《反派帝师身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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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帝师身死后》作者:糖雪球啊【完结】
文案:
谢相迎穿成了前期压制男主,后期被男主压制的摄政王。
由于系统错乱,谢相迎一个人要走两个人的剧情--摄政王与帝师。
摄政王冷酷无情,朝堂上处处与小皇帝作对。帝师通情达理,是小皇帝的人生导师。
除了一人分饰两角,还要完成系统给帝师的各种奇葩任务。
端茶送水就算了,给小皇帝一个亲亲是怎么回事?
看着小皇帝稚嫩的脸,谢相迎决定能拖一时是一时。
好不容易等到小皇帝成年,完成帝师病死的剧情。以摄政王身份重回北齐的人,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
高堂上的人重权在握,寝宫内夜夜明灯,留的不是美人,而是他谢相迎的棺椁。
小皇帝对摄政王恨之入骨,谢相迎却出于本能,在遇刺时替小皇帝挡了一刀。
遮住样貌的面具裂开来,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小皇帝赫然大怒。
凌琅:“你也配用他的脸,压下去关入水牢!”
谢相迎(心情复杂):……
死到临头,谢相迎选择破罐子破摔,当场完成“给皇帝一个亲亲”的任务。
那一刻,小皇帝的脸色十分精彩。
【会说骚话绝不说人话演技派腹黑攻×步步受难处处该灾冤种帝师】
★阅读指南:
①雏凤清音卷:帝师历险记 →小包子×少年帝师
②阴谋阳谋卷:一!吻!定!情!(不是
③伐晴伤敌卷:朕那柔软不能自理的外室 →霸道帝王×开小号的温柔小狐狸帝师
④天光乍破卷:帝师打我了,他爱我 → 冤种皇帝×冷面钓系帝师
⑤逢君卷: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望夫石×摆烂在逃帝师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系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相迎,凌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演技派骚话腹黑攻×病美人帝师
立意: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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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雏凤清声
第01章 朕与太傅
长乐宫,烈日当头,蝉鸣声不绝于耳,叫得人心烦。
殿外,身着青衫的男人正跪在地上。
白皙的肌肤被烈日照的透红,汗水从额头滚落,溅在地上很快又被狠毒的日头蒸干。
眼前有些发黑,谢相迎跪在殿外已经有一个时辰。打从太医和太后进长乐宫,一直有丫头内侍们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传达太后的懿旨让谢相迎起身。
脸颊烫的厉害,谢相迎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殿门,心道这大热的天,再跪下去迟早遭不住。
不多时殿门被推开,内府总管刘若知慢慢悠悠走了出来。
终于看见个能说话的人,谢相迎抬起头,问他道:“刘总管,陛下如何了?”
刘总管停下脚步,斜眼看了看跪着的人,揣着手叹气道:“陛下无碍,只是太傅你解释不清了。”
“是我救了陛下。”谢相迎强调,他拼了命才把在水里胡乱扑腾的小皇帝从湖里捞出来,怎么这会儿反倒要冤枉他。
刘总管闻言冷冷笑了笑,连带着看谢相迎的眼神也多了些悲悯。他勾了勾身子,低声道:“当时只有太傅和陛下两人,谁又知道太傅是救了陛下还是推了陛下,您呐还是自求多福。”
他打量着面前的人,心道这人模样确实俊俏,也算是都是好人家的贵公子。有大好的前程,做什么不好偏偏来趟这趟浑水。
陛下的太傅是层层举荐出来的,如今摄政王把持朝政,太后和陛下防着摄政王,也一并防着从宫外举荐的所有人。从前不知多少个太傅,皆是莫名其妙被扣上罪名赶出宫去的。这一次,谢相迎大抵也不例外。
可惜了,刘总管思及此处,不由得咂了咂嘴。
“我……”
谢相迎在灵质空间被系统强行灌输了好些这个时代的知识,刚被系统放出来,就和小皇帝齐齐落进水里。把人捞出来时,边上一个喘气的都没有,这回算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俊秀的眉毛蹙了蹙,谢相迎心一横,把腰又挺直了几分。
“清者自清,微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谢相迎说罢,再不言其他。
刘总管看这人没个变通,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绕过谢相迎往远处去,吩咐洒扫的丫头不准假公济私,同情这位少年意气的太傅。
同以往一样,很快这位谢太傅就不会在出现在后宫,更不会有前朝的路。这样的人既然不识抬举,也无需他堂堂一个内府总管留心。
一众人往殿内去,谢相迎见刘总管态度冷漠,自知从他口中再探不出什么消息。这小皇帝被自己救上来时还睁着眼,这会儿便昏迷不醒,看来是他们母子两个和着伙要对付他。若是想平安出这长乐宫,恐怕要证明他的忠心,可这忠心无形,又该如何证明?
谢相迎抬头瞥了瞥刺眼的日光,突然计上心头。
指腹落在腰间坠着的铃铛上,泛着光泽的铃铛微响,他心中所想之话便从宫内传到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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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穿着月牙色衣裳的女子正和下人玩叶子戏。
午后最易犯困,也只有打打牌才能消散些困意。
金灿灿的牌握在手里,杏眼却落在另外三人桌前所剩无几的筹码上。
没意思,这些人总是故意输给她。
“萤姑娘,殿下可睡了一晌午了,还不去叫一叫么?”坐在对面的少年提醒了一句。
卓萤正打算回他,忽地腰间的铃铛响个不停。
“不打了,我这就去瞧瞧殿下。”
卓萤说罢,用手遮住铃铛往祈翠居去。
打从宿主进宫已经有一个多时辰,果然是宫里那些人为难他。卓萤收到谢相迎的话,从祈翠居取了摄政王的玉牌,让方才同她打牌的少年驾车带她入宫。
双龙衘珠的翡翠玉牌与阎王爷的令牌无异,一路畅通无阻,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打远就看见穿着明黄色窄袖罗裙的人疾步走来。卓萤带着阿召,几乎是闯宫的架势,气势十足。
谢相迎见卓萤这么横冲直撞地进来,一时竟觉卓萤比那个带着青铜鬼面具的人,更像是无法无天的摄政王。
了不得,小霸王来了。刘总管一见卓萤,忙快步迎了过来。
卓萤是摄政王养在府里的丫鬟,明面上是丫鬟,背地里是打手。这宫里会些拳脚的,三两个抵不过她一个。
“卓姑娘。”刘总管挤出个笑脸,问她道,“不知卓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卓萤见是刘总管,也没给他面子,只朗声道:“摄政王有令,陛下落水是太傅失责,要将谢太傅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问斩?”怎得如此严重,刘总管看了谢相迎一眼,一时不知该不该传这话。
倘若传了太后必然难做。滥杀无辜,伤的是陛下和太后的名声。谢相迎是有罪,可罪不至死,打发出去也就是了,这人的叔叔是当朝的大将军,父亲是太医令。若是问斩,可就一下寒了两家人的心。
这摄政王之心,实在可诛。
卓萤见刘总管犹豫不决,又开口道:“总管年纪大了耳背,不若奴再给您说一遍罢。”
正欲再言,刘总管忙摆了摆手道:“奴才听得真切,卓姑娘稍待片刻,这就去禀告太后。”
说着便脚下生风似的往殿内去。
原来这人走得挺快的。
谢相迎见刘总管这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由得感叹起“趋炎附势”这几个字。
他抬头,正对上卓萤一双得意的笑眸。
谢相迎悄悄冲她竖了大拇指。好丫头,一点就透。
片刻后,依旧是刘总管先出来。
年过四十的人这会儿步伐有些踉跄,尤其是见过小霸王卓萤之后,一双腿更是抖的厉害。
“姑娘,原是误会,是陛下贪玩儿落进了水中,太傅以命相救这才换回陛下一命。”刘总管边走边说,的脸上带着干巴巴的笑意。
卓萤勾了勾唇,亦是面笑心不笑:“你可问清楚了,我怕总管耳背会错了陛下的意思。没有陛下金口玉言,我怎知是不是你这狗奴才骗我。”
“奴才听得真切,此事确实不是太傅之过,怎么敢骗姑娘呢。”刘总管心急如焚,生怕一个没解释好,再把谢相迎这条小命耽搁了。这人死在哪儿都行,唯独得活着走出这长乐宫。
一老一少,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谢相迎在一边看着忽然觉得挺有意思。
正吵嚷着,殿门突然被缓缓推开。
谢相迎抬眼,竟看见小皇帝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小皇帝凌琅今年只有八九岁,稚气未脱,穿着玄色蟒袍,像个粉雕玉砌被裹在海苔片里的团子,没有半点帝王之威,倒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
太后非小皇帝的生母,这样小的年级就做了皇帝,必然受制于人。谢相迎不知想以皇帝落水这个罪名来赶走自己的人是谁,但却知道这个人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晴湖水那样深,他若真有心束手旁观,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无人搭救又如何平安?
小皇帝一步步走过来,发髻上的金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朕与帝师素来和睦,此事多亏帝师搭救。卓姑娘回去转告摄政王,今日之事是下人们妄自揣测,帝师未有失责,该赏。”
小小的人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也不容易。
卓萤看见小皇帝,两只杏眼不由得弯了弯:“赏什么,既然如此,应是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也就是了。”
笑里藏刀便是如此,没有人敢反驳卓萤的话,即便是北齐的皇帝。
卓萤说罢,看了谢相迎一眼郑声道:“传泾王殿下的话,天子身侧,太傅要谨慎小心。希望下一回,太傅还有命回去。”
“多谢姑娘提醒。”
谢相迎礼数周全,和卓萤说着并不友好的客套话。
待人走后,谢相迎才有空去看那小皇帝。
凌琅一个站起来和他跪着差不多的娃娃,此刻正对着卓萤离开的方向愣神。
小小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似有万语千言,都鲠在喉咙。他回过头,正对上谢相迎那一双清澈的眸子。
“帝师不该嘴硬。”
小家伙说了这么一句,眼角耷拉下来,像只落败的小狗。
谢相迎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突觉其中大有深意。或许凌琅要他离开并不是为了防着他,而是想要帮他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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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片刻,谢相迎两手交叠在眼前,重重叩了下去,沉声道:“臣自知宫中比虎穴狼潭差不了分毫,既已入宫,便愿为陛下分忧。”
谢相迎这话说的决绝,目光也十分坚毅。他原是想寻个地方去逍遥的,可完不成系统的任务,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抽身不得。
这份衷肠表的违心,凌琅这辈子都不会知晓,跪在他脚下的人,就是令他与太后日夜防备的摄政王。
似被这样直白的言行惊讶到。小皇帝的唇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挥了挥手闭上了眼,没有说半个字。
谢相迎直了身子,凌琅的表情被尽收眼底。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心思是藏不住的,这宫里头谢相迎谁的心思都看不穿,唯独这个孩子,见到的第一面就仿佛已经看透了他。都说帝王心深不可测,看来这道理放孩子身上不太合适。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在烈日下相对而视。
凌琅虽有九岁,但比同龄的孩子要瘦许多,宽大的衣裳也不合身,显得人更加孱弱。
谢相迎的手落在腰间的铃铛上,这是卓萤在灵质空间送给他的,一日之内用这东西可与卓萤千里传音三次。方才是头一次用,还挺好使的。
凌琅静静看着面前跪着的人。这人分明是跪着,可并无半分屈服讨好的感觉,像一枝初生的竹,虽然青涩,却有万顷之势。
谢相迎,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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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文案:
宋凌第一见到洛闻川的时候,洛闻川被一帮Alpha堵在墙角,眼中含泪,楚楚可怜,衣袖上还带着补丁。
正义心爆棚的宋凌一拳一个Alpha,解救了可怜的洛闻川。
再后来洛闻川就成了宋凌的小跟班,宋凌去哪里,洛闻川就跟到哪里。宋凌对这个小跟屁虫处处维护,很是喜欢。
毕业那天洛闻川终于迎来了分化期,宋凌作为已经分化的Alpha,寸步不离地守在洛闻川身边。
当晚,在宋凌关切的目光中,洛闻川分化成了顶级Enigma。宋凌浑然不知,被高度契合的信息素迷的晕头转向。
洛闻川假装“结合热”和宋凌温存了好一段时间。春风将度,上一秒还抱着洛闻川的宋凌,下一秒就被洛闻川咬住了腺体。
洛闻川:即使我是Enigma,凌哥也会喜欢我的,对不对。
宋凌:你是什么???
Enigma可以标记Alpha宋凌可以理解,但一场标记长达36小时,书上没告诉他。
洛闻川:凌哥辛苦了
宋凌:滚
★伪病弱腹黑心机Enigma攻×出类拔萃顶级Alpha受
★Enigma:临时标记Alpha后,可使Alpha怀孕
★追妻火葬场,前期校园恋歌,后期腹黑总裁×娱乐圈落魄少爷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第02章 尊卑有序算是给这帮人整明白了
今日是谢相迎脱离苦海的唯一机会,过了今日,往后这人不是死在摄政王手里,就是那位手里。
“平身罢,帝师今日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明日待朕传召再入宫。”
凌琅对谢相迎的态度不冷不热,吩咐完便转身往殿内去。
“是。”
谢相迎道了一句,略略低了头。
待凌琅走后,方才跟着出来的内侍才将谢相迎扶起。
谢相迎多看了这人一眼,扶他起来的是个清眉俊目的少年。
“多谢。”谢相迎从不吝啬自己的谢意。
少年并未言语,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一个时辰,加上卓萤从摄政王府赶过来的时间,他这双腿是算是快废了。明日要上朝,他拖着这样一双腿,又要如何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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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谢相迎也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可是在完成系统的任务之前他回不去。
卓萤在灵质空间曾说,只有等到小皇帝独当一面,帝师身死,摄政王被灭,才有回去的机会。
仅仅是回去的机会。
街上的叫卖声把谢相迎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在郊容客栈换了身衣裳,带上面具,人才从密道往摄政王府去。
郊容客栈的老板是卓萤安排的线人,天字一号房的密室中有通往摄政王府的密道。为了维护摄政王和谢家公子这两个身份,原主花了不少心思。
整个盛京,摄政王府是最除皇城外最奢华的地方。摄政王凌倾允与先帝乃是同胞兄弟。先帝驾崩,留下年幼的太子凌琅,几个藩王虎视眈眈盯着帝位。凌倾允兵权在握,是其中最强大的势力。沈太后为护太子,只能认了这个摄政王,先平定叛乱,从此,对北齐有功的摄政王便权倾朝野。
孤儿寡母,为了周全也不容易。
“宿主!”
谢相迎从密道出来,人刚到祈翠居,还没进门,卓萤就跳了出来。
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咋咋呼呼的活像是谁家还没长大的小姐,这个人正是他的系统。
谢相迎第一次见这样有烟火气的系统。他从漆黑一片的灵质空间醒来时,卓萤就坐在他的身边了。
“宿主,你醒了。”
这是卓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除此之外,也没再说什么有用的话。除了知道他的两个身份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卓萤比他多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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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谢相迎觉得卓萤这个系统的记忆似乎缺失了一些。
系统会失忆么?
谢相迎看着卓萤的笑眸,不知该如何帮她找回这段记忆。
卓萤记得他是摄政王,也记得他是谢家公子,被举荐的帝师。可就是记不得,为什么谢家公子与摄政王会是同一个人。
哪里会有这样错乱的身份,究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是冥冥之中有谁的巧妙安排。
“阿萤,从前的事,你究竟还记得多少?”
谢相迎进屋时问了一句。
脸上原本冰凉的青铜鬼面面具带了些温度。谢相迎进屋的第一件事,是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
玄衣将身材高挑的人趁得尊贵无比,没有人知道这幅面具之下早已换了人。
相传这位摄政王原本玉树临风,有一张绝佳的皮相。只可惜做摄政王没做多久,便被一场大火被烧毁了容颜,从此这人便以一张青铜鬼面具示人。京中人人都可以作证,三年前前摄政王府确有滔天大火,可是如今这幅面具之下却是一张俊秀的年轻面庞。
谢家公子今年不到弱冠,这张略带青涩的脸与那摄政王二十有七的年纪是对不上的。
谢相迎摘下面具,凝视了镜中的人许久,见卓萤愣在原地,对她道:“你说自己从前是一直跟着摄政王的,那摄政王之前的容貌你可见过?”
“没有。”卓萤答的干脆,她看着镜中的谢相迎道,“我从见他之时,他已然有面具遮面。平日里所做便是以谢家公子与摄政王两种身份与外人往来。”
“这……”
今日在宫中行走,未有宫人对他的谢家公子的相貌有异议。那便证明如今他这张脸,这副身子,是属于谢家公子的。如果他是谢家公子,那么真正的摄政王又去了何处。
这一切,谢相迎不得而知,从卓萤的口中更是得不到有用的话,唯有慢慢探寻。
“宿主,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您想这么多做什么呀。”卓萤撅了撅嘴,又道,“我只听人说摄政王与先帝有七分相似,自幼长在宫中太皇太后身侧。”
“七分相似。”总算从这人嘴里听到些有点有用的东西,谢相迎抬了抬袖子,指着自己的脸道,“我来问你,我与那画上的先帝有几份相似?”
“差之千里。”卓萤如实道。
“你明白什么了吗?”谢相迎问她。
卓萤愣了片刻,突然拍了拍脑门,醍醐灌顶一般:“宿主,难不成你是个冒牌货!”
“嘘——”
谢相迎的食指放在唇畔,提醒卓萤低声说话。这位姑奶奶看着人不大,嗓门却不小。
卓萤见状忙用两只手住嘴巴,压低了声音道:“宿主,此事要是被发现了,你我二人会被问斩吧?”
“恐怕是满门抄斩。”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系统,一问三不知也就罢了,行事说话也是冒冒失失的。
“不行不行,若是宿主提前身死,我也就没了。”卓萤闻言,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她看着谢相迎,又回头看看自己,心道二人这锦衣华服,往后也不知还能受用多久。
谢相迎看卓萤这般慌张,提醒道:“你还如从前一般就是,不要让旁人看出异样。我虽是不能见人的冒牌货,你却是他真正的心腹。兵权尚在我这儿,小皇帝和太后暂且不能动你我二人。还有,不要叫我宿主,叫殿下,主人,都可以。”
卓萤连连点头,也明白了谢相迎的意思。他看谢相迎如此镇定,心下不由感叹自己挑人的眼光来。
谢相迎说完这些,才慢慢坐在椅子上。
雕龙画凤的木制座椅上放着张极软的毛皮,原本该十分舒坦,可这会儿谢相迎却有些如坐针毡。
在灵质空间时,卓萤说的很清楚,做谢家公子时不能忤逆皇帝。做摄政王时,不可让小皇帝过得快意。此事倒不难,只是这谢公子和摄政王是一个人,如今谢公子成了帝师,两个人又该如何同时上朝。
一个脑袋两个大,谢相迎恨不得再长出十个八个头来分担心中所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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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卓萤带着人来祈翠居侍奉谢相迎洗漱。
丫头们鱼贯而入放下洗漱的银盆和上朝服,又相继退出去。
谢相迎坐在层层帷幔的榻上,待卓萤唤他,才走了出来。
摄政王的朝服十分繁琐,里衣外袍,腰带香囊,里三层外三层的束缚,让本来就热的天更加难耐。
沉重的金冠戴在头顶,谢相迎的脖子被压的有些酸。
“主人,这个。”
望着卓萤递过来的青铜鬼面,谢相迎内心十分抗拒。他不想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朝堂之争,但此刻后悔也无法抽身了。
“我像摄政王吗?”谢相迎穿戴整齐后问了一句。
“像,主人丰神俊朗,再没有比您更好看的人。”
卓萤的眼睛亮晶晶的,恭维的话说来就来。
谢家公子这一张脸北齐少有,只可惜这朝中诸事看的不是谁更好看,而是谁更会谋算。
看着这小丫头天真无虑的面孔,谢相迎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他摸了摸卓萤的脑袋,接过青铜鬼面具戴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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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乘着马车一同入宫。
卓萤虽然脑子转的慢,身手却十分好,从前的摄政王生性残暴,仇家不少,总被人暗杀,卓萤空手接白刃这种事干了不下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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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三五天就有人来暗杀自己,谢相迎心头更为不爽。好在卓萤寸步不离的跟着,让他安全感十足。除却这个,摄政王的日子简直如神仙一般,不像那谢家公子,还要卑躬屈膝地辅佐小皇帝。
“什么人?”宫门外有人拦住了马车。
卓萤掀开帘子,上去冲那侍卫喝道:“大胆,这是摄政王的马车!”
那人愣了一愣,不远处提着刀走过来的领头侍卫忙拱手道歉:“臣该死,他是新来的,还请摄政王和萤姑娘开恩。”
宫墙里外,即便是卓萤,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卓萤见那侍卫态度不错,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放了帘子让阿召驾车进宫。
谢相迎见卓萤抱着弯刀在车中闭目养神,忽然有些理解长乐宫里那一对母子的心境。
只怕摄政王与其党羽一日未死,他二人便永不得长乐。
马车晃的人心里难受,谢相迎昨日在烈日下跪了好半天,休息一夜仍未缓过来。要不是下车时阿召扶了一把,谢相迎险些跪在长街上。
好不容易走完长街,又要上无数个台阶往崇明大殿去。这宫里头修这么些个台阶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累死上朝的官员。
谢相迎扶着腿,遇到路过的官员,还要挺直身子来回应他们的招呼。
一声又一声的“摄政王”响在耳畔,让上朝之路格外漫长。
“恭迎摄政王。”
即便是进殿门后,也还是有人打招呼。
“同迎,同迎。”
到最后谢相迎也不知道自己口中回的是什么。
人刚站定,礼监的人开始敲钟,拉高调子嚷着“上朝”二字。
小皇帝带着太后往龙椅的方向去。
凌琅今年刚刚九岁,脑袋上的冠冕比头还要大,垂下来的珠子,几乎把整个脸挡住。
太后端坐在坐在龙椅旁的位子上。
这摄政王这么厉害,却没在皇帝旁边给自己弄张龙椅,这让谢相迎有些惊讶。
他看满殿的人只是站着没什么动静,率先拱了手喊道:“吾皇圣安。”
身后的人这才跟着拉长了调子喊。
尊卑有序算是被这帮朝臣弄明白了。面具后的眉挑了挑眉,谢相迎直了身子,开始听几个大臣“有本启奏”。
朝中琐事多,除却天灾人祸,就是银钱货币之事。
近日关外无战事,倒是有不少喜事。
“东陵国送银五万,金十万,帛三万匹,珍宝不计其数,修书想与我北齐结亲。眼下北齐大局初定,和亲之事,事关社稷。还请太后陛下圣裁,属意公主和亲。”
说话是的是曾经的国舅爷沈为川。
沈为川一表人才,风流儒雅,年近四十的人,还如三十来岁般英姿。音声更是和缓有力,洋洋盈耳,叫谢相迎也忍不住侧目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03章 我敢保证摄政王府出个皇后
北齐曾经是快要统一天下的大国,凌琅的皇爷爷称帝,各国无有不服。和亲之事从那会儿就有,算是大国施恩。如今北齐的境况大不如前,此事便需慎重考虑。
沈为川说的大局初定不假,但却没定到哪里,前些年外有胡人攻打,内有藩王夺嫡,弄得四下里民不聊生,整个北齐风雨飘摇。北齐早已是他国口中虎视眈眈的肥肉,一直到摄政王不情不愿地保小皇帝登基,才有了这看似安定的局面。
此时和亲等同于与东陵国结盟,这对北齐来说是一件好事。只是先帝子嗣微薄,膝下仅有三位公主,小公主只有七岁,长公主凌乐是嫡皇后所生,已与两位驸马和离。剩下的便只有太后的亲生女儿凌蔷,年方二八,待字闺中,正相事宜。
东陵国国力正盛,与从前的北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拉拢东陵国壮大北齐势力,随便选个宗室女子必然不成,合适的人只有二公主一个,谢相迎看沈为川口中的圣裁也不过是面上的意思,过过场子。
“不知摄政王心中属意何人。”
太后一开口,便将满朝文武的目光,引向还在神游的谢相迎身上。
和亲的人选只有太后的女儿凌蔷一个,谢相迎估摸着自己要是先说出口,必定要引火烧身让太后记恨。
虽说这摄政王行事本就乖张,他可还想多活些时日。
谢相迎思忖片刻,问沈为川道:“不知那东陵国的太子可有属意之人。”
沈为川的眸光微敛,郑声道:“信中未提及,臣也不知。过些日子东陵太子会随使者到访,太后与摄政王心中所惑或有可解。”
三个人说话有来有往,最该说话的小皇帝却一言未发。
一直到散朝,小皇帝说过的话,也不过是“退朝”二字。
谢相迎看着自己未来的小徒弟,突然觉得这小这人小小年纪,就坐在满是人的大殿上听正事,实在有些可怜。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翻墙打弹弓玩儿呢。
“如此,且待东陵太子到来,再行裁断,退朝吧。”
太后冷冷发了话,摄政王对此事无异议,满朝文武这才挨个儿出了崇明大殿。
谢相迎临走时,看了一眼撑着手从龙椅上跳下来的小皇帝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小孩儿虽然一言未发,但从一上朝就在盯着自己,奇了怪了。
人刚走到汉白玉石头堆的台阶上,身后沈为川唤了一声“摄政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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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朝板似的东西被别在腰间,沈为川笑眯眯地走过来。
谢相迎蹙着眉头,拖着快残废的腿站在一边,恭候这位曾经的国舅爷。
沈为川见到谢相迎,也不行礼,只熟络道:“方才在大殿之上不便言说,殿下觉得那东陵国使者会看上哪位公主?”
谢相迎尴尬地笑了笑:“天意深不可测,本王也不知晓。”
“事在人为嘛。”沈为川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唇。
这老小子套他话呢,真鸡贼。
谢相迎一门心思想想坐上他舒服的马车,思量了片刻,看着头顶的太阳,随口胡诌道:“日出东方,复又西斜,日复一日皆是如此,非人力可更改。东陵国特意派使者前来必然已有了主意,与其你我猜测,不如稍待时日,国舅爷说呢。”
“殿下的话……”
沈为川心道凌倾允这嘟嘟囔囔的,说的都是一堆废话。正要再问几句,谢相迎却先一步下了台阶。
“本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谢相迎头也没回,直奔马车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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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卓萤驾着马车等候多时。她见谢相迎出来,快步上前迎了迎,趁谢相迎腿软之前把人扶上马车。
一直到屁股有了坐的地方,谢相迎才觉得舒坦许多。天正是热的时候,即便是置了冰的崇明大殿也足以让人出一身汗。加上昨日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今日总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不大清醒。
原以为做个位高权重的的摄政王是万人之上的逍遥日子,没想到这宫里头防着他,前朝还有百官勾结着算计他。
又当帝师,又当摄政王,这北齐再没有比他更忙的人。
谢相迎松了松领口,卓萤贴心地递给他一把扇子。玉骨的扇子即便触手生凉,不多时便也变得温乎乎的。
谢相迎静了静心,才仔细去想沈为川的话。这人不表态也就算了,还变着法的来套他的话,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的意思。
“主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谢相迎心道自己在崇明大殿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听朝中大臣恨不得把自己家鸡下蛋的小事一一禀告,心情能好到哪里。
见卓萤一脸懵懂,谢相迎还是把这些琐事咽了回去。
“你之前告诉我长公主府与摄政王常有来往,还未仔细说说这长公主的品性。”
卓萤闻言,如实道:“大公主泼辣,颇有些男子的豪放,两位驸马一位受不了大公主的做派自请和离,另一位是在行刺时为大公主挡了一剑,一命呜呼。摄政王虽与皇帝不睦,但与这位公主的关系很好。”
“大公主有几个孩子?”谢相迎又问。
“一儿一女的龙凤双胎,皆是与第一位驸马周旋大将军所生,今年也有十四了吧。”
“十四?”
“是。”
这样好的年纪实在有些危险。长公主身份尊贵乃是王皇后嫡出,她的宝贝女儿很可能比二公主凌蔷更为合适。看来这太后和国舅爷心中早有和亲人选。
倘若他今日提了凌蔷,岂不公然与之叫板。
好险。
马车晃晃悠悠往回赶,人未下车便听见有人前来传信,说是长公主到访,有要事商议。
“说曹操曹操到。”
谢相迎看了卓萤一眼,卓萤掀开帘子翻身下马车。
谢相迎扶着卓萤的胳膊,踏着下马石缓缓落了地。玄色的锦衣最显威严,加上一副青铜鬼面,摄政王的气势没有十分,也有个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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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明辉堂,玄婳长公主看着墙上的诗沉思许久。
“摄政王到。”
阿召在屋外高声呐喊。
玄婳闻言,转了身略略屈膝行礼:“凌乐见过泾王殿下。”
长公主的样貌随生母王皇后,人如牡丹,明媚娇艳无人能比。她脸上带着浓郁的笑意,眉间朱红色的花钿将人的肌肤衬的更加雪白细腻。
“快些起身罢。”谢相迎道了一句,示意阿召搬把椅子。
玄婳长公主按辈分得叫摄政王一声王叔,两人年纪差不多,小时候在一处读书识字,情谊比旁人更重一些。
先帝是太宗皇帝的长子,四十多岁才登基为帝,在位勤勤恳恳,不过五年便撒手人寰。先帝虽然子嗣微薄,兄弟却不少,太子凌琅虽是中宫皇后嫡出,但当时不过五岁。还是长公主力保,又与凌琅的养母沈妃一同说服了要起义的泾王一同剿灭乱臣,才有了今日看似太平的局面。
摄政王大权在握,长公主心高气傲,沈太后又不甘独坐深宫。三个人撑起来的太平假象早已岌岌可危。
“公主久未到访,不知所为何事?”谢相迎思量着几人的关系,觉得玄婳也算是可信之人。只要目前他对小皇帝的皇位没打算,玄婳不会轻易失去摄政王这个盟友。
短短的时间内,玄婳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事关紧要也就不打算再铺垫什么,她冷笑一声道:“还不是为了沈妃那个贱人。”
张口便是“贱人”二字,可见玄婳早有动沈太后的心思。
“是为和亲之事。”
玄婳轻轻点头,虽心急如焚,却不失长公主之态:“今日之事有人泄了口风与我,太后在朝堂之上虽未明言,但心下属意之人必定是我的珠儿。珠儿十四岁的生辰未过,如何能嫁去千里之外的东陵做什么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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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意思是……”
玄婳见谢相迎问,开门见山道:“只要皇叔能保住宜珠,我愿助皇叔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
玄婳见谢相迎并未说话,又道:“我花开后百花杀。我大齐既已有摄政王辅佐皇帝,那蛇蝎妇人端坐朝堂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皇叔若愿保住珠儿,有朝一日沈妃下马,我敢保证摄政王府出个皇后。如此,皇叔你也可高枕无忧。”
长公主这是急了,他摄政王府除了自己便是下人,哪里能出这个皇后。
谢相迎自己没有破坏这个三角的心思,毕竟打江山容易守江山却难,拉沈太后下马,也就意味着打压了沈氏一脉。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这样模糊的身份一下站在明处,不一定能保证今后的太平。
沈氏暂且不能动,保下宜珠郡主得另想法子。
“公主放心,本王自不会看着自己的孙侄女被人算计。东陵国如今国力正盛,只怕还要在这东陵太子身上做做文章。且给本王一些时日,到时候想了法子再叫人往公主府就是。”
小皇帝是先帝的老来子,又与长公主一母同胞,一边是养母,一边是亲姐姐,在此事上必定为难。
发髻边的凤穿芍药的步摇轻晃,玄婳得了摄政王口头的承诺,悬起来的心也放下一半。毕竟这朝堂之上,还轮不到沈妃说话。
脸上的笑意回来一些,长公主勉强笑了笑道:“那本宫就等着皇叔的好消息。对了,前儿个晏儿去北苑打猎,捉到只鹿,想着许久不见您,就让我带了来,还请皇叔笑纳。”
“替本王谢谢晏儿。”
“既如此,这就走了。使者来访,还有许多事要操劳,皇叔刚上完早朝,且歇着去罢。”
玄婳缓缓起身。
谢相迎看了卓萤一眼,卓萤会意去送了送这位孙侄女。
屋内的鹦鹉叫了两声。
谢相迎起身去看架子上的鹦鹉,下一刻打开那鹦鹉脚上的锁链,对阿召道:“把这鸟养在你房里,给我换几只乖巧的鸽子过来。”
“是。”
阿召说罢,连鸟带架子一起抬出了明辉堂。
阿召是卓萤从发配去塞外的奴隶窝里捡来的,在摄政王府做了两年的马夫。这人被卓萤带着,与原来的摄政王相处的机会不多,谢相迎看着老实,干脆调来了身边。没想到做事利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送走了长公主,谢相迎便回祈翠居歪着了。好不容易能找个软和地儿,人跟没了骨头似的瘫在塌上,眼沉得再睁不开来。
午饭匆匆喝了些汤水,谢相迎便又回了自己的坐塌。
卓萤午间去送长公主,送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回了摄政王府。
谢相迎看她拎回来不少东西,问她道:“长公主留你用膳了?”
卓萤点了点头,把东西放在谢相迎靠着的矮桌上,坐在另一边道:“她问我喜不喜欢他们家的晏儿。”
“周晏?”谢相迎听见这个,顿时来了精神。乖乖,这长公主想让摄政王府出个皇后,不会是想让她亲儿子做皇帝吧,这胆子也太大了。
“你怎么想?”谢相迎只问她的意思。
卓萤眨了眨眼睛道:“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毛头小子,再说了,我只是女身,未必就会喜欢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04章 等他的不是美娇娘,而是小皇帝
“是么?”谢相迎闻言,不由笑了笑。
这人在马车上看到街上的俊秀男子,目不转睛,帘子都舍不得放下。这会儿又来说自己不一定喜欢男子了,可真是有趣儿。
“我不会抛弃主人的,我还要看着主人完成任务呢。”
卓萤的话一出来,谢相迎脸上的笑当即僵住了。他还有任务呢,他还以为自己天生就是无法无天的摄政王呢。
“谢家公子和摄政王的结局都颇为惨淡,还不如让我一开始就死了。”谢相迎叹了一句。
卓萤拉过他的袖子,道:“不一样的,假死也作数。你这么个好人,我可舍不得你死。”
“我是好人么?”谢相迎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谢相迎点了点头,目光颇为诚恳。
若不是亲眼所见,谢相迎不会想到,在外头随随便便就把弯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小霸王,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这人可是个系统啊。
两人说笑着,阿召进来低着身子通禀道:“殿下,陛下派了人往谢公子的竹篱小院去了。”
怎么一刻也不带歇的。
谢相迎摆了摆手,卓萤闭上嘴,颇为无奈地看着谢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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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言九鼎,这小皇帝昨日说召见,今日就立马召见了。
谢相迎为了不露破绽,出门时人.皮面具都随身带了好几副。人从密道往最近的郊容客栈,又带了人.皮面具往城北谢家公子名下的竹篱小院去。
谢相迎一天要走的路,比行军打仗的马还多出不少。
来竹篱小院的人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孙良玉。
谢相迎看这人颇为眼熟,回忆了好半天才记起,这人就是昨日扶他起来的那个内侍。孙良玉人长的温润,说话也温吞,眼睛乌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此刻穿着一身麻布衣裳,颇有几分寒门子弟的意思。
谢相迎看他这一身不怎么正大光明的打扮,心道这小皇帝估计是要他偷偷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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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良玉见谢相迎回来,行过礼后说明了来意。
此次宣谢相迎入宫果然未得太后同意,小皇帝的意思是要他酉时太阳落山之后再随孙良玉偷偷坐着马车入宫。
谢相迎心道这小皇帝还是对太后留着一手的,也算是个聪明孩子。他这帝师尚在宫外,也不知是这点小九九是什么人教给他的。
谢相迎接了旨,留孙良玉在竹篱小院喝了会儿茶。
这院子是从前谢家公子堆放杂物之地,谢相迎为了少见谢家人,便对外说自己移居在此地。
几盏茶之间,谢相迎对孙良玉的好感增加了不少。此人谈吐雅致,待人有理,行事滴水不漏,祖上必定是读书的,不知遭了什么罪,才让子孙进了宫做内侍。
两人在小院一直坐到酉时,才乘着夜色坐上了通往宫门的马车。人跟着孙良玉从西门浣衣坊过去,弯弯绕绕走了不知多久,才在写着“通幽殿”三个大字的红墙外停下。
孙良玉让谢相迎稍待片刻,进去通禀之后大门才又被缓缓被推开。
高墙绿瓦,这是谢相迎第一次看见暮色中的宫城。若不是奉诏入宫,谢相迎还以为自己是被红娘引去和崔莺莺幽会的张生。只可惜这红墙里等着他的不是美娇娘,而是小皇帝。
两人穿过院子,一直到殿中,内殿层层珠帘帷幔之后,一个粉团子正执笔批阅面前的奏折。
凌琅今年只有九岁,小小的人盘腿坐在案前,灯火已暗却还在认真看折子。谢相迎看凌琅手中的毛笔比这人的小臂都长,不由得在心底笑了笑,这小大人,有模有样的。
“陛下,谢公子到了。”孙良玉进去通禀了一声。
“帝师?”凌琅放下手中的笔,鞋子也未穿,脚底生风似的跑到谢相迎跟前儿。他抬了抬手,在半空中停了一停,又将手收回身侧。良玉说帝王不可暴露自己内心所想,他不能让谢相迎知道,自己对他十分期待。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珠帘,谢相迎就那么拱手行礼道:“微臣谢相迎,参见陛下。”
这一次,谢相迎没有跪。
似是在打量眼前的人,凌琅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身上久久不语。
片刻后,面前仰头看他的小孩儿才启唇道:“帝师进来罢。”
谢相迎这才掀开帘子进去。
两人对坐在案边,孙良玉收了案上的折子,给两人奉上两盏热茶。
茶香扑鼻,让原本带着困意的人清醒了几分。
谢相迎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深夜宣臣入宫,可有要事。”
凌琅看着谢相迎,一双圆溜溜带着好奇大眼睛,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他咳了一声,强做镇定道:“帝师昨日所言可作真?”
潭水似的眸子看向凌琅,谢相迎的话比真金还真:“谢家世代为太宗皇帝效劳,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家满门都是忠臣义士,谢相迎身为谢家公子,绝对不会做有害于皇帝之事。这是他答应卓萤的事。
似乎在斟酌话里真假,凌琅的目光始终落在谢相迎的眸子上。
“陛下,把烛心剪一剪吧,光暗容易伤眼睛。”谢相迎瞧他看的认真,遂提醒了一句。
凌琅的目光落在架子上的金剪之上。
谢相迎会意,起身拿起剪刀将老去的烛心剪断。
烛火晃动,谢相迎眸中跳动的光像是给人的一线希望。
小小的人坐在对面,一双眼睛看着烛火道:“今日帝师进宫……”
“臣不会对旁人泄露只言片语。”谢相迎把灯纱罩在烛台之上,才重新坐回去。
似是对谢相迎的话很满意,凌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小小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块不大的玉牌,对谢相迎道:“帝师今后再进宫,就拿着这个从西门进。”
“是。”
谢相迎接过那丁点儿大的牌子,烛火下刻着莲花纹的白玉隐隐泛出光泽。
卓萤给谢相迎的第一个任务是取得小皇帝的信任。他觉得这项任务并不难,眼前的孩子,目光清澈,眉眼青涩,看起来好骗的很。
凌琅夜里把他叫来,还没说正事。谢相迎跪坐在凌琅对面静静听候吩咐,凌琅却没再说什么。
不多时,孙良玉提醒谢相迎凌琅要处理奏折,让谢相迎在外等候。
谢相迎起身时看了凌琅一眼,跟着孙良玉往帘子外去。
依旧是隔着一层珠帘的地方,孙良玉为谢相迎搬了把椅子,谢相迎没有坐,只是站在珠帘后,静静看着小皇帝。
两人各干各的事,一个静静等候,一个默默批折子。
一直到三更天,孙良玉才进去伺候凌琅更衣就寝。
“陛下向来睡得这样晚吗?”孙良玉出来时,谢相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折子,都是摄政王批阅好才送进来的,小孩儿居然看的这样仔细。
孙良玉点头道:“位高权重,身上的担子必然也重些。”
“怪影响发育的。”
“什么?”
“没什么。”谢相迎笑了笑,又问他道,“陛下今日召我前来,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孙良玉看着谢相迎,思量片刻道:“陛下有旨,太傅今后可不必上朝,专心辅佐陛下功课便是。其余的,便没了。”
“多谢陛下信赖。”
不上早朝好,这摄政王和谢相迎是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时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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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拜别孙良玉,一个人趁着月色往竹篱小院去。
他心下是有几分疑惑的,这小皇帝深夜召他,又赐了牌子,像是要委以重任,但要事只字不提,批折子都让他回避,心中一定还是有所防备的。只怕往后这样的试探还少不了。
谢相迎叹了口气,人走到大街上,肚子突然开始叫唤。
人是铁饭是钢,谢相迎决定找个还没关门的铺子吃一顿。
盛京繁华,便是三更半夜,也有不少店铺开着门,有些是赶夜市还未收摊,有些是赶早市刚开始准备。
谢相迎看一处点心铺子还未收摊,走到门前问了一声。
出来接待的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公子要买点心?”
谢相迎点了点头,问他道:“还剩下些什么?”
那少年道:“桂花糕,栗子酥和松子百合酥。”
“都包起来,我带回去。”谢相迎道。
“都要了!”那少年先是一惊,反应过来这是来了位有钱的客人,忙对他道,“公子进来稍坐片刻,我去给您包上,公子住哪里,我帮您送去也行。”
“北城,探花街,竹篱小院。”
谢相迎跟着那少年进门,店铺内有位妇人从里屋走出来。
“娘,这位公子要把点心都买走!”少年言语中满是喜气。
那妇人摸了摸少年的头,抬眸去看谢相迎这位贵客。
不看不打紧,一看整个人失神般便愣在柜台后。
谢相迎注意到那妇人的目光,拱手道:“夫人好。”
被这一声夫人唤回神来,那妇人笑了笑,对谢相迎道:“这位相公稍等片刻。”
这人音声柔润,细腻动人,叫谢相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比起样貌,谢相迎总对好听的声音格外青睐。
灯火有些暗,但仍看得清这位妇人的样貌。
那少年少说有十四五岁,这妇人虽行动缓了些,人却实在年轻。额间有道细细的疤痕,穿着素色的粗布衣裳,却是个细皮黛眉的美人,尤其是一双手,十指纤纤不像是做过重活的人。
母子两人为谢相迎包点心,谢相迎便坐在矮凳上静静等着。
或许是对这一对母子有些好奇,谢相迎看着包好的点心袋子,对那少年道:“我这一路有些远,不若你同我一起送去,在我那歇一晚,明日我安排丫头送你回来。”
少年听闻能往富贵人家府上走一趟,眸中多了些期待,他看向妇人,问她道:“可以吗,娘亲,天一亮我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美娇娘是不可能了,美娇郎可以安排一下
谢相迎:?
第05章 陛下饿不饿
那妇人本来犹豫,见少年实在期盼,不忍拒绝,便叮嘱道:“早些回来,莫要惹事。”
“是!”少年说罢,一手提了五六个袋子,跟着谢相迎往门外去。
北城到天子脚下的距离不近,谢相迎一路和那少年说说笑笑,一直到进门也不觉得累。
那少年性子活泼,人也俏致,十分讨人喜欢。两人一路畅聊,谢相迎也打探到他们一家的身份。少年叫莫临泉,这一家人原是在南方的浔阳做点心生意,后来南边水灾,便一路逃到了北方。借了些钱,在盛京盘下铺子又重新卖起点心。
“盛京的贵人多,也大方的很,我们的点心卖的比在老家好多了。”进门时莫临泉还在说生意上的事。
谢相迎解了外袍,两人在屋中说了会儿话,便让下人带着莫临泉去客房休息。
置身庙堂没两天,便有这许多事缠上身,谢相迎实在有些疲累。
夜里匆匆忙忙赶路,谢相迎歇在竹篱小院直接睡过了早朝的时间。
下人们已送莫临泉回去,谢相迎收拾了收拾,看着院里的迎客松有些发愁。
目中无人。
摄政王没上早朝,谢相迎已经想到朝中那些人该怎么编排他了。
卓萤告诉告诉谢相迎,已经派人送去了摄政王抱病的折子,谢相迎索性就不着急了,晃晃悠悠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完水,晒了一中午太阳才开始琢磨长公主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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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距盛京有千里之远,谢相迎原以为在那东陵使者到来之前能清闲几日,没想到这小皇帝接连夜半召见,回回都没什么大事。
熬鹰都没这么颠倒黑白的,谢相迎不能违背小皇帝心意,只能在心里埋怨。改变不了旁人,便只能稳住自己的心态。
晚上隔帘子陪小皇帝看折子,回去时就拐去莫临泉母子的点心铺子买点东西充饥。多买的就送给丫头小厮,还送给孙良玉不少。
“陛下饿不饿?”
谢相迎看凌琅只是干喝那茶,不自觉将心中所惑问了出来。喝茶提神,这么小的孩子喝完茶,又喝安神汤,这是图什么?
小孩儿闻言,手中的茶杯滞了一滞,他看着谢相迎,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道:“帝师饿了?”
“臣不饿,只是陛下年幼,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总要吃饱了再做正事。”谢相迎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他把那油纸包打开,浓郁的桂花味四散在内殿。
“朕不饿。”凌琅正要执笔,蓦地腹中如雷声阵阵响个不停。
果然是饿了,谢相迎忍住笑,把手中的点心穿过帘子递进去。
凌琅犹豫许久,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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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看出了小孩儿的疑虑,即刻把一块桂花酥放进了自己口中:“这是微臣从宫外买的,掌柜是南方人,点心做的一绝。陛下不吃,倒是可惜了。”
凌琅静静看着谢相迎吃下一整块桂花酥,才起了身走过去。
谢相迎取出一块桂花糕给他。凌琅接过那桂花糕,看了许久,才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那一瞬间,隔着帘子,谢相迎在小孩儿眸中看到了星星。
“好吃吗?”谢相迎明知故问。
凌琅点了点头,谢相迎索性在凌琅面解开了外袍。
非礼勿视,凌琅急忙闭了眼,片刻后忍不住好奇心的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在谢相迎敞开的外袍暗袋里,居然挂满了装着点心的油纸包。谢相迎这是开了个点心铺在身上。
小孩儿惊讶的神情溢于言表,呆呆看着谢相迎把点心一一拿出来。
“这是栗子酥,这是枣泥糕,这个叫杏仁卷……”
谢相迎把一袋袋点心放进凌琅怀里,叮嘱道:“藏好了,可不能让旁人发现。”
凌琅重重点了点头,将怀里的点心转身放到塌上,才又回来。
两人依旧隔着帘子,谢相迎腰间挂着的银铃轻晃。为了便于揣测圣意,卓萤将谢相迎的银铃与凌琅设了羁绊。只要龙心大悦,谢相迎的铃铛就会有规律地晃动。
小孩儿看着面无表情,心里高兴的很吧。
谢相迎穿好衣裳,依旧守在帘外。
奏折仍要批阅,凌琅的毛笔沾了沾朱红的墨。
“帝师,若是一个人左右为难,又该如何?”
谢相迎听见小皇帝问了一句,也知道凌琅必然是为了和亲之事苦恼。一边是亲姐姐,一边是有养育之恩的太后,他小小年纪必定为难。
不止凌琅为难,他这个摄政王也为难。满朝文武,看的到底是摄政王的意思。无论哪位公主或者是郡主和亲,到头来怪的都是他。
“或许那东陵太子有自己的主意。”谢相迎道了一句。
小皇帝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帝师的意思是……”
“臣听闻那东陵国太子心思深重,此次能亲自过来必然有自己的打算。陛下如此踌躇,不若在那太子身上做文章。”
他当日在朝堂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以往和亲皆是使者来了,接了公主便走,如今北齐落寞,东陵太子居然亲自到访,必然是早有主意。那求亲的帖子,盖的并非是东陵
王的玉印,没准这和亲是那太子自己的意思。
小皇帝也不知有没有听懂谢相迎的话,反正是不吭声了,只盯着面前的折子愣神。
一直到孙良玉进来提醒已经过了时辰,凌琅这才回过神来。
谢相迎看的清楚,这一次小皇帝没有让孙良玉替他铺床,想来是想藏着那些个点心。
夜色朦胧,谢相迎出宫时只觉得心下一阵轻松,他有预感,今后大概是不用再去守夜了。
东陵与塞北相接,是能与北齐抗衡的大国,只怕那东陵太子够几人忙些时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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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猜的没错,自他走后小皇帝便日日被太后传唤,母子二人常常深夜促膝长谈,也不知在想什么法子。
不上朝的这些日子,谢相迎一直在翻阅史书卷宗,这个朝代复杂的很,四分五裂的,没有秦始皇那般厉害人物能够成就天下一统。北齐是个看起来政治方面最为完善的国家,但实力远远不能与其余各国抗衡。那东陵王虽未称帝,手下执掌的却是个鼎盛的大国。
两国之间若不结盟,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短短几日,背了好几本《三国志》一般,人险些犯了迷糊。
昨日下了场大雨,天凉了不少。谢相迎推开窗子透气,看着满地被雨打下的落花,起了兴致想去外头走走。
卓萤见谢相迎有要出门的意思,自己先换了身衣裳,已经迫不及待。
谢相迎却有些犯难,带着鬼面具太招摇,不带鬼面具又不能与卓萤同行,干脆换了身素色的锦衣,带了幕篱出府。
两人往热闹的太平街去,刚下过雨,不少店铺的伙计早早出来扫水。
谢相迎找了家小店,两人坐在临街的二楼喝茶吃早点。
热乎乎的清汤面,炸的通红的团糕。
卓萤敞开吃了一顿,谢相迎吃了几口觉得味道寡淡,没了食欲,便靠着栏杆开始看楼下过往的行人。
莫临泉那孩子说的没错,盛京地处中原,又是天子脚下,人多有钱的不少,南北的生意人都爱做这里的生意。光是短短的一条太平街,东南西北的吃食店开的十分齐全。一大早,来采买糕点炸货的丫头小厮就有不少。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街上,忽然发现好些来往的马车上都拉着带锁的箱子。
“怎么这么多运箱子的人?”谢相迎问了一句。
卓萤看了一眼道:“做生意呀,小生意用咱们北齐的圆币,大生意要用到金银的。”
“没有银票吗?”谢相迎问他。
“银票是什么。”
卓萤问的真诚,让谢相迎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银票就是,我把银子零存进钱庄,钱庄的人给我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着我存了多少银子,这样再去做生意就不用带这么多箱银子了,用这张纸便可以。”谢相迎解释道。
卓萤思量了片刻道:“金银都有人造假,那轻飘飘一张纸不是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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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票的制作很繁琐的……”
谢相迎的话未说完,卓萤目光突然落在街上的某处。
“有贼。”
谢相迎还没反应过来,卓萤已经从二楼翻身跳了下去。
“哪里逃!”卓萤一把揪住一个男人的领口,下一刻将人扳倒在地。那男人从腰间取出把匕首就要刺过去,卓萤往后躲了一躲,顺手抄起包子摊上的擀面杖往男人手上打去。
卓萤人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一棍子下去男人痛叫一声丢掉了手中的匕首,整张脸皱在一起,痛苦不堪。
“把钱袋还回来。”卓萤见那男人要溜,抬手又一棍子扫在男人腿上,壮硕的人直接跪在了街口。
这下彻底逃不成了。
那男人口中嚷嚷了两句“饶命”,果然从胸口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锦囊。
那锦囊用料不匪,看着像是哪位官家小姐的东西。
好在卓萤今日没有带着弯刀,否则这人必然当场血溅三尺。
卓萤这身手实在不错,在这满是凡胎□□的地方,称得上是一件杀人的利器。没了卓萤,只怕自己这个满盛京都是仇人的摄政王,立刻就会死于非命。
谢相迎收了扇子,坐回位子上喝了口茶水。
团糕凉了一些,谢相迎来了胃口,撩开那轻纱开始吃饭。
正狼吞虎咽着,耳畔有脚步声缓缓临近。
听动静不像是只有卓萤一个人,谢相迎放下手中的团糕,赶在那人推门前放下了幕篱上的层层薄纱。
手上的油还未来得及擦,只见卓萤笑盈盈地过来:“主人,那钱袋的主人非要来谢咱们。”
谢相迎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鸦青色窄袖上装的俊朗公子,站在卓萤的身后拱了拱手。这人肤色白的紧,头发高束在脑后,一双眼睛带了些隐隐的蓝光,鹰隼一般锐利。
“这锦囊对我十分重要,谢过姑娘,谢过这位……”
“这是我家公子。”卓萤介绍道。
“谢过这位公子。”那人笑盈盈道了一句,言语和人一样明朗,听着像是个爽快人。
谢相迎点了点头,不打算留人,没想到这人却熟络地坐在对面。
“公子的这顿饭就由我请罢,小二!”那人把干杂活的小二叫来,又添了些酒菜。
谢相迎坐在对面,有些坐立不安。这个时代染布的工艺差点离谱,普通百姓少有用上好的锦缎绣钱袋的,更别提这一身乌溜溜染的匀称的袍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06章 他二人狼狈为奸
官家子弟背后牵扯太多谢,相迎不爱跟这号人物打交道,对这位贵公子自然也不怎么热情。
那人见谢相迎不说话,也不觉冷场,只开口道:“在下姓云,公子可以唤我云郎。”
谢相迎沉默良久,只道:“在下……”
“若是不方便,就不必说了。”这位云公子倒是非常有眼色,他看谢相迎带着幕篱,心中难免好奇,不由问道,“公子戴着这个是怕被人认出来吗?”
谢相迎尴尬的笑了笑:“我自幼伤了脸,不想吓坏旁人。”
“原来如此……”
云郎听谢相迎这么说,心下不由得替他可惜,听这人的声音,该是个俊朗的美人才对。
两人坐了片刻,小二端了新的酒菜来。
谢相迎不会喝酒,索性让卓萤坐下替他应付,自己溜去了楼下。
卓萤酒量好,跟着这位云公子两三坛子灌下去脸也不曾红一下,两人把酒言欢,看得谢相迎心下颇有些寂寥。
这朝堂之上的人各有各的心思,也就卓萤这个没心没肺的系统,有这样高兴的时候。
一直到分别时,云郎虽喝的面红耳赤,却也不曾忘记结账。
谢相迎看这人喝得脚下发软,正在想这人怎么回府,忽的门口近来个壮汉一把将人抗在了肩头。
那汉子的脑袋快要挨到门框,右耳坠着一只松石的长耳坠。身上倒是穿着中原的衣裳,只是看着颇为紧绷不怎么合身。
谢相迎的折扇隔着轻纱点在略略泛红的鼻头,目光随着两人远去,他倒是没见过盛京还有这样魁梧的男人。
“跟上去,看看这两人往哪里去。”谢相迎吩咐了一句。
“是。”
卓萤得令,不曾犹豫,直接上了二楼直接从房顶追去。
谢相迎独自回摄政王府,不长的一段路走得格外谨慎。好像这街上数十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人刚进府就听见阿召急匆匆的说,东陵使者在边境洛林郡遇刺。东陵太子中箭,这会子宫里头差人问要不要派盛京的太医去瞧瞧。
“自然要派,告诉刘总管让太医令选人。”谢相迎说罢换了身衣裳,重新戴上了那有份量的金冠。
摄政王的所用,一针一线都寻常,便是脚下的靴子也用的是掺了金线的云履。只可惜再好的料子,在这夏日穿来都觉得燥热难耐。
东陵使者远道而来,太子遇刺绝非小事,若是人死在北齐境内,两国之间再深的情谊也必然交恶。
方才在太平街所遇的两人虽是本地打扮,细看起来倒像是不像是中原人。只希望一切顺利,卓萤能探的仔细些。
人穿戴妥当,上了马车便往公主府去。
公主府外早已有马车候着,两辆马车相遇,玄婳撩开帘子看了看谢相迎的马车,二人眼神交汇,并未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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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前一后往宫中去。
太医院收到摄政王的旨意,已派了合适的太医快马加鞭带着伤药往洛林郡的驿馆去。
谢相迎一行人,跟着几个宫人往太后的长乐宫。
层层帘帐之后,稳坐中殿凤椅之上的,正是小皇帝的养母沈太后。先帝一生只有一位王皇后,这位沈太后虽得宠,却是在先帝死后,才凭着凌琅养母的身份坐上太后之位。
这是谢相迎头一次近距离看这沈太后,前些日子在朝上隔着高高的台阶,只能看到太后满头的金饰与华丽的衣裙。如今两人相隔不过几步,谢相迎才真正看到这人的样貌。
沈太后年纪不大,人长的清丽,细看起来面色淡淡然,蛾眉微蹙,有几分诗中美人的意味在里头。若说长公主像枝头盛开的牡丹,这位太后便似那夜里悄然绽放的的白昙,初看并不惊艳,唯有细细观赏,才能体会其中一二。
相比太后,谢相迎更喜欢长公主这样明艳的人。
谢相迎入坐,玄婳给两人行过礼,殿中立着的宫人才被太后全部禀退。
谢相迎悄悄查看四下,并没有见到皇帝的身影。看来这次宣他二人进宫,是太后的意思。
几人沉默许久,太后才终于启了朱唇:“驻守洛林的薛将军递了折子入宫,说是那刺客来势汹汹,放的皆是毒箭,直取人性命。好在忠仆护主,死的是一名近侍,太子只受了轻伤。此事,你们二人如何看?”
太后的目光落在摄政王身上,像是在观察谢相迎的反应。
此事一出,所有人对那刺客的幕后之人必然议论纷纷。
谢相迎知道自己是风口浪尖的人,也知道太后对他已然起疑。他未曾言语,倒是玄婳冷冷笑了两声:“那薛将军倒是会送东西,折子不入摄政王府,也不入兴盛阁,居然送到长乐宫来了。”
两只眼睛弯了弯,刻意尖锐的声音在本来就安静的中殿内,显得颇为刺耳。
先帝驾崩之时,玄婳力主杀母留子,要不是先帝有遗召不准人动沈妃,这人早被送去皇陵陪葬了。这女人执掌后宫也就罢了,在朝中之事上屡屡插手,实在让玄婳看不过去。
二人剑拔弩张,谢相迎静静看着。
良久谢相迎才找了机会,开口道:“使者遇刺,是洛林郡守的失职,更是督查院的疏忽。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叫来督查院的人问一问,派去洛林郡监察边防的是哪位。”
“皇叔所言极是。”玄婳附和道。
两人一唱一和,沈太后一时也不能再把矛头引向摄政王。只能等问过督查院守再行抉择。
沈太后的面色不大好,勉强勾了勾唇,问道:“前去看望伤情的是哪位太医?”
谢相迎答道:“是太医令的徒弟,名叫钟子云。”
旁人他不相信,唯有这谢省是原来谢公子的父亲,值得信赖一二。
沈太后点了点头,看向谢相迎的眸子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三人面不和,心也不在一处。一直到谢相迎与玄婳出长乐宫,都没怎么和颜悦色地说上几句话。
两人在长街上并肩而行,玄婳看了谢相迎一眼,冷哼道:“皇叔今日就不该过来,那女人拿捏住了先帝的心,这会儿还以为能拿捏住你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
谢相迎闻言,不禁笑了笑,问她道:“公主今日可是心有不快?”
往日还有个笑模样,今日吃了枪子儿一般。沈太后说一句她怼一句,连珠炮似的。
“我自是不快。”玄婳深吸了一口气,道,“使者遇刺本就是出乎意料之事,她急着宣咱们入宫,像是要把这责任推在你我身上一般。我虽有心思为了珠儿绸缪,又怎能管的了千里之外的事,那洛林郡我可去都没去过!”
玄婳为人直爽,行事向来光明正大,暗中派去杀手,不像是她的作风。
“倒是无碍,你我二人的名声又有多好呢。”谢相迎无奈的叹了口气。
玄婳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二人在百官口中,向来是狼狈为奸的叔侄,便是如此,朝堂上诸事也不得不仰仗他们。
“皇叔看得倒开,我却不愿身上多这没来由的脏水。”玄婳挑眉,理了理鬓边有些歪斜的锦帐芙蓉。
谢相迎瞥了一眼玄婳鬓边的花朵,问她道:“你这花在发间半日有余还如此艳丽,是如何做到的?”
玄婳闻言,浅浅勾了勾唇,把发间的锦帐芙蓉取了下来。
只见那牡丹花茎被制成细花瓶样的簪身包着,玄婳轻轻一拔,果然露出翠绿色的花茎。
“这叫花瓶簪,里头装有点滴清水,可保这鲜花数日不凋。早些年我府上收留过一位落魄的琢玉匠,那匠人受我许多恩惠,见我喜戴鲜花,遂用边几块璞玉制了几支簪子给我,这东西小巧精致,颇为实用。皇叔若喜欢,我派人往你府中送上两支。”
“我对这匠人倒是十分欣赏,不知可否一见。”
“自然可以,我再找人寻来便是。”
“有劳。”
谢相迎虽不喜欢簪花,但对这样精致有趣儿的东西十分喜欢。
两人在长街走了许久,远远看见几个宫人端着食盒往通幽殿的方向。
玄婳看着那群宫人,沉默片刻,对谢相迎道:“皇叔先行出宫吧,我与陛下许久未见,想亲自去看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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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别过。”
谢相迎说罢,待玄婳远去,才带着阿召往北门去。
阿召见谢相迎的步子发沉,低声提醒道:“主子若是累了,可以叫人把马车拉进来。”
阿召人长的乖巧,心思也细腻,谢相迎看了阿召一眼,道:“不必麻烦,也快到了。”
再走几步也就是玄武门了。北门建的宏伟,是朝廷百官奉诏入宫所通行之地。谢相迎看着高高的匾额,忽然想起平日里深夜从西门悄悄入宫时,做贼一般的感受。
帝王家最是不能坦诚相待,这皇城里一个是先帝的宠妃,一个是先皇后的遗孤,不暗中又是如何抗衡。这皇位虽处在万人之上,但来之不易,守着也难,不知有什么好争抢的。
谢相迎叹了口气,扶着阿召上了宽敞的马车,往摄政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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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日子好过,帝师谢太傅的日子可不怎么样。
使者遇刺之后,小皇帝总是夜间传旨,谢相迎一连数日,身子有些吃不消。
谢相迎在北齐没什么朋友,也就那日留下的莫临泉能说会道的,能让他暂时忘记朝堂上的烦忧。
午间谢相迎在竹篱小院和莫临泉投壶玩儿时,孙良玉带着人过来了,两人心知肚明要去何处,不曾多言便乘着马车去了。
谢相迎正纳闷儿这人怎么光天化日就赶过来,一下马车,突然发现,这次要过的竟然是北门。
孙良玉见谢相迎眸中有惊讶之意思,解释道:“往后再进宫皆是从这里。”
“是。”
谢相迎点头。
两人从北门进去,一路上碰到许多丫鬟内侍。
这小皇帝的地位遂虽不如太后,下人们对孙良玉倒是毕恭毕敬。这让谢相迎更加好奇孙良玉的身世。
谢相迎一路看着,一瞬间以为孙良玉才是帝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ovo
第07章 美人计
这次去的是兴盛阁,兴盛阁是小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孙良玉这么光明正大的领他过来,看来自己这位谢太傅是要正式上岗了。
人站在殿外,还未来得及整理衣冠,就被孙良玉轻轻推了进去。
“孙总管……”
“太傅进去便是,不必拘礼。”
谢相迎回头看着孙良玉,突然觉得这人今日格外温柔一些,不似往常总冷脸对他。
谢相迎理了理发间的玉冠,往内殿去。
凌琅正在殿内看书,见谢相迎这身打扮,不由多看了两眼。
谢相迎人长的俊俏,身段也好,白玉的头冠,一身水蓝色的锦袍。王公贵族以深色为贵,少有这样浅淡的颜色,闷热的夏日里,这人往死气沉沉的殿中一站,活水一般,看得人心旷神怡。
“微臣谢尹见过陛下。”谢相迎站在殿外恭恭敬敬道了一句。
“帝师进来说话。”凌琅说罢,谢相迎这才走进去。
宫里规矩多,卓萤特地叮嘱过,要一令一动,皇帝说一句,才可走下一步。
鼻腔内是檀香的味道,凌琅吩咐赐座,谢相迎便坐下。
“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谓何事?”谢相迎问他。
凌琅闻言抬了抬头,看着他道:“太傅是朕的帝师,帝师前来,自然有帝师的道理。”
谢相迎听见这话,不由在心里嘀咕。这小孩儿别的没学会,打哑迷学的不错,跟宫里头的人一模一样,凡事不爱明说都要旁人自己猜测。
他琢磨着小孩儿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的小葵花课堂正式开课了。凌琅字写的漂亮,诗书也通,他所教之事,必然不在这书卷上头。
眼下众人为了东陵国太子之事烦忧,若能出谋划策,小皇帝心中必然不胜欢喜。
谢相迎的折扇在手中转了转,开口道:“今日不是有备而来,不若从《孙子兵法》开始教授。”
“孙子是何人?”凌琅问他。
谢相迎道:“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有一兵法名为‘美人计’。”
“美人计?”
谢相迎点头道:“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这美人计中有一策略是伐情伤敌,美人阴柔不似刀剑可直接取人性命,但可消磨意志,磋磨锐气。不费一兵一卒,可不战而胜。”
“帝师是想说和亲一事?”凌琅问他。
谢相迎心道这孩子还算聪明,他展了手中的折扇,道:“正是。如今北齐式微,不似从前,和亲之事自然不能草率。宜珠郡主从小跟着长公主,性子与长公主如出一辙,只怕难以胜任和亲重任。臣想那东陵太子既然亲自前来,必然要好好看一看自己的王妃。”
“帝师的意思是……”
“陛下与其烦忧哪位公主和亲,不若投其所好,另选合适的美人陪伴东陵太子左右。一来可以光明正大借着美人试探东陵太子的心意,二来也可保郡主不必远去他国。”
即是美人也是探子,谢相迎要找的便是这么一位聪慧的女子。
“帝师说的容易,可这人又从何处寻来。”
官家子弟多是温良贤淑的小姐,公主更是娇纵,哪里肯委屈自己做献媚取宠之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陛下就将此事交给微臣罢。”谢相迎一番海口,信誓旦旦,寻常人早已被他说服。
小皇帝垂眸,思量许久才道:“使者来朝,必然要差人带着游历各处,这个人选就交由帝师去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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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委以重任。”
谢相迎得了令,心中悬着的石头也彻底落下。此事交给谁他的心都不安定,还是亲自操持,如此也能正大光明的往都察院去,追查那刺客的来路。
两人说罢和亲之事,又回到那孙子兵法之上。谢相迎侃侃而谈,小皇帝虽未多言,但眸光定在谢相迎身上,几乎没有转开过。谢相迎感觉得的到小孩儿在观察他,也不知观察的结果如何。
两人正相说着,孙良玉进内殿来,说是太后身侧的雪娘前来送药。
凌琅让雪娘进内殿来。
穿着石榴色宫裙的年轻女子,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打开。晶莹剔透的玉碗之中,是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草药。雪娘将玉碗放在桌上,站在凌琅的面前,腻声提醒道:“陛下,该喝药了。”
凌琅瞥了一眼案上的玉碗,下一刻端起来一饮而尽。
雪娘见碗空了才把食盒收好,行过礼后退出内殿。
待人走后,孙良玉拿来痰盂,凌琅又把方才含在口中的药悉数吐进痰盂之中。
谢相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领口处沾了些药汁,孙良玉为凌琅递去帕子。小孩儿的肤色很白,隐约可以看见衣领之下,有一条不短的伤痕。
“陛下,臣可要告退?”谢相迎问了一句。
“不必,帝师往来宫中,迟早要看见这些。”凌琅对着谢相迎浅浅笑了笑,几分不属于孩童的无奈挂在脸上,“方才那药不是毒药,是补药,只其中有几味药,药性烈一些。朕的身子本来无事,总是喝这个,日子久了容易耗伤真元。这些是太医令告诉朕的,他向来忠心,所以朕也愿意信你。”
凌琅将手中叠好的帕子放在案上,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谢相迎。孙良玉把帕子取走,殿内又剩下谢相迎和小皇帝二人。
谢相迎从小跟着大将军谢镰长大,又与国舅沈为川交好。孙良玉曾多次告诫凌琅,要仔细提防这人。数次召见,凌琅看不出谢相迎的全部真心,但能确定这个人同那些暗地里害他的人不同。谢相迎大半时间是眸中空空的,站在那里,玉骨冰姿的模样,就好像把这前朝后宫的纷争都置身事外一般。
眼下身边无可用之人,凌琅要赌一赌,赌一赌面前的这个人,愿不愿像他所说那样,为了北齐的帝王鞠躬尽瘁。
谢相迎看着小孩儿脖颈处露出的伤痕,心下颇为不安。这宫中到处是太后和摄政王的眼线,也怪不得凌琅之前总让他偷偷摸摸进宫。即便是皇帝都曾受过那样重的伤,他一个太傅,岂不是想杀就杀。
“陛下如此信赖,臣愿为陛下分忧。”
谢相迎双手抱拳,不似谋士,倒有几分壮士出征的意味。
凌琅略略勾了勾唇,看向谢相迎的眸子带了几分笑意。
人的相貌最容易迷惑人,深沉的心思藏在稚嫩的皮囊中,是最容易获取人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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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出兴盛阁时,已过了午时。
人往台阶下走,不远处走过来个身着华服的男人。
谢相迎定睛去看,那摇着扇子的人正是国舅爷沈为川。听卓萤说这老小子十分有趣,沈太后虽是这人的亲妹妹,但这位国舅一心在乐理中,除了偶尔在边关之事上说上两句,在朝政上并未帮衬沈太后许多。只怕这人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说的话,已经算多了。
谢家与国舅府交好,这谢相迎能成功留下做帝师,这位国舅背后也出了点力气。
沈为川看见谢相迎,眼睛不由得弯成了两条新月。
“谢尹!”沈为川打远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迈着步子,边走边道,“前些日子,我府上有人送去一批舞姬,那样貌那身段,当真是世间少有。你何时有空,咱们启了去年埋下的酒,一醉方休。”
谢相迎展开手中的折扇,正要下去,蓦地脚下一滑,正跌进沈为川怀里。
沈为川扶着谢相迎,忍俊不禁道:“贤侄何须行此大礼。”
“……”
谢相迎急忙站直了身子,把玄色的扇子插在腰上,道:“国舅爷盛情,晚辈自然要从命,只是陛下有重任相托,恐怕要稍待时日才有空。”
“什么重任,可是为了那东陵太子一事?”沈为川在谢相迎面前少了些套路,言语颇为直白。
谢相迎道:“与之相关。”
“我可能为贤侄分忧?”沈为川问他。
谢相迎闻言,假意思量片刻,问道:“国舅爷府上,可有温柔可心的年轻女子?”
沈为川听他问这个,神色颇为得意:“晚些时候你到我府上,这美丽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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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相迎到沈为川府上时,人未相见到,丝竹管弦之音已传入耳。
问过下人才知道,沈为川为了方便,干脆在府中开辟了乐馆梨园。乐声从天亮响到入夜,日复一日,曼舞笙歌从不停歇。
卓萤说沈为川对歌舞的痴迷非常人所能想象,今日到沈府一看,果然如此。
下人前去乐管通禀,片刻后沈为川未出来,倒是出来一位柳腰黛眉的舞姬。
那舞姬见到谢相迎,行过礼后,甜声道:“谢太傅,请跟奴往舞乐馆去。”
谢相迎跟着这舞姬,一路来至舞乐馆。
梨园风尚果然与外头的乐坊不同,单是乐器便一个塞一个的精致名贵,更别提这些清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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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走进瑶池一般,看见满眼神仙似的的美人,不自觉脚下也有些发软。
若是让那东陵太子来逛上一逛,不知还会不会看上那两位娇纵非常的公主。
沈为川此刻正坐在几位美人中间,横笛在唇边微微晃动,轻快的曲子钻进人耳中。
不远处的美人应声起舞,一个赛一个的婀娜多姿。
谢相迎静静欣赏了许久。
一曲终了,沈为川收了笛子,看谢相迎颇有些意犹未尽,遂问他道:“谢尹,你看我这歌舞排的如何?”
谢相迎道:“莫说这舞姬世间少有,单是这笛声也是难得一闻。”
谢相迎从不吝啬好话,今日只要沈为川今日把笛子吹出声了,谢相迎便会这么说。
“贤侄谬赞。”沈为川嘴上谦逊,脸上却早已笑开花,他指着面前的舞姬,对谢相迎道,“你看看,有没有看上的,我准你带走。”
那些舞姬打从谢相迎进来,便注意到这么个年轻的贵公子。谢相迎人长得俏致,又穿着一身窄袖的水蓝色褂子,腰带紧紧缠缚把劲瘦的腰身勾勒出来,早已让许多姑娘看的转不了眼。
北齐最出美人,谢家公子的盛名在盛京之中早已广为流传,舞姬们一听这贵公子正是谢尹,一个个恨不得自己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08章 北齐就没有第一美人吗
谢相迎得沈为川的许可,也不客气,在几位舞姬中转了又转,良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都不满意?”
沈为川心道这些舞姬的姿色比起官家小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没有一个能入的了谢相迎的眼。这人的眼睛只怕长在天上。
谢相迎道:“美则美矣,总归少了些韵味。”
“韵味,你要什么韵味。”沈为川问他,什么叫韵味,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种风情,他不明白谢相迎想要什么韵味。
谢相迎思量片刻道:“双眉含情,媚眼如丝,才貌双绝,举世无双。”
四个字四个字下来,几乎排除了在场的所有人。若是真有才貌双绝的,怎么还会做任人取乐的歌舞伎呢。
自古以来,范蠡能寻得西施郑旦,王允能寻得绝世貂蝉,谢相迎不信一个诺大的北齐,会没有一个数得上名字的美人。
谢相迎见沈为川为难,又试探道:“难道北齐,就没有第一美人么?”
“第一美人?”沈为川闻言,反应过来,忽地笑了笑道,“有是有,只是这位美人,你我二人不一定见得到。”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便已知晓沈为川口中的美人是何人。
领头的舞女浅笑道:“早年见听说乌徕国的圣女姜姬美艳无双,小小年纪便成为各国争抢的第一美人。后来乌徕国落寞,被竟胜国吞并,姜姬辗转各国,最后被咱们北齐的一位贵人收留,从此便再未听过她的消息。”
“你们可知那姜姬是被哪位贵人收留。”
“知道,便是当朝的摄政王!”那舞女道了一句。
“摄政王?”
谢相迎闻言,瞬间愣住了,这摄政王还救过天下第一美人呢,可见其人虽然残暴,也有那么点英雄气概。这便好办了,摄政王既是姜姬的恩人,那让这人现身也不是难事。
“听闻那摄政王对姜姬颇为礼待,专门在旗云山为姜姬盖了宅子,贤侄若是过去,只怕瞒不过他的眼睛,你可要好好想想。”沈为川的眸子在满园的美人中转了一圈,又落到谢相迎的身上,心道这人年纪小,却实在有胆子,初生牛犊一般,往后也不知得得罪多少人。
“此事却不难。”
旁人不知,谢相迎可是知道的,这姜姬既然是摄政王的人,便就是自己人。这才是真正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沈为川那寻了个好处,谢相迎喜气洋洋地往摄政王府去。
卓萤在祈翠居等候已久,间谢相迎从密道回来,不由问他道:“可是有喜事发生?”
“大喜事。”谢相迎顾不得换衣裳,把卓萤拉到下棋的坐榻上,低声道,“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姜姬?”
“姜姬。”卓萤的眸子眯了眯,咬着指甲想了许久道,“原来的摄政王征战东莱,确实救下过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脸被面纱围着,伤势严重,他说这人以后或有重用,便将人安置在了旗云山。”
“那好,那咱们明日就去见姜姬!”谢相迎兴致勃勃,大有一睹这第一美人风采的意思。
卓萤见谢相迎如此期待,抓住他的胳膊道:“主人,若是去见姜姬,还请主人以谢家公子的身份前去。”
“为何?”按理摄政王是姜姬的救命恩人,以摄政王的身份去见她不是更好吗?
卓萤蹙了蹙眉,扶着后脑勺道:“我记不起来,总之,还是用谢家公子的身份稳妥些。”
谢相迎看往日行事一向冲动的人,今日居然如此谨慎,心下不由得开始重视卓萤的话。
“我答应你,这事我来安排,你明日等候在摄政王府便是。”
谢相迎拍了拍卓萤的肩膀,让她放心。
“嗯。”
卓萤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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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公子要去旗云山请乌徕国的圣女姜姬。要想要此事名正言顺,必然要请到太后和小皇帝的旨意。如此即便姜姬在摄政王处,也会为了北齐大业有所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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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防着别人,还要一边算计自己,姜姬是不是第一美人他不敢确定,他却真真正正算的上北齐第一劳碌人。
翌日,谢相迎拿着小皇帝的玉牌入宫,等在下朝的必经之路。
小皇帝与太后一同下朝,远远看见谢相迎站在宫墙边,心下略略一惊。
谢相迎向二人说明了来意,沈太后先是不愿,后又觉得此事若当真行得通,必然是个两全其美的结局,便带着谢相迎和小皇帝往兴盛阁中去拟旨。
太后亲眼看着小皇帝写完,才带着众人出了兴盛阁。
传国玉玺盖在纸上,孙良玉才把圣旨拿到谢相迎眼前。
谢相迎伸手,孙良玉却没有把圣旨给他。
谢相迎抬头去看小皇帝,凌琅此刻正蹙着眉望向自己。
“陛下……”
“太傅可知,这一次得罪了摄政王。”凌琅的声音带着些忧虑。打从谢相迎过来,所作所为,便处处透露着“大胆”二字,这个人敢跪在长乐宫一个时辰都不认罪,敢揽下众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的和亲之事,如今居然敢为请出姜姬向太后请旨。
这个人,就不怕死吗?
谢相迎闻言,唇角弯了一弯,清澈的眸子微动,他道:“若不站在风口浪尖,又怎能看见藏在背后的人,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连累陛下。”
谢相迎再次伸手出双手,人笔直地立在凌琅面前。
凌琅愣了片刻,抬了抬手,孙良玉才把圣旨交到谢相迎手中。
“谢太傅,接旨。”孙良玉道。
“臣定然不负所望。”
谢相迎的目光坚定无比,这样一双坚毅的眸子,在动荡已久的时局下很容易打动人心。
谢相迎转身,正要出门,忽又折返回来,他松了松领口,当着两人的面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给陛下的。”谢相迎咧了咧嘴,将东西快速塞到凌琅手中,头也不回地走出兴盛阁。
凌琅不动声色,一直到孙良玉出门送人,才低头看手里的油纸包。
东西在怀里揣着带了些余温,小小的手将层层油纸打开,一个小兔子出现手心里,红豆做的眼睛,瓷白的身子,软糯可爱,带着甜腻的米香。
凌琅浅浅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小兔子又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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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领了旨,带着竹篱小院的下人往摄政王府去。沈太后不放心,派了刘总管去盯着。
出来迎人的是阿召,阿召见谢相迎气势汹汹带着人来,忙派人去府中通禀了卓萤。
卓萤见到谢相迎,依旧是平日的一副乖戾之样。
两人有模有样的说了几句话,卓萤假意去通禀摄政王后,带着几个家丁走了出来。
“摄政王有令,派本姑娘带你们往旗云山去,即刻出发不得延误,二位上马车吧。”
卓萤摸了摸腰间的弯刀。
谢相迎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刘总管抖了一下,这人方才还在自个儿面前指手画脚的,这会子倒是没声儿了。
“有劳卓姑娘。”
谢相迎说罢,等卓萤上了马车,才扶着马车边缘上去。
阿召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身上,心道这人上马车的样子好生熟悉。
三人在一辆马车上,谢相迎坐在中间,刘总管和卓萤坐了个脸对脸。
此去旗云山要走不少的路,卓萤闲着没事拔出弯道,用帕子一下下擦着刀身。
每擦一下,谢相迎都能感觉到刘总管心中的不安。
卓萤见这人害怕,有意逗上一逗,索性用力把刀插进了座位之中,刀刃碰到木制的位子,发出不小的声响。
谢相迎转头去看,那刘总管已然吓晕了过去,细看起来额头上还带着些冷汗。
“你啊……”谢相迎低声道了一句。
卓萤吐了吐舌头,拔出弯刀收回鞘中。
卓萤身上的这把弯道制的精细,银色的刀鞘,刀柄之上嵌着一颗月牙色的宝珠,刀身细长,看起来很适合女孩子使用。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便知道卓萤单纯的心思,谢相迎对小霸王总没有旁人的畏惧。他甚至无法想象,卓萤这样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女孩儿,手上居然握着上百条刺客的命。
一路颠簸到旗云山已过了晌午。马车赶路,终究有些慢,不如快马加鞭来的迅速。
谢相迎下车,见到两侧郁郁葱葱的树,与高处飞流下来的瀑布,不由叹道:“倒也是个青山秀水的好地方。”
“谢公子,咱们快些赶路吧。”刘总管提醒道。
“是。”
这人这会儿是醒过来了,方才可是还昏着呢。
谢相迎展了扇子,一路边游边走,若不是有任务在身,这旗云山也算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一行人往山中去,路过一间道观似的院子。
刘总管正要进去,卓萤的弯刀带着鞘先抵在了门上。
“不是这里,且再往山中。”
“还要往山里。”刘总管叹了一声,见卓萤脸色不好,忙后退几步往谢相迎身后。
再往山中就不像有人烟的地方,到处是湿漉漉的洞窟,偶尔可听野兽的低鸣。
刘总管一路紧蹙着眉头,嘴角始终未上扬过,他走在谢相迎身后,嘟囔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若不是为了太后,我才不来。”
谢相迎闻言,不由轻笑道:“总管放心,沈太后必然记得你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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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总管听见这个心下才好受了些:“那是,再没有比我忠心的人。”
人正说着,脚底下踩到了圆溜溜的石头,刘总管一个踉跄,直往谢相迎身上砸过来。
谢相迎不会武功,又没什么力气,扶也不是,躲也不是,手虽然伸出来了,人却站在原地。
刘总管趴在地上,摔了一身泥。
身后跟着的人愣了半天,才上来把人扶起。
“这是什么世道!”刘总管委屈地叫嚷着。
走在最前方的卓萤停下脚步
“嘘——”谢相迎把食指放在耳边,把心中的笑意憋了回去。
这么似笑非笑的,却也莫名好看。
刘总管噤了声,拍了拍身上的土,跟上两人。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洞窟。这摄政王金屋藏娇,没置办宅子,反倒是弄了个这么潮湿的洞穴,这姜姬是人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09章 你背我出去
“姜姬在这里?”刘总管替谢相迎问出了心中所惑。
“其余的人留在洞外,谢公子和刘总管跟着便好。”卓萤没有回答刘总管的话,只是带着阿召先走了进去。
阿召听卓萤的吩咐,在洞穴两侧的石壁上,点了灯。
路不好走,脚下时有积水。山里不似城中闷热,这会儿往深处去还有些发凉,尤其是背后,如蚁行般瘆人。
过了许多个弯弯绕绕,几人终于在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
卓萤在墙上摸了摸,那到墙壁便缓缓挪开。
谢相迎沉默良久,正要进去,忽然发现身后的刘总管止步不前。
“刘总管不进去?”谢相迎十分客气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刘总管的目光有些闪躲,勉强笑了笑道:“既然是太后和陛下的旨意,奴才也不好干涉,太傅进去便是。”
“那我可进去了。”
谢相迎踏进那道墙之后的的地面,身后的石墙缓缓关闭。
卓萤和阿召都没进来,谢相迎再去摸那墙,竟然严丝合缝,半点没有痕迹。
心下不由感叹,这古时的能工巧匠当真厉害非常。
没了带路人,谢相迎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第一次用这东西,吹得头脑发昏才吹出那么一抹火焰。
谢相迎借着昏暗的光往里走,耳畔有滴水声传来。
脚步放慢,路过一处狭窄的地方后,视野忽然宽阔起来,眼前是流着水的池子,正中间高高的石台上,有人坐在中间,双手飞鸟般张着。
谢相迎头一次看见这种阵仗,他给自己打了气,开口问道:“敢问前辈,可是姜姬?”
这姜姬早有盛名,恐怕也不再是十六七的姑娘。谢相迎觉得自己称呼一声前辈,理应十分合理。
那石台上的人没有回应,谢相迎又唤了一声,还是同样的沉寂。
眼睛落在那红衣人的身上,谢相迎看着那人的背影,心头忽然一跳,这人该不会……
顾不得其他,谢相迎直接下了池子,淹过肩膀的水,水底有石阶能通向那石台。谢相迎看了看四周,幽微火光照亮的地方,四面墙上有几个张着嘴的龙头。这龙头张嘴里不含着东西,只怕是用来注水的。
谢相迎登上石阶往高台上去。
一直到走到近处,才发现这高台之上是个被锁链缠缚的女子。
那红衣女子垂着头,雪白的手臂被镣铐吊着,锁链接着两处的墙壁,腰上也有厚重的镣铐。
“姜姬前辈。”谢相迎拍了拍姜姬的肩膀,那人方才动了一动。
乌发落在肩头,对上谢相迎的是一张妖媚到极致脸。
朱唇雪肌。
那冰冷含霜的眸子,似一潭可以溺死人的泉水。
“你是……”
姜姬的眸中的精神缓缓回来,歪着脑袋的样子,像极了林间的动物。
只有两个字,谢相迎却觉得心都要化了。心下不由感叹,这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这人未施粉黛,未戴珠钗,光是一双眼睛,一两句话,就足已让人沦陷。
“姜姬前辈,在下谢尹,乃是北齐太医令谢省的儿子。”
好在谢相迎还没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
“你来接我?”姜姬问了一句。
两人身处洞中,说话带着回音,配上姜姬这样柔媚的嗓子,实在叫人撑不住。
谢相迎定了定神,郑声道:“陛下有旨意,叫我接您出去。”
姜姬闻言,眸光敛了几分,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当初从被北齐的泾王救下开始,她就明自己这一声难逃沦为他人棋子的命运。如今这皇帝过来请她,必然与那泾王一个意思。
“要把我送给谁?”姜姬启唇问他,朱红色的唇血染一般,叫谢相迎有几分不忍说接下来的话。
“东陵太子求亲,公主尚幼。陛下派臣来问上一问,前辈愿不愿意替公主接见那东陵国太子。”
谢相迎还是说完了这些话,或许残忍,但第一美人的宿命在此,不做太子妃,姜姬一个弱女子,可以送去给任何人。
姜姬闻言,冷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她看着四下昏暗的石壁道:“只怕我见不了那太子了。”
“前辈何出此言?”
“我受了伤,你看不出来。”
姜姬眸中带着些不悦,半怒半嗔,也是一种别样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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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心道这人被困在大牢似的地方,必然身上带伤,他闻言拍着胸脯道:“晚辈的父亲乃是太医令,前辈的伤,可由父亲医治。”
姜姬看这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她看着谢相迎,柔声道:“若是你的父亲能医好我,莫说做那东陵的太子妃为北齐效力,就是做你的妾我也无妨。”
“不用做我的妾,前辈我先为你打开镣铐吧。”谢相迎从袖中取出卓萤给他的钥匙。
那镣铐在人身上不知多少年,许多地方已与肌肤粘连,谢相迎小心翼翼打开,却还是弄疼了姜姬。
姜姬的蛾眉微蹙,始终没有说出半个“痛”字。
谢相迎觉得这女子被囚禁在山中数年,神志却依旧清醒,必然是个内心强大之人。思及此处,谢相迎对姜姬不免生出些许敬佩。
姜姬的身子软,镣铐一去,一双臂膀就那么随意的垂着。玉掌落在朱红的裙上,更衬的人肌肤胜雪。解开腰上的镣铐后,整个人便倒在了谢相迎的怀里。
“背我出去。”姜姬在谢相迎耳边低低道了一声。
谢相迎知道这人身子弱,没有推脱,只低了身子,蹲在姜姬身前。
姜姬顺势依靠在谢相迎的后背,两只手轻轻搭上谢相迎的肩膀。
谢相迎背起身后的人只觉得轻若无物,好似一副骨头。
姜姬把头贴在谢相迎的背上。
谢相迎紧了紧背后的手,往水中去。
两人躺过冰冷的水,在谢相迎快要踏上岸时,姜姬伏在谢相迎的耳边道了一句。
“我的脚筋断了,你治不好的。”
她说的那样轻易,就好似在告诉他昨日中午吃过什么。
谢相迎的步子滞了一滞,像是心口处裂了一道口子,他看着脚下的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时无言。
“你恨他吗?”谢相迎问。
这一次,轮到姜姬无言。
一滴泪落在谢相迎的肩头,话到尽处,是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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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召和谢相迎守在洞外。
不知是想看谢相迎是不是全胳膊全腿的出来了,还是想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见谢相迎出来,一群人都围了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谢相迎背后的红衣女子身上,唯有卓萤的眼睛始终看着谢相迎。
卓萤看得出谢相迎眸中的惊诧与愤怒,更看得出谢相迎的无奈。
“主人。”
“无事。”
两个字,没来由的让人心安。
姜姬在洞内许久,终于出来,只觉得寡淡的日光也十分刺眼,她懒懒靠在谢相迎的背后,眉眼微垂,谁都没有看,却已经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阿召整个人呆在路边,他没有见过这神仙似的人物。
“走吧。”谢相迎说罢,背着姜姬往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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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与皇帝未见姜姬听刘总管说起姜姬的境况,未曾接见,直接把人交给谢相迎照料。
谢相迎知道是太后知道姜姬双脚已废,所以不抱希望,但他却不愿放弃姜姬。
入夜,太医令谢省着箱子连夜从谢府赶往竹篱小院。
谢省今年正当壮年,太医院的日子却把人折磨的略显老气。
谢相迎在门外等着谢省。
谢省打远看到谢相迎,上来第一句不是父子情深,而是喊了一句“逆子”。
谢相迎不知自己何错之有,只站在门外一脸无辜的看着谢省。
谢省早听说儿子被一帮人举荐入宫,没成想不过几日就接下了这烫手的山芋。心中是又急又气。
“两国之谊,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懂什么!”谢省举起手中的药箱,忽又想起谢相迎是自己的独苗,又放下药箱苦口婆心道,“我在后宫之中,稍有不慎就要拉去陪葬,你可倒好,直接把棺材板都打好了,来年你坟头落了土,可别让我这个当爹的费力去扫!”
谢相迎看谢省的火气大,忙拉住谢省的胳膊道:“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逞强,只是这活儿接都接了,您来都来了,还是先去看看里头那位。”
“我不去,我哪里敢,那可是摄政王的人!”
摄政王三个字,谢省说的咬牙切齿。
谢相迎看谢省这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倘若这人知道摄政王和自己的儿子是同一个人,该如何作想。
“医者仁心,那姜姬被摄政王折磨的断了双脚,你不救她,让她一个弱女子死在屋里吗?”谢相迎知道谢省人好,一番劝说想必这人已然心软。
谢省的眸子垂了垂,他摇着头道:“我若是救了她,我怕你这条小命……”
他抬眸看着谢相迎,这十几年来在宫中勤勤恳恳做事,为了保护谢相迎,一直把这孩子养在将军府。十数年转瞬之间,如今谢相迎居然长这么高了。
这是第一次,谢省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儿子。
“罢罢,你带我去。”救不了姜姬,只怕这孩子不会放过他。
“多谢父亲。”谢相迎脸上带了些笑,他先行一步带着谢省来到客房。
谢省来小院之前,以为姜姬久在暗室,伤了身子,派他来调养。进屋才知道这人的脚筋,居然已断了大半。
“治不了。”谢省出门时道了一句。
“父亲……”谢相迎追着他道,“人之血肉本就有再生的能力,骨头折了都能长上,为何宗筋不可?臣听闻父亲常为沙场上的将士们续骨疗伤,艺术精妙,必定也能治好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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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尹!”谢省高声喝了一句,他看着谢相迎道,“她是什么人,将士们又是什么人?将士们为国效力,她呢,我医好了她,让她蛊惑你吗?”
“父亲,姜姬答应孩儿,若是治得好她,她愿意为北齐效力。”谢相迎道。
谢省没有说话,他不知谢相迎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敢替姜姬做担保。这女子是乌徕圣女心思本就不可测,摄政王又害得她如此惨状,她说自己与北齐同心,谢尹居然信了。
“你年纪小,你不知道其中的险恶。”谢省的目光带了些泪光,似乎想到什么事,无奈又悲凉。
“父亲……”谢相迎看着他,郑声道,“儿臣已入庙堂,再不能独善其身了。姜姬其人不止乌徕圣女那样简单,北齐得姜姬,如得至宝。还请父亲,成全儿子。”
“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修文不更新,后天接着更ovo
第10章 大为震撼
谢省闭了闭眼,身上的药箱落在地上。
他有什么办法,他没有办法,怪就怪谢相迎偏偏是自己的儿子。
谢相迎知道谢省妥协了,好歹是亲生的儿子,怎么能忍心放任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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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的伤势重,加上拖延了这几年无人医治,情况便更为糟糕。
第二日,谢省嘱咐让姜姬空了肚子,多饮些烈酒,从药箱中取出迷药,把人弄晕了过去。
谢相迎见谢尹收拾妥当,正要退出去,谢省直接把他留下来。
“我也要留下?”
谢省道:“你按着她的腿,保她挨了痛不会乱动。”
“是。”谢相迎说罢,坐在床边死死按着姜姬的小腿。
这续筋之术古时不常有,一来没什么像样的麻药,人容易痛死过去。二来没有消毒的药剂,即便没有痛死,也容易感染而亡。
姜姬这一次,算是九死一生。
锋利的刀片划在皮肉之上,看得人心惊肉跳。谢相迎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从可以从姜姬与他相抗衡的小腿得知,这感觉必定生不如死。
一直到谢省将皮肉重新缝合,时间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两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里两人屏息凝神,耗费了不少力气。
谢相迎把刀收好,临走时嘱咐道:“看好她的伤口,我虽万般小心,后头的却要靠你们二人。”
“是……”
谢相迎送走谢省,回客房时姜姬仍昏睡着。一直到傍晚,有些犯困的人听到榻上传来一声呓语。这是要醒的迹象,谢相迎闻声直接走到榻边。
姜姬的眼皮抬了抬,一睁眼便看见谢相迎略显憔悴的脸。
“前辈。”谢相迎唤了一声,问她道,“腿上可疼?”
自然是疼的,姜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要有一线生机能站起来,莫说是皮肉之苦,即便死了她也无憾。
她的眸子看着谢相迎,这一瞬间姜姬在谢相迎的眼中看出了担忧,看出了悲悯,甚至是几分莫名其妙的自责,但就是没有一丝欲望。这个男人居然不想要得到自己。
姜姬墨色的眸子微微颤动,她问谢相迎道:“往后你照顾我?”
谢相迎点了点头,没有推脱,姜姬是被摄政王弄成这样的,他始终过意不去。
若是姜姬知道眼前救他的人就是曾经折磨她的摄政王,又会如何呢?
谢相迎不敢想象。
姜姬的精神状况不大好,整个人醒来没多久喝了些粥又睡过去。
晚间喝罢了药,姜姬看着坐在凳子上的谢相迎,挪了挪身子,对他道:“上来睡吧。”
“不不。”
孤男寡女,他不能坏了姜姬的名声。
姜姬见谢相迎一身正气,只道:“我住在这里,外头的人自然认为我是你的人,我既敢住着还怕旁人说吗?”
谢相迎依旧不应。
姜姬的眸子沉了一沉,言语中满是感伤:“公子是嫌弃姜姬?”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不过来,要不然公子睡死过去,我出了事如何叫得醒你?”姜姬指了指身侧的地方。
厢房的榻很宽,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姜姬不明白自己一个女子都不在乎,谢相迎为何如此扭捏。
“公子若是再三推辞,为了公子的名声,姜姬便不再留下。”
“不。”
谢省叮嘱过,此刻姜姬不可挪动,更不能伤心动怒。谢相迎见姜姬执意如此,慢吞吞走过去,找了个边角位置和衣躺下。
姜姬看着床边的人,轻轻笑了笑,翻身睡下。
许是白日操劳侍奉病人,谢相迎沾枕头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姜姬在谢相迎处一待便是数日。
谢相迎见姜姬行动不便,自己画了幅图纸,找木匠制了辆手摇的车来。
姜姬头一次见着东西,问他道:“这是什么坐骑。”
谢相迎想说是老年手摇康复车,想了想这名字不雅,姜姬必然不喜欢,又道:“这东西叫七香车,古代商纣王所有。”
“商纣王是什么人,这个七香车我如何驱动?”姜姬对这东西十分感兴趣。
“前辈上来便知道。”
红玉闻言把人扶上来,把姜姬的手放在手柄上
谢相迎两只手在胸前转了转,对她道:“前辈试着转一转。”
姜姬照做,手柄被转动,带动链条和轮子,居然真的驱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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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心下一惊,放慢了转动的速度,那车在院中直直走起来。
“前辈要是想转弯,可以把手柄往要转的方向拐。”
姜姬照做,手柄向左,底下的轮子也跟着向左。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姜姬眸中一喜,摇着七香车在院子里打转圈。
红玉拍着手叫好,院子里时时传来笑声。
这是头一次,谢相迎见到这个女人发自内心的笑意。
身病易治,心病却难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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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忙着为姜姬治病,许久不曾进宫。
油纸包里的小兔子从软糯变得干瘪,凌琅始终没有吃掉,这是谢相迎给他的兔子,他舍不得吃。
孙良玉见凌琅闷闷不乐多日,提议道:“太傅接姜姬回府已有多日,使者也快到了,不如奴才向太后请命,前去看上一看。”
凌琅也不知对他话里的哪个字感兴趣,颓唐的人瞬间来了精神,他从垫子上站起催促道:“那现在就去吧,早些准备也好,帝师说这叫未雨绸缪。”
谢相迎口中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话,凌琅记得很快。
“是。”孙良玉会意,起身往长乐宫去。
天未亮,宫门外一辆不大的马车往北城竹篱小院去。
马车停在古朴的大门之外。孙良玉下了马车,扶着车中的人下来。
凌琅是偷偷跟着孙良玉出来的,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裳。
帝师就住在这里。凌琅的眼睛落在爬出墙外的爬山虎上,转了转又落在门前的杂草上。
孙良玉告知在院外守着的丫头红玉,红玉带着两人到了厢房外。
“日上三竿了,太傅大人怎么这会儿还睡着。”孙良玉问了一句。
红玉闻言,浅浅笑道:“姜姬姑娘的身子总不大好,我们这些下人不懂医术,都是公子亲自照顾,许是昨夜累了。孙总管稍待片刻,奴去叫一叫。”
“我代姐姐去罢。”
凌琅先一步推开房门,床幔层层遮挡着人的视线。
凌琅唤了一声“帝师”,一层层把帘子掀开。
青色的床账之后,俊秀的人躺在榻上,乌发散在肩头,薄被松松垮垮盖着,将将遮住人的小腹。
一只细嫩的手此刻正揽在谢相迎劲瘦的腰上。极其妖媚的人,雪肩半漏,睡眼惺忪地看着床进来的小孩儿。她没有说话,只是替谢相迎拉上被子,盖住身子。此刻的谢相迎颇有几分像姜姬怀中的男宠。
凌琅的眼睛睁得极大,小小的人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心中大为震撼。
“你们……”
凌琅还以为这是谢相迎的房间。他盯着谢相迎露出来的一截腕子,心下突然结了一层霜。
姜姬还没问这孩子是谁,凌琅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像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凌琅始终蹙着眉头。
“陛下,怎么了。”孙良玉问他。
凌琅摇了摇头没说话,只对他道了“回宫”两个字。
孙良玉不知发生什么,怕凌琅在这儿闹起来,只能跟着先回宫去。
凌琅一路沉默了很久,回宫的第一件事,是将油纸包里已经干瘪的小兔子一把胳膊扫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很生气,没来由的生气。或许是气谢相迎,也更气谢相迎床榻上妖冶的女人。
孙良玉见凌琅发这么大的火,也不敢问,只先去沈太后宫里回了几句姜姬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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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觉从身上传来,谢相迎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似有东西覆在双眼之上。
耳畔传来阵阵水声,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
“帝师……”那声音十分陌生,冷的像一把利刃。
冰凉的刀背划在自己的脸上,一点点向下。
胸口处一阵刺痛。
谢相迎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竹篱,堪堪松了口气。
谢相迎正要找衣服,蓦地发现搭在自己腰上的玉手。
“你你你……”
谢相迎见姜姬离自己如此近,整个人退到榻边,险些跳下去。
“咱们昨天……”
姜姬笑道:“公子梦魇了,凑过来只喊娘亲呢。”
谢相迎昨晚睡得老实,是姜姬看着人梦里一副痛苦之状,窒息一般,才帮着顺了顺谢相迎的气。
“得罪了。”
昨日确实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困所姜姬的水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冰冷的镣铐把胳膊勒出血来,那感觉实在真实。叫人心有余悸。
谢相迎见自己和姜姬的衣裳都穿的好好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心下想着以后要分房睡,姜姬的情况稳定许多,叫丫头们来照顾就是。
谢相迎起身下床,出了厢房。
红玉见谢相迎,忙对告诉他早间孙良玉和一个小孩儿过来的事。
“小孩儿?”
红玉点头,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带着素银的冠子,水灵的很。”
是凌琅,凌琅亲自过来,想必有什么要紧事,喃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照顾姜姬姑娘,我进宫一趟。”谢相迎说罢,找了马车,往宫城去。
谢相迎拿着莲花玉牌,正要进西门,把守的侍卫把人拦了下来。
“这是陛下的信物。”
“我知道是陛下的信物,陛下有令,今日……不让太傅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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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守的侍卫叫明江,谢相迎一来而去也与他熟识。
“为何今日不行?”谢相迎问道。
“这微臣可不知道。”明江见谢相迎一头雾水,凑近进了些,提醒道,“今儿陛下过来时气冲冲的,想来是今日心情不悦。太傅就别往陛下气头上幢了。”
“不悦……”
“心情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11章 满心为国,一心为他
这小崽子还会心情不好呢,他不就睡过头了么。
“你让我进去,我是真有要事要见陛下。”
明江也很无奈,他虽知谢相迎是个和善人,但凌琅下的令不得不遵守,遂劝道:“若你在此地吵嚷起来,给旁人知道,微臣的这官可就没了,实在是对不住了,公子,今儿您指定不能进去。”
“我……”
谢相迎看着高高的朱墙,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飞过去。他总要见到凌琅,许多事只要见到,就不会,可是他又如何才能见到凌琅。
正一筹莫展之际,只见孙良玉远远走来。
“孙总管!”谢相迎喊了两声。
孙良玉原打算装没看到,见谢相迎实在锲而不舍,怕他惊动了人,只能先走过来。
“谢太傅。”孙良玉行了礼。
谢相迎脸上带笑,问他道:“陛下亲自造访竹篱,可有什么要紧事?”
孙良玉摇了摇头,道:“并无十分紧要之事,只是看看姜姬伤势如何,今日陛下未传唤太傅,太傅请回去吧。”
“陛下怎么不见我?”谢相迎又问他。
孙良玉只见凌琅发脾气,却并不知所谓何事,这位谢公子虽没什么大本事,哄陛下高兴还是有一手人。凌琅不应该会生谢相迎的气。
孙良玉思量片刻对谢相迎道:“今儿怕是不行了,过些时候陛下接见东陵太子,太傅提前带着姜姬进宫候着便是。”
“这么久。”
这一句话,给他打发到好几天之后了,这怎么能行。
孙良玉见谢相迎还要言语,也不再陪着,告了句别,转身欲走。
谢相迎一下拉住孙良玉的胳膊。
孙良玉看着谢相迎,谢相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央求道:“麻烦总管把这个给陛下,陛下不见我,我总要把该说的说了。”
“这……”
孙良玉虽不愿接这差事,但看谢相迎这胡搅蛮缠的样子,只能先答应下来,打发人走。
谢相迎的书信放在通幽殿的案上。
凌琅到案上多出来的东西,随口问了一句,听孙良玉说是谢相迎的,忍不住问他道:“帝师来找过我?”
孙良玉点头:“被拦在西门,太傅大人把这个交给奴才,让陛下一定要看。”
“谁要看他的东西。”
凌琅一把拿起来,正欲撕烂,孙良玉忙道:“太傅大人想是为了国事,陛下还是看一看为妙。”
凌琅闻言,这才不情不愿的打开那信。
人嘴上说不愿意,眼睛却看的认真。信上的字迹极丑,谢相迎把自己接下姜姬为其疗伤的事说了一遍。还特意叮嘱,要细细追查东陵太子遇刺一事。
谢相迎这信里满心为国,一心为他。
凌琅心中的气,消了大半。他把把信小心翼翼装回那纸封里,对孙良玉道:“告诉太傅,下次把字写清楚些,不必为了掩人耳目,写成这龙飞凤舞的样子,朕都快看……不懂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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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太子进京了。
卓萤在街上见车队,一溜小跑回了摄政王府。
“拖拖拉拉两月有余,这人总算是来了。”谢相迎放下手里的东西,吩咐道,“找人把姜姬带过去,我随后就到。”
谢相迎吩咐完,去里屋把自己这一身玄色的锦衣脱了,照旧换成谢家公子的衣裳。
人北门入,来通幽殿见过孙良玉之后,便去待客的庆元殿寻姜姬。
姜姬今日仍旧一身红衣,淡妆微施,整个人娇艳欲滴。
她斜斜依在七香车上,妩媚的眸子锁在走进偏殿的谢相迎身上。
“前辈。”
“我记得要说什么,公子不必担心。”红唇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眸落在谢相迎满是担忧的脸上。
这是第一个为她担忧的人,谢相迎在竹篱小院对她□□多日,此事关乎身家性命,为了自己姜姬也会做好。
耳畔丝竹之声渐起,谢相迎看了看殿门,对姜姬行过礼,往殿外去。
舞姬陆续上殿,谢相迎趁乱溜进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摄政王的位子空着,卓萤立在旁边。今日一早,卓萤便以摄政王身子不适告了假。
东陵太子右侧的位子上,正举杯对凌琅说着话。
谢相迎抬眼去看那东陵王子,听人说这东陵太子极为俊美,乃是东陵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总觉得平平无奇,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北齐这样清秀的人太多,便是年纪稍长些的国舅爷,也比那太子要更能称得上“俊才”二字。
反倒是这人身边跟着的几个下人,还有些看头。
谢相迎的眸子落在旁人身上,主位上,凌琅的目光刚刚从谢相迎身上挪开。
“这东陵太子,原来就长这样……”
“我看还不如谢公子长的好看。”
“那是,咱们北齐水土养人,比那边塞不知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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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窃窃私语之声入耳畔,凌琅的目光再次落在谢相迎身上,谢相迎的样貌绝佳,虽未及弱冠,却像是深藏已久的雏凤,惹得不少官家小姐倾心。去年还有不少人登门说亲,怪不得连第一美人姜姬,都愿意侍奉他。
凌琅思及此处,心下不由得沉起来。他不喜欢姜姬,那双妩媚的眸子,让他生气,更刚让害怕。
“陛下,东陵太子跟您说话呢。”
身侧孙良玉低声提醒了一句,凌琅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东陵太子黎昀,面上带笑道:“太子在洛林郡遇刺一事,朕已派人追查,若找到幕后之人必定严惩不贷。”
黎昀听到此事,并未生气,只摆了摆手道:“即无大碍,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一路走来,听不少百姓说过那乌徕国圣女之事,不知今日可有幸能一睹那圣女的风采。”
姜姬之名早已遍布各国,黎匀题提起这人,也在意料之中。
“恭候已久。”凌琅看了谢相迎一眼。
谢相迎起身道:“早听闻太子美名,姜姬恭候太子多时。”
他拍了拍手,门外车轮转动的声音传入殿中。
谢相迎为姜姬改了七香车,把原本笨重的木头车,做成了更为精致的样式,另有宝石玉器装饰,四下挂起帷幔,令第一美人更显神秘。
殿内众人第一次见这东西,不由得啧啧称奇。
黎昀看着面前飘舞的帷幔,叹道:“果然是第一美人,当真与那俗物不同。不知小王可否一睹真容。”
帷幔应声拉起,香车之上,红衣绝艳,乌发微堕,凤穿牡丹的步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满座寂寂,一时无人言语。
姜姬其人,果然名不虚传。
“不亏是天下第一美人。”黎昀叹了一句,墨色的眸子一时竟无法从姜姬身上转开。
姜姬见黎昀,轻启朱唇道:“早闻东陵太子盛名,姜姬倾慕已久,今日妾有一宝物献与太子,还望太子莫嫌。”
姜姬话音刚落,殿外有人举着一直精致的锦盒进来。
四下里的目光都落在那锦盒之上,姜姬一声吩咐,锦盒应声而开。
黎昀原本十分期待,见到那椟中之物,忽地笑了起来:“美人所献之物,就是一把精致的调羹吗?”
他大笑着,像是看到这这世上最可笑之事。
高堂之上,沈太后的脸色已然大变。
姜姬神色依旧,她指着那锦盒道:“烦劳太子殿下起身,转动口中的调羹。”
这要求听上去颇为荒诞,但君子不驳美人之请。黎匀还是起了身,上前几步,宫女把锦盒中的东西放在黎匀的桌上,众人也才看清,那东西居然是一个放在光滑方盘之上的勺子。
黎昀抬手随意拨动了调羹。
只见那勺子徐徐转动几下,像最开始那般停了下来。
“本王转了。”
“不若再转几下。”姜姬提议,这话放在旁人口中,黎昀早恼了,但从姜姬口中说出来,却如三月春水,撩人心脾。
黎昀笑着又转了几下,转着转着,原本带脸上带着的笑意缓缓消失。
“母亲,那调羹怎么总指着一个地方。”长公主身侧的周晏问了一句。
玄婳闻言,看了对面面带笑意的卓萤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
谢相迎心中选着的石头顷刻间落了下来,他猜的没错,这个有皇帝出现的年代,仅仅是政治先行一步,本质上还停留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条件。辨别方向看的是太阳,是日晷,是树木长势。一但到了茫茫江海,必然手足无措。
今日这件东西,足矣让有野心的帝王为之动心。
“此物名为名为司南,无论太子殿下怎样转动,这东西始终指向南方。”姜姬的话音落下,满殿再无人说话。
黎昀沉默许久,笑叹道:“早闻乌徕国圣举世无双,不曾想竟然天工造物,对这奇门异甲如此精通,受教了。”
姜姬不卑不亢,略略点头算是行礼。
见黎昀对这姜姬如此佩服,沈太后脸上又回复了淡淡的笑意。
礼物由黎匀身侧的人收下,姜姬被请到了黎匀身侧坐下。
歌舞复行,美人美酒,满殿声色让人沉醉。
谢相迎为了掩人耳目,与沈为川碰了几盅。殊不知满殿丝竹之中已有一双眼睛盯上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2章 得太傅如得至宝
酒过三巡,歌舞仍然不休,谢相迎看没人注意,起了身假意出门醒酒。
人刚走到辉燕亭,身后卓萤一蹦三跳的过来。
“主人真是神机妙算,叫我实在佩服。”
谢相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
“你若对这里的记忆多一些,我也不必自己去探寻。”
卓萤被说了一句,心中也不恼怒,只眨巴着眼睛道:“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主人对我这么好,我若是记得,必定知无不言。”
“我交代你的事做好了么?”谢相迎问她。
卓萤这才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打探到了,东陵王近年来身子大不如前,二皇子几次三番进献美人,在东陵王那儿吹枕边风。其余几个皇子蠢蠢欲动,各有各的野心。东陵太子此番求亲,是他自己的意思,想必然是为了借咱们北齐的势巩固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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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身份虽不如宜珠郡主尊贵,却是天下第一美人,把她带回去,东陵王必然对太子赞赏有加。姜姬今日现身,名声大噪,远去东陵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主人放心,东陵国力正盛,想来没有人敢公然与之为敌。”
“也是。”
包括北齐在内,各国休养生息没有哪个敢公然得罪东陵国,若是凌琅的皇爷爷还在,也就不必如此费心应付了。北齐的劲敌,已经靠着联姻开始拉拢人心,可他们的小皇帝却是个只有九岁的孩子。更可笑的是,把控朝政的摄政王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的人。
谢相迎想到此处,心中忽有一丝无力感生出。他这辈子,肩上的担子从来没有这样重过。
“陛下天资聪颖,主人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北齐复兴指日可待。”
卓萤的话颇为鼓舞人心。
谢相迎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姑娘从来都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可真叫人羡慕。
“去盯着那东陵太子,有什么动向再给我说。”
此处是皇宫,四面都有人盯着,两人不敢多言,谢相迎待卓萤走后,才准备回去。
人刚转身,一头撞进人怀里。那人的胸膛很硬,谢相迎摸了摸头,一抬头正有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许久不见,谢公子。”
深蓝色的眸子微敛,那人步步紧逼,直把谢相迎逼到石柱上,退无可退。
“你是东陵太子的人。”放才在殿上,谢相迎好像见过这个好看的贴身侍卫。
那人闻言,轻笑一声道:“在下云郎,我们曾经见过。”
“云郎……”
谢相迎对人的样貌不太敏感,但这双带着幽幽蓝光的瞳子和这个名字,让他很快回忆起这么个人。
“我不认得你。”
那日他带着幕篱,又刻意伪装了音声,这人不可能认出他。
云郎听谢相迎这么说,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此次入北齐,他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那可能是小人认错了。”
云郎看谢相迎对卓萤的态度,估摸这人心思单纯,也喜欢同娇憨的人在一处,遂后退了一步道,“在下云郎,乃是东陵太子的护卫,认错了人,多有得罪。”
“无碍,宴席将散,我要回去了。”
谢相迎正打算走,却被云郎伸手拦住了去路。
谢相迎抬头看云郎,墨色的眸子微颤,睫毛不安地抖了几下。日光落在人身上,谢相迎整个人显的通透又干净。
云郎静静欣赏着眼前的美人,谢相迎这故作镇定的模样,当真别有一番味道。他看着谢相迎的眼睛道:“太傅既有心入庙堂,不若到我东陵国来辅佐太子殿下,届时太子继位,太傅便是功臣。不比在这儿辅佐这个傀儡皇帝划得来么?”
打从谢相迎一登场气定神闲看着百官开始,云郎便什么都知道了,什么第一美人,什么司南,一准儿都是这个谢相迎安排的。这人肚子里的装的东西不少,若留在北齐做帝师,日后必成大患。
谢相迎礼貌地笑了笑道:“云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懂些诗书,教陛下读书识字罢了,又怎么能辅佐太子殿下。”
“太傅谦虚了,都说得姜姬如得至宝,我看,是得太傅如得至宝才是。”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谢相迎低了低头,避开云郎锐利的目光,提醒道:“时候不早,若是东陵太子发现您不在身侧,必然怪罪,云侍卫该回去了。”
“多谢太傅提醒,那咱们改日再谈。”云郎退了几步让出路。
谢相迎头也不回的走了,如同慌不择路的猎物。
云郎看着慌忙逃窜的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谢相迎这样的人,如果不得到,还是早些毁掉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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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声未罢,谢相迎带着红玉往通幽殿去等着。
云郎一早便已到盛京,足足比使者的队伍早到了快两个月,这人暗地里盘查,只怕知道点什么东西。
红玉看着满眼的朱墙绿瓦,问谢相迎道:“公子把那样好的东西给东陵太子,不怕他们如虎添翼么?”
谢相迎看着这小丫头道:“磁石易寻,这东西并不难做,若是我军先用这司南,不多时也会被那东陵的探子知晓。与其被人窃走,不如大大方方送出去做个人情。你放心,你家的你家公子会造的东西,可不单单是一个司南。”
“公子真是厉害。”
红玉脸上满是仰慕之意,打从谢相迎造出七香车,红玉便时不时能见到谢相迎房里多出的东西,他们家公子果然是绝世的奇才。
两人等候许久,凌琅的车架才缓缓过来。
孙良玉见谢相迎等候在殿外,吩咐下人停了步辇。
凌琅并未起身,只双眉微蹙静静看着谢相迎。
谢相迎心里纳闷儿,他这事办的挺好的,不知小皇帝又被谁招惹到了。
孙良玉扶着谢相迎起身,一行人跟着进了通幽殿。
一路的气氛很沉默。
凌琅进内殿后往矮榻上一坐,整个人一言不发。
小小年纪倒是学会让人揣摩自己心意了。
“臣今日可做错了事?”
谢相迎问他,今日姜姬大放异彩,那东陵太子看着稀罕极了,想来也不会执意要公主去和亲。
凌琅闻言,抬头去看谢相迎,偏偏就是做的滴水不漏才惹出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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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司南为何不早些告诉朕?”凌琅问他。
谢相迎听见这个,笑道:“臣这里有更好的东西。”
他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圆盒子来,那圆盒子里,有一根悬起的磁针。
“这是。”
“如那司南一般,只是将调羹状的东西做成了针状,这东西小巧,若是做的多些,可随身带着,倒是候即便是海上作战,咱们……”
谢相迎正说得起劲儿,并未注意到凌琅的脸色已变。还是孙良玉提醒了一声,人才住了嘴。
“陛下。”
谢相迎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漆黑色的眸子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虑,凌琅把玩着谢相迎递给他的东西,道:“帝师有通天的智慧,今日当真让那东陵太子印象深刻。”
谢相迎不解。
凌琅看了孙良玉一眼,孙良玉道:“太傅神机妙算,让姜姬向东陵太子献宝乃是好事,只是司南这样的东西,实在太过于精妙,那东陵太子长于谋算,只怕很快会知道是谁制出了司南。”
“这……”
凌琅这是怪他显摆。
谢相迎被挫了锐气一般,愣在原处,他一心要姜姬出彩,还以为只要自己不说话就没事呢。
凌琅见谢相迎不语,对他道:“朕没有责怪帝师,只是希望帝师能够敛藏锋芒保全自己。姜姬是天下第一美人,许多人羡慕她的容貌和才情,却不知这天下第一美人国破家亡,流落各国受了多少侮辱,又遭了多少苦楚。朕不希望帝师和姜姬一般。”
这些话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口中说出,让谢相迎不禁有些惭愧。
凌琅说的对,要保全自己,在没有保全自己的能力之前,他的莽撞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今日之事一过,先不说东陵使者如何,光是在朝中,就有无数双眼睛看到了,他竟然忘记这一点。
“是臣思虑不周。”谢相迎垂眸,秀清的眉毛微蹙。
凌琅心中早不怪他,只怪自己,倘若他不是九岁的孩童,能一手撑起北齐的天,又何须让他的帝师遮遮藏藏。
墨色的瞳子浓郁的如同漆黑的夜。
这是头一次,凌琅颇有些痛恨自己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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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太子到来不过短短几日,姜姬献宝的故事便已在盛京广为流传。
美人与宝物尽归东陵国所有。朝中对此事是议论纷纷,不少人卸磨杀驴,敬佩完谢相迎的计谋,便开始上折子说谢相迎此举乃是为他人做嫁衣,东陵本就强大,又得姜姬与司南二宝,实在如虎添翼。
凌琅静静看着手里的折子,良久不语。
这些臣子关键时刻一个屁都不放,这会儿谢相迎把事办完了,又跑出来指指点点,实在让人头痛。
“陛下。”孙良玉把茶盏放在案上,道,“百官进言也是为北齐着想,谢太傅虽足智多谋,只可惜为人单纯,心思简单。向东陵献出司南,没有事先向陛下禀告,本就不妥,此刻若是陛下袒护太傅,只怕这样的折子会越来越多。若是被太后与摄政王盯上,谢太傅进宫的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良玉的意思是……”
凌琅听到“到头”这两个字,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不希望谢相迎离开,更不想自己的帝师受到伤害。
“小惩大诫,以示皇威。”孙良玉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3章 小兔崽子
彼时的谢相迎还在为姜姬日后绸缪,正一筹莫展之际,竹篱院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谢相迎以为是接自己入宫的马车,见孙良玉下来,高高兴兴就跟过去了。
人刚走到兴盛阁院中,孙良玉便停了下来。
“跪下。”
“啊?”
凭什么。
“陛下的旨意,要谢太傅在兴盛阁外跪两个时辰。”孙良玉淡淡道,这冷漠的神情,叫人心下发凉。
“两个时辰?”
一个时辰他的腿都快要废了,两个时辰,岂不是要断掉。
谢相迎眼睛瞪得很大,心下不由道这半封建半奴隶的社会就是吃人,动不动就在太阳底下跪几个钟头,他这腿又不是铁打的。
孙良玉静静等着,小皇帝心软,他不能心软。
做帝师时不可以忤逆小皇帝的心意,否则会被就地销毁。谢相迎心中不服,却也只能缓缓跪在兴盛阁的台阶之下。他痛恨这个设定,又十分庆幸这个设定只有自己和卓萤知晓,不然可就被那小皇帝拿捏住了。
俊秀的眉拧在一起,谢相迎身子挺得邦硬。
孙良玉并没有进殿中,只站在谢相迎身后静静盯着。这位谢太傅哪都好,就是骨头太硬,身上的刺太多,这样的人待在皇帝身侧,必然容易招风。
今日的日头也十分给面子,打从一露面就狠狠照在长街上。
兴盛阁是小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往来的臣子宫女不少,谢相迎跪在这里,几个臣子看见,满朝文武也就知道了。
谢相迎本想用千里传音让卓萤来救他,可卓萤告诉谢相迎这次是凌琅的旨意,小皇帝的命令,即便是系统也不可以违背。
这让谢相迎内心一度绝望。他已经知道自己太过张扬,这两天躲在竹篱就没出过门,这凌琅怎么还让他过来跪着,又不是什么大错。
越想越生气,谢相迎好容易熬过了一个时辰,还要熬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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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偷偷倒换重心后,人终于撑不住,直直歪在晒的发烫的地面上。
兴盛阁里的人本就坐不住了,听见谢相迎晕倒的消息,险些冲出来。
“陛下!”内侍小冯在门口揽着,劝阻道,“刘总管吩咐奴才一定揽着陛下,陛下这一出去,可就功亏一篑了。”
“可是帝师……”
凌琅的拳头攥在一起,他不能出去,他不能让旁人知道自己看重这个人。
凌琅坐回位子上,只道:“从太医院拿些药,送去竹篱。”
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凌琅看着桌上打磨精致的司南,心中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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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是在竹篱小院醒过来的。
人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有一瞬间,谢相迎以为是自己失明了。
“阿萤……”谢相迎唤了一声,手在控中扒拉。
红玉握住谢相迎的手,眼泪直往下掉。谢相迎的身子从来都不结实,这两个时辰是怎么熬下来,红玉不敢想。
“公子,这是陛下送来的药,这是老爷送来的。”
红玉把两瓶药放在榻边,让谢相迎自己挑选。
谢相迎的眼睛适应了许久,才看清自己现在此刻身在竹篱。他的目光落在榻边的两瓶药上,心中一阵委屈。
凌琅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枣吃吗,他可不吃这一套。
“陛下年幼,处处受制,难免要委屈公子,公子不要怪陛下。”红玉心中委屈,但还是先安慰谢相迎。
谢相迎听红玉这么说,心中更不是滋味。凌琅年幼,他就一定年长吗,他一心为凌琅做事,到头来没有奖赏也就罢了,还要这样折辱他。
“你先下去罢,我要静一静。”
谢相迎心口堵得慌,腰间的银铃响个不停,这铃铛一用来传递卓萤的消息,二用来传达凌琅的心思。这会儿没来由响个不停,也不知是怎么意思。
人在床上坐了半日,不曾上药便沉沉睡过去。
入夜,卓萤带着伤药悄悄来竹篱看望谢相迎。
谢相迎被人唤醒,见是卓萤过来,当即撇了嘴道:“阿萤,那小兔崽子太不是东西。”
卓萤坐在谢相迎榻边,把带来的油纸包放在谢相迎手里:“主人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油纸包里是被切成小块的烤肉,纸包被打开,一时间飘香满屋。
谢相迎躺了半日,气了半日,这会儿见了吃食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卓萤递给谢相迎竹签,谢相迎用竹签扎着羊肉狼吞虎咽起来。
肚子是填饱了,身上却更疼了。谢相迎看着卓萤,一脸委屈道:“我可不可以不做那小皇帝的帝师?”
卓萤本来心疼谢相迎,一听这话,直接把谢相迎手里的竹签子夺了过来。
“那可不行,主人不做帝师,咱们两个都得死。”
“阿萤,我只是你完成任务的工具吗?”谢相迎问他。
“不是的,你是我的主人。”卓萤看着谢相迎,劝慰道,“主人就忍一忍吧,眼下这种时候,谁不是身不由己。陛下此举或许也是为了主人绸缪,倘若今日不处罚主人,便是太后日后也不会放过主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主人怎么会不懂其中的道理?”
“我哪里不懂。”谢相迎的牙咬在唇上,恨恨道,“如今北齐这浮萍一般的国势,不一致对外也就罢了,还要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做这许多戏来,给这个看,给那个看,实在让我累的慌。我身在其中,深受其害,还不准说两句么……”
人说得激动,耗费了不少气力,猛地咳嗽起来。
“准!”
卓萤把竹签还给谢相迎,起身去给谢相迎倒了杯热水。
“我知道主人不是爱使性子的人,就当是为了北齐,为了你我。”
卓萤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谢相迎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的大义比这朝中大部分人都要深刻。
“你还不走么?”谢相迎吃饱喝足,看卓萤仍站在身侧,提醒了一句。
“要走了,走之前,要告诉主人一件任务。”
“是什么。”谢相迎就知道,这人没事是不会这么贴心的。
卓萤笑了笑,奉上纸笔道:“陛下在宫中一定担心,主人给陛下写一封信吧。”
“我不写。”
“这是任务。”卓萤看着谢相迎。
又是任务。谢相迎无奈,低头看了那纸半天,问卓萤道:“写什么都行?”
“只要主人亲笔就行。”
“那好。”
谢相迎得到了回答,执笔在那纸上画了个四方的院子,又在院子画了一匹狼。他字虽写的难看,画技倒是传神。那匹狼画的凶恶,叫人没来由的害怕。
“主人这是。”
“我骂他白眼狼,你快点送去。”
“这……”
卓萤无奈的看了看手里的画,把纸折起来放进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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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使者在盛京待了不足一月,便急匆匆要启程回东陵去。
姜姬凭借美貌与财智早已让那东陵太子神魂颠倒。为彰显姜姬身份的尊贵,凌琅特地封了姜姬郡主的身份,如此远去东陵也有个依靠。
宫中为姜姬准备妥当,一同跟去的还有不少宫人和内侍。
姜姬临走当日,谢相迎特地起早去送了一送。
穿着华服的人坐在马车上,马车停下,姜姬掀开帘子,抬眸看着骑马过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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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把带来的包袱递给姜姬,嘱咐道:“那重塑筋骨之术,并不一定能让前辈站起来。这是父亲让我交给前辈的药,此去东陵路途遥远,前辈一定要多加小心,万望珍重自身,保护好自己。”
今此一去,大概就是永别,谢相迎会记得这位美貌的女子。
姜姬笑了笑,人如桃花娇艳无比。她看着谢相迎道:“我这一生能有二位替我担忧绸缪,已然觉得足够。”
“前辈会后悔么,若是没有答应在下,也许就不必远去东陵。”
姜姬闻言,目光落在远方长长的车队上,叹道:“我已国破家亡,从来都是身在异乡。在东陵还是在北齐,于我而言,并无两样,我不后悔。”
能得到片刻的自由,已然足够。
姜姬静静看着谢相迎,这是头一次有一个人对她这样尊重。故国的人把她当做礼物献给强国,其他人也只当她是个美丽的奴隶。唯有谢相迎的“前辈”二字,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可以被人尊敬的人。
说来也可惜,这样一个人,偏偏对她的美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就此别过,咱们山水有相逢。”
谢相迎拱了拱手,车轮缓缓转动。
姜姬看着怀中的包裹,许久无言。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是谢相迎藏在包裹中的一支签。
姜姬看到手中的诗签,拉开帘子探头往回看。
远处策马飞驰的人渐行渐远,唯余背影在天地间化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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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凌琅看着孙良玉递上来的诗签,冷冷道:“帝师倒是有些才情。”
“这才子佳人或许便是如此,实在叫人心生……”孙良玉正感叹着,见凌琅的面色不好,即刻住了嘴。
凌琅把写着诗的布帛投入身侧的锦盒之中。他看着案上的折子道:“太傅的诗既然作的如此之好,那便传旨下去,让太傅以四季为题,作四首诗来。”
“陛下,这……”
“愣着做什么,传旨去。”凌琅吩咐完,也就不再说话,只反复摩挲着手上的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大宝儿的评论(疯狂暗示
第14章 又喜又气
孙良玉知道凌琅心中有气,可总也想不明白半大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和谢相迎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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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篱,烤羊肉的味道飘了满院。
谢相迎和莫临泉围着炭火,正在切羊腿。
红玉看着谢相迎,对他道:“公子当真神机妙算,可公子如何肯定,那东陵太子一定会带走姜姬呢?”
谢相迎挑着炭火,道:“无论姜姬讨不讨东陵太子的欢心,东陵太子都不会拒绝姜姬。这样一个人,放在哪一国都是宝物,是杀人的温柔刀,只是……”
“只是失去姜姬,或许比失去一个公主损失更大。”
莫临泉随口道了一句。
谢相迎笑道:“你倒是聪明。”
莫临泉听谢相迎夸他,嘿嘿一笑道:“常来公子这,耳濡目染罢了。”
谢相迎正笑着,忽间见红玉拎着一撮东西准备扔掉。
“玉儿,你手中是何物?”谢相迎看那东西颇有些眼熟。
红玉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谢相迎面前道:“前些日子大将军府上送来的几株花草,说是恒云公子从几个胡人手里买来的,我看这东西快死了,正打算扔掉。”
“这东西……”谢相迎看着熟悉的羽状复叶,直接装花草的陶罐摔在地上。
碎片与土壤掉落,露出被泥土包裹的浑圆根茎。
“公子……”红玉愣了一愣,不明白谢相迎为何如此激动。
谢相迎把那东西捡起来,擦干净上头的泥土道:“这东西叫土豆,又叫冬薯,是用来吃的,你不知道吗?”
红玉摇了摇头:“从没见过这稀罕东西。”
“我待会儿告诉你们怎么吃。”谢相迎把一个土豆埋进一旁的牡丹花下头,把另一个洗涮干净削成了片,放在炭火上的铁架上,对红玉道,“这东西不似米粟,好活的很,这会儿种下去,三两个月就活下来。你等会儿给我看看恒云少爷都送了些什么来,再找着这样的,咱们都种起来,待冬日里吃。”
“是。”
几人说着,门外孙良玉传了赋诗旨意来。
莫临泉不明所以。
谢相迎挑了挑眉,吩咐红玉取执笔来。
伤春悲秋之事,谢相迎本不喜欢,但这几日姜姬出塞,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寥落。
毛笔握在手中,顷刻之间人便写了四首诗来。
这诗描的是春夏秋冬,写的诗风花雪月。借着这些个东西,把对人的思念之情写了个透彻。
谢相迎对姜姬没有非分之想,唯有红颜易逝,身不由己的感叹。
孙良玉看了纸上的诗许久,如得至宝一般带着几张纸回宫去。
凌琅本意是刁难谢相迎,看着谢相迎狗爬似的字与精妙绝伦的诗,一时又气又喜。
他的好帝师,当时是极有才情。
谢相迎写诗之事,很快传出宫墙。说书人最喜欢才子佳人之事,把姜姬从摄政王那里被救出,又如何与谢相迎相伴定情,再到离别之事编成了话本在各地流传。
盛京之中的女子,听闻第一美人身子孱弱不便走动,一个个也坐起了马车,羊车,更有甚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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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传往民间,也入得的王侯将相家的红墙。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沈为川得了谢相迎抄的诗,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谱了曲子,编成了歌舞。
谢家公子一时声名大噪。前来为小姐们说媒的人几乎快要踏破将军府的门槛。
谢相迎也快到年纪,早早定下婚事对谢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大将军谢镰把这事交给了将军夫人江未知。
江未知左挑右选,始终没有入得了眼的姑娘。
谢镰见夜半三更自家夫人还在挑灯看各家小姐的画像,不由笑道:“在夫人眼中,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尹儿。”
江未知闻言,眸光微转道:“尹儿与恒云都是我亲自教大,他们两个在我心中都值得最好的女子。若不是尹儿的娘死的早,这会儿尹儿的婚事只怕早有主意了,我可不能委屈了他。”
似是回忆起苦命的弟媳,谢镰叹了口气道:“什么委屈,你看那些男子,便是取公主也有过的不顺心的,我看不如让尹儿自己看罢。”
“这怎么行,尹儿年轻,别再被人骗了去。”
江未知说的极为认真,谢镰被这话逗笑了,他道:“年轻,我像尹儿和云儿这么大的时候可早就上阵杀敌了。你再看看他们两个,一个就会点破书,另一个反倒一心学医不像是我的孩子。”
提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谢省便心中有气,哪有武将家的孩子一门心思学医术的。
“也是好事,文臣虽在庙堂,总归是在眼前。武将在外打打杀杀,叫人担忧。你也是,恒云要学医术,你让他去宫里找谢省便是,何必非要送他去军营之中,叫我这几年来心神不定的。”
江未知蛾眉微蹙,心下不由得把气撒在谢镰身上。当初自己的儿子谢恒云一门心思要学医术,谢镰一气之下就把人送去东北军营,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了。虽隔三差五会有书信寄来,但总不如在眼前来得踏实。
谢省解释道:“夫人信我,我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不过是怕你这大将军的衣钵后继无人罢了。”
“夫人……”
灯火已暗,谢镰见劝说不成,便又吩咐丫头们多拿了一盏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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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一派祥和之像,摄政王府,几个人正大眼瞪着小眼。
谢相迎从长公主府和孙侄子吃酒回来,就看两位美人立在明辉堂。
孙良玉揣着手,也在等他。
“这是……”
孙良玉低眉解释道:“陛下说姜姬被送去东陵,摄政王折损一位美人,便从盛京中又选出两位舞姬来送于摄政王。”
“这是陛下的意思?”
孙良玉点头。
这小孩儿还真是学以致用,明着塞人,他也不能拿这俩人怎么样。
谢相迎打量着面前的两位美人。这二人身姿挺得笔直,也不知是练舞出身,还是练武出身。
“替本王多谢陛下美意。”
谢相迎道了一句,没有和孙良玉多说话。这人心思玲珑,小皇帝身边不少事孙良玉都参与其中,不能叫他看出自己的破绽。
一直到把孙良玉送得远远的,谢相迎才吩咐卓萤把这两位美人远远安置好,有多远安置多远。
卓萤得了谢相迎的令,干脆把这两人带去了伙房。
那其中一名女子见所到之处是烟火熏燎的地方,即刻撇了嘴道:“殿下让姐姐安置咱们,可没说让咱们来做这些粗活儿。”
卓萤见这小姑娘不服气,只道:“我的意思便是摄政王的意思,不服气去给殿下说,不要在我面前多嘴多舌。”
弯刀在手里转了两圈,抵在伙房的大门上。看着面前变了脸色的两位美人,卓萤笑了两声,吩咐完便径直走了。
摄政王府的人多,女人也不少,从前那位是活阎王,多少女人被送进来都哭着喊要着出去。这两人的运气可真好,遇到的是谢相迎。
卓萤抬头,湛蓝色的天映入眼帘。她耸了耸肩膀疲惫的脸上又恢复往常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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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每日申时入宫,亥时讲完了课才能出宫。
太后半月抽查一次小皇帝的功课。凌琅人聪明,诗书上有孙良玉提点,兵法上有谢相迎教授,每次抽查的结果,沈太后都颇为满意。
不止对凌琅,便是谢相迎这个人,沈太后也看着顺眼了不少。
谢相迎日间在朝上以摄政王的名义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晚间还要以帝师的身份劝着小皇帝忍一时风平浪静。
小皇帝心中如何作想他不知道,他自己心下却是别扭得不轻。尤其是每每进宫,看到凌琅那一双略带期盼的眸子,谢相迎总有一种自己罪大恶极之感。
在殿外调整了状态,谢相迎才迈进了通幽殿的大门,一进内殿便看见气鼓鼓坐在案前翻书的小人儿。
“这是怎么了?”
明明说今日传唤是为了商议塞北的战事,怎么反倒一个人坐着生闷气,他还打算给凌琅看看自己的烤土豆呢。
孙良玉道:“今儿早朝,摄政王说要都察院的人以后直接给他回话,陛下正在生气呢。”
“哦,原来如此!”
谢相迎恍然大悟的样子,仿似早朝时提出政令的人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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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欢喜藏在眸中
都察院掌管盛京与各地的监察工作,原来的都察院院使一个人要走长乐宫,兴盛阁和摄政王府三个地方。
谢相迎寻思一件事说三个地方也不容易,便直接让院使往摄政王府去述职,其余的地方递折子就行。没想到小皇帝年纪虽小,对王权倒是颇为在意。
凌琅见谢相迎过来,颇为委屈道:“都察院自皇爷爷设立以后,从来都是上达兴盛阁,下通百官,自朕开始才有了长乐宫和摄政王府两处地方。摄政王几次三番调用都察院的人,这次又要都察院直达摄政王府,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这个皇帝如同傀儡一般。”
“……”
难道不是吗。
这小皇帝本就形同虚设,谢相迎倒是没想这么多。不过凌琅生气也对,小孩儿要长大,对权利的欲望自然也会越来越大。
“帝师。”凌琅拉过谢相迎的衣角,问他道,“帝师与我可是一心?”
“自然。”
谢相迎有些心虚,凌琅对摄政王的敌意很大,他难以想象,这个人要是知道白日和他作对的摄政王,就是晚上教他兵法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谢相迎蹙了蹙眉,一丝忧虑从乌黑的眼眸中闪过。
凌琅得到想要的回答,拉着谢相迎坐在案边,道:“南方水患,用去不少粮食银两。眼下已是秋日,眨眼便是冬天,今年的收成不好,冬日里白雪皑皑,军中将士们的日子必然不好过。朕想,不若把那东陵国送来的银两珍宝都买了粮食送去军中,帝师觉得如何?”
“只怕北齐没有这许多粮食。”
“也是。”凌琅十分平静地道了一句,他看着谢相迎,像是早知道这个人必定会有法子。
谢相迎没有注意凌琅的神色,只郑声道:“南边最产米粟,北方种的地百姓要吃一部分,交与粮司一部分,也就剩不下多少。臣想不若在未入冬的时候种一些短季的粮作,再去各个小国高价买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短季的东西,帝师指的是。”
“土豆,就种土豆。”
“土豆是什么?”凌琅问他。
问得好,谢相迎当即解了外袍取出自己揣了一路的油纸包。
“这个。”
满屋子都是烤土豆的香味,凌琅看谢相迎打开那油纸包,一个黑乎乎沾着炭灰的球出现在眼前。
谢相迎献宝似的把土豆往凌琅眼前推了推:“是从胡人那传来的,埋在地下的根茎可以吃,味道很好,陛下尝尝。”
凌琅看着那黑乎乎的土豆,迟疑许久。
谢相迎以为凌琅怕有毒,正要拿过来掰开,下一刻凌琅已经把土豆拿在手上。
“这个怎么吃?”小孩儿问他。
“把皮褪掉。”
凌琅没再说别的,只是动手把土豆的皮扒掉。
原来这孩子,是不会吃呀。谢相迎在心里笑了笑,静静看着小朋友吃东西。凌琅的性子深沉,想来是在宫中时间久了,所以处处小心容不得差错。
他怎么才能捂热这小仓鼠的心呢。
谢相迎看得认真,殊不知自己的目光中慈爱早已流溢。
凌琅看着一边吃东西,抬眸时正对上谢相迎的笑眸。姜姬的媚眼如丝他体会不到,可谢相迎的笑里含情,他看得真切。
似乎想到什么,凌琅的眼睛眨了眨,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道:“此物异常珍贵,在种植成熟之前,万不可走漏风声。太傅这些日子不若住在宫中,教授衡林监的人如何种植这冬薯。”
“住在宫中?”
那怎么行,帝师不上朝,摄政王可是还要上朝的。
“陛下……”
谢相迎正要推脱,一侧的孙良玉提醒道:“近些日子盛京的探子不少,若是太傅身边的人泄露了消息,只怕……”
脑海中一阵银铃声响起,这是远在摄政王府的卓萤送来的警告。
“我留。”
他是怎么了,居然妄图违抗凌琅疯的旨意。
谢相迎看着凌琅,起身行礼道:“陛下圣明,是谢尹思虑不周。”
这孩子好似喂不熟的狼崽子,如今居然要他住在眼皮底下才放心么。谢相迎的神色严肃,一如朝中的文武百官。
凌琅的脸色在谢相迎站起来之后略有异样,他的目光从谢相迎身上收回来,道:“既如此,帝师便住在通幽殿。”
“通幽殿,这不合规矩。”
哪有太傅,住在皇帝寝宫的。
孙良玉闻言,忙解释道:“陛下年幼无有伴读,太傅与陛下年纪相隔不过十岁,亦师亦友,如此安排最为合适。”
亦师亦友,还真是高看他了。没听说哪个学生让老师跪两个时辰的。
谢相迎心里不服气,但还是谨记着卓萤的叮嘱。身为帝师,非死不可抵抗凌琅,可若是凌琅有一天让他死呢。
谢相迎看向凌琅的眸子,多出几分对着威威皇权的无奈。
两人相对站了许久,还是孙良玉提醒时辰不早,谢相迎才往殿外去。
凌琅坐在空无一人的内殿,案上的烛火已暗,他看着烛台下的金剪,紧紧攥着早已经冷掉的冬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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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入住通幽殿,对于谢家是上上荣宠。
将军府上下欢喜,唯有夫人江未知,银月似的脸上多出些许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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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相迎入宫前一日,江未知特意把谢相迎叫去了。
这是到北齐之后谢相迎第一次见将军府的人。谢尹年少丧母,生父谢省在宫中太医院日夜操劳,便将谢尹送去兄长谢镰府上教养。谢镰夫妻待谢尹如亲子,谢相迎对这二人也十分重视。
人趁夜色到将军府,谢相迎跟着府上的大丫鬟银环,一路到夫人江未知的房间。
江未知常年在深宅大院,打从谢相迎搬出将军府便没这么见过这人,如今见到,还未开口泪水忍不住簌簌落下。
“婶母。”
谢相迎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谢相迎不喜欢北齐动不动就下跪的礼节,但江未知对谢尹有养育之恩,这一拜是理所应当。
江未知拭去眼角的泪花,起身把人扶起,她打量着谢相迎,叹道:“你清减了多,想来在宫中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旁人只道谢相迎是太医令的独子,将军府的贵人,皇帝跟前儿的红人,只有江未知最担心他所受苦楚。
“入朝为官哪有不幸苦的。”
谢相迎不想让江未知担忧,神色中满是风轻云淡之象。
江未知把谢相迎拉到椅子上,让他坐下,道:“我知你一心为了陛下,这朝中忠臣烈士不少,我自然希望你有一番建树。只是切记今后在宫中务必小心谨慎,宁可得罪摄政王,不要逆了沈太后的心意。”
“沈太后?”
谢相迎却不知者沈太后有什么好在意的,那女人坐在长乐宫里,也就给凌琅这个孩子下下绊子。
江未知看了看屋门低声道:“那女人面上不声不响,背地里不知借旁人的手铲除了多少异己。你若是得罪了摄政王,好歹有个罪名,若是得罪了她,只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男儿志在四方,江未知知道谢相迎总会有飞出将军府的一天,可不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侄子一定记得婶母的教诲。”谢相迎点了点头,让江未知放心。
江未知说罢这些,原本凝重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似是想到自己地原本叫谢相迎过来的用意,她从桌上的锦盒中取出一样东西放进谢相迎的手中,和声道:“这个是我给侄媳妇备下的,原是打算亲自给你挑媳妇,如今你也大了,便自己去选罢,婶母信你。”
“婶母……”
谢相迎手中是穿着一红一白两枚珠子的流苏,十分精致的东西,在烛火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江未知道:“这叫同心珞,赠予心爱的女子,可保缱绻意浓,恩爱有加。这可是个宝物,旁人给我要,我还不给呢。”
“多谢婶母。”
谢相迎把东西收好。
江未知的目光舍不得从谢相迎身上挪开,她不知道谢相迎这一进宫,何时才能回来。往日进宫的年轻男子不少,可从来没有全胳膊劝腿出来的。她的恒云已经去关外三年有余,如今谢相迎也要离开。谢省常年在外,诺大的将军府,可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谢相迎见江未知不舍,安抚道:“婶母,侄儿是进宫做太傅,又不是入宫为妃,过了这段日子,侄儿随时可以出来侍奉婶母。”
“我到宁愿你是个女孩儿。”
若谢相迎是个女子,江未知必定留在身边,不让他卷入那朝中琐事。
“我知道婶母最疼我。”
两人说了不少话,谢相迎对将军府的好感更盛。来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这送去关外的表兄弟谢恒云接回来,也好让她这位婶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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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谢相迎便坐着孙良玉的马车入宫。
人被安置在偏殿,连同衣裳和床褥都置了新的。
谢相迎来通幽殿许多次,还是头一次进这西偏殿。与正殿的肃穆不同,偏殿中各种奇珍异玩,看的人眼花缭乱。谢相迎天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睛。
凌琅进西偏殿时,谢相迎正小心翼翼地去摸架子上的青铜方尊,听见动静,忙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陛下……”
做错事一般,谢相迎背着手乖乖站在架子前。
凌琅看着眼前的人,欢喜藏在浓墨般的眸中。他想见到这个人,在这北齐,他想见到的人很少,谢相迎是第二个。
“这地方可还合帝师的心意?”
百官献上的各种奇珍,都在西偏殿,凌琅知道谢相迎必然会喜欢这地方,问这么一句,是想亲自听到谢相迎的回答。
“宫中自然是好,比微臣的竹篱好上千百倍。”不知为何,面对凌琅谢相迎突然有些慌张,尤其听到“帝师”二字,总觉惴惴不安,他看着凌琅低声道,“陛下可以不唤臣帝师的。”
帝师这两个字,带了个“帝”字,总归不大合适。
凌琅弯了弯眸子,问他道:“那叫什么,师尊吗?”
“不,更不妥。”
“师尊”这两个字听起来怪怪的。
“那还是帝师罢。”
凌琅弯着眸子,任凭谁对上这么一双带笑的清澈眼睛,都不会忍心对凌琅的决定提出异议。
叫帝师”二字凌琅有自己的考量。这普天之下,能叫谢相迎“太傅”与“师尊”的人太多,能唤帝师的却唯独他一个,这些小事凌琅不打算告诉谢相迎。他打量着谢相迎今日这一身月白色的衣裳,总觉怎么看怎么赏眼。
谢相迎平日喜拿一把无字无画的折扇,白衫白衣有那么点雅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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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的目光落在谢相迎的坠子上,在看到那穿着皎白玉珠的扇坠时,目光突然冷了一冷。
居然是同心珞,这人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么。
作者有话要说:
童养媳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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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太傅的手是提笔的
“陛下?”谢相迎唤了一声,提醒道,“孙总管在殿外叫您。”
这孙良玉在屋外嚷半天了,这孩子怎么愣起神来了。
凌琅回过神,脸上的笑意尽褪。
“朕晚些再过来。”
放下话,人便拂袖去了。
不知怎么,谢相迎总觉得这小孩儿的脾性有些阴晴不定的意思,方才进来时还有点笑模样,怎么走的时候跟被谁欠了几百吊钱似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依他看哪个女人都不似凌琅这般心思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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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入驻宫中,卓萤也没闲着。
不止要忙着摄政王府的大小事物,还要给谢相迎下达任务。
有些任务谢相迎可以理解,有些任务他就是再活几辈子也不能理解。
小厨房的灯火通明,通幽殿的大丫头凝云见谢相迎在煮东西,满身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
“这怎么使得。”凝云放下手里的茶盘,忙过去拿谢相迎手里的蒲扇,“太傅的手是提笔的,怎么能做这种事,交给奴便是。”
凌琅把手中的扇子举高了些,解释道:“太医令说这东西复杂,要我亲自煮了给陛下。”
“定是些名贵的药吧。”
凝云闻见一股梨子的清香,看了一眼案上被剔除的梨核,心下虽不知这梨子有什么特殊,但既然是太医令叮嘱的,必然大有文章。
“那奴才就不打扰太傅了,有事您就唤一声。”
凝云说罢,带着东西便离开了。
谢相迎掀开那瓦罐子,一壶雪梨汤快要熬个干净。若不是卓萤吩咐今日要给小皇帝煮些东西,他才不会做这个。
凌琅的晚膳十分丰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在各色山珍海味之间,凌琅一眼看到那破破旧瓦罐里的东西。
“这是何物?”
“冰糖雪梨。”孙良玉道了一句。
凌琅暼了一眼,正准备让人撤走,只听孙良玉又道:“谢太傅说秋来天燥,此汤可养阴润肺。”
抬起的手忽又放下,凌琅看了那瓦罐一眼,孙良玉会意为凌琅盛了一碗。
晶莹剔透的水里是被煮得发糯的梨块,这甜腻的东西,直把味道糊进人心里。
凝云看见雪梨汤,笑道:“太傅在小厨房忙了一下午,说是太医令叮嘱过要精心煨制。”
“有劳太傅了,把这道雉羹送去偏殿罢。”
凌云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雉羹上。凝云会意笑着把菜收进食盒,当即送了过去。
谢相迎在忙冬薯的事,注意事项洋洋洒洒写了满纸,较于稻米来说,冬薯算是极为好种的东西,若是正能推广开来,不少地方便解决了吃食问题。
凝云在殿内许久,谢相迎放下毛笔才发现帘外多了个人。
“凝姑娘来了。”
人很有分寸地站在帘外,这姑娘眉目清秀,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像盛了烛光。
凝云把东西放在一边的桌上,眼中的笑意藏不住:“陛下说有劳太傅的一片心意,叫奴把这道雉羹送来给太傅品鉴。”
“替我多谢陛下。”
谢相迎寻思自己明明是住在偏殿,又不是住在宫外,俩人说话居然还要下人们通传,心下不由叹道这宫里的规矩确实繁琐。
目光落在桌上那道雉羹上,看起来清汤寡水的,不像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这宫里头哪儿都好,就是做膳食的厨子口味淡,还不如放他回家烤羊肉吃。
谢相迎心底下波澜不惊,等在正殿的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这是心里高兴?”
孙良玉见下人撤走了菜,遂问了一句。
凌琅浅浅笑了笑:“哪有,朕同往日一般。”
孙良玉道:“陛下这人虽然在偏殿,可是一门心思都在西偏殿呢。”
“你瞧出来了。”凌琅将漱口的水吐进痰盂里,抬眸瞥了孙良玉一眼。
孙良玉点了点头,把痰盂放放进身后的小丫头手里,没有说话。
“朕会小心的。”
似是想起什么,凌琅的目光有些许落寞。
宫墙之中最容不得偏爱宠幸,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很重要的人,不想让谢相迎再受到同样的伤害。
“眼看着也快要到八月十五了。”凌琅擦着手,道了一句。
孙良玉道:“每年八月十五,凝姑娘会往张家送去银两。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要莫要再追忆往事。”
“那便好。”
也唯有这样,才可以减轻心中的愧疚。凌琅看着面前的雪梨汤,眸中有些许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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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在宫中憋了几日,只觉得这高墙里琐事缠身,过得十分不快活。
每日早早起床候着就算了,入了夜居然都不能出门。就连他进正殿讲学,都有史官记着时辰,怪不得从前凌琅总让他从西偷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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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孩儿成日里在这规矩一大箩筐的高墙里困着,怪不得性子那样阴晴不定。
“陛下在宫中,除了上朝就是看折子吗?”谢相迎看着进来收拾屋子的凝云问了一句。
凝云把手中的玉葫芦放在架子上,道:“是的,在太傅眼中有些不可思议吧?”
谢相迎点了点头,这种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童年对人的一生是很重要的,凌琅小时候如此有防备心,长大之后只会疑心更重。
“只是觉得十分辛苦。”
谢相迎道了一句,在这样沉闷的地方活得实在太累。
凝云道:“陛下说过,若是太傅觉得烦闷可四处转一转。”
“也没什么好转的,对了,东边的寝殿是做什么,怎么从不点灯?”
谢相迎记得宫里的规矩,有人住的寝殿中最好是灯火通明。便是无人住的偏殿,也要点上几盏灯,怎么那东偏殿从来都是黑漆漆一片,跟死过人一样。
凝云听谢相迎问这个,迟疑了片刻回道:“早就不住人了,熄了灯也节省些烛火钱。”
“如此节省吗?”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金杯玉盏和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又想起沈太后寝宫与摄政王府的无尽奢华,只觉这漆黑一片的东偏殿肯定大有文章。凝云既不方便说,他再问旁人便是。
凝云收拾完屋子,与谢相迎闲话了几句,才带着一众小丫头们离开。
谢相迎模样俏致,人也随和,通幽殿的几个丫头内侍对他的态度都很好,座上宾一般。若是被旁人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他是多金贵一个人。
人正思量着,门外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听动静好像是长公主府上的人。
“我让你早些收拾,一来二去拖到这个时辰,还办什么事。”
“是我在收拾吗?分明是某些人起晚了在找衣裳鞋子吧!”
谢相迎来到门外,果然看见长公主府上的周晏与周宜珠。
二人金童玉女似的立在院中,谢相迎想上去打招呼,却又想起自己如今不是以摄政王的身份见人,便停在了原处。
周宜珠注意到西偏殿外的人,探头看了看,问道:“何人立在门外?”
谢相迎上前两步行礼道:“微臣谢尹见过郡主,见过公子。”
周宜珠不认识谢相迎,倒是周晏对他有几分印象,他拉了拉周宜珠的衣角,提醒道:“宜珠,这位是谢太傅,按理你得对他道一声谢。”
若不是谢相迎,前去和亲的就是周宜珠了。
“道谢?那是泾王殿下的功劳,跟他有什么关系。”周宜珠冷哼一声,目光匆匆从谢相迎身上闪过,带着身后的下人往正殿去。
周宜珠这小丫头人不错,只是被长公主惯坏了,少有放在眼中的人。谢相迎被这么一通说,人也不恼,只静静站着。
周晏见周宜珠走的匆忙,替她赔礼道:“舍妹在府上少见朝中事,还请太傅大人莫要见怪。当日接风宴献宝,宴儿看得并不真切,不知日后可有机会向太傅请教司南这玄妙之物?”
“若是公子有兴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17章 东偏殿那位才死了多久
周晏是大将军周旋的儿子,虽只有十二岁,骑射之术已堪称一绝。摄政王府的隔三差五送来的雉鸡鹿肉,狐皮貂裘,便是这孩子亲手射到的,也算是个可塑之才。
周晏对谢相迎十分客气,小小年纪的人有自己的算盘。
府上还没有骑射师傅,长公主本打算请谢镰亲自教导,可谢镰因为前驸马周旋将军,一直对公主府的人避而不见。见不到谢镰将军,就只有在谢相迎的身上用心思。
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周晏才别了谢相迎往正殿去。
谢相迎看周晏身后的小厮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估摸是佳节将至,长公主府上让两个孩子亲自来送些东西来慰问小皇叔。
几人在正殿谈话,孙良玉守在殿外。
昨日衡林监的管事派人来请谢相迎,说是想当面说冬薯种植之事。
凌琅的意思是稳妥起见,先让衡林监的人学会种植冬薯,再由衡林监往宫外的良牧司派人教学。谢相迎面上同意,心底下总觉得不妥。这宫里宫外都是靠人力传信运东西,等万事准备齐全了,种好冬薯再送去北边,来来回回几个月,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谢相迎看所有人都在正殿,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凌琅也不会传唤他,便一个人提着在陶盆里种的冬薯往衡林监去。
衡林监的管事孙清灵,是将军夫人江未知的远方亲戚。当年孙清灵落难,幸得江未知举荐,才在宫中有了安身之处,听江未知说是个可信之人。
谢相迎跟着衡林监的丫头春梅来道院内时,孙清灵正蹲在屋外查看花草。
打远看见谢相迎,孙清灵先是一愣,待人走近,才起身行礼道:“谢大人有礼,今日怎么不在通幽殿?”
谢相迎拱手还礼道:“昨日春梅姑娘过来,说是姑姑有请。”
孙清灵放下手中的铲子,接过一旁小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书信奴才看过了。这信中种植的法子写得详细,依老奴看,不如眼下就送往司农院,那里劳力也多,种起东西来也快。”
衡林监虽在宫中,但大部分都是丫头内侍,重些花草尚且可以,粮食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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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送往司农院可不够。”谢相迎思量了片刻,问孙清灵道,“从此处到东北军营是走水路快,还是旱路?”
孙清灵没有立刻回答,两人往屋中走,待谢相迎坐下才道:“走水路快些,眼下湍流急,过去应该很快。大人是想……”
她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脸上,像是要把人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谢相迎打从第一天到北齐,就常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打量,如今也坦然接受了。在他看来这幅皮囊不过格外俊秀些罢了,不知为何总有人目不转睛。
“我想把这东西尽快送去北方军营。眼下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咱们种着,那边也不耽误。”
谢相迎敢把这个盘算说出口,
孙清灵略略一笑,提醒道:“此事不如回禀陛下再行决断。”
“回禀他。”
这事告诉凌琅,少不得要被太后知道。长乐宫那位主子最是磨叽,再找几个臣子商议商议,一来二去,定要耽误了时辰。可若是不告诉凌琅,再让他跪几个时辰怎么办。
谢相迎看着孙清灵,思虑许久没有说出话。
谢相迎的大名,孙清灵有所耳闻。这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主儿,宫里头的规矩一概不知,朝堂上的规矩也没怎么记住,只怕日后少不得遭罪。这宫里头因为坏了规矩而命赴黄泉的人可不再少数。
“恕老奴多嘴,大人一心为北齐,可这北齐终究是的凌沈二姓的天下。这规矩再繁琐,既被定下来便有他的道理。许多事宁可做不成,也不能坏了规矩。”
孙清灵是宫里的老人,数十年来前朝后宫的风风雨雨见过不少,谢相迎这样的少年才俊跟韭菜似的,长一茬就被割掉一茬,不懂这中庸之道,始终长久不了。
谢相迎恰恰是个急性子的人,有什么想法不能立刻实施就容易把自个儿被憋坏。他在思量孙清灵的话,但始终不会动摇最初的决定。回禀是一定要回禀的,先斩后奏或许更合符合自己的作风。
“多谢姑姑的话,谢尹会小心行事的。这是宫外一家铺子做的点心,姑姑尝尝。”
谢相迎把带来的陶罐和一包槐花饼放在桌上,正打算起身,蓦地被孙清灵拉了一把。
谢相迎看着孙清灵,等着孙清灵开口。
孙清灵看了外头一眼,关上门窗道:“奴才听太医令谢大人说,您现在住在西偏殿?”
“是。”
“大人稍等奴才片刻。”
孙清灵的眸光晃了晃,松开谢相迎的衣裳,往里屋去。
谢相迎站着等了片刻,见孙清灵抱着一只锦盒出来。那锦盒十分朴素,打开之后里头有一只装着朱砂的碟子。
“姑姑,这是?”
“过些日子就是下元节,这样的日子,要描红祈愿的。将军夫人说,要老奴多提醒大人这些规矩,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描红?”
谢相迎坐在凳子上,只见孙清灵拿了跟纤细的毛笔,沾了些许朱红的燃料,在谢相迎的眉梢点了一枚细细的红痣。
谢相迎看着这颗要仔细看才能瞧出来的红痣,问孙清灵道:“这是什么规矩?”
孙清灵浅浅笑了笑,道:“下元节神官赐福,百鬼躁动,少不得阴气重些,这眉稍的痣可祈愿,也可逢凶化吉,有大用处。”
“原来如此。”
这老一辈人,还挺迷信。打从小时候他奶奶给他在端午绑过花线起,就再没这样重视过节日了。
谢相迎用手摸了摸眉角的红点,那东西宛若天生一般,一点不掉色,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染料。
孙清灵略略一笑没有说话。
这谢相迎能留在通幽殿,除了天时地利就是人和。这人和是怎么回事,谢相迎当局者迷,孙良玉守口如瓶,她却是看的清除。东偏殿那位公子才没了多久,如今沈为川就举荐了谢相迎来。有这么个天上掉下来的人物,她得想法子保着,将来有一天有大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ovo
第18章 撩人之态
两人第一次见,却十分投机。
谢相迎对将军夫人江未知有感恩之意,爱屋及乌连这位孙姑姑看着也十分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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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通幽殿和衡林监两头跑,谢相迎很快整理好了书信,让将军府上的人快马加鞭送去北方军营。
下元夜宴将近,衡林监的人手不大够用,谢相迎常常在衡林监一待便是整日。有这么个看着温润如玉的少年在衡林监出入,丫头内侍们干起活来也轻快许多。
秋日里白天渐短,人也干不了多长时间的活。
谢相迎收了锄头铲子,刚进通幽殿的院门,便看见满殿寻人的孙良玉。
“孙总管,我在这儿!”
谢相迎挥了挥手,傻狍子似的站在院门处。
打从午后孙良玉便开始找这人,没想到凌琅都祭祀回宫了,谢相迎还浑身是泥地拎着锄头。
“这是去哪儿逍遥了,奴才找您一天了。”
“衡林监,早上春梅说去收白菊,我要了一些,改日晒干了给您泡茶。”谢相迎咧了咧嘴,一对尖锐的虎牙格外招摇。
伺候如此不知礼数的人,孙良玉原是心中有气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相迎这么个干净人眸子一弯,任谁也不会忍心责罚。
孙良玉的脸色和缓了些,行礼道:“多谢太傅一番好意,过会儿开宴了,太傅大人早些沐浴更衣去赴宴罢。太后这几日常念叨您,少不得要找您说话,仔细应付着,莫要被抓住了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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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孙总管。”
谢相迎说罢,带着自己的锄头布袋往裕华池去。
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竟忘记了今日是下元夜宴。
下元节祭祖摆宴,这夜宴算是家宴,本来只是皇室中人自娱自乐,若不是自己如今住在通幽殿,原是不必趟这浑水的。
他一个太傅,也不算后妃,祭祀都不带他,这夜宴给他留个位置做什么。谢相迎心中纳闷儿,却不能直接去问。
凝云带着谢相迎往裕华池去,一进门先帮谢相迎褪去了外袍。
谢相迎不习惯沐浴被人看着,便让凝云带着几个丫头在门外等候。
人坐在满是温水的池子里,开始琢磨将士们过冬的事。这有了粮食,便要考虑冬衣了,铠甲之中套不下太多东西,棉衣笨重穿少了没什么用,穿多了又行动不便,实在是个难题。
耳畔有风掠过,谢相迎往水里沉了沉,只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把拿来的干净衣裳放在池边。
“太傅,这是备好的衣裳。”
谢相迎晃了一眼,那绣得密密麻麻的紫袍分明不是他带来的衣裳。
“凝云呢?”谢相迎问了一句。
小丫头回道:“凝姐姐跟随陛下往庆元殿去了,吩咐奴才今日宴会隆重,要穿备好的这件袍子。”
“这么快就走了。”
也不等等他,谢相迎吩咐那小丫头出去,匆匆擦了身子才从池子里出来将衣裳穿好。
铜镜中的人身姿高挑,满头乌发凌乱地落在锦衣之上,带着细微的水珠,隐约有几分撩人之态。
旁人总说谢家公子的样貌是世间少有,谢相迎却觉得不过尔尔。好看是好看,只是瘦了些,一看就是文人,身上的肉不大结实。
整个北齐谢相迎觉得称得上世间少有的,只有大驸马周旋。那人他在长公主府上时见过一眼,星眉剑目,一把长枪握在手里,那叫一个英气。
镜中人比划了一个挑枪的动作,衣裳流水似的从肩头滑落,谢相迎忙收了手,将衣裳整理好。
这身袍子看着华贵,料子却极软,人的身子是什么样,便勾勒出什么样的的型,一点都不板正,着实让人觉得不顺眼,也不知为何会挑这件。
一切收拾妥当,谢相迎才出了门。
方才送衣裳的小丫头见到谢相迎,眸光定了一定,行过礼便快步离去。
路上灯火通明,除了向来寂寂的通幽殿东偏殿,各处都点了灯烛,陨落人间的星子一般,璀璨的很。
往庆元殿送菊花的春梅看见谢相迎,两人说了会儿话一同过去。
这会子时辰还早,谢相迎一边赏灯,一边漫步在长街上。
灯火美人,若是不思量那些烦心事,谢相迎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谢相有心思迎赏灯,春梅的目光却不在满宫的灯火上。她时不时看向谢相迎,一双秀眉始终没有舒展开过。
“我这一身可是不妥?”谢相迎察觉到春梅的目光,问了一句。
春梅摇了摇头低声道:“奴才也不知道,许是平日里没见公子穿过这样艳丽的衣裳。”
这紫袍颜色并不过分艳丽,只是制式奇怪,谢相迎这么穿着不像是要去赴宴,反倒像是去侍寝。
春梅本想提醒谢相迎,忽觉得今日是下元佳节,穿喜庆些去祈福也没什么。何况是家宴,本不必刻意,便将心中的话又压进腹中。
两人快到庆元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车轮转动的声响。
谢相迎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春梅拉到了墙边。抬头间只见一辆马车飞也似的往庆元殿方向去。
“这宫中除了太后和陛下,怎么还有人能乘着马车到这里?”谢相迎叹了一句。
春梅往远处望了望,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看那拉车的白马,像是赵王的殿下的。”
“赵王殿下……”
谢相迎看着疾驰的马车,心道这赵王殿下,不是应该和他那倒霉的谢恒云兄弟一同守在东北么,怎么会在这里。
赵王的封号,谢相迎在写了一半的卷宗上看到过。此人是凌琅皇爷爷的第十一子,乃是一位宫女所生,因那宫女因为难产丧命,十一皇子便交由一位妃子扶养,不多时扶养十一皇子的妃子也死于意外。后来有大巫算过,说是十一皇子克母,要养在苦寒之地,方能破解。自此这位十一皇子便是放在北城的行宫中,才得以平安长大的。
这人痴迷打猎向来无心朝政之事,便是之前几位皇子夺嫡,也未带兵回来看过一眼。这会儿急匆匆回来,莫不是军营之中出了问题。
“皇兄,太后!”
谢相迎未走刚到庆元殿,便听见高台上一个人十分凄厉地嚷着往庆元殿去。
歌舞声即刻停下,几个侍卫将大门关闭守在高台之上。
“这……”
春梅停下脚步,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且等等。”
瞧这架势准是出了大事,这会儿进去得往枪口上撞。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几个持刀的侍卫身上,今日原是打算让卓萤带着阿召来顶一顶摄政王的的,看来得亲自去了。
谢相迎给春梅交代了一声,转身遁入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提前祝大宝儿们新年快乐ovo
第19章 朕可否进去
卓萤得了信儿,架着马车火急火燎地入宫来,二人到无人之处换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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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带上面具,往庆元殿去。
把守的侍卫见一身玄衣青铜鬼面之人,当即往店内禀报了摄政王的到来。
大门敞开,谢相迎缓步踏进去。
谢家公子那处处小心的姿态使多了,这会儿装大尾巴狼还有点儿不适应。
赵王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流着两行清泪。听到“摄政王”三个字,直接跪着滑了过来抱住谢相迎的大腿好一通哭:“皇兄救命,臣弟,臣弟闯了大祸了!”
“……”
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大礼,怪不合适的。
谢相迎没有说话,越是无言,殿内的气氛越是凝重。
一旁站着的卓萤拉开抱着谢相迎大腿哭哭啼啼的赵王,谢相迎才走了几步,稳稳坐在位子上。
凌琅盯着进来的人,沉默不语。
赵王见谢相迎坐下,这才又哭着说事情的缘由。
说是自己带着谢恒云在山间打猎,打远来了一队牵着马匹的商人,那马上运的是珍贵的药草。那几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来路,便被他扣在了军营。
后来有几个穿着竟胜人衣裳的猎户过来讨人,赵王便派谢恒云和那些人理论,没成想理论不成起了争执,谢恒云反倒被对方扣下。直到赵王带着药草去讨人,那些人狮子大开口说是要粮食要银两,赵王才觉出不对。派人去探查,才发现谢恒云早就被那些猎户掳到了竟胜国的军帐。自此,便不止是粮食银两那么简单。
“他们还要什么?”
谢相迎问他。
清冷的声音是在殿内响起,是不容迟疑的质问。若不是今日亲自来了,谢相迎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北齐境内。
赵王听谢相迎问他,支支吾吾道:“他们说,说要陛下亲自送去牛羊米粟过去,才肯放人。”
要小皇帝去送。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凌琅身上,此刻凌琅正看着赵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十足的冷意。
沈太后听闻此话,当即起了身:“不成,陛下年幼,怎么可以亲自去那苦寒之地?”
她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身上,似乎是希望摄政王可以主动替凌琅去北边。
谢相迎看殿中其他几人都不表态,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这满打满算北齐能明着做点事的,只有摄政王凌倾允一个。外头都说摄政王只手遮天,如今他只觉得这摄政王是只出头的鸟,在修补北齐这片满是裂痕的天。
“只说让陛下一个人去?”谢相迎问他。
赵王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难道这竟胜人要对陛下不利。”
谢相迎的手点在面前的桌子上,卓萤倒上一杯酒放在谢相迎的手中。
指尖的金盏轻晃,此刻一身玄衣的人不像是商讨国事,倒像是在惬意地欣赏歌舞。
伤害凌琅倒也不至于,这孩子才继位几年,竟胜国若是真的想用凌琅威胁北齐,北齐当即可以换一个皇帝。就是让皇帝亲自送礼求和之事实在屈辱,倘若真这么做了,只怕日后各国都想来分一杯羹。
北齐地大物博,施舍赏赐可以,上赶着去送是万万不能。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跪在大殿之上的赵王身上,这人被吓怕的鸡崽一般浑身发抖,想来不是装出来的。
这被掳走的人恰恰是将军府的公子谢恒云,他无论如何都要想一个万全的法子。
思量间,坐在主位上的人开口说话了。
“既如此,朕便亲自往竟胜一趟。”
“琅儿。”
沈太后看着凌琅,眸中十分惊讶。凌琅不能去,不只是因为竟胜人,还因为凌倾允。小皇帝虽不是她亲生,却是她坐在这太后之位上的唯一筹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凌琅缓声道:“谢恒云是我北齐的子民,谢家世代忠良,此事交于旁人,岂非寒了各位大人们的人。”
那竟胜人口口声声要皇帝亲自过去,只怕早有盘算,糊弄不得。
谢相迎静静看着小皇帝,心道这孩子虽然年纪小,是非却辩得分明。这赵王急冲冲回来就要把凌琅带去东北,焉知不是起了反心,要与那竟胜人里应外合,除去凌琅呢。
“不知摄政王,可愿与朕通行?”
耳畔传来凌琅的声音。
这句话让殿上的人都愣了一愣。
凌琅与摄政王一同去军营,只怕是有去无回。
“陛下可思虑清楚?”谢相迎问他。
凌琅孤身往军营,谢相迎本就放心不下,一同前去是必然的,不过他是打算用帝师的身份,没想到凌琅会主动让摄政王一起去。
“皇叔曾在皇爷爷的灵位面前发誓,要效忠于朕。朕相信皇叔,皇叔一心为北齐,必然不会做那离经叛道之事。”
一上来就给摄政王架到道德的制高点了,这要是凌琅中途出个意外,只怕朝中那帮老臣得把他的皮扒了以告太宗皇帝的在天之灵。
这小东西,也算有点谋略。
“自然。”
谢相迎道了一句,垂眸看着地上梨花带雨的人。心道这么个娇滴滴的王爷,也不知是怎么在极寒之地长大的。
“滚下去,去将军府赔罪。”
谢相迎骂了一句,想起将军府,眉头不由一皱。江未知前些日子所说的话还未在脑海中散去,这会儿亲儿子就被竟胜人掳走了,倘若大将军是个莽人,闹起来又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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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知错了,多谢太后,多谢皇兄!”
赵王抱到佛脚一般,对着谢相迎重重叩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谢恒云是同谢尹一起长大的兄弟,谢相迎得知这消息,心情一时落进谷底,没了再说话的心思,把该嘱咐的话说完,便率先出了殿门。
摄政王向来在宫中来去自由,无人敢多言闲话。
凌琅看着摄政王的背影,问孙良玉道:“帝师此刻在何处?”
“想是已经等在殿外了,陛下可要奴才去传?”孙良玉问了一句。
“不,再等等。”凌琅摆了摆手,突然失去精神一般坐在椅子上,“朕不知该如何言说。”
手落在椅子的扶手上,凌琅看着桌上的东西,一时无言。
谢相迎上了马车,在暗处换回方才穿的衣裳才从又匆匆回到庆元殿外的高台上。
秋日天凉,这衣裳穿脱几次,小风呼呼一吹,谢相迎只觉得鼻头发痒,想打喷嚏。
不知在风里站了多久,待到屋外零星落起了雨点子,紧闭的殿门才被打开。谢相迎对这些朱红色的大门没有好感,好像从进入皇宫的那一刻起,他便总是站在门外等候凌琅一般。
谢相迎的眸子抬起来,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凌琅。方才没仔细看,这会只觉得小孩儿眼里的忧愁快要溢出来似的。
“帝师……”
凌琅低声唤一声,在看到谢相迎这一身打扮时突然愣了一愣。
孙良玉抬头看了谢相迎一眼,吩咐身后的宫人拿过御寒的斗篷直接盖在谢相迎的身上。
谢相迎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沈太后被几个丫头拥着走出来。
衣着华贵的人看了一眼谢相迎,问他道:“你就是谢尹?”
“是。”
谢相迎拱了拱手,以示行礼。
旁人见到太后都是要下跪的,沈太后打量着面前的人,乱作一团的思绪让她来不及思考礼节上的东西,她启唇道:“陛下过些日子要去军营,你不必去了,留在盛京待陛下归来。”
“是……”
沈太后的意思谢相迎明白。谢恒云生死未卜,扣下他也好让将军府不敢轻举妄动,这女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沈太后吩咐完,目光又仔仔细细将人扫了一边才上了步辇。
凌琅看着谢相迎,眸中一时看不出喜怒。
两人对视片刻,凌琅才上了步辇跟随太后往长乐宫去。
春梅抱着菊花坛子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回去罢。”
今日这下元夜宴是彻底没人了。
谢相迎正欲转身,身后忽有人把他叫住。
谢相迎回眸,却是沈为川在招手。
“贤侄。”沈为川一把揽住谢相迎的肩膀,提醒道,“宫中不是久留之地,过了今日,尽快请旨出宫去避一避。”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相迎问他。
沈为川一副为难之态,道:“大事,陛下要去一趟东北,来来回回得数月的时间,你若再留在通幽殿,只怕没人护得了你。”
凌琅再年幼,好歹也是皇帝,暗中总有忠心的人在保护,有心人不会轻举妄动。如今凌琅一走,谢相迎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可任人宰割。
“多谢沈大人提醒。”
就连沈为川都看出来了,想必那幕后之人定然看得清楚,得尽快想个法子让太后放谢尹出宫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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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西偏殿点了烛火,谢相迎关上窗子,窝在榻上准备给长乐宫那位上点折子准备出宫。
沾了墨汁的毛笔刚写了两个字,笔尖便开始劈叉。谢相迎正要再去换笔,门外传来弱弱的敲门声。
深更半夜的,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
谢相迎披了件袍子去开门,小丫头没见着,倒是看见裹得像个麻袋的凌琅。
“朕可否进去?”
凌琅仰着头问了一句,小东西水汪汪的眼睛让谢相迎不忍心拒绝。
“自然。”
这地方是凌琅的地方,小孩儿还挺客气。
谢相迎把屋门打开,凌琅披着斗篷轻手轻脚的进来。
斗篷上落了雨点子,凌琅把斗篷解下,目光往坐塌上扫了扫,谢相迎顺手接过凌琅的斗篷挂在屏风上。
斗篷下的人未着朝服,未穿常服,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
谢相迎看着小孩儿,一时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
“陛下,这不合适罢——”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20章 像一只柔软的兔子
卓萤也没告诉他,帝师还得干这个。
谢相迎的话未说完,只见凌琅从袖口中取出一样东西。
小小的手心儿摊开来,一枚木制的竹叶片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谢恒云贴身佩戴之物,谢相迎也有一片。
“恒云……”
“正是将军之子谢恒云之物。”凌琅看着谢相迎,小小的身子略微晃动。
他将谢恒云被掳之事告诉谢相迎,谢相迎让凌琅坐下,凌琅却始终站在原处,做错事一般。
“是朕的错。”
若不是这皇位落在自己手中,北齐又怎会人尽可欺,凌琅眸中满是愧疚。
谢相迎看着凌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凌琅从登上皇位开始,手上抓着的就不是什么好牌,内有外戚奸佞,外有他国虎视眈眈,这一切的担子可都在凌琅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若他是处在凌琅这个境地,所做未必会比凌琅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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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谢相迎唤了一声道,“天下未有不过去之事,忍耐一时便觉无事。我北齐虽不如从前,却也有东山再起的一天。陛下不必过多自责,为今之计要先定北齐之安,再强军中之势。”
太宗皇帝建下的基业尚在,忠臣良将尚存,能与北齐较量一二的,也只有东陵国。
那竟胜小国是吞并了姜姬的故国才改国号东莱为竟胜,这会子不休养生息还要来北齐边境试探,实在胆大。
“帝师是真的信任朕吗?”
凌琅看着谢相迎的眸子,这人是第一个愿意对自己说这些话的人。对于谢相迎这个人来说,不论是投奔摄政王还是侍奉沈太后,都比留在他身侧要安稳许多。
谢相迎道:“臣说过,愿辅佐陛下成就千秋一统。”
“千秋一统。”
如今北齐于危难之间,谢相迎说出如此狂言,实在叫人忍不住动心。身处万人之上,凌琅不是没想过千秋一统的盛况,只是还从来没有人将这样的野心提到明面上。
他很庆幸,谢相迎是自己的人。
“朕不会辜负帝师的。”
谢相迎既然信任他,他会让谢相迎看到这一天。
耳畔雷鸣声渐起,谢相迎估摸凌琅说完了话也该回正殿去,正要去送一送,不成想凌琅抬头对他道:“朕与太后商定好了,过几日便要起身往军营去,今日可否睡在西偏殿,朕有些话想与帝师说。”
屋外的雨声雷声掺杂在一起,凌琅那双大眼睛在烛火下泛着点点微光。
“自然。”
这毕竟是凌琅的宫阙,况且他也不能违背凌琅的意思。别说是睡在他房间,就是睡在他头上,谢相迎也不能拒绝。
殿内没有下人,谢相迎为凌琅备好床铺,站在榻边等着凌琅。
凌琅乖乖爬上榻,坐在最里面。
谢相迎抱着自己的被子,正要去帘外的矮榻上,忽被凌琅叫住。
“帝师不睡这儿吗?”
谢相迎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是君王,臣是……”
“是朕的帝师,是为朕解惑之人,离得那样远又如何解惑?”凌琅歪着脑袋,问得十分诚恳。
小孩儿的眼睛是最清澈的,一丁点的杂质都看不到。
谢相迎觉得这话没什么错,只是传道授业什么时候不行,干嘛非赶晚上。
心里纳闷但又不能身体力行地拒绝,这会儿就拿这孩子没办法,往后可怎么着。
谢相迎把被子放回榻上,靠在榻边和衣坐着。
灯火未熄,凌琅静静看着身侧的人。目光落在谢相迎的眉梢,他看着那颗细细的红痣,久久不能回神。
谢相迎这个人,好像是上天赐下来的一般,他突然有些舍不得离开盛京。
谢相迎正打算闭目养神,一阵“咕咕”声突然传入耳中。这会儿屋外没打雷,凌琅的肚子却在打雷。
他抬眸看了凌琅一眼,问道:“陛下饿了?”
“有些。”方才在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会儿确实饿了。
带孩子也不容易,这活儿估计从前都是孙良玉干的。
凌琅这孩子从小就没爹没娘的也是可怜。谢相迎叹了口气,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几个苹果。
“臣带的点心吃光了,只剩下早上小丫头们送来的苹果。”
司膳房的点心样式少,便是送进各个殿中的水果也有数。
谢相迎从枕畔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把苹果皮削削掉,割下一小块递给凌琅。
凌琅接过去看了几眼,才放进口中。
冰冰凉凉的东西,甜的很。
谢相迎专心切苹果,凌琅便一声不响的吃东西。
小家伙仓鼠似的,给多少吃多少。一直到第二个苹果被削完,谢相迎看这人无底洞似的,直接把手里的匕首递进了凌琅的手中。
“帝师……”
凌琅看递过来的不是苹果块,心下有几分疑惑。
谢相迎挑了挑眉,道:“若是被起居使知道陛下夜里在西偏殿吃了两个苹果,臣得死在刀下。”
“不会。”凌琅将匕首放在枕判,拉着谢相迎的衣角道,“帝师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谢相迎听到这四个字,瞬间沉默了。他不会长命百岁的,至少谢尹不会,给予凌琅的这些好话与忠心,都是有时限的。
“陛下希望臣长命百岁吗?”谢相迎问他。
凌琅重重点了点头:“朕希望帝师长命百岁,顺遂无忧。”
小孩儿说的认真,谢相迎心头突然有些触动。
“前些日子帝师献宝之事只怕已经传出了北齐,朕已经拟旨明日送帝师回将军府,就当是抚慰谢镰将军和将军夫人。切记等不到朕回来,万万不要出府。”
凌琅望着谢相迎,一双眸中盛着点点忧虑。就好似谢相迎是他最珍视的人,唯有放在重重守卫的将军府,才能安心离去。
谢相迎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这小孩儿方才在殿上不声不响的,原来已经给他安排好后路了。
“帝师。”凌琅唤了一声,见谢相迎靠在床栏上,伸手将铺上唯一一个软枕放在谢相迎腰后,自己则俯下身子趴在谢相迎的腿上,“朕其实很舍不得帝师。”
他怕回不来,更怕回来之后见不到谢相迎,可是这一次必须走。他是北齐的皇帝,有些事总要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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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会陪着陛下。”
即使不以谢尹的身份,也会以摄政王的身份。谢相迎的手落在凌琅的脑袋上,手下温热的触感,像一只柔软的小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1章 会怕黑,会饿,会撒娇
小兔子歪了歪脑袋,在谢相迎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继续靠着。他将目光放空,享受着片刻的惬意。
此刻凌琅的身子疲累得恨,心下却少有的松快。他想靠在谢相迎身侧,在这诺大的宫中,唯有谢相迎一个人看他时目光是纯粹的,不管这个人究竟为了什么,那样宁静的目光让他十分安心又。
带着同心珞的折扇挂在床头,凌琅的伸手碰了碰那枚扇坠。
“帝师的同心珞是江夫人所赠吗?”
凌琅抬头问了一句。
这东西平时被藏在将军府,他只在画册上见过。
谢相迎见凌琅对此物有兴趣,取来折扇放进凌琅的手中道:“臣入宫那日,婶母给的,说是件宝物,只可惜是对牛弹琴,臣到现在都没看出为什么这东西被视为宝物。”
“入宫那日?”凌琅似乎明白了什么,眸中忽然有了些许笑意,他对谢相迎道,“听说是这同心珞是千百年前传来下的,有一红一白两色,一色谓之落月,一色谓之朱颜。若是配戴此物的二人情意缱绻,各自平安,这上头的珠子便会熠熠生辉。若是其中一人身死,二色便会转换,朱颜会褪去色彩,落月慢慢会沾染血色。”
“这东西能探知人的生死?”
谢相迎看着凌琅手中把玩的同心珞,思量片刻,手往榻边的暗格摸去。
凌琅看见谢相迎摸出一个不大的锦盒来,那锦盒之中正是莹白的落月珠。
“帝师这是……”
“陛下把这个带在身上,如此不必派人通传,臣也能知晓陛下的安危。”
谢相迎自动忽略了凌琅方才所说的“情意缱绻”几个字。这落月与朱颜在他心中就是另一种意义上可以通信用的工具,与卓萤赠予他的铃铛并无两样。凌琅若是能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他正好可以时刻注意凌琅的境况。
凌琅定定看着锦盒中的东西,许久不曾开口。
谢相迎见小孩儿发愣,直接把锦盒连同落月塞进凌琅的怀中。
凌琅凝视着那落月珠良久,往谢相迎身侧靠了靠,对他道:“帝师放心,朕早晚有一日会杀了凌倾允,夺回大权,定不让这落月染血。”
言语真挚,像是承诺。
“啊?”
这小孩儿怎么对摄政王敌意这么大。
这可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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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世代忠臣良将,这会子亲儿子被敌国掳去,谢相迎原以为谢镰会动点不安分的心思,未成想谢镰夫妇竟十分体谅北齐的境遇,没有闹出一点风波。
谢相迎很好奇,谢镰这样的好人家,是怎么教出谢尹这么个,摄政王府和将军府两头表演的奸佞来,实在是匪夷所思。也不知这谢家公子到底被什么人收买了,净做这些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
安抚好将军府,便只剩下准备出宫的事宜。
凌琅将出宫日子定在三日后,长公主放心不下,派亲信去了趟大将军府,让周旋一路护送。除此之外,另从督查院选了几个得力的人暗中跟着去。
这三里日每到夜半,谢相迎总能在门在看到抱着软枕,前来留宿的凌琅。
这几日是凌琅最像一个孩子的时候。
会怕黑,会饿,甚至………会撒娇。
这模样往日可瞧不见。
三日后摄政王的马车要和凌琅一起出发。谢相迎本打算跟卓萤一起上马车,但凌琅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让他决定还是送一送小孩儿,再找个机会上摄政王的马车。
出宫要用的随行之物有孙良玉收拾。谢相迎托人在太平街定了些糕点让莫临泉亲自送来,一切准备妥当只剩把凌琅送上马车。
临行当日,小孩儿一早起来便闷闷不乐,直到凝云把落月珠系在腰带上才略有了些笑模样。
“陛下今日怎么不系香囊了?”往日凌琅腰上都要系驱虫的香囊,今日居然不曾看见。
凌琅看了一眼落月珠道:“马上快冬日了,哪里还有蚊虫。”
“也是,奴才忘了。”
明月耸了耸肩,继续帮凌琅整理衣裳。军营中大部分都是男人,凝云和几个丫头不能跟着前去,这会心底下正七上八下,故而对凌琅的穿着也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周再遗落了什么。
谢相迎收拾妥当已等候在正殿外。小孩儿这些日子偷跑来西偏殿,为了不被人发现,都是夜半而来天不亮就要回去,来来往往倒是挺有精神。
凌琅话里话外对摄政王的敌意太重,谢相迎不禁为自己日后的生活担忧。别倒时候尽心尽力把小皇帝辅佐长大,荣华富贵没享几天,再被凌琅派人一锅端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思量间正殿的大门已经打开。
谢相迎抬手行礼,殿中人穿着玄色的锦袍,头发高脑后,晶莹的宝石珠子被辫进发中,十足的贵公子打扮。
“帝师。”还未等谢相迎开口,凌琅便已经站在谢相迎面前,小孩儿的手伸了伸,想要抓谢相迎的衣角,觉得不妥又收回来放在身侧。
凌琅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腰间别着的扇子上,朱红色的扇坠轻摇晃,他的心也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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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谢相迎都看在眼里,小孩儿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忍住的样子十分可爱。
步辇停在殿外,谢相迎侍奉凌琅上辇,一路跟着往宫外去。
城门外的马车十分宽敞,比摄政王平日所乘要宽上一半。老皇帝在时北齐风光无限,场面上的东西从来不缺。
不远处卓萤已经骑在马上,摄政王的马车之内是乔装打扮的阿召。
“帝师,朕要走了。”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给谢相迎说这句话了,此去千里之外,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谢相迎知道自己也要跟去,心中并无多少伤春悲秋之感,他将一只鸟笼子递给凌琅身侧的孙良玉,嘱咐可用此联络之后便再没说其他。
小孩儿上马车时是一步三回头的架势,即便脚踏在上马石上,余光仍留在谢相迎身上。
这个人送姜姬时说什么“青鸟殷勤为探看”,怎么轮到自己要走时居然这样沉默。
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瞳孔在上马车时骤然一缩,原本充满别离殇情的眸光很快冷下来。
凌琅将那人递过来的匕首藏入袖中,吩咐道:“着人盯着谢镰府上,若有异动,可以先斩后奏。”
“若是太傅大人他……”
“先斩后奏的意思,不明白?”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2章 沾了酒水的唇
那人说罢,即刻出了马车混入人之中。
宫门外,本着沉默是金的人在秋风中站了许久,待凌琅的马车远去,才乔装打扮骑马从小路去追车队。
这是谢相迎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从前骑马也不过是在盛京里晃悠,如今一个人还有些分不清路况。
一路边走便问,好不容易才在天黑前赶到车队歇息的淮州驿馆。
驿馆内,身着玄衣的人已经等在摄政王的门外。
卓萤拦在门口,已经用铃铛催了谢相迎多次。
“摄政王这是不见?”孙良玉问了一句。
卓萤的弯刀横在眼前,启唇道:“殿下饮了些酒,这会儿在休息,陛下若是有急事,不若待殿下酒醒之后。”
孙良玉闻言,低头看了凌琅一眼。
凌琅目光如炬,未听到卓萤的话一般,死死盯着禁闭的房门。
卓萤昨日还听谢相迎说凌琅这孩子本质上天真烂漫,今儿这么看着,可不像天真烂漫的主。
房间内,阿召急得团团转。他在马车内穿着摄政王的衣服坐了一日,本就惶惶不安,这会儿凌琅非闯进来,不是要露馅儿么,他的主子怎么还不回来。
正着急着,窗外传来声响。
阿召打开窗子,一眼看到爬墙的谢相迎。
“阿召,我来了。”
“主子。”原本欲哭无泪的人,在看到谢相迎之后立刻眉开眼笑。
“嘘……”
谢相迎的眸子弯了弯,翻窗进来,脚落在地上才觉得悬着的心好了些。
“还在门外吗?”谢相迎问了一句。
阿召无奈点头:“打从来了就没回去过,这会儿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陛下过来做什么,殿下先换衣裳罢。”
“好。”
总要先把这孩子打发回去。
谢相迎匆匆换了衣裳,正要开门,阿召忽递了杯酒到谢相迎面前:“主子,萤姐姐说您喝酒了。”
“本王……”平日里谢相迎总以吃酒的名义去长公主府,卓萤这丫头真以为他会喝酒呢。
“总要沾些酒气。”阿召提醒道。
谢相迎接过酒杯,灌了一盅,又拿过桌上的酒壶来往衣领衣摆之间洒了一些。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酒味。
谢相迎坐在桌旁,本想抵着额头的手在碰到面具之后,觉得不合适又放在脖颈上支着桌面。
被入喉的烈酒呛到,客房的门被打开时人还在咳嗽。
“殿下,陛下来了。”阿召低声道。
谢相迎把咳嗽憋住,几声闷咳快把人的心肺都咳出来。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略略愣了一愣。
谢相迎今日的面具不似往常,许是卓萤察觉出之前那面具遮着整张脸不大方便,便换了只遮着眉眼和鼻子的半张面具,如此饮酒吃食不必刻意回避旁人。
凌琅早知道自己这位皇叔被烧毁了脸,火势凶猛必然不会挑地方,可这人露出的薄唇哪有被烧毁的样子。
“凌琅见过皇叔。”凌琅颇为客气地道了一句,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谢相迎沾了酒水的唇。
谢相迎抬眸看向凌琅,心底下正在想打发人的话。
“皇侄一路奔波,怎么还不就寝。”谢相迎压着声音,喉咙里火烧似的险些露馅。
谢相迎心下着急,凌琅却不慌不忙地问道:“闻人说淮州驿馆的厨子不错,待会儿晚膳皇叔是想用八宝鸭子,还是鹿肉。”
“鹿肉。”
凌倾允不喜禽类,这个谢相迎还是知道的。小东西还挺聪明,会试探人了,看来他这帝师也算没白当。
“听到了吗。”凌琅对身侧的孙良玉道了一声。
孙良玉答了声“是”,转身往屋外去。
孙良玉都走了,谢相迎也不知到凌琅留在这儿干嘛。
小孩儿一个人坐在谢相迎的对面,面上没有一点惧色,只是定定看着谢相迎道:“许久不曾与皇叔说过话了,不知今日可否与皇叔一同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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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相迎没有说话,按理这会儿他是摄政王,应该可以拒绝小皇帝这种要求。
“不必,皇侄好生歇着,养精蓄锐才能想出克敌的法子。”
谢相迎逗小孩儿似的口气,让凌琅本就挤不出多少的笑意更快逝去。
“主人,周将军请您喝酒去。”卓萤推门而入,道了一句。
谢相迎一听“周旋”二字,更有拒绝凌琅的理由。直接起了身,一把拉过凌琅的手。
小孩儿的手很僵硬,谢相迎问他道:“不如臣亲自送陛下回去。”
薄唇微弯,挂着慎人的笑。
“不劳皇叔废心,朕这便走。”凌琅抽回自己的手,低眉之间一丝厌恶从眸中流露。
他是极其厌恶凌倾允的,若不是有探子来报,说凌倾允今日上马车时步态不对,凌琅根本就不会踏入摄政王的客房。
凌琅一走,谢相迎心下也放松许多。周旋有请,谢相迎便欣然而往。
卓萤把谢相迎领到几位将士的房间,推开房门,果然看见周旋在和一个年轻后生喝酒。
“周将军。”
“泾王殿下。”周旋看见谢相迎忙站起身,拱手道,“周旋见过泾王殿下。”
见身侧的人发呆,周旋忙用手肘怼了那后生的腰一下。
少年反应过来,学着周旋的样子拱手道:“慕轻州见过泾王殿下。”
“这位是……”
这少年浓眉似墨染,的眸子神采奕奕,像只刚出山林的小老虎。
周旋道:“是微臣的徒弟,现如今在督察院做事。”
“督查院,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人看着和卓萤差不多大,居然都在督查院任职了。
几人入坐,周旋为谢相迎斟满酒,道:“竟胜纷争一事,轻州探知了不少,那伙人训练有素必定不是一般的贩子。听说东陵的那位黎昀太子曾亲到访竟胜国,臣想那竟胜人会不会是受了那黎昀的唆使。”
“黎昀到竟胜国,与谢公子被扣下是前后脚的事。那姜姬被黎昀接过去,连个太子侧妃都没做成,而是被黎昀先给了东陵王,可见这人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慕轻州说得愤恨,酒杯握在手里快要捏碎来。
姜姬居然被献给了东陵王,虽然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听到实情谢相迎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原以为二人起码有两情相悦在里头。这在北齐做的戏实在是太好了,那样子就好似此生非姜姬不娶似的。
谢相迎道:“他过去总要有个明面上的由头。”
慕轻州回道:“东陵王把小公主送去竟胜国做王妃了,这位太子是送亲去的。”
“东陵王倒是舍得。”周旋叹了一句。
慕轻州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黎昀献上美人,再一通天花乱坠的说,那东陵王怎么会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3章 只想躺着在马车上睡一觉
早听那东陵太子是个颇有心机之人,不成想居然有谋略到如此程度。亲自送公主到竟胜国,必然不止和亲那样简单,他有预感,这人各国转这么一圈,最后的目的一定是北齐。
手落在粗糙的酒杯上,谢相迎心下对此番竟胜之旅颇为没底儿。单单是竟胜王也就罢了,居然还牵扯到东陵国。若是没有卓萤,他是断断不敢贸然前来的。
几人谈话间耗去不少酒水。
谢相迎不会喝酒,一杯酒斟满一直糊弄到最后一刻,待面前的两人昏昏睡去,把人安置好才回房歇息。
原以为北齐国朝堂上的事就够他忙上许久,不成想还有这个黎昀。东陵王十几个儿子,黎昀能做太子这么些年,必定是有些手段在身上。
有这么些个年少老城的豺狼虎豹盘算着,凌琅这皇位坐的当真是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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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声呼啸,夹杂着枯枝被折断的声音,一整夜人都睡得不安生。
翌日一早,谢相迎穿戴齐整,还未出门,便听到外头有人禀报说是今早凌琅的马车出了问题,两只轮子出现几条裂痕,不能再继续使用。
欲渡黄河冰塞川。
跟着一队的马车装满了送往军营的米粟,大抵是腾不出空隙。赵王又是骑马赶路带不了旁人,这小孩儿该不会要跟自己坐一辆马车吧。
面具后双眉微蹙,这思量着,那头孙良玉已经在门外开始通禀。
果然要乘他的马车。
眼下深秋时节,除了摄政王和凌琅的马车,其余几个可以说是四面漏风,制得十分简陋。他若是拒绝,传到旁人耳中不免觉得自己小气。
谢相迎勉强答应,先收拾了东西钻进马车。
等了一刻钟,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
谢相迎睁眼去看,小孩儿如丧考妣的神情,让他觉得凌琅与他同乘是万分无奈之举。这小东西不会觉得是他派人把马车弄坏的吧。谢相迎心下嘟囔了一句,继续闭目养神。
凌琅坐在一侧的位置上,孙良玉把凌琅平日用的小柜子抬上来安放好,便又下去。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离得谢相迎远远的,手时刻落在袖中的匕首上。凌倾允不是善类,此人在夺嫡之争可以手刃亲兄,未必今日不可以手刃了他。
小皇帝心中不安,谢相迎也不大自在,架子端久了是会累的,身上厚厚的衣裳裹得难受,这会儿他只想躺在马车上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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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动声色地往凌琅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小孩儿似是坐着发呆,便动手解了外袍。
凌琅如同受惊的兔子直接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相迎。仿佛下一刻就要和他拼命。
“本王乏了,小憩片刻,皇侄自便罢。”
谢相迎心道这孩子惊弓之鸟似的,怎么就这么怕凌倾允,也不知这人从前到底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厚重的锦衣半披着,谢相迎靠在小柜上,用手抵着脑袋闭上眼睛。
凌琅静静看着藏有匕首的袖子,一路上沉默的很。
越往北,天气越冷。
马车一去数日,晚间歇在驿站,白天快马加鞭地赶路。
除了呼啸的北风,凌琅对东北之地最深的印象便是层层高起的梯田雏形。这个时代能把石头土壤运送到山上,实在是不小的工程。
谢相迎问过下人才知,这填土造田的法子,居然是年少的谢恒云提议前任司农院使所修。两人有抱负的人一同来到东北,就是为了做一番大事。后来前任司农院使重病身亡,谢恒云便一直带着将士们修筑梯田,几年下来,虽依旧得靠天吃饭,但也能收不少粮食。
也是此刻谢相迎才真正明白,为何一个谢恒云对北齐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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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边防时,守城的将领认出赵王,很快放几人过去。
一同驻守东北营地的,还有有一位薛祺将军。这位将军是北齐第一位女将军,平日里一袭红衣,双刀金甲,十分英气。
谢相迎下马时,薛祺正笔直地站在帐外恭候。
第一眼看到的是猎猎红衣,领口处的兔毛在寒风中跳动,整个人为萧瑟的边防重地添了些许生机。
“臣薛祺,参见陛下,参见泾王殿下。”
薛祺拱手,背后的双刀微动,人的目光落在谢相迎的身上。
与凌倾允亲近些的人,都喜欢称呼他从前的封号以示多年情谊。谢相迎听薛祺这么称呼,也知道今后该如何对她。
正要开口回应,身后卓萤失手将手中的包袱滚落。
薛祺绕过众人,上前一步将那东西揽进怀中。
“多谢将军。”卓萤笑着道了一句。
薛祺没有说话,只是把东西塞进卓萤怀中,又退回来。
几人往军帐中去。
谢相迎又一次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派人往几十里之外的竟胜军营下了帖子。
第三日,竟胜军营便派来了便派使者回消息,说是竟胜国王有请北齐使者前往蒹葭城的行宫。
这竟胜国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小皇帝亲自过去,这会儿又用“使者”这样笼统的字眼,谢相迎着实有些猜不透。
使者的人选是谁,谢相迎心中早有数。小皇帝邀摄政王同行,必然不是只打算放在眼前让他心里不痛快的。
果不其然,前脚卓萤刚说收到帖子,后脚孙良玉就过来宣旨让他去竟胜国。
谢相迎面上欣然接旨,心下却对那些支持凌琅的人十分寒心。
凌倾允此人虽是乱臣贼子那一挂的,但好歹也帮凌琅登上了帝位,又在先帝面前起过誓绝不反叛。如今北齐才安稳了几年,那些个老臣居然如此急于铲除他,可知唇亡齿寒,有朝一日凌琅成了气候,这些曾经支持他的臣子,不少人都有这变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一天。
众人对摄政王出使竟胜国没有异议,有卓萤这么个杀人利器在,即便是重重阻截,也能杀出重围。唯有一人,在得知消息后始终愁眉不展。
“薛将军说那竟胜人屡次三番言行不一,让摄政王还是不要只身犯险的好。”
军帐中,阿召将在帐外揽到的鸽子递给谢相迎。这鸽子正是谢相迎在临行当日赠予凌琅的那只。
谢相迎从鸽子腿上拆下装着书信的小竹筒,展开字条,颇为豁然道:“谢恒云在竟胜国内不知生死,总归要有人去一趟,与其凌琅这么个小娃娃去,不如让本王去。对了,今日怎么是你把鸽子捡回来了,你萤姐姐呢。”
“薛将军有话要交代,奴才听不懂,便让萤姐姐去了。”
“她确实也懂些……”
谢相迎把字条展开,信中凌琅将自己对竟胜国此番的用意揣测一一写下,另将自己对帝师境况的担忧写了几笔。
鸽子是从凌琅帐中放出来的,前往军营的途中,小皇帝时有书信寄给帝师。那鸽子经过训练,认得出谢相迎,总是飞出不到五里路便又折返回来,落在谢相迎能看到的地方。每次谢相迎回好了信,就会把鸽子放在身侧悄悄喂几日,再派人给凌琅放回去,就算这鸽子是从洛林和盛京之间飞了个来回。
谢相迎看着小小字条上密密密麻麻的内容,心下起了不小的落差。这孩子还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帝师派去那狼潭虎穴了呢。
正打算提笔回信,卓萤提着弯刀走了进来。
“主人,方才薛将军对我说,那伙之前被扣押的药草贩子身上有练武的痕迹。估摸着就是那竟胜国派来的奸细,来故意引诱赵王殿下,咱们要不要再等几日,看看能不能从那伙人身上审出点什么来。”
“不必了,那些人被扣下起码两月有余,要是能审出来,早就往出吐东西了。若他们真是细作,只怕审死了,都不会吐露半个字。此事本就是赵王的人先动手,倒时候出了人命,谢恒云又如何可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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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鸽子蹭了蹭谢相迎的指头,阿召见状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碾碎的粮食碎。
卓萤听谢相迎这么说,蹙眉道:“盛京那些人盼着您替陛下过去呢,要是您死在竟胜国,岂不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你咒我?”谢相迎的眼眸微弯,带着点点笑意。
卓萤急忙摆手:“我没有,我可是希望主人长命百岁呢。”
卓萤的目光十分诚恳,只有谢相迎活着,她才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这句话,当真是发自内心。
这世上她谁也不在乎,唯有谢相迎,她拼死也会护着。
“知道了,下去收拾罢。”
“是。”
卓萤说罢,将阿召也带了出去。
谢相迎把写好的字条装回小竹筒中,从锦囊中撒了些粮食碎来喂,往日给东西就吃的鸽子,在案上跳了几下没有吃一粒米,又回到谢相迎的手边。
谢相迎摸着手中的鸽子,心道也不知凌琅那边给这小东西喂的什么吃食,居然都被养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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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肃杀,深秋时节已是百草尽枯,见不到一枝艳丽的花。
算起来,谢恒云已经在异国足足有三月的时间,这期间竟胜国人断断续续送来过谢恒云的亲笔书信。
“愿兄长安好。”
每一封信除了报平安,便是问候谢相迎的境况。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4章 他要等的人一定会来
马车上的人看着纸上潇洒的字迹略略愣神,谢相迎的的手反复摩挲着粗糙的信纸。
摄政王凌倾允虽是世人眼中的乱臣贼子,但关键时候能为北齐所做的事,确实不少,谢相迎不明白为何凌琅对摄政王的敌意会这样大。卓萤一问三不知,旁人又支支吾吾不敢言说,实在让他困惑。
蓦地,额头覆上一只温热的手,谢相迎抬头,坐在一旁的卓萤收回手,启唇问道:“主人在出冷汗,可是生病了?”
谢相迎垂眸道:“身上无恙,只是心中不安。”
他亦是少年,比谢恒云大不了两岁。原以为北齐诺大的国家,总有可以依靠的势力,可如今只身前往竟胜国才发现时,原来北齐这数万万人也在寻找可以依靠的势力。他这身份是假的,身上的担子却是实打实的压着。这乱臣贼子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逍遥。
此次陪同出使竟胜的还有薛祺将军,谢相迎原是打算让周旋跟着,但薛祺对此地更为熟悉,便临时换了人。
一队人经过竟胜国边境,守城的将士看到拜帖,验明真假便放一行人通过。
此地叫蒹葭城,城北坐落着竟胜王室的行宫,这座在几年前曾属于姜姬的宫阙,如今已是竟胜王的行宫。
马车停在宫门之外,茫茫青天飘了点雪。
守卫的将领前去通禀,不多时便有人来接应。
“姜献渔恭迎北齐使者。”
马车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谢相迎起身下马,刚落地便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少年粉面朱唇,一双眼睛藏着浑然天成的妩媚,像极了第一美人姜姬。
“公子也姓姜?”
竟胜国吞并乌徕,竟胜王必然会将王室子女收为己用。这少年样貌不凡,想必曾经也是乌徕国的贵族。谢相迎看着貌美的姜献渔,突然想起那“一雌一雄双凤入紫宫”的故事来。
少年脸上浅淡的笑容逝去,未曾回答谢相迎的问题,只屈膝木然行礼道:“殿下有令今日不见任何人,还请使者明日再来。”
“不见北齐的摄政王,不会是因为此刻在见东陵国的太子殿下罢。”卓萤随口道了一句,半分情面不留。
那少年的脸色微变,音声却始终平和:“这是殿下的旨意,还请贵客见谅。”
一上来就摆这样大的架子,这竟胜王是越发不将北齐放在眼中。若是今日就此安置,只怕北齐会成为旁人眼中的人人揉捏的软柿子。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风看着姜献渔身后恢宏的宫阙。
来接应的人是竟胜王的男宠,在这里闹起来也无济于事。
谢相迎看了卓萤一眼,卓萤将身上带着的翡翠玉牌交给姜献渔道:“告诉你们的王,今日到访竟胜的乃是我北齐的摄政王。”
姜献渔听闻“摄政王”三字,眸光往谢相迎的身上多停留了些许时间,他攥紧手中的玉牌,让几人稍待片刻,转身往宫墙中去。
谢相迎看着姜献渔的背影,心道这摄政王的名号还算好使。
关雎宫,酒过三巡,坐在王上的人正怀抱娇媚的男宠,看着面前的舞姬昏昏欲睡。
有内侍来报说是姜献渔求见,竟胜王柴弈抬眸看了一眼那内侍正要打发走,坐在客位上的少年启唇道:“想来是有要事,殿下不如一见。”
那少年的肤色极白,一双深邃的眸子掺着些许蓝色。
“也罢,让那扫把星过来。”柴弈放下手中的酒杯,拢了拢松散的衣襟,松开怀中的男人。
姜献渔进殿之后便跪在地上,呈上翡翠玉牌,将摄政王到来之事禀报。
柴弈原本慵懒的神情,在听到“凌倾允”三个字时骤然改变,他看着客位上的人,质问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说来的人一定会是谢尹吗,怎么会是他。”
“殿下只管见人就是。”
黎昀道了一句,修长的指节撑在下巴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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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谢尹会跟着小皇帝过来,没想到居然是“摄政王”。
柴弈的双眉紧蹙,愿是黎昀这小子忽悠着他,要给那谢尹一个下马威的,怎料这下马威居然下在了凌倾允头上。这要是得罪了凌倾允,可如何好。
柴弈思量片刻,对黎昀道:“是你信誓旦旦说那谢尹一定会跟着小皇帝过来,本王才敢下帖子的,如今来的是凌倾允,叫我如何敢应对。”
“传言终究是传言,那凌倾允的名号流传的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与你我没什么区别,殿下要是害怕,让他一人进殿就是。”
黎昀不慌不忙地说话,柴弈也被点醒了几分,他冷笑几声道:“也是,凌倾允赤手空拳到本王的地方,还能吃人不成。你去,告诉他们,只准凌倾允一人进宫。”
柴弈伸手指了指跪在大殿上的姜献渔,姜献渔低低道了一声“是”,往殿外走去。
黎昀看着姜献渔孱弱的背影,待人走后低声提醒道:“这小子眉眼里有不平之意,既是乌徕国的后人,还是早些处理掉为好。”
黎昀的行事原则向来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一个,若他是柴弈,占领关雎宫的那一日,便将姜姓一族屠尽了,哪里还能留着这么个祸患。
柴弈挑了挑眉道:“本王还没玩够,再说他一个胆小的病秧子,讨好本王都不会,能成什么气候。”
想起这小子平日里那呆瓜样子,柴弈不由得会心一笑。
黎昀见这人不听劝告,也就没再说什么,只将目光放在殿外。
他有预感,他要等的人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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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城是姜姬出生的地方,行宫中大半建筑花草皆是按照姜姬的喜好所设。
身着玄衣的人一路行来,在宫中皆能看到随风而动的翠竹,心中不由叹道这人命似杨柳飞絮般无依无靠,原来是最爱青竹的。
关雎宫的石阶很高,谢相迎踏在最高处向身后回望,满目皆是陌生的宫阙。
寒风钻入脖颈,掠过指尖,谢相迎放慢了步子往殿中去。
“北齐摄政王,凌倾允求见殿下。”
姜献渔跪在殿外,额头叩在冰凉的地面之上。从前在这里接受叩拜的人,如今却要对着仇敌三拜九叩。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25章 男风盛行
成王败寇自古皆有,谢相迎看着几乎要匍匐在大殿之外的人,心下有几分触动。倘若今日战败的是北齐,只怕跪在殿内对敌人俯首称臣的便是凌琅。
从高高在上到跌落泥潭,原来只在刹那之间。
面具后的神情微滞,谢相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现在什么样的世界中。以杀戮为手段,以鲜血染大地,以践踏旁人的尊严为乐趣。这一切都与谢相迎最开始所想相悖。
“使者,该进去了。”殿中的内侍提醒了一句
谢相迎回过神,迈入殿内。
玄色的狐裘沾了薄雪,半遮面的鬼面具为整个人添了几分煞气。
主位上的人屏退了殿内的舞姬,一双桃花眼平静地看着缓步而来的谢相迎。
“久闻北齐摄政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路走来,我竟胜的风光可美?”
柴弈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人靠衣装,单看这身打扮,摄政王的气势倒是有了。
谢相迎站在殿内,抬手轻轻扫去肩上的落雪,淡然道:“如临仙境,如登太极。”
尽管一路走来皆是萧瑟之景,谢相迎仍旧说的是夸赞之语。他抬头去看,主位之上是个颇为年轻的俊朗男子,此人便是新继位的竟胜王柴弈,这人没几分帝王之气,眉眼之间尽是风流只态。
在柴弈的身侧还有个颇为柔媚的少年。
柴弈闻言,眯了眯眼睛,轻笑道:“摄政王还有心思看这个?”
谢相迎淡然道:“事已至此,又何必茶饭不思。倒是殿下,将谢恒云扣在蒹葭城这么些日子,只怕不止是为了牛羊米粟这样简单罢。”
若是论身份贵重,软弱胆怯的赵王殿下,怎么都比一个派来修梯田的官宦子弟更有份量。能在百十人里选中谢恒云这么个不起眼的书生,只怕这其中有更长远的打算。
似是被看穿了心思,柴弈看向谢相迎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摄政王是聪明人,本王就明说了,原是打算用这谢恒云这小子敲上一笔,犒赏手下将士的。如今来的既是摄政王,那牛羊粟米确实不能再入眼。”柴弈抬了抬手,让人赐座,接着道,“听闻摄政王手下精兵良将不少,既然手握兵权,又何必屈居人下,甘为人臣。”
“殿下的意思……”
柴弈接着道:“倘若摄政王有意,本王愿鼎力相助,不止赠予牛羊,更愿倾尽所有。”
“殿下愿付出这些,定是有酬劳的。”
谢相迎对柴弈的鼎力相助并不感兴趣,这竟胜国即便吞并乌徕国,也还是个弹丸之地,能有多少兵力来倾力相助。只怕这雪再下上几天,连粮草都是问题。
“摄政王果然聪明,洛林郡与我竟胜相邻,事成之后,本王只要洛林。”
洛林。
这人倒是会要,洛林良田数万,漫山遍野皆是前司农院使所修的梯田。南浔北洛,眼下浔阳水患,再让他双手奉上洛林郡,北齐可不剩什么好地方了。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杯盏淡淡道:“谋朝篡位,落的是千古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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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骂名又如何,若是您上位,史书工笔还不任意改写。江山美人都在一念之间,摄政王正当壮年怎么总想着身后事。”
柴弈说着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姜献渔,姜献渔会意走到谢相迎身侧坐下。他张开胳膊,身侧站着的俊秀少年直接坐在柴弈的腿上。人依偎在柴弈的怀中,如玉的手从案上捏过一只果子放进柴弈口中。
白花花的胸脯敞开着,好春光一览无遗。
谢相迎早听说男风在这个时代颇为盛行,如今亲眼看见,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倒不是因为男风,而是觉得一国之君白日宣淫实在不妥。
姜献渔规规矩矩在一旁坐着,眼眸盯在地上,不敢打转。
柴弈看这个人不会做事,抬手敲了敲桌子以作暗示。
每每有柴弈看得上的贵族到来,姜献渔都会被派去侍奉,这是他作为战俘的宿命。
姜献渔听见声音,抬眸看了谢相迎一眼,骇人的面具下是极为好看的薄唇。听说北齐的摄政王早年间被大火烧毁了容颜,才以面具示人。看脸上恰到好处的唇形,想来此人之前也是个俊朗的男人。
感觉到一只手落在自己大腿之上,谢相迎整个人顿时僵住。
在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之前,谢相迎抓过姜献渔按在自己腿上那只软若无骨的玉手。
姜献渔颇为羞涩地与他对视。下一刻,谢相迎把姜献渔的手狠狠一丢,理了理腿上衣袍的褶皱,又恢复了方才的坐姿。
“……”
不必委身于人是好事,但被谢相迎拒绝,姜献渔心下有些别扭。
一切动作在桌下进行,柴弈见二人仍板板正正坐着,只当姜献渔身上的傲骨又钻了出来,不肯做事,正盘算着怎么处置这人,一旁有内侍从屏风后过来,递了一张字条给他。
柴弈看过字条,随意揉了一把塞入袖中,启唇道:“摄政王好生思量,本王不急于一时。既来到我蒹葭城,不若多留几日,再看一看我竟胜风光。”
“谢恒云在何处?”
谢相迎没忘记自己此来竟胜的目的,他不关心什么蒹葭风光,只记挂谢恒云,他要确定此刻的谢恒云还活着。
柴弈本以为一个谢恒云微不足道,估摸着请不来人。没想到黎昀那小子果然神机妙算,虽没钓到谢相迎,却把凌倾允这么个大鱼引过来了。
也不知这谢恒云到底有什么魅力。
“摄政王莫要心急,且住一日,明日一早便会见到此人。”
谢相迎听柴弈这意思,是不打算放他走了。这鸿这门宴想要回去,看来不太容易。
谢相迎起身,殿外蓦地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这关雎宫外必然已然重兵围困。
“摄政王执意回去,不会在等着那小皇帝的人来接您罢。”
柴弈笑了两声,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凌琅不会派兵来接应他的,这孩子能下旨送他过来,必然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自己若死在蒹葭城,他正好除去一个心头大患。
眸光微沉,谢相迎的手落在袖中的铃铛上。吩咐完卓萤切莫轻举妄动,谢相迎干脆答应柴弈再细细思量此事。
柴弈见谢相迎服软,心中一时傲的很。心下对北齐摄政王留存的几分畏惧全然消散。什么活阎王,不过就是个纸老虎罢了,瞧这人束手无策的样子可真让人觉得可怜。
他的目光从上扫到下,站着的人一身玄衣,把高挑身姿勾勒的恰到好处,尤其是这腰,真真是细到人心坎里。面具也不好好带着,还留下那么一张勾人的薄唇。柴弈突然有些好奇,这半遮的面具之下,曾经是怎样俏致的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彼时的相迎还以为大部分人是直的
第26章 盛行到他头上
站在殿上的人,还不知自己早已成为某人肖想的对象。
谢相迎暂且答应,柴弈即刻吩咐手底下的人,把谢相迎安置在关雎宫不远处的朝玄殿。
内侍带着谢相迎往关雎宫外去。
殿外的雪大了几分,谢相迎看着覆了银妆的宫阙,许久不曾言语。
便是谢家小公子谢恒云落难,凌琅都能不畏路途遥远,亲赴军营。也不知这摄政王被困,凌琅会不会有一瞬间念及叔侄之情。
眉间片片凉意钻进人心,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希望不是最后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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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谢相迎从卓萤的千里传音中得知几人已歇在驿馆后,便一直没有入眠。
谢相迎虽不是土生土长的北齐人,但如今身在他乡,每一次闭眼都让他无比不安。
夜色寂静,初冬时节连蚊虫的声音都没有。
谢相迎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漫天不会说话的星。
他的目光时而在天,时而又落在远处的被雪压折的竹子上。
耳畔穿来踩雪的吱吱声,谢相迎转头,大门外一个高挑的身影乘着血色踏雪而来。
借着殿外幽微的灯笼,谢相迎看到那了那双带着些蓝调的深邃眼眸。
“云郎。”
谢相迎下意识唤了一声,待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他现在是摄政王,哪里会知道一个东陵国侍卫的名字。
黎昀听见谢相迎还记得自己胡乱编的名字,心下吃了棉花似的软成一团。
“在下云郎,乃是黎昀太子的侍卫,见过摄政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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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没听到谢相迎方才唤的两字,黎昀假模假样地照旧行礼。他垂眸看着坐在石凳上的人,雪花落在谢相迎的发间,飘进毛茸茸大氅围着的白皙脖颈上。
这人刚进关雎宫时,一身肃杀之气把自己伪装的也还算不错,只可惜年纪小火候不到,不懂慎独,一单自个儿待着,身上的狼皮就挂不住了。
雪落无声,人亦然无声,此刻的谢相迎像一副宁静而美好的画儿。
黎昀很庆幸,庆幸那北齐那小皇帝是个懵懂的孩童,不然这么一个人,又怎么舍得他出使别国。
“是黎昀太子派你来的?”谢相迎问了一句。
慕轻州和周旋说的没错,竟胜一个身处极地的小国敢这样大胆的扣人,背后一定有黎昀撑腰。这位太子殿下很聪明,随随便便就取得了东陵王和竟胜王的信任,若是放任不管,日后必然是一位劲敌。
黎昀浅浅勾了勾唇:“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与竟胜王差不多,只是,殿下可以不要洛林。”
不要洛林,那要什么。
谢相迎静静盯着面前的人,东陵国地方不小,确实不一定看得上寒冷的洛林郡,黎昀是个极聪明之人,想必比柴弈要的更多。
黎昀没有急着回复谢相迎,这人在他眼里是有些小聪明的,起码比之前见过的人都有想法,不能莽撞对待。他想要什么报酬呢,无非是想要谢相迎这个人罢了。
只可惜这人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一点利弊都不权衡,非要死心塌地要跟着小皇帝。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有什么魅力值得为上赶着奉献自己的。
“君子之交,不在几座城池之间,我相信摄政王是个聪明人。”
黎昀的目光始终在谢相迎身上,如鹰隼盯着猎物般让人心中生寒。
谢相迎大概知道云郎的意思,东陵王的身子大不如前,又沉迷声色,估计没几年活头。黎昀明面上虽是太子,但一直不怎么受重用,几个皇子野心勃勃,过些年少不了一场恶战。
北齐就是通过几年的夺嫡之争,使用雄踞一方的大国满目疮痍。黎昀这么四处联络,恐怕是见过前车之鉴,想从他国获得点兵力的支持好让自己安稳继位。
姜姬远嫁却被献给了东陵王,黎昀和北齐之间的联立脆弱的好似那一碰就散的桂花酥。这人之前提前两个月来到盛京查探,只怕将摄政王手中那点兵权都查探清楚了。若是继位之时,有北齐和竟胜国保驾护航,黎昀这王位得的可容易多了。
谢相迎看着黎昀,没有说话。虽然此刻与黎昀结盟也是各取所需,但养虎为患,黎昀这么个有野心的人,应该不止想做个东陵王才对。
“但愿是君子之交。”
谢相迎浅浅微笑,这会儿在竟胜国内,怎么都处于下风,贸然拒绝也不合适。
看谢相迎这意思像是同意了,不管是真的也好,骗人也罢,反正是同意了。黎昀的心情还算不错,干脆走到谢相迎对面,扫去石凳上的雪也坐下来。
“殿下在看什么?”黎昀转头问他。
谢相迎收回自己的目光,落在眼前白花花的雪地上,淡淡道:“赏雪罢了,这地方极为寒冷,离了这里,哪里能见到这样大的雪。”
谢相迎不喜欢寒冷的天气,但对雪有一种特殊的喜爱。许是出生在冬季的缘故,每每见到白茫茫一片,总觉得心中格外宁静。
“是么?”
黎昀抬头看着漫天鹅毛似的飞雪,嘴角不断有雪花擦过,像是被人轻轻落下温柔而缠绵的吻。
他突然觉得谢相迎的话很有道理。
“这关雎宫,确实是个赏雪的好地方。”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肯定。
柴弈那小子在这关雎宫住了有几年了罢。嘴角森寒的笑意转瞬即逝,在谢相迎看过来时已变得明朗青涩。
谢相迎看着面前笑得人畜无害的少年,在寒风中缩成一团的心难得舒展了些许。
云郎在谢相迎心里的印象是个颇为神秘的少年。此人样貌绝佳,又谈吐不凡,想来身份也不止是个侍卫那样简单。
具体是什么,谢相迎现在不愿仔细去想,他怕事情变得复杂,复杂到让他不知如何处置。
两人在雪地坐了许久,待送走来客,已是夜半时分,再不想在他国安眠的人也困意十足。
谢相迎回到主殿,卸下身上沾满落雪的大氅,往内殿走去。
掀开密麻的珠帘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当场愣住。
不远处的床榻之上,身上没几件衣裳的人双手被缚,此刻胸口正剧烈的起伏着。
点点吟声入耳,拉着珠帘的人脸红了个透彻。
谢相迎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白日在殿内已领略一二,但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男风盛行,会行到他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邪门
第27章 奴愿意侍奉殿下
这被绑着的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姜献渔。
“姜公子,你没事罢。”
谢相迎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束着姜献渔腕子的绳索解开。
绳索褪去,皓腕上是耀目的红痕。姜献渔去了束缚,没骨头似的一下倒进谢相迎怀中。
“殿下……”
“是竟胜王将你送来的?”谢相迎问他,这人看着不大对劲,不是被下了药,就是被下了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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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献渔点点头,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凭着本能往谢相迎怀里蹭。
“奴愿意侍奉殿下……”
姜献渔的神情带着几分不愿,但身子却与谢相迎紧贴着,被解开的双手越发不老实。这人身子烫的很,露出来的地方像烫红的虾米,诱人的很。
谢相迎虽喜欢美人,但也仅仅是欣赏,真遇到投怀送抱热情似火的,他招架不住。人这种东西之所以和豺狼虎豹区分开,在谢相迎眼中很大程度上是多了个两情相悦。
谢相迎皱了皱眉,想把怀里的人推出去。
“殿下……”
姜献渔抬眸看着谢相迎,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在烛火之下格外想让人怜惜。也正是这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眸,才让柴弈在数百逃亡的人群中看上了他。
谢相迎看着怀里的人,一时整个人僵的厉害。
姜献渔的手落在不该碰的地方,谢相迎一怔,下一刻拿过方才榻上的绳子将姜献渔的腕子又捆了起来,按在榻上。
“殿下……”
姜献渔看着谢相迎。
谢相迎心一横,按着他乱动的手,解了姜献渔细腰上松松垮垮的带子。
这是要绑着来?像是受到了鼓励,姜献渔正要往人怀里钻,下一刻双脚也被谢相迎绑了个结实。
“得罪了,姜公子。”
谢相迎把人五花大绑扔在榻上,转身去了外殿。
内殿传来让人脸红的细碎音声,谢相迎披了大氅在坐榻上陷入沉思。
柴弈这小王八,一定是想用姜献渔来蛊惑自己,这人怎么回事,他又不好男风。
谢相迎的眉头紧促,眼下这个时辰也不知凌琅那边怎么样了,是在商讨如何救人,还是想放弃他和谢恒云呢。
屋外风雪渐大,谢相迎倚在矮桌旁阖了眸子。
人在雪地里坐了半夜,又在漏风的外殿昏昏沉沉歇了几个时辰。翌日有宫人叩门时,谢相迎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他理了理被压皱的袖子,去内殿看了一眼姜献渔。
此刻的姜献渔正蜷成一团沉沉睡着。
谢相迎将一侧的被子盖在姜献渔身上,披上墨色的大氅打开殿门。
冷风吹进来,直往人五脏六腑里钻,谢相迎打了个哆嗦这才看清站在门外的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殿下,竟胜王有请。”
“稍待片刻,本王马上来。”
谢相迎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殿下,您没事罢,可要请太医。”那小姑娘关切地问了一句。
柴弈曾吩咐过宫里的丫头,要盯着凌倾允绝不可以让此人有任何闪失。
谢相迎摇了摇头,低声道:“无事,带路罢。”
人跟着那小丫头往关雎宫去,柴弈见到谢相迎,脸上带着颇为暧昧的笑意,亲自为谢相迎带路往宫中地牢去。
几人走到门外时,柴弈停下了脚步。这地牢里比外头冷上足足十倍,他可不想亲自进去受罪。
“本王就不进去了,你们好生叙旧。”
谢相迎看了眸中藏笑的柴弈一眼,本想说句话,却突然觉得实在累的很,便点了点头,跟着带路的内室往地牢中去。
比地上的风雪天还要刺骨的地方,即便燃了蜡烛也看不到全貌,只能感觉的阴森森的。
内侍将谢相迎领到回廊的最深处,借着幽微烛火,谢相迎看到了身穿白衣的谢恒云。
“谢公子,有位故人来看您了。”
谢相迎站在牢静静看着转身的谢恒云。
那张脸与自己的脸有几分相似,更多了几分少年的青涩。
“是你……”谢恒云走到门口,看着谢相迎,问道,“怎么是你,我兄长呢。”
谢相迎看这孩子满身是血,还关怀自家兄长,心中突然生起一丝怜爱之意,不惘他千里迢迢来救谢恒云,谢恒云真他的好弟弟。
谢相迎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塞进那内侍手中,道:“我与谢公子有话要说,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那内侍看着手中足足有半个巴掌大的金锭子,舔了舔唇道:“那,殿下记着快些出来。”
“多谢。”
谢相迎道了一句。
那内侍将牢门打开,转身往走廊那头去,只留下二人。
谢相迎走进铺着干草的牢房,低声道:“你生死不明,将军与将军夫人都很担心,谢太傅如今在将军府中照顾二位,不必担心。”
“在盛京便好。”谢恒云见来人是凌倾允,眼中有几分失望,却又因为谢尹没有冒险而安下心来,他看了谢相迎一眼,低声道,“他们想拿我威胁陛下,威胁你,是吗?”
竟胜国不重农耕,大部分百姓靠着养蚕制丝为生,每逢冬日军中粮饷总是不足以支撑开销的。而临近的洛林郡却是个梯田遍野的粮仓,竟胜王不可能不动心。
谢相迎点了点头。
谢恒云冷冷笑了一声,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殿下回去罢,什么都不要答应,我不会让那些小人如愿的。”
他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银簪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
谢相迎见状忙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谢恒云的手腕,抢那枚银簪。
二人争执不下,眼看那簪子就要刺在胸口上,谢相迎心一横抬手挡了一挡。
银簪被这一挡偏了一偏落在地上,谢相迎的手背却渗出鲜红色的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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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谢恒云没想到凌倾允会救他。
谢相迎俯身,从枯草上捡起那枚银簪揣进自己袖中。
“活下去,北齐还有人在等你。”
谢恒云听见面前的人冷冷道了一句,他看着谢相迎的身影微怔。
凌倾允说的没错,他不能死,有人在北齐等着他回家呢。
“相信本王,会救你出去。”
哪怕将自己留在竟胜做人质,他也会让谢恒云平平安安回到北齐。
耳畔传来脚步声,方才领他进地牢的内侍过来催了一催。
见到谢恒云,也就放下心来。
谢相迎跟着内侍往地牢外去。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飘洒,被地牢外的冷风一激,人又咳嗽起来。
心与肺缩成一团,快要裂开一般。他停下来,用手捂着胸口,咳声愈发频繁。
点点红梅开在雪地之上,谢相迎看着满眼的血迹,一时不知这血是手上的,还是咳出来的。
“殿下,您没事罢?”
带路的内侍见谢相迎不大对劲,忙问了一句。
谢相迎摇了摇头,正要迈步,蓦地整个人失了重,跌落在雪地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咱们大概下一章入v,明天晚上12点以后更。感谢大宝儿们的支持,v后前几章对作者很重要,希望大宝们多多支持,爱你们,啾咪ovo
第28章 时光大法
“来人呐!来人呐!”
那内侍大喊着, 往最近的宫阙去寻人。
朝玄殿内,满屋子人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
老太医把着榻上人的脉,被殿中几人看得冷汗直流。他闭了闭眼, 似乎在等那句“治不好就给他陪葬”。
柴弈看陈太医把脉把了足有一刻钟, 忍不住问他道:“到底是什么病, 还没看出来?”
陈太医哆哆嗦嗦收回手,跪在地上道:“回殿下, 这病,这病……”
“太医不必紧张,实话实说便是, 此人不是竟胜国人, 生死与你我无关。”
黎昀这句话,让陈太医的紧绷的心松泛了些许,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此人脉相凝涩, 时有一断。像是自幼被人灌了什么妨碍心脉的药,这会儿是毒发了。”
“毒发?”
黎昀看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思量片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什么摄政王, 依他看这人就是个替死鬼,自己都快死了还一门心思给北齐效力, 真是愚蠢至极。
“这人还有几年活头?”柴弈问了一句, 毒不毒发无所谓, 他只关心这榻上的人会不会死在竟胜国内。别到时候洛林郡没到手, 反倒跟凌倾允那一派人结了仇。
陈太医看向谢相迎,沉默片刻道:“仔细养着也能活个十几年。这病不能受寒, 若是寒气入体, 血脉凝滞, 心口痛甚,会像今日一般昏死过去。”
“原来是个病秧子。”
也不知道这病秧子以前是怎么骑马打仗的,柴弈叹了口气,眸中多出几分嫌弃。
老太医给谢相迎开了些温里药,便退出了朝玄殿。
一屋子人各自散去,只留下黎昀还在内殿守着。
他垂眸看着昏死过去的谢相迎,下一刻坐在榻边,伸手挑去了谢相迎脸上那半张面具。
映入眼眸的,是他在东陵想了许久的一张脸。
果然是他。
就知道是他,酒楼饮茶的是他,接风宴献宝的是他,在关雎宫强作镇定的的也是他。
似是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冰凉的指腹落在谢相迎眉尾的红痣上。
黎昀的唇角微弯,原本带着寒光的眼眸多了几分笑意。
他俯身,捏开谢相迎的嘴放入一粒朱红的丸药。
既然是寒病,热起来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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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营地,派去竟胜国的探子跪在地上,将竟胜王有意拉拢凌倾允之事细细禀告。
凌琅静静看着谢相迎前些日子给他的回信,待那探子说完了话,才把信放进袖中,问他道:“摄政王怎么说。”
那探子道:“摄政王的态度颇为暧昧,想来也在犹豫。”
“他要聪明就不会答应。”
凌琅拿起毛笔,站在一侧的孙良玉赶忙过来磨墨。
孙良玉见探子还在地上跪着,抬了抬手吩咐道:“先退下。”
“是。”探子道了一声,起身往军帐外去。
孙良玉见殿内无人,一边研磨一边对凌琅道:“摄政王固然从前有种种不是,近些日子已然收敛了不少,想必也是明白大义的,陛下不必担忧。”
凌琅闻言,冷笑一声道:“朕不会因为他做了一件好事,就忘记之前种种。”
他凌倾允,凌琅琢磨不透,也不想费力去琢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想让他对凌倾允放心,除非这人死了。
凌琅蘸了蘸墨,在字条上写了几笔。
孙良玉见凌琅不为所动,研磨的手蓦地抖了一下,墨块脱出,不小心落在凌琅身上。
“陛下恕罪。”
孙良玉跪在地上,凌琅俯身看了一眼下摆的墨迹,原本带着不悦的眸子,在看到腰间的落月珠时愣了一愣。
雪白的宝珠掺了星星血色,像碎裂的红梅花炸在冰面上。
一人身死,二色便会转化。
凌琅将腰间的同心珞取下,怔怔看着手中的落月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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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尹不是在将军府吗,怎么会有性命之忧。
思量间,赵王踉踉跄跄冲进来军帐来。
“陛下,谢公子回来了!”
凌琅听见“谢公子”三个字,一时间有些恍惚。
来不及穿衣裳,人便冲进雪地里。
军帐外,卓萤和薛祺之间的人正是谢恒云。
在看到谢恒云的脸之后,凌琅的心蓦地沉了一沉。
原来是谢恒云,他还以为……
谢恒云见到凌琅,拱手行礼道:“谢恒云参见陛下。”
谢恒云瘦了许多,脸颊之上还有几道长长的红痕。
凌琅说了几句关切之语,召军医为谢恒云治病。
谢恒云与几人说着在蒹葭城内的事。整个过程卓萤没有说一句话,见几人都忙着关心谢恒云,卓萤干脆一个人溜出帐外。
寒风凛冽,穿着单衣的人浑然不觉。
谢相迎这次是用自己把谢恒云换出来了,卓萤想回去把人救回来,可谢相迎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轻举妄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蓦地,肩头被一件厚厚的斗篷盖住。
卓萤回头,身后的人正是薛祺。
“薛将军。”卓萤眼中含泪,下一刻便要落下一般。
薛祺静静看着面前的人,她知道卓萤在担心摄政王凌倾允,可是笨拙如她,竟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语。
“我得救主人出来。”
卓萤和谢相迎之间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她能感觉到谢相迎目前的情况不太好,她要尽快见到谢相迎。
“你要是想,我与你一起。”
薛祺把斗篷上的带子打了个漂亮的花结,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卓萤。
沾了雪花片的睫毛颤了颤,卓萤盯着胸口的花结,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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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谢相迎到蒹葭城开始就没见这雪停过。
人一连昏了四五日,醒过来时像被扒了层皮。谢相迎不知自己生了什么病,问来诊脉的太医,太医只说是风寒。
朝玄殿,已经能下床的人正揣着手炉坐在门口赏雪。
这些日子,除了太医和姜献渔之外没人再来看过他。柴弈和黎昀估计是要放弃他了吧,这样的身子看着跟活不过一个冬天似的。
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发涩,远处一团白色的东西朝他飞来。
“咕咕……”险些与雪融为一体的胖鸽子砸进人怀里。
凌琅给他写信了。
谢相迎打开字条,信中说谢恒云已经回营,他们要尽快回盛京了。
回去。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字条,后面写着什么,已经读不下去。确实该回去了,谢恒云已经被放回去,留下一个凌倾允又有什么等待的意义。他早知凌琅对凌倾允恨之入骨,如今再听到他决绝而去的消息,心下便没有从前难受。
只是病中的人听得知这样的消息,难免有些伤感。他之于凌琅,是不遗余力在付出的,可是凌琅……为什么就看不出,朝中把持政权的另有其人呢。
这些日子,每每思及凌琅,谢相迎心中总觉沉闷。
一阵寒风吹过,人又咳了起来。姜献渔听见声音,放下手中正在布置的碗筷走过来,把炭火盆挪得离谢相迎近了些。
俩人前些日子发生了些尴尬的事,姜献渔本不打算过来,但那柴弈一门心思要他来照顾生病的凌倾允,若是拒绝只怕又会被打一顿。
“这蒹葭城的雪,一直是怎么大吗?”谢相迎把字条撕碎放进袖中。他用的是蒹葭城而非竟胜国,他知道这座城原本不属于竟胜。
姜献渔稳稳坐在门框上,看着斜飞进来的雪,低声道:“从前不是的,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常早一些,也大许多。”
姜献渔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即便是打扫干净,一夜之间又能落到小腿处。再这样下去,蒹葭城的百姓该如何度日。
反应到自己在想什么,姜献渔无奈地笑了笑。他在干什么,这些事哪里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
眼前的人唇角带笑,可眸中却看不到一点笑意,谢相迎问他道:“公子可是乌徕王的后人?”
这人与姜姬的样貌实在相像,谢相迎觉得自己不会猜错。
姜献渔愣了片刻才点头道:“若是没有那场战乱,我会成为关雎宫的主人。”
“你是姜国太子?”
姜献渔望着谢相迎脸上的面具,姣好的容颜满是苦涩的笑意:“是,这些年来我明明还在乌徕,可每时每刻都有身处异乡之感。我的子民未变,关雎宫未变,一切都仿佛未变,可一切又都便变了。”
姜献渔在谢相迎面前说了许多,这是这些年来他说过最多的话。从来没有人愿意坐下来,听这些话。柴弈占领关雎宫的那一日也占有了他,姐姐下落不明,而自己日一之内,从人人跪拜的太子殿下,成为需要跪拜竟胜王的男宠。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谢相迎心中的第一反应,是这首从小倒背如流的古诗。若非亲身经历亡国之痛,哪里能写出“恨别鸟惊心”这样的字句。
两人静静坐着,不多时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踏着雪来送药。
这药谢相迎喝了有几日,苦的厉害,每次喝完总觉身子十分暖和。太医没有告诉他生了什么病,谢相迎觉得应该是风寒,古时候得风寒是了不得的事,他不该在雪地里坐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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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鼻子喝完苦药汤,那丫头又奉上些蜜枣。谢相迎吃了一颗,才觉得口中的味道好了些。
病中身子不大好,如抽丝一般没什么力气和精神。用过午膳后,谢相迎便歪在坐榻上小憩。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已经不能算是小憩。
“我家公子已经死了,陛下还要这样折辱人么!”
一片混沌之间,谢相迎听到熟悉的声音。
“朕说了,见不到他不会放人!”那声音带着怒气,是不容拒绝的语调。
“公子!”
谢相迎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在朝玄殿。
“公子。”
谢相迎转头,发现叫他的是每日来送药的小丫头。
“我这是在何处?”
眼前昏暗的很,那丫头手上拿着灯,谢相迎借着微弱的光,终于看到自己置身在何处。
很狭窄的密闭空间,没有一扇窗子,四面盖了兽皮,十分暖和。
“奴叫清雪,殿下饿了就唤奴。”清雪没有回答谢相迎的问题,黎昀吩咐过,除了照顾谢相迎的起居,不能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
谢相迎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也就没再去问。
这样狭窄的地方,隐隐可以感觉到身下在晃动,他们此刻不会在马车上吧。
这是要去哪里?
看清雪始终不言语,谢相迎心下有些着急。这样神神秘秘的把他运出去,要想回北齐可就难了。
凌琅不救他,他要自己救自己。
“告诉我,马车要去何处?”谢相迎冷冷问了一句。
清雪听见谢相迎提及“马车”二字,眸中有些惊讶,只支吾道:“不去何处,殿下莫要多想。”
“告诉我。”
一把精致的匕首抵在清雪白嫩的脖颈上,这把刀谢相迎只用过两次,一次是在西偏殿为凌琅切苹果,一次是在今天,他不想伤害别人,但也不想牺牲自己。他的命和旁人的命同样重要。
清雪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是被黎昀从关雎宫抓来的,她不想死。
“黎昀太子说东陵极寒,不利于殿下的病情。此刻,是在去往东陵国的路上,殿下饶命,奴不是东陵人,是乌徕国的子民。”清雪抬起头,一张秀丽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你是乌徕国人。”
谢相迎仔细思考着清雪的话。这小丫头对蒹葭城行宫的各个地方都很熟悉,年纪又小,不像是在说假话。
“这会儿到哪儿了。”谢相迎问她,他在朝玄殿喝得那碗药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然不可能被人抬到马车上,走了这么些时候才醒过来,也不知这马车已经过了何处。
清雪道:“在洛林境内了,再往西走,出了边境是魏国。”
东陵在北齐西边,最近的路是从北齐境内穿过去,黎昀这么急着往北齐外走,估摸着是想偷偷把他送到东陵。
这小子居然也知道害怕,想来是此番没带多少人跟着。
谢相迎冷哼一声,匕首始终没从清雪的脖颈上挪开。
他的手落在铃铛上,正要用那千里传音,蓦地马车外躁动起来。
“保护殿下!”
人声与马嘶鸣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谢相迎意识到这是有人来劫车了,不管是谋财还是害命,这都是他逃出去的好机会。
“想要活命就别说话。”谢相迎用眼神警告了清雪,清雪点了点头,将嘴巴闭紧。
谢相迎收回匕首,手在四面的兽皮上摩挲,紧绷的触感终于有一处松散的的地方。
尖锐的匕首划开兽皮,冷风交杂着大雪打在泛着潮红的脸颊上。
谢相迎咳了几声,只觉得心口处的血肉都缩在一起。
四面火光大作,万箭齐发,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此刻站着就是个活靶子,谢相迎意识到这一点急忙蹲下。
“主人!”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火光中穿着月牙色衣裳的人,手持弯刀纵马而来。
“阿萤。”
谢相迎的眼睛有些湿润,紧要关头,救他于危难之间的,是这个平日里一问三不知的小姑娘。
乌黑的骏马飞驰到马车旁,卓萤朝谢相迎伸出手。
谢相迎拉过卓萤的手翻身跳到马上,二人纵马往人群之外去。
不远处身穿红衣的人踏雪而来。
薛祺死死拉着手中的缰绳对二人道:“往南边净水林方向走,那里山多容易躲藏。”
“好。”
卓萤会意,跟着薛祺往南去。
几人路过一辆粮草车时,谢相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带我走罢。”
谢相迎抬头,那粮草车上站着的居然是满目惊慌的姜献渔。
“带走他。”谢相迎道了一句。
“主人。”
卓萤回头看了一眼谢相迎,见谢相迎神色凝重,便知此人日后或有大用。
“薛将军。”卓萤对身后的薛祺喊了一声。
薛祺会意,在驰骋过马车之时一把将姜献渔揽入怀中。
人爬在薛祺面前的马背上,两匹马往火光外奔逃。
刀光剑影之中,手持重剑的人眸光冷若冰霜。
“中计了,去找凌倾允!”
黎昀蹙着眉,一双深邃的眼眸能射出利剑一般。疏忽了,他怎么忘记倾允身边还有条会咬人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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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的将士们听到黎昀的话,也不在和来人纠缠,掉头往谢相迎的马车方向追去。
人果然不在马车之内。
黎昀看着雪地上凌乱的马蹄印记,冷冷笑了笑,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长弓,吩咐道:“追,死要见尸。”
“是。”
一群人越过火光跟着马蹄痕迹疾驰而去。
不远处,两匹马拼了命似的跑。
在雪地里奔走数十里的马本就疲累,如今载了不少人,迈腿便不似从前轻盈。
卓萤感觉到身下的马匹不对劲,对谢相迎道:“主人骑马走吧,我留在后边。”
“不,咱们一起走。”谢相迎不会丢下卓萤,这是他在北齐唯一的亲人。
“我不似常人,不会死的。”
“可是,会受伤。”谢相迎接过卓萤手中的缰绳,替她纵马。
卓萤愣了一愣,眼眶酸酸的。
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受不受伤。
她笑了笑,抹了一把脸,蓦地纵身跳了下去。
“阿萤!”
看着在雪地上打滚的人,谢相迎心如刀割。
“在盛京等我!”卓萤笑着挥了挥手,往北去。
薛祺看着地上的人,一双手快要将缰绳嵌进手掌心里。
她在思考,但冷静还是占据了上风。
“驾!”
没有人比薛祺更熟悉洛林的地形,她要将凌倾允送到安全的地方。
两匹马未有停下的预兆,谢相迎拉着手中的缰绳,心中悲痛万分。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天地间渺茫的一粒沙,他的作用甚微,甚至保护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皎白的月光打在雪地之上,前路一览无余。
蓦地,风声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卓萤……”
谢相迎没有犹豫,直接掉头往回走。
“殿下!”薛祺看谢相迎掉头,咬了咬牙追上去。
雪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弯刀紧紧握在手中,长长的箭矢直穿过人的心脏的位置。
阿萤。
谢相迎来不及等马停下,便翻身下去。
雪地中冰凉的石子划破人的衣裳,谢相迎跪在卓萤的身侧,伸手捂在卓萤的胸口上,想要为她堵住汩汩流出的鲜血。
马上的人唇角微弯,静静看着雪地上的两人。
“你不该逃走,天大地大,始终会落进我的掌心。”
“是你。”
谢相迎抬头,骑在马上的正是自称“云郎”的黎昀。
“快走……”
卓萤恢复意识,用手推搡着谢相迎,他不该回来,他不该因为自己而回来。只有谢相迎活着,他们才能一起活下去。
谢相迎站起身,定定看着高头大马上带着森寒笑意的人,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北齐。
心口处紧的厉害,谢相迎一步步走到黎昀的马前。黎昀弯了弯唇角道:“跟我走,我放过她。”
他的话带着悲悯,可脸上却无半分悲悯之情。
卓萤腰间的铃铛在风中轻响,谢相迎看着面前的白马,除了风声,一时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你……”
话未出口,口中的鲜血顺着嘴角落在白茫茫雪地上。
黎昀知道谢相迎的病情不能动怒,可不杀卓萤,这人总有逃跑的心思。若是能让谢相迎乖乖待着,他甚至不介意废掉谢相迎的一双腿。
二人目光相对,谢相迎眸中的怒火可以窥看。
黎昀翻身下马,用手中的长弓抵在谢相迎的的下巴上。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谢相迎,心中在想这面具之下该是怎样一张绝望的脸。
“既然说了要替谢恒云留下,就……”
黎昀的声音陡然停下,谢相迎抬头,一支利箭直直插在黎昀的肩头。
未待几人反应过来,四面的山头点点火光汇聚成行,北风中传来将士们的呼喊声,满山回荡,高昂又悲愤。
高山之上,凌琅将手中足有半人高的长弓递给身侧的孙良玉。
“陛下箭法精绝。”孙良玉叹了一句。
“偏了。”
凌琅颇为不满地瞥了一眼山下的人,那弓斤数太大,他不该选这把,不然黎昀必死无疑。
“中计了,快走!”
黎昀看着面前的人,忍着痛拉过缰绳往马上去。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凌琅会为了凌倾允蛰伏在此地。
“这就是你扶持的好皇帝。”
望着满山的火光,黎昀冷冷笑了一声,带着身后的人绝尘而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谢相迎还沉浸在卓萤受伤中。待如梦初醒之时,才发现满山星星点点的火光都在向自己移动。
“泾王殿下!”
喊他的人是周旋,谢相迎回头望去,数百人带着举着火把朝自己走来。
人群中是穿着常服的凌琅,寒风凛冽,心也如坠冰窟。
凌琅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陛下……”
血和雪混在一起,谢相迎的眼睛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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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迈入摄政王府时,前来迎接的只有几个颇为面生的小厮。
脚下像是像踩了棉花,每走一步都有飘忽之感。谢相迎被人一路掺着,才到走到休息的祈翠居。
卓萤被安置在摄政王府。宫中没有太医敢来医治,谢相迎便亲点了太医令谢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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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省对摄政王府颇为忌惮,但想到上次是谢相迎背走了摄政王府的姜姬,这次便老老实实便来了,也不多说话,处理好伤口,交代几句便走了。
黎昀那一箭是正中卓萤胸口,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一命呜呼。卓萤说的对,她确实不会死。在从洛林回来的路上,伤口处不仅慢慢止了血,连人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也是这一次谢相迎才知道,只要自己不死,卓萤哪怕灰飞烟灭都会起死回生。
“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谢相迎把药吹了吹,递在卓萤嘴边。
卓萤愣了许久的神,她在看谢相迎,又通过谢相迎看到了另一个人。
真好,现在在她面前的是谢相迎。
“喝药罢,待会儿凉了。”
谢相迎提醒了一句,卓萤这才反应过来眼下身在何处。她接过谢相迎手里盛着药的玉碗,一双眼睛弯得像极了天上的月牙。
“你这丫头总是在笑。”
谢相迎是不明白卓萤这人怎么没事就傻乐呵,明明刚从鬼门关回来,还挺高兴。
卓萤没有没有说话,一口气把碗里的药都喝尽了。
谢相迎目瞪口呆地看着卓萤:“不烫吗?”
“不烫。”卓萤笑嘻嘻的,舔了舔唇角的药汁,她看向谢相迎眸光忽地飘了一下。
“有什么话快说,我今日什么都答应你。”
这人怎么欲言又止的。
卓萤见谢相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也就不藏着掖着,她凑近了几分,贴在谢相迎耳畔低声道了一句。
“不行。”
谢相迎果断回绝,他把碗放在一旁,脸拉得老长。
“为什么,主人说过,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小小一个任务而已。”卓萤颇为委屈。
“你管这叫小小一个任务,总之这会儿不行,我眼下见到他,恨不得给这白眼狼一刀,更别说那个……”
谢相迎就是去亲条狗,都不会亲凌琅。
他这小孩儿一点儿都不可爱。
一想到凌琅那日雪地里小白眼儿狼冰冷的模样,谢相迎心中就不大痛快。
卓萤吐了吐舌头:“那主人就拖着罢,总之要完成的。”
“你那任务都是从哪儿来的。”谢相迎开始怀疑这个系统的性质。
怎么别人是建功立业,他成天搁这端茶送水,自我奉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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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幽殿,凌琅将谢相迎回给他的所有字条放进锦盒之中。
雪白的胖鸽子在案上睡觉,柔软的羽毛在窗棂投来的日光下看着格外顺滑。
孙良玉进内殿,行过礼道:“陛下,黎昀回到东陵了,未入宫直接去了太子府,想来是不愿声张受伤之事。”
凌琅道:“这会儿多少人盯着他那太子之位,必然是不敢声张的。”
若是被他的几个皇弟知道黎昀受了重伤,这会儿黎昀的尸首早不知往哪放了。凌琅是亲眼见过骨肉相残的,即便当年个子还没张桌子高,但对那血流成河的大殿记忆颇深。
“黎昀在洛林那一队人,活着被带回来的有几个?”凌琅问了一句。
孙良玉道:“只有几个宫女,都是竟胜国的人,还有一个叫姜献渔的,颇为貌美,被摄政王带回了府中。”
凌琅闻言,眸中带了些鄙夷:“他也就会带点模样好的。”
“对了,殿下,送往竹篱的东西准备好了。”孙良玉提醒了一句。
凌琅听见这句话,一扫脸上的阴翳:“朕也去,备车罢,今日朕要把帝师接回来。”
他有许多月未见谢相迎了,那日落月染血,他恨不得一日就飞回盛京,要不是得在净水林伏击黎昀,他早回来了。往后得把这人放在西偏殿,再不准有闪失。
“是。”
孙良玉正准备走,又被凌琅叫了回来。
“只备一辆车罢。”凌琅道。
“遵旨。”
孙良玉会意,转身往殿外去。
今日天气晴好,殿内的宫人都在扫雪。
孙良玉路过东偏殿时停了一停,吩咐门外的丫头将东偏殿闲置已久的东西拿出来晒晒,再将屋子打扫一番。
小丫头领命,这才往带着几人往内府去领钥匙。
孙良玉看着紧闭的东偏殿,想起许多往昔之事,凌琅这样重视谢相迎,或许也是为了弥补心中之愧罢。
这边的人声势浩大的往竹篱,谢相迎此刻却并不想见宫中的人。
净水林一事,谢相迎只觉得再不能一门心思的对这凌琅孩子。凌倾允虽做了许多十恶不赦的事,可好歹给他稳住了几年的江山。可凌琅呢,隔岸观火,请君入瓮玩的倒是挺厉害。
凌琅能这么对凌倾允,也会有一天这么对谢尹。
小孩儿聪明的很,他这身份也不知哪一天会就被发现。
“哥哥在想什么?”
谢恒云见自家哥哥坐在摇椅上眉头紧促,从屋里拿了盘糕点,往摇椅的扶手上一靠,问了一句。
打从东北回来,谢恒云便一直在将军府养病,因谢相迎在竹篱,便也总借着叙旧的由头时不时来竹篱小住。
谢恒云把目光从满天流云上收回来,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军营的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谢恒云听见谢相迎关心自己,颇为腼腆地笑了笑,递给谢相迎一块点心,道:“在哪儿都有好,都有不好,军营虽远,但天高皇帝远,没什么拘束自由自在的。倒是尹哥哥,天子身侧过得必然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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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是,总归远些好,没那么多规矩。”
在宫里头,动不动下跪受罚的,谢相迎想想就确就觉得心累。
谢恒云见谢相迎对朝中事有些疲惫,凑近了些对他道:“尹哥哥常在宫中,必然如履薄冰,我知道哥哥是个谨慎人,只是还有一事要提醒。”
“何事?”
谢恒云是个聪明小孩儿,他的话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小心陛下。”
话音刚落,耳畔听到“吱呀”一声。
谢相迎直了身子,只见凌琅和孙良玉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来。
凌琅看着院子里的人,脸上原本的笑意渐渐散去。目光落在靠着摇椅边的谢恒云身上,点点寒光一闪而过。
“陛下。”
谢相迎慢悠悠起身行礼。
谢恒云见来人是凌琅,忙从扶手上起来。
见谢相迎对自己不冷不热,凌琅还以为是几月未见有些生疏。
他看了孙良玉一眼,拉着谢相迎的衣袖往屋里去。
“帝师,朕给你带了好些东西,你一定喜欢。”
被凌琅拉进屋里,谢相迎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孙良玉把带来的东西打开。
小孩儿天真无邪一脸期待的样子,让谢相迎有些恍惚,就好似净水林那冷若冰霜的另有其人。
锦盒中是一把精致的弩,比一只巴掌大不了多少。另一只锦盒中是几颗指腹大小的明珠,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谢相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这个叫袖弩,可以藏在袖中,防身用的。这个是夜明珠,别看它小,夜间放在屋内,如白夜一般。”
凌琅见谢相迎听得认真,说得便更多了些,他知道谢相迎不喜欢金银,唯独对这些有机关的小玩意儿感兴趣,所以回来的路上找人采买了许多。
看小孩儿献宝似的把东西往他屋里堆,谢相迎的神色缓和了些许。他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今日的事再不高兴,明日就能翻篇。只是当日在净水林,卓萤躺在血泊职中的样子实在让人胆战心惊,换作旁人早不知死过几回了。
凌琅明明就在净水林等着,为什么不愿意早些搭救,非要等到最后一刻。
“帝师……”凌琅见谢相迎发愣,轻轻唤了一声。
谢相迎看向凌琅。
凌琅笑着道:“和朕回宫罢,还回通幽殿去,西偏殿日日都有人打扫,今日就能住下。”
通幽殿。
谢相迎不想去那里,西偏殿是凌琅的地方,虽满是奇珍异宝,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但如果凌琅要求,他是不能拒绝的。
“一定要回去吗?”谢相迎问他。
凌琅看着谢相迎,含笑的眼眸又弯了几分:“不,帝师想在何处便在何处,西偏殿的门永远为帝师而开。”
“臣想在竹篱。”
“便在竹篱。”
凌琅没说这个,只是把桌上的袖弩拿到手中,教谢相迎如何使用。
谢相迎认真看着,两人还似从前一般,却又在不知不觉之间,隔了层厚厚的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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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净水林一役后,谢相迎便很少用凌倾允的身份上朝。
摄政王的心腹身受重伤,摄政王一病不起,这消息让不少人都蠢蠢欲动。都察院院使听闻摄政王府大变,也将诸多琐事直接上书于宫中兴盛阁。
凌琅想要的东西在一点点收回,谢相迎感觉的到,自己手中这点兵权已经被凌琅悄悄瓜分了不少。
谢相迎在竹篱一躲便是几年,身子在太医令的调养后恢复了不少。从前每到冬日一出门便咳嗽不止的人,渐渐也能在夜里赏雪。
除了定期往宫中与凌琅说上几句话,完成帝师必须要对凌琅的嘘寒问暖,其他时候谢相迎基本不会踏入宫门半步。
不入宫的日子也没闲着,谢相迎利用周旋和谢镰的关系,暗中调查着假摄政王背后的人。
除此之外就是琢磨琢磨吃喝,谢相迎用自己手中的银两蹿腾着莫临泉母子,在盛京里盘下五六家酒楼,小日子过的也算风生水起。
没了摄政王的独揽大权,凌琅也愈发忙碌。
小孩儿从海苔片裹成的小团子,到能与谢相迎比肩的的少年帝王,用了也不过短短几年。
又是一年冬日。
大雪压青松,枯黄的灌木之间,一只灰突突的鹿正在奔逃。
少年策马而追,修长的手握在华丽的弓箭之上,凌厉的眸子半阖。
“嗖”的一声,飞矢划过林间,利箭正中那野鹿的脖颈。
“射中了,陛下好厉害!”
赵王惊叹一声,下了马带着几个侍从过去,将那倒下的鹿捡起来。
“今儿晚上有鹿肉吃了。”
赵王正嘀咕着怎么让府上的厨娘烹制,远处的少年骑着马悠然走来。
玄色骑服将少年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墨色的头发被金冠高束在脑后随风而动。
“着人送去竹篱。”
少年话毕,翻身下马,长靴落在雪面,踏碎了易折的枯枝。
赵王听见这话,撇了撇嘴道:“是你非扯着我来打猎的,怎么猎到的东西一个也不给我留。”
俊秀脸皱在一起,身为皇叔的人,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
手中的弓箭被孙良玉接过,凌琅擦着手道:“十一皇叔又不是不知,朕那位帝师别的不爱,就爱吃点炙羊肉,炙鹿肉。作为徒弟没什么本事,只能猎些野味孝敬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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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你这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赵王白了凌琅一眼,别人他不知道,凌琅他还不知么,人家谢尹成天窝在竹篱就是为了躲着他。凌琅死皮赖脸的非要送这送那,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去见人。幸好谢尹这会儿不在通幽殿住,不然早被吃干净了。
凌琅没回应赵王,只是擦干净手披了大氅往猎场外去。
“诶,你不玩儿了。”
赵王有些不舍,虽然免不了空手而归,但有人陪着他玩儿还是挺高兴的一件事。
凌琅摆了摆手,墨色的眸子微弯:“不了,这时辰他该醒了。”
“嘿,合着这小子是在等谢尹睡醒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爱你们
第2卷 阴谋阳谋
第29章 手感极佳的细腰
赵王冷哼一声, 随便抓了个内侍与他继续打猎。
竹篱,谢相迎躺在榻上,整张被子只有一角还搭在身上。昨夜里在都察院翻卷宗, 后半夜人才回来, 这会睡得正沉。
“帝师……”
凌琅进门时, 谢相迎翻了个身,被子彻底落地。
凌琅走近, 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在人身上。
不知晾着大半的身子在凉屋里冻了多久,榻上的人鼻头都是红的。凌琅看着谢相迎露出来的半截白皙脖颈,突然有些后悔早早给这人盖上了被子, 早知道该多看会儿。
这些年谢相迎总躲着自己, 凌琅看得出来。
前些日子因为谢相迎擅自去都察院翻卷宗的事,凌琅在百官面前罚了谢相迎一个月俸禄,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伤心。
谢相迎有些冷, 半张脸几乎都埋在被子里。
久病的人面色带着些潮红,凌琅静静看着,忍不住伸手触碰眉梢那颗细细的红痣。如玉的指尖带着凉意,谢相迎缩了一缩, 紧闭的眼睛睁开来。
近在咫尺的是张俊朗的脸,这人长的好像凌琅。
凌琅!
意识到这人是谁, 谢相迎突然瞪大了眼睛。
“陛下。”
谢相迎猛地坐起身, 心道自己方才在梦里骂的畅快, 可别秃噜了嘴被这人听到。
“帝师。”凌琅弯了弯眼眸,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谢相迎看这架势,像是没事, 一颗心也就放下来。听说这小子前些日子刚把都察院撤换了几个心腹, 从凌倾允那抢到点东西, 估计这会儿正高兴着呢。也不知道过来看自己这个冤种做什么。
“陛下怎么来了?”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道:“今儿早上在北苑猎到头鹿,想着帝师院子里有烤架,就送来了。冬日里天凉,帝师就别再吃那些凉东西了。”
这小子知道他昨天吃过凉东西,也不知道派了几个探子盯着竹篱。谢尹手底下没兵没权的,这不是浪费资源么。
天子驾临,总在榻上待着不是个事儿。谢相迎慢吞吞把腿从被窝里挪出来,在床边适应了一会儿。墨色的头发垂在肩头,有一些顺着脖颈下去,被压在寝衣之中。修长的手指将松垮的衣带系好,顺道将头发扯了出来。
鼻息间有股淡淡的梅花味,掺杂着草药的味道,让人格外安心。谢相迎平日里总是齐齐整整,规规矩矩地在通幽殿讲书,这样慵懒随性的模样可不多见。凌琅看的认真,一双墨色的瞳子带着十足的贪恋。
待谢相迎系好了里衣,凌琅从一旁的屏风上拿来谢相迎的衣物,给他披上。
这小孩儿打人一巴掌再给个枣吃的伎俩用得心顺手,这会他对自己好,谢相迎也就没往心里放。
红玉为谢相迎打了盆热水,谢相迎洗了把脸,刚一抬手凌琅那边抵了张帕子过来。
谢相迎擦了擦手,心道这小孩儿还不回宫,不会准备留下吃午饭吧,他可是打算中午去太平街的。
“陛下可有要事?”谢相迎问他。
凌琅弯着眸子道:“今日上元节,入夜太平街有扮花神的,帝师可要去看。”
凌琅一双眼睛放着光,就差说一句“你跟朕一起去”。
那扮花神的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男女,谢相迎虽想去一睹风采,但并不想和凌琅同去。伴君如伴虎,便是凌琅这会儿对他再好,他也有跪到兴盛阁门外受罪那一天。
“臣……”
谢相迎假模假样地又咳了起来。
“太医院那些……”凌琅本想说太医院那些废物,忽又想起凌琅的父亲正是太医令,故而噤了声只把门窗关好,将人往榻上扶。
谢相迎这些年病久了,装病是手到擒来的事。捂着胸口和嘴好一通咳嗽,把凌琅唬的一愣一愣的,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朕去叫红玉。”
“嗯。”
谢相迎道了一个字,趁凌琅出门的空档儿火速裹上被子装睡。
凌琅带着红玉回来,见谢相迎又睡过去,吩咐红玉把药热上留下那只可怜的鹿便离开了。
这些年凌琅总是借着各种由头往谢相迎这里送东西,无功不受禄,谢相迎一看这些东西就头疼。论赏赐,凌琅从来没亏待过他,可每每需要杀鸡儆猴的时候,凌琅第一个处置的就是自己。
见凌琅远去,谢相迎麻溜的换上衣裳准备往太平街去。
红玉见凌琅前脚刚走,后脚谢相迎便想出去,忙提醒道:“这会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竹篱,公子今日还是别去了。万一陛下折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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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冬日里,怎么能再经得住一两个时辰的跪着。
“今儿上元节,虽说要节俭开支不设家宴,但沈太后一定会和凌琅在一处用膳的,他晚上肯定出不来,你多盯着宫里的动静,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谢相迎披了件雪白的狐裘,没等红玉把手炉递给他,将幕篱套上就冲进了雪地里。
院内的雪未来得及清扫,浅色的锦靴落在地上吱吱响,人和雪同样的纤尘不染。
这是入冬以来谢相迎头一次自己出门,平时不是丫头小厮的跟着,就是得小心翼翼陪着凌琅,还从未有过这样舒心自由的时候。
人向雪地里撒欢的狍子似的,一溜小跑往太平街去的荟萃楼去。
上元佳节正是公子哥儿们摆宴席的时候,谢相迎刚进门,便看见满堂的人。仔细看,有几个还挺眼熟,幸亏自己带了幕篱。
伙计见谢相迎过来,忙把人领到了二楼的隔间摆了壶茶水。
谢相迎坐了片刻,身穿青色衣裳的男子推门而入。
“公子果真来了。”
莫临泉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案上,原本比谢相迎都要小上几岁的人,这会儿已经快要高他半个脑袋。
谢相迎道:“往年都是去将军府的,今年将军和夫人一起去北边看亲儿子,故而得了空。”
“太医令大人也不在吗?”莫临泉问了一句。
“在宫中值守,明早才回府,你帮我备些点心和小菜,明日我在府中陪他。”
这治病救人的差使,自古倒今就没有清闲的。
“好,明日派人送去谢府。”莫临泉说罢,像是想到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修长的指节在桌案上点了点,对谢相迎道,“公子先别吃了,我给你见个人。”
“何人?”
谢相迎说罢,莫临泉对着门口道了一句。
大门被打开,入眼的是同样带着幕篱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衣裳,活像是春日里盛开的花。
“这位是……”谢相迎仰着头,有些好奇这幕篱之后是怎样一张脸。
“莲生,还不快让太傅大人看看。”
莫临泉说罢,那人伸手撤去脑袋上的幕篱,入目的是一张妖艳的脸,雪白的肌肤上勾勒着彩色的花神装,不夸张的说,有那么点雌雄莫辨的意思。
要不是看身形,谢相迎险些把这人认成女子。
“这位就是今晚的花神罢。”谢相迎问了一句。瞧着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从花神车上跳下来的。
莫临泉道:“正是,这人是明玉阁的乐师,怎么样,是不是倾国倾城。”
“是……”
谢相迎对这样的男子没什么感觉,在北齐么些年,他见过不少样子妩媚的男男女女。样貌之于他,远没有一个好性子好嗓子来的有吸引力。
不过“莲生”这名字倒是起的很雅致,配上这一身衣裳,竟真有些像那水中生出的红莲。
谢相迎见过不少喜欢穿红衣的人,妩媚的,飒爽的,和有眼前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的。明明是同样的颜色,穿在人身上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那莫临泉看谢相迎没什么兴致,靠了靠他的胳膊问道:“你看这莲生先生,像不像一个人?”
像谁。
谢相迎仔细看莲生那张巴掌大的脸,始终没看出这人究竟像谁。
莫临泉看谢相迎一脸迷茫,索性也不让这人去猜了,只道:“你呀。”
“我?”
哪里像了,他怎么会像莲生,谢相迎觉得自己挺英气的,几十斤的长弓,说拉开就拉开。怎么会像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人。
莲生似乎看出了谢相迎的不悦,忙启唇道:“公子是富贵之家,怎会像我一介乐伶。”
莲生看着谢相迎,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生出些许羡艳。
谢相迎久病窝在竹篱,肤色比常人白一些,一双清俊的眉远山一般恬淡。人称得上十足的俊秀,却不过分女气,反倒更添几分矜贵,是姑娘见到都会喜欢的贵公子模样。
“不知莲生公子贵姓。”
谢相迎还没见北齐有过姓莲的人家,这人此等样貌,若是生长在盛京,不该只是个乐伶。
莲生还未开口,莫临泉替他解释道:“身在乐馆自然不舍得用自己的真名姓,公子就别问了。”
“抱歉。”
谢相迎险些忘了,在北齐乐伶不是个什么好活计,除了有些技艺精湛的,能被送去沈为川府上调|教,其余的与那青楼里的妓子没什么区别。
上元节祭花神是太平街的商户鼓捣出来的。向来是选样貌姣好的贫寒男女,一朝露脸被达官贵人看上,便是最幸运之事。去年那做花神的小厨娘,就是被赵王收在了府中,也不知这位莲生先生又会被谁看上。
莫临泉见谢相迎前些日子总没精神,原是打算让他看看美人解闷的。这会儿见谢相迎没了兴致,也就不再特意说什么,只让后厨的伙计把新制成的菜式一一端上来。
比起美人,谢相迎对吃食的兴趣更大。十几样菜,谢相迎样样都喜欢,把带来的金锭子赏下去不少。做饭的厨子看见真金白银,立刻喜笑颜开,说了好些恭维话。
待逐个品评完菜式,天已经沉了下去。
太平街的商铺挂上了灯笼,为了吸引客人,不少灯笼的样子都很新奇。
离花神祈福还有一个时辰,莫临泉提议带着俩人去楼下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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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心道莫临泉这小孩儿,脑子准是有点问题。眼下也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了,还拉着莲生四处逛,天黑路滑的要是出点事,这花神不就没了。
正思量着,人已经被莫临泉拉了出去。
太平街上的人不少,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也不为过。这地方铺子多,一年总能热闹好几回。
谢相迎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一眼看到有个围着不少人的摊子在卖古董。
这北齐就够古的,纸张做的粗糙,银票也造不出来,瓷器也没多少完美的,也不知这人能卖些什么玩意儿。
谢相迎带着好奇心往人群里挤了挤,脚下的摊子上摆着些奇形怪状的钱币,以及不少带着裂痕的宝石珠子。
谢相迎蹲下身子在那堆钱币里挑了挑,忽然发现了从前乌徕国的月牙币。
那小贩笑着道:“公子好眼力,这可是乌徕国的东西,这半月钱币乃是姜姬曾持有的。”
谢相迎笑了笑,没说什么,姜姬一个圣女,又怎么会持有这满是沙空劣等的钱币。说起跟姜姬有关的东西,他那竹篱倒是有不少,也不知能卖个什么价钱。
“这个多少钱。”
谢相迎问了一句。
那小贩说了数。谢相迎喜欢这半月的形状,便准备买下。手在怀中找到钱袋,祥云纹的锦囊打开,只有两个铜板。
“这位公子挑拣了半天原来没带银子。”那小贩笑了笑,将谢相迎往边上扒拉。
谢相迎看着自己手中的两个钱币,沉默良久。估摸是方才在荟萃楼太大方,一股脑把金锭子都赏出去了。
正打算起身离开,头顶上有人往摊上丢了一块碎银:“这位公子的钱我来付。”
谢相迎抬头,身后站着一个眉眼含笑的少年。
谢相迎对这种没事就弯着眸子的年轻男子颇为忌惮,尤其是……这人还有一双带着蓝调的眼睛。
谢相迎猛地站起身,一下撞到了那人高挺的鼻子。
“呜……”少年捂着鼻子,有血从指缝渗出来,“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谢相迎见这人血流得汹涌,忙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帕子塞进他手中。
两人到人少些的巷子,少年捂了好半天血才止住。
“公子没事吧。”谢相迎问了一句。
那少年蹙着眉,一张雪白的帕子被染了个透彻。
“这个……”
“赠与公子罢,我没有用过。”
“多谢。”少年看了谢相迎一眼,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那银子你不必还我,你离我远些,怕了你了。”
少年说罢,擦了擦鼻子,头也不回的往巷外去,生怕谢相迎缠上自己似的。
谢相迎看着少年的背影,蓦地咧嘴笑了起来。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觉得是个人就会害他,这不是有病么。
待那人走远,谢相迎才出了巷子去找莫临泉。
人群里没找到,倒是在荟萃楼门口碰上了。
“这是怎么了?”
谢相迎还没走近,便看见莲生弯着身子停在雪地里。
“脚扭了,雪天路滑,摔冰面上了。”莫临泉道。
果真出事了,谢相迎看莲生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正打算去请大夫,蓦地袖子被莲生拽住。
“不,不可以被旁人知道。”
几人上了楼,谢相迎从莫临泉口中得知,这祭花神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不少富商为了讨好权贵,会借着花□□义献美人,这莲生便是一位富商从乐馆中赎出来的。若是莲生被哪个将军王爷看上,那富商银子和关系上的好处能得不少。若是没被看上,或者因意外不能扮花神,少不得要被打一顿。
谢相迎看莲生那肿得老高的脚踝,问他道:“还能站起来么?”
莲生试了一下,人刚从榻上起来,蓦地又跌了下去。
谢相迎蹙了蹙眉,心道这男人怎么还不如自己府上的丫头结实。
莲生眼中泛着泪花,坐在地上的人一幅我见犹怜之态。他静默了许久,抬头对谢相迎道:“我与大人身形相似,不知大人可否替我再那花车上站上一站。”
“我?”
这人也知道他是大人,怎么还敢开口。
莫临泉将莲生扶回榻上,见谢相迎犹豫,便劝道:“这花神祈福,也就是拿着花篮往人群里抛花瓣,公子要是能替他一替,事情会简单一些。”
“你这人怎么总慷他人之慨?”
来看花神的公子哥儿不少,他要是被人认出来,传到宫里,不知又要跪几个时辰。这大冷的天,他得冻死在兴盛阁。去年东陵国王也死了,东陵乱成一锅粥,北齐正好没了外患,凌琅便把心思放在了北齐朝中,他这会儿出了差子,不正好被凌琅拉去当那敬猴的鸡么。
莫临泉看谢相迎态度坚决,知道此事不能硬来,便放软了声音道:“那买莲生的富商姓陈,听说也是从南边过来的。此人之前和镇守南边的成王殿下私交甚密,公子不是正在查他么,有莲生在,估摸能从那陈富商手里拿到不少消息。”
“成王。”
他确实怀疑过成王,这人驻守在浔阳以南,手底下的兵马不少。盛京里留下的几个王爷,除了凌倾允和赵王手里有点东西,其余的基本都是空架子。也就这个远在南方的成王,还有那么点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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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南边水患,这成王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趁乱起义的队伍。这么个一心为国的老实人,谢相迎确实不该多心。可督查院的卷宗里写的清楚,摄政王府大火漫天之时,成王殿下刚好带着手底下的人到进京述职。
称王是第二个在夺嫡之争中没有回来的王爷,夺嫡都不回来,凌琅登上皇位倒是回来了,一回来摄政王就被烧了,实在过于巧合。
谢相迎看了榻上的莲生一眼,莲生见谢相迎的神情有所缓和,忙跪在榻上道:“若得大人帮忙,莲生愿为大人所用。”
“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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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足有一刻钟的人,还是答应了莲生的请求。
明玉阁。
红莲妆勾勒在人脸上,原本清俊的目光也被刻意带出几分妖气。
朱红色的华服穿在身上,谢相迎转身时莫临泉愣了一愣。
莲生与谢相迎很像,但谢相迎身上这种宁折不弯的劲儿实在太明显,人就是这样,遇见妖媚的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谢相迎这样一本正经的人,让人忍不住去招惹。
“成吗?”谢相迎问他。
莫临泉点了点头:“成,这妆这样浓,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别说是你和莲生了。要我说以前那些扮花神的男人娘里娘气的,都没公子好看。”
“别糟蹋‘娘’这个字。”谢相迎瞪了莫临泉一眼,这一眼半嗔半怒的,颇有些风情。
临行前看见屋里挂着张莲花纹的面具,谢相迎顺手拿过来用绳子系在了腰上。
“这个我用了。”实在不行,他套着面具上花车。
来接花神的车等在乐馆外,莫临泉把人送到门外,上车前往谢相迎手里揣了个热乎的手炉。
谢相迎站稳了身子,提着花篮上了特制的花车。
身后是巨大的红莲,几支烛燃在花蕊里,通红的火光在夜色里十分夺目。
谢相迎带着几支蜡烛躲在花蕊中,待马车到太平街口,几声锣响,红莲绽放,花蕊中的人缓缓站起,如红莲中生出的谪仙一般。
谢相迎稳了身形,将竹篮中的花瓣一路撒去。
两侧围了不少人,谢相迎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估摸街上的人也看不清他。
去年的花车是牡丹,娇俏小厨娘扮花神,吸引了不少人。今年的红莲亦是吸睛,不少人从酒楼里跑出来围着马车看。
红莲,飞雪,美人面,不少人看的目不转睛。
人群中不知是谁往花车上丢了一朵绢花,正落进谢相迎怀里。谢相迎看了一眼手中的绢花,对酒楼围栏后的人笑了一笑,将那朵绢花别在耳后。
这一笑好看的紧,一时间绢花,簪花,全部都往花神车上丢去。
混乱中,谢相迎还看见有人往花车上扔了只没吃完的肘子。
这东西可不兴扔。谢相迎在心底道了一句,期盼着马车快点走完太平街。
街上的人挤在一处,马车几乎寸步难行,待走了大半,正在撒花的谢相迎闻到一股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底下的人四散而去,谢相迎正纳闷儿,回身一看,身后的红莲已经在火海中。
不知方才有人扔了什么东西,一下打翻了红莲中的蜡烛,花瓣都是纸糊布围的,一时间火光冲天,十分吓人。
花车足有两三个人高,谢相迎看着满地的雪,心道摔死也比烧死好。
从花神车纵身一跃,预料中的疼痛感并没有感受到。
谢相迎抬眼一看,近在咫尺的是一张俊朗到极致的脸。那人眉眼微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凌琅。
怎么又是他,这人不是该在长乐宫吗。
谢相迎从腰间摸到带出来的半张面具,迅速扣到自己的脸上。逃是逃不走了,还是先遮住脸,绝对不能让凌琅发现自己的帝师没在床上,而在太平街当花神。
红莲妆让凌琅看不清怀中人的样貌,但手上触感极佳的细腰告诉他,怀中的人应该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真绝色。
“害羞了么。”
带着凉意的音声伴随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凌琅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谢相迎撇了撇脸,没有说话。凌琅这样子,与往日实在不同,让他有些害怕。
“想下去?”凌琅问他。
谢相迎点了点头。
“花神不能离开花车,你此刻回去有性命之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凌琅说罢抱着怀中的人上了自己的马,谢相迎被凌琅禁锢在怀里,两人冒着雪,往商铺尽头去。
心跳得有些快,一直到一处塔楼,马才停下。
凌琅翻身下马,对马上的人伸出一只手。
谢相迎从来不会下马,即便从马车上下来,也得用上马石。他搭上凌琅的手,凌琅用力,谢相迎整个人撞进人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30章 唇与齿相缠绵
凌琅看着撞在自己胸口上的人, 薄唇勾出一个轻浅到让人不易察觉的弧度,未等谢相迎反应过来,便拉过他的手往塔楼方向走去。
这塔叫八重宝塔, 早已荒废许久, 破败不堪, 唯有几个灯笼稀稀落落地亮在夜里,还有点看头。
谢相迎跟着凌琅, 一路从第一层走到第八层。在花神车上冻了许久的人,这会儿一口气上八层楼有些微微气喘。
凌琅见谢相迎有些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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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孩儿怪有力气的, 平时各地进贡的好东西没白吃。谢相迎心里叹了一句, 发现凌琅已将他带到塔楼房间外有护栏的地方。
凌琅抬手扫去栏杆上的落雪,将谢相迎举到栏杆上对着自己。
谢相迎转头看,身后是八层高的地方, 底下黑漆漆阴森森的看不完全。身下坐着的是年久失修的木栏杆,谢相迎死死抓着凌琅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从塔楼上坠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不要害怕。”凌琅说着, 用手稳住谢相迎的身子。
谢相迎一头扎进人怀里,心扑通扑通直跳, 心道这人说的容易, 有本事他也背对着坐栏杆上试试。
“你怕高?”凌琅问他。
谢相迎点了点头, 希望这小兔崽子快点放自己下来。
“方才倒是没看出来。”凌琅脸上带着镇定自若的笑意,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窝火。
谢相迎心道自己也没看出来,原来凌琅这小崽子话这么多, 以前除了正事, 凌琅没跟他放过别的屁。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凌琅又问他。
谢相迎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但却知道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凌琅道:“此地名为八重宝塔,供奉的是北齐的神。从前将士们出征,百姓会来塔中祈福。新帝继位之后这里便废弃了,因为动荡的时局让他们明白,神佛并不能护佑自己。”
这些话还从未听他提过。
谢相迎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稳定的支点,抓着凌琅胳膊的手松了一松。
凌琅看着谢相迎,突然道:“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
谢相迎连气儿都不敢喘,生怕凌琅看出来自己就是那位故人。
“他的性子倔一些,没有你看着温顺。”
凌琅看向谢相迎的目光格外温柔,让谢相迎都有些恍惚。小孩儿这张脸实在好看,这么柔情似水的看着一个人时,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凌琅对他说了许多话,蓦地谢相迎的胳膊被凌琅护住。
“你看天。”
谢相迎扭头,漫天的灯火朝天际飞去,星星点点的光汇聚起来,像是一条通往天界的银河。
原来北齐也天灯。
“想要吗?”凌琅问他。
谢相迎不知道凌琅这么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想要,凌琅难道会把这灯从天上摘下来给他么。
看凌琅一副比自己还期待的模样,谢相迎还是点了点头。下一刻凌琅从腰后掏出一个皱巴巴折在一起的天灯。
这孩子从哪儿变出来的。
凌琅把谢相迎从栏杆上抱下来,蹲在地上将天灯装好,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放进谢相迎手中。
“许个愿吧,不要浪费。”凌琅对他道。
谢相迎点燃那灯,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许了愿。
他不想做帝师了,这些年快把他累坏了。他希望凌琅快点撑起北齐的一片天,让他今后可以高枕无忧,每天都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做个咸鱼。
谢相迎许完愿,见凌琅静静看着自己,便伸手指了指他。
“我吗?我从不许愿,这个愿望留给你。”凌琅给了谢相迎一个十分明朗的笑容,少年的自信与风发的意气比灯火更加璀璨。
谢相迎略略怔了一怔,伸手将那明灯从塔上扔了下去。一阵冷风吹过,那灯歪歪斜斜沉了一会儿,很快飞上天际变成银河中的一盏。
谢相迎笑了笑,觉得老天爷这是已经听到他的心声。
凌琅看见这人微微勾起的唇,恍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无论在何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会对他报以微笑的人。
两人在八重宝塔吹了半夜的风,大半时间是凌琅在说话,谢相迎静静听着,剩下一小半,便是两人各自沉默。
也是巧了,本来不打算和小孩儿一起去太平街的,如今一起待了半夜,连天灯都放了。凌琅这孩子,平时在宫里对着他是不怎么说话的,怎么如今对着不认识的人可以聊这么久。
“你叫什么名字。”凌琅突然问了一句。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自己外袍上绣着的莲花。
“莲,这是你的名字?”
谢相迎垂眸,这是莲生的名字。
“很适合你。”
谢相迎听见凌琅道了一句,他缓缓抬眸,入目的是灯火下极致温柔的一张脸。
谢相迎看着这张脸,心跳倏地快了起来。
街上的人渐渐散去,谢相迎打了个冷颤,在凌琅面前比划了两下示意自己想回去。
凌琅会意带着人下了塔楼。
谢相迎被凌琅送回太平街,临别之际,凌琅将谢相迎耳后的绢花捻在了指尖。
“这个,给我吧。”
“嗯……”
谢相迎点了点头,最后看了雪中的凌琅一眼,往荟萃楼方向去。待卸下脸上的妆,换回衣裳才回竹篱。
红玉还守在屋里,听见窗外有动静,忙把屋门打开。
“公子怎么回来的这样迟,听人说太平街起了火,公子没事吧。”红玉将谢相迎的雪白的大氅卸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和莫临泉吃了会儿酒,便晚了。”谢相迎坐在炭火边伸出手烤火,一抬眼,看见桌子上堆着大大小小几个锦盒,遂问道,“孙总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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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点头道:“入暮前来过一趟,送了些东西,说是宫里新制的点心。”
“你们拿着吃吧。”谢相迎看着铜盆里烧的通红的炭火,有些后悔自己答应莲生上了花车,他明明是想拒绝的,可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仿佛替他做了决定。他是个凌琅绑定了系统,又不是个莲生。
谢相迎看着不大高兴,红玉守在一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来谢相迎的性子沉了许多,往年在宫里被谁说上两句,回来总是能给他们几个下人调侃许久。后来似乎是被罚的次数多了,也就懒得再开口,只这么静静坐着发呆。
相比之下,红玉还是更喜欢几年前谢相迎的性子,有些话说出来,比闷在腹中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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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车上的大火惊吓一番,又在八重宝塔上吹了半夜冷风,谢相迎后半夜咳嗽地愈发厉害,基本没有合眼。
因这一夜谢相迎一连小半个月没往宫里走动,整日在竹篱除了喝药就是睡觉。天好的时候就晒晒太阳,院子里的薄雪被晒化时,谢相迎觉得自己的病也好了不少。
“主人!”
人正迷糊着,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卓萤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这丫头光明正大的过来,也不怕被凌琅那些探子看见。
卓萤道:“长公主府来人叫您吃酒去,叫了好几趟了,我见主人不回信儿,来看看您还活着没有。”
“看完快回去吧,省得被人看到。”
也不知是不是身为系统的缘故,这些年来,卓萤的样貌始终停留在少女时的模样,也不知这人究竟几岁了。
卓萤看谢相迎兴致缺缺,又准备睡过去,便坐在摇椅的扶手上,打算给这人再说点话。
“主人,我今儿去太平街了,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
这上元节过了好些日子了,还能看见什么。
卓萤道:“原来有个名不见经传的乐馆,叫什么明玉阁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人乌泱乌泱的,可多了,来听曲儿的达官贵人都排到太平街口了。也不知是什么曲儿,能这么好听?”
谢相迎闻言,笑了笑道:“哪里是为了听曲儿去的。”
“那是为了什么,为了人?”
“嗯,其他的你就不必知道了。”
“告诉我嘛。”卓萤摇着谢相迎的胳膊。
谢相迎看了卓萤一眼,蓦地勾了勾唇:“少儿不宜。”
“我活的可比你久。”卓萤放开谢相迎的胳膊,接着道,“我听那些人说,好些公子哥儿都碰了壁,人在馆子里挤一天连乐师的面都见不着。你说他横什么呀,不就是个乐师,改天我拿金锭子砸死他。”
“怎么怨气这么大。”
听卓萤这口气,跟被那乐师抢了饭碗的同行似的。
卓萤冷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那人的轻狂劲儿,有本事别在乐馆去沈府呀。国舅爷府上跟开学堂似的,去那学两年,他回去自个儿都能开乐馆了。”
“不一样的,有时候越是不见反倒越是勾人,说了你也不明白。诶,我问你,人群里有见到沈府的下人吗?”沈为川喜欢这样的,按理会派人去一探究竟。
卓萤道:“今儿没有,听说忙着宫里的事,再过两年陛下都能举办行冠礼了,这三宫六院可还空着呢。”
“行冠礼。”
谢相迎的眼睛眨了两下,心道原来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卓萤看谢相迎困劲儿也快过了,接着道:“其实这么些年,陛下虽然总找摄政王府的麻烦,但对竹篱还挺好的,这赏赐可从来没断过。”
“嗯……是挺好。”谢相迎的态度颇为敷衍。
“主人不高兴?”
谢相迎浅浅笑了笑,道:“阿萤,那是恩赐,是一个帝王在对臣子施恩。他一人之上的,要什么没有,拿点东西打发你玩儿罢了。咱们有的其他老臣也有,没什么特别。”
卓萤听谢相迎这么说,瘪了瘪嘴道:“我可没看出来一样啊,陛下要是隔三差五的亲自送东西过去旁人那儿,他敢要吗他!主人是陛下的帝师,总是有些情分与他们不同的。”
“你……”
谢相迎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卓萤心思单纯,远不能体会其中的意思。
凌琅不似寻常的孩子,八九岁时就有异于常人的头脑和心思,他一面在自己面前装的天真烂漫,一面又手段狠辣地排除异己。这些年,朝堂上不知消失了多少跟凌琅意见不同的言官。
他谢相迎在凌琅九岁的时候就玩儿不过他,眼下过了年凌琅就十八了,他哪里还是凌琅的对手。再不躲着点,没等到病死,就先一命呜呼了。
谢相迎心里想这么多,再看到卓萤那张无忧无虑的脸,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她一个系统,还是别想这么多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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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上元节见过凌琅,谢相迎有大半个月没再见凌琅过来。沈为川从前是最爱来竹篱吃酒的,如今忙着琢磨凌琅后院的事,也好些天没过来。
谢相迎正念叨着,入夜沈为川的马车停在了竹篱,说是沈太后有要事召他入宫。
俩人提着灯笼从西门进,徒步往长乐宫去。
谢相迎看沈为川始终蹙着眉,不由笑道:“国舅这是怎么了,这鬓边都有白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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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为川长叹一口气,道:“贤侄不明白,这选妃一事,事关朝中众人。陛下避而不谈,太后又非要立后,我这边真是左右为难。”
“不妨先定几个合适的人选拖着。几个将军家生的都是公子,估计是没戏了。要不,往北齐以外的地方看看。”
谢相迎看了沈为川一眼,沈为川双眉微蹙,似乎在思考谢相迎的话。
两人正走着,身后一辆马车缓缓经过。
这马车并不宽敞,只能坐一个人,虽然并不大气,却实在秀气,好看的很。
“那是什么马车?”谢相迎问了一句。
沈为川看了一眼,略略一笑道:“让人一步登天的马车。”
一步登天,这车还能渡人飞升?沈为川怎么说话怪怪的。
两人到长乐宫时,太后并未着朝服,只穿着一袭宝蓝色的锦衣,头上绾着几支翡翠花簪。
岁月并未败美人,除了更为成熟,沈太后这朵昙花更添了几分高不可攀之气。
这次把谢相迎叫来也没别的意思。
凌琅一心在前朝上,对后宫的事从来不上眼,早些年沈为川和太后给凌琅提过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子,都被凌琅以山河未定,时局动荡的理由拒绝。这会儿凌琅正是好年纪,再不立后也得往宫里放几个可心的人。
沈太后思来想去,觉得最适合办这件事的人是谢尹。
“王丞相家的女儿今年也有十六了,谢太傅最能体察陛下的心思,陛下对哀家的话不上心,倒是很在意你的话,得空了记得在陛下面前多提几句。”太后抚着鬓边的海棠花簪,淡淡道了一句。
这王丞相是凌琅嫡母家的人,王家的女儿做皇后,朝中大臣必然没什么异议。
谢相迎的脸色不太好,这些年迫于系统的设定,他对凌琅百依百顺,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溜须怕马只会讨凌琅欢心的馋臣。也难怪沈太后说他最能体察凌琅的心思。
谢相迎正低着头,雪娘进来,俯下身在沈太后耳畔说了几句。
沈太后的蛾眉微蹙,低声问她道:“什么身世?”
“不是个清白人,就是这样貌……”雪娘看了谢相迎一眼,没把话说完。
沈太后的眸子垂了垂,待雪娘走后,笑意才渐渐回来,又对着沈为川和谢相迎嘱咐了两句,才将人放出长乐宫。
谢相迎思及方才沈太后的神色,问沈为川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后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沈为川闻言,叹道:“听说陛下想从宫外弄回个人回来,太后正着急呢。”
“太后不是希望凌琅能为北齐开枝散叶么,陛下自己选人,不是正合太后的心意?”
“生不了。”
沈为川看了谢相迎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生不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孩子不举?
谢相迎不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这既然已经入宫,他打算亲自去通幽殿一趟,问问凌琅在选妃之事上有没有自己的意见。
与沈为川分别后,凌琅转了方向,往通幽殿去。
以往通幽殿院门都是打开的,今日居然闭的紧紧的。
谢相迎站在门外叩了几下门,不多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
“是我。”
院门被打开,开门的正是曾经在西偏殿照顾过他的凝云。
“大人今日怎么来了,冻病了如何是好。”凝云看着谢相迎眸中颇为关切。
谢相迎道:“方才太后召见,说了些事,我想与陛下商议。这会儿陛下可睡了。”
“不曾。”凝云站在门口,眸光闪了闪,思量片刻,才将谢相迎放进来。
两人往回廊去,不少人来来往往地搬运着东西。
谢相迎的目光顺着那些人扫了扫,发现东偏殿点了灯,门也是开着的,宫人门进进出出正是在搬里面的东西。
“东偏殿今日怎么点灯了?”谢相迎问了一句。
凝云看了一眼,正愁不知如何作答,不远处孙良玉迎面走了过来。
孙良玉见凝云与谢相迎站在一处,和声道:“连日大雪,好些东西生了霉,宫人们在扔东西。”
“这么多。”
谢相迎知道这些东西要尽数丢掉,忽觉大雪夜也没有看起来那样浪漫了,还挺奢侈。
孙良玉的目光往东偏殿瞥了瞥,凝云会意,带着钥匙往东偏殿去。
“大人找陛下?”
“是。”
“这边请。”
孙良玉带着谢相迎往裕华池去。
“陛下,在沐浴?”谢相迎问了一句。
孙良玉笑道:“无事,陛下吩咐过,太傅可以随意。”
“多谢孙总管。”
孙良玉为谢相迎打开殿门,让谢相迎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外。
这裕华池谢相迎从前也来过,从大门进去便是成排的屏风,迷宫似的,要走许久才到沐浴的池子。
谢相迎绕过最后一道屏风,一眼看见了热气缭绕中,背对着他靠在池中的凌琅。
小孩儿确实是长大了,这肩膀比自己都宽上不少。
谢相迎走进几步,正要行礼,只听到凌琅低沉的音声传入耳中:“孙总管给你说的,都记住了?”
记住什么,雪天扔东西?
谢相迎还在纳闷,那边凌琅头也不回的道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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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这人的声音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鬼使神差的谢相迎走近了几步,正要开口,蓦地被池中人揽住腰,一把拖进了水中。
温热的水将身上的衣裳湿了个透彻,腕子被有力的手钳制着。谢相迎不曾站稳,整个人沒入池中。
大口的水呛入喉咙,谢相迎紧闭双眼,心肺一时间疼得厉害。
完了,他不会成为北齐第一个淹死在澡堂的人吧,真够丢人的。
惊魂未定之际,一口气被度了过来。
唇与齿相缠绵,修长的指节穿插在墨色的发间。
谢相迎睁大双眼,水中凌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让他的心跳险些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个短点儿的文名,封面应该也会换,约了一个太太人设,嘿嘿ovo
明天周一上夹子,下一章周一晚上更,大宝儿们晚安嗷
第31章 不如,娶你
侵占牙关的舌蛮横又无理, 让人发热,让脑袋发昏。
谢相迎用力挣扎,手推在凌琅坚实的胸膛上, 却没有丝毫用处。这点子力气用在从小习武的人身上, 称得上是以卵击石。
水花在池中乱飞, 这样炙热而强烈的动作,让谢相迎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意识到身下抵着自己的是什么, 谢相迎脑子一炸,猛地将人推了出去。
“你他妈看清我是谁!”
谢相迎在水中站稳,抬手给了凌琅一耳光。
似是被这一巴掌扇懵了, 凌琅看着谢相迎愣在池中。
谢相迎的手好看, 又长又细,却不过分女气,打起人来也是力气十足。这一下下手不轻, 谢相迎自己的手都疼的厉害。打完就后悔了,老天,他这可是打了皇帝一巴掌。
凌琅拧着眉,做错事一般, 颇为委屈地看着谢相迎。
“别这么看着我。”
你还委屈上了,要不是凌琅把他当成那个, 他才不会打人。
谢相迎的目光匆匆一瞥, 在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时, 忙別过了脑袋。
这样要是不举, 实在可惜了。
谢相迎深吸了几口气,往池边去, 水池不知哪年加高了些, 人扒了半天没能出去。
“我帮你。”
凌琅正要过来, 谢相迎猛地退了一退。
“帝师。”凌琅像内心受到莫大伤害一般,伸出的手滞在半空中。
“……”
这会儿后退反倒显得自己心虚,谢相迎咳嗽了几声,对凌琅道:“你站着别动。”
“嗯。”
凌琅乖乖站在原处,谢相迎托着凌琅的肩膀,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台阶,这才爬出了池子。
“屏风之后有朕的衣裳,帝师可以换一下。”凌琅提醒他。
谢相迎快步走到屏风之后,把湿衣裳脱了,给自己裹了件外袍。
绘着双凤凰的屏风下半截是空的,凌琅看着谢相迎笔直晃动的小腿,眸光微微流转。
被水刺的通红的眼眸带着几分失落,他看的清清楚楚,从来不曾认错过人,是谢尹不承认罢了。
人好半天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谢相迎路过凌琅时顺手丢了件袍子往水中。
凌琅接过袍子盖住自己的身子,人并未往岸上来。
“帝师深夜前来,可有要事。”凌琅恢复了平日的神情。谢相迎没事不会进宫的,前些年闲暇之余还会往通幽殿送点儿点心,这些年连自己也送不过来。
谢相迎坐在不远处矮桌旁的垫子上,找了个合适的姿势,道:“你母后找我,想让我给你选个皇后。”
“皇后……”凌琅原本明亮的眸子暗下去,他不要皇后。
谢相迎浑然不觉,只用手支在下巴上,道:“有个皇后也好,她嫁给你,那一大家子人必然都向着你。朝中制衡之术,向来少不了皇后的母家。”
“是么。”凌琅冷冷笑了一声,问谢相迎道,“不知帝师属意的皇后是何许人?”
“我?”这得好好想想,谢相迎沉默了片刻,数着指头道,“这第一,模样得周正,第二,最好是哪位将军家的小姐,这样也能助你的势。第三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没有才华,总要德行上佳,第四么……”
“第四是什么。”凌琅抱着胳膊看向谢相迎。
谢相迎看向凌琅,认真道:“你得喜欢,虽说是父母之命,但你若是不喜欢,岂不是糟蹋了人家姑娘的一片真心。”
“帝师说的极是。”
“你有中意的人选?”
若是凌琅心里有这个人,也省的他费力去猜了。
凌琅看向谢相迎的眸子微弯:“将军府的人,模样周正,又有才德,我不如……娶您。”
“什么荤话。”
这人是怎么了,打从上元夜那日起跟开了窍似的。不过细想起来,谢家的两个孩子确实是最佳人选,光是谢镰将军那忠心不二的劲儿,拉拢到身边肯定没错。只可惜,谢家俩孩子都是男子。
“好好想想,又没逼你现在说出来。”
“好……”凌琅的目光微垂,将快要表露的心意尽数压进喉中。
裕华池的水汽蒸得人愈发不大清醒,俩人虽披了衣裳却也心知肚明这么说话始终不合适。
谢相迎坐了这么一会儿,身上出了层薄汗,面色也红的厉害。
凌琅看谢相迎这副样子,估摸着再走远路又得被风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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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雪大,帝师今日,不若宿在宫中。”
“还是回去。”
“明日还要去都察院罢,今日若是冻着,可怎么去?”凌琅像是对谢相迎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谢相迎是个骨子里不愿意对旁人示弱的人,但凌琅说的是事实,明日若是病着,又要拖好几日不能做正事了。
“你那西偏殿这会儿能住人么?”
凌琅听见谢相迎问了一句,抬起头,低声道:“今日不行。”
“你不是说日日都打扫?”这孩子说话怎么总是骗人。
凌琅解释道:“下了几场雪,西偏殿未燃地龙太过阴冷。帝师要留下,不若住在正殿。”
“那不行……”
正殿地方是凌琅的寝殿,瞧凌琅方才那饿狼似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准备宠幸什么人。一想到要躺在不知做过什么事的榻上,谢相迎心中就不得劲儿。
“难不成帝师要在裕华池待一晚上?”凌琅问他。
好像也不行。
谢相迎缩在软垫上,不知该怎么办,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废了些力气,这会儿什么都想不出来。
“那就过去,若是帝师不方便走动,朕便抱你过去。”
是命令的语气,谢相迎有时候很怕凌琅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若是问可不可以,他尚且可以说不,若是命令,便只有遵守。
谢相迎想了想,反正都要留下,还是自己过去。不就睡一晚上么,明日一早他就回去。
“我自己去。”
谢相迎说罢蹭的站了起来,披了件大氅快步往正殿去。
池中人浅浅笑了笑,在缭绕雾水之中渐渐沉了下去。
水面轻晃,凌琅的眸光沾了些迷蒙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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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是孙良玉备好的,见谢相迎过来,又备了几个锦盒在榻边的小桌上,才退下。
正殿炭火烧的旺,谢相迎披着件单衣将自己身上的东西一一收好。什么扇子玉佩,锦囊,同心珞,这些东西平日都是红玉帮忙收着。
这扇子是他最喜欢的,好歹没沾多少水,要不然从哪儿找第二个。
凌琅进内殿时,谢相迎正坐在榻上鼓捣自己平日拿的折扇,锦衣歪歪斜斜披在人身上,仿佛一勾就能散开。
“你回来了。”谢相迎抬头,一张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格外动人,满目的烛光,像装着揉碎的星子。
凌琅看着榻上的人,喉中有些干涩。
“怎么穿的这样少,外头还有雪……”见凌琅只披了件外袍,胸口都大咧咧的露着,谢相迎忍不住说了一句。
“就几步路。”
也是奇怪,分明是大雪纷飞的冬日,可凌琅却觉得燥热的厉害。他坐在榻上,忽然发现孙良玉准备了两床被子。
还真是,不会做事。
凌琅的目光暗了暗,把手中的碗递到谢相迎手里。
“这是什么。”
“姜汤,喝了暖身子。”凌琅的音声放沉了几分,即便是命令的语气,也听上去格外让人受用。
待谢相迎喝完姜汤,接过碗放在一旁,凌琅才钻进被子里。
谢相迎见凌琅准备睡觉,胳膊支在榻上,歪了歪坐着的身子对他道:“沈太后有中意的人。”
“什么人。”凌琅的语气很平和,好想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王丞相家的女儿,应该叫王缨之。过两日是你生辰,我把人请过来,你见见?”
“嗯。”凌琅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听上去兴致可不大高,谢相迎用用扇子抵了抵凌琅的肩膀,道:“让你去见见,又不一定要娶。人家今年才十六,还小呢。”
“十六。”凌琅睁开眼睛,看着谢相迎道,“确实。”
他不喜欢年纪小的。
“所以啊,走个过场就行,你跟她们说不定也就一顿饭的缘分。以后要是出使别国,碰上中意的公主,到时候就是两国之宜,两全其美……”
谢相迎说的认真,一垂眸却发现凌琅正看着自己,那目光,那神情,快把人融化了似的。
“怎么了。”
回想起第一次和凌琅在一个榻上聊天,这人还只是个不大点儿的孩子,一转眼居然比他都高了,这肩膀都比自己要宽一些。
小孩儿的心思重了许多,再也不会对他撒娇,更不会躺在他腿上说心里话。想起这个,谢相迎忽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虽不知凌琅幼时的天真有几分是真,但他确实很喜欢那样的孩子。
若非有那净水林一事,他大概不会总躲着凌琅,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连黎昀都可能发现凌倾允就是谢尹,可凌琅那样聪明,却像个瞎子一样,一心要置凌倾允于死地。
他和凌倾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光落在凌琅脖颈间淡淡的伤痕上,谢相迎的眸中有几分疑虑,这件事所有人都避而不谈,他不能问出口。
凌琅没有回答谢相迎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他有许多话想告诉谢相迎,可若是今日说出来,不知往后还会不会有这样能同榻而眠的机会。谢相迎看起来对他百依百顺,实际上性子比谁都倔,即便是跪着,也永远都直着身子。这样的人,最是难办。
四目相对,两人各有各的心思。
凌琅的眸子忽的弯了一弯,音声也变得格外柔软:“朕会见她们的,今日有些困了,不若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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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不想听谢相迎说这些正事,如果可以,他此刻很想堵上这个人上下两张嘴,让他再没有机会说出这些扫兴的话。
“好。”
谢相迎点了点头,躺在榻上。原是只打算问问凌琅的意思,反倒是自己说了这么多。他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凌琅这么聪明,肯定早有安排。
谢相迎离远了些,闭上眼睛,原以为自己会失眠的人,很快便沉沉睡去。
殿内的安神香是特制的,每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凌琅都是靠着这香睡上两三个时辰。不知为何,今日这香料似乎对他没什么作用。
强迫自己躺了一个时辰,凌琅还是睁开了眼睛。
他翻过身,借着榻旁跳跃的烛火看着熟睡的人。
谢相迎睡得安详,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身侧。就是手脚不大老实,小腿一瞪被子就被踢在了里侧。
凌琅坐起身,伸手将被子捡回来盖在谢相迎身上,没一会儿压好的被子又被踢下去。
无奈只能把人揽进怀里,用一床被子。
两人都穿着寝衣,薄薄的一层面料,隔不住肌肤的温度。
连年卧病在床未经风霜的人,肌肤像是一匹光滑无暇的锦缎,又因为喜爱射箭骑马腰身格外紧致。平日里穿有束腰的锦袍时,总是格外引人遐思。
早年间姜姬献宝那场接风宴上,谢相迎只露了两面,那东陵太子便来跟他来要人。这会儿谢相迎越发的惹眼,偏偏又是个对样貌最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整日里在自己面前晃悠还不够,还要各府各地的招惹人。
秦楼楚馆里,有不少靠着卖谢家二位公子画册为生的画师,好些富商一掷千金哄抢的厉害。改日得找个机会把那些画师捉了打一通,让他们再不能提笔,画这些下九流的龌龊东西。
胡思乱想的多了,人便愈发睡不着,细碎的发尾落在人胸口,扫得人心中发痒。
谢相迎的鼻息一直很沉,窝在人怀里,像窝了只贪睡的猫儿。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过完了,祝大宝儿们元宵节快乐ovo
第32章 谢相迎怎么不心疼心疼他
这人怎么能毫无防备地在通幽殿能睡这么沉, 凌琅心中正奇怪,帐外传来脚步声。
孙良玉停在珠帘外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凌琅双眉微蹙,正要起身, 忽发现谢相迎的一只手正揪着自己的寝衣。听红玉说这人夜里咳的厉害, 睡个囫囵觉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凌琅想了想, 索性把寝衣解了留在榻上,另披了件衣裳起来。
“陛下, 东偏殿……”
孙良玉的声音很低,他知晓此刻凌琅是不希望被打扰的,可是东偏殿那位, 不是像个好打发的。
“告诉他, 今日朕不去。”
凌琅略略垂眸,无意间看见手上有道浅淡的血痕。晚间在池子里谢相迎闹的厉害,这一道想是那时落下的。本该生气的, 可不知为何,竟觉得几分有趣。
“可是……”
凌琅看孙良玉为难,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冷冷笑了一声,也没再拒绝, 吩咐完孙良玉守在内殿,便穿戴整齐便出了正殿。
谢相迎这一觉睡的沉, 夜里少有的没咳嗽。一觉醒来凌琅都下朝回来了, 如果不是孙良玉叫他起来用早膳, 谢相迎怀疑自己能睡到晚上。
“什么时辰了?”谢相迎起身时问了一句。
榻边放着一身新衣, 浅淡的颜色,应是凌琅按着自己的喜好挑选的。
孙良玉让几个丫头把洗漱的东西带进来, 回道:“正是用膳的时候, 太傅准备好便去外殿用些早膳吧。”
“好。”
谢相迎点了点头, 看着榻上备好的衣裳,打了个呵欠。心下叹道这皇城里的墙就是不一样,比他那四面漏风的竹篱好多了,也不知用的什么材料。
富贵人家的衣裳向来繁琐。平日里都是红玉提点他穿衣,这会儿自己穿,倒是还有些分不清楚。
这条带子,应该是腰带吧,怎么还有一条。
谢相迎捣鼓了好一会,才把衣裳穿好。
走到外殿时,凌琅正坐在桌旁低垂着眼眸。小孩儿左侧的脸颊红了一片,略有些肿,该不会就这么去上朝的吧,怪不得看起来不大高兴。
回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谢相迎这会儿还有些心有余悸。他可是打了凌琅一巴掌,这样僭越的事,不知道凌琅又得怎么罚他。
“帝师醒了。”凌琅的音声听不出喜怒。
谢相迎“嗯”了一声,坐在凳子上,忽又觉得凌琅还没赐座便坐下有些不妥,遂又站了起来。
凌琅这才抬头看谢相迎。谢相迎今日穿的衣裳是北边贡来的软缎所制,颜色染的浅淡雅致,很衬谢相迎的面色,也最衬腰身。
谢相迎衣裳穿的齐整,头发却没束好,白玉簪子堪堪插在歪斜的发髻上,看起来经不住什么大动作。
这么大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凳子不合适吗?”凌琅问了一句。
“合适……”
谢相迎重新坐在凳子上,静静低着头,像新过门的小媳妇不敢轻举妄动。他确实僭越了,昨晚被气昏头了,跟凌琅在榻上你你我我的,半个“臣”字都没说出口,像什么话。
谢相迎小心翼翼地样子,让凌琅想起数年前那个糯米做的小兔子,那个因为舍不得吃没吃上,最后惦记了许多年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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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心下明白这人必定是又想起了什么君臣之礼,本来这些规矩都是这些年,自己亲手教给谢相迎的,可此刻却又觉得这些个繁文缛节实在碍眼。
眸光微晃,凌琅第一次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他从前太希望谢相迎能知情懂理,到如今这人进退取舍有度时,却又希望谢相迎能待他一如往日诚挚,哪里还能回的去呢。
两个人用了一顿格外静默的早膳。
早膳的食材是极好的,可以宫里几个厨子做饭不爱喜欢多放盐,清汤寡水的吃着没什么意思。
凌琅见谢相迎动了几筷子便停下,遂问他道:“不合胃口?”
谢相迎摇了摇头:“吃不下。”
“身上不舒服?”
“也不是。”
谢相迎说罢拿着筷子又夹了两口小菜。凌琅这孩子小心眼儿,他若是贸然说这菜不合胃口,做御膳的厨子肯定得遭殃。要是说身子不适,麻烦的又是太医院,老父亲谢省那么大年纪,可经不住再折腾。
谢相迎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醒,要是赶在凌琅下朝前离开,就没这么多事了。
思量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脚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谢相迎低头,原是他插在发髻上的白玉簪子,落在地上断成了几节。发髻有冠子束着倒是没散,可惜这簪子了跟了他没几日便粉身碎骨。
“奴帮大人重新束发罢。”
一旁站着侍奉的凝云将簪子捡起来放在桌上,正要去内殿拿梳子,坐在对面的凌琅轻轻咳了一声。
“奴记错了,梳子不在这儿。”凝云说着浅浅笑了笑,匆忙转身往殿外去。
方才里头明明放着把梳子呀,谢相迎看了凝云一眼,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
“碎了?”
“嗯。”
玉器最易损坏,谢相迎看着手中断裂的玉簪,有些惋惜。这是谢恒云赠予他的,雕的翠竹,他很喜欢。
凌琅没有说话,只用仔细擦过手起身往内殿去。
不多时,人撩开帘子出来。
一个木制的锦盒放在谢相迎手中,凌琅对他道:“帝师打开看看。”
谢相迎照做,那细长的锦盒中,放着的是一枚略带弧度的并蒂莲花簪。莲花刻的小巧雅致,细节颇多,这样的做工十分眼熟。
凌琅俯身从匣中取出玉簪,不知刻意还是无意,在谢相迎耳后绕了一下,才用那莲花簪把头发重新绾了进去。
簪尾略过泛红的耳廓,叫谢相迎想起上元夜那日凌琅从他耳畔取走的绢花。
莲花落在墨色的发髻间,白玉作点缀,更添了几分清雅。原是打算上元夜送出去的,因着身份不对,时候不对,便耽搁了,今日送也不算迟。
并蒂莲开在北边是难得一见的景色,不知几万亩莲肥沃的莲花池才能出那么一枝。凌琅希望北齐的风水,能养得住谢相迎这朵并蒂莲。
“花开并蒂世已稀。”谢相迎的手落在发簪上,蓦地道了一句。这并蒂花开从来都是好兆头,好姻缘,凌琅倒是很会送东西,看出来花了点心思。
凌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心思,远不止这些。
谢相迎回头看了凌琅一眼,暗示道:“这花都是并蒂连枝,可是陛下却还形单影只。”
“帝师不也是孑然一身呢么?”
这天没法聊下去。
谢相迎起了身,抬眸看着凌琅道:“多谢陛下的钗子,臣该走了,错过了时辰再去都察院,不合规矩。”
这句话凌琅教诲过他,今日他也送给凌琅。
“朕送一送帝师。”
凌琅的目光微沉,将自己平日的墨狐大氅披在谢相迎身上。谢相迎比他瘦一些,这厚重的大氅披在人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殿门打开,下了一夜的雪已然停下。
谢相迎正打算和凌琅就此告别,蓦地,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什么人?”凌琅问了一句。
凝云迈着碎步跑过来道:“回陛下,是小谢公子。”
“怎么是他。”
这人不是和父亲母亲在军营么,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让他进来吧,天冷,别冻坏了。”谢相迎对凝云道了一句,凝云看向凌琅,凌琅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凝云快去把人带来。把谢恒云冻坏了,谢相迎一准儿怪他。
凌琅的眉蹙了蹙,在谢相迎转头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哥……”
谢恒云穿着件厚厚的袄,三步并作两部蹿过来拉住谢相迎的衣袖,活像是猎场上的兔子。
“我听府上的人说你昨夜没回去?”
“是,昨夜风雪……”
“再大的雪也要回去。”谢恒云特意瞥了凌琅一眼,对谢相迎道,“宫中危机四伏,没得叫人担心。”
凌琅站在一旁眼珠快翻天上去了。谢恒云这个么个东西,当年就不该把他从竟胜国接回来,死在地牢里算了。
“这便要回去了。”谢相迎回眸看了凌琅一眼,这一眼带着几分笑意,让凌琅一时有些舍不得。
“陛下,陛下……”
“何事?”
“人走远了。”孙良玉提醒道。
凌琅回过神,突然发现满院白寂寂一片,要已没了谢相迎的身影。他清了清嗓子,一转身才发觉自己竟穿着件单衣,在门口站了这么久。这谢相迎怕冻坏了谢恒云,怎么不怕冻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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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孙良玉又唤了一声。
“又有何事?”
“要不要请太医。”孙良玉指了指自己的脸。
凌琅的脸色沉了沉,吩咐道:“把太医令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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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宫门口往街上去。
谢恒云从接到谢相迎起,便一直从上到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怎么了?”谢相迎看这孩子跟打量什么稀罕东西一样。
谢恒云看了半天才道:“看你有没有事呀,总得囫囵个儿从宫里带出来,才能回去交代。”
“我能出什么事,是入宫不是去虎穴。”谢相迎笑了笑。
“那不一定,这通幽殿就好比虎穴,你可是在那待了一晚上。”谢恒云瞥了暼嘴,见谢相迎端坐着能说能笑也就放下心来。
“怎么回来的这样快,不是说要待到开春吗?”
年前走的时候将军和夫人带了不少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待个三年五载。
谢恒云道:“这不是放心不下你么,我快马加鞭就先赶回来了。果然就出事了,这通幽殿怎么能住,往后可不兴去。”
“里面发生过什么?”
有关通幽殿的事已经不止一个人和他提过了,总是支支吾吾话的话说一半,让他自己猜,他可猜不出来。
“也……没有,陛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他总要吃亏。”谢恒云的眉拧了拧,一时也不敢往下说,只拍了拍自己脑袋,转了话题道,“对了,哥,你让我打听的事我有着落了。薛将军府上确实有个看孩子的婆婆,曾经在摄政王府上做事。那次大火是办席的时候小厨房走了水。恰逢摄政王吃醉酒,非要亲自去后厨看食材,火势凶猛,人便被困了进去。做饭的那几个人被烧死了,摄政王虽然毁了脸,但捡回了一条命。”
“小厨房其余的人全死了?”谢相迎问他。
谢恒云点头:“是。”
这便有值得细细思量的地方,除非他凌倾允站在院子里,要不然一整间屋子里的人都死了,怎么偏偏他只被烧坏了脸。
谢相迎现在甚至怀疑,那场大火根本就是把凌倾允烧了个干净,这才有谢家公子李代桃僵的机会。
“当时给凌倾允治脸伤的太医可在?”谢相迎问。
谢恒云摇了摇头:“这得问太医令大人。”
也是,谢省在太医院勤勤恳恳多年,必然对此事知道一二。只是谢省向来对摄政王府颇为忌讳,也不知能问出什么来。
思量间马车忽地停了下来。
谢相迎的目光微动,谢恒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问外头赶马的小厮道:“发生了何事?”
小厮隔着帘子道:“回二公子的话,前边儿一群人打起来了。”
这街上的路本就不宽,遇上打架闹事的基本算是寸步难行了。
谢相迎闻言掀开透风的帘子看了一眼,只见几十个伙计打扮的人,围着一个少年正要动手。
“像是吃饭没带银子,这人年纪轻轻,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吃霸王餐呢。”马车外的小厮嘟囔了一句。
想是出门没带银钱,谢相迎想到曾经也有怎么一段经历,便把身上的钱袋拿了出来。
“把这个给他,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谢相迎把钱袋递给小厮,那小厮下了马车往人群里去。
那伙人见了银子,这才住手,谢了车中人的恩典又警告了那少年几句,便匆匆忙忙回餐馆去。只留下那少年,还红着脸站在原地。
“还不快谢谢我家公子。”小厮道了一句。
那少年闻言,愣愣地冲着马车鞠了一躬:“多谢这位公子。”
这音声听上去有些眼熟,谢相迎缓缓掀开帘子,在看到那地上的少年时,突然咧嘴一笑。
是他。
“是你!”
那少年像是忆起什么极为糟糕的事,用手捂着鼻子退后了几步,生怕给谢相迎看见自己的脸。
谢恒云见两人认识,便吩咐小厮拦住那少年。
小厮三两步上前,抓鸡崽子似的把人提了过来。
“你们干嘛,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我吗!”
少年蹬着腿,叫喊声极大,一时间太平街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此。亲眼看着衣着华贵的两位谢家公子,当街掳走一个清秀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这人能处,这人见着我真跑
第33章 他想要谢相迎
人被带到荟萃楼, 谢相迎看着眼前饿死鬼一样的人,问他道:“你从哪儿来的?”
少年一边吃手中的肉包子,一边警惕的看了谢相迎一眼。
“你放心, 我们不是坏人。”谢恒云替谢相迎道了一句。
少年闻言, 微蹙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些。
见人的第一面将鼻子弄出血, 第二面直接当街把人掳走了。谢相迎也知道这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谢恒云一边打量着少年,一边道:“我大哥人很好的, 你告诉他,他可以帮你。”
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少年才启唇道:“姜国人, 跟着师父来此地游览的, 前些日子跟丢了人,这会儿钱袋也丢了。”
“或许我们可以帮你找到师父。”谢相迎道了一句。
“真的?”那少年这才展露了笑颜。
谢相迎问他道:“你师父长什么样子?”
少年思量片刻道:“很好看,腿长腰细, 人群里最好看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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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说法,哪有这样形容自己师父的。
谢相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让莫临泉把人留下, 又安排了些人,帮着找这位腿长腰细人群中一眼能看出来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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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盛阁, 香炉中的轻烟缓缓而起, 带着淡淡的甜味。
“你这宫里头才多了个人, 人家那边就也抢了一个。”
穿着芍药宫裙的女人看着手中的折子朗声道了一句,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蕴着浓浓的笑意。
折子是几个言官弹劾谢镰将军, 纵容谢府二位公子当街抢人的。谢将军这些年履立战功, 去年又协助成王平定了来南边挑衅的有祝国, 可谓是风头正盛,朝中百官眼红的很。
修长的手将折子放在案上,一双笑眸正对上凌琅那双阴翳的眼睛。旁人她不知道,凌琅的心意她看的清清楚楚,好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不可能会错意。
“朕是皇帝。”凌琅道。
“对,我的好弟弟是皇帝,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不若明日你也去抢了他来,放在宫里做你的皇后?”
“不成。”
玄婳被凌琅这青涩的模样逗得合不拢嘴。她抬了抬手,一旁的丫头将带来的锦盒放在了孙良玉手中。
她这个好弟弟聪明的紧,只可惜这些聪明劲儿都用在了朝政上,不会对人说好听话。这么些年,她每到通幽殿一次,总能看见凌琅坐在殿门口眼巴巴等着谢相迎,等不来就亲自带着赏赐到那竹篱小院。那股劲儿实在痴情,只可惜痴情归痴情,满腹的心思不诉诸于口,人家谢太傅又怎么会猜的到。
孙良玉将东西呈在案上。
凌琅看着玄婳,不明白她的意思。
玄婳示意孙良玉把盒子打开,只见那锦盒中躺着两对指腹大的小铃铛。
“这是何物?”
玄婳眯了眯眼睛,道:“此物名为合欢蛊,是我手下的亲信从南边得来的,你把雌蛊放在人身子里,外头的雄蛊一动,保他什么清冷的人,都是你掌中的玩物。”
“这个……”
凌琅的目光落在那两对合欢蛊上。他深知谢相迎是什么样的人,便是轻浮的言语也会惹恼了他,更不用说合欢蛊这样折辱人的东西。
“不喜欢?”玄婳笑了笑,道,“我的弟弟什么时候也懂得怀柔了。帝王之道,不用点手段,可是会让别人占了先机。”
玄婳刻意强调了“先机”二字,这世上男女之道她看的清楚,遵从本心,远没有遵从本身来的逍遥快活。凌琅这样的身份,谈情深实在幼稚了点,好在中意的是谢相迎这个没什么心机的人,用点心思就用点吧,反正不会吃亏。
“帝师未必喜欢男子。”凌琅道了一句。
玄婳像是听见了什么稀罕事,只道:“你见过喜欢女子的人,年近二十七还没有娶妻的么?他父亲二十七的时候,他都七八岁了。再说了,不喜欢男子又如何,喜欢你不就行了。但凡是人总有七情六欲的,他谢尹又不是修无情道的神仙,总有情丝在的。”
不知被哪句说动了,凌琅抬眸看了玄婳一眼。情丝,他的帝师,有这东西么
“对了,听说沈太后忙着你后宫的事呢,她看上哪个了。”蓦地,玄婳问了一句。
“王丞相的女儿。”
“王娇娇?”玄婳思量片刻,道:“是个模样俊俏的小美人,难为那贱人了,估摸着是想安排沈家的人,又怕朝臣们阻拦,所以先推了咱们这边的人做个挡箭牌。这立后可是大事,她把这差事交给谁了。”
凌琅道:“先是沈为川,再是谢尹。”
“原来这事交给他了,那贱人还挺聪明,知道你拿谢尹没办法。谢尹怎么想的,可是与你一心?”
“帝师让朕对付过去。”
提起这个,凌琅不禁在心中冷笑,他的好帝师可是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绸缪充盈后宫之事了。
“还是向着你的。”玄婳道了一句,这谢家的人,各顶个儿的忠贞,谢尹就那个最不会变心的人。
这边说着话,有人打开殿门进来。
凌琅看了一眼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挑着案上的折子。
“陛下,公主,请用茶。”
人跪在地上,端着茶盘的手软似无骨。
玄婳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没有让人接下杯盏,只启唇道:“后宫中人,无召是不能到兴盛阁的。”
孙良玉见状,忙道:“回公主的话,这人是新来的。”
“看出来了。”玄婳冷冷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抚着鬓边的步摇道,“时候不早,本宫该回去了。”
瞧见这狐媚东西倒胃口,玄婳没了再说笑的兴致,不等凌琅开口便起了身往殿外去。
能在兴盛阁来去自由,玄婳是头一个。
孙良玉跟着去送人,兴盛阁的大门被关上,玄婳回眸看了一眼殿门,问孙良玉道:“什么身世?”
孙良玉低声道:“回公主的话,明玉阁的乐师。”
“乐师。”玄婳冷哼一声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家的,看着点,要是这人爬上通幽殿的龙床,本宫将你和他一起丢进晴湖里喂鱼。”
玄婳又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门,一双眼睛带了隐隐的怒气。
她父皇是个痴情的人,但挡不住有那么几个狐媚惑主的东西扰乱朝纲。这事有过前车之鉴,绝对不能发生在凌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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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孙良玉蹙了眉,心下替自己叫屈。这上不上龙床又不是他说了算,还不是全看凌琅的意思。
玄画看孙良玉不说话,冷笑一声,正要离开,不远处穿着青衫的人正抱着东西走来。
说曹操曹操到。
“谢大人。”
玄婳把手背到身后摆了摆,让孙良玉先回去,自己带着笑迎了过去。
谢相迎抱着一大堆画轴,见到玄婳,一时也无法行礼,只和声道:“长公主有礼。”
“大人这是去通幽殿?”
玄婳打量着面前的人,往日不曾细看,今日一见,谢相迎身上少了几分初生牛犊的凌厉,眉眼含笑的如玉模样确实勾人,她的弟弟眼光不错,是个良人。玄婳对嫡出的公子小姐本就喜欢,谢相迎是谢府正儿八经的长子,这样的身份正合她的心意,此刻越看越觉得顺眼。
“各府送了画像过来,臣拿给陛下看看。”
“是陛下后院的事,这是个苦差事。敢明儿我再让画师画几个像,劳烦大人一并也送给陛下瞧瞧,要是有中意的,也好侍奉陛下。”
玄婳鬓边格式摇曳的凤凰步摇,总是让谢相迎看的目不转睛。这北齐能工巧匠许多,但最好的仿佛都被长公主收入府中了。
“一定,公主若画好了,臣亲自过去取。”
“有劳了,陛下在兴盛阁,你们商议正事去吧。”
玄婳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和谢相迎扯皮,三两句话打发了人,自己也就脱身而去。
谢相迎等玄婳远去,才抱着怀里的画像往兴盛阁去。
孙良玉正巧走出殿门,见到谢相迎忙下石阶相迎,帮着谢相迎把满怀的画像拿了大半。
谢相迎进殿门时凌琅正在看折子,谢相迎见凌琅看的认真,便把画卷全放在侧面的桌案上。
“陛下,太傅大人来了。”
孙良玉说罢,凌琅这才抬了头。
谢相迎一眼看到凌琅桌子上的折子,这折子眼熟,像是早朝的时候,几个言官手里拿的,定是弹劾他和谢恒云那份,。
“陛下,各府小姐的画送来了,您略看一眼。”谢相迎做了个请的姿势。
凌琅看着谢相迎诚恳的动作,唇角勾出起一个颇为无奈的笑意,玄婳说的对,沈太后确实会找人,这营生放在其他人身上,这会儿早被赶出去了。也就谢相迎有这个胆子张罗。
凌琅起了身,拿着盏茶,往侧边的桌案旁坐下,对谢相迎道:“劳烦帝师为朕打开。”
“好。”
谢相迎看了那些画一眼,从凌琅手边的画轴开始抽。
“这位是成王侧妃的表妹,苏韵容。”
“下一张。”
“这位是王丞相家的千金,王缨之”
“下一张。”
“你好好看看。”
谢相迎看的清楚,凌琅连眼皮都没抬过。
凌琅见谢相迎音声中带着愠色,这才抬眼看了那王缨之一眼。
画像里的人圆脸,杏核眼,看着没什么特别的。
“好看吗?”谢相迎问他。
凌琅如实道:“这画都差不多,朕看不出来。”
眼前就有个北齐第一美人,他哪里还看的下去画。照他看,这些个人都没有谢相迎好看。
“你认真看!”
谢相迎见凌琅只顾着喝茶,一把将凌琅手中的茶夺过来,一饮而尽喝了个干净。他是真的生气了,都说好了,走个过场应付差使,凌琅总这么敷衍他,他这辈子都交不了差。
孙良玉看见这一幕,当场愣住,眼睛看看凌琅,又看向谢相迎。
谢相迎把那空杯子放回案上,又展开一幅美人图,摆在凌琅面前。
凌琅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着笑,盯着谢相迎沾着茶水的唇角愣神。
“这个好看吗?”
“好看。”
“那留下了,这个是洛林郡守的女儿,还得从东北回来。”
“这么远,那不好看了。”
“凌琅!”
谢相迎觉得自己迟早被凌琅气死,一双怒目对上凌琅满怀笑意的眸子,谢相迎一时委屈的很。
也是这一声“凌琅”,让凌琅连日来的苦闷遣散了不少。原来谢相迎不是怕他,而是把想说的话憋着呢。
“陛下慎重考虑。”谢相迎把怒火压回去,再展开下一幅画时猛地又收了回去。
“这是谁?”凌琅对谢相迎这反应有些好奇。
谢相迎把画攥在手里,解释道:“放错了吧,一定是放错了。”
谢相迎这么一解释,凌琅反而更加好奇,他起身将人堵在桌案前,一只手从谢相迎手中抢过了画。
带着寒意的目光在看到画上的人时,略略滞了一滞。
卓萤?
凌琅抬眸看着面前的人,谢相迎慌乱的神色作不了假。这人,莫不是对摄政王府的小霸王感兴趣。
“这幅留下。”
凌琅说罢,将画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孙良玉。
孙良玉也纳闷儿,摄政王府怎么把卓萤递上来了。不过若论年纪,卓萤长凌琅五六岁,好像也不是不行。
“再看。”凌琅坐回位子上,沉声道了一句。
谢相迎有些心虚,继续把桌案上的画展开。
往后的的画,凌琅便看的认真了,尤其是看谢相迎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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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来幅画,有那么两三幅是谢相迎看起来颇为动心的,凌琅全留了下来。
“这五个,劳烦帝师了。”
不算卓萤的话是四个,谢相迎双眉微蹙,盯着孙良玉手中的五幅画发愁。
凌琅坐在案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相迎,心道怪不得谢相迎这个年纪都未娶妻,原来是早有中意的人。
谢相迎身子一直不结实,细想起来,这病大抵是从卓萤跟随摄政王远去军营时变得更为严重的,也不知是不是思虑成疾呢。
“帝师,怎么还不接旨。”凌琅冷声提醒了一句。
“臣,遵旨。”
谢相迎像只霜打的茄子,瞬间没了精神。卓萤可是他的宝贝,怎么能进宫呢。
凌琅眸中蕴着火,他看着谢相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时怒从中来,却又无处发泄。他明明是北齐的帝王,整个北齐都是自己的,凭什么谢尹不是自己的。
凌琅想要谢相迎,这件事他打从见到谢相迎的那一刻就在思虑了。
幼时想要的是那个万事皆敢包揽,一心为国,满心为他的人。如今想要的,是这个眸中含笑,心中却早已经没有他的人。
他要如何做,才能让谢相迎把分出去的心还给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34章 朕给你换衣裳
孙良玉将手中的画轴重新递给谢相迎, 两人从殿内出去。
殿门关闭的那一刻,桌上的杯盏被尽数扫落,碎在地上, 四溅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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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能拒绝凌琅的任何要求, 即便要他把自己的系统卓萤带进宫中, 也只能照做。
谢相迎忧心忡忡,卓萤却觉得没什么。进宫走一趟罢了, 若是凌琅敢把自己纳入后宫,满朝文武都得炸了锅。
凌琅今年的生辰由长公主亲自操持,前些年忙着安定四方, 凌琅不是在军营, 就是在兴盛阁整夜待着,今年有这得空的时候,又是南北安定水旱全无, 自然要大庆。
百官们庆贺的礼物从凌琅生辰前几日就陆续被送进宫,什么奇珍异兽,琼瑶佳酿,应有尽有。
旁人送一份礼, 谢相迎这边得准备两份。
摄政王府的那边谢相迎准备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宝剑,这是前年往燕国游历之时, 从一位有名的铸剑师手中得到的。凌琅十三岁开始去军营, 从未经历过一场败仗, 他希望今后的凌琅也可以战无不胜。
至于帝师的贺礼……
谢相迎思虑许久, 始终没有定下。他突然不知道该送给凌琅一份什么样的生辰礼。
凌琅今年十八了,这些年来四处征战把南北各地打理的都很好, 摄政王对他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等到大婚之后, 该收的权也该收干净了。他这么聪明,也不用自己再教他什么,等选到合适的皇后伴他左右,再查清楚自己背后的人,他也能安心离开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看到凌琅敷衍选妃之事时,他心中着急的缘故,他实在太想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想到这儿,谢相迎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之前预想的欢喜。原以为离开凌琅,离开北齐是件很高兴的事。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心里居然空落落的。
“主人,摄政王府的贺礼送过去了。”卓萤回到祈翠居时道了一句。
“他怎么说?”
“陛下说是把好剑,会好好用这把剑的。”
“那便好。”
确实是把好剑。
卓萤坐在谢相迎对面,对他道:“长公主打算摆两天的宴,头一天在庆元殿宴请百官,第二日是家宴,请几位大人府上的小姐和王爷,咱们摄政王府哪天去?”
谢相迎思量片刻,道:“宴请百官的时候去,第二日是他生辰,必然不愿意见到我。”
凌琅对凌倾允是十足的厌恨,大好的日子,他不想坏了凌琅的好心情。
往后几天谢相迎一直往返绣坊和竹篱两个地方,为凌琅准备生辰礼。
宴请百官那日谢相迎以摄政王的身份赴宴,第二日还要以太傅的身份陪着几位小姐吃家宴。
午间谢相迎早早到了庆元殿,先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交给了孙良玉。
这生辰礼是谢相迎亲自画的图纸,也是他亲自挑选的绣娘,北齐没有这样的东西,凌琅一定喜欢。
人立在殿上帮着孙良玉一起张罗晚宴。
入暮时几位小姐先入了座。
谢相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王丞相家的王缨之小姐,也是见到真人时,谢相迎才知道那画像原来连人的三分风情都画不出来。
殿上的小姑娘虽未长开,却实在窈窕美丽。一双眼睛灵动的很,清澈十分,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哪本书里,就是帝王身侧伴他一生的红颜知己。
孙良玉见谢相迎看的认真,在谢相迎身后低声咳嗽了一下。
谢相迎回过神,问孙良玉道:“你看那王家小姐好不好看。”
孙良玉没有说话,他不敢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谢相迎有这个胆子在这满是人的殿上谈论王家小姐的样貌。要是被凌琅知道了,一准儿又要发脾气。
“和陛下相不相配?”谢相迎又问了一句。
孙良玉又咳嗽了一声,远处从偏门进来的人正盯着他们二人的方向。
完了。
孙良玉眼前一黑,在谢相迎耳边提醒道:“奴才多一句嘴,今儿这场宴太傅大人看谁都行,唯独那五个姑娘,是一眼都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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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谢相迎看的认真,还没反应过来,孙良玉便被人叫走了。
恍惚之间听到孙良玉说什么“这场宴”,“五个姑娘”,想必是要他替凌琅好好看看未来北齐的皇后。
谢相迎虽觉得自己看人不准,但十分乐意为凌琅看,好似这场宴会是在给自个儿选儿媳妇一般。
谢相迎打量着几个姑娘,主位之上,凌琅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谢相迎。
孙良玉心里着急的很,都提醒过了,这谢太傅怎么一点不知收敛。
这边生着闷气,宴上赵王一杯有一杯地敬酒。大好的日子说些吉祥话,话不断酒便一直未停下。
赵王平日为人最为亲和,这几杯酒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唯独谢相迎拿着一杯酒反复应付。
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借着众人的目光都在歌舞上,赵王干脆拿了酒壶,直接坐在谢相迎身侧。
“陛下长大成人,太傅大人功不可没,这杯酒敬太傅大人,还请大人一定要喝。”赵王亲自给谢相迎把酒斟满。
谢相迎推脱不得,只能把面前的酒喝干净。
“听说太后有意让大人为我们陛下属意皇后人选,这一杯就希望太傅大人尽心尽力,仔细挑选。”
这一杯也不能推脱,谢相迎红着脸把手中的酒再次饮下。
赵王看谢相迎又饮下一杯,面上带了笑意,又开始说下一杯的话。
没怎么饮过酒的人,被一杯又一杯地灌着,很快脑袋便发了晕,再不分东西南北。
赵王本有心逗一逗谢相迎,见这人酒量这么差,心里也觉得没意思,转了桌子又和其他几个王爷说话去。
歌舞美酒,山珍海味,这会儿已经全然进不到人心里,很快谢相迎便趴在了桌上,没了动静。
一直到众人散去,殿内只剩谢相迎,凌琅和几个内侍。
“陛下,太傅大人吃醉酒了,可要去竹篱叫人?”内侍小冯道了一句。
孙良玉摆了摆手,示意几人先退下去。
凌琅走到谢相迎面前,敲了敲谢相迎身下的桌子。
耳中轰隆隆一阵,谢相迎把头埋进胳膊里,对面前的人闷声道:“该回家了,红玉。”
“你的红玉不在此地。”凌琅道了一声。
谢相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脑袋从胳膊上抬开,他看着凌琅,在极力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临泉,背我回去吧,我好难受。”
“……”
这人心里头存着的人还挺多。
凌琅正要抬手,一旁站着的小冯道:“陛下,奴来背谢大人吧。”
话刚说完,便被孙良玉从身后揣了一脚,“叫你下去,怎么还在这儿碍眼。”
“是。”
小冯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灰溜溜地从侧门往外去。
凌琅将谢相迎打横抱了起来,酒醉的人软似无骨就那么窝在人怀里。
马车从庆元殿到通幽殿门外,凌琅用大氅裹住怀里的人,才将人抱下马车。
“殿下,还是在正殿。”
“去吧。”
“是。”
孙良玉快走几步,吩咐人将正殿收拾妥当。
凌琅将人带进正殿放在榻上,放下帷幔,又吩咐孙良玉让小厨房做了醒酒的汤来。
谢相迎身子沾了榻,才睁开眼睛,这厚重华贵的帷幔不像是自己的竹篱。
“喝些醒酒汤。”
熟悉的声音传来,谢相迎张开嘴,温热的汤便一点点被灌下去。
似是有些难受,谢相迎的眉始终蹙着。
凌琅一边揽着怀里的人,一边为谢相迎擦去嘴角的汤汁。
往日里都是被人伺候的命,这会儿伺候起别人来,伺候的还挺顺手。
“赵王就是个好事的人,不会喝酒不知道拒绝么。”凌琅说了谢相迎一句。
“他是王爷……”谢相迎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委屈。
揽着谢相迎的手微滞,这人是碍着赵王的身份,才没有拒绝的。
君臣之理,他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下次,记得说不。”
凌琅嘱咐了一句,这北齐除了他,还没有第二个能罚谢相迎的人。
谢相迎闷闷点了点头,觉得身上发困,索性歪了下去揽住凌琅的腰,枕在人腿上道:“我不会喝酒,他们总欺负我。赵王就算了,凌琅也欺负我……”
谢相迎这是还没认清抱着的人是谁。
凌琅轻轻抚着谢相迎的脑袋,柔声问道:“他怎么欺负你?”
“让我跪着,我跪的难受,春日里还好,冬日,雪地里太冷了,我跪不下去,可是……不能起来。”
谢相迎嘟囔着,突然颤了颤肩膀,如同哭诉一般。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人跪在雪地里,烈日下,身子哪里能好。
凌琅拍了拍谢相迎的背,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他原是不知跪在地上会如此难熬,以后不再不会让这人动不动跪着。
谢相迎的气息平稳了些,凌琅将人翻了个身,正准备解了谢相迎的衣裳,谢相迎突然用手捂住了肚子。
“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朕给你换衣裳,你一身酒味儿。”
“不可以,弄坏。”
谢相迎目光空洞的望着凌琅,用手死死捂在肚子上,像只被定了形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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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就爱在身上的暗袋里揣些小玩意儿,别是放了什么容易坏的东西,明儿自个儿弄坏了,又在心里怪他。
“乖,朕不会弄坏,只是拿出来收好,你揣在身上会压坏的。”
似乎听懂了凌琅的话,榻上的人开始动手自己解衣裳,奈何喝醉了酒,手并不听话,好半天也没解开。
凌琅看这人解的急躁,索性伸手挑开了谢相迎松垮的衣带。
衣裳的暗袋里,果然有个鼓鼓的油纸包。
心下有种强烈的预感,凌琅将那东西拿出来,打开时目光狠狠跳了一下。
小兔子。
熟悉的糯米味钻进鼻腔,凌琅看着手里的兔子,眼眶有些发涩。
“送给朕的?”凌琅问了一句。
谢相迎没有回应。
凌琅放慢了语速,又问他:“这兔子,送给凌琅的?”
谢相迎“嗯”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眼前模糊一片,他始终看不清身前人的长相。
凌琅虚握着拳,把小兔子拿在一边,生怕蹭坏了这柔软的东西。他低声问眼前的人道:“良玉说你还给凌琅备了好大一份生辰礼,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凌琅早打开看了,但他还是想亲耳听谢相迎对他说。
“喜服。”
“什么喜服?”
凌琅看看着谢相迎,一双眼睛想即刻把人看透似的。他看到的是朱红色的锦衣,面料极为上乘,用金线绣了好些图案,原来这东西叫喜服。
在北齐喜服应该是玄色才对。
“我们那儿,成亲穿的,红盖头,红嫁衣……”
谢相迎的酒醒了几分,说话也不似方才沉重。
红盖头,红嫁衣。
凌琅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喊了孙良玉把谢相迎送的东西拿进内殿。
刻着龙凤呈祥的锦盒摆在榻上,凌琅将盒中的喜服拿出来,问他道:“你们那儿成亲穿这个?”
谢相迎点了点头,盯着眼前的喜服不说话。这衣裳真好看,凌琅穿上,一定合适。
“你……从哪儿来的。”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打从见到谢相迎的第一眼起,凌琅便总有一种,此人是从天而降的感觉。他有计谋,喜欢精密的小玩意儿,甚至轻而易取造出司南,七香车这种空前绝后的东西。
这一切,绝非是因为谢相迎聪明绝顶。
谢家的儿子从小养在将军府,读的是诗书,是礼义,从未听说过兵法谋略。可他的帝师,却张口就能说出“伐情伤敌”这样的话。
有没有可能,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北齐的人。
“你是从哪儿来的。”凌琅又问了一句。
谢相迎没有说会话,只是静静看着凌琅。
他从哪儿来的,他从来处来的。谢相迎笑了笑,迷离中带着迷茫。他也想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他快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做完任务就可以回去了。
“我,要回去了。”
听见谢相迎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凌琅的心几乎快要停滞。
“你要回何处?”凌琅咬着牙问他。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坐着愣神,面前这个人好吵,唇一张一合的,吵的他头疼。
“嘘——”谢相迎起了身,将食指放在凌琅的唇边,“不要说话了,好吵。”
谢相迎的眼睛晕的厉害,此刻他只想痛痛快快睡一觉,这个人吵到他的眼睛了。
两个人分明在咫尺之间,却又好似相隔千里。
带着凉意的指尖落在温热的唇瓣上,下一刻,皎白的齿轻轻衔住了一段指节。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是更四千,有时间会多写一点,呜呜ovo
第35章 是朕寂寂长夜中欲曙的天
谢相迎愣了片刻, 想抽回手,却被人按着腰,贴的更近。
下一刻, 人被按在柔软的榻上。
“留下吧, 留在朕身侧, 留在凌琅身侧。”
细语轻声落在谢相迎的耳畔,谢相迎“嗯”了一声, 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此刻的谢相迎像只任人摆布的傀儡,凌琅的目光落在谢相迎的眉眼之上,想起初见那日, 谢相迎亲口对他所说的话。
“自知宫中如同狼潭虎穴, 既已入宫,便愿为朕分忧。帝师说的话,怎么能忘记。”
谢相迎说此话时, 眸中的坚毅他从未见过,可是时隔多年,凌琅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的人了。
青丝绕在修长的指上,凌琅死死盯着榻上的喜服。他有许多话想要问怀中的人, 但此刻问出来必定是得不到回答的。
怪不得这人总是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原来从始至终不是北齐的人。
凌琅不知谢相迎从什么地方来,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哪里派来蛊惑人心的刺客。他只知道一点, 不论如何, 他都绝对不会让这人离开北齐。
头一次, 凌琅突然觉得身在帝位也有把控不了的东西。
这世上,万般皆能绸缪算计, 唯独谢相迎, 他始终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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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是被热醒的, 醒来时脑袋胀的厉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不是竹篱,而是凌琅的寝殿。
身上的衣裳齐齐整整的穿着,榻下摆着三四个炭火盆子,怪不得这么热。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依稀记得昨天晚上好像总有个人在自己耳边说话,烦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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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床榻微皱,凌琅昨晚应该是睡在这里的。也不知这一次自己又睡到了什么时辰。
“帝师。”
谢相迎正揉着脑袋,不远处凌琅掀开珠帘走了过来。
手边递来一碗醒酒汤,谢相迎闻着这东西,皱了皱眉。这些年生着病苦药汤喝过不少,这会儿喝醒酒汤本不算什么,但谢相迎愣是没有接过手。
每次不大清醒的时候,谢相迎总会格外的孩子脾气。
凌琅吹了吹手里的醒酒汤,亲自递到人嘴边。
“王家小姐好看么?”凌琅问了一句。
谢相迎点了点头:“好看,她……会是你的皇后。”
谢相迎见到王缨之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她和凌琅两人实在是太过登对。将来也一定能治理好北齐的天下。
“为什么?”凌琅问了一句,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谢相迎可以如此肯定说出这样无法预料的事。就好似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一般。
谢相迎接过醒酒汤,没有说话。
凌琅知道这人一定是不想回答,才装作没听到,遂又问道:“帝师喜欢年纪小的。”
“嗯……”
凌琅今年十八,找个年纪差不多的皇后也是应该。王缨之是个好本姑娘,即便今年才十六,等几年也值得。
凌琅顺着谢相迎的话又问道:“若是立了皇后,帝师就要走了吧?”
“不。”谢相迎看了凌琅一眼,眸中的慌乱一闪而过,“父亲和叔父尚在北齐,臣能走到哪里呢。”
“回竹篱呀,且操劳了这么些时日,也该歇一歇。”凌琅的眼眸含笑,心下却半分笑不出,他现在可以肯定,谢相迎这么着急帮他立皇后,一定和他说的要走有关。
既然立下皇后谢相迎便会走,那他今后便再不会动立后的心思。
“是,也该歇一歇。”
谢相迎松了口气,低头去喝手里的醒酒汤。
两人坐在榻上,不多时,孙良玉在外殿求见。
凌琅让人进来,孙良玉看了谢相迎一眼,道:“陛下,太傅大人,竹篱失火了。”
“失火了,可有伤着人?”
红玉和几个丫头还在竹篱。
孙良玉道:“正在救火,无人伤着,大人可要去看看?”
“去吧,备车。”
凌琅吩咐了一句,孙良玉即刻下去备车。
两人赶到竹篱时,唯见浓烟滚滚,火势已歇,但屋子几乎被烧毁了。
红玉两颊被熏的黢黑,含泪看着前来的马车。
“公子……”红玉扑上前,一下窝进谢相迎怀里,“公子,东西都没了,你做的东西。”
她哭的很伤心,这些年谢相迎在竹篱做的小玩意儿就这么随着大火付之一炬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谢相迎顺了顺红玉的头发,用袖子擦了擦红玉的脸,道:“傻丫头,你没事就行了,东西没了可以再做,可人没了不能起死回生。”
“公子……”谢相迎总是这样温柔,仿佛从来没有发脾气的时候,
“去车上歇会儿吧,一夜没睡了。”
谢相迎让人把红玉带上马车,自己往院内走了几步。
前来救火的人一桶水接着一桶水的浇在浓烟里,才让火势没有扩散开来。
如果昨夜不是凌琅将他带回了通幽殿,这会儿随着那些东西烧成灰烬的就是自己了吧。
“是天灾还是……”
“人为。”谢相迎看着凌琅道了一句。或许是自己这个摄政王的替身做的并不让人满意,那背后的人迫不及待要将他换掉吧。
凌琅的目光微动,他看着院内浓郁的黑烟,一颗心宛若沉入晴湖底一般。
“朕,会彻查的。”
“悄悄查。”
谢相迎凑近凌琅时道了一句,这音声低沉宛若饶在耳边的软语呢喃。
凌琅的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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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谢相迎还是搬进了西偏殿。在细细思量过后,谢相迎觉得只有西偏殿是最安全的,便是摄政王府,火势也是说起就起,若是搬到将军府,只怕会连累了将军一家。
那人知道他昨夜吃醉了酒,会不会是殿中赴宴的几位王爷。
赵王灌他酒的时候,正有舞姬在席间跳舞,这会儿该是没人注意的。
难道,是赵王。
回忆起这人平日里的赖皮模样,谢相迎实在不相信是赵王动的手。若是这样一个人,装疯卖傻这么些年实在有些可怕。
“帝师怀疑什么人?”凌琅见谢相迎在坐榻上双眉紧蹙,遂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臣不敢妄自揣测。”
凌琅伸手用帕子擦着谢相迎袖口的脏污,道:“无妨,此人敢做出杀人纵火这样的事,已不将王法人情放在眼中了,帝师尽管说便是。”
谢相迎思量着凌琅话里的意思,这把火相当于直接烧到了凌琅眼皮底下,确实嚣张的很。
他看了看殿内的人,凌琅会意,让孙良玉带着几人守在门外。
待殿内无人,谢相迎才开口道:“赵王,成王,还有……沈太后。”
“沈氏?”
谢相迎点头,虽不愿把朝中诸多恶事,推向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但沈太后背后是强大的沈家,他不能不考虑。
听人说沈氏入太子府之时,太子妃盛宠正浓,后来沈氏诞下郡主,便一直没怎么受先帝重视。直到王氏因生凌琅而仙逝,因着娘家的关系,这才有了沈氏扶养凌琅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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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做了整整四十年太子,一生纳入府中的妃子极少,沈氏入宫很大程度是先帝为了拉拢沈家巩固自己太子的地位。
沈氏看似与世无争,白捡了个便宜儿子,但王皇后一死与之有关也未可知。
谢相迎知道凌琅和沈太后是面和心不和,但却不敢妄自在凌琅面前提起这些。一来王皇后一死是王氏一族的痛处,二来轻易得罪沈氏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隐约感觉得到宫中常提起的东偏殿,应该和沈妃脱不了干系。
凌琅的眸子垂了一垂,似乎也在思考谢相迎所说的话。这些个人,看来确实值得怀疑。
“陛下,臣可不可以问一句,那东偏殿曾经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凌琅听到谢相迎问这个,沉默了良久没有开口。
果然是不能问的。
谢相迎眸中有些失望,下一刻凌琅便拉过他的衣袖低声道:“那地方曾经住过朕的一个伴读,名叫张念汝。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在朕孤苦无依的时候,为朕点过灯,让朕有过一席光亮。后来这个人被打死了,丢在乱葬岗,朕对他有愧。”
“只是愧疚?”
谢相迎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可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就是问出口了。
凌琅点头道:“是愧疚,朕每年都会让良玉往张家送去银两,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你放心。”
他很高兴,谢相迎能问这个。
“臣也为陛下点过灯吗?”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闻言,笑了笑道:“不,帝师点的不是灯,是朕寂寂长夜中欲曙的天。”
谢相迎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凌琅这孩子还挺会说话,什么欲曙的天,听着让人心里迷迷糊糊的。
看着坐塌上人泛红的耳垂,凌琅心下有些发痒。殿内的格外香甜腻人,亦如眼前的人,可口的非常。
他的帝师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想到这个凌琅心中便一阵郁闷,他可是个男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能等到什么时候。
既要住在通幽殿,便不能整日和凌琅待在一处,谢相迎催着凌琅将西偏殿收拾好,凌琅拖拖拉拉半月才把西偏殿取暖的地龙点上。
晚间红玉在收拾东西时,西偏殿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她将门打开,见到一个清秀丫头端着药过来。
“这是陛下给太傅大人的药。”那人把东西交到红玉手中便匆匆离去。
红玉看着托盘里的药,把东西放到了桌案上。
谢相迎还在督查院没有回来,从慕轻州那儿翻完卷宗,又去了太医院。
本是想问有关摄政王脸伤的事,谢省一看谢相迎想张口说“摄”这个字,便将人打了出去。
“爹!”
谢相迎站在雪地里,喊了半天,太医院的大门始终紧闭着。
也没必要这么防着吧,那人又不能光明正大把太医院烧了。
谢相迎见谢省再不出来,也就没再强求,拍了拍身上的雪,提着宫灯往通幽殿去。
来往的街上有马车驶过,谢相迎在寒风里看着那四面不透风的马车,心下也有些羡慕。
蓦地,那马车真的停了下来。
谢相迎后退几步到边上,给那马车让道。
那车的帘子被掀开,从上头下来个人。
“谢大人。”
唤他的是个极为清丽的男子,谢相迎没仔细看,只是略略抬手行了平礼。
男子见谢相迎一人,只道:“大人是要去通幽殿吧,雪天路滑,不如大人与我同乘马车。”
“那……恭敬不如从命。”谢相迎确实不想再走了,冬日里穿的厚重,走了这么一会儿腿都发沉。
男子等谢相迎上了马车,才跟着上去。
很窄的一辆马车,两个大男人坐在里头只留着一点缝隙。手里的宫灯没地方放,谢相迎索性抱在了怀里。
“大人不记得我了。”那男子道了一句。
谢相迎借着灯火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然后摇了摇头,他向来记不得别人的脸,这样偏阴柔的长相,谢相迎脑子里能跳出八九个名字。
男子浅浅笑了笑,低声道:“大人是贵人,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我这样的。上元夜一别,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人,如今再见到,想亲口对大人说一声谢谢。”
上元夜,这声音倒是确实耳熟。
谢相迎看着男子的眼睛,细细思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你是莲生!”
“是。”莲生略略低头,面上有羞涩之意。
谢相迎那日见到的莲生浓妆打扮,与此刻清丽的样子大不相同,也难怪自己认不得。
这样子比那日要好看一些。
“莲生公子要去何处?”谢相迎问了一句,听卓萤说这人近些日子是不见客的,怎么进宫来了。
莲生没有回答谢相迎的问题,只是略略低垂了眼眸:“到时候谢大人便知道了。”
还挺神秘,谢相迎礼貌的笑了笑,继续看自己手里的宫灯。
像是给一个人准备的出行马车,两个人坐着憋屈的很。
马车停下时,莲生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赶车的小厮在地上放了下马石,谢相迎道了一声谢,托着马车下了地,顺道扶了一把要下来的莲生。
前来接人的孙良玉看到二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当即停下脚步。手中提着的宫灯似有千斤重。他现在有些不确定,凌琅让他出来接人,接的是哪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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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玉!”谢相迎笑着招了招手。
孙良玉硬着头皮,往两人面前站了一站,行礼道:“见过谢大人。”
“刘总管。”莲生柔声唤了一句,孙良玉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眉头紧紧蹙着,心道这两人怎么偏偏就一起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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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个回眸,便会发现彼此
“莲生公子也是来这儿的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莲生轻轻点了点头, 没说话。
“来弹琵琶,还是吹箫?”
谢相迎问了一句,却并不想得到什么回答。想起那日在裕华池, 凌琅原本想召见的就是莲生吧, 怪不那样急不可耐, 确实是个妙人。
难怪沈为川要说出“不能生”这样话,莲生确实不能生。一连数日不见客人, 原来是有了贵客。
唇角带了几分并不真心的笑意,谢相迎看了莲生一眼,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孙良玉。
或许回来的不是时候。
大门口可以看到西偏殿的灯火, 红玉在等他回去。
谢相迎抬了抬手, 算是为别分打个招呼。一转身脚下踩到衣带,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眼前有些发黑,原本想潇洒离去的人, 一时间觉得自己十分丢人。
谢相迎正要起身,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将人拉了起来。
“陛下。”
莲生唤了一句,下一刻跪在了地上。
“你……”似乎有话要说, 凌琅将谢相迎身上的雪拍了拍问道,“去哪儿了, 回来的这样晚。”
“督查院, 太医院。”
谢相迎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收进宽大的袖子里, 正要离开,蓦地被凌琅紧紧抓住胳膊。
“带他下去。”凌琅道了一声, 孙良玉带着莲生往东偏殿去。
一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二人, 凌琅才问道:“说说, 查到了什么?”
“你不是要听曲儿去吗?还说什么督查院。”
“你要是想听,我让他过来。”
“别糟践人了,给咱们两个人弹曲儿算怎么回事儿。”谢相迎白了凌琅一眼,他可没功夫听男人弹曲子。
谢相迎不大高兴,凌琅唇角的消息却愈发浓郁,只拉了人往正殿去。
谢相迎没有凌琅力气大,等挣扎开的时候,已经被凌琅堵在了榻上。
打从搬来通幽殿,有一半的话都是在榻上说的,他上元节许的愿是在自己床上睡大觉,可不是到凌琅榻上聊天。
“你做什么?”谢相迎蹙着眉问他。
凌琅认真道:“你方才那一下撞到了,若是不上药,明日身上一准儿要发青。”
凌琅从一旁的小桌上拿了药放在榻上。
谢相迎一把拿过药,道:“我回西偏殿,让红玉帮我上药。”
“红玉是个姑娘,不合适。”凌琅道了一句。
谢相迎思量片刻,还是坐了回来。
“我自个儿上。”
谢相迎把外袍解了,将裤腿慢慢卷到膝盖处,果然看见有一处磕破了皮。除此之外还有不知在哪儿撞的青紫色斑块,以大腿居多,像是在桌案上看卷宗,着急回来撞到了桌角。
“别卷了,卷不到上头的,你不若把裤子解了。”凌朗提醒他。
谢相迎看了凌琅一眼,寻思这话也有道理,“帮我放下床帐吧。”
在这儿擦药被旁人看见不像话。
凌琅“嗯”了一声,放下床帐后,又回身坐回了床边。
“你不出去?”谢相迎问他。
凌琅反问他:“帝师怕被朕看到?”
“这有什么怕的。”
谢相迎被凌琅一激,飞速动手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片刻之内人除了上衣便只剩下一条亵裤。
大腿上的青紫色不知何时撞的,按着还挺疼。谢相迎下不了狠手上药,便看了凌朗一眼。
凌琅眸中带笑,就等着谢相迎开口。
“帮帮我……”
“好。”
凌琅接过谢相迎手中的药瓶,往手上倒了一些。
冰凉的指尖落在青紫处上时,人忍不住颤了一下。
“凉?”
“嗯……”
凌琅把手搓了搓,待去了寒意才重新开始上药。
谢相迎这一双腿直的很,触感也十分好。
凌琅大大方方看了个遍,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认真,并未有半分逾矩。
这人腿上有不少青紫的地方,一准是平日里不注意撞到了。看起来这么稳重的人,做事总是十分着急似的。
“下次看清了路再走。”
“我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
凌琅笑道:“若不是小孩子,也不会平地上转个身就摔了。”
“那是意外。”谢相迎蹙了蹙眉,把腿压在身下,药也不涂了。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耍小孩子脾气,心下也挺高兴,他早知谢相迎是个这样的人,只是被规矩礼法压住了天性。
从前不得已总是罚他,今后再不会了。
谢相迎看凌琅满眼的笑意,俯了俯身子,问他道:“你今儿是不是打算宠幸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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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这么问?”凌琅问他。
谢相迎道:“你把人从外头接来,难道只是听曲儿的不成,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宫里头的人这么说?”
“嗯……”谢相迎点了点头,道,“他们说那辆马车是一步登天的。”
别人也没说过,是沈为川告诉他的。谢相迎估摸着,这马车跟那什么凤鸾春恩车似的,接到哪个睡哪个,这一步登天的途径就是通过凌琅的龙榻。
自古帝王多情,宠幸男子也是常有的。
“你不是也坐了。”凌琅看着他。
“我那是凑巧。”
早知道这车是干这事的,他打死都不会坐上去。
凌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谢相迎,他不想宠幸旁人,只想宠幸面前这个,可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说你怎么不急着立皇后,原来是心里有人了,这车我打半月前就见过,你和他也不是头一回了吧。”谢相迎见凌琅不说话,接着道,“我知你心里有他,可这人终究是个男子。”
“男子怎么了?”
凌琅俯下身子,对上谢相迎的眼眸。两人离得有些近,谢相迎往后退了几分,下一刻脚踝落进人手中被死死按住,再也无处可退。
谢相迎想说男子不可以,但又想到这好男风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不行,一下又没了气势。
“反正不行,你和他,不行。”
谢相迎不说缘由,凌琅便越发好奇。
“那和谁可以?”凌琅问他。
谢相迎道:“王家小姐。”
“朕不喜欢。”
“你就喜欢莲生是么?”
凌琅这一次没有回答,他在分辨,在分辨谢相迎这么刨根问底,究竟是因为吃醋,还是因为自己不娶王缨之,耽误了他说的“要回去”。
思虑的结果可想而知,如若今日那小车上的人是王缨之,估摸着谢相迎今夜也不会与他说这么多话,他只是想回去。
“北齐就没有什么值得帝师留恋的么。”凌琅问了一句,原本含笑的眼眸带了几分阴霾。他已经不能失去这个人,可这个人却整日里盘算着怎么离开他。
谢相迎不知道凌琅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打从过了个生辰,凌琅就变得不太一样了。他与凌琅之间,好似有层蒙着的纱,即将要被掀开。
“有啊,陛下。”
谢相迎看着凌琅,一双眸中的笑意格外明朗。
这许多年里,谢相迎看明白了一件事,他为凌琅而来,因凌琅而生,又要为他而死。这个人虽然欺负他,百般不顺他的心意,但重要时刻,还是在为他做打算的。
每次要离开,凌琅第一个安排的就是他的衣食住行,这些谢相迎都看在眼里。
“是什么?”凌琅还在问他。
“臣说了,是陛下。”
凌琅愣在榻边,他看着谢相迎,蓦地笑了笑。谢相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他这是在向自己表明心意么。
“帝师……”凌琅想问一问,可又怕得到的答案并非自己所想,话到嘴边又全变了模样,“若是没有这些烦人琐事,帝师最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谢相迎想了想道,“想看着你成家立业,在这四海八荒里大有所为。”
“那帝师自己呢?”
凌琅的手抵在榻上,目光直白而又炙热。
“我,我没有想过,若是能看到这些,就足够了。”
谢相迎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早在很久之前,为凌琅安排的往后,就是没有他谢相迎的存在,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凌琅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而他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悄然退场。
他原是什么都不要的。
凌琅的心沉了一沉,道:“帝师会看到的,朕会择日成婚,更会建功立业,坐拥四海。”
这几个字咬的格外重,既然是谢相迎心中所求,他便一定会让谢相迎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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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日,凌琅便很少到后宫中来。
从前谢相迎总觉得这人无处不在,不是在竹篱就是在通幽殿。现在谢相迎才明白原来见与不见全都在凌琅,他想来的时候推门而入,他不想来,自己连个寻人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每日以摄政王的身份能见到,其余的时候,谢相迎都见不到凌琅的影子。
冬日将尽,也快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谢相迎的身子好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通幽殿养人,到了春日几乎没有再咳过。
太医院改了草药方子,谢相迎喝着也不似从前苦涩。
都察院的卷宗日日都在看着,每个有蛛丝马迹的地方,谢相迎都压了角,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做了标记。
除此之外,借着和内侍小冯一同熬药的时候,谢相迎还查阅了太医院的档案。
王皇后有孕那一年胎象一直很平稳,但生产之时却出了不少血,往后身子日复一日的亏损这才最终去了离恨天。
孕期的草药都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便时在吃食上出了差错,亦或是生产时受了惊。
为验证此番猜想,谢相迎又跑了一趟内府,调来了当年接生宫人们的卷宗。
那日负责接生的有四个老嬷嬷,还有朝凤殿的几个丫头内侍。
四个老嬷嬷年事已高均已去了地下,几个丫头内侍在王皇后死后被放出了宫,唯有一个掌事的宫女,没有记载她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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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现在何处可还能找到?”谢相迎问了内府的张宗使一句。
张宗使面露难色,道:“回大人的话,此事发生在十八年前,臣只有……只有六岁。”
“前内府宗使呢?”谢相迎问道。
“病死了。”张宗使如实道。
“什么病?”
“臣也是听说,不知是不真的。前任宗使身子向来很好,每次陪着诸位王爷们打猎,都能得个头筹。可忽有一日,犯了邪祟似的,直捂着胸口说疼,不到片刻的时间,便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张宗使徐徐说着,话说的邪乎,谢相迎却突然意识到什么。
口吐献血,心口作痛,这前任宗使的病,可与自己的有个七八分的相似。
他早知自己这病不似寻常的风寒,如今看来,不像是先天有疾,倒像是被人投了毒。只怕那人在利用自己的时候,一早就做了灭口的准备,只待大功告成。
谢相迎从内府出来时,整个人怔怔的。
春日夜,凉风习习,月朗星稀。
本是可以细细欣赏的美景,此刻却全然看不进心中。
路过司衣鉴时,有几个宫人嘻笑打闹,蓦地撞在了谢相迎的身上。
新制的衣裳散落在地上,宫人们一边喊着“恕罪”,一边将衣裳拾起。
谢相迎看着地上鲜红色的锦衣,问他们道:“这衣裳做给谁的?”
小丫头笑道:“良玉总管吩咐做的,样式不满意,还要细细改了。”
“良玉让做的。”
谢相迎低头看那被捡起来喜服,这样式确实像自己给凌琅做的那件,只是看起来用料更为华贵些。
几个丫头行过礼,带着衣裳往殿内去。
谢相迎看着喜气洋洋的几人,总觉得凌琅在瞒着自己在安排什么事。
原本要往通幽殿的人,蓦地停下了脚步。
谢相迎带着令牌悄悄出宫,从将军府牵了自己的马,驰往八重宝塔。
初春时节的风带着寒意,冷风从鬓边而过。马蹄踏在未绿的草地之上,四溅起枯草上沾染的夜露。
身下的马在暮色中狂奔,凌冽的风让人格外清醒。
谢相迎的目光向前,一直到八重宝塔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吁——”
谢相迎停下马,看着眼前快要耸入云霄的宝塔。
他纵身从马上跳下,不会下马的人,没有人接着,总是会摔到自己。
谢相迎忍着痛从石头渣上爬起来,往塔楼中去。
八重宝塔虽名为八重,却比八层要多上几层。
塔楼的顶层是北齐的神殿,谢相迎从第一层往顶层走去。上元夜那日是凌琅带着他上来,今日是自己爬上来,在走到最后一层时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要脱去。
谢相迎停下脚步,平复气息,才往神殿外去。
他走的极慢,就仿佛外头有什么人在等待。
借着夜明珠的光,谢相迎终于找到神殿的出口。
几步之隔的地方,是穿着一席红衣背对着他坐在栏杆上的少年。
金冠束发,背后的长剑上,随风而荡的,是穿有雪白色落月珠的同心珞。
修长的腿随意垂着,他的手托在身下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夜幕。
明艳又孤寂。
他像是被众星围捧的月,可偏偏又泛着最为清冷的颜色。
谢相迎将夜明珠收回袖中,掩住光芒,静静站在神殿内。
四面是透风的窗棂,只要一个回眸,便会发现彼此。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少年的红衣上,目不转睛。
他想象过很多次凌琅穿上这身喜服的样子,却不曾想是如此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呜呜
第37章 他会让谢相迎看到一场满是红绸的大婚
谢相迎想上前一步, 却又觉得这一步格外沉重。
只要踏出神殿,几个精心维护的身份就会被发现。
因为净水林一事,这些年来他总躲着凌琅。
凌琅对帝师谢尹的重视, 他大概明白, 但身为帝师, 他同时又在为凌倾允委屈。他怪凌琅的冷漠,怪他为何偏要束手旁观到最后一刻才愿意出手, 可当他是帝师时,这些话又不能诉之于口。
他活的如此纠结而又别扭。
朝堂上与凌琅针锋相对的摄政王是他,通幽殿处处为凌琅绸缪的帝师是他。就连上元夜在八重宝塔, 与凌琅一同祈福的人也是他。
他从来都是别人, 可偏偏他有自己的感受,无法事事分明,做不好那个“别人”。
那日凌琅问他帝师心中所愿, 谢相迎只能告诉他帝师所想,却不能说出自己心中所求。数年来以旁人的身份活着,让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胸中涌动着一团火,那团火驱使着他不顾一切策马而来, 来到和凌琅一同祈愿的地方,遇到这个身穿喜服的少年, 却并未告诉他, 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谢相迎定定站在漆黑的殿内, 攥紧的拳头突然松开来。他抬手将发间的并蒂花簪取下, 放在神像之后。这个簪子是凌琅送给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帝师谢尹的。他喜欢这份礼物,却不喜欢那样唯命是从的自己, 那是卓萤给予他的人设。
谢相迎眉目微垂, 看着那纤细的花簪, 重重吐了一口寒气。或许应该尽快完成任务,无论是病死,还是最后死在凌琅的刀下都无所谓。他不愿像现在这样,明明被割裂开来却又要黏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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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为自己而活,想要说出自己心中的喜憎与期盼。
谢相迎回过头,终究还是没能踏出神殿。
人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几步路走的格外慢,他回眸望着低垂夜幕下的少年,而后毅然转身,匆匆往楼下去。
寒冷的夜风从脸颊刮过,谢相迎没有回宫,而是调转纵马头往北苑去。
在这个夜幕下空无一人的猎场,纵马驰骋,一个人感受静无边的静谧和孤单将自己慢慢吞噬。
说来可笑,他身在北齐最繁华的都城和最奢华的宫阙,可却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
用旁人的身份,说着应该说的台词,不能表露心迹,更不能信任一人。
他曾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不顾一切为凌琅效力的决心。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像个置身六界之外的孤魂野鬼。
他不是救世主,也没有救世主来渡他。
人从马背上跌落在沾着露水的草地,谢相迎看着天上的月,突然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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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该喝药了。”
恍惚之间听到红玉在对自己说话。
心口隐隐作痛,却不似从前那样不可忍。谢相迎的味觉极为灵敏,尽管未见要药方却也知道药草的种类和用量在明显减少。
减量是病情向愈的征象,这孱弱的身子还挺能撑,估计要长命百岁了。
谢相迎缓缓起了身,坐在榻上看着殿内忙进忙出的丫头。
红玉将药碗递过来,眼睛红的厉害。昨日谢相迎一夜没回来,晨起回来时,衣裳是破的,人是丢了魂的,实在让人心疼。
“不要为我担心。”
谢相迎费力道了一句,他此刻最害怕的是自己假死那一日,这个小姑娘会为他落泪。红玉从十三岁的时候跟着自己,谢相迎舍不得她落泪。
“公子快些喝药吧,喝完再睡一会儿。”红玉提醒道。
谢相迎点了点头,问她道:“昨日,陛下可曾来过。”
“并未,陛下忙着边塞之事,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不止是凌琅,就连谢相迎也是。除了晚上见一面,早上见一面,其余的时候都见不到人的。男儿志在四方,他们是身在后宫,却心在前朝的人。留不下,也见不到。
红玉咬了咬唇,对二人这样的夙兴夜寐的日子突然有些羡慕。
榻上的人又咳了几声,红玉接过药碗将帕子递过去。她是跟着谢相迎最久的丫头,体贴又细心,谢相迎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体会其中的意思。
谢相迎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人?”
红玉闻言,脸红了一红道:“奴哪里都不去,只留在公子身侧。”
“那怎么行,会变成老姑娘。”谢相迎调侃她。
红玉笑道:“奴被卖到将军府的时候是六岁,本以为一辈子都是端茶递水的命,是跟了公子才明白,原来女儿也可以读书识字,喜怒哀乐可以为人所知。若是去旁人那里,可没有这样的际遇。”
人心可以感知,红玉能看得出,谢相迎待人亲和,绝非因为身处高位对寒微人家的怜悯。不奉承权贵,不轻贱百姓,他的心比真金更真。
“那就不离开。”
等他走后,就把红玉安排在谢恒云身侧,恒云虽孩子心性,待人却是极好的。
眼看凌琅也要成婚,他得尽早将身边的人安排妥当。把这身前身后的事处理妥当,他走的也安心一些。
谢相迎看着红玉,蓦地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吵嚷声。
“外头,怎么了。”谢相迎问了一句。
红玉思量片刻,低声道:“陛下要去军营了,听孙总管说,东北那边一直不太平。东陵乱的厉害,竟胜也少了桎梏,总是蠢蠢欲动的。”
“军营。”
谢相迎看着外殿的方向,略略晃神。
凌琅原来是要出征了,怎么都不告诉他一声。
谢相迎掀开被子起身,踏上鞋子往殿外去。
通幽殿外,几辆马车往北门方向使去。
在众人之间,谢相迎看到莲生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上了宽敞的马车,那辆马车是凌琅的马车。
“殿下,披件衣服。”
红玉走出通幽殿,发现谢相迎散着发一步步追着马车而去。
那马车使的很快,谢相迎好了旧伤又添新伤的腿追赶的颇为费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过来,只知道今日若是看不见凌琅,他心下便难以安宁。
没带令牌是出不了宫门的,谢相迎走到宫门口,来不及思量,转身上了城楼。
手略过冰冷的城墙壁上,目光随着在人群中穿梭。
在登上城楼最后一节石阶时,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形。
马上的人一身玄衣,墨色的头发被金冠束在一起,手上握着缰绳,静静等着马车的到来。
小孩儿确实是长大了,这身姿挺拔的神武样子,与数年前瘦弱的小包子判落两人,若非亲眼所见,他必然不敢相认。
谢相迎的目光舍不得挪开,直盯着少年在风中飞扬的长发。
此去洛林,大概是三五月的分别,不知为何,谢相迎竟有种此生难见之感。
“公子,把衣裳穿上。”
红玉追上谢相迎,将手中的外袍披在人身上。
谢相迎对红玉浅浅笑了笑,最后看了凌琅一眼,转身往城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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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下的人蓦然回眸,在看到城楼上那一抹白衣时,掣动了手中的缰绳。
“驾!”
一马当先,挥师北上。
马上的人目光坚毅。
他会完成谢相迎心中所想,会让谢相迎看到一场铺天盖地满是红绸的大婚,更会让他看到自己所安定的锦绣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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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每次前往军营,总是会先将谢相迎安置好,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不曾道别,却将孙良玉和凝云都留了下来。几个守卫轮流在通幽殿外值守,不容一丝疏漏。
谢相迎依旧在西偏殿,正殿与东偏殿都熄了灯,往后的每日一个长夜,只有西偏殿还燃着烛火。
谢相迎几夜不曾入睡,将自己心中所想疑点一一记在册子上。
王皇后之死,摄政王府大火,前内府宗使身上的毒。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太过巧合。王皇后是在诞下凌琅之后死的,摄政王府是在北齐初定时起了大火。
一个没有母亲的皇子,一个初定的天下。拥有这些,等同于掌控了整个北齐,所有的一切,都是对沈氏一族最有利的。但孤儿寡母的北齐,对几位王爷似乎也十分有利。
摄政王凌倾允已是傀儡,按理那幕后之人不应该等凌琅长大。在凌琅幼时夺权,岂不是更好。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笔端,将晾干墨的册子收好,另写了一张字条绑在鸽子腿上,让红玉放出去。
莲生是成王的人,他始终担心此人心思不纯。此前他所怀疑的一直是哪个人,哪一脉,如今细想起来,成王与沈氏一脉勾结也未可知。
谢相迎本不是个喜欢权谋算计的人,可如今却不得不去探清除这些扑朔迷离的东西。好歹也来北齐一趟,不弄清楚这些,他又怎能走的甘心。
红玉见谢相迎写的认真,端了几碟点心过去。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红梅乳酥,问红玉道:“你出宫买的?”
红玉看了殿外一眼,笑道:“不是奴出宫,是陛下派人将莫临泉的母亲柳氏请了过来,这些是柳氏在咱们小厨房做的。”
“柳夫人。”谢相迎看着红玉,脑海中浮现出柳夫人的脸,这人即便是在荟萃楼都甚少亲自动手,怎么大老远还过来一趟。
“我去见见柳夫人。”
谢相迎说罢,起了身往殿外去。
红玉本来想让柳若眉过来一趟,转瞬的功夫殿内已经没有谢相迎的身影。
人趁着夜色往小厨房去。
一进门糯米和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灶火旁立着的纤瘦身影,正是莫临泉的母亲柳若眉。
“柳夫人。”
“谢大人。”柳若眉放下手中的面团,屈膝行礼道,“见过太傅大人。”
“夫人不必多礼,你我还如同在宫外一般。”
许久不曾去荟萃楼,今日一见只觉得柳若眉格外亲切。她还如当年一般,虽未着绫罗绸缎,一举一动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家夫人。
柳若眉在系着的罩群上擦了擦手,道:“听闻大人胃口不太好,孙总管特让草民进宫来为大人准备膳食。”
“哪里有这样娇气,夫人若住的不习惯,可随时出宫。”
他确实不大喜欢宫中的吃食,却也没到不可忍受的地步,柳若眉一阶女流之辈,在通幽殿安置,必然引人注目。
“宫中自然是最好的。”
柳若眉的目光微动,她看向谢相迎,又看了案上刚塑好形状的糕点一眼。
那似水的柔情,让谢相迎也为之倾心。柳若眉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即便额间有道疤痕,也能看出她的天生丽质。
谢相迎每次见到柳若眉,都忍不住去想这人曾经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穷凶极恶的人,才舍得在一位美人脸上留下这样狰狞的痕迹。
不像是单纯的毁容,倒像是想要一刀致命。
关于这些,柳若眉从未对人提及过。她是个极为安静的人,年轻美丽,寡言少语,有时对着窗子便能坐上一天,像一幅带着故事的画。
莫临泉曾说,柳若眉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当年莫家在的南方的生意做的尚且可以时,他父亲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了一个额间有疤的年轻女人做小妾。她温柔良善,会做的点心比莫临泉吃过的饭都多。莫家的点心铺子在南方红极一时,一大半的功劳都归功于这位买来的小妾。他父亲极其宠爱柳若眉,柳若眉却不喜金银,不爱绫罗,更不爱笑。
这样一个女子实在太过神秘。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38章 这便是其中乐趣
“柳夫人有找过自己的家人么?”蓦地, 谢相迎问了一句。
以柳如眉这样的样貌脾性,该是生在一个好人家才对。
柳如眉抬头,对上一双温柔到极致的眼眸, 像是这世间最澄澈的水, 最细碎的星, 让人压在心中的悔与恨,一时都涌到心口。她的身子轻轻颤了一颤, 看向谢相迎的目光带了些悲切。
“都死了,我原是也要死的,不知为何活到了今日。”
柳如眉的语气十分平静, 像草木灰再无生机, 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略略低头,倏地眼泪像突然迸裂的串珠一般,一颗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谢相迎把自己袖中的帕子递过去, 让她擦眼泪。
月在梢头,本是微风吹绿青草地的好时节,蓦然变得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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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坐在灶台前的矮凳上,没有哭声, 神色依旧,只是泪水决堤, 倾泻而出。
大抵每个人都这样压抑到极致, 却不能诉诸于人的时候。
谢相迎静静站着, 一直到柳如眉的泪水干涸。她抬起头, 看着谢相迎似有话要言说。
“大人……”
谢相迎静静听着,柳如眉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鲠在喉最是不甘。
“若是夫人不想说, 就算了, 若是有一日不得不说出口, 我等您。”
谢相迎站在柳若眉身旁,他明白这样的感受,很多事即便诉之余口,也是无法解决的。柳如眉的身世,她有权利尘封,但有一天不得不求助于人的时候,他愿意为这个良善的女子分忧。
“天色已晚,不要过多操劳,夫人早些歇息。”
谢相迎起了身,往小厨房外去。
院外明月依旧,古人对着这清冷的月,总是能吟诵出脍炙人口的佳句。可月亮终究是死的,没有人的情丝,诗中的离合悲欢虽借月色咏吟,却不可被月色感知。旁人读来,能有一两分感同身受已是天大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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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很喜欢柳氏所做的糯米兔子,这兔子论口味不算十足出挑,但卖相确是一等一的好。
柳氏在宫中的这几日,谢相迎要过最多的点心就是这糯米兔子。
一只兔子放在凉快的地方可以存五六日,谢相迎舍不得吃,大部分时候是放到第五日才会吃。
太平街。
谢相迎提着手中的新做的点心,往城西一家玉器铺子走。
那铺子的老板是曾在长公主做事的琢玉匠顾斐然,此人十分俊雅,一身布衣,一把刻刀,立在铺中的模样,仿佛自己也是一件精美的玉器。
当年的七香车,谢相迎只画了图纸,大半零件是出自这位琢玉匠之手。
顾斐然的铺子没有匾额,只是用粗布写了“琢玉”二字挂在杆上。铺子看着不大,很狭长,很拥挤,灯火昏暗,便是白日也同夜幕。
人走近铺子里,柜台后一身布衫的男人正在擦拭手中的玉雕。九未见日光的人,肤色如同最为莹白的玉石,细看起来甚至能看到肌肤之下隐隐的血丝。
“你这铺子开在阴面也就算了,连窗子都不留,在这样暗的地方做事,可容易伤了眼睛。”谢相迎说着,走到近处才注意到顾斐然手中之物。
那是一盏极为精美的莲花灯,用料贵重,手工精细,落在顾斐然这样一双修长的手上,颇为赏眼。
“顾前辈真的把宝莲灯做出来了。”谢相迎叹了一句。
男人见谢相迎亲自过来,放下手中的玉器,走上前迎了迎。
“我对大人口中劈山救母的故事颇为喜欢,便忍不住去做了一做,你看我做的可像?”
不必顾斐然言说,谢相迎已将那莲花灯打量了好几番。
“像,像极了,就是真正的宝莲灯在世。”他不过随口一提,连图纸都不曾画过,没想到顾斐然真的把东西做了出来。这样精致的东西,便是千金也难求其一。顾斐然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为了琢玉而来。
谢相迎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想起“阳春白雪”这样的词,他的高雅,他的言谈,总是让自己这种俗人自惭形秽。
“莲花高洁,人亦高洁,先生是高雅之人。”谢相迎看着桌案上的莲花灯,忍不住道了一句。
顾斐然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笑了两声:“我也有那不高雅的东西,你可想看?”
“想看。”
谢相迎十分期待,他不知像顾斐然这样的人所谓的俗是什么样子。
顾斐然没有卖关子,只将谢相迎领进了内室。
以往只见那狭长又阴暗的铺子,这内室谢相迎是头一次来。昏暗的灯火让人猜不出这地方究竟有多大,四面立着一排又一排的架子上,是用灰色缎子遮着的玉器。
谢相迎不知这内室究竟有多少件玉器,但可以确定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顾斐然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半臂长的锦盒,放在桌上让谢相迎自个儿打开。
诺大的盒子里,躺着许多谢相迎没有见过的东西。
谢相迎伸手拿起一个蚕豆大小的玉珠,细看了许久,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个不是普通的玉珠么?”
“这叫勉子铃。”
“做什么用的?”
谢相迎问的真诚,这东西听名字就邪乎,想来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顾斐然见谢相迎如此坦诚,抬手从锦盒中取出另一只铃铛,沉道:“情动时分,将其置入,妙不可言。”
小巧的东西在如玉的指尖捻转,顾斐然的面色越正派,便愈发让人觉得这动作沾染了几分桃色。
谢相迎反应过来,当即把那东西扔回了盒子里,脸红的厉害:“顾先生怎么还做这样的东西。”
“富贵人家常有这样的单子来,我虽不爱接,却也是造了几个。”顾斐然见谢相迎反应如此之大,忍不住笑了笑,道,“食色性也,大人活了二十七年,怎么还对男女之事如此羞涩。”
“我……”
谢相迎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告诉顾斐然,自己活了二十几年,尚且未做过他口中的“男女之事”吧。
“这东西若是进去,又该如何取出。”
谢相迎强忍着心中的惊讶,问出这么一句。话刚出口,脸又红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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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其中的乐趣,大人若是想要,我可以送你几个。我这料子可是世间少有,旁人想要,还不给呢”
顾斐然见谢相迎脸红的滴血一般,一时间笑得愈发厉害。
室外传来脚步声,在那人进内室时,谢相迎看见顾斐然将那盒子快速合上。
“张先生回来了。”
眼前的人恢复了平日里淡淡然的神情,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谢相迎从前听过这位张先生的名字,谢省说这人是天下第一名医的徒弟,医术很是高明,能治瘟疫,可起死回生。只可惜几年前便没了踪迹,无处可寻。这样厉害的人物,如今居然出现在了北齐。
“这位是我说过的谢尹谢太傅。”顾斐然道了一句。
张翎抬眸看眼前的人,下一刻抬手行了礼:“见过谢大人。”
这人行的是宫中的礼仪。
谢相迎还礼,启唇道:“该是叫您一声前辈。”
谢相迎细看张翎的样貌,此人应年长自己些许,一双眉目中是历遍世事的波澜不惊。
除却行礼,张翎不曾多言语,直接转身往更暗的地方去。这俩人像是来人间的鬼差一般,一个比一个见不得日头。
顾斐然看着张翎的背影道:“他这人比较木讷,和谁都说不上话,大人莫要见怪。”
“怎么会。”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子,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左右逢源。
“对了,我从宫里带了些点心给你品鉴。”
方才说了许久,险些忘记他带来的东西。谢相迎把点心盒子打开,放在顾斐然眼下。
顾斐然看着一个个软糯的兔子,眉眼弯的厉害:“许个久不曾见过这东西了,之前还是在长公主府上见过一回。”
“长公主府?”
这点心不好做,柳如眉只做给莫临泉玩,从不在铺子里卖,从前那些,都是他从莫临泉手里买来的。他原是打算给顾斐然看个新鲜,没想到顾斐然早就见过。
顾斐然拿起一个兔子,捏了捏道:“这东西非比寻常,你从哪儿得来的。”
“一个卖点心的妇人那里。”谢相迎道。
“如此……”顾斐然的眸光微转,看向谢相迎道,“第一次见还是十数年前。”
“十数年前?”
顾斐然垂眸,似是在回忆当年之事:“长公主出嫁时所用的玉器出自我师父之手,环佩玉簪林林总总有上百件。我记得这兔子便是在那场盛大的宴席上看见的。因着模样新奇,我记忆犹深,想来是个独具匠心的人所做。”
顾斐然说罢,看了谢相迎一眼。话说到此处,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独具匠心的人必然与长公主有一段渊源。人如今就在通幽殿内,只可惜不肯开口。
谢相迎沉默片刻,心下开始重新审视顾斐然这个人。此人与长公主府往来甚密,如今愿将往事细细道来,不知是不是想借着他的手来调查真相。
这北齐之中的聪明人不少,对王皇后一死有怀疑的人也不少,但从来没有哪个人愿意做出头鸟去调查,即便是凌琅也对此事避而不谈。
眼下也唯有他一个人,这么不知死活,非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也只有他,在凌琅不想立后的时候包揽立后的差事,在众人对王皇后一死讳莫如深时执意探寻。那些作壁上的人,一定认为自己是个疯子吧。
谢相迎看向顾斐然,蓦地笑了笑。
顾斐然不知谢相迎因何而笑,眸中有一瞬的迷茫。
“先生多看看我吧,往后能见一面就少一面。”
谢相迎将这样感伤的言词说的颇为轻松,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期待脱身的那一天。
顾斐然愣了一愣,他看向谢相迎,神情颇有些欲言又止之态。
“朝中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人如此,可知……”
“我知道,我愿意。”
他心甘情愿。即便大臣们弹劾他,那又如何,他这身份本来就活不长,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活了一趟。
谢相迎眸中含笑,此刻的笑意在顾斐然心中却带有几分壮烈之色。
“大人对陛下,竟用情至深到如此地步。”蓦地,顾斐然道了一句。
“先生说什么?”
“没什么。”顾斐然摆了摆手,没再说这个,只将装着各式玉器的锦盒和点心盒子,一并放在高阁之上,转身问他道,“大人来我这儿不单是为了送点心罢。”
谢相迎最喜欢无事献殷情,不过很可惜,每次献到他这里的殷勤都是有所求的。
“先生聪明绝顶。”谢相迎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来。
图上所绘是一幅巨大的棺材,看似普通,却有上下两层。底层的空隙很小,只能放些不高的小玩意儿。
谢相迎的字不大好看,所绘的图却总是能让人一目了然。
“大人把我这儿当木匠铺?”顾斐然看了谢相迎一眼。
谢相迎道:“先生有琢玉的手艺,木头一类自然手到擒来。”
顾斐然对这样的夸赞之语最为受用,他细细看着手中的图纸道:“我不知你要往这夹层之中放什么,不过有一点,贫苦人家用不上这样大的棺材,富贵人家的陪葬品多的很。这头一层放了死人,又放那许多陪葬的珍品,底下一层封住,便没有打开的途径了。”
“也是……如此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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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斐然思忖片刻,道:“不若将夹层开在棺盖上。”
棺材盖。
谢相迎眸的眸光轻晃。就是棺材盖,这样触手可及,才能得心应手。
“先生果然是玲珑心思,这北齐多少万人,才能出先生这么一个妙人。”谢相迎赞叹连连,大有柳暗花明之感。
顾斐然冷冷瞥了谢相迎一眼,道:“这样大的单子我可以接下,老规矩,便是你要死了,刀架在脖颈上,都决不能对旁人说此物是出自我之手。”
往日谢相迎给他的图纸,总是些精妙的小玩意儿。棺材这样不吉利的东西,虽也常见,却让人心下颇为不安。
谢相迎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39章 我没有断袖之癖
谢相迎见顾斐然颇有顾虑, 当即起了誓道:“我若说出去半个字,便短折而死。”
“哪有自己咒自己的。我是个现世的人,倘若大人真闯了什么祸, 给我准备银两送我和张先生出北齐便是。”
顾斐然不信谢相迎能做越轨之事, 但被人陷害也未可知。必经这北齐之中, 盯着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谢相迎垂眸道:“若真有那一日,我第一个安排你们出城。”
顾斐然莞尔, 定定看着眼前一本正经说着晦气话的人,叹道:“大人冬日里还是一副孱弱之态,如今倒是也中气十足了。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 我也想讨一两味。”
他私下问过张翎谢相迎的病情, 张翎虽不曾细看,却能察觉出谢相迎这病不同寻常,不是轻易能好的。今日连珠炮似的又是恭维又是起誓, 实在不像是在病中之人。
谢相迎听顾斐然问自己所喝的药,如实道:“药方子我并未见过,那太医院的太医每每见我,总是避之不及, 我只知这方子颇有疗效,却不知究竟用的什么。”
谢省不准他进太医院, 几位太医虽拦不住, 却也是能避则避。
这药是凌琅吩咐人熬的, 所经手的都是可信之人, 他不懂药理,但信得过凌琅和谢省。
见顾斐然对这药颇为好奇, 谢相迎提议道:“不若这样, 下次熬药我让人拿些药渣过来。你身边有位天下第一名医的徒弟, 必然能分辨出药草的种类。”
“如此,麻烦大人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谢相迎赶在入暮前回了通幽殿。
这关键的人物是找着了,只可惜人家并不愿细说当年之事。
一个人逃出生天的人,自然不愿破坏长久以来维持的平静。顾斐然说的没错,朝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王皇后死去多年,眼下旧案重查,必将会打破这些年来看似祥和的假象。
前些年凌琅年幼,大权旁落,明面上说着是摄政王把持政权,但他这个摄政王除了看看折子,时不时替凌琅出使别国,便再没别的用处。
赋税,钱币,军机要务,这些事都是谁在把持。
他来到北齐近十年,送去摄政王府的折子看的清清楚楚。百官们所言无非是谁家公子抢了哪家的地,谁家恶犬又咬了谁家的鸡。除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没有一件有意义的事。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小册子,久久不能回神。
笔尖落在纸上,将干净的纸染出一大块墨迹。谢相迎抬眸,一个想法从心中渐渐升起。
凌琅会不会,一早便知道这面具之后的人不是凌倾允。
这样的想法刚刚萌生,很快便被掐灭。
凌琅对凌倾允恨之入骨,这样的恨意又怎么轻易转移,应该不会。
谢相迎看向案上跳跃的烛火。如果没记错,离凌琅北去已经一月有余。
祁云山已是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放的时节。在这一月的时间,谢相迎往北齐送去许多书信,可没有一封得到回复。
凌琅在做什么,竟忙到一字不回。
谢相迎将带着书信的鸽子从窗前放走,心下想着若自己有一双翅膀,定要飞上几天几夜去问问凌琅为什么不回他的信。
眼下这样日日盼着,倒是颇有些像那深闺中的怨妇。
谢相迎放了鸽子,便不再想这件事。
顾斐然说那糯米兔子只在长公主府上见过,谢相迎思虑几日,想着此事既然不能从柳如眉上有突破,那便去长公主府上看看。
几日后是郡主周宜珠与慕轻州的择定婚期的日子。二人年纪都不算小,如今总算是能安定下来。
怪不得平日里周旋将军总对慕轻州格外严格,原来是在给自己培养女婿。
谢相迎将糯米兔子整整齐齐摆在锦盒中,让卓萤以摄政王的名义送去了长公主府。
东西送过去不到三日,长公主府果然到摄政王府请人。
来的是个颇为年轻的侍卫,身姿高挑,样貌堂堂。以往来请人的侍卫模样都不错,这一个尤其好看。细想起来,那长公主府,似乎从未见过样貌平凡的。
谢相迎换好衣裳带上面具,跟那侍卫来到城南的一家茶楼。
这盛京但凡叫的出名字的茶楼酒肆,大半背后都有朝中官员的眼线。
小二将两人带到二楼的雅间,大门被推开,谢相迎一眼看半靠着矮桌小憩的女人。
侍卫把谢相迎带到雅间,将自己关在了门外。玄婳府上的人,总是被调|教的格外好。
谢相迎咳了一声,坐在对面的软垫上,道:“好事将近,皇侄的面色愈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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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婳缓缓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沉了一沉,叹道:“我却不觉得是什么好事,那男人相中的,只怕又是个薄情郎。若非宜珠中意,我是万万不会同意这们亲事的。”
慕轻州是周旋的徒弟,比周宜珠大上三岁。
谢相迎来往都察院也与慕轻州打过不少交道,此人颇为上进又十足伶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实在不像是玄婳口中的薄情郎。
“周将军乃是人中龙凤,所看中的女婿必然也有过人之处。宜珠是个好性子,嫁过去,必然不会吃亏。”
以周宜珠那样刁蛮的性子,整个北齐估摸也只有慕轻州一人敢去提亲。这世上模样好的女子数以万计,不知慕轻州为何偏偏看中了宜珠。
“那是自然,我凌家的人,可从来不会吃亏。”玄婳说此话时,眸中是抑不住的骄矜。她是北齐身份最贵重的女子,从来不知妄自菲薄是什么意思。
谢相迎听见这句,不由在心下笑了笑,他们凌家的人确实不会吃亏,玄婳如此,凌琅亦是如此。这天下都是他们姐弟的,又怎么会有人敢让他们吃亏。
玄婳看向谢相迎,思量片刻道:“皇叔送来的东西,我瞧见了,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谢相迎见玄婳眸中有几分期待,问她道:“公主是喜欢这点心,还是想见这做点心的人。”
玄婳见谢相迎如此问,蓦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住您,自然是想见那做点心的人。此人事关紧要,还请皇叔务必如实道来。”
“此人在北齐最为安全的地方,公主若想见,明日便可安排你二人相见。只是有一点,本王可不愿意做那被蒙在鼓中之人。”
谢相迎把话摊开了,要想见柳若眉,就要将这点心的来历说个清楚。看玄婳方才满是期许的神情,柳如眉必然与她和王皇后有关。
“我与皇叔之间,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玄婳的眸光颇为诚恳,不管此话是真是假,谢相迎都能感觉出这做点心的人,对玄婳一定十分重要。
谢相迎抬了抬手,正欲开口,蓦地,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窗而来。
两人均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才发现是一支箭矢掠过玄婳发髻上的牡丹,直直插在柱子上。
牡丹花残破了大半,零落在地上。玄婳起身,当即喊了一声“刺客”。
一声令下,方才引谢相迎而来的侍卫便破门而入。他的目光落在那箭矢上,很快注意到箭从窗外而来。
二楼高的地方,那侍卫直接掀开窗子跳了下去。
玄婳惊魂既定,纤长的手落在插入木柱的箭矢上。
带有一排倒勾的东西,若是刺在人身上,不死也十分棘手。
玄婳冷冷笑了笑,对谢相迎道:“怕是有谁跟着你我二人,想着一网打尽呢。”
谢相迎看着那箭矢,没有说话。他与玄婳的名声不大好,一个是权倾天下的佞臣,一个是风流蛮横的长公主。这北齐之中,想要取他们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光天化日就敢动手的,谢相迎还从未见过。
南城商铺林立,没个空旷的地方。这箭矢不长眼,不会拐弯,那人必然就在附近。窗棂对着矮桌,被厚厚的纱盖着,看不见东西。敢用这样的法子,只怕是早就算好了玄婳要坐的地方。
谢相迎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外头临近的铺子,在离茶楼不远的地方,有花楼正对着窗子。
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倒是也好混进去。
不到半个时辰,那茶楼的小二回来禀报,说是在巷子里捉到了刺客。
玄婳静静等着,片刻之后,年轻侍卫压着人走进来。
是个身量细瘦的少年,唇红齿白,模样俊得很,穿着艳丽凉快的衣裳,被那侍卫钳着手跪在地上。
玄婳起了身,走上前抬手抽出了侍卫腰间的长剑。
“叫什么?”
锋利的剑落在人脖子上,那少年的目光颤了颤,咬着牙没有说话。
“你这模样不错。”玄婳冷眼看着少年,长剑在少年胸口的衣裳划过,白花花的胸膛便露在眼底,“可惜今日我没有这个耐心,告诉本宫你的名字,是谁指使你过来的,不然就不止是衣裳了。”
依旧没有回应,眼看接下来长剑划破的就是胸膛,那少年眉目中突然带了几分决绝。
血花陡然从剑刃绽放。
玄婳心中一惊,扔了手中的剑,一脚将人踹在地上。索性那剑只刺破肌肤,未伤及骨肉。
“一条贱命也想脏了本宫的东西,来人拖下去!不……”玄婳似是意识到什么,摆了摆手,屏退进来的几个小厮,看着那少年道,“把他的伤处理好,送到谢尹手里,告诉谢尹三日之内,本宫要知道他所有的事,下去吧。”
侍卫闻言,将那少年提溜起来拖了出去。
谢相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手里便又多了个烫手的山芋。
待人走后,谢相迎才启唇问道:“一个刺客罢了,叫下人们审问便是,何必送到谢尹那里。”
玄婳接过小二递过来的剑,从袖中取出帕子,细细擦着:“他不是最会怀柔之策么,这小子有几分傲骨,我到要看看他不吃硬的,吃不吃得了谢尹那套软的。”
玄婳脸上带了几分危险的笑意,手中的帕子擦过长剑,断成了两块。
谢相迎看着玄婳,一时竟有些自愧不如。要说精明还得是长公主,此番用人也是用到了极致,他倒是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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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软不吃硬的少年,被玄婳连夜打包送到了西偏殿。
谢相迎想过几次和这少年的再次相逢,却不曾想是在沐浴之后被人打扫干净的床榻上。
在见到五花大绑赤条条出现在被窝里的少年时,谢相迎整个人都木了。
不亏是玄婳,连送刺客过来,都如此别出心裁。
这个世道男风盛行,他不能说什么。心下虽不喜欢,但也理解,但这男风不能次次都盛行到自己头上。
谢相迎站在青纱帐中,目光落在捆着人的绳索上,他在思考要不要给他松绑。这人在茶楼时刚烈的很,别一脱身再撞死过去。
但这样绑着,总归不太合适。思量片刻,谢相迎还是打算先给人松绑,这人被死死勒着,几个时辰的功夫,足已让手脚废掉。
谢相迎上前,那少年乌黑的瞳子突然缩了一缩,一幅宁死不从的壮烈神情。
“你放心,我没有断袖之癖。”
谢相迎解释了一句,那少年在谢相迎俯身过来时,抬脚踹上了谢相迎的胸口。
狗咬吕洞宾便是如此。
一口血从胸口蹿入喉咙,点滴红梅开在锦缎上,谢相迎稳了稳身子,站在榻边。
似乎没有预料到谢相迎的身子如此孱弱,少年眸中浮现出片刻的惊讶。
“你……”关切之语没有说出口,便又吞入腹中,他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想同情一个恶人的帮凶。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床栏,胸口微微起伏。身后的帷幔轻轻晃动,昏暗的烛光照的人格外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他分明没有带着女相,但此刻却愈发引着旁人来招惹。
少年的的眸光颤了一颤,一双眉紧紧蹙着。
玄婳那贱人是什么意思,美人计么,他可绝对不会被一个男人迷惑。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40章 你是小皇帝的男宠吧
谢相迎脑袋懵了一懵, 只觉得喉咙里呛的厉害,他垂眸看向榻上的人,目光渐渐暗了几分。
想到这人可能不懂断袖的意思, 谢相迎心下没有太过恼火, 只抬手扯下身后的帷幔一把盖在少年身上。
似是对谢相迎此番平静的动作十分不解, 少年死死盯着谢相迎的背影没有说话。
“帮帐中的人松一松身上的绳子,手和脚照旧束着, 看着他,别让他寻了短见。”
谢相迎吩咐完红玉,坐在外殿的矮塌上歇息。
红玉看着谢相迎的唇角的血迹, 心下十分委屈, 这北齐满打满算,也只有凌琅让谢相迎跪过几次,哪里又挨过打呢。
见人气冲冲地往殿外走, 谢相迎即刻叫住了红玉:“我无大碍,不要惊动太医院。”
三两点血罢了,他不想折腾这帮满宫陪葬的老太医。
红玉红着眼睛,颇为愤恨地往内殿去给人松绑。
谢相迎在坐榻上窝了一夜, 胸口处疼的厉害,睡得极其不踏实。
一觉醒来天还未亮, 刚睁眼就看到站在坐榻边正在观察自己的少年。
“你……做什么。”
谢相迎双眉微蹙, 坐起身理了理歪斜的发髻。这倒霉孩子, 该不会打算趁他睡着之后动手杀人吧。
少年手脚被带上镣铐, 已经换了一身内侍的衣裳。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对他道:“你是长公主的男宠吧。”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长公主的男宠?”谢相迎问他, 他虽身子弱些, 可从来不觉得自己像男宠。他有手有脑子, 这辈子不会委身于人。
少年瘪了瘪嘴:“那她这么信任你。”
谢相迎估摸着这小子还以为自己在长公主府呢,遂提醒了一句:“此地名为通幽殿,乃是北齐皇帝的寝宫。”
“你是小皇帝的男宠!”
少年说话时,眸中带着些许诧异。他总觉得谢相迎身上带了那么点勾男人的气质,果不其然是个好男风的。
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张口闭口就是“男宠”二字,北齐究竟是怎样的风气。
谢相迎郑声道:“我是陛下的太傅,是教陛下读书识字的先生,不是男宠。”
“读书识字,读书识字的人都长你这样?”少年眸中满是轻浮之意。
“我样貌如何与你无关。”
谢相迎眉头紧了几分,对这少年的印象急剧下降。他对样貌向来不在意,但不喜旁人随意品评。没有人天生就是一副男宠的样貌,若非迫不得已,怎么会有人愿意出卖自己的身子。
少年见谢相迎不大高兴,也就没在说这个,他拖着镣铐,问谢相迎道:“你这儿,有吃的吗?”
“不到时辰。”
通幽殿都是在凌琅下朝时分用膳的,那会儿天应该大亮了。谢相迎平日起的晚,一觉醒来也就到了那时候,这会儿醒早了,并不觉饿。
“宫里头吃饭都这么麻烦呀。”
少年叹了一句,靠在坐榻另一边,翘着二郎腿的模样,一点不像是阶下囚。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起了身整理自己的被压皱的衣裳。
指腹落在松散的衣带上,绑了一个很好看的结。腰带也被解了重新束好,将原本就细的腰勒的愈发劲瘦。
人坐在铜镜前梳头发,长发垂落肩头,又被修长的手指绾起,高束结成髻,用玉冠束好。
谢相迎没有开口,少年的目光却从头到尾都在谢相迎身上。这人做事慢条斯理的,一举一动都雅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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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婳是不是想让你探我的口风?”少年问了一句。
谢相迎没有理他,只是点了灯,将外殿的大门打开透气。
不到片刻,红玉带着药往西偏殿来。
“公子。”红玉把药放在桌上,目光在瞥见矮榻上那少年时,恨不能射出几把刀来了结了他的性命。
“昨儿给你说的你做了没?”谢相迎问了一句。
红玉点头道:“做了,今儿天不亮我就往太医院去盯着了,趁那熬药的内侍没注意,拾了些药渣回来,已经交给四钏,让她出宫采买时送去顾先生那里。四钏是咱们谢府送过来的人,不会出错。”
“那便好。”
谢相迎屏吸将玉碗中的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汤让人忍不住皱眉。
红玉又端过来一盏盛着蜜水的银杯,让谢相迎漱了漱口中的苦味。
银杯玉盏,本是格外奢华的东西,但在谢相迎手中就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这人跟自己以往见过的人都不相同。那少年明知谢相迎是玄婳的人,但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他身上。这人越不说话,他越想和谢相迎说点什么。
“你昨天……没事吧。”少年问了一句,他不是故意要伤人的,他没想到谢相迎的身子这样弱。
谢相迎看了少年一眼,道:“无碍。”
这人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昨日那下也亏得是踢在了有骨头的地方。若是在腹部,得把那肝脾一并踢碎了,他这会儿也不知还能不能站起来。
“玄婳让你来盘问我,你怎么也不说话。”少年见谢相迎转身要走,忙起身过去问了一句。
谢相迎停下步子,抬头打量眼前的少年。玄婳把人送过来都还没说明用意,这人倒是自己说出来了,想来是个急性子,憋不住话。
他淡淡道:“若是我问出来,她不会赏,问不出来,她也不敢罚。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你……”
也不知被哪句话说的不对心思,谢相迎刚要踏出殿门,一下被那少年挡了回去。
人站在殿门口,拦着谢相迎的去路,认真道:“我叫云子寒,你不问别的,也该问一问我叫什么。”
这人急得厉害,眼眸中闪着火苗一般。
谢相迎看着这个快要自报家门的人,蓦地笑了笑。
这朗如艳阳的笑,让云子寒晃了晃神。
这样的人,可真不像是个坏人。
“我记下你的名字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谢相迎问他,他此刻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实在没有功夫跟这傻孩子耗着。
云子寒愣了片刻,怔怔点了点头。
看着谢相迎远去的身影,云子寒蓦地清醒过来,心底下暗叫糟糕,他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被谢相迎一个男人弄得五迷三道。
头一次醒这么早,出殿门时天上还有三两点星子。
人从通幽殿往晴湖去,来到这个他和凌琅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卓萤曾经是谢尹的系统,自己的到来是为了顶替已经死亡的谢尹完成任务。
这么说,谢尹在落入晴湖水的那一天便已经死了。
谢相迎看着晴湖波澜不惊的水面,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从灵质空间到晴湖,一睁眼便看见像秤砣一样直往湖底沉的小孩儿。凌琅当时是不会水的,他替谢尹活过来的同时,也将凌琅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那一刻,一个本来将死的孩子,和他这个不属于北齐的灵魂便绑在了一起。
谢相迎坐在湖边的石栏上,心下突然萌生出一种期待。他与凌琅两个本来在十年前就该命赴黄泉的人,往后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凌琅是这世上少有的聪明人,临近的几个国家,也就只有东陵太子黎昀能与之匹敌。再远一些,便是更为强大的燕国与离国。早些年燕离二国斗的不可开交,如今离国新王继位,也到了修养生息的时候。凌琅羽翼渐丰,假以时日必将能与之抗衡。
东陵王是在前些年病逝的,东陵乱了这么些时候,也该有个定局。黎昀那样远谋深虑,只怕王位还是会落在他头上。凌琅当初那一箭要是射在黎呁的心口上,也就没有这么多后患了。
想起那日净水林黎昀眸中的寒意,谢相迎还有些心有余悸。
这样残酷冰冷的人,为达目的不计代价,手段更是极端。是疆场上的煞神,朝堂上的毒刺。他怕凌琅有一日会不敌此人,更期待凌琅能够亲自战胜他。
谢相迎有这样老父亲般的心情,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他来到北齐,没有亲人,更没有可以完全信赖的人,唯有凌琅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对他虽有千般怨怼,万般无奈,但心下终究是愿意护着他,容忍他的。
二人之间,一早便不只靠着系统的任务在维护了。这一点,反应迟钝的人,始终没有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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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炮仗声响彻太平街。
高头大马上的人一身玄衣,手持缰绳带着迎亲的彩车往长公主府去。
远在军营的少年帝王来不及赶回,只用千里快马送来一道诏书,将宜珠郡主封为定和公主。
“定和”二字,便是这数月以来,最好的消息。
慕轻州这个郡马摇身一变,成为北齐的驸马,一时间风光无两。
长公主与周旋两位和离的夫妻坐在高堂之上,谢相迎以摄政王的身份与几个小王爷坐在客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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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新人向长公主与周旋行过礼后,周宜珠单独跪在地上给谢相迎叩了首。
“宜珠感念皇姥爷的恩德,无论宜珠身在何处,都会谨记皇姥爷的教诲。”
一声“皇姥爷”叫的谢相迎心下软成一片。周宜珠无论在外如何气焰嚣张,在凌倾允面前,始终是一口一个“皇姥爷”的小丫头。
谢相迎看着满头朱翠云髻高束的小姑娘,心下突然感慨万千。原是打算为凌琅娶妻立后的,如今却见到了自家人出嫁的场面,他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卓萤将备好的牡丹金锁放在宜珠手中,甜声道:“瑶台月下无双艳,春色人间第一香。定和公主贵如牡丹,愿公主一生长乐富贵,顺遂无忧。”
这些吉祥话是谢相迎教了许久的,卓萤记得很好。
“宜珠多谢皇姥爷。”周宜珠又拜了一拜,起身时一双杏眼含着些晶莹的泪,她看着谢相迎道,“听阿召说皇叔要远去燕国,不日便要动身,燕国那样远,是我从未听过的地方,皇姥爷可不可以不去。”
年过二十三的人,面上仍是一幅小女儿的神态。平日里谢相迎往长公主府上吃酒,这丫头最爱拉着自己的袖子谈天说地,谢相迎心下虽不舍,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不能把宜珠留成老姑娘。
“此去燕国是为了朝中政事,若是顺利,明年这时候也该能回来,到时候皇姥爷给你带燕国的点心。”
谢相迎唇角带着笑意,心下却有些酸涩。
这消息他只对阿召和卓萤说过。他也不想在这大好的时候提出离别,但眼下凌琅风头正盛,如那新官上任一般,若是打赢了竟胜那场仗,很快就要将火烧到摄政王府了。他总要将摄政王这个身份支到天涯海角去避上一避,免得帝师还没死,摄政王先成为阶下囚。
周宜珠眸中满是不舍,一旁站着的慕轻州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周宜珠哄了下去。
成亲大礼后,宾客各自饮酒。
慕轻州一桌一桌地敬酒,烈酒入喉,脸红的厉害,话也多了不少。
待走到谢相迎这一桌,人揽着谢相迎的肩膀说了好些胡话,大半是说自己不想成婚,更不想卷入长公主府上的恩怨。
谢相迎垂眸看着挨着自己醉汉,问他道:“陛下还未回北齐,你既不想成婚,拖几日便是,又不会有人催你。”
慕轻州打了个酒嗝,道:“王爷不知,我等得,宜珠等不得了。”
他说罢,一只手放在了自己小腹之上,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靠着人昏了过去。
“你……”
怪不得这样着急,原来是奉子成婚。谢相迎想骂他两句,话到口中,又觉得此刻慕轻州喝得不省人事,必然是听不到的,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几个下人将慕轻州抬走,谢相迎深吸了口气,琢磨今后怎么提点提点慕轻州。周宜珠虽娇纵,却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好姑娘,他不想让这丫头今后的日子难过。
耳畔的丝竹声一直未停。
都察院院使是个上达兴盛阁,下通百官的职位,今日的喜宴,上到公主王侯将相,下到富商,盛京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个齐全。
也是在这人多的时候,谢相迎终于看到了那位久居深宫的二公主凌蔷。
这人穿着淡黄色的衣裳,眉若远山,眸似天星,那一幅与世无争之态,与沈太后有八|九分像,一眼便知是沈氏之女。
似乎也注意到人群中的谢相迎,凌蔷起了身,缓步往谢相迎的方向走来。
“皇叔安好。”
垂着流苏的宫裙曳地摆动,凌蔷对着谢相迎略略屈膝行礼。
坐在一旁的赵王闻言,皱了皱眉,起了身往另一桌去喝酒。
谢相迎心道这赵王一向好玩,鲜少有这样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41章 谢相迎死了
谢相迎瞥了匆忙离去的赵王一眼, 没有说话。
凌蔷坐在赵王的位子上,拿起镶着玉石的酒壶将谢相迎面前的酒满上,浅浅笑道:“许久不见皇叔, 今日一见风采更盛从前。”
她话里是经过伪装也掩不住的冷淡, 扑面而来的是衣袖间淡淡的檀香味。
谢相迎对这样看似清冷的女子没什么好感, 他不是个爱和人攀谈的人,旁人不喜欢他, 他不会用热脸去贴。
凌蔷见谢相迎没什么反应,只道:“许久不见,皇叔是要与蔷儿生疏了么?”
“公主说的哪里话, 只是今日悲喜交加一时不能回神。”
谢相迎说的是实话, 这会儿心里又是周宜珠又是慕轻州,他实在不能再应付别的人。
“宜珠运气好,能在尚且好的年纪遇到中意的郎君。”凌蔷说话时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谢相迎听见这句话, 忽才想起这位公主已年过二十五。
“姻缘天定,公主只静待良人便是。”
若是没有姜姬顶替,这凌蔷公主的良人该是黎昀。凌蔷看上去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和黎昀在一处不知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谢相迎态度冷漠, 凌蔷也不自讨没趣。见谢相迎始终不肯喝自己倒的酒,凌蔷说了两句话也就匆匆离开。
人来人去, 给原本酒气冲天的地方, 带来淡淡的熏香味道。
北齐的贵族喜欢各式各样的熏香。通幽殿是花香, 摄政王府是带着甜味的檀香。谢相迎喜欢甜淡的味道, 每每闻来总觉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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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公主府热闹了一晚上,谢相迎在摄政王府换回谢家公子的衣裳, 才往通幽殿去。
晚间忍不住吃了两盅酒, 马车晃的人难受, 谢相迎便下了马车,从北门往通幽殿走。
脑袋昏胀的厉害,谢相迎在长街上扶着墙吹了半天的夜风,才清醒了些。
他酒量向来不好,两盅而已,竟到了如此难受的地步。
未走进通幽殿,便听见里头几个丫头内侍喧嚷的声音。
谢相迎从回廊穿过去,发现云子寒提着扫帚将几个丫头护在了身后。
这人打从被长公主送过来就赖上他一般,住在通幽殿再没出去。长公主那边不提,谢相迎也懒得去安排,只将人交于孙良玉安排在内侍们所住的房间。
好在这人尚且安生,除了烦人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谢相迎觉得,这人一定只和玄婳有些愁怨。
“这是怎么了?”谢相迎上前问了一句。
凝云看见谢相迎,忙跑了过来:“晚间收拾的时候在小厨房发现一窝老鼠,一个个有小猫那么大,太傅大人快些回去吧,免得被吓到。”
“区区老鼠而已,又怎会被吓到。”
谢相迎将凝云往身后带了带,走到云子寒身侧,正要开口问上一问,忽见几个黑影从角落蹿了出去。
“那是老鼠?”
这东西看着有赵王府上的哈巴狗那么大。
云子寒没有说话,只提着扫帚跟过去。
那老鼠穿过回廊,一路窜到东偏殿,上了窗棂,咬破盖着的轻纱钻了进去。
凝云看那老鼠进了东偏殿,一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了不得,这活祖宗怎么偏偏去了这地方!”
凝云心下着急的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云子寒看了那被咬破的木头轻纱一眼,道:“这破口想是早几日就有了,这老鼠轻车熟路只怕在里头做了窝。你不快些把这门打开,要是咬坏了绫罗绸缎,你们皇帝一准降罪。”
“这……”
东偏殿没有孙良玉的命令,是不可以打开的。
凝云犹豫的很,身后的红玉提醒道:“陛下平日里那样宝贝东偏殿,想是放了不少珍贵物件儿,那老鼠这样大,东偏殿今日要遭殃了。”
云子寒见凝云愁眉不展,只道:“若是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我开的,我这一条命不值钱,要杀要剐随了他去。”
“我……”
“陛下是个是非分明之人,你只说是我开的。”
凝云看谢相迎发了话,这才点了点头,人往东偏殿去取了钥匙。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来,谢相迎第一次见到东偏殿的全貌。
与那西偏殿不同,这东偏殿的装璜颇为简单,多以沉色为住,连珠帘纱帐都是老旧的颜色,像是十数年前的东西。
云子寒猜的没错,这地方一早就被那老鼠祸害了,架子上的盒子被翻在地上,画轴书本散落一地,就连纱帐上都有咬痕。
凝云领着几个丫头去收拾架子上的东西,云子寒带着两个内侍去找老鼠。
谢相依看见脚边落了幅画,俯身去捡。
绑着画卷的带子松开来,画轴的一侧滚下去,整张画平铺在地上。
画上是一位穿着暗紫色衣裳的少年,眉目乖顺,身量纤瘦瘦。整幅画的颜色暗淡,唯独少年眉尾处一颗细细的朱砂痣,十分惹眼。
谢相迎细看那画,越看越觉得像一个人。
“大人!”凝云见谢相迎端详那画,手上的书册也来不及放,忙跑过来将画卷了起来,解释道,“此地是陛下少时的书房,陛下自幼离了生母,不爱说话,只喜欢这些文墨,常为宫人们作画,奴也有幸入过陛下的画。”
凝云将那画绑好,立在一侧巨大的花瓶之中。
谢相迎浅浅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早听凌琅说过此地是伴读张念汝所居之处,不知凝云为何刻意隐瞒。
“抓到了!”
两人正立在外殿,内殿之中云子寒喊了一声。
谢相迎往内殿去,密密的珠帘被掀开,内殿的景象让谢相迎挨着珠帘的手滞了一滞。
只见四面墙上挂着的,竟都是方才那幅画像中的少年。
呷茶,赏花,骑马,作画……
招魂一般,挂了满眼。
“大人。”
红玉追上来,谢相迎却已经走到了那些画前。
每一幅都浓墨重彩,每一笔都用情至深。
谢相迎的目光瞥过矮桌上的铜镜,蒙尘的镜中,男子俊朗的脸上也有一颗细细的红痣。
“下元描红,是为了佳节祈福。”
“你看这莲生长的像不像一个人。”
“西偏殿的大门永远为帝师而开。”
……
一个又一个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谢相迎复又抬眸去看那画中人,一双眼眸由震惊,仓皇,到逐渐平静。
“公子……”
“你们都下去吧,将那老鼠捉出去,免得咬坏了这些金贵的东西。”
谢相迎听见自己冷冷道了一句,他心下很静,只是不大痛快。
几个丫头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云子寒看着满殿的画,又看了几个不知所措的宫人们一眼,道:“不是让你们出去么,太傅大人的话也不听么?”
云子寒将凝云拉了出去,殿内的人这才陆陆续续跟着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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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偏殿的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谢相迎没了支撑一般瘫坐在矮塌上。
他是个极为爱干净的人,从来不会坐在落灰的地方,可是这一次,却突然觉得没了再站起来的力气。
矮桌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的纸,谢相迎静静看着上头烂熟于心的字迹。
“念汝,北齐已至长夏,蝉鸣声起,长夜难熬,虽有清风常过,却无念汝再伴左右,朕失念汝,如失至宝。”
“念汝,时至深冬,举目萧瑟,朕孤身一人困于通幽,虽得沈氏举荐帝师谢尹,却终无人如念汝知朕心意,为朕绸缪。”
念汝,念汝,念汝……
谢相迎看着手中一封又一封写给亡者的书信,眸中的光一点点被熄灭。
这北齐所有人都知道凌琅身侧,曾有一个知情达意的张念汝,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他是那么像张念汝。
怪不得这个人总是动不动让自己跪着。
凌琅一定也很无奈罢。
谢尹不解风情,尝尝擅作主张,一意孤行,好大喜功,他空有一幅酷似张念汝的皮囊,却不是那个时时刻刻为圣上细心绸缪,为他摆平后顾之忧的张念汝!
泛黄的纸张落在锦袍之上,谢相迎怔怔望着满是旧物的通幽殿,突然觉得凌琅与自己皆是十分可悲。
忆起赵王匆忙入宫那日,天上落着细密的雨,凌琅让孙良玉为他披上披风。
谢相迎一时不知,那时凌琅少有的柔情,是对帝师,还是对他视若珍宝的张念汝。
他与凌琅各有各的往事,永远不会坦诚相对,他们之间只会有无穷无尽的猜忌与欺瞒。
谢相迎扶着额首,重重叹了口气,他不想走到那一步。他只想欢欢喜喜的与凌琅道别,再用一个新的身份,为自己活一次。
东偏殿第一次彻夜点了烛火,殿内的人一夜未眠。
油尽灯枯,心中的念想也跟着一并枯涸。
长夏难熬,没有张念汝的凌琅是如何熬下去的,谢相迎不知道,但没有凌琅在的通幽殿,长夏也不过是转瞬而逝。
谢相迎以为自己会万分悲切,但事已至此,心中有的却只是突如其来的轻松感。
他这样的人,死便死了,反正还有莲生。即便没了莲生,也会有一个又一个比他更听话,更像张念汝的男子。
谢相迎用几月的时间,将这几人细细梳理了一番。
张念汝在凌琅五岁时入宫,凌琅七岁时这倒霉的张念汝便被人乱棍打死。可见此人背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更没有人撑腰。
谢尹是在凌琅九岁时入宫的,沈为川举荐他,必然与他这张脸有很大的关系。
聪明如凌琅,又怎会不知谢尹被送来的用意。
谢相迎放下手中的笔,将信纸小心折好用蜡封上,亲手交给红玉,让她送往驿馆去。
这是他写给凌琅最后的一封信。这一封信未提张念汝,只让凌琅小心沈氏一族,更要提防成王。除此之外,还将前些日子整理的册子所安放在何处写了上去。
凌琅一去数月,谢相迎每隔三五日都会往军营寄去书信。凌琅一连数年给一个已故之人回信,却在走后对他寄去军营的信视而不见,谢相迎从前不明白,如今却不想再明白了。
殿外传来开门声,凝云和几个内侍带着药往内殿来。
凝云自知心中有愧,放下药碗便匆匆离去。
几个内侍慢慢将午膳一一摆开。
谢相迎拿起那刻着翠竹的玉碗,药汤正要入口之时,蓦地手上一痛,手中的药碗被打落在地上。
精致的玉碗碎成两半,药汤落了一地。谢相迎抬眸去看那动手的内侍,蓦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顾先生。”
顾斐然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另一个布膳的内侍转身将殿门关闭。
那人抬头,却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张翎。
“你们二人……”
这两人是有多大的能耐,能混入通幽殿来。
顾斐然见谢相迎眸中满是惊讶之意,无奈道:“那药喝不得。”
“如何喝不得?”
谢相迎不明白,这药方是太医院几位太医都看过的,谢省也亲自把关,他喝了近十年,如何喝不得?
顾斐然没有解释,只让谢相迎伸了腕子放在桌上。
张翎坐在谢相迎身侧,三指落在谢相迎的寸关尺处。
“大人平日可怕冷?”张翎问他。
谢相迎仔细思量一番,道:“冬日怕冷些,好在有地龙,并不觉得十分寒冷。”
张翎抬眸看了谢相迎一眼,又问道:“大人冬日睡觉可爱踢被子?”
“爱。”
谢相迎睡觉一向不老实,夜里踢了被子,晨起常常会被冻醒。
张翎目光淡然,却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已然确定了什么。
他收回手,郑声道:“大人的脉相沉紧,是一派寒象,却又快于常人。细按起来,那紧脉又带了洪大之象。若是真正的寒病,便是夏日也会因腠理疏松,怕风怕冷,但大人不同。数九寒天,不自觉踢了被子,贪凉喜冷饮,应是热病。”
“那是究竟是热病还是寒病?”
谢相迎不懂医理,张翎这一套又一套的说法,让他听得一头雾水。
张翎道:“乃是真热假寒,阳盛于内,格拒阴寒于外,故而大人手脚冰凉,浑身一派寒象,这寒象便是假象。既是真热,便是火毒,应用寒凉之药。大人的药中乃所用皆是肉桂,吴茱萸,附子等辛温补益之药,且用量极大,长年累月服用身上不会大好,只会加剧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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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谢相迎看着那地上的汤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分明觉得自己的病快好了,怎么会……
“这药是经太医院众人之手的,他们怎会不知是真寒还是假寒。”
谢省有接骨续筋的本事,怎会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服用相反的药用了近十年。
“不会的,张先生想是许久不开张,看错了。”
谢相迎双眉微蹙,他知道自己不该只听太医院的一面之词,但他更不愿意承认,是太医院开错了药。那太医院中大半是凌琅的亲信,太医院开错药,必然是凌琅的意思。
顾斐然见谢相迎执迷不悟,拉着他的胳膊道:“谢尹,你听我一句劝,姓凌的没几个好东西。当年通幽殿有个极为听话的伴读得罪了凌倾允,当即就被活活打死了。你知道那时凌琅在何处么,他就在凌倾允身侧,亲眼看着凌倾允打死那伴读,从都到尾都没说一句话。一条狗养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凌琅他就是匹没有心的狼!你还是快些醒醒。”
顾斐然的话声声入耳,让原本心下便存着事的人“腾”一下站了起来。
“你不要说了,他不会的。”
“我必须要说。”顾斐然按着谢相迎的肩膀,沉声道,“那伴读死了没多久,摄政王府就失火了,你猜猜这火是谁放的!”
“你没有证据。”
谢相迎的眼睛红的厉害,以凌琅对凌倾允的恨意纵火确实有可能,但他当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如此残忍。
“我没有证据,我一直在找。”
顾斐然的目光有些模糊,这件事他查了十多年,始终查不到蛛丝马迹。
摄政王府大火,他师父便是在那场大火中死去的。本该严查的一件事,在都察院的卷宗上却只是聊聊几笔,除了凌琅,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权利能限制都察院呢。
“你不要再说了。”
谢相迎的声音有些哑,他胸口疼的厉害,蓦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大人!”顾斐然将人扶到矮塌上,低声道,“我知你与凌琅有数年的师徒之谊,但他心思深重,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再查下去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先治病罢。”
“我又能去到哪里。”
谢相迎看着雕梁画栋的宫阙,突然失了神。
他又能去到哪里呢,他永远不能违抗凌琅的命令。谢尹这个身份一天不死,他就一天是凌琅的好帝师,他又能躲到哪里。
“谢尹。”
顾斐然看着谢相迎,眸中满是心疼。
第一次见谢相迎之时,这人站在琢玉馆外等了他一夜。他原以为自己这样傲气,会对上一张愤怒的脸,可当对上那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眸时,心突然就化了。
“我这有一张图纸,想请教顾先生。”
他是那样不知疲倦,永远都在朝着光亮,朝着真相的地方追寻。
可那个人终究是被凌琅毁了。
“我不想听了……”
顾斐然望着矮榻上魂不守舍的人,握紧了拳头。
谢相迎没有全部听信张翎与顾斐然的话,但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在心头发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肆意疯长。
往后的几天谢相迎没有再吃药,凝云送过来的药,他悉数喂了盆里的花,池里的鱼。
自停下药的那一日起,谢相迎便没有再咳过。
身上有了力气,心却越来越冷。
谢相迎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计划,他要赶在秋日到来之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离开北齐,去了千里之外的燕国。
卓萤看着在马厩挑选马匹的人,蹙眉道:“一定要骑马去吗,反正是做做样子,让阿召坐马车替你走几里地就是了。”
“不。”谢相迎拍了拍那马的脖颈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离开北齐的人是凌倾允。”
谢相迎眸中跳动着自由的火,顾斐然已经把棺材做好了,很快,很快他就要摆脱谢尹这个身份。
到时候什么张念汝,莲生,都与他无关,凌琅往后种种都与他无关了。
“就这匹吧,看起来真壮。”
谢相迎拉着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威风凛凛,十足漂亮。
他会穿着摄政王最威武的衣裳,前往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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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艳阳烈日照在北齐干涸的大地。
谢相迎戴着青铜鬼面具,一席玄衣,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之上。
他回望这个徒步走过无数次的宫城,久久不能回神。
倘若不是顾斐然告诉他这么多,他离开之时应当会有诸多不舍。
身后的车队还在准备。
城门内,穿着嫣红色芍药宫裙的女子策马而来。
“皇姥爷!”
周宜珠停下马,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谢相迎。
“这是……”
“我在道观求的,说是逢凶化吉,此去燕国路途遥远,愿皇姥爷一路平安。”
她脸上满是不舍,口中没有那么多锦绣字句,只有“一路平安”几个字。
谢相迎看着手中绣着莲花的锦囊,只觉得心中一暖。
“一路平安。”
谢相迎道别周宜珠,先一步纵马而去。
马蹄飞快,在热浪中劈出一条前路。
他的目光落在大道,又似落在远在天边的燕国。
缰绳在手腕上饶了几饶,马儿载着人,一路往城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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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会下马,却最爱马上驰骋的感觉。
他能相信自己被凌琅重用是因为张念汝,也能明白凌琅为了张念汝会对凌倾允会恨之入骨。但唯独不能相信,是凌琅让太医院开错了药。
所有的事都浮现在脑海中。
谢相迎的心口疼的厉害,像被无数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剜在上头,再反复扭转。
心如刀绞。
这个词,谢相迎头一次明白其中的意思。
人骑在马上,殷红的血渐渐浸透胸口的衣裳。
玄色染血最不易察觉。
一直到血色滴在马背上,原本紧握缰绳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马儿仍在奔跑,马上的人,身子却再直不起来。
失去约束的骏马偏离了大道,一路狂奔,将马背上摇摇欲坠的人带进道旁的树林。
骏马嘶鸣的声音惊起一片还在沉睡的鸟儿。
马上的人如同失去生命的木偶,被摔落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手腕上是被缰绳勒红的痕迹,青铜鬼面遮住人的无双容颜。
谢相迎死了。
在北齐花开烂漫的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终于刀完了!
第3卷 伐情伤敌
第42章 见鬼了
艳阳仍藏在云间, 锋芒尽掩。
马儿停在溪畔低头饮水,远处长空万里,青山绵延, 一切都没有变。
唯有此间, 一个魂魄的破碎, 为正处繁华的北齐添了一笔苍凉。
谢相迎为自己的假死绸缪多日,甚至连棺材和下葬的地方都挑选妥当。就等着有朝一日凌琅回宫, 自己能安心在西偏殿“病死”。
但意料之外的是,他真的死了,死在马背上, 坠落在辽阔的大草原。
托凌琅的福, 他的死是那样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和红玉道别,甚至没听到什么人,为他哭上一哭。
这北齐, 会有人愿为自己的离去而伤心落泪么。
谢相迎突然有些不确定。
这些年来,他所做所行大半与凌琅有关。他曾为这个少年真心绸缪,也想过有朝一日与他比肩同行,再好生道别。
但不能了, 他所有的心思都随着这一望无际的草地,消失在天际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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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
朝华园内, 铜铃声震耳欲。
大巫摇着手中的铃铛左右横跳, 对着阵法中间沉睡的男子施法。
男子不过二十岁的样貌, 平静安详地躺在皎白锦缎铺就的木榻之上。
站在高台上的少年冷眼看着这乌烟瘴气的景象, 一双眉紧紧蹙着。
“小殿下,这招魂阵真的能把人招回来吗?”身侧的内侍问了一句。
少年冷冷笑了一声, 道:“哄陛下玩儿的, 若是真能召回来, 那是见鬼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咳嗽,榻上的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睁开了眼睛。
“活了,活了,小殿下,您瞧呀,见鬼了!”
内侍激动的用直拍那小殿下的胳膊。
铃铛声骤停,原本跳动的大巫愣在阵法中,惊讶无比。这人到了黄泉,居然还有被拉回的时候,实在稀奇。
并不刺眼的日头,凌冽的寒风,以及跳大神的怪人。
谢相迎一睁眼,对上的就是大巫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身着玄衣的少年从高台缓步走下,一把将大巫推开来到谢相迎身侧。
谢相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年轻俊美的少年掐住了脖颈。
“我不管你是何方鬼神,既然用了容亦的身子,就要把自己当做容亦。待会儿陛下过来,只顺着本王的话说便是,听明白了么?”
皎白的脖颈在修长的指间仿佛一掐就断。少年嘴角抽动几下,眸中带着狠厉,不亚于昔日的黎昀。狠厉归狠厉,却实在俊俏,叫谢相迎看的有几分愣。
“传话到宣华殿,说容郡王醒了。”
少年的声音很冷漠,神情更是冰冷,似乎这位容郡王的死活与自己无关。
谢相迎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附在了已死之人身上。
他总是这样来的及时。
少年松开谢相迎,一行人把谢相迎架到了华丽的寝宫,洗洗涮涮熏过香,换上靛蓝色的锦衣便退出了内殿。
大门关上复又被推开,走进内殿的是方才掐着他脖颈的少年。
这人约莫十八|九的模样,与凌琅差不了几岁,但眸中的阴翳却实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说吧,是什么人?”
这人只一眼,便发觉谢相迎不是原身。
谢相迎犹豫片刻,打算将事情坦白几分。
“我是被人害死的,心有不甘,不肯前往黄泉,听到有人唤魂,便……附身而来。”
谢相迎前半句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是被人害死,被他那笑里藏刀,心思深重的好徒弟凌琅所害。
直到现在,谢相迎都不愿相信,那药是凌琅的意思。
少年冷冷盯着谢相迎看了许久,问他道:“你生前是哪国的人,又是何人害了你。”
谢相迎看着少年乌黑的眼瞳,道:“小人生前是北齐的人,被北齐的皇帝所害。”
“怎么死的?”男子又问。
“乱棍打死。”
谢相迎想了想,觉得张念汝的这个死法挺有排面。能在皇帝眼跟前儿被打死,该是多么心有不甘,谢相迎突然觉得张念汝和自己都是北齐最大的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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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谢相迎,似要从皮囊看透里面藏匿的灵魂。
谢相迎一看此人的沉稳做派,便知这人和黎昀是一类人,聪明绝顶,行事狠绝。他要让这人相信他不会害人,更不是与别国里应外合的细作,否则往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前些年北齐死了个太傅,叫谢尹,你可认得?”少年突然问了一句。
前些年,原来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谢相迎低头道:“不认得,我死的早,那会儿小皇帝才几岁。”
“那真是可惜了,你错过一出好戏。那倒霉太傅也不知生前犯了什么过错,小皇帝当街掀了他的灵柩,还罢了送葬人的官位。死后都不得安生,真是奇耻大辱。”
少年说到此处,长眉挑了一挑,望着谢相迎的眼眸带了些别有深意的笑。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应是什么人将自己的尸身运回了谢府。如此,死的人是谢尹,摄政王名义上依旧在燕国。
谢相迎的脸色不大好,这倒霉太傅正是自己。革职罢官,也不知他这一死连累了谁。
少年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说北齐之事,只向谢相迎说了些有关容郡王的往事。
此地是燕国皇城,容郡王乃是燕国皇帝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因这位容郡王在幼时顶替皇帝做过质子,燕国皇帝和太后对这个失而复得的皇子十分疼昔。
容郡王流落民间十数载有,有命回宫,却没命享福,未来得及被封王,便死在了别苑。这容郡王还是死后追封的。按理,以这位皇子的身份该被封亲王才是,等到死才封了个没有实权的郡王,这皇帝和太后心下还是防着他的。
疼爱归疼爱,提防归提防,皇室中的情谊大多如此。
谢相迎死了一回,突然看透了很多东西。
“记住你此刻的身份是容郡王,把陛下和太后哄好了,本王可以请命送你去他国游历。到时候回北齐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一辈子不要踏入燕国的边境。”
这人的语气冷的很,敢如此言说,手中必定有权。听说燕国有位手段狠辣的异姓王叫江逸白,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个。
二人正面面相觑,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身侧站着的人先一步跪在地上,静候那人到来。这人看着高高在上,居然会对另一个人俯首称臣,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谢相迎坐在榻上,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起身。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殿内左右站了两排,最后进来的传说中年少有为的燕国皇帝。
年轻的帝王金冠玄衣,一身正派。谢相迎在北齐见过不少俊朗男子,眼前这个是朗到没边儿了,凌琅都没他朗。
玄色最难染就,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颜色。谢相迎看着这身威严无比的玄衣,一时有些恍神,记忆中凌琅在马上时,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裳,他去的决绝,甚至不曾回望他一眼。
君子用人如器,待到无用时,便弃若敝屣。
凌琅的用人之道,学的当真登峰造极。
“逸儿,你说的可是真的?”燕王的目光颇为动容。
生生死死,几日之内,这个皇城已经有太多人离去,唯有容郡王的死而复生为这冰冷的地方添一丝喜意。
江逸白起身,并未多言语,只将燕王领到榻边。
“亦儿。”
燕王看着谢相迎,一双眼眸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这时间许多事,许多人,许多情,总是失而复得才愈显珍贵。
江逸白低声对燕王道:“鬼门关一趟,容郡王忘记许多旧事,陛下莫要心伤。”
他目光中满是柔情,言语也极致恭顺,与方才那个冷漠嚣张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相迎对这样的招数可太熟悉了,凌琅小时候也是这么对他的,面上一脸天真明艳,背后就给他使绊子。这俩人,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忘记往事?”燕王看向谢相迎的眸子,有转瞬即逝的落寞,“忘记好,那样的前尘记得只会徒增痛苦。你只记得是朕的皇弟,母后的好儿子便是。”
江逸白给了谢相迎一记眼刀,谢相迎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启唇道:“皇兄,我……我饿了。”
话音刚落,江逸白的眸中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他不知道这皮囊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只盼着谢相迎应付完所有事之后,早日滚蛋。
谢相迎确实饿了,这身子不知生前在民间受了什么苦,身上没几两肉,死的时候腹中也是空空如也,他这会儿快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再不吃东西,他能再死一回。
燕王闻言,浅浅笑了笑,吩咐人往殿内摆了膳。
燕国距北齐有千里远,民风民俗,吃食一类也大相径庭。
北齐皇城的膳食清淡,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燕国的膳食却口味丰富,烹炸煎煮,一顿膳事用了不知多少种做法,多少种香料。
宫人们在内殿备了两副碗筷,燕王看谢相迎吃的香甜,自己也略略用了一些。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身上,从始至终都没离开。借尸还魂是离奇之事,但比这更离奇的事,也发生过不少。
待应付了燕王,谢相迎才松了口气。
他还是以旁人的身份再次醒了过来。这一次依旧不能做自己,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刚刚江逸白说日后会送自己离开燕国,到时候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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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摄政王今后怎么样,管他呢,反正他已经离开北齐了。凌琅能掀了谢尹的棺材板,还能打到燕国不成。
这么一想,谢相迎只觉得浑身舒畅。
许久没有这样舒心了,就好似天上地下,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烦心的事情。
谢相迎用过膳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还未亮。
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燕国,谢相迎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翻了个身又开始蒙头大睡。他只是燕国太后流落民间,又失而复得的小皇子,这朝堂纷争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迷迷糊糊只见听见有人唤“容郡王”。
谢相迎睁开眼,看见几个小丫头手上拿冒热气的帕子在等他。
一个丫头为他轻轻擦了擦脸,在他耳畔低声道:“太后今日从安华山祈福回来,殿下昏迷了这么多日,太后对殿下担心不已。陛下说午后要带着殿下去请安。”
“请安。”
他这刚死而复生,怎么还要去请安。
谢相迎坐起身,静静看着几个忙里忙外收拾的小丫头。
他闭了闭眼,试着去感受系统卓萤的存在,但没有那传信的铃铛,他与卓萤已完全失去了联系。
卓萤曾说自己的性命与他是绑在一起的,当时他那样稀里糊涂的死去,不知卓萤会不会受到牵连,如今他活过来,卓萤又会如何。
她还好么。
谢相迎抬眸,入眼的是陌生的宫阙和下人,蓦地,心下脱离北齐的那点喜悦之情荡然无存。
他想念卓萤,想念红玉,想念一声声唤着他“皇姥爷”的周宜珠,甚至想念他养在通幽殿的鸽子和金鱼。
午间用膳时谢相迎格外沉默,一直到燕王过来,谢相迎才开口说了几话。
仅仅三言两语,谢相迎便能感知这人是一个极好的皇帝,那种与生俱来的的胸襟与气魄,在这世间实在少有。
燕国有此人,是燕国臣民的福分。
重安殿,谢相迎看着威严的宫阙,心下有些不安。在容郡王的身体中是另一具灵魂,旁人看不出,亲生的母亲会看不出么。
谢相迎心下不安,一双手稳稳拉住了他的胳膊。
“母后对你很是愧疚。”燕王看着谢相迎,唇角勾起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意,“朕也是,只是往事不可追,唯有在来日可补偿一二。你莫要害怕,不管论你们多久未见,她是始终是念了你十数载的人,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在说你的不是,唯有母后始终信你,疼你。”
“嗯。”
谢相迎点了点头,跟着燕王往重安殿内。
檀香味绕在鼻息间,谢相迎踏入内殿,一眼看到发间掺有几缕白发的贵妇人。她是那样美丽而又憔悴,倚在坐榻垂眸小憩的模样,让人不忍开口打扰。
“母后,亦儿醒了。”燕王轻声道了一句。
抵在额头上的手微滞,她抬眸对上谢相迎一双茫然的眼眸。
“亦儿……”
“母后。”
谢相迎走过去,十分乖顺地跪在地上。内殿铺了厚厚的毯子,谢相迎跪在地上并无不适。
有泪花垂落在锦衣上,一双手抚上谢相迎的脸颊。
“这一声,哀家等了整整十六年。”她看着谢相迎,一双眸悲喜交加。
“儿子十六年不能侍奉母后,往后岁月,愿长伴母后身侧,以尽孝心。”
谢相迎言罢,重重叩在地上,替原来的容郡王,完成了这一拜。
他自己不能圆满,此刻却想尽力让旁人得个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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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与燕王都是极好的人。
谢相迎住在皇城这些日子,朝华园的赏赐从来都没有断过。谢相迎总觉对这样的宠爱受之有愧,不忍欺瞒,但那江逸白一番话点醒了自己。
“容郡王这一生往来两国之间,做过不少伤害陛下的事,他一辈子痛苦纠结的很。一心赴死,是为了求个解脱。你若是受之有愧,多替他尽些孝道便是。”
原来的容郡王没了生的念头,谢相迎来到容郡王身体内的意义,便是替他活着,让皇帝与太后的愧疚,有个可以安放的地方,仅此而已。
生之时,万般苦痛于一身,死之时,千般遗憾留于世。
容郡王如此,张念汝如此,就连他谢相迎也险些如此。
“殿下快看,奴从来没见过这样精致的东西。”
掌事宫女明然的声音传至耳畔,谢相迎才回过神来。此人是燕王亲自选出的宫女,样貌出众,人也十分懂事。
明然边走边道:“四总管说,这东西是内院统领游历他国时得来的,听说出自琢玉大家之手,千金难得其一。”
谢相迎抬眸去看明然手中千金难买的东西,只见乌色的锦盒之中,躺着两支并蒂莲花的碧玉簪。
材质不同,但这雕工他熟的不能再熟。
“拿下去,扔了。”
“啊?”明然看着锦盒中的玉簪,不知这金贵东西哪里不合容郡王的心意。
谢相迎双眉微蹙,将明然抱着的锦盒合上,再不看那东西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晦气
第43章 凌琅!
莲花在北齐是吉祥的象征。神殿, 祠堂,宫阙,多有莲花的影子。谢相迎对莲花没什么个人喜恶, 但对这并蒂莲已然心有余悸。
想起凌琅那日为他绾发, 亲手插上这并蒂莲的白玉簪, 面上言笑晏晏,心中却不知如何安排他, 谢相迎便如置冰窟,在这数三伏天生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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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念汝被打死,尚且可以袖手旁观。那两面三刀的人, 对他的情谊, 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明然一头雾水,不懂谢相迎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只将锦盒收好,往殿外拿去。
迎面撞上前来送东西的阿四总管,明然匆匆行了礼,迈出殿门。
阿四是贴身伺候燕王的内侍, 在这宫中地位颇高。这会儿带着几个司衣鉴的丫头过来,是为了给谢相迎量尺寸, 裁制新衣。
谢相迎如今算是郡王, 制新衣是封王之后的规矩。
谢相迎起身站在殿内, 很自觉地展开双臂。
一个穿着月牙色衣裳的丫头上前一步, 拿了足有小臂长的木尺为谢相迎量胳膊,另有一个丫头蹲下来为谢相迎量腰身。
谢相迎从前在通幽殿时, 常有宫人为他量身裁衣, 这样的场面也不觉得尴尬。
阿四见谢相迎被谢相迎被伺候的如此坦然, 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却颇为不屑。
“容郡王,陛下让奴才送这个过来。”
待量罢了尺寸,阿四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几个折子递到谢相迎眼前。
谢相迎坐在坐榻上,展开那折子,细密的白纸上,用毛笔勾勒出几间宅子的全貌。
“这是……”
“宫中女眷颇多,不是常驻之所。陛下让容郡王亲自挑选郡王府,若是皆不满意,可再另兴土木。”
阿四的音声淡淡的。这宫里头的人对容郡王的态度可谓是泾渭分明,小丫头们喜欢容郡王,时常嘻笑打闹,但燕王身侧的人,以江逸白为首的基本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也不知这容郡王从前,到底做过什么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叫这些人如此忌惮。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几间宅子,随意指了一处:“便就这一间。”
阿四看着谢相迎食指下落的地方,勉强恭贺道:“此地乃是风水宝地,恭喜郡王。”
这人面笑心不笑的神情,让谢相迎看着都替他别扭。
两人不曾多言,说罢正事阿四便退了出去。
选好了宅子需得精心打扫一番,还要安排称心如意的下人。
谢相迎估摸着没等他进郡王府,江逸白那边就该下逐客令了。此人在朝华园安置了不少眼线,防他如同防贼一般,也不知是这容郡王当初究竟是害了燕王,还是害了江逸白本人。
说来也奇怪,燕国是容氏的天下,这容亦身为郡王不能住在宫中,江逸白一个异姓封王,好似在这宫里扎了根似的,从来没出去过。
谢相迎突然反应过来,每次他与燕王相见,江逸白几乎都是在场的。谢相迎总听阿四唤江逸白“小殿下”,也不知这人在燕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
未等谢相迎思量这些,一道恩准容郡王出宫游历的折子便下到朝华园。
谢相迎看着上头“游历四方,疏解心中烦郁”的理由,自己都快信了。这江逸白,还真是一点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他。
下人们接到折子,三日之内便将谢相迎游历需要的东西准备妥当,这样高的效率,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小殿下的意思。
东西不多,换洗的衣裳,足够的银两,一辆马车,还有一个保护他的侍卫。
这个侍卫身份不简单,正是当日送来并蒂莲花簪的内院统领顾云。听明然说,这顾云顾统领是自荐要来送容郡王一段的,想来这人与容郡王有过一段往昔。
出发当日,顾云没到,反倒是燕王和江逸白一大早亲自来送了一送。
谢相迎与燕王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所相谈甚欢,有几日谈兵法几乎是彻夜未眠。若是能多待些时日,谢相迎觉得自己和燕王或许也能成为至交好友。只可惜他想留下,江逸白却等不得。
谢相迎在城门外与燕王说完了临别的话,一抬眼发现江逸白正在看着自己。这人唇角微弯,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人一定很希望他离开吧。
燕王见两人相对视许久,似乎有话要说,便先行离去,给二人留下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谢相迎抬眸去看江逸白,沉默许久,问他道:“殿下有话要嘱咐么?”
谢相迎对江逸白这种人,心下总是带着畏惧的。那样狼似的眸子,看他一眼,能做一晚上噩梦。
江逸白凌厉的眸子弯了一弯,薄唇轻启:“车上备下的银两足够你用一辈子,滚远些。”
这人言语有多冷漠,面上的笑意便有多浓郁。
谢相迎定定站在原处,看着江逸白潇洒离去。虽不明白江逸白为何对自己的敌意那样重,但这人也算够义气,好歹给了他不少金银。
人往马车上去,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这住了不到一月的地方。
天地之大,居然没有一处地方能留得下他谢相迎。
心下忽然生起一种落寞之感。
那叫顾云的侍卫不曾来,谢相迎便亲自驾着马车往燕国都城外去。
马车刚走到城门口,只听“砰”的一声,有人掠过车顶,落在了他身侧。
谢相迎回头,只见一个眉眼含笑的男子抽出腿,坐在他身后。
“你是顾云。”
明然说顾云是那万花丛中过,野花沾一身的薄情公子,谢相迎看他这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便觉此人确实有那风流之态。
“你不记得我了,你可是收了我的簪子的。陛下说你大病一场坏了脑袋,怎么连未婚夫都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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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罢看了一眼谢相迎发间的玉兰花簪,一双眸中的深情快要将人看的透不过气来。
谢相迎往一旁退了几分,道:“我确实不记得,这个还给你。”
他正要取下发簪,手被顾云覆上。
“不必了,我说过赠予你了,你能带着,我很高兴。”
顾云勾了勾唇,接过谢相迎手中的缰绳替他驾马。
这人浑身的脂粉味,谢相迎被熏的难受,索性一个人往马车里待着。能在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迟到,可见这人不是个长情的人。这样暧昧无界限的话,不知对几个姑娘公子说过。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角落有放着点心书本的柜子,谢相迎百无聊赖,从最底层的柜子里翻出一本册子,那册子里的人画的极为精细,纸质却颇为粗糙不像是燕国人所制。
谢相迎在燕国近一月,最大的感悟便是这燕国不知比北齐先进了多少。
细密的纸,精致的瓷器,还有各色的香料美食,若不是有江逸白驱赶,他真的很想在燕国定居好好研究一番。
谢相迎一边感慨,一边将那册子翻开来。
入目的小人香肩微露,衣衫半挂不挂,动作大胆,神态妩媚,让谢相迎一时红了脸。
这不是……春宫图么。
谢相迎忍着心中的惊讶,翻到最后一页,几个大字正正板板写上上头。
“公子秘戏图”
除外这几个大字,右下角还画了一株兰花。
公子,这图上画的还是个男人。
北齐的秦楼楚馆,常有靠卖这些不入流的画为生的画师,这东西不算稀奇。
谢相迎细看那小人,忽觉这绘着竹叶的小人衣裳颇为眼熟,这发髻,这环佩,这公子不就是他谢尹么。
谢相迎蹙了眉,一把将那秘戏图扔在地上。
这东西也不知谁画的,若被他知道了定要痛打一顿。这人怎么回事,那皮囊就那样引人遐思么。
他才不会在男人身下放浪承欢!
谢相迎气鼓鼓的,像只吹了气的河豚,开始生闷气。这车上的东西,不是来自朝华园,就是来自顾云府上,这画图的可恶,收藏这册子的人也未见得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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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的很快,不到一日的时间便出了城。
顾云问谢相迎目的地,谢相迎没有过多言说,只指了指远在天边的北齐。他还是想回去偷偷望一眼,只要卓萤和红玉都平安,他也就安心了。
羊皮地图上不过几寸的路,走来却格外艰辛,西天取经一般。
顾云是个极为情深的人,但也甚为多情。这人白日里在马车中和自己说着脸红心跳的话,等晚上入了客栈安置下,便又不知歇在了哪家花楼,和姑娘小倌们风流快活。
这种嘴上说说就罢的情深,谢相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也就出去了。
两人一路向东,走了一月有余,来到西云国境内。
夏末的日头依旧毒烈,谢相迎找了间茶水铺子打算歇息片刻。
照这样的脚程,日夜不停,怎么也得小半年才能到北齐。
顾云去镇上查看晚间落脚的地方。
谢相迎坐正在喝茶,忽见不远处的干涸的渠沟里旁围了不少人。
“这人也太惨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曝尸荒野呀。”
“这荒郊野岭的常有强盗贼匪,一准儿是碰上了,咱们得快些走,往镇上去。”
“真是亡命之徒,官府也不管管……”
过来的人都在谈渠沟所见。
谢相迎禁不住好奇,付了钱也往那边走了走。
黄土坡下,围着不少人。谢相迎扒拉开面前挡着的人,满目所见都是浸入干涸土地的血。
倒在地上的是个身材高挑,腰身极瘦的男子,面朝下,不知是死是活。
谢相迎正要离开,忽见那人腰上栓了样极为眼熟的东西。
沉贵宝木为骨的缎面扇子,朱红宝珠做的扇坠,这把扇子是先帝所赐,谢相迎用了近十年,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日头升到头顶,围观的人渐渐散去继续赶路,休息之余谈论谈论路上遇到的尸体。
谢相迎没有走,他走上前蹲下身子,将自己的扇子从那人腰间取下。
这是他的东西,是他最喜欢的扇子。
谢相迎打开那扇子,皎白的扇面上亦如从前纤尘不染。
“还给我……”
那人的手突然握住扇骨,手上干涸浓稠的血,十分惹眼。
谢相迎松手,扇子随着那只手落在地上。
这声音……
谢相迎确认这人又昏死过去,才将他翻过来。
墨色碎发掩着原本的明朗眉眼,褪去青涩的面庞棱角更加分明。
凌琅。
居然是凌琅!
即便已经许久未见,即便黄沙覆面,陈血纵横,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谢相迎心中大惊,一下站了起来。
凌琅怎么会在这里,还身受重伤。
他已经死过一次,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再次遇到凌琅。谢相迎看着烈日之下的人,一颗心悬在喉中,僵在原地。
清脆的马铃声音传入耳中,谢相迎回过身,顾云牵着马车从坡上走来。
“说了让你在茶馆等着,怎么突然跑了出来,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可不太平。”
顾云放下手中的缰绳,看了一眼渠沟中的人,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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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顾云蹲下身探了探凌琅的鼻息,挑眉道,“还活着,看这人的打扮身份不简单呢。”
他的目光落在凌琅手中的折扇上,伸手去拽,却怎么也拽不动。
“你认识他?”顾云看谢相迎如临大敌的模样,遂问了一句。
容郡王早年流落民间,认识这么个人也算正常。
谢相迎的目光始终落在凌朗身上,他从前以为自己是认识凌琅的,现在他突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认识的谁。
“他盗走我一样东西。”
谢相迎低眉看着凌琅手中的折扇,鲜红色的朱颜仍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一人身死,二色便会转换,谢尹已经断气了,为何这原本该褪色的朱颜仍红似血染。
顾云看着地上的人,思忖片刻道:“这人还活着,不若咱们把他放到临近的医馆去,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放么,谢相迎看着唇角已然起皮的人,心下十分犹豫。
为什么要让他今日见到凌琅,若是陌路人,他尚且可以伸出援手,但凌琅,这个要了他命的人,他该拿他如何是好。
“就按顾统领说的去做吧。”
谢相迎听见自己道了一声,他还是心软了,他无法对着这张熟悉的脸无动于衷。
顾云得了吩咐,把人从地上拉到马车上,三人乘着马车往西云边陲的小镇。
凌琅被安置在客房,顾云从镇上请了一位郎中。那郎中褪下凌琅的的衣裳,只见血染的胸膛上有一道不浅的伤。
谢相迎看着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略略蹙眉。
郎中看过伤口,又摸了脉,只道:“刀剑之伤,出了不少血,好在未伤及要害,倒是也无大碍。这人是个习武之人,养些时候也就能痊愈了。”
那郎中说罢,开了些止血方子,又为凌琅处理过伤口才打算离去。
谢相迎看凌琅仍昏迷不醒,给了那郎中几锭金子。
“我与这位先生还要赶路,无暇照顾此人,不知郎中可否代我二人照料。待这人伤好,必然还有重谢。”
“这……”
郎中看了一眼榻上的人,又看谢相迎出手阔绰,不像是恶人,只拿了其中一锭金子道:“这个,当是日后买药的钱,晚间熬好了药,我让小女亲自送来。公子若是实在无暇照顾,明日将此人我来我的医馆便是。”
“多谢郎中。”
顾云去送那郎中。谢相迎将方才剩下的几锭金子放入锦囊,一并塞入了凌琅腰中。
小二打了几盆热水过来,谢相迎湿了湿帕子为凌琅擦着伤口附近的血污。
紧致的胸膛上除了这道伤口,还有许多浅淡的伤疤。这人十几岁便去军营,受了不少苦,却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未与他说过自己所受的伤。
脖颈处的旧伤十分浅淡,但依旧触目惊心,这道伤痕自凌琅幼时边有,伤在脖颈处,若是再深一些,只怕要毙命的。
宫中的皇子,自出生起,便活的如履薄冰。
谢相迎看着凌琅的胸膛,记起那个满眼笑意,跟他说又打了胜仗的少年。
热水浸到伤口之上,昏迷中的人哼了一声,一双长眉紧蹙。
谢相迎放轻了动作,换了一盆水,将凌琅的脸和胳膊也擦拭干净。
“念汝……”
这人似是有话要说,谢相迎俯了俯身子,在听到凌琅所念之人是谁后,把帕子往盆里一丢,起身出了房间。
血水溅到衣摆之上,谢相迎站在门外,脸色不太好看。
还真是个小白眼狼,那张念汝死了不知多久,自救尚且不能,哪里还能救你。
谢相迎眸光一冷,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烛火微晃,心跟着越发不平。
自凌琅策马北去到自己身死,整整六月有余。他往军营之中寄了数十封信,凌琅只字未回,便是那身死的张念汝,凌琅都能日日思念,手写书信悼念。他一个活人,怎生一个字都得不到回应。
凌琅此人,实在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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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谢相迎收拾妥当,与顾云一起将凌琅安置在了焦岚医馆。
出来迎人的是个十几岁的姑娘,那姑娘见到谢相迎与顾云这样气宇不凡的人物,颇为羞涩地低下头。
几人将凌琅安置在客房的榻上,又与那郎中说了许多话。
谢相迎见这郎中心善,那姑娘又心细,便放下心来。
顾云这人能说会道,短短片刻的功夫,已逗的那姑娘脸红不已。
谢相迎坐在榻边最后看了一眼凌琅,待起身之时,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凌琅死死攥着。
这是又把他当做张念汝了。
谢相迎眸光微转,取出怀中藏着的匕首,手起刀落割断了衣裳的一角,拂袖而去。
顾云见谢相要走,想起昨日这人总盯着凌琅手中的扇子,便走到凌琅的榻边,伸手拽那扇子。
凌琅的力气极大,死死攥着,生怕人抢走一般。
顾云见凌琅昏迷之时还在较劲儿,好胜心一时涌上心头。
“拿来吧你!”
顾云猛一用力,居然真的抽出了凌琅手中的扇子。
“这便是他偷走的东西吧,拿好,咱们上路。”顾云咧嘴一笑,将那扇子放进谢相迎手里
“好,咱们上路。”
谢相迎淡淡一笑,折扇轻展,墨发随风而动,俨然一幅俊逸清雅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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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爆哭):我的扇子——
顾云:拿来吧你
第44章 被人牢牢按在怀里
顾云看着面前清傲如苍山飞雪一般的人, 突然有些晃神。
容郡王乃是燕王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容貌与燕王有七分相似,俊朗非凡, 眉心一点朱砂使这俊朗之中更添几分俏致。只是平日里总蹙着眉, 低眉顺眼, 一副愁忧之态。
眼前这个细看起来样貌虽未改变,却总觉得与之前判若两人。这人明明是忘记前尘往事, 怎么跟换了个魂儿似的。
顾云心下奇怪,却并不敢问出口来。燕王与江逸白皆是头等聪明人,他二人相信容郡王失了记忆, 那容郡王就是失了记忆, 不容怀疑。
谢相迎离了西云离了凌琅,一跋山涉水,也想透了许多事。
这世间师徒之情, 男女之情,以及手足亲情,在有些人眼中是敌不过王权富贵的。帝王之道便是如此,即便有爱民如子的仁心, 爱的也是那些愿意臣服脚下,老实本分的子民。
凌琅是个有野心的帝王, 他那样在意张念汝, 都能看着张念汝被活活打死而无动于衷, 毒死他谢相迎一件区区小事又算的了什么。归根结底, 是自己将这些小爱小恨看的太过重要。可他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格局的人,贪生怕死, 好大喜功, 以物喜, 以己悲,共情起来旁人的苦痛忧思能将自己溺毙。
为了权力去泯灭与生俱来的良善与天真,他这辈子都无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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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过一国又一国,从满眼黄沙大漠到郁郁葱葱的树林。
高耸入云的山峰,湍流直下的飞瀑,一路所见皆是各色美景。将人放置辽阔的天地之间时,脑中的烦忧便如沧海一粟。
谢相迎躺在星野低垂的辽阔草原上,闭上眼幻想自己是天地之间的一株草,一粒灰。是什么都好,总之不是谢相迎。
“看这天气,像是快要下雨了,咱们往城中去避一避。”
谢相迎抬眸,看见顾云那一双生来含情的眼眸。
“到哪里了?”
谢相迎问了一句,坐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细碎杂草。
顾云摸着下巴,看了看远处道:“前边是东陵边境,这东陵人各个不简单。咱们得加快脚程,快点穿过去。”
“东陵?”这东陵,不就是黎昀的国家么,谢相迎站起身,问顾云道,“如今的东陵是什么人当王。”
谢相迎问出这句话时,是心存侥幸的,他多么希望成为东陵王的不是黎昀,而是别的什么王子。
“黎昀。”
仅存的一点侥幸,随着顾云薄唇中吐出的两个字幻灭。
顾云看谢相迎面色不大好,安慰他道:“听说这东陵王与北齐的皇帝素来不合,两国之争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殿下只安心吃饭,好生游览便是。”
这一路来,谢相迎的变化顾云看的清楚。从满目迷茫,到如今日的目光灼灼。人见的东西多了,心也跟着大了,不会容易再沉溺于往日的痛苦无法自拔。
出来游历是正确的选择。
两人架着马车往城门去。
守卫的将士拦下马车,盘问了两人的身份。
顾云只说两人是从燕国,一路跋山涉水采风作画的画师。
那人看了顾云一眼,又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中的谢相迎,似是发现什么,当即叫来远处的人,拿过他手中的画像对比了半天。
“我看挺像的。”
谢相迎听见守卫嘟囔了这么一句,心下陡然一惊。
“你瞎呀,画上的痣在眉梢,这人在眉心,这东西是天生的又不会跑!”另一个守卫说罢,又问顾云道,“你们是画师,可有什么画作没有。”
顾云闻言,往马车的包裹中翻了一翻,取出两本册子道:“不入流的东西,军爷若是喜欢,便赠予军爷。”
那守卫的人接过册子翻了几页,原本肃穆的脸上带了些暧昧的笑意:“这怎么能算不入流呢,画的极好,来日必成大家,过去吧,过去吧。”
那人说罢,放两人的马车通行。
谢相迎看那人态度转变的厉害,问顾云道:“你给了他们什么?”
顾云浅浅勾了勾唇低声道:“《秘戏图》,那可是我藏了许久的好东西。”
“……”
这下九流的东西,也贴身带着。谢相迎蹙了蹙眉,正要坐回马车里,衣袖突然被顾云拽住。
“你年纪小,以往过的悲苦,不知这其中的乐趣。什么时候若是想,我可以教你。”
顾云的音声低沉,双眸微弯,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谢相迎抽回自己的袖子,冷声道:“我学这东西有何用。”
顾云看着谢相迎,莞尔道:“这时间万事皆苦,唯有及时行乐才是正经事,你莫要小看这事,虽上不得台面,但在方寸须臾之间,便可送人直入青云,再登极乐。所有的烦恼忧愁,皆可抛在脑后。”
“我不学。”
谢相迎即刻躲进马车。这世上圣人言多的看不尽,他才不会学这不入流的东西。
顾云这人遇到大事倒是十分可靠,怎么平日里总没个正形。男欢女爱,真就如此值得人流连忘返么?
马车渐入闹市,有叫卖声传入耳中。
谢相迎掀开帘子衣角静静看着这异乡风景,时值秋末,往来皆是掩实了衣裳匆匆赶路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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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还好,晚间夜风频起,冷的厉害。
两人歇在一间客栈,谢相迎用过晚膳,沉沉睡去。路途劳累,谢相迎这些日子总是睡的格外沉,连梦都不曾做能一觉到天亮。
人睡得正沉,迷糊中听见有人喊“容郡王”三字。
谢相迎翻了个身,略略抬眼。
顾云俯下身子,在他耳畔柔声道:“城中出了些事,那东陵王派了兵一间间搜查客栈,只怕是在找什么要紧的人,为免麻烦,咱们还是趁夜出城。”
“出城?”谢相迎往被窝里缩了缩身子,道,“马车那样大,此刻出去,不是要撞上。”
顾云坐在榻上道:“舍了马车,咱们骑马走,往林中去。”
“怎的这样着急?”
屋内没有点灯,只能借着皎柔的月光,看清谢相迎那一双乌溜溜蕴着水汽的眼眸。
顾云看着被窝里尚且困意浓倦的人,心下也十分不舍得谢相迎再起来劳累,但眼下那东陵的官兵来势汹汹,还是快些出城的好。
“乖,咱们出了城再睡。”
顾云像一位贴心的兄长,扶谢相迎起身,帮着他穿上衣裳。
这么一闹,谢相迎的睡意也全无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去,一推门,原本漆黑一片的客栈突然大亮。
只见这客栈二楼,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手拿火把的官兵。
为首的男子身着鸦青色官服,面上带着浓郁的笑意。
“官爷这是何意?”顾云看着面前握着长刀的人,问了一句。
那男子的目光将两人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道:“二位好福气,东陵王有请,即刻便动身罢。”
黎昀。
谢相迎拉着顾云胳膊的手紧了一紧,顾云回眸示意他暂且安心。
按理这样的小场面顾云以一敌十没什么问题,只是此地是东陵国境内,若是今夜动手,便百口莫辩,插翅难逃了。
“便就与你走一趟。”
“是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男子一声令下,几个人便为谢相迎与顾云手脚带上镣铐。
被人围着走出客栈,谢相迎才发现这客栈之外早已经被东陵的官兵围了个水切不通。
二人被送上马车,一路到边境的行宫。
那男子将谢相迎单独带出来,一路领到摘星殿。
摘星殿灯火通明,如临白昼,谢相迎低着头跟着那男子走进殿内。
“启禀殿下,人已经带到了。”
男子话音刚落,坐在主位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带着蓝调的狠厉眼眸,比那燕国的江逸白还要狠上十倍百倍。多年未见,这人愈发让人琢磨不透。
黎昀走下主位,来到谢相迎面前。那男子很有眼色地让出了位路。
若说伪装成云郎的黎昀还尚有一份天真,眼前这个便早已没有云郎的影子。
黎昀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身上,一如鹰隼在凝视即将入腹中的猎物。他伸手抬起谢相迎的下巴,一如数年前那个冬日,让人忍不住战栗。
“你的眼睛有些眼熟。”
谢相迎目不斜视,听见黎昀道了一声。
“瞎子,还是哑巴?”黎昀细细盯着谢相迎的眸子,问了一句。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抬眸对上黎昀的眸子,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做了一个不能说话的手势。
“居然是个哑巴,钟临,这就是你找的人?”黎昀瞥了被唤作钟临的男子一眼。
玄色的衣袖微甩,钟临直接跪在地上:“会不会说话不当紧,反倒是会说话怀了事,这人与那画上的人样貌有个七八分像,把这人乔装打扮一番,谁又知道他是谁呢?”
黎昀静静看着谢相迎,似是在思量钟临话里的意思。
钟临接着道:“微臣都查探好了,那叫莲生的男宠颇受重视,这人落在咱们手里,那北齐皇帝必然现身。”
“莲生……”黎昀琢磨这两个字,蓦地笑了笑,对钟临道,“你若有能耐去北齐把谢尹的棺椁运来,他凌琅就是死了也得爬着过来。”
“这……”
钟临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黎昀性子阴晴不定,指不定哪句不对心意就得被定了罪。
钟临正在为难,黎昀却少见的没有再说什么话来刁难,只用目光慢慢打量着谢相迎,半晌才开口道:“人找的还行,比起那男宠,更像是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对上谢相迎的眼眸,直往人肉里盯。
许久,黎昀才开口对一侧站着的内侍道:“把茱萸阁那件锦衣给他换上,然后把人送去明乐宫。”
“是。”
那内侍道了一声,带着谢相迎往偏殿去。
黎昀备下的衣裳是一件皎白色的锦衣,绣工精巧,上有银丝织成的竹叶暗纹,打眼一看便知是北齐的样式。
从殿外走进几个宫女服侍谢相迎换了衣裳,帮他梳了从前的发髻。另在额间敷了薄薄一层粉,遮住原本眉心的红痣。
谢相迎看着镜中的人,一时有些种回北齐之感。心下不由叹道,这黎昀对谢尹还真是执念已深。
谢相迎被几个内侍用步辇抬去明乐宫,踏入内殿,掀开珠帘,绕过屏风,一眼看到围着轻纱的派头十足的床榻。
借着透亮的烛火,谢相迎能看见里头坐姿十分随性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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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黎昀不会对谢尹有点意思吧。事已至此,谢相迎不得不怀疑这一点,反正这男风,也不是第一次盛行到他头上了。
那内侍让谢相迎跪在地上,谢相迎看了冰冷的地面一眼,没有下跪。
轻纱被几个宫人撩开,谢相迎垂眸不去看那坐在榻上的男人。
黎昀看着眼前被打扮妥当的人,许久不曾开口。防若一开口,便会破坏了殿内还算和谐的气氛。
有内侍递了锦盒到黎昀手边。
谢相迎看见黎昀指节分明的手,从锦盒中拿出一个铃铛。
指腹捻着那只不大的铃铛,一双眸颇为玩味的笑了笑。
“过来。”
谢相迎听见黎昀道了一句。
迫于这人的威慑力,谢相迎还是走近了几步。
黎昀看谢相迎明明害怕,还要强作镇定,眼中的笑意越发浓。若非还有正事要用这人,他真想把人留下,尝尝这小白兔的味道。
“你与他确实很像。”黎昀揽过谢相迎的腰,把人禁锢在自己腿上,轻声道,“想活命,就照着我说的去做。”
他伸手,将铃铛从谢相迎的脖颈处放进去。
冰凉的东西让人一激灵,那凉意顺着喉咙向下,胸口,腰身……似被人操纵一般,在身后某处消失不见,直往人身子里去。
黎昀见谢相迎神色微变,勾了勾唇道:“放心,这东西害不了你的命,不过让你听话一些。”
他伸手取出另一只银铃铛,轻微摇晃,谢相迎的身子瞬间僵住,看向黎昀的眼眸带了些闪躲。
这感觉,不大对劲。
谢相迎想要挣开黎昀的禁锢,却被人牢牢按在怀里。
黎昀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铃铛,慢慢欣赏着谢相迎脸上屈辱与不服的神情。
“伐情伤敌,谢尹这条计谋还真是有意思。”
谢相迎听见黎昀冷冷道了一句,下一刻后脖颈一痛,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眼时,是被窗棂漏进的冷风吹醒的。手上的镣铐已被除去,身上依旧是那身皎白锦衣。
谢相迎打开窗子,唯见茫茫江海。
房间的门并未落锁,谢相迎开门踏上甲板,巨大的船下是湍急的江水。
若此刻纵身跳下,绝无生还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45章 红衣金冠落入怀中
谢相迎呆呆站在甲板上, 一颗心如置波澜起壮阔的江面,起落不安。
“你莫要想着逃跑,等到了北齐完成陛下交于你的任务, 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话的人正是将他带去东陵行宫的钟临, 人从另一侧的房间而来, 浓密的眉毛微挑,带着些对谢相迎的同情。
这人说要去北齐, 兜兜转转他的目的地居然注定是北齐。谢相迎看着钟临,回过神来,用手比划了一下顾云的身形。
钟临明白过来谢相迎的意思, 只道:“你那位朋友还关在大牢之中, 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办事,自然有他的活路。”
黎昀这是把顾云当做人质了。知晓顾云暂且没有性命危险, 谢相迎的心落了一落。这人是他从燕国带出来的,怎么着也得囫囵个儿送回去。
钟临看着江面,缓声道:“梵水一战,那小子用几艘装着干草膏油的船撞向我们的船, 一把大火几乎将我军装粮草的的船只了个干净。这样的手段,还真是阴毒。他自个儿也没好到哪里, 受了伤坠进江中去了。你此行的目的就是将那东躲西藏的北齐皇帝引出来, 若是他平安回到宫中, 我便想个法子送你入宫, 到时候用点本事,让那小皇帝先被你迷惑住, 往后我再给你消息。”
火烧赤壁。
这是谢相迎从前在茶饭之余给凌琅讲过的, 凌朗倒是记得很清楚, 也用的巧妙。谢相迎想到此处,心下一时颇为欣慰。
钟临看谢相迎一副淡然含笑的模样,不由道:“笑吧,等到了北齐你就笑不出来了,那样的怪物,不知你能不能活着出来。”
凌琅这些年做的事不少,踏平竟胜国,斩杀柴弈,却并未将竟胜收入北齐,而是直接将竟胜这两个字改回“乌徕”交由姜姬的旧部统治。他这些年的所做所为无不透露着阴狠,却又在这狠厉之中,带着些莫名其妙的仁慈。
这样的人,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谢相迎坐在甲板上淡然看着江面,他确实不能保证自己活着出北齐。在凌朗身侧未必会比在黎昀身侧安全。但他一定要回去,不为凌琅,只为他曾经在乎过的挚友亲朋。
谢相迎又比划了几下,钟临实在看不懂谢相迎这乱套的手语,问他道:“你会写字么?”
谢相迎点了点头。
钟临从屋内拿了纸笔,两人席地而坐。
“我如何能迷惑那皇帝。”
钟临看着纸上的字,笑道:“你放心,有那合欢蛊在,你的本事可多了去呢。别说迷惑,那小皇帝若见你,只怕恨不能死在你身上。”
合欢蛊,他身子里那东西叫合欢蛊。这蛊谢相迎从前也听过。雄铃动,在体内的雌蛊便会发情,这带雌蛊的人受雌蛊的影响,便带了魅惑人的本事。这东西在往来两国的细作身上最易见到,一来便于控制细作,二来有这样惑人心的本事,也可祸乱君王。
谢相迎睁着眼睛,定定看着钟临。
钟临见谢相迎一双带了春水似的眼眸望向自己,蹙眉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可不喜欢男人,你别想着迷惑我,我不会放你走的,放你走我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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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昀一句找人,他已经数月未合过眼了,他是同情谢相迎,但更同情自己。
谢相迎含笑看着眼前气宇不凡地人。这人说他不喜欢男人,谢相迎打从来到这儿,还从未听那个男子义正言辞的说自己不喜欢男人。
谢相迎眼眸弯的厉害,盯着钟临直笑。钟临被谢相迎这笑盯的发毛,连忙往后挪了挪屁股,生怕谢相迎会蛊惑自己一般。临行前,他的爱妾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不能盯着身上带合欢蛊的人看,尤其是眼睛。
钟临低下头,直到视线中没了谢相迎的脸,才继续嘱咐。两人一个写一个说,待说罢了正经事已是后半夜。
谢相迎回房去,见四下无人,便掩好门窗跪在塌上,试图将那雌蛊自个儿取出来。操作了半天,实在觉得没什么东西,这才收手。
人躺在榻上,如躺在水面一般,晃晃悠悠总是心下不静。
既知晓这条船前往北齐,谢相迎索性也不思量逃跑的事,等见到卓萤,见到谢恒云,他自然有法子对付钟临。就是这合欢蛊有些麻烦,不过若是这雌蛊是靠雄铃控制,倒是候把钟临手中的雄铃抢到手也就解决了。
谢相迎挑了挑眉,在心下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小小欢呼。
从东陵到北齐水路比旱路要快,不到半月时间,船舶便靠岸到达北齐最西侧的江阳郡。
钟临为谢相迎准备了幕篱,另有几个船上的侍从跟着一同下来。
白衣白靴,柔韧的腰被玉带勒的劲瘦无比,又有轻纱所围的幕篱遮面,这样的打扮颇为显眼,也正是钟临的用意。他要让北齐所有人都知道,有那么一个与太傅谢尹相似的人来到北齐境内。
“拿上这个。”
下船之时钟临递给谢相迎一把无字折扇。
真正的扇子就被自己藏在怀里,如今却要用钟临这把假扇子。
谢相迎展扇,感受着并不顺畅的开合度,略略蹙了蹙眉。原先并不觉得自己那扇子有多好,如今对比起来,倒越发觉得无可替代,心下不由感叹,果然还是旧物用的顺手。
几人大摇大摆在集市上逛了一圈,钟临为谢相迎买了笛子又买了萧。
在驿馆落了塌,钟临便兴冲冲跑到谢相迎的房间问他会吹哪个。
谢相迎低眉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他不会任何一样乐器,除了吹牛没吹过别的。活在乱世,比起笛箫,谢相迎练的最多的是短刀与长剑。毕竟遇到敌人,玉笛长萧是不能保人性命的。
钟临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开始给谢相迎讲乐理,讲完以后还亲自演奏了一段。
这人天生长的硬朗,浓眉大眼,十足男子气概。手上带了些茧子,宽厚的手落在纤细的笛子上有那么点铁汉柔情的意味。
“为什么教我吹笛子?”谢相迎在纸上问了一句。
钟临看着面前的纸,蹙眉道:“你不会说话,怎么让那北齐皇帝注意到?不得发出点儿动静么。”
谢相迎听见这话,险些笑出声来。钟临这语气宛如一个替女儿恨嫁的老母亲。
“仔细看着,别笑了,等送你到那凌琅身边,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谢相迎听见“凌琅”这两个字,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本是要来北齐找卓萤的,可万万没有再见凌琅的意思。这钟临教他这么多,是打算把他往凌朗榻上送,他可不能学会。
“我的探子说,那北齐皇帝最喜欢浅淡的颜色,玉制的簪饰,往后你就那么打扮。”
钟临说的认真,谢相迎闻言,只默默点了点头,一个字没听进心里。要他打扮给凌琅看,下辈子再说罢,赶明儿他就穿金戴银,让凌琅正眼都不愿瞧他。
一行人在江阳郡待了十日有余,直到满城贴了告示,说是凌琅带着几万大军回盛京了,钟临才决定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樊水在东陵与北齐边界,当日一战,除了凌琅身受重不知所踪外,可谓是大获全胜。
东陵军队粮草损失惨重,死了数员上将,北齐大军如无人之地。樊水一带良田众多,边防最为严密,这么一次火烧连营,这么一场耗费人力物力的战事,毁了近乎两座城池数十年的基业,够整个东陵修养许久。也难怪黎昀提到凌琅恨得牙根痒痒,四处寻摸能制得住凌琅的办法。可放眼整个北齐,哪里有人威胁的了凌琅呢。
谢相迎见钟临每日细细盘算,心下不由替此人感到可惜,只怕最后这些谋算,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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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临带着谢相迎一路东行到盛京。
凌琅乘胜而归,势必要昭告列祖列宗再祭祀天神。
钟临打探到三日后,凌琅会带着几位将军往北城祭天神。北城景色宜人,名胜众多,是文人墨客最爱聚集之地,钟临一拍脑袋,决定给两人精心制造一场偶遇。
素衣白裳,幕篱折扇,原来谢尹所有之物,钟临为谢相迎准备了个齐全。听闻当日谢尹身死,那小皇帝有疯魔了半月之久。有谢相迎这么一号以假乱真的人物,钟临不信那小皇帝不迷糊。
钟临深思熟虑,谢相迎那边却干着阴奉阳违的差使。他上辈子做张念汝的替身许久,如今活过来,居然还要做自己的替身,实在是荒谬。
谢相迎望着架子上的白衣许久,转头溜去最近的裁缝铺,高价买了一身店家压箱底的衣裳。
南灵殿中供奉的是北齐的守护神,非皇室独属,神殿对北齐上下开放。祭祀大典要提前三日封锁南灵殿,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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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临左思右想,这祭祀大典繁琐无比,凌琅的车架若不能当日回宫,必定要歇在后山,便想办法提前将谢相迎以祈福斋戒的理由,安置在了南灵殿后山的厢房。
谢相迎日日在后山沐浴更衣,原本被惯坏的嘴,又只能吃些萝卜青菜,不到几日的功夫,身上长的肉又瘦了下去。
三日后,天朗气清
凌琅带来的侍卫,将南灵殿十里开外的地方围了个密不透风。
谢相迎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人还不曾清醒,只听院外的侍者皆喧闹起来。
谢相迎披了衣裳起身,只见不少人匆匆忙忙往高处的藏书阁去。
谢相迎随意抓了个小侍童,用手比划着,问那些人往何处去,去做什么。
那侍童一幅少见多怪的样子道:“陛下来祭神了,咱们自然要去一睹陛下的风采。公子也去看看吧,我是没希望了,像公子这好模样,若是被陛下看上,可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飞上枝头,他才不稀罕。
谢相迎撇了撇嘴。但不稀罕归不稀罕,钟临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是要敷衍着做一点儿的,要不然那蛊劲儿上来,钻心的难受,他可熬不过去。
谢相迎盯着匆匆而去的人群,嘴角勾起一个颇为顽劣的笑意。
人快步往卧房去。
铜镜前,朱红内衫,翠绿外袍。一身的红配绿的人,另用半尺长的金簪子绾了发髻。再登上织金的云靴,整个人要多俗气有多俗气。
谢相迎满意地照了照镜子,趁着钟临在用早膳,一个人往藏书阁去。
满是素白色衣衫的人群中,多出那么一抹红配绿,十足显眼。
围栏边上站着位面容清丽的侍者,打远见谢相迎过来,眸中带了几分嫌弃,冷声道:“穿红着绿,便是乡间野妇也没有这样的,实在有辱南灵殿的名声。”
谢相迎没怎么听清,笑盈盈地往栏杆边上挤着看祭祀。
四层高的藏书阁离殿外祭祀的场地极近,甚至能看清每个人的脸。
谢相迎在先到场的的几位将士中,暗自数着自己认识的人。
那红衣裳的是薛祺,握着长剑的是谢镰,手持长矛的是周将军的儿子周晏……
他们都在,身穿铠甲的模样,一个比一个威武。
正中间主持祭祀的神殿掌灯人高声唤了一句,远处鼓声响起,身着玄色朝服的人阔步而来。
冠冕遮住俊朗的容颜,挺拔的身姿,曳地的朝服,吸引了所有侍者的目光。凌琅每走一步,谢相迎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他再次见到凌琅了,这一次凌琅是醒着的。谢相迎看不清凌琅的神情,但也能猜到,他漆色的眸中,此刻必然是肃穆而又庄严。
谢相迎的手离开栏杆,心下忽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之感。他不想见到凌琅,甚至无法与他对峙,他怕自己忍不住将心中的委屈悉数倾诉,怕发觉自己原来并不是世上洒脱无忧之人。
脚下退了几步,谢相迎正要转身回去,蓦地腰上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栏杆老旧,当即断裂开来,人从高阁坠了下去。
在失重那一刻,谢相迎伸手一把抓住身后人的衣带,将那行凶之人一并带了下去。
翠绿色的锦袍被挂在栏杆上随风飞扬。
一红一白从天而降。
谢相迎闭眼之前只见有个身影飞身而来。
预料中的痛感并未来临,谢相迎睁开眼眸,发现自己落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他抬眼,一眼看到了那张神勇非凡的容颜。
周旋!
抱着他的人正是北齐第一大将周旋。
谢相迎压抑着心中的喜意,满眼盈盈笑意望着一脸茫然的周旋。
不远处,身着玄衣的人正揽着那推谢相迎坠楼的侍者。
“陛下。”那侍者低低唤了一声,惊魂未定,娇弱无比。
冠冕下冷峻的眸子未有触动,只蹙眉看向不远处红衣金冠落进旁人怀中,正对周旋笑如春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钟临:?
周旋:==
谢相迎:=w=
凌琅:******
第46章 指腹摩挲在唇瓣上
红色。
上元夜一别, 凌琅再未见过如此惹眼的红。这人从天而降,眉目含笑,浑不像是世俗里能生出的人物。
似是察觉到凌琅的目光, 周旋缓缓松开了抱着谢相迎的手。谢相迎浑然不觉, 仍挂在周旋身上, 生怕自己落地一般。
周旋不愧是北齐第一大将,三年过去竟一点未变。
谢相迎正感叹着, 另一边凌琅放下了怀中的侍者。
高台上的掌灯人见状,忙快步走下来跪在凌琅脚下。所谓掌灯便是掌管神殿之内诸多事宜,祭典若被破坏, 掌灯人便是第一个要追责的。
“陛下, 事出意外,他二人绝非有心破坏祭典的。”
“绝非有意?”凌琅看了一眼那白衣侍者,又将目光落在周旋怀里的谢相迎身上, 冷声道,“南灵神殿的人都如此打扮么?”
在北齐沉色最为贵重,朝中官员多着宝蓝,鸦青二色, 这般浅淡易脏的颜色只有嫌沉色发闷的谢尹,会成日里裹在身上。旁人只知仿谢尹的衣着打扮, 却从不知这廉价的颜色, 正是因为穿在谢尹身上, 才如此值得人驻眸。
“滚。”
谢相迎听见凌琅口中吐出一个字。只这一个字, 便让在场的所有侍者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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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周旋放下谢相迎, 拱手道:“陛下, 祭典要紧, 不要为不相关的人破坏了吉日良辰。”
“吉日良辰?”凌琅看向仍直着身子站在周旋身侧的谢相迎,道,“祭典是为了昭告神明,朕的所做所为并未辜负先帝,而非祈求庇佑。这良辰吉日看的从来不是上天,而是朕,朕何时过来,何时便是良辰吉日。”
这样猖狂的话像是凌琅能说出口的,三年前他也说过,自己从不信鬼神。
谢相迎定定站着,一别三年他总觉得凌琅变了许多,或许是不屑于再伪装天真样貌,又或许是被时光磨砺,棱角越发分明,身上多了不少刺。总之眼前的人与当年挥师北上的少年,已然判若两人。
“你为何不跪朕?”
谢相迎听见凌琅问了一句。他的语气尚且平和,眉宇中却带着十足的戾气,仿佛下一刻谢相迎的膝盖不落地,落地的就是人头。
没有为什么,谢相迎只是单纯不想跪凌琅。从前他跪了太多次,再见这人之时,骨头比从前硬不少了。
“公子……”
掌灯人蹙眉看向谢相迎。
谢相迎这才发觉所有人的目光,原来都落在自己身上。他们在看这个从天而降中断祭典的人,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谢相迎看向凌琅,一双眸中印刻着凌琅的身影。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撩开衣裳的下摆。他的动作很慢,上身直挺挺的,手在腿弯下去的那一刻先托住了膝盖。
久跪的人从前落下些腿疾,便是用了旁人的身子活过来,用手撑着再慢慢跪下的习惯也不曾改变。
“罢了。”在谢相迎膝盖落地那一刻,凌琅沉声道了一句。他看着高台上神殿的大门冷声道,“既是坏了祭典,今夜就跪在神殿之中忏悔罢。”
谢相迎抬眸,凌琅已拂袖往神殿中去。与他一同坠楼的侍者,正愤愤不平望向自己。
谢相迎没有理会这人,只在凌琅进殿时又站起身来。他立在高台之下,神色冷峻,比那高台上随行的侍者,更像是神殿主持祭典的掌灯人。
鼓声复又响起,耳畔如雷声滚滚。
入夜,谢相迎来到神殿时,那白衣侍者已经跪在地上。
祭典结束的神殿格外寂静,甚至能听到冬初残存的草虫在凄冷地叫。
谢相迎望着那青面獠牙的神,跪坐在软垫上沉默良久。
凌琅有些话没说错,所谓祭神,祭的是无愧与列祖列宗,无愧与北齐臣民的自己。神不会庇佑北齐,唯有强大的君主,忠心的臣民,才能守卫一方。
他长大了,有些道理悟的比自己都透彻。
跪在一旁的侍者见谢相迎过来,冷冷道:“要不是你这腌臜东西,我这会儿怎么会跪在神殿。”
谢相迎依旧看着神像,用手蘸了些木桶里用来洒扫的水,在地上写了两行字。
“举头三尺有神明,侍者还是谨言慎行。”
谢相迎不信鬼神一说,但慎独一词却比谁都清楚。
那侍者闻言,颇为不屑的笑了一声:“你这外族的杂种,也配让咱们北齐的神庇佑?”
杂种。
还从未有人敢对自己说这两个字。他从前是谢府的人,即便是皇城上下,也无人敢当面说什么。
谢相迎瞥了那侍者一眼,在地上写道:“你想侍奉凌琅?”
他笔下的是“凌琅”二字,对于旁人,凌琅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对于他,凌琅是与他有想要远离的孽缘。
侍者听谢相迎如此言说,沉默了片刻道:“你不也想么,要不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我在尊驾眼中原来是这样的人。”
谢相迎抬起手,神色依旧,甚至带着着淡然的笑意。
他上辈子虽未做过什么惊天地的大事,却也在凌琅左右为难之际处理过和亲要事,更在北齐人困于竟胜时只身犯险与竟胜王对峙。他与谢恒云改造过洛林郡的梯田,更在南方水患之时,从东北向浔阳运去了数万旦短季的粮作。
这样一个为了北齐绸缪,从不曾停歇的人,居然会成为想要一步登天爬上龙床的杂种。
“你笑什么。”
那侍者见谢相迎不怒反笑,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下十分恼火。
谢相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从不吝啬口中的夸赞之词,亦不愿对人恶语相向,一来有损自己的修养,二来浪费口舌在小人身上最不值得。
随他怎么看吧,都是前尘往事,如今黎昀要他做的,不就是一步步靠近凌琅么。
谢相迎不说话,那侍者心下便更为不悦,也越发觉得谢相迎那一副清高之态矫揉造作的很。
“惺惺作态,还不是白费功夫。”侍者嘟囔了一句,看着神像下的烛台,眼眸突然转了一转。
他走过去,看了香案底下一眼,突然道:“你快来看,这香案底下好像进去一只老鼠。”
谢相迎看了看那铺着玄色桌布的香案没有说话。
侍者见谢相迎无动于衷,蹙眉道:“你这人,不就说了你两句么,怎的这样记仇。算我请你来看看,若是让那老鼠把东西咬坏了,咱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
谢相迎听见这个“请”字,才缓缓起身。
人走到香案前,俯下身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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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进里头去了,你仔细看看。”
侍者话音刚落,蓦地,只听脑袋上头传来一声响动。
谢相迎反应快,退后了一步,那装着蜡油的烛台倒落,虽未砸中人,不少蜡油却还是溅到了人脸上,脖子上。
眼角处被滚烫蜡泪沾上,谢相迎一手扶着香案,一首捂着眼睛。
“你看我干什么,被老鼠碰倒的。”那侍者眸光微闪,见谢相迎都不曾叫喊一声,以为这人被吓破了魂,一时有些后悔。
谢相迎平静的厉害,不曾发怒,甚至不曾开口。他直起身,一步不停地往殿外去。
那侍者愣在殿中,一时慌了神,唯怕谢相迎出去把事情告诉掌灯人。
夜风清冷,带着寒意,脸上的蜡泪很快冷却,凝固。
谢相迎想找地方寻些冷水,却四处房门紧闭,无处讨要。
明月当空,把前路照的敞亮。
谢相迎无奈,只沿着后山,往最近的池子去。
人走了不到一刻钟,终于听到潺潺水声。
拨开已经枯死的芦苇,谢相迎俯身蹲在岸边,掬了一捧清水。
月影落在手心,谢相迎看着那轻轻触碰就会破碎的倒影,失神许久。这世上多的是拜高踩低之人,他一个男子失了身份尚且被人轻贱,那些侍奉过他的丫头呢。
谢相迎原是为她们各自安排好了地方,他谋划的长远,却被突如其来的死亡,打破了。
他日日服用的救命药,成为了催命的毒药。他曾经抱有骐骥的帝王,是最盼着他命丧黄泉的人。
脸上已经凝固的蜡泪被小心取下,谢相迎坐在冰冷的石头上,看着月下粼粼水面,一时无声。装哑巴装了这么久,心中的话无人言说,谢相迎也越发懒得去说,他多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哑巴。
人正愣神,身后忽传来脚步声。
谢相迎侧耳去听,夹杂着风声听到熟悉的声音。
“在这儿候着便是。”
“是。”
是凌琅。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相迎退后几步,来不及过多思考,转身潜入清泉涧中。那水不深,站起来只到人胸口处,谢相迎蹲在水中,闭上了眼睛。
冷,刺骨的冷。
初冬的寒意,随着冰冷的山泉水,一股脑都钻进来。
修长的手撩开遮挡视野的芦苇。玄色锦袍落在地上,内衫下,紧致的胸膛上是已经快要愈合的剑伤。
凌琅解下腰带,静静看着水面泛出的巨大涟漪。
此地有人。
他浅浅勾了勾唇,披了外袍,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在岸上静静看着那涟漪逐渐变小。
这人,不怕憋死么。凌琅想到此处,走入水中,缓缓往涟漪的方向去。
他在不远处停下,目光落在那一下圈涟漪上,静静等待。
谢相迎快要被憋死了,他闭着眼,手脚不敢乱动,心肺快要炸开一般,可是他不能上去,更不想与凌琅相见。
凌琅好整以暇的看着水面,蓦地,腰间挂着的落月珠缓缓变红。
眸光从落月珠上扫过,凌琅双眉微蹙,正要俯身捞人,只见眼前水花溅起,那穿着朱红锦衣的人自个儿浮出水面,站了起来。
那是一双带着仓皇的眼眸,被水迷了眼,通红通红的,却异常清澈,清澈到眸中除了凌琅一人的倒影再容不下其他。
谢相迎浑身被泉水浸湿,墨色的发贴在脖颈,大口喘着气。在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后,谢相迎正要退后,蓦地被凌琅钳住腕子。
“又要回水中么。”凌琅道了一声,把人往自己怀中带。
谢相迎贪婪呼吸着带着寒意的风,不再去看凌琅的眼眸。
“谁让你等在这里的?”
凌琅问了一句。他承认这人从天而降的那一刻,他确实被吸引住了目光,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纵身而去,可惜这人落却进了周旋怀中。
他生气不是因为祭典被破坏,而是因为从天而降的,不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谢相迎摇了摇头,伸手去推凌琅的胸口,却又在摸到那伤痕时猛地收回了手。
这人明明生了一双笑眸,可在自己怀中时却是惊慌失措的。
“什么人派你过来的。”
凌琅没有什么耐心,若换了旁人,不待问第二次,就已经被他掐死了。可眼前这个,总能让他想到那个人,明明样貌是完全不同的。
谢相迎依旧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指着自己脸上的痕迹。
白皙的肌肤上,有几片淡红的痕迹,脖颈处红的尤其厉害,带了着血丝,仿佛轻微擦拭也可让肌肤绽开。
“烫着了?”
凌琅问他。
谢相迎点了点头,用手比划着烛台,试图解释他不是有意到来。
看着怀里人眨巴着眼睛,伸手比划的认真模样,凌琅突然笑了一声,他将谢相迎打横抱起,带离了水面。
谢相迎的心跟着悬空,凌琅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等在芦苇后的孙良玉见凌琅抱着白日那人从草丛中走来,不由蹙了眉。
“陛下……”孙良玉低下头,静候凌琅的吩咐。
“告诉周将军,东陵之事,明日再议。”
“是。”
孙良玉立刻明白凌琅的意思,眼下这是又有新人了。
谢相迎被凌琅揽着一路到凌琅下榻的清净斋,才被放在纱帐中的锦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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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想下床,却被坐在塌边的凌琅伸手拦下。
“要去哪儿。”
谢相迎比划着回去的手势。
凌琅看了半天,只问他道:“你不会说话?”
谢相迎点头,却没有去看凌琅,他知晓凌琅此刻一定盯着自己的眼睛,人的眼睛不会说谎,若是抬头必然会露馅儿。
“为什么回去,你的主子,不是要把你往朕的床上送么?”凌琅唇角带着冰冷的笑意,像谢相迎这样的人,他这些年来见得不少,皆是长相清秀的男子,比眼前这个漂亮的也有。
谢相迎没有反驳,以凌琅的心思,能猜到自己有所图谋是很容易的事。
带着凉意的指腹落在脸颊上。
谢相迎脸上一痛,往后缩了一缩。
“在神殿烫的?”凌琅问他。
谢相迎的回应依旧只有点头,他分明没有说话,可低垂的眉眼却将满腹的委屈说了个干净。
若是有一面镜子,谢相迎便会发现此刻自己的眼眸是湿润的。他的委屈,何止是被蜡泪烫伤那般简单。
凌琅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他静静坐在那儿,低着头什么都不必言说,就已经将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摄了去。他眉眼含笑的模样,面对他时直挺的脊梁,以及下跪时的姿势,都与谢尹一模一样。
天底下会有样貌相似的人,神态仪表也会相似么。
凌琅看着谢相迎,陷入沉思。
直到眼前的人打了个冷颤,凌琅才后知后觉,这人的衣裳是湿的。他伸手,却被谢相迎挡回去。
“你要穿着这湿透的衣裳过一夜么?”凌琅问他。
谢相迎反应过来,用手示意自己可以换。凌琅起身从架子上扔了一件自己的锦袍过来,谢相迎这才开始慢吞吞的脱衣裳。
纤长的手指落在衣带之上,朱红锦袍与内衫被解开来,那是一幅陌生的身子,肩膀单薄,腰肢纤瘦,心口处有一枚红痣。
凌琅抱臂站在榻边看着谢相迎的动作,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带了些柔和的笑。
红盖头,红嫁衣,谢尹说在他们那儿这些是用来成婚的。
谢相迎解了衣裳,匆忙把自己裹在干净的锦袍中。
谢相迎这副身子不算孱弱,想是从前也习武,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软肉。但比之凌琅那样强健的身躯是差远了的。
人裹在宽大的锦袍中,像只待宰的可口羔羊。
凌琅坐回榻边,谢相迎即刻挪了挪身子,与这人隔出一条楚河汉界。
谢相迎如临大敌,凌琅脸上却多了些玩味的笑意。他故意凑近几分,伸手钳住谢相迎的下巴,淡淡道:“你与他相比,差的还远。”
一句话让谢相迎脑海中绷着理智的弦断开,心中的怒气如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他确实是差远了,不知那张念汝又是何等的神仙人物,能让凌琅念念不忘到如今。
凌琅见谢相迎红着眼睛瞪人,脸上的笑越发浓郁。他的指腹摩挲在谢相迎的唇瓣上,一点点探入……
银丝垂落在唇边,谢相迎像被惹急的兔子,也不打算顾及凌琅的身份,衔着他的指节,一口咬在凌琅的虎口上。
凌琅略略蹙眉,却还是将这动作当做的闺房之乐。
直到手上见了血,凌琅眸中一冷,正欲将这人钳制住,却发现谢相迎的身子不自觉靠近了自己。
凌琅看向谢相迎的眼眸,探查许久才,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用衣角抹去上面的血,启唇道:“那人给你下了蛊吧。”
合欢蛊这样下作的东西,那人也居然也用。
谢相迎的身子滞了一滞,愣在榻上。他在干什么,他应该冲凌琅的脖颈咬上一口才对。
对上谢相迎的眼眸带了几分笑意,凌琅凑近了几分,带着咬痕的手落在谢相迎的衣襟上。
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需要朕帮忙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朕帮你*****
谢相迎:************
第47章 劈棺
谢相迎的瞳子在一瞬间缩成一个点, 他看着凌琅,双眉紧蹙。
“不愿意?”
凌琅的手掠过谢相迎的脖颈,随即往后退了几分, 下一刻, 谢相迎的唇落在他的指尖。
凌琅的眼睛眯了眯, 颇为受用地看着谢相迎。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些人给他找的细作, 比他自己调.教出来的人好多了。
可惜了,这些细心调.教的人落在他手中,注定活不长久。
凌琅抽回自己的手指, 向下缓缓滑落, 依旧停在谢相迎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上,问他道:“告诉我,想要什么?”
动情之人, 得不到回应,便容易受制于人,此刻这人的心防,是最脆弱的。凌琅早知那合欢蛊的伎俩, 也深知如何控制受蛊之人。
依谢尹的性子,即便是身中合欢蛊, 也绝对不会谄媚于旁人。凌琅手上存着力, 一旦确认这人的身份不是谢尹, 他便会拧断那颀长的脖颈。
谢相迎觉得自己身子不听使唤,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遂了凌琅这个小王八的意。
他顺着这磨人的劲儿, 贴在凌琅身侧, 手摸进凌琅身后的软枕下。
冰冷的东西落入手中, 谢相迎看着凌琅,突然笑了一笑。
这一笑让凌琅险些恍惚,那一刻有一个念头在凌琅心中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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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在凌琅唤出这两个字时,谢相迎已经用手中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大腿。
凌琅劈空夺过谢相迎的手中的匕首。
腿上的伤不严重,汩汩鲜血却在顷刻之间将锦袍浸染,颇为瘆人。
流血与疼痛是最让人清醒的。
谢相迎的身子落在榻上,双眼无神盯着榻上悬着的流苏。他脸上带着笑意,庆幸这合欢蛊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他像是带着镣铐在刀尖上起舞的人,明明受制于人,却又拼了命的要博个洒脱自由。
枕下的匕首是谢尹睡在正殿时留下来的,那是谢尹最喜欢的匕首。凌琅将这匕首放在枕下,以提醒自己睡梦之中亦不能失于防守,这件事只有通幽殿的人才会知道。
“告诉我你的名字。”
凌琅问他,他要知道这个人真正的名字。不是谢尹,也不是别的,而是这个天降北齐与他相处十载的魂魄真正的名姓。
谢相迎的眼睛有些模糊,他的唇张开,想要说话,却很快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侍医,侍医,随行侍奉的太医呢!”
凌琅高声喊着,用手去捂谢相迎腿上的伤。
手上沾满鲜血,他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一颗心悔的厉害,他不该去试探这人,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早在落月珠为这人染血的那一刻,他就该知道这人就是他。
榻上的人面色惨白,仿若一触碰就会破碎。凌琅怔怔看着眼前昏死的人,犯了错一般,手足无措。
他最想留下的人,为什么,总是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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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谢相迎以为自己又要死了,但醒来时腿上的痛感告诉他,他还活着。
与其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也是冲动,当夜那一刀要是刺到凌琅身上,该有多好,他怎么就是舍不得。
“你醒了。”
谢相迎抬眸,看到站在身侧的孙良玉。
“良……”
谢相迎想要说话,突又想起自己是个哑巴,只能把到口的“良玉”二字又咽回去。
孙良玉看着谢相迎道:“接近陛下的人,你是头一个活下来的。”
对于模仿谢尹靠近自己的人,凌琅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孙良玉昨夜见凌琅抱着谢相迎回来,还以为自己又要连夜收尸,未成想凌琅居然如此看重这个人,没有下狠手。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谢相迎从榻上支愣起来,靠在床栏上。他看了孙良玉一眼,总觉得这人愁眉紧锁的样子略显苍桑。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操心过多的缘故。
孙良玉看谢相迎准备起身,提醒道:“老实一些罢,与其给你的主子办事,不如跟随陛下。你不过挨了一刀,旁人连性命都留不下。”
他见谢相迎没有说话,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谢相迎抬眸看着孙良玉,像是要从孙良玉的脸上找到他丢失的三年。
孙良玉被谢相迎这毫不掩饰的探索盯的莫名其妙,和谢相迎一起坠楼的侍者今日一大早从神殿出来便被问罪了。孙良玉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榻上这个人只被凌琅刺了一刀而没有定罪。
他到底有何处不同。
谢相迎盯着孙良玉,孙良玉亦在打量谢相迎。
察觉到谢相迎似有话说,孙良玉很贴心地准备了纸笔到谢相迎手边。
“陛下说你不会说话,有什么话就写下来吧。”
谢相迎提笔在纸上写下想要说的话。
“你这字是我见过最丑的。”
孙良玉一边看,一边道了一句。
这北齐之中除了谢尹居然还有人的字迹如此丑陋,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世人皆说字如其人,这两人一个塞一个的人模狗样,字却一个比一个难看,倒是完全打破了这句老话。
谢相迎为了避免自己的字迹被人认出,这才刻意改变了少许,不曾想竟如此难看。难看就难看吧,能看懂就行了。
孙良玉看完谢相迎纸上所写的内容,无奈道:“我不能放你离开,陛下吩咐过,要你活着留在南灵神殿。”
谢相迎歪了歪头,思考孙良玉话里的意思,凌琅这是打算将他困在后山么。
二人正相对无言,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孙总管。”
是红玉的声音。
谢相迎闻声,伸着脖子往大门的方向望。
孙良玉打开门,果然是红玉端着早膳过来。
“孙总管早,陛下让我来侍奉这位公子。”
红玉脸上带着些浅淡的笑意,憔悴的容颜一如死去的心,这抹笑意十分勉强。
“去吧。”
孙良玉关上门,心下一时更为不解,这红玉是谢尹的贴身丫头,谢尹死后,凌琅便将红玉留在通幽殿专门打扫东西偏殿。怎么突然把人接到这里,伺候一个细作。
谢相迎见红玉,面上是忍不住的柔和笑意。
他的红玉出落的更加标致,人也越发苗条,只是有些过于瘦了,这丫头还是吃胖了好看。
红玉将早膳一一摆在桌上,收拾妥当后来到谢相迎床边抬手行了礼,道:“奴才红玉,是今后侍奉公子的丫鬟,清净斋若有需要添置的,公子可告诉奴才。”
她的神情木讷,音声清冷,浑然不似往日的灵巧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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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看红玉这模样,一时心疼的厉害,那个总是面上不住带笑的小丫头,如今居然成了这样。
“红……”
谢相迎抬手,红玉即刻跪在榻下,静候吩咐。
谢相迎看红玉跪得熟练,心下便更为难受,这丫头跟着自己时,连粗活都不曾做过,何时对着人下跪过呢。
“公子有何吩咐?”
红玉低声问了一句。
谢相迎死了三年,这三年来,红玉脸上再未出现过真心的笑意。她的欢喜,她的骐骥都随着西偏殿那人一同去了。这些年,凌琅待她很好,并未遣她出宫,也未让她再侍奉旁人。昨夜派人将她接来,她心下是千般不愿的,但转念一想,谢尹已经死了,侍奉何人就都没有区别了。
她只是个婢子,侍奉人是她的使命。
谢相迎提笔想写点什么,却又觉得诉诸笔端的东西会被旁人看到,便蘸了蘸墨在那纸上画了两个圆,又添了几笔细细的点。
红玉看着谢相迎的画,在那画落下最后一笔时睁大了眼睛。
“公子?”
谢相迎淡淡笑了笑,想伸手摸一摸红玉乌黑的头发,却又觉得这动作轻浮,便只将手落在红玉发间的珠钗上,将那歪斜的素银簪子扶正。
红玉眸中的震惊溢于言表,她不能相信这人是谢尹,却又亲眼见到这样只有谢尹才能画出来的画。
眼中的光渐渐回来,她望着谢相迎的眸子从震惊,再到惊喜。如梦似幻,她像是做了一场三年的大梦,到今日才算是真正醒过来。
谢相迎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此地不止他二人在。
红玉会意,即刻低下头道:“膳食是陛下吩咐让奴才从宫里带来的,公子用一些吧。”
声音有些发颤,红玉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谢相迎指了指自己的腿,脸上是颇为无奈的笑意。红玉见状忙从一侧的坐榻上搬来矮桌,又将早膳一一摆在矮桌上。
这早膳样式繁多,清淡些的有汤面,米粥,荤菜有切成小块方便入口的炙羊肉,鸭子腿,另外还有一碟子梅花乳酥和一碟凉糕。
这东西是凌琅亲自吩咐备下的,红玉准备之时心下还有些疑惑,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大半。
孙良玉见两人相处的尚算融洽,心下一时不是滋味。不由叹道这榻上的人也不知有什么狐媚功夫,没被凌琅掐死就算了,连谢尹的婢女都能收拾妥当。
心中郁闷的很,索性不再伺候着,孙良玉转身推门往院中去。
一阵冷风过来,让人忍不住伸手掩了掩领口。
院外,一位白衣侍者正举着烛台跪在台阶下。
初冬时节的风一点不留情面,刮在人身上如刀割一般。这人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手上有流下来的蜡泪。
寒与热都不是什么好滋味。
这侍者就是早上凌琅特意吩咐处置的人,也没什么大的惩罚,就是让这人举着烛台跪四个时辰,能跪下来,再行处置。
凌琅处置人的手段大多残忍迅速,要即刻见血的,这么细碎折磨人的功夫,还是头一次用。
那侍者见孙良玉出房门,眸光便一直落在孙良玉身上,盼着人过来。
孙良玉见这人有话要说,便走近了几分。
“总管。”
“让你把烛台举过头顶,再举高些。”
孙良玉的声音比冬日的风还要冷上几分,他天生样貌清冷,眉目远淡,带着浓厚的书卷气。不像内侍,倒像是凌琅身侧受重用的文臣。
内侍颇为委屈地撅了撅嘴,将手中的烛台举过头顶,落下的蜡泪烫的人眉头紧促。
孙良玉看这人腰板挺得笔直,不曾说半个“疼”字,遂启唇问他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那内侍见孙良玉似松了口,眼中一时见到了希望。
“在下苏沅,想求总管引荐,他日若是等上高位,必不忘总管提携之恩。”
苏沅的眼睛极亮,对金银权力的渴望毫不掩饰。
他是被南灵神殿前任掌灯人收留的孤儿,在这神殿已经度过十八载春秋。侍者始终是侍者,混的再好也不过是做个守着冰冷神像的掌灯人。他不想白白耗费青春,整日做点灯洒扫的琐碎事。
凌琅的喜好苏沅是花了银子高价买来的,昨日细心打扮,便是为了能得凌琅一眼回眸,好有脱离南灵神殿的机会。不曾想所有的盘算都被那哑巴打乱了。
孙良玉的目光落在苏沅身上看了片刻。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前朝后宫多的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像苏沅这样肤浅又漂亮的笨蛋,少之又少。
“你找我,可去不了通往前朝的路。”
孙良玉的眸光微垂,他是个宦官,尽管在凌琅面前说的上话,却无权决定朝中官员的举任。
苏沅当即放下手中的烛台,一个头磕在地上。
“小人自知愚笨,没什么前朝的路,什么路都好,只要能离了这南灵神殿,小人愿唯总管马首是瞻。”
苏沅的话语诚恳至极,孙良玉思忖片刻,启唇道:“你这烛台若能举四个时辰,我给你条路。”
“真的!”
苏沅大喜,忙把那烛台又举了起来。
孙良玉笑了笑,没再说话,只绕过苏沅出了院门。他不信有人能举着那烛台跪四个时辰,便是从前的谢尹,跪上两个时辰就是极限了,更不用说还举着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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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晚间没吃东西,晨起用过一顿合心意的早膳,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红玉,一时心情颇为愉悦。
红玉给谢相迎换了药,一边洗那染了血的细布,一边将这三年来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当年谢相迎突然身死,谢府上下满府哀痛。按着之前谢相迎曾提过的,若自己有朝一日病死要尽快安葬。第二日尸身入了棺椁,第三日便要下葬。
谁知第三日凌琅便乘胜而归,这一去算是踏平了竟胜的蒹葭宫。柴弈死于刀下,竟胜贵族也被一一擒获。
人带着好消息回来,刚入城门便听到谢相迎身死的消息。
护送凌琅回北齐的精兵不曾歇息,便围住了谢府。
送葬的队伍刚过太平街,就被凌琅领着人拦下,当即便要开棺验尸。
“那,验了吗?”
谢相迎听的认真,见红玉停了下来,便问了一句。
“护送棺椁的是二公子,哪里敌得过几千精兵,自然是验了。后来棺椁便被抢走了,公子身后还不能入土为安,当真是奇耻大辱。”
红玉想起当日的场景,不由蹙了蹙眉。她平日在通幽殿是常常见凌琅的,他家公子在时,凌琅眼睛总是带着笑的。那日不同,骑在马上的人眸子红的厉害滴血一般,死死盯着棺材,满身的戾气,仿若无间地狱的鬼煞,叫人不寒而栗。
他冷峻的眉眼辨不出喜悲,薄唇冷冷吐出“开棺”二字。
斧头一下下落在棺材上,劈的是谢家的脸面和所有受过谢尹恩惠之人的心。
站在谢恒云身侧的莫临泉怒火中烧,正欲动手,便被凌琅身侧的侍卫按在地上,只能亲眼看着棺椁被打开。
谢家公子分明已经断气,那人却说着谢尹不曾离去的话,将尸身带去了通幽殿。
如此荒谬,却又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
红玉说罢,抬眸看着谢相迎,问道:“公子,真的是你么?”
她的目光恍惚,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多怕今日发生的事是一场梦,等到一觉醒来,又只剩西偏殿那具华丽冰冷的棺椁。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没有了谢尹,她不知冬日里要提醒谁添衣。
“傻丫头,除了我谁还知道你吃过那发芽的冬薯。”
谢相迎脸上带着笑意,尽管已不是同一张脸,可那温和又明艳的笑意却一如往昔。
“公子……”
红玉丢了手中的细布,飞身到榻边。人坐在地上,脸埋进垂落的锦被中,已是泣不成声。连日来的委屈与思念,皆在不言之中。
谢相迎的手轻轻拍了拍红玉的后背。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为他而落泪。
手背上多了些凉意,谢相迎看着那落下来又顷刻间破碎的泪,原本带笑的眼眸多了些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连载期间好冷,感谢大宝们的留言,我会努力更新的ovo
第48章 留我一留罢,相迎
他是个要强的人, 对旁人从来都是满怀笑意。危难之时,总是一马当先。
可是这一次,当真是心力交瘁。
谢相迎静静听着红玉的哭声, 仿佛自己压抑心中已久的感情也得到了释放。
十年一场大梦, 谢相迎这一梦, 近乎十年。他在乎的人没有护到最后,在乎他的人为他伤心泪流。
若不是得以重生回来, 他的红玉又要如何活下去。
榻边的人哭声渐歇,到最后竟是哭睡了过去,想到这人昨日一定是连夜过来的, 谢相迎缓缓起身, 把人扶到了榻上。
他坐到外室的坐榻边,趴在矮桌上,看着面前已经熄灭的蜡, 长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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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盛阁,两张纸落在桌案之上。
凌琅看着那画上发芽的冬薯,沉默良久。
“陛下,都察院院使来报, 那清净斋中的细作是乘船而来,在到盛京之前在江阳歇脚数日。那人身侧随从的男子颇为眼熟, 这二人极有可能是东陵王的人。”
孙良玉在一旁禀告, 凌琅的目光却依旧落在两张白纸上。
“前朝那边怎么样了, 汪海冬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
前些天管理税课司的汪海冬提议减收赋税, 不少人反对。
孙良玉见凌琅有意模糊那细作的事,也不再执意禀报, 只道:“汪大人人微言轻, 没什么人在乎。”
这些年连年征伐, 用的银钱米粮居多,此刻减少赋税,军中粮饷必然受影响。北齐如日中天,还有要西征北伐的打算,自然不能在此时泄气。
凌琅放下手中那两张纸,又将税课司汪海的折子细细看了一遍,道:“这个汪海冬肚子里有些东西,你们不懂。倘若他在,必然能与朕说道说道。”
凌琅口中的他是谁,孙良玉心下清楚的很。有谢尹在,这些朝中大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总管来犯愁。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谢尹三年前就过奈何桥了,这会儿是万万不能与凌琅说道了。
手中的折子被放下,凌琅揉了揉眉头,吩咐道:“摆驾南灵殿,朕要去一趟清净斋。”
“陛下,今日是沈太后为二公主选夫婿的日子,您要过去的。”
沈太后这些年虽不怎么理会朝政,名义上还是北齐的太后,这面子不能不给。
凌琅闻言,颇为淡然道:“把赵王叫过来,让他去。”
“赵王,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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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赵王虽讨人欢心,可也不能替皇帝过去呀。孙良玉正为难,那头凌琅已经往内殿去换了衣裳。
凌琅穿了一身玄色的窄袖袍子,卸了金冠只用素银的冠子高束了马尾,发梢垂落在身后,颇有些少年气。
孙良玉见凌琅这身打扮,忽才想起来这人的年岁也不过二十一,行冠礼过去也才一年。回想起一年前凌琅黑着脸参加行冠礼那一天,孙良玉都还以为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没有人能改变凌琅的心意,说了摆驾清净斋连马车都没等准备,牵了匹马便快马加鞭过去。
凌琅年轻气盛,策马疾驰,孙良玉跟在后头,险些被自己身下那匹带着野性的马摔在地上,还是徒弟小冯在他下马时拉了一把,人才站稳。
清净斋名字清净,地方也清净。依山而设,踏上几层楼高的石阶,才能看见三两间屋子的所在。
孙良玉走到院中时,见那叫苏沅的侍者还举着烛台跪在地上,心下不由一惊。
人也不知跪了多久,咬牙闭着眼睛,脸色白的厉害。
凌琅瞥了这人一眼,冷声道:“带这人下去,明日跪到台阶下边。”
“是。”
孙良玉看了小冯一眼,小冯这才过去把人叫起来。
苏沅见到凌琅与孙良玉,激动的很,奈何一双胳膊举的时间太长,已经僵硬的厉害。
孙良玉瞥了暼眼,小冯当即扶着这人往台阶下去。
眼前重回清净,孙良玉正要高声喊,凌琅摆了摆手,亲自上前叩了叩紧闭的房门。
正在翻阅殿史的人听见动静,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动作。
红玉见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准备开门。
谢相迎摆手示意红玉莫要将门打开,红玉停在门后,只轻声问道:“什么人?”
凌琅听见红玉的声音,只道:“是朕。”
“陛下……”
红玉看向矮塌上的谢相迎,谢相迎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理会。
红玉走近几步,问道:“公子不怕陛下责罚么?”
谢相迎道:“眼下那得宠的莲生下落不明,他拿我当那张念汝的影子使呢,一时半会儿不会怪罪,你只敷衍了便是。”
已死之人,便是那梦里的白月光,心头的朱砂痣,他也跟着沾沾张念汝的光,娇纵一回。
“是。”红玉再次走到门后,低声道,“陛下,公子用过膳食已然睡下了,陛下回去吧。”
睡下了,凌琅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人居然说自己睡下了。眼下太阳还没落完这人睡哪门子觉。孙良玉在心下笑了笑,想着凌琅必然会责罚这人。哪知站在门外的人,居然浅浅笑了笑,和声道:“告诉他,朕有要事商议,若是他不出来,那朕便等着。”
孙良玉下巴都快掉了,这哪是一个细作的待遇,分明是太上皇的待遇。
凌琅刚才说他要等着。
孙良玉心中正惊讶,那边凌琅说罢,竟真的拂去那屋檐下栏台上的灰坐了上去,静静等着。
“……”
孙良玉一时觉得是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然怎么会看不出这细作的好。
屋内,红玉十分谨慎的看了谢相迎一眼,谢相迎笑了笑让她安心,继续看手中的殿史。
这南灵神殿供奉的是手拿刀剑的北齐武神,八重宝塔供奉的是手执莲花的花神。武神殿日日香火鼎盛,有数百侍从打扫,八重宝塔却破败不堪,唯有上元节才能点上灯火热闹一夜,这热闹与冷清实在是分明的很。
回忆上元节那日,谢相迎一时觉得那漫天灯火确实好看的很。
谢相迎看书向来认真,待手中的书卷落在案上,房间内已点了灯,屋外的天全然黑下来。
这会儿凌琅得走了罢。
燃了炭火的屋子有些闷热,谢相迎起身推开窗子。
屋外,背对他的少年,正坐在栏台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似是听到身后的动静,这一次凌琅回头了。他的眸光像装了夜幕里亮闪闪的星,叫谢相迎想起那个记忆中的少年。
谢相迎定定看着屋檐下的人,等回过神来凌琅已经朝他走来。
谢相迎急忙关窗,却被凌琅死死抵住,不能关上。
“至少告诉朕你的名姓。”
凌琅看着谢相迎的眸子。他不想再思念一个人时,只能以谢尹的名义。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垂眸思量了片刻。
他的手落在凌琅推着窗子的手上,将那骨节分明的手翻开,掌心朝上。
凌琅静静看着谢相迎,谢相迎伸出食指在凌朗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着。
谢相迎用的力气很小,落在人手心里,只觉得心跟着手一起酥酥痒痒的。
指腹在掌心落下两个字,等反应过来自己写了什么,谢相迎匆忙收回手,关上窗子。他的背抵靠在床窗子上,一双眸略略失神。
他告诉了凌琅自己的名字。
“相迎。”
手心的痒感还残存着。
站在屋外的人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凌琅不知这是不是他用来敷衍自己胡乱编造出来的,只觉得这两个字格外动人心弦。
“走吧。”
凌琅走出屋檐,道了一句。
“走?”
走去哪里,凌琅来到清净斋连门都没进去,这就要走了。
孙良玉正一头雾水,凌琅已经心情颇佳地大步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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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两人日落西山时过来,又在夜幕降临后离开,连谢相迎的房门都没进去,就这么被赶了回去。
往后几日,凌琅都不曾来过,谢相迎住在清净斋一如从前住在竹篱。
这里静谧幽微,有红玉,有料峭寒风中仍旧笔直不屈的翠竹。
一切如旧,就好似从前的种种阴谋,都不曾发生在自己身前。
“陛下还不曾知晓公子的身份么?”红玉燃炭火时问了一句,倘若凌琅知道谢相迎的身份,又怎么把人扔在这闷的要死的清净斋。
“我不曾告诉他。”
谢相迎说罢,把冷掉的汤药一并倒进门口栽种的万年青里。
“公子怎么……”
红玉不明白,为什么谢相迎总不喝药。人不喝药,如何能好起来。
谢相迎把药碗放回桌上,没有说话。这样的皮肉伤,细心养着不日便会痊愈,但若是吃错了药,又如何能好。
他原是这北齐里,对凌琅最不会设防的人,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防。
谢相迎看着慢慢浸入花盆中的药液,一颗心也跟着下沉。他要在这北齐中,尽快找一个通晓药理的心腹。张翎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行踪不定,不一定会为他做事。谢省被凌琅困在太医院,亦不能完全信赖,剩下的还有谁呢。
谢相迎在脑海中仔细思索着,蓦地只听门外一声响动。
谢相迎开门,看见一只玄凤鹦鹉落在门前的地上,腿上还带着一卷字条。
“尽快取得凌琅信任。”
纸上是钟临的字迹。短短的几个字,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世上,没有凌琅会完全信任的人,也不会有。
谢相迎将纸条投进炭火盆中,摸着那玄凤鹦鹉的脑袋,面上突然带了些无奈的笑。
钟临来北齐除了带着几个乔装打扮的内侍,其他的一概不曾防备。他若再不走,长此以往与自己联络,必然会被凌琅识破。若论两国之争,谢相迎是希望钟临被擒获的,可若论个人情谊,钟临是个不错的人,他不希望钟临丧命。
若这人能归顺北齐就好了,谢相迎看着炭盆里的烧的通红的炭火,突然有些怅惘。
南灵神殿的防守除祭典之外本十分松懈,奈何这几日凌琅派了不少人围在清净斋的石阶下,生怕人跑了一般。谢相迎除了能在院内走动,其他地方一概去不成,如此倒像是被凌琅画地为牢了。
晚间用过膳,谢相迎正想着如何离开南灵神殿一趟,隐约间听到窗棂被人叩响。
红玉不在,谢相迎起了身打开窗子,只见一枝莲花亭亭立在窗边,月华皎洁,落在莲花之上,这花便更为通透清冷。
“给你的。”
凌琅将那莲花放进谢相迎手里,脸上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这冬日里哪来的莲花。谢相迎抬眸看凌琅,心道这人必定是处理完政务,拿他取乐来了。他把花拿近了几分,正要关窗,凌琅一手撑着那窗子,低声问他道:“不让我进去?”
谢相迎垂眸,没有犹豫,只继续关窗子。
“留我一留罢,有要紧事。”
凌琅的语气中带着恳求的意味,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谢相迎的脸上。若是旁人,必定被这俊俏人物的直白目光盯的脸红。
谢相迎面无表情看着眸中带笑的人,从前那个少年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就是被这样天真明朗的笑迷了心,才会一日一日服用那催命的药。这笑看起来有多暖人,他的心便有多冷。
谢相迎知道自己拦不住凌琅,这个人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明白这一点,便没有与凌琅再僵持下去,只转了身,将那莲花插进桌案上的瓷瓶里。
这花瓶的釉质细腻,颜色如玉,和这花朵在一处,相得益彰。三年之间,北齐也有这样好的瓷器了。
凌琅见谢相迎没在拒绝,用手撑着那窗台,翻窗而来。
玄色的云靴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见人要走,凌琅一个箭步,来到谢相迎的眼前,挡住他的去路。
“朕是真的有要事。”
凌琅又重复了一遍,生怕谢相迎以为自己在拿他取乐。
两人离得很近,谢相迎能闻到凌琅身上淡淡的甜香味。那是通幽殿的熏香,甜淡却不发腻,好闻的紧。
谢相迎没有退后,亦没有说话,只冷冷看了矮塌一眼,示意凌琅坐下说话。
凌琅见谢相迎不开口,只问他道:“你不说出来,朕如何能明白。”
他不信谢相迎不会说话,事到如今,必定是因为不愿意开口罢了。
谢相迎抬眸看向凌琅,他不能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忍不住对这没心的小王八破口大骂。更怕与这人共处一室久了,忍不住会给他一耳光。
他的涵养,他的包容,他的隐忍,在凌琅面前都维持的岌岌可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49章 朕与你如胶似漆
谢相迎心下愤愤不平, 却也不能在此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只咽了满腹的话,扭头往坐榻上去, 正正经经坐下来。
矮桌另一旁的位置是给凌琅留的, 凌琅走到坐榻附近, 看了那空着的地方一眼,直接坐在到谢相迎身侧, 与他挤在一处。
这人打从再遇到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总爱往人近处凑。谢相迎心下无奈,只往矮桌旁靠了靠, 与凌琅隔开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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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凌琅这才开口道:“朕想问相迎一件事, 若是一个国家连年征战,是该减轻赋税,还是该加重赋税。”
这一问, 问到谢相迎心坎儿上去了。听红玉说,这些年北齐的战事频仍,基本上是两国之争。民生得不到修养,前线便又要开战, 尽管北齐土地辽阔,地产丰富, 但长此以往是经不住如此巨大消耗的。
凌琅见谢相迎陷入沉思, 又道:“北齐战无不胜, 是该就此打住, 休养生息,还是该乘胜追击。”
凌琅的话声声在耳, 谢相迎的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他看着地上燃的正红的炭火盆, 良久伸手取了案上的纸笔来。
屋内燃了炭火,却还是将砚台中的墨冻得凝起来。
谢相迎正要重新磨墨,凌琅突然把手伸到谢相迎的面前。
“既是要事,留下笔墨岂不容易被人看到。”
谢相迎会意,抬手在凌琅手中一字一字写来。
“轻徭薄赋,无为而治。”
谢相迎写的极慢,凌琅念出谢相迎写的八个字时,一双眸如同那闪烁的烛火般雀跃。
眼下小国为求庇佑皆依附于邻近的大国,大国之争不可速战速决,确实不能再战了。
“朕便知道,你与朕心意相通。”
凌琅的治国之道不少来自谢相迎,这北齐也只有谢相迎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谢相迎浅浅笑了笑,没有再回应他的“心意相通”四个字。他怎么会与凌琅心意相通呢,他看凌琅眸中欣喜,便已知这人一早便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这八个字,大抵是与他想到一处了罢了。
凌琅掌权这些年,仗打的紧凑,却从未动用人兴建过庙宇宫阙,反倒一连闲置了北齐数座神庙,遣散了不少侍者。宫中的吃穿用度也极为简单,“轻徭”一词,他比自己理解的透彻。
“可惜此事不能从朕口中提出。”
往常这样的事,谢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和朝臣们据理力争,如今没了这人,单单一个汪海东还是不够。
谢相迎挑眉看着凌琅,这事确实不能从凌琅口中提出,轻徭就算了,只一个“减税”能叫各地里安生的王爷连夜把折子上到兴盛阁去。
凌琅看着谢相迎在灯火下认真思索的样子,心下一时喜欢的紧。这人的眸子清澈十分,披着外袍乖乖靠在坐榻旁低眉思考计策的样子,像林间的小狐狸一般。
见谢相迎时不时换个姿势在矮桌上,凌琅从身后取了一个棉花塞的方枕给他。
谢相迎把那方枕放在腰后,抬眸看了烛台上燃了一半的蜡烛一眼,心道这会儿正经事也该说完了,这人怎么还不离开。难不成还想让他一个敌国细作,去上折子推行什么无为而治么。
“我困了。”
谢相迎拿在凌琅手心儿里写了三个字,早上起来的早,这会儿他脑子迷迷糊糊的。
这三个字是逐客令。
凌琅见谢相迎脸上有倦意,也舍不得让他再受累。他起了身,想要离开,却始终没有转身。
谢相迎定定看着凌琅,那茫然的眼睛,就好似再问他为什么还不离开。
“你不留朕?”
凌琅还是问了一句。这话他三年前就想问,却到三年后才问出来。倘若谢相迎想留他,他一步也不会离开。
这话让谢相迎听着想笑,哪有留不留一说,全看凌琅想不想罢了。这整个北齐,哪里有能拒绝凌琅的人。
凌琅见谢相迎垂眸,似有意回避,正想着怎么留下,蓦地只听屋外响了几声惊雷,片刻之间那雨声便盖住了炭块被烧裂的的声响。
“下雨了,相迎要让朕淋雨回去吗?”
凌琅含笑看着谢相迎,那笑容带了几分苦涩。他知道谢相迎舍不得,他从来都舍不得。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在盘算自己,唯独谢相迎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他的帝师心思是那样简单,又直白。
凌琅问完,谢相迎心下直接翻了一个白眼。他起身从内室拿了蓑衣斗笠出来,想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凌琅,凌琅却没有接下。
“朕想留下。”
凌琅的话在昏黄的灯火下沾了几分暧昧,让谢相迎心下也泛了些涟漪。
他说的留下,仅仅是留下过夜么。
谢相迎低头看着手中的蓑衣。凌琅这么养着他,是想为自己添一个知情达意的男宠吧。他将自己当做凌琅的帝师,当做为凌琅解惑的太傅,可是凌琅却将他当成张念汝的替身,当作供人取乐的男宠。
人活着的时候辜负他的真心,死了却要找什么替身,如此自欺欺人的一往情深,实在可笑。
思及此处,握着蓑衣的手攥了一攥。谢相迎冷冷看了凌琅一眼,没有犹豫,抬手将蓑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相迎——”
凌琅话未说完,谢相依已带上斗笠往屋外去。
“你就这样想离开。”
凌琅拽过谢相迎的腕子,将人堵在门上。
谢相迎垂眸,不去看凌琅的眼睛。
凌琅看谢相迎始终愁眉紧锁,一颗心沉的厉害。这个人对周旋笑,对红玉笑,甚至对不认识的侍者也能笑出来,唯独在自己面前愁眉不展。
这个人三年前就想着离开,如今好不容易再相逢,却还是不愿留下。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谢相迎留在他身边呢。
“朕不会再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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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眸中是谢相迎从未见过的执拗,让谢相迎有一瞬间都怀疑这样坚定的句话是说自己听的。
“张……”
谢相迎想说自己不是张念汝,可许久不曾对着凌琅说话,让这三个字说的格外费力。
“你想说什么?”
凌琅有些着急,谢相迎含着烛光的眼睛,分明在告诉自己他委屈的厉害,可是他就是不说话。
“药……”
谢相迎攥着拳头,攒着力的腕子在与凌琅的手抗衡。在挣脱凌琅束缚的那一刻,凌琅的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耳光。
凌琅愣了片刻,却见两行清泪从谢相迎的脸颊滑落。
他的神情依旧,唯独这泪出卖了自己。
谢相迎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凌琅面前落泪。更不愿承认自己是北齐数万万人中最普通的一个。
他救不了自己,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心口处蓦地疼起来,如刀噬骨,一寸寸都剜在骨肉上。
谢相迎捂着胸口,身子失去支撑,靠着门缓缓滑落。
痛到极处,人昏了过去。
“谢相依!”
凌琅唤着怀中人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每见一次相见,谢相迎的状况都会更糟一些。
三年前太医验过谢相迎的尸身,说是怒火攻心加重心疾,暴毙而亡。这人在他北去之时,还满心欢喜地筹划着帝后大婚,为何会突然怒火攻心,他究竟在死之前见了什么人,又听信了什么谗言。
凌琅的眸子冷的厉害,一如冬日锥心刺骨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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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烬,人却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混沌。
趴在榻上的红玉感觉到身侧有动静,瞬间从梦中惊醒。
谢相迎的眼眸微动,似有梦魇般,一双手在空中划了几下。
红玉握住谢相迎的手,连声道:“公子莫怕,奴才陪着您。”
几声“公子”让谢相迎猛地睁开眼睛来,他看着面前的人,眼神空洞的厉害。
“公子,我是红玉。”
红玉紧紧握着谢相迎的手,谢相迎却始终失神般没有任何反应。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即刻推门而入,却是孙良玉带着郎中过来。
红玉的眼泪一串跟着一串落下,她跪在地上,对孙良玉哭诉道:“总管快让太医看看,公子这是怎么了,醒过来就不认识人了。”
孙良玉抬手让那郎中过去。
郎中坐在榻边,翻了谢相迎的眼皮看了又看,紧接着拉过人的手把脉,许久才道:“这位公子……像是受过什么刺激,神智受了损伤,这才有此征象。”
“你放屁。”饶是孙良玉是个读书人,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他指着谢相迎道,“他一个细作,日日在清净斋,只见过陛下,能受什么刺激。别以为你救过陛下的命,就能胡言乱语。”
那郎中闻言,蹙了眉道:“在下行医三十余载,从不会说谎,总管不信,找宫中的太医来再看便是。”
孙良玉没什么话说,这人是凌琅从西云带回来的救命恩人,虽来路不明,却暂时惹不起。他平息了心中的怒火,道,“那就请杜郎中好好为这位公子治病吧,陛下说过,杜郎中妙手回春,必然能治好这心病。”
“是……”
郎中垂眸,不再看孙良玉的脸。
孙良玉冷冷看了榻上的人一眼,道:“你的花样还挺多,就接着装吧,看能到几时。”
这一个细作,已经让他来回跑了多日了,眼下朝臣争的厉害,凌琅还有要事要做。花费这样大的心思在一个细作身上,实在荒唐。
孙良玉说罢了话,又恢复平日的神情,拂袖往殿外去。
待殿中只有红玉和郎中,那郎中才又看着谢相迎道:“公子可还记得我,我是杜之孝,您在西云时让我照顾过一个人,还给过我几锭金子。”
他说着从怀中的暗袋取出两锭金子来,那两角尖尖的菱角状金子正是出自燕国。这些金子除却买贵重药材,剩下的杜之孝分文未动。
谢相迎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才摇了摇头:“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杜之孝看着谢相迎茫然的神情,眸中满是惋惜。这人分明救了凌琅,却为何被凌琅吓成了这样。
“公子一定记得奴才,奴跟了公子十数年了。”红玉拉过谢相迎的胳膊,原本还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睛,在看到谢相迎冷漠的眸子后渐渐暗淡下来,“公子……”
红玉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凌琅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人弄成这样。
“姑娘莫要着急,既是心病,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杜之孝劝红玉,也是在劝自己。打从凌琅从西云带他回来,他便知自己在那边陲医馆的安生日子不会再有了,只是没想到,还能遇到谢相迎。
回忆起当日那个唇角带笑,手中折扇轻摇的神仙人物,如今的谢相迎实在让他不喷去看。
谢相迎失忆了,这消息穿到兴盛阁时,当夜凌琅便纵马而来。
他带着谢省,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南灵神殿。
这些年谢省因丧子一蹶不振,凌琅已不再用他,但这一次,除了谢省他谁都信不过。
“陛下……”守在屋外的孙良玉唤了一声。
凌琅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推门进去。
人进到内殿时谢相迎正在喝粥,掺了些瘦肉的米粥,在未燃炭火的冷屋中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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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人似被吓到,放下手中的粥,唤了几声“红玉”。
正在往浴桶中添水的人听到谢相迎唤她,急忙丢了手中的水桶过来。
“公子,陛下……”
红玉想到榻边陪着谢相迎,却又怕自己着急的模样让凌琅看出端倪。
凌琅站在殿中垂眸看着榻上的人,许久,启唇道了一个“验”字。
“老爷……
”红玉见谢省鬓边的白发,一时又落下泪来。
谢省的反应有些慢,他看了红玉许久,才认出这人是谢相迎的侍女。
“红玉。”
谢省有些不太确定,他已经许久未见过这丫头了。
“太医令大人,还是先做正事。”
凌琅提醒了一句,他此刻没有心思体会他们主仆相见的感动,只想知道谢相迎的病况如何。
谢省闻言这才颤巍巍地将药箱打开,去给人把脉。
把脉之时要凝神,不能被人打扰。
凌琅的眸子始终在这一对父子身上,他在看谢省,更在看谢相迎的眼睛。他不信谢相迎会认不出谢省。
“陛下,这位公子确实受到了惊吓,没有性命之忧,修养些许时日,或许会好些。”
谢相迎跪在地上,如实对凌琅禀告。身后,谢相迎的眼睛在谢省跪在地上那一刻,闭了一闭。
凌琅没有再听谢省的话,只走到榻边,对谢相迎道:“你仔细看看这人,你认不认得?”
谢相迎闻言,转头又看了谢省一番,摇头道:“我不认得,他也是郎中么?”
凌琅看着谢相迎,思量片刻,沉声道:“是,是侍奉你的郎中,你可记得自己是谁?”
谢相迎依旧摇头,眸中一片惘然。
凌琅坐在榻边,对他道:“你的名字叫谢相迎,是朕的,侍君。”
他看向谢相迎的眼眸,在看到这人恍然大悟的神情后,满意地勾了勾唇。
其实失了记忆,也没什么不好。
“什么是侍君?”谢相迎问他。
凌琅摆了摆手,让谢省退下之后才道:“后宫之中,有侍奉君上的妃子,自然也有侍君。你便是朕最宠爱的侍君,你我并蒂连理,如胶似漆。”
“真的?”
谢相迎脸上带了些笑,似为自己能成为凌琅最宠爱的人而欢喜。
“你高兴么?”凌琅问他。
谢相迎点头道:“能得君上独宠,自然是高兴的。”
凌琅眸中的笑意渐浓,他回头,对跪在地上的红玉道:“还愣着做什么,方才在做什么事,接着去做便是。”
“是……”
红玉起了身往屏风后去,她的目光落在满眼含笑的谢相迎身上,咬着唇的牙带了些血。
谢相迎见红玉离开,又问凌琅道:“为何我会不记得往昔的事。”
凌琅细心解释道:“朕在祭典时遇刺,你为朕挡了一挡,被吓过去了。你看,你身上还有伤。”
凌琅指了指谢相迎的腿,谢相迎这才明白过来。
另一边红玉准备好热水,便又走了过来。
“陛下,公子,水好了。”
“既然准备妥当,你便下去吧。”
凌琅觉得今日的红玉仿佛碍眼一般,之前在通幽殿时,谢相迎总说红玉聪慧,怎么今日如此没有眼色。
红玉看了谢相迎一眼,道:“奴才得侍奉公子沐浴。”
“有朕在,何须你来侍奉?”
他的话说的以假乱真,就好似谢相迎真的是曾经与他日日缠绵,情深缱绻的侍君。
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你与朕并蒂连理,如胶似漆
谢相迎:*******
第50章 正是缱绻情浓时
凌琅将榻上的人揽了一揽。
谢相迎顺势靠在人怀里, 对红玉道:“君上宠爱我,自不会害我,你下去便是。”
“是……”
红玉应下, 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往日她总陪伴于谢相迎左右, 今夜离开, 唯怕谢相迎被凌琅欺负了去。
谢相迎见红玉离开,沉了沉脑袋, 枕在凌琅腿上,道:“君上,臣的腿还有些疼。”
腿上的伤已经结痂, 心却忍不住阵阵发痛。他看着凌琅, 心下没有爱意,眸中却尽是倾慕与眷恋。
“朕抱你过去好不好。”
凌琅从未想过谢相迎有这样温顺的时刻,像只撒娇的狐狸, 叫人不住心痒。
谢相迎笑了笑,这笑容天真与狡黠兼具。他本该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未在人前有这样疏于防备的时刻。
凌琅被这笑弄得心下晃了几晃,他希望谢相迎记得往昔的点滴, 却又怕他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他想把谢相迎尽快接进宫中,却又怕那环伺的虎狼伤害了他的谢相迎。
他怕再一次失去这个天降之喜。
谢相迎冲凌琅伸了伸胳膊, 凌琅会意, 将人拦腰抱起来, 大步走到屏风之后。
盛着热水的木桶冒着水汽, 谢相迎窝在凌琅怀里没有下去。这幅身子比从前要瘦许多,凌琅抱着他走动是轻而易举的事。
人被放在屏风后的躺椅上, 凌琅为谢相迎除去内衫和松垮束着的发带。
墨染的发倾泻在光洁的后背, 谢相迎就这么赤条条坐在人面前。
烛火微晃, 人心也跟着晃动。
凌琅的目光在见到谢相迎腿上已经结痂的伤痕时被狠狠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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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居然宁愿自己受伤,都不愿与他亲近,他就那样招人厌么。
“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相迎见凌琅盯着自己,遂道了一句。他像是旁人口中的乖孩子,从不愿将伤痛示人,只会满眼带着明朗的笑。
凌琅点了点头,将谢相迎垂在胸口的头发掠在耳后。他亲自试了试水,又将谢相迎小心扶进去。
人浸在浴桶中,露出来的地方热气熏的透红。谢相迎趴在浴桶边抬眸看着眼前去拿巾帕的男子,目光在凌琅转身时略略失神。
凌琅从未伺候过什么人,却在照顾谢相迎这方面无师自通。他记得谢相迎最爱吃的点心,知道他不爱饮酒,更记得他喜欢玉盘珍馐多过金银珠宝。还喜欢那带着机关的小玩意儿,日日钻研,不分昼夜。
这些琐碎事,他都铭记于心,不舍得忘记。
带着热水的巾帕擦过人的胳膊和胸口。谢相迎像只被人爱抚的小猫,舒服若若的眯了眯眼睛。
三年了,凌琅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一天。
三年前他策马从竟胜国夜以继日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能尽快见到谢相迎。可他终究是迟了一步,等待着他的不是那个满怀笑意的帝师,而是棺椁中冰冷的尸身。
腰间的落月珠仍洁白无瑕,未染半分血色,可棺椁中的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他早知道谢相迎要离开,却不曾想是以那样让人心碎欲绝的方式。
凌琅从南疆学了让谢相迎尸身不腐的法子,却始终唤不回这个人的魂魄。
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夜能安枕而眠。谢相迎是八月初二死的,他回来那天是八月初五。迟了三天,便此生再不能相见。
谢相迎就那样想要离开北齐,离开他。
“相迎……”
凌琅的声音有些委屈,他看着水中的人,目光有些模糊。
若是当年能回来的再早些便好了,他离留下这个人,只差一点点时间,就这么一点点。
被水浸湿的发落在指间,凌琅望着这缕头发沉默许久。
“君上怎么了?”
谢相迎见凌琅沉默良久,转头问了一句。他蕴着水汽的目光不带半分防备,凌琅看着乖巧叫自己君上的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与谢相迎从前没有这种可以安静待着的时候,每每相见不是在商议国事,就是在各自赌气。谢相迎心思玲珑,却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告诉他。
这人总躲着不见他,一定在是心里怪他吧,怪他从来不会在朝堂上护着他。倘若是在今时今日初相见就好了,这样他便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这个人。
“答应朕,不要再离开了。”
凌琅看着谢相迎道了一句,他眸中是谢相迎的影子,认着凝视的模样,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谢相迎点了点头,懵懂的神情中带了些思量。
谢相迎沐浴之后是被凌琅抱回榻上的。这人好像总喜欢把自己抱在怀里,带在身上。
他躺在榻上,静静看着凌琅在自己面前换寝衣。
既是侍君,同榻而眠也是应该的。谢相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玄色锦衣之下,是极佳的身材,这人的模样是世间少有的俊俏,强健的身子也是个中楚翘。
颀长的脖颈,紧致的胸膛,劲瘦的腰,以及……
谢相迎看到那物件时,蹙着眉头别过脸。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完美无缺。
凌琅换上寝衣,一垂眸发现谢相迎正躲在被子里看着墙的方向。
“在看什么?”
今日的凌琅格外有耐心一些,他放下纱帐,遮住外头明亮的烛光。
谢相迎沉默片刻,问他道:“陛下来清净斋,是为了宠幸我吗?”
他的眸光微动,一双眉隐隐蹙着。
即便是失去记忆,还是不喜欢这种事么。凌琅坐在榻边,低声道:“若你不愿意,便不能叫做宠幸。朕与你正是缱绻浓情时,怎么忍心叫你不快。”
凌琅不知谢相迎此番懵懂无知之态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真正忘却了前尘往事。若是真的,他愿意给谢相迎一个新的开始,若是假的,他也愿意陪他演戏,直到这人再也装不下去。
谢相迎若有所思,一双眼眨了几下,坐起身对凌琅道:“我不是不愿,是不记得。”
“朕明白,朕的相迎怎么会厌恶朕呢。”
凌琅脸上带了些苦涩的笑,这句话他说给谢相迎,也说给自己。
谢相迎看了凌琅许久,问他道:“君上,缱绻深情也可以忘记吗?”
他问的真诚,这一问让凌琅久久不曾言语。
缱绻情深也可以忘记吗,当然不会,除非两人之间本没有什么情。
“若是朕,便不会忘记。”凌琅语气中颇有几分埋怨之意,他将谢相迎轻轻搂在怀中,低声道,“朕永远不会忘记见到相迎的第一面。”
凌琅第一次见到谢尹是在晴湖畔,那时的谢尹还是谢家公子,他垂手而立,口中颇为不屑地说着他听不懂的之乎者也来彰显学思识。待他二人落入湖中后,那身子里便是谢相迎了,只有谢相迎会奋不顾身将北齐的傀儡皇帝从湖水中捞起,也只有他会信誓旦旦说着效忠于陛下的话。
人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谢相迎那样动人的目光他永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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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想起什么,凌琅抬起谢相迎的下巴,柔声道:“朕为你做了一件衣裳,红色的,绣着龙和凤凰,你说过,你们那儿成婚要穿红色的衣裳。等你回宫去,穿给朕看看吧。”
这件衣裳,他三年前便制好了,可惜没来得及叫他穿上看看。
“红色……”
谢相迎脑海中浮现出那宫人不慎落在地上的喜服,心下略略一颤。
凌琅道:“还有红色的盖头,朕没见过盖头什么样,想来是四四方方带着绣花的帕子,也不知用来做什么。你们那儿的习俗,朕听都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其他要准备的,等你都想起来再告诉朕,朕都允你。”
谢相迎那里的风俗罕见,一如他这个人,世间绝无仅有。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窝在人怀里。红盖头,红衣裳,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凌琅看怀里的人低眉不语,轻声哄道:“若是困便睡吧,你好些时日没睡过囫囵觉了,身上带了伤,要多休息。”
谢相迎点了点头,竟真的打了个呵欠。
他躺在软和的锦被中,身侧是凌琅俊朗如月的俊美容颜。
有力的胳膊将人圈在怀中,谢相迎能感觉到凌琅胸膛中那颗跳动的炙热心脏。他将额头抵在凌琅的胸口,久久不曾阖眸。
翌日天未明,谢相迎在睡梦中感觉到揽着自己的人松开了手。
他睁开眼睛,看见坐在榻边的人正在穿靴子。
“君上要走了吗?”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回头看着正在揉眼睛的人,笑道:“朕要去上朝。”
此地离皇城不近,凌琅得披星戴月地回去。
谢相迎坐起身来,将脸贴在凌琅宽阔的背上,低声问道:“君上可以不去上朝吗?”
“你在挽留朕么。”
凌琅眸中是抑不住的欣喜,他原以为自己从不会被男欢女爱影响。可如今谢相迎一句话,竟让他真有种想做一回昏君,搁下早朝,与谢相迎日日鸳鸯锦被红浪翻腾的打算。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手从背后揽住了凌琅的腰。明明是松松搭着的手,却好似有无尽的力量要将他留下。
此番姿态,真像是爱到极处的眷侣。
凌琅在谢相迎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乖,等着朕,朕会回来的。”
“嗯。”
谢相迎小猫儿似的低低应了一声,这一声叫凌琅心下痒的厉害。
待穿好了衣裳,凌琅又在榻上与谢相迎说了好些话。
红玉进来侍奉谢相迎起身时,见谢相迎依偎在凌琅怀中,一时愣在珠帘之后。她不愿上前,更不愿见到谢相迎被凌琅哄骗着欺辱。
待送走了凌琅,谢相迎面上的笑意才渐渐褪去。他坐在门槛上,冷声吩咐道:“红玉,想法子去趟摄政王府吧。”
“公子!”红玉惊讶的厉害,她放下手中拿着的帕子,跪坐在谢相迎身侧的地面上,道,“公子是假意……”
“是。”
谢相迎无奈地笑了笑。若不如此取得凌琅的信任,他这辈子都别想出这南灵神殿。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只是他从未想过凌琅会把自己当做他的侍君。他这辈子,心高气傲如那暴雪中被磋磨的劲竹,险些到了宁折不弯的地步。最恨的就是有人将他视作男宠与棋子。偏偏这两样,凌琅占了个齐全。
“摄政王虽身在他国,但府上有重兵把守,奴才如何进去?”
红玉是谢府的丫鬟,想取得阿召的信任简单,但想入摄政王府难上加难。
谢相迎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句话交给红玉。
“把这个找人交给摄政王府的管家阿召,叫他上元节那一日,在太平街荟萃楼的后巷口等着。记得万万不可亲自过去,要仔细思量合适的人选。”
上元节太平街会有花神车经过,人挤着人是最容易混淆视线的时候。红玉聪慧,必然能找到传信的人。
红玉不知谢相迎如何会认得摄政王府上的总管,但如今除了听谢相迎的吩咐,她并没有其他法子。
“对了,去西偏殿一趟。在那铜镜台下的匣子里找找有没有一串银铃铛,除了这些,再去弄些浆糊来。”
摄政王名义上去了北齐,卓萤必然不能在北齐现身。谢相迎已经许久没联系过卓萤了,他要尽快知道卓萤的所在。
红玉记下谢相迎的话,照旧侍奉谢相迎洗漱,一直到午间伺候谢相迎睡下,才提了竹篮往山下去。
为了能更好为清净斋提供膳食用度,红玉的行踪并未被限制,只是每去一个地方需得被孙良玉的徒弟小冯跟着。小冯是个实诚人,人老实到有些缺心眼儿,平日里红玉待他极好,好些时候红玉笑两声,小冯能高兴好一阵,必然不会为难红玉。
谢相迎午间醒来,发现凌琅没有过来,便一个人往院中去拔了好些竹子,开始比划。
人在院子里笑削竹子的砍刀,却连一把剪刀都见不到。必定是凌琅怕他寻死觅活,让人藏了起来。
那些守卫身上是有刀的。谢相迎思及此处向台阶下看了一眼,在满路灰突突的衣袍间忽见到一抹红色的身影。
是薛祺。
凌琅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人,想了想,将手中攥着的半截竹竿子丢了下去。
那竹竿子像解语花一般,直直落在薛祺脑袋上。那一瞬间,谢相迎觉得自己有些像那砸西门大官人脑袋的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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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官人抬头,见谢相迎探着头望自己,俯身捡了那杆子往台阶上去。
凌琅临走时吩咐过要好生看着这人,薛祺虽不知谢相迎有什么特殊,但眼下不能违抗君令,只能留在这里先守着。
手握长刀的人从台阶下走来。
谢相迎见薛祺,只觉此人英姿飒爽更胜从前。若不是亲眼所见,谢相迎断然不相信女儿家有如此英武的时刻,连他一个男子都望尘莫及。
“薛将军。”
“你……知道我。”
薛祺有些惊讶,言语却十分平静。她看着谢相迎,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凝重的神色,好似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孙良玉说此人是千年狐狸修来的,最擅长古惑人心,凌琅和谢尹的婢子,都已经被他迷了心智。临走前特意叮嘱过,不要与他多说话。
谢相迎和谢恒云从前去东北时与薛祺有过交往,这人话向来不多,有时一整日都不会说上一句话。她不结朋党,更不轻言朝中诸事,做事也喜欢随着性子,觉得谁有理便会帮谁。从前他当摄政王落入黎昀手里,就是薛祺和卓萤一起来劫车队的。
虽未与薛祺过多交往,但谢相迎知道薛祺和卓萤关系匪浅。当日劫持人,薛祺被凌琅罚了三年不得回盛京与家人团圆。卓萤被箭射伤,薛祺虽不能亲自回来,却派亲信送了上好的伤药来,这药一送就是几个月,等卓萤活蹦乱跳了也不曾停过。
也是奇怪,这薛祺看着极不服凌琅的指令,可凌琅却总是没有理由的信任她,每次征战都会带着这人。
还当真是难得分用人如器。
谢相迎看着薛祺,问她道:“姑娘可知那摄政王府的卓萤卓姑娘?”
薛祺听见谢相迎问卓萤,一双绣眉紧紧蹙在一起。
“你问她做什么?”
她的语气极冷,像是谢相迎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没什么,只是从前走在太平街时见过一眼,想问问那卓萤姑娘可曾许配了人家。”
谢相迎眸中有些许笑意,看着像是对卓萤有什么别的想法。
薛祺将一把手中的竹竿扔在谢相迎脚下,沉声道:“你看错人了,那不是她。”
“为何不是,听闻卓萤姑娘去了燕国,没准是先回来了呢。”谢相迎一边说,一边去看着薛祺的神情。
薛祺的面色不大好,似是回忆起什么不愿细想的往事,笃定道:“她,不会回来了。”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薛祺即刻住了口。孙良玉说过,不能和这人多说话。
不会回来了,为何不会回来。谢相迎想再细细问一问,却又觉得此刻再问,薛祺必定不愿再言说。
他死了太久,三年不是三日,摄政王府的境况如何他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阿召是不是还活着。
“是我唐突了,劳烦将军送回这东西了,多谢。”
薛祺见谢相迎没了话,即刻往台阶下去,人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对谢相迎道:“她瞧不上你,你死了心吧。”
“什么?”
谢相迎看着那匆匆而去的窈窕身形,反应过来,忽地笑了笑。这薛祺是将自己当做觊觎卓萤的不良人了。这人方才神色那样凝重,不知是不是卓萤出了事,他得尽快见到阿召才行。
谢相迎将地上的竹竿捡起来,用木桶里的铲子将竹子劈成两半,继续去做他的事。
劈了一日的竹子,待红玉回来,谢相迎又忙了好半天。
那字条,卓萤送给了来宫里做点心的柳如眉,另给谢相迎带回了银铃铛,浆糊和好几个糯米兔子。
谢相迎将那铃铛握在手中,始终不能联络到卓萤,也不知是这铃铛被弄丢了,还是卓萤出了事。她若是尚且健在,又为何不把铃铛放在身上。
人蹙着眉在院里糊了许久的纸,才见到乘着暮色而来的凌琅。
谢相迎当即扔了手中的竹条,起身迎了过去。
对着一帮老臣应付了一天,这会儿见到清净斋里蹦出来迎他的小兔子,凌琅瞬间心情大好。
他看着不顾一切冲进自己怀里的人,问道:“今日做了什么?”
谢相迎指着地上的竹条道:“做点儿小东西,还有……等君上过来。”
凌琅顺着谢相迎的手去看,心道这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那些小玩意儿。
他放才居然说,在等他。
“君上早间说下了早朝就会过来的,这早朝要上到入暮吗?”
谢相迎的嘴角耷拉了些许。
凌琅听出来谢相迎这是在埋怨自己,摸了摸谢相迎柔软的头发道:“那些老臣们近些日子闹的厉害,非要要朕修书信往燕国去请摄政王,朕处置这事处置了一天。”
燕国距离北齐路途遥远,修书信过去不知何时才能送到。即便是送到了,等凌倾允回来,也早耽误了正事。
朝堂上的事凌琅从不介意谢相迎知道,他心下很清楚无论谢相迎离开自己三年还是三十年,都绝对不会做对北齐有害的事。
“什么摄政王。”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道:“是朕的一位皇叔,朕向来不喜欢他。他三年前远去燕国游历,朝中留下不少心腹,这人三年未回,那些心腹怀疑朕暗中动了手脚。”
谢尹身死之时,那些人便蠢蠢欲动了,忍到如今也不容易。
“臣听不明白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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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低了低头,神情颇为落寞。从一个勤于献计的太傅到漂亮蠢货,谢相迎只用了一日便完转换过来。
凌琅看他这幅担忧的模样,安慰道:“朕处置前朝的事,你只安心待在这里就是,待大局落定,朕风风光光接你回去。”
谢相迎不知凌琅口中的风光是怎么一回事,只知一个侍君的身份,再怎么风光,也始终上不了台面。
凌琅看谢相迎窝在怀里的撒娇模样,忍不住亲了几下。
“眼睛下这样青,午间没睡好吗?”凌琅问了一句。
“君上走之后,就睡不着了。红玉午后进宫拿东西,臣一个人好没意思。”
谢相迎抬眸看了凌琅一眼,这一眼半怨半嗔,叫人心里痒的厉害。
“再等些时日,朕与你再不分离。”
“嗯。”
谢相迎靠在人怀里,一双含情的眼眸逐渐冷下去。他才不要进宫,再过些时日他就桃之夭夭了。
凌琅揽过谢相迎的腰,将人抱进房间去。
耳鬓厮磨是少不了的,谢相迎看的出凌琅在刻意隐忍,这人心动到极处总不过也是亲亲抱抱解解馋。眼看腿上的伤也就要痊愈了,也不知凌琅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一连几日,凌琅皆是趁夜色而来,再披星而去。
除夕那日凌琅来的晚,谢相迎原以为人不会来了。谁知这人踏着雪过来叩响他的门,就为了送些干巴巴的麦饭。
“今日不是要宴请各位王爷吗?”
谢相迎看凌琅策马而来,心下不禁也有几分触动,这人一定是喜欢极了他这幅皮囊吧。男人皆喜欢得不到的东西,这样待他,或许是因为还没吃进嘴里。谢相迎也是男子,对这种征服欲十分清楚。
凌琅将身上的大氅解下随意搭在屏风上,将穿着单衣的人抱到炭火盆边的坐榻上,与他挨在一处,才道:“总不过是几个看的不想在看的皇叔,朕匆匆吃了两口,应付几句就过来了。”
他才不要跟一群不知心里想什么王爷吃宴,他要来清净斋和谢相迎一起守岁,一起往雪里放爆竹玩儿。
谢相迎道:“听人说几位王爷年轻之时都是风流俊逸的人,模样皆是一等一的俊朗,可是真的?”
凌琅听见谢相迎嘴最念叨别人旁好,心下一时吃了味儿。
“总不过是些上了年纪的人,能有多俊朗。”
谢相迎枕在他手臂上,挑眉问他:“若是臣老了,君上也会厌弃臣吗?”
人总是喜欢年轻漂亮的皮囊,若是那张念汝尚在也不知凌琅还会不会喜欢。
“你不一样。”凌琅看着谢相迎的眼眸,重复道,“你与他们不一样。”
凌琅从不会在意谢相迎的样貌,即便他时候变成一只猫,一粒土,他都会揣在身上,视若珍宝。
谢相迎看凌琅口中只说“不一样”,却没有说出个缘由来,自知这是哄人玩儿的话。此刻两人挨得这样近,就好似枕畔软语,情动时说的话,不可当真。
“朕看你这些日子总是格外憔悴,可是心里有事?”凌琅搂着谢相迎,在他耳畔问了一句。顺道贴了贴他的额头,看这人有没有生病。
谢相迎道:“不知为何,时常觉得身上难受,时冷时热的,燥的很。午间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凌琅听谢相迎此番言说,心下也明白必然是那合欢蛊的缘故。
他亲了亲谢相迎的耳廓道:“你原先身上被人下了蛊,自然难受。需知成大事者必受人不能忍受之苦,你若撑不过来,会沦为那供人享乐的玩物,若意志坚定能撑过来,那蛊奈你不何,往后必能成大事。”
旁人被下了合欢蛊,这会儿早在人身下求欢了。谢相迎还能如此淡然的与他一处说话,可见其意志非常人能比。
谢相迎原是想问问凌琅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没有,没成想凌琅说了一堆废话,就只让他忍着,遂叹道:“臣不想做什么大人物……”
凌琅看谢相迎这委屈模样,不由笑了笑:“好好好,朕做大人物,你只在朕身后就好,可以吗。”
“嗯。”
谢相迎这才满意了几分,心道凌琅这几日待他也算可以,只是嘴上总说不出中听的话来,容易让人生气。
凌琅见谢相迎没再言语,低声对他道:“若要取出来,也不是没有办法,那东西在深处,你虚得受一番罪。”
“真的?”原来真有摆脱这东西的法子,谢相迎眼睛一亮,道,“长痛不如短痛,再没有比这蛊更磨人的,若有法子弄出来,再难受的罪臣也愿意受。”
“当真?”
“当真!”
他深入敌营尚且不怕,小小一个合欢蛊又怕什么。
凌琅看他一脸坚定的模样,低声道:“你转过身来,趴在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伸手将坐榻上的矮桌推到另一边去。
谢相迎很听话的趴下,蓦地身下一凉,只剩上身的锦袍还将将盖着。
“……”
从哪里进去的,必然也得从哪里出来。谢相迎忍着心下的不适,静静等着。
凌琅将烛台拿近了些,另从一旁暗格里的锦盒中取了几个玉制的物件儿。
凉润的东西到锦衣之下,谢相迎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心跳也快了许多。
“且忍一忍。”
凌琅的音声柔和,直往人心尖里钻。谢相迎索性把脸埋进手边的方枕里,咬紧了牙,让自己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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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无限,凌琅似是怕弄伤了人,下手极为细致缓慢。可正是这细碎轻柔的动作,让人脑子里一时如在云霄,一时如在深渊。
待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动落在地上,谢相迎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跟着一并抽空。
凌琅看谢相迎这番失神的模样,忍不住亲了亲谢相迎透红的耳垂。
身下的锦袍沾了污秽之物,连凌琅身上也染了一些。
谢相迎忍不住红了脸,不敢看人。
凌琅俯下身在人耳边道:“眼下可是舒坦了?”
谢相迎应了一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会在凌琅手底下泄了身,还是应为那处。
凌琅看这人害羞,脸上忍不住带了些恶意的笑。
“相迎身上爽利了,朕可是难受的紧。”
谢相迎听闻此语,身下滞了一滞。
“那我,那我……”谢相迎的目光扫过凌琅腰下,脸不住的红,他撑起身子在凌琅低低耳边问了一句。
“……行吗。”
谢相迎脸红的滴血一般,目光闪躲的厉害。他原是比凌琅长些年岁,无奈何在这事上从未有过经验。
“好,相迎用何处都好。”
凌琅吻了吻谢相迎的唇,将人抱起来带到内室的榻上。他眸中交织着无限温柔与勾人的情,快要将谢相迎整个人溺毙其中。
青纱帐随着勾带的落地一泻而下。
窗外新月朦胧,竹影交横,帐中旖旎情浓,人影晃动。
“朕与你并蒂连理,如胶似漆。”
回想之前对说凌琅那番话颇为嫌弃的自己,谢相迎只觉得脸疼。
围着炭火盆守岁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谢相迎昨儿和凌琅在榻上闹了一夜,醒来之后只觉得后悔。
伐情伤敌,伐情伤敌。
谢相迎万万没想到,到头来了中美人计居然是自己。索性没吃什么亏,权当做各取所需了,谢相迎如是安慰自己。
人正蹙眉思量着,一旁凌琅醒了过来。他见谢相迎抱着腿坐在塌上,问他道:“在想什么?”
这人嗜睡,少有醒的这样早的时候,必定在谋划什么。
谢相迎自然不能说真话,只俯了身子,趴在凌琅胸口道:“臣在这里整日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实在闷的慌,想着什么时候要是能去山下走走就好了。这会儿下了雪,角楼上,大街上,银装素裹,白花花一片,必然好看。”
“山下?”凌琅绕着谢相迎垂在他胸口的一缕发,道,“山下豺狼虎豹多最多,可没有这里清净。”
谢相迎闻言,恨不得当即翻个白眼,这北齐最大的虎狼不就在眼前么。
指腹在胸膛上轻轻揉揉划着圈。凌琅看谢相迎眸中满是期待,又有昨日那一番亲昵,心下也有些不忍拒绝,遂安慰道:“今日不行,这样吧,等上元节,朕带你去看花神。”
谢相迎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那笼中的鸟,总是憋着,也容易闷坏。
“真的?”
谢相迎眸中的欢喜,一眼能瞧出来。
凌琅刮了刮谢相迎的鼻子:“君无戏言。”
“那说好了。”
谢相迎说罢,在凌琅脸颊亲了一下。他算是发现了,凌琅这人吃软不吃硬,在他耳边轻轻柔柔说那么几声,再荒唐的要求也能答应。早知如此,他当年又何必一次又一次跪在兴盛阁外,嘴上服个软,也就不必遭那么多罪了。
回忆起那个耿直的愣头青,谢相迎自己都觉得有趣儿。
凌琅来清净斋这么些时日,还是头一次见谢相迎主动,心下一晃,当即勾了人的腿,又在帐中温存了一番。
初一到初三,凌琅是不上朝的。
两人在后山赏雪,在院内饮茶,当真如同凌琅所言,是一对并蒂连理的深爱对方的眷侣。
日子越近上元节,谢相迎的脑子便愈发清醒。他深知这情深是自己用来取得信任的计谋,眸中对凌琅的那点爱恋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去。
红玉日日看着谢相迎在凌琅怀中软语温存,心下不住担心。她知道谢相迎是什么性子,那样一身傲骨的人,整日在别的男人身下承宠,会是怎样一种折磨,她不敢想。
“怎么又哭了?”
谢相迎让红玉去拿前些日子糊好的纸鸢,这丫头进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出来之后又在落泪。
红玉闻言,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道:“公子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不算委屈。”谢相迎见红玉如此难受,猜到这丫头必定是想多了在为自己而伤心,他将手中的帕子递给红玉,道,“他不曾迫我,我亦不曾委身于他。”
“公子……”
红玉只觉得这话是谢相迎安慰自己的假话。
谢相迎拿过纸鸢,唇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这便是他不明白的地方,凌琅说他是侍君,将他囚在此地,又日日过来,可却从来没有强迫自己做那事。更多时候,也只是互相都起了心思,隔靴搔痒。
他温柔的厉害,浑不像是个心狠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下毒害他,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他。
谢相迎思及此处,心下忽而警铃大作。他这是怎么了,竟在为凌琅辩驳。
“公子。”红玉见谢相迎要放那纸鸢,问他道,“旁人都是在纸鸢上写字祈福的,咱们要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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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看着手里的东西,思量片刻道:“不写了,我的字不好看。”
谢相迎从前为自己做过许多用来记事的小册子,每每写一个字上去,都觉得是侮辱了那册子。
这燕子形状的纸鸢扎的漂亮,他废了好大的功夫,不想让自己那不上台面的字毁了这东西。
红玉点了点头,与谢相迎一起乘风将那纸鸢放在天上。
手中的风筝线一圈圈脱下,一直到线轮上只剩下寥寥几圈。
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
谢相迎的心随着那风筝到苍穹之上。
不远处,身着玄衣的人,静静看着手握线轮放风筝的谢相迎。
谢相迎的步子逆风而去,唇角带着些久违的洒脱笑意。
他不是笼中雀,是苍穹上的鹰。凌琅的目光落在那远在天际的纸鸢上,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风。
待目光回落,却见谢相迎手一狠,挣开了手中的风筝线。
那风筝随着愈来愈大的风渐渐变成一个点。
“红玉,红玉你看呐,他飞走了。”
谢相迎挥着手中的线轮后退几步,一转身正撞入凌琅的怀中。
“陛下。”
谢相迎抬头看着凌琅,一双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他刚才唤的是“陛下”。凌琅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谢相迎冰凉的、被风筝线割红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
“疼吗?”凌琅问他。
谢相迎微怔,他看着面前的人,久久不曾言语。
“今日是上元节,朕带你下山。”
“真的。”
“朕说过,君无戏言。”
“好……”
不知为何,他分明是盼着这一天的,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心下却兴奋不起来。
红玉将雪白厚重的大氅拿过来,凌琅亲自为谢相迎披上。
谢相迎垂眸,心下有些慌乱。
“要下山去,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今日这样心不在焉。”凌琅提醒了一句。
谢相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一时高兴的厉害,失神了。”
他嘴上这么说,眉眼却不见半分笑意。
凌琅替谢相迎整理衣裳的手滞了一滞。
这个人,终于装不下去了么。
“马车在石阶下,朕带你过去。”
“好。”
谢相迎点了点头,握住了凌琅的手。
两人乘马车往太平街去。
凌琅的目光始终落在谢相迎的眼睛上,这个人真的不会说谎,如今哪怕装一装哄他一哄都不肯了。
马车行的缓慢,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太平街。
天刚入暮,四下里冒着食物蒸煮的热气。
凌琅先下了马车,然后才将那矜贵的人抱下来。谢相迎忽然想起,从前只要与凌琅一道策马,这人总是会伸出手来接他下马。
人稳稳落在地上,他抬头看着早早便挂上灯笼的太平街,一时有些晃神。
仅仅三年未过来,街上的铺子多了许多,但是站在街上,鼻息间就夹杂着不少点心,羊肉的味道。
“过花车过会儿才来,先带你去看花灯。”
凌琅说罢,拉着谢相迎的手往巷中去。
凌琅穿着玄色的常服,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人晃动,发带上的银铃轻响。如此少年姿态,仿佛将两人皆带回来三年前那个漫天灯火的上元节。
路上的薄雪被踩出印记。
谢相回望两人的脚印,突然觉得在雪夜奔逃亦是一种浪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日万了,呜呜呜呜我好厉害,欢迎收看清净斋的影帝×影帝
第51章 他吻了吻谢相迎的眉心
这份浪漫是谢相迎和凌琅的之间的。
此刻他不是谢尹, 也不是花神,更不是摄政王。
谢相迎跟着眼前的人一路跑,在漆黑的无人的深巷中穿梭。
“若是害怕, 就抓紧朕的手。”谢相迎听见凌琅道了一句。紧紧叩在一起的十指, 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
穿堂风凛冽, 谢相迎停下来将自己的衣袍裹紧,凌琅为他掸去肩头落雪。
也不知是巷子太黑, 还是风太大,二人的目光相接,到最后唇也咬在一处。
谢相迎靠在墙上, 腰被凌琅箍在怀里。两人贴的近, 仿似远离的心也被这带着急切的动作拉进些许。
凌琅紧闭着眼眸,一点点夺去谢相迎原本清明的思绪。从唇齿到脖颈,一路向下吻去。
锦袍下的手掠过繁琐的衣裳, 他不似从前温柔,带着些急不可耐,宛若烈火将燃。
目光渐渐迷蒙,屋檐下坠着的祈福铃沾着些许薄雪。
风吹铃响, 心随玉振。
谢相迎一时有些分不清,此番缠绵究竟是虚与委蛇的计谋, 还是压抑许久的情绪在寻求发泄的破口。
他咬着凌琅的唇, 去追逐那肆意搅乱他思绪的舌。
一颗心登上云梯时, 指尖在对方后颈划下淡红的痕……
“不是说要看花灯?”
谢相迎推开凌琅的胸膛, 脸颊微红。
“这便去。”
凌琅的音声带着动情的低沉。他吻了吻谢相迎的眉心,用帕子将手上和谢相迎锦袍上的脏污一并擦拭干净, 又将帕子仔细收好, 这才理好衣冠, 带着人穿过这长长的漆黑的巷子。
天渐渐全黑下来,各处五颜六色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二人一黑一白,身姿挺拔,立在街上十足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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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的商铺屋檐下挂着不少密密的彩灯,每个彩灯之下都坠着用彩纸包着的花签。
那贩卖花签的小贩正在吆喝,见两人走近,忙抬头道:“两位公子抽两个花签吧,看看能得个什么好话。咱们这些诗都是文人大家所作,在花神殿开过光的,夫妻抽到了可保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同窗抽到,可保仕途顺遂,前路无忧。”
“文人大家。”
谢相迎看了那头顶的花签一眼,摊子上凌琅已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贩将二人领到一片悬挂的花灯下,道:“这边是同窗之谊。”
“要夫妻。”凌琅沉声道了一句。
“夫妻?”那小贩看了凌琅一眼,心下会意,忙为两人换了地方。
“什么夫妻。”
谢相迎悄悄拧了凌琅的胳膊一下。
凌琅吃了痛,也不生气,只略略一笑,从那花灯之下拽下一枝用彩纸包着的花签。
“正是缱绻情浓时。”
凌琅看着手里的签子,往谢相迎眼下递。谢相迎瞥了一眼,心道这大家的文采也不怎么样,作起诗来跟凌琅的大白话竟没有一点儿区别。
“该这位公子抽了。”那小贩提醒道。
谢相迎在坠满花灯的屋檐下转了一圈,伸手抽了一张红色的纸。包着花签的红纸被打开,谢相迎看到签子上的字后愣了一愣。
“是什么?”
这花签里都是吉祥话,怎么能叫这人的神情如此凝重。
凌琅低头去看,却见薄薄的竹片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真亦假时假亦真。”凌琅将这句话念出声来。
“正是缱绻情浓时,真亦假时假亦真。”他将这话重复了一遍,问那小贩道,“这两句诗是何人所作?”
那小贩挠了挠头:“这,小人也不知道,大半是路过的文人,只留笔墨不留姓名。”
文人才子们喝酒赌诗向来是随处提笔,好些话都是小贩从茶楼抄来的,也不知怎么抄了这么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来。
小贩见凌琅一身玄衣,谢相迎又披着雪白无暇的狐皮大氅,便知这两人不是普通人。他笑了几声,道:“若是不满意,小人再赠二公子两签。”
他的姿态很低,生怕得罪了哪位官家的贵公子。
“不必了,我对这位郎君之情日月可鉴,便是那签中的‘真’。”凌琅面上没有笑意,一双眸子定定落在谢相迎身上。
凌琅说他的情是真的。
半张脸埋进雪色皮毛中的人神色微怔。谢相依没有说话,只从那摊子上取了笔在彩纸上落下几行字。
“交结满铺青丝绕,正是缱绻情浓时。
一朝别离轻相见,常将无时当有时。
茫茫万里江河路,雁字锦句书难行。
真亦假时假亦真,每向梦中还说梦。”
寥寥几笔不能与文豪比拟,却将这不详的诗句变成了思君之言。
凌琅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心下忽有酸涩之感。当日北上去的匆忙,不曾与谢相迎好好道别,从冬日离去到夏日归来,足足六月未见,却不曾想竟是永别。
谢相迎读的诗不少,最喜那挑灯看剑的豪放派,却不知为何今日落笔,尽是满纸怨言,婉约之风。
他放下笔,那花签贩子看到这么几句,连声叫好。倒不是这词写的有多绝妙,是这短短时间内转换诗情的能力实在是高。
寓情于诗。
六个月的时间,谢相迎写了足足三十七封信。放过信鸽,去过驿馆,也托北去的官员稍过信,但从未得到一个字的回复。凌琅从前用他的时候,日日写信诉尽衷肠来讨他的计策,不用他的时候,居然如此铁石心肠,连句问候都不曾有。
近乎十年的情谊,他把北齐当做自己的故乡,为凌琅绸缪。纵然没到那鞠躬尽瘁的地步,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住北齐的事。
可是凌琅呢。
谢相迎在心里是埋怨凌琅的,这种怨怼平日里十分幽微,如一汪静水,虽不太引人去察觉,却源远流深扎入骨肉。偶而爆发出来才发现,原来不是静水,是深藏于心底的滔天巨浪,猛烈的可怕。
可到底没有那爆发的时刻。他本质上是个极为安静的人,不愿对人表露心际。从不愿去记得不好的事,也更愿意去发觉每个人身上的好。凌琅与旁人不同,谢相迎越是觉得这个人聪慧,无人能及,便越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无法原谅。
他不能容忍赤心一片的自己,成为这个人的棋子。
谢相迎看着满街的花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相迎。”
凌琅唤了一声,这才将陷入回忆的人唤回魂来。
谢相迎抬眸,看到凌琅那一双潭水似的眼眸。这人的眸子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但今日,谢相迎在凌琅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上元节,要放花灯祈愿吧。”
谢相迎听到自己问了一句,这个习俗还是凌琅在八重宝塔时告诉他的。
一旁站着的小贩闻言,忙从摊子下的麻袋里取出几个河灯道:“小人这里有荷花灯,放在水面上漂亮的很,这位公子可要?”
谢相迎已听见那小贩的话,却并未看那小贩,只抬眸看向凌琅。
摊上又多了一锭银子,凌琅扔下银子,依旧与谢相迎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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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花签贩子看了两人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忙将几个花灯包好,递到凌琅手边。
凌琅接过花灯,一并带走了谢相迎写下的诗句。他向来喜欢谢相迎的笔墨,旁人眼中狗屁不如的字迹,他总是爱不释手。今日这些字是谢相迎为他写的,他得回去裱起来,放床头日日看着。
两人在人挤人的太平街走着,谢相迎一路逛,凌琅便一路跟着。但凡什么东西谢相迎多看两眼,凌琅便往那摊上扔银子。
路过羊肉摊子,不必谢相迎言说,凌琅便买了一大包。现烤的炙羊肉,香的诱人,凌琅特意吩咐那店家要切成适合入口的小块。
“出来的匆忙,吃些东西再逛吧,这家店在太平街很有名。”
凌琅把那炙羊肉递过来的时候,像极了给主人献宝的小狗。谢相迎看着他,忽觉面前这人好像有很多面。南灵神殿里这人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帝王,今日却越发像个与心上人一同逛街的青涩少年。这人从前在西偏殿时就是这样对他的,眉眼含笑,可着金贵东西往他屋里送。
谢恒云曾说凌琅是个危险的人物,或许在谢恒云与朝臣们面前,凌琅更多的是帝王的狠厉。
狠厉与温柔,究竟哪个才是他,亦或者两个都是他。
谢相迎不太懂,但也能猜测一二。人是多面的,不若话本里那样单一,冷面的帝王在心爱的侍君面前温柔些许,没什么值得稀奇的。正如那商纣王再如何残暴,也不会用这残暴手段对付心爱的妲己。
谢相迎想到此处,心下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意思,也对凌琅这番好接受的有几分坦然。凌琅既然说他是最得宠的侍君,那身为侍君恃宠而骄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接过凌琅递来的炙羊肉,没有放入口中,只看了凌琅一眼,道:“臣累了。”
凌琅提了满手的东西不能扔下,只道:“前边有茶楼,算时辰花车该过来了,咱们去等着。”
“好。”
谢相迎将手抬到胸前,想起自己手里没有扇子,忽又放下。
凌琅见谢相迎此番动作,眯了眯眼睛,一时老实的很,没再像清净斋里一般与他亲昵。
两人到茶楼里,包下二楼赏景的台子。谢相迎倚靠在栏杆上,转头看着楼下拥挤的人群。
一直到那花车过来,谢相迎才发现,今年的花神居然又是莲花。赵王曾说这花神是一年一换的,要十二个轮着扮,怎么今年还是莲花。
谢相迎回头看了凌琅一眼,凌琅启唇道:“打从三年前,这花车便只有莲花了。”
见谢相迎歪了歪头,凌琅又道:“是朕让的。”
原来是如此,这人还挺喜欢莲花。
谢相迎眉眼微垂,对面凌琅又开了口。
“朕不喜欢莲花。”
凌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相迎一度怀疑卓萤给他的铃铛是不是绑定了凌琅,不然他心中所想,如何能被凌琅知道。
“朕喜欢那扮莲花的人。”
凌琅目光灼灼,直盯着眼前的人看。
谢相迎愣了一愣,凌琅这是摊牌了,不打算跟自己演那缱绻情深的戏码了么。这人在对着自己最宠爱的侍君说什么呢。
“可朕却不知他的心意,你说他与朕所想一样么?”
凌琅含笑望着谢相迎,谢相迎没有回话,只低头将目光落在楼下的花神身上。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谢相迎总是会回避。
花神车上是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她一手执花,一手拿着铜铃。谢相迎看那女子的动作忽觉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
“相迎这是又要变回哑巴了么。”凌琅问了一句。
“你早知我……”
“对,朕知道,你的眼睛从不骗人。朕知道你那些爱慕与深情是假的,但却忍不住让自己相信。”
白日里上朝,夜间有日思夜想的美人陪伴身侧,何乐而不为。凌琅一边如此打算,一边又觉得自己可笑。但他亦没什么办法,天下事,事无巨细只要着手去做,总有解决的法子,唯独谢相迎,是他一生不解之难题。
他甚至怀疑有朝一日谢相迎要他的命,他也会双手奉上。不过好在这人最是心软,必定舍不得伤他。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因为什么会如此疏远我。”凌琅问他。
谢相迎眸中的恨意是掩盖不住的,凌琅可以接受这个人躲着他,但这种无端的恨意,他不接受。
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能恨他,唯独谢相迎不可以。
谢相迎没有说话,很多时候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如何去表达,他心里乱的很,却还得保持清醒做该做的事。
“我……”谢相迎启了启唇,最后又合上。
“想吃点心吗?你爱吃的那家铺子在附近。”凌琅突然问了一句。
谢相迎看着凌琅,点了点头。或许他们两个都需要片刻思考的时间,他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言说。
“你不会离开的,对吗?”
凌琅眸中的光微晃,这一声在期盼中带着些恳求。
谢相迎点了点头,道:“我不会离开,还没有放河灯呢。”
等见完了阿召,他会回来,会告诉他自己心下困扰已久的事。哪怕凌琅真的要害他,他也要知道真相。
“那我这就走了,说好了,在此处等我。”
凌琅为谢相迎顺了顺大氅上雪白的毛,转身往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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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这人离了视线,谢相迎才起了身。
他不知柳如眉有没有将东西递进摄政王府,但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总要去看一看才放心。
谢相迎往后巷去,在昏暗的巷中,他看到了那个从前总是沉默不语,一脸懵懂的人。
“阿召。”谢相迎唤了一声。
阿召转过身,在见到浑身雪白的人时愣了一愣。他像只踏雪而来的狐狸,与从前那人如此相像,却又完全不同。
“或许有些难以置信,我就是摄政王。”谢相迎开门见山,并未过多解释。
“你是殿下。”
阿召知道谢家公子与凌倾允是同一个人,但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少年会是摄政王。
时间紧迫,谢相迎见阿召紧蹙着眉,问他道:“你的萤姐姐在什么地方,我记得我是死在马上的,是什么人把尸身送到宫中的。”
他急于想知道这件事。
阿召听见这些旁人绝不可能知晓的问题,从陌生人口中吐出,怔了片刻,回应道:“是姜姬。”
“姜姬?”
这人不是在东陵吗。
阿召道:“殿下的马是在入夜时分,被姜姬姑娘牵回来的,是奴才和卓萤姐姐将公子的尸身,连夜放回了西偏殿的榻上,这事旁人不知晓。”
“这么说,姜姬前辈也知道我就是摄政王了,那卓萤呢……”
听阿召话里的意思,他死之后卓萤还活着。
阿召闻言,一双眼睛带了些水汽,他哽咽了几声道:“殿下的尸身入棺椁的那个晨日,萤姐便没有醒过来,奴才去她房里叫,发现人已经没气儿了。”
“没有气息了。”
谢相迎的眼睛泛着血丝,卓萤说的没错,一旦他身死,这丫头也活不下去。
“她葬在何处?”卓萤若身死,为了掩人耳目,必然是要秘不发丧的。
阿召抹了一把鼻涕,道:“没有下葬,人的尸身如今在王府的密室中。萤姐在送殿下尸身入谢府时说过,无论如何要将殿下的魂魄唤回来。姜姬姑娘记下了这句话,每逢大小节日,都会在殿下去过的地方行招魂术。”
“招魂术。”
这么说,这三年来,是姜姬一直在召他的魂魄。
阿召点头道:“姜姑娘是乌徕国的圣女,对此等邪术颇为精通。去年七夕夏夜,姜姑娘又在荟萃楼招过一次魂,她说感知到殿下的魂魄尚留于世,却因远在千里,无法唤回。”
“远在千里。”确实是远在千里,那时他尚在燕国皇城。
“姜姬前辈都在什么时节招过魂?”
谢相迎问他。
阿召道:“七夕乞巧节,中秋节,下元节和除夕夜都招过,今年该上元节了。”
北齐大大小小的节日,也就这几个最被人重视。
“上元节,她今日去招魂了?”
谢相迎变了脸色,这样一个被送去东陵的人,回到北齐后四处招魂,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是,就在那花车之上。”
“花车。”
谢相迎愣在原地,怪不得方才会觉得那花车上的人动作如此眼熟,原来不是在祈福,是在招魂。
“去拦住她,让她离开。我已到北齐,无需再招什么魂。让她尽快离开,走的越远越好,再不要回来。”
谢相迎有些着急,口中连珠炮似的吐了许多话。
这花神车在数千人眼下经过,其中也包括王侯府上的探子。那招魂术的动作如出一辙,必然会被认出来。在上元祈福之时招死人的魂魄,北齐的贵族不会放过她。
“殿下,姜姬姑娘说上元节阴魂眷恋故土,是最有把握的。”
“我已经回来了,快去!”
谢相迎的音声大了几分,把阿召吓了一跳。
“奴才这就去。”
阿召头一次见谢相迎如此生气,他点了点头,往巷外跑去。
谢相迎闭了闭眼,远处人声鼎沸,他的心却寂静一片。巫蛊之术在哪个国家都是大忌,一旦姜姬被发现,必然会被言行拷问,姜姬性子硬,只怕难逃一死。希望阿召在花神游街之后,能尽快带着这人离开。
人从巷子出来,匆匆往茶楼去。他离开的时间不短,凌琅大概已经回来了。
谢相迎在人挤人的街上穿梭。
在快要到达茶楼时,看到那门前抱着点心袋子的人,正坐在石碣上等着。他面色沉的厉害,像只失魂落魄等待主人来接他的小狗。
谢相迎看着凌琅,忽觉得这孩子看着有几分可怜,他抬了抬胳膊,冲凌琅招手。
“凌——”
话未出口,口唇突然被人捂上,谢相迎拼命去挣扎,迷药却顺着鼻腔直达肺腑。
很快,人的身子便软了下去。
茶楼前,凌琅的目光落在每一个路过的白衣人身上,每一次带着希望抬头,总是会失望的再垂下脑袋。
谢相迎说过,他会等着自己的,这个人怎么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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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睡了很久,期间醒过无数次,却又抵挡不住困意再次睡去。
凌琅还在等他,他得回去。
谢相迎想到此处,狠下心咬上自己舌头。鲜血从口中溢出,剧烈的痛意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耳畔传来脚步声,有几个人在低语。
“大哥,这人要送到哪儿呀?”
“南边吧,找个地方卖了去,那头给了不少钱,说要让这人永远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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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卖到花楼里?”
“只要活着就有回来的机会,依我看呢,等船再走远些,还是杀了,一了百了。”
“还是大哥看的明白。”
“拿人钱财,便是如此。”
……
他在船上!
谢相迎在黑暗中让自己的心尽快沉下来,这人目标明确,要的是他谢相迎的命。听这两人所言,他们应该是最下头办事的杀手。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听着屋外的动静,这船上有丝竹之声和男男女女嬉笑的声音,像是一搜画舫。船舶离岸会有督查院的人临检,这伙人应该是想用这娼妓的画船把他送出去。
也不知他昏迷了多久,这船来到何处了。既是画舫,该出不了盛京才对。
谢相迎静静等着,没多会儿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这船上运的是什么人?”是督查院院使慕轻州的声音。
谢相迎直了脖子,他的嘴巴没有被堵上,想试着发声,却发现竟然说不出话来。
心中好生着急,无奈何手脚被缚套在麻袋里,并没有什么法子。
“官爷,这船上的自然是姑娘了。”船上的小厮弯着腰对慕轻州恭恭敬敬道了一句。
慕轻州抬眼去望,唯见满船玉体横陈,不少人正寻欢作乐。
身后的守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慕轻州蹙了蹙眉,对身边的守卫道:“上头有令,捉拿盗匪,离开岸的船只一律要搜查,你盯着,我去太平街一趟。”
“是,大人慢走。”那守卫说罢,慕轻州已上马而去。
谢相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蚱,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地上倒去,用头碰撞木制的地板,“砰砰”几声的动静不小,却比不过那吵嚷的丝竹声。
岸上的守卫不留情面,正要带着手底下的人登船,那小厮忽地往那守卫袖子里塞了些东西。
“官爷,通融通融吧,咱们做这些生意的,本来就上不了台面。要是再查……”
那守卫掂了掂手中的银两,蓦地笑了几声,扬了扬手中的刀道:“下不为例,带着你的船滚吧。”
“多谢军爷,开船!”
那小厮一声叫嚷,船收了锚,渐渐离开河岸。
“大人,慕大人说……”
“慕大人说了算个屁,有本事让皇上过来亲自查。”领头的守卫瞪那人一眼,正要往回去,忽见远处两道身影策马而来。
却是凌琅与慕轻州乘着风疾驰往岸边来。
未待马停下,凌琅便纵身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岸边。
墨色阴沉的眸子望向不远处的船,问道:“谁让这船走的。”
“这……”那守卫闻言,当即跪在地上,道,“陛下,奴才仔细查过了,上头没有您说的人,况且这是一搜画舫,能藏什么人呢。”
“搜查过了。”
凌琅的看着宽阔的河面,一双眸子渐渐沉下去。
谢相迎要走,他从来拦不住。
画船上的歌舞声歇了一歇,谢相迎耳畔暂寂,他靠着墙,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发声的喉咙。
“凌琅——”
这声用尽全力的呼喊,被岸边突然炸起的爆竹声全然掩盖,只惊动了画舫上的小厮。
凌琅看着渐渐远去的船,缓缓转过身。
“陛下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慕轻州问了一句。
凌琅手中是谢相迎落下的同心珞,朱红色的宝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蓦地,谢相迎的眉蹙了一蹙。他转过身,一把夺过身侧守卫手中特制的长弓。
那弓箭顶头带着易燃的火药,凌琅将这箭从火把上擦过,一箭正中那画舫高高悬起的帆。
那帆布易燃,一时间河面上火光冲天,将岸上照了个透亮。
“陛下,你这是。”
凌琅死死盯着那船,道:“供人游乐的画舫从不设风帆,那船定是要走远路的。”
“这……”
慕轻州瞬间明白了凌琅的意思,一声“登船”令下,岸上数名守卫便跳入河中。
凌琅等不及那船被泊回来,便纵身潜入水中。
不肖片刻,都察院的人便登上了船。
“搜。”
火光下的人面色阴翳,浑不似在太平街时的温柔青涩。
四下里皆是欲往水中跳的商女和公子,凌琅带着慕轻州一路来到甲板之下的仓库。
火把将仓库照亮,果然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套着麻袋的人。
“相迎。”
凌琅如释重负,提了匕首往谢相迎身边去。
他将那麻袋割开,借着火光看清了那正在愣神的人。
“相迎,朕就知道你不会离开。”
凌琅的手落在谢相迎沾了尘灰的脸上,蓦地,谢相迎的脑袋顺势垂落在他的手掌中。
面前的人毫无生气,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如剪断提线的木偶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支撑,他的目光定在一处,只有鲜血从嘴角缓缓滑落。
真亦假时假亦真,每向梦中还说梦。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整个人异常平静。他现在有些怀疑,在南灵神殿与谢相迎的缠绵悱恻的日子,会不会是一场美梦。
那个雪地里出来迎他的小狐狸,那个榻上撒娇不肯喝苦药汤的人,都是自己的幻象么。
或许谢相迎,根本就没有回来。
“谢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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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三个字在凌琅喉中吐出的异常艰涩,他看着谢相迎,失魂落魄的模样像被心爱之人抛弃的孤鸟。
“陛下,他是什么人?”慕轻州问了一句。
凌琅将地上的人轻轻抱起,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他,偷走我一样东西。”
“偷……”
慕轻州看着凌琅将人缓缓带出了仓库。
寒风凛冽,如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人的心口上。
灯火将两岸照的如同白昼,上元节是家家团圆的时刻,耳畔炮仗声四起,可凌琅眸中却混沌一片,举目不见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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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再次听到了铜铃声,与之相伴的是阵阵鼓声。
他仿似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在神殿下的鼓楼中摇铃击鼓。
那鼓声的节律很特殊,一下下如击打在人心脏上。
“魂兮,魂兮,何不归故里。”
谢相迎听见那人口中如是念叨,于是他顺着熟悉的路回来了。
西偏殿,一口堵在胸中的旧血喷涌而出,于此同时,另一处沉睡了三年的人,也缓缓睁开眼眸。
谢相迎大口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他抬眸满目是漆黑一片,有了第一回 的经验,谢相迎对自己再次醒过来并不意外。他这是附身在一个盲眼的人身上吗,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谢相迎想起身,额头忽被木板撞到。
他的手在四下摸了摸,忽然反应过来如今自己大抵是置身棺椁中的。
来迟了,要不然就不用被下葬了,也不知这一次醒来,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不想三年又三年了,再死几次,他在北齐的故人都要老死了。
谢相迎的手在棺材壁上摸索,忽然摸到一个熟悉的机关。他用力转动那东西,只听“当啷”一声,落下一件冰凉的东西。
那一把匕首,似斧又似刀。
这是他的棺材,谢相迎忍着心下的雀跃,用那匕首从缝隙中撬开了棺材。
棺材并未被封死,谢相迎一用力,连同最外层沉重而棺椁一同被打开。
谢相迎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西偏殿。
通幽殿的西偏殿,这个他住过很多日的地方,如今却陌生的厉害。
他抬眸,满目是大红的喜绸,就连桌案上燃着的蜡烛也是朱红色的。
凌琅这是……
谢相迎愣在棺材之中,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金线相互横错,在下摆上织成一条若隐若现的龙。
谢相迎从棺椁中跳出来,他细细打量着自己曾住过的西偏殿,在走到铜镜前时再次愣住。
他的模样与三年前如出一辙,唯有发上的金冠是从未见过的别致精妙。
一个念头在谢相迎心下腾起,或许,他不是张念汝的替身呢。
凌琅对他这样的心思,究竟是何时起的。谢相迎回忆自己平日对凌琅的教导,一时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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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脸上画着莲花的女人正在被阿召匆匆拉入密室。
“你拉我做什么,我在招魂呢。”姜姬看着阿召,不明白平日里闷不做声的人,何时变得如此有主见。
阿召关上密室的门,才对姜姬道:“殿下说了,你在上元节招魂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他让你赶快收拾东西离开北齐,越远越好。”
“殿下,哪个殿下。”姜姬看阿召目光闪躲,问他道,“凌倾允回来了?”
“是……”
阿召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姜姬,打从摄政王府的两个主心骨都死了,姜姬便一直在暗中维系这诺大的王府,这人为王府做了这么多事,大抵不会把这紧要事告诉别人的。
在短暂的思量过后,阿召还是将在巷中的事和盘托出了。
姜姬面上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细细思量了片刻。妩媚的眸子微垂,许久才道:“不招魂了,去荟萃楼告诉我那徒弟一声,明日一早我便动身,让他继续躲在楼里,等着凌倾允回来。还有,记得叫他听你家王爷的话。”
谢相迎要回来,谢尹已经死了,谢相迎想会北齐,要么会用一个新的身份,要么还是以摄政王的身份。不论哪个,这人必然会再来摄政王府,如此迟迟不肯现身,必然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姜姬正思量着要往去何处,内室忽传来一阵咳嗽声。
“萤姐。”
阿召比姜姬先反应过来,他转身往内室去,却见那穿着杏色衣裳的人,此刻正抬眸望着密室顶上的悬着的蜡烛。
“萤姐。”
阿召飞身过去,跪在卓萤榻边。
卓萤看着面前的人,冷漠的神情许久才缓和过来。
“什么时候了?”
卓萤对自己醒来没有太多惊讶,她垂眸,忽然发觉阿召的脸仿佛比从前成熟了许多。
“萤姐睡了三年了。”阿召提醒道。
三年,她睡了三年了,这么说谢尹那身子里在三年后又有新的魂魄入体了。
卓萤的目光微敛,似在为今后做打算。
太平街,身穿灰色长衫的人正在夜幕中狂奔。
谢相迎从宫中逃出来了。他换了内侍的衣裳,将棺椁恢复成未打开的样子,扒在要出宫的泔水车底下混了出来。
今夜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整个通幽殿都没什么人,才让他蒙混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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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一边跑,一边想着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腿比脑子更快带谢相迎来到了目的地所在,他站在摄政王府面前,还未回过神就被门口的守卫扭着膀子拿下。
“什么人鬼鬼祟祟!”
那守卫力气极大,一下将谢相迎按在地上。
谢相迎喊了几声“疼”,解释道:“我是你们管家的亲戚。”
“亲戚,我们管家是罪臣之子,一家人流到塞外,死的就剩他一口人了,哪来的什么亲戚。我看你就是陛下要捉拿的贼匪,我这就送你去见官!”
“不能见官,不能见官!”
谢相迎听见那守卫要送自己见官,连忙喊叫起来。
人被那侍卫揪着后衣领子提起来,谢相迎一时后悔的厉害,早知他就从郊容客栈的密室过来了。
这人不认识谢尹,那盛京衙门里的官员是认识的。谢尹都死了三年了,他这会儿出现在同僚眼下得把人吓去半条命。
“不能见官。”
谢相迎执着的很,一激动胸口的扇子从暗袋里掉出来,落在雪地上。
那守卫一手提着谢相迎,一手把扇子捡起来,看着那失去流苏的扇子,笃定道:“人赃并获还说你不是贼,我看不用见官了,咱们往北门去兴盛阁面圣吧。”
“不不不!”
谢相迎口中一连说了三个“不”字,他刚从皇城里逃出来,要是见了凌琅可怎么解释。
这边儿闹的厉害,在石狮子旁打盹的守卫醒了神,提刀过来。
他看着谢相迎,道:“陛下和咱们摄政王府向来不对付,这人还是先交给总管吧,别报了官再惹出麻烦。”
“也是。”那提着谢相迎的守卫思量片刻,道,“就这么办。”
两个人把谢相迎五花大绑扔到了明辉堂,等了许久,才将阿召等来。
阿召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衫,不说话的样子看着颇为冷漠。他垂眸去面前跪坐着的人,眸中一惊,却并未言语,只让两个守卫退出明辉堂在外头守着。
谢相迎看着阿召道:“阿召,是我,你们家摄政王。”
阿召看谢相迎目光炯炯,一时陷入沉思,他没有在谢相迎面前说什么,只坐在客位上静静等着。
片刻后,卓萤从内室走来,她仍是十六岁的模样,仿佛被岁月格外垂青。
“卓萤!”
见到他的宝贝,谢相迎心下高兴的紧。
卓萤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是走到谢相迎身边,居高临下冷冷盯着面前的人。
这两人的冷漠让谢相迎摸不着头脑,他死了三年又不是三十年,怎么跟不认识他一样。
“卓萤我回来了,快给我松绑吧,这绳子太紧,勒的厉害。”
谢相迎把手上的绳索递到卓萤眼下,卓萤却并未看那绳索,只定定看着谢相迎的眼眸。
“你怎么——”
谢相迎话未说完,一双玉手已经掐在了谢相迎的脖颈之上。卓萤眼中是谢相迎从未见过的狠辣,与记忆中总待着天真笑容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卓萤。”
“你是谢尹?”
谢相迎听见卓萤问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关于上大号后我的家人全部认不出我
第二天日万,呜呜呜,这个月争取平时日三日四,周末日万,爱你们~
第52章 不知被凌琅占了多少便宜
这句话叫谢相迎愣了片刻, 他看向卓萤,一双眸带着些许疑惑。他这身子确实是谢尹,卓萤今日是怎么了。
“我回来了, 你怎么不高兴。”
谢相迎的眼角垂了一垂, 原以为两人再相见会极而泣, 可如今怎么只有他一个人高兴。
卓萤看着谢相迎的眸子,愣神许久。这个人的眼睛, 分明告诉她,他是谢相迎。
“谢相迎?”
卓萤还是问了一句,这三个字对她来说已经不止是一个名字那样简单。她很怕回来的这个人, 不是谢相迎。谢相迎来到北齐的这些日子, 对她来说每一天都像是在梦中,她不愿意醒过来。
谢相迎点头,卓萤松了手, 跪坐在地上,一把抱住谢相迎。
“主人,你回来了。”
她恢复了平日的笑颜,毛茸茸的脑袋蹭的谢相迎下巴发痒。
谢相迎看着怀里的人, 脸上带了些安慰的笑意。真好,所有人都还在。
“我回来了。”
她轻轻拍了拍卓萤的后背, 两人摊在地上就这么待了许久。
“或许该先给我松绑。”
一直到谢相迎提醒了一句, 卓萤这才和阿召一起解了谢相迎身上绑着的绳子, 方才那捆他的守卫也不知是什么出身, 捆猪似的把人缠得还挺紧,俩人解了好一会儿才解开。
待身上的绳索都落了地, 谢相迎这才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他在明辉堂说着自己在燕国的经历, 以及被凌琅困在清净斋的事, 除了那些亲昵事被跳过,其余的谢相迎都说了。
谢相迎的经历坎坷,这三年来盛京发生的事也不少。当年谢相迎身死,谢家不经凌琅的准许便将尸身入了棺材,这一举动连累了整个送葬的队伍。谢恒云被罢了官,莫临泉被关在大牢里好些日子才放出来。
凌琅处置的人不分地位高低,大半跟谢尹相关。谢大将军的太傅侄子死的莫名其妙,亲儿子直接被罢了官,这一连串的处置,一时间让朝中的老臣们人人自危。加上摄政王前往燕国,几年来杳无音信,许多人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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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召道:“听人说前些日子王丞相联合几个老臣上折子,非要陛下请摄政王回府,想来是对陛下起了疑心。”
谢家满门的忠臣良将,谢相迎做太傅那会儿,那股刺棱劲儿虽不得老臣们的喜欢,但所做之事皆是有利于北齐的。他在凌琅幼年时为北齐做了那么些事,凌琅刚揽大权他就死了,这事搁谁都会多想。加上摄政王近些年直接销声匿迹,估摸着这会儿,朝中有不少人都在怀疑,凌琅在暗中已经对摄政王下手了。
谢尹死了就死了,谢尹手下没兵更没权。谢镰是个死忠的人,造不了反。摄政王不同,几个旧部下忠心耿耿,加和上长公主那边往来密切,若是真死了,北齐整个国家得大乱一场。怪不得凌琅来清净斋的时辰越来越晚了,原来是遇到了难题。
这谢尹幕后之人也是极为聪明的,弄死了摄政王找个假的来顶替,如此只要摄政王名义上还活着,手底下的人还是会为北齐效忠。
这么看,这摄政王往日所做之事虽不得民心,但对江山社稷的贡献还是无人能替的。用乱臣贼子这几个字来评价凌倾允是片面的,他杀伐果断,起码在乱世中曾为凌琅守住过江山。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凌倾允这个人的作用,所以凌琅收兵收权,却迟迟没有真正处置这个人。
就好似净水林那一次,凌琅要卓萤死,要凌倾允的心腹死,却在凌倾允真正有危险时现身了。黎昀也正是估计错了这一点才失了手,他觉得凌琅恨这个独揽大权的摄政王,必然不会前来搭救,把凌琅想象的太过感情用事。但偏偏凌琅在这种事情上最为是非分明,他恨不得凌倾允即刻就死,但不到时候不会对凌倾允动手。
凌琅作为一个年少继位的皇帝,忍耐的能力非常人所能想象。
谢相迎细细思量着凌琅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除了对谢府的惩治有些无端,其余的都很妥当,他真的那样在意自己身死么,在意到宁愿寒了谢家的心。
“殿下还要回谢府吗?”
阿召俯身问了一句。整个谢府为了谢尹的死都受到了牵连,太医令谢省虽未有什么实质上的处置,但连日里告病,太医令的职位算是被架空了。谢将军直接带兵去西北,再没怎么回来过,盛京里只剩下江未知夫人和谢恒云了。
谢相迎摇了摇头道:“不回去,不是时候。”
他身上那药是慢性的,明摆着是要他慢慢病死。那日突然暴毙,只怕与他接连几天动怒有关。
之前他总觉得身上这病是凌琅所为,如今却有些不确定。
凌琅说人的眼眸是不会说谎的,每每他望向凌琅,总能在凌琅眼眸深处看到欢喜的光。那样见到一个人的喜悦之情也能装出来吗?谢相迎突然有些不确定。
当年从东偏殿的张念汝再到他所喝的药药,这一切知道的都太突然,突然到他的脑子还未来得及思考,心却已然承受不住。
他是怨过凌琅,他怨凌琅不肯在卓萤陷入危险时出手相救。可卓萤是摄政王的心腹,凌琅不救,也无可厚非。
“且躲着吧,咱们关起门来先看陛下怎么做。”他到要看看若摄政王当真回不来,先跳起来挑事的人是谁,谢相迎想到朝中那帮老臣,又阿召道,“这朝堂上,是不是有个叫汪海东的官员?”
这个名字凌琅在清净斋时提过几句,他从前在朝上没见过这人,定然是个新人。
阿召回想了片刻,道:“这人没什么出身,之前是沈府的门客,听说吹的一手好箫便被国舅爷看上了,因其在农税上的见解颇为稀奇,便得了举荐。如今是在税课司吧,做司农,专门管农户的税收。”
“举荐上来的。”
谢相迎听阿召如此言说,眸光转了一转。
这北齐的官员历来是举荐上来的,高门子弟始终是高门子弟。底下的人上不来,朝中这几个家族的势力便越发固定。若是能想个法子,能多用些忠心的寒门子弟就好了。
“改日想个办法把那位汪海东请过来,我瞧瞧,眼下也没什么事了,一切照旧吧。”
“是。”
阿召会意,即刻出了门,吩咐完两个守卫不要将今日的事声张出去,然后转身去了荟萃楼。
这三年来勤勤恳恳照顾摄政王府,经历的大小事宜已经把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变得格外有主见。
谢相迎重回摄政王府,又得了空闲,这才着手去调查几个亲近的部下与王爷。
在盛京这几个王爷里,赵王和摄政王府最为交好。其余的便是大将军周旋,长公主府,以及慕府。
赵王是个圆滑性子,轻易不与人结仇,墙头草似的四处倒,不是个可靠的人。如此盛京之中可以信赖的,便只有周旋和慕家。
北齐共有四十八个郡,这其实八座城池囊括的土地不少。
北方摄政王的势力大,到南边便是那默不作声一心治水的成王殿下在治理。在北齐这么些年,谢相迎几乎没见过这位成王殿下。凌琅向来疑心重,身在兴盛阁,能靠着督查院的探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从未听他说过这位成王。此人在南方如此施恩,深得百姓之心,焉知不是在为谋反奠基呢。
这些个事儿,理了不少日,为了掩人耳目,谢相迎便一直住在密室之中。一日三餐有阿召和卓萤送过来,他置身密室,卓萤和阿召便是他的腿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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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临行前与谢相迎特意见了一面,此人是在老东陵王下葬时假死脱身的,回北齐之时还趁乱带走了东陵的九皇子。那九皇子便在街上被谢相迎与谢恒云掳走的少年,这人是东陵王的后代,怪不得长了一双带蓝调的眼眸。
两人匆匆一见并为多言,只是各自感恩。当年谢相迎求谢省医好了姜姬的腿,姜姬回到北齐,在得知真相后,便为谢相迎守了三年的摄政王府。再次分别姜姬只叮嘱谢相迎,千万保全九皇子。
黎昀登王之路十分不易,十几位王子相互厮杀,能全胳膊全腿活下来的,也只有跟随姜姬逃离的九皇子黎愿。黎愿没有黎昀的心机狠厉,却也有忠心拥护的旧部,来日或许可成为牵制黎昀的关键一步。
谢相迎夜里送走姜姬,便又往摄政王府去。这些日子各处的消息都有,唯独通幽殿的消息谢相迎没让人去留意。
他这回算是又死了一次,他明明说了要等凌琅回来的,却不曾想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倘若自己并没再次重生,那日便是永别了。
谢相迎此刻心下没有太多悲切之感,唯觉得遗憾,天大的遗憾。他与凌琅之间不该就如此了结,若真有一天要分别,应当是坦坦荡荡,没有嫌隙的才行。
“主人。”卓萤将案前发愣的人唤回神,甜声道,“我这里显示您在做太傅时,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哦。”
“任务”这两个字让谢相迎彻底醒神。
“什么任务?”
谢相迎不记得自己有遗落什么任务,从端茶倒水到解决近乎不能解决的难题,原该没有落下的才对。
卓萤一双杏眼看着谢相迎,幽幽道:“给陛下一个亲亲。”
“我完成了。”谢相迎脱口道。
“主人什么时候完成的?”卓萤问得十分认真,眸中带了几分狐疑,按理说谢相迎是不会对凌琅做这种事的。
谢相迎想说自己在清净斋的时候,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占过多少次便宜,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这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卓萤的目光垂了垂,道:“要用现在的身子才算,还得是您主动。”
“现在的身子,还主动。”
这怎么行,绝对不行。他这张脸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帝师,怎么能对凌琅做那种事。
谢相迎蹙了蹙眉,问卓萤道:“不完成这个任务行么?”
卓萤摇头道:“不可以的,这个任务您拖了很久了。如果主人不完成的话,您对陛下唯命是从的设定就不会解除,到时候要是陛下发现您就是太傅,一声令下,要您做什么您就得做什么。”
“不……”
那西偏殿满殿的红绸让他心下始终不安,谢相迎不敢想象如果凌琅发现了这个设定,会让他做什么。
在清净斋时,两人不论在何处说话,最后都得咬着耳朵说到榻上去。凌琅眸中那炽烈的火,能把他就地点燃了,倘若凌琅真的对他有早有那心思,如今他真正活过来,只怕得被那火烧个干净。
他现在要如何完成这个任务,总不能夜袭通幽殿吧。
谢相迎有些犯愁,前所未有之愁。他不理解这个任务,更不理解卓萤这个奇怪的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我不理解
第53章 微臣,张念汝
“你不会觉得这个任务很奇怪么?”谢相迎问了卓萤一句。
“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一个任务而已。”
卓萤说的坦然,在她眼中,这样的任务和以往的任务没有任何区别。她见谢相迎满面愁思, 遂道:“阿召会亲吻府上的小猫, 母亲会亲吻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为什么主人不能和陛下做这件事呢。”
“不一样。”谢相迎道。
“有什么不一样,主人与陛下之间, 难道有不一样的感情么。”
“不,别再问了。”
他怎么会对凌琅有不一样的感情,凌琅也不会的。他是凌琅的帝师, 师徒之谊仅此而已, 那些亲昵的举动只不过是脱身的计谋。
卓萤见谢相迎反应如此大,也没再问什么,他看谢相迎腰间只剩几个香囊, 问他道:“主人,我给你的传音铃呢?”
“传音铃。”
糟了,在清净斋。
他魂儿是回来了,东西可没回来, 西偏殿好进清净斋可不好进,他该如何才能把那串铃铛拿回来。
卓萤见谢相迎面色铁青, 思忖片刻后安慰道:“主人莫要担心, 旁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任谁都不会想到, 一串铃铛有千里传音的能力。
“这传音铃是只有你我二人可以用, 还是旁的什么人也可以用?”谢相迎问了一句。
卓萤道:“你,我, 陛下。”
这世间, 只有三个人可以用。
“怎么会有凌琅?”
谢相迎心下一惊, 这铃铛只要将手覆上去便可传音,如此简单的动作,十分容易误触,只希望凌琅不会在意那看似普通的铃铛。
“把你那一串先放我这里吧,我将它找个地方安置妥当。”
“好。”
卓萤的手落在腰间的铃铛上,蓦地整个人滞了一滞。
“怎么了?”谢相迎问他。
卓萤即刻松开了手中的铃铛,道:“我好像听见了陛下的声音。”
“他……说什么。”
此时此刻,凌琅也拿着传音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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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萤看着谢相迎,一字一句道:“他说,灯火漫天,万籁具寂,举目是残阳。”
举目是残阳。
谢相迎垂眸看着卓萤递过来的传音铃,手紧紧攥在一起。
“臣也为陛下点过灯么。”
“不,帝师点的不是灯,是朕寂寂长夜中欲曙的天。”
凌琅曾说自己是他欲曙的天,而今这番话是想说如今他的身侧,已然没有光了么。
谢相迎的眸光落在案前的烛火上,所有的思绪皆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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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从未刻意打探通幽殿的消息,但通幽殿的消息却一股脑的,要从门缝里钻进来。
阿召说上元节之后凌琅歇了几日早朝,刚上朝便一道圣旨打发那汪海东先去南边,推行那减税的政策。汪海东已在府中收拾,不日便要南去。
这些话谢相迎早上听见,晚上沐浴回来,便看见密室中多了一个麻袋套着的人躺在地上。
谢相迎带上面具,蹲下身子将那人身上套着的麻袋掀开。麻袋之下是张颇为清俊的面容,比画像上的要更为灵动俊俏。
男子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麻布,怒目而视,喉咙里不停发着呜呜声。
谢相迎之前吩咐让把汪海东请来,未成想卓萤是这么个请法,倒也符合那小霸王的做派。
谢相迎将那麻布抽去,汪海东即刻嚷道:“光天化日之下做此等有违法纪之事,实在是罔顾人伦!”
“你知道我是何人?”
面具在烛火下反着幽微的光,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汪海东冷笑道:“我管你是谁,天子脚下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明日我就要上书,告诉陛下!”
很好,这个人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谢相迎的手落在捆着汪海东的绳索上,幽幽道:“你只说将此事告诉陛下,却不知今日能不能活着出去,我若有心害你,能叫你死在此处,再找个与你模样相仿的替你去那椒兰郡任职。”
那幕后之人的手法,谢相迎也学会了。
“你,豺狼之心,豺狼之心!”
汪海东一连骂了两声,都没什么威慑力。谢相迎看他气的厉害,口中却没吐出半个脏字,便知此人必定是个极为守礼的文人。
他从密室的角落搬了个矮凳,端端正正坐在汪海东面前,道:“你放心,我不要你的命,唯有几句话要问你罢了。”
他不过想与这人好生说两句话,卓萤这么做,倒叫他有些难做了。
“我断不会回你这贼人的话。”
汪海东咬着牙,看起来气节破高,大有以头抢地,以死明志的打算。
“你且听听我问得是什么。”谢相迎说话不紧不慢,很容易将人躁动的心抚平,他看着汪海东,道,“我知大人有意推行那轻徭薄赋的法子,今日将您请来是想问一句,若是轻徭,庙宇如何修建,南方的阻水的堤坝又如何完善。若是薄赋,王公贵族又如何维系锦衣玉食,甘愿安于一方。”
这些问题像是问进了汪海东心里,他看着谢相迎,愤愤不平道:“王公贵族象箸玉杯,斗鸡走狗,这样的安于一方又有何意义。十步一楼五步一阁,宫阙盖的恢宏,百姓却衣不蔽体,这样的王朝又有何颜面存在。”
此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谢相迎平静的心也起了点涟漪。
汪海东这一片真心做不了假,就是初入庙堂行事尚且青涩莽撞,纸上谈兵,终究有些过于理想。他曾经也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要即刻去做,风风火火的跟身后有人催赶一般。也正因为如此,才一次又一次地跪在了兴盛阁外,被逼着认错。
凌琅让他跪在人来人往的兴盛阁外,是要磨他的性子,很可惜的是跪了这么多次,他没有一次服过软。他看着温文尔雅,像一泓流深静水般柔化人心,实则骨子里比谁都要倔强。
“这指令政策若想推行,向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司农大人此次南下,不知还能不能回到北齐,可想清楚了?”
谢相迎拍着汪海东的肩膀缓声问了一句。这人平安到南边是一劫,面见当地的郡守又是一劫,等这细心推行的政策小有成果,回来还有一劫。如此历经磨难,只为了推行一个没人看得上的政策,值得么。
汪海东横眉道:“人总有一死,若能为心中抱负而死,何乐而不为。”
说的很好。
谢相迎起了身,他看了地上的汪海东一眼,思虑片刻,笑道:“大人说不会回答我这贼人的话,如今可回答完了。”
“这……”
汪海东闻言一时变了脸色,他原是该只字不提的,可面前这人循循善诱,他在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将心声吐露殆尽。
“你抓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些吗。”汪海东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自然不是,大人上的折子里只说轻徭薄赋之事,还未有具体的法子。我想大人必定也为此事苦恼多日,我这儿恰好有个想法,不知大人愿不愿听。”
“愿闻其详。”
汪海东冷着一张脸,一幅“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的神情。
谢相迎神色依旧,看着汪海东道:“既然大人是司农,便说这农税。直接减少赋税,必然会引得王公贵族怨声载道。南方多鱼米,向来不缺少良田,唯独缺少劳力。不若在农忙时节,放兴修水利的少半徭役兵将返乡,分担农事。如此粮产变多,收入国库的粮食自然不会少。另外可用实物代替银钱缴税,如此也可避免不良商贩刻意压价,大人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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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这番话通俗易懂,让汪海东脑子里顿时清明些许。他看着谢相迎,一时觉得这样的话有几份熟悉。他读过的文章不少,其中有几篇被文人所不耻的,是北齐太傅谢尹写的,那样匪人所思言论,旁人觉得惊世骇闻,他却十分欣赏。
“你有这样罕见于世的念头,为何要告诉我,不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么。”
汪海东不明白,当年他仅仅与沈为川说了几句休养生息的话,便得到了举荐。谢相迎此番言论,若被沈为川知晓,必然比他更得器重。
谢相迎闻言,只略略一笑道:“大人方才说若能为实现心中抱负而死,便死而无憾,我亦然。若能看见心中愿想有实现的一天,何必在意是谁的功劳。”
殊途同归,这样的政策不论谁推行,最后皆是为了北齐的繁荣。汪海东的想法很好,只是框架有了少了些骨肉,他想做的不过是田些骨肉罢了。
谢相迎已登高位,对那再上面的位置没有半分欲望。他这样的人性子懒散,身子骨又差,早已不适合站在前头。汪海东有这个念头,又有去椒兰郡的机会,他十分愿意为这上任的新官再添一把火。
“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海东借着烛火打量着面前的人,他身上的衣着并不华贵,可口中所言一字一句,都金贵十分。
“一个已死之人。”
谢相迎沉默片刻,低声道了一句。他穿着青绿色的常服,脸上带着半张骇人的鬼面具。
这平静的音声叫汪海东愣了片刻,没道理的,没道理突然把他绑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些东西。除非是那神殿的神仙,知晓了自己的一番苦心,今日下凡显灵来了。
“今日贸然把大人请来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莫要对旁人言说今日之事。对此去南方千万小心,若有机会就走旱路去吧。”谢相迎最后嘱咐了一句。
“旱路?”
汪海东愣了一愣,督查院已经派人为他安排好去往南方的船只了,这人怎么提起旱路,从北向南明明水路是最快的。
谢相迎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汪海东还没来得及细细思量,脑袋上便又被套上了麻袋打昏了过去。
却是阿召和卓萤带着几个侍卫,已经进到密室来。
谢相迎叮嘱卓萤道:“我有意提醒,他却不一定会听我的话。想个法子,叫他误了船,再找几个可信的人用马车送他一程。”
“主人是怕汪大人在路上……”
“是。”
“有那么猖狂么,这人可是朝廷命官。”卓萤嘟囔了一句,摆了摆手,让阿召和几个侍卫先带汪海东出府。
谢相迎待人走后,才看了卓萤一眼道:“凌倾允还是摄政王呢。”
“也是……”
卓萤听到这句话,眼眸略略沉了一沉。
谢相迎这才抬手打了个哈欠道:“装大尾巴狼还挺累的,我这就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原是打算沐浴之后就歇着的,没想到说了这么一番话。
“是,主人。”
卓萤见谢相迎面上带着困意,也就没再逗留。
人往密室外走,没几步便停了下来,卓萤回望谢相迎所在的地方,一双眼眸明灭不定,她站在原地着靠在墙上,挽着怀中的弯刀,阖上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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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中暗无天日,谢相迎每次睡下都不知再次醒来是什么时辰。
这一觉仿佛格外长,耳畔始终伴随传音铃那清脆的声响。
谢相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北齐的皇城,回到了通幽殿的东偏殿。
他站在屏风之后,墙上是先帝的画像。
“告诉本王,你看见什么了?”
谢相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他曾经模仿过很多次的凌倾允的声音。
他曾以为自己模仿的声音已经入木三分,今日听见才发现凌倾允的声音是那样让人不寒而栗。
“朕看到了你,看到了沈妃。”
回答凌倾允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始终倔强。
是凌琅。
谢相迎走了几步,在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了那张稚嫩苍白的脸。
一把匕首正横在凌琅的脖颈之上一点点往肉里陷。
凌琅的手脚被锁着,就连脖颈和腰上也带着镣铐。
“‘朕’这个字,你暂时还不配。”
凌倾允手持匕首,玄色的锦袍铺在地上,有鲜血顺着凌琅的脖颈流在胸口的衣领上。
“这把刀再向里一寸,新皇今日就可驾崩了。”
凌倾允那张极为俊艳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的瞳子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玩具。
凌琅的眼睛在此刻缓缓闭上,他在等待,在等待利刃刺入喉咙的那一刻。
“放心吧,本王可不想背那谋朝篡位的骂名。”凌倾允收了匕首,在凌琅华丽的衣袍上擦了擦,低声道,“你会有寿终正寝的一天,在此之前不要妄想插手朝中事务了,五岁的人,要有五岁的样子,明白么。”
凌倾允垂眸看了凌琅一眼,此刻的凌正伏在地上,缓缓渗出的血迹弄脏了地面。
“本王就喜欢,你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
凌倾允入鞘的匕首在凌琅脸上拍了几下,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灰,将偏殿的殿门打开。
一缕阳光穿过,照在凌琅的身上,原本睁着眼睛的人将眼睛闭了一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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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倾允在殿内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施舍凌琅暂时的光。
不到片刻的时间,凌倾允出了偏殿,殿门再次紧紧关闭。
凌琅身上的光就此消失,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双眸空洞又绝望。
脖颈上的伤口仍在向外溢血,谢相迎走到凌琅身侧,蹲下身来想要抱起他。
“凌琅……”
在手穿过凌琅身躯的那一刻,谢相迎发现自己是接触不到实物的,他唤了一声,却无法得到回应。
此刻的他,仿佛在凌琅的回忆中。
他看到了他的过往,却无能为力。
谢相迎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与凌琅一同感受着殿内的漆黑与寂静。
东偏殿的门关了整整十日,没有太医过来为凌琅医治身上的伤。
每日殿门会被打开一次,米粥和药膳会从门外递过来。第十日,来送药膳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陛下……”
少年眉眼中是无尽的温柔,眉梢处有一个小小的刺着人心的红痣。
凌琅抬眸去看这个人,一双久置黑暗的瞳子散大无神。
少年将药膳放在地上,对着凌琅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微臣张念汝,是您日后的伴读。”
凌琅喝下药膳后便被带出了东偏殿,谢相迎原本想跟上,最后却怔在了原地。
凌琅曾说张念汝曾为他点过一盏灯,谢相迎突然有些不想看这盏灯照过的地方。他站在东偏殿的门前,静静看着两人的过往。看着张念汝为凌琅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看着凌琅为他作话画,与他一起逐风放纸鸢。
东偏殿不是张念汝所居,而是他凌琅与张念汝日夜相处的地方。
或许是对凌琅这些时日不理朝政的奖励,凌倾允给了凌琅和张念汝很长一段相处的时光。久到谢相迎突然觉得,自己来到凌琅身边的那段时日,仅仅是为了替代张念汝这么个先来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今日的相迎宝贝
第54章 雌伏在朕身下
谢相迎想到卓萤给自己的任务, 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若是数年之后张念汝还活着,凌琅一定会很宠爱这人吧。
“你是朕最宠爱的侍君,朕与你并蒂连理, 如胶似漆。”
从小的情分, 便是如此。原来在清净斋的那些话, 都是发自肺腑。
心下忽有些许落寞之感。谢相迎坐在东偏殿的门槛上,很想将这段回忆快进。
凌琅与张念汝相处的这些时日, 零零碎碎呈现的谢相迎的面前,虽不完整,但足以让他感受二人之间的情谊, 也让他明白了凌琅曾经说过的点灯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凌琅身在暗处唯一的光吧。张念汝是个很好的人, 他会担心凌琅踢被子,整夜的不睡觉给他盖被子。更会为了准备凌琅喜欢的吃食,早起一两个时辰。
他两个算得上是两小无猜了。
谢相迎的目光, 在看到凌琅一字一句为张念汝些吊念亡魂的信后,彻底冷下来。
自古帝王多情,凌琅在多情中偏偏还夹杂着些许痴情。这人的心也不知有几瓣,竟然可以分了大半给了张念汝, 另一小半还能给别人。
在清净斋的那几日,他都快要以为凌琅的那份情是对谢尹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谢相迎靠在门门上, 缓缓闭上眼睛, 耳中又响起传音铃的声音。
谢相迎睁开眼, 发现自己在榻上。
他这是, 醒过来了。
谢相迎想起身,却发现手和脚是被束着的, 就连身上的衣裳也只是堪堪遮盖着。
这里不是王府的密室, 谢相迎挣扎了几下, 忽在榻边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凌琅。
玄色柔软的寝衣勾勒出人的好身形。凌琅一如清净斋时的模样,只是神情阴翳,没有浓情时分的温柔,让人觉得可怕。
“凌琅,将我松开。”
谢相迎道了一句,他能感觉到这好像已经不是凌琅的回忆。
“松开?若是松开,帝师又要逃到何处呢。”凌琅问了一句,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俯身,仔细欣赏着谢相迎面上诧异的神情,沉声道,“帝师怎么一觉醒来就变了个人,方才不是还勾着朕的腰,求朕么,怎么突然如此冷漠。帝师方才的声音,可是好听的很呢。”
“我何时……”
谢相迎要说出口的话,在看到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后咽进了腹中,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此刻只裹着一件外衫。
身下的榻乱的厉害,方才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凌琅身上,这人的衣裳穿的比他多不到哪里,那处就那么落进眼底,让他身上忍不住战栗。
凌琅的手抚上他的腕子,一双眸中跳着让人心惊的火。此刻凌琅给人的感觉,像极了当年持刀的凌倾允,冷漠又残忍。
“让朕再听一听吧,方才的帝师声音很动人。”
凌琅的唇落在谢相迎的脖颈上,这样真实的感觉,让谢相迎的身子滞了一滞。
不是接触不到实体么,怎么会这样真。
“凌琅,凌琅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你的帝师,你不是在做梦,不是!”
感受到贴着自己的人有所变化,谢相迎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他想用手想推开凌琅,却被那绳索将腕子死死拴在两侧,只能亲眼看着凌琅一点点逼近,到两人之间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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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朕看的清楚。”
凌琅紧紧箍着谢相迎被勒红的腕子,眸中无神,唯有混沌二字。他要留下这个人,即便是在梦里,也不准许他离去。
“凌——”
谢相迎的话未说完,唇已经被堵上。
凌琅像一匹失去理智的狼,锐利的牙擦过唇舌,到最后两人的口中都带了血腥味。
捆着人的衣带松开些许,谢相迎一只手脱出,当即扇在了凌琅的脸上。
“我是你的帝师,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谢相迎一双眸拉着血丝,凌琅在清净斋时说过不会迫他的,这些话难道是假的么。
凌琅愣了片刻,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了片红印,他看着榻上的人,一双眉紧紧蹙在一起。他在思考,为何梦中的痛会如此真实。为何方才在他身下求欢,与他无尽缠绵的人会突然变了性情。
即便是梦,也不可以么,谢相迎就如此讨厌他。
“做哪种事,帝师方才不是很高兴么,也不知是谁雌伏在朕身下,要朕疼他。”
凌琅的音声入耳,谢相迎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凌琅,你疯了!”
谢相迎从不知凌琅会有如此一面。他对凌琅被凌倾允伤害的痛心,还未来的及铺陈开来,如今居然也要亲自面对这比凌倾允更可怕的人物了,凌琅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来。
凌琅冷冷笑了笑,道:“朕本来就是如此,谢恒云没跟您说过么。朕是个怪物,是个疯子,朕与凌倾允一样都该死,要不是你,若不是你,朕又怎么正常的起来。”
从继位那一刻,凌琅便带上了一张面具,他对着凌倾允百般顺从,对旁人安插过来的棋子浓情蜜意。他面上带笑,背后能将刀子通进人心窝里,唯独对谢相迎那些笑是真切的。他是利用过谢相迎,但如今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谢相迎了,可却始终无法留下这个人。
谢相迎对所有人笑,他身上的光可以落到北齐的每一个角落,却不愿分一点点施舍照亮他。
这个人宁愿死,都不愿留下。
凌琅的心在看到谢相迎对他横眉冷待时,都被刺得厉害。
“你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谢相迎被迫咽了一口血,艰难地说着自己要说话的话,他希望能拉回这个人点滴清明的思绪,至少先将他放开。这样的姿势,让他不堪到了极点。
“再没有那好好言说的机会了,帝师。”
谢相迎看到凌琅笑了笑,一如那日上元夜般动人。
谢相迎被这样的笑容晃了晃神,下一刻,如刀刺骨。
未有情,未有爱,比之清净斋时的缱绻,谢相迎更愿意将之称为折磨。
谢相迎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所做的唯有一遍遍喊着“凌琅”的名字,直到双眼变得模糊,口中再也唤不出这两个字。
身上很痛,但远不如一颗心破碎时的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
“谢相迎。”
混沌中,谢相迎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为什么,不愿留下。”
轻柔的吻落在唇边,凌琅看向谢相迎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又疼昔。
他想要谢相迎亲一亲自己,哪怕是施舍也好,可谢相迎还是走了。像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想起来时便送他一只糯米做的兔子,若不想,便走的干干净净。
谢相迎蓦地笑了笑,那笑容十分明朗,又带着些凄艳之感。他的唇被咬破,在没有血色的脸上留下殷红的血迹。
沈为川曾说北齐的第一美人出自谢府,凌琅曾经是不信的,如今越是见这个人,便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有眼无珠。
天下之大,无人能及的上他的相迎。
“若是他,你也舍得么?”
“他?”
凌琅愣了片刻,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人,一时慌了神。
什么他,谢相迎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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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做了一场大梦,梦里见到过凌琅最温柔的时刻,也见到过他最无情的一面。
他醒来时,榻上挂着的传音铃无风自动,干涩的喉咙中发不出一点声音,脑袋也昏沉的厉害。
谢相迎想唤一唤卓萤的名字,但刚张开嘴,两行泪便从眼角落下。
他不想做任务了,死了也好,怎么也好。
“主人……”
卓萤听到铃声,即刻冲进密室,谢相迎睡了整整两日,再醒来时,整个人像是蜕了一层皮。
“主人,你怎么了。”
卓萤伸手去摸谢相迎的额头,发现在这人身上烫的厉害。
“主人,我去请郎中。”
“不……”谢相迎伸出手,拉着卓萤的衣袖,道,“不要请了,会被人看到。”
这北齐之中,到处是凌琅的眼线,若有郎中到摄政王府,凌琅会知道的。
“主人,可是你。”
“我没事。”谢相迎看了卓萤一眼,许久才问道,“是不是只要这具身子里有魂魄,你便能活着。”
谢相迎这一问让卓萤当即愣住,她跪在榻边,问谢相迎道:“主人怎么会问这些?”
“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
谢相迎拉着卓萤的袖子,始终在问这个问题,他眸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是再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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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萤低声道了一句,原来的谢家公子是在晴湖中被淹死的,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她才选中的谢相迎,若是谢相迎身死,她可以再挑选别的宿主。可是,她不愿意,也不想让谢相迎死。
“主人,你不要离开。”卓萤紧紧拉着谢相迎,她脸上没有泪,只连声恳求道,“是谁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你不要走。”
她遇到谢相迎已经用光了自己所有的运气,倘若谢相迎死了,她宁愿跟着一起再也不醒过来。
“阿萤。”
谢相迎的心口疼的厉害,他不愿再过这样死去又活过来的生活。
“主人,您不能离开,阿召在等您,谢二公子在等您,江夫人,谢大人都在等您。”
“这具身体里还会有别人。”
“那不是您!”
这是头一次,卓萤在自己面前有这样强烈的情绪,谢相迎还以为这丫头永远都是那样傻乎乎的呢。
“我值得么?”谢相迎问了一句,谢相迎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炽烈的感情。
“值得。”卓萤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她看着谢相迎道,“您是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坚韧,那样勇敢,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做出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您忘了么,您说过要为自己而活的。”
“为自己活着。”
谢相迎的目光放空,失神许久,他都快忘了,原来他曾经也想过为自己活着。
他真是被凌琅气糊涂了,他是独立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如此在意凌琅。
“我,不走……”谢相迎道了一句,缓缓闭上眼睛,
“我去叫阿召请府上的侍医,主人等我。”
卓萤说罢即刻往密室外去。
王府的侍医方长九年纪不小,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在掀开谢相迎的锦被看到那满身的痕迹时,心下还是狠狠揪了一揪。
那里有这样做事的,是在杀人,还是在疼人。
方长久给谢相迎留下了外用的伤药,又写了一张方子让卓萤去抓药。
明明是在梦里中的事,却在身上留下了伤。
谢相迎看着那日顺手挂在床头的铃铛,费力抬起手,将那串碍眼的东西打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张念汝给你盖被子
凌琅:朕他妈也给你盖过!
今天更新早一点,以后还是晚上
第55章 皇侄一切可好
谢相迎这一病养了足足大半个月, 身子后头疼得厉害,等到下床走动时还能感觉有些异样。
这样的痛让他觉得屈辱,他从不是个心怀大志的人, 唯独希望能直着身子坦坦荡荡立在天地之间。可是凌琅却将他按在榻上, 用那样的法子折辱他, 磋磨他。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这被人的唇齿留下印记。刀锋入体,又一次次将他的魂魄刻下烙印。他在榻上的模样, 与狼群中伏在雄性身下的雌兽一般。
在凌琅眼中,他便是任人采撷,肆意折磨的玩意儿么。
每每思及此处, 谢相迎都觉得无比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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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萤。”
榻上的人唤了一声, 却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过来。
这丫头,今日去何处了。谢相迎用手撑着身子,往纱帐外探了一探。
片刻后, 有个少年走进密室。
“你方才在叫人么?”
那少年撩开帐子走近榻边。谢相迎看了许久,才认出那一双泛着幽微蓝光的眼眸。
“你是,黎愿?”
若是没记错,此人正是姜姬所说的九皇子, 没想到这人口中腰细腿长的师父正是姜姬。
黎愿点头道:“我师父把我扔给你了,我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还活着。”
只是活的不大顺遂。
黎愿望着谢相迎唇角结成的痂, 问他道:“什么人把你弄成这样的?”
他在东陵皇时, 见过不少被太子黎昀宠幸过的男宠。他那位皇兄性子向来不好, 对府上的侍君也从不疼惜。谢相迎身上那样的伤, 他一眼看的出来是因何造成的。
谢相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他都不愿去回想凌琅所做的事。
“已经过去了。”谢相迎言语中没什么感情, 这几日他也在心下极力劝慰自己, 他抬眸看着黎愿一眼, 问道,“九皇子,可否为我倒一杯水。”
“哦。”
黎愿闻言,当即转身拎了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谢相迎坐起身来,黎愿直接将茶水递到了谢相迎的唇边。
谢相迎大概是渴极了,不到片刻的功夫,那杯中的水就被一饮而尽。
“多谢九皇子。”
谢相迎抬眸看了黎愿一眼,用袖子拭了拭唇角的水。
这位九皇子仿佛和黎昀格外不同,姜姬既把所有的事告诉了他,想来也是个较为可信之人。
黎愿手中握着茶杯,一双眼睛落在谢相迎身上打量。他知道黎昀和竟胜王柴弈都对此人动过心思,他不好男风,不明白谢相迎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叫黎昀十几年来都不曾忘记。
“你……”黎愿想问谢相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话到嘴边觉得这样的问题太过奇怪,便又咽了下去,他咳了一声道,“你那两个亲信今日去探查消息,让我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说。”
“多谢。”谢相迎脸上带了些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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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还挺客气。黎愿又看了谢相迎一眼,忽觉这人在灯火之下,似乎确实比旁人好看一些,眉毛长长的,人长的也白净。一双眼墨染的眸子不看人的时候,总引着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黎愿正打量着谢相迎,蓦地与抬起头来的人四目相对。
被发现了。
“你,想做什么。”黎愿故作镇定。
谢相迎看着黎愿道:“我想去见见日头。”
“晒太阳?”
“嗯……”
谢相迎点了点头,这密室内暗无天日,他已经有许多日不见阳光了。人生来对光便是渴望的,他也不例外。
榻边是谢相迎曾经制作过的“轮椅”,黎愿把人扶起来,搀到那椅子上。
谢相迎扶着扶手,虽然极小心,但在坐下之时,还是蹙了蹙眉。
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黎愿一边看谢相迎,一边把扶着的人搀紧了几分。
“你坐好了么。”黎愿问他。
谢相迎点了点头,黎愿抓着轮椅后的把手,将人往密室外推去。
密室设在祈翠居的西暖阁,被推出屋门时,近乎两个月没见日头的人,在见到午后的阳光时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西暖阁外的花树,好些原本光秃秃的地方已经长了花苞。
“春天快来了。”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情也好了些许。
黎愿看门口放着一把躺椅,轻声对他道:“你身下这椅子硬,坐那里去吧。”
“劳驾。”
谢相迎说罢便被人扶了起来。
人歪在竹条编制的藤椅上,用手支着下巴往院子里各色的草木上看去。青衫垂在藤椅之下,随着轻柔的风微微摆动。
黎愿的目光随着谢相迎而去,他不知这些光秃秃的枝丫有什么好看,看了两眼便将又将目光落回谢相迎身上。
谢相迎是很安静的一个人,什么话都不说,能待整整一日。
他倚靠在藤椅上的慵懒模样,像无意闯入孤山旧院里的贵公子,为满目萧瑟的景添了一抹鲜丽之色。
黎愿注意到这人的头发有些乱,头发丝被太阳照的泛着金光一般。
等回过神来,黎愿才发现自己居然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
谢相迎看他长眉微蹙,撑了撑脑袋,问他道:“九皇子,怎么了?”
他抬眸看人的样子,一下便将人勾住了。
有清风过来,吹开人领口的衣衫,谢相迎白皙脖颈上那未消散的暧昧痕迹,让黎愿的心颤了一颤。
“我,渴了,去喝水。”
黎愿说罢,同手同脚地往屋内去。
这孩子还挺有趣儿,谢相迎歪了外脑袋,枕在胳膊继续发呆。
许久没有这样清闲过了,若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本该过这样的日子才对。
等做完了所有的任务,他一定在南边买几亩良田,过过那带月荷锄归的日子。
黎愿一个人往屋里去坐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有些忌讳和谢相迎说话。每次见到这个人,总显得自己格外慌乱似的,他明明与谢相迎隔的年岁不算太多,怎么这人跟活了几辈子似的,显得他自己格外幼稚。
待平复了许久脑海中乱糟糟的思绪,黎愿才往屋外去。
“你……”
黎愿正要开口,突然发现这人已经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熟了。
谢相迎的呼吸极为平稳,身子蜷在一起,像只日头下打盹的猫。
黎愿站在藤椅边,心道这人的身子骨实在是差,也不知怎么活这么久的。思量到此处,黎愿突然的身子突然滞了一滞,他忘记了,这人已经死过一回了。
不远处,阿召带着几封信快步走来。
脚下许久不曾打扫的枯枝被踩断,发出“吱呀”声。
“殿下!”
阿召正要叫人,黎愿回过身将食指竖在了唇边。
见谢相迎在睡觉,阿召后面的话,没说出声来,但此事极为重要,耽误了总归不好。
阿召蹲在藤椅畔,轻轻拍了拍谢相迎的肩膀,和声道:“殿下,殿下醒醒,奴才有要事禀报。”
这一声让正在浅眠的人睁开了眼睛,谢相迎的眸子带着倦意,人打了个哈欠,眸中一时湿漉漉的,带了些水光。
他起身接过阿召的递过来的几张纸:“这是……”
阿召俯着身子轻声道:“几位大臣闹的厉害,陛下今日早朝上说,摄政王已经与他通了书信,半月后立刻回来,到时候设宴,要为摄政王接风。殿下如今在这儿,不知接哪门子风。”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书信,心下已然明白了凌琅的计策。
凌琅这是打算找个赝品去安那帮老臣的心,反正这摄政王被烧坏了脸,戴着面具,找个身形相当的也不是不可以。
凌琅还真是会想办法。
谢相迎的眼眸转了转,最后落在阿召身上,道:“打探一下,那个摄政王的马车从哪儿走,有消息了再告诉我。”
“殿下是想?”
谢相迎略略勾了勾唇,道:“他那么想叫摄政王回来,我这边儿就给他一个惊喜。”
“是……”
阿召没有多问,说完话,即刻转身往院外去。
他向来是个不会多话的人,谢相迎说什么,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黎愿看这人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如那要使计的狐狸一般,不由问道:“你这是要为那皇帝解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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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看了黎愿一眼,道:“我总得光明正大的回来,他专门为我设了接风宴,我何不将计就计。”
他这个本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已经当了许多年的病猫,总要做几件事给朝中的人瞧瞧。如此叫凌琅恼了他,一并处置了,完成了那摄政王身死的任务,他也好与凌琅断个干净,日后再不相见。
接下来的几日,谢相迎便专心养病。
卓萤那边得了消息,说是那假摄政王的马车到时候从北城的方向回来,人不进摄政王府,先到北门一趟。彼时小皇帝会带着几位大臣恭迎摄政王回朝。
这凌琅虽恨凌倾允,但面子上该给的还是给全了的。
几日后,卓萤带着谢相迎在北城的驿馆守株待兔。
晚间那假摄政王下了榻,卓萤当即放了迷药直接将人五花大绑抗在了肩上。
“主人今夜便住在这里,明日我躲在暗处护您过去。”卓萤嘱咐完,推开窗子往客栈外去。
屋中的人眸光冷了一冷,戴上最开始那张凌倾允的青铜鬼面,轻轻掸了一掸被压皱的袖子。
他这算是帮了凌琅好大一个忙,也不知凌琅会如何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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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春日的风微微刮在脸上,带着浓浓的暖意。
身着织金玄色朝服的人头戴冠冕,静静站在风中。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一个地方,似乎早已知晓,来者何人。
身后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在望着北城的方向。
马铃声渐渐传来起,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出现在地平线。
“这马车好像没见过。”
身后不知是谁道了一句。
凌琅的眉略略蹙了一蹙,很快又展开来。见那马车停下,凌琅略略抬了手,算作是行礼。
身后的大臣们不用人提醒,顷刻间跪了一地,一时间有尘土缓缓荡起。
凌琅看着身下直往云巅上扬的浮尘,心下冷冷笑了笑。
马车内的人没有现身,只是让车外的小厮前去禀告。
小厮快走几步,道:“陛下,摄政王一路跋山涉水回来,身子乏的厉害,托奴才告知您一声,这接风宴改日再设吧。”
凌倾允的话向来没有人可以拒绝。
凌琅微微勾了勾唇,恭顺道:“皇叔一路辛苦,便就改日再设宴。”
凌琅此番话一出口,身后便有人耐不住了。
“摄政王此去燕国,身子倒是没怎么见好。臣府上新得了位侍医,就候在宫外,不知摄政王可需要见上一见么。”
说话的人是王丞相,此人乃是凌琅生母王皇后同父异母的庶弟王瑜,也正是那曾经的准皇后王缨之的生父,在朝中颇有威望。
凌琅的眸子向下瞥了一瞥,没有言语。
“摄政王忧国忧民,臣等实在担心摄政王的安危。”
王瑜方才那话落下,又有臣子附和了一声,大有凌倾允不现身,便不罢休的意思。
凌琅见几人执意,启唇道:“三年未见,身为人臣的担忧皇叔的病情,烦请皇叔下马一见,也好让朝臣们心安。”
“这……”
那小厮的手抖了抖,一时不知该如何做。
王瑜见那小厮推脱,只起了身道:“即是摄政王回朝,自然要咱们做臣子的亲自相迎。”
他说罢竟然起了身,从凌琅身后走出。底下跪着的臣子心下一惊,对王瑜此番大胆的动作十分不解。
“丞相。”凌琅唤了王瑜一声,道,“丞相对摄政王的忠心真是难得。”
“老臣一片赤诚,对北齐亦然,对陛下亦然。只是这忠诚之人,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臣的阿姐对先帝一片真心,最后难产而亡,陛下身为太子,可有仔细调查。谢太傅对陛下忠心耿耿,却在陛下寝宫中暴毙而亡,直到今日都不曾有个解释。这‘忠诚’二字在陛下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瑜说的激动,这一番话,虽未有人敢附和,但已在不少人心中荡起了涟漪。
凌琅没有说话。
王瑜说的对,谢相迎确实是死了,一个宁愿得罪朝臣的也要为皇帝献计,一个十年来对北齐劳苦功高的人,死的不明不白还不能入土为安。这些话,他不能反驳。
凌琅自问这辈子步步为营,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可每每与谢相迎有关的事,他总是会失手。
一如当年,他算了好出兵的时间,也算好了柴弈如何遣兵布阵,却唯独算不出谢相迎会死在通幽殿。
凌琅不曾开口,王瑜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他说罢,带着几个人往马车附近去。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像是早已知道今日摄政王回朝是凌琅的计谋。
那马车的帘子一旦揭开,凌琅便再也瞒不住了,他不信摄政王手底下那帮人会放过凌琅。
“臣恭迎摄政王圣驾回朝。”
他从前是最不屑于与凌倾允为伍的,可这一次他仿佛看见了什么联唇亡齿寒。
王瑜高声道了一句,他往身侧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厮即刻上前去拉车上的帘子。
蓦地,一把弯刀横空而出,从两个小厮面前擦过,飞出几丈远直直插在地面之上。
带着宝珠的银月弯刀荡起尘灰,不远处身着杏色衣衫的人策马而来。
“吁——”卓萤将马停在车畔,纵身下马,道,“主人,奴才来迟了。”
马车的帘子被缓缓掀起,身着玄色蟒袍的人终于现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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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金冠在日头下闪着耀眼的光,织金的云锦靴蹋在下马石上。
谢相迎路过王丞相面前时,停驻片刻。
“臣……”
王瑜眸中带着十足的惊讶,一时间竟没能说出话来。不应该的,昨日有驿馆的人回报,根本没有从关外来的马车。这马车必定是凌琅为了应付他们安排的,里头的人怎么会是凌倾允呢。
谢相迎没有言语,只阔步往前去,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朝臣们跪在地上,四下一时安静起来。
谢相迎停在凌琅面前,启唇道:“许久不见,皇侄一切可好?”
“朝中事一切安好,皇叔莫要记挂。”
凌琅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谢相迎见凌琅心下恨极了凌倾允,却又要脸上带笑,心下突然有几分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56章 他要奴做他的皇后
隐忍的滋味不好受, 凌琅竟然一开始就选择了演戏,便要吃下这份苦。
两人站在北门前,身后有马蹄声响起。
不远处, 周璇带着周晏策马而来。
谢相迎转身, 马走到近处, 周旋下马行礼道:“回殿下的话,中城区确有兵将蛰伏, 林林总总有五千余人,已被臣与犬子拿下。”
凌琅的面色不大好,他抬眸看向远处的王瑜, 王瑜的身子滞了一滞, 当即跪在了地上。
五千精兵围在中城区,倘若今日马车上的不是摄政王,王瑜这是打算造反么。
“皇侄如何谢我?”
谢相迎沉声问了一句。
他知道凌琅恨凌倾允, 也明白凌琅对凌倾那份不得已的需要。
周旋,薛祺,慕轻州……
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都与凌倾允密不可分。凌倾允此刻手上虽没有可以直接调用的兵力, 但只要一声令下,几位将军都可以为他所用, 而凌琅手下最信赖的人, 此刻却不在盛京。
他谢相迎曾经也算的上是凌琅身侧值得信赖的人, 是凌琅对他的格外“照抚”, 亲手将他推远的。
现在他只想早日完成摄政王该做的事。
为凌琅效忠的事,他做的异常困难, 但谋朝篡位, 为凌琅添堵这种事, 他无师自通。
“皇叔一路辛苦,下月十五是好日子,不若那日再为皇叔接风洗尘。”
“本王很是期待。”
谢相迎没有多话,待凌琅回过神之前,便只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
凌琅望着那阔步前行的背影,袖中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这人是何时回来的,他竟未得到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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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心下堵得厉害,谢相迎这头却是风光回府,再也不必过那躲藏的日子。
摄政王府为驱旧晦,燃了一整夜的灯。
谢相迎坐在案前一一看着三年来的大小卷宗。
凌琅确实是个多疑的人,凌倾允不在北齐的这些年,他将凌倾允在北齐的大小亲信,全部以征战的名义掉去了边防做事。唯剩下周旋一干看似不能被摄政王直接调用的人,才得以留下,也难怪那些个老臣们一个个人人自危。
等凌琅羽翼渐丰,下一步就是拔这些老臣的羽毛了。
王瑜也是个莽撞人,仗着自己是王皇后的庶弟便如此嚣张,敢在北门外威胁凌琅,这种绝了祖宗三代后路的事也不知是谁怂恿的。
估摸着此刻凌琅也在为难,若是处置了先皇后的母族,必然被人议论,若是追查党羽亦会将几个老臣连根拔起。此番牵扯重大,自然不能一并处置。
人正思量着,那头阿召又送来了消息。
谢相迎听到阿召在门外有事要禀告,起了身为阿召亲自开门。
“何事深夜来禀告?”谢相迎问他。
阿召进屋来,将门关闭道:“盛京中的眼线查到,通幽殿有一笔流水每年大小节日会流向宫外去。这事做的隐蔽原是不容易被查到的,但前些日子有官银从世面上流出来了,除此之外,咱们手底下的当铺里还收到一样东西。”
阿召将那东西放在案上,烛火下是枚带着裂痕的玉佩。
这玉佩谢相迎在凌琅的回忆中见过,那是他赏给心爱的伴读的。
“这银子来自何处?”谢相迎问道。
阿召道:“城南,姓张的一户农户家中。”
“城南?”
城南的商铺密密麻麻的开,寸土寸金的地方,怎么会有庄稼人?
谢相迎的眸子落在那玉佩上,吩咐道:“查查这银子从那农户家都去了什么地方,务必仔细,觉得遗漏。”
官银若想不被发现,小心起见还是掰碎了使好。那人既然当了玉佩,又整锭整锭的用这银子,必然是遇到急事慌不择路了。
阿召即刻往府外去,不到三日功夫,这银子的所有流向便被查清楚了。
医馆,药铺居多。买的是人参,黄芪一类大补元气的药,令有当归这样补血的药。若是猜的没错,是家中有重病之人。
谢相迎看着阿召查到的几张药方子,道:“走吧,咱们往南城一趟。”
“亲自过去吗?”
“对,去见见这位凌琅的故人。”
什么愧疚之情不能一次解决清楚,偏要这样源源不断的在大小节日里送银子过去。要么是凌琅为了瞒着张家张念汝身死的消息,所以用张念汝的名义送银子回家。要么是那张念汝根本就没有死,那南城的屋子,便是金屋藏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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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念汝已死的消息应该人尽皆知,十数年不见亲儿子,还被蒙在鼓里的概率太小,还是金屋藏娇的可能性最大。
人正思量着,卓萤推门冲了进来。
“主人,长公主带着十数人往南城张家去了,说要杖毙了陛下养在外头的狐狸精。”
“长公主。”
玄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备马。”
谢相迎吩咐了一声,阿召即刻离了祈翠居去准备马车。
马车备在偏门,谢相迎带着卓萤与阿召趁夜往南城去。
那户张姓人家所在是一间不小的宅子,虽不似大户人家奢华,但远不像是农户人家能兴建的。
谢相迎扶着阿召的胳膊下了马车,随行跟着的守卫立刻上前将宅子围了起来。
“公主若当真把人杖毙了,陛下会责罚吗。”阿召问了一句。
谢相迎看着宽敞的宅门,道:“长姐如母,便是陛下再不高兴,也不会对公主有责罚。”
阿召垂了垂眸道:“那咱们不如借着长公主的手……”
“不可。”
谢相迎回的很快,他虽未真正见过张念汝,却也知张念汝与凌琅之间的情谊。若真是处置了那人,他岂非成了那妒妇。
“阿召,那张念汝是陛下放在手心儿里的人……”
谢相迎的话没有说下去。
阿召沉默许久,没再说什么,他不知道凌琅放在心尖上的人是谁,只知道这人让谢相迎心下不痛快,让谢相迎心下不痛快的,得尽早除去。
几人往张家院里去。
这院子里的布景很好,春日里桃花树在月色长了花苞,赏眼的很。这样一座精心布置的小院子,用来金屋藏娇,最合适不过。
谢相迎走过长廊,一眼看到堂屋外有守卫举着火把守在门口。
“摄政王。”
领头的人认得摄政王,即刻抬手行了礼。
阿召道:“去通禀长公主,就说摄政王有要事商议。”
“这……”
那守卫看了谢相迎一眼,道了声“是”,往房内去。
不到片刻大门便被打开。谢相迎带着阿召进去。绕过那绘着兰花的屏风,一眼看到身着暖色凤凰宫群的玄婳,以及跪坐在地上险些衣不蔽体的人。
墨色的头发凌乱垂在额前,谢相迎看不到这人的容貌,但可以猜到那是凌琅回忆里的少年。
“皇叔。”玄婳见到谢相迎面上带了些笑道,“许久不见,今夜到此,所为何事呀?”
谢相迎道:“为了此人。”
“他?”玄婳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道,“这人迷惑陛下多时,如今苟且偷生地回来,本宫自然要了结了他”
“何须公主动手。”
玄婳看了谢相迎一眼,问道:“皇叔的意思是要……”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地上的人。
玄婳知晓谢相迎的意思,笑了几声道:“既然如此本宫便走了,夜深了,原是不该走这么一遭。明珠,扶我回去。”
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扶住玄婳染了鲜红寇丹的手。
待大门关闭,脚步声远去,那地上的人才抬起了头。
朱红色的痣落在眉梢,谢相迎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莲生?”
怎么会是他。这人不是跟随凌琅在战事中没了踪迹么,是如何回来的。
莲生看到面前的人,整个人的身子抖了一抖。他废了好些力气爬过来,趴在谢相迎玄色的靴子下,低声道:“求王爷垂怜,奴才愿侍奉王爷左右。”
“侍奉本王左右?”谢相迎下身子看了莲生抬起莲生的下巴,道,“你就是张念汝吧?”
张家没有必要收留一个陌生人,除非此人就是他们已故的亲儿。
莲生眸中的光跳了一跳,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人亲手下令将他杖毙,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历经千难万险与凌琅相遇,可最终却又落在凌倾允手里。
莲生与凌琅记忆中的张念汝不大一样,细看起来,原本那股子温柔劲儿,多了些媚态与低三下四的温顺。一个人置身不同的环境,身上的气质确实可以改变。
“你,是如何回到北齐的。”谢相迎问了一句。
莲生已经知道自己被识破了身份,老实道:“当日的几个内侍并未将奴才打死,奴才是在乱葬岗被人捡走的。那人将奴才养在南方的花楼中,因奴才吹了一手好箫,便被一个姓陈的富商买了去,那富商是成王的人。成王见奴才此等样貌,便嘱咐那商人送奴才到盛京来……”
后头的事,谢相迎便知道了,莲生因为扮花神被凌琅接入宫中,从一月入宫几次,到与凌琅如影随形,甚至在军帐中,凌琅也不没有忘记此人。
“凌琅可知道你便是张念汝?”谢相迎沉声问了一句。
“上元节后他与臣相见便知道了,陛下说奴为他受了许多苦,来日北齐大定,要奴做他的皇后。奴深得陛下的信赖,求王爷留奴才一命,来日愿为王爷马首是瞻。”
“你说什么……”
凌琅要张念汝做他的皇后,怪不得,怪不得当年这热不要王缨之呢,原来是有张念汝。
在上元夜那日,凌琅会说他像一个故人,就连莫临泉都说他与莲生有几分相像,原来是这样。
想来那幕后之人送谢尹入宫做太傅,就是为了顶替张念汝的位置。再后来张念汝回来了,他自然就成为了一颗弃子,这也才有了那放火烧毁竹篱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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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幕后之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能教导凌琅的太傅,而是一个温柔听话的能迷惑凌琅心智的男宠。
谢相迎回想起在清净斋那些时日,心下只觉得可笑。怪不得凌琅说自己是他最宠爱的侍君,当时莲生不知所踪,他确实需要一个供人玩乐发.泄的侍君。
凌琅早看出来他是在演戏,却又对他的投怀送抱坦然接受。这兔崽子是乐在其中呢,什么好处都被他占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明天掉马,明天掉马,中午更万字章,嘿嘿(?﹃? )
第4卷 天光乍破
第57章 掉马
“本王是问你这一回, 是如何回来的。”
这人的嘴倒是不严,一股脑把当年的事也吐出来了。
莲生低眉道:“奴受了伤,跳入江中被那大水冲到了下游, 是一位打渔的姑娘, 将我救回来的。那地方距北齐远的很, 奴才半月前才回来,身在宫外无法入宫城, 便只能回父亲母亲所在的宅子。”
“你的运气可真不错。”
谢相迎道了一句,他看着莲生,一双眸冷的厉害。人无情江水倒是有情, 这俩人居然都能活下来。倘若凌琅知道张念汝回来了, 一定会很欢喜吧,这个人才是他最宠爱的侍君。
不,应该说是他最宠爱的皇后。
“你想回宫么?”谢相迎突然问了一句。
莲生抬起头来, 脸上带着惊讶:“王爷愿意送奴回去?”
“是,回去,好生做你的皇后。”
谢相迎听见自己道了一句。
他打算送莲生进宫,让那冷心的痴情皇帝, 与这历经千难万险的张念汝去相依相随吧。至于那幕后之人是谁与他无关,往后种种都与他无关了, 他谢相迎完成摄政王作死的任务, 就要离开了, 到时候天大地大, 他总能忘记这段糟糕的往事。
“带他下去,给那张家二老足够的银子, 让他们闭上嘴。”
“是……”
阿召蹙了蹙眉, 转身去殿外叫了几个跟随的小厮来。
谢相迎推门离开, 他抬起头,花树交横间是清冷的月牙。月亮不近人情,却总有人对着它吟诗。耳畔和煦风掠过,好似轻轻浅浅的吻。
他突然意识到,在外人眼中耀目奢华的皇城不是一个好地方。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妇人之仁,举起不定的人。
记得刚到北齐时自己还是个莽撞的少年,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如今十三年过去,这幅皮囊未曾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心却仿佛在顷刻间被磋磨的厉害。
若是当年凌琅不曾北去,他会不会还被蒙在鼓里,在通幽殿做帝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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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前的人换了单薄的锦衣,耀目的金冠衬得整个人威风凛凛。
谢相迎站在祈翠阁内,静静看着镜中的人。
想当初第一次穿上这些华服还觉得繁琐,如今居然都已经习惯了。
“殿下……”卓萤看了谢相迎一眼道,“这次接风宴,还是不去了吧。”
“你担心我?”
谢相迎回眸看了卓萤一眼,卓萤咬着唇,眸光正落在谢相迎身上,她的眸子像波澜起伏的水面,始终不能安定。
“你怕凌琅会动手么?”谢相迎问她。
卓萤点了点头:“确实是一个机会,陛下能想出那假摄政王的法子,焉知不会再起这样的心思。”
“不是正好么?”
谢相迎也知这场接风宴是场鸿门宴,倘若凌琅真的要动手,他早些死,也好早些解脱。
“我怕主人会受伤。”
她很怕,怕凌琅会因为对凌倾允恨的厉害,而要了谢相迎的命。她不确定谢相迎再死一次,还能不能活过来,她怕永远失去这个人。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我信你。”
谢相迎眸中带了点滴笑意。
每次有卓萤在身侧,总是格外安心。卓萤对他的在意是说到做到的,哪怕他深陷敌营,这丫头也会牺牲自己将他救走。
凌琅不同,他幼时在意张念汝,却保护不了张念汝。在清净斋时说宠爱他谢相迎,到最后亦没有护好他的周全。凌琅留不住自己在意的人,但卓萤会永远守护着他。
谢相迎摸了摸卓萤的脑袋,去接过她手中的面具,卓萤却没有松手。
“主人……”
“舍不得?”
“我一定会保护好主人的。”
卓萤眸中带着坚定,她要他欢喜,更要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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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往北门,又穿过北门来到长街上。
谢相迎下马时,看着高高在上的庆元殿,停留了片刻。
他踏上石阶,迈过门槛,一眼看到了主位上的凌琅。说好的接风宴,居然只有凌琅与他两人。
谢相迎不待凌琅言语,径直坐在了东侧的位置。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面笑心不笑道:“皇叔远去燕国,那燕国的风土如何?”
谢相迎悠悠道:“路不拾遗,一派繁荣之景,瓷器丝绸精致无比,比我北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小子是在试探他,是否真的去过燕国。
“那……燕国皇帝呢。”凌琅又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仁政爱民,只是朝中有权臣,日后或成大患。”
谢相迎指的权臣,是那异性王江逸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凌琅闻言,抬起眼前的金盏,冷声道:“皇叔看的明白,朝中有权臣必然会有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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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倾允从那大火之后,便已收敛许多,虽仍在插手朝中事,却再不曾像他幼年那般对他百般折磨。但还不够,凌倾允一日未变成一抔黄土,他便一日不能高枕而眠。
“今日的歌舞是国舅府上新排的,还请皇叔好生品鉴。”
凌琅话音刚落,身侧的孙良玉冲着殿外拍了拍手。
有宫人敲响身后的编钟,殿外有面戴轻纱的女子相继而来。沈为川府上的歌舞伎,皆是北齐最顶尖的,即便带了面纱,只露眉眼,也能看出来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谢相迎灌了自己一盏酒壮胆,开始欣赏这舞,典故里项庄舞剑的时候,可没安什么好心。
美人们露着白花花的肚皮,手上挂着披帛,脚下跟随乐声舞步飞旋,由缓到急。
谢相迎看的眼花缭乱,只能听着乐声稍稍稳定身心。
殿中的舞姬围成一圈,如花瓣绽放,点点向外来。
最中间的舞姬急急旋转,到最后轻纱遮掩的玉手中,竟多了一把刀。
卓萤在殿外时被收了刀,当即上前一步,徒手将那刀接下。
利刃划破手掌,有鲜血滴落,卓萤死死攥着那刀刃。两人僵持在殿中,乐声也即刻停下。
“皇侄这是何意?”谢相迎握着手中的杯盏悠悠问了一句。
凌琅起了身,看着殿上的人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蠢笨刺客,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若不是早知凌琅的演技精湛,谢相迎都要相信这刺客不是凌琅安排的了。
两人目光衔接,那刺客却突然松下了手中的匕首,俯身另从腿上取下另一把。
卓萤挡在谢相迎面前,正要动手,怎料那刺客一转方向,竟然手持匕首向凌琅刺去。
殿中的人始料未及,一时愣在原处。
谢相迎心下一惊,未来得及细思量,身子已然跃过桌案往凌琅的方向去。
谢相迎挡在那刺客面前,匕首刺在那鬼面具之上,只听“当啷”一声,原本结实的面具变成两半落在地上。
“谢,谢大人!”
谢相迎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人还未反应过来,孙良玉已经喊了一声。
站在桌后的人即刻走到殿中来,他的眸子落在谢相迎的脸上,一双眼睛红的厉害。
“你……”
“我……”
失去面具的人的人慌了神,下一刻凌琅反手一掌劈空而来。
谢相迎没料到凌琅会如此,整个人被那一掌打在地上,久久未回过神来。
凌琅居然打他。
“你也配用他的脸?”
凌琅盯着那断痕整齐的面具,也不知明白了什么,当即道:“来人,压下去,关入水牢。”
“你不能关我,我是摄政王。”
“会有人替你做摄政王。”
凌琅的眸光冷的厉害,他不明白为何这幅面具下会是谢相迎的脸,但那整整齐齐断成两半的面具分明告诉他,其中有诈。
妇人之仁,最是不能存在于帝王之家的。即便此人当真是谢相迎,他也要这么做。
谢相迎向外看了一眼,庆元殿外竟已是重兵把守。他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个冤种,他为凌琅挡那一刀做什么,凌琅旁边那么多人,谁被伤着,凌琅都不会伤着。
走入殿中的人器宇轩昂,正是被发配到边关的谢镰。
谢相迎与谢镰的目光在看到对方时,皆愣了一愣。
谢相□□道凌琅还真是兵不厌诈,明着说把谢镰调走,实则早让这人埋伏起来,就等着算计他呢。
“还不动手吗,谢将军。”
凌琅没有言说谢相迎的身份,他更希望这张脸是凌倾允刻意制造的。
谢镰愣了片刻,抬了抬手,身后的人即刻将谢相迎五花大绑。另有人将卓萤的双手,用镣铐锁住。
很意外的,卓萤没有反抗,他看向谢相迎又看了谢镰一眼,锐利的虎牙死死咬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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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被下狱了,人刚被带出庆元殿,后脖颈就挨了一掌。
等到再次醒来,眼前昏暗的厉害。
耳畔是水声,四面的墙壁上是高悬的烛。谢相迎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祁云山,当年凌倾允关押姜姬的地方。
没想到十三年后,被镣铐禁锢的人竟然是自己。
谢相迎跪在高台上,一双手被镣铐拉着张开臂膀。他的脖颈,他的腰,皆被套了冰冷的镣铐,生怕他再次逃脱一般。
胸前的余痛还残存着,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也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得高台下传来石门开启的声音。
他隐约看到一盏灯,缓缓飘过来。待走近时才发现,是凌琅手中拿着一只烛台朝他走来。
“他去哪儿了?”
玄色的朝服下摆落入眼底,谢相迎听见凌琅冷声问了一句。
“谁?”
“你不要再装了,朕问你西偏殿谢尹的尸身现在在何处。”
凌琅双目通红,为了给谢相迎留下最后的安宁,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次揭开谢相迎的棺材。可当昨晚他要去求证时却发现,那棺材中除了鲜红的喜服,竟然什么都不剩下。
“你把他放在哪里,是仿了他的脸,还是……”
凌琅未说完的话,被谢相迎堵上。
谢相迎咬着凌朗的唇,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他完成了,他完成这个任务了,反正都要死了,他完成这个任务以后,就再也不用受凌琅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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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
凌琅一把将主动亲吻他的人推开,脸色一瞬间变了又变。他想过无数次这张脸对他投怀送抱,但万万没想到回是今日这般。
两侧绑着手的链子松了松,谢相迎被推倒在地上,下一刻被凌琅狠狠攥住了脖颈。
谢相迎看凌琅那精彩绝伦的神色,心下一时觉得痛快的很。
“你不要以为用这张脸,本王会放过你。”
他修长的指节缓缓用力,在触碰到那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脖颈后,一颗心裂的厉害。他不准这幅身子里有旁人的魂魄,凌倾允该死。
谢相迎没有说话,凌琅却缓缓松了手,猛地一把扯开了谢相迎玄色的锦衣。
似是急于求证什么,在看到那紧致胸膛上遍布着淡淡的痕迹时,凌琅愣住了。
不是在梦中么,怎么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你这身子是谢相迎的。”
早见过借尸还魂的谢相迎,凌琅对这种古怪事已不再稀奇。但这身上的痕迹,却实在让他惊心。凌倾允为什么会用谢相迎的身子,为什么。
谢相迎的身子被湿冷的空气激的打了个冷颤。他的眸光落在凌琅身上,失去面具的人,再也无法威严起来。
凌琅看着熟悉的眸光,突然问他道:“你是……谢相迎?”
“是。”
谢相迎冷冷道了一句,除此之外没再说别的。没有必要再遮掩了,他脑海中已经没什么说辞了。谢相迎不知道坦白这些事,会给他和卓萤造成什么,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异常。
凌琅的脸一瞬间失了血色,他掐着谢相迎镣铐下的脖颈,质问道:“你怎么会是他,你怎么会!”
“从大火以后,这面具之下的人便是谢尹了。”
谢相迎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凌琅,反正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前往竟胜国交换谢恒云的是你?”凌琅问他。
谢相迎点了点头,他看到凌朗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怎么会是你……”
那朝堂上处处与他作对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帝师!静水林一战,看着卓萤身受重伤的人,怎么会是谢相迎。
凌琅的脑子快要炸开,他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难道谢相迎对他的些忠心,那番情谊都是逢场作戏么。
“不,你是凌倾允。”
凌琅沉声道了一句,他宁愿相信是凌倾允用了谢相迎的身子,也不愿相信是谢相迎骗了他。
他锁在谢相迎脖颈上的手越来越紧,谢相迎却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凌琅说自己骗了他,但他对凌朗,对北齐的心从未有半分作假。即便是做摄政王的时候,也未做过一件伤害凌琅的事。
可现在凌琅却要他死。
一行泪从谢相迎的眼角滑过。
“你哭了,朕惹你哭了。”
凌琅收回手,一时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这个为他挡刀的人确实是谢相迎。除了谢相迎,哪里还会有人为他挡刀。
这个他放在心里的皎白无暇的人,原来是别人派来的细作。
“帝师,为什么离开朕。”
凌琅问了一句,这句话他在梦中问过无数次,可谢相迎却没回过。事到如今,比起问谢相迎背后的人是谁,他更想知道,谢相迎为什么要离开。
谢相迎抬眸,一双眼被泪水氤氲的厉害,他看着凌琅道:“是你要我死的,你有了张念汝,就要我去死。”
“什么张念汝,你知道了什么?”
他这样珍爱谢相迎,怎么会让他死。
“那药膳不是你过目的吗?你分明知道它对我有害无益,还要一又一次哄着我喝下,你就那么想要我死?”
谢相迎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泪水遍布的脸颊,让人心疼的厉害。凌琅每次送药都会备下一小碟子蜜枣,他的刀藏在柔情里,叫人分辨不清。
“朕没有,朕怎么会,朕知道你的病难治,所以才会去竟胜……”
“去竟胜打你的天下吗!”
谢相迎的话让凌琅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揪着谢相迎的衣领,厉声道:“我他妈是去给你拿药了!”
“药……”谢相迎怔怔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什么药?”
“织火丹的解药,你身上原本就有寒毒,不知何时又被那柴弈下了织火丹,朕匆忙前往竟胜,是他妈的给你取药去了!”
凌琅的音声很大,一如控诉。
那太医院的药是治疗寒毒的温里药,但织火丹的火毒北齐无可解。他平日里小心翼翼把人哄着,供着,唯怕谢相迎动怒,身子里寒热两毒交争会让他丧命。他为了解谢相迎身上的毒,亲征竟胜踏平了那地方。可谢相迎却说自己要他死,他又怎么会舍得!
“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告诉我?”
倘若真是如此,凌琅又何必瞒着他。
“你又为何不问,朕在竟胜国六月有余,你可曾有一封书信!”
凌琅气极了,他气谢相迎和自己赌气,若是早些解释清楚,他二人断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只要一封信,若是谢相迎要他回来,他必然不会恋战,就是日夜不停也要赶回来。
“我写了!”谢相迎哽咽的厉害,他攥着拳头,道,“你二月离开,我每隔三五日都会寄信过去,信鸽也放了,驿馆也去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只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可是你只字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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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朕写信了?”
凌琅当场愣住,谢相迎给他写信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的帝师居然给他寄信了,整整三十七封。
凌琅心疼的厉害,他无法想象谢相迎一封又一封的信寄去军营,却得不到回复的模样。无发想象他带着骐骥落笔,却又在得不到回复是如何失望。
谢相迎一定心冷的厉害,恨他这个冷情的人,为什么害了他的命。
“我写了……”
谢相迎还在重复着这句话。
“朕,朕知道。”
早在三年前就该看到的那分情谊,他没有收到。必定是有人截下了谢相迎的信,他不该将人留在宫里的,早知道……
这世上最悔恨之事便是早知道,若不是谢相迎一次又一次回到他身边,他早就失去这个人了。
凌琅将谢相迎揽进怀里,他用自己的脸贴在谢相迎脸上,低声道:“是朕的错,朕不该不信你。你不要再离开,不要离开了,朕不能再失去你。”
凌琅的话声声入耳,让谢相迎的心揪的厉害,他奋力推着凌琅的胸膛道:“张念汝,会做皇后,你,不要我,你要我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让他的心已经到了承受的临界点。
谢相迎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凌琅意识到谢相迎在意的是什么,吻着他眼角的泪水道:“他不会做皇后的,只有你,朕只有你。”
若不是谢相迎身为男儿一门心在前朝,那皇后的位置早落在谢相迎身上了。
“你还在骗我!”
谢相迎的手落在凌琅脸上,并不重的一记耳光,叫凌琅心下难受的厉害。
他该如何告诉谢相迎他的心意呢。
“朕只有帝师。”
谢相迎看到凌琅眸中被燃起的火,想起那梦中的事,一时间激动的厉害。他知道自己抵挡不住凌琅,所以在那温热唇覆来之时,便狠狠咬了上去。
有点滴鲜血从口角溢出,谢相迎的拳头暴雨般砸在凌琅的身上。
眼角被擦过,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凌琅吐了一口血,去缚谢相迎的腕子。
两人如同仇敌相见,一时间扭打在一起。
到最后撕咬与亲吻混作一谈,流水与沉吟相融。用力砸在身上的拳头,被化成了带刺的亲昵。
华贵的锦衣碎了一地,两颗跳动的心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
昏暗的高台上,恨与爱,悔与幸,纠缠不清。如烈酒浇在火上,火势滔天,将两人顷刻间烧之一炬。
“你有本事,今日让我死在这。”
谢相迎的眸光混沌无比,一片死海中倒映着俊美又痴狂的面容。
“朕会的。”
凌琅眸中的火光跳动,他会让谢相迎死的。只是,要用另一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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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记得自己和凌琅是怎么抱在一起的。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凌琅怀里,腿勾在人劲瘦的腰上,累得再没半分力气。
从密室到马车上那一段路,谢相迎是被凌琅打横抱着的。走出山洞的那一刻,谢相迎低着头,躲着孙良玉和谢镰的目光。
“陛下……”
孙良玉脸色青的厉害,他不知道眼前谢相迎这衣不蔽体,在凌琅怀里的模样该如何跟谢镰交代。
凌琅却不慌不忙,用锦衣盖住面前的人,道:“谢将军放心,朕会好好审问这个冒充摄政王的细作。”
他说罢,紧了紧怀里的人上了马车。
“谢将军……”孙良玉蹙着眉看了身旁的谢镰一眼。
这审问的方式可想而知。
谢镰脑子乱的厉害,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眼下,他只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谢尹,还是别的什么长得像的细作。
通幽殿,谢相迎被放在焚着甜腻香料的正殿之中。
锦帐遮着烛光,人的脑袋忍不住昏沉起来。
修长的胳膊粘着高台上蹭到的灰,要上酸的厉害,身下留着极为不适的感觉却并未有痛楚。
凌琅坐在一旁,双眸蕴着笑意,对谢相迎道:“朕记得清楚,是帝师的腿先缠住朕的……”
他音声低沉,十足诱人。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相迎还活着。往后的事,他会慢慢查。
谢相迎蹙了蹙眉,没有理会这人。是他又如何,那是气急了想给他一脚。
“你总是这样,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欺凌旁人。”
谢相迎的话冷冷的,像数九寒天里的冰,往人心窝里钻。虽然方才勾着凌琅不放的人也是他,但这并改变不了凌琅拿他泄.火的事实。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榻边的凌琅。
凌琅看着面前双眉紧蹙的人,道:“不是欺负,是喜欢,朕心悦你,才会想做这样的事。”
“你说你什么?”
谢相迎愣住了,方才凌琅说他喜欢自己,多可笑呢。
凌琅柔声道:“朕为帝师准备了红色的喜服,原是想着从竟胜回来,就让你看到一场满是红绸的大婚,可朕没做到。”
“你,你是什么时候。”
他规规矩矩这么些年,凌琅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
“朕也不知,幼时只是觉得帝师与旁人不同。待到后来长大,心里梦里便都是你,帝师的脸,帝师的腰,还有……”
怪只怪有句话叫相由心生,他觊觎的是谢相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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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
再往后,也不知还有什么让害臊的话。谢相迎头疼的厉害,这些事本不应该在他思考范围之内。他宁愿凌琅告诉自己他是张念汝的替身,如此叫他心下恨也恨的干脆些。
谢相迎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凌琅眸中毫不掩饰的爱意让人害怕,口中的“帝师”二字,更让人心下不宁。
这话是真是假难以分辨。这人对着莲生能许出皇后之位,对着自己也满口“我心悦你”,他说谎脸都不红一下。
凌琅见谢相迎低头不语害羞似的,一时喜从心来。谢相迎这个人一贯口是心非,虽横眉冷对,恨不得再他扇几个耳光,却没有直接拒绝。
“帝师身上不大舒服,不若待会儿去沐清池沐浴。”凌琅提醒道。
谢相迎别过头没再看他,只道:“红玉呢,我让她带我去。”
他不信凌琅跟着他,会乖乖等着。即便不是凌琅用药害他,即便他的信是被旁人截下了,他还是不能原谅凌琅做过的其他事。他不给凌琅书信,凌琅就赌气不与他联络,在凌琅心里,他到底能占几斤几两。
“红玉是女儿家,难道帝师要让她帮你清洗那处么。”
凌琅的眸光微变,似回忆起什么事,唇角带了些微妙的笑意。他的帝师,是这天底下最纯净的玉石,而这玉石只能他一人染指。
谢相迎沉默了片刻,道:“那,良玉……”
“不可,朕会吃醋。”
谢相迎看凌琅毫不避讳吃醋这样的话,一时有这惊讶。这是什么意思,把他当做自己的侍君了么。
“我自己来。”
谢相迎坐起身来,身上的痕迹便落入眼中。
他抬眸去看凌琅,发现凌琅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脸颊红了一片,眼尾被指甲划破,脖颈上是几个不浅的咬.痕。他当时气的厉害,只想咬穿凌琅的脖子,没想到这痕迹看起来如此暧昧。
凌琅趴在自己床前的样子,像一直等待主人下床的小狗。
“我不会被你的甜言蜜语再哄昏了头。”
谢相迎看了凌琅许久才道了一句。凌琅是从小演戏演到大的,焉知不是为了套他的话,才此番作态。
这人说去竟胜是为了找织火丹的解药,什么解药非得去六个月,如此恋战只怕还是为了他的帝王谋略。攻下竟胜,对北齐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相迎心下叹了口气,既然始终逃不开这个人,索性就先随遇而安。只是不知今后,不知又要用什么样的身份活着。
凌琅神色没什么变化,谢相迎说他是演戏,这话没错,他生来就不是个什么良善的人,但并不介意在谢相迎面前演一辈子戏。反正他的帝师是个良善人,最为心软,什么事求一求,必然答应。
“我抱您。”
凌琅见谢相迎下床的动作缓慢,便道了一句。
谢相迎一把将凌琅的手打开:“我有腿,自己会走。”
“好……”
他还是这样,对自己避而不及。凌琅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几分,他知道谢相迎对他的情不若自己那般重。这些是他咎由自取,但没有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谢相迎披了件衣裳,一个人往沐清池去。
春日里路上的风并不冷,他此刻的心却也并不觉得暖。但比之从前胸口总是时不时隐隐作痛,已经好很多了。
凌琅说他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是真的吗。谢相迎关上沐清池的大门,愣了许久的神。他已经分不清凌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了。凌琅话里的自己好生情深,怎么与他见到的不一样。
谢相迎对这些尚有疑虑,但有一点他能意识到,当年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好似催赶着他断命一般。顾斐然与张翎,正是因为话出自这两个看似在红尘外的人口中,谢相迎才会偏听偏信。
既然注定了要再回来,他便去查一查,是谁要他死。
谢相迎褪下身上的锦衣,踏着石阶往浴池中去。
人往池边去坐,却因身子后头不大舒服,坐立不得。
正为难着,只听不远处的大门被人打开。
那人绕过屏风,来到谢相迎的面前,却是凌琅带着干净衣裳和帕子立在池边。
“我自己洗。”
谢相迎往水中缩了缩,只剩一个脑袋。
“你这样子哪里能自己动手,若是不仔细,会生病。”
凌琅解了自己的外衫,与那干净衣裳一同搭在屏风上,只穿着亵衣往池中去。
谢相迎挣扎了几下,便被人拉着坐在了腿上。
水打湿了人胸前的衣裳,若隐若现最是动人。谢相迎早已领略过凌琅这身子,如今再看还是觉得让人脸红,那是一种他也会向往拥有的身子,只可惜他的身上病气重,总不能长久的舞刀弄枪。
谢相迎别过脸,任凌琅为他仔细擦着胳膊。
“帝师不打算告诉朕,为何既是摄政王,又是谢尹吗?”
这其中的缘由凌琅大概能猜测一二,无非是有人李代桃僵,起了跟他一样的心思。这谢尹就是那棋子,无奈何那短命鬼死的早,被谢相迎这倒霉鬼撞了上来。
这些事,他想让谢相迎亲口告诉他。
“我,我也不知。”
“哦?帝师不知么。”
凌琅眯了眯眼睛,手中的巾帕落在水下,怀中人的身子即刻滞了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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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谢相迎的耳垂泛着红,凌琅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来到这儿时就已经置身晴湖,把你这个秤砣捞起来,就去长乐宫外跪着了。”谢相迎推了凌琅一把,制止了他的动作,道,“其余的是阿萤告诉我的,自那日起,我便每日以两种身份见人。我想自己或许是什么人的棋子,但很不幸,我这棋子如被人抛弃一般,那幕后之人在这十数年间,并未与我有交际。”
“没有吗?”
十数年未有一次交际,凌琅是不大相信的。谢相迎死了一回,明显狡猾了不少,会演戏,也会撒谎了。凌琅容许这些小心思出现,但他不希望谢相迎在这种事情上瞒着自己。
谢相迎见凌琅不信他,只道:“我不会骗人,我不像你。”
他最恨那欺人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有意骗人。
谢相迎的话让凌琅的脸色沉了一沉,他幼时确实骗过谢相迎。爬上西偏殿的榻示弱,也是为了博取这个人的信任。
谢相迎真的太好骗了,三两句话把同心珞都给他了,随随便便放一把火,就能把他留在宫中。可惜这人如今再不似从前信任他了,谢相迎已经对他有了防备。
“朕自然是信帝师的。”
凌朗顺势想亲一亲谢相迎的耳廓,怀里的人直接用手挡住了:“臣是陛下的帝师,还是男宠?”
“自然是帝师。”也只有他的帝师,敢这样拒绝他,凌琅揽紧怀里的人道,“把这件事交给朕吧,朕会安排好的,帝师好好休息几日。”
俩人沐浴了足足一个时辰。
殿外,凝云趴在门上一直听着。
“说什么了?”红玉问了一句。
凝云说今日傍晚凌琅抱着一个像他家公子的人回来,她这才进宫来的。当日凌琅和谢相迎下山去,只带回了谢相迎那具尸身,她守着那冰冷的身子日日抹泪,再没有下过山。要不是凝云那番言说,她才不过来。
凝云“嘘”了一声道:“我看的真真的,不会有错,那人的脸就是太傅大人,这世上不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听良玉总管说西偏殿那棺椁里的尸身不见了,你说,会不会是大人醒了。”
“醒了?”
红玉的眼睛瞪的极大,难道真是如此吗。红玉想到此处,也趴在门上去听里面的动静。
俩人的声音太小,她只听到“帝师”,“皇后”之类的词。
红玉的眼睛垂了垂,恨不能进去伺候。
蓦地,大门被人打开,两个丫头立刻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凌琅抱着怀里的人,路过时瞥了地上跪着的两个丫头一眼。
“你怎么回来了……也好,把西偏殿扫出来吧。”凌琅吩咐了一声,即刻带着怀里的人往正殿去。
红玉的脖子在凌琅转身时直了直,一双眼睛镶在他怀中人的身上。
一直到人走了,红玉才对凝云道:“晚上用膳叫我伺候吧。”
“你?也对,你们家大人,自然你伺候。陛下说的真对,大人就是没死。”
凝云说罢,欢欢喜喜地起了身,往小厨房去。
这番话叫红玉心里苦涩的厉害,她家公子哪里是没死,这都死了多少回了,每回都叫她肝肠寸断。
有泪水从脸上滑过,落在人衣襟上。红玉抹了把眼泪,也跟着往小厨房去。
正殿,孙良玉将折子放到了内殿供凌琅批阅,这会儿凌琅正加班加点的看折子。
谢相迎换上干净的寝衣,披了件青绿色的外衫,歪在卧榻上想事。
方才凌琅说要红玉收拾西偏殿,他只希望这丫头能快点收拾,最好今夜能叫他住过去,不然住在这儿净让凌琅占便宜。
人正思量着,那边凌琅抬起头来问他道:“帝师饿了?”
“不饿。”
实际上是饿了,但谢相迎不想和凌琅同桌用膳。
凌琅放下手里的折子,道:“过会儿让太医院的钟太医来给你请脉,你原是身上带着毒的,让他看看还有没有。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低头“嗯”了一声。
钟子期是谢省的徒弟,能信任几分,就是这话始终不能听一个人的。他歪了歪身子,瞧着凌琅道:“清净斋那个郎中挺好的,你让他进宫伺候吧。”
“杜之孝?他不过是个江湖郎中……”
凌琅抬眸,在对上谢相迎那双装着温柔烛火的眼眸后,突然噤了声。
既然谢相迎喜欢,也不是不行。
谢相迎看凌琅不答应,一双眼睛垂了一垂:“臣逾矩了,竟妄想左右陛下的太医院。”
这委屈带着几分嗔怪,谢相迎向来不会服软,这样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凌琅即刻起了身,坐到谢相迎身侧,道:“下月初一让他过来,留在太医院给你制药。满意了吗,帝师?”
他二人皆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真坚持己见,很容易不欢而散。只要谢相迎尚且能给一张笑脸,凌琅愿意顺着他,要月亮也好,要星星也罢,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谢相迎浅浅笑了笑,没再说话。占人便宜是要有报酬的,方才凌琅在沐浴的时候吃他的豆腐,这会儿总得答应他点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正待发生点什么,外头孙良玉过来传膳了。
凌琅的脸色微变,想一亲芳泽,却又不能饿着近乎一天没吃东西的谢相迎,只能先带人到外殿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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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道菜有六道荤菜,皆是按着谢相迎的喜好准备的。
凌琅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就知道这菜必定是出自红玉主之手。这丫头胆子挺大,一道他中意的菜都没有准备,改日得想个由头打发她出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帝师打我了,他心软了
谢相迎:有病?
第58章 食髓知味
胆大的人带着点心进来布膳, 红玉看到谢相迎的脸,提着食盒的手抖了一抖。
那人墨色的头发一半垂在肩头,一半被白玉制的竹节簪子绾着, 身着青衫的模样, 好似从来都不曾离开过这通幽殿一般。这分明就是她家公子。
谢相迎抬眸去看红玉, 一双眼写满了歉意,他到底是让红玉伤心了。他二人上辈子也不知是什么缘分, 这辈子红玉的眼泪快为自己流干了。
“布膳吧,愣着做什么。”
凌琅冷冷道了一句,没有给几个下人言说谢相迎的身份。
红玉闻言, 这才用银筷子验了毒, 为两人布菜。
谢相迎被心爱的丫头伺候的舒坦,凌琅心里却不大痛快。这么些个人看着,他为了谢相迎的面子, 总要维持那规规矩矩的做派。等明日用膳,得叫这帮人出去等着。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凌琅打发出去红玉和孙良玉,又让其余几个站着守夜的丫头去殿外候着。
饱暖思淫.欲, 诺大的殿里就剩下两个人,谢相迎不用想也知道凌琅在琢磨什么。
“西偏殿收拾好了?”谢相迎一边倒茶, 一边问了一句。
凌琅道:“夜已深, 帝师要让红玉连夜收拾么?”
谢相迎最心疼这婢子, 一点儿重活都不让干, 他不信谢相迎会在这个时辰让红玉过去收拾。
谢相迎没说话,只瞥了暼嘴, 坐在凳子上喝茶。
薄唇叼着玉制的杯盏, 指腹在莹白的杯底托着, 烛火照在谢相迎身上,把人的眉眼衬得越发出尘。谢相迎那张脸越是不屑,越是高傲,便愈发惹着人去想亲一亲,招惹一番。
“帝师还不就寝么?”凌琅提醒了一句。
这会子酉时刚过没一刻钟,顶多七八点钟,就哪门子寝。
谢相迎的目光往内殿那摞折子上落了一落,懒懒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陛下还不去批折子?”
玄婳最讨厌狐惑君主之人,若是被那位长公主知道,凌琅为了他,把折子都从兴盛阁带回通幽殿了,得即刻过来把他杖毙。
凌琅没有理这个,只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问他,低声问道:“帝师那三十七封信,都写了什么?”
他的音声很温柔,叫人忍不住沉沦。
谢相迎的眸的眸光微垂,没有说话。能写什么,无非是他怀疑沈氏,怀疑凌琅养母的事,这些话,是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么。
“你不想说?那朕自己去查。”
什么样的人敢拦下他与谢相迎往来的书信,凌琅已然心中有数。他早怀疑那人,原想着若她收手,尚且给她一个安度晚年的机会,眼下看来还得警告一下。
凌琅锐利的眸子在谢相迎抬头时,变得温和了许多,他揽着谢相迎的肩膀,道:“夜已深,帝师累了许久,不若先歇息。”
“我不困,我知道你也不困。”
谢相迎的眼睛明亮亮的,一眼看透了凌琅那点儿龌龊心思。
“帝师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凌琅脸上的笑意滞了滞。谢相迎的人回来了,但他的心没回来,甚至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了。
谢相迎起了身,拾起凌琅胸前垂落的一缕头发,问他道:“往后我必然是要在你这宫里了,通幽殿多了个活人,瞒是瞒不了几日的,你打算对外头怎么说?”
凌琅心中已有打算,但他知道此刻若是说出来,谢相迎定要闹起来的。
谢相迎看凌琅不说话,心里也有了底儿。能长久留在后宫中的,除了侍君还能是什么?他知道凌琅不会让他做皇后,北齐的皇后不会是男人。
“做侍君?”
“帝师愿意?”
“不愿意。”
谢相迎不喜欢这两个字。
凌琅道:“那便称作贵君,良人,亦或是公子,只要你想。”
只要谢相印觊觎的不是皇位,凌琅什么都愿意给他。
“有区别么,不都是陛下的奴才?”
谢相迎松了手中的头发,又坐回凳子上。他不会对凌琅奴颜屈膝,更不会去侍奉他,他就这样,凌琅爱怎么样怎么样。
凌琅便知道谢相迎不会同意,让他做侍君比杀了他还难。
“帝师……”凌琅蹲在地上,拉了拉谢相迎的袖子,柔声道,“帝师从前在朝上锋芒太盛,总有歹人要加害于你。朕让你做侍君,是不想让帝师再置身风口浪尖之地。”
他言语极度温柔,还带着着些许委屈,带着烛火的眸子仰视着谢相迎,唯怕谢相迎误会自己一般。
这人姿态低下来的模样,实在叫人遭不住。
谢相迎也知凌琅的意思,只是这人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上一刻能甜言蜜语的哄惑人,下一秒就能把人按在什么地方糟践。若轻易答应当了侍君,以后还不任由他摆布。
谢相迎抬眸看了凌琅一眼,一双眼眸转了一转,面上带了些许淡淡的笑意,对他道:“陛下与我打个赌,要是陛下赢了,我做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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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说来。”
凌琅眸中的光跃了一跃,这天底下,就没有他赢不了的赌注。
谢相迎见凌琅一口答应,缓缓启唇道:“若是陛下十日内不碰我,我便做陛下的侍君。”
“什么意思?”凌琅的眸子敛了一敛。
谢相迎用手扶着下巴,道:“从今日开始,不准碰臣一下,若是陛下忍住了,臣甘愿做陛下的侍君。若是陛下忍不住,就放臣离开吧。”
“你要去何处?”凌琅问他。
谢相迎凤眸微敛,道:“天大地大,何处都可以。”
这个人说天大地大的时候,像只被关在笼中向往自由的鸟儿。他说何处都可以,但就是不考虑他的通幽殿,真实让人心冷。
凌琅思量片刻道:“帝师还是把话说的仔细些,这不准碰,是说的哪里,是帝师上面那张嘴,还是……下面那张?”
“凌琅!”
这个人生的这样好看,怎么就偏生长了张不会说话的嘴。
凌琅冷冷笑了一声,道:“帝师觉得这样的把戏,可以保持自己的清白之身么?”
谢相迎早就不清白了,他在水牢勾着自己不撒手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会儿衣裳穿好了,转眼就不认人了,还真是口是心非。
“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凌琅一口应下。
只是十日不碰而已,就能换来谢相迎心甘情愿做他的侍君,何乐而不为呢。凌琅看着面前的人,谢相迎领口下的红痕,还提醒着两人在水牢中做的事。
凌琅见谢相迎不言语,只道:“若是我赢了,帝师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何事?”
凌琅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沉声道:“十日后是个小节,百官沐浴踏春,朕不用上朝。那一日帝师就做个满心满眼都是朕的侍君,朕所有的要求,帝师都要答应。”
“怎么什么好处都是你的。”凌琅还真是不吃一点亏。
“你要十日呢,朕可只要一日。”
“那,好吧,我应你。”
谢相迎能想出这样的赌注,就是笃定了凌琅一定会输。这人眸中满是情的火,最是抵不住诱惑,浅浅撩拨,都能叫他起了兴致。別说十日,三日都不一定坚持下来。到时候他去宫外住着,也顺理成章。
凌琅看谢相迎未多思考,便答应下这虎狼之约,眸中一时带了些不可说的笑意。
十日之后,他必定让谢相迎对他终身难忘。
二人各怀心事,殿外突然传来叩门声。原是方才凌琅传了钟子云来为谢相迎把脉,这会儿忙着打赌,险些忘记。
凌琅道了一声“传”,谢相迎走到内殿坐在坐榻上。
孙良玉带着人进来,钟子云在看到谢相迎的脸时愣了一愣。
“太傅大人……”
“安静请你的脉。”
凌琅道了一句,提醒钟子云莫要多言语。
钟子云又看了一眼谢相迎,这才跪在地上道:“烦请……”
“这是朕新纳的贵君。”
凌琅瞥了一眼谢相迎,发现谢相迎面上没什么神情,心下一时不大痛快。
谢相迎没有说话,直接把胳膊伸到脉枕上。
皓腕上有青红交接的痕迹,钟子云愣了片刻,还是从药箱中拿了丝帕,盖上谢相迎的腕子,才开始把脉。
钟子云是谢省的徒弟,青年才俊行事格外仔细。把完了脉又问了谢相迎好些话,才道:“回陛下,贵君体内有……”
钟子云说着,看了凌琅一眼。
“你看朕做什么,直说便是。”
钟子云得了凌琅的准许,才继续道:“贵君体内有寒热二毒,一如往日叮嘱不可动气。至于外伤……”
他说罢,又从药箱取出个银制的小盒子。
“贵君唇角青白,想是被陛下宠幸时,那处有损出了血,这药是外用的,可以止血。贵君新受恩宠,此前不通人.事,受宠前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这是可以说出来的么?
一番话,说的人面色发红,谢相迎用袖子当了当,有些不敢看钟子云的脸。
凌琅的心情却很好,待钟子云交代完了打发了人下去,才捻着手中的银盒子,问谢相迎道:“这药是帝师上,还是朕来上。”
谢相迎是个面皮薄的人,必然不可能让第三个人为他上药。
谢相迎愣了半晌,当初在梦里做那事他便是没有用药的,大半个月身上还疼得厉害,今日这药是一定要用的。
他看了凌琅手中的药一眼,道:“我自己来。”
“哦?”凌琅挑了挑眉,将手中的银盒子从桌上推了过去,“请吧,帝师。”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谢相迎,等着这人自己上药。
修长的的指将那银盒子攥紧掌心里,谢相迎举目去往,发现殿中没什么隐蔽地方。
“你的榻,借我用用。”谢相迎十分认真的道了一句。
“自然,朕的东西就是帝师的东西。”
别说用一用,谢相迎就是以后再也不下床,他也乐意。
谢相迎这才起了身往榻上。
往日里都是层层纱幔围着的地方,今日只挂了两层。谢相印将纱幔放下,发现身在帐中还是隐约可以看到外面的人。
君子不拘小节。他想了想,心一横,还是解下了自己的衣裳。
抹药的姿势不大舒服,谢相迎跪在榻上,指尖沾了药膏,往身下的痛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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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帐外,凌琅用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帐中勾人心的身形随着烛火而动。
谢相迎的腰是极瘦的,一双腿修长的很,勾在人腰上,叫人食髓知味。
凌琅从前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死在酒色中,如今细细想来,若是谢相迎当真有意勾他,便是死在他衣摆之下,也是极幸之事。
钟子云话说的没错,谢相迎不通人.事,那处确实容易受伤,往后还得慢慢调.教。
等谢相迎擦完了药,凌琅心下这火也算是彻底被点着了。
谢相迎撩开帐子,看到凌琅眼神不对,提醒他道:“陛下忘记答应臣什么了?”
“自然记得,只是帝师说不让朕碰你,却并未说帝师不可以碰朕,朕难受的紧,相迎忍心只看着么。”
凌琅的音声颇为低沉,他知道谢相迎心软,只要他再加把劲儿,这人……
“成大事者能忍旁人所不能忍之苦,陛下乃是帝王,帝王之姿必然与旁人不同。臣困了,陛下忍着吧。”
他说罢,浅浅笑了笑,放下纱帐,往榻上去。这人方才跟钟子云说自己是他的贵君,还挺心急,像是知道一定会赢似的。
凌琅被谢相迎这一番言词堵得哑口无言,这话还是在清净斋时他告诉谢相迎的,这人还真是学以致用。
谢相迎越来越狡猾了,从前总以为他的帝师是只兔子,没想到是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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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宵苦短日高起,便是没有春宵谢相迎照旧起不来。
谢相迎在宽敞的榻上睡了一夜,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昨日凌琅没有进帐来,也不知去哪儿对付了一晚上。
谢相迎撩开帘子,发现凝云和红玉已经跪在内殿等着。
“贵君,奴才们伺候您洗漱。”
凝云道了一句,一双眸忍不住抬头看谢相迎,心道这人明明就是谢尹太傅,怎么陛下偏说这人是新纳的贵君呢,还说叫什么谢相迎。
谢相迎看了两个丫头一眼,眸光沉了一沉,道:“有劳了。”
他站起身,两个丫头伺候洗漱,换了衣裳,才开始梳头。
红玉看着镜中的人,想开口却又怕坏了事,凌琅此番遮掩他们家公子的身份,想来也是为了他的安全。
将玉冠子落在发上,红玉才低声问道:“贵君,今日早膳想吃什么?”
谢相迎平日起的迟,大半是早膳和午膳一起吃的。
谢相迎见孙良玉不在屋内,问她们二人道:“陛下昨晚去哪里了?”
红玉闻言,看了凝云一眼没有说话。
凝云思忖了片刻,道:“寻……寻芳馆。”
“什么地方?”
谢相迎不明白这宫里头的殿名,以往除了通幽殿和衡林监他是不大走动的。这名字听起来,跟养花的地方似的。
凝云与红玉对视片刻,回道:“前些日子,陛下往北苑时见到莲生公子,便,接进宫了。”
谢相迎理着头发的手滞了一滞。这事他知道,他算好了那日凌琅会去北苑才让阿召送莲生过去的,没想到凌琅昨日去找莲生了,还真是一刻也不耐不住寂寞。
怪不得昨日那赌注答应的爽快,原来是另有人宠幸。
梳子往铜镜前重重一落,凝云当即道:“贵君放心,那莲生是秦楼楚馆出身,必然是比不过贵君的。”
“我又是什么身份。”谢相迎起了身,看了一眼铜镜中的人,问道,“西偏殿收拾好了?”
红玉道:“还不曾,那棺椁要运走需些时日。”
“那便放着吧。”
反正凌琅的心在寻芳馆,人估计也不会回来。他看了殿中站着的内侍和丫头们一眼问道:“内侍里有个叫云子寒的么?”
小冯上前一步道:“回贵君的话,那人被孙总管调去衡林监了,贵君若是想找他,奴才这就去传唤。”
“劳驾。”
谢相迎确实想见见云子寒,这人几年前被长公主弄进宫来,也该把他放出去了。
红玉和凝云见谢相迎并未伤心,也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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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林监。
正在花池里刨土豆的人,沾了一身一脸的泥。
掌事姑姑孙清灵看着池子里野狗似的人,蹙眉道:“你小心着些,我那月季要开了,別踩倒了。”
云子寒“哦”了一声,继续往筐子里捡冬薯。
孙清灵叹了口气,继续坐在院子里喝茶。
小云子是三年前孙良玉塞过来的,说是谢尹屋里的旧人,这孩子一副江湖做派,不像是宫里养大的。孙清灵估摸云子寒是谢尹从外头带来的人,便一直细心教着。
这人干活勤快,也长的俊俏,就是做事太莽撞了些,被什么人说两句,心下总不服气。也不知谢尹带这样的人进宫做什么。
想到已经死去的谢尹,孙清灵突然觉得自己杯子里的茶没了味道。那孩子进宫时,将军夫人千叮万嘱服要她多加照顾,她到底是辜负了江未知,没能照顾好这孩子。
“孙姑姑!”
打远听见有人唤她,孙清灵放下茶杯,用娟子擦了擦手,起了身去迎。
见是小冯跑着过来,孙清灵脸上带了些笑,问道:“不知小冯总管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小冯听见这话,脸红了几分道:“哪里就是总管了,姑姑抬举了。”
前些日子,孙良玉调他去接替内府总管孙若知的活儿,这会子孙清灵叫一声总管也不算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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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冯长的清秀,人糯糯的,说话声音也软,即便在通幽殿做事,也从没有架子。他见云子寒也在,指了指这人道:“陛下纳了位贵君,说是要见一见小云子。”
“贵君?”
孙清灵倒是没听说凌琅纳了贵君,这贵君再怎么贵,怎么能跃过章程来见人。
“这事儿,陛下可知,良玉总管可知?”孙清灵问了一句。
小冯“呀”了一声,道:“不知道,我倒是忘了。”
不过应该没每关系吧,这谢贵君和谢尹看着明明就是一个人,他坏了规矩想来也不会有责罚。
“只怕贵君新得盛宠,你不把人带过去也不何事。小云子,你跟这位总管走一遭,见一面就回来。”
孙清灵说罢,往花池子里看了一眼。
云子寒脑袋顶上还沾着树叶,猛地这么站起来,把小冯吓了一跳。
“你这人,怎么脏兮兮的,快去洗洗。”
小冯嘟囔了一句。
云子寒见来的是小冯,丢下手里的篮子问道:“去哪儿呀?”
“通幽殿,谢贵君找你。”小冯重复道。
“贵君……”
这贵君就是男宠吧,他才不想去。原来见过的那个什么莲生,那股粘在凌琅身上的劲儿跟狗皮膏药似的,恶心死了。
“你皱什么眉呀,要是谢贵君喜欢你,你就不用在这儿种土豆了。”
小冯很喜欢云子寒,这人胆子大身手好,在通幽殿那会儿,抓老鼠,挂灯笼的活儿都是他做的。要是这人能被谢相迎看上,他能省不少事儿。以后守夜,也有人陪着。
云子寒见小冯一脸期待,只道:“这福气我可不要。”
他不愿意伺候人,他哥哥伺候人那是被逼无奈迫不得已,他没必要上跟着去伺候凌琅和他的男宠。这人害死了谢尹,不是什么好东西。
“去吧去吧,谢贵君人很好的,别的我不能多说,你要是见到他就明白了。”小冯见云子寒要转身,忙拦了一拦。
云子寒见比自己低半个脑袋的人,极力仰着着头看他,一时也不忍拒绝。这些内侍都是打小被断了命根子送进来的,可怜的很,若是办不好事,还得被主子责罚。
“我去就是了。”
云子寒妥协了,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拒绝,小冯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似的。
孙清灵看着俩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只让身边的丫”头去接了云子寒方才的活儿。
云子寒洗了把脸,跟着小冯往通幽殿走。小冯一路揽着云子寒的胳膊给他叮嘱事情,这些事儿早先在通幽殿时,凝云就就说过好几遍,他都听烦了,无非是不能逆了凌琅的心意云云。
凌琅凌琅,他要是不是胎投的好,照那臭脾气早被父母扔出家门了。
云子寒黑着脸走近通幽殿的大门,一眼看见院里有个穿绿衫子的人做在秋千上。
他看这人一身浅淡颜色的打扮,就知道这人必定是在模仿谢尹。
这秋千是他给谢尹和红玉扎的,这人真把自己当谢尹了。
云子寒看见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挣开小冯的手走了过去。
“东施效颦也得有个程度,你这样……”
云子寒的话未说完,被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人吓了一跳。
东施效颦的人略略勾了勾唇角,问他道:“我这样怎么了?”
这小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讨人喜欢。
“你是谢尹?”
谢尹不是死了么,他那日和红玉进殿门的时候,人都凉了,怎么这会儿还能在这儿荡秋千。
“你是人是鬼……”
小冯见云子寒如此无理,忙跑了过来,将人护在身后道:“贵君恕罪,他是衡林监伺候花草的,不会伺候人,贵君大人有大量,绕他一命。”
听凝云说昨日这谢贵君是在沐清池沐浴的,那池子除了凌琅和谢尹用过,还没有第三个人用过,这人凌琅必定十分重视。
谢尹看小冯护犊子似的护着云子寒,也没说什么,只道:“把这人留下吧,以后在西偏殿做事。”
“这……陛下那边。”
“我去说。”谢相迎又看了云子寒一眼,道,“我身上没劲儿,你过来,推推我。”
云子寒没有动作,小冯一肘子怼在这人小腹上。云子寒吃了痛,这才蹙着眉,往谢相迎身后走去。要不是怕这人为难小冯,他才不干这种事。
云子寒一下下推着谢相迎,谢相迎发髻间的白玉簪子,晃的让云子寒心里直犯迷糊。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样貌一样,声音也一样,穿着打扮也一模一样。别是凌琅专门调.教用来代替谢尹的,那可太隔应人了,谢尹的尸身可还在西偏殿躺着呢。
凌琅怎么这样。
云子寒想到此处,眉头蹙的紧了几分。
通幽殿一派祥和,兴盛阁却忙的厉害。
凌琅上完早朝又在兴盛阁待了好一会儿,吩咐完慕轻州要查的事,才得了空回通幽殿。
刚进院门就看见谢相迎满脸笑意,坐在秋千上和内侍说话。
这人在自己面前怎么不这样笑。
凌琅瞥了一眼那内侍的脸,当即神色沉了一沉,这人他没见过,也不知谢相迎从哪儿弄来的。
孙良玉正想上前去提醒,凌琅摆了摆手,继续看着。
谢相迎身后那内侍手重,谢相迎一个没抓稳,直接滑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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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正想过去扶人,想起那二人之间的赌注,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内侍把谢相迎扶起来。
“你怎么连绳子都抓不住?”
“分明是你手劲儿大。”
谢相迎被云子寒扶起来,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凌琅。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
谢相迎看凌琅沉着脸,便往云子寒身上靠了靠,道:“我脚崴了,你背我一背。”
“你摔的是屁.股。”云子寒提醒了一句。
“我说脚崴了就是脚崴了。”
谢相迎脸上带笑,脚下不声不响地踩了云子寒一脚。云子寒吃了痛,这才蹲下身子去背人。
从凌琅的视角看,便是谢相迎在个俊俏内侍怀里软语几句,然后直往人身上趴。
一直到俩人进了正殿,孙良玉才忍不住唤了一声“陛下”。
“那人从哪儿来的。”凌琅问了一句。
孙良玉道:“衡林监。”
他没说云子寒在西偏殿做过事,云子寒没什么背景,家里就一个死去的哥哥,这事儿被凌琅知道,得即刻把人杖毙了。
凌琅冷哼一声,道:“我说他从前怎么老往衡林监跑,原来是老相好。”
这谢相迎不愿在自己身子底下,别是因为对别人动了心思。
人带着滔天的怨气往正殿去,刚进门就听见内殿俩人在说话。
“你轻点儿。”
“你这也没事呀。”
凌琅掀开帘子,正看见云子寒攥着谢相迎的脚踝在脱鞋袜,他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是不是衣裳也得脱了。
“陛下……”
谢相迎抬头看了凌琅一眼,心下笑得厉害。
云子寒放下谢相迎的脚,起身站在一侧。
凌琅把站在一旁的云子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叫什么名儿。”
“云子寒。”
“云子寒……”凌琅的眸子垂了一垂,问道,“长公主府上那个叫云逸的,是你什么人。”
云子寒的眸子滞了一滞,道:“正是家兄。”
他不喜欢“男宠”这两个字,云家落魄,他兄长是被玄婳抢入府中的,不到三年就丧了命。这玄婳和凌琅一般,皆不是什么好东西。
“兄长是男宠,弟弟是个内侍。”凌琅走过云子寒,坐在另一侧的坐榻上,翘了腿道,“既然是内侍,就得尽内侍的职责,去收拾床榻吧,朕与贵君要歇息了。”
“是。”
云子寒咬着牙应下,去收拾床榻。恨只恨他手中没有刀,不然他一定要为谢尹割破凌琅的喉咙。
谢相迎看凌琅说了这么多话,也知道这人是心里翻了醋缸子。这人自己不守身,倒是希望他是个干净人。谢相迎想到此处,忽觉得有些可笑。
“这人,我想留下。”
凌琅听见谢相迎道了一句,转头看了谢相迎一眼,问道:“通幽殿的人,伺候还不了贵君么?”
谢相迎看着凌琅的眼睛道:“他们是你的人,不爱跟我说话。”
“他和你便能说上话?”
凌琅语气中带着点儿质问的意思,谢相迎这人没什么架子,想和谁说话都能聊的起来。他这么说,是告诉自己他不想和通幽殿里的人交涉。
谢相迎见凌琅反应这么大,将脚收到坐榻上,手滚着榻上的方枕道:“不答应就算了,一个内侍也这么小气,往后不知道还要如何。”
他垂着眸,看起来可怜的厉害,仿佛被什么人欺负了一般。
凌琅拿谢相迎没办法,他不喜欢云子寒,又怕谢相迎真的生气,只道:“你要是喜欢就留下,扫院子,在外头伺候。”
“多谢陛下。”谢相迎狡黠地笑了笑。
“你那脚要不要叫太医瞧瞧?”凌琅问他。
谢相迎摇了摇头,拿了矮桌上的书卷,歪着身子看书去,没再理会他。
这人还有心思看书,若不是有那赌注,他得让这人再下不了榻。
云子寒闷声理完床铺,凌琅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两人相对无言用过晚膳,凌琅见谢相迎又要去看书,提醒道:“整日里该睡的时候不睡,该醒的时候不醒,病是好不了的。”
谢相迎正要拿书卷的手停了停,抬眸瞥了凌琅一眼,没有吱声。
凌琅换了寝衣,自个儿躺在榻上盖好被子。
谢相迎琢磨凌琅这话也没错,反正这才第一日,凌琅也不能碰他。
思及此处,谢相迎决定还是睡一会儿。人站在内殿里,看了看坐榻,又看了看凌琅身下的床,还是放下纱帐坐在了床边。
“陛下往里些。”
凌琅睁开眼,翻了个身向里头滚了一下,给谢相迎空出些地方。
谢相迎解了外衫,穿着里衣躺下,人刚躺下便被凌琅用被子裹住了。
谢相迎愣了一愣,回身去看,发现凌琅闭上了眼睛,便没说什么。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枕在枕头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在谢相迎不知翻了多少身后,身侧的人睁开了眼睛。
“不困么?”凌琅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醒来的迟,这会儿睡不着。”
“朕却困了。”凌琅说话的音声带着倦意。
谢相迎翻过身去看凌琅,发现这人已经阖眼了。凌琅昨儿去了寻芳馆,今日天不亮就得上朝,必然是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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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昨日连番云雨,辛苦的很。”
白日和他在水牢里,晚上又去莲生被子里,这人的精力还真好。
凌琅以为谢相迎在说水牢之事,“嗯”了一声,继续睡觉。
谢相迎见凌琅这样不在乎,心下生了气,又见凌琅睡的好,抬脚踹了上去。
好端端被人踹醒了,凌琅有些迷茫,他睁开眼看谢相迎眉心微蹙,问他道:“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谢相迎随口问道:“你这么早跟别人说我是贵君,万一你输了呢。”
“朕不会输的。”凌琅闭着眼睛,说的十分笃定。
“为什么?”
“因为朕想要的只有帝师。”
他的眸子缓缓睁开,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谢相迎被这直白的目光看的发麻,忙垂下眸子不再看人,他换了个话题道:“那庆元殿的刺客,什么来历。”
“没查出来,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了?你们怎么看的人,怎么能叫他咬舌自尽呢。”
谢相迎很惊讶,心道这刺客还挺忠心。
凌琅道:“舌头长在他嘴里,典狱司没有办法。今儿在朝上,沈为川慌的厉害,就差负荆请罪了。”
“那是自然,这歌舞伎都是他府上的,不过这人大抵不是他派来的,沈为川虽然心思难猜,但不会这么傻。”谢相迎见凌琅又闭了眼睛,晃了晃他的胳膊道,“我那身子是燕国郡王的,跟我一起来北齐的还有燕国的一个侍卫,我二人过东陵的时候被那边陲的人抓去了,如今我出来,那人像是还在东陵关着,你想个法子救救他。”
“东陵,你身上那合欢蛊是谁放的?”
凌琅睁开眼睛,定定看着谢相迎,那东西要从那处进去,谢相迎该不会被……
“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相迎觉得自己要是说出来是黎昀放的,凌琅这会儿必定是睡不着了。
“黎昀放的?”凌琅看谢相迎没有说话,也知道这是默认了,他用胳膊支起脑袋看着面前的人,思量了许久,问道,“你们有没有……”
“你问这个做什么。”
凌琅道:“当年姜姬献宝之后,黎昀来给我要过你。”
“他要我做什么。”
谢相迎记得自己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离的那么远,他也能看清么。
凌琅看着谢相迎的眸子微漾,沉声道:“外头皆传谢府一门两美人,帝师当年的丰姿,可绝不逊于现在。”
那会儿谢相迎十七八岁,正是锋芒初露的时候,偏偏这人不懂得收敛,什么事都要掺和一脚。
谢相迎看凌琅神色又变,便道:“我那时与他没有交际的,许是他看我是你的帝师,想跟你较劲儿呢。”
“他当日的目光可不像是开玩笑。”
黎昀那目光凌琅一眼看的出来,那是恶虎待食,只差一个谢相迎供他填饱肚子了。
“所以你让我跪着。”
也难怪凌琅那样生气,要是有人敢来要他的人,他也生气。
“你在东陵和他到底有没有……”
“很重要么?”
谢相迎看着凌琅的眸子,这人像是急于验证自己的未婚妻,是不是处子之身一般。若他和黎昀在一起过,凌琅就不喜欢他了么。这人明明昨日还和莲生在一起,这会儿就来问这个,真是不公平。
凤“你若不喜欢,朕便不问了。”
凌琅的眉还是隐隐蹙了蹙,他并非嫌弃谢相迎,只是觉得心下难受。谢相迎向来不喜欢伏在人身下,那黎昀不是个疼昔人的,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染指,终究是意难平。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端倪,若是能早些,他的帝师也不会落入东陵受辱。
谢相迎看凌琅久久不语,一时心下别扭起来,这人昨日还动手动脚的,眉眼间皆是爱意,如今听到他去过东陵便冷了脸,竟如此在意那种东西。
思及此处,谢相迎也躺不下去了。
凌琅见枕畔的人起了身,问他道:“帝师要去何处?”
“睡不着,走走。”谢相迎说罢,床上鞋子,拿了衣裳往殿外去。
说是走走,也去不了哪里,只能在通幽殿的回廊上吹风。
谢相迎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可放凌琅问出那样的东西时,他心下难受的厉害。他与黎昀清清白白的,但凌琅那样的口吻仿佛在问一件东西似的。
凌琅是皇帝,他是臣子。帝王之爱从不专情。凌琅的心分给无数人,却要求他清清白白只侍奉自己,这算什么。
谢相迎蹙了蹙眉,忽觉凌琅口中对自己那点喜欢是最不值钱的。他随随便便把皇后的位置都许诺给莲生了,却什么都没许给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之前有宝贝问,回答一下,是双洁的
第59章 醉酒(上)
这样支离破碎的喜欢他不稀罕, 较之于性命,康健,情爱之于他, 是最把握不住的东西, 也是最不该去触碰的。
谢相迎在回廊吹了一晌午的风, 待到凌琅醒来也没去见人。一直到凌琅走后,谢相迎才把红玉叫过来, 问她谢府的境况。
当年受到牵连最大的是的谢恒云,这会儿大家回来的回来,进京的进京, 唯独谢恒云没了官位, 还在守塔。
“他在何方守着?”
红玉道:“八重宝塔,二公子打三年前被打发去,就没有再进过谢府, 冬日里也在那塔里睡着。一日三餐府上有人来送便吃些,若是忘记送,就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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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如此。”
这人被关外竟胜尚能活下来,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红玉道:“二公子是与您最要好的, 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要与公子同享。公子身死二公子顷刻间没了骨头一般, 一个人只围着棺椁哭, 后来棺椁都被带走了, 整个人的魂也都被抽走了。陛下原是去看过一次, 打算给二公子官复原职,无奈二公子口中满是大不敬的话, 这官也就复不了了。”
“苦了他。”
谢恒云原是在军营做参军的, 这人心气儿高的很, 对凌琅向来不敬。那股子宁折不弯的劲儿比他还厉害,这会子指不定落魄成什么样子。
“过些日子,咱们去看看他。”
“好,若是二公子知道您回来,必然高兴。
“嗯。”
谢相迎应了一声,心下却并不怎么欢喜。若是被谢恒云知道自己又到凌琅身侧,不知又要如何。
二人在回廊坐了许久,晚间凌琅不曾回来,谢相迎用过晚膳便一个人睡下了。
朦胧间感觉有人进帐来,睡在身侧,谢相迎实在困得厉害也就没去瞧。
这几日凌琅夙兴夜寐的也不知在忙什么,谢相迎白日见不着,晚间更是见不着。
一直到某日醒来,算算日子,这十日居然已经过去大半。原以为两个人朝夕相对,凌琅必然忍不住,没成想凌琅干脆不回通幽殿了。如此这十日就算混过去了,得想个法子来。
天气在三两日内逐渐暖和起来。
午间谢相迎一个人用过膳,正要去晒晒太阳,就见凌琅穿着一身朝服回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端正的朝靴,显得整个人不怒自威。
“帝师!”
他见到谢相迎后,冷厉的眸中带了些笑,想去拉谢相迎的手,忽又想起什么,便只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道:“今明两日长公主在北苑组了场马球,你可要看?”
“马球?”
谢相迎原来做摄政王时,见周晏打过,局势紧张刺激确实好看。
凌琅见谢相迎眸中有向往之意,也知道这人在通幽殿闷坏了,便道:“歇息片刻换了衣裳就能往北苑去,几个公主王爷和世家公子都来。”
“定和公主也过来么?”
这丫头谢相迎许久未见了,当年是揣着肚子里那个嫁过去的,也不知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
凌琅听见谢相迎问这个,只道:“会的,有场好戏。”
“好戏?”
“嗯。”凌琅唇角勾了勾,没说什么,只坐在谢相迎对面,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
“凉了。”谢相迎提醒他。
凌琅看着道:“秀色可餐,便是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少贫了,你吃的要是粗茶淡饭,百姓吃的又是什么。”
谢相迎没搭理他,一个人起了身往内殿换衣裳。
红玉给谢相迎挑了件浅蓝的的短褂。谢相迎看了看,想着这马球都是几个小孩儿打的,他算是长辈,穿的这样清浅不太合适,便另换了件玄青色的窄袖袍子。
谢相迎不太会打马球,但观战也要穿的利索,除了换下平日里繁琐的锦衣,另穿了双到小腿的靴子。谢相迎的腿原本便好看,被那靴子一包,小腿更显得修长。
红玉用腰带谢相迎的腰勒的紧紧的,另用镶了明珠的银冠子,给谢相迎束了条高高的马尾。这么一身打扮走出内殿时,凌琅都愣了一愣。
要说谢相迎这人,身上是书卷气更多些,但若真打扮起来,倒也端的是飒爽英姿,俊俏不凡。
凌琅的目光落在谢相迎的腰上,还不曾多欣赏,红玉便给谢相迎披了件鸦青色的斗篷,挡住了那勾人身段。
没什么看的人,这才起了身去里屋换衣裳。
二人乘马车去北苑。
凌琅的马车宽敞的很,坐着的地方也软和。
谢相迎不动声色四下看了看,又掀开那帘子往马车后看,见夹道守卫的马匹中间还跟着一辆马车,便问凌琅道:“那后头的马车上坐的什么人?”
“你身子差,不能打球,自然是帮手。”凌琅没有抬眸子,只继续看手中的书卷。
谢相迎“哦”了一声,也没在意,他见凌琅低头看书,忽然想起来,这是打赌的第七日了。要是接下来凌琅还这么着,那他必定输了。
人坐端正坐在马车上,脑子飞速转着。
等到马车停在北苑大门外,谢相迎还是没什么头绪。
凌琅透过窗子看了一眼马车外的景象,回身嘱咐谢相迎道:“帝师这贵君的身份,还没有对外头言说,等朕下了马车再叫小冯领着你过去。记得站在看台上,躲在珠帘后,远远看着就好,万万不要出头。”
“我知道,我只看你打马球。”
这人叮嘱的这样仔细,是多怕他做出头鸟。
凌琅看谢相迎答应的快,眉眼间带了些笑意,低低道了一声“乖”,才起身下了马车。
等凌琅下去,谢相迎才出马车来。小冯应候在马车下,离小冯几步远的地方是穿着身常服的云子寒。
云子寒这人样貌好,今日换了这一身衣裳,倒觉得像个世家公子。
“你怎么来了。”这人平日里总是催赶着才做事,今日不用他说,倒是很勤快。
云子寒看了那后头的马车一眼,道:“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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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又是看戏,这些个人一个个话都只说一半,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谢相迎扶着小冯的胳膊落了地,跟着往北苑看台上去。
看台上坐着的是几个女眷,除了几个王府家的小姐夫人,谢相迎一眼看到了凌蔷。
凌蔷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身上时滞了一滞。
小冯把谢相迎领到另一处看台,二人擦肩而过,并没有说话。
到了地方,谢相迎坐在软垫上,拿了碟小食,靠着矮桌往底下看。
打马球的场地宽阔的很,几个公子都已经准备好上了马。
马额头上挂着青红二色的装饰,将几人分成了两队。谢相迎看赵王与一名女子在两队马中间犹豫了片刻,才上了那带着青缨的马,便估摸这队是现组的,事先都没商量。
周宜珠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裳,毫不犹豫与赵王一队。
那头慕轻州居然带着个穿绿衫子的女子,上了带有红缨的马。
这是什么情况,夫妻二人,居然变成了对家。谢相迎直了脖子去看,心想这不会就是凌琅说的好戏吧。
云子寒看着那绿衫子的人,幽幽启唇道:“都说驸马府上宠妾灭妻,看来是真的。”
这人是慕轻州的小妾?这还了得,长公主不得活劈了他。
谢相迎知道这门亲事是奉子成婚,但没想到,短短三年慕轻州就纳妾了。周旋就给自家闺女,选了这么个女婿么。
云子寒缓声道:“叫什么林月芝,是沈太后的外侄女。”
原来是沈氏的外侄女,怪不得长成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这沈氏家的基因,还挺强大。
“不管怎么说,定和公主都是正妻,带着小妾打马球,实在是……”
谢相迎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一身玄色窄袖锦衣的凌琅,带着个穿紫袍的男子入了场。
这男子,正是当日嘱咐阿召送入宫中的莲生。
谢相迎沉默了,上行下效,他突然觉得自己再说慕轻州有些不合适。
云子寒见到莲生,不由挑眉道:“这宠妾灭妻怕不是豪门贵族的传统,也不知道这莲生有什么手段,叫皇帝神魂颠倒的。”
“陛下很宠爱莲生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云子寒道:“对呀,之前打仗都带着,每逢宴会之类的场合也都带着,把玄婳气坏了。”
“怪不得要杖毙了。”
玄婳向来不喜欢这样的,也难怪她知道了莲生的住处,便急着要来处置,人在宫里不好动手,在宫外死了正好。也不知玄婳知不知道那莲生就是张念汝,若是知道,只怕没那么容易放过。
青红二队慢慢壮大起来。待到最后居然是凌琅,周宜珠,莲生,等人一队。慕轻州,林月之,周晏,卓萤,薛祺等人一队。
谢相迎看卓萤尚且能上场,便已明白凌琅必然是将当日庆元殿的事隐瞒了,也不知又派了何人维系那摄政王府。今日把卓萤放出来,也是为了让众人看看摄政王府的人尚且活跃着。
几人正看着,只听一声震耳的锣声响起,身为皇帝的凌琅便开了球。
那球跃起又落下马下,凌琅一道箭似的策马追了过去,动作很是利落,引得看台上几个官家小姐赞叹连连。
这凌朗还没立后,只怕不少人盯着那位置。
场上几个人手持球杆,围着一个马球追逐。
谢相迎正看着马场上的几人,蓦地,有北苑的内侍端着个木制的方形盘子走过来。
“公子可要押注?”
押注。
谢相迎看那盘子中写着“青”,“红”二字,顷刻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这内侍一准是把自己认成官家公子,让他赌球来了。
谢相迎看场上凌琅追那球追的紧,也知道这些官家弟为了仕途,大半是要对凌琅放水的,最后赢的肯定是青缨那一队。
想来这看台上的人,押凌琅的多。谢相迎思量片刻,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在红色那一半,继续看球去。
“押……驸马爷那一队么?”内侍又问了一句。
“对。”
谢相迎报以微笑,没再说什么。
内侍看着那木盘子,眉头蹙了一蹙,十分不解。
不只那内侍不解,小冯和云子寒也不明白。
小冯蹙着眉不敢问,云子却口无遮拦:“你押摄政王,不怕皇帝生气么?”
谢相迎笃定道:“不会有人知道的,到时候赢的是陛下,哪里有人管输的一队,只顾着为陛下喝彩罢了。”
“也是。”
这么说,这人是做了赔本的打算。
几人说完话,又去观战。
刚开始还挺正常,越往后看,谢相迎越觉得不对。慕轻州的球杆一开始还在球上,再到后来,便只追着莲生去。
那林月芝见自家夫君跟莲生较劲儿便,便也策马去帮忙拦着。莲生一开始还能摸着球,再往后就只能被二人堵着,算是寸步难行。
卓萤那边消极怠工,跟薛祺两人在人群外头溜马。其余几个官家公子上头似的,在凌琅马后穷追不舍。
这气氛越看越不对劲,这哪里是打球,分明打人。
正想着,那边锣生一响,却是一个模样十分英俊的少年进了一球。
谢相迎一看那马头上的佩缨,居然是红队。
“那进球的少年是哪家府上的?”谢相迎忍不住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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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冯的眉头紧皱着,道:“李太尉,李大人府上的小公子李沐风。”
小冯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的看台上,传来很大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
“逆子!”
几个看台被竹帘子各自隔着,看不到对方。听这动静,是李太尉府上的家眷。
作者有话要说:
李沐风:爹,我厉害吗!
李太尉:******
第60章 醉酒(下)
这位李太尉谢相迎从前是知道的。
北齐的太尉掌管军中大事, 这军中大事又是几个大将军各自维持着,直达凌琅的兴盛阁和摄政王府。这太尉一职,便清闲的厉害。
往常这头球都是凌琅拿的, 这会子李沐风拿下, 也难怪家里生气。
耳畔传来几个人的议论声, 有议论那位拿了头球的李沐风的,也有在琢磨凌琅会不会怪罪李家的。
谢相迎看着那场上粲然而笑的少年, 忽然觉得这样没心机的小公子也挺有趣儿。这么个好模样的少年在马球场上一转,定能得不少姑娘的芳心。
“你们瞧那李沐风如何?”谢相迎问了一句。
云子寒没有说话,小冯回应道:“青年才俊, 很是惹眼……”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李沐风身上, 不由叹道:“这人,果然还是年轻时好。”
年纪轻轻无所畏惧,活的也洒脱, 再过几年便是琐事缠身,做什么都被束手束脚的时候。怪不得那诗里要说什么“劝君惜取少年时”。
“你喜欢这样的?”
云子寒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谢相迎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又觉得这话好像不大对劲儿, 什么叫他喜欢这样的。
“公主晕倒了!”
蓦地,场上有人高喝了一声。
一窝人听见声音, 这才往周宜珠的方向去看, 却是刚下马的周宜珠倒在了地上。
随行侍医一窝蜂上去, 将周宜珠扶了起来, 送去北苑供人休息的小屋去。
那慕轻州目光随着过去,人却并未跟过去。这让谢相迎有些奇怪, 他这番冷情的举动,而 若被长公主看到必定饶不了他,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思虑不周了。
周宜珠晕倒,场上便空了个位置。孙良玉往看台这边来,看了云子寒一眼,把人叫走了。
不到片刻的功夫,周宜珠那边报了“无恙”,场上几人歇了片刻,又上了马。
云子寒顶了周宜珠的位置,第二场便开打了。
凌琅是个好打手,在场地上飞矢一般追着球蹿。无奈何红队那边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较着劲儿的要赢。
谢相迎看的紧张,好不容易见凌琅要进一球,远处莲生一声惊呼,却是人群里不知道谁的球杆砸在了他胳膊上。
这一声让凌琅愣了片刻,马蹄下的球转瞬间球便被李沐风抢走了。这小子一竿子把球怼给了慕轻州,慕轻州和林月芝护着那球一路冲锋,擦过莲生又进了一球。
锣声起的那一刻,谢相迎听到李太尉那边又碎了一个杯子。
第二场又是红队赢,第三场李沐风把球传给卓萤的时候,李太尉那边都麻了。
单看青缨队那里,一个个打法混乱,马球技艺良莠不齐,队伍分明就是现组的。但若是看红缨队,这一个个卯足了劲儿,一条心要进球得样子,又像是已经谋划许久。
今天这几场马球,还真是有趣。
场上凌琅的神色尚可,正带着几个侍医在看莲生身上的伤。
谢相迎看了好一会儿,估摸着这人也没怎么受伤。正要去给自己倒杯茶喝,底下突然有个内侍开始公布赌球的结果。
在场的参与赌球的一共三十六人,这三十六人里三十五人选了凌琅的青缨队,只有一人选了慕轻州所在的红缨队。
“今日的赏银归红缨,和西台一甲座的公子——”
那内侍的音声响彻整个马场,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西台一甲的席位。
谢相迎握着杯子的手微滞,原是打算赔些银子给卓萤和薛祺两个姑娘讨彩头的,没想到居然赢了。
这怎么能赢呢。
待回过神来,凌琅已经带着莲生来到了西台一甲的席位。
凌琅原本不算差的面色,见到西台一甲坐的人后滞了一滞,启唇道:“恭喜这位公子。”
“同喜同喜。”
“同喜?”
“是。”
谢相迎觉得这话没错,他是通幽殿的人,他得了赏银就是通幽殿得了赏银,说句同喜也没什么错。
凌琅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绕过谢相迎带着莲生往长公主处去。
不远处传来长公主的笑声,谢相迎这里又只剩他和小冯二人。
不多时云子寒带着一身汗回来,他坐在对谢相迎面前,问道:“你那赏银可有我的一份?”
“都给你了。”
这种东西,留着也心烦。
谢相迎在看台上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自己那一块破玉佩赢了整整三千两白银。
内侍把银子都封箱运到了空余的马车上,云子寒拿了几两银子吃酒别的都没碰。
打完了马球,凌琅和莲生留在长公主那里吃酒。这边那慕轻州带着小妾林月芝过来,看究竟是何人押了自己。
慕轻州登上西台一甲的席位时,明显愣了一愣。
“谢尹?”
不对,那人已经死了,那眼前这个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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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轻州很疑惑地看了小冯一眼,小冯忙解释道:“这是陛下要纳入宫中的贵君。”
“贵君?”慕轻州闻言,把谢相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惊讶之余多了些理解,他道,“这个比莲生像,简直一模一样。”
“慕公子。”
小冯提醒了一句,慕轻州才觉得方才那话太冒失,遂转移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今日唯有贵君一人赌我们赢,我定要代他们敬你几杯。”
慕轻州说罢,身后的林月芝过来为两人斟满了酒。
袅袅婷婷的人往身边一坐,周遭都是甜人的花香味。
谢相迎看那林月芝,只觉得清秀,并不觉得此人有多么貌若天仙。但这人身上那温柔气质,给人的感觉实在很好。自古男子都喜欢温柔似水的人,慕轻州也逃不过。
谢相迎原是不打算喝酒的,无奈何慕轻州这兔崽子实在热情,谢相迎为了摆脱这人便浅酌了几杯。
说是浅酌,几杯酒下肚对他来说也算是极限了。
待送走了慕轻州,身侧唯剩通幽殿的人,谢相迎才往桌上趴了一会儿。
脑子里迷糊的厉害,此刻他只想回通幽殿睡上一觉。
人最后是被小冯扶上马车的。
凌琅一进马车,就看到歪在位子上好梦正酣的人。
慢车皆是甜惑人的花香味,这人明明不能喝酒,也不知和谁在一处喝了这么多。
凌琅解了外袍,往谢相迎身上盖了盖。正要去看书,谢相迎那边轻轻“哼”了一声,缓缓从位子上爬了起来。
他揉着眼睛,看着正襟危坐的凌琅,辨认了半天才问道:“凌琅?”
“认出来了?”
看来也没怎么醉。
谢相迎看向凌琅的眼垂了一垂,似乎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嘴里嘟囔了一句:“来不及了。”
正要站起身,忽地摔了下去。这一下摔的不轻,连带方才披着的锦衣也压在了身下。
凌琅正要伸手去扶,地上的自个儿坐了起来。
谢相迎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的人,片刻后,缓缓爬到了凌琅的锦靴附近。
“帝师这是……”
谢相迎没有说话,手托着锦靴上修长的腿,直了直身子,脑袋与凌琅的腰齐平。他十分懵懂地看着凌琅,那目光跟北苑猎场犯迷糊的猎物没什么两样。
凌琅看着快趴进自己怀里的人,眸光突然闪了一闪。
“帝师想做什么?”
凌琅的腿故意躲了躲,偏要与他拉开距离。
谢相迎想要什么,他想要凌琅碰他一下,只要一下,凌琅就输了,可这会儿脑子乱的很,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急得厉害,一双手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凌琅明白了他意思,遂放沉了声音引导道:“你把衣裳解开,朕告诉你怎么做。”
谢相迎的脑子这会儿是不能过多思考的,凌琅说什么他便照做。
指腹落在衣带上,谢相迎解得费劲,凌琅却看的认真。
褂子,外衫,一直到只剩一件里衣时,凌琅才喊了一声“停”。
谢相迎乖乖停下,一双眸不解地望着凌琅。
有时候半遮半掩,比开诚布公来的有趣。
凌琅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腰带,道:“还有这个。”
谢相迎凑近了几分,纤长的手落在玄色的织金腰带上,人的脑袋混浊的厉害,无论如何都不得要领。
凌琅看谢相迎这幅急不可待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
谢相迎不会喝酒,烈酒之于他,比合欢蛊更有用。每每饮过酒便像个乖巧的小兔子,问什么说什么,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模样少有,若是轻易放过,岂不可惜。
凌琅低沉的声音落在谢相迎耳畔,引导谢相迎去做接下来的事。
……
春日迟迟,风光无限。
修长的指沾了些脏东西,谢相迎垂眸看着手上的莹白,一时间颇为好奇。
“要弄干净。”凌琅提醒道。
谢相迎低头,指腹正要往唇边送,被凌琅的声音制止下来。
“不可以吃,很脏。”
谢相迎的脑袋歪了歪,没有动手,只蹙着眉静静坐在地上。
凌琅往这人身下看,才发现了异样。
“想要什么?”
凌琅故意问他。
谢相迎脑子里只有刚才的话,想了想口道:“你,要你,碰……碰……”
谢相迎的话说不全,一着急便带了几分委屈。眼下是真的需要这人,还是仅仅因为赌注,已经不重要了。
“不可以的,咱们之间有赌注。”凌琅故意逗他。
谢相迎难受的厉害,却没有人来帮帮他,一双眼含泪似的。
凌琅无动于衷,只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穿好,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道:“朕不可以碰帝师,帝师自己却可以,想做什么就做吧。”
他的眼中的笑颇为顽劣。
谢相迎的脑子昏沉的很,基本算得上是一令一动。人靠在凌琅腿边,仰头看着他,一双眸中唯有凌琅的身影。这人像一只期待主人摸一摸肚子的小狐狸。但可惜,陪他的只有自己那笨拙的狐狸爪子。
清冷的泛着红晕的脸,与此刻的旖旎春色形成巨大的反差。
“唤一声朕的名字吧,帝师。”
凌琅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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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页
“凌琅,凌琅……”
薄唇翕张,贝齿轻起,小狐狸一时如在云里雾里翻腾,一声声唤着“凌琅”二字。
马车中的音声,比春日里的鸟啼声更为动人。
他的帝师,这世上最没有情丝的人,此刻在唤着他的名字,做着这样不堪入目的事。
凌琅痴迷地看着马车上的一幕,忍着将人吃干抹净的念头。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他会等到十日之约期满再细细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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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梦到自己在旁人面前,做了不可说的事。
人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榻上。身上穿着干净的寝衣,身下也是干净的,他怎么会做那样可怕的梦,还是在凌琅面前。
谢相迎蹙了蹙眉,耳朵红的厉害。这要是被凌琅知道,他该如何做人。
“红玉……”
平复了许久,谢相迎才唤了一声。见红玉和小冯便进内殿来,问了时辰才发现今日是第八日的清晨。
饮酒误事,他整整错过了一个晚上。
小冯见谢相迎神色落寞,以为他是为了昨日凌琅带着莲生打马球的事伤心,只道:“贵君莫要伤心,陛下还是最宠爱贵君的。”
谢相迎“嗯”了一声,没把话往心里听。
一旁的红玉端了热水过来,伺候谢相迎洗漱。
谢相迎收拾好自己,问小冯道:“若是我想要出宫去,可容易么?”
“出宫!”小冯听见这话急忙跪在了地上,道,“陛下嘱咐过,那刺客的事还未查明白,要看好贵君,贵君不可以出宫的。”
“我只出去半日,大不了你跟着我,我知道内府会有人在早间出去采买,咱们悄悄出去赶在午后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他不会知道的,便是知道了,出了事有我兜着。”
“这……”
这事让小冯不好做了,若是放人出去,凌琅知晓少不得要责罚自己。若是不放人,得罪了新贵君也担待不起。
红玉见小冯犹豫,只道:“你怕什么,贵君与陛下那样恩爱,还怕怪罪到你头上么?”
她不知凌琅对谢相迎的情谊是真是假,但这些日子,凌琅待谢相迎还算是客气的。
“那,那让奴才和小云子跟着去,贵君办完了事要快点回来。”
“好。”
谢相迎欣然一笑,这笑容柔和又美好,让小冯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都是不妥。
他悄悄抬头去看谢相迎,突然明白为什么凌琅愿意宠着这人。
谢相迎像是北方三四月份的天,说话永远温温和和,眉眼满含笑意。即便与下人言谈,也不会用那生硬又命令的语气,只会娓娓道来,慢慢商议。就连看人时,也让人觉得他那双眼眸中只装的下对方的影子,真挚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朕已经知道了
谢相迎:!!!!!
第61章 你信旁人,怎么不信我
片刻后, 几人乘着出宫采买的马车往北门去。
谢相迎换了一身烟灰色的常服,让云子寒把马车停在八重宝塔附近,自己下了车过去。
入眼是高耸入云的塔楼, 谢相迎打远看到个穿银白锦衣的人躺在门楼前。
谢相迎走进几步, 发现这斜冠散发, 脸上带着灰的人,正是那在北齐美名远扬的谢二公子谢恒云。
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到如今穷极落魄的模样,这人三年来也不知是如何过的。
谢相迎想唤一唤谢恒云的名字,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近乡情怯, 看见亲近的人更是如此。
眼前的光被挡住, 原本睡得安详的人蹙了蹙眉,他缓缓睁开眼,在看到谢相迎的那一刻突然忘记了眨眼。
“哥?”
谢相迎的眼睛红的厉害, 他看着眼前的人,一双眼睛舍不得转动。
“你是尹哥?”
“是……”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
“你没死,不, 你活过来了,对不对。”
谢恒云拉着谢相迎的手, 他手上是大小的划痕, 沾满了污秽。本是用来提笔的手, 气了许多薄茧。
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痛苦都是留给生者的,他的死给谢家造成了太大的痛苦。
谢相迎从前只想着完成自己身死的任务, 到如今才明白, 他的生死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事了。或许, 他早应给好好活着。
那燕国的江逸白有一句话没说错,有时候活成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活着就够了。
谢恒云站起身来,怔怔看着三年未见的人。
“你是何时……”
“冬日,年前。”
“为什么不来见我,娘亲和父亲都很想你。”
谢府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美满之家,是因为谢相迎,才有从前那一派祥和之景。若没有这个人来联络周旋,剩下的也只是一座宅子,和几个为了前程各自奔波的冷漠人。
谢相迎也想早些回来,只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
“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谢恒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沉默片刻,问他道,“你现在跟着凌琅,对不对?”
这北齐直呼凌琅名姓的,除了谢相迎,便只有谢恒云。
谢相迎看着他道:“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误会……”
“没有误会。”谢恒云听见“我们”二字,颇为激动道,“你们之间没有误会,你不能留在通幽殿,他从来不是个重情义的人。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不要再回去了,他一直在利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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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大的敌意。”
谢相迎不明白,明明这个人与凌琅没有太多相处的机会才对。
谢恒云的眉蹙在一起,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他在很结,谢相迎回来了,他应当高兴才对,可这个人眼下却在狼窝里。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谢相迎问他。
谢恒云看着凌琅,一双眼红的厉害,他想了许久,才启唇道:“先帝属意的皇帝,原本不是凌琅。”
“不是凌琅?”
可凌琅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不是他还有谁。
谢恒云看了谢相迎身后的马车一眼,将谢相迎拉进塔中,才道:“沈太后的父亲沈裕将军,跟随太宗皇帝打过江山。沈将军战功显赫,太宗皇帝曾答应沈家太子妃之位。先帝做太子时,执意要娶王氏,此事触怒了太宗皇帝,所以后来才会又娶沈氏来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太宗皇帝对王氏软弱的性子素来不喜,又对沈氏一族有愧,几次三番提点过先帝,来日一定要让沈氏生的孩子继承大统。”
“可沈氏膝下,不是只有凌蔷一位公主么?”
若是沈氏无子,凌琅继承大统也是应当的。
谢恒云道:“先帝继位已年过四十,凌琅是在继位那一年生的。王氏高龄产子,难产而亡,凌琅被送给了沈氏扶养。先帝子嗣微薄,凌琅算是大皇子,却一直未被立太子。凌琅四岁那年,沈氏曾诞下过一命男婴,这名男婴诞下之时尚有哭声,陛下来看望时便断了气,彼时那屋内只有几个接生嬷嬷和凌琅。”
谢恒云目光灼灼,后面的话,他不说,谢相迎也应该明白。
他的话是怀疑凌琅杀了自己的皇弟,可那时的凌琅只有四岁,他会杀人么。
谢恒云见谢相迎陷入思索,接着道:“先帝在朝臣们面前一直说立贤不立长,为的就是替沈氏的孩子铺路,可沈氏的孩子死了,这路便断了。未待此事查清楚,先帝也病死了,你还不明白么?”
这些事是他年幼时在屏风后听江未知提起的,原本打算烂在心中,不想为自己招来祸端。可如今谢相迎好不容易活过来,他不能看着谢相迎再靠近凌琅。
“你是说……”
“世人皆道沈氏母凭子贵,靠着凌琅养母的身份登上了太后之。却不知凌琅能做皇帝,靠的沈氏,这一切是他自己的谋略。”
谢恒云说的激动,一双手抖的厉害。
凌琅这帝位来之不易,几乎是喝着沈氏一族的鲜血夺来的。这人从小就不是什么单纯的人,那张脸向来是对着一人便是一个样。他对谢相迎软语相待,也仅仅是贪图谢相迎那点傻乎乎的真心罢了,这北齐除了谢相迎还有谁愿意为了凌琅鞠躬尽碎呢。
“他只有四岁,会不会是旁人做的。”
谢相迎知道凌琅从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但这些毕竟只是谢恒云的猜测。凌琅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失去了母亲,又不得父亲喜欢,能活下来已是不容易。
“他为了留下你,能放火烧掉竹篱,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你真当他是你的好学生,好徒弟么!”
“你说什么,你说他,放火烧了竹篱。”
那把火,怎么会是凌琅放的。谢相迎的眸光微动,他知道凌琅瞒着自己很多事,却不曾想会有这么一件。
“这北齐只有凌琅不愿查的事,从未有他查不到的事,此事发生这么多年,连都察院的卷宗都没入过,他根本就没打算去查。”
“他……”
谢相迎怔住了。竹篱失火,他怀疑过赵王,怀疑过沈氏,甚至怀疑过是那幕后之下的手,但却从未想过是凌琅。凌琅在那时就已经算计他了,他放火做什么,为了把他留下么,把他留在西偏殿。
凌琅就那么想他住在那里么。
“哥,你该醒醒了,非要等自己被他利用殆尽再被抛弃的那一天么。”
谢恒云的话响在耳畔,谢相迎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做了。他应当气愤的,可事到如今自己的反应却比预料的要平静。
凌琅这个人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好孩子,好皇帝,是被沈氏与摄政王苛待的可怜人。在旁人面前,却是如此。
“哥……”
“恒云,我试着离开过他。可每次离开结局大多不好。他能放火,能劈棺,能罢你的管制,若是我再离开,他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不管凌琅是什么样的人,如今北齐的臣民凌琅继位之后尚且能有衣裳穿,能有饱饭吃。他愿意勤政爱民,愿意推行那些于百姓有利的政令便够了。”
谢相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知道眼下的局势尚且算是太平。凌琅是什么样的人,是凌琅的事,他与凌琅之间那点纠葛,对北齐的太平来说微不足道。若是他留在西偏殿能叫凌琅安生一些,对于北齐是件好事。
“哥,你不会被他蛊惑了吧。”
谢恒云不相信,不相信谢相迎会如此一心一意,甘愿做凌琅的棋子。
“我只是,想明白了。”
谢相迎的目光带了些许悲哀,他从来到北齐的这一刻,注定就和凌琅脱不了关系了。
凌琅幼时需要的是一只出头鸟,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称心如意随时宠幸的侍君。他从来不怕被凌琅利用殆尽,等到那一日他会一身轻松地离开。
不会太久的,再过几年他这副皮囊会老去,而凌琅正当壮年,通幽殿会有新的宠妃和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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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回家吧。”
谢恒云只想劝谢相迎离开凌琅,去何处都好,总之不能在通幽殿。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为了你,为了谢家,你相信我。”
谢相迎的目光带着坚定,如果说从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活,这一次他会为了身边的人,更好的活下去。
凌琅看谢恒云一副我想不通的样子,伸手将他的头发理了理,微笑道:“倒是你,该回家了,不要让夫人担心你,她现在只有你了。”
“你真的不回去?”谢恒云还是不死心。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回去,我还有些事想要完成。对了,眼下我不叫谢尹,我有了新的身份,下次再见,唤我谢相迎吧。”
他从前想要急于完成任务,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逃避,为了逃避那些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如今他想明白了,世事无常,只能迎难而上,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画的圈里,按部就班。
“哥……”
“早些回去。”
谢相迎握着谢恒云的手,揽过他的额头抵了一下。身后传来小冯的声音,谢相迎听到“贵君”二字,放开了谢恒云的手。
“哥!”
谢相迎走了,他走的很快。谢恒云是个聪明孩子,往后的事该怎么做心下也有数。而他,要回宫去了,他心中还有太多疑惑,这些事光靠自己摸索一辈子也没有头绪,若是凌琅真的将他当做棋子,他便利用这棋子的特权去查自己想查的事。
细想起来凌琅给棋子的待遇不错,能在通幽殿做一枚棋子,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小冯见谢相迎回来,先用马车将谢相迎送回了宫,才带着几个人着手采买之事。
凌琅回通幽殿时,谢相迎不在正殿。
在听到这人是在沐清池沐浴,冷峻的脸上才带了些笑意。他知道今日谢相迎出了宫,能算着时辰回宫来,他很高兴。
人穿过回廊,往沐清池去。凌琅绕过屏风,看见坐在池子里的人,问他道:“青天白日,怎么这会儿沐浴。”
谢相迎回过头,看了正在往竹椅上坐的人一眼,道:“昨儿没来的及洗漱,一身酒味儿不大舒服。”
他醒来时穿的是寝衣,必定是有人为他擦过身子,但此刻若不躲在这水雾朦胧的地方躲着,他怕凌琅看出自己与往日不同。
谢相迎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凌琅只看他一眼,便知谢恒云肯定对谢相迎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小子对他的敌意很深,总是防贼似的防着他,口中必然不会有好话。
凌琅歪在竹椅上,悠然道:“帝师昨日喝醉了,说了不少话。”
“都说什么了?”
谢相迎往岸边靠了靠,手扒在池边问了一句。他不记得这回事儿,他那脑子和酒过不去,与其说是喝酒,不若说是被灌了迷魂汤。
凌琅听见谢相迎问这个,起了身走到池边,蹲下身来,在谢相迎耳畔低声道:“帝师说,想要我。”
谢相迎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时滞了一滞,他疑惑的看了凌琅一眼,很快又垂下眸子。
他怎么会说这样不害臊的话,不过他确实梦见在凌琅面前做那种事。像是被凌琅开了窍,喝醉了就动了那坏心思,这事若被凌琅知道,指不定要多得意。
“臣污了陛下的耳朵。”
谢相迎没有怀疑凌琅话,他这人天生便习惯去相信亲近的人。
凌琅见他脸上绯色一片,又道:“可是朕也想要帝师。”
他的音声拉了丝,眸中暧.昧的光叫谢相迎心下狂跳。
谢相迎不明白凌琅为何如此待自己,他不过一个棋子,凌琅犯不着每天像个急色鬼似的守在他身边,这人又不缺人伺候。
若不是有那十日之约,这会儿这人早钻进池子里来了。
谢相迎往后躲了躲,蓦地耳中又传来凌琅的声音。
“谢恒云今日给帝师说什么了。”
谢相迎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后滞了一滞,他抬头看着凌琅:“你知道我……”
“朕知道,朕一开始不说,是想等你说,可是帝师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谢相迎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做事又漏洞百出。凌琅不说破,是因为愿意纵容谢相迎这点小聪明。但若是这些事会增添他二人之间的隔阂,他是不准的。
“他说是你放火烧了竹篱。”
谢相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凌琅既然知道他出宫,谈话的内容未必不会知道。
“你信他?”凌琅问道。
谢相迎点了点头:“我信他。”
“你信旁人,怎么不信信我……”
这音声带着委屈。
谢相迎看见凌琅瞥了嘴,眸中带着些许落寞。
这人又来了,每每有分歧,他都一副自己冤了他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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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不用你伺候朕,朕伺候你
“正因为信你, 才想从你口中听到真相,不论是身上那毒还是竹篱之火,我不想只从旁人口中听到, 想让陛下亲口告诉我。”
谢相迎眸光微垂, 凌琅委屈, 他得比凌琅更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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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的凌琅心下动容。他与谢相迎是一样的心思,只想听对方口中的话, 旁的什么狗乱吠,只会让他们之间徒生嫌隙。
“帝师身上的毒不是朕下的,此事朕一直在查, 只是没有头绪。不过, 朕想帝师既然做过摄政王,那毒便有可能来自摄政王府,前些日子已经排了人暗地去里搜查了, 若有线索,自然第一个告诉你。至于竹篱那火,确实是朕派人放的。”
这便是凌琅对谢相迎做过最冲动的事一件事,但他不后悔, 若没有那把火烧去竹篱,谢相迎只怕一辈子都不会住进通幽殿。
“为什么?那是我住了九年的地方。”
竹篱所有陈设, 一点一滴都是他的心血。想起那日日夜夜废寝忘食做成的东西, 全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谢相迎便觉得心痛。凌琅是皇帝, 一句话可定人生死,一个命令便可烧毁旁人住了数年的居所, 他总是这样随着自己的性子。
“对你不住, 朕只是想留下帝师, 可是帝师不愿意。”
凌琅的眸子沉的厉害。他是个不会太会表达心事的人,从小在王权争夺的角落里活着,没有人告诉过他若是珍爱一个人应当如何去做。
他父皇喜欢沈氏,会赏给她珍宝和陪伴,他喜爱谢相迎便把奇珍异宝和自己空闲的时光都给他。沈氏收到赏赐会笑脸相迎,会投怀送抱。谢相迎把东西收下,却还是照旧躲着他,这让他不明白,也很生气,只能用这样极端的法子来达成目的。
“你要我留下,不会直接告诉我么?”
谢相迎不明白,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言说,非要弄到纵火烧房子的地步。
凌琅沉声道:“朕说过,西偏殿的大门永远为帝师而开,可是帝师没有回应。”
“就这个?”
就这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凌琅让他去参观那西偏殿架子上那些宝贝呢。
谢相迎突然被这人气笑了,他看着凌琅道:“你三年前就想跟我……”
“是,日思夜想。”
凌琅对上谢相迎的目光,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图。
他想要谢相迎,但是无法言说,谢相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情丝。他不好男风,不爱美女,更不会真正臣服于自己的帝王之威,凌琅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谢相迎被凌琅这一句又一句的话说愣住了,这人这是在跟自己表白么。
这小兔崽子,真是让人生气。
“你怎么这么笨,连袒露心迹都不会,放什么火,说什么西偏殿的门,你的书读进狗肚子里了。”
旁人曾玉佩,赠绢帕,赠佩剑,凌琅偏偏标新立异,非要纵火烧屋子。
“帝师没教过。”
凌琅说的很诚恳,谢相迎只顾着背兵法,背那些天书奇谭,从来没说过两人之间该如何相处。
“我也没教过你,可以对自己的帝师动歪心思。”
没教过就不会,男人之间该如何行.房他也没教过,怎么凌琅看起来倒是熟练的很呢。谢相迎一时激动,从那池子里站了起来,见凌琅神色微变,又急忙坐下,重新回到水里。
“帝师还有别的要问么?”凌琅看着他。
“没了,我怎么敢。”
谢相迎真怕自己再问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原是就不该去通幽殿授课。放着兴盛阁那么严肃的地方,他去凌琅的寝殿做什么。
这不是羊入狼口么,他怎么就这么后知后觉。
“帝师不喜欢做这事吗,可是帝师在水牢时,还勾着朕的腰……”
谢相迎见凌琅又要说那些混账话,急忙打断他道:“你莫言再说了,我也是人,情到浓处,有那样的反应也是应当,不是因为对你。”
“哦?帝师还想用这双腿勾着谁呢。”
凌琅的眸子落在谢相迎身上。这便是他最不愿的事,他怕谢相迎仅仅是因为耽于那种事的乐趣才配合他。尽管凌琅自己也喜欢,但他的那份喜欢仅仅是因为对方是谢相迎。如果没有谢相迎,他宁愿在兴盛阁批折子,也不愿到后宫来。
“我和谁一处与你何干,你不过与我有过一次,还想困住我的人么。你自己尚且夜夜笙歌,何苦来管我。”
谢相迎说得理直气壮,凌琅自己都管不住自己,没什么理由来限制他的自由。这人怎么了,怎么还吃定他了。他谢相迎要是能生孩子,照这架势凌琅得借子上位了。
“夜夜笙歌?”凌琅听见谢相迎说这个,突然笑了,“朕说过只有帝师,往后也是,便是笙歌也是在帝师这里,只要帝师肯,不止夜里……”
“你那话有几分可信?”
凌琅不会表露心迹,这不堪入目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谢相迎不信凌琅能守身如玉,这人在清净斋的时候,每每与他说话十次有八次都能给他说到榻上,要不是他身上带了伤,早被这兔崽子得逞了。
小王八蛋火力壮,他不信凌琅这火就撒过这么一次。不对,是两次,梦里也算,这兔崽子在梦里都欺负他!
谢相迎想到此处,心下被气得厉害,若不是此刻身上没有衣裳,他能再给凌琅一耳光。
凌琅见谢相迎似在思量,便试探着问他道:“帝师呢,帝师对朕的心意呢。”
“我……”
谢相迎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打从来到北齐的那一日,谢相迎就做好了一辈子不拖累旁人的准备了。可是这会儿凌琅这小兔崽子却来说,他喜欢自己,这叫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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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页
“我,是你的太傅。”
凌琅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太宗皇帝连自己的庶母都能封妃。”
“住口吧,凌琅。”
谢相迎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一点好的都不学,竟学些糟粕。
凌琅见谢相迎乱了方寸,泯然一笑,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谢相迎心软,这会儿信誓旦旦说不可以,多磨他几日定会松口的。
两人在沐清池说话,给外头的红玉险些等急了。
“眼下乍暖还寒的时候,洗这样久,别再着了凉。”
红玉正着急,凝云摆了摆手,道:“哪里是沐浴呢,眼看着一个时辰了,定是陛下在宠幸贵君。”
“宠幸……”
红玉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愣住了。怎么会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凝云见状,忙道:“还不快去准备些药,陛下乃是人中龙凤,这么久,贵君少不得要受伤。”
“这,我,我这便去。”
红玉眼睛依旧是红红的,她不知道凌琅为什么如此宠幸谢相迎,如果宠幸便一定要受伤,他宁愿谢相迎不受宠。
谢相迎与凌琅回到正殿时,几个丫头低着头不敢看他二人。
一顿膳用得奇奇怪怪的,一直到凌琅午后去了兴盛阁,谢相迎去榻上拿扇子时才发现了原因。
榻边那圆圆的银盒子,谢相迎熟悉的很。
“这东西……”
谢相迎往外看了一眼。
凝云带着笑意跪在地上道:“恭喜贵君,贵君这宠幸长盛不衰,还是头一人!”
小冯见凝云跪在地上,也跟着跪下去。顷刻间,通幽殿里侍奉的丫头内侍们跪了一地。
谢相迎看着几人,心道这些人必然是以为方才凌琅在宠幸自己。
两个人独处一室,又正当好年纪,好时光,不做这事,做什么呢。
谢相迎看着手里的银盒子没有说话,他不能反驳,若说凌琅这几日都没碰过自己,这话是没人信的。就连丫头们都看得出来,凌琅对自己很是宠爱,唯独他自个儿看不出来。
这叫什么,当局者迷么。
谢相迎垂了垂眸,心下一时五味杂陈。凌琅的这些情,掺杂了太多东西,他的喜欢,既不纯粹,又没有以后,算什么呢。
.
第八日照旧如往日一般,波澜不惊的过去。
第九日,第十日……谢相迎数着指头过日子,数到最后居然发现,输的是自己。
过了今日亥时,他们的赌注就结束了。凌琅会让他做什么呢,是侍奉他,还是别的什么,谢相迎不确定。
他披着外衫坐在灯下攥着本书,书看不进去,人也坐立难安。
就在复杂的心事交杂下,有人进了内殿。
谢相迎抬眸去看,却是小冯气喘吁吁地过来。
“发生何事了。”
这人怎么如此慌张。
小冯深吸了两口气,道:“贵君,陛下说今日不回来,贵君若是累了就先休息。”
“不回来。”
谢相迎愣了片刻,怎么是今日呢,凌琅已经忘记他们的赌注了么。
谢相迎起了身,将衣裳穿好,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小冯道:“在……”
“我要听实话。”
“寻,寻芳馆。”
小冯的音声越说越小。
原来是在莲生那儿,谢相迎攥着袖子的手紧了紧,他看了小冯一眼,小冯的目光有些闪躲。
凌琅后宫里一共就这么俩人,俩人就足够让小冯头疼了,往后可千万别再添新人了。
“贵君要歇息吗?”小冯问了一句。
“自然,他不来,我等他做什么。”
谢相迎转了身往榻上去,如水的纱帐被放下来,遮住原本就昏暗的光。
“贵君莫要生气,陛下过去,也只是权宜之计……”
“你也去歇着吧。”谢相迎吩咐了一句。
小冯听谢相迎的音声兴致不高,蹙了蹙眉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回了身往外殿去熄了灯。
谢相迎躺在榻上,发了许久的呆。一直到二更天的锣声响起。他看了一眼随风而动的纱帐,心想刚才定是没关好窗子,带着凉意的风吹拂在人心里,叫人清醒的厉害。
凌琅说喜欢他,这个人一边说喜欢他,一边又睡在别人宫里,这算是哪门子喜欢。谢相迎不明白,但他知道,一个君王想要哄惑一个妃子的心,就会说这种什么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话。等新鲜劲儿过去了,这话比刮过去的风还不留痕迹。
凌琅在沐清池信誓旦旦的,这会子还不是去了小情人的宫殿。
谢相迎翻了个身,只听得殿外传来几声猫叫。
这春日里,猫也不安生。
谢相迎披了件起身准备去找那猫,人刚出殿内,一道黑影闪过,一把将谢相迎带过来,抵在了门上。
谢相迎抬头,发现自己身前的人正是凌琅。他目光深邃,在月华下格外明亮。
“在寻芳馆,尽兴了?”
谢相迎问了一句,这音声在春日刮着暖风的春月夜里格外冷。
凌琅面上带了些笑意,垂眸看着他,低声问道:“帝师吃醋了。”
“我可没有。”
谢相迎想挣开这人,奈何凌琅的力气实在是大,将他锢在怀里竟是动弹不得。
谢相迎见他眸中的笑意味深长,突然明白了什么:“你这是……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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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有成效。”
凌琅的音声低低的,温热的气息顺着领子直往人脖颈里钻。
“你不怕适得其反?”
这样的花招,除了让人生气,没什么别的用。
谢相迎抬眸看了凌琅一眼,这一眼像掺了星光似的,叫凌琅喜欢的紧。
他将谢相迎腰揽紧了几分,解释道:“朕从兴盛阁出来就直接过来了,方才那消息,放给外头的人听的。”
谢相迎往门上靠了靠,与凌琅分开些许,道:“你还是去他那儿,我可不会伺候人。”
“不用你伺候朕,朕伺候帝师便是。”
凌琅的唇落在谢相迎的耳垂上,一点点啃咬,他像只偷腥的猫,心下雀跃又甜蜜。十日之约对谢相迎来说轻而易举,但对于凌琅来说是一种折磨,看着心爱的日日在眼前,摔倒时不可搀扶,情动时不可触碰,这样的折磨实在太过残酷。
揽在腰上的手不大老实,两人的气息在唇舌勾缠间变得不大平稳。
谢相迎看了一眼不远处睡得正熟的守夜内侍,放低了声音道:“这,有人。”
这分明是凌琅的宫阙,可眼下,他二人却像是私会一般。
“那就不在这儿,朕带你去个地方。”
凌琅说罢,一把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
“你放开我,我没换衣裳。”
眼下不过披了件外衫,锦衣之下只有薄薄的寝衣,哪里能出门。
“帝师要是再吵,可有人要听见了。”凌琅提醒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63章 帝师,赏了朕吧
谢相迎即刻噤了声, 见远处的人没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
凌琅这人力气极大,说是抱起他, 便一步也没让他走。
谢相迎低着头, 唯怕被过路的宫人发现, 好在夜已深,并未碰上什么人。
凌琅这小子也不知发什么疯, 他这样衣冠不整的样子,如何能出门。
也不知过了许久,两人才停到骏马园门前。
“你带我来骑马?”
谢相迎不明白, 大半夜的骑什么马。
凌琅没有说话, 只是牵了自己平日骑的马,将谢相迎先扶了上去。
谢相迎拉着缰绳,垂眸看着地上的凌琅。月华下的人衣衫单薄, 有风吹过,衣摆在马鞍上轻扬。
凌琅看着马上的人,许久不曾回神。他从很久之前就想与谢相迎一同策马疾驰,去何处都好, 只要怀中有这人。
下一刻,凌琅纵身坐在谢相迎的身后。
“这, 哪里撑得住。”
谢相迎推了推身后的人, 想让凌琅下去, 凌琅却接过他手里的缰绳, 把人圈在了怀里。
“要去何处?”谢相迎问了一句。
“私奔。”
凌琅道了两个字,未待谢相迎答复, 便握紧手中的缰绳, 一声令下策马往西门去。
那马跑的快, 一路颠簸的很。谢相迎只穿着寝衣,又软又薄的料子如同无物,身子底下被颠的难受。
凌琅按住了他的腰,让人往自己身上靠。
上一次在暮色下疾驰还是数年前,从当日春寒料峭,到如今的春风送暖,不过短短三四年的时光。
谢相迎被凌琅箍在怀里,一颗心随着徐徐而来的清风被化开。他抬头,漫天星河随着苍穹与无边旷野徐徐倒退。
从一片荒芜到山花烂漫,如今再上马,已经变成了两人。他不知这马要带两人去何处,这感觉与数年前信马由缰很像,却又不大一样。
那种天地之大,无处可诉说心事的孤独在一点点消失。一颗心的惴惴不安,也变成了两颗心的雀跃与兴奋。
私奔是这样的感觉吗,此刻,谢相迎好想这马将他和凌琅带到天与地的尽头去。
待到马停之时,谢相迎已经忍到了极限。不用看也知晓两腿内侧,必定被这马鞍硌红了,这小兔崽子竟顾着恣意扬鞭了,也不看看他到底如何。
身后一轻,凌琅先下了马,他对马上的人伸出了胳膊。谢相迎看着凌琅,在春风中浅浅笑了笑,这一笑,让凌琅心下再也不能平静。
谢相迎纵身下马,这一次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凌琅的怀里。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许久都不曾开口。
“帝师想说什么?”
谢相迎往凌琅胸膛上靠了靠,定定自己方才因下马而悸动的心,道:“阿萤说我是死在马上的,摄政王去燕国那一日,那马带我走了很远,缰绳和腕子缠绕在一起,最后人落在草地上。回来以后,这还是头一次骑马。”
他的声音很淡,像在叙述一见事不关己的事。自那之后谢相迎便很怕骑马,他没有勇气了,从马上落下的滋味,不好受。
凌琅的心被这几句话刺痛了,他轻轻吻了吻谢相迎的眉,抱紧怀中的人:“往后帝师在何处,朕便在何处。”
往事不可追寻,唯有来日尚能把握。凌琅不能弥补曾经离开谢相迎的那些日子,唯有用今后去珍爱他。
谢想迎说完话,一转头才发现,两人来到的地方居然是竹篱。
原本被烧毁的小院子又立在眼前,墙上的爬山虎和院内伸出枝丫来的花树一如往日,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怎么会……”
谢相迎抬眸去看凌琅n*f。
凌琅道:“朕用三年的时间修缮了这地方,帝师看看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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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怀中的人,穿过栽着花树的院子,推门进到房中。无论是字画,还是谢相迎曾经造过的小玩意,没有一样是遗落的。
谢相迎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凌琅亲手毁了这地方,眼下又是他将竹篱重建起来。他是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他的特权。
“凌琅,原是不必如此。”
他不是非要这地方不可的,只不过是生气凌琅对自己用的那些手段而已。
这个人总是这样,捧着东西送到自己眼前,却又亲手将自己卷进他的计谋中。
凌琅的眼睛带着十足的委屈,他将谢相迎放在铺着绸缎的桌案边,道:“留下吧,帝师。”
他的话很虔诚,任谁都会觉得眼前这人是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凌琅说这一日要自己答应他的所有要求,他的要求是让他留下。
“我何时说过要走的。”
谢相迎不记得,自己对凌琅说过这些话。
凌琅看着他道:“朕生辰那日,你吃醉了酒,说要离开。你说要回你们那儿,朕那时便知道你想要离开了,朕一早知道你不是谢尹。”
“这些事,为何不对我说。”
谢相迎并不知道自己的去留,会对凌琅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若是说出来,帝师会留下吗?”凌琅问他。
这次轮到谢相迎沉默了,他不会留下,那会儿他一心要完成任务,又怎么会为了凌琅而留下。
“朕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没有被人期待过,朕的出生害死了母后,朕的父王希望朕是个女孩儿,朕的皇叔将朕当做一条狗。就连朕的养母,都盼着朕能尽早夭折好为他的儿子让路。帝师,朕只有你了。”
凌琅的语气很平静,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是在暗处无人疼昔的可怜虫。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他便注定是旁人登上帝位的踏脚石。他自幼带着面具,在先帝与沈氏面前做乖儿子,在凌倾允面前做听话的傀儡。
唯有在谢相迎面前不同,每当谢相迎那含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凌琅都会觉得自己也是个值得被人疼爱的孩子。
多年落入晴湖的那一刻,凌琅没有挣扎过。这世上万种痛苦加之于身,都会随着身死而消散,那时候,他真的很想就此死去。
可谢相迎却将他带出了深渊,从他将自己从晴湖底拉起的那一刻,他便舍不得这人离开了。
“凌琅……”
谢相迎曾在梦中看到过凌琅的过去,那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也正因为知道这些,他对凌琅的才会有如此复杂的感情。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爱的果断,也恨的彻底的人。如今看来是错了,他不敢接受凌琅那样炽烈的爱意,更不会彻彻底底恨这个人算计过他。他在这样爱恨交织的网里,已经挣扎许久了,越是久就越是踯躅,越不敢跳出自己规划的以后。
他从来到北齐的那一刻起,就并未将凌琅当做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他是任务的来源,是北齐的皇帝,是自己眼中npc一般的存在。
这个原本做完任务就要远离的人,现在却想和他在一起。
“我不会再离开的。”
谢相迎听见自己道了一句。
他会好好活着,为了每一个需要他的人,也为了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的处境比之北齐食不果腹的流民要好上太多。既然他有身在庙堂的机会,就有改变这片天地的无限可能。
“真的?”
凌琅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心下又惊又喜。
谢相迎点了点头,蓦地怀里多了个脑袋。
“朕知道帝师会答应。”
凌琅紧紧抱着谢相迎,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
“朕有错,净水林那次朕不该等到最后,若知帝师便是摄政王,朕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埋进谢相迎怀里的人闷声道了一句。
“不怪你。”
谢相迎顺了顺凌琅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凌琅这个人已经赖上他了,凌琅不是npc,他是一个活生生的,陪伴他数年的人。
“朕不该让帝师跪着。”
“嗯。”
“朕不应该北上之前,不跟您打招呼。”
“还有呢?”
谢相迎突然有些好奇,凌琅还有多少事需要忏悔。
凌琅把脸埋进他脖颈里,闷声道:“不该在梦里,对帝师做那样的事。”
“……”
这种就不必说出来了。
凌琅说罢突然抬起头,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进谢相迎手心儿里。那是一朵小小的绢花,四年前上元夜,凌琅从他耳边取走的那朵。
这花有些褪色,看得出来是时常把玩的结果。
“你,知道是我……”
“是,从在花神车上见到,便认出来了。朕能从另一副皮囊中认出帝师,便能从千万人之中认出你。”
凌琅很想告诉谢相迎,即便他化成灰烬,自己也能认出哪一片是他。但这样的话不吉利,他知道谢相迎不会喜欢,所以便没有说。
“还有事情瞒着我吗?”谢相迎问他。
凌琅想了想,道:“有,莲生是朕安排的人,朕特殊待他,只是……”
“只是你的计谋?”
“是。”
“你真是……”真是个没心的人,谢相迎一拳垂在凌琅胸口,“你知不知道玄婳险些杖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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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朕还知道是阿召送他与朕相见的。当时朕还不明白,不过既然摄政王就是帝师,那也说得通了。”
谢相迎心软,定不会看着莲生被人杖毙。
“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就是不告诉我。”
谢相迎气得又给了凌琅几拳,这几下力道都不小,凌琅闷声受着,也不恼怒。
“帝师若是高兴,再打几下也可以。”
“我嫌手疼。”
他没有那么多力气,去跟这小兔崽子生气。
“帝师后悔当年救我了?”凌琅问他。
“后悔。”
他后悔极了。
谢相迎只恨不得一拳把这孩子锤回九岁那年,早知道一起淹死在晴湖里算了。
“可惜,后悔也晚了。”
凌琅眼中含着笑意,他心下明白,即便再来一次谢相迎还是会出手救他,他的帝师这天底下最心软的人。
他揽着谢相迎的腰,颀长脖颈上,那道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就落在谢相迎眼底。
“这个,疼吗?”
谢相迎指了指,这是凌倾允划破的。
凌琅的眸子垂了垂,委屈道:“若是帝师能亲一亲,就……”
凌琅话在谢相迎的唇落在脖颈上时停下了,唇与舌轻轻擦过,有什么东西从凌琅心下腾起。
“帝师……”
凌琅没想到,这样矫情的要求谢相迎真的会照做,他把谢相迎的腰托了一托,人被扶到桌案上坐下。
眸中跳跃着的火,彰显着心中的贪念。烛火微晃,谢相迎被这目光看的心下发慌。
“帝师,赏了我吧。”
唇落在人耳畔,低语如同让人沉沦的咒语。
“你带我来这儿,就是想做这事?”手中的扇子抵在人身前,将过分暧.昧的距离分开些。
凌琅很诚实地点了点头:“不止在这儿,院子里,马背上,还有很多地方……”
“你脑子里怎么净装这些?”
谢相迎往后退了退,蓦地脚踝落进人手心儿里。
“朕吩咐良玉今夜待朕走后,会将通幽殿布置好。朕说过,会让帝师看到一场满是红绸的大婚,明日朕会在正殿与帝师洞房花烛,帝师说过,十日为约,不会拒绝朕的任何要求。”
“你……”
谢相迎的脸别了别没说出话来,这兔崽子想这样的事儿,已经想了三年了吧,总算是给他等着机会了。早知道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一件喜服勾他。
“既然明日有整一天的时光,何必今夜如此着急。”
这小兔崽子,就差把“吃干抹净”这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凌琅看着眼前的人,沉声道:“今日的事没处置完,明日一早还要去兴盛阁一趟,我这样夙兴夜寐,问帝师讨点儿点心也不可以么?”
他眸中的无辜,是谢相迎从未见过的。
这话说的倒也没什么错处。
“你这夙兴夜寐,是在正事上,还是在我身上?”
谢相迎用扇子敲了敲凌琅的脑袋,问了一句。
“帝师后悔打这个赌了?”凌琅问他。
“愿赌,服输。”
谢相迎眉眼微垂,沉沉道了四个字。
愿赌服输。
短短四个字,让凌琅脑海中曾经的弦彻底断裂了。
他的唇角勾了一勾,下一刻,拽过谢相迎的腿,一遍又一遍亲吻着那肖想了多年的人。
披在身上的外衫与皎白的扇子一同落在地上,谢相迎躺在桌案上,静静看着眸中满是爱恋的人。
凌琅大概是真的喜欢自己,喜欢到像个青涩又慌张的少年。
谢相迎的手落在凌琅垂在后背的头发上,身下的桌案晃动,心也跟着飘摇不定。
“良宵一刻值千金,帝师怎么连句话都不说。”
凌琅在谢相迎的耳畔道了一句,谢相迎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情动之时。
“想听……什么?”谢相迎问他。
“唤一声朕吧,不准叫‘陛下’。”
“凌郎。”
“就这个?”
“夫郎的郎。”
沉吟声落在耳边,腰被人狠狠一按。
凌琅看着谢相迎,眼眸中唯有他一人。
他不知道谢相迎是否心悦与他,但只知道一件事,无论是今日还是来日,能与谢相迎此番缱绻的只会有他。
明日,他们有一天一夜的时光,在那红帐中可以慢慢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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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风光无限,缱绻无边。
谢相迎醒过来时,是在院内的花树下的藤椅上,簌簌落花满衣襟,清风拂面,吹的人很是惬意。
枕在腿上浅眠的人睁开眼,忙抬头去看谢相迎。
“帝师!”
“嗯……”
谢相迎没什么力气,整个人被抽丝一般瘫软在藤椅上,静静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兔崽子。
凌琅那种一醒过来就去寻人的反应,生怕他凭空消失一般。
“帝师。”
“嗯。”
这孩子怎么还叫上瘾了。
凌琅仰着脑袋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旁人表露心迹,皆是问喜不喜欢,唯有他问的是能不能留下。对于他来说,谢相迎能留在身畔就是天大的喜事。
“怎么这样看着我?”
天未亮,凌琅的眼眸湿漉漉的,蒙了晨间薄露一般。
昨儿一夜死去活来地折腾,这小兔崽子哼哼唧唧的,跟开了荤的毛头小子似的就没舍得放过他。他这会儿腿都哆嗦,怎么一觉醒来,倒像是凌琅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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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枕在谢相迎腿上,道:“我好怕这一去,帝师便又走了。”
“我走去哪儿?”
谢相迎坐起身来,伸手抬起凌琅的下巴。
这人俊朗的厉害,眉眼都似被天工雕琢,直往人心坎儿里长。眼下想想,自己能遂了凌琅的意陪他胡乱折腾,一大半的缘故都是受到了这张脸的蛊惑。
“帝师喜欢么?”
凌琅问了一句,他的眼睛弯了弯,像是知道自己这一双眸含笑时可以蛊惑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ovo
第64章 想不到谢大人,背后如此狂浪
这小兔崽子在这事上向来是给一分颜色, 便能开染房。他若是回答了,再挑起了这人的兴致,今儿早上只怕再不能放过自己。
谢相迎浅浅勾了勾唇角, 没有言语, 只收了手继续歪在榻上。
“陛下该去做正事了。”
靠在竹椅上的人打了个哈欠, 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儿。
“见完他们,朕便拟旨把你接进宫来, 让旁人都知道你是名正言顺进来的。”
凌琅凑到他眼跟前儿,道了一句,这人说话时眼睛亮亮的, 等着谢相迎摸摸脑袋一般。
“什么好名分, 也值得拟旨让旁人知道。”
一个贵君而已,凌琅怎么献宝似的给他说。
凌琅垂了垂眸唇,低头在谢相迎眉心处亲了亲道:“不一样, 咱们不一样。帝师若是困了就再睡会儿。朕在附近设了影卫护你,你且放宽心好好歇着,午后小冯先过来陪,等办完了事朕亲自过来接你, 别忘了答应朕的事。”
凌朗的目光软的厉害,有一瞬间十分不舍得离开这地方。每一次离开, 都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 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了。人这一世短短几十载, 他曾经失去谢相迎两次, 不能再失去这个人了。
“帝师会等我回来么?”凌琅又问了一句。
谢相迎看他始终不放心,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我没有翅膀, 不会飞的。”
他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哪里值得这样惦记。
“等朕。”
凌琅听到谢相迎的回复, 才起了身往院外去。
谢相迎看着凌琅阔步前行的背影愣了会儿神,待人走后,又抬头去看那往身上落花的树。
人困得厉害,就这么摊在竹椅上又迷糊了过去。
一直到隐隐听见叩门声,谢相迎才起了身去开门。
腿有些软,身子底下的不适在提醒他昨夜的放浪。
那门敲的急,谢相迎道了一声“来了”,加快了脚步。
木门被打开,等在门外的是提着食盒的凝云。
凝云见到谢相迎,甜甜一笑道:“冯总管有事来不了,托奴才送些吃食过来。”
“进来说话吧。”
谢相迎让凝云进门来,将她带到了屋中。
食盒里的菜摆在桌上,谢相迎看着一道道不认识的菜,问她道:“今日这饭不是红玉做的么?”
凝云道:“红玉姐姐去挑选贵君要用的衣裳料子了,这菜是从膳房拿的。”
“原来如此。”
难怪没有他爱吃的,这凌琅也不知道叮嘱叮嘱御膳房,这些个清汤寡水哪里能吃饱。
“贵君用一些吧,通幽殿还有好些要制备的,奴才这便走了。”
凝云从谢相迎身边经过,一股清淡的檀香味传来。
“唉,你这香从哪儿……”
话未说完,人便软了身子,瘫在了椅子上。
凝云回过身来,面上带了些淡淡的笑意。她走到桌畔,将食盒中藏好一盏灯放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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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昏沉,人也昏沉。
谢相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遭人暗算了,每一次都逃不脱。
回想起来每次遇难都是在凌琅走后,或许凌琅想他留在通幽殿去对的。起码在通幽殿之时,他尚且能够平安度日。
谢相迎睁眼时,眼前昏暗的厉害,远处放着两只破旧的油灯,身下是潮湿的枯草。
“醒了?”
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那音声通过潮湿阴冷的空气再进入耳中,格外让人不舒服。
铁栏外是漆黑一片,除了能听见声音,谢相迎看不到人。
“你是什么人。”谢相迎问了一句。
不远处坐在凳子上的人冷冷笑了几声,道:“我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重要的是,你再也回不去了。”
“我?”
谢相迎的话及时打住了。
“还要多谢你从竟胜带回来的小贱人。”
男子抬腿踹了身侧的人一脚,一个熟悉的人滚入谢相迎的视线。
姜献渔。
这人是数年前与他一同被救回来的乌徕国太子,不是被安置在北城么,怎么会被人抓去。
“你……”
“对不住,我……”
姜献渔满面血污,他回望身后人,整个人抖的厉害。
谢相迎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镇定道:“凌琅晚间要去竹篱,倘若他知道我不在,会察觉出来的。”
“不会的,会有人替你做贵君,去侍奉凌琅。”
那人的音声很兴奋,仿佛在期待什么。
“什么意思。”
谢相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代替他。
“给他瞧瞧吧。”
坐在暗处的男子道了一声,姜献渔颤抖着,将手中的镜子递进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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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沾着灰尘与血污的铜镜上,谢相迎见到了一张脸。这张脸很年轻,凤眸流转难得的俏致,但很可惜这张脸不是他的。
谢相迎怔怔看着铜镜里的人,一双眉紧紧蹙在一起,他好似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是苏沅,当日将他推下藏书阁的那个侍者。
这张脸是苏沅的!
“这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这身子的主人是我托人调.教出来的,只可惜再怎么精心,都比不过你那一副身子。所以。”
“你换了我的身子。”
谢相迎扔了手中的镜子,抓着铁栏,质问那躲在暗处的人。
“是又如何,別指望凌琅来救你了,这会儿马车到了竹篱,已经接了新贵君往宫中去了。你说红绡帐暖,他会不会认出来新贵君不是你呢。”
“他会认出来的。”
谢相迎定定道了一句,凌琅能从容郡王的身子里认出他,如今也一定能认出来今日上马车的不是他。
“你的习性我那细作已然洞察,又是同一副身子,你就如此肯定么。”
那人笑的厉害,他看着牢中的人,如在看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他不信凌琅会执着于这个人,凌氏一脉,绝不会有这样的人。
“对不住,是他逼我的……”姜献渔还在道歉,他无意害人,可若是不照做,便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竟胜国盛行巫蛊之术,姜姬会的,姜献渔未必不会。谢相迎没有想到这招魂术,可将两个人的生魂调换,他如今到了苏沅体内,那自己体内的人会是苏沅吗。
谢相迎心下沉的厉害,这是他前所未遇之困境。除了凌琅,谁又会轻易相信这样离奇的事。
“在这人之前我可是折损了十数个探子。后来一想,何必呢,与其精心培养,不如直接用你的身子。”
那人见谢相迎神色如旧,问他道:“你如此淡然,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不喜欢谢相迎这泰然自定的模样,从谢相迎站在庆元殿献宝那一日,他就觉得这人身上莫名其妙的自信碍眼的很。
谢相迎抬眸看着在暗处的人,笃定道,“留着我的性命始终是祸端,我若是你,找到那震碎魂魄的方法,直接把魂魄震碎了,一了百了。既然没有赶尽杀绝,便是尚且需要我为你做事。”
“你那蠢笨的性子中,到也有那么点小聪明。怎么样,愿不愿意帮我?”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谢相迎看了伏在地上的姜献渔一眼,这人身上满是鞭痕,脸上也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他不想受尽苦楚之后,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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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幽殿,红玉将盖着盖头的人引到榻上。
红帐被缓缓放下。
小冯看着满殿的红帐红烛,对红玉道:“原是觉得玄色尊贵,今日一看,哪有这样的颜色喜庆,陛下对谢贵君还真是用心。”
小冯不知道今日的谢相迎到底是不是原来的谢尹,但他在心下已经认定了两人便是一人,要不然,得多值得人惋惜。
红玉回眸看了小冯一眼,对他道:“你这会儿进来做什么,陛下还没进来呢。”
“也是……”小冯看了榻上的人一眼,低声道,“咱们贵君穿红色真好看。”
“别再看了,且去兴盛阁瞧瞧,陛下怎么还没回来。”
“也是。”
小冯闻言,即刻转了身往兴盛阁去。
人刚出门,就看见红衣金冠的人往正殿来。凌琅身上那睥睨之态,给那朱红的喜服,曾添了不少傲气。
“陛下!”小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凌琅身侧,称赞道,“陛下穿这身真好看。”
凌琅略略一笑,没有说话,只阔步往正殿去。
云子寒冷眼看着进入殿门的人,沉声道:“这颜色血染似的,有什么好看。”
“怎么能说这样话。”小冯伸手去捂云子寒的嘴,因着不够高,还垫了垫脚。
正殿。
红烛落下蜡泪,透过层层纱幔,凌琅能看到端坐在榻边的人。
“帝师。”
凌琅唤了一声,榻上的人没有回应他。谢相迎这人骨子里是端着的,临危受命时可迎难而上,但遇到感情一事,便坐以待毙,绝不会主动一步。
要他回应自己难如登天。
凌琅拿过一旁桌案上的玉尺,白玉做的东西将盖头的一角挑起,明亮烛火下是凌琅日思夜想的脸。
“陛下……”
榻上的人低低唤了一声,泛红的脸颊,略显不安。
朱红的盖头落在榻上,烛火下的金冠熠熠生辉。这天底下穿红色的人多不胜数,唯有谢相迎让人如此倾心。
“朕说了,不要唤‘陛下’。”
凌琅的眸子垂了一垂,他坐在榻边,目光痴痴望着眼前的人。眼下谢相迎此刻的样子,不必过多言语,已经足矣让他沉沦。
榻上的人静了片刻,柔声问道:“陛下想让臣唤您什么?”
“你昨日那一声,最合朕心意。”
“凌郎”二字,最是好听。这天底下,唯有谢相迎一人,能唤他凌郎。
苏沅愣了一愣,静默良久,他虽知道谢相迎与凌琅之间大半的事,但这种私房话却是不知晓的。
“你不说出来,我可不叫。”
“帝师害羞了。”
谢相迎此番羞赧,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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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沅浅浅一笑,一双手落在凌琅胸前的衣襟上,问他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陛下还不熄灯么。”
“熄灯。”凌琅看着面前的人,故意问道,“熄了灯做什么?”
这话到不像是谢相迎能说出来的。
“还能是盖着被子聊天不成……”
苏沅低着头,脸上红的厉害,凌琅的样貌俊朗非凡,叫他心下喜欢的很。一想到可以借谢相迎这皮囊坐上凌琅的贵君,他心下便喜不自胜。谢相迎啊,谢相迎,怪只怪你这人得罪的人太多,这辈子没命去享福了。
“帝师今日,怎么这样着急。”
凌琅揉着谢相迎胸前的一缕头发,问了一句。昨夜一爪子落在他脸上,让他滚远些的人,今日怎么变了个性子。
苏沅闻言,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道:“这贵君一位,乃是皇后之下头一位的,臣心下欢喜,自是乱了方寸……”
“哦,是么。”
凌琅的眸子垂了一垂,没再言语,眼前的是他朝思暮想之人,可心却仿佛不是。
两人正坐着,红帐外有人影缓缓而来。
“陛下。”
却是孙良玉的声音。
“禀。”凌琅冷冷道了一声。
孙良玉道:“李太尉府上的三公子李沐风,说有要事求见。”
这小子,还挺会挑时候。
凌琅看了榻上的人一眼,苏沅嘴角垂了一垂,问道:“陛下要去见那什么三公子么?”
今日是册封贵君的日子,怎么可以留他一个人独守空房。
凌琅原是没有去见李沐风的打算,苏沅这么一问,倒是突然有了去见一见的意思。
“朝中要事,只怕,非见不可。”
凌琅目光落在眼前人的眸上,他看到那人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乖,朕忙完了,就过来。”他的手摸了摸苏沅的脑袋。
苏沅见凌琅承诺,乖巧点了点头:“臣等着陛下。”
“好。”
凌琅略略勾唇,在掀开那帐子时,听见身后的人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苏沅起了身,三两步走上前来,钻进凌琅怀中:“陛下,会回来的吧。”
“自然。”凌琅定定看着揽着自己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苏沅抱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凌琅在与孙良玉一同走出殿内时,面上那点子笑意消失殆尽。
殿外皓月空明,月华凉如水,一如此刻的心。
“新婚燕尔,陛下不高兴么?”
孙良玉问了一句。凌琅平日里宝贝谢尹宝贝的很,今日怎么看着不大高兴似的。
凌琅看着孙良玉一眼,问道:“你不觉得,哪里不太对么。”
“哪里不对。”孙良玉想不出哪里不对,不过今日谢相迎的脾气倒是挺好,他想到此处,对凌琅道,“想来是今日做了贵君,人也格外温柔些。”
这天底下,哪有对凌琅不动心的人呢。
“温柔……”
凌琅琢磨着这两字,就是太温柔。谢相迎可从没有这时候,便是昨日抱着他时,口中念的也是“小王八”。
“这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么。”凌琅沉沉了一句。
孙良玉当即道:“臣不知,不过臣知道一事,这天底下对陛下最好的人便是大人,陛下何必多疑呢。”
“你这话,是说朕的不是?”
“臣不敢。”
凌琅从前嫌这人性子硬,如今温柔了不少,居然也能被说道。这算什么,得到了便觉得没意思了么,怪不得太宗皇帝总是见一个爱一个。
凌琅见小冯敢怒不敢言,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这人不会明白的,他的相迎此刻不在这里。
“三公子呢?”凌琅突然问了一句,他神色依旧叫孙良玉看不明白。
“陛下真打算去见三公子呀,不怕大人生气么?”
“若是他,巴不得朕离开。”
凌琅的眸子沉了一沉。他抬眸望月,那月亮除了冷冷清清地挂着,给不了他任何指示。
这世上成双成对的人那样多,偏偏他与谢相迎总是聚少离多。
人拂袖往院外去,这一去一夜都不曾回来。
苏沅醒的很早,天边刚翻起鱼肚白,人便睡不下去了。通幽殿里的一切都让苏沅好奇,他真的住进宫里来了,还是皇帝的寝宫,这贵君原来可以和皇帝住在一处么,真实意外之喜。
红玉进内殿时,发现苏沅穿着昨日的衣裳坐在榻边,还有些奇怪。
她家公子向来是夜里不睡白日不起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陛下昨日回来过吗?”苏沅问了一句,凌琅答应过会回来的,君子一言九鼎,怎么能食言呢。
红玉将手中的帕子浸了热水,道:“没,陛下昨儿忙着和三公子说话,想来是有要事吧。公子问他做什么,人在宫里又不会出事。”
红玉对凌琅没什么太大的好感,只知道凌琅总欺负谢相迎。她将帕子拿过来,为苏沅敷了敷脸道:“二公子今日回家了,听说公子做了贵君,气得连饭都没吃。”
“他不喜欢?”
这二公子,便是谢将军的亲儿子吧。苏沅不明白,能进宫里做凌琅的贵君,分明是三生有幸,他家中的人,原是该觉得荣耀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
红玉将帕子拿下来,叹了口气,道:“想来将军心里也不痛快,公子的身份虽未点破,大家也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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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从小是被娇养大的,死而复生,是何其幸运事。不待与家人相认,就要进这什么宫,做凌琅的奴才,叫谢府一家如何能好受。
苏沅见红玉面色悲伤,没有多说话。那人千叮咛万嘱咐,不知道的事就不要多说,谢相迎是个沉静性子,即便不开口,也不会惹人怀疑。反倒是多说多错,容易暴露。
红玉见苏沅不说话,以为他在想谢二公子的事,也就没再打扰。只起了身让小冯和凝云伺候,自己去小厨房准备早膳。
这会儿凌琅应当刚刚上朝,往日,凌琅都是下朝后和谢相迎一起用膳的,今日不知如何。
这两日前朝在商议处置王丞相和减赋的事,汪海东已经到了椒兰郡,这人的船在江上沉了底,九死一生,还挺命大。
汪海东托人上了折子,把减赋的具体办法列了一下。这些个条例说的大半是增收,少有直接减少赋税的,几个朝中并没有人有异议,凌琅便顺理成章地应允了。
凌琅细看着汪海东的折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人在盛京时还满口空话,怎么死里逃生一回,跟开了窍一样。
这件事没想明白,王丞相那边也不好办。凌琅心底下知道王瑜没什么坏心思,王皇后在外人眼中死的莫名其妙,王氏有怨怼也是应当。但若不加以惩戒,那帮老臣们只会变本加厉。左思右想,凌琅派人将丞相府围了起来,王瑜家的几个儿子都派去了军营,从最底层开始历练。至于王瑜,罚了几年俸禄,让他去王皇后的灵位前跪着思过了。
处置完这些得了空闲,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上。
孙良玉让抬步辇的人摆驾通幽殿,凌琅摆了摆手,直接让人将步辇抬去了寻芳馆。
孙良玉不明白为什么凌琅反差如此之大,明明前些日子还围在谢相迎身后嘘寒问暖,这会儿一下就抛到脑后了,这人怎么这般薄情。
心下百般猜测,面上还是要陪着笑与凌琅一同过往寻芳馆去。
三月里花开的正盛,春风拂过,满是袭人的花香。
凌琅刚进院门,就看见莲生穿着件单衣在修剪花枝。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便是。”
莲生听见凌琅的声音,回头看着满天花雨中的人,低声道:“我原本也是个下人,哪里指使得动旁人。”
这话带着几分娇嗔。
凌琅面上带了些凉凉的笑意,没说什么。
莲生是宫里没有身份的人,是咎由自取,怪不了旁人。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惹人疼惜的反话,谢相迎生生死死那么多回,多少委屈藏在心里都不言明,这人又受了几分委屈,居然来说这样的话。
“陛下……”莲生放下手中的剪刀,走近几步扑进人怀里道,“陛下连日宠幸谢贵君,可否也将这恩宠分给奴才。”
凌琅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怀里的人。
“陛下。”
莲生抬起头去看凌琅,在凌琅的眸中他只见到了冷漠。
“陛下过来,只是为了看花吗。”莲生问了一句,他站直了身子后退几步,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凌琅把自己带在身边,日日留在寻芳馆,在外人眼里是偏宠,是独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顶替谢相迎站在风口浪尖的靶子而已。
凌琅的眸子垂了一垂,他看着花枝上新发的枝丫道:“人不可以回首往事,朕希望你能看明白。”
“可是……”
莲生的眉蹙了蹙,他亦知道往事不可回首看,只不过每每见到谢相迎与凌琅一处,总是心有不甘。
分明是他与凌琅相遇在先,他亦交付过柔情,为何今日的贵君不是他。那谢相迎娇纵蛮横,动不动就对凌琅冷嘲热讽,这样的人如何能侍奉凌琅。
“陛下就不怕谢尹也是旁人的一步棋吗?”
莲生不知道谢相迎是谁的棋子,但他却知道这一步下的真真是好,他叫凌琅方寸大乱,叫一个没有心的人,用血肉化了一颗真心出来。
多好的一步棋,谢尹死的那些年,凌琅除了兴盛阁和军营,哪儿都没去过,这个人就那样好吗。
“他只会是朕的棋子。”
凌琅不会再让谢相迎做旁人的棋子,他的人只要在他身侧便好。
“既如此,陛下过来做什么?”
听说昨日大红喜绸铺了满殿,凌琅那样宝贝谢相迎,今日不在通幽殿哄着他的好帝师,还过来做什么。
凌琅看着莲生,唇角略略弯了一弯,道:“你是个聪明人,朕需要你做一些事。”
他抬了抬手,莲生侧耳去听。
“怎么要做这些?”
“你尽管去就是,事成之后,朕答应你,放你自由。”
“这……”
莲生的眸子垂了一垂,眼睛往凌琅那双叫人看不透的眸中去窥。
通幽殿。
站在架子前的人,正在看信鸽传来的字条。
那次清净斋被罚后,苏沅被孙良玉带到了掌灯人面前,让那掌灯人安排了逢年过节往各盛京各处王府送符纸的活计。
高门王府里那么一转,谁还想回那清冷顾忌的院子,好在有贵人提点,有这样李代桃僵的法子换他入宫来。这可算是一步登天了,贵君,这北齐他应当是第一个贵君吧,太宗皇帝的妃子那样多,还没见哪个男人被封贵君的。
只可惜这贵君的名字是谢相迎,不是苏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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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正惋惜着,身后有内侍唤了一声。
苏沅将字条收入袖中,见是凌琅过来,忙抬了手行礼:“陛下……”
苏沅知道谢相迎从不主动对凌琅行跪拜礼,便只屈膝行了半礼。
凌琅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只走过去坐在坐榻上。
苏沅见凌琅不言语,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人说这谢贵君是凌琅失而复得的帝师,其人极为温柔,平日里眉眼含笑从不会生气。或许,他应当对凌琅更体贴一些。
苏沅思及此处,走到凌琅身侧,与他坐在同一边问他道:“陛下好像不大高兴,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
后宫中人不能妄议朝政,谢贵君曾是凌琅的帝师,问这样的事不算逾矩。
凌琅见苏沅问这个,只道:“朕处置了王瑜,此人毕竟是朕的舅舅,朕总觉得那处分不妥。”
苏沅见凌琅为此事困扰,一颗不安的心,即刻落下来。那人当真是料事如神,那信鸽所带来的字条,指点他的正是对王瑜一事的看法。
一双手落在凌琅身上,苏沅为凌琅捏着肩膀,缓声道:“陛下既已经处置了王丞相,不如好好安抚王氏一族,封赏些荫庇子孙的虚职给他们。”
“你也觉得要好好安抚他们吗?”
苏沅点头:“法理之外尚有人情,陛下要处罚犯错的人,也应当安那些老臣们的心。王氏一族是皇后的母家,陛下若是苛责会叫天下人诟病。”
“好,朕会安排妥当的,朕的相迎,永远会为朕排忧解难。”
凌琅听这人此番言论天衣无缝,心下也明白了什么。
他将身侧的人揽了一揽,苏沅收回手,顺势窝进人怀里,抬眸看着凌琅道:“臣说过,宫中如狼探虎穴,既已入宫,便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他靠在凌琅胸膛上,一颗心跳的极快。旁人皆说凌琅冷心冷情,原来是因为这柔情都给了一人。
水一般的人,窝在怀里,凌琅伸手抬起苏沅的下巴,那样温顺乖巧的神情叫人心下恍惚。
“前日在竹篱折腾的厉害,身上可还疼?”
苏沅的眸子滞了一滞,道:“好多了。”
“只是嘴上说,朕可不知道。”
凌琅的音声低沉,苏沅听到这样摄人心魄的话,心跳不由快了许多。
“陛下……”
他低低唤了一声,整个个人陷进凌琅怀里,一双手揽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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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
身着玄衣的男子,静静看着在榻上睡得正沉的人。
“他睡了多久了?”那人问了一句。
守卫道:“昨夜到现在七八个时辰吧。”
“这人是猪么,这样能睡。”
那人说罢,用手中的扇子往铁栏上敲了敲。“梆梆”几下,谢相迎被搅了梦,蹙了蹙眉才睁开眼。
“凌琅在通幽殿和旁人缱绻,你倒是睡得着。”
那人走近了几步,谢相迎看到了穿着一身玄衣,脸上带着鬼面具的人。这人这样故弄玄虚,又对通幽殿的事了如指掌,必定是他曾经见过的。
谢相迎从榻上慢悠悠坐起来,揉着眼睛道:“我原先那身子不知被下了多少毒,好些年都没睡过安生觉。如今换了这健全身子,睡的自然是好。”
这人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偏偏要泰然自若。
“早知道该将你这魂换狗身上。”那人咬牙警告了一句。
谢相迎闻言,只笑道:“那好感情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只小狗儿,什么事都不用做,岂不更安逸。”
“闭嘴。”这人见谢相迎油盐不进,也不再废话,只对他道,“王瑜那事,安抚老臣的法子,你说的不错,我另有事要问你。”
“何事?”
这人预判的还挺准,他问了自己对王氏一族的看法,没想到凌琅果真就去问那苏沅了。看来这人对凌琅挺了解,把他圈禁在这,必定是为了应付凌琅那些刁钻问题,好掩护苏沅的身份。
消息往来如此迅速,通幽殿内必定有他眼线。那日来送饭的是凝云,会是凝云么。
“你在床上,如何伺候凌琅?”
蓦地,谢相迎听到鬼面人问了一句。
“这,这怎么说……”
这种事他不会说出口的,更何况,凌琅有自己想法用不着他伺候。
“你若不说,我找几个男人与你现演一出。”
折扇将人的下巴抬起,面具后的人似是想到什么,勾了勾唇。若被凌琅知道他心爱的帝师受辱,不知该如何痛心。
“不可!”谢相迎经不住这种事,他看了那骇人的鬼面一眼,回忆了些许,道,“我什么都不用做,我不侍奉他。”
“你平日唤他什么?”那人又问。
“小王八?”
凌琅脱口而出,再就是小兔崽子。
那人沉默了片刻,一扇子丢过去,险些砸在谢相迎身上,他大抵是觉得谢相迎嘴硬,冷笑一声吩咐身侧的人道:“去找几个人过来,我不信他不说实话。”
身旁的守卫唤了一声“是”,转身而去。
谢相迎不明白,他说的是实话,这人怎么不信。
片刻后,谢相迎看着面前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忙道:“我说,你让他们离开。”
今日若当真现演一处,他得没半条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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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口了,还挺知道心疼自己。”
鬼面人扬了扬手,让那守卫带着几个男人下去。
“说吧,谢大人。”
“其实……”
谢相迎蹙了蹙眉,总觉得心里别扭。鼻息间有淡淡的熏香味萦绕,谢相迎沉默了片刻,胡乱说了点叫人脸红的浪荡话来。至于这么称呼凌琅,“小王八”不信,谢相迎干脆咬牙道了一句“凌哥哥”。
鬼面人静静听着,许久才道:“想不到人前端方有礼的谢大人,背后竟如此狂浪。”
他音声带着些许嘲讽之意。
谢相迎心下没什么波澜,他是什么样的人,天知地知,凌琅知。这人真有意思,说真话没人信,反倒对这些个假话深信不疑。
谢相迎很难想象,凌琅见到苏沅用自己的身子,叫他凌哥哥会是什么反应。
有昨夜那么一遭,凌琅大抵应该发现他不见了吧,这一转身的功夫,他又不见了,这孩子心下指不定如何着急。
谢相迎见那鬼面人还不走,突然恶从胆边生。
他心一横,突然起了身拉住那人的衣带,沉声道:“你还不走,是想让我也伺候你么?”
眼前的人明显滞了一滞。
鬼面人后退几步,道了一声“恶心”,便转身往地牢外去。
眼见牢门落了锁,谢相迎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这人不好男风,眼下在北齐不好男风的可太少了。
谢相迎躺回榻上,眼眸盯着破旧的墙面转了一转。方才那檀香味悠远深长,像是把人腌入味了一般,这味道好生熟悉。
北齐的贵族最爱檀香,各府上的檀香也有细微不同。凌琅宫中的带着甜香味,沈氏宫中的檀香是幽微的,这人身上的倒是很是陌生。
宫中的消息,凌琅时不时能听这鬼面人来说上几句。
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无非是凌琅带着那苏沅去踏春放纸鸢之类的事。谢相迎
谢相迎虽被关在地牢牢中不见天日,但他那快晌午才起来的生物钟告诉自己,这鬼面人来找自己的时间很随意。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几乎是凌琅那边出了什么难题,他这边就得即刻解决了。
这人的音声听起来没有太青涩,也不曾过于苍桑,顶多也就不到三十岁。
这鬼面人闲暇时间这么富裕,不用上朝的么。
上朝。
谢相迎想到此处,蓦地坐起了身突然有些羡慕。这北齐,还有三十岁左右不用上朝的世家子弟么。
人正思量着,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牢门被打开,谢相迎看到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进来。
“你们,做什么?”
“给谢大人换个舒坦地方。”
后脖颈一阵痛,谢相迎倒在了地上。那一掌的力道不足以让人混过去,谢相迎顺势闭上了眼睛。
那人往谢相迎脖颈上带了个细细的镣铐,另在眼上蒙了黑布。
“把他送哪儿去呀。”
“谁知道呢,听说有人要过来查人,这地方是不能放人了。”
那两个人叹了几句,谢相迎能得到的有用对话很少,但唯一能确定是待会儿会有人过来查这间地牢。
会是凌琅吗?
谢相迎心下微跳,他的袖子抖了抖,几个用枯草编的环落在地上。
那两人将谢相迎背起来,走了很远一段路。
这一路有画眉鸟和鹦哥儿的叫声,谢相迎琢磨着,自己应该是被困在哪家府中私设的地牢里。
人被扔在马车上,马车未走多远,耳畔有小贩叫卖的声音传来。
他明里暗里,让那苏沅在凌琅面前传递了不少自己想传递的东西,凌琅也不知发觉了一二没。
眼下换地方是个机会,得尽快趁乱逃走。若能到摄政王府就好了,不然走远了,便不好回来了。
谢相迎贴在马车壁上,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手和脚都被束着,一圈又一圈缠得紧密,谢相迎挣了挣并没有什么用。脖颈上的镣铐倒是没什么,简单的一圈刻着些符文,连条链子都没拴着,那鬼面人这么拷着他,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怎么他们高门贵族,都喜欢往人脖颈上套圈。
人躺在马车上,一时困锁的厉害,这一遭,真可算是插翅难飞。
谢相迎突然发觉自己几乎从来没有自救的能力,当摄政王的时候得等着卓萤来劫人,当太傅之时被几件事几句话得毒发。好不容易重生,被人绑到船上还是姜姬把他召回来的,真是惭愧。
也不知走了多远,身下的马车忽地停了下来。谢相迎醒了醒神,静静听着车外的动静。
那鬼面人想让自己为他做事,必然不会带到太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放几个琅子和相迎洞房的对话
凌琅:朕可是要去见李家三公子了!
谢相迎:我也要见
凌琅:?不许见,看朕就行
谢相迎:熄灯吧
凌琅:熄了灯,做什么?
谢·眉眼含笑·从不生气·相迎:睡你妈的觉
第65章 你们北齐要立皇后了
思量间马车的门被打开, 几个人把谢相迎提了起来,扛在身上。
马车停到一家风月场所,高悬的牌匾上写着“邀月楼”三个大字。
“这是哪里来的人, 身段还挺好。”
穿着嫣红色衣裳的女人刚一出来, 便叹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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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背着谢相迎的人道:“是个硬骨头, 主子吩咐过了,说是让钱姨好生看着。”
钱姨闻言, 用手中的扇子捂着嘴笑道:“哎呦,这算是选对了人。,到我手里的人, 哪有不听话的呢。快些进屋里, 我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几个人乌泱乌泱往楼里去,穿过胭脂水粉浓重的前楼,往后院单立的一栋回廊似的阁楼去。
男人进屋后, 将谢相迎放在扔在坐榻上,撤了脑袋上蒙着的东西。
钱姨摇着手中的团扇子去看谢相迎,沉沉笑了笑道:“还是个男子。”
若是个姑娘她倒也舍不得动手。
“这几日府上遭了探子,主子想着把人放到这, 这人原就是旁人身子底下的男宠,为人狡猾。妈妈是最会调.教人的, 千般手法用尽了, 让这人乖顺些便是。”男子说罢, 瞥了一眼榻上的谢相迎, 见人没醒,又道, “到时候把这人献给一位贵客, 若是那人满意, 往后少不得邀月楼的好处。”
“叫主子放一万个心吧。”
二人又嘀咕了一会儿,才开门离去,谢相迎待那门关上之后才猛地坐起身来。
邀月楼,他在南城。
居然没出城,谢相迎心下狂喜,这地方大半是玄婳手底下的,玄婳和赵王隔三差五便来遛一圈,总算是被他逮着机会了。那鬼面人将他放在邀月楼,也算是百密一疏。
身上扔被绑着,一直到天黑,才有人进来开门。
谢相迎从坐榻上支起身子,一眼看见个风韵犹存的女人。那女人身后跟着几个男人,身子个顶个儿的壮硕。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身后的汉子将门关上。
钱姨上前将谢相迎打量一番道:“听说你是个硬骨头,我今儿来瞧瞧你是怎么个硬法儿。”
她脸上带着笑意,像是有意要逗一逗谢相迎。这女人的皮相十足好看,说话挺利落,一举一动不沾半点风尘。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会儿赤手空拳,那些汉子又像是专门养的打手一般,此刻必定不能来硬的。
谢相迎“嗐”了一声,无奈道:“我不过是个寻常人,哪里就是硬骨头,钱姨今日若是放过我,来日定报答您的大恩。”
钱姨的眸子垂了垂,没说什么,涂着鲜红寇丹的玉手抬起又落下,一个男人上前,给谢相迎松了松身上的绳子。
“上头特意叮嘱过了,要好好教你。我瞧你样貌不错,赶明儿教好了,想来能得不少赏钱。”
钱姨脸上的笑淡淡的,说罢伸手捏了捏谢相迎的脸。怪水灵的,一看就是养在大宅子里的人,没经过什么风雨。
谢相迎愣了片刻,问道:“他让我来这儿接.客?”
那鬼面人难道不需要他了么,把他丢在这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恶心他,恶心凌琅吗。
钱姨闻言,问他道:“你觉得呢,难不成让你来当嫖.客?”
脑子里轰隆一下,秦楼楚馆里干的可不是什么好勾当。方才听那汉子说什么贵客,难道是要把他送给什么人。
谢相迎抬眸看着钱姨,道:“这世上哪个沦落风尘的人不是迫不得已,我曾经也是被人珍视过的人,你那主子给你多少好处,你若帮我,到时候可十倍奉上。”
这北齐再没有哪个贵客,能比凌琅和谢家出手阔绰了。
谢相迎的话颇为诚恳,钱姨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用不着你十倍奉上,你若是想少受罪,就听话一些。”
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人往谢相迎身前摆了几个锦盒。
锦盒被打开,那里头是各式各样的角先生,勉子铃一类的东西。
谢相迎看着那东西,沉默了。从候门将府的贵公子,到流落邀月楼这样的风尘场所,这北齐再没有人比他活的精彩了。
“我,我不做。”
谢相迎听见自己道了一句,他不会做这种事,今生就是死了也不会委身旁人。
钱姨听见这句话,突然明白了方才那人说的硬骨头是什么意思。
这人看着文弱,骨子里倒是清高。
“你是要被送给旁人的,我不好伤了你。这样吧,给你些时日你好生想想,若是你想通了就敲门,一日想不通,就一日不要吃饭。”
钱姨瞥了暼眼,男人从壶中倒了一碗水放在桌案边,另用深色的布条将谢相迎的眼睛蒙上。
“我也不苛待你,若是渴了就喝些水,我这邀月楼里忙的很,就不奉陪了。”
钱姨看了谢相迎一眼,起了身摇着手中的扇子往门外去。
顷刻间,房中便又剩下谢相迎一人。
人靠在坐榻上,头抵着矮桌静默不语。他从来到北齐,就有卓萤护着,再就是凌琅。没了谢府,没了凌琅,他甚至不能够保全自己。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屋子里静的厉害,听不到一点声音,天黑时屋内没有点灯,谢相迎便在这屋内度过了一夜。
一日,两日,人被绑着手脚,不说话,不吃饭,也不言语,谢相迎为了保持清醒便在心下数着数。
第三日心慌的厉害,人终于撑不下去,谢相迎直了直身子,凭着记忆去叼那杯子。
唇碰到杯口,蓦地,杯子摔落在地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谢相迎心下叹了口气,往地上滚去,用手摸到一片不小的碎片。薄薄的碎片划在粗壮的绳子上,是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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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想了想,把那碎片藏进了袖中。
耳畔传来开门的声音,进入房中的只有钱姨一人。有人曾刚告诉过她,三日不喝水人便会死,她今日便是来看看,这人会不会倔强到一口水都不喝。
刚进门,便看见落在地上的人与那杯子的碎片。
钱姨走近几步,蹲在地上看了谢相迎许久,待确认这人还活着,才扯了他眼睛上遮着的黑布,启唇道:“你这是何必呢,做谁的男宠不是男宠呢,眼下不过是换个主人罢了。”
谢相迎适应了片刻屋中的光亮,沉默许久才道:“我……并未做过旁人的男宠。”
他的音声十分干涩,简单的一句话几说得十分费力。他不是凌琅的男宠,他是凌琅珍视的谢相迎。
钱姨闻言,蓦地笑道:“不是男宠还能是什么,男人的嘴向来甜,爱你的时候你是他的妻,是他的心肝儿,不爱的时候便弃如敝履,你正是好年华,自然不明白。”
似是想到什么,一双笑眸中带了些落寞。
钱姨的手落在束缚着谢相迎的绳索上,下一刻从袖中取出了匕首。
“你……”
手起刀落,谢相迎身上的绳索被割断。
束缚着人的绳索就此被卸下,谢相迎的身子松了一松摊在地上,再没有半分力气。
“起来,吃些东西。”钱姨冷冷道了一句。
“我不吃。”
“你不吃东西,若是死在这里,怎么与你那情郎再见呢。”
钱姨看着地上的人,沉声道了一句。心道这些小年轻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说话就是随性的很,满口“我呀我的”,往后是为奴为仆的命,哪里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呢。
谢相迎与钱姨对视片刻,坐起身靠在坐榻边。近乎三日滴水未进,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十分费力。
通红的眸子动了动,他是要活着,那些人见不得他回通幽殿,他偏偏要回去。
钱姨见这人终于听进点儿人话,将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头拿过一碗掺了肉沫的粥。她见谢相迎喘的厉害,亲自拿了勺子将粥递到人唇边。
“吃吧。”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许久不曾言语。
“没有毒的,你死了,我不好交差。”
钱姨说罢,谢相迎这才接过那粥,三两口灌进了腹中。
胃中有了东西,人才又活了过来。
钱姨这才起了身,坐在一侧的坐榻上,垂眸看着地上的人道:“何苦来呢,伺候谁不是伺候,听说那位爷也是个郎俊的权贵。你把他伺候好了,往后也不必过这样的日子。这世上情呀,爱呀,都不作数,唯有揣进兜里的银钱才是真的。那凤凰尚且知道栖在梧桐树上,你这模样,用用心思,想落在哪颗树上不成。”
钱姨见谢相迎不说话,心道这人恐怕读过几本子书。读书人最是自命清高,看不上这样的营生,殊不知百无一用是书生,眼下落难在此,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与她们这些下九流的人物又有什么区别。
“你还是想不明白么?”钱姨问他。
谢相迎靠在坐榻边,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得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你那情郎若当真爱护你,不会让你流落在外的。”
钱姨的眼睛垂了垂,为谢相迎的这份的痴情感到可笑。这邀月楼里多少花魁为了穷书生要赎身,到头来被人嫌弃出身,谁不是落个人老珠黄,遭人抛弃的结果。
“我不是凤凰。”谢相迎突然道了一句,他抬眸看着钱姨,定定道,“我是那梧桐。”
若是他死了,凌琅这么个孤孤单单的凤凰又落在身上呢。
钱姨看着相迎神神叨叨的,也知多说无益。
人既活着,她这差使也算没办砸。
钱姨走到门口,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沉声道:“带他过去吧。”
“这……”
“动手呀。”钱姨瞪了那人一眼,门外的汉子进来,将谢相迎擒住。
“你们,要带我去何处?”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问了一句。
“自然是该去的地方,对不住了,这位公子。”
胳膊上缚了绳子,脚下一空,便被人扛在肩上。
那汉子看那谢相迎挣扎的厉害,警告了几句,待人老实了些才往外去。背着肩上的人在回廊似的楼里转了几圈,往最深处的房间去。
房门被敲开,那人将人放在地上,很快出了门。
这房间里味道甜腻的厉害,房间内站着个持刀的黑衣少年,应该是那贵客的影卫。
谢相迎用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他转身去开门,门已经被封死,再去看那窗子,窗子也是死的。
当真是要绝了他的路。
人正着急,屏风后传来水声。
谢相迎往后退了几步,正要找地方躲起来,忽见一人披着外衫从屏风后走来。
那双带着蓝调的眼眸落入眼中时,谢相迎身子里的血都要滞住了。
黎昀!
怎么会是黎昀。
谢相迎脑海中出现过很多人的脸,却从来没想到会是黎昀。
当年那插在卓萤身上的一箭,谢相迎久久不能忘怀,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人。
薄衣裳遮不住健硕的身形,被水沾湿的头发还未来得及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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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美的脸庞在看到屋内多出的人后,有一闪而过的疑惑,黎昀的目光落在谢相迎脖颈上的漆色枷锁上。他垂了垂眸,不太明白那人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人不过是长的格外清秀些,哪里值得他亲自来一趟。
黎昀往坐在矮塌上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问他道:“会伺候人么?”
谢相迎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才道:“没教过……”
没教过。
没教的狗,过也敢往他榻上送,黎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冲谢相迎招了招手。
谢相迎抬了抬腿,往黎昀身侧走了几步。
黎昀看这人走得拖延,抬了眸子,又将谢相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跪下伺候吧。”
黎昀冷声道了一句,他对这样青涩的少年没什么兴趣,更没什么功夫去教。
这话落下有一刻钟的时间,谢相迎依旧么什么反应。黎昀歪了歪脑袋看着面前愣神的人,问道:“我说,跪下,你不明白?”
“我……”
未待谢相迎过多言说,身后的影卫一脚踹在谢相迎膝窝上。
人跌落在地上,幸好有手撑着才不至于趴下去。
黎昀看这人如此孱弱,瞬间没了什么兴致,只对着谢相迎身后的影卫道:“你过来,教教他。”
“是。”
那影卫走上前跪在坐榻边,伸手解了黎昀的裤带……
谢相迎蹙了眉,一双眼落在别处,不看这两人。
黎昀的目光飘忽,最后落定在谢相迎的脸上。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这样不服气,却又隐忍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
黎昀想到此处,一脚将身前的人踢开,起了身走到谢相迎面前。
那影卫也不出声,只喘着气,默默从地上站起来。
黎昀的手落在套着谢相迎脖颈的枷锁上,在看到那枷锁上的符文时,突然明白了什么。
眸中跳动着雀跃的火,那人说会送他一个大礼,果然是份大礼。
“是你。”
两个字,让谢相迎的瞳子缩了一缩,他想起身逃离这里,却被黎昀狠狠拽住了脑后的头发。
“我早该知道是你。”
“我不是!”
谢相迎挣了一下,却被黎昀抓着头发,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你眼睛不会说谎,我早该知道是你的,那被死在北齐的细作也是你吧,怪不得能睡到凌琅的榻上……”黎昀的眸子带了笑意,似乎想到什么,颇有醍醐灌顶之感,他看着谢相迎叹道,“我当初竟然亲手将你送还给了凌琅,这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早在竟胜国便听那柴弈说过什么招魂之事,没想到是真的。
他的另一只手落在谢相迎的脸上,缓缓道:“你这身子比原来那个差远了,不过,倒是干净。”
脸颊被掐红一片,那只手落在脖颈上缓缓向下。谢相迎反应过来黎昀想对自己做什么,握着手中的东西猛地向对方扎了过去。
黎昀手快,一手将谢相迎的腕子扭在了身后。
谢相迎整个人背对着黎昀被禁锢在怀中,手中的碎瓷片夹在指间,摇摇欲坠。
“想杀我,下辈子再说吧。”
耳中传来骨头摩擦的声音,谢相迎握着瓷片的那只胳膊被黎昀狠狠一拉,垂落在身侧。肩膀疼的厉害,额头上顷刻间出了一层冷汗。
黎昀咬在谢相迎的耳廓上,低声问道,“你,是怎么伺候凌琅的?”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咬着牙跪在地上。
黎昀没什么耐心,既然问不出来,不如亲自领略一番。
他将谢相迎的身子转过来对着自己,这人脸上那痛苦的神情让他心下腾出一丝愉悦。
“若是不想吃苦,就说些好听的来。”
黎昀看着谢相迎,见他冷着一张脸,一时觉得有趣的很。
他抬起谢相迎的下巴,将唇覆在那柔软的唇瓣上,尖利的牙擦过舌尖,有血从口中溢出。
黎昀蹙了蹙眉,下一刻松开了眼前的人。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谢相迎的脸上,人倒在地上,白皙的面庞顷刻间红了大半。耳中一片轰鸣,谢相迎睁着通红的眼睛,啐了一口血。
黎昀冷冷看着面前的人,许久不曾言语,他不喜欢这样反抗他的人,即便是谢尹也不可以。他的那点清高,那点傲骨,都是凌琅惯出来的,离开了北齐王城,又算的了什么呢,真是可笑。
“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黎昀笑了笑,伸手抹去谢相迎唇角的血,也是奇怪,这人越是染血,反倒越让人觉得可口。
在黎昀的手探入衣衫之时,谢相迎猛地用力挣开了桎梏,尚且可以抬起的手臂接过瓷片往自己身上划去。
“你想死!”
黎昀一脚将谢相迎手中的东西踢开,无奈何谢相迎下手又狠又快,瓷片从脖颈一路划到胸口,皮肉绽开,鲜血顷刻间染透了衣裳。
没有人可以得到他,更没有人可以限制他的自由。谢相迎笑了笑,人倒在地上,像只案板上尚且未死去的鱼,大口呼吸着甜到足矣溺毙人的空气。
“把那姓齐的叫过来,快!”
闭眼之前,谢相迎听到黎昀十分焦急地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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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被嘟嘟囔囔的细碎低语吵醒的,谢相迎睁开眼时,看到了一个穿着银白色衣衫的俊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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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睫羽很长,头发一半挽在脑后,额间的碎发让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他这是又死了么,不然怎么会遇到这样明媚的人。
“你醒了。”
少年眸中带着笑意,从身后取来水袋打开塞子往谢相迎唇边送了些水。
点滴凉意入口,谢相迎才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何处?”
“在马车上呀。”少年问他道,“身子底下这么晃,你感觉不出来么?”
“又要去何处。”
“东陵。”
“东陵……”谢相迎抬眸去看,发现自己确实躺在马车的地面上,身下的干草铺成了简易的榻。这马车很宽敞却也简陋,像是用来运送货物的。
少年道:“你晕了大半个月了,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你救我,做什么。”谢相迎怔怔问了一句。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呀,我倒是不愿意救你,可若你不救你,黎昀会让我给你陪葬的!他们就喜欢让我陪葬。”少年说到这儿,面上有些许委屈之意。
“你是太医?”谢相迎问了一句。
那人点头道:“对,我是被他抢来的。”
“你不是东陵人。”
少年点了点头:“我是梁国的太医,打仗的时候被他抢过来的,还没去东陵,就跟着他的车队去北齐了。听他的人说,黎昀要去东陵接一份大礼,这大礼不会就是你吧。”
“是我……”
谢相迎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那通敌叛国之人送给黎昀的大礼。没想到,他值得黎昀从北齐绕一圈。
“我叫齐凤池,你呢?”少年说罢,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谢相迎。”
谢相迎定定看着齐凤池伸出的手,若有所思。
齐凤池似是想到什么,“哎呀”了一声,忙收回自己的手道:“我都忘记了,你身上还带着伤呢。你知不知道你这伤可难治了,你再晚醒一天,我要还没到东陵就要给你陪葬了……”
这人在耳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谢相迎险些忘记自己受了伤,他身上的伤口被干净的细布缠的整齐,又殷红的血隐隐透出来。
同样是被抓去东陵,这人怎么如此乐观,像要去远游似的。
“你,真是被黎昀抓来的?”谢相迎问了一句。
“当然,我在各国之间可有名气了,三年前我还是太医院的学徒呢,这会儿我可是太医令。”
齐凤池像是在说什么极为得意的事,脸上带了些笑意,笑着笑着,人的神色又严肃了下来。
“太医令最不好当了,满宫人拉着我陪葬,连狗都不如。”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言语。原来是三年前出来的人物,三年前,他还是个孤魂野鬼,难怪不知道这样的人。
“你也是太医吗?”齐凤池看着谢相迎问了一句。
谢相迎摇了摇头,道:“我是北齐的太傅。”
“谢尹?”
“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你也挺有名气的,可是你不是死了吗。”他看着谢相迎的目光带了些悲伤。
谢相迎淡淡道:“活过来了,借尸还魂吧。”
“原来如此。”齐凤池对此事并没有太过惊讶,只道,“那你这身子就不是原来那个了,怪不得看着没传闻中那么好看,不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糟践呀,那么长一道口子,我带的止血药都要用完了。”
这人埋怨了几句,见谢相迎不再说话,又问他道:“我是不是很吵呀?”
“没有。”
不是吵,是很可爱。谢相迎从未遇到过像齐凤池这样只是初见,便愿意对人敞开心扉的人。
齐凤池叹了口气道:“我师父也说我吵,以后就清净了,我到这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再没有人去烦他老人家了……”
这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些话,说完之后才为谢相迎换了身上的药。
谢相迎心道这人吵吵个不停,换药的手法倒是挺好,那细布在齐凤池手里跟织女手中的丝一般听话。
两人被关在一辆马车上,大半时间都是谢相迎睡觉,齐凤池一个人发呆,偶谢相迎而醒来会跟憋坏了的齐凤池说上两句话,再吃些干粮。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在夜里停了下来。
齐凤池扒着车门往缝隙外看了一眼,回身问他道:“你猜咱们到哪里了?”
“哪里?”
“东陵。”
“东陵!”
这样快么,这黎昀难道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的。想来是上过当,也长了教训。
齐凤池见谢相迎如此惊讶,嘿嘿一笑道:“咱俩这么宝贝,他肯定得飞回来。”
“你不怕他?”谢相迎问他。
齐凤池道:“我怕他做什么,他还要留着我的命给他当治病救人的牲口呢,不然大费周折把我抢回来做什么。你也别怕,他那么紧张你肯定不会杀你的,而且过些日子,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谁?”
齐凤池看着谢相迎的眸子弯了弯,几乎快要闪出光来:“梁国太子呀,他可厉害了,咱们乖乖等着就是。到时候我让他送你回北齐,你先把眼睛闭上吧,我总觉得你醒过来又要受伤。”
“多谢……”
这人倒是十足乐观。谢相迎说罢,即刻“昏死”过去。
马车外的锁被打开,谢相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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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走路么?”钟临看着车上的一弱一残,道了一句。。
齐凤池道:“当然不能,还不快快找人把这份大礼抬走!”
“大礼?”钟临又看了一眼谢相迎,抬了抬手,有两个侍卫到马车上,将谢相迎用抬伤兵的架子抬进了行宫。
齐凤鸣跟在几人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谢相迎往台阶上去。
黎昀从马车上下来,静静看着石阶上的一行人。
身后的影卫问黎昀道:“主人,如此大费周折,值得么。”
黎昀的眸子往行宫的高墙上落了落道:“你不懂,那人不是一般人,他的谋略,他所造的东西,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本王,他不是当今天下的人。”
谢相迎是个聪明的蠢货,他的蠢来自于自身天性,那点子聪明来自另一个地方的教化。这乱世里哪个国家,都养不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主人这是何意。”那影卫的眸子垂了垂,颇为不解。
“你慢慢悟吧,对了,把那哪个姓齐的和他安置在一处。这小子兔子似的,很会寻人开心。”
“是……”
那影卫说罢,即刻往行宫去。
被从黎昀从他国抢来的两人,都安置在了凤行宫。
齐凤池看了好久凤行宫外的牌匾,觉得“凤行”二字与自己的名字很相配。
谢相迎被养在凤行宫,除了睡觉就是喝药。齐凤池是个话很多的人,有他在耳畔总不觉得寂寞。
谢相迎看着这样一个活泼好动的人,时常会好奇这人在梁国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他口中会来救他们的太子又是什么人物。
脑子里一时揣了不少事,让谢相迎心下没有太多感伤。
这日齐凤池一大早起来去熬药,谢相迎朦胧间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齐凤池回来,刚抬眸发现帐在人的身影好似黎昀,便又闭上眼睛装睡。
黎昀掀开那月白色的帷幔,走到榻边,盯着谢相迎看了良久。这人仿佛格外爱睡觉,每每他过来都是睡着就是昏死着,睡着也好,睡着了反应便没有那样激烈。
黎昀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静静回忆着他与见谢相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
这人对自己的态度是从卓萤中箭之后开始改变的,从那之后原本还能坐在一处说过话的人,便成了这般激动。
若是没有那一箭,或许情况会好些。
思量间,有人带着药走进内殿。
齐凤池见纱帐中多了个人,惊叫道:“你进来做什么,他这伤不就是因你而起的么?”
这话十分不合黎昀的心意,他的眉蹙了一蹙,站起身来垂眸看着眼前的兔子似的人道:“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齐凤池这个人,有点过人之处,他并不介意这些过人之处从此失传。
“那你杀了我好了,我反正也不想活着,留在这还不是要给你们陪葬!”
“住口。”
黎昀狠狠瞪了齐凤池一眼。
齐凤池的气焰被这一眼瞪的散了些,他本质上是有些惧怕黎昀的,这人的手段他在梁国时也听过,但他不能害怕,越是害怕,黎昀肯定越是吓唬他。
黎昀见齐凤池手中端着药,警告道:“好好做你的太医,管好自己的嘴。”
他说罢,拂袖出了凤行宫。
齐凤池“哼”了一声,把药放在黎昀方才坐过的凳子上,连凳子带药一起端到谢相迎床边。
“你别装睡了,他走了。”
谢相迎听见这么一句,方才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好像很怕他。”齐凤池问了一句。
谢相迎看着齐凤池,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说到底凌琅的手段与黎昀是不相上下的狠厉,但凌琅又不太一样的,凌琅对他是有忍让的,起码除了梦中那一次,没有伤害过他分毫。
齐凤池坐在榻边,把药端起来吹了吹道:“他们称王称帝的人都是这样的暴脾气,要不然怎么压制得住手底下的人。”
“是么。”谢相迎看了一眼榻边的人道,“凤池太医的脾气很好。”
“哎呀。”齐凤池听见谢相迎这么夸他,脸红了一红,道,“我脾气当然好了,我一个人伺候满宫的人,现在还要伺候他们东陵人。你脾气也不差,被逼成这样嘴里还干干净净的,要是我,我早骂他了,他就是个王八蛋,满肚子坏水儿。”
谢相迎被齐凤池这活泼性子逗笑了,人一笑,猛地咳嗽起来,险些挣开身上的伤口。
齐凤池忙放下手中的药,替顺了顺谢相迎的后背道:“你那伤是利器割的不好愈合,可惜我手边没东西,不然早给你缝上了。”
“缝?”
“啊,没什么,你快喝药吧,趁热喝。”
齐凤池说罢,将药碗放进谢相迎手里。这些日子谢相迎的精神好了不少,齐凤池没有把谢相迎早已清醒的消息告诉黎昀,他看的出来谢相迎身上那些伤必然是因为黎昀,若是谢相迎死了,他就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谢相迎望着手里的药,抿了几口,待齐凤池出门,才将那药悉数倒进榻边的痰盂里。
往后几天黎昀没怎么来过凤行宫,即便是过来,也只是和齐凤池说两句话便离开。
谢相迎躲在榻上,也能听到些许他二人的对话。这黎昀把齐凤池接来东陵,仿佛是在给一个人治病,每每齐凤池回来,脸上总没个笑模样,想来是颇为棘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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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烦死了,都说了治不好。”
谢相迎正坐在榻上喝水,就见齐凤池攥着拳头红着眼睛气鼓鼓地进内殿来。
“又去黎昀那里了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齐凤池坐在榻边,点头道:“黎昀是不是有病呀,我都说了需要时日,他非说我是庸医。这人怎么这样,觉得我是庸医就放我回家呀,我到要看看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太医比我厉害。”
谢相迎听齐凤池此番言说,心下忽然想起一个人物来:“我听说这乱世里,有位天下第一神医,能治瘟疫能起死回生,黎昀怎么不去找他。”
齐凤池闻言叹了口气道:“那样的人物都是口耳相传出来的,传的神乎其神,其实没那么邪乎。神医扁鹊也让虢国太子起死回生过呢,还不是因为人家虢国太子命不该绝,才让他救了回来。若真是死了,得去阴曹地府划生死簿去。”
“你这话,倒也有趣。”
这人看着纯白一片,眸中深浅一眼可望,肚子里的东西却是不少,难怪黎昀要费力把人抢来。
齐凤池见谢相迎低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们北齐要立皇后了,你知道吗?”
“皇后,何人?”
凌琅说过,他不会立后的。
齐凤池道:“我也不知道,听黎昀手底下的人说的。你做过北齐皇帝的太傅,他属意何人,你不知道吗?”
“我,我却也不知。”
谢相迎只听莲生说过凌琅许了他皇后的位置,那样的话,想来也是凌琅的权宜之计。眼下摄政王府也在凌琅的控制之中,还需要立后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齐凤池见谢相迎不知情,叹道:“他眼下在立皇后,肯定不记得你这个帝师了呀,这人还挺薄情,好歹是师徒情分呢,你险些死了他都没管。”
谢相迎“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相信凌琅,但齐凤池说的也是事实,他无话可反驳。
齐凤池见谢相迎不高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拉过谢相迎的手道:“你不要伤心了,伤心对病情不好的。你们北齐的皇帝不救你,我们梁国人救,我看你也别去北齐当什么太傅了,跟着我吧,往后我对你好。”
“你?”
“对呀,我脑袋虽也是拴在裤腰上的,但我不会辜负人的,你脾气这么好,往后咱俩做个伴,我去太医院挣俸禄养你。伴君如伴虎的,你跟着我,不必跟着北齐皇帝好么。”
齐凤池的话很真诚,一双乌溜溜的清澈眸子直直望着人,倒真叫人有几分动容。谢相迎觉得若自己是个好男风的,定然会喜欢齐凤池这样率真可爱的人。
只是,这人似乎已经忘记,他们二人现下仍旧在黎昀手里了。
谢相迎看着齐凤池道:“从北齐到东陵这些日子,少说也有一个月了,你就这么相信那梁国太子一定会来救你么。”
“我……”齐凤池沉默了片刻,道,“他答应我的,不会食言的。”
“可他终究是太子,不是么。”
一人之下,便有诸多束缚,容易身不由己。也难怪凌琅和黎昀费尽心机,也要登上那王位。
齐凤池听谢相迎这么说,心下一时也有些没底儿。这人说的对,他梁国太子,顶破了天也还是梁国太子,发动梁王的兵来兴师动众的救他,凭什么呢,他值得么。
谢相迎见齐凤池眸中多了些许忧思,劝慰道:“别想这么多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救。”
作者有话要说:
齐凤池:你往后跟着我吧!
谢相迎:些许撞号
第66章 你好像我娘亲
“自救?”齐凤池的眼睛圆了圆, 问他道,“怎么个自救。”
谢相迎的思量片刻,抬了抬手, 让齐凤池凑近些。
齐凤池听了许久, 问他道:“你, 可以吗?”
“有些经验吧。”
这样的事,一回生, 二回熟,再如何演技拙劣也该有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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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云殿,齐凤池穿着银白色的锦衣往石阶上来。
守在殿外的人看见打远蹦过来个白毛兔子, 伸手拦了一拦。
“站住, 谁准你到这儿的。”
钟临认得这个人,这人是给那活死人治病的梁国太医。这么个愣头愣脑的人也不知道医术能高明到哪里,黎昀还真信他。
齐凤池见钟临拦着自己, 瞪着眼睛道:“我可是有要事禀报,要是耽误了,有你好看的。”
这人天生一张娃娃脸,又比钟临矮一些, 再如何瞪人,看起来都如娇嗔一般。黎昀把这人养在宫里也不知是真的为了救人, 还是单纯觉得好玩。
“你能有什么要事。”
钟临见这人着急, 不由笑了笑, 像齐凤池这样俏致活泼的人, 若生在东陵国能做的可不止太医。
齐凤池道:“有关那北齐太傅的,你报是不报。”
“北齐太傅。”钟临的眸子往齐凤池身上落了落, 没再说什么, 只让他在门外等着, 自己先开门进殿去。黎昀对这个北齐太傅很是看重,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还是告知黎昀为好。
片刻后,黎昀的影卫走出殿来,这人一身黑色衣裳,面色冷峻,叫人不敢与之攀谈。
“齐凤池?”清冷的音声唤了一句。
齐凤池点了点头,这个影卫好像话很少的样子,这还是他头一次听他说话。清凌凌的声音,还挺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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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
那影卫将门推开,把人带进去。
以往除了寝殿和太医院,齐凤池没去过其他地方,这追云殿,是头一次来。人心下好奇,眼睛也忍不住往殿内去打量。
木制的架子上置着各色动物的头骨,还有几个与人无异,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管好你的脑袋,不要乱动。”那影卫提醒了一句。
齐凤池在背后瘪了瘪嘴,跟着人继续走。待绕过屏风,才看到正在桌案边看书信的黎昀。
黎昀这人是齐凤池见过的人中,最能称得上“俊美无双”几个字的,只可惜为人暴戾,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什么话就快说。”
黎昀言罢,将手中的信纸往烛台上放了放,烛焰点燃那纸,顷刻间烧了个干净。他知道齐凤池口中的废话多,有时说上大半天也说不到正事上,让人心下不住恼火。若不是因为留着这人还有用,他早就将齐凤池的舌头割了。
齐凤池往案前一站,把昨日谢相迎交代给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疯了?”
黎昀的眸子微抬,对上一双带着光的水眸,这双眼睛无辜又惹人怜爱,不像是会撒谎的。
“怎么个疯法儿。”黎昀问了一句,他不信谢尹是如此脆弱的一个人,这人看着一碰就碎,那股劲儿可是比谁都韧。生生死死这么多回,怎么就轻易疯了。
齐凤池垂眸道:“我也说不清,这人前几日皆是浑浑噩噩地睡着,昨夜突然彻底醒过来,既不认人,也不吃东西,非要说自己是只兔子,闹着去院子里。他受了那样重的伤,想来是被吓到了吧,这样的病,可不太好治。”
齐凤池言语中颇为激动,说假话首先要骗过自己,他自问已经对此话深信不疑。
黎昀的目光始终看着齐凤池的眼睛,见这人目光并不闪躲,也开始思量谢相迎儿事。这人在邀月楼的反应实在激动,也不知见他之前,又是被如何对待的。任谁知晓自己的身子被换,永不能回到北齐,想来都不能接受,他能有活下来的意念,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带我去瞧瞧。”黎昀的音声软了些,不到万不得已,他对谢相迎还是带着些慈悲之心的。
“行。”
齐凤池应下,这才带着黎昀往凤行宫去。
春末的风中仍带着暖意,未开败的花朵随着微风摇曳不止。
风动,人心也不静。
黎昀刚进院中,就看见那玉兰花树下正坐着和宫人们玩闹的谢相迎。
有宫女蹲在地上,拿手中的点心去喂谢相迎,谢相迎也不抬手,张嘴叼过去塞个满嘴,任由那宫女摸着自己的脑袋。
“小兔子最乖了,兔子生病了,要喝药哦……”
那宫女甜甜的声音传入耳中,黎昀不由笑了笑。他在宫中久了,见过不少被磋磨到神识混乱的人,有撒泼的,有痴呆的,还从未见如此有童趣,这人的疯病和这人的心一样好玩儿。
“你看,我没骗你吧,这还是会吃点心了,刚才什么都吃不下。你到底在邀月楼对他做了什么,好好的人都能被你吓疯。”齐凤池嘀咕了几句,惋惜道,“可惜,这样的病可不好治。”
“那便不用治了。”黎昀垂眸看了齐凤池一眼,道,“畜牲比人听话,不是么。”
他唇角带着笑意,缓缓向几人走去。
齐凤池的眉蹙了蹙,心道这黎昀还真是个王八蛋,兔子也不放过。
黎昀走进几步,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人,问道:“可还认得我?”
谢相迎抬起头来,懵懂又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摇了摇头。
黎昀见他并不认人,一把将谢相迎揽进怀里坐在石凳上,接过那宫女手中的药碗,和声道:“我是你这只兔子的主人。”
他见谢相迎软着身子并不挣扎,便将碗中的药盛了一勺,饶有兴致地递到谢相迎的面前。
谢相迎把药推了推,低眉道:“苦……”
黎昀闻言,抬眸看了一旁的齐凤池一眼,和声道:“往后在这药里放些蜂蜜吧。”
齐凤池当即愣住,若不是因为面前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黎昀,他早破口大骂了。他是太医,还是黎昀是太医,蜂蜜是说加就能加的么。
“是……”
齐凤池愤愤道了一句,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还不下去么?”黎昀瞥了这人一眼。
齐凤池“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黎昀什么意思,最后看了谢相迎一眼,跟着几个宫女离开了凤行宫。
谢相迎被人抱在怀里,心下也有些忐忑,这样的招数黎昀未必会信,但凌琅说的没错,身为帝王轻易不会讨厌乖顺的人。
黎昀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想到了些事,他问谢相迎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只雌兔?”
“……”
行还是黎昀行,谢相迎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神情。
黎昀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相迎,一双手落在他后背上,在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滞后,低声对他道:“本王听说,雌兔子被人抚了后背,可是会孕子的。”
“我,我,我……”
谢相迎生怕黎昀说出“你是我的侍君”这类的话,才决定当只兔子,没想到黎昀对兔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黎昀见怀里的人不知所措,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把自己手中的药半哄半骗喂谢相迎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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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落在落在谢相迎被风吹乱的头发上,一点点将毛燥的发梢抚平。谢相迎窝在人怀里,不说话也不动弹,只做一只主人怀里的兔子。
黎昀看着怀里的人,突然觉得谢相迎这样也挺好,就做只听话的兔子吧,清醒过来,也只会惹他生气。
再过些时日,过些时日,谢相迎心下唯一的盼头也会消失,等到那一天,北齐和谢相迎都会是会是自己的。
深邃的眸子泛着幽微的光,看向谢相迎的目光带了些贪心,这副身子确实远不如谢尹的绝妙,还是早日换回来的好。
两人在一处待了许久,有影卫过来寻人,黎昀才起了身离开凤行宫。
这影卫口中说是“那人”来的消息,那人不会就是鬼面人吧。两人隔着千里远,定是通过书信往来。那鬼面人费尽心机让苏沅替他入宫,必定会对凌琅不利。眼下北齐又要封后,这皇后会是谁呢,苏沅,莲生,还是旁的什么高门小姐。
谢相迎心下无数个疑问,全部得不到回答,一时有些郁闷。按理说,凌琅不会这么急着立后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和苏沅有关。
北齐皇后册封大典以后是要去南灵神殿祭身的,那苏沅出自南灵神殿,这神殿中必然还有那鬼面人的细作。难道这人是想在祭祀之时动手么。可是到时候会有周旋,会有谢省他们跟着,哪里能有下手的机会呢。
谢相迎在殿内思量,待回过神来忽然发现齐凤池今夜还不曾回来。
已经是一更天了,这人去了何处。
谢相迎起了身,推门往殿外去。夜里起了风,虽不寒冷,却也不似往日温煦。
人在齐凤池回宫的必经之路上寻摸着,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湖里有隐微的人声。
谢相迎往湖边去看,发现那湖中有人正在挣扎。
齐凤池!
“凤池!”谢相迎唤了一声,解了外衫往湖中跳去。
夜色下静谧的厉害,唯有湖中的水音声格外大,格外刺骨。
谢相迎游过去,架住人的肩膀,把人往岸边带,齐凤池很听话的没有挣扎,直到被谢相迎拖到案上才大口吐了些水,咳道:“有人,有人推我,相迎,有人要我死!”
谢相迎看着齐凤池惊魂未定的模样突然有些心疼,他将人扶起来,一路把人扶回宫去。
凤行宫。
齐凤池坐在榻上,人还在愣神。
“你看清是何人推你了吗?”谢相迎擦着自己的头发,问了一句。
齐凤池摇了摇头,定定道:“没有,但我不应该求救的,你也不该救我。”
“不救你难道看着你死么?”
“不。”齐凤池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谢相迎道,“兔子是不会救人的,相迎,你是兔子。”
“我知道,可我……”
谢相迎说到此处,突然噤了声,他在黎昀面前是疯了的,他是只兔子,又怎么能救人呢。
眼下虽是一更天,难保不会有人看见刚才园子里发生了什么。再或者齐凤池落水根本就是为了试探他,可是,他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我始终算计不过他们。”
谢相迎叹了口气,一时愣在榻上,凌琅是对的,眼下只有他身侧尚且安全。他自己那点子计谋,什么都算不上。
谢相迎正低落着,另一边齐凤池的眼泪先刷刷落下来:“相迎,我想回家了,这儿的人真怀,我只是个太医,相迎,我只是个太医……”
他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太医。
这世道手中无兵,腹中无计,便没有活下去的机会。怪不得那些南城的商贾都要依附于豪门权贵,实在是没有人照应,便寸步难行。谢相迎揽过榻上的人,安慰道:“无碍的,起码今日还不曾死去,何必为了明日担忧。”
“相迎……”
齐凤池看了谢相迎一眼,钻进人怀里道:“我今晚可以和你睡么。”
“好。”
往日这人都睡外殿,今日只怕是吓坏了。
“相迎,你身上的伤。”
“无碍,早就好了……”
往日渗出来的那些血,是他自个儿划开的。谢相迎揽着怀中的人,顺了顺齐凤池的后背。
齐凤池埋头呜咽了一会,抬起头来突然道:“相迎,你好像我娘亲。”
揽着齐凤池的手滞了一滞:“何出此言?”
他今日做的事与英雄救美何异,齐凤池为何会如此想,难道不更应该倾心于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67章 北齐皇帝薨了
齐凤池坐直了身子, 看着谢相迎道:“我也不知,反正跟你在一处挺好,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
这人总是一副恬淡神情, 明明发生了那样的事, 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然。
谢相迎闻言, 忍不住笑了笑:“哪里就好了,还不是被困在此地。”
他也没什么法子, 不过是尝尽苦楚后想保全自己,留一条命回北齐。
“不一样的。”齐凤池垂了垂眸,道, “我这辈子治过的病很多, 其中有不少皆是病未到实处,人先被吓垮了的。须知这忧思悲恐惊,人之七情比外界的威压更为可怕。一个人若是自己的心先垮了, 这个人也就全完了。”
“这样么。”
这人才多大,就敢用“这辈子”这样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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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看着齐凤池,忽觉这小小的人原来肚子里有那样多东西。他说的对,擒贼先擒王, 攻人先攻心,无论发生什么, 心神不能溃散。
齐凤池见谢相迎听得认真, 便又拉着人说了好些话。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觉得他烦, 谢相迎是头一个愿意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人。
两人一直坐到三更天, 谢相迎收拾了榻,等齐凤池嘟嘟囔囔地睡去, 才背过身去想事。
黎昀还是不信他, 这人多疑, 想来身侧也没有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也不知凌琅那封后大典在何时举办。他曾将苏沅这两个字写进诗中让那鬼面人传递,不知送到了没有,凌琅又发现了没有。
一整夜脑子里的东西都乱的很,等到闭了眼睡过去,天也快亮起来。
梦中不太安生,谢相迎朦胧间见到许多人,许多刀枪,直往人心窝去捅,脖颈上去割。
“凌琅!”
睡梦中的人唤了一声,榻上的人即刻惊醒。
身侧睡着的人揉了揉眼睛,看着谢相迎问道:“什么凌琅?”
“没什么……”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还未完全醒过来的齐凤池,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他这个人目前对于凌琅来说是一种拖累,黎昀向来是得不到便毁去的性子,此番留着他的性命,大半是为了最后一刻威胁凌琅。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这个拖累。
谢相迎看着内殿未燃尽的烛火,在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五月二十。
凤泡泡呀行宫的最后一株花落尽。
谢相迎穿梭在花树间,忽然见到那树上落下一只大雁。
大雁南飞是秋季,大雁北来是春季。东陵地处西北,气候寒凉,夏日往往未来便已入秋,不是适合鸟类繁殖的时节。每年过完了春日,这鸟便会提前南飞。
南飞。
谢相迎想到此处,从殿内那了张扑蝶的网子,将那鸟扣住。
齐凤池刚一出来,便看见谢相迎在往鸟腿上缠花瓣。
“你这是做什么?”齐凤池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病急乱投医,我看这鸟能不能飞到北齐去。”
“这,怎么也得一个月吧,且不说它去不去北齐,你什么都不写,谁又知道是什么意思。”
“若是他看见,会知道的。”
谢相迎心下已然有了一个名字,这人他从前便怀疑过,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他只希望凌琅能千万小心这人。
“要我和你一起抓吗?”齐凤池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南飞的候鸟若是抓到了,就缠上这样的花瓣,再放出去。”
谢相迎手心是小小的艳丽的花。
齐凤池记下,也开始留意天上的鸟。
凤行宫的宫人不多,黎昀怕谢相迎这样的好说客再说动了哪个小丫头的心,便只派了人定期送饭送药,其余时候宫人们都是守在外头的。
两人又在凤行宫住了十多日,忽有一日,天未亮黎昀的影卫便带着几人来凤行宫收拾东西。
“这是要去何处?”
齐凤池见那影卫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药箱装了去,便问了一句。
那影卫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到树下的谢相迎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帘子拷在谢相迎脖颈的镣铐上。
“去一个,好地方。”
那影卫说罢,身后的人将谢相迎与齐凤池带离凤行宫,送上了马车。
被这么一头雾水的塞进马车里,谢相迎心下忽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行宫地处东陵边陲地带,黎昀在此地休憩这样久都不曾回都城,难道要向他国进兵了么。
谢相迎被单独拴在送货的马车里,这马车里除了自己,还有些被捆好的冷兵器。谢相迎看着这些锋利的刀刃,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猜测。
送货的马车没有窗子,人在马车中一连闷了好些日子,等到马车的门被打开时,谢相迎看到的是寸草不生的军营。
“这里……”
黎昀从远处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这里,是我东陵的大营。”
他的目光眺望远方,那里是北齐的方向。
“你带我来这儿。”
黎昀看着面前神智已然恢复清醒的人,也不打算玩什么兔子的游戏,只道:“本王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取下凌琅脑袋的。”
他见谢相迎仍定定看着自己,接着道:“你那北齐皇帝就要带着新皇后去南灵神殿祭神了。西北边陲大乱,周旋,薛祺,你能数的出来的大将,已经在前往西北的路上,你猜那北齐皇帝身侧还有几个人呢。”
原来如此,是先挑起西北的战事,西北兵力告急,再引盛京的兵力前来。
盛京向来是北齐最为安全之地,又有谢省带兵把守,凌琅对各地放兵一向快得很。兵贵神速,只怕薛祺一行人已经离西北不远了,如此盛京有难是来不及赶回去的。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心下不由也为此番计谋感到精妙。
“你就那样相信你在盛京的内应么?”谢相迎问他。
这世道人心不古,即便有内应也有被策反的可能。
黎昀见谢相迎仍不死心,只道:“他比任何人都想除掉凌琅,鹬蚌相争,本王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他大笑几声,眸中似乎已经出现凌琅身死的场景。
这人早该死了,活了这么些年,算是便宜他了。当年那一箭与樊水粮草一事,他要亲自讨回来。凌琅不是会纵火么,待他的大军攻破盛京,就一把火烧了那瑰丽的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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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个凌琅值得东陵王如此动用兵力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在边陲一带的防守向来严密,能动用这么些人前往西北支援,东陵此战定然是举全国之力。如此大费周折,若出了意外,可没有一点退路。
“富贵险中求,王权亦然,你且看着吧。”
黎昀转了身,往军帐内去。
身侧的影卫拉着谢相迎脖颈的链子,将人引到一处巨大的铁笼中。
这人手中有千百种折辱人的法子,但这样的事已经再无法触动谢相迎的心。
凌琅啊,凌琅,你若当真有几分聪明,就不要去那南灵神殿。
谢相迎落的手落在漆色冰冷的枷锁上,此刻他多希望自己就是一只南飞的雁,若能为北齐稍去只言片语就好了。
人坐在地上,仰头唯能看见他国的月,这月色如此清冷,亦如人心,冷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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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煎熬的几日。
谢相迎困锁在铁笼中,耳畔能听到远处的厮杀,眼前是东陵将士染着鲜血、残破不全的尸身。
齐凤池被拉去前线救治伤兵,一连数日脖子上被架着刀,连轴转着去救死扶伤。
谢相迎不知沙场究竟战况如何,但能从一批又一批昏死着回来的伤兵身上得知,北齐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
两国都是举国之力,本着要一举歼灭对方的心来的,疯了一般厮杀。
到第六日,黎昀御驾亲征,直接活捉了北齐的薛祺。
谢相迎看着那铠甲之下的红衣,眼睛红的厉害。
“你的故人?”
黎昀路过那铁笼时问了一句,他的发垂落在额间,将带着阴翳的眸子遮住些许。
谢相迎的眼睛不会骗人,即便不曾言语,但那担忧的神情已然出卖了他。
黎昀冷冷笑了几声道:“这位女中豪杰可是杀了我东陵近百人,你说,我要不要杀了她泄愤。”
黎昀的手落在薛祺的脖颈上。
谢相迎死死攥着铁笼,眼下他越是说“不”,越是会激起黎昀身上那嗜血的天性。
黎昀见谢相迎愣愣站着也不知反驳,一时觉得无趣极了。他让身侧的影卫将薛祺带进帐中,问谢相迎道:“前些日子不是还活泛着么,怎么,哑巴了?”
谢相迎抬眸去看面前的人,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嗜血成性的人。这些将士们的性命,在黎昀眼中到底算的什么呢。
“失道者寡助,你便是攻下北齐,统治下的国家不会长久。”
黎昀听见这么一声,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大声。失道者寡助,谢相迎肚子里除了那些死书还有什么呢,他知道失道者寡助,谢相迎倒是挺能卫道的,但他有什么好下场吗。
眼下谢相迎的生死,也不过在他一念间罢了,蝼蚁都不如,这样一个笼中鸟,居然还嚷嚷什么“失道者寡助”,多可笑呢。
“你就看着我如何失道吧。”
黎昀笑着道了一句,拂袖往军帐中走去。
谢相迎看着逐渐远去的人,整个人被无力感包围。他大概是活得最为惨烈的穿越者,死了活活了死,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谁也救不下。
回首他这些年,身为凌琅的太傅,他把好好一个皇帝养成了断袖,身为摄政王,他没有护好北齐的江山,身为谢相迎,他半生漂泊不得安宁,哪一样都做得糟糕透顶。
眼下他是北齐的子民,却又被困锁在牢笼中,面对血流成河的战事,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还真是个失败的人。
谢相迎抬眸,满眼是鲜血,闭眼,满耳是哀嚎。
战事可以毁去数座城池,让两国哀鸿遍野。如今是好战者,攻伐者的天下,不进则退。
脖颈上的枷锁时刻提醒者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身为一个阶下囚,若不能为母国带来惠处,便只有以身殉国的宿命。
谢相迎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笼子,手在沙石上慢慢比划,一双眸怔怔望着地面。
第十日。
身在牢笼中的人,早早睁开了眼,天际的鱼肚白格外惨淡,像一张失了血色的脸。
谢相迎躺在地上,耳畔有人在高声呼喊。
“北齐皇帝薨了——”
惊雷声入耳,谢相迎的一颗心近乎停滞。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68章 他在等他回家
凌琅死了, 怎么会呢。
谢相迎的目光随着那探子停在黎昀的帐外,半晌那帐中传来欢声一片。
谢相迎感觉自己的耳朵突然轰隆一片,再听不到其他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东陵士兵架起的篝火上, 良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眼泪随着血一起被抽空, 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倏地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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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死了,死在南灵神殿, 听人说是遇到了穷凶极恶的刺客,数箭穿心而亡。
旧皇已死,该有新皇掌权。
谢相迎看着那些满面笑意的士兵, 问了新皇的名姓。
那将士低头思索片刻, 咧着嘴道了“凌蔷”二字,他说凌蔷派人将那刺客当场诛杀,又表明了皇子的身份, 由他继位乃是顺理成章。
“凌蔷……”
谢相迎口中呢喃着这两个字,鼻腔中檀香味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让他快要窒息。
居然真的是凌蔷。
“这些药虽是补药,不会即刻害人性命, 但慢慢饮来会损耗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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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在幼时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他对沈氏一族的疑心始终没有断过。这样慢性的毒药, 原来皆出自凌蔷之手。
“公主变皇子, 这样离奇的事谁又想到呢。”
“人家女扮男装忍辱负重这么些年, 不就等着这一天么?”
“你说这人穿着红装这么些久, 心里头到底是男是女呀。”
“谁又能知道呢……”
细碎的闲言入耳,此刻北齐的国丧恨事已成为东陵人口中的谈资。
凌蔷。
这个本该是北齐大皇子的人, 自小就被沈氏当作公主扶养长大。凌琅收兵收权, 攻伐各国这些年, 沈氏母子纹风不动,作壁上观,等的就是这一刻吧。
先帝死后北齐大乱,不是那凌蔷坐享天下的好时机。年幼继位的皇子前路从来难行,凌琅打从登上这个皇位,便再无宁日。外有东陵王助阵,内有细作暗害,凌琅这皇位,从来没有一天可以高枕而眠。
这些事在脑海中逐渐脉络清晰,还有一事谢相迎此刻尚不明确。
他这位假摄政王背后的人会是凌蔷么。谢相迎回忆曾经以摄政王身份见凌蔷时的场景,并未觉出异样,若是凌蔷早知他就是摄政王,只怕不会等到此刻才动手。
能在摄政王府大火之时悄无声息把谢尹安排进去,这人必定对盛京很是熟悉。
那场大火发生之时凌琅与凌蔷一个七岁,一个十二岁,这样精密的计谋不可能出自两个孩子之手,定是另有人在背后细心绸缪。
沈太后与玄婳深知摄政王的用处,不会轻易冒险,剩下的还有谁呢。
蓦地,一个名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谢相迎想到这三个字,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沈为川。
就是沈为川,谢尹是沈为川举荐入宫的。
他挑选美人时,是沈为川手底下的人提出了天下第一美人姜姬。
莲生入宫,沈为川在他耳边又说什么一步登天的话来引导他。
等到凌琅摆下鸿门宴,也是沈为川调教的舞姬出了问题。
这人处处收敛锋芒,可回回出事都有他。
凌琅能一眼看出他谢相迎不是谢尹,这沈为川和谢尹素来交好,未必不会知晓这皮囊下已然换了魂。如此不动声色,悉心引导道自己,只能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为川也看得出来,他尚且算是可以一用的棋子。
也正是因为早已识破了他的身份,所以才要放养他,只在关键时刻做出引导。沈为川让他向东陵献出姜姬,又让他相信莲生是凌琅的男宠,再后来甚至亲自派刺客去了结他的性命。
沈为川这是既想让他为北齐效力,又不想让他过多信赖凌琅。既要让他维护摄政王府,又不会纵容他用摄政王的身份挑起事端。
原来这北齐之中,最会谋划的人是沈为川。
细想起来汪海东也是沈为川的人,这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谢尹死了之后被举荐出去,还入了凌琅的眼。这不正是要顶替谢尹的位置,站在风口浪尖上,推行那些不被认可,但对北齐有益的政令么。
沈为川引导他做的一切,都可为北齐的复兴而铺路。凌蔷那些谋划,沈为川身为凌蔷的舅父未必不知。届时若是凌蔷继位他便是真正掌权的外戚,若是凌琅得胜,他也可将所有的事推到凌蔷身上,继续醉心舞乐,做他无心政事的国舅去。
谢相迎想到此处,连日来混沌的脑子突然明朗起来。
只可惜,他竟到今日才把这些事想明白。
有两行泪顺着脸颊缓缓落落下,打湿了脚下的土地。谢相迎豁然开朗,却又悲从中来,凌琅身死的悲痛,与参透阴谋的豁然夹杂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之中。
若是能早些知道,若是能再信任凌琅一分,或许就不会等到今日了。
黎昀走出军帐时,便看到谢相迎失魂落魄地站在笼中。
俊美的脸上带着睥睨之态,这天底下,没有他得不到的的东西。先是谢尹,再是凌琅,最后是北齐的王城。
那人曾跟老东陵王说说他性子中天然有一分暴戾,注定守不住东陵,不适合继承王位。他就偏要让那人看看,自己不止守得住东陵,更攻得下老东陵王一辈子都眼馋的北齐。
“主人,那凌蔷。”
“不足为惧,他以为自己接手的是什么太平盛世呢,凌琅那些部下不会放过他。把谢尹放出来吧,这样大的喜事,要让他同享。”
黎昀似是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谢相迎被囚在帐外十数日,这是头一次走出那牢笼。
影卫没有说话,只将谢相迎带到黎昀的军帐中。
谢相迎怔怔跟着人走,他看到饮酒的将领,衣着暴.露的舞姬,与高坐在兽皮堆砌成的王位之上的黎昀。
他是那样俊美,又是样残忍。
“谢大人,你看我这失道者如何。”他抬眸看着谢相迎,靠在椅背之上,俨然一副胜利者之姿。
站在军帐中的人脸上粘着尘土,人瘦得不成样子,却依旧直着身子,傲然立在眼前。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黎昀身前的桌案。
“是不是只有凌琅,才能叫谢大人开口说话呢。”黎昀站起身来,走到谢相迎面前,沉声道,“可惜,你那北齐皇帝已经死了。”
他的眸子垂了一垂,落在谢相迎的眼睛上,似乎想从这漆色的瞳子里,找到些许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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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死。”
谢相迎道了一句,他看着黎昀,似乎想辩驳什么事,可终究没能说出来。黎昀不会懂的,他不会明白。
黎昀看了谢相迎许久,才笑道:“你和他还真像。”
谢尹身死那年,凌琅也是这么说的,他们两个还真是鹣鲽情深,臭味相投。
谢相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抬起头来,问黎昀道:“你说凌琅已死,留着我的性命还做什么呢。”
谢相迎眸中是无惧生死的决绝,他从不是苟且偷生之人,若北齐当真沦陷,他愿意用自己的鲜血为这片土地上的亡魂增一抹颜色。
黎昀抬起眼前人的下巴,缓声道:“本王有时候会好奇,国破家亡是何等感受,细想起来,这各国之中,也唯有太傅谢尹的文笔能入得了眼。触景生情,本王想让谢大人,在东陵大军占领北齐之时,落下笔墨,传颂千古。”
他能有什么心思呢,不过是想找一个人,分享此刻的喜悦罢了。
“我不会写的。”谢相迎坚定道。他也算是北齐的子民,不会为黎昀留下一笔一划。
“別拒绝的太早,大军攻破盛京的城门之时,大人的诗句不出,本王便杀掉一个北齐的子民,就从那红衣的女将军开始吧。”
“你……”
若不是亲眼所见,谢相迎不会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嗜血之人。
“好生想想吧,今日之舞,你也留下赏鉴,或许会增一二点诗兴呢。”
黎昀笑了笑,他抬手,身后的影卫将谢相迎按在一侧的位置上。
耳中丝竹声响起,谢相迎的双眸模糊一片。
舞乐声延续到深夜,这一次谢相迎没有被带回笼中。
“要带我去何处?”
谢相迎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影卫,问了一句。
影卫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脚步冷冷道:“见人,最后一面。”
“什么人?”
谢相迎问了一句。
影卫没有再说话,只将谢相迎领到一处军帐中。
帘门被掀开,谢相迎一眼看手脚带着镣铐的薛祺。
似是听到脚步声,原本闭着眼睛的人,眼眸微动,她睁开眼,见到一个并不认识的人。
“薛将军……”
谢相迎想与她相认,却又不敢与她相认,眼下他的身份不被旁人知道或许更好。
薛祺静静看着谢相迎的眼睛,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想给自己说点什么,但眼下四处是黎昀的探子,估计也不好言说。
“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影卫提醒了一句,黎昀吩咐过,可以带谢相迎见这女将军最后一面,明日这女人不知要被送到何处了。
这辈子估计是见不到了。
谢相迎看着薛祺,沉默良久道:“将军的红衣很是好看,丰姿绝艳,神采非凡。”
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谢相迎就说了这些。这是他一直想说的话,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女中豪杰。
薛祺看着面上微微含笑的年轻男子,问道:“你是北齐的人?”
“是……我曾在街上见过将军。”
“哦,我常常往盛京去,没准也见过你,可惜你的样貌普通,我不记得。对了,我应该回不去了,我在盛京尚且有一位心上人,若是你见到她,帮我把这个给她吧。”
她说罢,将发髻上的一枚小巧的簪子卸下来,放入谢相迎手中。
那是一枚金丝攒成的簪子,做工并不精细,最顶头嵌着一颗赤色的明珠,那明珠的色泽极佳,在夜幕中熠熠生辉。
谢相迎看着那颗熟悉的珠子,又抬眸去看薛祺。
薛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嘱咐道:“她在等我回家。”
“我……会的。”
谢相迎攥紧手中的簪子,目光微动。
那影卫见两人说罢了话,便带着谢相迎离开。
他仔细检查了谢相迎手中的簪子,确认没有异常以后才交还给谢相迎。
“怎么不告诉她你的身份?”那影卫问了一句。
谢相迎握着那影卫还给他的簪子,道:“一样的。”
所谓同心珞,一人身死两色便会转换,这颗珠子是他曾经挂在扇子上的朱颜。
谢相迎看着赤红如血的珠子,眼睛酸的厉害。
薛祺这是想告诉自己,凌琅在等他吗。
他在等他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69章 再一想,便觉得嫉妒
怪不得身手那样好的人会被黎昀擒下马, 凌琅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他就知道凌琅不会轻易死去,他谢相迎假死从未成功过, 凌琅不会像他这么笨。
谢相迎握着手中的朱颜, 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一颗心也活了过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生死。那探子把将凌琅身死的消息报来后, 他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沉了底,那是一种比自己死去更为难受的感觉。
如行尸,如走肉, 就是不像一个活人。
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痛苦是留给生者的。谢相迎如今,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往后的几日,谢相迎未再被送回那牢笼之中。黎昀派人卸下谢相迎脖颈上的枷锁, 另将人安置在一处军帐之中。那军帐中铺着各式珍贵的兽皮,另有两个宫女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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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不知道黎昀为何如此对他,但直觉告诉自己,这样看似不错的待遇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几日后, 谢相迎被换上一身青绿色的锦袍送入了黎昀的王帐。
鼻息间有浓重的酒味,谢相迎踏入帐中, 一眼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人。
那人凌厉的眼眸被烈酒蒙上一层雾, 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抬头看着他。
那样的落寞又寂寥的眸子, 谢相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每一个登上帝王之位的人都是孤独的吧, 踩着亲故的鲜血上位,无一人可以信赖, 无一日可以心安, 该是怎样的感受。
或许此刻, 他该一刀杀了黎昀。
“你杀不了我。”黎昀的唇勾了勾,像是早已知晓心下的念头,他沉声道,“你若是听话些,我会好生安置你那所谓的家人。”
黎昀的目光在落在谢相迎身上,肆意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与腰身。这身子不合他的心意,待攻破盛京,他会让凌蔷把谢尹的身子换回来。
“要我做什么。”谢相迎问了一句,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魅力,值得黎昀千里迢迢来北齐绕路,特意把人带到东陵去。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眼下所有人都不需要的棋子。
黎昀修长的指节撑在下巴上,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人。侍奉他么,不,谢相迎是不会心甘情愿侍奉他的,逼急了,他甚至会再次了结自己的性命。
可他就是要留下这个人。
他记得那年在接风宴上时,这人一袭青衫侃侃而谈的样子很是动人。
这些年黎昀奔走四方,见过很多人,他们眸中的感情很复杂,或谄媚,或清高,或验厌世,或贪慕,唯有谢相迎不同。他的眸子清澈地像是一泓泉,心里比脸还要干净上几分。
谢相迎运气不好,锋芒毕露,百官嫌弃,就连北齐那傀儡皇帝都不敢在明面上护他一护。可这人就是个死心眼,一门心思要为凌琅效忠,哪怕是死了,也愿意千里迢迢赶回北齐。
黎昀时常在想这乱世里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倒霉鬼,这么一个指哪打哪的出头鸟。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可笑,再一想,便觉得嫉妒。
他曾经也遇到过这么一个博古通今,又无所求的良善人物,那人对东陵的所有人都可微笑以待,唯独对自己不同。他躲着自己,每每见到自己便频频蹙眉,甚至在他父亲面前举荐别人继承大统。
他可是东陵太子,怎么会容忍这么一个人存在,所以他杀了那个人。不,也不能说是杀,这人或许还活着,只是再也不能醒过来妖言惑众。
“你很像一个人。”
黎昀的声音传来时,谢相迎整个人的身子都滞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像过多少人。
黎昀见他蹙眉,又道:“你蹙眉的样子尤其像他,他不喜欢本王,从本王出生之时,他便劝阻父王另立太子,更劝谏父王不要为本王请教兵法的太傅。本王不明白,不明白一个初生的幼子能给他与东陵带来什么威胁。但有一点他没说错,他说本王生性暴戾,可这一切又怪的了谁,若不杀人,本王便会被杀。他倒是干净,他的下场又如何。”
黎昀想到行宫中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的人,唇角带了些讽刺的笑意。
齐凤池救不了那人,即便救回来,他必定也不想看到如今的东陵。东陵王共有十三位皇子,如今在世的唯有他与九皇子黎愿,那人是最喜欢黎愿的。他本打算继位之后便斩下黎愿的头颅,没想到被黎愿逃走了,逃走也好,做个落魄皇子比留在东陵丢了性命要好。
“我不是他。”谢相迎道了一句。
他是谢相迎,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谢相迎。
“本王知道,但你和他是一类人。”黎昀起了身,缓缓走近谢相迎,看着他的眼眸,沉声道,“你那司南的雏形,本王早就见过,那人费了三日打造出来的浮水磁针,送给黎愿那个兔崽子了,可你却把司南送给了本王。从那一刻本王便知道,你和他是一个地方来的,本王喜欢叫你们……先行者。”
黎昀这一番话,让谢相迎愣了片刻,这世间像他这样的穿越者原来不止一个么。
黎昀道:“实在是你们身上那股劲儿太像了,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高高在上,胸有成竹。若不是先行先知,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眼眸通红,似将十数年来的委屈与心事,都要在今朝发泄出来。
他对凌琅与黎愿这样的人最是不屑,却又嫉妒到发狂。为什么,为什么先行者挑中的人会是他们,为什么这普通的世道会出现这样一批无所不知的先行者。
凌琅掉进湖里必死无疑都能被解救出来,可他仅仅是因为先行者的一句话,就要被父嫌母弃,凭什么。
若不是那人,他会平步青云,登上他的王位。若不是谢相迎,凌琅早就死在晴湖里了!
“都是你们,才会有今日的我……”
黎昀愤然看着面前的人,他想将谢相迎这傲然的腰骨斩断,却又觉得还不到时机,不足已泄愤。
他要让谢相迎亲自看着北齐国破家亡,更要让他亲眼看到凌琅的尸骨。先行者又如何,他们一样的妇人之仁,纸上谈兵终究成不了事。
“你就看着吧,亲眼看看自己维护的北齐,是如何陷落的。”
俊美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事到如今黎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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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攻下北齐,占领那片肖想了许多年的土地,届时他会在天下人面前公开谢相迎先行者的身份。他会告诉所有人,他黎昀也是先行者,是神灵庇佑的人。
天不赐先行者予他,他便自己创造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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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时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
先是大将军周旋堕马,再是粮仓被毁,紧接着便是城中爆发的怪病。
身患此怪病者,从青壮年男子到老弱妇孺,一个个腹痛如绞,下痢脓血,最后脱尽一身力气精血而亡。各地的郎中在不停向西北调,但一直没有什么特效的方子可以医治这场怪病。
凌琅已死的消息使得军心大乱,一场仗打的没有一点章法,加之疫病,到最后数员大将身受重伤,北齐的兵力所剩无几。
这样的形势坚守了不到一月,怀林郡的城楼上吹响请求停战的号角声,北齐派了使者来东陵军营请和。
黎昀的条件很是苛刻,若要停战,便要北齐奉还樊水一带的两座城池,更要将西北十三座城池,东北的洛林郡与附属的竟胜国双手奉上。
谢相迎未想到黎昀口气这样大,那置身盛京的新帝凌蔷更没想到。
可如今西北一战,北齐式微,再打下去,只怕东陵大军要攻入盛京了。便是为了城中身患怪病的百姓,这降书也是非下不可。
投降的召令从盛京发到西北的怀林郡,快马加鞭用了不到十日。
签订降书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七,一个原本算美好的盛夏。
打从堕马而亡的那一日起,谢相迎对夏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如今北齐投降,居然也是在夏日。
那一日,黎昀穿着铁甲,让丫鬟为谢相迎换上一身华贵的新衣。
“你眼下是我东陵的人,东陵得胜,你是不是脸上该带些笑意呢?”黎昀看这铜镜前的人,问了一句。
谢相迎冷眼看着镜中并不熟悉的脸,没有说话。若是为了活命他应当逢迎这个东陵王,可今日是北齐与东陵签订降书的时日,身为战败国的子民,谢相迎脸上实在挤不出一丝笑容。
黎昀见谢相迎不动声色,也知他心中必然悲哀感伤。凌琅死了,他确实该伤心。
“你这张脸再如何打扮,都不似从前了。”
从前的谢相迎脸上大半是带笑的,那样温和又耀眼的微笑,很是迷人。可自从他到了东陵,就再也没笑过。
黎昀看这张脸,一时有些恍惚。
“若是北齐投降,你会派齐凤池去医治城中百姓吧。”谢相迎定定道了一句。
黎昀神色微变,他垂眸看着背对着他的人,只道:“疫病与战事向来同行,你怎么肯定是我动的手。”
便是在他的军营中,也有得那怪病的人,谢相迎怎么就肯定是他所为。
“此病南方湿热之地易染的,若不是你派人投放,如何能染到这夏夜里也是凉风的怀林郡来。”谢相迎起了身,他回头看着黎昀,道,“你得了降书,怀林郡便是你的,若是城中百姓大多因疫病而死,你得一座空城又有什么意思?”
谢相迎深知这疫病是助战事的催化药,多少王朝皆是败在疫病之中。眼下这病在怀林郡一带尚且可以控制,过些时日天气热起来,这病传到南边去,范围扩大,便是有良药有良医也供应不上了。
齐凤池是神医,但只此一个,他救不了所有人。
黎昀看谢相迎反应如此大,也没再争执什么。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十三座城池沦为空城,若是那地方日后当真属于东陵,他会派齐凤池过去的。但谢相迎这样的说教让他很是不喜,这人好似总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上,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谁呢。
“本王会带你一起去收那降书,若是你今日的表现让本王满意,齐凤池明日就会去怀林郡大显身手。”
既然谢相迎早已认定那疫病是他所投,黎昀也就不屑于在他面前佯装。这人软硬不吃,他倒要看看最是菩萨心肠的谢大公,子愿不愿意为了怀林郡的百姓奉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都比较沉重,这一单元过了就开始疯狂撒糖了√
第70章 献计
“我在你身侧, 又是什么身份。”谢相迎问了一句,黎昀之前对他说那许多,又这样装点他的样貌, 必然是打算给他一个能伴在左右的身份。
“你是本王的国师, 玄篱。”
“我记下了。”
谢相迎说罢, 展开手臂,任由那丫鬟将最后一件锦袍穿在自己身上。
玄篱, 这个名字便是他口中那位出生在东陵的先行者吧。
夏日里的艳阳最是明朗。
谢相迎走出帐外,眼前的灰暗被这光刺破开来。
凌琅,你现下究竟在何处呢。
谢相迎看了那刺眼日头一眼, 回过神来, 跟随黎昀往会见使者的军帐中去。
等在帐中的人是早已可以率领一方兵马的周晏,与……谢恒云。
谢相迎没想到谢恒云会过来,这孩子过来做什么。
似是察觉到谢相迎的目光, 谢恒云抬头看着黎昀身侧的人,这人的眉眼十分陌生,可眸光却分外熟悉,那眼中的感情是悲悯么。
谢恒云愣了一愣。
“北齐怎么派了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过来。”
黎昀道了一句, 玄色的金靴蹬在地上,几步坐在他那兽皮铺就的王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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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页
周晏与谢相迎算年纪并不小, 但投降这样的大事, 本来该有周旋与怀林郡守来才对。
周晏将手中竹简篆刻的降书放在桌案上, 道:“家父与怀林郡守身子不适, 不便前来,唯有我与谢省将军之子, 还请东陵王莫要在意。”
周晏说话向来客气, 与周宜珠那火爆脾气反差很大。
黎昀听见“谢省”二字, 一双带着幽幽蓝光的眸落在谢恒云的身上。
“你就是谢恒云。”他眸中的贪图,一眼可知。
谢恒云的样貌比谢尹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是个倔性子,天然傲骨,最是招人。谢相迎听他这么问,一颗心也悬在了嗓中。
成王败寇,谢相迎想到了对着柴弈跪拜的乌徕国太子姜献渔。
“正是。”
谢恒云抬眸看了黎昀一眼,无心的一眼,便已将骨子里的风情流露到极致。
这人黎昀曾在竟胜国时见过一面,原来只觉得青涩懵懂,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今几年过去,这人出落的倒是越发合人胃口。
“我看你们这降书倒是很没有诚意。”黎昀看这手中的竹简,道了一句。
“算上洛林郡与樊水一带,总共十六座城池,还不算有诚意么。”
周晏看着王座上的人,略略蹙了眉,这人口气这样大是要撑死不成。
黎昀的指尖从那那竹简上轻轻掠过,半晌,他用下巴指了指谢恒云:“我要他。”
“你……”
饶是周晏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也已经快忍不住了。谢省满门忠贞之士,长子谢尹身死,凌琅转眼找了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封为皇后。二子谢恒云若留在他国做质子,他该如何交代。
黎昀的眸子瞥了一眼周晏身侧站着的谢相迎,又将目光落回那竹简上,淡淡道:“一个人罢了,我拿那梁国太医齐凤池跟你们换,你们仔细想想是要齐凤池,还是要谢恒云。”
“要齐凤池。”
说话的人是谢恒云,他看着黎昀,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对周晏道:“东陵王既然要我,必然不会亏待我,这件事,我做主了。”
“恒云,你要我如何向你兄长交代。”
“他,会明白的。”
谢恒云的眸子垂了一垂,神色不置可否。
黎昀听见这句话,心情很好,他抬眸去看谢相迎,谢相迎眸中的忧虑不必言说也能叫人知晓。
谢府一门两位公子,若是两位公子都留在东陵王帐,对北齐又是何等耻辱的一件事。光是想想,便觉得心下痛快的很。
黎昀的目光始终在观察谢相迎的神情,他在揣摩,也很好奇这自以为无所不能的谢相迎要如何解救谢恒云。
“殿下,臣,有话要说。”
谢相迎终于开口了。
“本王的国师有话要说,你们且稍待片刻吧。”
黎昀说罢,并未看两人已难看到极致的脸色,直接派人将谢恒云与周晏请了出去。
黎昀把腿敲在桌案上,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国师有什么话,便说罢。”
无非是为谢恒云请求罢了,他倒要看看谢相迎觉得自己值几斤几两。
谢相迎走近了几步,道:“我知你野心不止这十六座城池,你若放过恒云,我予你一计,助你快速攻破盛京。”
“你?你有什么计谋。”
北齐地大物博,若真要攻打,倒是场持久之战。
“你先答应我。”
“好,本王答应你,若你当真有好计谋可助我,本王不会动谢府一人,更会善待北齐的百姓。”
黎昀不信谢相迎能真心为他,不过他很好奇,这人肚子里还能吐出些什么。
谢相迎思忖片刻,郑声道:“盛京几个家族以沈,凌,王氏为贵。凌琅母家王氏一族受到打压,又逢新皇登基,最为愤愤不平。赵王又与凌蔷向来不慕,若是能派人说动此二人起兵,从盛京破了凌蔷的势,殿下入北齐,便可如入无人之境。”
“本王又如何能说动他们两派。”
谢相迎的话没错,可王氏一族与赵王归根结底是效忠于凌琅的。如今凌琅身死,即便他们与凌蔷不睦,又岂会在此刻起兵来动摇北齐的根基。
“这不难。”谢相迎瞥了那案上的降书一眼,道,“我与凌琅相处时日最多,知晓他的笔迹,也记得他手上的兵符图样。只要我修书一封,加盖符印言明此番身死是假死之计,为的是诈出凌蔷的多年的绸缪,要他们先处置了凌蔷,再开城门迎凌琅回城。你们手上有薛祺,又控制了怀林郡,届时将自己的士兵乔装改扮成北齐士兵的模样,再让薛祺与周晏几个北齐的将军打头阵,他们必然会信以为真。”
谢相迎的话一说完,黎昀的心头大患当即烟消云散。
好一个谢相迎,好一个先知先行者。
黎昀的目光锁在谢相迎清冷的脸上,道:“你满肚子的阴谋诡计,焉知此番不是为了算计本王呢。”
黎昀不相信谢相迎会就此倒戈,一个谢恒云而已,比北齐更为重要么。
谢相迎垂眸道:“凌琅已死,这北齐便再容不下我。眼下我心中只有一个谢府,谢府世代忠良绝不会效忠弑君上位的凌蔷。与其把谢府交给那凌蔷,不如交给你,只希望殿下能记得自己所说的话,不要为难谢家。”
谢相迎的脸色微沉,此番,是他能为谢府能为凌琅,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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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昀将谢相迎的话思量了许久,才道:“本王给你三日时间把书信与兵符造好,三日之后,一手予我书信,我一手将齐凤池和他二人送回北齐军营。”
“一言为定。”
谢相迎看向黎昀,一双眸隐隐蕴着波涛。
谢相迎的书法不好,但画技尤为精湛。凌琅那遒劲的笔法他虽不能书写出来,但凭着扎实的画工一笔一划的静心雕琢,也能仿个□□分像。
兵符是凌朗贴身揣在身上的东西,旁人不知,谢相迎却已见过无数次。他命人找了木头,量尺和刻刀,不眠不休才造出了仿品,虽是木制,但作为刻章使用,也可以假乱真。
三日后,军帐内,黎昀仔仔细细将那封密信看了许久。
他眸中的火跳动着,心下也在为了谢相迎的计谋叫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唯有将谢相迎置于今日这番田地,他才能想出这样的精妙的计谋。
那凌琅在北齐,也就对谢尹这个枕边人不设防备。谢尹已死,谁又能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模仿凌琅的密信呢。
黎昀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身后的影卫见状提醒道:“主人,凌琅的尸骨未见,或许这其中当真有炸呢。”
黎昀看着手中的密信道,“把心爱之人放在东陵的军帐中几月余,都可按兵不动,凌琅那小东西若有这样的胸襟,本王倒真是佩服他。”
从三月到七月,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一个人落入敌营,会被侮辱,会被践踏,甚至会失去性命。他不信凌琅当真如此心狠,能把谢相迎物尽其用到如此地步,也不信谢相迎愿意为了这样一个人卖命。
“把这封信想办法送到王氏与赵王府上,是真是假,咱们暂且看着。”
黎昀将密信递到影卫手中,影卫攥着那东西久久不曾离去。
黎昀看他低头不语,脸上带了些许柔和的笑意:“怎么,怪本王冷落了你?”
“属下不敢。”
那影卫跪在地上,头低进尘埃里。
黎昀俯身,玄色的锦靴将那人的下巴抬起,缓声道:“本王喜欢你这乖顺的模样,去吧,做完了事,来我帐中伺候。”
“是……”
那影卫道了一句,转身往帐外去。
夜黑风高,一匹骏马离了东陵军营。
第二日,黎昀放了被扣在军营中的谢恒云与周晏回营,另让人带着齐凤池去了怀林郡医治城中百姓。
接来来的日子,便是等待。
黎昀带着兵马封将怀林郡封城。谢相迎静静坐在帐中,做了好些日子的行尸走肉,一直到东陵的探子回报,说赵王已率兵围了兴盛阁,谢相迎的心才又强烈地跳动起来。
赵王是个软弱性子,若无凌琅亲口受命,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干脆利落,凌琅已经知道他此番诱敌深入的用意了么。
谢相迎心下萌生出些许期待,整个人这才又活了过来。
几日后,黎昀捆了周晏和薛祺,率领大军队从怀林郡出发,穿过西北两座城池,来到了当初失守的樊水江。
他骑着马沿着江边走动,一直到谢相迎的马过来,才启唇道:“这里,是本王曾失去的土地。”
他的目光落在花开遍野的两岸,原本沉闷的心情舒畅起来。
这地方,终究是属于东陵的,就连盛京将属于东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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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一路向南,皆是探子先行一路报来,再派周晏与薛祺走在头前,黎昀的大军才会前行。
他此番小心,是因为对凌琅还有忌惮,必经在凌琅手上已经吃过一次亏。直到大军全部通过樊水江后,有人将北齐出逃的皇后擒来,黎昀才真正相信凌琅已经死了。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篝火之下,黎昀看这跪在地上求饶的人,不由瞥了暼嘴。他不明白,凌蔷怎么会找这么一个窝囊废来顶替谢相迎。
苏沅不认得黎昀,见一行人穿着北齐士兵的衣裳,只道:“我是北齐的皇后,是被那乱臣贼子凌蔷流放到樊水的,听人说赵王已经围了皇城。你们送我回去,等我见到赵王,他会奖赏你们的。”
苏沅在盛京这些日子,赵王待他最是不错,他相信赵王会善待自己。四下里都在传言,凌琅身死是那假死诱敌之计,南灵殿凌琅中箭时,他也受了伤,并未暴露细作身份,若是能回去,凌琅会更加怜惜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一箭穿心
黎昀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没有说话。他在思量,若是北齐的皇后能与军队同行,这队伍是北齐大军的可靠度必然更高。
蓦地黎昀笑了笑, 命人松开了苏沅:“既是皇后, 臣等自然要护送您回宫, 来人呢,将皇后好生安置。”
黎昀人长的俊美, 又最擅长伪装,语声柔和之时,很容易取得旁人信任。
身后的影卫应了一声, 将地上的人扶起。
苏沅见黎昀面露祥和之色, 忙问道:“你是何人,我会让赵王奖赏你的。”
黎昀看着苏沅,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道:“末将曾经是谢府的门客,不求赏赐,只求皇后平安。”
“如此,多谢。”
苏沅看了一眼这英姿卓艳的人物, 对黎昀的话并未有怀疑。他笑了笑,带着谢相迎身上那曾经傻的冒泡的天真气质, 跟着影卫往帐中去。
黎昀看着苏沅的背影, 蓦地朗声笑起来。他看着眼前的跳动的篝火, 一双眸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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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页
凌琅啊, 凌琅,你这辈子守不住北齐, 更守不住谢相迎。
夜色浓如墨染, 放眼望去不见天明。
伪装成齐军的东陵大军在樊水修养的两天, 继续往南去。
有薛祺和周晏打头,所有关卡放行都很利落。黎昀以怀林郡百姓的生命相胁迫,才能使唤动二人。
从樊水到盛京走水路比旱路快,黎昀看了一眼平静的江面,只一刻便决定了走旱路。
他始终忘不了凌琅赠予他的那场大火,那场近乎烧了所有粮草的火。兵不厌诈,在谋略上黎昀很佩服凌琅,但也正因如此凌琅非死不可。
谢相迎一直被黎昀带在身侧,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各自不语。
夏日雨多,越往南去雨水越密,过了樊水,一路上就没怎么晴过天。
一行人到达崇山堆叠的东阳郡,谢相迎看着马车外天上的滚滚浓云,蹙了蹙眉,明日这雨只怕不算小。
“要下雨了?”黎昀看这谢相迎微蹙的眉头,问了一句。
谢相迎垂了垂眸:“停下吧,再往山里去,不大好。”
人的能力在天象面前不值一提,倘若在山中真的发生意外,这些人一个都逃不过。
黎昀看了谢相迎一眼,凉声道:“再大的雨也遇到过,有什么怕的。”
他喜欢谢相迎腹中的计谋,也厌恶此人性子中的踌躇,行军打仗时遇事不决最为要命。谢相迎这样的人,终究只配站在旁人身后做个献计的参谋。
谢相迎没有回应黎昀,只掀开帘子继续看远处的山,这地方耕地少,未来得及修梯田。
一路走来的山路虽也遇大雨滂沱,但一有梯田固守,二有将士们精心培育的林木,自然会安全些。这地方,荒山野岭的,也没几颗高大的树,只怕经不住什么雨水。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此刻黎昀得胜心切,必然是听不进去的。
人会被欲.望冲昏头脑。从西北出发之时,黎昀尚且知道在樊水一带修整,可是入到北齐内部以来,这人已经连续七八日没怎么停过了。
人困马乏,可不是什么好状态。
不过黎昀的自信也不是没来由的,凌琅的大部分兵力折损在西北,盛京中赵王与王家的那点兵力虽能出其不意地控制住凌蔷,却不足以和凌琅这些精兵抗衡。
除非天降神兵,不然北齐必死无疑。
天降神兵,又去哪里天降神兵呢。
谢相迎的心悬着,始终没放下过,王氏一族从前虽有种种不对,但始终是凌琅最坚实的后盾,若凌琅当真未死,必定会联络王氏家族。沈为川压在凌蔷身上的宝也算没了,凌琅能回来,他也会有所绸缪,如此各方便会对黎昀到盛京早做准备。
可若是凌琅死了呢……
谢相迎不敢想,若是凌琅死了,他便是通敌卖国的罪人。
人靠在马车上,闭上眼睛。
车队在酉时往山谷中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蓦地耳边炸起几道惊雷。来不及反应,天际的雨便泼了下来,一时间狂风乱卷,白昼也犹如黑夜。
谢相迎想下车查看,却被黎昀抓住了腕子。
“你此刻下去,就回不来了。”黎昀说罢,命令手底下的人快马加鞭穿过这山谷。
谢相迎人在车上,心却在路况上,骏马在雨水中狂奔,马车一时颠簸的厉害。
黎昀蹙了蹙眉,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回过身,死死盯着神色如常的谢相迎。
“你……”
话未出口,耳畔传来凄厉的马鸣声。
黎昀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不远处好些骏马躺在了血泊中。他静静看着,亲眼看着后来的马在雨中撞到暗器后割伤了腿。
铜丝,必定是有人在道上拴了铜丝。
眼下浓云密布又是入暮时分,谷中黑的厉害,正是埋伏的好时机。
“掉头!”
黎昀大喝一声,已经听见号令的人便往回走。可惜这一声命令终究抵不过瓢泼雨声,还是有很多人冲了上来。
马匹斯鸣之声不绝,黎昀回身看着谢相迎,一只手掐在谢相迎的脖颈上。
“你敢算计我。”
“我……”
谢相迎的脖颈被死死掐着,黎昀的力道很大,他一度怀疑今日会死在马车之上。
打仗是要流血牺牲的,他这个黎昀口中的先行者也不例外。
“我不会让你死的,便宜了你。”
黎昀一把扯了谢相迎的衣带,将人死死捆了起来。
他走出马车,将谢相迎打横放在马上,自己也骑了上去。
手起刀落,马匹和马车连接的缰绳被斩断。
天全然黑了下来,雨夜中不能点火,不见光亮,大雨滂沱让人的眼睛很难视路。黎昀不知今日与谢相迎里应外合的人是谁,但以今日的路况他未必会输。
一行人往来路折返,烈马在暮色中狂奔。
连日被困锁在牢笼中的人身子虚弱的厉害,谢相迎小腹与胸膛贴着马背,一路颠簸,只觉得心和肺都快被震碎。
口角处溢出鲜血与雨水混在一起,痛楚随着砸在身上的雨点加重。
谢相迎难受的很,几乎生不如死,他不知这马何时停下,若是可以,他宁愿死的痛快些。
不知逃了多久,只听一声巨响,远处离谷之路被倾泻而下的泥沙巨石所挡。
黎昀看着眼前的路,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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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页
雨点砸在人身上,锥心之疼。
眼下前路不可行,后路无可退,将一行人困锁在谷中。
黎昀静静审视着发生的一切,忽然笑了笑。
“往前路走,慢行。”
他这一声号令,整个队伍才定下心来。
十来个探子前去探路,一点点拆除了那绑在树上的铜丝。
一队人重新上路,在雨夜中前行。
黎昀没有猜错,这山谷中虽有埋伏,却无兵将。没有人愿意在暴雨如注的山谷中厮杀,若是如此,将会是一场血战。即便是凌琅活过来,也不会愿意浪费那所剩无几的兵力在今夜与他拼命。
几经交战,黎昀已对凌琅的用兵遣将有几分了解。这人用兵向来保守,区区几个人质,不值得他犯险。
天大亮时,东陵大军终于走出了山谷。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平原与奔流向西的大河。
黎昀看着平坦的大道,拍了拍身前的人:“还在期待凌琅来救你么。”
凌琅是多么可笑一个人,只会引君入瓮,坐以待毙。
谢相迎没有说话,他确实期待过凌琅从天而降救他于危难之间的场景,不过,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凌琅每次来的都过于晚了。他总是守株待兔,等待最佳时机才会出现。
谢相迎重重吐了一口浊气,一晚上的颠簸,让他整个人散了架一般。
在感觉到马上的人松开他之后,谢相迎翻了个身,从马上坠落在草地上。
被大雨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谢相迎身上疼得厉害,整个人近乎碎裂开来。
他看着天,眼眶酸涩无比,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他好累,累得想躺在此处,再也不醒过来。
谢相迎缓缓闭上眼,蓦地感到身下一阵响动。
黎昀似乎也感觉到异动,他抬了抬眸,影卫从远处走来,将谢相迎扛上马车关了起来。
地面传声往往比空气要快,只见大河对岸的天际边出现了一个点。这个点由小放大,缓缓进入东陵大军的视线。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那个点身上,再后来一个点变成一条线,一条线变成一个策马而来的人。
不该只有一个人,明明听到了很大的声响。谢相迎透过马车的窗子看着那人,马上一身紫袍的人正是手握缰绳的莲生。
瘦弱的人骑在马上,停下来抬眸望着不远处的大军。片刻后莲生对着身后招了招手,一匹黑马出现在谢相迎的眼中。
是凌琅。
身披甲胄的帝王策马而来,身后是赵王与王瑜的部队。
谢相迎看着一河之隔的人,怔了许久。凌琅来了,他带着大军在最有利于他的时机出现了。
一滴从脸颊滑过,谢相迎靠在马车壁上,整个人失去了力气。
这一刻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也没有窥见曙光的激动。他知道凌琅的大军,是用来对抗黎昀,而非为他而来。
骑在马上的黎昀扯了扯嘴角,没有言语。
凌琅果然没死,可这几个陈兵烂将又能抵挡得住什么呢。
黎昀看着渐渐逼近的人,两军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河,遥遥对望。
马车上的苏沅似乎看到对面凌琅的身影,激动地纵身跳下来。看管苏沅的士兵没有管他,任由这人下了马车。
“陛下!”
苏沅唤了几声,一句跑到河边冲对岸的人挥手。
凌琅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人,眸光晃了一晃,神色并没有变动。
苏沅回头望着黎昀,高声道:“将军,将我送过去吧,你将我送过去,陛下会封赏你的。”
他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微风拂过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有几分劫后重生的生机。
黎昀纵身下马,朝着面前满是面前眸中满是欢喜的苏沅走去。
对岸的人一身玄衣,金冠锦靴的威风模样,与黎昀这一队被大雨浇透的落汤鸡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知东陵王率领大军直入我北齐境内,是何用意。”
凌琅的声音隔着遥远的河岸传来,让谢相迎的心颤了一颤。他此刻唯一的庆幸之事,便是凌琅还活着,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喜意。
黎昀看着凌琅,朗声道:“我既与北齐签订归降书,自然要好人做到底,送你流落在外的皇后回乡。”
他的目光落在苏沅身上,苏沅此刻仿佛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一脸微笑地看着黎昀。
黎昀知道凌琅舍不得这人,他看着对岸的人,高声道:“凌琅,你今日所带兵马不足我东陵大军十分之一,还要与我打吗?”
他就知道,那山谷中的铜丝石流不过是故弄玄虚的把戏,若凌琅当真有足够的兵力,何必假死引诱,又怎会放任西北战败。
今日若是开战,凌琅必死无疑。
对岸的人八风不动,凌琅看着稳如泰山的黎昀,道了两个字:“不止。”
不止。
什么不止。
浓密的眉蹙了蹙,黎昀回头,忽见黑压压的一群人从山谷中来。
那领头的两匹高头大马上,正是住在那燕国的异姓王江逸白与内院统领顾云。
谢相迎再次见到这二人,心下一惊,凌琅是如何能说动远在千里之外的燕国出兵的。
从燕国到北齐快马加鞭也要三月余,他早就有这样的谋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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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黎昀看着马上俊美的青年,不由的一笑,“一个燕国皇帝的男宠,也在这儿耀武扬威。”
那江逸白是燕国皇帝的狗,轻易不会咬人,一旦盯上什么人,盯上哪一国,不到手决不罢休。
黎昀心下对此人是有几番忌惮的,但此刻不能自乱阵脚。
江逸白见黎昀尚算镇定,薄唇微启:“还有一份大礼。”
他的目光往东去,大河上游,举着梁国大旗的队伍乘船缓缓而来。
黎昀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来接齐凤池的。
梁国早在几年前一分为二,自保尚且不足以,为何会为了一个太医出兵原著北齐。
黎昀早在将齐凤池掠来之时,便断定了那梁国太子绝不会轻易出兵的,没想到,没想到竟会如此。
还真是天降神兵。
凌琅假死这么些时日,原来就是为了联络这几个国家。远交近攻,这人还真是把谢相迎的话奉为圭臬,学了个透彻。
“你以为这些人真的会帮你吗?”黎昀冷冷道了一句,眼下北齐式微,谁会轻易放过这块肥肉呢。他东陵盯着北齐,梁国和燕国就会放过北齐么。
“至少不会帮你。”
凌琅的眸子暗了暗,他已经忍了太久了,为了耗损黎昀的兵力,他付出了太多,也等待了太久。若不是有谢相迎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扰乱黎昀的计谋,他不会走这么一步棋。
黎昀举着手中的刀,冷笑道:“若是还想要你这皇后的性命,就让他们撤兵。”
他刀刃所指是苏沅所在,凌琅几年前为了得到谢尹的尸身可以当街劈棺,他不信今日凌琅会放任谢尹这身子受损。
“陛下救我!”苏沅唤了一声,眼中满是泪水。
“皇后。”凌琅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冷声道,“你手中的不过是细作罢了,朕从始至终只有念汝一个皇后,朕与张念汝是年少情深,怎能与一个细作比较。”
凌琅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身子是谢尹的,那魂魄却不是。
“细作。”黎昀听凌琅此番言说,高声道,“你这皇后为了你吃尽苦头,只身犯险,你说他是细作?”
“既是只身流落东陵大军,只怕要早已不是什么干净人物,与军.妓何异,又怎配为我北齐皇后。”
凌琅的话过大河而来,一字一句落入人耳中。
马车上的人被影卫缚在角落,一双手抖的厉害。
他在东陵军帐居然已经有四个月了,一个人落入敌营四个月,会遇到些什么呢,谢相迎不敢想。
他是极幸运的人,走到鬼门关也能被神医拉回来,被囚锁在牢笼中也没有失了心智,这是何其幸运,又是何其可悲。
那影卫察觉到谢相迎的异常,一时有些不敢用力。
黎昀沉默了,他不知凌琅此番言说是不是计谋,但却知道这样的话实实在在中伤人心。
“凌琅,我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你,他这魂魄虽不是谢相迎,但谢相迎身上是套了魂锁的。魂锁一落便这二人便会同生共死,今日这细作死,谢相迎也会死,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愿退兵吗。”
此番话落下,凌琅的眸中带了些凉薄的笑意,他音声依旧:“朕说过北齐的皇后,只有张念汝一……”
后面的话,在箭矢穿过苏沅的胸口时戛然而止。
那箭是从后方射来的,马车上的青年手握长弓,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却是谢相迎夺过了那影卫的长弓,射出了这一箭,他的目光落在谢尹的身体上,神情平静的异常。
结束了,这一切彻底结束了。
没有人可以威胁他,更没有人可以用他来威胁凌琅。
谢相迎笑了笑,那笑容惨烈又明艳,一箭穿心之痛,同样落在他的魂魄上。
凌琅在认出马车上的人后,瞳子骤然紧缩。怎么会是他,黎昀怎么会把他带在身边,那燕国的探子明明说陪葬黎昀身侧的是国师玄篱才对。
凌琅握着缰绳的手微抖。
谢相迎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也是这世上最心狠的人。
没有人能留得住他,即使是今日这样的场面。
鲜血从口中溢出,在苏沅倒下之时,谢相迎也坠下了马车。
没有第一次堕马时的心痛,也没有第二次的心有不甘。
在剧烈的疼痛中,谢相迎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松。
他望着茫茫苍天,原本灵巧的眸再也不能转动。
终于解脱了,真好,以后再也不会是谁的棋子了。
真是糟糕透了,这辈子。
人落在带着雨水的草地上时,薄唇微启,最后口中念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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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
寒风凌冽,稀稀拉拉前来坟地祭祖上坟的人,围着一具草席裹着的尸身看热闹。
一位妇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正趴在草席上哭得正惨烈。
“儿啊——”
近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围观的人不由得落泪。
蓦地,那草席动了一动,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了地上。
“见,见鬼了!”
一声喊叫,四下里围观的人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冷,锥心刺骨的冷。
谢相迎睁开眼时,雪花片一个劲儿的往眼里砸,他猛地坐起身来,面前头发半白的妇人突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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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儿子……”
“哥哥!”
两人看着谢相迎,激动得再说不出话多余的话来。
谢相迎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他此刻应该是又从一个已死之人身醒了过来。
依旧没有死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今天的万字分两章,不想看虐的部分的宝贝可以直接看下一章,要开启最后一个篇章了√
第5卷 逢君应谢好人间
第72章 谢相逢
“娘……”
谢相迎唤了一声, 那妇人一把将谢相迎和身边的女孩儿抱在了怀里。
“你死了,让做娘的可怎么活。”
三个人坐在雪地上,就这么紧紧抱在一起, 任由眼泪流成大河。
谢相迎揽着怀里的人, 眼睛酸涩的厉害。
痛苦是留给生者的, 谢相迎身为已死之人如今又醒来,这样的痛苦, 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的。
死而复生原该是极幸运事,可如今他心下却五味杂陈。盛京是个繁华又可怕的地方,一旦踏入便又要落入阴谋编织而成的网, 他实在是倦了, 不想再变成什么人的棋子去做当局者了。
“哥哥,咱们回家吧。”
身侧的小女孩儿道了一句,谢相迎点了点头, 拉过那孩子的手。
谢相迎从坟地被二人带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院子里只有两三间屋子,墙壁也破败不堪。
三言两语间,谢相迎也知晓了这一家的情况。原主是个教书先生,妇人叫林霜, 女孩儿叫谢樱,三人皆是椒兰郡人氏。
谢相迎从自己身上的淤青, 和那老妇人的口中得知, 原主欠债无数最后是走投无路被那放债的人打了一顿, 犯心疾而死。
贫贱人家百事哀。
谢相迎看着不断往下漏雪花的屋顶, 心下有些酸楚。
“都怪娘,若不是我这病, 咱们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银子。”
林霜激动得咳嗽了几声, 谢相迎见状忙把人扶到了榻上。
没有什么怪不怪谁的, 如果没有林霜,他的儿子也不可能长大成人。
“娘,我……有很多事记不得了。”
谢相迎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但看着林霜那带着泪花的眼睛,他于心不忍。况且眼下他这样的身份,一但暴露只会将林霜也牵扯到那张网中。
林霜听见这句话,愣了许久才道:“记不得好,记不得才好。”
似是想起什么,林霜拉着谢相迎的手又道:“咱们不去教书了,就在家里种地,哪儿也不去……”
这话是说给谢相迎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谢相迎点了点头,脸上带了些浅淡的苦涩微笑。
他看着林霜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事未问:“娘,我叫什么名字。”
“相逢,谢相逢。”
林霜的话落下,谢相迎心下狠狠悸了一下。
谢相逢,好像的名字,就好似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现下又是什么时候?”
谢相迎很想知道,他闭眼后又过去了多少年,最好是过了几百年,这样就再也不用与凌琅面对面了。
“这些你也不记得。”林霜想了一想,道,“是新郡守来的第二年了。”
“新郡守的名字,可叫汪海东?”谢相迎问他。
林霜点了点头:“你还记得,汪大人待咱们是极好的,他与你是旧相识。”
谢相迎知晓这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算好了日子。新郡守上任才第二年,也就是说距离东陵与北齐的那场战事才过了一年半。
怎么只过了一年半。
林霜见谢相迎低头不语,以为他在为了债务担忧:“明日我帮你辞了那教书先生的活计,咱们另找一个,慢慢还债就是。眼下我的身子尚且可以,不必再吃药了,种些菜去卖也能养活你。”
“儿子有手有脚,怎能让娘亲养活,眼下天寒地冻,必然是不能种地了,还是再去教书为好。”
谢相迎不知原主教的是什么书,但他也是读过书的,连凌琅都教过,旁的人也可以教。
林霜听谢相迎又要去教书,拉着他的袖子道:“不要再去了,听娘一句劝,不要再去了。”
“发生了何事?”
看林霜这激动的样子,那教书的地方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林霜蹙着眉,也不知该如何言说,她多庆幸自己的儿子能忘记前尘往事,可是又害怕他如今不记得教训重蹈覆辙。
“你从前是在旁人府上教书的,那户人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别再去了。”
林霜的眸中满是担忧,一双眼睛落在谢相迎的身上,若不是那些人,他的儿子怎么会挨打。
谢相迎听林霜这么说,心下也明了几分,心道这人从前必然是在哪户权贵府上教书,挨了那么一顿打,兴许是说话做事得罪了那权贵。
“那便辞了,明日我亲自去,到时候去镇上看看能不能找个写字作画的活计。”
“好……”
林霜听谢相迎这么说,也放下心来。
她依旧舍不得放开谢相迎的袖子,一双眼睛含着泪光将谢相迎看了又看。
失而复得最是珍贵,也最令人唏嘘。
谢相迎安抚好了林霜,开始想这生计之事。
方才坐在屋里,比屋外还冷上几分,眼下雪这样大,三间屋子有两间是漏雪漏风的,得尽快修补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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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漏风的屋子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鼻子都是堵着的。
谢相迎早早被冻醒,去打了些水洗脸。
清水映出人的样貌,谢相迎在水中看到一张极为清俊的脸,眉若远山,眸如天星,脸颊没有一点瑕疵。
这样的样貌实在好看。
谢相迎对容貌向来没什么太大的执念,相由心生,不论他生在何人身上到最后都会活成自己。
不过,既然都是重生,为何不能是在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如此也叫旁人不敢欺负。
谢相迎想到此处,无奈地笑了笑。
他收拾好衣裳,回屋问了曾经教书的府邸的所在,带上些铜板出了家门。
林霜家的这座小院在椒兰郡的边缘地带,商铺极少,大半是种地的农户。
谢相迎走了小半日,才赶在中午前到了那府邸外。
他抬头,只见阔气的匾额上写着“成王府”三个大字。
成王府,居然又是姓凌的。
谢相迎蹙了蹙眉,他对凌氏一族那当面一套,背后又一套的做法,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那看守成王府的人见谢相迎,也是眉头一蹙。
“你这人怎么还有脸过来,不怕公子打你么?”那守卫上前几步,劝诫道,“听咱们一句话,公子不是你能肖想的人,麻溜地滚远些,也好保住你一条小命。”
“我来递辞呈。”
谢相迎把准备好的书信从怀中取出,他不知者原主人和成王府有什么恩怨,眼下看来,还未到不可解的地步,递上这一封信他也就走了。
“辞呈。”那守卫愣了一愣,似是没想到谢相迎会递辞呈,他看了谢相迎一眼,问道,“你当真要离开。”
谢相迎双眸微垂,一副云淡风轻之态。
守卫见谢相迎此番作态,心下不由的奇怪,这人明明半月前还哭哭啼啼缠着他们家公子,怎么这会儿倒像是转性了。
“若是无事,相逢告辞了。”
谢相迎说罢,转了身往街上混入人流中。
马上也要过年了,他总得先想办法把屋顶修了。
谢相迎很庆幸,这一次生在一户农户家。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一个和善的母亲,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妹。或许往后的几十年,他都会留在椒兰郡,过他的平淡日子。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谢相迎到如今才明白这样的日子有多么不易。
谢相迎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些修缮屋顶的材料准备自己动手。午间回不去,便坐在一家粥铺买了包子和清粥。
四下里坐着的人在津津乐道一年前那场战事,谢相迎细细听来,得出几个重要的信息。
当年那一战,东陵大军被三国所围,另有黎愿的旧部趁机把控了东陵京都。东陵王损失惨重,趁乱逃走不知所踪。九皇子黎愿捡了个便宜,成为新的东陵王。
几国签定下契约,十年内不生战事。
凌琅胜了,但北齐的皇后死了。
这位叫谢相迎的皇后在百姓口中的名声很好,听说是为了凌琅只身犯险东陵大营,最后抵死不从,被东陵人射杀。凌琅爱妻情深,将皇后的尸身带回殿中,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落下心疾。
“听说咱们这位皇后乃是谢尹太傅的转世,来保佑咱们北齐的。”
“那相迎皇后与谢大人的样貌如出一辙,咱们陛下对太傅真是用情至深。”
“‘真亦假时假亦真,每向梦中还说梦’,皇后与陛下之情,尽在这一字一句中了。”
……
诸如此言,谢相迎快听吐了。凌琅才没有那么情深义重,他只会把自己留在东陵受苦,然后做个按兵不动的乌龟王八蛋。
碗里的粥凉了个透彻,谢相迎本着不能浪费东西的原则,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刚放下碗,就看见一个穿着鸦青色衣裳的俊朗男子,往粥铺上扔了几个铜板。
汪海东。
谢相迎抬头看着这人,目光如炬。
汪海东注意到谢相迎的目光,也认出了他:“相逢。”
这人认识他。
谢相迎面上挂了些笑意,道了一声:“汪大人。”
汪海东朝谢相迎走来,坐在对面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前些日子听说你……”
谢相迎想说自己确实是死了,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言说此等鬼神之事。
“我睡了好久,就连娘亲都觉得我死了。”
“你……”
汪海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谢相迎心下也有些好奇。
“大人想说什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汪海东又挣扎了一番,启唇道:“离开成王府吧,来我这里做事。”
他与谢相逢是竹马旧识,当年他北上寻出路,谢相逢便留在了南边,谁知竟被那成王府祸害了这样。早知如此,他该将谢相逢一并带走。
“我是要离开成王府了,你让我过去,不知可以做些什么。”
汪海东的情况,林霜也给他说了一些。这人曾与谢相逢一处读书,想来是有些情谊的。
汪海东听谢相逢要离开,眸中不由得有些惊讶:“你当真放得下凌清河?”
“凌清河?”这人又是谁,谢相迎思量了片刻,对汪海东道,“汪兄,我这次醒来,忘记了很多东西,你口中的凌清河我实在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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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汪海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谢相迎浑身是伤,也知他必定遭遇了不好之事。既然他已经忘记了凌清河,他也就不再细说了。
“相逢,你能忘记他是一件好事。凌清河虽然是成王之子,位高权重,但终究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攀附的。”
“攀附……”
谢相迎听汪海东此番言说,也明白了什么,想来是那原主曾经有意投靠凌清河被拒绝了。
凌清河是成王之子,怎么会需要一个穷书生为自己绸缪。
“今日你我二人再逢,是好事,不如与我去吃一杯酒吧。”汪海东提议道。
这大冷的天,谢相迎也想饮些美酒暖身,只是他不是个好酒量的人,家中又有林霜在等待,此刻实在不易饮酒。
“我才醒过来,若是回去迟了,会叫娘亲担忧。”
“无妨,咱们买些酒菜去你家。”
“那,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即刻起了身,往就近的酒楼打包了些酒菜。
这些酒菜是汪海东付的钱,谢相迎知道他向来重情义,便也没有客气。
两人往城南家去,林霜见汪海东和谢相迎一起回来,脸上带了些喜色。
“汪大人,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汪海东在椒兰郡这些年,做了不少利民之事事,身受百姓爱戴。
汪海东见林霜亲自迎接,忙道:“原是在路上碰到的,伯母不要准备了,咱们是旧相识,今日好好吃一顿饭。”
“好,好……”
林霜点着头,眼眶湿润了几分,她回过身,只说要去邻家接回谢樱,便就此离开了。
谢相迎看着林霜,心下不禁有几分触动。眼下他在此地,也不知谢府一家在盛京如何熬煎。
还有卓萤,那丫头倔强的很,估计是不会挑选新的宿主了。
汪海东跟着谢相迎进屋,看到这家徒四壁的景象,不由道:“相逢,你一直住在这里。”
“把屋顶修缮一下就好了。”谢相迎坐在榻上,将矮桌拉到两人中间。
汪海东把带来的酒菜摆上,又从怀中取了些碎银放在桌上。
“大人……”
“我从前给你的你不收,今日这钱一定要收下,往后等你开了月钱再还我便是。”汪海东此言,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谢相迎笑了笑,道:“那却之不恭了,涌泉之恩来日再报吧。”
谢相迎把那些碎银小心收好,这会儿不比往日可以一掷千金,一个铜板也可能关乎下顿的温饱。
两人把酒温上,边吃边说了好些话。
汪海东这人,平日嘴挺紧,没几杯酒下肚就被扯开了话匣子。
谢相迎从汪海东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谢相逢的事。这人年打小性子就软,是个十足的受气包,汪海东北去那会儿,谢相逢被人引荐去了成王府,教授成王家三公子的课业。这位三公子的脾气不大好,好些先生教了没几日便被辞去,也就谢相逢这么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一连教了一年多,还不曾离开。
追债追到出人命是得不偿失的事,这谢相逢曾经得罪过凌清河,难保不是凌清河动的手。
他这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命,怎么走到哪儿都逃不过姓凌的。
谢相迎叹了口气,又饮了两杯温酒。
两人说了半夜,酒意醉人,困了便在榻上和衣而眠。
第二日谢相迎照旧被冻醒,顺便把汪海东也叫了起来。汪海东收拾齐整,便出了门。
谢相迎本想留人吃顿饭,汪海东说晚间要要迎接朝廷下来巡视的官员,也就不再多留。
谢相迎趁着雪停,用旧瓦和其他材料把屋顶修了修。
汪海东留的银子,谢相迎一大半用来给林霜和谢樱添了冬衣,剩下没多少去市井间买了几只母鸡。
鸡生蛋,起码往后能吃上鸡蛋了。
谢相迎看着自己用藤条搭起来的鸡舍,满意地笑了笑。
谢樱穿着新做的衣裳,在院子里追着母鸡玩儿。
林霜见往日皆在屋中醉酒不醒的儿子,此刻忙里忙外的收拾家,心下也高兴的厉害。他儿子不止人活过来了,心也活过来了。
谢相迎有双巧手,舞得了笔墨,也拎的动各式各样的工具。不到十日的时间,谢相迎便将围着院子的篱笆也一一修缮齐整。屋里屋外虽不能说焕然一新,比之从前的漏风漏雪的地方也好了许多。
做完这些,就得去找个来钱的活计了。
谢相迎翻了翻账本,这原主林林总总欠了那放债的吴掌柜三百两白银。
今时不同往日,这三百两白银,谢相迎从前是看也不看的,是如今才知道又多难挣到。
人在闹市上转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生计,便买了些点心打算往郡守府上走一趟。
他懂些诗书,也会做账,在郡守府上谋个文差应该不是难事。
谢相迎拎着东西正要要往正门去,忽然发现今日这郡守府围了好些带刀的侍卫。
这样多的守卫,即便是摄政王府也不曾有的。谢相迎想到几日前汪海东说过朝中有人来巡视,忽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巡视之事向来是都察院的事,这样大的阵仗没准是院使慕轻州亲自过来了。
谢相迎想到此处,转身往偏门去。
偏门的几个守卫认得他,即刻回禀了汪海东,不多时郡守府的管家出门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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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跟着管家往会客的院子去。一路上走过好些长廊,谢相迎衣衫单薄,穿堂风过来,不住的打哆嗦。
人正走着,忽见远处汪海东领着个男子过来。
管家在道旁站了一站,谢相迎站在管家身后。他的目光往汪海东身上去,在见到汪海东身侧的人时,心下骤然一惊。
蹋在残雪上的人一袭玄色窄袖锦衣,墨色的头发被金冠束在脑后,额间垂下的碎发随风而动,露出一双浓墨染就而成深邃的眼眸。
他看着不远处的石子路,俊朗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
锦衣轻裘,这人从来都是那样耀眼夺目,让人挪不开眼睛。
是凌琅。
谢相迎的心晃了一晃,埋在心底深处的酸涩瞬间翻涌而起。
在椒兰郡的这些时日,谢相迎时常会想他对于凌琅究竟算什么。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不能没有他的人,每每遇到关乎社稷的事皆是将他放在最后的。
黎昀那些话多少有些挑拨离间之意,但谢相迎确实听进去了。整整四个月,他在黎昀手中整整四个月,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从前两次身死,他都会回到盛京,回到北齐。但这一次,他却想逃离那地方。
谢相迎深呼了一口气,提紧了手中的点心,将目光落在地上,不去看凌琅。
眼下他换了样貌,凌琅应该不会认出自己。
“大人。”
管家唤了一声。
汪海东见到谢相迎,吩咐管家道:“带谢公子去大堂等候。”
“是。”
“谢公子。”带着凉意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凌琅抬眸看了看眼前站着的年轻男子。
汪海东解释道:“这是臣的同窗,谢……谢氏。”
汪海东没有提他的名字。“谢相逢”三字与“谢相迎”实在太过相像,他怕给这可怜的人再招来祸端。
“也姓谢。”凌琅道了一句,静静把人打量了一番。
谢相迎如今这身子常年抱病又有隐疾,肤色比寻常人苍白许多。眼下正是寒冷时节,人穿的单薄,一张脸被冻得带了些病态的红,墨色的睫羽在冷风中微微发颤,十足惹人生怜。
凌琅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心下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痛死算了
第73章 撩拨
许是因为眼前这人也姓谢, 又或许是这人的病容与那人有几分相像,等回过神来,凌琅才发现自已经盯着这人看了许久。
“院使大人还在田上等您。”
汪海东提醒了一句, 凌琅又看了一眼谢相迎, 略略蹙眉道:“椒兰郡的百姓, 冬日里皆穿得这样单薄么。”
汪海东愣了一愣,谢相迎闻言即刻道:“是我来得匆忙, 忘记换衣裳,不关汪兄的事。”
谢相迎脸上带着些淡淡的笑意,挤出一些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傻气的笑容。
“汪兄。”
凌琅回眸冷冷看了身侧的汪海东一眼, 没有再说话, 只是快走了几步,将几人甩在身后。
这人的心情是一眼可知的差,谢相迎心下冷哼一声, 没再想他。
汪海东看了谢相迎片刻,示意他在府上稍等片刻。
待二人走后,谢相迎心下才松了口气。对面不识,这大概是他与凌琅最好的结局了。
谢相迎坐在大堂的雕花椅子上, 没来由的脑袋一阵晕眩。连日在那只能烧柴火取暖的院子里住着,这孱弱身子大概是撑不住了。
谢相迎扶着桌子, 缓缓趴下去。
“先生, 先生……”
耳畔传来管家的声音, 谢相迎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软和又温暖的塌上。好些日子没有睡得这样踏实了。
“先生把药喝了吧。”
管家将装着碗的药放在榻边,谢相迎瞥了一眼, 问他道:“汪兄何时回来?”
管家闻言, 只道:“大人跟随院使去查看梯田了, 想是晚些时候会回来,先生等候片刻便是。”
这位管家看着不到四十岁,身量纤瘦,脸上没什么肉,面色很和善。
谢相迎看了一眼碗中的药,问道:“我这是什么病?”
管家道:“府上的郎中看过了,大人着了风寒,身上烫的厉害,方才是昏过去了。”
发烧了。
谢相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很烫。
“麻烦您了,原是打算拜访你们家大人的,没想到自己先病了。”
“无碍,大人说过你们是同窗。”
那管家脸上没什么神情。这位谢相逢他从前也知道,听说是成王府上的人,与三公子凌清河纠缠不清,也不知是真是假。眼下看着,倒没有传闻中那样不成器。
谢相迎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喝了药没等多久,便听见汪海东的马车回了府。
汪海东刚进后院的大门,便看见个病秧子在倚门等他,原本被寒风吹得冰凉的心不禁觉得有几分暖意。
他这位同窗,从前只知道为了凌清河醉酒闹事,大病一场后,好似活得通透了不少。
“李叔说你病了,怎么不在榻上多休息会儿。”汪海东说罢,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披在谢相迎身上。
谢相迎盈盈一笑道:“没有那么娇气,我出来看看雪。”
他天生爱雪,即便这大雪时节容易生病,还是忍不住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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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海东带着他进了屋子,又让下人把炭火烧旺了些,才坐下来。
谢相迎看他风尘仆仆地回来,问他道:“汪兄今日去了何处?”
汪海东道:“带着都察院的人,去看那新修的梯田。”
“今日那一黑色锦衣的人是谁,看起来不太好伺候。”谢相迎道了一句。
汪海东挑着炭火的手滞了一滞,道:“都察院的人皆是如此,百官们什么都不怕,就怕都察院往陛下那儿递折子。”
凌琅不让他对外严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汪海东没有说实话。
“怪不得那样随性。”
谢相迎看着那燃的正旺的炭火,浅浅勾了勾唇。这人不在朝堂上坐着,也不知道来这椒兰郡做什么。
汪海东放下手里的火钳,问谢相迎道:“相逢,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为何?”谢相迎问了一句,这名字他觉得还挺好听的。
汪海东叹了口气,道:“先皇后的名字与你重了两个字,我怕你受牵连。”
“这不是好事么,我听人说陛下和这位皇后之间的情谊很深呢。”
谢相迎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他不知道这些传言是怎么来的,一大半估计是凌琅演的。帝王之恩向来容易施舍,他只要在朝堂上说两句悼念之语,史书上就能把他写成痴情帝王。
“传言终究是传言,旁人不知,我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却知道些许内幕。那谢相迎只做了几日的皇后,分明,分明就是陛下诱敌的棋子。”汪海东的眸子暗了暗,接着道,“陛下待棋子向来如此,看着情深义重,实则冷情的很,想那太傅谢尹最后也是死的不明不白。眼下这位相迎皇后,结局也可见一斑。你这名字与他如此相像,我怕……”
“你怕我被陛下选中,再成为棋子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汪海东点了点头,凌琅的后宫没几个人,张念汝,莲生,谢相迎,全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又都是药罐子。谢相逢这样的名字,又是这样的好样貌,若被凌琅知道了,召进宫里做那皇后的替身,正坐实了他痴情帝王的名头。
“我知晓了,往后会小心些。”
他这回就是老死在椒兰郡,也绝不会再去盛京。
汪海东又看了他一眼道:“眼下都察院的人要来我府上留些日子,你还是不要过来做事了,先回家去。等过了这阵子,我再给你安排。”
“多谢汪兄。”
不必汪海东言说,他也知这段日子是不能来郡守府了。这凌琅瞒着身份过来,想来在椒兰郡也要住些时日,往后要更加小心些才是。
两人在屋内又说了些话,晚间汪海东派了马车将谢相迎往回送。
风雪夜街上人少,马车走在街上,本来畅通无阻,蓦地车身一颠停了下来。
“发声何事了?”谢相迎问了一句。
驾车的小厮看了许久,才道:“回先生的话,迎面过来的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直奔着咱们过来,把车撞坏了。”
撞上了。
谢相迎掀了帘子,只见眼前停下一辆颇为阔气的马车。那车上的小厮歪着身子,周身一股子酒味。
“你们是怎么驾车的,敢撞我们公子的车!”
那小厮说话颇为豪横,估摸着这马车中的人身份不一般。
“这,这……”
谢相迎这边的人有口难言,按理郡守府上的人不该如此任人欺凌才是。
正对峙着,对面那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
厚重锦衣下,是张颇为年强俊朗的脸,谢相迎认得他,这人好像是当年连连赢马球的李三公子,李沐风。
李沐风本来打算让这小厮得饶人处且饶人,刚一掀开帘子,即刻愣住了。
“三哥,三哥你快看,是那缠着你的醉鬼!”
这一声三哥,叫谢相迎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李沐风在家排行老三,这椒兰郡派行老三的,不只剩下那成王家的凌清河了么。
谢相迎正要放下帘子,那被唤做三哥的人走了出来。少年一身宝蓝色的锦衣,凌厉又漂亮的眸子在看到谢相迎后眯了一眯。
是凌清河,这人眉眼中与凌琅有个六七分像,一看就是姓凌的。
谢相迎正欲往马车中去,凌清河却开了口。
“我说怎么这么干脆地递了辞呈,原来是攀上椒兰郡守了。”
凌清河落在谢相迎披风上的目光冷了一冷,汪海东这人过的节俭,冬日里没几件新衣,这墨绿色带竹叶的披风一看就是他的。
郡守府上的小厮见是凌清河,忙走下来连连赔不是:“三公子海涵,风雪夜里路难行,都怪奴才没眼睛。”
“下人有错是主子的不是,叫他下来,亲自赔礼道歉。”凌清河道了一声,大有谢相迎不下马车,就不放过他们的打算。
谢相迎听了这么几句话,也知道凌清河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天高皇帝远,养出这么个小霸王也不是怪事。
谢相迎起身下了马车,那马车有些高,落在地上时小厮很有眼色地托了一托谢相迎的手。
凌清河见状,眸中露出一丝嫌恶:“这是攀上别人了,人也变得娇气了。那汪海东倒是不会怜香惜玉,睡了你,还要趁夜送回去,这是怕坏了自己清廉的名声么。”
“你……”
那小厮听得心下难受,谢相迎却不曾动怒。这姓凌的不会说话,他也不是一日两日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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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将小厮挡在身后,道:“我与汪大人是故交,今日来府上不过是拜访,”
“有什么拜访是要拜访到深更半夜的么?”
凌清河原是不打算理会谢相逢的,但这人是从他府上出来的,如今去别的府上卖身子,实在让人恶心。
“我何时拜访,与公子没什么相干。听闻都察院派人到椒兰郡寻访,公子深夜纵容醉酒的小厮撞上汪大人的马车,若是穿到慕轻州慕大人耳中,不知会不会被兴盛阁里的那位知道。”
谢相迎这一番话,叫凌清河身上的酒劲儿散了不少。他确实得罪不起慕轻州,那小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在成王府放个屁都能被知道,今夜若是闹起来,一准儿得找他老子的事儿。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我。”
凌清河咬牙道了一句,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谢相迎定定站着,恭恭敬敬行了礼道:“山水有相逢,在下谢相逢。家中尚有亲人等待,三公子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走一步了。”
他说罢,托着身侧的小厮蹋上了马车。
那小厮十分敷衍地拱了拱手,驾车离去了。
凌清河一人站在寒夜冷风里,蹙着眉头生闷气。
“他算是什么东西,贴上了汪海东,就敢来威胁我!”
“三哥。”李沐风见凌清河怒上心头,劝慰道,“一个肖想过你的醉鬼罢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且让他得意几天,过几日慕轻州走了,还不由着你收拾。”
凌清河看着夜色中消失不见的马车,突然道:“他凭什么扭头就去汪海东那儿!”
“三哥?”
李沐风愣了片刻,突然不明白凌清河是为什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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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这一夜睡得不踏实,白日里见过凌琅,夜里又与人起了争执,第二日干脆没能起来。
谢樱去叫谢相迎起床的时候,一连叫了好几声人都没动静。
小家伙急得厉害,忙去柴房叫了林霜。林霜探了探谢相迎的额头,即刻从枕下的匣子里取了钱袋去找郎中。
谢樱看着谢相迎过昏迷不醒,用帕子沾了凉水往谢相迎额头上放。
等了好些时候,林霜才把郎中带回来。
那郎中虽是一幅少年人的面庞,行事却十足老练。
人放下药箱子给谢相迎把了脉,又扒开衣裳各处看了看,即刻给谢相迎灌了备好的药汤,又在穴位上施了针。
几刻钟的功夫,谢相迎额头和身上便出了曾薄汗。
郎中给他喂了些水,人才醒过来。
谢相迎一睁眼,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凤池……”
谢相迎唤了一声,齐凤池的眸光当即滞住。
“哥哥,你醒了!”
谢樱扑到榻边,这才将谢相迎的注意力转移了去。
谢相迎抬手摸了摸谢樱的脑袋,道:“乖,我没事了,去告诉娘亲一声不要让她担心。”
“好。”
谢樱说罢,即刻往院中去。
待人走后谢相迎才抬眸去看齐凤池。
齐凤池眸中有闪躲之意,直到谢相迎开了口。
“凤池,我是相迎。”
“谢相迎?”
齐凤池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地方应该没有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才对。
“怎么会……你不是死了?”
“很幸运,又活了过来。”谢相迎眸中没有笑意,只有浓重的疲倦。
齐凤池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你这辈子,真不容易。”
“你也是……”
如果没猜错,齐凤池是逃到这里的。
齐凤池揉了揉眉头,“哎呀”了一声,道:“这么沉重做什么,都活着就好。你这人可幸运,你知不知道满城的郎中都不接你们家的活儿,就我接了,你说咱俩是不是上辈子有缘份,我再不来你可就被烧死了。”
“多谢你。”
齐凤池已经救了他两次了。
齐凤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从久别重逢的感慨中回过神来,问道:“你得罪什么人了,昨儿好些医馆连夜得了消息,不让往南城来。要不是我见这位夫人可怜,才不会过来。”
连夜得了消息。谢相迎听见这句,也明白是谁下的命令。
天高皇帝远,这地界成王府的话就是圣旨。
谢相迎缓缓支起身子,道:“凌清河。”
“他……我听说他府上有位对他死缠烂打的教书先生。”
“正是我这身子。”
“是你呀。”齐凤池饿眉蹙了蹙,问他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听说这人为了凌清河日日买醉,前些时候还在成王府门口借酒抒怀,写了好些个淫词艳曲,难怪那凌清河会这么对你。”
“淫词艳曲?难道……”
难道这身子的主人喜欢凌清河么。
齐凤池道:“你在这儿怕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回你们盛京,我听说凌琅还记着你呢。”
“我不会回去了。”
谢相迎的眸子垂了一垂,他有时候很羡慕齐凤池,这人天真的模样一点不像是置身红尘里的人。
齐凤池见他不高兴,也没再问下去。他不是个喜欢搞根问底的人,有什么困扰他,他从来不愿去深究。扎入血肉的根系被挖出来只会让人更加血肉模糊,齐凤池从不愿意做这事。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午后齐凤池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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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从齐凤池口中得知,怀林郡那场疫病一路向北也蔓延到东陵去。各地的郎中奔赴过来,从试药到治病,费了数月才将疫病控制下来。
那治疫病的特效方子里有味叫白头翁的君药,那会儿紧缺的厉害,恰逢竟胜人囤了不少,不少卖药的商人靠这个发了财。
这世上的恰逢之事,背后必有精心谋划。竟胜国曾经投靠东陵国,最擅长巫医蛊术之事,疫病在北齐时没有特效药,一到东陵那特效药就出来了,这么看来黎昀对这场疫病的投放早就有谋划。要不是竟胜国早已经被凌琅攻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凌琅花六个月时间攻下竟胜是对的。谢相迎从前只重视粮草而轻医药,到底是他疏忽了。
谢相迎把事情想明白,人也通透了些许。这两国之争本就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参与的。不谋划人,就要被人谋划,也不怪旁人要将他当作棋子。
这一病养了五六日,又费了不少银钱。治病的药草是齐凤池偷偷送来的,谢相迎对这人不遗余力的帮助很是感动。
他喜欢与齐凤池在一处,这样一个没有心机的良善人,不会有人讨厌。
等到头脑彻底清利了,谢相迎拿了些家里做的点心去拜访齐凤池。
齐凤池所在的医馆在繁华的昌平街,谢相迎未走到近处便看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砸东西。
“成王府的话也敢不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一声巨响,“汇卢医馆”的牌匾应声而下。尘灰在眼前四散开来,人群里齐凤池的眼睛红的厉害。
谢相迎见此情形,明白必然是自己牵连了齐凤池。这些人不动声色这么些时日,等到今日才动手,想来是凌琅已经带着督查院的人离开了。
“住手。”
谢相迎道了一句,拨开面前挡着的路人走过去。
那小厮看了谢相迎许久,才把人认出来:“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谢相逢,谢先生。”
这话一出,围观众人的目光便落在谢相迎身上。
谢相逢此人曾在成王府门前为三公子作过“芙蓉玉臂繁花好,引身折腰春光俏”这样的艳词,能活着从成王府出来也是件稀罕事。
谢相迎道:“是我求这位郎中来看病的,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他不去你还能扛着他去不成。”那小厮笑了几声,看着谢相迎道,“听说谢公子前些日子去汪大人府上侍奉,也不知是如何侍奉的,今日若是能说道一二,咱们几个也就不为难这小郎中了。”
“你们,欺人太甚。”
齐凤池看着谢相迎,一双眸子担忧的厉害,这几人一过来就砸东西,分明是为了杀鸡儆猴,做给各家商贩看的。今日若让他得逞,往后谢相迎一家子人可怎么过。
谢相迎的手轻抬,想起手中空空又堪堪落下,只道:“我与汪大人乃是故交,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位壮士又何必以己度人,凭白污了大人的名声。”
“你这话是说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小厮冷哼一声,一只手落在谢相迎肩膀上,正要用力,下一刻,腕子被人擒住,狠狠拧了一下
“什么人!”
那小厮痛地抽回手,瞥见一个身着烟蓝色锦衣的青年男子立在眼前。
是周晏。
谢相迎看着周晏,周晏略略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令牌。
“督,都察院……”那人见到都察院的腰牌,气焰消散了大半,他见周晏年轻,又道,“咱们成王府上的私事,你最好不少插手,否则前路堪忧。”
“我原是不想插手的,只是……”周晏说着,垂眸看了身侧谢相迎一眼,和声道,“此人是我府上的小夫郎,内人有难,若是不出手相助,岂非不仁不义。”
他眸光微敛,一双含笑的眼中尽是“情深”二字。
那小厮愣了一愣,问他道:“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自然知道,在下周晏,告诉你们家公子,内人曾经吃醉了酒多有得罪,让他多多海涵。”
他说着,瞥了齐凤池一眼,齐凤池会意,忙走到周晏身后。
这北齐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周晏是长公主与周晏大将军的儿子,这谢相逢怎么会攀上这样的贵人。
那小厮面色难看的很,却又要恭恭敬敬地对着周晏行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周将军,还请周将军莫要责罚。”
“无碍,把这里收拾好便走吧。”
周晏是武将,但言谈举止间皆是文官气质,不得罪人也没有半分居功自傲之意。
放下话,周晏便带着两人穿过人群离开了。
谢相迎与齐凤池被周晏带进一家酒楼的雅间,人坐在位子上才开口道谢。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谢相迎看着周晏,面上带了些笑意,他向来喜欢这孩子,如今再相见,心下也觉得高兴。
周晏道:“无碍,只是委屈了你,我见他们有意作贱你,只好编了个这样的名头赌他们的口。既是救你,也是救他。”
他的目光落在齐凤池身上。这个在怀林郡以一己之力说服所有太医,选用白头翁治病的小郎中,周晏很感兴趣。
周晏是周旋与长公主的儿子,样貌堂堂,在北齐是数一数二的俊朗人物。被这么个人盯着,齐凤池的脸不由红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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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周将军。”
“凤池太医没有回梁国去么?”周晏记得齐凤池应该是被梁国大军接走了才是。
齐凤池闻言,静了片刻道:“朝中发生了些事,正在捉拿我,我便趁乱逃走了。”
“原来如此,必然是有奸臣加害于你,凤池太医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周晏对齐凤池的信任是没来由的,他不信这样一个济世救人的郎中,能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几人正说着话,耳畔传来脚步声。
谢相迎见到推门而入的人,即刻警惕起来。
“怎么这么多人。”
凌琅垂眸看着围桌而坐的三人,道了一句。
他卸下墨色的狐裘大氅,身后跟着的小冯将大氅整理好,搭在屏风上。
方才一路走来听说周晏当街认了个小夫郎,也不知是哪个。
凌琅坐在对面,周晏跟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舅舅。”
“舅舅?他看着倒是比你年轻些。”齐凤池道了一句,心道这得是什么辈分。
周晏看凌琅神色微变,一时也起了玩心,他转过头,对谢相迎道:“你既是我的小夫郎,也得唤一声舅舅。”
“舅舅。”
谢相迎面上带笑,很听话地唤了一句。
凌琅听见这声,脸色已沉到谷底去。他看向周晏,问道:“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你当真要留下?”
“未尝不可,我二人皆不曾婚娶,原是不违理数的。虽是初相见,却觉得一见如故,对吗,相逢。”
周晏看向谢相迎,谢相迎不知周晏什么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答应他,估计凌琅也不会再对外甥媳妇动什么心思了,他想到此处,顺势挽上周晏的胳膊。
凌琅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只觉刺眼非常。这周晏打从西北回来,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净给他抬杠,要不是看在玄婳的面子上,光是带兵不利就能处置了他。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凌琅问了一句。
周晏看凌琅心情不好,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都畅快了许多。
他在西北怀林打了整整三个月的杖,这一仗打得辛苦,又逢疫病,损伤十分惨重。可凌琅呢,凌琅假死脱身在中原地带守株待兔,连个信儿都不稍给他,就那么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尽全力地去拼,去博,实在是让人心寒。
他打了这么些年仗,只听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从未听过君有令瞒着将领们密而不发的。
“自然不是,我知舅舅在忙‘票银’之事,我这有些眉目。”
“你说。”
凌琅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来。
周晏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放在桌上,道:“臣得了纸工院的消息,说是洛林郡城南岳家的纸坊,近些日子新制了一种桑皮纸,我看这纸张柔韧耐用,当作票银的用纸极好。”
凌琅将桌上的两张纸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也觉得这纸张确实不同,光是触感便比一半张要韧上许多,想来用几个年头也不会损坏。
谢相迎听他二人提到“票银”,心知这凌琅必然是有发行银票之意。前些年王公贵族中有用白鹿皮作为交易凭证的,一尺定为二百两银子。奈何这白鹿皮难得,在贵族中流行了一阵子,也就作罢了。
眼前这两张纸确实不错,若是能把造这种纸的技术垄断,专门用来造银票就好了。
凌琅见谢相迎的眸子始终落在自己手上,启唇问他道:“谢公子有高见?”
谢相迎心下自然是有想法的,不过这想法他不能说出来。他见凌琅盯着自己,讪讪笑道:“我能有什么高见,不过是瞧个稀罕。”
他说罢,往周晏身侧靠了靠。
凌琅的目光带着审视,他确信没有看错,这人方才必定是有话要说的。
周晏看凌琅似要再追问,只道:“我这小夫郎只会些诗词歌赋,哪里懂朝中琐事,您还是快些去岳家庄看看,正事要紧。”
“正事。”
凌琅的眸光微沉,心道眼下不知哪样才是正事。
周晏和谢相迎二人,一个“小夫郎”,“小夫郎”的叫,另一个夫唱夫随狠不得贴人身上,叫凌琅实在没有再坐下去的念头。
几人说完了话,凌琅便起身往岳家庄去。
出了这屋子,凌琅只吩咐了一件事。
“查一查那谢氏的身份,在何处念的书,又是在何处做事,事无巨细,朕都要得知。”
“这……”
小冯愣了片刻,道了声“是”。
隔间里只剩下三人。
齐凤池见凌琅离去,问周晏道:“大人这样做,不怕成王殿下找您的麻烦么?”
齐凤池不知凌琅的身份,也就没在意此人,心下还在为凌清河的事苦恼。
周晏给自个儿倒了杯茶,道:“他没那个胆子,倒是你,你那医馆是回不去了,不若先去我那里。”
“我去相逢家便是,眼下相逢既是你的人,想来那凌三公子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齐凤池不愿去周晏安排的地方,此人到底是朝廷里的人,身侧耳目众多,少不得要更加谨慎些。
三人又坐了片刻,晚些时候周晏亲自把谢相迎与齐凤池送去城南,才回了自己的驿馆。
晚间谢樱和林霜一间屋子,谢相迎与齐凤池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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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凤池在榻上裹紧被子,看着那烧柴火的炉子,不由道:“怪不得你要生病,住这种地方,病怎么能好呢。”
布衾多年冷似铁,他今日算是知道什么叫“冷似铁”了。
谢相迎也知这地方不利于养病,但他手上没有银子,总要再吃些时日的苦。
成府上的人和周晏在昌平街那么一闹,谢相逢是周家小夫郎的消息就满城传了起来。
凌清河知道这件事,气得发了好几日的脾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先是来撩拨我,再去伺候汪海东,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他周晏的人。这谢相逢是要告诉整个椒兰郡的人,我先前是自作多情,小题大做么?”
凌清河说罢,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扫了下去。
下人们跪了一地,也不敢言语。
李沐风看了许久,才劝道:“他一个穷书生,丢了成王府这么个大树,自然要去另外找一棵,你跟他计较什么。你摆脱了他,不是件好事么。”
“不行,我凌清河不要的人,他们也不能碰。谢相逢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什么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么……”凌清河想到此处,看了地上跪在最前头的小厮一眼,道,“找个机会把他绑了,我倒要仔细看看,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些人给他撑腰。”
“是……”
那小厮说罢,即刻带着人出了房门。
李沐风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这事原本也不算是个大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凌清河如此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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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多了双筷子,便意味着又多了些开支。
谢相迎买了宣纸和笔墨,又削了竹子,做了些扇子打算拿到昌平街去卖。
他的画技高,文人最喜欢的梅兰竹菊尤其画的精妙,空白的扇子落下几点笔墨,让那简单的东西,也多了些雅致风采。
谢相迎赶在晌午前到了昌平街,借了个摊子将他那些东西摆上。
人在冷风里坐了一中午,发现这扇子并没有什么销路,商贩们用不上这东西,贵公子们又不稀罕他这无名小卒所画的扇面。一直等到天将入暮,才有个年轻的男子过来看了看。
“你这扇子多少钱?”那人问了一句。
谢相迎说了个数,那人直接往摊上扔了些碎银子,“我全要了,这些够么?”
“够了,您住在哪儿我帮您去送。”
谢相迎今日算是明白这银子是有多难得了。
那男子看了谢相迎一眼,道:“把这扇子送去对面的酒楼吧,我家掌柜的想用来装点客房。”
“好,您稍等。”
谢相迎说罢,将所有的扇子包起来,又把摊位还回去,才跟着那人往酒楼去。
人到后院,那男子看了一眼楼上,道:“你去三楼右手边最里面那间,把东西放那儿,等我们掌柜的。我看你这扇面画的不错,兴许我家掌柜的喜欢,以后就跟你做生意了。”
“好……”
谢相迎看了一眼,拎着东西往楼上去。
那楼梯高的很,谢相迎上到三楼几乎快转了向,人站在楼口想了片刻往右去。
最里面的房间虚掩着,谢相迎推开门将扇子放在桌上,静静等着。等了好一会,发现还没有人过来。
眼看天就要黑了,谢相迎往房间外去,望着楼口,突然发现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他快走几步往对面的房间去,一推开那门,闻到些浓烈的香料味。
谢相迎用手捂了捂鼻子,发现那榻上躺着个人。
“掌柜的。”
那人也不言语,只是躺着。
这人是睡了,还是病了。
谢相迎关上门,往近走了几步,正要去看人睡着没,忽地发现那榻上之人正是凌琅。
“凌……”
谢相迎噤了声,退后几步。
一身玄衣的人就那么软软瘫在榻上,胸口处起伏的厉害。散开的领口下,胸膛上的薄汗一眼可见。
他望着谢相迎,一双眸湿漉漉地蕴翻涌着浓云。
这一向威严的人,也有这时候。
谢相迎的身子滞了滞,只觉喉咙干涩异常。在那浓烈的味道再次进入鼻腔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定是那成王府的人气急败坏,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捉弄他,若不是走错了房间,这躺在榻上的人就是自己了。
谢相迎看凌琅这副模样一时也有些无措,竟然这样巧,这人也走错了房间么。
他走近几步,对凌琅道:“我并无恶意,你听话些,我带你离开这里。”
凌琅紧紧攥着身下已然皱成一团的单子,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谢相迎见凌琅意识尚且清楚,伸过手去扶人。修长的手落在人胳膊上,谢相迎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滞了滞。
“你,给我下了药……”
薄唇吐出一句话,凌琅的音声有些粗重。
“不是我!我碰巧遇到的。”
谢相迎蹙了蹙眉,使劲儿将人拉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兔崽子居然还怀疑他。
凌琅比他高些,平日里看起来身姿高挑的人,靠在身上跟挂了个秤砣一般。
谢相迎揽着怀里的人,想把人打横抱起来。手落在凌琅的腿上腰上,正要用力,突然脚下失了衡,重重落在地上。
尾骨和后脑勺钻心的痛,谢相迎没想到这个抱人的姿势这么难,怎么凌琅以前抱起他那样简单,还能走那样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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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谢相迎胸口上的人晃了晃神,凌琅看着谢相迎,眸光有些飘忽。
虽是冬日,谢相迎的衣衫却很单薄,两人之间隔着并不厚的衣裳料子,谢相迎很快反应过来凌琅身上的变化。
“我,我是你外甥的……”
“跟我吧。”
凌琅的话落在耳畔,谢相迎险些跳起来。
这小王八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情深义重的先皇后死了才一年半,他这会儿对自己外甥的夫郎说什么呢。
凌琅看谢相迎眼睛瞪得通红的眼睛,蓦地,笑了笑。
“帝师。”他唤了一声,沉声道,“朕,很难受。”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谢相迎蹙了蹙眉,思量片刻,伸手拔下了凌琅发髻上固定发冠的金簪,墨色的长发倾泻在胸口,金冠落在柔软的毯子之上。
时候正好,气氛也适当。
“帝师……”
凌琅像是受到了鼓励,俯首在谢相迎耳畔落下急切的一吻。
“你——”
下一刻,尖锐的痛感落在人身上,却是谢相迎一簪子扎在了凌琅的臂膀之上。
谢相迎趁着凌琅惊讶之际,推开身上的人,抄起一旁用来抵门的棍子往凌琅后颈上狠狠一扫。
人没了动静,这回彻底安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tui
第74章 缠绕
谢相迎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论正面交锋他打不过凌琅,不过好在他会偷袭。
他瞥了地儿上的人一眼,凌琅那那样不带防备的情动模样确实诱人。
光是那张脸, 就够人心下起火的。
谢相迎可以肯定自己不好男风, 但是每每面对凌琅他总会舍不得拒绝, 甚至会心生些许期待。
大概是这人长得实在太过合心意,又总是在那事上变着法子让他舒坦。凌琅说伺候他是真的在伺候, 每每在榻上都是尽其所能地取悦自己。
这个人温柔起来,很容易让人心动。
可惜,可惜他们之间牵扯太多, 若想今后平平静静各相安, 还是断了的好。
谢相迎深吸了口气,浓烈的香味险些把他熏晕过去。
他起了身,架着凌琅的胳膊把人往外拖。趁着楼里的人在忙着干活, 谢相迎把凌琅放在角落的板车上从后门运了出去。
天已全然黑下来,谢相迎把凌琅身上的玉佩取下来抵在送货的店铺,雇了辆驴车。
谢相迎架着那驴车,在夜幕下出发。
脸颊边有风冷刮过, 谢相迎紧了紧自己的衣衫,往回家的路去。
他看了看天, 月明星稀, 冷月挂在苍穹上。一回头, 俊朗的人正在驴车上睡得安详。
这人小兔崽子, 也就这会儿能安静待着。
方才凌琅叫他帝师,也不知是认出他了, 还是犯了迷糊。等来凌琅醒来, 就说他认错了吧, 他若是咬定自己不是,凌琅也没折子。
谢相迎想到此处,深吸了一口气凉风,继续看前路。
那驴车走得不快,等回到家已是后半夜。
谢相迎把正蹲在伙房吃宵夜的齐凤池叫出来,两人把凌琅抬进屋里放到榻上。
齐凤池借着昏暗的灯火看清了榻上的人,诧异道:“咦,这不是那周将军的小舅舅吗,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
齐凤池对周晏的这个舅舅印象很神,他身少见这样冷漠又俊朗的人物。
“说来话长,我去给店家送东西被人盯上了,这人应该是走错房间,才替我遭了罪。”
“有人要害你!”齐凤池见凌琅臂膀上有血渗出来,忙把谢相迎的胳膊摸了一遍,“你呢,你没事吧。”
谢相迎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伤得好重,我给他包扎一下。”
齐凤池说着,从角落拿了自己随身的布包来。
谢相迎没有言语,只静静看着齐凤池为凌琅解开衣裳清理伤口。
凌琅胸膛有不少旧疤痕,虽已经淡了不少,但细想起来仍旧惊心。这人也是命大,回回伤在胸口上都没死成。谢相迎想到自己每次死的那样容易,心下不由觉得感慨。
“你与凌清河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干嘛要你的命呀。”齐凤池叹了一句,眉头蹙在一次。
“倒也没有那样严重。”
谢相迎没告诉齐凤池,凌琅身上这伤是自己弄得。
齐凤池气得厉害,又说了好一会儿凌清河的事,见凌琅仍没醒过来,对谢相迎道:“我去另一间屋子睡,你看着他吧,这人昏着又带了伤,总要小心些,别冻死了。”
谢相迎点了点头,帮着齐凤池把被褥抱到另一间屋子。
待回来时,凌琅仍沉沉睡着。
那带了血的金簪子就放在枕判,谢相迎看着那簪子,忽然想起忘记把发冠捡回来了。好歹是金子做的,留在那酒楼里有些可惜。
谢相迎将簪子上的血擦干净放回凌琅枕畔,和衣躺在床边。
这几日住在这院子里,连日寒风呼啸,夜里睡觉就没怎么敢脱过衣裳。
折腾了半夜,人又饿又困,谢相迎打了个呵欠,刚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对。
本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这会儿却没来由地觉得心下发热。
谢相迎深吸了口气,鼻息间仍有盈盈暗香围绕。这气味不似方才浓烈刺鼻,一点点沁进心脾,直叫人心下发痒,脑袋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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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凌琅俊朗的侧颜就在眼前。
谢相迎只觉得眼下脑袋不受控制,只想将自己的衣裳剥个干净,去雪地里滚一场。
如蚁噬骨般难耐,他眼下终于明白凌琅方才为何如此心急。
谢相迎看了榻上的人一眼,静了片刻,起身扶着强墙往院外去。
院内,雪花轻轻在暮色里飘洒着,风小了许多,整个园子里安静得异常。
谢相迎吐了一口白气,静静看着落雪。
凌冽寒风叫人清醒,他从不愿意因为这样的药去做那种事。
谢相迎洗了把脸,在雪夜里站了好一会儿,待身上冷下来才回了屋子。
这回是凉透了,人解了被雪沾湿的外衫,裹着薄被躺在榻边,疲惫地闭上双睛。
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身侧的人才缓缓睁开眼眸。
凌琅看着背对着自己蜷缩成一小团的人,心下悸悸作痛。
谢相迎回来了,他躲在椒兰郡,躲在周晏身侧,唯独要与自己对面不识。
他穷困潦倒,躲在破屋中,用自己的方式解决现有的问题。这个人从来都是那样独立,独立到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只能依靠自己。
就不能来找他吗。
凌琅的心沉的厉害,他多希望谢相迎有一天能求助于他,或站在他身后。
细想起来,谢相迎从来都没问自己要过什么,这人甚至不愿意给他一个为他遮风挡雨的机会。
梦里的人咳了一声,凌琅见他有些发抖,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谢相迎的身子很凉,手和脚尤其冰冷。
得到温暖的人往凌琅怀里靠了靠,墨染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原本轻浅的呼吸声渐渐沉了许多。
“凌郎……”
谢相迎在梦里唤了一声,这一声,叫凌琅心下滞了一滞。
“帝师。”
他看着怀里的人,目光柔和又眷恋。
“小崽种。”
“……”
这音声委屈的很,又带着嗔怨,凌琅无奈地笑了笑,将人揽紧了几分。
于他而言,与心爱之人在雪夜相拥是这世间最浪漫,最难得之事。
他与谢相迎错过许多,甚至险些错过今生,这一回他不会让谢相迎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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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凤池被冻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肚子咕咕作叫,饿的厉害。他是个娇生惯养的人,从没自己做过一顿饭,见谢相迎的屋门虚掩着,便推了门进去,想让谢相迎起来做点什么。
屋外寒天地冻,屋内却春光正好。
榻上的人赤着胸膛靠墙而坐,一只手不能动弹,便用另一只手配和着唇齿,正在系臂膀上松掉的细布。
修长的指节与冻得发红的唇,落入眼中,是极为好的精致。凌琅这样好模样的人,一举一动都叫人忍不住驻眸。
他身侧的谢相迎睡得正熟,半个肩头露在外头,手还紧紧搭在凌琅劲瘦的腰上。
两个人贴的很紧,被褥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打,打扰了……”
在对上凌琅那双带着不悦的眼眸时,齐凤池急忙退出房间,将门关上。
“这,这算什么……”
外甥媳妇和舅舅?
齐凤池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虽然谢相迎并不是周晏真正的夫郎,但那人怎么能挑自己外甥媳妇儿下手呢。
这不妥,这太不妥了。
齐凤池的从胸膛跳到嗓子俺眼儿里,一个人跑到柴房去冷静。
谢樱醒过来见没人做饭,揉着眼睛去柴房找人,刚一进柴房就看见齐凤池魂不守舍地傻站着。她昨晚睡得早,眼下还不知家里多了个人。
“齐哥哥,我哥哥回来了吗?”谢樱打了个哈欠,整个人还没清醒过来。
“回,回来了。”齐凤池愣愣道了一句。
“那我去找他!”
谢樱刚打算出去,一把被齐凤池拉了回来。
“不能去!”齐凤池见谢樱一脸迷茫,解释道,“你哥哥昨天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咱们两个做饭。”
“也是,那我们做米粥吧,很简单的,我教你。”
“好。”
齐凤池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和谢樱一起收拾灶台。
他回望屋外谢相迎的方向,只希望那位舅舅有点眼力见儿,办完事就赶紧走了,别被人看见。
谢相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近晌午,这还是头一次在这屋子里睡这样久。
他一睁眼,发现身侧没有凌琅的身影。
“我在这儿。”
凌琅的声音传入耳中,谢相迎发现这人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对面的凳子上
谢相迎坐起身来,腰疼得厉害,尾巴骨钻心的疼让他差点又躺回去。
这别不是摔裂了。
“你,没事吧。”
凌琅从凳子上站起来,扶了扶谢相迎的胳膊。
谢相迎蹙着眉,没有说话。都怪这小兔崽子,要不是他太重,不至于摔成这样。
“我陪你去看郎中。”
“我家有郎中。”
谢相迎瞥了他一眼,蓦地身后落下一只手。
“你……”
谢相迎正要挣开,忽发现凌琅并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在认真地给他揉腰。
这人的力道很足,手法也不错,还怪舒服的。
谢相迎像只被顺了猫的猫,恨不得即刻瘫在床上享受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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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指节不经意间从腰窝滑过,有酥麻感顺着脊髓直窜入脑中。
感觉到谢相迎的身子滞了一滞,凌琅唇角带了些笑意。
果然是他。
即便是换了身子,这刻入魂魄的战栗,始终是忘不了的。
谢相迎尴尬的咳嗽的一声,推了推身侧的人道:“我,没事了。”
“是么。”凌琅坐在榻边,问他道,“昨晚,怎么回事?”
他原是在等周晏的,没想到人没等来,倒被那药放倒了。
谢相迎道:“我可能得罪了什么人,原是要去你那屋子的,谁成想你走错了。”
“走错了。”
凌琅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楼梯弯弯绕绕确实容易叫人掉向。若是他没走错,进来的该是谢相迎……
“什么人要害你?”凌琅低声问了一句。
谢相迎摇了摇头,只说自己也不知道。
这事一大半是凌清河做的,他若是告诉凌琅,得把成王也牵扯进去。既是私人恩怨,也不好放在明面上,他不想得罪成王。
谢相迎不说,凌琅心下也知道必然不是一般人,这事还得悄悄查。
谢相迎见凌琅若有所思,也不知这人还记不得昨晚的事,遂先开口道:“你是周将军的舅舅,住在我这儿不大好,我等会儿托人送你去他的驿馆吧。”
“如何不好。”凌琅问了一句。
谢相迎道:“总要避嫌。”
“怎样算是避嫌。”凌琅看着他,又道,“共处一室算是避嫌,还是睡在一起算是避嫌?小夫郎昨夜揽着我时,可没记得避嫌。”
“凌琅!”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没正形。
凌琅见他生气,只笑问道:“小夫郎,是如何知晓我名姓的?”
“周将军说的。”谢相迎算是明白了,凌琅这是在故意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相迎:人不说话会憋死吗?
凌琅:会
第75章 暖床
谢相迎见他还坐在自己床边, 提醒道:“你该出去了,我换衣裳。”
“你再唤一声我的名字,我便出去。”凌琅含笑看着他。
这人分开一年半怎么脸皮越来越厚了, 谢相迎见凌琅没有起身的意思, 掀开被子, 直接起了身。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睡之前还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一觉向来散了大半。这寒天地冻的,他还能在梦里给自己解了衣裳不成。
凌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人整理衣袍。谢相迎始终是谢相迎, 即便转换了身份和容貌, 那些习惯和说话的方式也是改变不了的。
凌琅知道谢相迎怨他,他到底是没有保全这个人。北齐与谢相迎,他始终没有做到两全。
他垂了垂眸, 浓墨铺就的眼底,带着一闪而过的无可奈何。
谢相迎的腰还是难受,整理好衣风一样的男人裳后,尽全力去正常走路, 但行动起来,姿势还是怪异的很。
院子里, 正在和谢樱一气扫雪的齐凤池见谢相迎扶着腰出来, 眉头不由皱了一皱。
“终于醒了。”
齐凤池道了一句。
谢相迎叹道:“昨天折腾了一晚上, 确实困的很。”
“也是, 折腾一晚上能不累么。”
都是年轻人,干柴烈火的, 折腾一晚上也不奇怪。
谢相迎往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了坐, 那边凌琅从屋子里出来, 走过来给谢相迎披了件衣裳。
齐凤池看凌琅脑袋后头扎着谢相迎的束发带子,不由地沉默片刻,心道这俩人“偷情”偷的明目张胆的,也是很有胆量。
“受累了。”凌琅道了一句。
“我受累,是因为谁?”
要不是凌琅太重,他不至于摔这么厉害。
齐凤池看两人光明正大地说着闺房之乐,忙放下铁锹伸手把谢樱耳朵堵上:“樱儿,咱们去看看午饭好了没。”
凌琅待俩人走了之后,才问道:“小夫郎,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敢。”谢相迎起了身,看着凌琅道,“你得走了。”
他眼睛明亮亮的,说的却是赶人的话。
“雪天路难行,我因你而受伤,你便忍心让我这样离开?”
凌琅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衣,并没有御寒的大氅。要是就这么回去肯定会冻坏,但留在这儿好像也不暖和,谢相迎觉得自己那屋子里比外头冷多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林霜从柴房走了出来。
齐凤池说他儿子昨夜救了个俊朗的男子,今日一见这人长得果然很周正。
“相逢,起来了就带着人过来吃点东西吧。”
凌琅听见这么一句,抬眸看着谢相迎。
林霜都发了话了,谢相迎也不好再赶人,心道就让这小兔崽子吃顿饱饭再上路。
凌琅见谢相迎没有说话,转了身去拆房帮忙。这人长得俊俏,眉眼含笑时的模样意外的很和善。
凌琅在柴房跟着忙里忙外的,跟头一天上门拜访老丈人的女婿似的。
不到一刻钟,几个人便把菜端进了齐凤池那间稍微大一点的屋子。
农家的座椅都矮些,谢相迎腰疼没怎么搭手,都是凌琅跟着林霜在忙活。
齐凤池看着凌琅,坐在矮凳上,那修长的腿都伸不开,不由挑了挑眉,心道这人还挺接地气儿。
今天的午饭与往日不一样,除了些野菜鸡蛋,还另外摆了一盘清蒸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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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有这个?”
“我和齐哥哥昨天去帮着邻家去鱼池里捞鱼,他们给的,哥哥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谢樱说着,把最大的那只螃蟹放进了谢相迎碗里。
“阿樱真厉害。”
这孩子也就七岁,田里,鱼塘里的活儿干的倒是很好。
谢相迎往谢樱碗里夹了些菜,一桌子人围在小桌旁吃饭,让原本寒冷的屋子暖了许多。
谢相迎喜欢吃河鲜,却又因为被河鲜刺伤过手,往常在宫里的时候,基本没怎么自己动手拆过螃蟹和虾。
凌琅见谢相迎碗里的螃蟹没怎么动,便把自己碗里的螃蟹剃了蟹肉换给他。
齐凤池看见凌琅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心下一时也有些好奇,这俩人这样,水到渠成的,一点不像是头一回。
“公子是哪里人?”林霜问了一句。
凌琅和声道:“盛京人氏,来此地做生意,遭奸人陷害,幸得相逢救下,才捡了条命。”
“是这样……”林霜看凌琅臂膀处的衣裳沾了血,提醒谢相迎道,“逢儿,这位公子受了伤,别光顾着自己吃。”
言下之意,是让谢相迎给凌琅夹菜。
谢相迎看凌琅剥螃蟹剥的利索,随口道:“他没事。”
“相逢。”
“我夹就是了。”
谢相迎看了凌琅一眼,往他碗里夹了根菜梗。
凌琅道了谢,心情颇为愉悦地开始吃饭。
林霜觉得谢相迎今天有点不对劲,但也不好明说。
一顿饭吃完了,谢相迎正打算去还驴车,就被林霜叫去了她的屋子。
“娘,有什么事吗?”谢相迎看林霜似是有心事,便问了一句。
林霜关上门,低声问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做娘的。”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
“就是那个盛京人,小齐都告诉我了,你们昨天睡一起。”
林霜早在之前就知道他儿子不喜欢女人,这事她本来很是忌讳,但这人从鬼门关回来,往后能平安活着,她也就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相迎听她问这个,解释道:“他受了伤,我怕他出事才留下这人的,午后我就把他送回去。娘,我们之间没什么。”
“相逢。”林霜看着谢相迎,道,“娘想明白了,你喜欢什么人娘亲不管,只要是好人家的孩子就行。外头都传长公主的儿子……看上你了,儿啊,咱们是什么身份,那长公主府不是咱们能去的地方。还有成王府,这些人咱们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刚才那个小伙子,我看人还不错,你要是真喜欢,娘不会拦着。”
“娘,真没什么。”
凌琅心道这小伙子的身份,比周晏和凌清河可金贵多了。林霜要是知道肯定得被吓一跳。
“我们俩真没什么,我救了他,仅此而已。您别多想,午后我就送他回去,您有什么要捎带的东西吗,我可能去昌平街一趟。”
“真没什么?”
林霜显然不相信谢相迎的话,刚才凌琅那股热情劲儿,叫林霜都怀疑自己快多个上门女婿了。
“真的,我怎么会认识盛京来的人,萍水相逢,我救了他,就是这样。”
“所以他以身相许了。”林霜蓦地道了一句。
“不是的。”
今日是怎么了,凌琅像是会以身相许的人么,他这兔崽子不恩将仇报就是好事。
林霜见他百般解释,也不再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样的事,她也就不插手了。
收拾完院子,谢相迎收了些干草将驴子喂好,便带着凌琅上路了。
驴车没有马车走的快,四面又都是漏风的,谢相迎握着缰绳的手被冻的通红。
凌琅见谢相迎只顾着拉着那缰绳,也不说话,遂问他道:“不冷吗?”
“你说呢?”谢相迎反问。
凌琅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替他赶车。
谢相迎坐在干草上,背过身去看后头的景色。
两人也不说话,偶尔路上颠簸碰身子碰到一起,又避嫌一般,很快各自坐好。
“往昌平街?”凌琅问他。
谢相迎道:“去你住的地方。”
凌琅看了他一眼,眸光略有明灭。谢相迎意识到这人可能想多了,只道:“送你回去。”
“留我一留吧,这次是悄悄出来,总去驿馆会被人发现。”凌朗把姿态放低了些,谢相迎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再磨一磨,这人总会答应的。
“留你要多张嘴的,我哪有那些银子养你呢。”
“我付银子。”
凌琅说着,把从怀里取出那枚金簪子插在谢相迎的发髻上。
谢相迎愣了片刻,突然不明白凌琅这是在做什么了。眼下是家国太平,微服出巡,所以这人是要找个合适的人当小情人供自己取乐吗。
“一枝破簪子就想要我留你。”谢相迎嘟囔了一句。
凌琅看着谢相迎道:“你若是想留在椒兰郡,我可以留下,帮你干活儿。”
“你?”
“你不信。”凌琅问他。
谢相迎确实不相信,这人在通幽殿时都是被旁人伺候的,能干什么活儿呢。
“你能干什么?”
“跳水,做饭,劈叉,暖床,还有……”凌琅顿了一顿,沉声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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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相迎抬手给了他一拳:“你这人,怎么总说这样的玩笑话。”
凌琅见谢相迎有些慌乱,笑了笑,道:“不是玩笑话,我是认真的。”
他没有在谢相迎面前说过一句假话,他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喜欢到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亲手献给这个人,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我是你外甥媳妇。”谢相迎强调了一句。
事到如今这人还在用这样话搪塞他,凌琅思量了片刻,沉声道:“若是你想变成他的舅娘,也不是不可以。”
“凌琅!”
这人到底有没有点道德观念,这样的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你生气了。”
凌琅看着眼前的人,心下突然觉得莫名踏实。谢相迎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端方有礼的谢家公子,他满眼盈盈笑意,是所有人的智囊团,眼睛一转就能想出锦囊妙计来。
这个人只有在他面前是如此多变又真实的,或许,在谢相迎心里,他也是最特别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凌琅:我在帝师心中一定是最特别的
谢相迎:是特别欠揍
第76章 相公
谢相迎看了凌琅一眼, 突然被气笑了.他是生气,任谁面对这样一个人都会生气的。他不明白,他也不理解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都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这会儿还来缠着他做什么。
谢相迎没了再继续争辩的心思, 索性躺在那驴车上,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这费力气不讨好的事, 他不愿去做,凌琅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凌琅见谢相迎脸上带了疲态,也不再去打扰。
驴车往昌平街去, 凌琅说不回去就真的没往驿馆去。
谢相迎打了会儿盹, 一睁眼见到满是人的昌平大街,愣了一愣。
“你当真不回去?”这人不是还要忙着银票的事么。
“我说过了,并不是玩笑话。”他眉眼中带着笑意, 看人时眸中便只有对方的倒映。
谢相迎躲了躲凌琅的目光,下了车拉着那驴车往昨夜雇车的店铺去。
掌柜的把玉佩拿出来,凌琅看了一眼,将一锭银子从怀中取出放在桌上。
“你这是……”谢相迎抬头看了凌琅一眼。
凌琅道:“种田卖货, 少不得来回奔波,不如买下这车。”
这人倒是思虑周全。
这驴子是头瘦弱的花斑驴, 那老板见有人愿意用这么些钱买这驴车, 脸上不由带了些喜色:“二位公子爽快, 我这儿赠你们几袋新收的小米, 用来熬粥最是不错。”
“如此,多谢。”凌琅笑了笑, 端的一副明朗少年之态。
这人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笑起来还如十七八似的, 这老天爷怎么总是厚待他一般。谢相迎看着凌琅,心下不禁也有些羡艳。
两人从店铺出来,凌琅将那两袋子小米放在车上,问他道:“还要买什么?”
“你出银子?”谢相迎问他。
“自然。”
若是这银子能博谢相迎一笑,一掷千金又何尝不可。
谢相迎见凌琅答应的爽快,脸上带了凉凉的笑意。银子这种凌琅最不缺的东西,眼下却变成了自己最需要的,真是造化弄人。
“买些米面和肉吧,快过除夕了。”
谢相迎往车上一坐,瞥了一眼垂在一边的缰绳。
“除夕。”
凌琅想到除夕,凌琅拿起缰绳,眉眼不觉弯了一弯。他拉过驴车,穿过人群带着往肉铺去。
两人在昌平街逛了一大圈,买了米面,肉,还有些点心。
驴车停在粮店外,凌琅见对面摊子上围了好些人,走过去看了一眼。却是一个小丫头在卖荷包,那荷包的颜色清丽,绣工也很精细。
凌琅拿起两个绣着梨花的荷包,问她道:“这个怎么卖。”
“六个铜板。”
凌琅往摊子上扔了颗碎银子,那小丫头神色微变:“这个,我怎么找你呢。”
“不必了。”凌琅说罢,带着那两只荷包往粮店去。
谢相迎见他手里拿着女儿家的东西,问他道:“路上买的?”
凌琅点了点头,把其中一个塞进谢相迎手里。
“我要这个干什么,我连银子都没多少。”
谢相迎说罢,凌琅即刻将那荷包拿回来,在里头塞了几颗金粒子,又放进谢相迎手里。
“收好。”他道了两个字。
谢相迎看凌琅那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心道这人还挺幼稚。
两人把东西都拿上车,牵着驴车往外去。
临近除夕的日子,不少人出来置办年货,两人牵着驴车,在水泄不通的地方,几乎是寸步难行。谢相迎一开始在驴车上坐着,见车不好走,便也下来与凌琅同行。
等快走到街口时,谢相迎才明白这昌平街为什么这么堵。
写着“名宴楼”的酒楼前,几辆阔气的马车随意停在街上,将路堵了个严实。
“你上车,我把那马车牵走。”凌琅道了一句。
谢相迎闻言,即刻坐回了驴车上。
凌琅走过去,正要牵那马车的缰绳,楼里突然走出个小厮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家公子的马车你也敢动。”
凌琅闻言,放下手里缰绳看了那小厮一眼。
小厮见凌琅浑身上下没件贵重东西,又是用布带子束发,便没把这人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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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溜的滚远些吧,得罪了我们家公子,你可担待不起。”
“你们家公子是何人?”凌琅问了一句。
那小厮见凌琅这么问,不由笑道:“我家少爷是何人,与你这穷酸书生没什么关系,乖乖回家去,别让你大爷我动手。”
这还是头一个敢做凌琅大爷的人,谢相迎坐在车上,静静看戏。
凌琅也没恼,只看着楼门口的几辆马车道:“这马车挡着街口的路,适才要挪开。”
“挡着就绕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那小厮见凌琅是个执拗人,从石阶上下来,刚要上手,一把被凌琅擒住胳膊,整个人掉了个向。
“唉哟,好汉饶命!”
那人痛叫了一声,凌琅十分平静地看着他,道:“把马车挪开。”
这人穿上衣裳看着不像个练武之人,唯有在动手之时,才能显露出那久经沙场的力量与狠厉。
凌琅把手里的人松开,那酒楼走出个少年来。
“平日里都将你们惯坏了,怎么出来查看马车也这样磨叽。”
那人一身织金锦袍,目光落在凌琅身上。
冤家路窄,居然是凌清河。
凌清河从小长在椒兰郡,没怎么上过盛京,他看了一眼凌琅身上那少有的衣裳料子,只道:“哪里来的人,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督察院的人已经走了,他不信这椒兰郡能跳出第二个周晏来。
凌琅定睛看着眼前的人,半晌笑了笑没有说话。
按辈分凌清河得叫凌琅一声堂兄才是,谢相迎看这两兄弟对面不识的场景,想起凌琅这次是悄悄过来的,遂下了驴车往近处走了走。他低低咳了一声,凌琅闻声往这边看了看,二人目光相对,凌琅心下便知晓谢相迎是什么意思。
凌清河见凌琅往人群里看,目光也寻这那方向过去,这一看便在人群里发现了谢相迎。
是他。
凌清河走下石阶,绕过凌琅停在谢相迎面前。
正打算回驴车上的人,蓦地被凌清河拽住了腕子。
“周晏回去的时候,没把你带走吗?”
凌清河看着谢相迎,目光中带着赤.裸.裸的审视。眼下天寒地冻的,这一席素白衣裳倒衬得这人比从前更加俏致,难怪周晏也忍不住出手相救。这样风流儿身段,想来春宵红帐里,滋味必定销魂的很。
“三公子,你这样不大合适。”
“不合适,你从前纠缠我的时候就合适吗,眼下怎么突然傲起来,睡的人多了,心也高了不成。”
凌清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人一副无辜的样子让人生厌。明明前些日子还围在他身后打转,这会儿就又勾搭上这么多人,算是怎么回事。
凌清河正要动手,突然被人攥住了腕子。
“你又是什么东西。”凌清河见是凌琅,颇为不屑地道了一句。这椒兰郡,敢与他作对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凌琅脸上带了些冷冷的笑意,道:“这位公子平白无故拉住我家小君的手,好像不大合适。”
“你家小君?”凌清河瞪着谢相迎问他道,“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夫郎。”
这人可当真是人尽可夫,凌清河想到此处,一时怒从中来。他这辈子最讨厌自己不要的东西被他人染指,谢相逢喜欢他,他早已经把这人看成是自己东西。眼下这人轮流着把自己往别人身子底下送,是在侮辱他吗。
“谢相逢,跟我回府。”凌清河厉声道了一句。
“我既递了辞呈,便与成王府再无瓜葛,三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不要为成王殿下添麻烦。”
谢相迎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听齐凤池说,凌清河之前对谢相迎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怎么如今他不去纠缠凌清河,凌清河反倒过来纠缠他。
凌琅冷眼看着凌清河,他不理解向来稳重的成王,怎么教出这么个莽撞东西来。
三人僵持在酒楼前,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眼看着路就要被堵死,天色也暗了下来。谢相迎的胳膊被凌清河攥的生疼,心一横,仰头看了凌琅一眼,温声道:“相公,他扯得我好疼。”
这一句撒娇似的往人心里挠,凌琅回望了一眼谢相迎,当即用力将凌清河提溜起来。
没想到凌琅力气这样大,被提溜起来的人脸色骤变。凌清河脾气上来,干脆先动了手,两人都是年轻气盛,打起来一点力气没攒着。
“看着干嘛,打呀!”
石阶上几个小厮看得愣了神,被凌清河嚷了一声才反应过来。
一群人扭打在一起,街口乱得厉害。
双拳难敌四手,更别提凌琅还受了伤。谢相迎正担忧着,那头凌琅已经从缠斗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原是一群人打红了眼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凌琅把外袍一解开,随手搭在一个小厮身上便趁乱脱了身。
“拉紧了。”
凌琅拉过谢相迎手,拨开面前的人把谢相迎带上车,两人坐着驴车从几辆马车间穿了过去。
等那街口的人反应过来,才发现手上只剩凌琅的外袍,人早已经远去。
小道上,挥鞭驾车的人嘴角噙着些笑意。
“你笑什么?”谢相迎不懂这人怎么还能笑出来,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打架。
“你猜猜。”
凌琅看着谢相迎,想起方才那一声“相公”,只觉得心下甜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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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猜呢。”
凌琅这深重的心思,即便是住在他肚子里的蛔虫也猜不到一二,他才不费力气去猜。
“你身上那伤没事吧,那小子用的蛮力,别把伤口挣开了。”
凌琅见谢相迎关心他,往人身边凑了凑,对他道:“是有些疼,不过,你若再唤一声‘相公’,我便不痛了。”
“做梦吧你!”
谢相迎又给了凌琅一拳,凌琅乖乖受着,也没说什么。谢相迎到底是个文人,这一下不算轻,却也痛不到哪里,比起怪罪倒更像是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朗子的自我攻略一向很厉害
第77章 入怀
“帝师……”
凌琅唤了一声, 身侧的人没有答应他。
凌琅看着前路,问他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谢相迎在那院子里待了那么些时日, 宁愿穷苦着, 也不愿与他相认。即便是面对面, 也还是形同陌路,究竟是为什么。
谢相迎看了一眼身侧缓缓后退的景色, 良久不语。找了又有什么用呢,眼下不过是困苦些,到盛京去, 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下来。
在凌琅心里, 北齐是最重要的。
“非要有一个答案吗。”谢相迎道。
凌琅静了片刻,道:“我想知道,你之前说过不会离开的。”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又会怎么样呢, 你没有我,你过的还不是好好的。”
“不一样,朕失帝师,如失天光。”
墨染的眸蕴着浓郁的愁丝, 凌琅看向谢相迎,看向这个近在眼前, 却又远似在天边的人物。
谢相迎听见这句话, 不由地笑了笑:“凌琅,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 所谓思念,不过是时间还不够长。三年忘不了, 就再来三年, 三年又三年, 这世上的好人物多了去了,你总会遇到更好的人,然后将我忘记,我也终会忘记你。你有更正要的事要做,我也是,咱们两个各走各的路,不挺好吗?”
“不。”
他不会忘记谢相迎的,也不允许谢相迎将他忘记。他宁愿从没见过这个人,也不愿意得到之后再失去。
“帝师,若是朕忘不了你呢。”凌琅问他。
“那就想着吧。”谢相迎脸上带了些淡淡的哀伤的笑意,他看着凌琅道,“谢尹早就死了,他死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
谢相迎记得那个清晨的露水很重,花开的很艳丽,那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你在怪朕。”
“是,我怎么能不怪呢。”
凌琅的死讯从那东陵人口中传来时,他恨不能就此和凌琅一起死了。他做好了万全的打算,甚至打算要用自己的鲜血守护这片土地。可从头到尾,这个场死亡都是凌琅的精心谋划。
这个说了喜欢他,不能没有他的人,每每都看着他只身犯险,从来不愿为他改变计谋。
他信了凌琅很多次,最后一次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甚至亲手射杀了自己,做到这些,还不够么。
谢相迎的眼眶有些酸涩,耳畔有寒风掠过,可再寒的风也抵不过此刻的心寒。
他抬眸,一双蕴着泪的眸子望向凌琅:“你从来都不会选择我。”
凌琅被这一眼,望得痛彻心扉。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若孤注一掷去护佑谢相迎,北齐便从此沦陷,若没有北齐,成为阶下囚的自己,又如何能有能力再去护佑谢相迎呢。
他不能为了片刻的相拥,而放弃往后。
“是朕的错,朕始终没有办法做到两全。”
凌琅心中有恨,却从来无悔,他不后悔自己的绸缪,唯一恨事是从来没能护好谢相迎。
他与谢相迎二人心中无情爱时,可为了北齐抛头颅洒热血,心中有情爱,亦是如此,没有什么能够改变。
先有家国,才有你我。不是不爱,而是左右权衡之后,最好的结果。
“你既没有两全的法子,我也不盼着你想出来。回去吧,回盛京去做你的皇帝,你是个好皇帝,多年之后我会与椒兰郡的百姓一起为你歌功颂德。”
谢相迎逐渐平静下来,他庆幸自己始终是清醒的,早已过了能为了情爱这种事而冲动的年纪。他不很凌琅,凌琅做的很对,他只是有些疲惫。
“帝师,朕只有二十三岁,往后余生还有许多年,不会一直如此,我定能……”
“定能什么,定能护我的周全?”
谢相迎不愿再听这样的空话,许诺许多了,诺言就不会再有什么可信度。他看着凌琅那样真挚又让人心动的眼眸,沉声道:“你只是仗着我是个男子罢了,倘若我是个姑娘家,做了你的侍妾,又被人劫去敌营四月余,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帝师……”
“我会成为你口中的军.妓。”
谢相迎的心隐隐作痛,在这样的世道,好看的男人与女人对于攻伐者而言是一样的,他们都是玩物。他那可笑的、凌琅在意的清白,是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换来的。每一次活过来,都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的血一般。凌琅说他难过,自己又何尝好过呢。
“你承诺不了我什么,我也不要你的承诺。凌琅,或许我曾经也有那么一刻喜欢你,但是都不重要了,人没有情爱不会死的,没有银子才是。”
谢相迎看着凌琅,原本沉重的心逐渐释然,他终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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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驴车上的两人沉默了许久。
在凌冽的风中,谢相迎听到了一句音声很小的话。
“留下朕吧,朕有银子。”
谢相迎回眸,看见牵着驴车垂着头的凌琅。这人失魂落魄地样子,一如几年前那个坐在酒楼门前等待他的少年。
“随你高兴罢。”
谢相迎没有在意这句话。凌琅是身处高位的人,能待一日两日,但绝对不可能长久待下去。他终有一天会回到北齐,再娶一位将军家的小姐来拉拢人心。
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腰间系着的荷包上,心口处突然被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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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下来,路上凌琅去了趟驿馆,带了几身厚衣裳。
齐凤池正在院子里和谢樱玩儿石子儿,听见院外有动静,正要过去帮忙卸货,就看见凌琅已经提着大袋小袋的米和面走进来。
“相迎,你不是说要送他走吗,怎么这人又回来了。”齐凤池见谢相迎走过来,问了他一句。
谢相迎没有看凌琅,只无奈道:“他自己要来的,我拦不住。”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拦住凌琅。
齐凤池思量这话里的意思,好半天没回过劲儿来。哪有什么拦不拦得住的,这俩人别是闹了别扭。
林霜出来时见凌琅在收拾东西,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带着谢樱回了屋子。
谢相迎看着忙里忙外收拾的人,没再管他,只抱了自己的被子,准备往齐凤池的屋子去。
“帝师,你要去何处?”凌琅问了一句。
谢相迎瞥了一眼屋门道:“这屋子留给你了。”
“我……”
凌琅手中的扫帚应声落在地上,人的腰也弯下腰去,看起来痛苦的很。
“你这是得心疾了?”
谢相迎冷眼看着,见这人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才反应过来这人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他将被子放回屋里,又将凌琅扶到榻上,拿近烛火解了他的衣裳。
用细布包着的伤口渗出不少血来。
“你怎么不早说。”看这样子,想是在街口打架的时候就挣开了。
“方才没感觉到,你一走便疼起来。”凌琅颇为委屈。
“你少贫嘴。”
这人一天不说点儿有的没的,跟活不下去似的。
谢相迎起了身,正要离开,突然被凌琅拽住了袖子:“你去何处?”
“叫郎中。”
谢相迎说罢,凌琅才把人放开。
齐凤池过来的时候,凌琅正赤着半个膀子在没有一点儿热气的屋里等着。
之前光顾着处理伤口没好好看过,如今仔细看起来,周晏这位舅舅的身条确实是好,怪不得能折腾一夜。
齐凤池给凌琅上了药,将细布密密缠好,忍不住问他道:“舅舅,你平日也习武吗?”
“习……”凌琅道了一个字。
齐凤池心想这人还挺冷淡,不过再冷淡的人他也不怕,他看着凌琅胸口上的伤,叹道:“你这一看就是上过沙场的,听说习武之人那方面的需求尤其多,你说是为什么呀,平日里还不够累么?”
“那方面。”凌琅看了谢相迎一眼。
谢相迎眼见齐凤池要再问点别的,急忙把人提溜起来:“该睡觉了,小齐郎中。”
“诶诶诶,我自己会走。”
被赶出门来的人一阵郁闷,不就问一问么,这俩人真小气。
谢相迎的脸颊带了些绯色,他从榻边拿过衣裳一把盖住凌琅的身子:“别在这晾肉了。”
凌琅见谢相迎别过脑袋,只问道:“你不喜欢?”
“我……”
平心而论,他确实不讨厌,凌琅这身子谁能讨厌的起来呢。
凌琅见谢相迎不说话,央求道:“留下来吧,这屋里冷,榻上更凉,我给你暖床。”
“小齐郎中也能暖床。”
“不一样的。”凌琅看着谢相迎,笑道,“我怀里暖和。”
“谁稀罕你。”
谢相迎转身从桌子底下取了几块自己烧的炭,扔进存着火种的炉子里。
好不容易把炭烧红了,谢相迎盯着那炉子,突然没了再出门的心思。齐凤池那边的榻小,他再过去,俩人肯定都睡不好。
“你往里边点。”谢相迎道了一句。
凌琅很听话地挪了挪地方,他见谢相迎又拿了一床被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铺床。
谢相迎准备好,依旧背对着凌琅睡觉。
凌琅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人,问他道:“帝师,朕有件事想问你。”
谢相迎听凌琅这语气,估摸着是想说点正事,便没搭理他。
凌琅自顾自道:“朕打算让朝廷发行银票,方便商贩们做生意。前些日子朕去岳家庄看过了,那纸确实好,朕想着把岳家庄那造纸的技术收归朝廷所有,如此一来便解决了那银票的纸材。这票银最忌讳造假,不若弄些繁琐的纹路画在上面,再盖上经手各府的印章,你看好不好?”
谢相迎听凌琅想的这样周密,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挺好的。”
这么一来,想作假也不容易,凌琅确实是聪明,他从前只提过纸材,凌琅连上头画什么都想好了。
“朕想让你画那纹路。”
“我?”谢相迎喜欢画那些精密的图纸,但银票这样事关重要的东西,他不敢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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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试着画几张,朕拿过去让税课司看看。”
“你别跟他们说是我画的。”谢相迎已经不想在这北齐史上留名了,各国的探子各顶个儿的聪明,他这一出风头,指不定又被哪个人看见。
“好。”
凌琅见谢相迎没反驳,浅浅勾了勾唇。
谢相迎说完这个,也就闭上眼睛去睡自己的觉了。
炉子里燃的不是什么好炭,根本暖不了屋子。
夜里凌琅还未睡去,睡在边上的的人突然滚进了他怀里。
原是谢相迎踢了自己的被子,过来抢他的。冬日里的人最是趋暖,谢相迎找了个舒坦的地方,把脸埋进凌琅胸膛里,方才睡得更沉了些。
凌琅将谢相迎踢开的被子捡回来盖在两人身上,两床被子叠成一床,凌琅紧了紧谢相迎身后的被角,正要闭眼,一只手忽地落在他衣衫下。
“帝师……”
凌琅以为这人醒了,唤了一声才发现谢相迎这是睡沉之后下意识的动作。
那处确实热,用来暖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谢相迎再用些力气力气,他今晚便睡不着了。
凌琅试图退了退自己的身子,无奈何他退敌近,越是退,那双没骨头似的手便将它攥得更紧。
没了办法,便只能由着这人。
谢相迎舒舒服服在凌琅怀里靠着,也不知不是觉得衣裳隔着热度,睡梦里的人一只手扯了自己的里衣就那么往人怀里帖。
凌琅静静看着,也不能说什么。
明日醒来若是谢相迎发现自己衣裳没传好,还得把这桩事怪到自己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四月分周末不日万了,每天最少日三,慢慢收尾√
第78章 衣衫不整
谢相迎做了一个梦, 打从来到北齐开始,他对梦境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一次,他在梦中见到了东陵王城, 以及榻上被攻伐者压在身下的“战利品”。
暗沉的旧血沾满锦衣, 不堪入耳的音声直往人脑海中去。
榻上的人被绳索缠缚, 只能任由那攻伐者将最后的尊严掠夺殆尽。
谢相迎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覆满血污的脸是那样熟悉。
是凌琅。
谢相迎的心在看到凌琅那空洞的又绝望的目光时, 狠狠颤了一下。
“凌琅——”
尖利的爪甲划破胸膛,凌琅清醒过来,发现怀里的人正在打颤。
“帝师……”
凌琅抱着他轻轻唤了一声。
谢相迎猛然惊醒, 他抬眸正对上凌琅那双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眸。
“凌琅。”
谢相迎看清了眼前的人, 伸手将凌琅拥得更紧了一些。
凌琅被谢相迎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头雾水,这人是做噩梦了吧。
“没事的,已经醒过来了。”
凌琅轻轻拍着谢相迎的后背, 一如幼时谢相迎拍着他的后背一般。
谢相迎的心跳得很快,在肌肤相贴的温度传来时,人才放松了许多。
凌琅没有事,他还在自己眼前。
“你说过, 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
凌琅顺了顺谢相迎脑后的头发,安慰着了。
谢相迎“嗯”了一声, 凌琅这句话让他莫名的心安。这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长得比他还高的人, 原来已经能可以给人带来这样的心安了。
“凌郎……”
“嗯?”这人今日怎么总是唤他的名字。
“在床笫之事上, 身处下位者是一种侮辱么。”谢相迎问了一句。
黎昀和柴弈, 好像都很喜欢用这种事来展示自己的权威与力量。
凌琅沉声的眸子缓和了一些,沉声道:“若是和心爱的人, 两相情动便不算。”
“若不是心爱的人呢, 乌徕国战败, 那太子姜献渔就要被迫委身给他人,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宁为玉碎。”
凌琅的声音传来,谢相迎的眸子滞了一滞。宁为玉碎,他与凌琅皆是这样的人,皆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怎么突然问这个。”凌琅问他。
谢相迎没有回答,只是缩在人怀里,像只一动不动的布偶。
凌琅觉得谢相迎今天有些奇怪,仿佛比平日里格外脆弱一些。这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今日是怎么了,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梦,能叫这人现在还心有余悸。
凌琅想到此处,眸光沉了一沉,落在谢相迎腰窝上的手用了些力气。
一阵怪异的感觉传来,谢相迎方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做什么。”
谢相迎蓦地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薄衫要已经大半落在腰上。腿上空荡荡的,更是没什么东西。
他昨天居然就这么在这人怀里睡了一夜。
“你还扯我的衣裳。”
谢相迎说得理直气壮,要不是昨晚目睹了一切,凌琅都怀疑真的是自己给谢相迎脱的衣裳。
薄衫下雪白的胸膛落入眼中,凌琅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人,问他道:“你不记得?”
“我记得什么,我睡得好好的。”
谢相迎拢紧胸前的衣襟,蹙着眉起了身。
凌琅没再解释什么,这人清醒了就好,便是骂他打他,也比方才那心惊胆战的样子要好。
院外的日头很好,清晨起来也不觉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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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洗了把脸,去鸡舍里收了几个鸡蛋。
林霜喜欢把鸡蛋攒起来,等攒到一定个数再拿到昌平街去换点铜板。
谢相迎琢磨着谢樱还在长身体,直接把今天收的鸡蛋煮成了鸡蛋羹。
他喜欢钻研吃食,从前在荟萃楼时好些菜都是他想出来的。
凌琅进柴房时见谢相迎在鼓捣东西,从怀里拿出个小瓶子递给他。
“什么东西?”谢相迎问了一句。
“你打开看看。”
谢相迎不那小瓷瓶子打开,问到一股香味。
“吃的?”
褐色的粉末倒在勺子里,谢相迎舔了一下,眼睛突然一亮:“香料!你从哪里弄来的?”
“肉铺的掌柜用来腌肉的,我闻着不错,买了一些。”
他知道谢相迎喜欢这些入味的香料,以往在宫里也是更喜欢吃用料更多的食物。
眼下在地方连炭都烧不起,想来这嘴里也素了许多日了。
“有心了。”
谢相迎在蒸好的鸡蛋上撒了些,把碗端了出去。
谢樱头一次吃到这种滋味的东西,一时间新奇的很。谢相迎见她喜欢,把剩下的几个鸡蛋用油和香料炒了让几人饱餐了一顿。
林霜攒了小半个月的鸡蛋,就这么在转瞬间所剩无几了。
“儿啊,咱们不能这样浪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林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了一句。
谢相迎瞥了一边坐着的凌琅一眼,凌琅会意将林霜手边的碗筷收起来送去柴房。
林霜见凌琅这样勤快,问谢相迎道:“那些东西都是他买的吧。”
她记得自己并没有给谢相迎多少银子,不可能买那样多的米和面。还有点心,那家点心好像不便宜。
谢相迎点了点头,道:“他愿意买,您就让他买吧。”
“哪有人愿意平白无故散财的,肯定是为了你。”林霜觉得凌琅这人不错,但还是有些担忧,他看着谢相迎,问道,“你跟娘说实话,你心里有没有他。”
这要如何言说呢,若是他心里没有这人,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是有又如何,不一定要在一起的。
“且随缘吧,咱们过好自己的。”
“随缘……”
林霜念着这两个字,心下也释然了许多,随缘好,这世间没有什么非谁不可,原来谢相逢非喜欢凌清河那会儿成日里饮酒烂醉,实在不像是个活着的人。
往后几日,几个并不熟悉的人皆如一家人般活在同一屋檐下。
凌琅这个人置身庙堂身着朝服时身上便有说不尽的威严气势,令人生畏。如今在农家小院里,却又是一副寡言勤快的少年之态。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凌琅,谢相迎已经看不明白了,或许两个都是,又或许两个都不是。
这人打小就是戴着面具日的,眼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又换了一张面具,所以才觉得格外新鲜,舍不得离开。
谢相迎趁着这几日凌琅这几日奋力收拾院子的空闲,将那银票纹的雏形画了下来。
东西放到凌琅手上时,原本神色平静的人略略蹙了眉。
“你这样繁琐的画,想要刻出来倒是不容易。”
凌琅有时候很不明白,为什么谢相迎有这样精湛细密的画技,写出来的字却不堪入目。
“有一个人可以做出来。”谢相迎提醒他。
“你是说……”
“顾斐然。”
“他……”凌琅的眸子沉了一沉,没有说话。
谢相迎接着道:“他是琢玉匠,玉石尚且可以雕琢,木头更可以。”
凌琅也知这人身怀绝技,只是如今这人不大好找。
“换个人吧。”凌琅道了一句。
“为何。”
这人与长公主府来往最为密切,身受其恩,又身怀绝技,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凌琅看了他一眼,道:“朕把他流放到竟胜苦寒之地了。”
“你,你怎么……”
“朕查清楚了,若不是他在你面前妄言,帝师不会气急攻心的。”
凌琅说话时眸中带着冷意,他已经很克制了,若不是怕谢相迎知道这事后会动怒,他原是该将这人一刀砍了才解气。
若不是他,若不是这个一知半解就妄自揣测的人,谢相迎绝对能等到他回来。他也就不会与谢相迎分别三年之久。
“他是一番好意。”
谢相迎抬眸看了凌琅一眼,事到如今怪谁也没有用了。
顾斐然的话只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对凌琅的不信任,与凌琅为了攻下竟胜的恋战,何尝不是催化剂。
太傅与帝师离心,又何尝不是中了那反间计。
“怪朕。”
是他将这个人亲手推远的。
凌琅将谢相迎给他的图纸收好,道,“朕会修书去竟胜的,不,眼下那地方叫乌徕国。”
“好……”
谢相迎知道凌琅会答应的,用人如器,便是不喜欢的人,只要有用处,他也会启用。
凌琅见谢相迎神色尚算缓和,也就放下心来。
这人一连几日的做噩梦,每每醒来都如同丢了三魂七魄一般,也不知会不会与多次身死有关。
凌琅想让谢相迎回盛京去修养,可眼下一提回去,这人便十分抵触,总是不太好办。
入夜,信鸽从小院连夜往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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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榻上的人,睡梦中依然双眉紧蹙。
凌琅看了一会儿,起了身给谢相迎盖好被子,出门将好梦正酣的齐凤池拎了起来。
“你做什么。”
齐凤池从梦中惊醒,一睁眼看到立在榻前的凌琅。
“谢相迎的脉象如何,他这身子又能活几日。”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想听实话。”
“实话……”
齐凤池沉默了片刻,又抬眸看了凌琅一眼,这人是高门望族,若是告诉他,或许谢相迎有救呢。
“这身子的主人犯心疾而死,不是什么好身躯,即便活过来,那受损的心脉也不能自己恢复,不耐风寒不耐酷暑,也不能动怒。你要想谢相迎能与常人一般活着,估摸着得再给他换一个健全人的身子,这风险太大,他估计也不愿意。要是不能,就只有仔细养着,几十年或许可以呢。”
“几十年?”
“对,人生短短几十年,你可要……”
可要珍惜。
齐凤池想劝凌琅一劝,但又觉得什么大用。这人世间的情爱不过短短几年,眼下这人对谢相迎如此紧张,再过几年呢,那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的男人还少吗。
“我,知道了。”
凌琅道了一声,一颗心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79章 撩拨
院中很静, 屋外飘了一层薄雪。雪落无声,耳畔唯能听见脚步声。
椒兰郡在北齐偏南的地方,也算是半个南方, 冬日湿冷很少下雪, 今年这几场薄雪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说来也奇怪, 盛京本是最爱下雪的地方,可谢相迎死去的那几年, 冬日总里旱着,就算是下,也顶多是来场冬雨。
这人一来雪便来, 这人一去雪也跟着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凌琅坐在院子里,静静看着细密的雪下落,谢相迎是最喜欢雪的, 哪怕是病着也爱去院子里堆雪人玩儿。
凌琅不知谢相迎为什么喜欢雪,但到如今他似乎也开始期待下雪。
雪来,他便来了。
按着齐凤池的说法,要想让谢相迎更好的活着, 就只有用生者的身躯一试,谢相迎那样的一个人, 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拖累旁人, 又怎么会愿意用活人的身子。
凌琅能感受到谢相迎体力与精力大不如前, 每一次身死, 他的神魂都在耗散,这一次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齐凤池说的几十年, 只怕是有十几年就不错了。
盛着夜色的眸子微敛, 头一次心下这样无措。
他该如何是好。
“凌琅?”
谢相迎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坐在矮凳上背对着他的人, 这人穿着一件薄衫,肩上落了层雪,与往日那孤傲姿态很是不同。
谢相迎走过去,那背对着他的人仍旧没有回头。
“朝中出事了么?”谢相迎问他,这人的一颗心向来比顽石都坚固,也不知是什么大事,叫人这样犯愁。
谢相迎从一旁搬来矮凳,正准备坐下,低着头的人突然拉过他的胳膊,将他缓缓拉入怀中。
谢相迎坐在凌琅腿上,与那泛红的眸子两相对望。
“发生何事了?”谢相迎又问了一句。
凌琅摇了摇头,道:“睡不着罢了。”
“睡不着。”谢相迎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道,“睡不着定是白日里偷懒了,我说怎么今天劈柴的时候没看见你,你说,你去哪儿了。”
“午间困得厉害,醒来就错过了。”
“白日不醒夜里不睡可不大好。”谢相迎笑骂了一句。
这话,是凌琅曾说谢相迎的,眼下他也说给凌琅听。
凌琅看着眉眼满是笑意的人,只道:“下次不敢了,这就回去睡觉。”
他说罢,将谢相迎打横抱了起来。
怀中的人轻若无骨,凌琅心下五味杂陈的很,却还是笑了笑:“帝师好像也没睡。”
谢相迎歪了歪脑袋,道:“耳畔没有人声,我总觉得不踏实。”
谢相迎没怎么一个人睡过,从前有红玉和阿召守着他哄着他睡,住在西偏殿时凌琅会睡在他身边,就连在东陵,也有一个总是叽叽喳喳的齐凤池陪着。方才一觉醒来,身侧静谧的厉害,跟在邀月楼里那几日似的,心下总是不大舒服。
“帝师想让我陪着便直说。”
凌琅眼中带着笑意,乌溜溜的眼眸中只有谢相迎一人。
“你少贫嘴。”谢相迎的眼垂了垂眸,对他道,“往后你要是不在,我花银子找人陪我睡。”
“你敢。”
“我怎么不敢?”谢相迎抬眸看着凌琅,只见那墨色的眼眸中翻滚着浓醋。
“你若是敢,朕便杀了他们。”
“你不若杀了我。”这人还挺不经逗。
“朕舍不得。”
凌琅把谢相迎抱紧了些,将人带进屋中放在榻上。
谢相迎倚在榻上,一双眸落在凌琅眼睛上。
“帝师还不睡吗?”这人今日倒是精神的很。
“不困了,你困不困?”
“还好,帝师想做什么。”
“做什么。”谢相迎也不知道做什么,两个人在一处还能做什么,他看了凌琅一眼,蓦地问他道,“你说你伺候我,还算话吗?”
“你想……”凌琅的眸子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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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道:“我明天去昌平街一趟,你帮我送些东西给邻家的老翁,行吗?”
“就这个?”
“就这个,他耳朵不好使,你多叫他几次。”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这不算侍奉你,这样才算。”他的音声落下,俯下身时,一双手落下谢相迎的薄衫下。
“你……”
谢相迎的身子滞了滞,他看向面前的人,一颗心也有些恍惚。他们二人的身子,便是贴在一起,都能叫人想起之前做的那点子风月事来。
也只有这会儿,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地往烈火欢海里冲。
凌琅将人扶到自己腿上,沉声道:“帝师放心,朕既说了是伺候你,便只是让你欢愉。”
他目光柔和的厉害,在这温柔下是快将人融化的烧灼。修长的指,虎口处的薄茧,以及那溺毙人的眸光,每一样都让人熟悉到战栗。
谢相迎攥着凌琅的衣襟,青衫下,翘起的鞋尖轻颤。
“凌郎……”
谢相迎双眸微垂,看着眼前的人,在这人眸中,他能看到渴求与痴迷。
此时此刻,凌琅抵是真的喜欢自己。若他二人初相见时,不在庙堂,而在山野便好了。
凌琅的下颌被怀中人修长如玉的指节抬起,片刻后,有温热的唇覆上来。
谢相迎的双眸微阖,在他唇齿中去逐浪,去撩拨。
是恩赐,是赏赐。
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日思夜想却求而不得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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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雪白色的鸽子落在案前,身着鸦青色锦衣的取下密信后,眉头紧蹙在一起。
倚在坐榻上正与周宜珠对弈的人瞥了一眼内房,见周晏神色如此凝重,随口问他道:“信中,何事?”
周晏沉默了片刻,几步走上前俩来:“回母亲的话,是陛下的信。”
“陛下。”玄婳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翁中,思量了片刻,才道,“他与你是一同去椒兰的,怎么过了这么些时候,还不曾回来。”
近些日子的折子,都是她与孙良玉在通幽殿看的,凌琅再不回来,她真可要累死了。
周晏听玄婳问起凌琅,叹道:“可说呢,母亲在宫中劳碌,陛下在南边可是风流的很。”
“风流?”玄婳闻言,不由笑道,“男人有几个不风流的,也就你父亲还老实些。陛下这么些日子不回来,是看上谁了?”
“椒兰郡南城,一个农户家的儿子。”周晏如实道,他见玄婳提起周旋,心下一时也有些唏嘘。他父亲是老实,但两人到底还是和离了。
“农户。”玄婳的带笑的眸子垂了一垂,道,“也算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怎么也不带回来让我瞧瞧。”
凌琅少有看上的人,只要看上,必定是个美人。这谢尹虽不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但样貌品行这是这北齐里一等一的。她倒也有些好奇,那农户家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好样貌,能叫凌琅流连多时仍不回转。
周晏垂眸道:“那人身子骨不好,想来经不住舟车劳顿。”
“还是个病秧子。”玄婳说罢,心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人估摸着和谢尹差不多,他的好弟弟怎么偏偏喜欢病美人这一挂的。
“你那密信里就写着这个?”
“是,陛下还说……那人身子里是太傅大人魂魄,叫母亲多多担待。”
“谢尹的魂魄?”玄婳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凌琅这意思是说死去的谢尹借尸还魂回来和他再续前缘了么,他这好弟弟可当真是既风流又痴情。
这话说出来,谁又会信呢。
周晏攥着手中的密信,没再说话。在他眼里,凌琅一直不怎么是个东西。之前对那个和谢尹一模一样的人也宠爱的很,又是封贵君,又是封皇后,眼下那人也就死了一年半,他又找了一个。还说什么借尸还魂的话,实在可笑。
他若是谢尹,有活过来的机会,必然逃去天涯海角,反正不能被凌琅看见。
周宜珠静静听了许久,忍不住问玄婳道:“陛下为了这人已然有许多日不回盛京了,母亲就不怕陛下为了这人耽搁了正事么?”
玄婳看了周宜珠一眼,道:“这世上能让陛下撇下正事去宠爱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他从前对那谢相迎也不错,皇后的位置也给了。他那样宠爱他,假死之计却不曾对这人泄露只言片语,该死时候,便是心中再不舍,也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去了。宠爱归宠爱,在山河社稷面前不值一提,你们呐,还是不懂他。”
玄婳瞥了一眼矮桌上的棋子,一时也没了下棋的兴趣。
自古帝王多薄幸,凌琅与她皆是最像太宗皇帝的。这北齐,也只有在他们这样的人手上,才能维系这样长久的太平。
“不下了,差人去瞧瞧,姓慕的那小子是不是还在门口跪着。”
“是!”
周宜珠闻言,正要出门,一把被周晏拦了下来:“让你差人去,没让你去。”
“我,我也想瞧瞧。”
“瞧什么,我若是你,让他跪死算了。这人从前为了个小妾跟你和离。如今那小妾被查出来是凌蔷的细作,幕府满门受到牵连,这人才幡然醒悟。这样的情深,要他做什么。我已对外说你气急攻心,命垂一线,你且乖乖在府上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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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宜珠闻言,原本软了的心,也平静下来。是呀,这样的情深,要他做什么呢,若不是凌琅念在他是奕儿的父亲的份上,这人早被发落了。
“让他跪。”
周晏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天色发昏,这人打从白日来了,已经在这儿跪了有小半天了。
慕轻州见周晏披着大氅出来,直着脖子叫了一声:“哥。”
周晏冷哼一声,道:“你不必如此叫我,也不用收买我的几个学生和师父来劝我。眼下除非躺在皇陵里的谢尹活过来,亲自为你求情,否则你还是早点滚回去,别在这儿白费力气。”
“哥,我是周将军的学生,从前就算是半个周家人,你一日是我的舅哥,今生都是。”
慕轻州认错的态度尚算诚恳,但周晏是真真正正被这人恶心到了。
他冷冷笑了两声道:“慕轻州,我们周家待你不薄,你这院使的职位,是我爹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年我妹妹有身孕,原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是慕大人和夫人百般央求才下嫁的。你当初答应的好好的,即便不能与宜珠成为神仙眷侣,也会善待于她。可宜珠生下琰儿不到一年,你便纳了妾,为了这个妾氏害得宜珠第二个孩子未能保住,如今卧病在榻。眼下不过跪了几天,就要我们原谅你,你说你值不值得原谅呢?”
“哥,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敢了。奕儿还小,他还不到五岁,他不能没有父亲。”
慕轻州悔的厉害,要不是那姓林的小贱人,他们慕家也不会如此落败。
“你还敢提琰儿。”周晏的眉蹙了蹙,道,“琰儿出生以来,你这个做父亲的陪过他几次,你放心,我母亲已传了书信去南边禀明陛下,慕琰会从慕家过继到长公主府,你的奕儿过些日子,便会随了凌氏的姓。”
“哥!”慕轻州一把扯住了周晏的衣袍,道,“哥你不能这么做,奕儿是我父母最看重的,你不能这么做。”
“你父亲母亲看重,陛下和长公主也很看重,放心吧,往后奕儿身侧虽没有父亲,却有疼爱他的舅舅,舅姥爷。万般宠爱于一身,比做个罪臣之子要好,你说呢。”
周晏说罢,从腰间抽出匕首将慕轻州攥着的那一节衣角割去,拂袖上了马车。他为人一向宽和,但宽和不是恶人得寸进尺的筹码。
慕轻州,他已经容忍了这人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轻州:真晦气
第80章 回京
“哥!!!”
慕轻州的声音响彻整个大街, 但依旧改变不了周晏的决心。
他愣在原地,眼看着慕轻州的马车在沉重的夜色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原本跪的笔直的身子顷刻间垮下来, 他看着冰冷的地面, 一时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全部离他而去。
慕家, 宜珠,还有……慕奕。
“公子, 咱们怎么办呀。”
身后的小厮愁眉苦脸的,一副大厦将倾之神态。眼下慕轻州被罢了院使一职,慕大人又被罚了俸禄, 若是慕奕再从族谱上钩去了名姓, 这慕家可再也起不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慕轻州又跪了片刻,道:“扶我起来,让管家备马。”
“您这是去。”
“去椒兰。”周晏不好说话, 他要亲自对凌琅言说。
“是!”那小厮应下,即刻往扶了慕轻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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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乘着料峭寒冷在暮色中往南飞奔而去。慕轻州带了干粮,几乎一刻也不舍得停歇,终于在第十日, 来到了椒兰郡。
从驿馆小冯处得到了凌琅所在,慕轻州便又马不停蹄往南城去。
谢相迎一大早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原是打算让凌琅起身去开门, 想到这人昨日夜帮他煮宵夜辛苦的很, 便披了衣裳出门去。
“来了。”
谢相迎道了一声, 那敲门声依旧很急。齐凤池精通医术,常帮左邻右舍看看风寒头痛, 这门被敲的这样急切, 也不知是不是谁家的孩子生病了。
大门被打开, 却是慕轻州一脸憔悴立在外头。
“你找——”
谢相迎的话未说完,见人心切的慕轻州一把将谢相迎推开。
“陛下!”慕轻州在院子里唤了一声。身后,没站稳的人就那么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娇气。”慕轻州蹙了蹙眉,正打算过去扶人,屋门突然被打开。
凌琅见谢相迎坐在地上,又见慕轻州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当即蹙了眉。
“陛下……”慕轻州见着亲人一般,正要过去诉苦,凌琅直接绕过他,把谢相迎抱起来。
“我没事。”
谢相迎推了推凌琅,凌琅这才将怀里的人放下。慕轻州行事一向不怎么周全,谢相迎没打算跟他一般计较。
慕轻州见这人跟凌琅走得近,想着这人或许是位新宠,便没放在心上。眼下什么都没有宜珠重要。
“陛下,陛下帮帮臣罢,臣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慕轻州的声音不小。谢相迎见凌琅蹙着眉,便伸手指了指屋门:“这位公子还是进去言说吧。”
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慕轻州闻言,这才往屋中去。
凌琅的神情不大好,谢相迎昨晚心慌的厉害,好不容易吃了东西睡下,没一会儿就被这莽撞人吵醒,实在让他的心情好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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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轻州等在屋里,凌琅把谢相迎扶上榻,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安置好这人后才坐到边抬眸看站在眼前的人。
“说罢。”他倒要听听是什么糟心事。
慕轻州看了谢相迎一眼,问他道:“可要让这人回避。”
“不必……算了,你跟我出来。”
谢相迎在摄政王府时与周宜珠关系甚好,凌琅想到这事可能会让谢相迎动怒,还是打算去屋外悄悄说。
“什么事瞒着我?”谢相迎拉着凌琅的衣袖问了一句,看慕轻州这着急的样子,一准是发生了大事。
凌琅握着他的有些发凉的手,道:“督察院年久失修,估摸着是说修缮一事,我去去就回。”
“那你可得早点回来。”
这被子太冷,凌琅不在他总是睡得不好,这人说自己能暖床,倒是暖的很尽职尽责。
“好,你若困了就早些睡。”凌琅交代完,这才往门外去。
两人在院子里坐下,凌琅瞥了一眼慕轻州,低声道:“你说。”
慕轻州当即往地上一跪,央求道:“陛下,臣错了。往日是臣的不对,但臣已经知错了。臣知道那林月芝在往凌蔷那送消息后,我可是头一个告诉您了,您得救救我。”
“你知错了?”凌琅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林月芝把谢相迎的所在透露给凌蔷,他又怎么会……”
凌琅没有说下去,换魂一事不能被旁人知道,他宁愿天底下的人骂自己风流,也不能再让谢相迎的存在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只要一想到这人打完马球领着林月芝去找过谢相迎,凌琅心下就恨的厉害。
“陛下,慕府不能没有奕儿。”慕轻州又道了一句。
“奕儿,那宜珠呢,生下慕奕的宜珠又算什么呢。你辜负了她,眼下她卧病在床命不久矣,你却还要带走从她腹中落下来的一块肉,是不是有些过于绝情了。”凌琅的声音很冷,这事不闹到这个地步他本来是不打算查手的,可慕轻州所做所行,实在让人觉得愚蠢。
“臣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臣是听说慕奕要过继到长公主府才这般激动的。臣一直担心宜珠的身子,只是见不得,臣求陛下帮帮忙,不然若是晚了,臣只怕与宜珠天人两隔,永不能再见了。”
这世上唯有周宜珠一个人真心待他,他是真的真的想把她接回来。
“什么天人两隔?”蓦地,身后传来谢相迎的声音。
凌琅回过身,一眼看到倚门而立的人。
“你们在说什么,谁和谁天人两隔。”谢相迎走到近处,说的激动,人咳嗽了两下。
凌琅拉过他的手只道:“你适才听错了,他没有说这个。”
“你莫要骗我,我听得清楚的很,是宜珠生病了对不对。”谢相迎看着凌琅,见凌琅只垂眸没有回应便又问慕轻州道,“告诉我周宜珠现下如何。”
他的音声不大,却没来由得让人拒绝不得。
“重病在身,郎中说命不久矣。”
慕轻州这一句话,让凌琅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这人今日是活腻歪了,来找死了。
“宜珠怎么会……”谢相迎呼吸声急促了几分,他看向凌琅的目光带着十足的担忧,怎么会重病缠身呢,她那样活泛的一个姑娘家。
凌琅见谢相迎气息不稳,忙把人扶进屋里安置在榻上,慕轻州刚要进门被凌琅直接关在了门外。
“凌琅,宜珠她,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真的,凌琅正要开口,又听见谢相迎忧心道:“我想去盛京看看她。”
“去盛京。”
这是好事,这不是歪打正着么。凌琅要口中要吐出的真相又咽回了腹中,心道这人果然关心周宜珠,这人是谢相迎从小看着长大的,必然舍不得,慕轻州这次也算没白来。早知如此,他该早些把周宜珠的事说出来。
“你不要生气,咱们等天好咱们就过去。”
“尽快吧,我怕来不及,小齐郎中的医术高,带上他一起去。”
“带着他。”
齐凤池这个人牵扯太多,若是把这人带上,被梁国知道,可不大好交代。
“带上他吧,他一定能救宜珠。”谢相迎又重复了一句。
凌琅看谢相迎如此担心,便点了点头。应该没那么巧,齐凤池在椒兰郡待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不会刚到盛京就被发现的。倒时候看完病,再把那人送回来便是。
这一夜小院里不怎么太平。
谢相迎要去盛京,自然不能让年迈的林霜跟着来回奔波。凌琅修了书信给汪海东,托人送去郡守府,让汪海东特殊关照林霜与谢樱。
第二日,汪海东特意来将林霜进入府中。
“怎么突然要离开。”林霜得知谢相迎和凌琅要离去的消息,心下还有些不舍。
齐凤池见状,忙道:“盛京的草药多,地方也好,去这位公子府上养些时日,等相逢的病好了自然就回来了。夫人也希望相逢能快些好起来吧。”
他这个人机灵,说话也中停。
“我自然是想。”
谢相逢这身子一直靠着草药维系下来的,这人从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早不知作贱成了什么样子。如今能去盛京求医问药,也是件好事。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要远去,林霜心下终究是舍不得。从前即便谢相逢万般不好,也好歹是在眼前的,如今骤然离开,她心下确实难受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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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母亲这辈子不希望你有多大的本事,唯有一样,珍重自己,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便是她对谢相逢最大的期盼了。这世上有多少人阴阳两隔,永世不得再见,谢相逢又再活过来的机会实在不容易。
“好,儿子记住了。”
谢相迎眼眶红了红,他与林霜相处多日,也做了将这人视为生母的打算。他会好好活着,往后好好在她身边尽孝。
“哥哥。”谢樱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哥哥到北边,会不会不记得樱儿了。”
“怎么会,我会托人给你稍书信回来。听说盛京的点心很好,等我回来给你带一些。”
“那哥哥记得早点回来。”
谢樱抱着谢相迎,两人相拥了许久才分开。
午后,谢相迎上了马车。
马车带几人去了河岸,几人乘船离开。
从椒兰郡到盛京,坐船是最快的,谢相迎一心在周宜珠身上,也没心思再想别的。
凌琅讲慕轻州这些年做的事缓缓道来,谢相迎听得心头生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离开的时间太久,这些年里,他错过的东西太多。早在二人成亲之事,他心下便有预感,若是能早些提点慕轻州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81章 下套
慕轻州站在甲板上, 见两人去船舱中这么一大会儿还没出来,拉了拉问身侧齐凤池的袖子,问他道:“那书生是什么人, 也么与陛下有得这样近?”
齐凤池这会儿还晕乎乎的, 一觉醒来舅舅居然变成了皇帝, 他就说这人怎么跟他说话总是凶巴巴的,原来是皇帝。
那不奇怪了, 他们做帝王的都这副德行。
方才谢相迎与他说了一些慕轻州的事,这么个抛妻弃子的男人,他是实在没什么好感。
“他呀, 他是你的再生父母。”齐凤池阴阳怪气的。
“再生父母?”慕轻州没琢磨明白这句话。
“你哄好了他呀, 别说老婆孩子了,官复原职都说不定。”
齐凤池笑盈盈的,一边说一边离开了慕轻州往另一边的甲板上去。
跟坏男人呼吸同一片空气, 他都快窒息了。
慕轻州一个人愣在原地,还在琢磨齐凤池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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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乘风往北去,用了有几日时间。再次回到北齐的港口,谢相迎感觉到凌琅扶着他的手滞了一滞。
上元夜那一日, 也是在这里,凌琅亲手将谢相迎的尸体从船舱中抱了出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感受。
举目无天光。
那段日子, 他活着与死去是没有区别的。
“回去吧。”耳畔传来一声温润的声音。
凌琅垂眸, 对上谢相迎那双带着水波的眼眸。
这一次是真的回来了, 两个人, 两颗心。这辈子在他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再让谢相迎离开。
凌琅拉过谢相迎的手, 扶着他上了孙良玉安排好的马车。
几人先跟着凌琅乘马车先去了通幽殿。殿内的丫头见到谢相迎领回一个年轻男子, 不由地皆是一愣。
红玉眼睛当即就红了, 几个人站在殿内迎接,也不敢说话。
谢相迎见几个丫头瘦了许多,也知她们必定是为了自己伤心。
凌琅平日是不爱说话的,往常在通幽殿这些个丫头们最爱缠着自己说话。
“准备些吃食,还有合适的衣裳,红玉去做吧。”
红玉抬了抬头,一双诧异的眸子对上谢相迎。
谢相迎笑了笑,道:“要八宝鸭子和梅花乳酪。”
“八宝鸭子。”
红玉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什么,蓦地落下泪来。
“你怎么哭了。”云子寒不大明白,遂问了一句。
红玉没有说话,摇着头一边抹泪一边往小厨房去。这天底下,喜欢这两道菜的人终于回来了。
谢相迎看了一圈殿里的人,问凌琅道:“凝云呢?”
“她不在,这段时间家中有事。”
凌琅的眼睛沉了沉,并未说出实情来,此人是沈氏安排在通幽殿的细作。多少年来皆没有下过一次手,一下手就做了这么重要的任务,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齐凤池见两人站着,只问他们道:“陛下,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呀?”
这俩人合着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就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亏他还为了这舅舅外甥的事担忧了小半个月。
凌琅的心情不错,他看了齐凤池一眼,道:“小齐郎中入座罢,慕轻州……”
慕轻州看向凌琅的眸光带了些骐骥,若能有今日用膳的机会,他必然能再多解释几句。
凌琅的眸子瞥了瞥,看着院外蹲在石阶上晒太阳的三花猫,道:“和它一桌。”
“它?”
“抬举你了。”凌琅道了一声。
孙良玉笑了笑,只伸了伸手,指着殿外的方向:“请吧,慕公子。”
以往都是叫院使大人,如今这人被罢了官,“院使大人”四个字便不能再叫。
慕轻州还想再说几句话,无奈何凌琅的目光已落回谢相迎身上。这俩人每次对视,就仿佛屋里只剩下对方似的,奇怪的很。
都是男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慕轻州无奈,只能被孙良玉请了出去。
今日的午膳是按着谢相迎的喜好准备的,大部分的菜用了不少调味香料,烹制手法也多。齐凤池在那农家院子里连油都没吃过几次,今日这一顿也算是开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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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还是担心周宜珠的病情,他看了凌琅一眼,道:“那顾斐然家中有一位神医,听说是从燕国来的,很得燕王的重用,医术想来很不错。”
“燕国……”
凌琅的眸子垂了垂,这样的人物,他怎么从未听人说起。
谢相迎道:“斐然说,他是那天下第一神医玄亦的徒弟,你稍书信去东北之时,记得问一问这位神医的去向,若是能把他请来,宜珠的病也多个法子治。”
“好。”
这人既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徒弟,他确实想见一见。齐凤池到底不是什么靠谱的人,那人从燕国而来,必然比齐凤池要稳妥些。
“午后,咱们便去看看宜珠吧,我也有许多年未与她好好见一面了。就说你去看她,我跟在你身侧便是。”
“好。”
凌琅答应的很快,眼下就是谢相迎想要夏日里下雪,冬日里开花,他也不能不答应。
两人说了许久,基本没动过筷子。凌琅看了埋头苦吃的齐凤池一眼,轻声道:“小齐太医若是吃完了,就随我去内殿看看公主平日吃的方子吧。”
“太医”二字,让原本吃的欢实的人即刻停了筷子。
凌琅怎么会知道他是太医,明明在小院里那会儿也没人提过。
“我,我吃好了。”
“再吃些吧,还没有吃完。”
“好。”
齐凤池说罢,又扒了两口饭才把碗里的东西解决干净。平心而论,他是很怕凌琅的,帝王有再多的柔情都不会给一个太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在梁国如此,在北齐也不会有例外。
二人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
谢相迎已经换过了衣裳,一身鸦青色的锦袍,很衬人的面色。
凌琅趁与齐凤池交代病情的时机,提前让孙良玉去长公主府走了一趟交代事宜。
等到一行人到长公主府时,隔着高墙都能问到里头浓郁的草药味。
“宜珠的病定然很重。”
谢相迎的眉蹙了蹙,身后慕轻州的心也跟着揪起来。打从周宜珠回娘家后,慕轻州的有关她的消息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齐凤池看了谢相迎一眼,心下忽觉得这人有些可怜,这凌琅分明是一个套又一套的在想法子把他留下。
这人还真是逃不出凌琅的手掌心。
长公主府的大门被打开,出来相迎的玄婳身侧的丫头秋鸣。
秋鸣面色不大好,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她抬头瞥了一眼跟着的几人,柔声道:“陛下,长公主吩咐过了,慕公子与狗不得入内。”
“我可是……”
“既到这一步,何必急于一时。”凌琅瞥了慕轻州一眼,慕轻州这才噤了声。
除了慕轻州在外等候,其余几人皆跟着往长公主府去。
不知绕了几个回廊,在人快被绕蒙之时终于到了周宜珠所在。
谢相迎跟着凌琅进去,草药味缭绕之间,见到了月白色的床帐与坐在床边凳子上的玄婳。
“长姐。”凌琅唤了一声,玄婳才抬起头来。
这人今日未穿素日喜爱的亮色宫群,只穿了一袭宝蓝色的锦衣。未簪金器的模样,让气氛有几分沉重。
玄婳看了凌琅身后两人一眼,问道:“这二位是何人?”
“一位是椒兰郡的郎中,一位是……”
凌琅话未出口,身后周晏推门而来。
“母亲,这位是汪海东汪大人的同窗,今次是我托人请来的。”周晏将手中的几张纸交到玄婳手中,道,“奕儿也有四岁了,我想该给他请个先生,这位谢先生的文采甚佳,或许可以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82章 他想要自由
“文采甚佳……”玄婳重复一遍这几个字, 低头去看手中的几张纸。
寥寥几笔写下的东西确实还不错,只是眼下这一出戏,她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凌琅没有反驳周晏的话, 只将目光放在玄婳身后的床帐上:“长姐, 不若请这位郎中为宜珠诊脉。”
玄婳这这才想起正事来, 身侧的秋鸣走到齐凤池身侧道了一声:“请”。
齐凤池跟着秋鸣走到床帐附近,片刻后那帐中伸出一只雪白的腕子来。
齐凤池坐在凳子上, 三指正要落在腕上,秋鸣突然往那腕子上盖了层薄薄的帕子。看病向来讲究望闻问切,见不着人只隔着帕子摸脉相是很不合理的, 齐凤池每每见这样的病患总想提醒两句, 但想到这些个人都不是听劝的,还是忍住了。
谢相迎静静看着,片刻后只听得齐凤池回道:“回公主, 陛下的话,这位姑娘的病乃是怒火攻心,心力憔悴所导致。往后,想来是离不了榻了。”
谢相迎的心在听到这句话时狠狠揪了一揪, 宜珠是那样好年华的一个女孩儿,往后时光怎么能在病榻上度日呢。
四下一时无声, 帐内又传来几声咳嗽, 谢相迎想亲眼看一看, 却又觉得身份不大合适。他拉了拉凌琅的衣袖, 正要悄悄问问能不能偷偷看一眼,蓦地, 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粉嘟嘟的孩子来。
那小人儿穿着冬衣, 被裹在毛领子里, 直往谢相迎这边蹿。
“舅舅,舅舅,我要娘亲。”
小孩儿泪眼汪汪的,嘴里叫了两声,抱住了周晏的腿。
周晏将他抱进怀里,安慰道:“舅舅抱你,奕儿不哭,娘亲的病很快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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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谢相迎看了凌琅一眼。
凌琅道:“这个是定和公主的孩子,凌奕。”
打从今日起,慕奕便是凌家的孩子了。
宜珠的孩子。
谢相迎看着周晏怀里哭得厉害的凌奕,一时心疼的厉害。
凌琅见谢相迎喜欢这孩子,心下蓦地有了新的盘算。
几人在屋内待了小半日,直到出来时谢相迎仍是满面愁容。
凌琅见他心情低落,拉过他的手道:“小齐郎中医术高明,定然可以治好宜珠的,你不若就在盛京住些时候,也好常常看望宜珠和孩子。”
谢相迎点了点头,又望了凌琅一眼,道:“我在通幽殿给你说的话,你可要记住。”
“朕记得,找到张翎,请他过来。”
他会把张翎请来的,山外有山楼外有楼,齐凤池对谢相迎的病束手无策,总有更厉害的人物能让谢相迎长命百岁。
府外,慕轻州见一行人出来,忙上前一步问道:“如何,公主如何。”
谢相迎看了这人一眼,蹙了蹙眉。
凌琅没有说话,齐凤池也不敢开口。
“可是不好?”
“你如此情深关切,若是早些,她也不会如此。”谢相迎淡淡道了一句,这句话,让凌琅心下也沉了一沉。
倘若他能在远去竟胜时将话说明白,谢相迎也不会受那一遭罪。
往后一段日子,谢相迎并未回宫中,而是暂住在周晏的宅邸上。
凌奕为了避讳周宜珠的病,平日也是被养在周晏府上的,小东西很是乖巧,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呼呼大睡。
周晏对凌奕向来严厉,周宜珠大半时间在长公主府,凌奕对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他的谢相迎便尤其喜欢。
这日,俩人正坐在门槛上折纸玩儿。
周晏见谢相迎与凌奕相处还算融洽,问他道:“相逢,我与你说的事你可曾考虑?”
周晏说过想让他做凌奕的先生。谢相迎看的出来周晏这是在和凌琅较劲,凌琅想把他安排在通幽殿再做个什么侍君,这人便非要逆着凌奕的性子,把自己放在将军府做凌奕的先生。
“只怕我才学疏浅,教不好公子。”
他连凌琅都没教好,又怎么能再教一个凌奕。
周晏闻言,坐在对面的门槛上,把凌奕抱进怀里道:“不用教什么,看着他便好,我常年在外,母亲和宜珠又不是会养孩子的人,凌奕很喜欢你,你若离开他会伤心的。奕儿,你说,你喜欢谢先生吗?”
“喜欢!”
凌奕的眼睛落在谢相迎身上,看什么新奇的点心一般。他喜欢谢相迎给他折的纸鹤,纸马,这些旁人没给他折过。
“周将军,这府上会有许多丫头陪着凌奕的。”
“相逢,这府上的下人很多,但可心的却不多。我知你身子不好不爱劳累,深宅大院里,最是与世隔绝,你若是留下也不用做别的,闲来无事教他两个字便是。眼下陛下应该也想让你入宫,你不留在我这里,难道愿意进宫去吗。”
“我……”
他自是不愿再进宫去的。那样的地方,又许多美好的回忆,却也有让他再也不愿回想的痛处。
“我,留在这里。”
他这辈子为自己选择的机会不多,总是迫不得已地去完成一些不由心,不由己的任务。又总是从这个地方,颠沛流离到另一个地方。
若是可以,他希望几年之后能去盛京以外的地方看看,去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去尝遍每个地方的美食,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翱翔在苍穹之上的鹰。
谢相迎接过周晏怀里的小人,揽进怀中,忍不住贴了贴凌奕的脸颊。
这个时候的孩子是最纯真良善的,他希望凌奕能平安长大,那些他与凌琅都不曾得到的东西,他希望凌奕不会错过。
“奕儿,我带你去放纸鸢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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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晏府上的这段时日凌琅没怎么来过,谢相迎估摸着是这孩子情深的戏码演够了,这会儿也就对自己不那么上心了。
这样好,这样他走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周晏说让谢相迎做先生,便真的会给谢相迎开月钱,每个月初一谢相迎都能得到五十两银子。
每逢月初也是谢相迎最高兴的时候,府上的吃穿不用他花银子,这些银子便都存在床头的木匣子里,他打算等攒够了银子,凌奕再大一些就离开盛京。
到那时候,凌琅应该对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执念,人的感情都是会消磨殆尽的,凌琅也不例外。他不信地久天长的真情,这世道哪里有这样情深的人呢。
木匣子被打开时,谢相迎看到了自己放在里头的梨花香囊。
那香囊里是几个金粒子。
谢相迎看着这几个金粒子,想起凌琅在椒兰郡时说过的话,一时觉得心下有些感伤。
凌琅是那样坚定的一个人,要得到他时,便一定会得到。要他死之时,也不会犹豫一丝一毫。
这个人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伤心,却又永远不会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去追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收尾阶段捋剧情,更的字数会少一点ovo
第83章 追随
这样的情深, 又如何算是做是情深呢。
谢相迎想了想,还是把这几颗金粒子装回了锦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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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凌琅,喜欢那个恣意又凌厉, 金冠玄衣的少年。这些日子, 谢相迎想的很明白, 也很清楚。
只是喜欢归喜欢,若这样的喜欢每每皆要将自己陷入险境, 他宁愿不要。
他很害怕,怕自己一厢情愿地陷入凌琅那情深所编制的网后,会无法脱身。凌琅这样聪明又会谋划的人, 不会在他绝望时伸出一双手, 只会在他平安时添几支装点情深的花。
敌国破,谋士亡。
他于凌琅而言,何尝不是谋士呢。
他走过凌琅最困苦的那些年,香 凌琅却不曾在他最困苦的时候出现,这个人,连共患难的都是单方面的,又何谈共富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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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回暖, 褪了厚厚的冬衣,人身上轻松了不少, 精神也好了很多。
宜珠的病情稳定下来, 听府上的说, 凌琅请了一位姓张的神医来。
谢相迎想见一见张翎, 特意趁着晨间张翎去长公主府上诊脉时,等候在府外。
多年未见, 张翎仍是一副几年前的样貌, 似乎从未离开过盛京一般。
张翎一出来, 便看见门外含笑的男子。他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先生。”谢相迎拱了拱手,问道,“先生近来可好。”
“一切如旧。”张翎不知自己为何与这人说话,但他已经许久未曾与人说过话了,此刻非常想与人说些什么。
“顾先生可好?”谢相迎又问了一句。
张翎听到这句话,原本平静的眼眸带了些波澜:“他……不太好。”
“怎么会。”难道是东北之地太过苦寒。
张翎看了谢相迎一眼,道:“他这一生原是为了自己师父活着,凌蔷之事被查出后,连带着摄政王府的大火也被查了出来。那火是沈氏一族的人所放,他因为此事恨错了人,也害死了一位友人,心下很是愧疚。”
“若是那位友人不再怨他呢。”谢相迎问他,他从来都没有恨过顾斐然,若不是他的心不坚定,也不会被有心人挑拨。
“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活过来了,他做过的事也不能改变,亦不能……追回。”
张翎说到此处,突然滞了一滞,他眸中带着拨不开的浓云,见不到一点光亮。
这个人一定经历过很多事,见惯生死的医者,也会有如此悲戚的时刻么。
谢相迎看着张翎,突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先生之后会想去哪里呢?”谢相迎问了一句。
张翎想了想,答道:“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
“对,我在寻找一位故人。”
“什么样的故人。”
“他的腿不太好,坐着像七香车一样的椅子。”
“他也在云游四海。”
“对。”
那这人,还挺身残志坚。
谢相迎看着张翎,也不知怎么,突然道:“有机会我与先生同行吧,在下,谢相逢。”
“谢相逢?”张翎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眸光动了一动。
“对,山水有相逢,来日有缘再见吧。”
谢相迎对着张翎拱了拱手,下一刻消失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张翎看着这个大雾弥漫的清晨,愣神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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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拜别张翎后没有回周府去,他榻上去太平街的路,去游览这条北齐最繁华的街道。
在荟萃楼见到了往楼里运送货物的莫临泉,这孩子比从前成熟了些,俨然已是一副大掌柜的样子。
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了摄政王府附近。
摄政王府的守卫一如从前一般,带刀而立,站的笔直。
凌琅没有对外宣布假摄政王之事,也没有在明面上处置四处绸缪的沈为川。
不知如今摄政王府那鬼面具下,又是哪一位在享受牢笼中的荣华。
正想着,马车从不远处而来。
穿着杏色衣裳的人从马车上越下,静静恭候着马车上下朝回来的摄政王。
那穿着华贵朝服的人往府中去,卓萤握紧了手中的刀,正要去牵马车,蓦地对上了谢相迎的眼眸。
有些人,是可以通过眼眸窥看灵魂的。
“主人。”卓萤还是走了过来,她看着谢相迎,一双眼睛有些泛红。她原是不应该走过来,他的主人一直是最想摆脱系统和任务的人。但如果今日不走到他身边,不知来日又是何时。
“不要叫我主人了,眼下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
看样子,这人已经往那具身体中安置了新的灵魂。
卓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谢相迎,如果他们两个之间不是主仆,还能是什么呢。
“叫我相迎吧,这是我的名字。”
“相迎,谢相迎。”
“你的新主人怎么样?”谢相迎问了一句。
卓萤勉强笑了笑道:“很听话,很有工作的热情,只可惜他手上已经没什么实权,目前是完不成造反身死的任务了。”
凌琅收了摄政王府的大部分权力,眼下摄政王收下的那几个亲信,也在被逐个击破,天下既定,“摄政王”这三个字,很快就不再是权力的象征。
或许再过十几年,这假摄政王就可告老还乡了。
“挺好的,往后也不用为他操心,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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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萤的目光垂了垂,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做什么,从她诞生开始就是为了守护谢尹那幅躯壳活着,时至今日,她早就已经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了。
非要说的话,她想追随在谢相迎左右。
“主人,他们说你要走。”
“谁说的?”谢相迎不记得自己对旁人说过这件事。
“我忘了,但是你要去何处呢,还会回来么?”
“会吧,累了就回来了,不然能去哪儿呢。”谢相迎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无论他走到何处,北齐都是他的故土。若是累了,倦了,自然会再回到这里。
“真的吗?”卓萤眼中的光重新回来。
“我何曾骗过你。”
“那,主人拿着这个。”卓萤说着把腰间的铃铛解下,放到谢相迎手中,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道,“这是挂在主人床头的那串铃铛,另一串我不知道在何处,既然已经丢了,这串还是给你吧。这铃铛能揣测陛下的心意,我想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现在还揣测他的心意做什么。”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铃铛,突然响起另一串好像在通幽殿的床头挂着。那串就当给小孩儿留个念想吧,不然走得无声无息的,连个痕迹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84章 冤种
“主人这么聪明, 这东西在你手上总是有用处的。”
卓萤的眸光一直落在谢相迎的脸上,她在透过这副皮囊描摹这个人的魂魄。她想在今后的时光,把谢相迎好好的记在心上。
和谢相迎生活的这些年, 很可能是是她一生中最有色彩的时光。
他像是她幽深小谭中的一汪活水, 鲜活又多姿。在谢相迎到来之前, 她不止有一次想要违背系统的原则去和谢尹同归于尽,痛苦活着, 远比立刻死去要更让人害怕。
往后,不会再有人像谢相迎一样对她说话了,也再不有人告诉她, 人可以为自己而活着。这一刻, 她好像已经不再是谢尹的附属品了。
“多谢。”谢相迎看卓萤的目光中满是不舍,突然笑了笑,“高兴点,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往后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好。”
卓萤脸上带了些温和的笑意,谢相迎说得对,他们都各自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山不转水转, 早晚有一天,会再见面。
“主人, 你会记得我吗?”卓萤问了一句。
“如果没有出现意外而失忆的话, 可能到死都忘不了。”
这句话说起来怪怪的, 但还是让卓萤安下心来。
真好, 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记得她, 记得一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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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来临, 这是头一次谢相迎终于不再害怕夏天。这一回他要去远游了, 今后他将用自己的双脚蹋遍每一处河山。
谢相迎写了书信给张翎邀他同行,张翎欣然应允,两个人约好过了七夕便离开。
周府,凉风送来闷热夏日里不可多得的舒爽。
凌奕见谢相迎坐在竹椅上编花篮,走过去趴在他腿上问道:“先生一定要去吗,奕儿会想念先生的。”
“奕儿会有更好的先生,而且我会回来看奕儿的。”
谢相迎摸着奕儿的脑袋,突然想起多年前枕在自己肩头的凌琅。这人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七夕佳节将至,或许已经在准备宫中过节的事了。
他心下还是舍不得这个人的,凌琅是他亲手养大的。他与这人抵足而眠,度过无数个日夜,如今要远去,怎么能放的下他。
“谢先生,有人找您。”丫鬟洛水唤了一声。
谢相迎抬眸,从门外进来的是内侍小冯。
“先生。”小冯在椒兰郡时常常来送冬衣棉被,与谢相迎打过几次交道。他不明白凌琅为什么会对一个穷书生这么好,但主子事,向来不是他能揣摩的。
“小冯总管。”谢相迎道了一声,站起来迎了迎人。
小冯见到谢相迎,和声道:“先生身子不好,怎么能来迎奴才呢。”
“小冯总管可是稀客。”
“哪里就是稀客了呢。”要不是凌琅忍着,他得天天被支派过来,小冯见谢相迎身子好了许多,蓦地才想起正事来,“此番前来是陛下要奴才把一样东西交给您。”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布包着的东西来,交到谢相迎手上。
那玄色的料子下,是皎白色的扇子,以及被修好的同心珞。
“陛下知道先生想要去各国游历,特意让先生把这样东西带上。”
赤色的朱颜在月色下生光,谢相迎看着这小巧的东西,心下一时五味杂陈。
江夫人说,这东西是给有情人的,或许他一开始不应该把这东西给凌琅。
“陛下还说什么了吗?”谢相迎问了一句,过几日他便走了,这人也不来看看他吗。
小冯道:“陛下这几日忙着与国舅爷,不,忙着与沈大人商议举荐之制没日没夜的也不休息,没再说别的。先生别多想,若是您想可以进宫去亲自看看,陛下说过,若是您进宫,让奴才随时候着。”
“我,就不去了。”
凌琅忙着国事,他也不想去打扰这人。只是,这人之前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要和他在一处,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又是稍话,又是还东西,是让他赶紧走吗。
“那,先生可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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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了,让他好自好自珍重吧。”
谢相迎这话,是赌气说出来的,他送姜姬时尚有“青鸟殷勤为探看”这样的话,怎么凌琅连几句肺腑之言都没有。
或再说几句,他便是等过了夏日再走又有何不可。
“那,奴才可走了。”
“嗯。”
“奴才真走了!”
小冯蹙眉看着谢相迎,嘴上说了数遍要走,却始终没动过脚。这俩人,分明心里都是有情的,怎么一个不想走却要走,一个想留人却死憋着不挽留呢。
“小冯总管还不走吗。”谢相迎问了一句,这个时辰再不走,能赶上吃宵夜了。
“行吧,那奴才就走了。”
“就不送小冯总管了。”谢相迎仍旧笑盈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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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幽殿,小冯空着手带着空荡荡的脑子等在门外。
孙良玉出来将人叫进去,小冯一只脚踏进殿内一只脚又迈了回来。
“师父,我,我该怎么回陛下呢。”
“这有何难,谢先生说什么,你如实说来便是。”孙良玉陪着凌琅久了,也揣摩清了凌琅的脾气。这人爱听实话,再难听的话,只要是实话,凌琅都并不会怪罪。
“可是,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进去吧你。”
孙良玉一脚将小冯揣进了殿门。
小冯踉跄几步,刚站稳就看见了坐在外殿下棋的两人。这两人一水的金冠玄衣,看着面色一个比一个冷。
“陛下。”小冯下意识跪在地上,唤了一声。
“如何?”凌琅的手再棋盒中挑拣着合心意的黑子。
小冯道:“谢先生让您好自珍重。”
“还有呢。”
“没了。”
“没了?”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微颤,直接偏了一格。
“你要输了。”对面坐着的玄衣男子唇角勾了勾,抬眸看像凌琅。
“待会再下。”
凌琅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谢相迎当真要走的如此干净么。
“真没有了陛下,奴才不敢杜撰。”
这传话的事,以后谁爱做谁做,他是不做了。
“这奴才只是如是禀报,你又何必迁怒。”男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人,愣声道了一句。
“你管好自己的家事,少在我宫里做好人。谢相迎要走,齐凤池还能看着他一个人走不成。”
“你……”
落在棋盘上的白子亦是偏了一格,凌琅看着面前的棋局,笑着道:“眼下,是你要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85章 相思不如相逢好
“你不是说待会儿下?”对方问了一句。
“朕反悔了。”凌琅冷冷说完, 从坐榻上起了身,他往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依旧在坐榻上的, 问道, “迟衍, 你说自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吧,有时候放手比驯服得到的更多, 我想你并不希望那人变得乖巧又恭顺罢。”萧迟衍看着棋盘上的棋子道了一句。
“你最后得到了吗?”凌琅又问他。
“目前没有。”
萧迟衍笑了笑,这笑意中带着些无奈。
这天底下,有多少东西他得不到的, 偏偏就是那个兔子, 他想的厉害,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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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九,谢相迎拜别了友人, 拉着自己的马车往城门外去。
他向守卫递了周晏给他写的出城的关文,这东西是他让周晏从凌琅那要的,乱世十三国,有了这个关文, 他可在与北齐结盟的几国间畅通无阻。
那守卫的将士看过关文,放谢相迎出城门。
城门外, 等待他的是张翎那清瘦的身影, 以及齐凤池。
“凤池, 你怎么……”
“我来陪你呀, 你走了我留在北齐做什么。哎呀,你可真是幸运, 你这么个病秧子有两个神医陪着还不收你钱, 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齐凤池说话眉飞色舞的, 有这么个人一通上路他肯定不会觉得寂寞。
“托二位的福,我一定长生不老。”
“诶,那不成老妖怪了。”
张翎看着打趣的二人,面上也多了些久违的笑意。
齐凤池拉着张翎上马车,谢相迎在上车时回望了一眼北齐的城门
“宁恋家乡一抔土,莫恋他国万两金。”
不知怎么,谢相迎突然想到这么一句,他会再回来的,到时候不会再害怕,而是思乡情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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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迎是个很喜欢做规划的人,听闻天下鹿肉出离国,这离国与燕国签订了契约,眼下正是可以游览的好时候。
几人一路北上,走走停停在路过的几国玩儿了个痛快。
快到离国时,天已经快入秋。
马车进城前拐了一拐,张翎带着两人来到城门外的一片荒地。这地方草木败落的厉害,有几座孤零零的坟立在其中。
张翎挨个儿在坟前泼了些酒水,又拜了一拜,才回到马车附近。
“这些是什么人?”谢相迎问了一句。
张翎沉默了片刻,道:“是我大燕,战死在离国的将士。”
“将士……”谢相迎看着一个又一个坟墓,心下一时百感交集。这两国间数十年的太平,不知是多少将士们用鲜血染就的。
若是他不曾活过来,也该是被葬在关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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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那位故人,也参加过这场战役吗。”
“是。”张翎看着面前荒芜的景象,道,“他曾是离过人。”
这个“曾”字用的很好,谢相迎以容郡王的身份在燕国时,听江逸白提起过张翎的这位故人。
听说那位是顾云收下的副统领,这位统领的身世坎坷,最后放下一身担子,云游四海去了。
走的很突然,也很仓促。
谢相迎看了一眼瘫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齐凤池,问张翎道:“先生很喜欢这位友人吗?”
“嗯。”
张翎没有说别的,但只一个字,谢相迎已然能感觉到其中的情谊。
“您就是在找他吗。”
“是。”
“万一找不到呢?”谢相迎对突然的离去,向来没什么好预感。
张翎顿了顿,道:“我说过,千山外水我去寻他。”
“那就祝先生得偿所愿。”
两人天各一方,若真是有情人,必然会各自奔赴,若终会相见的。
“你身子弱,今次我来递关文吧。”张翎道了一声。
“好,麻烦先生了。”谢相迎把怀中的关文交到张翎手中,张翎提起衣摆,往城门处去。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声,谢相迎回头,一眼看见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的人。
“怎么醒了?”这人今天,看着不大高兴似的。
齐凤池的目光落在张翎的背影上,待人走远了些才道:“我在想是不是该珍惜眼前人呢。”
“怎么突然想这个?”这人平日里最是没心没肺的,怎么突然开始伤春悲秋了。
齐凤池揽了揽谢相迎的肩膀,指着那最前面绿柳下的一座无名孤坟,道:“张太医找的那位故人,便葬在那里。”
“怎么会?”谢相迎看了那坟头一眼,问他道,“你怎么知道。”
“太子殿下告诉我的,那人是往来两国间的细作,最后死在离国,被燕王葬在了绿柳之下,以便日后祭奠。这事儿大半的人都知道,唯独瞒着他一个罢了。”齐凤池颇有些惋惜,他静了片刻,又问谢相迎道,“你说是有情人阴阳相隔更痛苦,还是始终遍寻无果更痛苦。”
“我,我不知道……”
这两个结局对于有情人来说都太过残酷。人这一世,短短数十年,若是两人心意相通又不能在一起,该是多么遗憾。
谢相迎想到此处,往那坟头去,折下一枝细柳。
张翎回来时,谢相迎将那细柳塞进了他手中。
“这是……”
“北齐离别时,有折柳相赠之习俗。眼下深秋时节,这柳条仍郁郁葱葱,我想,定是那葬在柳树下的亡魂,曾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先生常来祭奠,他或许不舍得先生离开,便擅作主张替他赠你一枝翠柳。”
“柳……”张翎念着这两个字,握紧了手中的柳条。
他看向那深秋时节仍然满指翠绿的柳树,拱手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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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赶在夜色前入了城。
谢相迎早早吃过饭,会客房欣赏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关文。
“有祝国,西云国,竟胜国……”
听说这离王也是经过一场恶战才继位的,不止又是怎样的青年才俊。
人正想着,蓦地耳畔传来雨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谢相迎放下折子,去关坐榻后的窗子。
支着窗户的棍子被拿下来,正要把那窗子阖紧,蓦地一只手落入眼底,扒在窗台上。
谢相迎心下一惊,赶忙停下了关窗户的手。
这烛火还亮着,怎么这贼就进来了。
心下正担忧着,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翻窗而来。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素银的冠子即便有些歪斜,却仍不挡往日的俊朗容颜。
“凌琅?”
谢相迎看着浑身沾了雨水的人,心下一时觉得又惊有喜。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启唇道:“外头下了雨,留我进来坐坐吧。”
他唇角扬着笑意,眼睛却红的厉害,
谢相迎点了点头,下一刻已被人拥入怀中。
“你怎么……”
怎么过来了。
谢相迎心下酸涩的厉害,从前总在身边不觉得,如今每每到夜里,枕畔无人总觉得格外寂寥。
离国距北齐,何止千里远呢,他怎么就过来了。
“盛京……”
“你放心,我处置好要事才策马而来的。相见时难,良宵短,只求你别再赶我。”
“你从北齐来,用了多久?”谢相迎问他。
“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一日。”
凌琅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眸中遍是血丝。想来这二十一日,不知有几日是阖过眼的。
“怎么不休息几日,我又不会躲你。”
“朕想见你,一刻也等不得。”凌琅看着怀里的人,映着烛火的眼眸,不必说话已然诉尽了相思之苦。
“那也不能这么来。”
谢相迎摘取他发间夹着的一片落叶,心疼的厉害。
凌琅握着他的手,道:“我原是在屋顶上,想着明日洗漱后再见你,怎料下了雨,心下想你想的厉害,便再也忍不住。帝师,你见我,心下可也欢喜?”
“你方才一直在屋顶吗?”
要是不下雨,这孩子是不是得在那凉风里待一夜呢。
“嗯,我想离你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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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
“你又蹙眉了,可是不想见我?”凌琅问他。
“不,下次,不准在屋顶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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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骤然前来又带了一身雨气,谢相迎怕凌琅着了风寒,特意让店备了些热水,驱驱寒气。
凌琅泡在木桶里,静静看着为他添水的人,良久不言。
“你看什么?”谢相迎见他目不转睛顶着自己,便问了一句。
凌琅道:“把帝师记在心里,回去的时候也好翻出来时常想想。”
“什么时候回去?”
“你赶我走吗,我这才来。”
“你哪句话听我要赶你的,我只是问问……”
问问两人今次能见多久。
凌琅趴在边上,道:“一个月吧,朕有些事要与离王商议。”
“离王。”谢相迎听凌琅提这个,蓦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我而来。”
这人若不是为了事,怎能不远在里,不辞辛苦而来呢。
“怎么不是。”
凌琅见谢相迎要走,伸手拉过了他的衣袖:“不过顺道办事,要真是为了他,我才不来。”
“真的?”谢相迎的眸子微动,这样一个朝他奔赴而来的人,可真让人动心。
“日月可鉴,帝师,朕很想你,想的厉害。”
凌琅看着谢相迎,眸中是再难掩抑的爱恋,他与谢相迎分分合合已经太久了。如今他们都活着,又是太平时候,相思得到闲暇,便会肆无忌惮地蔓延疯长。
求而不得,最是怅惘。
离开那琐碎的朝中事物,他不能有一刻见不到他的谢相迎。
“你只说想我,怎么,怎么当初不来送我。”
“送你,帝师希望我来送你吗?”
他还以为谢相迎迫不及待要独自离开。
谢相迎点了点头,道:“你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有,哪怕说句上一句……”
“说什么,‘青鸟殷勤为探看’吗?不,朕不会说的,朕不要青鸟来替,朕想你会亲自来到你的身边。”
“你……”
谢相迎看着他,心下一时起伏的厉害。
凌琅这个人,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帝师呢,帝师也会在闲暇之余想到朕吗?”凌琅问他。
谢相迎看着凌琅,思量许久,点了头。
怎么不想呢,他想他,从来不少于这个人想自己的。
这北齐,各人都有各人的家,他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一个凌琅罢了。
他与凌琅,一早便割舍不开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有时,也想你在能我身边。”
谢相迎看向凌琅,一双带了水汽的眸子微酸。
他从来不会说爱和喜欢,更没有什么“我心悦你”,他只知道他想要见到凌琅。
想在冬日的大雪夜窝在他怀里,从古谈到今。
想在暮色中,同他策马疾驰。
更想在八重宝塔,看着他们亲手缔造的北齐人声熙攘,灯火满城。
他有许多事想要与凌琅一起做,更有许多未施展的宏图。
凌琅身上有担子,他愿同他并肩,一同去扛着。
真好,他们都活着,活着便有无限生机,与无尽可能。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他与凌琅,是乍见之欢,亦会有久经不厌。
“帝师也会有相思之时吗?”凌琅问他。
谢相迎看着凌琅,沉声道:“相思不如相逢好,我,不要相思。”
水波微荡。
凌琅看着面前的人,许久不曾回神。
相思不如相逢好,谢相迎说,相思不如相逢好。
“你还记得十日之约吗?”谢相迎问他。
“记得。”
“我欠你的,今日还你。”
“帝师可不能后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便是今日死在你身上,我,不悔。”
谢相迎的眸子盛着天光,下一刻被凌琅拉入水中。
四下溅起水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穷相思,无尽情衷,在唇齿间,在无尽缱绻,遍野燎原烈火间。
腰间的银铃轻响,此刻,心与水花同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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