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疲惫》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 第1章 机场1 飞机降落时震动的那一下叫醒了季苏缅,但他扭了扭身子,扯着毯子又睡了,一直睡到被空乘发现。 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么? 他揉了揉眼睛,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孩,反应很慢的说:呃,我不好意思啊,睡过了,我们到了是吧? 对的先生,我们已经降落在东海国际机场,需要帮您拿行李么? 季苏缅起身,他确实没有眼前的小姐姐个头高,但也不至于让一个姑娘帮他拿包,他说着不用了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匆匆走出机舱,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开机,他这次回国和以前都不一样,没有新的信息,没有人在期盼他,也没有他需要联络的人。临近午夜的机场,游客大多步履匆匆,季苏缅在其中显得没那么着急,脚步寂寥,神情落寞。 一个行李箱孤独在转盘上躺着,黑色,划痕不少,还有点脏,显然是用了很久的,季苏缅皱了皱眉头,早知道给它套个袋子了,他想着,费了些力气把箱子拎起来,拖着往指引机场大巴的方向走。 20一张,怎么付? 支付宝。季苏缅把付款页面打开。 支付失败,换张储蓄卡吧,信用卡不行。 可这就是储蓄卡啊。 那就是余额不足。要不你换微信。 哦,稍等。 微信也支付不了。售票的工作人员有些急了,说要不你到旁边处理一下,这班车马上就走了,先让别人买票。 季苏缅有些窘迫地站在一旁,入夜之后的风吹出阵阵凉意,他发微信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在医院上班的护士赵芯瑜。 苏缅:小瑜姐,微信转我点钱行么?刚下飞机没有人民币。 等了一阵子,没有等到回复,最后一班大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驶出机场。 季苏缅轻叹了口气,索性坐在长椅上,把自己随身的卡都检查了一遍,不出意外,全部被冻结。他想了想,牵着箱子去了出租车停车场。 师傅,我现在没有现金,您能先带我回家么?到家再把钱给您。 支付宝微信都能付。 我知道,但我银行卡出了问题,手机支付不了。 出租车司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一个小孩儿,一身皱巴巴的衣服,牵着个破旧的箱子,从机场打车回市区至少两百块,他不太信任地摇摇头,算了,我暂时不走,你找别人问问吧。 仲磊刚泡上一碗面,搁在后备箱盖上,放进去一根香肠,盖好盖子等了两分钟,又往里丢了一颗溏心卤蛋,他在等卤蛋温热的时间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这个牵着箱子不断求助的小男孩,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朝他喊了一句:哎,那小孩儿,我等会儿回市区,正好带你。 季苏缅扭头看到他,是个戴着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的司机师傅,他一阵欣喜,跑了两步,跑到车旁边的时候,听到师傅说:但我刚泡好了一碗面,你得等我吃完,能等么? 能等能等,师傅我不着急,您慢慢吃。 仲磊没跟他客气,摘了帽子和口罩,端着碗,撕掉盖子,撸起袖子准备享用他的晚餐,却发现这小孩用疑惑的眼光直直地盯着他,盯得他有点冒火:看什么看! 呃那个,对不起。季苏缅迅速低下头,低头的瞬间,眼睛红了。泡面的香味很浓郁,胡椒味很重,有点冲,好似一把胡椒粉迎面盖在脸上。季苏缅眼睛很疼,鼻腔很酸,他深吸气强忍着眼泪,却又好像吸入了更多的胡椒粉,不由地抽了抽鼻子,师傅,对不起啊,我就是我坐了15个小时的飞机,有点晕机,在飞机上只敢喝水他停在这里,没说下去。 仲磊斜着眼睛看他,哦,这小孩儿原来是饿了。 就这一碗,我不会分给你的。 那那个蛋能给我吃么?我保证回到家就把钱给您。 仲磊心里想着小孩儿还挺识货,把卤蛋放在刚才撕掉的泡面盖子上递给他,显得依依不舍的样子:就这一个啊。 太谢谢您了唔,真好吃,还是溏心的。季苏缅两口消灭了卤蛋,又惦记上那根香肠,那个师傅您人真好。 卤蛋算五块钱吧,回头记得给我。 好的好的,那香肠多少钱? 仲磊停下来,端着碗,也不吃了,仔细端详这个小孩儿,蹬鼻子上脸啊。 不得不说,你们这种去国外留学的小孩儿,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眼光真毒。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把香肠叉给了他,十块钱。 他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纯粹是因为这小孩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国际航班下来,拎着和他年纪很不相符的,商务风十足的行李箱,虽然有点脏,却很难不注意到箱子正面一颗小小的六芒星logo,一个用得起八千块旅行箱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付不起两百块的车费呢,卤蛋香肠更不值一提了。 出租车开出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季苏缅收到了迟来的微信。 小金鱼不想考试:你回国了?! 小金鱼不想考试:刚下小夜班,刚才忙疯了,你在哪? 苏缅:出租车上。 小金鱼不想考试:那你来医院找我吧,带你去吃宵夜! 苏缅:好。 季苏缅凑近了一点,对着前排说:不好意思啊师傅,我们改去六附院可以么? 可以。 谢谢啊,我联系到朋友了,到了就把钱付给您,绝对不会少的。 好。 季苏缅看着放在前挡风玻璃下面的司机信息牌,问道:师傅,您姓仲? 是的。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人,回答的很简略。 这是您的本名么? 怎么?开出租车还得起个艺名?我们是正规公司。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个姓氏不太常见。 伯仲叔季的仲。 啊? 仲磊看到后视镜里略有些呆滞的表情,轻轻的笑了一声,带着点儿不屑:不懂这个词?还是说一个开出租的会引经据典把你吓着了? 季苏缅低头不太好意思的说:不是的,我在想,那我就是伯仲叔季的那个季。 哦?巧了。 是啊好巧啊,师傅,按照这个排行,你应该是我二哥。 切,哥?你才多大啊,我是你二叔还差不多! 我快20岁了,今年大二! 哦,是么。仲磊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还是个小孩样子,个子不高,充其量也就一米七出点头,娃娃脸,说他刚上高中都有可能,行吧,20也是小孩儿,跟我外甥差不多大。 季苏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司机师傅显然把他当小孩,要不就是不想理他,理他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算算车程还得近一个小时,他还是很想找点话题聊。 师傅,您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啊,您感冒么? 过敏。 哦。 师傅,您这个工作很辛苦啊,12点多才吃饭。 还行,习惯了。 师傅,现在国内不都是手机打车了么,您为什么不开网约车啊? 都去开网约车了,那你今晚上得睡在机场。 呵呵呵。 季苏缅正冥思苦想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司机师傅突然问了一句: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不困么? 我不困!我怕晕机,在机场的时候就吃了一片晕车药,然后上了飞机吃一颗安眠药,还跟空乘说我不吃饭,千万别喊醒我,飞机还没起飞就睡着了,全程都在睡,除了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喝两口水,一直睡到机爪子着地,醒了一下,居然又睡着了,人全都走了我才醒,所以现在一点都不困了。 我是说你可以安静歇会儿,我开车不喜欢聊天。 哦,好,不好意思啊。 季苏缅无精打采地看着车窗外,偶尔偷偷打量司机的背影,吃面那会儿,他记得司机师傅的下巴是有棱角的方形,留着不算薄的一层络腮胡,看着粗糙,其实是精心修整过的,像Hugh Jackman,英气十足,此时却被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他专注地开着车,车里只有很轻的导航声,前方路段限速100,请注意减速季苏缅没有再打扰他,一想到自己即将无家可归,心里涌上了一层疲惫感。 车稳稳地停在六附院住院楼楼下,赵芯瑜帮他付了车费,另外加上卤蛋香肠的钱,季苏缅没下车,他扒着隔开前后排的透明挡板问:师傅,我能要您手机号码么? 干嘛?投诉我乱收费? 不是不是,我就很想谢谢您。 不用了,下车吧,我要回家了。 呃那能加您微信么?是这样,我刚回国,可能最近要办很多事,我路不熟,能不能跟您预约用车啊? 约车打公司400电话。 季苏缅无言以对,赵芯瑜在外面很奇怪地看着他俩对话,突然插嘴问道:你是想包车是么,全天的那种? 仲磊听到包车,略微来了点兴趣,包车可以,什么价? 季苏缅忙不迭地说:价格您定,按照您的时间安排,我都可以! 行,那你提前联系我。 扫了码,加到了司机师傅的微信,他如愿以偿下了车,连连道谢,然后挥手道别。 赵芯瑜把季苏缅带到医院附近的烧烤店,开了两瓶啤酒:说说吧,你什么情况,不是说暑假不回来了么,现在跑回国干嘛?挂科太多被开除了? 小瑜姐,我家出事了。 第2章 机场2 什么?你爸被人举报了?那他现在在哪,进去了?赵芯瑜惊讶地扔下了手里的烤串。 不算进去吧,被带走了,说是在调查阶段,估计是关在某个神秘的地方交代问题。房子查封了,我所有的卡都不能用了,现在手里只有一笔美金。季苏缅叙述的时候,语气淡然,好像在说别人家发生的事,小瑜姐,我能在你家借宿一阵子么?等我找到住处再搬走。 这有啥不可以的,你干爹可惦记你了,时不时就问我最近有没有,哎赵芯瑜突然想起了最近一段时间的异状,怪不得他老问我有没有跟你联系,敢情他知道你家出事了没告诉我?!哎那你妈呢,你妈没事么? 季苏缅苦笑:她住在你们医院神经外科。 啊?! 她这次没吃药,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了。 季苏缅的母亲苏婉怡患有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疾病,她的哥哥和姐姐因为疾病英年早逝,她是家里唯一一个结婚生子的,但这种遗传病显然并不适合结婚生子,季苏缅有记忆以来,就时不时的经历母亲自杀未遂,住院治疗,康复出院,旧病复发的循环过程,父子二人一直生活在担惊受怕中,渐渐的,担忧成了习惯,像走在一条莫比乌斯环上,始终到不了终点,但这次,可能快要走到尽头了。 苏婉怡在丈夫被带走之后给季苏缅打了个电话,叮嘱他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回国,季苏缅没答应也没拒绝,他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待了三天没有出门,一直在设想,也一直在否定自己,他无端的觉得累,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听到母亲入院的消息,他打包了行李,能卖的卖掉,卖不掉的送出去或扔掉,剩下的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小包,甚至不如他出国那年的行李多。 再次站在赵芯瑜家的小院门口时,他心里才有些踏实,这几乎是他第二个家,从上小学开始几乎每天放学在这儿吃晚饭写作业等着父母来接。赵芯瑜的母亲林丽莹是他父亲的上司,工作都很忙,季苏缅也就时不时地住在楼上,他管赵元叫干爹,这么多年,干爹凭一己之力,带大了他们两个孩子。 初中毕业那年,赵家横生变故,林丽莹失踪了,据说是触犯了底线,仓皇出逃,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包括赵元和赵芯瑜,也是在那一年,季苏缅被送出了国,但他依旧和赵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给干爹送酒,给小瑜姐送化妆品,甚至比对自己父母还亲密。 赵元端了两碗老火汤给两个孩子:小瑜先上楼吧,我和苏缅聊聊。 季苏缅看着忧心忡忡的赵元,心下不忍:干爹,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明天说也行啊,我又不着急走。 赵元按着他的脑袋推了一把:你小子,糊涂啊,不是说了不要回国么,你爸爸的事,八成是确定了的,你这时候回来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不上学了? 季苏缅点头:我知道,但我妈我不能不管她。 你妈这样,说句不好听的,可能撑不了多久,你放弃了大好的学业,回来能干嘛呢? 干爹,总能有出路的,您还不知道么,我可能是我们家心智最成熟遇事最冷静的人了,大不了跟你混,在酒吧打工。 我不要你!你能干什么,啥都不会,长成这样人家都以为我雇佣童工!赵元边说边推他上楼,行了,滚去睡觉吧,明天一起去医院。 赵家的小酒馆白天不营业,他们和上早班的赵芯瑜一起到了医院,苏婉怡经过抢救病情已经平稳,深度昏迷,从ICU出来一直住在普通病房,赵芯瑜和神经外科的管床医生聊了一阵,回来就说:苏缅,情况不太乐观,能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季苏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赵芯瑜拉住他:回去睡一觉吧,别想太多。 季苏缅朝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姐,我真的没事,我妈她这些年自己也很辛苦,对她来说,我爸如果不在身边,那就更痛苦了,这样挺好。 赵元听不得这样的论调:别瞎说,医生说尽量维持,说不定有转机。 知道了干爹,您先回家吧,我出去办点事,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季苏缅在医院的长椅上坐着,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师傅您好,我是季苏缅,就您昨天夜里在机场接到的。 哦,你啊,要用车?这个声音显然还没醒。 不好意思啊师傅,您是被我吵醒了么? 没事,该起了。今天就用车么?600一个班,去哪接你? 什么叫,一个班?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 出租车每天有白班和晚班两个班,我是自己的车,看你时间,如果只有白天算600,如果晚上没到下半夜就加300,停车费过路费过桥费你付,油钱我付,能接受么? 能,没问题,我在六附院住院楼,但是您得先带我去趟银行换人民币才能付钱给您,行么? 不用现在付,用完结算。我大概40分钟到。 好。 季苏缅雀跃地等在住院楼楼下,一点儿都不像是母亲还躺在楼上的状态。一大早的医院门口,人流穿行而过,他身后的自动门忙得都没有了关闭的时刻,每过一个人就发出轻微的叮一声响,他在这样的清脆的声音里听到了甜蜜的征兆。 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包车比正常运营要轻松很多,他刚才报了个很高的价格,实际上每天的营业额远不到那个数,原本是等着小雇主给他还个价,没想到缺少了这么个环节,爽快得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这小孩不缺钱也就算了,他在路上经过便利店,买了七八种不一样的饮料放在车上,价格提上去了,服务也得跟得上。 仲磊接到他去了银行,然后返回医院,医院的车位向来都是一位难求,果不其然,季苏缅已经办好事情回来了,他还没开进停车场,也恰好不用再排队了。 你家有人住院了?仲磊问。 季苏缅还记得他昨晚上说过自己开车不喜欢聊天,一直坐在后座不敢说话,把自己憋成了一件正在被运输的货物,此时司机师傅突然主动发问,他按捺住欣喜,反而先红了眼。 我妈妈,跳楼自杀,救回来了但现在是植物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醒过来他没往下说,低下了头。 仲磊从后视镜里看他,很不忍,但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问:然后去哪? 从后座伸过来一支手机,这里,恒信律师事务所,在滨海新区。 好。仲磊在自己手机上开了导航,犹豫片刻说道,吉人自有天相。 这可能是他费尽心思才想出来的一句安慰。季苏缅心里有点想笑,却不能,谢谢您。我会尽量坚强一点的。 仲磊在事务所的停车场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那个小孩站在外面,盯着他,很诡异,看得他浑身发毛,他蹭的起身,按下车窗:你怎么不上车啊?站那儿干嘛? 我怕吵醒您睡觉。 唉,上车。仲磊对这孩子客气到近乎虚假的劲儿有点不适应,咱俩是雇佣关系,你不需要考虑我,我是为你服务的,明白么? 明白了。那师傅您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个饭?中午了已经,我有点饿了,我请您吃饭吧。 啧,刚说过不需要考虑我,包车不需要管饭。 这位司机师傅的不耐烦已经清晰的写在了脸上,后又觉得对待雇主不应该如此不礼貌,只能软下音调:理论上是不跟你一起吃的,但你如果要求的话 我要求,请您陪我吃顿饭吧,我时差还没倒过来,现在又困又饿的。 他们在附近商场的停车场下了车,找了一家潮州菜馆,吃生滚粥配小海鲜。 师傅您有什么忌口么? 点你想吃的我什么都行。 好,那两人份的花蟹粥,卤水拼盘,清蒸黄鱼,普宁豆腐,哎师傅您吃生腌么? 我是能吃,但我怕你刚回国的肠胃,下午会一直找厕所。 哈哈,那不要了,炒个花螺吧。 点这么多吃的完么? 我怕您吃不饱,开车很辛苦的。哎糟了只有粥,要不要来个河粉之类的? 不用了,吃太多一直坐那儿很不舒服,我平时饭量不大。 嗯,也是,一包泡面一个鸡蛋一根烤肠的量,确实不多。 等着上菜的过程很安静,季苏缅一直看着窗外,树上一群麻雀,在无人经过的时候飞下来觅食,一有动静就飞回去,只有偶尔一两只胆大的,或者说蠢一点的不走,依旧低头猛吃。仲磊看了他两眼,小孩神情落寞,呆呆的,显得很可怜,他想着最好不提他母亲的病情,问了一句:我看你都自己办这些事,你爸爸呢? 季苏缅愣了一下,又一次红了眼:被双规了。 仲磊心想,早知道不提这茬。 也是人间惨剧。 第3章 机场3 他爸进去了他妈生死未卜,那岂不是这小孩没钱?仲磊心里想着,在晚上十点钟的小酒馆门口把季苏缅放下,给500吧。 啊?不是900么?师傅我今天取了钱的,不会少给您。 900是一锤子买卖,如果你接下来还要用我的车就500。 季苏缅心里高兴了一瞬,友情价么这是:哦,好,那明天您还过来这儿接我好么? 明天还要包车? 嗯!明天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仲磊想了想:如果去的地方不多,其实单独打车更划算一点。 我季苏缅一时间想不到必须要包车的理由,支支吾吾了一阵子,低下头,语气软下来,师傅您是觉得我很麻烦么? 倒也不是,唉算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那明天见。季苏缅几乎是火速逃离出租车,一路跑进小酒馆,生怕司机师傅有后悔的机会。 季苏缅这天在律所待的时间有点长,仲磊在车上打了两个小时游戏都还没出来,他一直坐着腰有点酸,下车走了走,进到大厅借用卫生间。 他在马桶上收到一条微信说快结束了,大概一刻钟,嗯,还有时间抽根烟。仲磊倚着窗,刚刚点着,就看见季苏缅走到了停车场。不是一刻钟么,这五分钟还不到。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想灭掉手里的烟,又有点舍不得,让他等一下吧。 吸入一口烟,仲磊感觉整个胸腔都被抚平了一般,又呼出一团烟雾,他看到季苏缅走到车旁边,四下张望,好像在找自己,接着拿出手机,划几下,很犹豫地放下。仲磊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小孩也没催促,就站在旁边等。他回想起这两天开车载季苏缅到处跑,他坚持请自己吃午饭和晚饭,是个很乖,礼数周全的孩子,言谈举止都有教养,虽然年纪小,但处理家里的事也没见慌乱,还挺镇定正想着,看到季苏缅靠着车门缓缓蹲下,双手捂住脸,头抵在膝盖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把自己折叠了起来,缩成一小棵灌木,在风雨里瑟缩着,哦,没有刮风下雨,他确实在颤抖,在无声地哭。 仲磊按灭了烟准备出去,却又停住了,重新回到窗子旁边,沉默地观察他。他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心,又有一瞬间的不想打扰,想着他们的下一站要去医院,赶赴下午三点钟的开放探视,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挫折和不幸尾随而来,他看了看手机,又点了一根烟,按照刚才说好的一刻钟,给季苏缅留了片刻独处,他在烟雾中一直盯着那丛灌木,等他自己慢慢地不再颤抖,缓缓起身,轻轻揉了几下蹲麻了的腿,这才吐出最后一口烟,出了卫生间。 季苏缅一路无话,仲磊带他去了一个自己经常吃的小馆子,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单独给他要了一盅汤,党参黄芪乌鸡汤,看起来很补的样子。 季苏缅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一碗灰黑色的液体,低头闻了闻,药味很重的鸡汤,有点喝不下去:师傅您不喝么? 仲磊又点了一支烟,斜靠在椅背上,显得懒散又自在,朝他抬了抬下巴:给你点的,马上秋天了,补中益气,这几天奔波劳累,适合你。 谢谢。季苏缅心一横,假装一点都不勉强地尝了一口,奇怪,药味没有闻起来那么浓,草木香中和了鸡汤的油腻,还挺好喝。他抬眼望着仲磊微笑,双手捧起炖盅大口大口喝起来。 像是自己喝了热汤一般,仲磊的心情暖了一些。 别太担心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家有没有人帮你办这些事? 季苏缅摇了摇头:我爸爸是独生子,爷爷奶奶过世比较早,我妈那边的亲戚也都不在这里,我爸之前的秘书还有一个科长叔叔跟他比较熟,他们帮我联系的律师,也会私底下告诉我一些进展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怯生生地看着仲磊,我爸这事儿,我在这之前真的不知道的,您别觉得呃 仲磊侧过脸吐出一口烟,笑了:觉得什么? 觉得我是个贪官家的纨绔子弟。 弹了弹烟灰,仲磊说:没这么想。 我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我的,挥霍不属于自己的钱,社会的蛀虫党和人民的罪人之类。季苏缅说着说着,语气就冷了下来,我之前不知道,是因为我爸真的没有给我太多钱,只有学费和基本生活费,有一次,呃,有一次出了点事花多了钱,也不敢再要只能打工赚回来 别说了,我知道。 季苏缅苦笑:别安慰我了。 据我所知,稍微有点家底的中产都有足够的财力能送孩子出国留学,更何况你爸爸是个政府官员,职位应该还不低吧。仲磊灭了烟,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排骨给他,你下飞机,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名牌潮牌,只有个箱子比较贵,也已经挺旧的了,你不是纨绔,我也没在安慰你。 啊?季苏缅愣在当下。 吃饭,快两点了,还得去医院。 季苏缅发现,司机师傅其实不像他第一次见面那么的不善言辞,说什么我开车时候不喜欢聊天,纯粹是因为不熟,吃完了饭,他假装不经意地打开了副驾的门上了车,不再当自己是乘客坐在后排,仲磊看了他一眼,没拒绝。 你爸的事,律师怎么说? 从其他途径打听来的消息,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过几天移交检察院,正式立案了律师才能见到他。 这段时间都没音信? 双规嘛,也不可能允许他和外界联系的,我只知道他应该住在清园。 清园? 就是郊区的一块地,建得像公园一样,警卫森严,里面几栋楼据说都是这个用途。 仲磊突然没忍住笑了一声,呵,你确定这个名字不是讽刺么?清园?应该叫浊园才对吧!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对,这话普通人听来也就一句玩笑,但对季苏缅来说他忙不迭地看了一眼,果然,小孩眼睛湿了,并且假装没事的呵呵一声,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那个医院之后还去哪儿么?仲磊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 没别的地方了,回小酒馆。 那个小酒馆,不是你家吧? 不是,我干爹家,就是那天晚上下夜班的小护士,她家。我家被查封了,没地方住。 哦。那行,你晚上不用车我就去机场了。 季苏缅这时才转过头看他:去机场?有人约了车么? 没有,去机场接晚班飞机回城的乘客,如果接不到就在机场睡一夜,接早班机的。 啊?在机场过夜?睡在车上么? 是啊。仲磊看他一脸的惊讶,对付一夜呗,那天要不是带了你,我估计也要等到第二天早晨。 季苏缅品味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他觉得很艰难的一件事,在司机师傅眼里就是普通日常。那您,好辛苦啊。 还行吧,习惯了。出租车司机都喜欢机场的活,走高速很好开,不用堵在市区,赚得也多。 师傅您这两天带我四处跑已经很辛苦了,今天别去了吧,休息休息。 哈!带你已经是我干过最轻松的活了,都不好意思收你钱的那种轻松!倒是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办明天的事。 他们在小酒馆门口道别,仲磊说着有需要再找我,其实心里已经默认这孩子八成是不会再找他了,就算每天都去律所和医院,单独打车也就一百多块,完全没有必要包车。 却没想到,只隔了三天,就接到了季苏缅的电话 师傅,您明天有空么?我想和律师一起去看守所一趟。 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不是想赚这傻孩子的钱,而是他觉得,去看守所这个有些不堪的地名对一个陌生的出租车司机说,还不如找他。 把律师送回律所之后,仲磊问:还是去医院? 不,今天不去了。师傅,能找个地方停一下么?我不知道该去哪了? 仲磊看了看周围,掉了个头,开进一个体育场的停车场。怎么了?见你爸了?事情很严重?他拿出一瓶可乐递给季苏缅。 季苏缅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一些情绪的样子,慢慢地说:没见到我爸,只能律师见,但他让律师转告我他为什么会被调查,是小瑜姐的妈妈举报的。 啊?就你住的小酒馆 对,小瑜姐的妈妈那年也遇到这种事,但是有人提前跟她通风报信,她跑到了国外,一直没回来也没音信,这次她想主动投案,就交代了一些事,我爸当年是她的下属,就被交代出来了。 仲磊没说话,没办法表达什么意见,只能听他倾诉。季苏缅没喝水,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瓶子,抱在胸口处,很紧张很慌。 我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师傅,我我们家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这些是在美国租房子退的押金,交了我妈的住院费,也没剩下多少了,还有我爸就快被公诉,律师费 他说不下去了,不到20岁,就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窘迫得不能再窘迫的境地,季苏缅用一种祈求的目光凝视着仲磊的眼:您能帮我一下么?让我借宿几天,等我找到工作找到房子就搬走可以么? 第4章 杏园1 仲磊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被说服的,说了不行不方便之后,他看到一张六神无主却假装豁达的脸,和一双颤抖着抠饮料瓶贴纸的手,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运行减慢,呼吸放缓,时间仿佛也随之拉长。 三年前的某一天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情吧,表面看起来镇定自若,实际上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唾骂让他如置身火场,周遭的空气在灼烧,眼前反而一片黑暗,前路迷茫,不辨方向。 所以他把这个小孩带回了家,滨海新区杏园一村,一个不久的将来势必会拆迁的城中村。 出租车在一片空地停下,季苏缅下车,牵着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着仲磊。这是一片低矮的平房,随处可见的违章建筑,拐过两个弯,在一个狭小的巷子口停下,仲磊转身指着斜上方说:看到这个阳台上很多伞的就拐进来,巷子都很窄,容易走错路。季苏缅乖顺地点头,记住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 巷子的尽头就是仲磊家,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全貌,很小,很矮,很暗。 左手卫生间,右边是厨房。仲磊懒洋洋地指点了一下。 季苏缅放眼望去,屋里除了一张宜家的四方小桌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你,住哪? 阁楼。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指了指厨房的侧墙壁上挂着的铁制梯子,爬上梯子后才能看到一张床,以及床旁边的一排矮柜,家具少得像是不怎么经常住人的样子。 仲磊抬手从墙上的小圆盒子里拉出一条绳索,挂在对面同样的装置上。绳子拉过来可以晾衣服,如果你需要个人空间也可以在这上面挂个窗帘之类的,但不要影响晾衣服。 个人空间?你是说,我睡这里? 不然呢?楼上是我住的地方。 我睡地上? 仲磊眯起眼睛:那要不,少爷您睡楼上,我睡地? 不不,我睡,我睡,我我可以的。 季苏缅嘴上说着可以,但行动上丝毫看不出可以的样子,他本人还是局促地站在墙角不知所措,他恳求这位出租车司机师傅收留他,却没料到他家是这么的家徒四壁。 仲磊从阁楼上扔下一张床垫,地上不脏,但还是得擦一遍,你今晚上睡这个吧。 哦,太好了,季苏缅长舒一口气,他前一秒的计划是把箱子里所有的衣服都铺在地上对付一晚。 床垫不厚,却也足够睡了,季苏缅擦好地铺好床,还把小方桌放在床头。仲磊抱着一床被子跳下梯子,递给他,季苏缅接过来,盖住腿,趴在小方桌上,抬头向他笑:真像榻榻米呀,我老早就想要个暖桌,居然在这儿实现了。 仲磊皱了皱眉头,心里很是不解,这种居住条件,他眼里居然闪着星光,笑得清爽明亮,这么容易满足的么? 您房租多少钱啊?我付一半可以么? 不要了,没多少钱。 不能啊,不能白住您的房子,这地方虽然有点难找,但很干净应该也不便宜的。 仲磊厌烦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从鼻子里呼出一口不耐烦的气息:房租一个月300,你就住几天,我还不至于收你那两三块钱。 季苏缅一脸的不相信:300?不会吧,现在哪有这种价位的房子,合租都不止,您别骗我。 这里干净整洁主要是因为上一个租客是个女孩子,房子维护得很好,但是她自杀了,独居,死了很多天才被发现,之后房子一直租不出去,避光,阴冷,潮湿,才这么便宜。仲磊语速越来越慢,好像故意营造恐怖氛围,低头看着他的眼,怕不怕? 季苏缅并没有表现出怕的样子,眼睛里依旧闪着微光:这有什么好怕的,一个能把家收拾得这么好的女孩,一定是个温柔的姐姐。 仲磊愣了一下,收回了戏谑:行吧,不怕就行,有几个邻居人挺好,如果有人来送吃的你就收下,隔壁的隔壁是卖早餐的,有时候早晨没卖完的会给邻居们分一分,一般都挂在门把手上。 季苏缅安静地听他讲住在这里的注意事项。仲磊在家不戴口罩,可以近距离观察他的脸,双眼皮比一般人宽一点,蓄起胡子更像欧洲人,他的胡子并不是单纯的黑色,偶尔夹杂着一些红色和金色,闪着光,很奇妙;他在家也不抽烟,可能是房子太小的缘故,他会在下车之后点一支,抽到门口恰好灭掉,门口有一个废弃的景观花盆,已经完全沦为烟灰缸,烟头们整齐地排列在一座小亭子里,一种荒诞的秩序井然。 季苏缅这一夜睡得很踏实,空调虽旧,制冷效果还不错。司机师傅晚上没有去机场,早早起了床,季苏缅睡得很浅,从他跳下梯子就醒了,但也没动,静静地听他的动静。匆匆洗漱完毕,仲磊出了门。 城中村确实像个贫民区一般的存在,滨海新区建成之后,有一点财力的居民都买了商品房搬走了,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其他的都是租客,几乎全是起早贪黑的打工人。从凌晨四点开始,就有不少人起床处理卖早餐需要的食材;五点钟,陆陆续续的电动三轮车去批发蔬菜,天刚刚亮,就会闻到空气里一股香的异常的卤汤味儿,这是卤菜店开始工作了;等到了七八点钟,整个城中村热闹了起来。 季苏缅就这样躺着,睡睡醒醒,直到赵芯瑜的电话打来,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季苏缅你怎么个意思?!我下班回家说是你搬走了?搬哪去了? 小瑜姐你别着急。 能不急么!我告诉你,你爸是林丽莹举报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爸,你怪不到我们头上,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个女人的消息了,她走的时候就已经当她不存在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跟干爹说了,不是因为这个事儿。 不是这事儿是什么?你别闹脾气赶紧滚回来! 小瑜姐,我就是找个理由搬出来,我现在住在仲磊家。 谁?出租车司机? 对。 搞什么呀你?你跟他很熟么就住人家里? 不算很熟,毕竟刚认识一个星期,但严格来说,确实很熟。 不是,我怎么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哎呀不需要懂,小瑜姐你放心吧,我绝对不是因为你妈和我爸那些事搬出来的,我就住几天,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回去了。 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哎不是,那男的得有40岁了吧? 哪有!31! 哦,行吧。反正你干爹挺担心你的,怕你被骗。 啊?他说什么? 他说,你再打个电话问问苏缅,到底住谁家了,他年纪小家里又出了事,别被什么人给骗了。 呵呵,那你怎么说? 我说,您可放心吧,他不骗别人就算好的了! 哈哈哈说得对! 赵芯瑜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季苏缅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她不会多问,反正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他总是会回来的。小时候家里人经常把他忘记,忘记接他放学,忘记他还没吃饭,他都是自己找去小酒馆,该吃吃该睡睡,比自己家还自如,以至于他在美国经历人生中第一次喝断片儿,也是念叨着要回小酒馆,旁人不明就里,只当他是喝多了还在惦记酒。 季苏缅打开电脑研究了一阵子招聘网站,填好个人信息发了一些求职申请,然后出门溜达。城中村是他以前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它瑟缩在周围的高层建筑中,像是个灰暗的角落。他看到很多人家门口都停着搭好招牌的电动三轮,小笼生煎、包子豆浆、炸串炒饭、铁板鱿鱼几乎都是早饭和夜市的常见菜品,季苏缅不知道中午吃的是哪一家送来的,两只馅儿特别大的肉包,咬一口流出的汤汁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他的胃。 仲磊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回来了一趟,扔给他一份汉堡炸鸡套餐:路上打包的。停顿了一下又问,你午饭吃了么? 吃了两个包子,挂在门上的,还热着。 包子?煎包还是蒸的? 蒸的,特别大的肉包子,可香了! 哦,那是小陈给的,老张家做的是煎包。他一边爬上阁楼一边跟季苏缅聊,你今儿干嘛了? 投了很多简历,在等消息,然后出门走了走,没敢走远就回来了。 仲磊跳下来,拎着衣服进了浴室,我洗个澡就去机场了,你晚上锁好门。 季苏缅跟着他,被关在卫生间门口,他在外面大声问:你不回来了么? 房子很小你不用喊。 哦,我是说如果接到人了也不回来么? 到时候再打电话给你,这边很乱治安不好,门锁上,有人敲门也不要开,假装不在就行。 好的我知道了。 洗完了澡,仲磊洗了个苹果倚在梯子上啃,季苏缅的汉堡还没吃完,他嚼着嘴里的肉,含糊不清的问:师傅您吃饭了么? 路上吃了。别叫我师傅了,听得跟唐僧似的。 那叫磊哥? 哥什么哥,叫叔! 哦,怪不得我下午回来巷口的大爷问我是不是你侄子。季苏缅闷闷的,有些沮丧。 那是修鞋修伞的老方。你少跟别人聊天,这边的人背景复杂。 有我复杂么?我爸都快正式地进去了。 他才出来没几年。 季苏缅无言以对。 行了我走了,锁好门。 季苏缅一直在等电话,但司机叔叔这一夜终究还是没回来。棚户区给他的印象很新奇,条件差是必然的,而他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说这边邻居人不错,又说背景复杂,治安不好,他也是后来住得久了,遇到诸如入室抢劫,行凶伤人的案件都发生在不远处,才真正体会到他反复强调锁好门的意义。 仲磊最近一周几乎都没在家睡觉,房子太小确实不太方便,他只在带客人路过滨海新区的时候顺路回家洗个澡,这天他在机场带到了晚班机的客人,回到家却没见人,拿出手机才发现季苏缅几个小时之前给他留了言。 苏缅:二叔我同学回国约我吃饭,今天会晚一些回去。 他正想问什么时候回来,电话响了,是季苏缅。 你是季苏缅的叔叔么?到金程会所来一趟吧,不然我们就把他扣下当个小少爷了,正缺这种白白净净的款式! 第5章 杏园2 对不起啊二叔。 季苏缅一上车,就赶紧道歉。 闭嘴!我他妈就是二,怎么捡了你这么个麻烦! 真对不起 别说话!我要接电话。 仲磊的电话响起,连着车里的蓝牙,一接通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些焦急的问:磊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突然这么大笔支出? 没事,我会还回去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本来就是你的钱,我就是突然看见短信提示,你好几年都不用这张卡了,我怕你出什么事了。 听得出这女孩的关切,带了些怯生生的意味。 我真的没事,就是拿错了卡,我车上还有乘客,回头打给你。 哎磊哥,别挂,我知道你不想打给我的,我就想问问你最近,过得好么? 仲磊叹了口气:恬恬,我跟你又没什么仇怨,我很好,车上真的有乘客。说着,他碰了一下季苏缅的胳膊,把他吓得一激灵,说句话! 哦,那个,您好,我是乘客。 女孩在电话那头噗嗤笑出了声,仲磊也有点想笑,但怒气上头还没消,不想给他好脸色。 磊哥,我看你消费的地方是金程娱乐什么什么公司,娱乐公司为什么让你付钱?有人找你麻烦么? 是个会所,我家亲戚在那儿请客吃饭的,真的没事,现在没人再找我了。 我知道你还记恨公司,但别恨我行么?我当时什么都不懂,现在才知道错得离谱,磊哥,对不起。 行了,别道歉了,没怪过你,我真的开车呢,明天吧,明天再聊行么?我晚上还有点事。 好,那你注意安全。 季苏缅回想起刚才被司机叔叔救下的经历,嘴角微微上扬,又不敢让他看到,只能把头埋得很低,朝向窗外的方向。仲磊到了会所之后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像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受伤,然后才向会所经理询问出了什么事。 季先生消费了五万两千多块,但是只付了不到一万,您是不是帮他买个单? 他干嘛了花了五万多?有账单明细么,拿我看看。 好的您稍等。大堂经理打印了明细递过来,季先生其他的消费并不多,但他们开了一瓶典藏版的麦卡伦,价值四万五,哎您别着急,我们都是正规的渠道进货,也是明码标价的,如果您需要,进货单都可以提供。 仲磊扫了一眼,实实在在的消费明细,他也无话可说。 正规?呵,电话里说把他抓去当小少爷,也算正规?要不要报个警问问看是不是合法? 不好意思啊,因为您来之前,季先生和我们的保安产生了一点点矛盾,双方都有些不理智,真对不起,我们已经责令保安向季先生道歉了。大堂经理的措辞无懈可击,仲磊递了一张卡过去,发开张票,个人的。 回到家,这张发票被拍在了季苏缅面前的小方桌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仲磊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距离很近,季苏缅甚至能听得清他因为生气而沉重的呼吸声,一呼一吸的,像海浪拍在他脸上,居然有些性感。 说话! 季苏缅不合时宜的想象力被一声呵斥打断。 对不起。 别他妈再道歉了行么,我让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纨绔,装得挺乖,好么一出手就是四万多的酒,阔气啊少爷! 不是的,我当时真的没看清楚,我以为中间有个小数点,酒是四百多,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典藏什么的,我也没喝过,我不知道季苏缅说的零乱,仿佛真的是被吓到了,声音有些颤抖。 别絮叨这个事儿,从头说,为什么去那儿,会所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原本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吃饭的,我们晚饭是在文鼎轩吃的 季苏缅的同学李承彦也是东海人,暑假回国,听说他在国内,便联系他一起出来玩,季苏缅原本是不想参加这种活动的,但想到他爸爸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而自己需要一份工作,于是欣然应邀。 晚餐确实是在文鼎轩吃的粤菜,季苏缅对李承彦表达了自己暂时没办法去美国,想要在国内找工作的想法,后者也是热心,当下打电话给父亲的秘书,问自己家公司有没有什么职位可以安排,联系的结果是可以提供一个接待部的实习岗,季苏缅也接受得很痛快。饭后,其他几个朋友想要续摊唱歌,于是季苏缅也跟着去了会所,为表达谢意,提出自己请客。 仲磊听这个解释还算合理,怒火渐渐平息:所以你找到工作了? 嗯,行政接待部。 工资多少? 转正四千,试用期三千二。 仲磊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那是什么同学啊?故意坑你的? 不是啊,我大学只读了两年没有毕业,只能按照实习生的标准。他人挺好的,我们上prelaw的课程认识的,还一起做小组作业来着,不会坑我的,再说他坑我干嘛呀嫌我还不够惨么。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4) 什么law?你学法律的? 不是,我学经济学,辅修了法律预科的项目,本科毕业之后准备考法学院。 哈。仲磊阴沉着脸,却发出一声笑,笑得季苏缅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这种笑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学经济学?花五万多找了一个月薪四千的工作,你这投资回报率还挺高。 季苏缅想,真是讽刺人的一把好手,但还没完。 考法学院?你爸培养你是提前给自己准备个律师么? 季苏缅难以自控的颤抖了一下,他长这么大不说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至少遇到的人都很和善,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总算还是客气的,认识这位出租车司机师傅,让他见识到了人类是如何能用语言杀人的,字字恶毒,句句扎心。他深呼吸,尽量忍住不当着他的面掉眼泪,但心里却委屈得无以复加,在会所陪他们喝了几杯,本来胃就不太舒服,这下更难受了,他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仲磊以为他要摔倒了,伸手去扶,被反手一巴掌打开。酒意上头,季苏缅突然说: 欠你的钱我会还你,发了工资全给你还不行么,干嘛这么说我!我蠢我知道,找了一个多星期什么工作都没找到,我是个没用的人!我爸就算是犯了罪十恶不赦,但他也是我爸爸,他的罪有法院审判,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说话太难听了,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么? 控诉的话说起来掷地有声,但最后一句他没办法假装强硬,声音越来越微弱,语气也越来越软越来越慢,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仲磊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单薄瘦弱像一根火柴一样,挣扎着只亮了一瞬,没引起任何大规模的燃烧,就迅速熄灭了,反抗得勉勉强强。此时的他,梗着脖子等着自己说些什么呛回去,但身体微微晃动,哪怕只有丝毫的放松,或者戳他一指头,一定会瘫倒在地,融化成一滩无力的水,这让他于心不忍,不好意思啊,我说话就是不好听。你那个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季苏缅抹了一把脸,假装不经意的擦了一把眼泪:明天去办入职手续领制服。 哦,那我送你过去。不早了,洗洗睡吧。 季苏缅喝了酒,玩了一晚上,疲倦至极,早早睡着了。仲磊却难得失眠,这几年他无数次的睡在车里,睡到早班机降落的轰鸣声叫醒他,也曾经在疲劳的半途中随便找个停车位,放倒座椅眯一会儿,此时他躺在自己床上却睡不着了。 他上楼之后听到很多声音,空调吹出干爽的风,听着季苏缅收拾洗漱,听到他手机插上线的提示音,听到他叹气,吸鼻子,然后窸窸窣窣地躺下,呼吸节奏越来越慢,直到发出轻微的鼾声,这孩子平时睡觉很安静的,大概是哭过了鼻子不通的缘故。 仲磊轻手轻脚地下来,拿了一支烟,路过的时候扯了一把季苏缅的被子,帮他盖好,出了门。 他发现景观花盆被整理过,枯枝败叶和裂开的土都不见了,小亭子里空空如也,整个花盆被擦过,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这个小孩很会整理房间,自从他来了之后,仲磊就没有收拾过,但小屋子每天都是清新的。他做事很细致,水池马桶都能收拾干净,使得他在自己家就像住在酒店一样,想及此,仲磊按灭了烟,不行,就算当个免费保洁也太麻烦了,等他开始工作就得搬走,不搬也得让他走。 这一夜过去,季苏缅睡肿了眼睛,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他像是忘了昨晚发生的小冲突,坐在车上语气如常地聊天:二叔,你为什么不注册一个网约车的账号,这样可以多接一点生意啊。 不想被那个系统束缚,不如单纯的出租车自由。 是么可我听说网约车赚的多一些。 系统会乱派单,还有各种时间限制,乘客还要评价,烦都烦死了,多赚那点钱还不够生气的,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季苏缅斜了他一眼,像是还记恨他昨晚说话恶毒:您要是挂了只能叫自然死亡,早就过了能称为英年早逝的年纪了吧。 嘿,还他妈记仇啊小兔崽子,敢挤兑我!他不顾正在开着车,伸手就推了一把季苏缅的脑袋。 季苏缅笑着躲。 这时仲磊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你真不打算回小酒馆住么? 季苏缅懵懂地看着仲磊:为什么要回去?我心里过不去,她妈妈为了自己回国投案能减刑,就要把我爸弄进去,这不是损人利己么? 唉,那你跟那个女孩,就这么搞成了罗密欧朱丽叶,不是很可惜么? 啊?季苏缅没理解他的意思,还是坚持,反正我不可能回去的 刚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二叔你是要赶我走么? 仲磊心说这不是明摆着么,嘴上还是留了点余地:这倒没有,我想着你有收入了应该就能自己租房子住,不需要挤在这儿。 我还欠着你的钱,自己租房,那得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呐季苏缅低着头嗫嚅道,您人这么好,连欠条都没让我写,我想尽快赚钱还给您。 别赶我走好不好?季苏缅用一种仰视的姿态望着他,仲磊瞥了一眼,居高临下的,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强势主导的意味,没办法拒绝弱势群体的乞求。 我没这意思,你不嫌小就住吧。 第6章 杏园3 出租车停在骏威大厦楼下,季苏缅抱着他的入职材料下了车,并且准备好了一个清爽自然的笑容向司机师傅挥手道别,手还没抬起来,车就已经开走了,一副终于把这货扔下了赶紧跑的架势,他倒也不介意,带着些许兴奋,快走了几步进入大厅。 骏威集团是李承彦父亲的产业,他这位同学和其他的富二代气质不太一样,行事极其低调,平时在学校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普通偏下水平。季苏缅第一次去学生中心喝咖啡就是被他带去的,二人在一节课结束奔赴另一个教学楼的途中,他说有点饿了,去看看学生中心有什么好吃的。季苏缅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见识到免费的咖啡和数十种面包蛋糕小饼干,这事让他以为李承彦和绝大多数留学生是差不多的生活水平。 直到有一次约好了一起回国,才知道原来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过分低调而已。昨天晚上一起吃饭,他拿起电话:严叔叔,我有个同学,因为有点事暂时去不了美国,想找个工作,经济学大二读完了,成绩还不错,您看有没有什么职位适合他? 季苏缅原本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一起吃饭的其他同学朋友也说帮他留意,但却没有动作,只有李承彦,找他要了一份个人简历,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反馈。 不好意思啊苏缅,我爸秘书说,因为你没有毕业,只能按照实习生的职位和待遇来安排,公司政策没办法,但是之后如果发展得好,转成正式员工,薪资会高一些,晋升机会也有的。 季苏缅已经很感激了,找工作的这些天,求职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全部拒绝,他对这个实习岗位珍而重之。 他的直属上级是接待主管关清晨,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小姐姐,不苟言笑的脸,讲话却很温和,季苏缅后来才知道,他的主管是为了避免脸上长皱纹,刻意减少表情,本人却敬业又热心,但第一天上班的他,对这位上级敬畏有加。 接待这个岗位有两个班次,早晨七点到下午四点和上午十点到傍晚七点,主管略带歉意地告诉他,暂时只能给他安排早班,季苏缅忙点头:没关系的主管,我更喜欢上早班。 年轻人不都是很晚起床的么,我手底下这几个姑娘上十点的班还会迟到。 我不是,我起很早的。季苏缅存着私心,七点钟上班,那就需要六点出门,说不定司机叔叔可以送他一程。想及此,他已策划好了晚上回家如何卖惨。 关清晨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带着他去办理入职手续,参观行政部的主要办公区域。原来接待部的工作职能不仅仅是站在前台当花瓶,还需要负责集团会议管理,活动组织,配合公关部和市场部的工作,季苏缅跟在后面,一直在手机上写写画画地记录,关清晨看到笑了:不用记,待会儿下楼给你指导手册,上面写得很清楚。 好的主管。 哎,我刚看你填表,才20岁? 呃其实还差几个月。 真年轻呐。说着关清晨凑近了看他,长得帅,皮肤也超好,你这样连一颗痘都不长的脸,会被楼下那几个姑娘羡慕死的。 季苏缅呵呵笑出了一些憨厚的气质。 他在工作的第一天除了办手续领制服之外,几乎没做什么事,都是跟着主管或其他同事熟悉工作流程,他惦记着明天上早班的事,在临睡之前给仲磊打电话:二叔,你今晚上去机场还是回家呀? 机场,你关好门。 哦,呃我想问一下离咱们最近的地铁站是新丰路站么?附近有没有公交车可以坐? 仲磊脱口而出:你自己拿手机查地图不就行了。 我查了,最近的公交站要走一阵子,然后转地铁,到公司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但我七点钟上班,没那么早的公交车,我就想问问,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去地铁站么? 跑得快点儿半小时可以到。 哦,这样,行,那我明天早点出门试试看。二叔你吃点饭再休息啊,我先睡了。 他声音很小,无辜懵懂的语气像是春天飘落的毛毛雨,一点一点浸湿人心。仲磊对自己心里无端升起的愧疚感颇为不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自己说:哎你等会儿,先别锁门,好像有不少人排队等车,我等会儿回去。 好的,二叔你注意安全啊。 季苏缅挂了电话,抿了抿嘴,把扬起的嘴角强行压下去,环视了四周,发现厨房的垃圾没收,他披了件外套,打开门弯腰把垃圾放在门口的角落,再起身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心脏一阵狂跳,他短促地吸了口气,窒息了一瞬,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吓着你了?是老方的声音。 季苏缅听出来人,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想起仲磊说过这个大爷背景复杂,深更半夜出现在他家门口,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方叔您,有事? 老方走近几步,递过来一个袋子,看起来有些分量:这花的盆摔了,挺好的花扔了可惜,想种在你家这个盆里。 好诡异。 季苏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问:那我,我帮您一起种? 不了,你回去睡吧,我自己弄。 季苏缅没跟他客气,跑回屋,反锁了门。 他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双手抓着被子,很紧张。他设想过走路微微驼背,步履很慢都是大爷装出来的表象,实际却是个杀人越货战斗力爆棚的悍匪,他该怎么办,以至于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里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异常的声音马路上的鸣笛,远处的犬吠,或是老方的一声咳嗽,他都会更紧张一下,等到脚步声渐远,又过了十几分钟,他才敢悄悄地探出脑袋。 季苏缅把门打开一条缝,在黑暗里观察片刻,才出来看,花盆里果然被种上了植物,丛生的,叶子细长,外圈弯成好看的弧度,风吹过颤颤巍巍,显得娇弱,和他刚才在脑子里杜撰的悍匪气质相去甚远。 他苦笑,转身进了门。 仲磊回家的时候本以为小孩已经睡了,打开门却看见一个直挺挺的上半身面对着他,小夜灯亮度很低,只能看清轮廓。 我操!仲磊的车钥匙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把对方也吓了一跳。打开顶灯,仲磊看见一个精神奕奕的人,几点了还不睡,你干嘛呢?装鬼也不像啊。 吓得睡不着。季苏缅开始了表演。 什么?什么东西吓着了? 二叔,我刚才去倒垃圾,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黑影子在咱家门口,是巷口的方叔。 他有什么可怕的? 可吓人了,不声不响地拎着个袋子站那儿,说是来种花的,你说是不是很诡异。 种花?什么意思? 他往咱家花盆里种了一棵花,就走了。 哦,那就是单纯的种花,怎么了?仲磊开了一天的车,回家只想倒头就睡,没想到这个小孩莫名其妙絮絮叨叨,真是烦不胜烦。 可是,我怕他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潜伏在周围,说不定是高手。 你有病吧?你说谁,老方?就他那样,走路都不利索的? 你不是说他背景复杂刚出来没多久么 唉,我说的是这边的人背景都复杂,让你说话小心点,不要深交,老方不会害你,但保不齐其他人心术不正。行了别瞎琢磨,睡觉去,明天你六点钟之前要起来,我送你。 哦,送去地铁站么? 地什么铁站,送都送了直接去骏威,别废话了赶紧睡!仲磊感觉再跟他胡扯下去,最后一点耐心也会被耗尽。 灯灭了,季苏缅瞪大眼睛装无辜的脸,盈满了笑意。 季苏缅的闹钟是五点钟响的,他匆匆按掉,悄悄摸进厨房,用平底锅煎了鸡蛋和面包,摆上他最爱的颗粒花生酱和Nutella,作乖巧状等仲磊起床。但这位叔叔下了楼,看着满桌的西式早餐,皱了皱眉,洗漱完毕三口吃完两个煎蛋,说:饱了走吧。 你不吃了啊,吐司烤过的很香啊。 我不吃甜的。他在车上说,别做我的了,做你吃的就行。 那你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做。 别了,早晨起太早我有点吃不下,一般都是九点钟早高峰过了再找地方吃饭。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仲磊看他低下的头,想着小孩的殷勤被这么不领情也有点可怜,又补了一句:冰箱里有包好的馄饨,你可以煮一点,打个鸡蛋。 小孩又高兴了起来:你包的? 是啊,包馄饨有难度? 那我明天吃!谢谢二叔。 切,有好处就乖乖叫叔,没好处就你你你的。 季苏缅抿嘴偷笑。 最近去医院了么?你妈那边什么情况了? 就是很稳定的昏迷着,没有其他并发症就是好事。 行吧,再等等,有时候植物人也能醒,经常看到这样的新闻。 嗯。 他在安慰我,季苏缅心头缀上了两颗初夏的小樱桃,近乎透明的果皮泛着粉红,果肉微酸,回味却是甜的。 不知道他家后院那棵樱桃树,明年还有没有果子可以摘。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5) 到了骏威大厦楼下,他刚推开车门,被揪着领子一把扯回去,啊!他后仰着大叫一声。 别动!你这领子。一只手伸进季苏缅的脖颈,把他皱皱巴巴的衣领翻折出来。 指甲不经意地划过他的皮肤,季苏缅感觉到一个微弱的电信号,从脖子迅速向下延伸,脊椎僵直了一下。 他弱弱地说谢谢,逃下了车。 第7章 杏园4 这天一早,季苏缅给自己煮了一碗馄饨,非常香,肉馅细腻的同时也能吃得出小颗粒的肉,葱姜的香味存在,但看不到本体,想来应该是打碎了或只用汁水来调的馅,最意外的是馄饨虽然个头不大,每一颗里面都有半只鲜虾仁,看着平凡却很精致。 他听到阁楼上仲磊的手机响了,接起来说了几句,随即一个头发炸毛看起来怨气十足的人就跳了下来。 二叔这馄饨真好吃啊,你是怎么做到每一颗里面都有虾的,我还以为是外面买的,不对,比买的好吃多了。他嘴里吃着东西,咕哝着说。 仲磊的起床气显然还没消散,瞥了他一眼钻进卫生间。 洗漱之后,仲磊拧开一瓶矿泉水,倚在门边看他吃饭。 你这个智商,是怎么读经济学还辅修法学的?跟得上么? 啊?什么? 肉馅和虾分别放两个碗里,一勺肉,一个虾,包起来,明白了? 啊季苏缅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他挠挠头:嘿嘿,确实傻了,显得智商好低。 平时不做饭吧? 也会做,但买着吃的时候多一些。二叔,我智商够用的,但是多学一个prelaw的项目确实吃力,时间不够用。季苏缅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嗯,知道了,吃完了么,该走了。 季苏缅的工作内容还算简单,而且为人乖巧,让干嘛干嘛,毫无怨言,尤其是需要跑上跑下取资料送文件之类,他说女孩子们都穿高跟鞋,理应由他负责,而那些接待贵宾、会议引导、出风头的工作,就自动退到后面,让姐姐们先去,一周时间,大家就都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并把他拉进了行政部奶茶外卖拼单群。 所谓拼单群,其实是个没有经理级以上人员存在的吐槽群,当然,也兼顾吃吃喝喝的功能。一个集团里,接待、市场、人事、公关、车队和总务办,这些行政部门聚在一起简直就是八卦集散地,季苏缅上班时间有些忙,晚上想起来还有个群,翻出来看聊天记录,叹为观止。 二叔,为什么他们每天都有这么多话聊啊,哪个经理要被换了,哪个主管要升职了,谁和谁有暧昧关系了,他们都一清二楚哎,好神奇! 仲磊凑过来瞥了一眼:拼单群? 其实是八卦群。 看看就行了,别跟着起哄乱发言。 啊?为什么,那样不会显得太不合群了么? 言多必失。你们那儿好几十层的大楼,人越多环境越复杂,好好做你的事别瞎掺和。 哦。 仲磊看小孩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又补充了几句:你在每个地方留下的每句话每个字,以后都有可能变成别人的证据,而这些事,要是等吃了亏才得到教训,就太迟了。 季苏缅点点头:我知道了二叔,少说话多做事,以前我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啊,政府官员会更谨慎一些。说到这儿,他意识到季苏缅的爸爸已经从政府官员变成了即将服刑人员,呃,我是说以前,哎对了,你爸怎么样了,可以探视么? 还不行,等着开庭吧,他托律师跟我说不让我过去,等以后可以去看他了,他会当面跟我聊。 嗯。有机会去探视了提前跟我说,那地方很远的没有车。 谢谢你呀二叔,你是个很好的人,就算是嘴毒了点儿也是很好的人。 把你那个就算后半句收回去!对了,那个群,外卖奶茶拼单多参与参与也行,主动帮人跑跑腿,别嫌麻烦。 哎。好。 在第二天早晨的骏威楼下,好人司机还在教育小孩:上班有点眼力见儿啊,别傻乎乎地站前台不动。 季苏缅绕到车的另一边,扒着车窗对仲磊说:二叔,你再啰嗦下去,真的就不是叔了,我得管你叫爸爸。 那你倒是叫啊!赶紧走,我堵着路了! 二叔,我下午五点在建安区有个面试,您能送我一趟么?我四点下班去坐公交车有点来不及。 面试?你不是有工作了么? 一个兼职,晚上教幼儿英语的,可以么? 行吧,麻烦。那我四点钟到楼下,你快点出来啊这边一条道不能停太长时间。 您要是早点过来可以停在停车场17号位,我问了车队师傅,那个车位下午都没人,你跟保安说是接待部约的车就好。 哟,这才几天就混这么好了,还有车位?那我去睡一觉。 仲磊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停车场的顶棚让下午的光线柔和了很多,没那么刺眼,只是他一辆小黄出租,停在一排肉眼可见的豪车以及几辆低调豪车中间,显得与众不同,像是名贵兰花中间杵着一支狗尾巴草,迎风摇晃着脑袋无比坦然。 看着季苏缅穿着制服跑来,名牌都没摘,仲磊递上了一瓶水:别急,来得及的。 他嘿嘿笑得傻乎乎,坐在副驾上喘着气。 为什么想要找兼职? 工资太低了,只够生活,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啊。而且我妈那边每天都是一笔开支,除去医保,医院时不时也会打电话来催款,都是钱 哦。 其实吧,这家培训机构之前拒绝我了,但他们不是用那种官方模板拒绝的,是跟我说还有哪些欠缺,看着好真诚啊,我就继续跟人事小姐姐聊,问她能不能给我一个去面试的机会。 然后他们就答应了? 过了一个星期才联系我的。 那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当你是备胎。 你怎么这样啊,把人想得那么坏。不过就算是备胎我也认了,去试试看万一能行呢。他们都是晚上的课,我下班早,一点都不耽误。 你倒是无缝对接上了,耽误我做生意。 二叔,我那天研究了一下网约车怎么接单的,其实吧 季苏缅把手机打开,认真地给他讲解网约车接单技巧,如何设置顺路的目的地,如何接预约单等等,把仲磊对自由的向往和金钱的渴望有机结合,给他设计了一套从早晨出门开始到晚上回家的接单设置系统,并且还恬不知耻地在这个系统里加上下午四点来接他的一段行程。 仲磊皱着眉头听完他嘚嘚嘚,专注地看了他一眼:少爷,我觉得你这个安排有两个bug。第一,我这是在服务你的基础上,见缝插针地做生意么?第二,你就这么确定面试能过? 季苏缅半晌无话。 要不?您把接送我这段路给我算车费? 好家伙,你这钱一分都没还上,负债又增加了,真行啊,美国的经济学看来不能学。 不管他怎么明嘲暗讽,季苏缅一点都没有退却的样子,还坚持着问:行不行呀二叔? 仲磊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气还是无奈,总归是答应了,心里想着我就看看这小孩要怎么还债。 兼职的面试过程有些波折又有些峰回路转。首轮HR面试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教学主管有些疑问,总感觉一个英文教师,没有本科毕业证,也没有托福雅思四六级之类的英语水平考试成绩,无法取信于家长。正巧今天老板在这个校区,于是季苏缅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会议室。 南加大?为什么没读完就回来了? 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妈在医院昏迷,我爸不在这里,只能我来照顾,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实际情况都不允许继续读了。季苏缅说的坦诚。 哦,那确实。我看你上面填的是找个晚上的兼职是吧,有本职工作? 对的,在骏威集团,但我下班比较早,四点钟就下班了。 需要赚钱给妈妈看病? 对,自己生活加上看病而且还欠着别人的钱,一份工作不够。 行吧,挺实在的。你在美国六年多,英文水平一定是没问题的,而且晚上的课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没难度。我这儿没问题,但你还是要跟教学主管聊一下,毕竟也没做过老师,可以先听一节课,自己试讲一下。 季苏缅道了谢,约定了明天晚上的试听和试讲,便回到了出租车上。 难得早收工一天,仲磊和季苏缅坐在路边一家不起眼小饭馆门口。店面很小,门口几张桌椅也坐满了人,一看便是物美价廉烟火气十足的馆子,服务必然是跟不上的,点菜需要自己手写,并且要尽早送到后厨,如果只坐那儿傻等,一晚上都吃不到饭。 仲磊对这样的小馆子轻车熟路,也没问季苏缅想吃什么,直接写上三个菜名,穿过人群交给后厨,喊了一句这桌加急就回来了。加不加急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反正喊一嗓子就好像自己是熟客或是老板的朋友一样,连带着旁桌的客人也朝他看过来。仲磊把自己的口罩往上扯了扯,坦然坐下。 二叔,你点菜连菜单都不看么? 点一个招牌菜,一个写在墙上的时令菜,一个我吃惯了的,就不会错。 你常来啊? 对,老板人不错,菜量大,用的调料和油也都正规。 果然是熟客,上菜很快,二人奔忙了一整天,都累了,也饿了,只埋头吃,也不说话,只是仲磊吃到一半就停下了筷子。 怎么了二叔,你吃饱了?季苏缅嘴里嚼着红烧鱼里面的粉皮问。 嗯,晚上了不能吃太多,会胖。 哇,还这么注意身材啊。那我吃了啊,我还在长身体呢不怕胖。 仲磊点燃一支烟,轻笑一声,也没回答他,眼神落在马路对面,又或者不是马路对面,是来往车辆和行人,看人群在城市的大小空间里面无表情地游荡着,他见惯了人们生机勃勃的早晨和疲惫不堪的夜晚,自己也是茫然又落寞。季苏缅没打扰他,把剩下菜挑挑捡捡着吃,看他那只握着打火机的手,有着优美弧度的手腕虚悬在桌上,拇指和中指捏着打火机的一头,向下滑,手腕提起,给打火机转个方向,继续滑,循环往复,路上来往的车窗反射了霓虹在他手上掠过斑斓的色彩,季苏缅看得入了迷。 下了车,他又点起一支烟,这支是宣告一天的工作结束,可以回家睡觉的最后一支。你先走,我抽完就回去。他说。 季苏缅嗯了一声走在前面,想着这小屋晒了一天,非常热,尤其是仲磊的阁楼,早点打开空调,等他进门至少能凉快一点点。他加快了脚步。 家门就在眼前,季苏缅伸手在包里摸钥匙,一个没留意被什么东西绊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结结实实的,手掌和膝盖火辣辣的疼,还没来得及看伤势,便注意到,刚才绊倒他的东西,是个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啊 他不由自主地大叫着,想站却无力站起来,只能蹬着脚往旁边挪,显得懦弱又狼狈。 仲磊听到动静丢了烟跑过来,一把抓起季苏缅,像拎一只猫似的,握着他的手腕问怎么了,季苏缅指着地上:有个人,他是死了么? 第8章 杏园5 仲磊低头看了看,朝地上的人踢了一脚:哎,滚回家去睡,别他妈睡我门口。便抓着季苏缅的手腕进了屋。 开了灯才发现这个小孩有多惨,两只手掌擦伤,右边裤腿膝盖部分破了个洞,浅灰色的面料,蹭上褐色的泥,混着渗出的血,一件做工考究的制服就这么色彩斑斓的毁了。季苏缅不介意这点小伤,但制服明天上班还要穿,也来不及去总务科订一件新的,他哭丧着脸:这怎么办啊,没法上班了 赶紧脱下来,我去找干洗店的廖姐,她能搞定。 破了个洞。 赶紧的,别废话。仲磊扯过他的裤子就往外走,临出门回头看他,把伤口洗洗,阁楼上有药箱你自己消毒。 十几分钟之后,他回来,显得很累,喘着粗气。季苏缅问:二叔你怎么了? 把那个人扔回家了,真麻烦,又喝多了。 那是谁啊? 后面一排中间那户,不知道叫什么,是个精神病,时不时地进脑科医院,出来了就喝酒打老婆,废人一个。你下次见他离远点。 我,我以为那是具尸体,哪敢看他长什么样啊,吓都吓死了。季苏缅起身给他拿了瓶水,走路有些小心翼翼。 伤口处理好了么? 嗯,涂了碘伏,但我没找到创可贴。 这天气不用贴,包得太严实了好得慢,你注意点儿就行,洗了澡就再消毒一次。 好的,那我的裤子 这会儿补不好,廖姐说明天早晨找她拿。 还能补? 当然,看不出来补过的。睡吧。 第二天一早,季苏缅坐在上班的车上,抱着他的膝盖欣赏廖姐的手工,赞叹不已:天呐,只有趴在上面看才能稍微看出点不同,乍一看完全不像补过的,线头都藏在里面,这也太强了吧! 嗯,廖姐的针线活很厉害。 这水平完全可以去修复那些高级品牌的衣服,真的,收费很高的。 嗯。 你可以让她去试试看,修几件衣服比她在干洗店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行了,这么热心干嘛,少管闲事! 季苏缅的话被堵了回去,心里还是不服气,把自己的音量调到介于听得清和听不清之间,嘟嘟囔囔地: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再说了,提供一个赚钱更多的机会不好么,我有什么错 仲磊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廖姐不能去找正规的工作,只能打这种零工,她是不堪忍受家暴跑出来的,身份证都是假的。 啊!这样啊好可怜季苏缅觉得他刚才又发表了些愚蠢无知的言论。 切,你这种负资产小可怜还要同情别人啊。 我不一样啊,她遇人不淑,我正相反,遇到了好人,他带我回家还借我钱,每天上下班都有车接送,我一点儿都不可怜! 是!你运气好遇到个冤大头! 季苏缅自诩康复能力超强,昨晚上摔那一跤看似凄惨,到早晨已经没感觉了,手掌擦伤痕迹变得很浅,膝盖的伤也不再出血,有了结疤的趋势。他一到公司便汇总了前一天的数据报表,发给各级领导,将当日的会议安排发给全员,做完这些书案工作,差不多到了正常上班的时间,他起身站定,准备好一个职业的微笑,迎接每一个走进大厦的人。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6) 他刚刚把自动门调成常开模式,便看到行政经理王玥走了进来。经理早。 早啊苏缅。 季苏缅目送着王玥往电梯走,盯着她手里的纸袋,好像有什么东西漏出来,一路水痕。 经理你袋子里装的水洒了!季苏缅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啊?王玥转身的当口,纸袋底部不堪重负,玻璃瓶啪一声摔在地上,碎了,糟了,念念的椰子油! 季苏缅从前台跑过来,顺手拿了个小心地滑的牌子摆在旁边:经理您先上去吧,我请阿姨来处理,这个油要清洗。说着他拿起对讲机,哪位阿姨在大堂附近来一趟好么?有一瓶油洒了,很滑。 等了一阵子,没回应。他回到电脑上翻排班表,薛阿姨在么?麻烦您来一趟好么,这会儿人很多怕他们踩了。 一阵杂音之后:等会儿吧,我才刚上楼。 薛阿姨有点凶,但做事尽心,而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节奏,前台的姑娘们都不敢惹她,季苏缅深知打乱了她老人家自己的安排会让她很不爽,但也没办法,上班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人踉跄着滑了一下,险些摔倒。 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刚试着擦了一下擦不好,需要您那个去油污的喷剂。 来了,别自己乱搞! 阿姨从货运电梯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往这边赶,她只看到了季苏缅摆的牌子,心想这小孩还不算笨,却没注意到自己脚下,季苏缅眼看着她踩到油,阿姨小心!他大叫一声,冲了过去,在薛阿姨即将倒下的瞬间伸手扶住了她,但毕竟是跑过去的,重心未稳,接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嘶疼疼疼疼疼就这么不凑巧,不偏不倚地摔在了昨晚的旧伤上面。 阿姨站起来,好像闪到了腰,用一只手揉着,季苏缅维持着跪姿,一时站不起来,疼出一头汗,甚至微微战栗着,正在和秘书谈话的董事长李迟此时走了进来。 嚯,行这么大礼!平身吧。 众人笑了,季苏缅也苦笑着爬起来,这时大家才注意到他的腿受伤了,血透过裤子渗出来一大片。 他正想解释这不是刚弄伤的,却见李迟走近,语气关切:受伤了啊,我刚跟你开玩笑的,小严带他们去医疗室看看吧。他对身边的秘书说着,朝季苏缅点了点头,走了。 不管季苏缅有没有解释,他这个舍己救人的行为是坐实了的,大家都亲眼目睹,最关键是老板看到并记住了他,他也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 说起来,薛阿姨也不是性格不好,她只是见惯了前台很多来来往往的小孩,尤其是男生,一份工作坚持不了多久就抱怨连天辞职不干,季苏缅刚来的时候,她也断定这孩子干不长,索性就不交流,但没想到他每天高高兴兴勤勤恳恳,倒和之前那些大不相同。尤其是今天,为了扶自己一把摔伤了膝盖,她有些愧疚。 对不起啊,阿姨没看见,不小心,连累你了。 季苏缅看得出她的歉意,凑近她耳边说:薛阿姨,悄悄跟你说,我腿是昨晚上在家门口摔的,太黑了没看清,咣当一下摔出三米远,不是刚才伤的。 瞎说!都出血了! 真的没骗您,你看我裤子,他把裤腿卷啊卷,卷到膝盖的位置给阿姨看里面,看到了么,补过的,这裤子昨晚上破了个洞。 真的哎,这是怎么补的,手工也太好了 从医疗室出来,薛阿姨和季苏缅互相搀扶着,有说有笑的:姑娘们都管我叫薛姨妈,你也这么叫吧,听着亲切。 好嘞。 秘书严茂敲开了办公室门:李董您找我? 前台那个男孩,没事吧。 没事的,皮外伤,上了药,我让总务科给他送了一套新制服。严茂突然想起来,对了,他就是承彦介绍的同学。 是他呀,姓苏是么? 季苏缅。 哦,工作怎么样啊? 据说很勤快,嘴也甜,大家都挺喜欢他,我也经常在各个楼层看他跑来跑去的,不错的孩子。 很难得啊,美国回来的,倒是能吃苦。 听承彦说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没办法读下去了才回国的。 李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那还真可惜。孩子挺好,长得好看人也心善,早点给他转正了吧,你回头把他资料拿给我看一下。 在英语培训公司试讲结束,通知他下周开始上班的时候,季苏缅觉得他这一天过得像一场美梦,转正了,又得到了一份兼职工作,收入大涨,他在回家的车上兴奋得像只话痨鹦鹉。 二叔你知道么,我们老板还说以后有什么国外的客户来,让我接待,可以陪他一起开会,学着当个翻译什么的,还让市场部经理有空的时候带带我,看有没有其他发展方向;还有还有,让我有时间熟悉一下公司的整体情况,给严秘书当助理,你以后可能就没办法在一楼看见我了,我要搬到顶楼去办公了 仲磊忍受着他没完没了的叨叨叨,只微笑,小孩实在是太高兴了,而他自从回了国,一桩一件都是糟心事,这真是难得的好消息。在小孩说请他吃大餐的时候,仲磊打断了他:不用了,我买了点东西,回家给你做点好的庆祝一下。 季苏缅愣住了。 仲磊看他凝固着的表情:还是你更想出去吃? 不是不是,我就是,没想到您还会自己做。 上午路过一家进口超市开业酬宾,打折力度还挺大。和牛都是五折,但我没买,看旁边的牛尾不错 司机师傅说起食材的时候,露出一些小孩子看到新玩具的表情。季苏缅看他的侧脸,他平时开车是一直戴着口罩的,和季苏缅一起就不戴了,说是过敏,其实季苏缅早发现了他的伤疤,在脸颊靠近下巴的位置,五六公分长的一条,有缝针的痕迹,藏在胡须下面,只有刚洗完澡的时候明显一些。他没想到仲磊会主动在家做饭给他吃,总觉得,偶尔能吃到他包的馄饨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一改刚才的兴高采烈,季苏缅沉默着注视前方,一道闪电劈开傍晚橙红色的天空,雨季快要到了。 第9章 杏园6 专注做菜的司机师傅好像心情很愉悦,甚至轻声哼起了歌。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见到他轻松自如的一面,也只有准备食材的时候,仲磊才能展示出和外表完全不同的精致。 口蘑放在烤盘上烤出汁水,把汤汁收集起来之后切碎,煮在粥里,另外加上淡菜,两种不一样的鲜,被他融合在一锅粥里。牛尾处理得很干净,他先放压力锅里煮熟,再分成两部分,一半红烧,另一半留着煲汤。季苏缅在这间小厨房里帮忙打下手,洗菜、切姜片洋葱之类的辅料,没事可做的时候也不走,一会儿伸手蘸点汤汁尝味道,一会儿偷一块牛尾巴啃。 你出去等,别挤在这儿,热死了。 厨房能不热么,开着火呐,不是我挤的。言下之意是就想赖在这里。 瞧你这点儿出息!还没放盐呢就偷吃,出去! 被赶出去也没说什么,撇撇嘴,舔舔手指,心满意足的样子。 红烧的牛尾是浓郁酱香,偶尔吃到黑胡椒碎粒,舌尖一点点的辣分外提神;清炖的是牛肉本味,加了白胡椒和蒜的调味,一碗汤鲜香清爽,丝毫不油腻。季苏缅喝了一碗,端着空碗砸吧着嘴犹豫着是要汤还是粥的时候,仲磊替他决定了,吃粥,别喝那么多汤,灌个水饱吃不下了。 二叔,你做的太好吃了,放弃哪个都舍不得,好像辜负了另一个。 嘁,汤留着吧,明早给你煮面。 季苏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吃到嘴里的粥有一股食材天然的鲜甜味,菌菇和海鲜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眼睛有点湿,想起一段旧事。 到美国的前几个月,他被烤鸡牛排寿司三明治之类的三餐折磨着,心里惦记着小酒馆的菜,打开视频网站看烹饪节目,翻到一个叫岩土的摇滚乐队上综艺节目去做菜,那几个人里显然只有一个会做,其他人都是手足无措地帮忙,也就是添乱,节目效果拉满,笑点很密集,季苏缅也跟着乐,直到厨师把准备好的鸡腿肉倒进炒锅,火苗窜出来的那个瞬间,其他人都吓得后退,只有厨师本人优雅颠勺,这簇升腾的火焰点燃了他自己做饭的热情,一个摇滚乐队主唱都能做一手好菜,他也要学,不能再亏待自己的胃了。 事实证明,人类为了美食能付出超乎自己想象的努力,在浪费了两三公斤鸡腿之后,季苏缅还没放弃,发了一封微博私信给那个人:柯文老师,我是一名留学生,在洛杉矶读高中,看到您上综艺节目做了一道菜,特别想家,我想自己做一下,但试了几次味道都不太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您能告诉我如何炒鸡腿肉么?有什么独特的步骤是节目里没体现的么?by the way您做菜那段我已经看了十几遍了还是没学会如有打扰之处还请您谅解,谢谢。 季苏缅原本没抱希望,他顺着这个综艺节目找到乐队以前的视频,某大学生音乐节崭露头角,毕业后正式出道,风格偏英伦摇滚,也不断地尝试新的音乐形式,爵士、雷鬼之类都有涉及,很有才华的一个乐队,看来做菜只是其中一个人的爱好而已。他们演出很多,行程也忙碌,自己的私信应该已经淹没在众多信息中不见天日了。 然而在一天的午餐时间,他收到了回复:你好,谢谢你喜欢我的菜,节目剪辑的原因,没有展示全部的过程,具体步骤如下:鸡腿去骨切丁,加料酒、糖、最后他还写了一句,如果还有其他想做但不会的都可以问我,做菜很简单,基本流程掌握了就没问题,希望你在异国能尝到家的味道。祝学业有成。 算了一下时间,国内应该是凌晨三点,季苏缅对着手里的subway已经毫无胃口了,心头只剩下家的味道四散洋溢。 他还没吃完饭,仲磊就先去洗澡,洗完出了门,季苏缅以为他出去抽烟,也没问,继续盯着砂锅,锅里的牛尾闪着棕色的油亮的光,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汤汁打包明天带去食堂拌饭。 仲磊回来把一张贴纸一样的东西扔给他:洗澡的时候把膝盖贴起来。会用么? 这是什么? 防水敷贴,撕下背面不透明的那层,对准了贴上,再把上面那个透明的撕掉就可以。 描述得已经很清晰了,但季苏缅想都没想就说:不会,没听懂。 就这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智商够用? 二叔,智商要用在刀刃上。 可拉倒吧,过来!仲磊半跪着,贴敷贴的时候小心谨慎,动作很轻,扶着他的膝盖像是捧着一只小雏鸡,和他平时不怎么高兴的强硬情绪大不相同。起初季苏缅并不适应这种略带暴躁的善意,时间久了也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习惯,反而觉得可爱。 平时都是仰望这个人,此时这样的角度看过去,头发很短,每一根都直直地站着,神气又倔强的样子。季苏缅好奇它会是怎样的手感,轻轻抬起手,竟想要抚摸一下,然而仲磊一抬头,他立刻缩了回去。 行了,洗澡去! 季苏缅抿抿嘴,心里略有些遗憾地去洗澡,出来之后说:贴得还挺紧密,一点都没进水。哎二叔,你怎么知道有这种东西的? 仲磊回忆:嗯之前刺青的时候贴过。 啊你还有刺青啊,刺的什么给我看看吧。 不给。 就看一眼嘛这么小气! 洗掉了。 我不信!给我看看。季苏缅停下擦头发的手,拉扯他的衣服,在哪在哪? 仲磊后退一大步:洗了就是洗了骗你干嘛! 季苏缅还没松手,被他的后退扯了一把差点扑倒,仲磊又伸手去扶,一把搂在腰上。 有弹性的触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瘦,还是有些肌肉的,仲磊没把握好力气,搂住的同时还紧抓了一把,季苏缅腰一软,膝盖一疼,眼看着马上跪倒,慌乱中双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一个尴尬得无与伦比的位置。 仲磊被抱着僵在当下,愣了片刻才把他拽起来:胡闹什么!他恼羞成怒,顺手拍了一巴掌。 拍在了第二尴尬的位置,小屁股弹弹的软软的。 那个,我出去抽根烟。一个人强作镇定实则落荒而逃,另一个红着脸,不敢直视他。 窘迫两个字填满了周遭的空气。仲磊站在门外来了几回合深呼吸,才平息了加速运转的心脏。他有些懊恼,一不小心搞的自己像调戏小男孩的怪叔叔,而他的紧张似乎也昭示着心里并不清白,两个男人打闹一阵子,其实没什么,应该没什么吧。 刚洗完澡的季苏缅,又燥热了起来,他承认自己是个俗人,有些感受确实来源于肢体接触。此时,任何陈词滥调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希望存在于心里,和体现在指尖是两回事。 出来干嘛?仲磊一支烟抽了一半,看见季苏缅从门里探出脑袋。 陪你抽烟。 你不许抽! 不抽,我不会,就想在这儿坐坐。他挨着仲磊坐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还好,看来是没当回事。仲磊这样想着。 一阵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对面那棵榕树长得位置很奇怪,紧贴着房子的后墙,墙上根系分明,树梢长在房顶,从其他方向看,像是从房子里长出来一般。 这棵树长得真是季苏缅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它。 tough.仲磊突然说了个单词,恰好到处。 坚韧、倔强、强硬、处境艰难,生命力枝繁叶茂。 对。像是住在这儿的人。 仲磊又点了一支,问:你住这儿什么感觉? 适应了还挺好的。 挺好?你连个床都没有还挺好? 我以前生活很容易的时候没见过这么多努力的人,现在觉得当时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应当的。这里的人看起来疲惫又落魄,但每天该工作的时候还是照常起床。 仲磊笑笑:你以为他们想勤劳啊?生活所迫没办法。 谁不是生活所迫呢,城市里也不止这一个城中村,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打工人,穿梭在各种soho各种中心各种大厦各种国际,谁也不知道谁是从这样的棚户区中走出来的,就像我。 你是家道中落的少爷,权当是体验生活了吧,长时间过这样的日子很苦的。 季苏缅沉默半晌,幽幽地说:我们家这情况,怕是以后都要过这样的生活了,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他转头凝视仲磊的眼睛,又向下,顺着鼻尖,嘴唇,下巴,看到喉结下的凹陷,那里盛着一小片月色,幸好有你。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7) 就像这样,每一次的巧合、不经意、偶然触碰,随机一句话,貌似轻薄,却有厚重的感受。 仲磊似是被一颗大西瓜砸中了头,脑袋里嗡嗡作响,却莫名有些清甜的味道。 不早了,回去睡觉。他按灭了烟,起身说道。 凌晨两点,大概是杏园一村最安静的时刻,仲磊手机响起的时候,季苏缅吓了一跳,起身坐在被子里,呆呆的,身体醒了但显然大脑还没醒。 从阁楼上跳下来看到他这副样子,仲磊被逗笑了:我出去一趟,你把门锁上。 去哪? 儿童医院,小陈家孩子病了,说是全身起疹子一直哭,我送他们一趟。仲磊穿了件薄外套匆匆出了门。 夜间的儿童医院是一种隐性的热闹,人虽多但是比白天安静一点,大人满脸倦意,孩子也都恹恹的,仲磊陪他们到了挂号处,方才得知皮肤科没有急诊,如果要看急诊只能挂内科,而内科前面有140个号,需要等两三个小时。 来都来了,只能挂急诊内科开始等,小陈家的小女儿哭累了,在妈妈怀里抽抽嗒嗒半睡半醒,仲磊凑过去看,孩子露出的皮肤上大片大片的红色斑块,应该是很痒,她在睡梦中还时不时地作出抓挠的动作。急诊大厅的长椅上早就坐满了人,台阶上也是,输液室一位难求,很多家长举着晾衣服的挑衣杆,上面三三两两挂着输液瓶,仲磊第一次见这种装置,觉得新奇又心酸。 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让孩子睡得踏实一些,仲磊开始回微信。 苏缅:二叔你们到了么?小朋友怎样了? ZL:皮肤科没有急诊,挂了内科,前面一百多号人,且等呢,你睡吧。 季苏缅没回他的微信,隔了一阵子打了电话过来: 二叔你们现在把号退了吧,去六附院,小瑜姐今天正好在上夜班,你去找她,她请值班医生帮你们看,很快的,别在儿童医院等了。 这小孩,关键时刻还挺有用。 于是这场原本应该耗费一整夜的就诊活动很快就结束了,小陈回家正好开始他新一天的早餐车准备活动,出摊之前把第一笼大肉包挂在仲磊家门口,今天多了两罐咖啡。 第10章 杏园7 有机会帮我谢谢小赵,昨天夜里多亏了她。又是一段普通的上班路,仲磊有点累,想着送完季苏缅也不跑了,回家补觉,那个,你和她,关系还好么? 还行吧,可能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但有事还是联系的,不至于连话都不说,我还叫她爸爸干爹呢。 其实,也没必要记恨他们家,毕竟你爸爸是真的犯了错。 季苏缅疑惑:我爸犯错是他的事,但我也不能跟举报他的人说谢谢你把我爸弄进去了帮党和人民解决了一个贪官,我妈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你别急,我知道,但是小赵和你干爹也是受害者,我是说你没必要迁怒他们俩。 嗯,我不会的。 那你打算过阵子搬回去住么? 还没到早高峰的时间,路上车很少,此时只能听到从车窗缝隙吹进来呼呼的风声,转向灯滴答滴答声,他们俩都不说话。 仲磊想,那句话是不是让他以为自己又要把他赶走,而他是不是这个意思自己也不清楚,好像没有,只是确认一下他会不会走。小孩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明显是介意了。 季苏缅从后座把自己的包扯过来,一通乱翻,从夹层里翻出来一张卡:二叔,卡你拿着好么,现在还没发工资,下个月5号就发了。 这我要你卡干嘛? 欠你的钱还没还呢,卡给你,伙食费和住宿费你也扣掉好不好?算我跟你合租行么? 不是你,自己装好,我不要你的卡。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仲磊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是要让你走的意思,我是说呃你要是暂时不搬走,咱俩换一下,你睡阁楼,马上雨季了,楼下太潮湿。 不不不,我没事的,我住得惯。 我有时候也不回来住,你睡楼上吧,我出门进门的也方便。说完这话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骏威楼下,就这么定了,快下车吧,我走了。 出租车已经消失在了十字路口转角,季苏缅还呆在原地,脑子里全是疑惑。他一时猜不出仲磊是什么意图,完了完了完了他又要赶我走了,不对不对不对他不想让我走,要跟我换地方睡?天呐他对我真好,万一他真是想要进出门方便一点呢,我是不是想太多了他在脑子里驾驶一辆失控的摩托车,横冲直撞,把那几句话设想出无数种可能性,但每一种都想不通,四处碰壁。然而他不知道,此时回到家收拾床铺的仲磊心里只剩下一句叹息:这尊大佛一时半会儿还请不走了。 另一位上早班的是秦天可,依旧是快迟到的时间匆匆赶来,季苏缅看到她微笑着打招呼:Coco姐姐早。 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我姐姐! 哦哦忘了。 Coco一边整理歪了的丝巾一边问:哎昨天说你可能要去市场或者董秘那边的,怎么没去啊? 说以后有机会再去,肯定不是立马就过去了,总要等领导们安排的季苏缅说到这儿突然停下了,灵光一闪,哎Coco,你问我为什么没去,是想让我去呐还是不想? 秦天可哪里知道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当然不想了,就咱俩上早班,你走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哎呀不是,那如果现在小白姐姐也在上班,你想不想我走? 那就无所谓了,你想去哪去哪,反正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前台就行。 季苏缅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觉得用工作岗位来类比也不太合适,继续问:不考虑工作,从情感上来说,你问我为什么没走,是想让我走还是不想让我走? 秦天可突然发现这小孩意有所指,歪着头端详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好似能扇出风一般:不对,不对不对,你有问题,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吧,我有男朋友的,还在热恋期啊。 哎呀不是!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季苏缅放弃和她讨论这个话题,我去发日报了。 哎~逗你玩儿的,没到时间呢,跟姐姐说说,是不是女朋友问你什么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就是有这么个情景,他问我是不是要走,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以为他要赶我走,就说我不想走,然后他又说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问问,如果我暂时不走他就,呃,他就做我的饭。你说他是想让我走还是不想让我走? 亏得秦天可机灵,不然真的被他这一段走走走给说晕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季苏缅:你真的很喜欢她吧,患得患失的。在我看来她就是问一下你的时间安排啊,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么?他没有讨厌我想赶我走的意思? 没有啊,人家女孩子还要做饭给你吃哎,怎么可能讨厌你呢,再说了,谁舍得赶这么个小帅哥走呀,养在家里看着眼睛都舒畅! 啊?那他是有点喜欢我么? 秦天可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昨天的表格,语气确凿地说:你呀就是关心则乱,喜不喜欢你还需要别的佐证,但是绝对不是讨厌你!别瞎想了,你发会议安排,我做日报。 仲磊喜欢开跨海大桥这段路,车少,风景好。初秋时节,偶尔还有台风来袭,但没那么凶猛频繁了,海风吹进车窗的时候,带着些微咸,显得粗粝,他偶尔会分神看一眼远方,和岸边不同,那边看上去是辽远的宁静。这也是他当初选择这座城的原因。那天他拆了线不久,急着逃离,开车上高速,看到路牌上哪个地名不熟悉就去哪个方向,一路开到这里,不得不停下,再开就掉海里了,他一个人在海边的小游乐场坐摩天轮,目之所及是无尽的远方,看似静止着的货轮,这片海包裹住了他,填平了他心里的沟壑和脸上的疤痕,于是再也没离开过,把车卖了换了辆出租车,就这样生活了下来。 下坡,他松开油门滑动,看了一眼时间还早,可以在骏威楼下睡个短觉,隐约听到远处一阵改装过的摩托车轰鸣,由远及近,正想着又是哪个不怕死的乱飙车,却见一抹火红斜刺里杀出,横穿他这条车道,紧接着一个甩尾,像是要急停在他面前一般。仲磊一脚刹车踩下去,但后车反应不及,尖利的刹车声伴随着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车。仲磊被安全带勒了一下,感觉胸骨都快断了,还没长舒口气又两声砰砰,他耳朵里一阵轰鸣,连咳了几声。 三车追尾的始作俑者显然是听到了这动静,远远停下,转身朝着他们敬了个礼,自以为帅气的嚣张,又呼啸而去,仲磊一句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又一辆摩托车从旁边疾驰过去,速度太快只够他看清楚配色和闪灯,是辆警车。 好吧,傻X自有交警收拾,他下车和后车的司机们一起处理事故。 仲磊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居然还挺坚固,右边尾灯罩碎了,后备箱凹进一块,有碍观瞻但还是可以开走的,中间那辆就很惨了,车头一大块的面目全非,车尾也惨不忍睹,和最后那辆一起叫了拖车。 原本应该是去接季苏缅下班的,仲磊被困在桥上暂时走不了,只能打电话让他自己打车去兼职,晚上再去接他。 季苏缅下了课,正在帮保洁阿姨收拾教室,透过大落地窗,看到了街对面,仲磊坐在一辆无比拉风的越野沙滩车上,已经是晚上七点,那位仁兄居然还戴一副墨镜,一种土帅土帅的气质扑面而来。季苏缅抓起包就跑,近看更逗了,他站在旁边笑的话都说不利索:二叔,你这,什么造型啊,这车是可以开上路的么? 别磨叽赶紧上车! 季苏缅不知道该怎么爬上去:这要怎么坐呀? 啧,没见过世面!仲磊从车上跳下来,你先上,往后面挪一点,对,坐那儿别动了。 夜晚风很大,季苏缅被吹得说不出话,只能把头尽量靠近他的背,能隐约闻到黄瓜柠檬的沐浴液味道。而季苏缅的手有自己的想法,它们想搂住仲磊的腰,但是被大脑强行控制,转移到他的肩膀,也不敢踏踏实实的搭上去,只虚扶在肩膀上,借着车子的颠簸摇晃偶尔触摸一下。季苏缅感觉再不说点什么,气氛就会越来越奇怪了。 二叔你这车哪来的啊? 小陈进货用的,看着好玩儿借来开一下。 您干嘛大晚上的戴墨镜啊?为了配这个车专门做的造型么? 风太大了,睁不开眼睛。这造型怎么了?很土么? 哈哈哈不土,很洋气,可以直接去走秀! 滚,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二叔,咱俩太引人注目了,旁边的车都看我们,还有人拍照。 看就看呗,偶尔享受一下明星的待遇不行么? 二人同时语塞。 季苏缅在心里说:不行。 不行。仲磊也是这样想的,他知道被注视是什么感觉,太熟悉了。他想起有一次在机场,登机口的长椅上,他们被包围着拍照,摄影器材一个赛一个的专业;他起身去买咖啡,也有人一路跟着,一边拍一边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他的手好漂亮之类的溢美之词;等他把另一杯递给许辰,顿时一片嘤嘤嘤好甜的赞叹声响起。还没到登机时间,超话上已经开始出现精修好了的图,他递咖啡的那张照片,更是加了各种朦胧暧昧的滤镜,手指无意间的触碰,就能衍生出无限的遐思而这些好像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个万众瞩目的人彻底消失,这具有名无实的躯体,在镜头前已经死了。 他回到家才说自己的车被追尾送去修,小孩很紧张的样子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扬了扬眉毛:伤了啊,你看。T恤的领子往下扯了一点,露出一条深红色,安全带勒的。 去医院了么,骨头有没有事啊,会不会有什么内伤啊? 切!仲磊看他是真的急了,不忍心再逗他,还内伤,你武侠看多了吧,放心我已经运功疗伤了。 季苏缅抓着他的手臂:不行啊,真的要去看看,万一啊呸,反正就是要去拍个片子之类的,看看有没有骨折有没有内脏出血。 少爷你可别咒我了,真没事,跟后面两辆车的司机去过医院了,没事,软组织挫伤。 季苏缅稍稍放心了一些,喉咙里发出一种小奶狗的嗯呜声:那你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不说,都受伤了还去接我 嘶你别发出这种声音,怪可怜的,赶紧去洗澡睡觉了,你今天开始睡楼上。仲磊嫌弃似的把他赶走,自己先躺下了。 阁楼比较矮,他刚刚好不会碰到头,但仲磊上来就需要弯着腰,季苏缅有一阵子没睡过床了,翻来覆去不知道在干嘛。仲磊在楼下喊了一嗓子:别乱动,关灯睡觉! 噢。他乖乖的关了灯,但紧接着好似很惊慌地大喊一声:啊 第11章 杏园8 仲磊打开灯,从梯子上露出一颗脑袋:你怎么了?! 季苏缅坐在床上笑得古灵精怪的样子:没什么,就是看见天花板上的星星了。 操!叫这么大声!见鬼了啊! 吓着你了?嘿嘿,让你刚才故意吓我。 幼稚!赶紧睡。仲磊说着就要下楼,被季苏缅叫住:哎二叔,这些夜光星星是你贴的么? 我有那闲工夫!之前那个女孩贴的。 啊真好看啊,而且她还不是乱贴的,是有星图的你发现了没? 嗯,后来看出来了。 这么热爱生活又浪漫精致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自杀呢。哎二叔,你住这儿,真的一点都不怕有鬼么?我听人说这个房子都能算是凶宅了。 比起鬼,我更害怕人。 怕人? 她如果真的阴魂不散,也不一定会害我,毕竟我们俩无冤无仇,但人不一样,人轻轻松松就能说出很恶毒的话,不管是不是认识你,不论你有没有得罪他。 季苏缅跳下床蹲在地上,平视着半个身子在楼上的仲磊,慢慢地说:二叔你不开心是不是? 怔怔地站在梯子的中间,仲磊有些惶然,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像是一艘抛锚的船,停靠在这片海里,再也没动过,船身被锈蚀,寂静、漂荡、没有希望。他日以继夜重复着同样的事,开车,吃饭,睡觉,没想过自己开不开心,也没有人像这样问过他。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8) 被你吓一跳能有多开心!赶紧睡,烦死了。他跳下梯子,回到自己的床垫上,躺着,睁着眼睛。 入秋之后的时间走得飞快,仲磊某天在广播里听到新闻,原东海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副主任,党委书记季一峰,利用职务之便,非法收受个人及单位财物,并为其提供便利,谋取利益,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一审判处季一峰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财产,罚款200万元怪不得这几天季苏缅接到电话,神情都是落寞的,他没说,仲磊也不问。听到判决的这天,带乘客去超市之后,自己也下了车,他记得季苏缅爱吃红烧牛尾,他买回家,做好了放在冰箱,第二天早晨送他到了骏威楼下,递给他:哎,你午饭。 啊?季苏缅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快拿走,我接到单了五分钟就要到。 季苏缅呆呆地拎着便当盒走进大厅,今天他到得有点晚,和他一起上早班的宋萧白已经整理好制服美美地站在前台了,正在和薛阿姨闲聊。 苏缅来啦,快来吃米糕,薛姨妈自己做的,又香又软,再不来我就吃完了! 薛阿姨笑道:给苏缅留过了,你吃你的。 那不行,我需要苏缅来阻止我继续吃下去,她一边说一边还在往嘴里塞,快给我看看你的腰,看到你我就不想再吃东西了。 季苏缅乐呵呵地往她旁边一站:小白姐姐你一点都不胖。 宋萧白把米糕往他手里一塞:好了不吃了!随即发现了他的饭盒,哎你今天怎么带饭了啊,我还想跟你一起去吃食堂的水煮鱼呢。 呃我也不知道他给我做了午饭 啧啧啧你看你那个脸,眼睛里开出花儿了你知道么!你女朋友做的什么呀? 季苏缅也想知道,这个盒子拿在手里很有些分量,他打开,饭盒有三个隔层,红烧牛尾、芥蓝虾仁还有混着杂粮的米饭。 哇,这么豪华!水煮鱼彻底战败了,挺好,我今天中午吃草,谁也别拦着我!宋萧白一边感叹一边去干活,季苏缅还愣在那里。 他这两天确实不怎么好过,先是母亲的身体,原本就因为长期服药抵抗力差,卧床不起又导致感染,之前已经好一些,现在又插了管,正巧父亲那边也宣判了,他没上诉,只托律师转告季苏缅,好好工作,不要去看他。 他的心情因为这个饭盒云开雾散,高高兴兴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仲磊有时候离得太远赶不过来,下午就不接他去上课了,但晚上都是等在门口的。这天他到得很早,开进了停车场,原本打算睡一觉,又有点好奇那个小孩是怎么给小小孩上课的,便坐在了家长等待区。等待区有一面墙的屏幕,无声地播放着四个教室里的监控图像,季苏缅在右上角那个教室。 课程才刚开始五六分钟,还有迟到的小朋友陆续被送进教室,季苏缅把他们安排在泡沫软垫上,两个小朋友好像还因为想要站在离他近一些的位置上发生了争执,季苏缅一手抱一个,看起来像在讲道理,最后给他们一人一个小贴纸,安抚了他们。然后点着屏幕,找到需要播放的影片,发了几个小沙锤,带着小朋友开始跳舞。 没有声音,仲磊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只看到他拉着每一个小朋友的手,指指自己的嘴,教他们发音。 这个教室里的老师和家里那个小孩好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可能教幼儿就需要夸张的动作和表情吧,仲磊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展示过这样开怀的笑容,好像是没有,总觉得他有些怯懦,很乖,乖过了头,对自己的态度千依百顺甚至带了些讨好,现在这个他这个他突然被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扑倒,两个人躺在垫子上笑,一边笑老师还举着卡片让他念。仲磊在屏幕的这边,也跟着笑。 旁边有个阿婆凑过来说:我们乔乔最喜欢Aiden老师了,平时干嘛都拖拖拉拉的,一说要去上Aiden老师的课,早早地穿好鞋等在门口,还不停地催我快一点 Aiden。仲磊在心里念这个名字,发音脆生生的,很有活力。 下了课,季苏缅依旧是一路小跑跳上车。 安全带! 哦哦。 累么?仲磊想着他工作了一天还要蹦蹦跳跳一小时。 还行,今天有三个孩子请假了,只教五个小朋友,吃吃玩玩就过去了,不累。 嗯,回去早点睡吧。 二叔你吃饭了么?你今天还要去机场么? 今天不去,明天去,明天周五,航班多。 正聊着,仲磊看到了路边招手的人,他踩了刹车滑到那人旁边,按下车窗问:去哪? 乘客有点犹豫:我去露丘原墅。您这是,拼车?顺路么? 上来吧,不是拼车,是我弟弟。 哦好,谢谢。 季苏缅在副驾坐着一动不动,他心跳得剧烈,大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刚一听说去露丘原墅,他有一种想下车的冲动,但一听仲磊说弟弟而不是大侄子,心里又甜丝丝的,露丘不远,他怀着这样不上不下的心情,一抬眼居然已经到了大门口。 您这小区可以开进去么?仲磊问。 可以,麻烦您了师傅。乘客答。 下车之后,仲磊想要掉个头原路返回,被季苏缅轻轻按了一下手臂:往前开到头左转行么? 隔着一层衣服,仲磊感受到了季苏缅的手,冰凉。他没问为什么,换挡向他说的地方驶去。 就这里。车停稳,季苏缅下车,城中的联排别墅,地段寸土寸金,住户非富即贵,马上就要被拍卖了,我想再看一眼。 仲磊明白了这是哪里。他下车点燃了一支烟,斜靠在车上,仔细观察这个房子。门前的院子很小,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一排低矮的栅栏围起来的一块空地,栅栏里面有很多花盆,有些已经枯萎,有些长满了杂草,他看到季苏缅一直抬头看楼上,想起他母亲,应该是从这里跳下来的,走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 季苏缅回头朝他笑,笑容有些苦,有些酸涩,他弯下腰朝门口的台阶上吹了吹,拉着仲磊坐下。 磊哥陪我坐一会儿好么? 仲磊坐下,笑了笑:转眼就不叫二叔了? 季苏缅会意,也没回答,反而自顾自地说:你知道这地方为什么叫露丘么?说是面山临海,意思是又有靠山又招财,但海太大山太小不均衡,所以用露,露是属阴的水。唉,还有很多说法我也记不太清,只记得我爸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他走仕途所以需要有山,我要读书所以需要有水。结果呢,呵,他进去了我辍学了,这风水也不怎么样。他自嘲道。 仲磊静静地听,不说话。 磊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坐这儿了,你知道么,我们家每年大年初一的时候,都会挤在这个台阶上拍一张照片,刚开始我还能被抱着,后来这台阶挤不下三个人,我就坐在后排,把头搁在他俩脑袋中间 现在我们三个人,还在一个城市,但是住在三个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再也没办法一起回来,坐在这个门口了。 仲磊原本想抬手摸摸他的头,但临时改了主意,捏了捏他的后颈,像安抚一只被抛弃的幼猫。 起风了,路边一棵糖胶树树影斑驳,长型的叶子摇晃着像是鬼影的手,妄想抓住一些留不住的东西,这房子和它的邻居们相比毫无生气,像坟茔,在夜色里被枯枝栅栏覆盖着,把曾经的富贵和温暖埋在土层下,只剩台阶上男孩心里的那点儿不平静和难以忘怀。 季苏缅看着仲磊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一些怜惜,觉得满足。 走吧,我已经跟它和他们说过再见了。他起身回头看,两栋房子之间,挂着月亮,细细的一条,歪着,是戏谑地笑起来的嘴角。 从露丘原墅出来,夜色更浓重了,开往杏园一村的路越来越寂静。仲磊看着身边睡得别别扭扭的人,放慢了速度。大概是真的累了。仲磊这样想着,对这个认真在生活的男孩心有不忍,很想抱抱刚才那个在家门口想念爸爸妈妈的他,而此刻他已熟睡,好像道了别,就真的可以放下了,舍得了。 这个念头持续到杏园一村,仲磊停下车,看着眼前这片杂乱不堪房子,又看看季苏缅。 我又能给他什么呢?呵。 第12章 杏园9 季苏缅的午餐便当是接待部的盲盒,经常能开出隐藏款的惊喜。春天可以出现腌笃鲜,香椿头炒螺片,夏天是秋葵虾球,凉瓜牛柳,到了秋天,也不知道仲磊从哪儿弄来的粉藕,煲了一锅排骨,冬天则是香喷喷的黄焖羊肉和冬笋炒腊肠。就这样度过了四季,季苏缅惊讶地发现他一年之前入职时领的制服,裤子短了。 他在即将下班的时候发微信给仲磊: 苏缅:磊哥你到了么? ZL:在停车场。 苏缅:我好像长高了一点唉,长裤变成了九分裤,哈哈今年正流行这种款式的正装。 ZL:是啊,养猪养了一年多也该出栏了。 季苏缅想象着手机那头一张懒洋洋的嘲讽脸,偷偷地笑,被和他一起上早班的周靖看到:你看你那双桃花爱心眼! 哪有!季苏缅收起手机就要走,被叫住。 哎苏缅,让你小叔叔带我一程好么?我急着去赶高铁,路过哪个地铁站给我放下就行,拜托了! 没问题啊。 靖靖你还是每月去上海啊?季苏缅在车上问。 是啊,每个月他回来一次我去一次,异地恋就是这样没办法的,哪像你啊,便当盒子里的菜半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哎你女朋友家开饭店的吧? 季苏缅偷偷瞄了一眼仲磊,后者目视前方波澜不惊,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开车,他支支吾吾道:呃也不算是。那个送你到前面世贸站坐地铁可以么? 好的好的,谢谢小叔叔,谢谢苏缅! 小叔叔女朋友仲磊咀嚼着这几个刺耳的字眼,老子辛辛苦苦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菜,你对外宣称是女朋友做的?!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此时手机跳出一条预约单的提醒,去机场的,他往常的习惯是先看清楚时间和路线,再考虑一下是不是接单,如果在考虑的过程中被人捷足先登,那就是他命中无缘。仲磊总是以这样的方式逃避着,说不清逃避什么,但遇事先逃避就对了,但今天,他手轻轻一抬就点了确认,再看一眼行程,六点五十,从南山区出发,他看也没看季苏缅,说道:你下了课自己回去吧,我去趟机场,晚上不回了。 季苏缅答应下来,歪着脑袋从下往上瞅着他:磊哥你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嗯。 怎么了? 累了。 那就别去机场,回家休息休息吧。 下车吧,我要走了。 这是不高兴,大写的不高兴,难不成季苏缅撇撇嘴,说着那你注意安全便乖乖下了车,转身走进教室,嘴角扬起。 这天晚上季苏缅在即将到家的巷子口又遇到了老方,住了这么久,他始终觉得此人诡异:方叔,您还没休息啊? 递给他一把长伞,老方说:你叔的伞,带回家吧,修好了。 哦好,多少钱,他给您钱了么? 老方摆了摆手,按着膝盖艰难起身,却没回自己家,反而跟着他一起走。季苏缅心里疑惑:方叔您还有事? 去看看我的六月兰。 仅仅是看花? 这里的邻居们是季苏缅之前没接触过的人群,各自为生计奔波劳碌,城中村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脏乱和混杂,在林立的高楼下,他们是看不见的灰尘,无暇顾及生活的细节与意义,每天都是机械地工作着,看似不知疲倦,却也只是看似而已。而老方不属于这一类,他腿脚不便,时间在他身边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他从事着几乎被时代淘汰了的手工业,修鞋、修伞、修很多人觉得用得差不多就要扔掉换新的生活物品,季苏缅不知道这个小摊能不能养活他自己,但他会种花,会养从池塘里捞出的小鱼,这些似乎是不属于城中村的另一种景致,这位大叔身上,充斥着他看不懂的矛盾。 给花浇了点水,老方交代他:我走了,你锁好门。 季苏缅点点头,锁好门,这不是他磊哥常说的话么。 也确实是。 老方给仲磊发了微信,覆命似的:他到家了。 ZL:好。 5月28日,仲磊的手机从一大早开始叮叮咚咚的不消停,这天是周末,他出门的时候季苏缅还没起床,但刚出门没多久,就收到一条留言。 苏缅:磊哥今天培训学校消防检查,不上课,下午不用来接我了。 苏缅:小瑜姐说来找我玩,我去买点菜,你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饭啊,我亲自下厨! ZL:不了,你们吃吧。 苏缅:你给我做了这么长时间饭,都没尝尝我的手艺呢,回来吧,一定不会失望的。 ZL:好吧,七点左右。 季苏缅不是不会做饭,只是做得没有那么惊艳而已,他的烹饪标准是熟、无毒,但给仲磊做一顿生日餐,确实水平不够,把赵芯瑜请来也无济于事,厨艺并不能遗传。 仲磊说是七点左右到家,实际六点钟就回来了,进门正遇上他们俩在厨房擦地,地上五彩斑斓,煞是好看,也甚是头疼。 行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场面。你俩出去吧。仲磊倚着门框,眉头拧在一起。 赵芯瑜轻声问:哎,那大哥是不是生气了,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呀,一转身就打翻了。 原本想做个蛋糕给他的,这下完蛋了,临时买也买不到。季苏缅很懊恼,你说你碰掉什么不行。 怪我么?这厨房也太小了吧。 房子就这么小,厨房能有多大! 这么小你还住上瘾了,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呀? 我不回去,我就喜欢住这儿。 瞧你这点儿出息! 季苏缅探过头,看仲磊正在厨房忙着没注意到他,悄悄地说: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么?前几年很火的那个岩土乐队的主唱。 岩土?不是解散了么?主唱很帅的啊,怎么可能是他,你是不是要去看看眼科? 切!不信算了,今天他生日,你查查看。 赵芯瑜将信将疑,拿出手机翻看:我还真没关注过他们的八卦消息啊,网上说的这个骗婚的同性恋,被人打了毁容的,真的是他? 网上那些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不是时不时跟他聊天么,刚出事那会儿我微博私信问他的,他回了,他说不是真的,另有隐情,然后就再也没回复过我。他不会骗我的,我信他。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9) 那为什么不澄清? 不知道,总之从那时候开始,我再发什么他都没回复过,但微博没注销,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哦。好吧,你愿意相信就相信吧,但我看他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哎。 呵呵,偷偷告诉你,这人嘴硬心软。他经常早晨帮我整理西装,就这样说着他板起脸,学着仲磊的语气,哎,你手臂是不是有什么残疾,摸不到脖子后面么?还是说你就喜欢虐待你的领子,有一种被蹂躏的凌乱美? 哈哈哈哈哈哈!赵芯瑜一通爆笑,太损了吧! 呐,就是这样。季苏缅也笑。早晨帮他整理衣领,仿佛是存在于他们之间隐秘的默契,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把这个动作留给仲磊,并乐此不疲。 仲磊端菜出来,看到的是脑袋挨着脑袋,窃窃私语,又笑倒在床垫上的两个人,表情更僵硬了。 赵芯瑜带了一瓶泸州老窖,显然是从自家小酒馆顺手牵羊牵来的。仲磊原本想吃完饭去机场,但酒还不错,而他心情又不甚美好,于是也跟着喝了几杯。喝了酒的赵芯瑜话多起来,她问:哎你们知道前列腺增生怎么手术的么? 两个拥有这个器官的男人面面相觑,无比尴尬。 就是拿电切镜,从尿道口伸进去,把增生的部分切掉。我前天上的这个手术,原本没我啥事儿,医生自己就能搞定,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做着做着停下了,看了看我说,哎,你过来帮我扶一下。 赵芯瑜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他俩。季苏缅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他让你扶哪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站那儿不敢动,弱弱地问了这个问题。 季苏缅想笑又不好意思,偷瞄仲磊,后者端着酒杯,白酒被他晃出了一种红酒品鉴的气质。 要不怎么说泌尿外科医生见多识广呢,他特鄙视我,说你想什么呐,过来扶着电切镜! 哈哈。 仲磊一整晚都不怎么说话,此时问了一个问题:这手术,是要麻醉的吧? 当然了! 哦,那还好,听你描述手术过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还有点有趣的姑娘,和那个小孩很相配。仲磊心情阴沉,但不得不承认。 晚饭后季苏缅和赵芯瑜洗碗,仲磊出门抽烟。老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走过来,你今天不去机场了? 喝了酒,不出去了。 喝酒?你很久没喝过了。 今天我生日。 哦。是该喝两杯。 外面很黑,路灯昏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家里来客人了? 季苏缅的朋友。 女朋友? 应该是吧。真是年轻,你不知道屋里那两个人,就像棒棒糖和口香糖谈恋爱一样,又黏又腻歪,齁得要死! 老方被这个比喻逗笑了,看了看仲磊:嫉妒啊?想女人了? 没有。 那想男人了? 仲磊愤愤地按灭了烟:你怎么这么烦,赶紧回家睡觉去! 老方笑着起身:你啊,色厉内荏。 滚! 轻易被看透,仲磊恼羞成怒。 他在今天收到很多祝福的消息,有些是系统自动发送,有些是他相识的旧人,都来自他不想回顾的过去。季苏缅不知道他过生日,大概只是难得休息一天心血来潮想做个饭,还没折腾出结果,到头来还是自己做的。酒他喝得有点急,似乎急切地想要让酒精带来一些虚妄的快乐,但看着窗子里影影绰绰的一双璧人,那点快乐迅速挥发在空气中,仲磊皱了皱眉,垂下眼,点着了盒子里的最后一根烟。 所以你,到底喜欢他啥呀?赵芯瑜还是不能理解季苏缅的想法。 以前只当他是看得见摸不着的男神,现在每天和他住在一起,他接送我上下班,给我准备午饭,还帮我翻衣领唉,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好像一场美梦醒不过来一样,当然也最好永远别醒。 那你跟他说你知道他是柯文了么? 没有,我不敢。 为什么? 有一次他和以前的同事打电话,我听到了,他说他现在过得很自在,没必要想以前的事,他也不想再写歌唱歌了,那些歌词总是在提示他有一段失败的感情和人生,我不敢让他知道,我怕他知道之后就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赵芯瑜看着他摇头叹息:你完蛋了季苏缅,你沦陷了。 第13章 杏园10 这注定是个不怎么好过的生日。事实上,从公众视野消失之前,他的生日都热闹得不像话,因为乐队是在大三那年,他生日那天组建的,是岩土的纪念日。岩土有过短暂的辉煌,流星一般,是只存在于自己心里的热烈燃烧,放在满天星河中就没那么闪耀了。三四年的时间,几首成名曲之后,他们解散了,互相不联系,也可能其他人还在联系,除了仲磊。 他在乐队里的名字叫柯文,是很喜欢的一本书的作者名音译。虽然读书是在商学院,仲磊却喜欢混在文学院,有时候旁听他们的课,有时候去图书馆,一点都不像是玩乐队的,反而像是个书呆子,后来这些累积被用在了他写的歌词里。写爱情是彩虹另一边的种子,吻上迷路的行星,写青春是鹰栖云端,晨曦耀眼,梦的守护船,写迷茫是草木追寻永恒的方式,用看不懂的文字写读不懂的诗,这些词句,随着一场闹剧的结束被埋葬起来。 他在刚出事的时候也厌世过,却也清醒地明白,有些事情之所以不为人所知,总有它难以解释的症结,就像用血洗衣服,怎么都洗不干净,即使流干了血,他带来的耻辱,也会比他本人存活得更久。 他现在也会翻看微博私信,很多年过去,当时咒骂他的人早就忘了这件事,一时的义愤填膺持续不了多久,反而是一些一直记得他的人,偶尔问候,带来些许美好,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关私信,给过去的自己留了一线生机。他粉丝列表里有个头像很可爱的女孩,每隔一两周会分享自己的生活,今天她也发来了生日问候:柯文老师,生日快乐。您最近好么?我工作了,有点忙,但很充实,自己努力赚钱的感觉很棒,承担责任并不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反而有动力,也可能是我遇到了很多帮助我的人,所以没那么辛苦。希望您也可以遇到善良的人,能拥有安定平静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有吃有喝有爱人 他看完,笑了笑,没回复,熄灭了最后一支烟,进了家门。 磊哥,小瑜姐喝晕了,我让她在楼上睡了,明天再回家,可以么?季苏缅看他进门,小心翼翼地问。 嗯,好。 那我能跟你挤挤么? 啊?你要睡楼下? 那不然我睡哪? 仲磊心说二十岁的男孩子不应该粘着自己女朋友吗,这家伙这么纯情的么?又不好直说,只能答应下来:哦,行吧。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垫上,季苏缅紧张得要命,他把自己躺成了木乃伊的姿势,双手交叉扯着被子的边角,一动不动。仲磊没他那么不自然,但心里也别扭着,他对这个男孩好,起初只是怜悯,后来加了一些赞赏,再后来就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单纯,但季苏缅看起来是个取向正常的男孩子,阳光热情,平时工作都是一猛子扎进漂亮女孩堆里,游刃有余,更何况还有赵芯瑜他在这样的纷乱思绪里睡着,却被身边的人一脚踢醒。 季苏缅在挣扎,呼吸很急,仲磊推了推他:哎,醒醒。 急促的深吸一口气,季苏缅醒了,但依旧沉浸在惊恐中,颤抖着声音叫磊哥,仲磊心又软了,伸手拍拍他,没事了,睡吧。 嗯呜~又是这种小奶狗的声音,睡不着了。 做噩梦? 嗯。 梦到什么? 梦到刚回国的时候,心里很难受,但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亲人和朋友帮我,他们去机场接我,陪我一起,我就很开心,但后来发现他们都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我想象的存在不是真的,我还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 嚯,没有五官是挺恐怖的。 不是的,不是恐怖,就感觉很孤独,醒了还是觉得孤独。 小白眼狼,我没帮你么? 所以我刚才醒了看到你,就觉得好多了,整个世界都好多了。 行了你,睡吧。 季苏缅没听他的,反而蹭到他身边,侧身抱着他一支手臂,抱得很紧,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磊哥,你是我的朋友对不对? 仲磊那条手臂的知觉不知道是被放大了还是被清除了,又烫又麻,他面对这个深夜噩梦惊醒求安慰的小孩说不出什么别的,只能答应着:是。 嗯,那就够了。 其实,很多人都能做朋友的。小陈你熟的,老方也是个好人,这里的人虽然不富裕,却都算实在。再说了,楼上那个姑娘不也是你朋友么? 嗯,对的。 还有你的同事们,都跟你关系不错的样子 哎对了磊哥,上次去市场部帮忙,他们约我一起打篮球呢,我才知道顶楼除了有个停机坪,还有篮球场,你说这么高,万一球掉下来不得出事啊。 就你这身高还打篮球?少年组的吗?仲磊脱口而出。 甩掉他的胳膊,季苏缅转身背对着他,没有灯,看不清他气鼓鼓的脸,但仲磊仅凭想象就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似春风拂过,他笑着入眠。 季苏缅却久久没能睡着,他骗了仲磊,刚才做的梦根本不是他描述的那样。他梦到的是一只小狗,很可爱,围着他转,又和他玩球,正当他准备抱小狗去找仲磊问问能不能养在家的时候,仲磊不见了,打电话也没接,怎么都找不到,看着他坐立难安,小狗把头凑过来拱他的手,又舔他的脸,还安慰似的把尾巴放在他手里给他玩,季苏缅抱着它,却突然发现那根本不是小狗,是仲磊,而他手里握着的,也不是尾巴。 他一个激灵吓醒了,转头又看见仲磊躺在身边,顿时僵住,一身冷汗。 都怪赵芯瑜,没事讲什么前列腺手术! 季苏缅听着身边的人呼吸渐渐放缓,才转过身看他,天还没亮,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看他闭着的眼,看他鼻子起伏的弧度,看他微微嘟起的嘴,看他流畅的下巴,胡子很性感明明还没到盛夏,他脑子里的蝉就已经开始鸣叫起来,燥热难耐。 几场雨下过之后,真正的夏天也到了,季苏缅回国将满一年,他越来越适应杏园一村的生活,生活逐渐走向按部就班。他会在周末休息的上午去医院看望母亲,跟她聊几句,就像她听得见也听得懂似的那种聊天,但始终没有去看父亲,只有每月通一次电话,电话里的爸爸还是像以前一样,镇定平和,却坚决不让季苏缅去会面,这不是个好地方,我也不想让你看到现在的我。他这样说。季苏缅也就没有坚持,依旧做爸爸心目中那个懂事的孩子,只是很想他。 仲磊在这个周日下午送季苏缅去上课之后,买了些菜回了家,刚停好车便遇到廖姐,后者很高兴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弟弟和表哥,廖姐平时在干洗店打工,从早忙到晚,很少有闲暇时间,可能是亲人来了,老板给她放了半天假。 然而廖姐的欣喜并没有维持到这天结束,季苏缅下班回来正在吃饭,隐约听到有人吵架的声音,他啃着一块排骨跑到门口去看,仲磊不满道:管这么宽干嘛,好好吃饭! 不是啊磊哥,好像有人在哭。 我倒是听到这块冬瓜的哭声了,它说我那么鲜美居然被人抛弃去看热闹。 哎呦~季苏缅乖乖回去坐好。 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救命啊 仲磊扔下筷子,按住季苏缅想要起身的肩膀:你待着别动,千万别出门。 磊哥你他还是站了起来,想追出去。 你敢出来试试!仲磊在门口,转身撂下这么一句。 季苏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冷若冰霜,不怒自威。 他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看不到什么,只能听到一些嘈杂,有人大声说话,但说的内容他听不清,还夹杂着几声狗吠,搅得他心里翻江倒海地不安,但没过多久,仲磊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老方。 出了什么事了磊哥? 廖姐那两个亲戚要带她回老家。 她不是跑出来的么?要被抓回去? 所以不愿意啊,但也没办法,那两个人不是她丈夫家的,是她自己家的兄弟。 啊?自己的哥哥弟弟要把她送回夫家?为什么? 仲磊看着这个问题儿童,懒得跟他解释,只说了一句农村的事你不懂,别问,便和老方出去抽烟了。季苏缅也跟了出去。 她这样,报警有用么? 老方想了想:报警有个问题,如果她跑出来的时候家里人报失踪了,找到之后会通知当地派出所。 那还真没办法。这是她自己家来的人,显然是逼她回去的。 季苏缅心急如焚:你们怎么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啊,廖姐这样回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一定会被打说不定还会被关起来的! 听他说完,面前的两个人不置可否,很有默契地吸了一口烟,又同时吐出来,耳边还能听到廖姐的哭喊和叫骂声,而他们好像除了抽烟什么都做不了。 磊哥,方叔,真的没办法么?不能报警那我找找人,找我爸以前的秘书问问看该怎么办,能不能帮她,或者,或者去跟他们打一架!季苏缅语无伦次,说着就要冲出去,被仲磊一把抓住,没用的,找谁都没用,老方都说报警不是最好的办法。你去?你去能打谁,那两个人不是善茬。 季苏缅甩掉了他的手:那就这么看着廖姐被抓走么?她娘家都放弃她了,回去还有好么,分分钟被打死啊!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抓起了仲磊的手,磊哥,廖姐人那么好,她连夜帮我补过衣服的,还教我怎么洗鞋子,真的不能救救她么,你不认识我都帮我这么多,廖姐你也帮她一下好不好 仲磊沉默,却见巷子口跑过来一个人,是小陈。 磊哥,廖姐疯了,要跟他们拼命,说死都不走,你快去看看!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0) 操!仲磊恨恨地扔下烟,走,先救人! 第14章 杏园11 仲磊这几年的生活一直处在半隐居的状态,出门戴口罩,开车不闲聊,热闹绝对不凑,麻烦能躲就躲,而他之前虽然混乐队,但也绝对不是热血上头冲动的性格。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和廖姐相处久了真的拿她当姐姐,知道她回家之后是什么下场;也可能凭空冒出来一腔正气,什么都不管就想救人于水火;或者只是季苏缅盛着泪的眼,求他像帮自己一样救救别人。总之他带了小陈,叫上老张和于大哥,抄起顺手的家伙,横下一条心,奔着廖姐的哭喊声而去。 临走之前季苏缅和老方被他一把推进门,你盯着他,别让他出去。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仲磊到底是让谁盯着谁。没说清楚,反而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他俩都没动,就静静地坐在家里,支棱着耳朵听动静,等消息。 老方见季苏缅紧张地握着手机,把110三个数字已经打在通话界面,只需要点一下绿色圆点,就能第一时间报警,而他可能是太过焦虑,手指微微颤抖。老方慢慢把他的手机抽出来,放在桌上。 我怕你手一抖就打出去了。 方叔,真的不用报警么? 打不起来的,他们就来了两个人,最多就是吵几句。放心吧,你磊哥吃不了亏。 哦,那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可能在交涉吧,我估计今天晚上他们会先走,什么时候再来或者是不是带更多的人来,就不一定了。 啊?还会再来? 孩子,你不看电影的么,反派是第一回 合被赶走就彻底消失了么?这里都是她的邻居,没有真正能豁出去保护她的人,她家人说不定明天就会再来,闹起来他们先报警也有可能。 季苏缅无话,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 老方说的没错,果然是没打起来。仲磊和小陈带着廖姐回来,小陈的老婆也跟着,帮廖姐处理身上的伤。 廖姐还处在惊恐中,全身颤抖,说不出话,季苏缅给她递了一杯温水,见她手抖得太厉害,拿不住水杯,只能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小口小口喂给她。她手臂上有弯弯曲曲的疤痕,是旧伤,指甲周围渗出血,应该是刚才挣扎的时候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季苏缅心里的酸涩更浓重了,这双手是巧夺天工的手,她补过的制服还经常穿,她平时见面笑意盈盈的脸特别温柔,季苏缅有点想哭,抬头看见仲磊正在注视他,又憋了回去。 仲磊移开视线,问老方:以你的经验,现在应该怎么办? 老方思忖片刻,下定很大决心似的:跑吧,今晚就走。 廖姐怔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哭喊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心里装了多少委屈,还有那么多眼泪。 又要跑了我来这儿两年了,我以前跑到哪里都不敢出门,不敢交朋友,不敢和人多说一句话,现在好不容易有几个能说话的人,我舍不得 老方似乎是见过这些场面的,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我知道,但你家兄弟,显然不会罢休,你听我说,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先到别处躲一阵子,不能找认识的人,只能一切重新开始,这里不能再待了。我们都无所谓,但杏园里还有很多老人和孩子,闹大了不知道能出什么事,懂么? 说到孩子,廖姐抬头看了看小陈夫妻,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不能连累你们。 仲磊一直倚在厨房门口没说话,他很信任老方,也信任他的解决方案:这样,小陈带媳妇一起跟廖姐回去收拾东西,我去把车开过来,路上取现金,直接去火车站。 季苏缅看着他拿上车钥匙,又从钱包里抽出那张极少使用的,曾经去会所帮他付过账的卡,装进了口袋。 谁都没和廖姐说再见,此等情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城市边缘的开发区,像是个精心包装好的、等待售卖的礼物,仿佛这些高楼里装着幸福。但谁也不知道它之前是怎样一片棚户区推倒重建起来的,从拆迁区搬出来的,都洋溢着从天而降的喜悦,但还有没被规划的,比如杏园一村,租住在这里的人什么都不必想,也与他们无关,大家都是在毫无察觉中,被时间推着向前走,这里没办法保留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不管是凌晨起床艰难睁开的眼,还是出门之前在脸上描绘的色彩,所有的一切都势必会离他们远去,什么都留不住。 季苏缅在仲磊出门之前跟他说注意安全,自己先睡觉了,但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想,如果杏园被拆了,如果有一天真的要离开,怎样的借口才能继续跟着那个人。 仲磊回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把廖姐送上了火车,他没问去哪,只给她留了自己的手机号,说如果以后有困难了可以联系他,但心里也知道,对廖姐最好的方式是不要联系以前认识的人,才不会轻易被找到。 到家的时候他尽量放轻脚步,却还是听到楼上一句:磊哥? 嗯,睡不着么? 心里难过。 仲磊不知道在怎样一种心情驱使下,爬上了阁楼,手一撑转身坐在地板上,脚还在梯子上踩着。 季苏缅看他上来也坐起身,楼下的小灯从下面照射上来,仲磊就坐在那一片光里,而季苏缅自己在黑暗中,他们就这么一明一暗地相互注视着,但什么都没说。 最终还是季苏缅先开了口:你说廖姐,会记得我们吗? 我希望她能忘了,因为如果以后过得不好,在这里的一点点善意和温暖会让她更伤心。 她真的很不幸。你们走了之后,方叔跟我说,她这样的情况除了一直逃,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对。 廖姐她有孩子么? 没有。不对,有过,被那个混蛋打没了,她就是那次从医院跑出来的。 啊 他们就这样聊下去,聊杏园一村他们认识的人,说小陈原本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有一天被父母叫回老家,说是突然给他提供了一个结婚对象。小陈吓坏了,连夜离家出走跑回东海,后来那个姑娘加了他微信,可能也是被迫的,两个人聊一聊居然觉得对方还可以,于是顺利结了婚,留在了老家。但是第一个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为了治病倾尽家财还欠了外债,在老家赚不到钱,所以举家搬来东海,做早餐生意。 又说到之前住在这里的女孩,仲磊搬来之后,在阁楼的角落里找到一本很厚的笔记本,翻开来看,起初是很正常的手绘本,有彩色贴纸,有收集的电影票根,热爱生活又有情趣的样子,但后来,文字越来越多,色彩越来越少,合影中的男孩离开了,女孩把自己关在了这个阁楼,除了上班哪儿都不想去。再后来,关于男孩的文字渐渐少了,事实上,不只是关于男孩,文字也越来越少,记录的频率也越来越低,而最后出现的是,能不能不要再逼我结婚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爱另一个人了,为什么不可以一个人。 季苏缅听着这些人的故事,他们的伤感和艰辛是这个城中村的常态,给这个地方笼上了一层苍白,他看着仲磊的眼睛,和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头越来越晕,但身体深处好似藏了一座火山,地面之下是徒劳的躁动,好像仲磊轻轻一碰,它就能冲破桎梏爆发出来。 仲磊在他即将歪倒的时候扶住了他,半抱着把他放平在床上,自己下了楼。 这件事过去一周之后,季苏缅的心情才好一些。他还是那个每天傍晚和小朋友一起唱歌游戏的Aiden老师,只是今天,还要兼顾保姆。 乔乔的外婆来接他下课的时候在电梯上扭伤了脚,被送到医院,他妈妈赶去照顾,但爸爸出差,还在回来的路上,季苏缅自告奋勇地陪他等,连带着来接他下班的仲磊,也被困住了。 仲磊一脸的无奈:你还真是乐善好施啊,怎么什么闲事儿都管,管得过来么你。 我以前也不这样的,但是自从遇到了你,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了我,我就知道这个世界需要有这样的人。 得,怪我! 哎呀不是啦磊哥,咱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听说楼上开了一家自助餐厅,两人同行第二人半价,而且一米四以下的小朋友不要钱,你算算看,咱们三个人去,多划算呐! 仲磊打量了一下牵在手里的那位,确实不到一米四。好吧,去吧。 仲磊在自助餐厅,饭量也对得起他的那个半价,依旧是吃一点就不吃了,只负责帮他们俩取菜,但小朋友一点都没客气,在其他小孩吵着要吃蛋糕冰淇淋的时候,他挑的是价格不菲的基围虾鲍鱼蟹腿之类,太会过日子了!仲磊对他刮目相看,起初是没话聊的,也渐渐熟络起来。 一顿饭吃完,乔乔爸爸还没到,他们在商场遛弯消食,路过大厅的钢琴,孤独地演奏着悠扬的曲子。季苏缅说:我最怕这个东西了,虽然知道是自动的,但自动就自动你只发出声音不行么,非要琴键也动,好吓人啊,跟见了鬼似的。 乔乔说:那我给Aiden老师弹一段好不好? 你会弹琴? 是啊我每天都练琴的,每周去上两次课。 行呀,你会弹什么? 最近练的是卡农,但我只会一小段。 仲磊在旁边问:主旋律那段是么? 嗯!对! 他笑笑:那我们一起,给Aiden老师表演一个四手联弹,你弹主旋律,其他我来。 Aiden老师听得入了神,其实小朋友确实只会一小段,大部分还是仲磊弹的,季苏缅不是没见过他弹琴,考古乐队以前的视频经常能见到,但此时那双在琴键上跳舞的手,像霓虹在眼前闪烁,灵动、耀眼、直击眼底。 弹琴的仲磊是有一种罕见的,轻盈的快乐,也有些许骄傲和自如。他指尖流出的颜色跟着音乐声跳着舞走出来,带着小朋友一起,类似Aiden老师上课唱英文儿歌的律动,于是这个时空里再没有什么是安静的,没有什么是平凡的,也再也没有谁是不开心的,季苏缅甚至体会到一点点压迫感,咄咄逼人,像是重复着一句话:承认吧,这就是你的归途你的目的地你的因缘际会你的不测风云,你阻挡不了日升月落,更阻挡不了你爱他。 仲磊见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出租车司机不能会弹琴? 季苏缅说不出话。 哎,傻了你?现在这台钢琴不像鬼了吧? 是神仙。 第15章 杏园12 仲磊是沉闷的人,一如盛夏午后风云突变的天气,总觉得他憋着股气,一旦裂开一个口,就会电闪雷鸣。 周日是他的休息日,通常都不会离开床,就是真的完全在休息,趴着打游戏,打累了就翻个身躺下睡,睡醒了就用小投影把电影投在天花板上看,投在天花板上势必不那么清晰,所以看没多久眼睛累了再闭上,季苏缅凑过来看电影的时候他还颇不耐烦:别挤我! 给我看看嘛,没看过这个片。 地擦了么?衣服洗了么? 擦了,衣服早就洗好了,今天太阳好,我又把床单洗了。 洗床单也不知道洗我的? 我洗的时候你还没醒啊,我要是把你拽起来洗你床单,你不得揍我一顿? 我什么时候揍过你?! 你没动手但是只说话就够狠了呀!那你现在起来换床单。 不要了,才洗过的。 季苏缅无语,这到底是在干嘛,没事抬杠玩儿么? 仲磊往一侧挪了挪,分给他半个枕头,看了一会儿才发觉,就这样挨着躺着很不对劲。 你中午想吃什么? 嗯芦笋炒虾仁,青柠鲈鱼也可以,哎你上次煲的山药鱼汤很好喝,或者蛤蜊汤,排骨汤,都好喝呃磊哥你看我干嘛? 仲磊侧过脸,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你把我这儿当饭店了是么?还点菜?还拣贵的点? 季苏缅吐了吐舌头:我也没我就是我没什么想象力就觉得这些都是你做过的 少爷,您要是想象力再丰富一点我就要开间酒楼配十七八个厨子伺候你了!仲磊边吐槽边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什么时候做过鲈鱼? 糟了,他在家没做过,那是他以前上节目做的季苏缅迅速地在脑子里杜撰:啊?没做过么?那可能是我和小白姐姐去吃泰国菜吃到的,嘿嘿嘿忘了。 仲磊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出门买菜。明明开着空调,季苏缅鼻子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还好,糊弄过去了。 仲磊嘴硬心软的习惯还是没变,买了芦笋和虾,买了鲈鱼,买了山药和排骨,按照小少爷的要求。他对季苏缅有一种错杂交织的心情,却不敢往深处想,仿佛只要不想,就无事发生。 突如其来的大雨把他困住,他在菜场的门口点了一支烟,有点后悔没开车来了。 烟还没抽完,接到老方的电话:你在哪?赶紧回家,出了点事。 季苏缅? 嗯,也不用着急,我看着呢,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先回来再说。 季苏缅确实出了点小意外,彼时他正在仲磊的床上躺着,看剩下的半部电影,电影是他看过的,却也没关,他觉得大白天紧闭窗帘看投影的氛围很好,很暧昧,他在枕头上甚至还能闻到仲磊洗发水的草木香,那就更暧昧了。那会儿只顾得上自我陶醉,他不知道外面已经风云变幻,天色在一两分钟之内快速的暗下来,一道闪电亮起,他只察觉到窗外白了一瞬,随即一声巨响,雷神之锤仿佛砸在了他头顶上,大雨倾盆而至。 他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想要问仲磊有没有带伞,还没开始打字就想起院子里还晾着衣服和床单,顾不上找伞,他跑出去抢救衣服,刚一打开门,一块不知道从哪儿刮来的破布盖在他脸上,一股腥臭味钻进鼻腔,他一把抓住,看了一眼,面如土色。 这块布不起眼,却足以让他颤抖,血水混着雨水从他的指缝流下,他像是捧着一块烧红了的碳,慌乱地扔掉,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仲磊觉得有老方在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忐忑,在菜场门口买了把伞就往家赶,到了家才发现门口被警戒线围着,院子里几件衣服和床单散落一地。 哎你别拦着我我就住这儿!仲磊进不去,看到老方从屋里走出来,季苏缅呢? 没事,在家,你稍等一下,法医在取证。 什么?!仲磊心脏一阵狂跳,这怎么还出动法医了,方叔,到底怎么了? 唉,小孩也是倒霉,下雨的时候出来收衣服,一件血衣从屋顶被冲下来,正好掉他身上,没受伤,倒是吓得不轻。我在家听到他喊救命,过来看,报了警,说先不要动现场。你等等再进去。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1) 不是,家里又不是现场,我先进去看看不行么? 不要急,马上好了正说着,屋里民警喊了一句可以进来了,仲磊冲进去,见到了一个直挺挺坐在椅子上的小孩,椅子往下滴着水,手上脸上都有些痕迹,看到他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磊哥 仲磊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了,别怕。冷不冷?去洗个热水澡吧。 老方在旁边加了一句:是得好好洗洗,法医说衣服上还有些人体组织。 季苏缅眉头一皱,腰一弯,哇的一声吐出来。 仲磊来不及拿纸巾,只能先扶住季苏缅,回头给了老方一个白眼:您老非要说得这么明确么?还嫌不够恶心?! 哦,不好意思,快去洗澡。 你别走,给我擦干净! 门口的取证工作做得有些徒劳,大雨把能冲刷的都洗得很干净了,屋顶也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痕迹,只能先带着血衣离开。等这一切结束,雨渐渐小了,世界才重归宁静。 季苏缅缩在被子里,眼神呆滞,仲磊把山药排骨汤递给他,他本能地伸手去接,又缩回手皱了皱眉:磊哥,我喝不下,还是很想吐。 那给你留着等会儿再喝。还是你想喝点粥? 什么都不想吃,你先吃吧。 仲磊做了几个菜,都没端出来,怕菜的味道太浓,自己在厨房胡乱吃了几口,出来发现季苏缅已经睡着了,躺在他床上。他给床头放了瓶水,打包了鲈鱼,出门去找老方。 好几个月没吃过你做的菜了,这鱼真不错,酸辣清甜,开胃!老方一边吃一边赞叹。 行了,吃你的,别费劲想词儿夸我。 你们不吃么? 小孩吃不下,已经睡了。 老方笑笑:吓够呛吧,我过去的时候他就坐地上,动都不敢动,我给他拖起来塞屋里的,哈哈! 还笑!这是个命案么? 老方瞬间严肃起来:看这出血量应该是的,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在排查周边,你家屋顶上只扔了件衣服,线索太少不太好办呐。而且咱们这儿连个监控都没有 谁他妈这么缺德! 这都不是缺德的事儿了吧,命案,缺的是人性。 沉默了一会儿,仲磊问:之后还会找他问话么?没他什么事了吧? 应该不会,口供给得还挺清晰的。 你不是说他吓傻了么,怎么还能清晰? 身体动不了又不代表脑子坏了。 嗯,行吧,你吃着,我回去了。 季苏缅还睡,但不太安静,仲磊坐在他脚边打游戏,时不时被他踢上一脚。他看着枕头上的脸颊,抓着被子的手,床单的压痕,和他歪歪扭扭躺着的弧度,大雨过后的晚霞异常绚烂,从窗户透进来紫红色的光,季苏缅的脸被映照得泛上一层红,整个画面都美得诱人。他慌忙挪开视线,但是那个画面始终在眼前,宣告着什么,越过他堆积如山的往日,扰乱他的安宁。他不得已闭上眼睛,头靠在墙上,极力想抹去脑子里的混乱。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一次被踢醒,才发现被子已经被他踢到一旁,人瑟缩着,又踢,你不冷谁冷。仲磊心里想着,给他盖被子才发现季苏缅的呼吸有些急,眉头皱得很紧,很难受地小声哼唧。 额头有些轻微的热,他爬上阁楼找药箱,测了体温38.2,不太高。他抱起季苏缅,往他嘴里塞了颗药,起来喝水,把药吞了。 季苏缅很听话地吃了药,缩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爸爸我冷。 爸爸仲磊失笑,捡来养了一年多果然养成了儿子。他伸脚去捞被子,拽过来给他盖上,依旧坐在他背后。 季苏缅侧过身,像一只猫一样缩成一团,还是叫爸爸,头疼。 嗯,刚吃药,一会儿就好了,再等等。 季苏缅没再说话,片刻之后又说:爸爸热。 仲磊摸上他的额头,果然出了汗,把他的手臂从被子里放出来:这样,好点了么? 爸爸,我好累活着,怎么这么辛苦 仲磊不由得抱紧了他,低头耳语:我知道你累了,你很辛苦,很努力地生活。 没听到季苏缅有什么回应,他继续说:也许疲惫感就是这样,你旁观着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在一个没有窗也没有门的密闭空间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想表达,但只能画抽象的画,没有人能懂,你也不能告诉他,我能明白,他说不出来,也走不出来。 这话不知道是在描述谁的感受,季苏缅没有在和他对话,他意识不清晰,只是自顾自地呓语:是不是像妈妈一样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不行!季苏缅,你不许这么说!不能这样想!你醒醒,别睡了。 依旧是没有醒,他脸色苍白,眉头拧在一起舒展不开,喊着冷又往仲磊怀里缩了缩,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爸爸,我想你 等你好了,就带你去见他。 第16章 杏园13 这一晚,仲磊没去楼上,他在季苏缅身边坐下,以便照顾这个一直不退烧一直叫爸爸的孩子,并且从心底里涌出一股莫名的父爱。他看了看时间,距离上次吃药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烧不仅没退,体温还越来越高,还开始了吭吭吭地咳嗽,怎么叫都不醒,他又给季苏缅喂了一颗药,拎起他扛在肩上出了门。 季苏缅在恍惚中感觉到一块大石头压在身上,动弹不得,全身无力还很想吐,整个胸腔都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但想咳又咳不出来,他拼命挣扎想要摆脱这块石头,费尽了力气,终于醒了。 头朝下的感受让发烧更加痛苦,他抓了抓仲磊的衣服:磊哥磊哥,放我下来。 仲磊把他放下的瞬间,一通急促的咳嗽声,似乎把杏园一村的夜色都撕开了一条缝。 仲磊轻轻拍着他的背,听到他缓过一口气,悠悠地说:磊哥,扛得太难受了,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他没忍住笑出声,走到他前面,蹲下,拉着他的手让他伏在自己背上:背着走总行了吧。 去停车场的这段路,仲磊走得不快,季苏缅能醒,甭管是怎么弄醒的吧,说明还不算很严重,到了医院也许挂瓶水就能好。他给副驾座椅调了一个既能躺着又能被安全带固定的角度,把他安置好,一路开到六附院。 仲磊作为一个未婚未育的单身男性,居然解锁了带孩子看病的技能,驾轻就熟地挂号、缴费、抽血、拍片,一系列操作下来,季苏缅被诊断为急性肺炎,需要在急诊观察病房住一晚。他犹豫了一阵,决定送来六附院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先联系赵芯瑜,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自己一个人经手了这个过程,他并不是不想给人添麻烦,而是稍微有些自私,只能说人性的完美和人的不完美是必然会存在的反差,这就是矛盾产生的缘由吧。他在季苏缅的床边多坐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给赵芯瑜打了个电话: 你好,我是仲磊,你在上班么?季苏缅他着凉发烧了,在你们医院急诊,医生说肺部有炎症。 赵芯瑜显然是已经睡了的状态,反应有些迟钝:嗯?谁?哦苏缅啊,他没事吧? 现在没事了,在急诊的观察病房挂水。 哦,水已经挂上了,那应该问题不大,让他好好休息吧,我明天白班,早晨去看看。 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仲磊疑惑,姑娘心这么大的么,水挂上就没事了?这态度不像是女朋友啊,难道季苏缅在单恋人家? 此时季苏缅什么都不知道,他躺在床上,却依旧感觉自己一直在动,像坐船,晃晃悠悠晕晕乎乎,他恍惚中想起自己好像是被爸爸接回家了,回了露丘,但是房子太久没人住,地暖没开,很冷很冷,等他们把地暖打开,又像是着了火,变得很热很热,他们俩搞不懂暖气的设备怎么调,打电话问妈妈后来,妈妈没来,仲磊来了,帮他们搞定了暖气,还教他们怎么设置,他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被仲磊带出了门,很难受,好像是到了医院,啊,好想咳嗽一阵猛咳,惊醒了仲磊。 磊哥,躺着很难过,一直想咳嗽。 把床给你摇高一点呢?呃,好像把手坏了仲磊没办法,自己坐在床头,把他扶起来,靠在怀里,这样可以么? 这样可太可以了! 季苏缅的上半身像是正在开一场运动会,心脏是个篮球馆,球咚咚咚地砸向地板,血管是跑道,一大群人拼了命地跑,然而他的肺是越野赛车场,被一辆一辆的车疯狂碾压,疼得像是燃烧了起来,他就这样睡睡醒醒咳咳,折腾了一夜。 给他拍着背,仲磊叹了口气:可真是病来如山倒啊,平时身体挺好的,打两份工还蹦蹦跳跳,这怎么淋了场雨就肺炎了呢? 季苏缅烧已经退了,但全身无力,没骨头一样窝在他怀里,嘴巴张了张,呢喃着:磊哥,我是音量渐弱,直至无声,像是个没电了的耳机。 嗯?你说什么?仲磊低下头,耳朵凑近了听他说话。 磊哥,我怕。观察病房还有别的病人,他们说话都很小声,季苏缅柔弱的语气更让人揪心。 真吓着了?没事的,是恶心了点儿,但警察说咱家那边不是第一现场。 不只这个事儿。我其实一直都怕,我怕家里自杀的小姐姐,怕晚上回来跟着我的人,怕没喝醉打人喝醉了睡咱们家门口的人,那天廖姐要被抓走我也怕,你送她走我一直都不敢睡就怕那些人又找回来磊哥,我知道我特别胆小特别没用,但我已经尽可能不去想,假装不存在就不会怕,但还是磊哥 仲磊突如其来一阵心酸,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贴近他耳朵轻声说:没事的,不说了,以后也不用怕了,等你好了我们就搬家。 搬家?他们俩同时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赵芯瑜出现在病房门口。 原来已经是早晨了。 赵芯瑜进门看到这副景象,心里冒出一个粉红色的yeah!,心说这家伙因祸得福啊,抱成这样难道是追到手了?谁知她还没走近,仲磊就像是触了电一样把他推开。你们聊,我出去抽支烟。 季苏缅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我的亲姐姐,你早不来晚不来正说到关键时刻你就进来了,真是猪队友啊! 怎么?你跟人表白了? 没有,但是走了走心,他突然说要搬家。 搬家?和你一起么? 嗯,他说的是等你好了我们搬家,我们哎,应该是带上我的吧。 应该是。原来你们说这事儿啊,我看你俩都抱上了,还以为唉,怪我怪我,我这就把他给你喊回来,你们接着聊。说着她转身便走。 这哪还能接得上嘛!季苏缅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仲磊在急诊楼和门诊楼中间的吸烟处坐着,这一夜兵荒马乱,很累,但当他听到季苏缅诉说内心胆怯的时候,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他想起那个从机场捡回来,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的乖小孩,最初住进来微笑着跟他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小姐姐一定很温柔,后来又说住在这儿挺好,原来都是硬撑着装没事,连晚上不回家交代老方照看一下,都会变成他恐惧的来源,他没办法想象季苏缅在这一年多的深夜里醒来,是什么心情,是渴望入睡又无法入睡,是不断怀疑与不确定的恐怖,是期盼曙光又持续黑暗的恐惧。 他想,反正杏园早晚要拆,也到了要搬家的时候了。 赵芯瑜很快从急诊出来,远远跟他打招呼:我要去病房了,还得麻烦您照顾一下,医生说等会儿可以先回家,再挂两天水就好了。 仲磊拦住了她:你不多陪他一会儿?我看他挺难过的,咳了一夜。 赵芯瑜脱口而出:我陪他没用,得你去陪。 嗯?什么意思? 呃就是我赶着上班呐,你看,马上早交班了。 哎你等会儿。仲磊总觉得一个念头哽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很不舒服,他试探性地问:你跟他,不是在谈恋爱么? 大哥你有谱没谱!我认识他十几年了要谈早谈了好么,你放心吧,我就算跟他睡一张床上都不会出什么事!不说了我快迟到了,走了啊! 这姑娘看来是真的快迟到了,转眼就跑进了住院楼,留仲磊一个人,头顶升腾着对这个世界万般疑惑的烟。这是什么态度?她对季苏缅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放心?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次回到杏园一村,季苏缅好像换了种心情,他在昏昏沉沉的病中说出了自己所有的恐惧,但其实还有一句没说出口:只要你在,什么都不怕了。他惊讶于仲磊那句要搬家的承诺,总觉得他不是认真的,毕竟考虑到租金,找不到比这里更低的。找到工作以来,他的银行卡余额以一种很随机的状态变化着,有些时候一阵子居高不下,只进不出,有时候去一趟医院,一秒打回解放前,他对金钱的态度,从没有计划变成了计划到每一天的每一笔支出他在这样的思绪中又睡着了。 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还有些刺眼,他感觉自己应该已经睡到了下午,头还是痛,听到门外有人说话。 刚从水库钓上来的鱼,不大,给小孩煮汤吧。是老方的声音。 昨天给你了一条,你送回来三条,这生意亏本了啊。仲磊戏谑道。 他好点了么?怎么吓成这样啊还进医院了。 好多了,但还得再去挂两天水。警察那边又来了么? 没有,我问了,他们说还在排查,但这一片是没什么线索,现在在等DNA结果。 嗯。方叔,我想搬走了。 呵,房子太小不够住了么? 也不是,早晚要搬的,这一片开发的差不多,就剩这块儿,说不准哪天就下通知了,早点搬走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还手忙脚乱,你家有什么?身无长物,一辆车就拉走了。 他们都没说话,可能在抽烟,过了一会儿听到仲磊问:你搬么?要不我找房子的时候帮你留意着?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2) 不了,要拆了再搬,这儿都住习惯了,我不在万一不给我补偿款就把房拆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都要签协议的。那什么,家里挺多菜,你要不留下来吃晚饭? 行啊,那我回去拿瓶酒过来。 不许喝,季苏缅胃口不好闻不了酒味儿,你吃菜就行了! 大小伙子哪就这么娇气了! 那你端回家吃。 行吧行吧,不喝了 季苏缅用仲磊的被子捂住脸笑,是啊,哪就这么娇气了,可这难以置信的惊喜感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第17章 七景1 季苏缅病假的这个周末,他们真的去找了房子。原本想在建安区,他兼职教英文的附近找,结果那边全是两百平左右的大平层,租金高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又想在市中心,骏威的附近,可惜没有合适的,商住两用的公寓实用面积很小,而且物业水电都很贵,最后还是干爹赵元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一熟客家里有个学区房想要出租出去,离这儿很近,但是房子不大,而且是个顶楼,你们能接受的话可以去看看。 仲磊问:学区房不会很贵么? 房子比较小,而且他家有老人不想爬楼,学区房卖的贵,租出去也就是市价,如果你们租我送他瓶酒,让他便宜点儿! 季苏缅答应下来,约好了晚些时候过去。他没办法形容这种看房子的心情,总有一种要和某个人一起规划未来生活的愉悦感,连空气里似乎都能闻到不可思议的花果香,又甜又美。 房子是顶楼,也有阁楼,只是比杏园那个阁楼要正规很多,有正经楼梯,楼上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小卫生间,楼下是客厅、卧室、厨房和大一点的浴室,特别适合两个人生活,陪他们一起来看房的赵元说:我看着不错,你们觉得呢? 很好啊,看了很多地方这里最合适,干爹我们就租这儿了!季苏缅很兴奋。 仲磊想了想:房子很好,只是一路走过来,这个巷子太窄,外面就是主干道,不知道车能停哪。 对哦。老小区确实没有车位。 或者停在公司的停车场,就是有点远,在公交总公司那边。 啊,那也太不方便了。 赵元说:不然停小酒馆院儿里,你走过来也就十几分钟。 仲磊还在犹豫,季苏缅已经替他做了决定:太好了,问题解决,就这么定了! 啧,瞎决定什么,停院儿里不耽误人家做生意么!季苏缅的脑袋被推了一把。 小酒馆生意也没那么好啊,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坐外面的! 赵元不高兴了,也推了一把他的头:怎么说话呐,说谁生意不好!说完又笑了,不过确实,没到能耽误生意的地步,我自己车也停那儿。 于是七景巷11号楼,这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了。 季苏缅把自己微信名改成了Aiden711,仲磊问道:你这是在便利店找到新的兼职了? 哎呀不是,炫耀一下我的新家。 看出来了,你是迫不及待地要从杏园搬走。 季苏缅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杏园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巢穴,一个让他想要躲在里面的逃避世事艰难的地方,在这一点上,他相信仲磊也是这样的感受。 不是的。他说,我没这样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家,记得回杏园的路,当然也会记得我是怎么从那里走出去的。 仲磊轻轻笑了一声:说得跟上市公司创始人讲述奋斗史似的。 哎呀你干嘛又讽刺我!季苏缅现在胆子大了一些,也敢呛回去甚至伸手佯装打他,我就是觉得那个地方把我变成了一个更充实的人。 仲磊摸上了他的头:嗯,也把你变成了一个更高的人,我的科学饲养还是颇有些成效的。 打闹了一阵,季苏缅突然问:磊哥,杏园会被拆了么? 早晚的事,之前一直传说是下半年,反正现在土地规划已经公示了,咱们只是比他们早一点搬走而已。 小陈一家会搬到哪呢?他家好多人,不太好找房子啊。 说是想要在附近的安置房看看,能不能买一个。 在这儿买房? 是啊,他家老大已经快要上小学了,也不能一直这么租房子住,不稳定,估计这些年也存了点钱,家里再贴补一点,凑个首付。 哇那好厉害!做早餐可以做到买得起房子哎。 做早餐很辛苦的,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一直忙到下午才有时间睡一会儿。 那倒是。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念他做的肉包子了。 出息!搬了家我给你做,比他做得好吃多了!仲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走,收拾行李去! 这个动作很突然,季苏缅没反应过来,被他勾的一个踉跄,但心里也突然很甜,像吐司机里砰一声弹出的面包片一样,香脆可口。 他们的东西很少,打包了四个箱子就收好了,仲磊把行李装车,转身看到老方在巷子口。 把你的花盆留给我吧。他说。 行,等会儿给你搬过去。仲磊边说边递给他一支烟,要是临时通知要搬没找到地方就跟我说,我那儿有地方住,只是要爬六楼,有点高。 六楼我不行,爬不上去。我啊,等着这个房子拆了给我一个电梯房。 拆迁安置房当然是高层,你看看这一圈,有30层以下的么,你想要个别墅人家还不给呐。 我也不想要别墅,太大了住着不习惯,还要费劲打扫。 嘁 他们正在耍贫嘴的时候,季苏缅拎着一个桶跑过来:方叔,这个拖把留给您吧,我打扫完了,这个新买没多久,挺好用的。 不给他,人家是要去住别墅的人。仲磊促狭道。 啊?季苏缅不明就里,你刚不是说后备箱不好装让我洗干净送来给方叔的么? 哈哈。老方笑着接过来,别听他的,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季苏缅嘿嘿笑着:磊哥很担心你的,总说我们搬走了老方有点事也不知道能找谁。 他呀,就是瞎操心,你明明一个大小伙子,他非跟照顾姑娘一样,让我晚上去看看你到家了没门锁好没,真是啰嗦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情地打断。 我看你才啰嗦,人老了就这样,行了我们走了! 他拉起季苏缅就走,只听身后老方又交代了一句:有空送点红烧肉回来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他语气愤愤,却是笑着的。 他们回去拿最后一点行李,仲磊看了一眼被季苏缅打扫得很整洁的房子,很有些窗明几净的样子,和他刚搬进来的那天一样。他当初也是看这房子干净才决定租下,明知道前一任租客的情况,也还是租了,不光是因为便宜,更是因为它在杏园一村的角落里,有一种偏安一隅的避世感,他敬重鬼神,却不怕,毕竟也没什么事比被全世界抛弃更可怕。 季苏缅进了屋突然抱住了他,吓得仲磊车钥匙掉地上,但只抱了一下便松开了手。 谢谢你啊。 你这是干嘛,谢我什么? 谢谢你收留我,也谢谢你照顾我。 哦。 原来方叔经常晚上过来,是看看我有没有安全到家啊?他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 仲磊没说什么,总觉得这一丁点儿善意不值得拿出来说,他理解的照顾一个人,无外乎就是温饱和安全感,这个地方的条件不好,治安也差,他不在家的时候总要有人帮忙照看。 结果还吓着你了? 刚开始是挺怕,他老是神出鬼没无声无息的,后来你总说方叔人很好,我也就不怕了。 他以前是警察,不会害你的,只会保护你。 警察?季苏缅惊讶,不对啊你不是说他刚出来没多久么?不是我想的那个出来? 就是从你想的那个地方出来的,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为什么?他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有空再说吧。仲磊拎上包,推着他往外走,赶紧把东西送回去,下午还有时间去买点家具。 和暗恋的人逛宜家有一种七上八下的心情,看这些搭建好的屋子,总能看到除家具以外的事物,他们的生活。比如这套橱柜颜色很冷淡,像是我磊哥喜欢的;这个电脑桌很好,不占地方还能调角度,适合我;哇这个地毯毛茸茸的好舒服,如果能躺在上面和磊哥看投影就好了周末商场人多,季苏缅紧紧挨着仲磊,手臂碰着手臂,帮他一起推购物车,然而两个人推一个购物车也着实是挤了点儿,仲磊放开了把手:要不你推? 我不。 那你挤什么? 季苏缅一时无话可说,却又嘟嘟囔囔:也不是我故意要挤的,就是很多人呐 仲磊觉得和季苏缅一起逛宜家是很痛苦的事,原本已经列出了一张购物清单,按照单子上的东西买就行了,这人还非要左顾右盼东拉西扯,见沙发就去坐,见床就要躺,看什么都想要,自己时不时地要提醒放不下用不着太贵了之类。最关键是他这个人,为什么要贴着自己!本来天气就已经够热的了,手臂还要挨在一起!仲磊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种令人心悸的热度中沸腾着,经过的每一面镜子仿佛都能窥视到他内心的不安定。 他感觉自己亟需降温,问季苏缅:你热不热,要喝点凉的么? 啊?好啊。 片刻之后,季苏缅看着他一手端了杯冰美式,一手拿一支冰淇淋回来,递到自己面前:要哪个? 他低头咬了一口冰淇淋的同时,拿走了咖啡。 你真行! 仲磊看着缺了一个角的冰淇淋,走过来这一小段路已经让它有了点流泪融化的趋势,他想继续吃,又下不了口,眼前好像还闪着刚才季苏缅的舌头舔上去的景象,像雪地里的一片玫瑰花瓣,娇嫩瑰丽,勾着诱人的弧度,轻若鸿毛,却紧紧地黏附在他的想象里,想象一个秘而不宣的场景,沉沉地砸进心底。 第18章 七景2 新家的第一顿饭,请了赵元父女俩一起,算是答谢他提供住所和停车位,仲磊周六一大早就把季苏缅叫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哎,醒了么? 没回应也没动。 别睡了,跟我买菜去!买回来要把家收拾一下,回头客人来了这么乱多失礼。他见季苏缅翻了个身蒙着头假装没听见,上手去扯被子,别装了,起床! 季苏缅其实已经醒了,正经历着早晨一种特殊的焦躁,眼看被子就要被扯掉了他赶紧转身露出脑袋:好了好了这就起。 一脸的不情不愿。 不是你要请人吃饭的么!仲磊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 啊季苏缅疼得脸色一变,哭腔都出来了,往哪儿打的!搞断了你负责啊! 操!仲磊起身就走。 这个啼笑皆非的早晨以季苏缅吃到了梦寐以求的肉包子作为结束,他来不及坐在家里慢慢品尝,一路跟着仲磊出门,手拎两个大肉包和一杯牛奶,吃得仲磊车里一股包子味儿,惨遭嫌弃。 新家的厨房空间大了一些,季苏缅搬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剥蒜剥洋葱。他喜欢看仲磊做菜,好像这个过程是个非常值得欣赏的事物;他故意慢慢地做,等着仲磊递来嗔怒的目光,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灵犀;又或者,单纯想看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明明是要洗好的食材,季苏缅却能把它想象成一种邀请,想要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要什么葱姜蒜,要我不行么? 天气太热,仲磊做了几个凉菜。香水柠檬的味道很清爽,他切成小块做了捞汁小海鲜,又加了小米辣、黄椒和白萝卜,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盆,颜色像是初春的公园;西蓝花和水煮蛋也是凉拌的,这两个看似寡淡的食材,拌在一起浇上了季苏缅看不清怎么做的酱汁,居然是鲜香麻辣味,没错他又偷吃了。鸭舌和牛肉是前一晚卤好的,牛肉拌了香菜,鸭舌则是不用任何调味就已经很好吃了。等到开始炒菜的时候,赵家父女进门,厨房就再也没有季苏缅的落脚之地了,两个厨子遇到一起,厨房就是他们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不容他人侵犯。 客人来了,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偷吃,只好和赵芯瑜没话找话聊。赵芯瑜昨晚小夜班,没睡够,有些恹恹地问:还没追到手么? 唉,还到手,我都不知道怎么下手,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像个直男,一点儿都不解风情。 对你挺好啊,为了你家都搬了。 但他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你问了? 那怎么敢问? 唉,急死人了,要我说你就找机会表个白,反正你们现在是合租,不用怕他轻易把你赶走。 这个其实不是,他不让我付房租,我还是有随时被赶走的风险。 啊这 季苏缅并不像他说得那么无所适从,仲磊是不是个直男他可太清楚了,不止一次瞥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但稍微一靠近就会刻意躲开,躲得欲盖弥彰。但他还是不敢再靠近一步,仲磊就像只渴睡的猎豹,不知道骤然喊醒他,是会奔逃还是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饭后,送走了客人,季苏缅说:磊哥,干爹说你做菜那么好,可以去跟他合伙开小酒馆哎。 人家就是客气一下,我做菜动作那么慢,去当厨子不得急死老板和客人啊。 他老人家做得也不快啊,不过小酒馆点菜的人不多,大多是去喝酒的。 别废话了,赶紧去睡觉,下午还要去上课。 今天不上课了,明天也不上。 为什么?你教的太差被解雇了? 不是啦,说是出台了新的教育政策,所有的培训先暂停几天。我可以放几天假了。 哦,听到过新闻,义务教育阶段不开设校外培训的政策。那你以后要失业了。 怎么会呢,也就是整改一下吧,教育培训行业是不会失业的,现在升学竞争多激烈啊,我跟你说,越是对自己现状不满意的家长,越是投入很多给小孩教育,放心啦我不会失业的!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3) 行吧,还挺乐观。 哎他们又喊我去打球了,我吃太撑不想动 吃饱撑的更应该去活动活动,赶紧走,别在家躺着。说着仲磊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像拖一只出门玩不想回家的狗一样,拖到了卧室,换衣服,十分钟之后出发! 事实证明季苏缅还是太过乐观,培训中心在停课一周之后宣布停业,季苏缅不是全职员工,只结算了课时费,其他老师负责学生退款事宜。他还没开始正式的沮丧,去了一次医院,又要看着银行卡余额从头开始慢慢涨,路过门诊大楼的便利店,他抬头看了看招牌,711,突然想起他磊哥调侃他的话,笑了笑,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仲磊。 Aiden711:[图片] Aiden711:磊哥怎么办,我真的失业了,刚去医院把欠款交了,转眼看见这个,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看人家招不招兼职? 等了一阵子才收到回复。 ZL:开车,先别问,回家说。 仲磊在这个政策出台之时就有预感,恐怕小孩的兼职不保了,但看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不太忍心,没说什么,让他再心怀希望几天也好。在杏园住的这几年,他见到了各种政策对普通劳动者的影响,一场文明城市检查,就可以让小陈和老张停工半个月,让卖菜的摊点无处可摆,也关闭了很多人维持生计的夜市,那段时间,杏园不复热闹,冷清得有些沉重;又过了一阵子,环保标准的变更,于大哥他们那个家具厂没办法开工,也赋闲在家,这些靠工资养家糊口的人,一旦停工,杏园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失眠的人。 他问季苏缅:其他的培训老师之后打算怎么办你了解过么? 说是很多机构往艺术培训那边转,比如用英文教美术之类的,我又不会。 大部分都不会吧。 或者用英文教小朋友打篮球?这个我可以。 唉,把英文老师逼成什么样了都。 那也没办法,所以我听说好多人都准备去考教师资格证了,去学校教书。 你呢? 我本科没毕业,学历达不到要求。 正说着,他电话响起。 对我是,啊?哦,好,马上到,您稍等我马上来! 怎么了? 季苏缅脸色有点白,颤抖着声音说:我妈,说是心脏骤停正在抢救 母亲又进了神经外科的ICU,季苏缅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垂着头,一阵紧张的抢救结束,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需要密切观察,ICU的护士探出头喊:苏婉怡的家属在么? 入夜之后的走廊没有开全部的灯,有些昏暗,季苏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愣才站起来:在,我在。 给您一张ICU的住院说明,您看一下探视时间和要求,这上面也有医生和护士站的电话,有问题可以联系,这张是费用清单,您去交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季苏缅进不去ICU,在门口张望也看不到什么,只怔怔地站着,无声无息,落寞得很。仲磊见状走过来,抬手搂了一下,回家吧,明天再来。 明天不来了,磊哥,不管干什么,明天得去找个新的兼职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吧。 季苏缅走在前面,脚步很快,像是在赶路的样子,头微微的低着,时不时地抬一下手臂,仲磊不知道他是不是难过了,他想就这么一路跟着,不去打扰,却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有个小孩背靠着他的车门,在律所的停车场伤心痛哭的样子仲磊走到车旁边,在即将打开门的时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施了点力,季苏缅就轻轻地落在了他怀里。 没事了,别担心。像上次季苏缅在杏园收拾房子抱了他一下一样,仲磊也立刻就放开了他,先在车上等我,我去买包烟。 办理入院手续的窗口24小时亮着灯,夜里已经没人了,他没有那张账单,只能先拜托工作人员查信息。 脑外科ICU,对,神经外科,几床不知道,姓苏,江苏的苏,叫什么来着 苏宗康还是苏婉怡? 是苏婉怡,一个女士。 你确定吗?苏宗康也是女的。 确定,是苏婉怡,刚一时想不起来了。 目前欠款是两万一千多,您交多少? 能交多少? 可以先把欠款补了,多了算预交款,您想交多少都行。 那就交五万吧。刷卡。 先生,余额不足。 啊?那四万? 可以。 季苏缅回到家才知道,他说的别担心,是别担心钱。他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心酸,委屈得无以复加。 你为什么帮我交啊?我不想让你帮我交钱!你还想让我欠你多少! 仲磊不知道怎么压制他这场邪火,只能笑笑说:债多不压身,欠一万和欠十万区别不大。 我欠你的都没还,这一年都是你管吃管住养着我,我赚的钱都交给了医院,钱进了医院那就不是钱了,只是个账单上的数字!他把那张纸攥在手里,仿佛捏碎了它就可以不存在似的,我不想让你的钱也扔进去! 你不是往我卡里转了几次钱么,再说谁交不是交,钱本来就是数字,怎么你的数字比我的数字更好看一些? 那我也没有要你去交钱,我自己会想办法,你干嘛不问问我呀! 想什么办法?找兼职一时半会儿也赚不到,问谁借不是借,不对,你也没人可借。行了,睡觉吧,别闹。 季苏缅情绪还是很大,他像只应激状态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我就是我不想再欠你了,你干嘛这样啊,我怎么没人可借,我还可以回小酒馆找小瑜姐啊! 一听到赵芯瑜的名字,仲磊感觉自己被当头浇上一盆冰水:你去你去,我鼓励你去,但你去之前能不能先搞清楚人家对你根本没那意思!单相思一场还当人家多珍重你! 季苏缅像被雷劈中一般,瞠目结舌。 完了,话又说重了,仲磊也愣怔着,深知自己发了个伤人伤己毫无价值的火。 第19章 七景3 仲磊上一段感情也始于一场单相思。许辰听到他的表白,也像季苏缅现在这个反应一样,目瞪口呆,但过了几天,不知是年轻的冲动还是懵懂,抑或是对同性感情有些猎奇心理,他居然答应在一起试试。随后他们组乐队,一起毕业,一起做音乐,舞台上下都是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默契。如果不是那场荒唐的意外,仲磊几乎可以认定许辰是可以和他长久在一起的人。 最后一次和许辰见面是在排练室,当时他感觉自己站在一座即将崩塌沉没的孤岛上,许辰对他说的是: 文,我知道我错得离谱,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一时喝多了犯的错。我当时,当时我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想知道我是真的喜欢男人还是只喜欢你,她说要试试看,我真的有点醉了才被她带走的 呵!仲磊笑得很轻蔑,似是嘲笑他也嘲笑自己,咱俩到底是谁蠢?这种喝多了的借口都能找来用你真是 文,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许辰,我有没有强迫过你? 什么? 我有没有强迫你跟我在一起?这几年里有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我有没有忽略你的感受,有没有不拿你当人看?! 没有啊,你别这么说,你没有,是我错,你对我真的很好 那你他妈跟人乱搞连个套都不戴?!你尊重过我么?! 你你怎么 你已经是人家的爸爸了,不要再和我纠缠,不用再见面了。 仲磊好不容易逃脱了那个闹剧,他是真的不太忍心让面前这个小孩陷入一场无望的结局,但季苏缅居然看着他笑了,这个笑容太诡异以至于他怀疑孩子被他刺激傻了。 磊哥,我不是个直男,我交过男朋友,回国之前半年分手的。 啊?!这到底,是谁傻了? 磊哥,我是不会喜欢小瑜姐的,她也不喜欢我,她从小到大都拿我当妹妹,对,是妹妹不是弟弟,小时候她会给我穿裙子,涂口红,后来我觉得,她可能是没有玩具,拿我当个娃娃。 仲磊无言以对。 后来长大了她就不能这么玩我了,我也会反抗,不好玩了,然后就变成了酒肉朋友,她会偷偷地从楼下拿酒上来喝,也会分给我,后来被父母发现了各自回去挨打 季苏缅回忆过去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很舍不得的表情,不知道是怀念那些有趣的事,还是在想念有爸爸妈妈的日子,即使是挨打。 她后来知道我喜欢男人,还很内疚,问我是不是小时候把我当女孩,搞得我对性别认知有问题哈哈哈~ 仲磊坐在沙发上,倒了杯白葡萄酒递给他:喝么? 他接过来,顺势坐在地上,坐在仲磊的脚旁边,乖顺的像只宠物,抬着头看他。 我前男友是个二代移民,也会说中文,我刚入学那会儿他已经快毕业了,负责新生指导工作,有时候去学生中心办什么证都会遇到他,后来慢慢熟悉了,也会约我出去玩,然后就在一起了。他毕业之后在唐人街一家贸易公司工作,我当时一直以为是普通的进出口公司,却没想到,是在贸易公司的皮下开的地下赌场。 什么?仲磊听到这儿吓了一跳,校园青涩恋爱故事陡然变成黑帮犯罪片,转折得过于突然。 他表面上是贸易公司的销售经理,实际是到处拉客人。直到有一次他业绩不够,劝我说去试试看投资,还煞有介事地给我算盈利之类的,我也没想,给他写了一张五万的支票,才知道他拿我的钱去开了个账户,我莫名其妙变成了那个场子的客户,有人打电话给我才明白怎么回事。 嚯,地下赌场大客户! 我讨厌那种地方,觉得很空虚没意义。 赌博本来就没意义,只是人性的贪婪而已。 我记得以前和爸妈一起去澳门玩,我爸带我去过一次赌场,给了我几个筹码让我去赌,一两分钟就没了,然后他让我记住这种感觉,说不能心存侥幸,不要对不确定的事抱希望,他说季苏缅低头苦笑,现在想想也真是讽刺,他当时告诉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说他是怎么大言不惭地教育我的? 饶是仲磊这么毒的嘴,此刻都不忍心说什么了,他挺用力地想了句安慰的话:可能你爸是知道自己的实际情况,所以更加想要把你教育成一个正直的人吧。 季苏缅不置可否,继续说前男友的故事:Anyway也就是那次,我跟他分手了,但是钱拿不回来,也不敢去要,透支了学费,只能卖了车,换了个不知道几手的凯美瑞,有时候送外卖,或者晚上在加油站打工。 你原本开什么车? Q7。 Q7?! 在那儿不贵,又不是什么豪车。而且是毕业回国的学长转让给我的二手。 我的意思是你这个身高开Q7不嫌大么? 季苏缅抬腿踹了他一脚,仲磊哈哈笑着,十分钟之前的剑拔弩张突然就风平浪静了,他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有些心疼小孩的遭遇,又有些庆幸,还有些,轻易察觉不到的、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兴奋。 季苏缅的兼职找得并不是很顺利,仲磊不让他去便利店,说那边上班太辛苦了也赚不到钱,所幸乔乔父母通过培训机构找到他,希望可以请他上门去当老师,教得怎样无所谓,别因为停课荒废了小朋友的英文。一对一的课程每周两次,虽然不如培训课赚得多,好在轻松。 仲磊这天发现季苏缅在研究一本调酒书,桌上摆了一排酒瓶子。 怎么?要去小酒馆工作了? 嗯,干爹说先去打扫卫生,如果会调酒,工资会高一点。 赵哥还真是铁面无私啊。 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呀,原本都没有这个岗位,有个人辞职不干了他才找我的。 你这自己调的不先尝尝么? 都是空瓶子灌的水,先练练手感。如果是酒肯定要尝啊,不然怎么知道好不好喝。哎磊哥,改天我带回家几瓶,你帮我试试? 我是个全职司机,帮你试酒?想什么呐! 对哦,那你别喝了,我自己试试。 就算不开车我也怕被你毒死。 怎么可能!都是书上写的配方,最多就是不好看而已怎么会死!随即意识到仲磊只是逗他,又说,等我去小酒馆当上bartender,你想喝都不给! 仲磊喜欢看他气呼呼的样子,把自己吹成球的河豚就是这样,而河豚味道那么鲜美想及此,他问:明天想吃什么? 想吃鱼。 噗仲磊没忍住笑出声,笑得季苏缅很是疑惑,但他极少见到磊哥笑得这么由衷,也觉得开心,尤其是他摸上了自己的脑袋故意揉乱头发,他只想逗留在这手掌里,让时间走慢一些,甚至走进一个无始无终的循环里,忘掉那些重压和责任,只要开心就好。 当冬天到来,冷风吹得开车已经不能再开窗的时节,仲磊扔给季苏缅一套保暖内衣,被嫌弃得不行。 磊哥,没有年轻人穿这个,美国只有去户外露营或者滑雪才穿。 在中国,冷了就要穿。 那你自己干嘛不穿? 我车里有暖气,家里有地暖,用不着。你每天跟个门神似的站在大门口,不冷么? 我现在不是每天站前台了,我给严秘书当助理,每周在顶楼办公三天呐! 仲磊也没强求,他问:你明天要去乔乔家么? 明天不去,圣诞节,他们一家去迪士尼了。 哦,行,明天我回来晚一些。 啊?季苏缅黯然,圣诞节哎也不,休息一下的么? 你懂什么,圣诞节生意才好呐,你要是不上课可以去小酒馆玩,一定很热闹。 我也没有想要很热闹季苏缅嗫嚅道。 只想和你一起。 仲磊圣诞节并不是去开出租车,他的前助理兼经纪人昨天打来电话: 磊哥,有个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在你那个城市,有个Skyline的酒吧,就在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4) 我知道那儿,什么工作? 他们圣诞活动的歌手急性阑尾炎突然住院了,到处找人救场,但圣诞节你也知道,活动早就订好了,你愿意接么? 唱歌? 孙恬恬预感他会立刻拒绝,但想到前一阵子频繁收到的消费提示,那张卡的余额已经所剩无几,她赶紧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唱歌,但就唱这一晚上,收入还挺可观,你要不要先别拒绝,考虑看看呢? 什么价? 给我的报价是5万,我说太着急了恐怕请不到,他们说价格还可以再谈,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去让他们加价,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仲磊笑了:还加价,他们愿意用我么?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老板说只要唱的好,其他都不重要,而且酒吧里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谁啊,但他们也有要求,需要能唱英文歌,圣诞节当天他们的工作人员都是打扮成圣诞风格的,这个你能接受么? 英文没什么问题,但唱个歌还需要cosplay这也真是够麻烦的。 磊哥,机会难得,我拿到这个工作都没跟别人说,截下来当成私活,先来问你的。不过你要是实在为难我就扔给别人,没事的。 行吧,去谈吧。恬恬,你现在可以啊,以前买东西都不会砍价的,每次出门人一多恨不得牵着我的衣服。 孙恬恬沉默半晌:磊哥,你不在,没人护着我也没人惯着我,只能自己单枪匹马出去拼,没办法,被迫成长。 拿着手机的仲磊皱了皱眉:嗯。先这么说,谈好了把细节发给我。那个辛苦你了。 季苏缅想象的圣诞浪漫烛光晚餐看来是泡汤了,他也不想出门,出门随处可见拿圣诞节当情人节过的情侣,而他已经偷偷地准备好一支槲寄生,准备挂在客厅,意图不言而喻。 此时培训学校的群里有人问他圣诞节要不要一起出来玩,算是彻底结业之后的散伙饭,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天早晨送季苏缅到了骏威楼下,仲磊看他闷闷不乐了几天,也猜到是在闹圣诞节的脾气,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圣诞快乐啊,今天的午餐便当有惊喜! 季苏缅还是不太高兴,嘴角挤出一个生涩的笑容:谢谢磊哥,圣诞快乐。 下了车,他飞奔到前台,打开袋子,一张巴掌大的小贺卡: To Aiden, Merry Xmas. ZL 不到20个字母,真够简洁的,哪怕你写个dear Aiden呢,也能让人高兴一些些呀! 今天中午的便当盒里是传统圣诞餐,一支火鸡腿,几块烤五花肉,连布丁都做了,季苏缅盘桓在心里好几天的低落情绪也消散了不少,仲磊总要赚钱生活的,他没有必要也没资格生这种气。 第20章 七景4 像是所有人都回不了家一样,圣诞节的晚上异常热闹,这天skyline只接待预约客人,仲磊下午两点就到了酒吧,和乐队确定表演曲目,粗略地排练了一下,唱歌对他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稍微练习一下就能唤醒那个技能。 他想起几年前,也是圣诞节的晚上,岩土的小型演唱会结束,他身体不太舒服先回了家。那一年的流感病毒来势汹汹,他不幸中招,坚持着唱了一晚上,结束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没参加庆功宴,回家倒在床上就睡了。睡到凌晨三点醒来,许辰没回家,也没有消息,他尝试着打电话,一直没接,他就这样凝视着无声的黑暗,直到窗帘的边缘慢慢透进光。 仲磊一向饮食健康,规律锻炼,身体素质很好,那可能是他能记得的,最难过的一夜,发热,全身酸痛,呼吸都需要用力,后来知道那个人在做背叛他的事,于是回顾那一夜,便更加荒诞更加难受了一些。 时隔多年上台表演,仲磊倒还算自如,毕竟酒吧里大部分人都致力于灌自己和灌别人,只要唱得还行都能说得过去。他还记得在台下找一个距离不远不近的点,比如圣诞树右侧那盏蓝色的小彩灯,在一串红色和黄色的小灯里面,它是一个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异类,他的视线一直围绕着那一点蓝,让台下的人看上去疏离又深情。当他唱到《Last Christmas》,This year,to save me from tears,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小蓝灯右后方,确实出现了一个someone special。 季苏缅那天晚上在家吃了仲磊给他留的晚餐才出门,到skyline的时候已近九点,前同事们酒已经喝了好几轮,他好不容易挤到座位旁边,背对着舞台坐下,加入到摇骰子的游戏里,首轮恰好摇到了空杯,于是他乐呵呵地往杯子里倒酒,听到背后传来一句Last Christmas,I gave you my heart他手一抖,酒洒了一桌。 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从前的耳机里,这一年的家里,都是这把声音陪他,他猛地回头,看仲磊坐在高脚椅上,和以前不同,以前他在岩土需要弹键盘,但在这里不用,只负责唱歌,一件红白相间不知道是斗篷还是大衣的外套,被他歪歪地披在身上,显得懒散,配合着加了爵士调调的这首歌,更有些游离在热闹之外的冷漠,让他觉得晕眩。 下意识地想跑,但身体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不能动也不想动。 仲磊注意到了那双注视的目光,先是微微惊讶,随即又笑了,朝他扬了扬眉毛。 这种程度的遥遥相望让季苏缅揪心,他无法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想为什么仲磊要来酒吧唱歌,是不是因为他把积蓄都扔进了医院,砸进了他家这个深不见底的坑;又或者,他还在怀念以前光鲜耀眼的生活,不想再这么辛苦下去了,想要重新开始;还是说,他在自己看不见的时间里,一直在打两份工维持生活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只知道维持不动声色实在太难,他重新转回身,刻意忍住不看他,和同事们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这种程度的遥遥相望让仲磊觉得有些美好,原本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唱一晚,没曾想季苏缅来了,并坐在那盏小蓝灯的后面,正巧就是他安放视线的地方,这么一来,圣诞节就像是陪他一起过一般,那些唱给陌生人听的歌顿时便有了着落。他在乐队休息的间隙穿过人群,走到季苏缅身后,在他耳边用不大不小恰好能听得清的音量说:待会儿别走,等我一起。 季苏缅感觉耳朵好烫。 圣诞夜的最后一首歌是轻快愉悦的《Santa, Cant You Hear Me》,仲磊不太熟悉,盯着谱架上的歌词唱,还不忘朝季苏缅这边看过来,他看到一个两颊绯红的小孩在跟着节奏跟着人群蹦蹦跳跳,双手举高摇晃着脑袋,一时走神竟漏掉一句词,而台下几乎全是不太清醒的人类,没人发觉也没人在乎。 这夜的狂欢散场之后,季苏缅又一次被仲磊扛在肩膀上,塞进了车,他坐在副驾嘟嘟囔囔地抱怨:又扛我!人家哥哥都是抱着的,你每次都像扛大米一样扛我,这样好想吐啊!你就不怕我吐你身上吗? 切!大米我倒是可以抱,你比大米重多少自己心里没数么! 那你背人家也行啊,扛着难看死了 丢脸也不丢我的脸,再说了你朋友不都已经走了么。 那我也不想扛,以后背好不好? 还有以后?!季苏缅你以后不许再喝酒了!再喝多我就给你扔马路边! 他嘴上说着麻烦死了,还是把季苏缅背回了家,刚进家门,他蹲下,说:到家了,下来吧。 季苏缅没动,依旧伏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甚至比刚才更紧一些。 磊哥,你怎么这么好,你可不可以,让我喜欢你? 仲磊背着他爬上六楼,已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了,这么一来更要命,他心脏狂跳,呼吸一窒,一口气没倒顺,连连咳嗽。 季苏缅还是没松手,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半醉半醒:磊哥,我以后会努力赚钱,你别去唱歌了好么?我看你穿成那样,在台上唱歌,唱得那么好,却没人听,我心里特别难受 仲磊自己原本没感觉,被他这么一说,无端地生出一些委屈,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委屈,上台表演总会这样的,有人喜欢你也一定会有人厌恶你,而且讨厌你的理由是那么的丰富多彩,这一点,随便哪个公众人物都深有体会。他笑了笑,问:为什么不能唱歌?我唱得又不难听。 是很好听,但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你因为,因为经济原因,用你不喜欢的方式赚钱。 仲磊蹲得腿麻,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解开,拉着他一起坐在地上:你又怎么知道唱歌是我不喜欢的方式? 季苏缅无话可说。 我今天去,其实是帮朋友一个忙,临时救场的,不是在那儿工作。他避开了钱这个话题,这个俗不可耐的事物,让这孩子压力大到无以复加。 哦。季苏缅把头靠在仲磊肩膀上,磊哥,你说我妈妈,她被精神病折磨了很多年,真的希望我这么费劲地维持她的生命么?我每次去跟她聊天,总是自顾自的说话,说一些我以为她会想听的话,但其实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回国,要好好读书。我觉得她会生我气,一定会的。 她爱你,所以不想让你卷入到这些事里,不让你回来也可以理解。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你说话,但如果可以,她也一定不会生气的,她儿子虽然没继续读书,但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有担当的人,很努力生活,也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别费尽心思安慰我了,话说得都不像你了。季苏缅苦笑。 嗯?什么意思? 太假了,我喝多了,听着特别不像你说的 我说少爷,你也太难伺候了,话说得难听你说我讽刺你,往好听了说你说我虚伪,我就应该不说话。您洗洗睡吧,再见! 仲磊没管他,上了楼,却时刻注意着楼下的动静,听到季苏缅去洗澡、关灯、回房间,他才下楼,洗完澡一推门,看见黑暗里直直地站了个人。 我操你吓我一跳!几点了还不睡觉! 磊哥我睡不着,胃里面像点着了似的特别烧。 让你喝这么多酒!仲磊拿了一瓶水给他,多喝水。 季苏缅没拿水,双手抓住他的手腕:磊哥你陪我一会儿好么?我不舒服他一边抓着仲磊的手腕,一边往后退,把仲磊拉进他的房间。 仲磊心里一紧,这是要干嘛 他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自己和自己相处,没有爱、没有激情,也就避免了失望、避免了亏欠,他孑然一身成了习惯,竟然在季苏缅把他拉进房间的瞬间,就已经幻想出了各种美好的可能性。 但季苏缅却独自跳上床,把被子盖好,拍了拍身边:磊哥你在这儿坐会儿好么? 仲磊笑了笑,把自己脑海里可耻的画面赶走,低声说:怎么?需要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聊聊天也行。 那就给你唱首歌吧,已经给别人唱了一晚上歌了。我想想,这首歌看起来很像是写给你的。 和你也许不会再拥抱, 待你我都苍老, 散半里的步, 前尘就似轻于鸿毛, 提及心底苦恼, 如像自言自语说, 他人是非多么好。 季苏缅的酒意还在大脑里盘旋,晕乎乎的欣快感,直到听他唱到前尘轻似鸿毛,突然有些心酸,就像他自己说过的,舞台、乐队和歌,都提示他一段失败的前尘往事,不知道他是用怎样一种心情唱了一整晚。 从来未爱你绵绵, 可惜我爱怀念 绵绵季苏缅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紧缩了一下,这就是他说的,看起来像是写给我的?他嘴角弯起,喜极而泣的感觉冲上心头。 从来未爱你, 只喜爱跟一颗心血战, 亦怀念那些吸不透的香烟 歌词记不清,他唱得颠三倒四,但并不妨碍哄睡效果。他压低嗓音的时候,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压迫感,季苏缅被他这股力量死死摁在床上,动弹不得,却也顺理成章地睡着了。 第21章 七景5 季苏缅记忆中有个故事,是小时候妈妈讲给他的,说是有一本神奇的书,传说它有魔法,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但这种预知未来的神奇力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当把过去读完,即将看向未来的时候,书中的文字就会慢慢变成另一种语言,没有人能解读,而且越是向后翻,文字越难懂,最后一整本书都变得无法理解了。 以他当时的理解力,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妈妈告诉他,没有什么可以预知未来,未来只能自己创造。多么的励志!但季苏缅现在有一点理解这个故事的另一种涵义了,那就是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越走越近或是渐行渐远,当你走近他,他也有一点回应的时候,反而会胆怯,越靠近就越紧张,越紧张就想要往后退,退得彼此都难以理解。这就是早晨下楼的时候他一脚踩滑,仲磊搂住他但是被他躲开了的前因后果。 严大哥,你有没有过那种,你跟人表白,他没说什么,也没拒绝你,但是在他靠近你的时候会很想躲的感觉?他在午餐的时候和严茂闲聊,给严茂当了一阵子助理,他们也熟络起来。 严茂看了看他:不明白。 就是,如果他没拒绝你,还是对你很好,甚至比之前更好,是不是说明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 没拒绝那就是有发展的可能。 是嘛! 或者还没想好怎么拒绝。 啊 或者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不想随随便便同意或拒绝。 季苏缅把下巴搁在饭盒上:严大哥,什么可能性都被你说了。 做秘书的总要考虑全面一些。 好吧。 严茂看这个小孩一副为情所困的愁苦模样,笑了笑: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的,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索性直接问一下,把话说开更有效率。 谈恋爱讲求什么效率啊 任何事都要讲求效率。我追我爱人的时候,给她做了个SWOT分析模型,逐条列明我们在一起的优劣势,双方有什么发展机会或者可能遇到的问题,她觉得我思路很清晰,对未来很有计划性,是个相当可靠的人,所以跟我在一起了。 啊?这样也可以?大哥你真是个有想法的人。 现在想想可能做个思维导图更合适一点。哎不管怎么说,感情的事并不是一味的主观,如果能加以理性分析,就是我说的效率。 季苏缅把下巴放回饭盒:我可能做不到你那么专业高效。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5) 哈哈你还年轻,我们谈恋爱那会儿都快30岁了,现在女儿都上幼儿园了。你这个年纪,也不要想太多,冲动过后才能学会理智。 下午四点,仲磊在停车场等他,远远看见一个像是人类的物体朝他跑过来。 他下车:你这脑袋上扣了口锅? 磊哥你看这个炒锅好不好,我们公司内部团购的,说是舌尖同款。 仲磊接过,掂了掂重量,摸了摸内壁:还不错,但是开锅挺麻烦,每次洗完还需要保养,不然会生锈。 那你教我怎么弄,以后你只管炒菜,我来洗。 别,我还是自己来吧,你好不容易送我一个礼物,得好好对待它。 我没送过你礼物么? 季苏缅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没有,而仲磊从遇到他的那天,就开始不停地给予。送他一段深夜的归途,送他几次不那么孤独无助的路程,送他一个栖身之所,送他一次解围,送他一日三餐,送他日夜保护和照顾,送他一个家而自己,真的什么都没给过他。 这个来之不易的礼物吧,还是为了给你做菜吃的,啧啧啧,目的性很强嘛少爷。 按照惯例,季苏缅此时应该去佯装打他,但愧疚感占了上风,他一动不动。 圣诞节哎,连张卡片都不给我写,唉 原来他介意了。 磊哥,我 就喝醉了轻飘飘地说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啊。 季苏缅一听这话,慌乱着解释:不是轻飘飘的,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不敢说我,怕你把我赶走,我就是我怕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仲磊把头侧向车窗,强忍着憋住笑。 喜欢我就要把你赶走么,赶走了你我怎么办? 嗯? 这么好玩儿的一个小男朋友,弄丢了多可惜。 啊?! 怎么你只会发出单音节了?说句话! 磊哥 还说句话,季苏缅此刻又想哭又控制不住地笑,能发出声音就算不错了。 仲磊靠路边停下车:到了,快去上课。别笑了!会吓着小朋友! 两个小时之后,下了课的季苏缅带着一张很严肃的脸坐上副驾:磊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别当我开玩笑好么?我以后会很乖,我什么都听你的。 仲磊没忍住笑出声:你酝酿了这么久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啊?你本来就很乖了可以不用那么乖,也没必要什么都听我的,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对自己负责就好了。 嗯,对自己负责,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小孩表忠心听起来怎么这么怪。 别,谈恋爱这种事,各自都是对自己的感情负责的。 什么意思?责任不都是相互的么? 怎么说呢,我理解的是,感情不分彼此,是一个整体,两个人都各自做好自己那部分,就可以圆满。别想着替对方怎么样。 听着好像是有些道理,但总感觉很没温度。 仲磊此时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耳垂:有点热,还是你有温度。 哎呀别闹好好开车季苏缅笑着躲,其实,我准备了一个圣诞小礼物给你的。 哦? 原本想挂在家里当装饰,后来你说圣诞节要工作不能陪我,我就有点难过,就偷偷收起来了。 装饰品?什么东西? Mistletoe. 哈哈哈,准备够充分的嘛! 你不许笑话我! 仲磊觉得再说下去,季苏缅就要跳车逃走,忙收了笑:有那个东西加持,我就不会拒绝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特别希望传说是真的。 那你回家挂上试试? 季苏缅红着脸盯着他,却听他摇摇头说:唉,不行,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下不去嘴。 啊?把一块糖放在眼前晃了晃又拿走,季苏缅嘴里好像真实地泛起了一阵苦涩。 闷闷不乐了一路,快到小酒馆的路口,一对夫妻拦下了车,仲磊开窗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下班了。 师傅,我们等了很久了等不到车,您能帮帮忙么,我们想去汽车总站,晚了今天就没车了。 这边不好打车,你们走到下一个路口,大路上车很多。 师傅帮帮忙吧,我们可以加钱的。 看来是真的急,仲磊说着上车吧不用加,看了看身边这只球状河豚,捏他的脸:你先回吧,在家等我。然后对着下了车的季苏缅喊了一句,把你的小树枝给挂上。 汽车总站在高铁站旁边,距离主城区是一段不近的路,似乎每个城市的高铁站都远得过分,仲磊盘算着送到了之后是不是能顺便接一个回市区的单,正想着,腰间轻微的刺痛 别动,继续往前开。 仲磊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还好把季苏缅放下了,随即又想,电影里那些人,一旦说了等战争结束就回家娶你、下个月就退休食长俸、出完任务就陪你过生日之类,百分百都是要领盒饭的,而十分钟之前自己说仲磊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不积口德,报应到了。 兄弟,别激动,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用不着动刀子。 少他妈废话,没人问你意见! 仲磊只能继续开,刚才已经按下了报警按键,但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偏僻,如果警车真的追上来,太容易被发现了,狗急跳墙杀了他都有可能,他有点后悔。 兄弟,我还是要问一下,您二位是要钱还是要我带你们去哪? 往、前、开!男劫匪一字一顿。 把你手机给我。女劫匪说。 仲磊把手机递给后排。 微信支付密码。 946645。仲磊又一次庆幸自己没把所有钱都放在这张卡里。 下一个路口右转。男劫匪突然说。 出租车开进一条小河边不太像路的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没有路灯,只有车灯照亮的地方,车轮扬起的灰尘和四散的飞虫组成了一种无声的热闹。仲磊有些紧张地盯着前方,又有点想看看后面有没有警车跟来,没开多远,右前方出现另一辆车,应该是他们俩事先准备好的。 停车。男劫匪又一次发号施令,并在女劫匪下车的瞬间说,谢谢师傅,再、见! 话音未落,仲磊感觉大腿一凉,一阵剧痛紧随而至。 季苏缅跑进急诊外科,已接近午夜,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语无伦次,此时看见病床上坐着的人,笑着对他扬了扬眉毛,就是圣诞节那晚,在台上唱歌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他再也走不动了,蹲下,趴在膝盖上哭出声。 第22章 七景6 仲磊觉得小孩蹲那儿哭得太惨,以至于路人都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得赶紧制止,他拍了拍床:过来。 季苏缅坐在床边,还在抽抽搭搭,肩膀一抖一抖的,停不下来。 行了,别哭了,挂完这瓶水就能走。哭得跟个小寡妇似的。 我要是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了?!季苏缅稍微缓过一阵,就开启了质问追责模式。 嗯,原本打算回家再吓你一跳。 你这人 眼看着好像真的要生气,仲磊赶紧把他的手抓过来,捏着掌心揉了揉:你看我路遇劫匪勇斗歹徒光荣负伤,也是一段挺有意义的人生经历嘛,别哭得我好像有生命危险一样,缝两针打个破伤风就没事了。 可你真的吓死我了 仲磊受不了他声音里九曲十八弯的委屈调调,赶紧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你看我长了一张善良无害又柔弱娇嫩的脸,一看就很容易被抢劫,都怪我,别生气了,我以后尽量凶恶一点,好不好? 季苏缅脸上还挂着泪,噗嗤笑出声:善良是善良,但你这胡子拉碴的哪里柔弱娇嫩! 那咱们回家就刮掉,给你看一个翩翩少年。 不要,我喜欢这个胡子,像Huge Jackman,或者George Clooney,特帅特性感 怎么都是大叔!仲磊低头笑,拿起他的手往下巴上蹭,季苏缅跳起来躲。 他们轻声笑闹着,时不时望向头顶那个胶袋,仲磊偷偷地把滴速调快,被季苏缅发现又调回来,警告他不许乱动,来回拉锯两三次,对面椅子上坐着的外卖小哥笑着说:你们哥俩还真有意思。 他们不好意思回应。仲磊指了指他旁边放着的头盔,问:你这是刚下班? 嗯,今天下班早一点。 季苏缅惊讶道:这还早?! 我平时都是习惯干到夜宵时段的,一两点吧,这两天感冒了来看病的,挂水好得快。 哇,好辛苦。季苏缅指着他头盔上的装饰问,您这戴的满头都是不重么? 不重呀,很轻,不觉得很拉风么? 季苏缅跑到他旁边蹲下,戳了戳兔耳朵:小黄兔好可爱! 其实这是袋鼠耳朵。外卖小哥说。 不会啊,袋鼠耳朵有个尖儿,有时候还耷拉着。 公司说是袋鼠那就是袋鼠吧,虽然我也觉得像兔子,是跑单量大才有这个奖励。 您送外卖收入怎么样?季苏缅问。 还可以吧,每个月能给家里转个七八千块。一般是上午十一点开始接单,一直到晚上,夏天的时候夜宵多一些,其他季节没有那么多的时候我就不送,晚上去跑代驾。 真辛苦呀 仲磊在旁边说:你自己也打两份工,不觉得辛苦么? 我不一样,我有车接送,不像小哥那样风吹日晒的。 外卖小哥笑着说:是啊,晒得太黑了,回家我妈都不认识我了哈哈哈~ 正聊着,季苏缅抬头看:磊哥你水快没了,我去叫护士。 季苏缅回来的时候,推了个轮椅,仲磊皱眉道: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医生说你最好不要走动。 他们跟外卖小哥道了别,从输液室到医院门口总共也没几步路,季苏缅执意要推他,一边走还一边说:磊哥等你老了我也这么推着你散步。 这话真是很难让人产生高兴的情绪。 得,还挺孝顺,不过我走不动的时候你也差不多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推谁呢。 那我们买一个电动的轮椅,我可以坐你腿上。 我都要坐轮椅了你还要坐我腿上!那你还是别买轮椅了,买个电动小三轮你坐后排。 季苏缅突然想起,仲磊骑沙滩车带他回家的那个晚上,虽然风很大吹得人喘不过气,但想起那个时刻,仿佛还能闻到当时他身上的沐浴液香,他突然停下,弯腰圈住了仲磊的脖子。 哎,干嘛呢?怎么了? 没事,让我抱一下。这是补偿上次没有搂住你的遗憾。 仲磊没动,在入夜清冷的急诊楼外,他看着地上,有一片错综纠缠的亲密动作投下的阴影,被身后的光拉长。曾经他以为告别了过去,把自己藏在杏园,藏在人来人往却孤独的一段段路程中,就可以获得安定安全,此刻却发现,初初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藏不起来的,也不会随着时间产生变化,都是同样的感动悸动。 下了车,他们两个人站在楼下,仲磊叹了口气:当初租房子,压根儿没觉得顶楼有什么问题,现在体会到了。 磊哥我背你。季苏缅弯下腰。 拍了拍他的背,仲磊说:别了,这小身板,背我?你都不一定能站起来。 季苏缅看了看他,无法反驳:磊哥你到底多高啊? 187。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爸192。 好吧。那我扶着你,咱们慢慢上楼。 只能这样了。 上到二楼,仲磊觉得有点出汗,季苏缅怕打扰邻居,放低了声音说:磊哥你要不要歇会儿? 不了,再坚持一下。 那我跟你聊聊天吧,分散一下注意力,显得不那么累。 好。 我小时候经常在小瑜姐家玩,有一次我们俩捉迷藏,她家楼梯下面有个杂物间,我就躲进去了,没多久就被她找到,结果我们俩也没出去,就在里面不知道玩些啥,只记得后来玩累了就睡着了 三楼,季苏缅胳膊已经酸了,他把仲磊的手臂从颈后拽到面前,用肩膀的力量支撑他的身体。 后来,家长们都急疯了,还报了警,找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被发现,我们俩各领了一顿胖揍。 该! 还有一次,我上小学去报名,小瑜姐比我高一届,自告奋勇地带我去,当时我爸妈也是心大,这种事居然也就让我们两个小孩儿自己去了 四楼,他们俩都走不动了,停下来休息。仲磊靠着墙,看着眼前弯着腰喘气的小孩,伸手抹了一把他的额头,擦掉他的汗,顺便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累了? 还还好。磊哥你伤口疼么? 之前不疼,这会儿麻药过了感觉到了。 要不我回家搬把椅子你坐一会儿? 别折腾了,马上到了,来,一鼓作气爬上去! 那我接着讲,讲到哪了?哦,小学报名。去之前,小瑜姐在家给我穿了条裙子,然后带我去学校,老师问我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我说是女生。 仲磊轻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敢说。 可不么,就这么当女生报了名,正式上学的时候才发现不对,改起来还很麻烦。我们两个人又得到一顿胖揍。 为什么你讲的童年故事都是以胖揍作为结尾的?上次讲的你俩偷酒喝也是吧。 对呀,现在想想是挺淘气,也怪不得别人。 都说小时候淘气的孩子长大了会很懂事。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6) 我很懂事么? 季苏缅歪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急促的鼻息喷在他的脖子上,仲磊感觉好像又被打了一支麻醉针。 嗯,很懂事,很乖,也很可爱。 这时,季苏缅对他绽放的笑容是一种属于少年的,梦想成真的明艳。 过了五楼,刚上半层,仲磊一转身把他推在墙上,嘴里说着等不及到家了,紧接着轻轻抬起季苏缅的下巴,低头吻下去,整个动作流畅得不像是个受了伤的人。 仲磊不知是站不稳还是故意压住他,把他困在墙上动弹不得,季苏缅也不敢动,生怕动一下会被当作挣扎,也怕碰到他的腿,就这么紧贴着墙抬着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被动地让他吻。 抬手摸上他的脸颊,季苏缅触及到细密的汗,不知是伤口疼还是爬楼梯累的,而自己,明明穿得厚实,竟感觉一丝不挂,全身的皮肤都在向外蒸发热度。就这样紧紧贴着,他们感受到了对方的胸腔起伏得厉害,喘不过气似的。 原本今晚,仲磊刚被人抢劫,季苏缅此刻却觉得,仲磊才是劫匪,他抢夺自己嘴里的空气,劫掠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整具躯体,都被他占为己有,连原本飘荡在尘世无处落脚的灵魂,也降落在他的怀抱中。 时间感丧失,他不知道这场亲吻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难以自控,直到弓着身子,抓住仲磊的衣襟颤抖。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推开仲磊,后者一脸的戏谑,说怎么这么敏感啊我都没碰你,他更难为情了,作势要跑,又被抓回怀里。在台阶上坐下,仲磊揉了揉他的背,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季苏缅听到了一阵咚咚咚,似乎是仲磊在敲他的门,他抬起头,打开门迎接爱人回家一样,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随即又被吻住。 又一轮掠夺开始。 楼梯间声控的昏暗小灯一明一灭,像是打着摩斯密码对外求救,说这里有两个人,就快要着火了。 第23章 七景7 季苏缅原本是个勤劳打工努力赚钱的人,最近突然就不想去上班了,他把自己的房间给仲磊,自己去楼上睡,但每天也舍不得上楼,以照顾伤员为名黏着他,最终也都会被仲磊赶走:少爷,别亲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帮仲磊把车开了回来,还是停在小酒馆的院子里,回家讲述洗车的过程,说到座椅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不免又掉了几颗眼泪,仲磊心说这家伙怎么这么爱哭啊,怪不得小时候被当成女孩,八成不怪人家赵芯瑜淘气,是他自己表现成这样的。 在家养伤的日子是他这些年难得的一个长假,老方得知消息也过来看他,可能是一阵子没见了,老方健谈了一些,絮絮叨叨地跟他分享杏园的近况。说小陈买了房子,一楼带院子,正在装修,把院子改建成大号厨房,方便他做早餐,也不会打扰家人休息,房子离杏园不远,下次可以一起去看看他们;又说到老张一家,他租了一间小门面,把早餐改成了一日三餐,卖特色生煎,生意还很不错;还有于大哥,家具厂彻底倒闭了,但他的木雕手艺被一家工艺品店赏识,转而去做了木雕师傅,他的雕刻视频很受欢迎,时不时地开几场直播,收入大增,他既欣喜又困惑,怎么都理解不了,雕木头的活他干了快四十年了,枯燥乏味且耗时很长,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看这个 仲磊听着这些故事,就像是他的一段戛然而止的过往,被续上了美好的结局。他想起了什么,问:你有廖姐的消息么? 没有,你呢? 也没有。仲磊停顿片刻,接着说,也算是好消息,没联系我们说明没遇到什么难处,她现在应该生活得不错。 老方点点头:有手艺又勤快,总不会挨饿的。 我猜她现在可能在哪个江南小城,风景美气候温和,人的心情都会好很多。 为什么? 之前苏缅说,她的手艺那么好,很适合去做精细的绣工,送她走那天,我就跟她说了,可以去纺织业发达的地方试试。 嗯,有道理。话说那小孩最近怎么样了? 仲磊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啊?什么怎么样了?没怎么样啊,还是那样,还不错。 老方看他这反应,也不追问了,笑了笑:你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么? 季苏缅这天回家,发现自己家里出现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带了一个大行李箱的小姐姐。 叫文姐姐。仲磊说。 文姐姐,我叫季苏缅。 哦,你好你好。她局促得很,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不该,起了起身,看了看仲磊,又坐下了,起身和落座都不那么彻底,显得非常尴尬。 然而她的身份更加尴尬,她是仲磊的前未婚妻。 仲磊和她谈话就在客厅,也没避开季苏缅,当然,季苏缅也不想走,这个空间里唯一不自在的就是丁文音。 文音,别再帮我照顾父母了,你不欠他们的,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叔叔说只要你回家结婚,之前那些事,他们就当没发生过。 呵,不要总说他们说什么,你呢?你想过自己么? 我我不知道。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季苏缅,想要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仲磊看向他,季苏缅会意:你们聊,我先去洗澡了。 季苏缅走了,他们俩却无话可说了,沉默半晌,仲磊说:文音,别再喜欢我了。 磊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也没办法,你家的钱早就给我弟弟上学花完了,他毕业之后还要结婚,我们家真的拿不出钱还给你们。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之前我前些年赚的也没少给他们,他们不会找你家要钱的。 但我爸妈,你爸妈,整条街,甚至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嫁进你家了,他们只当你是工作忙不怎么能回去。 什么?他们没有网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之前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就不信没人知道! 磊哥,你知道家里那种小地方,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其他的都说是造谣。 仲磊又一次陷入无言以对的境地。 丁文音说的没错,有些事在家里无法解释,例如性取向,例如自己内心的感受,你是没资格在父母面前表达痛苦的,他们会说你有吃有喝,懂什么叫痛苦,你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与众不同的感情状况,他们只管这叫胡闹。 县城有县城的一套生态,街坊四邻的关系既密切又疏离,既希望大家都好又嫉妒更好的人,说不清是一种什么生活态度,而婚姻大事,家里人谈妥了这事儿就算定下了,当事人的意见?当事人能有什么意见,谁家日子不是这么过的,感情总是在开始过日子之后培养的,更何况他们一起长大,绝对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于是仲磊离开了家,再也没回去。 他想了想,换了种思路对丁文音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就算是回去了,跟你在一起,我们做不了那种事,我没办法像别的男人一样给你一个完整的感情,或者给你一个孩子。 丁文音低头,沉默。 文音,别让那个家困住你好么,这对你不公平。 磊哥,我懂,但我高中毕业就没继续读了,他们说上大学没什么用,我不知道离开家能不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 仲磊笑了笑,说:你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多少学历不如你的人,也过得不错么? 他给丁文音讲了杏园里的人们,讲小陈一家,讲廖姐的遭遇,这些人都比你更难,你没理由养不活自己。 丁文音仿佛是有了些底气,她怯生生地问:那我,可以不回去? 当然。我会帮你找房子,教你怎么找工作,你忘了么小时候遇到什么事都往我家跑找我帮忙的。 丁文音露出了难得的笑:是啊,什么事你都肯帮我。 放心,我会一直当你大哥,以后你要是交了男朋友也得先带来给我瞧瞧,人品好才可以谈恋爱。 把她安顿在楼上之后,仲磊牵着季苏缅的手:我从头开始说啊,你先保证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别说前未婚妻了,就算是前妻我也没关系,你的过去已经过去了,这个我懂。 嗯,你乖。她家和我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她有个弟弟,家里重男轻女,被宠坏了,人品不太好,从小就欺负她,我每次都帮文音出头,当时他不敢说什么,但过后,私下里欺负得更狠,总之就是个不被家里人待见的,挺可怜的女孩。后来长大了一些,家里说不然给孩子们订个婚,结个亲家,我家条件还可以,还给了她家一笔钱,算是彩礼吧。但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当时已经在读大学了,她高中还没毕业,我知道之后当然是不同意的,我知道自己的取向,但这事儿,跟自己的父母没办法解释,就算站在他们面前出柜,他们都觉得是我贪玩,玩够了就好了。 仲磊叹了口气:怎么都说不清楚。 季苏缅捏了捏他的掌心:你真不容易,当初我跟我妈说我喜欢男生,你猜我妈说什么? 什么? 她说这不是重点。 啊?性别不是重点什么是重点? 我妈朋克吧,她说性别不重要,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你的情感最重要,不管和谁恋爱,都要对得起自己付出的感情。 咱妈真通透!但我父母不是这样想的,他们不理解所以完全不能接受。 我大学毕业之后前几年还可以,但后来工作出了点问题,回家待了一段时间,他们又把结婚的事提起来,我当时甚至想过,干脆就留在家里,和文音结婚,做父母希望的那个人,但只要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念头,就像要死了一样,不是那种生命走到尽头的死亡,而是活着的死亡。 季苏缅扑上去环住他的腰:我懂,磊哥。 揉了揉他的头发,仲磊接着说:而且我也不能害了文音,她家已经那样了,如果再被迫嫁给一个同性恋,她这辈子得多悲惨。所以我跟他家说,不然解除婚约,然后就被她舅舅打了,他随手抄起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棍子抡过来,呐,就这里他指了指自己下颌的疤,缝了好几针。 季苏缅没让他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他心疼得又要哭了。那年一个骗婚的传言,让他解散了乐队,退出了公众视野,躲在一个陌生城市的昏暗角落,过着看似平静的生活,实则孤寂且难以释怀。 他把仲磊推倒在床上,自己像只猫一样伏在他胸口,轻轻啄了一下他的下巴,问:伤得严重么?除了这儿还有哪里受伤了没? 没了,但现在有个问题,你的腿压在伤口上,嘶好像裂开了 第24章 七景8 时间已经走到了清晨,但冬日的天色还黑着,窗外有叮叮当当玻璃瓶子碰撞的声音,那是牛奶车经过,有高速水流的唰唰声,是洒水车经过,有307路即将进站,请行人注意安全的报站声,是首班公交经过,季苏缅听着马路上的动静,特别讨厌自己的生物钟,今天是周六啊,五点就醒了。 醒得又很难受,他把脸蒙在被子里,想憋住气缓解身体的焦躁,没什么用倒是把自己憋得够呛。他轻手轻脚地摸黑下楼,溜进房间,钻进另一个人的被子里,脚勾缠住他的脚,手搂住他的腰。 仲磊闭着眼睛摸到一个人,但他显然太困了还没打算醒,顺势把那条受伤的腿搭在他身上,抱住,接着睡。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顺理成章,仿佛已经在一起度过漫长时光的那种默契。在床上卿卿我我缠缠绵绵腻到了中午,还是很不想起,如果不是两个人肚子此起彼伏地叫唤,可以这样消磨一整天。 磊哥,干爹喊我去帮忙,待会儿有一批酒送到,我给你做点吃的再去吧。 你去吧,我自己煮碗面。 那我下午买菜回来,磊哥你想吃什么? 那不得看少爷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仲磊路过他的时候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还是又软又弹,拍得他的心都跟着抖了抖,还拍红了一张小脸。 季苏缅干完活回家,已是临近晚餐时间,他在楼下遇到了丁文音。 丁文音找到了一份提供员工宿舍的工作,在一家IT公司做助理客服,有时候周末会来找他们玩。 看她拎着一大包水果站在单元门口,季苏缅问:文姐姐,怎么站这儿没上去啊? 上去过了,敲门没人应,我就在这儿等一下。 磊哥不在家?不会吧,那也可能在家待太久无聊,出去走走了。 带丁文音上楼,季苏缅把菜拎进厨房:文姐姐你先坐,我收拾一下鱼,咱们晚上吃红烧鲫鱼。 丁文音看这个忙碌的小孩,突然感觉他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在厨房帮忙的时候,她问:你是磊哥的嗯,男朋友? 季苏缅抬头看了看她:是。 哦。 半晌无话。 季苏缅好像要解释什么似的:文姐姐,这个取向虽然不是绝大多数,但总有一部分人是这样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爱上一个人他恰好也是男生,这不是件错事。 这个我懂。但看你年纪还小,你真的打算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么? 什么意思?季苏缅洗干净鱼,挂在水龙头上控水,转身出了厨房。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给沙发上的丁文音递了瓶水,文姐姐,我们都是认真的。 丁文音低头不说话,似是在思考怎么表达自己:我的意思是你还这么年轻,他已经不小了,他上次分手分得很伤心,有两三个月都不怎么说话,没日没夜地在家抱着电脑,看国外那些情景喜剧,跟着哈哈哈地乐,但看得出,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也瘦了很多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再来这么一次,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季苏缅被这段话刺激到了,有些急躁,脱口而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伤害他?我从16岁开始喜欢他,当他是我的偶像,回国跟他一起住,我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他那么照顾我,我爱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不起他,我又不是许辰! 仲磊在下楼梯的半途中停住了。透过窗,他看见即将落下的太阳,从某个不知名的东西反射过来的光,夕阳一向是温和无害的,此刻却像是电钻一样穿透他的眼睛。他闭上眼,抓紧了楼梯扶手。 气氛突然就变成了丁文音读不懂的状态。 他们两个人都小心翼翼,话很少,但也绝对不是没有话,很平常却客气,等到终于结束这顿晚餐,她匆匆道别,火速离开了这个风云诡谲的地方。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7) 说吧,从头开始说。仲磊撂下一句审讯似的开头,正式启动了这场复盘。 从头,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头,季苏缅想了想,心一横,从最初那道菜讲起。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在微博上给你发过私信。问你鸡腿肉怎么炒,你回复我了,然后你就能隔一阵子收到我的消息,闲聊那种。 仲磊皱了皱眉,嗤笑一声:原来是你,我一直以为是个小姑娘,你那个头像他突然想起季苏缅小时候被赵芯瑜打扮成娃娃的往事,哦,原来是你。然后呢? 在机场遇到,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怎么看都是你,我当时不知道你的本名,还问你来着。 机场?在机场你就知道是我?所以你后来要包车要住进我家,都是有意为之? 不是,我季苏缅感觉他这个不是,否认得有些底气不足,其实有一点私心,那天夜里,如果就那样下车走了,茫茫人海再想找到你就太难了。 切,说得挺浪漫啊。一年多了季苏缅,你在这一年多里跟我说过那么多话就没想过顺便提一句哎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么? 想过,但我不敢,你说不想提以前,我知道的,你不想提我就假装不知道就好了。 仲磊努力按下去的怒火此时又有了些复燃的苗头,他感觉到脑袋里一直有群蜜蜂在嗡嗡嗡地乱飞,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阳台点了一支烟。烟气四散开来,他从心里翻出来一些片段,一些他珍藏着的,曾经触及到内心的片段,他推门回到客厅。 第一次去律所,你蹲在车旁边哭。 季苏缅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震动了一下,抬头注视他,那一眼,有视死如归的错觉。 是的,我看到你在卫生间窗户旁边抽烟。 说赵芯瑜妈妈举报的事,所以不想在小酒馆住了? 找的借口。 去会所帮你付钱? 是我让他们打给你的。 去露丘原墅看你家呢? 路上有人打车我安排不了,但是真的想带你去坐会儿。 赵芯瑜来家里吃饭那次? 是我想给你过生日,但不能说。 你刚说你不是许辰,什么意思? 我猜,当初你们俩在一起过,虽然新闻爆出来的时候你没说是谁,但后来没多久他就说结婚了,我想,骗婚的不是你而是他。 季苏缅仲磊不敢再问下去了,他此刻连呼吸都是勉强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好像知道自己的五官都在轻微颤抖,身体也越来越软,这一刻,哪怕有丝毫的放松,他都会立刻瘫倒在地。 你真厉害!你智商绝对是够用的,不止够用,聪明绝顶。他说,这次是由衷的,没有以前那种讽刺意味。 季苏缅不说话也没有哭,异常平静,竟有些镇定自若。曾经仲磊以为他娇气又软弱,可能也是那个时候的错觉,真实的季苏缅是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 想及此,他脑袋里的蜜蜂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属敲击金属的回响。 空气就这么沉寂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夜色降临。 抬头!仲磊呵斥了一声,这是他长久的沉默后说的第一句话,突然的发声把季苏缅吓得一哆嗦。 季苏缅抬头看他的眼,从他审视的目光里,他看到了一个演技卓然精于算计的自己,并且意识到仲磊也注视着自己对自己的认知,所以一句审判都没有,他就已经被自己定罪了。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这个贴满镜子的迷宫里穿梭、拉锯、触碰又回避。 仲磊曾经有意远离人群的生活,刚刚被季苏缅拉扯了一把,和他一起的生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有时候夜里去小酒馆和赵元聊聊天喝杯酒也确实是件很温暖的事。季苏缅注视的目光仿佛一刀划开了他的心,他最初的愤怒就从那个口子里流出来,越来越少,心也越来越空,他在那个目光里也看懂了自己,刻意的不让人接近,无法维持一段愈发亲密的关系,那道目光反射过来的时候,仲磊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晦暗的、不清不楚的敌意。 看着仲磊起身拿了车钥匙,季苏缅慌忙拉住他:磊哥你伤还没好你要去哪? 去机场。仲磊甩开他的手。 不要!季苏缅想都没想,说,我走。 楼梯转弯再转弯,季苏缅感觉到了一种曲折的疼痛。 他对仲磊的欲望曾经已经无限地接近最高点,差一点点就能触摸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荡然无存,他抬头看着六楼卧室的小窗,那个抽象的山顶,还差一步,他用力闭了闭眼,仿佛做好了滚落山崖的心理准备。 说不清是他拖着行李箱还是行李箱拖着他,季苏缅离开了七景巷。 第25章 七景9 我骗了他,不是,我没我不是故意骗他,我只是隐瞒了一些我怕,我怕他知道。但我也骗自己,骗自己这件事就应该是这样发展的,我们,就是两个慢慢走向彼此的人姐姐,我难受 凌晨一点多下班回到家的赵芯瑜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了,听季苏缅哭诉,哭得她像被敲了一棍子一样,懵懵的。 你要不要先睡觉,我明天不上班,陪你聊怎么样? 可我怎么能睡得着嘛 赵芯瑜心说可我马上就要睡着了,她说:要不,你把被子搬到我房间,你睡地上,我们躺着聊? 等季苏缅把被子抱过来,赵芯瑜已经没办法跟他对话了,但他也没走,他希望身边有个人,就算是已经睡熟,也能当成一种陪伴。他在地上躺下,背部坚硬的质地让他想起第一天睡在杏园的那个晚上,同样都是睡在地上,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季苏缅记忆中也曾有过另一个故事,也是妈妈讲给他的,说天上的两个神仙,名字记不清了暂时称他们为甲和乙吧,因为一些事结下了仇,在天上争斗多年,搞得天无宁日,被赶出天庭,到了人间,他们就没有了神力,两个普通人再怎么争斗也不会造成很大的灾难。神仙甲自认武力不及乙,跑到一座山上躲了起来,他知道乙一直在找他,很多年过去,甲和乙垂垂老矣,终于被乙找到了那座山,他费尽力气,拄着拐杖,爬了好几天才到了山顶,敲响了甲的房门。 按照常理来说,仇人上门寻仇,理应躲避,但甲没有,他看着乙努力爬山来找他的样子,认为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哪还有什么事放不下,而且,他们被贬下凡,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彼此这点儿牵绊了,于是他打开了门。 被乙在门口一剑刺中胸口。 临终前甲问为什么,乙说,为了能让你开门,我假装孱弱,让你同情我,也让你轻视我。 甲还是问为什么,乙又说:多年前你的伤害我一直都没忘记过。 甲依旧问为什么,乙继续说: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决定淡忘就能忘记的,时间不是为了你一个人流逝,我杀了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公平。 以前的他一知半解,母亲当时是怎么解读的,他也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单方面说了算,任何假象都改变不了事物本身的内核。就像他和仲磊的关系一样,不管外表粉饰得多美好,欺瞒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还是像从前一样上班、兼职,只是季苏缅现在需要一个人搭公交,转地铁,他挤在人群中并没有不适应,反而觉得庆幸,大概只有在人很多的地方,才不至于轻易地掉下泪来。 这天下午下班比较早,回到小酒馆的时候,厨房里正炖着食材,一股熟悉的香味飘出来,像是磊哥做的红烧肉,季苏缅想都没想便冲进厨房,并不是那个人,是赵元在炖酱肘子。 好家伙这百米冲刺!你这么饿吗? 呵呵,有点。季苏缅苦笑道。 马上好了,给你装一块。 干爹你做了很多啊,给我装一块完整的好么?我有个朋友特别爱吃,以前很照顾我,想给他送一个。 当然行啊,那我给你拿个打包盒,再浇点儿汤,哎~你看这汤炖的,油亮油亮的,香! 季苏缅拎着大肘子回到了杏园,巷子口的阳台上有很多伞的那一家,他抬头看,以前无数次从这里经过,都来去匆匆,从没仔细看过这些伞长什么样子,今天他发现,伞被错落有致地摆成了一束花的样子,朝着西面,下午的阳光透过,像万花筒。 再往前走,他就不敢了,据说那房子在他们搬走之后没有人入住,所以一切都还是那天季苏缅打扫好的样子,他现在也只敢远远看一眼,趁着鼻子还没酸,敲开了老方的门。 真香,你磊哥炖的么?老方从柜子里拿出半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招呼他,你喝么? 方叔你喝吧,我不喝。是我干爹做的,带给您尝尝,好吃我下次再送来。 嗯,我说呢,吃起来跟以前不太一样的味儿。 方叔我现在,搬出来了。 啊?老方酒杯已经端起来,又放下,什么叫搬出来了?你俩,不住一起了? 嗯。 闹别扭了? 出了点事。 仲磊不是计较的人,你们年轻人闹一闹就没事了。 季苏缅没说话,笑得尴尬。 老方见他这副表情,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味儿:这肘子炖的真好,软但是不烂,火候正好。 我干爹做的油爆虾才好吃呢,但那个不好带来,您下次有机会去店里吃,我除了周二周四其他晚上都在,他那儿好酒也多。 嗯,好,不跟你客气。那个你磊哥吧,心里有事儿,看着年纪不小了,但我觉得他还没你懂事,别惯他!老方绕来绕去又说回了这个话题。 看季苏缅还是不置可否,老方问:他跟你说过我们俩怎么熟的么? 季苏缅摇头。 我刚搬到这儿的时候,没事干,天天喝酒,喝多了就睡觉,睡醒了接着喝,有一天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天刚擦亮的时候,出门正好遇到他,坐在门口抽烟,我就去找他要了一根。 然后就变成朋友了? 不是,不熟,也不知道聊什么,就一起坐着抽烟,我闻见他房子里很香的味儿,他说在做红烧肉,还拿了一块儿给我尝,还没做好呢,就已经很好吃了,我当时心里想说,临死之前吃一碗这个,就值了。 什么叫临死之前? 当时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了,活着太没劲了。我也不管是不是刚认识的,腆着脸要,他就给我装了一碗。那天晚上,我把家里东西归置好,就出门了。 老方讲故事的语气很平淡,他说那天外面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没想好采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所以他一路走一路考虑,凭他多年的警觉,应该可以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但那天他的心被死亡吸引住了,又渴望又恐慌。 仲磊起初只是觉得这老头有点怪,一支烟的交情,就找他要了一碗红烧肉,还挺不客气,但他的谈吐和举止又不像是个鲁莽的人,直到晚上,他看到那人穿戴整齐,出了门,往偏僻的地方走。只凭着好奇,他跟上去看,一路跟着他经过南面的斜坡,看了看水塘和小河沟,又朝更远的地方走,遇到一座水塔,他也抓了抓把手,试图攀登,不知道因为什么放弃,又继续走。 老方是在离开水塔的时候发现他的,但也没说话,一路向前。那晚,他俩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停在丁榭水库边。 这儿有很多人钓鱼。仲磊先说了句话。 一路跟着我,就为了通知我这儿有鱼? 你喜欢吃鱼么?我会做。 你?会做什么? 你能说得出来的,我都会做。 你是个厨子? 不是,我开出租车的,我爸是个厨子,从小在家帮忙。 哦。 水库边的夜风很凉,仲磊其实心里很忐忑,他在考虑如果这人真的跳下去,要怎么救。 彼时他已经离家一段时间了,该忘的事已经尽力去忘,该想明白的事也想明白了,该认的命也认了,他觉得活着总还有一点点希望,因为最差的时候已经过去,只要安静等着,就能等到一点点的好来。但他也不能明说,劝人不要死,好好活着,万一人家没想死 我不会钓鱼。老方说。 你可以试试,消磨时间的好方式。 嗯,明天去买个钓竿。 钓了鱼可以送来我家,给你做。 好。 说到结尾,老方笑了笑:我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跟他回来了,可能他是菩萨派来提醒我暂时还不能死的人。 季苏缅感觉老方的记忆并不靠谱,这是个逻辑不通的故事,怎么就计划着自杀,却被钓鱼做鱼吃鱼这种话题打消了念头?难道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些不可感知的交流?又或者,他们在水库边还聊了些别的,聊老方以前的故事,因为什么入狱,又因为什么孑然一身,但老方没提,让人误以为,这老头真是个吃货,本来打算去死了,却被食物给拉回来。 但,磊哥做饭是真的很好吃,他准备的三餐,不仅仅是应时应季,对食材质量要求也高,季苏缅一度怀疑他每月的收入几乎全被用来吃掉了。 想到吃的,他鼻子又酸了。 他以前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在仲磊面前装柔弱,总能激发他巨大的同情和包容,即使磊哥的温柔总带着点儿不耐烦,他也想一直沉溺在这温柔里。于是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自欺欺人,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经常会掉眼泪的人,独自伤心也就罢了,偏偏身边还有人哄,不由得更委屈了 他那个人,可别扭了。老方接着说,嘴坏但是人好,你别太介意。 季苏缅心说我能有介意的资格么。 方叔,不是他的问题,是我,我做错了事。 啊?!这是老方没想到的。 第26章 七景10 以前的季苏缅有多美妙,现在的仲磊就有多恐慌。他怎么都想不通,一年多了,他的乖顺都是表演出来的么?为什么要表演给自己看?他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还要装作不认识,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把自己精心建造的城堡砸的面目全非,而此时,他的心在这些断壁残垣的缝隙中,生长出了幽怨。 躺在床上的时候,仿佛还能触摸到季苏缅留下来的温度,他喜欢把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中间,说这样暖和,把手伸进睡衣,绕过他贴在后背,说这样抱着心里踏实。他想,季苏缅莫非是个什么妖或者邪的鬼魅,占据了一个可爱的,单纯的躯体,然后贴紧他,侵蚀他,把鬼魅的气息蔓延到整个房子,再从每一个毛孔钻进他的身体他把情景想得太恶心,以至于自己干呕了一下,才意识到已经漏掉了好几顿饭,他的胃正在自己消化自己。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8) 仲磊起身准备煮两个鸡蛋,一手拿起鸡蛋另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抄起了碗,咔咔两声磕进碗里,然后愣住,不然就改煎蛋吧,想着煎蛋,却拎起炒锅,接上了水。 他几乎要被自己逗笑了,想吃两个鸡蛋而已,居然可以做到每一步都是错的,他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跟他的大脑不在一条战线上。他摇摇头,又把锅里的水倒掉,却一个没拿稳,锅掉在地上,一地的水,锅柄也断了。 一个厨子,连吃饭的工具都给砸了。 仲磊拎着一口破锅出现在老方家门口的时候,愣是营造出一种来势汹汹的气质,老方问道:你这是拿锅打架了? 把手断了。他递过去,想到这口锅的来历,又接了一句,切,还说是什么同款,一点儿都不结实。 这口锅的主人给他带来了一场瀑布一般急速奔流的爱情,从远处缓缓而来,却呼啸而去,巨大的落差产生的势能将他砸进水底,无路可逃。 他问:还能修么? 老方接过来端详了一下锅,又抬头看了看他:你的心我是修不好的,但这个锅没什么问题。 滚! 铆钉断了,弄下来重新装就好了。 仲磊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问了句:你见过他? 见过,小孩给我送了个肘子,很好吃,比你做的还好。 那你以后找他吧,不用找我了。 那不行,总不能天天吃大肘子吧。钱受得了肠胃都受不了。 他,说了什么? 失魂落魄,说自己做错了事。 哦。 缓一缓,差不多得了,毕竟还年轻,平时懂事的孩子也总有犯浑的时候。 哎你不懂。 老方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摇摇头,不说话,继续敲铆钉。 仲磊心说这事儿根本没办法解释也想不通,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过去而自卑,不想在爱人面前展示那一段,索性就不谈了。 他在回去的路上,去了老张家的生煎店,进门喊了一声叔,要吃一份刚出锅的生煎。从前都是早晨挂在门上的,有时候拿得晚,凉了很影响口感,这次他难得坐在店里,实实在在地当一回客人。老张乐呵呵地招呼他,说太忙了等会儿去找你聊,张婶是个实在人,拿出馅儿,给他现包了蟹黄蟹肉馅儿的。 生煎端上来,老张顺势坐下问他近况,还没聊几句又被叫走,看来生意是真的很好,仲磊也跟着高兴。话说这包子是真的香,用料也实在,蟹黄和蟹肉的比例很高,一口咬下去能看到奔流而出的金黄汤汁,他拿出手机对着咬了一口的包子拍了张照,习惯性地想要分享给那个人,又停下了。 季苏缅爱吃螃蟹,什么葱姜炒青蟹,咖喱面包蟹,香辣蟹,避风塘炒蟹都做过,更别提中秋之后的清蒸大闸蟹,他都特别喜欢。只有一次,听说买了梭子蟹,他还不太感兴趣,撅着嘴说梭子蟹没什么黄不太好吃啊,仲磊没说什么,做完了递给他尝,小孩欣喜万分,说:磊哥这个蟹是甜的哎,磊哥这个肉好多又好嫩啊! 仲磊做出来的螃蟹,自己嫌麻烦不想吃,他便一个人坐在小餐桌旁边啃很久,吃到心满意足的时候抬头看他,像欧洲教堂壁画上的小天使,圆眼睛,额头饱满,脸颊稍微有点肉,嘴唇闪着美味的光,那个时候的他,背后仿佛能传来管风琴的悠扬乐声,但下一秒,音乐声停,风云突变,天使变成了小恶魔。 仲磊在这天的下午三点多,没来由地把车开到了骏威楼下,停在他经常停的车位上,门口的保安都认识,点点头就进去了。他也没急着走,熄了火,半靠在椅背上,盯着大厅的门。 四点刚过,那人就从门里跑了出来,又回过头朝门里的人摆摆手,大概没看到自己,他继续往前跑,仲磊就坐在那儿,透过挡风玻璃,目送他跑向公交站。今天是他去给乔乔上课的日子,往常他都是早晨把教材放在车上,仲磊接上他就去上课,现在不行了,需要自己抱着。那一摞书还是挺有份量的,仲磊曾经无数次帮他提过的手袋,此刻被他反手挂在肩膀上,就不能找个双肩包么,仲磊在心里说。 季苏缅在公交车站坐着,包放在脚边,手臂垂下来,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大概是累了。平时的他一上车就叽叽喳喳给仲磊讲公司趣闻,说谁请他喝咖啡了,谁帮他忙了,吐槽吐槽领导,八卦一下同事,事无巨细地汇报,仲磊的耳边已经清净了很多天,那个话很多的小孩,颓废地等在公交站。 看着他上了车,仲磊点开手机接单,驶离骏威大厦。 季苏缅离开之后,仲磊不太想要待在家里,原本周末有一天休息,现在也不休了,早出晚归地在外面跑,或者干脆不回家,睡在机场。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月末公司开会的时候,他的里程数比别人高出一大截,额外得到一笔奖金,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在家无所事事了。 他在这个周日的上午,又看到了季苏缅,这次是在体育场,他送一位客人去踢足球,把车停在球场旁边,去了趟卫生间,再准备上车开走的时候,看到了篮球场上的他。 他没上车,倚着车抽烟,看阳光下的篮球场分外热闹,仲磊闭了闭眼睛,眼前这片红色、绿色、蓝色组成的球场,和场上奔跑着五颜六色的人都在阳光下闪耀着彩釉一般的光,让这个尘世过分鲜活。 季苏缅显然是已经打了好一阵子了,他穿一套黑曼巴球衣,这球衣穿NBA队员身上是动感和力量,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松垮,像小孩为了炫耀偷穿哥哥的衣服。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红,肌肉线条纤长,不壮实,却也绝不单薄。他在大太阳下打全场,跑得头发湿漉漉的,像只炸毛刺猬,这是单纯热情的少年模样,仲磊从他身上看到了和从前一样的青春,饱满而透明。 仲磊曾经劝他多社交,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与他年龄符合的朋友,他总说不要,他有磊哥陪着就够了,但最终都被仲磊推出了门。 正想着,小孩挤到了篮下,做出盯着球弯腰准备跳起来抢篮板的准备动作,仲磊在心里轻笑,这身高这体格还跟人抢篮板,果然,季苏缅腾空跳起,立刻被撞,他坠落时,头发上的水珠似乎能甩出一道弧线,摔得酣畅淋漓。仲磊想,这人确实不够强壮,但他打球自有一套节奏,抑扬顿挫的,像一支舞。 有人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原地跳了跳,对那人报以微笑,又跑去防守了。片刻后,有人叫了暂停,他去场边喝水,拎起毛巾擦了一把头发,随即发现了仲磊。 这种程度的遥遥相望颇有些意味深长,季苏缅怔怔地站着不动,手里拿着水瓶却没送入口,就这么握着,虽说隔着围栏,他们俩的距离并没有很远,仲磊还能清晰的看见他用指甲抠瓶子上的塑料标签,那是他紧张无措时的表现,下意识的,表演不出来的。他在这一刻甚至怀疑季苏缅那天对他的坦白全都在故意说反话,真实的他就是仲磊心里的那个样子。 很多天没见了,仲磊的名字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怎么都擦不掉,而他也不想擦掉。仲磊靠在车门上抽烟的动作他太过熟悉,就算汗水流进眼睛,刺痛着睁不开,这个身影只要瞥一眼,就能断定是他。不敢动,不敢往前走也不舍得后退,季苏缅除了站那儿没有任何动作。 球场上有人叫他,季苏缅回头应了一声,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在擦汗还是擦眼泪。 一阵揪心,突然冒出来的内疚让仲磊疑惑万分。 他真的太厉害了,仲磊在心里想,我总有一天,会屈从于这股力量。 第27章 七景11 季苏缅这天上班接到一个任务,接待新西兰旅游局的工作人员。这是个政企合作项目,他原本以为只是接待,安顿好了就没事了,却听到董事长说:你跟我一起吧,严秘书去武汉出差了,你来翻译。 有些忐忑地接下这个工作,季苏缅环顾四周,参会人员都是市场和公关部以及其他事业部的总监,除了他,他坐在李迟的侧后方,攥着电容笔做好了做笔记的准备。 胜任翻译工作其实不难,旅游项目没有特别专业晦涩的内容,跟着PPT逐页翻译即可,董事长也不需要每句话都要了解清楚,听个大概就好。直到讲到新西兰的美食,同行人员中有一位酒庄老板,由他来介绍葡萄酒产业。 他来自新西兰南岛的马尔堡地区,酒庄最著名的产品是白苏维浓和霞多丽两款白葡萄酒,他从葡萄种植开始讲,讲到酒庄虽历史悠久,酿酒技术却是与时俱进,和几所大学以及理工学校都有深度合作,说到他们的特色产品,他说:马尔堡已经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白苏维浓产区了,哦对了,在中国,它的名字是长相思。 多好听的名字。 季苏缅想起他们搬进七景巷没多久,有天傍晚被干爹叫去吃饭,说是买到了很多新鲜河虾,他们在小酒馆喝到搭配河虾的白葡萄酒,度数很低,闻起来是果香和花香,加了冰,淡淡的酸甜,不会掩盖虾的鲜味。季苏缅很喜欢,喝完又要了两杯,最后连瓶子都拎回来了。 仲磊问:喜欢这个小甜酒? 嗯,跟那些涩涩的酒不一样,像有度数的葡萄汁。 切,不懂欣赏,被你说得好廉价。 那这个酒可能就是为了我这种不会喝酒不懂欣赏的人准备的,物美价廉。 仲磊说那我给你做的时候,季苏缅是不太相信的,直到有一天发现很多小颗葡萄堆在家,他才知道磊哥并不是说着玩,是真的要在家酿酒。 磊哥,在家发酵这些东西安全么?不会爆炸么? 仲磊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洗葡萄也不想搭理他。 他看着那双弹钢琴的手,戴着橡胶手套,逐个捏破小葡萄,露出近乎透明的果肉,果汁的香味瞬间填充了玻璃罐子。季苏缅低头凑近闻了闻:好香! 脑袋瞬间被推开:你起开,离远点,别污染了罐子。 我又没用手摸,就闻闻味儿嘟嘟囔囔着后退一步,又舍不得走,还是趴在旁边看。他看着仲磊用三根手指捏葡萄,果汁顺着无名指和小指往下滴,心里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种别样的意味,季苏缅再一次靠近,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舌尖和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一下,像个惹人怜爱的轻吻。 仲磊看他的眼光灼热了一瞬,但立即皱眉躲闪,却也再没说让他起开之类的话,反而在他说还要的时候递上一颗。 在香甜的气息中,他们俩好像身处只有彼此的秘密果园,别人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在互相注视的目光中,默默分享珍爱的事。 季苏缅没让这暧昧持续太久,太久就尴尬了,恰到好处的撩拨才是微妙。他说:磊哥,这葡萄看着青青的跟没熟似的,吃起来齁甜。 是么?仲磊自己尝了一颗,露出嫌弃的表情,呃,还真是,那得少放糖,怪不得用来酿酒,甜得都不像葡萄了,香倒是很香,不过作为水果,有点酸味儿才是正经葡萄吧。 这叫什么品种? Moscato,就是你在小酒馆喝的那种。 季苏缅叹了口气:磊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做。我以后赚钱了就给你开个饭店,你做行政主厨,不用干活指导别人就行 不能再往下想了,季苏缅深呼吸,抿抿嘴,没有香甜,嘴里泛起一股咸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下唇。 走神了一阵子,酿酒还没讲完,这位酒庄老板很热情,是那种专业人士对自己产品的自豪感,滔滔不绝中,李迟侧过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季苏缅。 季苏缅低声说:还是在讲如何酿酒。 董事长微微惊讶了一下:他是想给我们传授技术么? 有可能,事无巨细什么都讲了。 你觉得他说得靠谱么?新西兰的酒,跟它们邻居比起来怎么样? 澳洲的气候其实比新西兰更适合种葡萄,但也分品种,他们刚说的那些最有名的都是白葡萄酒,那些葡萄品种反而在新西兰更有特色,比如他说的花草香,说是一种特有的什么物质产生的,那词太专业我没听懂。 哦,就是各有所长。 对,而且澳洲的酒产量太大,价格低,我感觉新西兰走的是少量精致价格高的路线。 你懂酒?很能喝么? 不能不能,我干爹是开酒吧的,我在那儿帮忙,就知道一点不算懂,我自己不太能喝,而且喝不出来区别,除了很甜和很酸。 李迟笑了笑。 推广PPT讲完,他们开始研究为期一周的展会要如何策划的细节。李迟对季苏缅说:严秘书下周才回来,这些天你先跟着唐睿。 好的董事长。 市场总监唐睿起身介绍会展中心的场地规划和物料准备情况,说到各个展区,李迟问:家居、饮食和游乐,他们刚才说的那个土著文化是安排在哪的? 展会没有安排这一项,太小众了,重点推广可能效果不太好,但我和省博联系了一下,他们准备在下个月搞一个土著文化展。 博物馆是博物馆,咱们是配合旅游和产品推广的,性质不一样,你们再考虑一下。说着他看了看季苏缅,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季苏缅原本在入定,突然被点名,他愣了一下:我? 对,你们年轻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么? 放眼望去,果然只有他能被称为年轻人,季苏缅在脑子里迅速的思考了一下,说:我记得毛利人的战舞非常有气势,咣咣捶地,很震撼,如果可以的话,安排这个表演绝对能吸引年轻人的注意。 李迟轻笑了一声,其他人没好意思笑,只在心里想这孩子还真敢说。 还有呢?其他这些项目,有没有什么你想逛的? 家居区应该会有很多女性客户,新西兰的羊毛制品非常优质,但就是太冷淡了,设计感不够,可能吸引不到年轻群体。如果咱们集团旗下的潮牌可以联名出一批设计,那就好很多,可能现在临时出产品是来不及的,但咱们可以在展区搞一个最优设计的有奖投票活动,或者干脆请设计师现场设计。 嗯,不错,能不能执行再说,先把思路记一下。还有呢,饮食那部分有什么意见? 麦努卡蜂蜜强调养生,所以比较适合送家里的长辈,这个我还没想到什么方式,但葡萄酒特别适合配合新媒体做推广,品酒区做一些适合摆拍的装饰,搭配葡萄酒的芝士、巧克力之类也准备一点,再约热门公众号来体验,应该效果很好,但这个场地就需要稍微宽敞一些。还有游乐区季苏缅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强的表达欲,反正董事长都说随便说说了,那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就是随便说。 冰场是不太现实,但我们可以搞一个滑雪体验的那个设备,或者VR。 季苏缅说完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职场上经常能遇到这种遭人恨的角色,轻描淡写提几个idea,就要有好几个部门跟着你改方案,这可能就是领导或者甲方容易被吐槽的原因吧。正无所适从着,却听李迟对唐睿说:前一阵子安排他跟着你们学,教得不错啊,很有想法。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19) 唐总监笑笑:也不全是我们,严秘书教了他很多。 当晚的欢迎酒会安排在公司的酒店,季苏缅从早忙到傍晚,今天小酒馆的兼职也请了假,正陪着董事长和客人一起进门的时候,一辆出租车从身后开过,缓缓停下。 等乘客下了车,仲磊查了下一单的位置,还有7分钟,需要快点儿开过去,起步前看了一眼后视镜,一个熟悉的背影,灰色西服套装,裤脚好像比之前又短了一些,他想,小孩得再去订一条长一点的裤子了,总穿个九分裤显得不那么正式。他又想到那天,季苏缅说的茫茫人海再想找到你就太难了,呵,有什么难的,这么大的城市,隔三岔五的总能遇到,躲都躲不掉。仲磊的大脑这样想,但他的心脏并不这么认为,它自顾自地加速了一阵,仿佛只是这个背影,就能让时间静止,让他迷失其中。 季苏缅微微侧过头,他对视野中出现的任何一辆黄色轿车都过分敏感,即使看不到司机,他也总是希望能以各种方式和那个人产生时空的交错,像高架桥交叉的瞬间,看不到彼此,却能从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偷偷地穿梭而过。 酒会还没开始,季苏缅心里就涌现了一颗青涩葡萄的滋味,伴随着一把丢了的钥匙,一个心脏漏掉的节拍和一阵切肤的疼痛。 第28章 七景12 展会进行得颇为顺利,季苏缅跟着大佬们学习了一遍完整的流程,深知把创意变成现实需要付出多少努力,那些需要一项一项确认的工作就需要耗费很长时间。他是第一次通宵工作睡在办公室,第一次打电话打到手机发烫自动关机,第一次布展到凌晨五点,出门吃个早餐再回去忙。他有些感激这个突如其来的项目,可以用时间和疲惫抑制内心茂盛生长的想念。 媒体接洽安排给接待和市场,商会政界由公关和行政负责,每一项工作都要落实到具体的人,每天都需要汇总问题和提供解决方案,而会场的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呼叫严秘和Aiden,他奔走着,走出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客人临行前的晚宴,李迟安排了季苏缅陪他一起,也算是有始有终。公事已经结束,席间大多闲聊,正巧侨商会有位领导的女儿在奥克兰读书,大家便聊到学校,问季苏缅是哪里毕业的,他倒也不藏着掖着,直说没毕业,在南加大读了两年书,家里有事就休学回来了,在座各位基本都比他大了十几二十岁,总有种长辈对后辈的惋惜,季苏缅笑笑也没说什么。 李迟说:学习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规划,只要有学习的动力,不管什么时候,付出努力就可以,学到实际能力比文凭更有用。他笑笑,接着说,我儿子,原本计划好毕业再读一个硕士,现在又说要搞一个gap year,去澳洲WH,这些英文缩写我也不懂,反正随他折腾。 承彦他很早就想去澳洲了,总说想去塔斯马尼亚看看原生态的环境。季苏缅说。他话说得轻松,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些意难平,他的同学们正面临着毕业和人生规划,而他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学校。 李迟接着说:我也不反对,多走走不是坏事。你看,我也是大学毕业工作很多年之后,又去日本读了个书。 听到这里,旅游局的负责人惊喜地问:您去过日本?随即讲出一串流利的日文,李迟也跟着答话。 二人相谈甚欢,季苏缅一句都听不懂,心说敢情你们俩语言没障碍啊,我这儿做了半个月的翻译,翻得不怎么样不说,还很徒劳,老板们明明可以直接交流。 回家的车上,李迟对季苏缅说:原来那个人的母亲是日本人,怪不得日文讲那么好。 董事长您日文也很好啊。 好什么呀,你是不懂日语吧。 不懂,一点儿都听不懂,就觉得你们两个外国人用别的国家的语言对话很奇妙。 哈哈哈,你要是听得懂就能听出来我只有招架之力,日文都快忘了。哎对了,他跟我夸你来着。 是么?我一点经验都没有,展会上手忙脚乱地到处跑,哪里值得夸了? 他说了,看得出资历很浅,但处理事情很专业,很有能量,有些想法比较稚嫩,但还是有商业头脑的,并且说希望下次合作的时候,你也可以参与。 啊也真是难为他了,还能找到亮点,他们西方人是挺会赞美别人的。 你自己觉得是手忙脚乱,但是别人看你就是解决完一个问题紧接着去处理另一件事,视角不同而已。其实我也觉得你不错,可造之材。回头让人事多招几个前台,你搬到楼上办公吧,市场和总裁办都行,让严茂安排。 回小酒馆的路,会经过一片竹林,白天没什么感觉,入夜就会有种肃杀之气,季苏缅之前总觉得那块地方又黑又阴森,但这天晚上,他刚刚完成一场展会,被客户夸奖,被老板赞赏,竹林被风吹起的簌簌声也不让他胆怯了,反而觉得有点好听,他快步往回走,急着去告诉干爹和小瑜姐他升职了,走出了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味。 然而还没等他多兴奋一秒,季苏缅便接到了医院来电,在神经外科门口见到了赶来的赵元和赵芯瑜,他觉得这次情况不妙了。 ICU还在做最后的抢救,但显然已是没有必要,安慰而已。医生和他们讲了一下情况,多器官衰竭,心脏问题最为严重,目前已经无法采取进一步的治疗手段。 让她走吧。季苏缅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 太辛苦了,别再折磨她了,我舍不得。 赵元握着他的手:里面还在抢救,你去看一眼吧。 再等一下,这么大的事儿,得先打个电话给我爸。 季苏缅站在走廊的窗边打电话,简单说了两句之后是一段长长的等待。神经外科的ICU在二楼,窗外的花园里没有灯,却有月光,今晚风大,月亮寂然无声地陪着他,马路上的车突然鸣笛,从树丛里扑棱扑棱飞出两只鸟,季苏缅不由地颤抖一下,随即听筒里有个声音跟他说:季一峰说,既然见不到最后一面,就不去见了。 警官,您有没有跟他说现在的情况,我妈还在抢救。 说了,他说别勉强了。 那办理后事,他也不能来一趟么? 他说后事一切从简,安安静静送走她就好了。 送、走、她季苏缅没来由的一阵恼火,他在心里对父亲说,你自己怎么不送! 他不知道这恼怒从何而来,也许是面对灾难的代偿机制,生气总比伤心好受一些。 季苏缅忍住了眼泪,特意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是专业又得体的套装,很好,母亲也一定觉得不错,其实也是徒劳,她看不见,进去也总要穿隔离衣,但季苏缅每次都还是会审视自己,因为母亲对他的要求就是衣服不用在乎贵贱,要干净得体。他不得不承认挂上电话之后心绪乱了一阵,以前人生大事总有爸爸参与,后来,遇到什么难处也有磊哥帮他,但现在他只剩下了自己,要自己处理母亲的离世,要坚持住。于是,他抱着好好看看她,从今晚开始,就再也不会见面的心情,走进了ICU。 赵芯瑜问:真的不用陪他去么? 赵元说:给他一点处理情绪的空间和时间吧,我们可以帮他办理后面的事,但告别,他要自己面对。 我妈妈死了。 季苏缅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简单五个字,他像是逼自己承认似的反复对自己说。其实苏婉怡住在神经外科一年多,几进几出ICU的时候,他都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但这一次是真的,也是最后一次。 赵元去帮他办手续,赵芯瑜递上一杯水给他,喝了一口,他问:甜的? 嗯,葡萄糖注射液。怕你低血糖晕了。 哦。小瑜姐,我想去看看我爸。 好,明天陪你去。 第二天下午,季苏缅强作镇定的情绪在季一峰拒绝见面之后崩塌了。 他哭着对狱警说:为什么不见我,我妈又不是我害死的凭什么不见我?! 季一峰受了很大的打击,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可能太伤心了,我们也带他去医务室做了检查。你先回去,等我们劝导他一下,你下次再来。 季苏缅可不想下次再来,他就想这次。自从父母轮流出事,他遇到的所有事都是被动的,不得不接受,好不容易主动争取一回,也在最后关头失败了。起初他并没有怪罪谁,也没有怪罪命运,但此刻,他只想找个人发泄情绪,哪怕是打一架。 仲磊被赵芯瑜叫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大哭的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季苏缅,若不是穿的衣服还是他买的,他绝对不敢相信。 看到他来,季苏缅朝赵芯瑜哭喊:你把他叫来干嘛呀!我的人生已经很不堪了为什么要喊他来看!给我留点体面行不行啊!我最不想看见他啊 赵芯瑜还在劝:别哭了,你听话,先回家好不好,你在这儿喊他也听不见。 他是不是不承认我是他儿子啊,为什么不肯见我!他心里只有他老婆没有我! 当然不是啊,你看你叫季苏缅,就是你爸妈很爱你证据啊。 证据个屁!我的名字,是季一峰和苏婉怡在缅甸认识的记录!可我也是个人啊,为什么要当别人的纪念品?! 不要这么说,他们爱你,你不是个纪念品,你就是他们最爱的人。赵芯瑜安慰得越来越无力,扭头看向仲磊,求救似的。 仲磊也不说话,漠然在旁边站着,好像是个单纯的围观路人。 季苏缅继续哭诉:他们最爱的人是对方,不是我,我也不是要计较爱有多少,但我妈死了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拼了命的工作为了什么,他不能这么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要去找他,让他见我!让他知道我为了救妈妈拼了命地努力过!季一峰你给我出来!你不能这样 他喊得声嘶力竭,呼吸太急促甚至有些缺氧的症状,喉咙里涌上一股暖流,冲击着身体的寒战,这两股势力仿佛两条绳捆住了他,并不断缩紧,擦伤他的皮肤,嵌进血肉模糊的身体里。 他蜷缩着哭,哭到声音渐弱,看了看仲磊,用残余的力气说:让他走吧,我不需要他同情,更不需要他在这儿看我丢人。 他搬走之后,仲磊一直都带着些怒意,一听他说不需要自己,更加火冒三丈,伸手便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趁他还没站稳的时候腰一弯,季苏缅就被搂住大腿扛上了肩,也不管他怎么挣扎,不由分说地走向路边的出租车,打开车门塞进后座,一气呵成,然后扭头朝赵芯瑜喊了一声:走,先送你回家! 赵芯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弱鸡朋友被拎走,心里暗暗叹服:怪不得季苏缅这么迷恋他,太他妈爷们儿了! 第29章 七景13 仲磊看了看后视镜,问赵芯瑜:睡着了? 嗯,累的,昨晚上从医院回来就没睡过觉,也不动,就坐着。 看仲磊没答话,赵芯瑜接着说:磊哥,拜托你一下,这段时间别不管他好么?哪怕你假装一阵子,让他没那么崩溃就好了,行么? 嗯。 太阳从云里探出头,紧接着就全部跳了出来,仲磊抬手把遮阳板放下,这段新开通的路上车很少,马路很宽,没有树也没有遮挡,苍凉的像是西部荒漠,路面甚至出现了盛夏才有的眩光,刺中他的眼睛。前些天酒店门口那个意气风发的挺拔背影他还记得,现在这人好像融化了一般摊在那里,全因死亡没有预兆,在一夕之间发生了。 他妈妈,什么原因去世的?他问。 心脏衰竭,其实之前已经出现过几次了,这次合并多器官衰竭。 哦。痛苦么?那个时候。 当然了,你不知道他昨天打电话,他爸没接,然后自己一个人进去ICU,跟他妈道别,出来之后眼神都直了,也不哭,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可吓人了。 嗯我问的是他妈妈。 哦,那倒不痛苦,深度昏迷,相当于睡梦中过世的。 那还好。那接下来这些事 我爸去办了,找了殡葬服务,不需要季苏缅做什么,只要参与就行了,哦对,选墓地需要他去。 行,辛苦赵哥,有事给我打电话。 仲磊熟门熟路地把车开进小酒馆的院子,背上季苏缅,说:我带他回家了。 哎,那明天 有事打给我吧,我这几天看着他。 季苏缅下车的时候醒了一次,但他抵抗着这种清醒,醒来太难过。仲磊背着他走这段路,已是第二次了,他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轻轻地说:磊哥我听你的话好好工作了,我升职了。 嗯。 磊哥你累不累,放我下来吧。 不用。 磊哥我妈妈不在了,我爸爸不想看见我 你爸他给他一个处理情绪的过程吧。 磊哥,我没有妈妈了,我很难受,但我心里居然踏实了一点,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怕手机响,怕医院打电话找我,你说,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我是个坏儿子么? 你不是,不能这么说自己。仲磊心里万分压抑,不仅仅是死亡,而是季苏缅把自己的良知撕裂了说给他听,听着心酸,让你觉得尘埃落定的并不是你妈妈不在了,而是疾病,它结束了。 季苏缅没再说话,只咬着牙偷偷地掉眼泪,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却不敢哭出声,他怕一开口,这声哽咽太可怜,像是故意表演出来的。他很想继续睡着,但心脏不太听从调遣,反而越跳越快,他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的沉默叠加在他身体,扩大、膨胀,耳朵能听到心脏敲击的声音,但脑子里一片沉寂。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稳定的声音说:你们能原谅我么? 仲磊再也没说什么,他走到单元门口,把季苏缅放下,扯着他的手臂拉他进门,在门里轻轻吻他,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泪,像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珍爱的旧事物。 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移动,哐的一声关上,他们俩同时颤抖一下,竟然笑了。 他们一路牵着手上楼梯,走得不快也不慢,让季苏缅有时间回顾一些关于这个楼梯的美好片段,一直走到家门口,仲磊说:今晚早点睡。 我不想睡。磊哥。 他们手还牵着,甚至微微出了汗,仲磊不忍心看他,那双眼里有炽热,但也有痛苦,你对着那双眼生不出什么情欲,反而是心疼更多一些。 他松开了手,环抱住仲磊的腰,后者两只手臂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哪,显得无所适从。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0) 磊哥你别让我走。 嗯。不走,再也不走了。手落下来,把他揉进自己怀里,抱得很紧,直至感受到他环着自己的手臂渐渐软下来,像是心安了,但你要听话,好好去睡一觉。 他弯腰,用季苏缅从前念念不忘的那种方式,抱起他,走进他以前的房间,放在床上,晚安。 他在上楼的半途中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季苏缅没穿鞋,光着脚追过来。什么话都不说,把仲磊扑倒在楼梯上,像一只野性未除的小动物,猎食一般。 仲磊只觉得背好疼,又不敢推他,楼梯还有些陡,怕他滚下去只能用力抓着他的腰,放任他在自己身上撒野。他感觉自己被一只巨型章鱼捆住,吸吮、撕咬,烙铁似的灼烧他的皮肤。这也太难受了,原本应该是场浪漫的风流韵事,竟搞成了深海求生,他动弹不得,直到季苏缅把手伸进他的腰带,一阵轻微的颤抖占据他的身体。 他轻轻侧开,低声说:苏缅,别,你听话,去睡觉。 季苏缅紧闭着嘴,盯着他的眼睛摇头。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合适。 还是摇头,并且边摇头,边甩出眼泪。 这强迫自己趁人之危么?仲磊也有些迷乱,残存的理智让他开口说:别在这儿,我们上楼好不好? 季苏缅一直摇头,仿佛一起身一撒手就仲磊就会烟消云散一样。 算了,随便吧。 仲磊感觉这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一次,太他妈疼了,他根本没心情去体会快乐,为了不让季苏缅掉下去,他的背被死死地压在楼梯上,并且随着节奏一下一下地锤打,真算得上是酷刑,而眼前的人还一刻不停地掉着眼泪,这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持续到结束。 季苏缅在他胸前趴了一会儿,总算是肯离开这个楼梯了,仲磊抱他上了楼,相拥着躺下,轻抚他的背:别哭了,家里都快被你淹了。 带着抽噎的笑,听起来特别委屈。 哥 嗯?哪儿不舒服? 没有哪儿不舒服,就是觉得你好厉害。 厉害个屁!跟表演杂技似的,累死了。 季苏缅又笑:是挺别扭,但还是很厉害。 是么?但我感觉这是团队协作的成果,你也很厉害。 季苏缅扑哧一声,但下一秒眼泪又涌上来:谢谢你让我暂时忘了 这种又哭又笑边哭边笑的能力是仲磊不具备也不能理解的,只能揉着他的头发亲着他的额头安抚。 原本是想让他早点睡的,现在两人都睡不着了,仲磊把阁楼的窗帘拉开,他们躺着看夜空。今晚多云,没有星星,季苏缅想象的怀抱和怀念的温度都在身边,让他从巨大的悲喜交加中渐渐平静下来。 磊哥,你真的不想让我走了? 不想了,砸手里了。 那,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你有不爱吃的东西吗? 啊? 我以前做什么你都说好吃,但人的口味总有好恶的吧,总不能跟猪似的什么都爱吃。 不要瞧不起猪,猪那叫适应性强。我啊,我不吃莴笋和洋葱,这两个东西我吃了会想吐,但并不排斥它们出现在盘子里,只要不吃就行了。 不吃洋葱你在美国怎么过这么多年的? 所以我总是私信你问菜谱啊!当年你单独开的那个美食节目,我真是每期不落地追,现在还在我硬盘里呢! 人家硬盘里都是游戏啊小电影什么的,你存个做菜的节目,真行。 你的做菜节目就是我的小电影。 我操你别说了,我害怕你这种发散思维。哎,你爸妈真的是在缅甸认识的么? 是啊,我爸当年刚工作没多久,跟着领导去出差,遇到了我妈,我妈那年大三,和同学一起去旅游的 仲磊听他讲故事,听得昏昏欲睡,思想已经快要飘走的时候,又被拉回来。 哎你猜怎么着? 啊?怎么着? 我妈居然辍学,跑来找我爸了。 嗯?为什么要辍学? 我刚不是说了么,我外公坚决不同意,派人看着我妈,除了大学哪儿都去不了。 哦。 你说辍学这事儿还有家族遗传的啊。 切,什么话!你妈是主动的,你是被动的,不一样。 所以后来,他们让我选prelaw的课程,也算是弥补一下我妈妈当年的遗憾吧。 你妈妈是学法律的? 是啊,我刚说过的,她在港大读法律,据说成绩可好了。 港大你们家是有什么名校情结么 他们就这样聊着,季苏缅慢慢地发不出声音了,但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像水里的鱼,仲磊看得好笑,低头亲了一下,小鱼就闭上了嘴,彻底睡着。但他却睡不着了,他还记得刚才季苏缅身体的触感,皮肤柔软细腻,出了汗滑溜溜的,摸上去也像条鱼,而他发出的声音也那么好听,嘶,后背传来的疼痛制止了他的想象,像是被钝刀砍了几下。下次还是别在那种不舒适的地方了,难度系数太高影响发挥。他笑了笑,把鱼扒拉到自己怀里,他的心还在因为身体的疼和快乐悸动着,但已渐渐趋于平静。 第30章 七景14 季苏缅离开之后,仲磊曾有过短暂的愤怒,但又深知自己愤怒的理由不太充分,他习惯了做季苏缅的依靠,总觉得自己是个拯救他的存在,突然被揭破过去,把自以为的不堪展现在他面前,多少是有些羞愧的。 他曾经无数次点亮手机屏幕,季苏缅的电话和微信从前长时间地占据最靠前的位置,一段时间没联系,已经慢慢挪到后面,一如那天走出家门,楼梯上的脚步声渐远,慢慢退出他的生命。想着,等着,只要他打来电话,就去找他。然而等来的却是赵芯瑜。 他接到电话之后立刻变道开上高架,还因此领了张罚单,他也不介意,只顾得上朝季苏缅的方向奔去,他从来没想过在那一天之后还能被人唤醒,再承受一次短暂的,不可靠的爱的疯狂。 于是把他带回了身边,从此有了爱和维系,所以仲磊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期待新的早晨。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季苏缅没在,喊了几声也没听到回应,猛地起身,背痛突袭而来,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摸出手机,已经没电了。 季苏缅,你去哪了? 小酒馆啊,我给你微信留言了。 哦,没看到。你为什么乱跑? 我没跑啊,我来找干爹问问情况,顺便把行李拿回家。 可以啊你,都那样了你还能一大早跑出门。 季苏缅在电话那头嗤嗤地偷笑,随即又正经起来:磊哥,干爹说今天需要去看看墓地,你能陪我么? 好,在那儿等我。 尽管赵元和仲磊都说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季苏缅还是坚持不要买墓地,给母亲挑了一棵树,并且拒绝了在树下放置水泥套盒。 工作人员说:季先生,感谢您支持环保事业,您可以选择使用可降解的骨灰盒,这种材质不会对周围环境造成危害,经过一段时间可以完全降解,也不会影响树木的生长。 季苏缅问:不能直接放在树下面么? 什么?您说骨灰么? 对啊,感觉这个可降解的意义不大,反正最终也降解了。 仲磊又一次提醒他不用考虑钱:骨灰盒是一种仪式感,你可以给妈妈挑一个很好看的。 不用了,我妈是个很务实的人,反正最终都会归于土地,装起来和分散着没区别。但我想好好挑棵树,除了树,还能种别的么?花草之类的? 可以,您可以挑选一些生命力强的,月季、蔷薇或者二月兰之类都可以种。 于是苏婉怡,在东海第二公墓的生态林中,拥有了一方安眠的土地。 这件重要的大事办好,仲磊执意送季苏缅回家休息,自己去和赵元一起办理其他的事,在回家的车上,他又一次接到孙恬恬的电话。 磊哥你出什么事儿了么?我怎么看到消费提示有一笔墓园的支出?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花点儿钱就要来问。再说我要是死了也不能是自己给自己置办吧。 季苏缅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表示不满。 我这不是怕你有什么困难来关心一下嘛! 没什么困难,我男朋友家里有事,帮忙操办的。 哦,男朋孙恬恬像是给自己按了一下暂停键,什么?男朋友?磊哥你谈恋爱啊? 是啊。 哇,太好了啊!你车载蓝牙听得很真切,孙恬恬激动地都快哭了。 季苏缅加了一句:恬恬姐姐您好,我是,男朋友。 你好你好,恭喜啊!哎不对,节哀啊 仲磊很想笑:行了你,我开车呢,回头再说吧,你要是哪天路过也可以顺路来家里吃个饭。 哪儿能顺路去呢,这得专程拜访,我去之前联系你! 挂了电话,季苏缅幽幽地说:磊哥,为什么我今天总是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呢,而且控制不了自己。 仲磊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别哭了,眼睛肿得厉害,都红了,闭上休息会儿。 可我想看着你,我怕你什么时候就不在我身边了。 哎,你讲讲道理,咱俩是谁睡完就跑的。 我是想在你睡醒之前赶紧去拿行李回家的。 就这么急切?都不能等我跟你一起去? 嗯! 办理好母亲的后事,有一天仲磊问:还想去见你爸爸么?我陪你去。 不了,我也冷静了,他大概是不想被打扰。其实他心里真的很难过,他的伤心不比我少,而且我想,他越是爱我们,就越难面对现在的处境,爱人离世,儿子被迫辍学我到现在还记得开学那天,他俩送我去学校,我们走在校园里面规划接下来的学业,那时候有多么的满怀希望,我离开的时候就多绝望。 还想回去么? 季苏缅摇摇头:条件不允许了,或者我还能在国内自考个本科学位。以后没有医药费要付,也不需要去小酒馆打工了,晚上可以有时间看看书。 仲磊揉他的头发:不着急,先休息一阵子也行。 磊哥太温柔了,季苏缅想,他离开这段时间再回来,仲磊整个人从方形变成了椭圆形,离奇的温柔,连缠绵都像是无风的海边,海浪不慌不忙,一波接一波地,温柔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躺在床上,季苏缅蹭过去趴在他的胸口:磊哥,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 什么? 就是,你喜欢温和的还是粗暴的? 怎么?我满足不了你? 哎呀不是啦,我就是问问。不愿说算了。 说起这个那天,就是你刚回来那天,你一直在哭,是因为心里难过还是做得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是因为妈妈不在了,也因为你终于又来找我了。 哦。那就行。 还是说,磊哥你喜欢在楼梯上? 仲磊被楼梯二字吓出一头汗:你可放过我吧,第二天我背上好几条血痕,跟被人抽了似的。 啊?这么严重的么?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你躺那儿被人踹几十下试试,也亏了我身体素质好,换你估计掉半条命! 他们笑闹着入睡,但季苏缅被半夜的电话铃声吵醒。 磊哥你电话。他推了推仲磊。 仲磊显然不想接,含含糊糊说一句不管它就把腿搭在季苏缅身上,困住他,继续睡了,但季苏缅的神经已经被电话铃训练成了条件反射,电话一响就担心有事发生,立刻清醒,并再也睡不着。他下床绕到另一边去看,没有名字,应该是个陌生号码,他刚想放下,手机又响一声,这次是短信。 文,我离婚了。我还是没办法和她在一起,我很想 后面看不到,季苏缅也不想点开,他知道是谁。 又一声叮。 文,你能告诉我你在哪里么?我这些年一直想找 他放下手机,回到床上躺着,静静地听,又响了,又一声,还有一共7条,来自许辰的短信。 他神经紧绷,睁着眼睛,不安地等待着,他不希望手机再一次震动了,却又希望那个人干脆再打个电话,如果磊哥愿意接,说清楚就没事了。但他没再打,仲磊也没醒,从头到尾对此一无所知,睡得倒是香甜。 季苏缅昏昏沉沉中梦到一部手机,它在黑暗里悄悄地打开了一个小门,然后无数的信号具象化,变成无数条丝线,填满整个房间,还在迅速地缠绕,他吓醒了,并且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是季苏缅回国以来,难得一次完整的周末休息。仲磊带他去海边骑双人自行车,他们骑到了跨海大桥上,停下来看日落。他闷闷不乐了一路,此时被海风吹着,好像有其他声音的陪伴,可以借一些勇气似的,他在呼呼的风声里说:磊哥,昨天夜里有人打电话找你。 仲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早晨看见了,是许辰,已经拉黑了。 呃哦。是么。 脸颊被两只手捏住,季苏缅笑着躲。 还是么?!看见了就说看见了,憋了一天才问,你也真能沉得住气。 我不该看你手机的。 这倒不是,我不在乎你看没看见,我在乎你因此不开心。 可你拉黑了他,他还是知道你号码,换个手机还是能联系到你,怎么办? 仲磊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他的钥匙,用一根回形针戳开了手机卡,随手扔进海里。 哎季苏缅没料到这么突然。 待会儿去换个号码。 磊哥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扔都扔了。来,仲磊握住他的手,把他扯到面前,自己半坐在栏杆上,圈住,再跟我说说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么?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1) 你会答应我么? 当然,要第一时间答应老婆的一切合理要求,不合理就把它变成合理的,再答应。 季苏缅低头笑:那以后不抽烟了好不好? 可以啊。他从口袋里摸出剩下的半包烟,拧了一把,正想扔又觉得不好,装进了口袋,没垃圾桶,待会儿扔。 那我给你换成电子烟。 换什么电子烟,那玩意儿看着跟个加湿器似的,不抽就什么都不抽,我没那么严重的烟瘾。 第31章 七景15 跨海大桥是一段很长的路,他们从日落走到了天黑,而天黑了,季苏缅好像才有了一些勇气,说自己的真实感受。 磊哥,其实我昨晚上没怎么睡。 因为手机响? 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紧张,你明明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但我心里还是介意,你会觉得我小气么? 不会,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一定把手机关了。 其实我和前男友分手,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骗我钱,我在知道实情之后虽然很生气,还是和他在一起的,差不多一周吧,但是一朝被骗,他说的每句话都没办法相信了,总是疑神疑鬼的,变成了一个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人。然后昨天夜里,我又体会到这种感觉。 对不起啊苏缅。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想跟你说我真实的想法,我什么都不想瞒你。 嗯,知道了。仲磊感觉到海风袭来,他展开外套把季苏缅包裹在怀里,然而风已经不像冬天时那么锋利了,他眼前似乎能看到一群飞走又回来的海鸟,一轮破碎又圆回来的月亮,而即将到来的春天,是一场万物的欢宴。 许辰是个没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当初结婚的是他,不敢承认和仲磊的感情,一直躲,直到仲磊受了伤,他出现在病床边哀求,说你们三个都有别的专业,而他自己除了写歌唱歌就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仲磊当时不知是懒得和他纠缠还是破罐破摔,居然默认了,从此他就变成了一个大众眼里的骗婚同性恋,歌迷眼里解散乐队的罪魁祸首,合作品牌眼里的劣迹艺人,他便以这样的身份消失在人群中。而这次,为了找到仲磊,许辰居然去了他老家,仲磊母亲不明就里,只当他是很久没联系的大学同学,总之,他能出现在自己家楼下,仲磊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然而他们还没开口说话,孙恬恬的电话先来了。 磊哥,我听说许辰要去找你,你可千万别冲动啊,你等我,我已经在路上了,我去处理。 嗯,他已经在我面前了。 那你不要理他,我大概两个半小时到。 总要解决的,这样吧,中午一起吃个饭,把这个破事儿谈妥。 好,那你把地址发给我。 一个大包间,只坐了四个人,季苏缅想跟着,仲磊也没拒绝,还没到午饭时间,他在旁边的茶海泡了一壶大红袍,递给季苏缅一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俩人谈判。 文 别,别叫磊哥,你有话跟我谈。 可这是我和文之间的事。他转头望向仲磊,仲磊看到了,但目光却穿过了他,像穿过一团雾,转头又给季苏缅倒了一杯茶,递上一块红豆糕。 孙恬恬冷笑一声:您啊,还是别叫得这么亲密了,磊哥眼里你可能是个不存在的人,你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回去吧。 孙恬恬,你管得也太宽了,我不是你带的,他现在也不是你的艺人,不要总觉得在公司别人管你叫孙姐你就能控制全世界了! 许辰,别让我告诉磊哥你离婚的真正原因,我怕脏了他的耳朵,她语气里勉强维持的礼貌已经不见了,又回头看了看季苏缅,也怕玷污了小朋友的三观!你赶紧走,以后也别再来打扰人家。 许辰恼羞成怒,也顾不上找仲磊卖惨:你凭什么要求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公司的员工! 公、司、的、员、工?孙恬恬一字一顿,笑得轻蔑,你难道不是?你是公司的祖宗?别说你现在已经糊成虚化背景了,就算是以前在岩土,你也不过如此!你看看乐队解散之后你有什么正经工作么,还不是吃老本,或者别人看不上的工作才分给你?连带着孩子上家庭综艺你都带不好!许辰,当初乐队出事是怎么一回事你不知道?就真的心安理得置身事外了?违约赔款都是磊哥赔,版权费你倒是收得积极,真是算计得清清楚楚啊,吃亏的时候你躲到国外,占便宜的时候八百里加急你冲回来,牛逼!我见过人品差的,但差得泰然自若毫不掩饰你是头一个! 季苏缅一块红豆糕捏在手里,半天没吃,就这么悬在半空,仲磊看他呆滞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握住他的手,帮他放在嘴边:吃你的。 你们娱乐圈的经纪人果然是能说会道啊! 谁们?!他们娱乐圈,跟我没关系啊。 他喝了一口茶把糕点咽下去,凑近了轻声说:磊哥,我以为手撕渣前任这种戏码是需要我这个正宫来演的,结果,真没料到是这场面。 仲磊皱着眉瞥他一眼:还正宫你少看点儿国产狗血剧! 那咱俩就在这儿看着,让一个小姑娘冲锋陷阵不太好吧。 仲磊又拎起水壶给茶添水,动作从容又流畅,仿佛他根本不是当事人,真的是来品茶看戏的:你不觉得她想骂人很久了么,让她发挥一下呗。别看她现在挺凶,刚做我助理的时候怯懦得不行,做事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错得罪人。 啊?看不出来。 后来我们第一任经纪人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公司让她顶上,那是怎么都不肯啊,还是被我硬推上去的,不过没做多久我们就解散了,但她倒是发展得不错,带了几个新人都红了。 真有能力,看着瘦瘦小小的。 不过,我一直觉得有点对不住她,是我带她入行的,结果在最难的时候我跑了,丢下她一个人她现在看着光鲜,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看着仲磊越说越慢,季苏缅也跟着心酸:磊哥,你好善良。 也不是善良,感觉就像是一个家养的宠物,你突然不养了,还小呢就扔外面去让它自己流浪 季苏缅的心酸戛然而止:磊哥你还是别说话了,好好一个事儿被你说得这么别扭 总之这件横刺里杀出来的小事就被孙恬恬强势解决了,春天也如约而至。 季苏缅最近加班比较多,据说是集团准备开发新的项目,他跟着市场总监一直在做调研,临睡前还接到他的电话,心里惦记着工作,以至于仲磊都从嘴吻到了脖子,他还木木地一言不发。 出什么事了么? 啊?没有啊。 那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苏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冷漠,却狡猾地笑笑,挑衅道:想要我有反应,那得看你的能力了。 他在下一秒就失去了抵御能力,只能任凭摆布,直到大脑在炫目之下一片空白,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第二天清晨,二人还在温存着,季苏缅突然说:磊哥,春天到了,我们去春游好么? 好啊,你想去哪? 找干爹和小瑜姐一起,我们去露天烧烤,去野餐,去钓鱼去放风筝。 仲磊打了个呵欠:你安排的项目好多。 好不好嘛? 好,那就周末,周五我去采购。 周五,季苏缅旁观了一场领导一张嘴员工跑断腿的过程,仲磊从傍晚开始准备食材,切肉,穿串,切菜,需要腌制的要提前腌好,小凉菜要提前备好,火锅调料准备几种不同的,他在旁边打下手都已经累了,两个人忙到晚上十一点,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磊哥我已经不想去了,好累啊。 不行!你不光得去,还得把外面那一箱都给我吃完! 嗯呜 撒娇也没用!我开了一天的车,回家忙到这个点儿,都是因为少爷你想出去玩,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得去! 磊哥你辛苦了,我给你按摩。说着一个翻身坐在了仲磊身上。 然后没两分钟就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他们去了杏园后面的水库,顺路把老方也带上了,让他负责钓鱼。车停在山脚下,他们下车步行,季苏缅从未来过,走到了水库边才发现,这里美得让他吃惊。 像是一幅印象派的乡村风光,眼前是一个整体,不单单是错落的开着花的树,不单单是透过树叶散落的阳光,不单单是随风颤颤巍巍的娇嫩花瓣,也不单单是波纹细密闪着银光的湖,季苏缅甚至觉得,这块土地如果一直没有人来,会不会变成世外桃源,又或者是另一个瓦坎达。 赵元和老方一起去钓鱼,赵芯瑜怕晒,窝在搭好的帐篷里不肯出来,季苏缅和仲磊去放风筝,他刚开口问磊哥风筝好放么,一扭头竟发现,风筝在仲磊手里已经晃晃悠悠地飞到了树梢的高度,随即一阵风吹来,握着线轴的手微微一松,它便稳稳地出现在了半空。 这种量产的风筝做得很科学,拎两下就放起来了,我们小时候都是自己做的,那叫一个难放,主要是不平衡。 不是,怎么就这样了啊,我看网上的教程,需要一个人举着往前跑的,你这,不对啊 哪儿不对了,还跑,我站这儿动都没动。仲磊扯了两下,又趁着风吹过的时候松了松线,风筝越飞越高,他把线轴递给季苏缅,给你玩儿吧。 季苏缅接过线:磊哥它还能再高一点么? 你感觉它拉拽的力气变大了,就可以再放一点线。 仲磊在山坡上坐下,看季苏缅牵着风筝奔跑,这个少年初见时那么的沮丧无助,像棵躲在阴影里的草,但这一年多,看着他不断地汲取营养,挣扎着舒展开来,春风拂过,他生根、抽芽、枝叶扶疏。 哇好高!这是我第一次把风筝放这么哎! 季苏缅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线轴,无比委屈:磊哥,这个线,为什么没固定在上面啊,放到最后它就,飞走了,没了。 仲磊哈哈大笑:真是个bug。算了吧,让它自由也挺好。 季苏缅盯着远去的风筝,一直到再也看不到。 磊哥,你说它是不是去找妈妈了,会告诉她我很幸福但很想她吗? 仲磊拉他躺在草地上,揉他的掌心:不难过啊。 嗯,不难过。我感觉她人虽然不在了,却变成了庇佑我的神,因为她把你带回来了。 第32章 七景16 当日的烧烤活动是仲磊一个人的主场,连赵元也向他取经。 羊肉串看起来很普通,怎么吃着一点都不膻还有一点清新的味儿? 宁夏的滩羊,肉原本就不膻,而且穿之前打了姜葱汁腌了一会儿,这样肉更嫩更香一些。这些肉一半是羊腿肉一半是羊腩,不会太肥腻,口感也没那么寡淡。 你这也太用心了吧。 仲磊凑近一些轻声说:小孩最近心情不太好,出来玩一场,做点好吃的哄哄。 另一边的烤炉上放着带骨头的肉,赵芯瑜被香味吸引过来,也不管晒不晒了,端着盘子就站在旁边等,还不时地问什么时候好之类,赵元看见,远远喊了一句:出息,我早晨没给你吃饱么! 赵芯瑜吐了吐舌头,问季苏缅:这些一片一片圆形的是什么? 羊脖子。 脖子这能好吃么? 我也没吃过,磊哥说很好吃,比羊蝎子肉多。 羊蝎子我爱吃啊,那得尝尝。这还得多久啊? 磊哥说带骨头的需要慢烤,哎你别催了你去那边等羊肉串。 也并不全是肉,仲磊准备了一大盘菌菇拼盘,杏鲍菇是撕成条的,香菇是切成块的,草菇却是原封不动,躺在烤盘上一颗一颗圆滚滚很可爱的样子,草菇的调料很少,只加了一点盐和胡椒,小心地咬开一个小口,才会明白为什么不能切开,里面藏了一口鲜美无比的汤。 他给应季的春笋做了个类似法餐的精致料理,把煮好的笋对半切开挖空,虾肉剁成泥,加笋丁和黑胡椒,装在笋做的容器里,撒上一层芝士碎,稍微烤上一会儿,虾肉熟了就能吃,赵元在旁边记录,说这道菜在小酒馆绝对能成为爆款。 凉菜是普通而又不太普通的花生和毛豆,这个烧烤的标配被他做得极入味,调料里加了芥末,浇上一层干炸花椒和辣椒的热油,在冰箱里放了一夜,季苏缅开饭之前偷偷尝了一口,却不巧吃到一点没化开的芥末,当下就被眼泪出卖了。 他们没有买鱼,仲磊说相信老方能钓上来,结果一上午什么都没有,幸好准备了火锅,一行人不至于吃不饱。 赵芯瑜感叹道:磊哥你的烧烤技术简直登峰造极,咱们夏天在小酒馆院儿里支个烧烤摊子吧,绝对能卖到下半夜。 赵元说:别瞎琢磨,烧烤卖到下半夜你想累死谁啊,再说了做得好吃都是有成本的,做生意要是用这些食材,绝对亏本。 饭后,季苏缅他们爬上了山顶,仲磊看他额头上冒出的汗,闪着晶莹的光,伸手抹掉,再亲一口:累了? 还好,这就是个小土坡。哎磊哥,这块地,如果被开发成度假村,你觉得可行么? 仲磊环顾四周:可以啊,有山有水的,挺合适。怎么,你们有这项目? 目前正在调研的项目里没有,具体还得问唐总。 你看,山这边是湖,可以划分区域,养殖一些鱼虾螃蟹之类的,湖周围,修步道和骑行道,山那边适合搞一些生态种植项目,有机蔬菜水果,应季采摘。山上也需要再多种一些树,四季花卉什么的。 磊哥被你一说我觉得很棒哎。 我也就是随便想想,开发这种项目需要很详尽的策划,他指了指稍远处零星几座小房子,还有征地,都要考虑。 嗯,对,那我先拍几张照片。哎磊哥,山顶这块儿也盖一排房子你觉得怎么样,视野多开阔啊! 你是建度假村还是防御工事,要那么开阔做什么,观察敌情么? 在这儿建个高端的月子会所怎么样? 什么会所? 就是刚生了宝宝的 我知道这你不用解释。可是你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为什么能想到这种项目?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2) 因为我们集团有一所高端的妇产医院啊,做个配套项目。而且这里环境好,我总感觉视野开阔了,心情也会好一些。我以前翻过我妈的病例,怀疑过她是因为生了我得了产后抑郁。 仲磊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觉得她不是因为这个。 对,的确不是,但以前总是会瞎琢磨啊,总觉得是不是自己也有原因,平白无故往自己身上加点罪名。 仲磊把他扒拉过来抱住:傻不傻啊你,不许这样想了! 季苏缅下山回来,看赵芯瑜在帐篷里睡午觉,他跑到了小树林里打电话。老方还坐在湖边钓鱼,有种要一雪前耻的气势。仲磊走过去找他聊天。 这会儿还是有点热吧,鱼都不上来。 你懂什么,春天刚到,水还冷着呢,说不定也就是中午能钓上来。 行吧,您老慢慢钓。 你过来打扰我干嘛,不和你的小朋友玩儿? 打电话去了,说要聊项目。 打工作电话?你别说,小孩事业心还挺强。 仲磊笑笑:嗯,看得出受过非常优质的教育,没继续读书真的很可惜。 怎么,养着他还想供他上学?这有点难啊,不是,你这哪是男朋友,你这是干爹吧。 他干爹是赵哥,你别瞎指派,不知道又联想到什么,仲磊瞥了他一眼,而且被你一说怎么这么恶心。 哈哈哈,他是个聪明孩子,好好干也很有前途,不一定比读书差。 仲磊看季苏缅打完了电话,远远朝他跑来,忙着结束这个话题,叹了口气:总是个遗憾,等机会吧。 聊什么呐你们?季苏缅跑过来的动静太大,老方很不满。 你慢点儿跑,鱼都给你吓跑了!在聊你们俩。 聊我们俩?什么? 我说,他操心你,都快变成你爹了。 是么?季苏缅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搂着仲磊的脖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 老方大笑,笑季苏缅淘气,也笑仲磊,这家伙太不禁逗了,瞬间脸红到了耳朵。 临近傍晚,老方不负众望终于钓上了几条鱼,鉴于中午吃得太油腻,仲磊做了一锅鱼汤,浇在煮好的面上,每人一碗。鱼汤和他平时做的那种雪白的不太一样,说是瓦斯炉火太小,但也不影响口感。赵芯瑜表示总算能明白为什么季苏缅能长高一截,这才是用心喂养,她爸爸显然没有那么用心,不然她也不会只有一米六。赵元紧接着说,不知道是哪个人整天说不要做这么多好吃的会长胖之类,于是父女两个又开始了每天必须进行的拌嘴活动,也是有趣。 他们玩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回家,仲磊洗完澡出来,发现季苏缅用书和电脑给床上摆得像个八卦阵,他盘腿坐在阵中。 好家伙,不睡觉了啊,这是要干嘛? 我想把路演PPT给做了。 玩一整天了不累么,明天去公司做呗? 做个大概,我怕现在不写下来睡一觉明天全忘了。 仲磊斜靠在床头,拿起一本书:Foundation of Marketing?够专业的啊。 我选修过这门课,季苏缅抬头看他,巧不巧?正好是你的专业课。 仲磊随意翻着书,没说话。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他和季苏缅中间差的这十年,他们再相遇会是怎么样的情形。你的选修恰好是我的必修,我们在同一间教室上同一节课,如果一见钟情,是不是还会刻意坐得很近,然后相约在学校的球场、食堂、花园、图书馆,在各自的宿舍楼下等待彼此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季苏缅还在敲键盘。 还不睡啊?几点了? 刚到十二点,磊哥你先睡,我马上就好。季苏缅头也没抬,敷衍地应了一句。随即就被两只大手抓住腰,拖进了怀里,哎你干嘛,等我保存,保存一下! 仲磊给他摆了个窝在怀里并适合打字的姿势:需要帮忙么? 不用。磊哥,你已经给我提了好几个idea了,剩下的需要我自己做,我不够专业,但是总要先做出来,被人提出问题了才能成长的,你都教给我那就不是我自己的想法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个专业我只在实习的那半年做过相关的工作,毕业就没再做了。 你说,如果我早出生十年,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你会不会喜欢我? 仲磊低头笑,这和他刚才想的如出一辙。 会。 别哄我,你刚开始也没喜欢我吧。 情况不一样。但你是我在大学时会想多看两眼的那种男生,说不定是你先追我,毕竟我在学校人尽皆知。 嗯这倒是,我在学校里是个半透明的影子,一定会先喜欢你。 季苏缅后来就没再做他那个PPT了,毕竟也累了一整天,他们相拥着聊天,仲磊从背后环抱着他,偶尔对着他后颈的碎发吹气,痒痒的。 哎,晚上和小瑜一起放的孔明灯,我看你在上面写字来着,写的什么? 我爱你,再见。 嗯? 对你说我爱你,和妈妈说再见。 第33章 七景17 这天一早,季苏缅趴在仲磊身上平顺着自己的呼吸,手指拨弄他的耳垂,沿着颈侧的肌肉线条划过他的喉结,再向下,摸到锁骨下缘有些不平坦,仔细看,肤色还有些不同,他问:这儿,有个疤么? 有啊,洗掉的刺青。 真的有啊,我还以为你上次说着玩的。 洗刺青干嘛骗你。 纹的什么? Tough. 噗季苏缅笑出声,杏园那棵树? 唉,还不如纹棵树呢。 干嘛用这个词? 中二呗。 是挺幼稚的,就因为这个洗掉了? 幼稚就算了,关键还不太吉利。 啊? 总是预示着你这人命途多舛,你说是不是挺闹心的? 对,这词不好! 所以啊,洗掉了就遇到你了。 季苏缅定定地看着他,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磊哥,你这个人,讲话难听和好听中间为什么会差距这么大? 仲磊哈哈笑着:喜欢听这种?那我以后多说几句! 季苏缅从前在前台工作的时候是个早起型选手,最近已经连续好几天踩着点儿到,今天更是迟到了十分钟。他拎着包冲出电梯的时候差点撞到严茂。 见他风尘仆仆但春光满面的样子,严秘书点了点头:看来是一大早就有风流韵事发生。 季苏缅也不害羞,脖子一梗,大方承认:是啊! 年轻人,悠着点儿,你知不知道男人这辈子的次数是恒定的,用得太早或者太快,以后就没有库存了。 啊?季苏缅一听这话,刚才那点儿精气神立马就烟消云散了,真的么严大哥,你在哪儿看到的?有研究论文么,给我看看好么? 严茂讲话的时候,习惯性表情很少,结合他的职位,显得异常的诚信可靠,看到季苏缅慌张起来,他居然罕见地笑了笑:我编的。不过你也太好骗了。 你吓死我了,怎么能利用我对你的信任胡乱编排我呢正说笑着,他收到了仲磊的微信。 ZL:杏园要拆了,我今天去帮老方搬家,不一定来得及去接你,晚上小酒馆见。 果然到了要拆的时候了,季苏缅心里的不舍冲上鼻腔。 杏园度假村项目,市场团队又做了几天调研,终于到了会议研究的阶段。 PPT在屏幕上亮起来的时候,季苏缅有一种考试铃声敲响的感觉,紧张又兴奋,但表面上还要强迫自己镇定。市场总监唐睿说:请大家翻到27页,下一个是杏园度假村的项目展示,我们请季苏缅来介绍一下。 季苏缅起身走向屏幕旁边站定,就像每个学期末总有一两门课是要上台做汇报一样,他翻开修改了无数遍的PPT,开始讲道:杏园度假村,位置在滨海新区 按照昨晚在家演练的那样,季苏缅不慌不忙地讲完,说完最后一句感谢大家,请问各位领导有没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台下好几个人同时开口:你觉得这个为什么请问一下 季苏缅心说昨晚上讲完磊哥明明说很好很热血他恨不得投资一下,难道是安慰我的么?他心率不自觉地加速,背后的屏幕亮着刺眼的光,他被这光照得微微出了点汗,悄悄地把手藏在背后,紧握着笔。 唐睿笑了笑:季苏缅是第一次参加项目调研和项目评定,大家一定有很多问题,不要着急,从我左手边开始轮流问吧,小季你先解答,我补充。 你觉得如果开发这个项目,我们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有哪些? 一个是和村委会的合作方式,另一个是农宅和土地等闲置资产的流转。解决这两个问题,其他的例如规划设计建设和后续的运营管理就没什么难点了,咱们集团也有自己的旅游和酒店管理公司。 生态环境是没什么问题,但照片和视频上看,散在的一些农宅要怎么处理?现在还有村民在居住么? 根据我们初步调研的结果,大部分农宅都是空置的,近些年因为交通不便以及周边安置房的建设,外迁的居民很多,只有16户人家目前还在居住,他们有些是因为年纪大了不想搬家,还有些是因为家里有果园菜地等,还有几户因为经济原因没有搬。我们可以把安置条件放宽一些,提供多种方案,比如转让是什么样的价格,如果不愿出售,出租又是什么方式,后续可以提供土地入股的合作形式,或是提供就业机会等等。另外关于农宅是改建还是保护性整修,我们还需要设计师的专业意见。 接上一个问题,你们的理念是挺好的,但我对你说的那个土地入股和就业安排有些疑问,周边居民出售或出租以及工作的意愿是否强烈,这个地方很偏僻,如果度假村建成,劳动力会不会不足? 再给您看一下周边的地图,湖的南边,更靠近市区的位置,这里和这里,是两个新入住不久的拆迁安置小区,这两个小区中间有一块地,名叫杏园一村,是最后准备开发的,这片城中村的房屋面积非常小,基本都在2050平方,却住了很多居民,因为条件比较差,房租便宜。我在这个棚户区住了一年多,我知道做早餐生意的需要凌晨三四点钟起床,去批发市场进货卖菜的就要更早出发,这里从事各种工作的人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辛苦的,有些是早起,有些是晚归,如果我们的度假村建成,不说朝九晚五吧,至少能提供作息规律的一份工作,我想他们应该都很想从事这样的工作。更不用说旁边这两个小区,几乎都是以前拆迁安置的居民,因为原本房子面积就很小,并没有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一夜暴富,很多都只是得到了一个普通的商品房,补偿款也不足以让他们后半生无忧,所以周边的人力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 季苏缅说完这段话,周围的目光突然就变柔软了一些,他自己也感觉是不是说得过于有感情了,但确实是的,杏园在他心里一直维持着一种绵长的柔情,不管它是不是还存在。 此时有人打破了沉默,提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度假村加一个月子会所?会不会相互影响? 这个提议是我坚持的,我们去调研的时候发现靠近山顶的位置,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积不大,不足以建客房,但可以建一所能容纳二三十个家庭的月子会所,主要原因除了那里风景优美之外,还可以给咱们集团的私立妇产医院提供一个配套服务,会所的客户资源也有保证。至于和度假村有没有影响,这一点我们也研究过,除非开演唱会,否则山那边的活动都不会影响到这个区域。 最后一个问题,杏园的优势是什么? 首先,因为东海是个沿海城市,旅游度假基本上都围绕着海岸这个方向,但杏园的景观特色偏内陆,有山有湖,和海景的风格截然不同,很有新鲜感。杏园预计采用的方式是半开放式,湖的另一侧不需要入住也可以游览,我们在湖边空地还会为周边居民提供健身和儿童游乐场所,这将大大地提高曝光率和知名度,届时杏园不是通过搜索才能找到,而是民众心里一个随时可以去的地方。其次,前段时间新西兰旅游局对我们上次的会展工作表示很满意,有长期合作的意愿,所以我们打算在度假村的果园专门开辟一块地种葡萄,并且引进他们的酿酒技术,做成特色旅游项目,这是东海以及周边城市都没有的,届时希望可以通过这个试点,有望形成一个系统的葡萄酒产业。第三点,其他度假村拥有的项目,比如高尔夫球场、马术场、会议中心等,我们也都有,但体育场地,我们尽量按照国际标准来建造,如果能有承办国际国内专业赛事的机会,也可以申请。还有,我们另外规划了一个农业博物馆,加上采摘园等,可以和学校合作,让小朋友们亲手参与种植和收获,还可以提供果树认养,吸引家庭参与 会后,季苏缅躲进茶水间打电话。 磊哥 嗯?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听你说说话。 这委屈的。在公司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我就是很高兴,很想跟你说我的方案通过了,他们问了很多问题,我刚开始可慌了,但你昨天教我的,说遇到问题不要着急,说错了也没关系,尽量按照自己的思路我就都回答清楚了,老板都说做得不错。 这很好啊,吓我一跳还以为谁为难你了。晚上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晚上不行啊,下午要去找村委会谈谈,他们让我也去。 去呗,去学学怎么谈。 磊哥那我明天想吃帝王蟹。 那我今天先提前离家出走。 哈哈哈哈我其实想吃辣酒炒花螺。 这个可以实现。 季苏缅挂了电话,雀跃得像成熟果树枝头的鸟儿,满心的欢喜和甜。他感觉仲磊就是包容他的港口,不管什么时候都打开门迎候着他,把自己的力量输送到他的血液里,保护他的生命腾空而起,平稳飞翔。 第34章 七景18 杏园的动迁工作开始之后,老方找了一个暂时的住处,他那个修理任何物品的小摊子彻底不摆了,转而在小酒馆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仲磊这天把车开进院子的时候,老方和赵元正在阳光房里对饮。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3) 老方见他一个人下车,问:苏缅呢?没接他回来? 最近忙,经常出去应酬。 眼看着小孩出息了啊!哎你怎么有一股空巢老人的劲儿? 滚!你才是老人! 我可不就是个老人。 赵元听他俩斗嘴乐不可支:仲磊还年轻着呐,我看你俩挺像父子俩! 谁跟他像!仲磊和老方同时喊了一声。 不思进取,我才不想要他这样的儿子! 为老不尊,我爸比他强多了! 季苏缅在临近午夜的时候才回到家,洗了澡就把自己摊成一个大字,平放在床上,动也不动。仲磊给他搬着腿抬着脚挪到旁边,自己才能躺下,又把他的腿捞过来揉。 累了? 是啊,跑项目比站前台累多了,每天在山上爬上爬下的,磊哥你看,他把腿抬起来,半空中晃荡着,小腿都粗了。 仲磊笑着给他按下去:粗点儿不好么,哪个大老爷们像你一样在乎腰细腿粗的。 我才不是大老爷们,我是翩翩少年!你晚上不也经常跑步的么,怎么只许你们娱乐圈的人在乎身材么? 好好说话别骂人啊,谁是娱乐圈的! 嘿嘿嘿你不是你不是,你是我家的。 嗯!不过壮实点儿挺好,健康,你看人家养的走地鸡,都是天天在山上跑的,那样的小鸡运动量大,肉可香了 说着一口咬在季苏缅手臂上,咬得他啊呀乱叫,不闹了不闹了哥,我好累。他求饶道。 嗯,睡吧。 仲磊关了灯,在黑暗掩盖下,轻声问:你觉得我这样这样的生活,不思进取么? 季苏缅一惊,突然起身,又被他扒拉下来,趴在他怀里:磊哥你怎么了,干嘛这么说自己? 我就问问。 每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啊,咱们从事一份正当工作,赚钱自己花,过安定平静的生活不好么?为什么要进取,进成什么样才是个头啊? 或者说,不应该甘于平凡呢?做人总要自我实现的吧。 我不觉得,要实现什么东西呢?以前我就想能养活自己,现在觉得升职了也挺好,收入高了一点,但也没高多少,还是过平常生活。我是想升职,但我也绝对不想变成承彦他爸我老板那样的,多累啊,每天操心的事那么多,幸福指数可能还不如我。 那你觉得我呢,安于现状,这样真的可以么? 磊哥,别想太多好么,我就想和你一起,每天说早,说晚安,健康平安就好了。 仲磊轻揉他的头发:嗯,不想了,睡觉。晚安。 晚安。 今晚的小酒馆分外热闹,赵元以前一起玩乐队的朋友相约来看他。赵元请了仲磊来掌勺,自己和朋友们开怀畅饮,饭吃到一半,季苏缅才下班回来,一进小酒馆就钻进厨房。 磊哥你累不累啊?磊哥你做了这么多菜了休息休息吧。磊哥一连串的叨叨叨像风抚过的风铃,仲磊笑笑,低头用嘴碰了一下他的头顶,出去等,马上好了,还有两个菜。 辣酒炒花螺和一大盘帝王蟹腿端上桌的时候,季苏缅的眼睛亮了一下,抬头看他,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眼神,蟹腿是一半剁椒蒸一半芝士烤,一半是鲜辣一半是香甜,客人们感叹说这酒吧的酒平平无奇,菜倒是很出色,赵元不忿,一来一往地互相取笑斗嘴,平时很安静的小酒馆,也因为老友来访变得喧闹无比。 季苏缅见仲磊吃得不多就放下筷子,起身去了院子,他装了一碗海带苗小排汤,特意多盛了排骨,端着去找他,一边喂给他一边问:磊哥你还真买了帝王蟹啊,这么贵的东西,我说着玩的。 买一只活的确实挺贵,只买腿其实还好,冷冻的,但吃起来差距不大。 是挺好吃,但下次别买了,太贵。 仲磊笑着揉他的头发,假装出语重心长的语气:孩子懂事了,爸爸很欣慰! 打闹了一阵,仲磊突然抓着他的手停下,略有些严肃:对了,下周清明,周末带你去看妈妈吧。 啊?哦。季苏缅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那天问老方,他说第一个清明是需要正式祭拜一下的,正好他也要去,不然带上他一起? 好啊,那我提前去定花。 正聊着,赵元从屋里出来:仲磊来,给他们亮一嗓子,他们嫌我年纪大嗓子糙。 接过季苏缅递来的疑问目光,仲磊朝他扬了扬下巴表示没事,对赵元说:走,让他们看看咱们家真正的实力! 上台前他问:赵哥,你唱的什么被嫌弃了? 齐秦的花祭啊,以前我们乐队的保留曲目。 仲磊想了想:花祭我不熟,但袖手旁观可以弹。 那更好! 仲磊的手指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就开口唱了,琴音疏落,近乎清唱,低音很柔和,配合着酒吧里几盏暗灯,表演出了一个影子在海上漂流的孤独感。 但季苏缅不那么觉得,他听到开头一句寂寞让人盲,思念让人慌,心就酸了,琴旁的落地灯,明明不是很亮,但呈现在他眼前,就像是白昼,仲磊是太阳的倒影,光彩夺目。他没怎么听过这首歌,只觉得旋律像一支舞,反反复复一直在他心头旋转,仲磊的声音时而清亮时而低沉,发音轻柔干净,像是随风飞舞的落叶和初雪。 走回家的路上,季苏缅一直轻轻哼着歌,不记得的歌词就哼过去,仲磊听了一路,上楼梯的时候才说:我拿什么条件能够把你遗忘。 啊?什么? 歌词,我拿什么条件能够把你遗忘。 季苏缅说:我只记得我拿什么,感觉这句话好难过啊。 嗯,以前的歌,感情很丰沛,听着轻描淡写,其实悲喜都很浓。 季苏缅突然站住不走了,朝仲磊伸手。仲磊会意,搂过他抱住:怎么了? 我们以后都不让彼此难过了好么? 好。 那我们以后能好好的么? 能。 踮起脚,季苏缅抿着嘴看他,楼梯灯自动灭了,却没等来他期待的吻。 仲磊扯着他继续上楼:回家再说。 就亲一下嘛 我对楼梯有心理阴影,我更喜欢床。 周末天气很好,仲磊本以为可以睡到自然醒,却被老方连续两个电话叫醒。 你们到了么? 到哪?我还没醒。 大少爷,这都几点了,您跟小少爷也太能睡了,赶紧起来吧。 着什么急呀,中午一起吃个饭再去不行么? 哪有人下午扫墓的! 啊?还有这种规矩?呃那行吧,马上就起,你稍等会儿。 季苏缅边穿衣服边打着呵欠:这个事儿,还有时间规定的啊。 谁知道呢,也没提前约好。 二人的早餐是在车上解决的,季苏缅咬了一口包子,咬到了馅儿递给仲磊,他低头咬一口,嘴边出现一支吸管,喝一口豆浆,再继续,开到老方家恰好吃完。 生态林在半山,他们先陪老方去祭拜妻女,季苏缅看着墓碑上红色的名字,方致全,问:磊哥你知道方叔叫这个名字么? 嗯,知道,我带他去医院看过病。 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季苏缅小声说。 你之前还以为他是什么隐世高人少林扫地僧呢,得叫致全大师。 哎呀,严肃点儿。季苏缅手肘捣了他一下,上前一步问,方叔,这些花是你家人送的么? 我以前的同事,我们家也没别的亲戚了。 哦。季苏缅没怎么参加过祭拜活动,但面对老方和他的家人,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虔诚,他从自己的花里抽出两只白色的,放在墓碑下,不好意思啊方叔,也没提前准备。 老方笑了:这又不是来家里做客还带礼物。 季苏缅看他的笑容很浅很淡,却不勉强,他只轻抚了一下墓碑,似乎并无太深的留恋,仿佛他的灵魂早已和她们一起安放在此,化为无形之物,只是身体还游离在外。 方叔,还要多久才能不那么伤心? 老方转头看他,小孩的圆眼睛里含着一点点泪。 这我说不准,再等等吧。也许想想早晚你也会在这里和她们相聚,就会好一些。 时间长了会慢慢不难过是么? 是的,但想念她们的感觉不会消失,反而是,时间越久,越能记起以前忘记了的一些事。他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艰难起身,季苏缅伸手去扶,被他拍了拍手背,可能是年纪大了,空闲时间多,想得多,有时候啊,我都分不清是想起来一些旧事还是自己在脑子里杜撰的情节,就觉得她们俩以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在眼前。 我有时候会想起小时候我妈讲的故事,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嗯。对,这些都会记得。 他们往山上走,生态林被前来祭扫的人装点得像个花园。苏婉怡的那棵树没有牌子,是季苏缅执意不要的,他记得在哪里就可以,有些事,还是想要留给父亲做,但走到树前,居然发现树下已经放了两束洋桔梗,一白一绿,这是妈妈很熟悉的人才知道的喜好。 仲磊看了看季苏缅怀里那束花,也是洋桔梗,一半白一半绿,他有些惊讶:这是,有人来过? 季苏缅显然也是震惊的,他弯腰拿起花看,白色那束有卡片,致爱妻婉怡,是爸爸送的,另一束什么都没有,花盛开着,连露水都没有,说明是今天才送到。他四下张望,并没看到什么人,于是把自己的花放下,轻轻地说:妈妈,还有人也像我们一样想你。 仲磊上前一步,和他比肩而立:你妈妈,会喜欢我么? 当然会,我妈以前说,爱人首先要人品好,其次要对自己好,再其次呃,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 再其次什么? 等会儿说。 为什么? 气氛不对,等会儿再说。 哦。 而且你做菜那么好吃,我妈一定很高兴。 你爸妈做饭不好吃么? 我可能是我家最会做饭的人。 天呐!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放学会去小酒馆了吧,那里有好吃的。 我大概理解了为什么你吃什么都说好 季苏缅在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三束花,清淡却很有生机,他也不再想究竟是谁能来看望母亲,即使是一份无名的爱,也能让她在这里没那么孤独。 第35章 七景19 从墓园回家的路上,仲磊看到手机上跳出的来电人,还没接电话就先笑了。 又怎么了?我每次接你电话都有一种我妈开完家长会,回家兴师问罪的感觉。 孙恬恬难得的含糊其辞:那个磊哥你最近不开车了么?又重新开始唱歌了? 没有啊!开得好好的。 少蒙我,公司里有个小孩在刷视频网站,我看见你了,在酒吧驻唱是么? 啊?仲磊一头雾水,你说上次圣诞节?不是你介绍的活么? 不是,唱的袖手旁观,视频是前几天发的。 哦,你说这个,我朋友的店里,跟他们唱着玩的。 但视频转发量很大,热度很高,已经有人发现是你了。 发现就发现呗,我又不是个逃犯,在朋友家唱歌也没收钱,还能把我抓起来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提醒你注意一下,免得又有这么多不明真相的人来说三道四,我怕影响到你,呃,你们。 没事的恬恬,我知道,又不是没经历过,别再操心我了,年纪轻轻的真像我妈一样。 切!不知好歹!孙恬恬嗔怒道:懒得管你,回头事儿闹大了别来找我摆平! 那不行,出了事还是得孙姐救我。 少来! 挂了电话,季苏缅问:磊哥,以这种方式又被人提起,你会不会介意? 仲磊没有了刚才的嬉笑,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说:耻辱和名利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事物,都是负担,但已经习惯了,不介意。你呢?你介意么? 我? 嗯,你是我的爱人啊,别人骂我,你看到了会不开心么? 当然会!上次我那会儿很久都不敢上网不敢打开微博,一旦不小心看见就会难受很久,真的,比别人骂我自己还难受。又不能反驳,我解释过,但很快就被淹没了,只能不看。 仲磊拿过他的手机,关上屏幕。 那你别看了,骂我没事,让你不开心罪过就大了。仲磊想了想,哎我们明天去泡温泉好不好,手机一关,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只有我们两个。 话虽这么说,季苏缅却没能忍住不看手机,他翻到了被转发上万次的视频,点开评论区。 一个素人大叔都能唱这么好了,我的哥哥哎,别总是上综艺了,不努力不行了啊! 这个所谓的素人大叔才不是素人,岩土的主唱柯文,几年前退圈了。 现在已经没人记得岩土了,很多不错的乐队现在都没什么动静了,不过岩土是自己作死,不怪环境。 怎么有脸偷偷复出的?骗婚不得好死!! 果然不开心。图什么呢,充满敌意的网络世界和他生活的现实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样子,他默默关上。 怎么了?不好吃?仲磊看他吃饭吃得意兴阑珊。 没,很好吃。 你不舒服? 没。 他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季苏缅的后颈:说什么了? 啊?谁说什么? 网上。 哦我就偷偷看了一眼,这么明显么?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4) 可不么,很少见你这么不开心。他们说什么了? 季苏缅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眼珠一转,捧着仲磊的脸:他们居然说你是大叔!怎么能是大叔呢,哪有这么年轻这么帅的大叔! 哈哈哈哈哈!仲磊乐不可支,因为这个不开心?还是骂得太难听了你不敢说啊? 我 都说了别看,非要自己找不痛快。 磊哥,有没有什么可以调整舆论风向的操作手段啊,你看以前的八卦消息,那么多反转啊,辟谣什么的,很多都说是资本运作的。 你每天都在网上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是个普通群众,按时上班按点下班每月交五险一金的出租车司机,有什么资本会运作到我头上? 那就除了躲,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唉 仲磊除了很会唱歌,还有一项才能就是把他亲得不省人事,既然言语哄不好,只能行动见,也不管季苏缅有没有吃完饭,直接拎起来吻住。 他曾取笑季苏缅的身体像风干牛肉,全是瘦肉很难啃,但又很香,所以这次,用牙齿轻轻的磨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叫绵绵,然后不遗余力地填充他忧心忡忡的时光,补足他黯然的心。 季苏缅躲在他的睡衣里,这小屋像是个对抗世界的掩体,甚至在身心愉悦的时候有一些神圣感,对这样的幸福心存侥幸,会觉得不好意思。一日三餐,家常便饭,他们的生活无比普通,有这样的满足感,谁还会在意那些相距甚远的网络传闻呢。 然而这件事情,在他们决定彻底远离的时候又有了些传奇的变化。 起因是许辰前妻深夜的一篇控诉,细数了这些年的遭遇,前夫屡次出轨,皆因孩子还小原谅了他,带孩子上综艺,假装女儿奴,却因为实在不会照顾她,给孩子吃会过敏的食物险些酿成大祸,而他们离婚的原因,是女儿深夜突发肠梗阻,许辰却和他的同性情人私会不闻不问。 此文一发,谁还管得了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唱歌,都跑去声讨渣男,季苏缅也捡起了手机,重新下载了微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 娱乐公司在第一时间发布公告,与许辰无条件解约,这就很微妙了,相当于直接承认上述事实,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公司在其他艺人出现负面新闻的时候,或澄清或道歉,就连仲磊几年前爆出的丑闻,也没有主动解约。于是,神通广大的吃瓜群众追溯到那件事,串联起来,分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像是平凡冤假错案一样,各类营销号把当年的事逐一翻出,列出时间线,许辰当年隐婚,直到女儿出生才对外公布,倒推时间,正巧是爆料出岩土乐队中有人是同性恋的时候。柯文被打入院,已经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而他从头到尾承认的只是他的取向,其他的传闻都没有提及,所以最终导致乐队解散的骗婚者,其实是许辰。 仲磊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很奇怪的困境里,如果不是安宁的寂寞着,就要承受烦躁的喧嚣,他对关于自己的这一场热烈讨论并不感兴趣,反而不胜其扰。他对季苏缅说,习惯了正常生活,很难对年轻时追寻的名利有什么留恋,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的关注,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娱乐圈难道没有别的新闻了么? 季苏缅给他讲了两个神仙的故事,仲磊不解:所以舆论需要我一刀捅死他? 哎呀不是啦,其实大家讨论这件事,就像是群策群力破了个悬案,这只是一个支点,目的是让任何人,都有一次得到公平的机会。这事儿许辰也无从辩解,你说了也不算。 好吧,那就慢慢等它冷却,或者,再出现什么新的新闻就能埋起来了。 磊哥,你说这事儿,恬恬姐姐有没有参与操作? 仲磊认真想了一阵子:有可能。又低头笑,她一直耿耿于怀,当时不敢说我什么,后来屡次提到都觉得这是她从业以来最大的冤屈,算了,能让她心情好一些,也不错。 海滨城市的初夏是最美好的季节,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暴雨和台风也还没到,一切都阳光明媚得刚刚好。季苏缅这天下班,奔跑着过来,来不及上车,扒在驾驶侧的车窗上朝仲磊喊:磊哥磊哥我们要去团建了,去春游! 仲磊疑惑:至于么你,怎么跟小学生似的。 你陪我去好不好,每个人可以带一个家属,我报了你的名字。 哦好吧。去哪? 坐邮轮出海,会在鹿儿岛和济州停一下。 噢,去几天? 六天。 你们公司不工作了么?停工六天出去玩。 分批次的嘛,我们总裁办是第一批,但是没太有人喜欢跟老板一起出去,所以后面两批的人更多一些。 收拾行李的过程,季苏缅依旧保持着雀跃的心情,他坚持不让仲磊动手,只把出行指南给他,自己动手装箱。 哎磊哥,人家都说,旅行是情侣关系的一次大考,你说咱们会遇到问题么? 不会,都听你的。 哎呀不是啦,万一,我是说如果万一咱们吵架了,有没有什么停火协议,说一个什么词就休战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把你按在床上修理。 季苏缅脸红:切,不理你了!下一页,衣服、泳裤都装了,还有什么? 仲磊继续往下翻:还有有个西餐厅说是需要正装出席,你要不要去? 正装,哦需要的,第一晚有个欢迎酒会,我要主持。 嚯,主持?我老婆还有这么出风头的时候呐! 瞎说,哪有出风头,就是主持而已季苏缅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收拾了,挨着他坐下,磊哥,你愿意去参加这种活动么?如果不想去也不要因为我勉强自己。 仲磊刚想说话,又被堵了回去。 你别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想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揉着他的头发,仲磊说:我在想,你带我一起去,是什么身份? 他们没问,但如果有人问,我会说你是我男朋友。 没有关系么?对你,有影响么? 我觉得没有,我不在意 话还没说完,仲磊手机震动起来,是孙恬恬,他拍了拍季苏缅的手,稍等我一下。 仲磊一边在家里踱步一边听电话,像动物园里被关久了的狮子,步伐里隐隐透着些焦躁。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方在说,他偶尔答应两声,很好脾气的样子,但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以一句行吧结束了对话。 怎么了? 他们让我回应一下,把那件事做个了结。 哦,怎么回应? 表达一下我已经不在这个圈子里了,不会复出也没必要继续讨论之类的吧。哎你手机上有微博么,借我用用懒得下载了。 有。季苏缅递上手机,看他登录了自己的账号,思忖片刻开始打字。 磊哥你已经很久不用微博了,为什么没注销? 仲磊还在打字,也没抬头,随口说:因为有你啊,动不动就要给我发私信,注销了你还怎么发? 少来!你压根不知道是我! 他笑了笑,注视着季苏缅的眼睛,这次是认真的:因为有一些和你一样的人,我不想彻底中断联系,总想留一点空间给他们。骂我的人是跟风一阵子就算了,不会有人锲而不舍连骂三五年的,但真正喜欢你的人会坚持,我不会回复,但至少让他们知道我能看得到。 嗯,刚出事那会儿我可害怕再也联系不到你了。 对,毕竟茫茫人海想找到我可太难了! 又嘲笑我!季苏缅环抱着他的腰,一副想要把他扔到床上的架势,但力气太小,只能轻微地撼动这课大树。 哎别别,别闹,写微博呢 片刻之后,仲磊沉寂四年多的微博终于跳出了一条更新,只有短短几行字: 岩土是青春的证据,它终止在最美好的年纪,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就这样挺好, 没什么委屈也没有不公平,生活而已。 去年生日,有个人送我一句祝福,他说: 希望我能遇到善良的人,能拥有安定平静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有吃有喝有爱人,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谢谢你,也谢谢你们。 第36章 七景20 被季苏缅不幸言中,情侣间的旅行矛盾从一大早出门开始。仲磊认为港口有停车场,可以开车过去,季苏缅心疼每天好几十块的停车费,执意要打车,结果二人在路口站了很久,没有人接单也没拦到车,仲磊表达了如果想要打车应该昨晚提前预约,季苏缅没再说什么,闷闷不乐。 仲磊划开手机在公司群里问了一句有没有人在附近可以送他们一趟,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没过多久就有出租车开来。他在车上偷偷地戳季苏缅的腰:哎,别不高兴了,这不是打到车了么。 那你也可以早点问啊,等了这么久差点就赶不上了。 唉,不想麻烦同事嘛。高兴点儿,马上就能坐上大邮轮,你那个小学生春游的劲儿怎么没了呢? 前排的司机师傅听见,感叹了一句:嚯,坐邮轮啊,很贵吧? 仲磊说:不贵,我弟公司组织的。 那这员工福利真好啊,你也是沾了人家的光了。 呵呵,是啊。 见季苏缅眉头还皱着,他凑近了轻声说:怎么还没哄好啊,要修理修理么? 季苏缅把他推开:好了好了已经好了。 下了车,他们算是刚刚好赶上开船的前一刻,季苏缅跟在后面,还在絮叨:磊哥,他怎么能这么说呢? 啊?谁? 你同事啊,他干嘛说你沾不沾光的,这么难听。 啊?有么?仲磊有点难以理解,没觉得啊,也就随口一说,介意这个干嘛。 可就是不太好听,你是我的爱人是家人 剩下半句话被堵在嘴里。 我也爱你。 他们被分到一个有阳台的房间,两张躺椅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仲磊舒展着躺下,闭着眼睛听启航的鸣笛声,却被季苏缅咋咋呼呼地拖起来:磊哥磊哥你来看,卫生间里还有浴缸哎。 浴缸很罕见么?!仲磊不想起来,使了点力,拽了他一把,季苏缅倒在他身上,也就顺势不起来了,和他一起窝在躺椅上看风景。 港口的海风带着些温润的咸味儿,像是厨房里小火炖着一锅海鲜汤,仲磊的生活一直奔波在路上,突然这样放松下来,他躺着躺着就困了。季苏缅说有同事找他吃午饭,仲磊没去,也不饿,在床上睡,睡醒了看电影,看累了接着睡,居然蹉跎到了傍晚。 天呐磊哥你居然还没起床!快起来换衣服了,酒会七点半开始。 仲磊在床上拧着身体,长手臂长腿舒展开来,伸了个痛快的懒腰,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放纵自己了,那一根绷紧的弦一旦有一个裂口,就会迅速断开来,尤其是现在,前尘往事都已经平息,再没有什么能惊扰到他的生活,他和他的爱人,过着大理石般光洁的日子,反射着微光,倒映着窗外的晚霞。 携手走近会场,季苏缅跟他说了一声自己先跑去忙,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季苏缅的工作状态,安排接待人员引导贵宾,检查座次、菜单和酒,调试音响设备等等,很职业很专业,言笑晏晏,谦和有礼。他端了杯红酒,颜色不太鲜亮,有些黯淡,显然是有了些年份的,这深红色的一抹光让他想起那年夏天的季苏缅,第一天抱着入职材料跑进骏威大厦、第一次去英文学校面试、站在前台工作的他和给小朋友上课的他,无端生出些感慨,还真像老方说的,明明是男朋友却操着他爹的心。 季苏缅在酒会上从头忙到尾,也来不及和仲磊多说几句话,但他长时间站在台上无所事事的时候,总是在人群中找寻仲磊的影子。原本以为他参加这种活动是不太情愿的,想着他会自己找个角落喝酒吃东西,沉默寡言,却没想到,面对自己的同事,他反而很自如,很快就有几个人和他站在一起聊天,看起来很懂得进退应对的样子。远远看到他,仲磊偷偷地眨眼,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季苏缅便看见自己心里,有一只藏在树林里的小鹿,偷偷探出头,对他微笑。 第二天清晨,作为早起型选手,季苏缅偷偷溜出房间,吃完早餐在甲板上玩了一会儿再回来,仲磊还在睡。 季苏缅轻轻摇他:磊哥,醒了么? 嗯?没有,再睡一下。仲磊眼睛都不舍得睁开,手胡乱挥两下,摸到季苏缅,搂着脖子就把他带倒在床上。 哎 磊哥,你怎么这么能睡啊,你昨天就睡了一下午,今天还要睡么?你这样好浪费啊,船上的活动都不参加。 谁说我睡了一下午的,还看了两个付费电影。 原本窝在他怀里的季苏缅一抬头,不怀好意地嗯?了一声。 想什么呐你,正经电影! 磊哥我们去玩一下好不好,甲板冲浪那边人很多,但真的很好玩。 我觉得待在阳台上看海景也挺好。 哎呀不要像个老年人一样嘛,你已经睡很久了。 谁像老年人!你这种作息才是老年人呐,天不亮就起。 你不老?那你陪我去玩,去打网球? 打就打! 终于把他磊哥弄出门了。 网球场是李迟和严茂在用,看到他们俩过来,董事长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严秘书也不知道谦让老人家。 严茂笑了笑:其实我也让了,只是让得不太明显。 你那何止是不太明显,是太不明显了。你们俩打吧,我要歇会儿。 然而还没打多久,季苏缅就被另一波打篮球的同事叫走了,仲磊也乐得清闲,把球场让给严茂和他女儿,自己坐在场边陪董事长喝茶。 你是苏缅的男朋友对吧?李迟问。 是。您知道他 对,有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提过,当时我还没什么想法,但回家一想不对啊,承彦他这些年也没听说交过女朋友,该不会是他俩有什么关系吧。 仲磊没忍住笑出声:您还真会联想。 这不能怪我吧!你看,他是我儿子拜托小严给招进公司的,关系肯定不差,而且我每次问承彦有没有女朋友,他都敷衍过去,这,这不能不让我多想吧。从那以后啊,我经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苏缅,不知道这小孩是儿媳还是女婿。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5) 董事长您太幽默了。 而且他还在总裁办,天天在我眼皮底下,不过后来有天下班他说你在楼下等他,我才放下心,哈哈哈。 可能您儿子还是不好意思跟您聊感情问题,并不是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取向,又或者是学业压力重,没时间交女朋友。 是啊,孩子大了不想说自己的事我也理解。但我对他找什么样的人确实没意见,那阵子我就在想,如果真是季苏缅,也行,这孩子挺好。 李迟和仲磊又喝了一阵子茶,严茂过来提醒说中午和各事业部总监有个午餐会,李迟回去准备,仲磊才得以抽身离开,继续回房间看电影。 当天的晚餐安排在自助餐厅,季苏缅很受欢迎,被前台的小姑娘们拉到她们桌上一起吃,严茂的妻子带女儿去看表演,仲磊见他一个人,于是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 严茂自嘲笑道:我看起来人缘不太好的样子是吧? 不,你只是有点严肃,不像季苏缅没心没肺的样子,而且大老板的秘书,总是让人敬而远之。 季苏缅才不是没心没肺呢。 怎么说? 严茂跟仲磊聊了很多公司里的趣事,说到兴头上两人也笑得开怀,聊到最后,严茂说: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是么? 我原以为Aiden他小小年纪既能吃苦,也能有些不错的商业逻辑都是你教的。 不是我,是他聪明。 对,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有经验的商界人士,倒有些艺术气质,有点颓丧。 颓丧也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秘书,眼光真准! 我说颓丧是精神状态,不是说你的人生态度不积极啊。 哈哈我懂,是这两天在船上晃的,太舒服了,总想睡觉。 回到房间,季苏缅歪在仲磊身上问他和严秘书相谈甚欢都聊了些什么。 仲磊说:也没聊什么,说了说总务处有个不负责任,还有一点职务侵占行为的员工,是老板的远方亲戚,混了很多年,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被董事长发现被开除的事,还说了接待主管的男朋友,以为自己女朋友跟人暧昧,结果自爆有其他情人的事,还说 磊哥你别说了我错了。 嗯?我没说你错了啊,这不都是挺好的事儿么? 我我确实是连蒙带骗演技好,但我真的没有故意害他们的。总务处长有一次跟我吃饭,说起这个人,他不光工作有问题,还骚扰女同事,总是仗着自己的关系,他们都敢怒不敢言。还有关主管的男朋友,她其实一直很想分手,但她性子软,人又很善良,总是哄一哄就好了,但她真的很痛苦的,我就抓着仲磊的手,季苏缅有点慌,那一次分开让他心有余悸,磊哥,我对你都是真的,我不会骗你你信我。 我什么时候说你对我不认真了?不过你就这么直接地,得罪老板的亲戚? 承彦爸爸是个正直的人,而且我试着打听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那个人的行径,可能之前也没人跟他说吧。 仲磊没说话,自顾自地笑了笑。季苏缅对这个笑容感到毛骨悚然。 你在公事上都称呼老板或者董事长,有些语境下会说承彦爸爸,还真是挺会用心理暗示表达远近亲疏的,我有点理解你为什么会在公司上下都吃得开了。 磊哥 哎,问你个事儿,这么聪明为什么刚认识我的时候要假装傻白甜? 那你不许笑话我。 嗯。 之前你被拍到和一个人一起出门,你还保护着他,帮他躲狗仔,那个个子有点矮的小男生,看起来很瘦小,躲在你身边的样子很柔弱,我以为你喜欢那一款。 啊?那是恬恬,她以前喜欢剃板寸,说什么那样才能凸显她的颜值。 嗯,后来我知道了,但我总以为你喜欢那样的。 我还是更喜欢有脑子的,太傻了没办法沟通。仲磊握了握他的手,刚才和严秘书聊天,我确实惊讶了一下,你到底是个小恶魔还是小狐狸啊? 嗯是穿着天使的衣服但是头上长角还有尖牙的小恶魔。季苏缅心里释然,笑着坐在他大腿上。 哦?仲磊朝他扬起一边眉毛,今年万圣节,穿给我看。 这晚海上没有月亮,星空也被翻滚的云遮挡大半,比起白天的热闹,海上的夜显得时间充裕很多,他们互相攀附着对方潮湿的身体,仿佛这场情欲的唯一目的,就是倾吐真心,并诉说它的无穷无尽。 季苏缅紧皱着眉,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又很想表达什么的样子,仲磊放慢节奏,听他在自己耳边,说的句子支离破碎:不管我在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人,你都是我最光明的一面。 嗯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还是没忍住泄露出来的低吟。 仲磊不再说什么,只剩贪婪地进犯,直到最后的隐痛让他们弯成两张搭在一起的弓,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付对方。 我爱你,我爱如此这般的亲密。 第37章 七景21 远离陆地的日子美好得有些失真,他们甚至不想上岸,只因为被赵芯瑜委托代购化妆品,才不得已下船去购物,季苏缅看着好几页的购物清单,对仲磊说:买这么多,她是要用五六年么? 这倒不会,护肤品也是有保质期的,这可能是她们一个科室的量。 季苏缅一边数着数一边往篮子里放精华液:19瓶,她这是要在小酒馆开设一个化妆品专柜。 仲磊去拿了几瓶保健品递给季苏缅:护肝的,带给你干爹和老方,这俩老头没事就喝两杯。 磊哥需要给你爸妈买一点么? 不了。仲磊勉强抬了抬嘴角,有需要就从网上买吧,我爸也不怎么跟我说话。 磊哥,再等等 嗯,我没事。赶紧买,时间有限,我看到攻略说有家店松叶蟹做得很好 话还没说完,季苏缅已经低头去找下一项了。 三天后,带着满满一箱战利品,他们回到了港口,美梦将醒,季苏缅显然是恋恋不舍:磊哥,放假好开心啊,这样一对比,上班也太痛苦了。 可是人要生活啊。 我也知道,就是有点舍不得,船上的日子太好了每天都能和你一起睡到自然醒。 你可拉倒吧,你的自然醒和我的自然醒有两三个小时的时差,每天都被你弄醒,再想睡好难,还是上班吧,生活所迫要早起更容易接受一点。 说起来,杏园的项目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明天要去看看。 约上唐睿和工程监理,季苏缅上班的第一天下午就去了杏园,这里已经不是几个月前原生态的样子了,为了不破坏水库的环境,他们在旁边另外挖了水塘,荒地已经被种上了树,工人们正在山的南坡种植景观花卉,季苏缅经过的时候,遇到了几位杏园一村的邻居跟他打招呼。 唐睿问:你还真的在这儿住过啊? 是啊,住了一年多才搬到市区的。唐总你猜我们房租多少? 这地方有点远,一两千? 哈哈哈单室套带阁楼,一个月三百! 现在还有这么便宜的物价么?这在市区不怎么好的地段也要三千了吧。 我们那个房子之前有个姑娘自杀了,所以一直租不出去。 唐睿瞠目结舌:真是个狠人!怪不得工作这么拼。哎你不是老板儿子的同学么?不至于吧。 我啊,唉,家道中落一言难尽。不过现在我已经是征服过大海的男人了!季苏缅哈哈笑着,唐总我们再去看看运动场那边? 唐睿看他的背影,也笑了。这孩子明明是吃过苦也很能吃苦,却还是一副乐观得近乎童心未泯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儿来这么强大的内心,像棵极有韧性的树。 磊哥我今天去杏园了,一开工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啊!季苏缅下班一坐上车就跟仲磊分享道。 你把这个项目当儿子了吧,一回来等不及就要去探望它。 当然了,从策划就开始做,可不就跟我儿子似的,他们给我弄了个项目助理的岗位,可以跟着项目经理一起负责。哎你猜我在工地遇到谁了? 以前住在杏园的? 对呀,好几个人呢,其实以前都不熟,不过小陈的老婆在食堂工作,我还跟她聊了一会儿。 是么,那还挺好。 对啊,她说工程结束以后,也会跟着一起安排在度假村工作,这样离家也近。 嗯。提到小陈一家,仲磊突然问,你想要个自己的房子么? 买房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季苏缅说是这样说,但他当然是想的。 大多数留学生对搬家这件事一点都不陌生,但季苏缅好像碰到了什么诡异的际遇,从离开家就开始折腾住在哪里这件事。初到洛杉矶,他连续换了三个寄宿家庭,直到第四家才稍微稳定下来,住了一年多,他们因为工作变动举家搬到别的州,于是季苏缅再一次收拾行李,整个高中阶段他搬了五次家,上了大学申请到宿舍本以为从此可以安定下来,却因为室友夜生活过于丰富,没办法调整只能自己出来租房子,租房子又遇到一个毁约的房东,一个卖房子的房东,以及一个挤了七八个学生的房子以致于季苏缅离开美国的时候,只有一个箱子的行李,皆因搬家次数太多。 他对房子存在一种爱恨交织的心情,既渴望又胆怯还害怕失去,描述得夸张一些,和爱情一样,只是爱情用钱买不到,房子可以买,但钱是最大的问题。 磊哥,我们现在,还不到能买得起房子的时候,你等我,我先去考一个本科学位,然后做好这个项目,试试看能不能考个项目经理的证,等我两三年,好么? 仲磊有些想笑,但季苏缅过分认真地在考虑赚钱养家,他又不忍心:其实我有点钱,之前唱歌那会儿,给了我妈一些,她在县城买了套房,后来我一直也不回去,她就给卖了,所以首付是没什么问题的,买个两室的房子,不太大,每个月还贷也能负担得起。 两室?为什么要两室,你不跟我一起住么? 想什么呐你,总要有个书房吧,你现在每天看书工作都在床上,而且仲磊看了他一眼,促狭道,你在床上学习也没什么效率,心猿意马的。 哎你这人,颠倒是非!不是你先动手动脚的么? 你不撩拨我动你干嘛 斗了一会儿嘴,季苏缅沉默,他想起和仲磊在一起许许多多的昨天,那些他早出晚归甚至夜宿机场的日子,不免难过。 磊哥,咱们先不买,再等等,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嗯,听你的。 季苏缅拥有被赵芯瑜艳羡不已的皮肤状态,被太阳晒过,只是微微变红,第二天就恢复,且不会变黑,连续两三个月在外奔波,还是白白嫩嫩一张脸,只是以前藏在皮肤下面一层薄薄的肌肉,慢慢显现出来,人也壮实了一些,以前奔跑着扑向仲磊的时候是挂在他身上的,现在可以给他撞一个踉跄。 磊哥你等很久了么? 还好,明天不加班吧? 不加啊,明天我要睡到天荒地老。 少来,鸡都比你起的晚。今天咱们不回家住,带你去露营。 露营?去山上么? 不,去海底。 车从骏威楼下一直开到了海洋馆,仲磊把帐篷睡袋和洗漱用品都放在后备箱,一样一样往外拿,等他们走进大门的时候,很多小朋友和家长都已经到了,工作人员给他们发活动安排。 季苏缅翻了翻手里的三折页,小声问:磊哥这是个亲子活动啊?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广播里听见的,也没多想就报名了,没说非要带孩子来啊。 咱俩这样,多别扭啊。 坦然点儿,大家都交了一样的钱,没事儿! 还真不是一样,海洋馆奇妙夜的活动,显然都是为小朋友准备的,科普课堂,互动游戏,连晚餐都是汉堡薯条披萨。 磊哥,这菜单太不科学了,海洋馆的餐厅里居然没有鱼! 嘘你小声点儿!仲磊故作神秘,别让头顶上那只鲨鱼听见了。 他们没参加海洋馆安排的活动,两个人偷偷溜出来自己闲逛,相比各种鱼在身边游来游去,季苏缅更喜欢极地馆,甚至还想睡在企鹅和北极熊中间的过道上,被仲磊以睡袋太薄会冻死为由严词拒绝了。 他们站在水母的两侧对视彼此,不断变化的灯光照着,时间流逝仿佛也变成了它们游动的节奏。 仲磊说:看这玩意儿好催眠啊。 季苏缅没回应他的话,反而问:磊哥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凉拌海蜇? 我们刚才经过鱼类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想哪条更好吃? 不,那些鱼也就是好看,我是在看虾和蟹的时候想的。 十点钟对于小朋友们来说是正常睡觉时间,这两个成年人感觉略有些早,他们躺着酝酿睡意,季苏缅有点后悔没有睡在水母的旁边。他很少来海洋馆,睡在这里更是新奇的体验,他兴奋得和小朋友相差无几。一种莫名的悸动存在于微微透着光的帐篷,存在于交握的手里,存在于鱼群游过咕嘟咕嘟的水流声,怎么办啊磊哥,我有点睡不着。 你有没有听到隔壁帐篷里的小孩已经开始说梦话了? 嗯。季苏缅捂着嘴轻笑,吃饭的时候一直有人看我,可能觉得我这个儿童年龄有点大了。 有个家长试探性地问我是不是和你一起来的。 啊?你怎么说?你不会说实话吧,都是小朋友这样不好哎! 我说我侄子先天智力有问题,他们都很同情我。 你季苏缅在睡袋里偷偷锤他。 别别别,别闹了,吵到别人。仲磊抓着他两只手,握住放在胸口,凑近了,额头抵住额头,轻声说,两年前的今天,我在机场遇到你。 啊?是哎! 忘了? 我没有刻意记得。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6) 嗯,也不用记得,你那时候,也并不开心。 但我遇到你了啊。我在机场管你要吃的,你就给我了,我当时脸上看不出来,但心脏已经跳疯了,你能理解突然见到消失已久的偶像是什么心情么? 不能,但我知道你离开家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季苏缅一时语塞,他鼻子一酸,挣脱他的手,捧着仲磊的脸轻轻地吻,内心是喧闹的,但此时只能按捺住,吻得深情却安静。 仲磊沉迷着回应,仿佛在用舌尖一寸一寸地丈量他的深情。他在两年后的今天只觉幸运,庆幸当时一时心软,把他从机场带走,从此给自己那看似坚韧却脆弱的生命,找回缺失的一块碎片。 若不是没有光,季苏缅涨红的脸一定会被发现,他感觉到类似缺氧的晕眩,或是沉醉。 哥,别,别亲了。季苏缅推开他,心里波涛翻滚着即将决堤。 仲磊尽可能地平心静气,用手指抹了一把他的嘴角:嗯。睡吧。 时间和仲磊的手臂一起织成了一张网,把他藏在怀里,藏在这顶帐篷里,在隐秘的欢乐中入眠。 第38章 七景22 这个夜晚很凉爽,让人喜欢,季苏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依旧是一片静谧,点亮手机看时间,还是他那个恼人的生物钟。他没惊动身边人,悄悄起身,把帐篷拉开一条缝,坐在那儿看鱼。他很欣赏鱼安安静静,有边界感的样子,喂它们的时候吃得开心,吃饱了就甩甩尾巴游开,显得很容易满足。 季苏缅也不知道这一大早的,哪来这么多念头堆积在脑子里,那是一种毫无声息的拥挤。他想关于房子的事,想杏园的项目,想刚刚过去的相拥而眠的夜,想这个无比浪漫的纪念日,想两年前那个窘迫但柳暗花明的晚上,一直想到仲磊翻身发现他不在,迷迷糊糊起来,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把他捞回睡袋里继续躺着。 季苏缅想,感情虽然是个抽象的事物,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他们的小房子里,也存在于此刻优游恬适的心境里。 他在临行前,和小朋友们挤在一起,一起说小丑鱼拜拜,小海龟拜拜,然后把自己的手交给仲磊,牵着去了停车场。 这天早晨,把季苏缅送到公司,仲磊去了老方家。这老头昨晚上神神秘秘地,说请他去一趟有事要跟他谈,用的还是谈这个字眼,仲磊没见过他这么严肃地使用书面语和他说话,觉得有趣的同时隐隐还有些不安。 好的事情往往难以预料,坏事果然一担心一个准。 老方把一纸诊断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仲磊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种模糊的恐惧感,此时从阳台上吹来一阵潮热的风,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天前吧,有点不太舒服,去做了个检查,已经晚期了。我这个年纪,也不想去医院折腾自己,开了点药回来吃。老方看他表情凝重得像块石头,还笑了笑,喊你来呢,是我想了想有些事还得交代给你,别嫌麻烦啊。 仲磊不动,也不说话,确实像块石头。 改天我们去做个遗嘱公证,房子和钱,钱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反正到时候剩下多少算多少吧,我没有亲戚朋友,这些你都拿着。哎你先别拒绝,这事儿你也拒绝不了。我不在了,就把房子卖了,如果苏缅想继续读书就帮一把,可能也不够,你看着办吧。 石头还是固定在沙发上,垂着头。 老方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人死不瞑目了,可能就是想看看,大限将至,自己即将失去的是什么。我一点都不怕死,虽然他看了看仲磊,又低头,像是不忍揭露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维系,还有一点舍不得,但总归是可以从容面对的。见老婆孩子嘛,我十几年前就已经想去了。 仲磊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车开到骏威楼下的,他熄了火呆呆地坐着,季苏缅什么时候出门的也没看到,直到他拉开车门坐下。 看着仲磊怔怔地盯着自己,季苏缅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磊哥,不走么? 给我抱一下。 哎呀这么粘人呐!季苏缅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一股力量把他揉进怀里,箍住他。 真想抽根烟。仲磊的声音有些苍凉嘶哑。 季苏缅察觉到了不对劲,忙说:那我去给你买。 不要了,吸吸你就好了。 他笑笑,又用了一点力,抱紧了这个莫名伤感的人。 死亡这两个字化成了一片沼泽,将他困住,以一种强大的吸附力,阻扰他,无法逃脱,一种曲折离奇的隐痛在血液里奔腾,仲磊已泪流满面,但他自己浑然不觉。 季苏缅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胸腔起伏的幅度很大,在做一种节奏很慢的深呼吸,像是刻意控制着频率,呼吸声里还夹杂着颤抖,腰间还有些抽搐,不久之后,他感觉到肩膀的湿润。 季苏缅慌忙捧着他的脸,一直问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灾难能让平时颀长挺拔的这个身体,突然就塌了。 回到家之后,季苏缅先给赵芯瑜打了个电话。 小瑜姐,方叔前几天检查出了肝癌晚期,这事儿你知道么? 什么?!不会吧。 唉,我也很难接受,但我心里还是不想他这么轻易放弃了,你说怎么才能让他去积极治疗啊? 不对,你等会儿,他来小酒馆工作之前,办健康证的时候不是做过体检么,那会儿如果一切正常,不可能这么快就发展成晚期的。他在哪做的检查? 我也不知道。 那检查报告有么?拍给我看。 我们没有,都在他那儿。 那这样,让磊哥明天早晨早点来接我,我们去他家,绑也得把他绑到医院去,我先联系肿瘤科主任,让他明早去上门诊之前先给方叔看看。 仲磊回家之后煮了碗面给季苏缅,自己也不吃,先去洗了澡,斜靠在床上,看看时间,距离去接赵芯瑜还有差不多十个小时,他今天的大脑处理器有些过载,一直在想各种办法,但又一一自我否定,他无法控制脑子里冒出这些毫无用处的念头,想让他的大脑不要想这些徒劳的事,他希望这十个小时快速过去,却没有睡意,不知道怎么才能度过这不可预知的漫漫长夜。 季苏缅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给他抱住,仲磊轻叹了一口气,人类在和死亡的对决中找不到任何出路,只能从其他人身上找到庇护。 跟我说说话吧磊哥,方叔他之前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这事儿,有点长。 不要紧,我们还有时间,方叔也一定还有机会。 妻子因病过世那年,女儿方菱只有8岁,从那时候起,老方就独自带着女儿生活,考虑到自己的职业特殊,为了更好地陪伴和照顾孩子,老方放弃了几次升迁的机会,一直在基层派出所,他的目标就是女儿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他顺利退休,没什么建树但也算是平静地过生活。 女儿自杀那天,老方接到一个出警任务,去辖区内的一家公司处理客户寻衅滋事,半途中被拦下,让他直接去学校。方菱是师范大学历史系大三的学生,成绩中等,长相不出众,也没什么才艺,总之就是个很平凡的大学生。老方和女儿的关系密切,几乎无话不谈,连普通父女间不太容易启齿的恋爱问题,他们也交流过,老方的标准是鼓励女儿谈恋爱,但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用他经常说的话就是不要生病不要搞出人命,方菱总觉得这样的老爸非常前卫,自己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任何想法都会和父亲说。 这突如其来的悲剧让老方难以接受,他怎么都不会相信自杀的结论,直到解剖发现了性侵的痕迹,依旧没办法解释他心里的疑问,这不构成自杀的理由,自己的父亲既是警察又是最亲密的朋友,她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就自杀了的。 然而没有其他证据支持他杀,女儿的自杀行为也有目击证人,案子结了,但老方心里的结没有解,他继续走访调查。 询问了学校里的很多学生,都没什么有效线索,直到那天,有个女孩主动找他,怯生生地问:您是,来调查方菱学姐那件事的警察么? 是,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我见过警察办案,你们都有一个小本子,你的笔,上面还有个国徽,我猜应该是。 嗯,你观察力很强,你认识方菱? 社团开会的时候见过,但没说过话。我其实,看见您来过很多次了,有时候是在大食堂,有时候在足球场。 所以,你有话想跟我说对么?老方此时的心情有些激动,半个月了,这可能是他第一个线索,但面前女孩的胆怯他也看出来了,于是强制按捺自己的心绪,尽量放缓语气说,咱们找个地方坐着聊可以么? 我可能,遇到和学姐一样的事了。 女孩一开口,老方就觉得,这条线索很有价值。他不动声色,递过去一瓶果汁,帮她拧开,鼓励她慢慢说。 那几天我感觉很混乱,记忆不是很清楚,也不连贯,只记得在教室上课,然后回宿舍睡觉,然后再醒过来就是午觉睡醒,我觉得很不舒服,身上还有点疼。 老方听到这样的描述,心里大概判断出是被下了药。 女孩接着说:后来我告诉妈妈了,她说怕报警对我影响太大,学校里您也知道反正后来她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也劝我报警叔叔,我这样跟您说算报警么? 你想算还是不想算?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万一警察来找我,我我跟您说的这次,能不算么? 能,那就不算报警,算你帮我的忙。那你能再多说一点么?什么时间,你的记忆里都有哪些片段,能告诉我么? 女孩努力回忆的结果,也还是支离破碎的,但至少证明了一点,她有一到两天的时间,是丢失了的,是彻底没有记忆的。 姑娘,真的很感谢你,叔叔还有个请求,你能帮我打听一下你们学校,还有没有遇到相似情况的女孩吗? 呃女孩犹豫了一下,叔叔,其实,我在学校里人缘不是很好,跟谁都不熟,同学和室友都是点点头,没有特别好的朋友,她们总觉得我不太合群,我也不怎么会说话,所以 老方心里一惊,突然想起,方菱也是类似这样,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和同学室友关系很平常。 最后一个问题,你家是哪儿的? 班涂,以前是个县,刚改成班涂区了,离学校不远。 这就对了,独来独往的本地学生,即便是不在宿舍,也会被认为是回家了,这就是他选择的犯罪对象! 他起身站定,看着自己的女儿生前天天看到的一切开阔喧闹的篮球场、人流如织的食堂、几个嬉笑着经过的女生、骑着单车追逐的男孩,他注视着这个看似平常但暗藏危险的校园和面前的女孩,她和方菱,或者不知名的她们,究竟遭遇了什么,还有没有下一个受害者 第39章 七景23 为了方便调查,他找了自己的同事,一位年轻可爱的女民警帮忙,一起走访学校里看起来独来独往的女生,果然,真的找到了一个有相似经历的,还有一个提到自己的室友也消失了两天,回来却说哪儿都没去,精神也很恍惚。老方把询问到的时间线排列出来,发现这些女孩消失的时间完全不重合,都是间隔至少一个星期,看来真的不是巧合,是同系列案件。 但那个年代,大学里没有遍布监控,除了大门口。 如果不是在学校里作案,意识不清的女生,应该是被交通工具运出去再带回来的,而且多半是汽车。老方想着,他收集了案发时间段内的监控,锁定了一位辅导员的车。 作为警察,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老方只能紧盯着他,上班、下班、周末,老方记下了他开车出现的时间和频率,以及他家的位置,终于有一次,发现辅导员有一天早晨没有上班,下午四点钟才到,于是上前表明警察身份,搜查了车,却一无所获,但辅导员看他的眼神,他知道已经打草惊蛇了。 但一天之后,有另一位女生去报案,讲述自己前几天遇到很奇怪的事,说是有天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窄的地方,很黑,很可怕,她拼命挣扎,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在宿舍,起初以为自己做了噩梦,但是手臂上确实有个针眼,才到派出所报警。 老方把自己的调查和办案民警交流了一下,辅导员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也没有直接证据,学校和家里都找过,没有任何针剂或者可以囚禁人的地方,报案学生身上也没有找到有效线索。老方感觉心里堵得厉害,明知道嫌疑人就站在你面前,却无计可施,无力又无望。辅导员志得意满地离开,经过老方的时候,还挑衅道:警官,您有问题可要赶紧着了,我的英国签证下来了,您以后再想来找我,可就有点远咯 老方没有理会,还是坚持走访调查,终于被他找到另一个学生,这个女生很幸运,她记得去过辅导员的办公室,还给她倒了杯水,只是当时身体不适,不想喝凉的,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没聊几句,有同学打电话找她,便离开了办公室。之后感觉头很晕,不太舒服,回宿舍睡了一觉才好,当时她以为是感冒,现在想想,辅导员一直劝他喝点水,重复了很多次,显然不太正常 这条证言,最终也还是没有被采用,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水有问题。 老方陷入了绝望,按照常理,案件调查到现在这个程度,除了等他下一次犯案,没有别的办法,而嫌疑人,可能很快就离开了。 老方感觉这个世界并不是它看起来的样子,这些荒诞和无能为力把他推向了辅导员的家,他在一个傍晚手刃仇人,并且自己打了报警电话,和尸体一起待在屋里等警察来,他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毫无悔意,一直是抱着即将去见妻女的必死信念,只是他的同事们不死心,接替他继续查案,直到发现辅导员家里隐藏的地下室 老方因自首被判无期徒刑,后又被减刑,十几年后,他在出狱的那天,还会清楚地记得从前每一个周五的心情。女儿因为不想离家太远,选择在本地上大学,每周五下午她都会到派出所等爸爸下班,然后去逛街,去吃街边小吃或者去饭店吃顿好的,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世界却依旧是善意和恶意并存的这个世界,他从前期待的那些平静平凡的日子是幸运,不时出现的艰难才是必然。 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这三个人,老方叹了口气:这一大早的,我还没起呢,你们 赵芯瑜是个急性子,不等他说完:方叔您检查报告呢?给我看看。 唉,别费那个劲了。 我不!快点儿,带上报告,跟我们走,我还得上班呢,快迟到了。 季苏缅也说:方叔,您今儿是反抗不了的,我和磊哥肯定能把你扛过去。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7) 不用你,我自己就行。仲磊没怎么睡觉,精神不太好,却也不耽误调侃他。 老方无奈,收拾好了跟他们一起去了六附院。 赵芯瑜联络好的肿瘤科医生已经提前等在诊室,拿过他的片子看了一眼。 哟! 嘶 哎? 冯主任,您能不发出这种一惊一乍的动静么,吓不吓人呐! 冯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脸上一直带着笑,一看就是好脾气的样子,赵芯瑜这么说话他也一点都不介意,呵呵笑着:别急嘛,我看这片子有点问题。这是哪个哦,社区医院的诊断有点武断了,疑似肝癌晚期,这太吓人了,我看不太像。 众人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 冯主任问:您之前受过伤么?碰到哪或者摔到哪? 老方想了想:上星期下雨骑电动车的时候滑倒了,当时没什么感觉。 那你们可能需要去看一下普外科,只看这个片子我感觉不像肿瘤。 普外科给的诊断是肋骨骨折导致肝脏破损出血,需要立即住院。赵芯瑜笑着说:方叔,虚惊一场,但你可把这俩大老爷们吓坏了。行了,我也该去上班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身后的角落一声闷响,季苏缅大喊一声:磊哥! 仲磊直直地倒在地上。 失去知觉之前,仲磊的心情是过山车那种急速上升又陡然下降,直到普外科的诊断出来,医生说问题不大,不需要手术,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在抖,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他想喊季苏缅但还没发出声音,就双腿一软,然后意识消失了。 他觉得全身酸痛,动弹不得,耳边有季苏缅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他是不是没吃早饭?他可能从昨天中午就没吃过东西。血糖太低了 睡得极不舒服,昏昏沉沉,他能感觉到手指和手背上被扎了针,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睁开眼。 季苏缅叫磊哥的声音透着股心疼的劲儿,仲磊拍了拍他的手表示没事,瞥了一眼老方,显然还对这场误诊心有余悸:唉,早晚得被这个老头给气死。 见他没事,老方也松一口气:我没病死也得被你吓死,这么一个大高个咣一声倒了。 赵芯瑜也不介意迟到了,她觉得这场闹剧值得被扣一点工资,也得好好欣赏。 方叔你是不知道,季苏缅昨晚上给我打电话那个声音哦,带着哭腔的,他爸进去了他都没这么慌。 老方哈哈笑道:傻不傻,哭什么呀,只是生了病又不是已经死了。 人家不是孝敬您老么! 季苏缅也笑,没说话,偷偷瞄了一眼仲磊,扬了扬眉毛,真正因为这事儿掉眼泪的人躲开了他的眼神。 他有时候,像我爸。 仲磊和季苏缅回到家,被强迫在床上躺着。 你爸爸也会和方叔一样跟你抬杠? 以前会,后来他始终没办法理解我的选择,就不怎么跟我说话了。 再试试呢,多跟他沟通,能不能好一些? 我觉得他整个人因为我的事都变了,以前很会说笑的,现在只顾得上工作,不言不语的。他是我们那儿的流动厨师。你知道是干嘛的么? 不知道。 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一般会请厨师到家里来做菜,就是这样的工作,他有个小团队,在老家那一带很出名,收入一直都还不错,所以我很小的时候他就送我去练琴,初中开始就去读最好的中学,但这些,他说他后悔了,不该让我早早离开家,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好好的一个男人不找女朋友,非要和男人瞎混,一个废人 季苏缅抱住他:别这么说,磊哥,不是这样的,你爸爸他只是不理解,他不是恨你。 对我期望过高所以失望太深吧。我大学前两年放假回家,不管多晚他都做一桌菜等我,开瓶好酒让我陪他喝两杯,后来组了乐队开始忙,很少回去,但每次他都像以前一样,我有一次半夜一点钟到家,他还在饭桌前等着,那天我们聊到了天亮。 所以方叔有时候会找你喝酒,让你想到爸爸了是么? 嗯。我爸只许我喝两杯,老方也会说别喝了明天还要开车,但是老方他,知道我们俩在一起,什么都没说过,好像这是日升月落一样自然的事,连一点点惊讶都没有,我当时就想,如果我爸爸接受我,大概也会是这样的,继续喝酒聊天。 方叔他对我们真的很好,干爹说小酒馆试新菜,他会说这个和这个是苏缅喜欢的口味。 对了,他昨天叫我去他家,说如果死了,让我把他房子卖了,钱给你回美国继续读书。 啊?!这季苏缅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他回国之后,为生活疲于奔命,几乎没有时间回忆过去,也不忍心回想自己的读书生活。以前的他是一棵并不应季的蔬菜,在父母搭的大棚里生长,自以为挺茁壮,其实棚子没了,他就没办法适应气候了,后来的他,也管不了自己长成什么样,只要活下去就行。但老方一个素昧平生的邻居,居然会替他惋惜,为他遗憾,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他惦念的居然是自己的学业他一想到差点失去这个善良的老人,不禁伤怀,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呜地哭出声。 仲磊揉着他的头发安慰: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么,傻不傻呀哭成这样,别装可怜了起来洗澡。 谁装可怜了,不许人家感动的么! 仲磊嗤嗤地笑。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惹我哭!季苏缅突然想起来在医院偷偷取笑他的事,你不安好心你 情侣打闹很容易变成另一种互动形式。 仲磊喘着粗气按住他的手:别,今天都累了,早点睡。 季苏缅颇有深意地端详他:磊哥你这样可不太像累的样子啊。 饶了我吧我昨天都没怎么睡,膝盖还摔伤了,做不了做不了。 那你别动,我给你来一场节能高效的。 仲磊其实极少让季苏缅这样做,突然这么一次他还有些不太适应,身体的一部分仿佛背弃了自己,被别人掌控,他甚至在忍耐不住的时候轻推季苏缅的肩膀说别,但被强势挡开并继续。他在冲破桎梏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奇怪的眩晕袭来,伴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和疲惫不堪的睡意。像是醉了。 第40章 七景24 这天晚上季苏缅要加班,仲磊晚一些到了骏威等他,八点钟之后的骏威已经不太有人出来了,他在车里躺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出来逛。 这三个人,仲磊刚进停车场的时候就在路边了,中途两个人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他们在花坛旁边或坐或站,不时地抽烟,往大厦的出入口看,像是在等人的样子。正常情况下等什么人,总要先联系,会时不时地看看手机,但他们没有,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些焦躁和戾气,即使听不到交谈的内容,从他们扔烟头并碾碎的动作也能看出些端倪。 仲磊下车走到停车场入口,和保安聊天。 小程今天晚班? 哎是啊磊哥,抽烟么? 不抽,戒了,谢谢啊。哎那三个人,站那儿一个多小时了吧。 何止啊,我接班的时候他们就在那儿。 看起来有点奇怪。 可能在等人,我过去问问。他跑过去,很快又回来,说是等个朋友,我问他们等谁要不要帮他们打电话联系,又说不用。 仲磊点点头。 保安小程还是很负责的,他用对讲机通知了一声:大门南侧花坛旁边有三个人,看起来有点可疑,请大家巡视的时候注意一下。 季苏缅是快到九点的时候下楼的,仲磊接到他的微信,下车往楼下走,却见季苏缅已经从楼里出来了,同时门口的三个人迅速起身朝他快步走去,仲磊心说糟了,这是要找他麻烦,他朝小程喊了一句:小程快来帮忙! 小程在停车场的入口,距离有些远,也不知道听到没,但巡查的两位保安恰好从大楼侧面绕过来,闻声冲到季苏缅面前,挡住了那三个人。 事发突然,季苏缅呆立原地,被冲过去的仲磊护在身后。 三人见状后退了一步,看上去不再打算动手。 这么大阵仗啊!做了亏心事了? 保安问:各位找季先生有事? 没事,聊聊天。 季苏缅定了定神:你们是哪边派来的? 你自己知道。断人财路的时候,想没想过后果啊小孩? 仲磊不想在这儿言语纠缠,拉着季苏缅的手:小程,报警。 三人讪笑:报警?我们连碰都没碰那小孩,找他聊天就要报警? 恐吓威胁还不值得报警么? 没没没,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话好说,我们只是提醒季先生想想后果。 季苏缅突如其来一股烦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上前一步:我的后果我没想过,但我想过你们的后果,在这儿你敢动我有警察收拾你们,进去了有我爸修理你们,合法的不合法的手段我都可以陪你们试试!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省第一监狱里面有没有季一峰这号人! 三人愣在当下,保安问:各位还有事么? 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季苏缅转身拉着仲磊:磊哥我们走! 一上车,季苏缅抓着仲磊的手臂不放:磊哥我快吓死了 放狠话的时候可没觉得你怕! 要不是你们几个都挡在我前面,我肯定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呀!季苏缅把手放在他手里,仲磊握了握,确实有点湿,还有些抖。 嘴唇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轻抚着他的背,仲磊说:我吓死了才是真的呢,万一动起手来怎么办? 他们就是来恐吓一下,真想动你的话早就动手了。他们被派来吓我,其实就是拿我没什么办法,纯泄愤而已,现在遍地都是监控,社会治安这么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看仲磊还是忧心忡忡,季苏缅接着说:而且我们保安也很多,今天这事儿肯定会被记在日志里,我明天开始就会变成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还是得小心点儿,我以后在大堂等你。 啊?不用了吧,那前台的小姐姐们得取笑我半年 这个恐吓事件的源头要追溯到两个月之前,杏园度假村主楼开始施工的时候。 按照常理来说,工程开始之后会移交给项目部负责,严茂有意想要季苏缅积累一些项目经验,于是杜撰了一个以前并不存在助理岗位给他,跟着项目经理学习如何跟施工方以及工程监理配合。项目部门对这个总裁办派来的小助理总有些过分客气,态度不冷不热,距离不远不近,去工地都带着他,但明显没什么交流,季苏缅起初也只能跟着看,后来慢慢会提一些问题,也能得到答案,却总是感觉被他们刻意疏远。 他在这天中午留在工地吃午饭,附近村民家有一只小狗,整天在山上跑,也不怕人,季苏缅有时候遇到它会玩一会儿,折个纸飞机让它追,不知道是谁家的,他管它叫小白,小白也答应,但过了几个月,小白越长越大,毛色却不白了,季苏缅便叫它大黄,大黄也认下了这个名字,还是会来找他玩。 这天中午他留了几块排骨给大黄,大黄很高兴,但它是只很有礼貌的狗,没有先吃骨头,反而先跟季苏缅表达谢意,摇着尾巴扑上去。 季苏缅笑着躲:哎行了行了你手上都是土,别扒拉我了!一边躲一边后退,撞倒了椅子,椅子上的包和文件散落一地。 看你弄的!季苏缅嗔怒道。 大黄颇不服气,对着椅子吠两声。 季苏缅笑着收拾东西,发现这是其中一个监理工程师的包,从包里掉落了几张印有防伪贴标的纸,他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他紧张,前所未有的,他自觉心理素质还算不错,但拍照的手明显在抖,也不知道有没有拍清楚,他又连续点了几下,刚想继续找找还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工程师此时回来了。 我来收我来收,不麻烦了。 哦。季苏缅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装进口袋,开玩笑地说,不怪我啊,大黄在这儿乱跑。 工程师笑笑没说话,正在啃骨头的大黄抬起头,汪一声顶了句嘴。 这天晚上,仲磊眼睁睁看着他剥了一只虾,虾肉扔掉,虾壳放进嘴里嚼,赶紧抓住季苏缅的手;想什么呢你? 啊?哦。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季苏缅放下筷子:磊哥,我今天在工地遇到了一个事儿,然后就被叫回公司了,但回去并没有什么急事,严大哥问我是不是在工地那儿有认识的工人,说有人投诉他们拖延工期之类。 投诉你还是投诉工人? 应该是一场误会,但我在工程监理那里看到了一点东西。他拿出手机给仲磊看照片,这些防伪贴标,和我们进场的施工材料一样,我们的材料都是正规的供应商送来的,按理说,施工方和监理没有可能接触这些材料,除非 仲磊听出些线索:除非他们有私下的合作。 但这些贴标出现的地方很奇怪啊,如果真的是串通造假,为什么会在监理那里? 这事儿你跟严秘书说过么? 没有,我下午匆匆忙忙被叫回来,说了两句他就走了,跟老板出去的。 那我觉得你应该先跟他沟通一下。 磊哥,我有点不太放心,你能带我去杏园看看么? 去工地?现在么? 嗯! 唉,行吧,那你赶紧吃,我先去把车开过来。 在距离工地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仲磊关了大灯,悄悄靠近,有种要侦察案件似的谨慎。 晚上十点,工地已经停工,他们还没开到门口的时候,便发现这里依旧灯火通明,连续开出两辆小货车。仲磊没再继续开,熄了火,他们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磊哥,这是在运货? 有可能,明天就来不及了,你现在打给严秘书。 磊哥,我有点不太确定,万一,是我想太多了,闹这么一场多不好啊。 那如果真的有事呢?这不是件小事,你做不了主,先把照片发给他看,让他判断。 趁着他打电话的时候,仲磊下了车,在旁边绕了一圈,他们来时开出两辆车之后,门口一直沉寂着,但大门没关,工地内部也没有施工的迹象,他回到车上问:你们这儿有夜间施工或者渣土车运输的许可么?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8) 没有,工期不紧,不需要夜间施工。季苏缅在等回复,他握着手机的手动作僵硬,指甲不自觉地抠手机壳背后的logo,是紧张的样子,所以现在有车进出,真的是有问题的。 仲磊按住他的手,拇指轻轻划了划他的手背:别紧张。 季苏缅好似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手问:磊哥你刚出去有被人发现么?万一他们人多冲出来打我们怎么办? 仲磊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喊我来工地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我我现在才开始怕。 他是怕了,严茂打来电话的时候,季苏缅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电话里交待些什么,他一直嗯、好的、知道了,然后对仲磊说,他们正在往这边赶,已经报警了,我们先不动,等警察来了,确定安全了再走。 他们就在黑暗的车里坐着,等着,十指相扣。 紧张么?仲磊问。 嗯。 那,怎么样才能不紧张? 季苏缅用一本正经的语气答道:反正闲着也闲着,车震一把。 噗 仲磊自顾自笑了一阵,搂过他的脖子,吻得很轻,很浅,但足够抚慰他的焦躁不安。 谁也没有意识到过了多久,时间走得好像不像平常那样有规律,只看到陆续有车到来,有私家车也有警车,闪着灯,大门和他们停车的地方有段距离,他们远远地旁观着,像看了场电影。除了这些疾驰而过的车,还有夜空中移动得很快的云层,星星时隐时现,他们看到大门打开又阖上,重复几次,门里的情景不得而知,门外重归宁静。 他们的担忧和焦虑也结束了。 第41章 七景25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暴雨,路况不好,仲磊特意早一点去接季苏缅下班,他百无聊赖,雨点打在停车场顶棚的声音闷闷的,又很催眠,雨渐渐小了,但天色并没有亮起来,乌云翻滚着,还在酝酿另一场雨,他就在这样的昏暗里睡着了。 一道闪电从骏威大厦的背后划过,雷声炸响,他惊醒,睁眼看到旁边有个影子,吓得整个人贴在车窗上。 季苏缅忙抓他的手臂:磊哥磊哥,是我。 我的天呐你怎么无声无息的,谋害亲夫么! 我上车想喊你来着,看你睡得香。 车外雨声密集了起来,转眼大雨滂沱。这天气加上晚高峰,多半会堵在路上,他们决定等会儿再走。 磊哥你知道么,上次那个事儿被查清楚了,监理和施工方串通换了我们的材料,他们都被吊销资质证书了,听说还得没收财产,要赔偿,说不定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仲磊问:那你们岂不是也要停工了?你那儿没什么问题吧? 我没事,我们项目经理可能要有点麻烦。老板可生气了,最近一阵子脸色都不怎么好,也不跟我们说笑了。 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是会出大事的,肯定很生气啊。 不光是杏园,今天下午发通报说集团其他正在进行的工程项目一律停工,自查建筑材料啊、建筑构配件和设备什么的是不是合规,集团上下人心惶惶的。 如果只是监理有问题还好说,就怕你们自己内部也有。 严大哥也这么说的,他说项目自查完之后估计会有内部调整。不过他说老板夸我来着,说我工作上心。 仲磊笑笑,欲言又止,他捏了捏季苏缅的后颈,想搂过来抱,却又停在半途中。季苏缅的上半身停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不解地看着他。 仲磊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那你这次,算是得罪了一批人,要小心。 后来想想,那个雨夜里的话,像是一句谶言,不久之后就应验了。恐吓事件发生后,骏威加强了保安巡视,安保公司还和分管派出所联系,向巡警支队报备,加强晚间巡视,仲磊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出门恨不得把季苏缅装在包里随身携带。 要是有人知道咱们家住哪儿怎么办?或者找到小酒馆去? 磊哥,你看看咱们家这个地段,楼下是个派出所,楼后面的马路对面是省委省政府,隔两条街是市委市政府,咱们这周围的巡警都比行人还多,这可能是全市最安全的地方了。 看仲磊的眉头还皱着,他用手指揉开,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磊哥,别把我当小孩了,我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了,而且还征服过大海,吓跑过流氓,我很强悍! 仲磊笑出声:强悍个屁!随即伸手拍了一把,小屁股还是很有弹性,拍得他的心微微颤抖,手顺势伸进季苏缅的衣摆,抚上他的背。 皮肤的温度略有些凉,仲磊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是热的,透着一种隐隐的激动,对,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下飞机喊饿找自己要卤蛋吃的小孩了。 杏园的项目经历了停工、招标,终于又重新开工了,季苏缅在心里用好事多磨安慰自己,这天上班,还没来得及跟车去工地,严茂就找了过来,叫他一起去项目部开会。 即日起项目部新增两位项目副经理,钟毅是咱们新入职的工程师,他负责工程技术方面,主要工作内容是监督项目进度,协调施工过程中的各类问题,他是我们项目质量的直接责任人,汇报对象是项目中心总监。另外,季苏缅从今天起升任商务方面的项目副经理,主要负责合同管理,成本测算,工程结算,项目考察,合同洽谈和签订等等,你的直属上级也是项目中心总监,董秘助理的工作会适当减少,但你的编制还是属于总裁办的。 季苏缅和新来的工程师点头表示明白,严茂接着说:上次我们的工程质量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但工期严重滞后,你们两个人商定,尽快做一个新的计划,小钟刚来,Aiden你对项目比较熟悉,先带他去了解一下。 季苏缅带工程师去工地的路上,感觉到今天的空气都比之前更清爽。 Aiden711:磊哥磊哥我升职了! Aiden711:[图片]新工牌! ZL:嚯!项目副经理啊 Aiden711:我只分管商务,还有一个工程师管技术 ZL:值得庆祝,我晚上在小酒馆帮赵哥面试驻唱歌手,你来看看么? Aiden711:今天可能有点忙,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从工地直接过去。 ZL:好,给你做好吃的。 季苏缅冲进小酒馆的样子是神采飞扬的,他看到仲磊还在忙,没打扰他,转身看到赵芯瑜。 哎姐你没上班啊? 今天大夜班,吃完饭再去。赵芯瑜颇有深意地看着他,放心,我帮你看着呢。 看什么? 她朝舞台角落抬了抬下巴,故作神秘:看小妖精有没有缠住你磊哥啊。 什么小妖精? 季苏缅满腹疑问地望过去,钢琴旁,有个中长发的男孩坐在仲磊身边,侧着脸,看他看得极其专注,长发垂下来挡住半张脸,露出很流畅的下颌线,他微笑着,近乎柔媚,满眼的风情。好漂亮啊!季苏缅不自觉地感叹。 那是光线问题,正面没有很好看。 但看起来很有气质的样子,还会弹琴 赵芯瑜仔细端详了一下季苏缅:没事吧你,你比他帅多了好么,怎么这会儿没自信了?他有点太阴柔了吧,像个第四爱的弟弟,你磊哥不会喜欢那样的。 哎呀瞎说什么呐你,但他好像,跟磊哥很熟啊,他们认识? 不认识吧,也是今天才刚来面试的,其他人唱完就走了,他等了一会儿等到最后 话还没说完,仲磊发现了季苏缅,远远朝他喊了一句: 回来啦,快去厨房,给你做了椰子鸡。用的清远鸡,趁热吃。 椰子鸡鲜嫩甜香,非常好吃,但季苏缅有点食不下咽,和仲磊在一起的生活平顺自然,但情感浓烈,如果有人说他们中间有谁会被别的人吸引,他一定觉得那人在说月亮上有蜘蛛侠,但此时,他看到的是一个俊美无比的男孩,有可能比他还年轻,又会唱歌弹琴,和磊哥一定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感情都会出现危机,也不知道自己的些许担忧会不会变成巨大的恐惧,那些电影里出现的情节,多多少少都会和现实有相同之处吧。 这天的小酒馆客人不多,都是晚饭后来小酌几杯的熟客,厨房的小椅子很矮,坐那儿像蹲着,整个人窝成一团,显得委委屈屈的。仲磊进来看到就笑了,坐这个,那个太小了。 留给你坐吧,你腿长。 我不坐,站会儿,坐了一晚上了。 哦。你面试完了? 今天来了不到十个人,除了刚才那个长头发的,其他都一般。 喔。 艺术学院的学生,哎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像年轻时候的郑钧? 郑钧? 仲磊拿出手机搜索照片给他看:帅吧,我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他。 喜欢他,还特别? 岩土第一次参加大学生音乐节,我唱的就是《私奔》。 噢,是么季苏缅头越来越低,心越来越沉,沉到仿佛抬头看也看不到光的水底,难受得要命,他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那个大学生喜欢你是么? 仲磊笑笑:这么明显么?你也看出来了。他一来就叫我柯文老师,面试还唱了岩土的歌,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才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七和弦,他钢琴水平比我高,不可能弹不好。 看到季苏缅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就顿住了,想逗逗他:不过他确实是候选人里面唱得最好的,其他人跟他一比也就是个KTV水平。 季苏缅瞠目而视:什么意思,要录用他?每天都来小酒馆唱歌?! 见他真的有点生气了,仲磊揉了揉他的头发:谁都没录用,等下一批吧。我跟他说,他的水平在这儿唱歌可惜了,把他推荐给了孙恬恬。 啊?他已经那么优秀可以出道当歌手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能不能的,恬恬可以判断,但绝对不能让他在小酒馆工作,我老婆会不开心。 你你有意的!季苏缅胸膛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他起身要走,起得太猛居然头晕了一下,手胡乱挥动想扶住什么,被稳稳抓住。 不闹了不闹了,对不起,我发誓我把他请走了,要联系方式也没给,不生气啊。 我是那种乱吃醋的人么?我就是我今天升职了,就想跑来跟你说,结果,那男孩长得又很好看季苏缅一阵心慌,话说得也没了章法。 好看么?没觉得啊,那边灯光不好,他们长什么样我都没看清,只记得他头发是长的。 切谁信你,刚还说人家像郑钧。 哎呀不管他,跟我说说升职嘛,是因为上次那个事儿么? 大概率是的,严大哥说老板开会点名表扬我,说我工作认真,还细心,发现问题自己去调查,很负责。 那当然,我老婆智勇双全! 季苏缅的这一天有一个热烈的开头,但被小酒馆的这一幕泼了盆水,火苗却还没熄灭,可能是鸡汤太香,也可能是仲磊好言相劝,他有点难以判断自己的患得患失到底有没有道理,心情已经被抚平,但仍留有一些想要撒娇的不甘心: 你这都什么形容词啊,说得我跟梁山好汉似的,一点儿都不帅,以前写歌词的文采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也没见你给我写点什么。 那不能写,写出来别人以为是假的。你想啊,世界那么大,那么多风景,光是知道某个地方有一个又好看又聪明又善良又坚韧的人存在,这世界就足够美好了,更何况还能遇到他,并且把他抱在怀里,这绝对不像是真实发生的,这绝对是美梦一场。 季苏缅怔住了。 第42章 七景26 仲磊听到他说也没见你给我写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一瞬间的走神,其实他写过,季苏缅那次短暂的离开,他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心情,后来季苏缅回来,他们好端端地在一起,也就没再想起过。人嘛,都是在不痛快的时候才想着记录伤感,无忧无虑的时候高兴都来不及,写不出文艺作品。 但没过几天,就从天而降一个契机,让他翻出那段心情不好的文艺作品。 季苏缅下车之前,交待他说:磊哥你不用来接我下班了,我下午要去一趟杏园,跟公司的车直接回家。 他说好,又补了一句:正好我今天也有事,不开车了,去小酒馆。 嗯?小酒馆有什么事么? 没事,我想借用一下他们的琴,恬恬请我帮忙写歌词,我去试试看。 真的啊,那我不回家了去小酒馆看你好不好? 行。 小酒馆的驻唱又面试了一次,找到一个女生还不错,但她还有别的工作,只能周末过来,仲磊有时候会在那儿唱两首歌,也是随性而为,有时会有认出他的人来问,他也大方承认,前一阵子的风波过去,心态平和了很多,再也不会觉得站在阳光下和人群里是困扰他的事。 上午的小酒馆不对外营业,他走进小院的时候,赵元的车不在,应该是出去采购了,仲磊听了孙恬恬发来的demo,没什么感觉,自己对着谱子弹了几遍,打了个电话给她: 恬恬,这曲子听着太苦情了吧,现在哪有人愿意听这么难受的歌? 孙恬恬显然是还没醒,用了点时间才回过神来:你懂什么,这种歌才考验唱功呢,你看那些炫技的歌手把台下观众唱哭一片的,都是这种歌。 仲磊嗤之以鼻:群演加节目剪辑的效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哎呀反正到时候编曲一上弦乐,催泪的效果就出来了,你别管这么多,只管填词。语气很不客气,听得出她很想继续睡觉。 那我现在生活安逸感情甜蜜写不出难受的词怎么办? 啧,虐杀单身狗是么?还有没有动物保护法了!都说了你只管写,红不了我自己倒贴钱给你! 那倒可以。仲磊心说谁会真的嫌弃钱多呢,但还是嘴硬,这种悲悲戚戚的歌听着吧,怎么都透着股矫情。 孙恬恬叹了口气,语气也不是那么的渴睡了:你到底写不写,不写我请别人。 仲磊还是写了,写歌词对他来说不是困难的事,上大学那会儿随手就能写出几首,现在回想当时,以及之后的境遇,是劫后余生的心情,能阴差阳错地走到这里,能遇到季苏缅,能失而复得,皆是命数。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29) 但日子过得太轻松,确实不太容易写出悲伤的歌,他神情不属,在纸上写写划划,一整天就快过去了,还是只有那么几句,曲子倒是弹熟了。 赵元看季苏缅进门,招呼他过来:饿不饿? 我不饿,干爹你今天做好吃的了? 你喜欢的油爆虾呀,今天的虾很新鲜。 磊哥吃了么?他还没忙完啊? 他呀,在这儿待一天,跟小学生写暑假作业似的,一会儿站起来伸懒腰,一会儿去院子里逛两圈薅我的花花草草,上厕所、喝茶、刷手机,忙得不行,正经事儿没干多少。 哈哈干爹你真像家长。 我本来就是你们家长! 赵元去厨房做菜,季苏缅没跟去,就在吧台旁边坐着看仲磊弹琴。他弹几小节就停下,在纸上写几笔,然后再从头开始连贯起来,眼睛垂着,蹙眉的同时嘴巴还会轻微嘟起来,难得透出些可爱的神情。嘴里轻轻哼唱,遇到卡壳的地方就挠头发,四下张望,见季苏缅盯着他,笑笑,又低头写。 还真的挺像小学生写作业。 季苏缅走过去坐他身边:累不累啊? 比开车累,看来体力劳动还是比脑力劳动简单一些。 写完了么? 写了一小段,悄悄给你听一下。 他弹琴,轻声唱: 生若梦时的悲哀 无法言喻的存在 误以为玻璃迷宫是我们的花园 只此一回,你在外面,我在里面 只此一眼,既非正面,亦非反面 你带走了那年夏天的璀璨 我捡起阁楼里隐秘的尘埃 你一无所在,又无所不在 你是月亮,我是孤狼 你在我的梦里自由出没 入眼皆是,少年模样 不去不留,一枕黄粱。 当晚他们谈起这段歌词。 我没有别的文字,只有记忆。仲磊说,写的是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看着,很伤感。季苏缅说。 他们重新在一起之后,极少说以前的事,偶尔提起,大多也是聊杏园,那一段互相放弃又割舍不去的日子让人揪心,他们也刻意避而不谈,仲磊把这段词拿出来给他看,说起了当时的心情。 在体育场遇到你之后,我又梦到了一次,你还是在球场打球,但看到我就跑过来,我开心又激动,就反正都挺冲动的,他低头笑,把你球衣都扯破了。 季苏缅嘶地倒吸一口气,一脸为难:扯别的衣服行么,黑曼巴那套很贵的。 仲磊瞥了他一眼,继续说:后来醒了就很难过,写了这几句。 磊哥那你为什么不把梦写在里面,增加一点戏剧冲突呢? 仲磊脸色突变,难以置信:你还真敢想,你见过谁在正经歌词里写黄段子的么! 黄段子?什么黄段子? 衣服都扯破了你以为是干嘛? 啊?噢!是那样啊!我以为你很生气跟我打了一架季苏缅傻笑着摇他的手臂,哎呀我理解能力有问题。可是磊哥为什么你这么难过的时候还能做春梦啊,我那段时间一想起你就只想掐自己大腿,疼一下才能把心里的难过掩盖过去。 这位仁兄,我能控制自己做什么类型的梦么? 那你那么想我就不能来找我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就没有!最后还是小瑜姐求你来你才来的! 原本是个打开心扉互诉衷肠的温情戏码,却被聊成了互相抬杠,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儿。但仲磊看着季苏缅时而狡猾时而懵懂的神态,这张脸居然让他对歌词的走向有了另一种构思。 聊到最后,季苏缅说:磊哥,其实如果你自己不介意的话,在小酒馆唱歌也挺好,还有自己的创作空间。 嗯,不过我对表演没什么兴趣,但如果有作品,卖版权也是可以的。 哎磊哥,过阵子有项目奖金发,咱们去开个联名账户存钱好么,算是咱们家的房产基金。 好啊,到时候可以买个低风险的理财 这一年深秋意外的冷,所以周末早晨,势必是不想起床的,他们缩在被子里腻歪,手机一响,季苏缅哀嚎一声:不要啊!太冷了我不想起床不想加班!磊哥你把我封印在床上吧他把被子往脸上一盖,作鸵鸟状。 仲磊帮他接通,点开免提,故意放在他耳边,原以为是工地又出了什么状况,却听电话里有人说:季先生是么?我是黛山路派出所的民警,我姓金。 黛山路,是他户籍所在地的片区。季苏缅忙坐起来:我是季苏缅,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有一位从澳洲来的陈家斓先生想要联系到你,找到这里,我们已经核实了他的身份。 啊?确定是找我么?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确定,他之前来过我们派出所找苏婉怡女士,苏婉怡是您母亲对吧,他应该没有找错人。这样吧,电话里就不说太多了,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到我们派出所先跟他见一面,确定没问题再另找地方谈。 季苏缅答应下来:好的,那我大概一个小时到。 挂了电话,仲磊默契地跟他一起起床,他问:你妈妈那边,有在澳洲的亲人? 季苏缅摇摇头:没听说,我只知道我的外祖父母都在香港,我妈不也是从香港跑出来的么,她很少提起父母的情况,我也没敢多问。 去看看吧。 他们在派出所见到了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个头,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显得友善却疏离,他穿着标准的西装四件套,递上来的名片写的是苏泓集团首席法律顾问。 季苏缅已经猜到他是什么人,还是问了一句:苏泓集团,是我妈妈家那个苏么? 是的季先生,前董事长是您的外公苏扬先生,我是苏先生的助理。一口极力想要说标准但硬件条件实在不行的粤普。 前? 苏扬先生上个月在悉尼过世了。 哦。So sorry.季苏缅的嘴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了。 陈家斓笑了一声:这话需要我对您说,请节哀。 啊对。季苏缅苦笑,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乱。我们,出去聊吧。 季苏缅的外祖父是97年之前移民到澳洲的,这连苏婉怡都不知道,当初离开家,从此和父母断了联系,苏婉怡没有他们的消息,但并不代表父母不知道她的情况,只是双方都僵持着,谁都不肯向前一步,直到苏扬在新闻里看到季一峰出事。派人来找苏婉怡,却晚了一步。 所以清明节,你去看我妈妈了? 是的,是苏先生吩咐一定要送绿色的花,说女儿喜欢。 嗯,我以为是妈妈的朋友。 苏先生原本打算亲自来找你的,但出了点意外摔伤了,老年人最怕这个,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这次来,给您带来了苏先生的遗嘱。 季苏缅心怀忐忑,看了仲磊一眼,仲磊会意,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遗嘱的正本,具体涉及的内容很多,理论上应该一一宣读的,但,这里也没别的外人,您是遗产的唯一继承人,所以我先给您归纳一下。 苏老先生的遗嘱分为两个部分,苏先生个人名下的动产以及不动产都由您继承,公司方面,您的继承方式可以选择,一种是继承现有的集团股权,以大股东的身份继续经营,二是可以全部出售,不参与公司管理。 季苏缅沉默片刻,突然怯生生地问:陈先生,经营公司我不太懂。那,其他股东是希望我去管理还是希望我卖掉? 语气里的天真和胆怯都是装出来的,陈家斓或许不知道,但仲磊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又开始演了。 其他股东,当然是希望您将股权出售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问题,这个也是我的猜测了。要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还需要您自己定夺。 第43章 七景27 季苏缅无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小故事,开罗有个人原本富有,后来散尽家财,只能辛苦工作维持生计,某天做了个梦,有人对他说,你的财富在波斯,去那儿寻找吧。他以此为神谕,真的去了波斯,历尽艰险,到了一座寺庙落脚,却偶遇一群盗匪抢劫,他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当做同伙抓了起来,在审讯过程中,警察问他是从何处来,他说从开罗来,为何而来,他说是做了个梦,梦中有人告诉他这里有属于他的财富。警察嗤笑,说他也做过梦,梦中人告诉他,在开罗一个庭院里种着一棵无花果树,树下有个小喷泉,下面藏着他的财富,他梦到过不止一次,也没有那么愚蠢地相信这是真的。开罗人回家了,在自己家的庭院里,挖开喷泉,找到了财富。 这是关于两个人做梦的天方夜谭,但季苏缅此时却觉得,财富来的往往就是这么邪门。他不知道用怎样的心情去接受,甚至还有点怨气,早干嘛去了!他想,你们要是早点来,我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仲磊心情有些难以言喻,他从发现自己对季苏缅发生感情的第一时间,便开始设想他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自己。也许是苏婉怡病愈回家,季苏缅要照顾妈妈,也许是他又重新回去上学,甚至假想过季一峰是被设计陷害的,出了狱一家团聚,季苏缅还是原来那个没吃过苦的小少爷但此时,他深刻地体会到人算不如天算,如果季苏缅选择去澳洲,那还真是超出他想象力的结果。他思绪纷乱,想到那些传说,武士遇到落难王子,保护他直到打败了反派继承王位的故事,故事一般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会怎样,鸟尽弓藏还是归隐山林了?仲磊脑子里那要命的悲观主义又一次占据上风,他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把希望寄托任何人,也就不会失望,也谈不上被放弃。 他们长时间沉默,各有各的思量,陈家斓也没催促,最后他说:季先生您先考虑一下,我这段时间都在这里,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季苏缅道了谢就走了,一路无言。 仲磊见他太长时间没说话,有些反常,边开车边故意逗他说:原来你不是个落难的官二代,你是个富三代啊,失敬失敬。 季苏缅扭头看他,挤出一丝苦笑。 不好笑?唉,老婆好难哄。 季苏缅问:磊哥,我们,有钱了是么? 我还是这样,你确实不一样了。 什么你啊我的,我们! 哦好好好,我们。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我甚至有点不太情愿,总觉得那个陈先生来这么一趟,打扰了我正常的生活。 不着急,再想想。 季苏缅回到家,坐在餐桌旁看那本厚厚的文件,仲磊在他旁边捏寿司,捏好一个就塞进他嘴里,反正食不知味,喂饱了就行。 一边吃一边翻遗嘱的季苏缅突然停下:磊哥,我还有个小姨! 啊?! 这上面写的,她叫苏婉毓,住在湾仔一家疗养院,有个信托基金保证她的生活和治疗费用。 你之前不知道? 不知道,我妈只说过她有个哥哥很早去世了,其他都没提过,可能我爸爸知道 说到这里,他们同时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事儿,应该要知会季一峰。 母亲过世后,季苏缅自己跟自己闹了一场,以前每个月的例行通话也没了,父子俩不知道是在僵持还是在互相逃避。 你,要不要给你爸打个电话? 这事儿跟他有关系么? 理论上没有,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但礼貌上还是需要和他说一声,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 磊哥,如果我把那些股份都卖了,继续过咱们之前的生活可以么? 仲磊内心有一瞬间的狂喜,怎么不可以,能有什么不可以,简直太可以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笑笑。 人的一生里总有那么几个命运攸关的时刻,每条岔路都指向完全不同的结局,仲磊不能帮他做决定,当然也不能做影响他决定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第三种可能性? 什么? 先找职业经理人帮你暂时管理公司,回美国去把书读完。 季苏缅愣了一下,随后露出由衷的笑:那你跟我一起去么? 我?我去干嘛?给你做饭? 笑容像烟花一样,瞬间消失。季苏缅起身便走。 哎 仲磊理解他的怒气,毕竟没有情侣愿意分隔两地,只是自己找不到任何跟他走的理由,他不想做那个依附别人的人。正想着,手机跳出一条微信。 Aiden711:仲磊我不想跟你吵架,但你记住了,让我自己去美国,不可能!我就算是这辈子再也不读书,也绝不会放开你!美国也好澳洲也罢,你不去我就不去,别想让我一个人走,不可能! 呵,还仲磊,连哥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生气了。走去房间找他,房门也锁了,仲磊失笑,敲门:哎,我知道了,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Aiden711:不开!正在生气! 哎呀别闹了,我知道错了,你开门,我正式向你道歉。 Aiden711:不用,我从现在开始15分钟不想理你。 好吧,那你先自己待会儿。 季苏缅不可能气太久,他怎么会真的跟仲磊生气,只是选择放在眼前,他自己还不知道何去何从,那个人就一副很想把他推走的样子,他难道真的不考虑两个人之间的爱情要怎么继续下去么,还是说 磊哥你规划的未来里面没有我,或者替我规划的未来里面没有自己是么?15分钟到了,他打开门问。 哪有这么严重!仲磊抓着他的手,把这个别别扭扭杵在门口的人拉进怀里,不就两年么?你不相信我能等你? 两年之后呢,你也说,找人帮我暂时管理公司,我毕业了还是要去澳洲是么? 仲磊沉下心思考片刻:苏缅,你自己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么?如果不考虑经济条件和实际情况,你以前想在毕业之后做什么? 以前? 以前对于季苏缅来说,明明没过多久,却已经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他的命运变化太快,几乎怀疑他的以前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考LSAT,申法学院,本科学经济学,大概会申一个商业或税务方面的专业方向,再之后留在美国或者回来都可以。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0) 那现在呢,现在想做什么,还想继续学法律? 我季苏缅一时语塞,之前也不是我自己想要学的,只是父母觉得这条路还不错,我自己磊哥,我自己根本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我从读高中开始就被现实条件推着往前走,每一步都不是我自己选择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我该怎么办? 那现在有个机会给你自己选了,你想想看,你可以挑任何想学的专业。对了,在骏威工作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自己擅长什么? 骏威的工作?我没发现自己不擅长什么。 嚯!仲磊被他逗笑了,我老婆好厉害! 哎呀不是,我认真的,我没有遇到什么很困难的事,可能他们都对我很好,又或者我能力有限,不会给我安排太难的工作。 我虽然不知道那些股份市值多少,但毕竟是个很大的产业,卖了换来的钱,足够你衣食无忧了,你也可以选择过这样的生活。但我总是有些不甘心,你才刚满21岁,现在退休是不是稍微有点早了? 磊哥你希望我怎么选? 我希望你往后看五年,或者十年,你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季苏缅请了长假,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去了省第一监狱,两年了,他终于走进了会客室。季一峰看起来居然比之前胖了一些,只是精神没有那么好,面色灰暗,季苏缅想哭,但强忍住了。会面时间不长,他只能简单地说了外公遗产的情况,季一峰和仲磊的意见一样,都是希望他自己谨慎选择,最后他说:不要考虑我,也不要考虑别人,只要考虑自己,只有你自己有能力有条件,才能给别人创造机会,你懂么? 给别人创造机会?什么意思? 仲磊。季一峰说,你想要他,就要给他一个可以跟你走的理由。 爸!你知道他? 季一峰笑笑:我和他已经挺熟的了。回去好好考虑,你要知道他想要什么,有条件就给他,没条件就努力实现。 季苏缅内心的疑问和震动尚未平息,但却没忘记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妈妈还有个妹妹是么? 嗯,婉毓年纪比婉怡小很多,她们感情很好,当年是她帮你妈妈逃出家的,但那之后不久,精神就出了问题,虽然很大可能也是遗传的,但妈妈总觉得亏欠了她,一直都很不开心。如果有机会,可以替你妈妈去看看她。 季苏缅在会面的时候,仲磊等在高墙外,他百无聊赖,给老方打了个电话。 你觉得,他去读书,我在这儿等他,会不会走向一个不太好的结局? 老方还是一贯的心直口快:在这儿开出租车等他?等他干嘛,接机么? 不然我能做什么,去陪读?你还真把我当他爹么? 我不觉得你去了别的国家就什么都做不了让他养着你,你也是正经读过大学的,怎么,出个国就活不下去了? 仲磊没再跟他抬杠,只说再想想,老方也没挂电话,轻轻叹了口气:我之前说你不思进取,说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但你真的不能是仅此而已,我相信你不会,也不甘心。 是不甘心吗?当然,开出租车本就是他的逃避行为,他愿意做这个工作并不是因为喜欢,谁会喜欢每天十几个小时坐那儿,还要应对各种难缠的乘客,他选这个工作只是因为简单,不用思考。 说不用思考其实也不对,他有大把时间胡思乱想,等红灯的时候在想,堵车的时候在想,过长长的海底隧道的时候也在想,他带季苏缅回家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自己要做什么,做个厨子么?只是爱好而已,本专业又荒废了很久他的思绪一直延续到夜半时分。 他梦到季苏缅已经走了,又舍不得,回来找他,只是回来的过程尤其艰险。他独自驾船,跨过大洋而来,海上的风浪把他折磨得不似人形,他跑上岸,又要穿过一大片红树林,水边植物的叶子像锯子一般划伤他的皮肉,他赤着脚,流着血,拼了命地爬到他面前,仲磊被这副场景吓出一身冷汗,悄悄起身,从客厅沙发上顺手抄起一条毯子披着,站在阳台吹风,希望能吹散梦里那股咸腥粘稠的气息,他深吸气,又重重地呼出来,平复他纷乱不堪的心绪。 季苏缅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仲磊转身被吓一跳,但什么都没说,只把他包裹在毯子里。季苏缅的手从他的腰间抚过,冰得他一激灵,不由得抱紧。 磊哥,你能陪我去澳洲么?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人和那些事,我有点害怕。 嗯,好。 第44章 七景28 季苏缅去见了陈家斓,把自己的计划和他沟通,股份不会卖,但自己不会直接接管公司,公司经营由现任董事会成员负责,他需要在澳洲把大学读完。陈家斓表示理解,会配合他办理相应文书。 继续读书,是仲磊和他商议的,同赴澳洲的条件。 仲磊执着于让他念完大学这件事,执着得近乎魔怔,季苏缅有些不理解,只是后来听他透露了一点,说总是感觉遗憾,可人生不都是由一桩接一桩的憾事组成的么,哪有一条平坦宽敞的高速公路能一直走下去的。但后来他慢慢懂了一些,他在平日里或多或少都会谈起学校生活,谈起学校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留恋,更何况主动离开已经算是难以割舍了,被迫中断就会显得更加委屈。仲磊引以为憾,如鲠在喉。 磊哥你是什么时候跟我爸形成战略同盟的?季苏缅在回家的车上问。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没说太多,只说见过你,而且不止一次。 你妈妈后事办完没几天,我有一次送乘客去那附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去见见他,提了申请,说是他孩子的爱人。 啊?这样也可以么? 原本是不行的,我找老方帮忙,他联系了以前带过的徒弟,你爸爸在那儿表现很好,我也没什么问题就审批通过了。 他见到你,什么反应? 看起来很和善,没说话,从上到下审视了我一遍,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知道他在笑什么。 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妈妈说爱人首先要人品好,其次要对我好,再其次 嗯? 活好。 仲磊心里一惊,差点没反应过来,一脚急刹,险些追尾。 我操你爸妈也太开放了,为什么跟你聊这个?! 我青少年时期的性教育,是他们两个人轮流开课的,有时候还一起讨论,会聊具体的感受 好了行了我没想了解这些。仲磊打断了他。 哥你脸红了。季苏缅凑近了他小声说,忍住笑,又把话题拽回来,然后你经常去? 嗯,经常去。 聊我的事? 对,把你的近况跟他说,有时候时间多了,他也会问问我,和我家。 他有说过什么让你觉得不开心的么? 没有啊,或者有我也看不出来,你爸爸以前在官场上,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哦,没有就好。 但他说到了自己,他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尽量晚一些,如果你毕业了能照顾妈妈就好了。 季苏缅笑得勉强:这种事怎么可能按照他自己的预期呢,还规划出时间表了? 就是心存侥幸吧。他还谈到小瑜的妈妈,说她当年出逃,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收到消息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她不走,他们好几个人都会一起进去,孩子们都还小 嗯,我其实也没有恨她,毕竟我爸是真的犯了罪,不冤。呵,他倒是跟你聊很多,这些事都没跟我说过。 每次只有半小时,其实也说不了多少话。 磊哥,谢谢你。 其实他很爱你,他没有提出想跟你见面,但我每次说起你的时候,他都听得特别专注,嘴角扬起来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他是发自内心地惦念你,听说你为了妈妈早出晚归打两份工,他脸上的心疼是掩盖不住的,觉得愧对你。 我知道。以后我们走了,会继续跟他通电话的。 季苏缅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一个敬爱的人,突然被发现触犯了法律,直接或者间接造成家破人亡的惨剧,心里多少都有些怨气,这次见面,他也表达了这个意思。季一峰看起来很难过,他说第一次收别人的财物,是脑科医院副院长的儿子想要进医疗系统,当时苏婉怡恰好住在精神科,他办妥了这件事,却开启了被播弄操纵的一扇门。爸爸错了,他说,你要记得,一旦抛弃了正直,就很难再回来。 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 后来的季苏缅已经忘了当时的心情,毕竟不是出国旅游,这次离开东海,可能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他脑子里像燃了一团热闹的篝火,哔哔啵啵地一直冒出新的想法,他带仲磊去看他读的小学和中学,说很多他记得不太清听父母转述来的童年趣事。而这段时间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申请学校和签证、离职交接、房子要退租、亲人朋友要道别,他忙碌着,也雀跃着。 后来的仲磊却深刻地记得当时的心情,他鼓起勇气回了一趟家,给父母做了一桌菜,开诚布公地谈他的成长历程。说初中的时候发现自己只对男生有感觉,觉得自己是怪物,很恐惧,恐惧自己的身心感受,但不敢跟任何人讲;说高中时的化学老师对他很好,单独给他补课,时不时地明示暗示,有意无意地触碰和暧昧,但在某一天突然带着女朋友出现,他痛苦地几乎开始自残;还有后来遇到的许辰。这些年他没有朋友,没遇到同类,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熬过来的,他对父母始终有愧疚但已经不奢望能被接纳了,只是自己即将开启人生另一段旅程,总想和父母认真道个别,不要不欢而散就好。 那爸爸说什么了么?季苏缅问。 他吃了我做的菜,说还不错,有这手艺出了国也不会饿死。 啊?不是这个,咱们俩在一起的事呢? 他是个固执的人,不理解就是不理解,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不是所有儿女出柜都是大团圆结局,实际生活也不是温情电影,求同存异吧,至少他现在会跟我喝几杯,聊几句别的话题。 七景巷11号楼的最后一晚,季苏缅拉着仲磊坐在楼梯上,起初仲磊是不愿意的,一直躲,说你别,我怕了它了,季苏缅只笑,还是坚持。 沉默地坐在台阶中间,他们无可避免地想起这里发生过的事和说过的话,缓缓靠近,像第一次亲吻一般郑重其事。楼梯上的夜灯也是感应式的,忽明忽暗,他们看得到对方眼里的光,甚至爱慕着彼此的影子。 顺路在香港停了两天,探望了季苏缅的小姨,然后再飞悉尼。这趟航班飞行时间预计会超过九小时,起飞之前有一阵子克制的热闹,放行李、找座位、和空乘沟通,每个人都在一个极小的空间内忙碌着。季苏缅早早坐下,他可以从鱼贯而入的队伍中判断出哪些人是出差、哪些人是旅行,而临近开学,又有很多留学生,从他们的脸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心情,对未知前路的担忧和天之骄子的傲慢交织在一起,显得稚气又不知所措。 这趟旅程对仲磊来说,和他之前无数次的登机都不一样,像是一个提前到来的来世,他之前的日子或光鲜或平凡,都已经按下了暂停键,而即将要面对的事才是人生的下一章节,他握着身边人的手,感觉冥冥中早就有了预兆,他们将携手步入新的居所,从此再也不用说再见。 第45章 Double Bay1 他们的行李跟着接机的车回了家,季苏缅和仲磊在中途下车,像两个逃课的高中生一样,跑去中国城闲逛。仲磊惊讶于他旺盛的精力,明明在飞机上没怎么睡觉,还不回家补眠,但当他拉着自己走进苏记的时候,仲磊明白了。 怎么,小皇帝微服私访? 季苏缅笑道:哎你别说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 工作日早晨九点半的酒楼,客人不多,而且每桌都只有一两个人,极少看见三五成群的,都是熟客的样子,一份报纸,一两笼点心,一壶茶一碗粥,是他们的固定搭配。 季苏缅小声说:居然全是老人,咱俩显得很突兀。 这种时段,不会有年轻人来的,等周末再来看看。 现在还有报纸这个物体啊,我以为都刷手机,已经没人做报纸了。 也有看书的,总有人对纸上的文字有坚持,这个我可以理解。 为什么? 我以前写东西是需要写在纸上的,对着电脑屏幕什么都写不出来。仲磊笑笑,显得很老派吧。 Old school. 仲磊点点头:不过现在不是了,现在随手都找不到能写字的纸和笔。 正聊着,他们的点心陆续送来,季苏缅进门时的热情从开始吃饭那一刻渐渐消散,他甚至开始怀疑,命运是不是在拿他寻开心。 磊哥你觉得好吃么? 能吃饱。 这集团不是做餐饮起家的吗,就这水平?起了家就再也不吃饭了? 仲磊笑笑:看着生意还行,可能这是在国外,你不能按照广州的标准来要求它。 这是国外,又不是太阳系外,大家都是人类,没有味觉么? 也不是都不好吃啊。仲磊夹了一只虾饺,咬了一口,你看,虾饺还可以,呃很多虾。 磊哥,夸不出来也别硬夸了。季苏缅有些沮丧,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我怎么有一种一只脚踩进坑里的感觉。 怎么说? 这生意可能不好做,我有点后悔了。 宝贝儿,你踏上这个岛不到三个小时就这么沮丧还得了,一整个集团等着你呢,大股东。 季苏缅故作夸张地瘫倒在桌上,还是不甘心,爬起来又尝了一口艇仔粥,更加难过了。 磊哥,真不如你煮的。 不怪季苏缅挑剔,虾饺、烧麦、艇仔粥、油鸡拼烧鸭和干炒牛河,他们点的都是不会出错的早茶基本款,如果这些都做不好吃,那就很难让人期待这家店还有什么出彩之处了。 那个素未谋面的家,或者说是外祖父留给他的房子距离中国城不远,出租车一路开过来,季苏缅有一种再次回到洛杉矶的感觉,整个城市都是扁平的,除了商务中心和海港那一带有高一些的楼。Double Bay是一片不大的区域,北边临海,有通往各处的轮渡码头,往东走不足五公里,就是塔斯曼海,他们被漫长的海岸线包围着,海滩、公园、各类遗迹,季苏缅打开地图查看环境,他想,这得是什么样的豪宅,才配得上这样的地段。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1) 然而它并不起眼,反而有些难找,门牌号在大路上,房子却藏在一大片热带植物的深处,出入口很窄,大概只容一辆车通过,稍微宽一些的车都要考验司机的驾驶技术。但是绕过门口的一大丛树,走到它面前,便会发现这个房子对季苏缅来说确实能算得上豪华,他上一次住过的这么大房子还是和另外七个学生一起,再上一次,就是被查封了的露丘,露丘也没有这三分之一大。 季苏缅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抓着仲磊的手臂,略显慌乱地问:磊哥,这房子打扫卫生得多麻烦啊! 你都有一个集团了,还缺招聘保洁的那点儿钱? 哦对对对,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这个身份。 按响门铃,他们见到了老管家齐叔。之前通过电话,季苏缅以为他和外祖父差不多的年纪,其实不是。齐叔看起来刚满60岁的样子,个头不高,人却挺拔,戴一副木框眼镜,莫名有种温和的亲切感,也可能是职业使然。齐叔微微欠身,喊了一声:小少爷、仲先生。 哎别别别,齐叔,叫我名字好不好,小少爷,总感觉您在讽刺我。这个称呼让他想起刚回国,仲磊不太待见他的日子。 齐叔微笑道:习惯了,以前和老爷一起,提起您都这么说。 你们以前,会提起我? 当然。 齐叔将他们带进客厅,自己去端来了一个小巧的茶盘。 金萱乌龙,可以么? 好的。仲磊接过茶盘,看着小,其实很重,石头的材质,温润,微微反光,他感觉到这应该是个名贵的东西,但也只能看得出是石头,和这座房子一样,都是不起眼,但内里深不可测的样子。他进门的时候只稍微扫了一眼,毕竟四处张望太不礼貌,家具都很有些年份,是老人们喜欢的厚重实木,当然,具体什么木头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齐叔向他们简单介绍,说老爷不喜欢电梯局促,一直都是住在一楼的卧室,在他房间的隔壁,也方便照顾,二楼有三间卧室和衣帽间,三楼是书房,另有一个宴会厅和小的会客室,最上面的阁楼收藏了一些书和古董。 家里目前只有一辆商务车,看着很平常,但内部改装过,有时候老爷喜欢出去看看,这车长途旅行也是很舒适的,你们年轻人可能不太喜欢,老爷交待了,说不知道您喜欢开什么车,等来了再自己挑。 齐叔的语速是和他年纪极其相符的,稍微慢一些,并且没什么抑扬顿挫,只在回忆老爷的时候略显沉重,但并不悲怆,仲磊在他准备带季苏缅去看看外公留下的照片时起身告辞,去楼上整理行李,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以填补季苏缅生命里缺失的一些空隙。 他在最大的一间卧室找到他们的箱子,想来这就是为他们准备的房间,看陈设是刚整理过没多久的,换了新的地毯和卫浴设备,这个房间之于这栋房子,就像这栋房子之于这座城市一样,新的和旧的交织在一起。 在商界,季苏缅继承的苏家产业应该算是名副其实的old money,这是仲磊之前从未了解过的领域,他在国内是从一个小县城走出来读书的,赚到过钱,也一贫如洗过,对这样的家族产业如何经营一无所知,这也是他犹豫该不该和季苏缅一起来的原因。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舟车劳顿,困倦至极,他能感受到心脏以平时的1.5倍速跳动,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有点累到极点反而睡不着的感觉,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季苏缅倒是真的兴奋,他上楼找到这个房间,一个加速跑两步跳上床。 磊哥磊哥,齐叔说晚上安排我们去海上吃饭,他定了个船。 仲磊被床垫的弹性晃得头更晕了,抓住季苏缅的腰,按在床上:别晃,我头晕。 磊哥你累了? 你不累? 原本是累的,后来听齐叔讲故事,又有点兴奋。 哦,说了什么? 说外公,还说了很多妈妈小时候的事,说我外婆、舅舅和姨妈。哎对了,车库里有一辆奔驰迈巴赫,看着很普通,但里面空间好大啊,后排像个小房间一样,但那车不太适合平时开,你说咱们买个什么车呐? 仲磊昏昏欲睡:嗯?车?你挑吧,我都能开。 磊哥我给你买个Q7吧。 你都是个青年企业家了,对车的想象就是Q7?太念旧了吧。 其实我真的不在意开什么车,当初那辆车也是二手的,对我来说世界上最好的车就是你的出租车。 仲磊已经困到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领会情话了:那就买个黄车 哎呀,那是感觉!是回忆!重点不是颜色! 季苏缅还沉浸在兴奋中,絮叨了一阵子发现仲磊已经彻底睡着,他把压在身上的手臂拿开,悄悄出了房门,去了三楼。 苏扬在书房里给季苏缅留了个电脑,看起来像是刚买来没多久,里面除了公司资料什么都没有,用户名都是默认的,公司资料中规中矩,但有个文件夹是For Aiden,打开来看,他几乎要笑出声。 他外公,一个接近90岁的老人,居然给他留了一个公司股东和管理层的点评文档,里面列举了每个人的优势和缺点,比如陈家斓,踏实、忠诚、专业、办事妥帖,但就是太不爱说话了,问就说不问就憋着,有时候在办公室待一上午你都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又比如股东郭熙,一个败家子赌徒,家里钱都是他老爸拼下来的,喜欢娶女明星给他生孩子,说基因好,这一家人不要深交,长得多漂亮都不要,我碍于他老爸的面子对他还算客气,你可以不用;CFO,印尼华侨,精明有余韧性不足最后说到齐叔,只说:是亲人。 集团内部各子公司也评价了一番,只是没有那么多的个人情绪,想来集团事务有专业的经理人团队,不用操心太多,季苏缅草草浏览,看到餐饮集团,苏记总店的旁边,写了四个字:一塌糊涂。 这个从未见过面,却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老人,在这一刻,仿佛和季苏缅在两个世界中相视而笑。 第46章 Double Bay2 一连两天在悉尼城里闲逛,像四处打卡的游客,他们发现这个城市节奏很慢,走路慢、车开得也慢,就连电梯速度都是慢悠悠的,一切事物都显得不慌不忙,很惬意的样子,却也不知道长时间生活在这里,是不是依旧那么悠闲自得。唯一快节奏的是穿正装背双肩包的上班族,从通勤车站和地铁站走出,步履匆匆。季苏缅旁观着他们,想来自己前两年也是这样,而现在,他在数着日子等开学,和自己的爱人坐在环形码头分享一个冰淇淋,看穿梭于海港大桥的船,等着自己的那班渡轮。 海滩都是差不多的,不管是Manly还是Bondi,这些天他们逛了几个据说是风景最好的地方,唯一的感觉可能就是天空很美,蓝得很彻底,透着股傻劲儿,像一个小孩子,喜欢谁就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硬塞给他。他们对海并不陌生,毕竟刚刚从一个同是沿海的城市来,但悉尼的海鲜市场却给他们非常新鲜的体验。 它就大喇喇地开在码头旁边,似乎标榜着这些产品是刚从海里拖回来没多久的,最新鲜的海洋动物,他们在市场里挑了鱼虾蟹各一种,送去加工。 还是没你做得好吃。季苏缅说,这龙虾焗过头了,清蒸鱼不太舍得给酱油。 吃个氛围吧。仲磊指了指眼前的大桥,Anzac bridge,还挺出名的一个桥。 这价位,有点像坑外地游客的。咱们昨天在超市也看到有这些东西,并没那么贵啊。 还是有点差距的,你看这蟹个头多大。 澳洲的水土仿佛憋着一股蛮力,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又或者是人,个头长得都很大,仲磊以前站在人群中是一个突出的存在,到了这里,突然就平凡了起来。季苏缅一直感觉他留了胡子像Huge Jackman,真的到了Huge Jackman的老家,遍地都是长这样的人,他的磊哥把胡子刮干净,加上亚洲人本就看不出年纪,突然年轻了十岁,以致于去买瓶佐餐酒,都被要求出示证件。 这天,他们在苏记吃完了又一顿不太满意的早茶,突发奇想,来一场随性的旅程,经过中国城的街道,入耳皆是乡音,广东话居多,还有来自各地的游客,经过海底捞经过鼎泰丰,就像从来没离开过北半球一样。 从中国城走出来,进了车站,立刻就不像是在国内了,噪音分贝陡然下降。这地方叫Central,中央火车站,一个交通枢纽,往城郊开就是火车,往地下开就是地铁,反正车都是一样的车,虽说名叫中央车站,但人并不多,也不喧闹,或者说,不是那种张扬的喧闹,有人聊天谈笑,但都仿佛是窃窃私语,和他们普遍认知的火车站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他们需要乘坐的列车停在第二站台,上了车,这节车厢是空的,到了开车时间,差不多只有一半的座位有人,列车广播说了一句语速极快含糊不清的话,仲磊和季苏缅对视了一眼,领会了对方视线的含义,除了目的地的名称,其余什么都没听懂。 车门一关,立刻隔绝了站台上沉声静气的热闹,车厢很安静,这种安静不只是来自四周环境,而是从心里反射出来。乘客几乎都在刷手机,只有过道对面一对老夫妻,他们各自在膝盖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像箱子的公文包,包上摆一本数独书,在解题,很专注。老人好像是先填满了一组格子,拿起书给太太看,他夫人轻摇着头笑,有些无奈,似乎觉得这样的比赛很幼稚。她笑起来的时候,耳后的眼镜链闪着光,一颗珍珠尤其光润,优雅非常。他们像是独立于天地之间的一个整体,季苏缅看着他们,艳羡不已。 车厢是相对静止的,风景是变化的,从闹市到小镇,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像一张被撕开的纸,唰的一声就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悉尼北边的城市纽卡斯尔,据说在市中心有苏泓旗下的酒店,看着距离并不远,一百多公里,火车却要开近三小时,这让习惯了国内高铁速度的他们极不适应,中途季苏缅一直在问还要晃多久之类的问题。 仲磊拿过他的手摩挲:不要着急,是你说不想开车来的,坐慢火车多有意境,在国内体会不到。 心境倒是平和。 仲磊心境确实平和了很多,火车彻底离开城市,越往远方,越像是家乡,他明明高中时就离开了家,至今已20年,却在南半球的一列火车上,莫名生出些乡愁来。他想起离开家之前,父亲虽然心里别扭着,却还是叮嘱了一句好好干,别操心家里,我和你妈还硬朗着,丁文音也说,会时常回家帮他照看一下父母,就像以前一样。他感觉自己是幸运的,能心无旁骛地和爱人一起飞到地球另一边,想到这里,他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妥帖,像在抚摸一只乖顺的猫,柔软又温暖。 见季苏缅一直盯着窗外,已经十几分钟没动静了,他问:想什么呐? 磊哥,咱们的生活好像突然慢了下来,我在想下周去开的第一次董事会,你呢,你想什么? 这样的旅程适合什么都不想,你说的对,生活是突然慢下来了,以前的那些疲惫感却没立刻消失,总觉得还有事等着我。 当然有事等着你。磊哥,我想你帮我,酒店和餐饮这块儿需要一个专业一点的人。 你觉得我是? 我希望你是。 好,那我就可以是。 但具体要怎么是,他没说,季苏缅也不问,两人继续对着窗外看风景。 火车最终停在了纽卡斯尔站,也确实不得不停下,再往前几步就是海,这些澳洲城市和澳洲这个岛一样,热闹的地方都在沿着海的一圈,城市的最中心也都在海边,越往里越荒凉。他们在街角找到一家昏暗的卖模型的小店,季苏缅很兴奋,说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东西,战斗机、驱逐舰、航母之类,做好了就在家里摆战场,他对着那些模型给仲磊讲故事,像在介绍自己的老朋友。仲磊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只觉得新奇,也感觉有趣,季苏缅居然在异国的一座小城,找到了童年记忆。 他们在路边的巧克力店被结结实实地齁了一把之后,拐进了一家电影院,买了一盒爆米花,一尝居然是咸的,顿时万分嫌弃。 要是在家我可以把巧克力融了浇在上面,中和一下,应该就能好吃了。仲磊说。 然而更不凑巧的是,电影是俄语夹杂着法语,英文字幕,他们感觉像是在考试,但做不了听力,只能做阅读理解,看得一知半解非常难受,没过多久就偷偷溜了。 晚餐是在酒店的餐厅吃的,依旧是不怎么满意,但好在是西餐,肉质合格了,简单调味即可,他们吃完后在海边散步,季苏缅说:磊哥,公司未来如果还是这样一成不变地经营下去,可能有点危险。 怎么说? 餐饮、地产、酒店和娱乐,都是比较传统的产业,新兴产业一点都没涉及,这要是一个经济危机的浪打过来,可能就危险了。 是,而且餐饮和酒店做得也不是那么突出。 对啊,就是这样,没有优势,也不求新求变,连我这种没什么市场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不太行,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些事你和陈律师聊过没? 没有,先开完第一次董事会再跟他讨论,我外公说这个人可信,那我就信他的,其他人还要再观察。 嗯。继承一个现成的企业和那种踌躇满志的创业是不一样的心情,更何况你之前对它一无所知,慢慢了解吧,先熟悉起来再找创新的突破口。 磊哥,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正常的情侣约会。晚上躺在床上,季苏缅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一句。 不可能,都一起出过海那不叫情侣约会? 那叫公司团建。我说的是这种,逛街,一起挑衣服,吃饭,看电影,然后开房。 开房咱俩认识就住一起了需要开什么房。不过没逛街看电影真的不怪我,你以前舍不得花钱,看什么都嫌贵,每次说看电影你都说家里有投影。 仲磊想起出国之前去银行换外币,季苏缅一个豪气干云,说要把存款全换成澳元,被仲磊及时阻止,说你继承的遗产应该都是澳元,换这么点儿钱也没什么大的用处,人民币存这儿回国也能用,他想了想也有道理,只换了点零钱路上用。 季苏缅说:别说以前,现在我也嫌贵,我一直都不是花钱大手大脚那种人。 对,你刚认识我就跟那儿反复强调自己不是纨绔。 本来就不是。而且你看,澳洲这个地方还是挺务实的,大街上都没什么盛装打扮的人,你说它土吧,但大家都一样的平凡,就没什么感觉了 这天即将结束,他们在阳台看海上夜景。其实也无景可看,阴云密布,无月也无星,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有闪电,又要下雨了。双手伸进仲磊的衣襟,季苏缅说:磊哥你看灯塔,那个光是不是很催眠? 困了? 还未等到回答,一声闷雷,季苏缅颤抖一下。仲磊想到杏园的那场豪雨,不由抱紧了他,你在杏园吃了不少苦。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2) 季苏缅抬头亲他的下巴:没有,不觉得苦,有你在的呢,最苦的时候应该是离开你那阵子,每天都觉得空气稀薄,难受得喘不过气。 仲磊紧接着吻下去,再一次让他体会到喘不过气。 磊哥,你嗯,觉不觉得咱俩是千里迢迢跑来找罪受? 仲磊正沉浸在另一种状态里,不是很想跟他聊天,嗯?什么意思? 原本可以换成好多钱,啊季苏缅一阵慌乱,他的衣服被扯掉丢在地上。 一对恋人身处夏天,连雷雨天都是浪漫的,好像外面下的不是雨,是玫瑰花瓣,他们像两条鱼,被一网捞起,身体紧贴着纠缠。 季苏缅还是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咱们这是图什么呢? 仲磊停下动作,调整呼吸,捧着他的脸:我们都过不了一眼就能看到生命尽头的日子,你有你的遗憾,我也有我的不甘心。 季苏缅也不想说什么了,他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停顿浑身燥热难耐。这是他们生命的盛夏,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停下来,他要继续向前跑,也要紧咬住爱情不放。 第47章 Double Bay3 这天上午十点,是季苏缅的第一次股东会,早晨出门的时候,仲磊看了看他粉色的,印着抽象几何图形的T恤:你就穿这个? 啊?不然呢?要穿成陈律师那样? 不用四件套,至少也要正装吧,你这样进那个楼可能都会被拦下来。 这倒不会,我有专用电梯,从停车场可以直接上去。 这件设计感太强了,你就算在外面套个西装外套也行,这样穿得像个高中毕业生。 事实上,我目前的学历确实是高中毕业。季苏缅也没坚持,听他的话换了件黑T恤,随手披了一件米色休闲薄西装,还是一样的干净清爽,这样呢?可以上大学了吧? 走吧,我送你。 季苏缅给仲磊买了辆路虎,说是配合他的身高,仲磊却没那么开心。 据说,这车是中年男人的最爱,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怎么可能!我是听说这个牌子是澳洲救护车的供应商,救护车嘛,一定是又舒适又安全。 那兰博基尼还是迪拜警车的供应商呢。 要这么快干嘛,我又不赶时间。再说了,买那种豪车别人一看我就是个二世祖,一点都不稳重。 你穿个粉红毕加索就稳重了? 那件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你一言我一语斗着嘴,一路开到公司楼下,倒也不闷。 临走对准他的屁股拍了一巴掌,仲磊说:去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季苏缅慌张了一瞬,四下张望,还好没人。 严肃点儿,不许骚扰大股东! 不到十一点钟,季苏缅就从会议室回来了,一回到办公室就像进了卧室,门一关就瘫倒在沙发上。 怎么了?仲磊正在翻一本营销战略的书,见他无精打采,很难对付? 也不是,还好,主持会议那个副董事长,Geoffrey,非常专业,我外公说他为人很严谨,今天也只是互相认识一下,他介绍完董事会成员让我说两句。 你说什么? 那当然是对他们一通吹捧啊,说我年纪小,经验不足,以后一定会跟着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学习,听取他们建议什么的。 嚯,不怕吹得太过头人家觉得你虚伪? 这不能够,我也不是胡吹,我是认真听了,之前也看过他们的资料,我说咱们这届董事会,既有资深的行业专家,又有从基层做起的业务主力,还有工程、投资等方面的专业人才,公司未来发展一定是很有希望的。 嗯,这听着诚恳多了。 不过我也胡扯了一些。 啊?仲磊心里一紧,不知道这家伙又出什么邪恶的主意。 我说咱们娱乐公司里面怎么还有赌场业务啊,听起来好危险的样子。 仲磊听出一头冷汗:你这装无知也要有个限度啊 季苏缅笑笑:我没装无知,我是装乖,看起来胆子小让他们以为我比较好操控。 唉,你也悠着点儿,有些人在商界摸爬滚打的时间比你岁数都大。 我知道,我只是纯粹的不喜欢这个业务,随口说一句试探一下,而且我还知道我们牌照年底就到期了。 到期了要继续申请? 看有些人的意思是这样的。我随口一说,立马有人站出来,说娱乐公司盈利blah blah blah,我就噢嗯啊,混过去了。 仲磊想了想:看来你的随口一说,触及了部分人的核心,伤害了谁的利益谁就反对得最厉害。 所以我宁愿到期了申请不到,顺理成章地不做这门生意了。季苏缅突然想起来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说,哦对了,你明天开始在酒店管理公司上班啦,做市场总监。 什么?!仲磊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我不是个司机么,怎么就能做市场总监了,他们由着你随便任命? 我说你是我请来的专业餐饮业管理人才,出身厨师世家,在骏威集团的酒店管理公司,一直担任高端VIP主厨。 仲磊愣在当下,这工作经历被描述得天花乱坠,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漏洞,厨师世家是对的,至于这个高端VIP主厨就是给季苏缅一个人做饭的意思。太能粉饰了,这得加了多少层滤镜,连他本人都认不出自己。 季苏缅继续说:我也不是胡乱塞人进来,铺垫了一阵子,跟他们说下飞机吃的第一顿饭是在苏记,那叫一个大失所望。你猜他们说什么? 什么? 他们居然说苏记还不错,用的是pretty nice!我说不是吧,既不pretty也一点儿都不nice,我说就算不说口味,看经营数据和客流量也能看出,苏记越来越差。这一点他们是认同的。 所以你就顺势要求给我一个职位负责餐饮这块儿? 对,饮食是我们的根本,所以需要一个专业的人,就是你了。 他们就同意了? 嗯,陈律师也在,他表示没问题,其他人也没意见了。他拉过仲磊的手,磊哥,这不是个很高层的职位,但我知道你不只这点能力,我想要咱们家的餐饮生意能重新红火起来,外公应该也是这样希望的。 当天晚餐是仲磊在家准备的,请了陈家斓和齐叔的女儿齐康妍一起,算是家宴。陈家斓对这个房子熟门熟路,他以前甚至还在这儿有个小房间,苏扬身体不便的时候,他会在这里办公,故而和齐叔他们都很熟悉。 齐康妍更是在这里长大,多年以来,她都是这个房子里唯一一个承欢膝下的孩子,苏扬待她和女儿无异。季苏缅刚来的时候叫她姐姐,她就笑,笑了一会儿说不行,爸爸和苏伯伯说起你母亲的时候,都说你大姐姐,这么一来你可能要叫我小阿姨,季苏缅拒绝,说他不可能把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姐叫成阿姨的,他们按照他们的方式,我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齐康妍毕业之后,并没有像父辈期望的那样进苏泓工作,她有自己的想法,开了一家小公司,专营高级管家业务,算是女承父业。起初只有一个小团队,后来经过几年的积累,也做到了小有规模,在行业内很是知名,据说近期还有往海外发展的想法,季苏缅把骏威负责酒店管理的副总裁推荐给她,能不能达成后续合作且不论,但这个举动使齐康妍对季苏缅颇有好感。 她在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里长大,父母甚至觉得没有个儿子是件憾事,于是总想证明自己一个女孩并不比男孩差,她拒绝了在澳洲本地学管理的offer,反而去申请欧洲的酒店管理专业,学成回来也是自己创业。季苏缅和她的相处让他觉得舒服,这不是家族企业中的亲缘关系,而是真正地把自己当成商业合作伙伴的平等关系。这种差别很小但很微妙,普通人看不出,但她能感觉到。 这顿饭仲磊发挥了十成的厨艺,他对新居的厨房非常满意,全套中式厨具,炒锅看得出是新的,但已经很好地开过锅,并且日常保养也精心,看得出有专人负责。席间大家对仲磊的厨艺大加赞赏,虽说有夸张或者客套的成分,但齐叔说他年纪大,很少吃这么饱,今天的菜太精彩了,他待会儿要去散步消食,众人也跟着笑。而饭后陈家斓和季苏缅单独去了书房,也谈起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仲先生去管餐饮,确实很厉害,他比得上悉尼80%的中餐主厨。 那是当然,苏记你一定也去过,做菜用不用心,尝一口就知道了。 陈家斓,港大法学博士,当初在公司的法务部门还是普通律师的时候,得到一个接任董事长助理的机会,甫一见面,苏扬便对他的学历非常满意,并且由衷地觉得亲切。陈家斓是个典型的工作狂,有时他无声地站在苏扬旁边,能让这个八旬老人感觉到一种督促,脑子里冒出一点退休彻底闲下来的想法竟会觉得不好意思。苏扬对他的敬业态度又爱又恨,在陈家斓给他做满十年助理的时候,送了一套房子,督促他早点谈恋爱成家,以为这样可以分散一些精力,放过自己,但这个奇人觉得带院子的海景房太大,卖掉换了个市中心的公寓,距离他更近了一些但现在,这个看起来严格到不近人情的法律顾问,在季苏缅面前,居然说:我爸爸很早过世了,有时候我会当董事长是父亲,他对我很好,我很想他。 但话锋一转,温情不再:关于公司,你不用看这些数据,不论是市场调研还是盈亏报表,每个人都有想要向你表达的结论,同样的数据用不同的方式分析,总会找到对自己有利的点。 季苏缅差点被这个过于突然的转折闪了腰。 陈家斓一点都没有当他无知,以对待正常大股东,或者说是未来董事长的态度和他谈集团内各个产业。 你在董事会上提了一句的博彩业务,确实是个问题。他说,苏董之前也说过,牌照到期可以不用继续申请,但有些股东很反对。 因为这是集团最赚钱的产业么? 所以我刚说,数据不能代表什么。目前我们的产业太过庞杂,你可以理解为广泛涉猎,但现在的情况是有些尾大不掉,可能需要有所舍弃。这一点,Geoffrey也和我谈过,阻力不小,你没来之前的董事会也不像今天这么平和。 季苏缅点头:我知道。产业的话,我不想舍弃餐饮,反而想把它重新发展起来。 陈家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说? 中国人的执念吧,民以食为天,房子,能住就可以了,车,有的开就够,只有吃饭这件事是每天都要做的,您不要觉得我短视,我是真的觉得,相比地产和娱乐,餐饮能有更好的发展。如果有余力,生物医药和软件行业也是可以考虑的。 我同意。 第48章 Double Bay4 当晚,季苏缅在浴室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在脑子里回顾刚才陈家斓对他的赞赏,之前苏董说你聪明,我还不太相信,现在有点理解了,他说的后继有人是什么意思,正自顾自地心花怒放,突然脚下一滑,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乐极生悲。 仲磊听到巨响冲过来看到一个四脚朝天的人:摔哪儿了?撞到头了么? 季苏缅疼得直哼哼:摔屁股了 他放下心,忍住笑问:还能动么? 不能了,摔残了。 那我给你打000? 倒也不用去医院,但我需要把泡沫冲掉,如果有人能把我弄到床上就更好了。眼看着仲磊弯腰、伸手,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扛,要抱。 好。仲磊帮他草草冲干净,浴巾一裹,端着就出了浴室。 人家都抱很紧,你怎么跟上菜似的。季苏缅不满道。 浴巾湿着呢!仲磊给他放在床上,擦干,烙饼似的翻了个面,手掌揉上去,是这儿么? 哎!疼疼疼疼疼!季苏缅大叫。 仲磊找齐叔要了些云南白药,涂上去继续揉:好些了么? 这什么神药啊磊哥,突然就不疼了,现在只有一点酸麻。 嗯,揉一会儿就好了。 磊哥,你按摩技术很好啊,又舒服又有点不舒服。 这评价,怎么这么矛盾? 就是你给我揉出些感觉,想要又不能 那就别想!他看着眼前这个美好的,未着寸缕的身体,脸又红了。 季苏缅撑起上半身,扭头看他:磊哥,咱俩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会害羞? 仲磊不知从何说起,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娱乐圈混过,社会上也打拼过,理论上对待这些事不应该出现青涩的表现,但他着实无法自控。他想了想说:以前不懂,总觉得是件羞耻的事。 所以如果第一次我不主动,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绝对不是那个时候,你那么悲痛,我就算很想也下不去手。 啊还好我当时坚持了。 仲磊笑道:你还挺庆幸? 对啊,等你主动说不定要等到下半年去。我们家你也知道,很开放的一个环境,我妈以前甚至会跟我聊,她说被填满的时候有满足感和安全感,所以我觉得我是个0绝对跟她有关 仲磊忙打断他:别别别,我不想听这段儿。 季苏缅也笑,是啊,谁会喜欢听对方父母的性爱感受呢,他没再说下去,转而问:那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羞耻呢? 仲磊说:初中那会儿,我第一次发现喜欢男生,是隔壁班一个转学生,隔壁班的班长带他来找我同桌,哦,我同桌比我还高,是篮球队长,她在后门口问我王显在不在,我刚一转头说不在,就看到了她身后的那个男孩,然后我心跳加速,连身体都有些自己控制不住的变化。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我喜欢隔壁班长,说我看她会脸红,但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那个男孩。 哇你初恋是一见钟情啊,还是个会打篮球的男生?那岂不是跟我一样? 初什么恋啊,我当时觉得自己很不正常,吓都吓死了,连话都不敢跟他说,而且已经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好像叫什么什么易。不过从那之后跟隔壁班长关系挺好,她推荐我去上的辅导课,我因为补了这个课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也有可能是逃避心理吧,拼命学习不去想这个事儿。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3) 那后来呢?你什么时候知道这是正常的? 仲磊想了想:高二吧,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就释然了,但怎么说呢,可能是条件反射,有时候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而且脸红是一种生理反应,我也控制不了。 季苏缅假装沮丧:唉,怎么这么多控制不了的事。 很多么?我数数,脸红控制不了,爱你控制不了,也就这两件事嘛。 仲磊一本正经说情话,并没有在故意逗他,季苏缅却把头埋在枕头里,笑得肩膀一直在抖,笑完了继续说:磊哥你害羞是真害羞,实战可从来不含糊! 哎呀行了,赶紧睡觉,你屁股又不疼了是么? 不光不疼了,还挺兴奋,一想到让你情窦初开的人像我,就忍不住想要嗯,帮你弥补一下少年时的缺憾 仲磊没忍住噗一声:就你?你都动不了了还帮我弥补缺憾。他看了看季苏缅的状态,要立刻入睡确实有点难度,俯身在他耳边,仲磊呼出来的热气无比诱人,或者,我来给你催眠。 啊 别动,躺好,让我吃一口 季苏缅被迫又洗了一次澡,这次是他想要的那种抱,像只软乎乎的考拉挂在树上,之后躺在床上总觉得哪儿不对,只能翻身趴着,但这个姿势不太容易入睡,越趴越精神,谈情说爱总会谈出点事故,索性谈工作。 磊哥,急着把你推荐到酒店管理公司还有一个原因,娱乐博彩那块儿有可能涉嫌欺诈,你不能和那边有联系。 陈律师跟你谈的么,娱乐公司违法了?那你怎么办? 这个事儿吧,不是直接违法,但也算是踩着灰色地带,国内有些人来玩,刷卡在赌场买筹码,这在国内铁定是非法的行为,但这笔消费,体现在交易类型上面都是酒店住宿、私人会所、或者租用游艇直升机什么的,相当于欺骗银行。 欺骗这边的银行还是国内? 国内。这边博彩只要有牌照就是合法的,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我们这个度假村也被调查过很多次,不止新州,其他州也有。但这个事情,如果没人承认是欺诈,那也就没有实证,毕竟赌场确确实实是在度假村里面的,说是旅游度假消费也没问题。 嗯,确实,很模糊。陈律师怎么说? 他说目前调查还在进行,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不过还有,他们说曾经一家在国内爆雷的投资公司,卷款潜逃的创始人,也有在这儿消费的记录,所以针对他这种,洗钱或者诈骗的行为,赌场收他的钱,也有可能被当成共犯。 仲磊心里一惊,原来这盘生意真的不太好做,里面那么多的隐患,赌场涉及的灰色地带很多,但他没想到还挺严重。想来季苏缅的外公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有计划舍弃这个产业,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在想,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需要盈利。 季苏缅叹了口气:磊哥,我想的是,你还有父母在国内,要经常回国,这个生意在国内不合法,你不能沾,我有责任保护你。 仲磊微笑,轻轻按着他的头,让他侧躺在自己胸口:好,你保护我。 第二天,季苏缅还是去了急诊,拍了个片子说是尾骨轻微骨裂,齐叔如临大敌,临时找了一个擅长煲汤的厨师,一天三顿给他补。要说食疗还是广东厨师厉害,应季食材排列组合,能做出好几十种不重样的汤,加了适量中药,尝得出药味儿但一点都不难喝,仲磊叹为观止。 趴了一个多月之后,季苏缅再去复查,他的小尾巴长势喜人,已经几乎痊愈,仲磊说看来煲汤很有效,季苏缅却实在不想再喝汤了,磊哥,有没有效我不知道,但喝那么多一直跑厕所真受不了啊! 他就在这样的休养生息中,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要重新回到学校,季苏缅不可谓不兴奋,转了一些学分,他要从大二开始读经济学,和在南加大的专业一样,只是本科之后的计划变成了工商管理,这也是大多数继承家业的企业家第二代的选择。当初选专业的时候,他们讨论了很久,最后还是仲磊不耐烦了,说别跟我这儿讨价还价,菜市场买菜么,他才不再犹豫纠结,继续学了经济学。 他的兴奋体现在开学前一天晚上,已经过了十二点,还没睡着。仲磊问:太激动了睡不着? 他点头。很奇怪,明明是漆黑一片,仲磊也能知道他在点头,并且牵过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慢慢地划,是一种和缓的节奏感,季苏缅渐渐觉得自己漂在海上,飘在半空,但绝不是孤身一人,总有一双手能接住他。 今天上午的课安排在十点半,比仲磊的上班时间晚,他们只有一辆车,便商量着季苏缅先送他去公司,之后自己开车去学校,下午回来再去接他下班。他们一路谈笑着出门,刚刚开出小路,齐叔的注意安全话音未落,季苏缅握着方向盘,居然鬼使神差地向右打了个方向,迎面而来一辆车,距离他们也就十几米,吱一声急刹。 只差一点就能撞上。 季苏缅愣在当下,对方竖了个中指,绕过他疾驰而去。 仲磊叹了口气:你也不是第一次开右舵了,想什么呐? 磊哥我,一走神,给忘了,我吓出一身冷汗。 你下来,我开!以后上课坐商务车让司机送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换了位子,季苏缅嘟嘟囔囔:哪有青年企业家坐那种车的 不愿意坐就自己骑单车去,不是刚买一辆,我看你们学校很多骑车的。 啊? 别再跟我说青年企业家了!人家青年企业家都很环保的,骑单车挺好,就这么定了! 这是一个气急败坏的早晨,季苏缅被剥夺了开车的权利。 第49章 Double Bay5 家距离学校不远,骑自行车确实没什么不好,路上有骑行专用道,也安全,只是季苏缅的脸原本就长得年轻,戴着头盔骑上车背着双肩包去上学,真的像个高中生一样,在校园里遇到热情的同学,以为他是大一新生,主动上前问他是不是找不到教学楼,是否需要帮忙之类的,季苏缅道谢说不用,他是大二,对方也说是大二,季苏缅心说如果是同一年级,我应该比你大个两三岁,不用这么照顾我。但善意总是好的,季苏缅就这样交到了朋友。 仲磊这天路过学校接他回家,远远看到季苏缅和一个男生一起下课,两个人都推着单车,谈笑风生。仲磊没叫他,只远远地看。他想起看季苏缅打篮球的那个上午,想起球场上奔跑着的热烈感,想起那只炸毛刺猬,他笑了笑,感觉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回到校园的他确实比强装大人的他更加快意。 季苏缅远远看到自己家那辆大车,跟同伴道别就冲了过来。 磊哥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啊,万一我走别的路不就遇不到你了? 路过,等等看,等不到就算了,直接回家呗。 嗯?季苏缅促狭道,还是你有别的目的,监督我有没有和别人过从甚密? 切!无聊。 真没有?刚才那个小帅哥问我是不是大一新生来着,还自告奋勇带我参观学校。 实际上你确实是第一年来这儿上学,说你是新生也没错啊。 啊,你就对我这么放心一点醋都不吃嘛。 仲磊的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就是思考的动作,要看它多久才能舒展开来,持续时间越长,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越重要: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有关系很好的同学,男生女生都好。因为不管是我还是齐叔还是陈律师,你平时接触到的人都和你年龄差距很大,以前在国内还有小瑜,来到这儿之后你真的需要有年纪相仿的朋友。 是么?可我没觉得跟你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对,该谈工作谈工作,该谈恋爱谈恋爱,都是正常交流。 但你也说了,你是青年企业家,你需要的人脉绝对不止于此,不管是公司经营还是生活娱乐,你都需要这样的朋友,拓展你的视野。 嗯,明白了。季苏缅点头,随即又有些不甘心,所以你真的不吃醋啊? 你试试?仲磊几乎难以察觉地瞥了他一眼,你敢么? 当然不敢。这眼神好可怕。 仲磊最近忙着做餐饮方面的市场调研,他也不相信纸上谈兵的数据,他做调研的方式是亲自去,用他不那么专业的厨艺但专业的舌头一一品鉴,哪些是网上炒作,哪些是真材实料,哪些是有实力但藉藉无名,哪些是有名无实但营业额却很高,他把走访到的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出来,逐渐了解中餐在这个城市甚至整个州的经营生态。有时候忙起来,甚至需要住在别的城市,连周末都全用来工作,大有之前季苏缅为了赚钱打两份工的架势,但他丝毫不觉得累,有时夜深才开车回家,心情却比那些年开出租车轻松许多,果然事业心一上来,成就感和满足感是没有止境的。 季苏缅也在忙自己的学业,仲磊不在家,他下了课也不再着急往家跑,多出不少时间来社交,他约上同学一起打球,一起坐在路边喝咖啡,参观美术馆,一起去海边,本地同学带他去了很多没听说过的地方,他回家就跟仲磊描述。 磊哥磊哥,他们今天带我去了一家神秘的小博物馆,就在海德公园旁边,free mason的博物馆,你知道这个组织吧? 呃不知道。 很神秘的教会,据说美国总统和商界政界要员都是成员。 怎么,你想入会? 哎呀不是啦,就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以前去过的地方,用过的钱,上面都有蛛丝马迹,真的很神奇。 啊,看看就行了吧,听着有点邪门。 当然就是看看。还有还有,我们那天在海边吃东西,你记不记得海底总动员里面,码头有很多海鸥的?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对对对,原来这是真的,我的天那些海鸥太生猛了,我同学刚刚说小心你的薯条不要被抢走,就有一群鸟俯冲下来,跟战斗机群似的就把我东西叼走了!我还一口没吃呢! 哈哈看来那部电影做得很写实。 速度太快我都反应不过来。 是挺有趣。你看,跟同学一起玩挺好的吧? 嗯,不过他们带我去的冰淇淋店或者松饼店不行,齁甜齁甜的,甜得我牙疼 这天下午仲磊接到齐叔电话,循例问他回不回家吃晚饭,正想拒绝却想起最近只顾着忙,已经很久没好好陪男朋友吃顿饭了,他答应下来,说自己可能会有些晚。 到家已经接近八点,看餐桌上只有单人份晚餐,仲磊问:齐叔,苏缅吃过了? 小少爷还没回家,说是今天去同学家玩了。 仲磊笑笑:小孩子么还放学去同学家玩。 不是啊仲先生,同学家开party,才把他叫走的。 哦好,辛苦齐叔,您早点休息。 当晚十一点,季苏缅还没回家,仲磊拿起了手机又放下,自己先去洗澡,在书房回完了当天的邮件,十二点,还是没回来,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 ZL:什么时候回家?我去接你? 等了约摸半小时。 Aiden:[定位] Aiden:原本十一点多就结束了,结果酒喝完了还没尽兴,又买了一批,这是第二轮。 ZL:等我,马上到。 仲磊出门的时候有些烦躁,一帮人玩儿挺开心嘛,还喝不尽兴?还第二批?这个批得是多少酒啊!他按照地址找过来,果然是个开party的好地方,周围邻居都相距很远,一栋四层的小楼,从窗户里透出些光怪陆离。 他一边推门一边给季苏缅打电话,还是没接,想来也是听不到,环境已经不能用喧闹来形容,一进去他的太阳穴就突突地跳着疼,但眼前这帮人可不管他的突突,还主动招呼他。 绕过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场面,挤过人群,走到三楼才发现季苏缅,后者正坐在沙发扶手上,嘴里叼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烟,发表演讲,看到他上来,万分欣喜:嘿大家伙,介绍一下,我男朋友! 众人一阵欢呼。 仲磊觉得他的头突突得更厉害了,勉强笑笑,朝季苏缅使了个眼色。 季苏缅会意:不好意思啊,我要回家了,下次一起,去我家! 在一片嘘声中,季苏缅被抓下了楼。 仲磊一路沉默,沉默得像块金属,又冷又硬。 原本喝得也不多,这段路足够季苏缅醒酒,察觉到旁边这人的脸色,怕影响他开车,也不敢说什么。季苏缅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胆怯了,上一次战战兢兢坐车还得追溯到刚住进杏园那会儿。 刚把车停稳。 磊哥我错了。 季苏缅,你刚抽的什么? 啊?烟啊。 少他妈蒙我!一看就是自己卷的! 真的是烟,买的烟丝自己卷的,不是你想的那个东西磊哥你要信我! 仲磊看他一脸坚定,不像在骗自己:回房间说。 季苏缅忙抓住他的手臂:不,得先跟你说清楚,我不该喝到下半夜的,是我不对,但真的没喝多少,那根烟是我说没见过这种盒装的烟丝,他们就让我卷一根试试看,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 聊天? 是啊,楼下他们比较吵,我们就上楼聊天了。 仲磊紧闭着嘴,用鼻子用力呼气的动作让他想起疯狂动物城里的警察局长,那头吹胡子瞪眼的牛。季苏缅想笑,但必然是不能笑的,用力忍住,认错态度要端正。 你知道楼下是个什么景象么?我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男孩正在沙发背面口另一个人,楼梯上还有个没穿内衣的姑娘往楼下倒酒,几个人在楼下张着嘴接,二楼卫生间还有两个人你们他妈玩得也太大了! 啊我,我真不知道他们这么乱来。他一急,舌头都开始打结,我那个,我去的时候就直接被喊上楼了。磊哥,我到那儿他们还在吃饭 仲磊吼了一嗓子,气也消了,仔细想想季苏缅确实也不是荒唐的人,只说行了不早了回去睡觉,便下车上楼。 关了灯,季苏缅在被子里偷偷牵他的手,他也没拒绝。 磊哥,你让我尝试的新生活,你劝我交的新朋友,我都试过了,但还是最喜欢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行,什么都不做也好,就想和你一起。 我没不让你出去玩,以后太晚了打个电话给我,别不接电话。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4) 可能你觉得这帮孩子拼命喝酒拼命闹很幼稚,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好像,这就是年轻的一个必经过程,哥,把你的精神和灵魂暂时慢下来等一等我,我会追上你的,好不好? 仲磊没说话,却把季苏缅搂过来亲吻,很温柔很珍视,是一种稀世珍宝差点儿丢了又被捡回来的心有余悸,睡吧。 季苏缅顺势滚到他怀里,抱住:再说最后一句,磊哥,你怎么发现那个姑娘没穿内衣的? 啧!赶紧睡觉,哪来这么多问题! 噢~你偷看人家! 第50章 Double Bay6 六月是这个城市的初冬,天气本不冷,连续下了几天雨,显出些轻寒料峭。季苏缅在家备考,有时家里待闷了就拉着仲磊陪他去州立图书馆,说是图书馆旁边的巷子里藏了一家特别好吃的日料,仲磊本是不想去的,他觉得在哪儿看书都是一样,去图书馆还要一段路程,但那个小狐狸说他磊哥最近工作太忙,已经没时间给他做寿司了,而那家店和他磊哥做的味道很像 好吧。 把他放在图书馆门口,仲磊自己去附近走了走,最近一段时间奔波在各个小镇以及周边城市,中央海岸纽卡斯尔卧龙岗他都去过几次,唯独没来过市中心。最近是悉尼一年一度的灯光音乐节,路上几乎布满了宣传海报,看起来夜景很美的样子,等季苏缅考完试,或许可以找一天晚上来看看。 图书馆在植物园旁边,风吹来些凉意,以及湿润的花草香,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身体像是被熨平了一般,妥帖又舒适。他离开祖国之前的那些不安,随着渐渐融入这个环境而逐渐消散,人反而有一种自在感。这里谁都不认识他,他面对的也都是完全陌生的人,这些人每天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邻居们不管认不认识都会点头微笑,笑得多了,自然也就开心了,无忧无虑,像傻蓝傻蓝的天。 仲磊从那天起一直惦记着看灯光秀的事,他找了一天特意提前下班,回家接季苏缅,走进房间,却看到一个手忙脚乱盖住电脑的人。 咦?偷看什么呐? 没什么。 季苏缅的神情不太自然,但也不像是看什么淘气的视频被抓包,这让他心生疑惑,走到床边坐下。仲磊问:出什么事了? 都说了没事。 不对,给我看看。见他沉默,也不动,快点,什么事都不能瞒我。 那那你保证别生气。 嗯。 还真是不太能忍住不生气,屏幕上是季苏缅的成绩表,四门课分别是:F、69、55、F 你可真行!四门课废两门,怎么着,五折大促么?! 剩下两门还是低空飞过,55?这要是国内的标准你挂了三门啊。 不是,50分及格。 所以应该夸奖你还过了两门?难道是钱太多了想给学校捐点儿?那你不如直接捐个图书馆体育场好了,还能写你名字! 磊哥我知道错了。 你在南加大也不这样啊,不是智商足够的么? 智商够用但时间不太够用,我有时候要去跟他们一起开董事会,还会和Geoffrey或者陈律师一起开会,所以 嗯,对,去工作了,这理由挺不错。哎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等两年,毕业了和我一起并肩战斗的?按照你这种打折的力度,等你并肩得等四年。 季苏缅又说不出话了,也是,50%的挂科率,他怪不得别人。 仲磊感觉到自己态度太差,深呼吸调整了语速,慢慢问他:苏缅,认真地说,是公司的事,或者我,占用了你太多精力,所以没时间学习么? 不是。他慌忙摇头。 那为什么这样?和美国那边学制差距很大你第一学期不适应? 也不是的,其实和那边差不多,我可能是轻视了它,总觉得自己学过,废掉的其中一门,第四周有个线上测验,我给忘了,占15分的,磊哥,真的是我错了,我下学期一定不会这样了。 下学期什么时候开学? 七月底。 好,给你五周时间,处理公事,把该授权的都授权出去,和陈律师谈好,下学期除非公司着火了,你不用再去。 哦。 另外,你们学校旁边有个集团旗下的套房酒店,条件还不错,你搬过去住,每周五回家。 啊? 抵抗没用,寒假好好休息,带你去蓝山玩几天,下学期要认真读书了,如果不行还得读summer school。 季苏缅撇撇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怎么连我们有summer school都知道 仲磊却听清了:你校历上面写的啊,不想读就把废了的课补回来! 季苏缅把外套拉链拉到脖子,在寒风中把行李搬上车,一个月的假期玩得很开心,他几乎已经忘了两门课没及格的羞耻感,然而假期临近结束,他前几天还在酒庄吃巧克力喝红酒,今天就要被赶出家门了。 一边上车一边嘟嘟囔囔:怎么会有人从自己家被赶出来住酒店呢 司机师傅把门一关:怎么会有人学四门课废三门呢! 哎呀是两门。 仲磊不接茬,在他心目中废两门和废三门没什么本质区别:酒店的饭还可以,你可以叫到房间吃,要不就和同学一起吃食堂,如果出去玩太晚了约不到车,记得给我打电话。 哦。 选好课把outline发我一份。 噢 仲磊扭头看他,嘴角向下的弧度透着股委屈,捏了捏他的脸:别不高兴了,你看,从酒店步行去你们的教学楼,比住宿舍还近呢,可以睡懒觉,多好。 可我也不喜欢睡懒觉啊,你才是那个不想起床,起了床还老大不情愿的人呐! 我就是啊,所以我多羡慕你。 那你来,你来学这个倒霉经济学。 我学肯定不会废两门。 他就这样开始了住校校旁边的生活。 季苏缅最近发现他男朋友不是特别好找,每周五他都盼着回家,等回到家仲磊却不一定在,不是回来很晚就是在出差,他回家其实只有谈恋爱这一个目的,但对方不在场,也无人可谈,很沮丧。 他们以前的约定,有矛盾一定要说清楚,不能不沟通,于是季苏缅发了个微信。 Aiden:磊哥我觉得你这样不对。 过了一阵子。 ZL:不好意思刚才在开车,怎么了?我哪儿不对? Aiden:我没考好是一回事,但你不能冷暴力我。 仲磊一听这罪名还得了,况且他自认并没有冷暴力这毛病,赶紧打电话:你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冷暴力你了? 你让我住套房我也住了,但你不能周末也不回家吧,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你乖,没惩罚你,今天真的是走不开,原本是可以回去的,但临时又有家店想去看看,离得不远,你不是不让我开夜车么,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可以么? 那明天都周六了,周日晚上我又要回学校,就只剩一天了。少的这一天怎么补? 啊? 我不管,你补给我。 那你最近有考试或者作业么? 下周二有个quiz。 多少分? 20。 周二是吧?85%以上我去找你,陪你住两天。 那行。磊哥,你最近越来越忙,我又后悔了,不该让你去管餐饮的。 你怎么跟佟掌柜似的天天后悔啊,什么不该接这个公司,早知道卖掉股份在家当包租公,不该这个不该那个的,你自己数数都说了多少遍了。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季苏缅心情一好,又乐呵起来,那我啰嗦你难道就不喜欢我了么? 喜欢! 仲磊在这个周二的下午从纽卡出发,可能是刚到的时候和季苏缅来过这里,对这座城市印象很好,他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能看到日出的房间,这里给他一种遗世独立感,像那一年的杏园,只是心情迥异。 他有时候甚至不开车,坐着火车沿途观景,他看到过山谷里雾气笼罩的小车站,火车一路开进去,从雾中穿行而过,将它打散,但火车开过,一转头,又拥抱在了一起,显得温柔又缠绵。 但今天很不巧,雾气不仅仅集中在山谷车站,整个新州都被浓雾笼罩,公路拥堵,轮渡停航,广播里一直滚动播出天气预警,他开上太平洋高速的时候,能见度不足百米,宛若仙境,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怕打扰季苏缅考试,他留了条语音信息说路况不好,可能要晚一些到,季苏缅回复他说一定不要赶,注意安全。 雾天开车太累了,精神高度紧张,他一路上看到数不清的追尾事故,有些还是连环车祸,小心翼翼地绕过,一路走走停停,有时雾太大,他甚至还需要停在路边等。他时刻关注着天气信息,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追着这团雾在跑,总是听到有些地方雾已经散了,但这条路还是那么朦胧,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开了六个小时才到。 十二点半,他拿了季苏缅在前台给他留的房卡,刷开了房门,客厅灯亮着,不只是灯,电脑屏幕也亮着,界面显示着早已结束的考试结果,92。 他笑,轻轻推开房门,季苏缅已经睡着,他退出门洗澡,又回复了几个邮件,在凌晨一点半,终于躺下了。像打了场疲惫不堪的硬仗,他长舒一口气。 季苏缅似乎察觉到了旁边有人,翻身过来抱住,仲磊揉揉他的脑袋轻声说没事了睡吧,但下一秒,就被一条大腿砸在身上,他也没动,由着他搭着,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也不知睡着了没,或是睡了多久,他感觉怀里的人好像是被噩梦惊动了一下,习惯性地搂紧了一些,却听到一声微弱的磊哥。 嗯,我在。做梦了? 季苏缅没应声,呼吸有些急,很莽撞地挪动身体,几乎要趴在仲磊身上,整个人以一种不太舒适的姿势蜷缩着,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两条腿更用力地夹住他的腰和腿,轻轻地蹭,找不到出路似的焦急。仲磊揉了揉他的背问怎么了,他抱得更紧,紧到几乎颤抖,随即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关键的按钮,嗯~了一声,缠绵婉转,仲磊陡然清醒,笑了笑,不是做噩梦啊 第51章 Double Bay7 第二天上午没课,季苏缅坐在床边,晃荡着两条腿跟仲磊算账。 你看,85陪我两天,那92就应该再加7天,对吧? 这算法不合理啊。你想,85两天,平均每天42.5分,那你多出来那7分,也就是六分之一天,4个小时。 那这样,既然咱俩没在之前讨论好算法,各退一步,7天加4小时除以2,4天。 3天。 成交!哎周末可不能算,周末你本来就是要陪我的,那你上周有一天没回来,再加一天。 仲磊很想笑:行。 那我们再算算,昨天夜里两次,今天早晨一次,每天三次的话,多出来的四天就是十二次,对吧? 哎你等会儿!不能这样啊,你你你用考试分数进行这种交易合法么?即便是合法,这事儿对我,呃不是,对你,对我们俩都不够尊重吧。 季苏缅乐不可支:哈哈哈磊哥逗你太好笑了,你刚才都语无伦次了! 还闹!再闹我来真的了啊,刚才是谁叫不行了的? 我我我,不敢了再不敢了。不过磊哥,我第八周有个论文要交 那咱俩签合同,什么分数对应几天写清楚,签字画押! 仲磊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谈情说爱的事儿哪有账目可以算,他自然也舍不得季苏缅,只是工作确实忙,也确实不想打扰他学习。 但并不妨碍他准备惊喜。 又过了两周,仲磊提前下班买了些食材,回家炖了酱肘子,卤了一锅鸭子的零部件,准备带给男朋友。季苏缅几乎快要被学校食堂折磨出幻觉来了,有一晚梦到在小酒馆过年,摆了一桌子的菜还没来得及吃就醒了,沮丧得要命,后来又忍不住念叨了几次,但今天,季苏缅还没看到成品,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儿先把齐叔给召唤了过来。 尝了热腾腾的肘子,齐叔差点老泪纵横:仲先生,太好吃了,老爷如果还在,一定特别喜欢。 您喜欢?那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下次做,随便点。 唉,你们都忙,别麻烦了,不过老爷说过很多次苏记的菜不好吃,以后应该会好了,对吧? 对的齐叔,您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定会不一样的!到时候您再替外公去尝尝。 算好了下课时间,仲磊在学校的咖啡店坐着等季苏缅。 ZL:下课了么?晚饭怎么吃? Aiden:和同学约好了吃牛肉面,然后一起做小组作业,估计会很晚。 ZL:好。 他回到酒店,把带来的餐盒放进冰箱,好在今天做的东西热热再吃味道也不会差,他百无聊赖,既然季苏缅说很晚才结束,仲磊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晚上十一点,季苏缅还没回来,他有点疑惑。 ZL:回酒店了么?打个电话给你? 磊哥我今天在图书馆通宵。季苏缅先打了过来。 通宵?为什么要通宵,你昨天不是说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么? 组里同学都在,我也不好意思跑,反正一起改完之后还可以把PPT顺一遍。而且啊,我晚饭喝了一杯三倍浓度的咖啡,刚又被他们投喂了一罐V,真的,这会儿精神得两眼冒绿光。 仲磊听他这夸张的形容笑着问:至于么? 当然,你都不知道现在心脏跳得,跟我第一次在机场停车场认出你一样快,哎不对,跟你第一次在楼梯上吻我一样,哎也不对,应该说像正在跟你做 行了行了可以了!仲磊被他呛了一口,咳了几声连连制止。 电话那头的语气狡猾又欠揍:磊哥你脸又红了么? 仲磊吞了口空气,喉结滚动,又不甘心一直被言语调戏: 当然。他故意压低声音。 耳朵也红了, 脖子也红了, 心跳得也快, 想你, 想你每一次飞奔向我, 想你用嘴解下我的手表, 想你的手在我身上抚摸, 无法抗拒, 想得心都疼了 每说几个字,他都故意做出很沉闷的呼吸声,比正常语速停顿的时间略久,像在慢慢地品尝一杯佳酿,也像拥有魅惑歌声的海妖,摄人心魄。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5) 季苏缅被他的嗓音撩得心痒难耐,这段ASMR毫无预兆地钻进他耳朵里,又痒又麻的感觉从大脑出发,沿着脖颈抚过后背一路向下,延伸到他的腰和腿,差点站不稳,他忙说:别别别,磊哥我错了,我再不敢逗你了,你说得我腿都软了 快去学习吧小少爷! 季苏缅在图书馆门口用力吸了几口夜里的风,压制住内心的燥动,磊哥真不愧是写过歌词的,关键时刻,南半球的巧克力店都没他诱人,没他甜。 仲磊在凌晨五点等到了他的爱人。 季苏缅起初还有些不可置信,但确认了床上躺着的确实是他想的人,立马扔了包,飞奔跳上床,抱着仲磊的脑袋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亲。 你怎么来了啊,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都不说啊,你昨晚上是不是故意的! 仲磊还没彻底清醒,眼睛也不想睁开,胡乱地抓住季苏缅就把他往被子里塞。 别别别,磊哥我一身图书馆味儿,你让我先洗澡。 又抱紧了一些,仲磊含混不清地说:给我闻闻看,图书馆什么味儿 哎呀你先睡,我马上回来。 季苏缅有些懊恼,早知道昨晚上就不去图书馆了,一想到仲磊在这儿等了他一晚上,他感觉自己错过了一场美梦。 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季苏缅爬上床,仲磊已经醒了,伸出双手迎接他,他有些轻微的恼火,掀开被子的动作幅度很大,略带些怒气,坐在仲磊身上,他质问:有你这么给人惊喜的么!我要是不提前回来,你是不是就走了? 往前一点,坐断了你以后怎么办。仲磊笑笑,搂着他的腰,拖到自己面前,怎么这个点儿回来? 图书馆四点半开始打扫卫生了,那个巨型吸尘器声音大得,感觉我脑子都能被吸进去。 饿不饿? 还好,半夜吃了点儿小蛋糕。 冰箱里有酱肘子和卤鸭。 啊?!季苏缅已经落下去的恼怒又升了起来,你带了好吃的来也不叫我!我都不想理你了!怎么这样啊,你明知道我 仲磊不等他说完,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嘘别叫了,先玩儿一会儿再吃,保证跟刚出锅一样的味儿 他想要的人带着他想吃的东西来看他,季苏缅也不说什么了,他心旌摇曳,整个人都因喜悦和快感轻微地颤抖,最后尘埃落定,重新变回平静安宁,他疲倦到极点,紧抱着仲磊的手臂,嘴里念叨着磊哥你别走你等我睡会儿你先别走,沉沉入睡。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依旧是手脚并用地捆着仲磊的胳膊,他眨了眨眼睛,仲磊会意:不走,陪你多住几天。 真的么? 真的。你也听说了吧,要开董事会了。 嗯,收到群发的邮件了。 这次要讨论赌牌到期要不要继续申请,还有餐饮连锁的事,估计又是一场血雨腥风,陈家斓让我来陪你几天。 季苏缅听出他语气里的犹疑:怎么?会有什么麻烦么? 未雨绸缪吧,也不一定会有危险,我怕有些人打扰你。 季苏缅苦笑:磊哥,咱们住在集团旗下的酒店,他们要想找我不是太容易了? 这房间在系统里登记的名字不是你也不是我。 啊?谁的? 李承彦。 啊?你还真是谨慎,用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名。可承彦本人不知道哎,这样好么? 没什么影响吧,只是他从今往后可能会莫名其妙变成咱们酒店的VIP客户。 季苏缅笑了笑,又想起什么:那他们会不会算了,我都授权出去了,说不管就不管。 没事的,不要看经济新闻,什么都不要问,好好上学。 他到现在彻底理解仲磊对他读书这件事的执着:磊哥,上学真好,其他事情努力不一定能有结果,但读书努力了就能看得到。而且学校这个环境真的单纯多了,老师很好,同学很好,连食堂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仲磊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昨天下午的咖啡馆。 仲磊最近一直跑大大小小的中餐馆,不仅菜吃了很多,广东话也学会不少,他点了杯喝的坐下,隔壁桌一男一女两个广东学生在聊天,原本是没想仔细听的,但他们提到了一个名字。 那你说上次鬼佬帮Aiden改作业,是不是想上他? 鬼佬是gay? Aiden是,我有一次在Town Hall见过他和一个男人一起走,那男的个子很高,牵他手,我在后面看不清是中国人还是鬼佬,反正一定是一对。 呃,好恶心。 哪里恶心啦,Aiden长得还挺帅,但鬼佬为什么无缘无故对他这么好,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儿,他问季苏缅: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么? 季苏缅莞尔:你这话问得,就像我第一天去上幼儿园似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比我同学大两三岁呢,怎么可能有人欺负我。 不能说欺负,就是故意针对你? 季苏缅沉思片刻,好像是在回想一件久远的事:哦,好像有,上学期吧,有个小组作业,我和另外两个中国学生还有一个本地人一组,说好了开组会讨论的,但他们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没发邮件给我,我错过了第一次开会,他们就把自己不想写的部分都扔给了我。那两个人显然是关系不错,平时喜欢讲广东话,也不怎么理我。 然后呢?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后来组里那个澳洲人问我是不是得罪他们了,因为第一次开会我没来,他们商量着要把我分数占比扣一点平分给他们三个。后来还是澳洲小哥比较厚道,拒绝了,我跟他说我从来没收到过通知开会的邮件,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反而是外国人更实在一点。 对,人品好不好是不分国籍的,澳洲小哥真的不错,他说如果我写不完可以帮我写,他毕竟英文水平不错,还可以负责修改全文的语法和措辞,后来开会讨论初稿,结果还是我写的不需要改,他们俩都不太行。 所以那俩人看不惯你和澳洲小哥? 对啊,他们原本只对我一个人不客气,后来连小哥也不怎么搭理了。不过人家也没想跟他们有什么交流。哎呀不说了,这种糟心事儿每个学校都有,有些时候最应该警惕的就是同胞,暗地里使绊子的都是他们。 中国人也是奇怪,每到国仇家恨的时候就空前的团结,私下里又内斗。 是啊,对内和对外是不一样的。前一天可以跟你手拉手喊钓鱼岛是中国的,转眼就能故意坑你分数,也是挺逗。 第52章 Double Bay8 苏泓的股价连续跌了半个月才稍稍稳住。大股东季苏缅却一头扎在学校,每天泡图书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经济学。这学期他多选了一门课,更加忙碌,连打篮球的时间都没有了,所以这天,陈家斓和Geoffrey一起来找他,约在了食堂。 中午是食堂最热闹的时候,他们找了个角落,不巧的是旁边有两个台球桌,几个吃完饭的学生在打斯诺克,于是他们谈公事的声音里又夹杂了一些清脆的咔哒咔哒,球和球相互碰撞的声音。 他们谈的是郭熙退股的事,得知到期后不再继续申请赌牌,他怒不可遏,一边质疑董事会一边叫嚣着要让季苏缅跟他当面对质,季苏缅始终不出面,他开始让律师草拟退股协议,目前正在谈收购价。 这是个有些玄妙的时刻,郭熙占股6%,不算多,而且目前集团股价暴跌,市值蒸发不少,理论上如果有其他股东想接手,也是买得起的,但大部分人都不表态,只旁观。 季苏缅问:有人主动提出想要他这部分么? 陈家斓说:只有Sam。 季苏缅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便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仲磊刚排队买了杯水果奶昔,发现几个女生尖叫着从食堂跑出来,他的手先于他的心感受到了惊恐,不由自主地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个齿轮卡住了的机器,突然就不运转了,但又不能停下来。他在往食堂里跑的时候,关节好像是被强行掰开,似乎能还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刺耳又残忍。 食堂里的骚乱还在继续,他远远看到季苏缅,后者不仅没事,还饶有兴致地观赏什么。他站定,环顾四周,顺着人群的视线看到一只长相不太好看的陌生动物在食堂乱跑,它和人类都被彼此吓到。 仲磊长舒一口气,稳定了情绪走到他们旁边。 磊哥你看到了没,那玩意儿尾巴好长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季苏缅像是发现了新物种一样兴奋,扭头问Geoffrey那是个什么动物。Geoffrey说跑太快看不清,可能是负鼠或者树袋鼠,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学校里来。 那可能是你们学校生态环境好吧。仲磊说。 总之这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但仲磊的手还在轻微地抖,他心有余悸,就像前一秒还拥抱着自己的恋人,后一秒他就骤然消失。他坐在季苏缅身边,手臂贴着手臂,听他们继续聊。 季苏缅在桌下牵过他的手,放着自己腿上,一边揉一边说:陈律师,您帮我谈一下吧,股份我个人出资买下来,不能给Sam。 好。 其他的事拜托你们,娱乐公司如果到了破产那一步就走正常的清算流程,市场部那边,如果生物医药和信息软件或者其他可发展的行业调研出了结果,你们可以自行定夺。 Geoffrey和陈家斓离开之前,一时兴起,去旁边投币开了一局台球,季苏缅问:磊哥刚吓着你了? 我以为你出了事,谁能知道是个野生动物呢。 没事的,钱能解决,他是赌徒,不是个悍匪,不至于的。 嗯,没事就好。 仲磊最近长时间地待在酒店,不怎么回家住,他情绪有些不太稳定,有时甚至会在电话里骂人。季苏缅觉得新奇,开玩笑地问他英文水平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仲磊也笑,说自己也觉得奇怪,平时没觉得多好,一到跟人吵架的时候突然就好了,他甚至会在一些特殊的时刻不复从前的温柔,做得特别凶狠,比如现在。 季苏缅有些受不住想要喊停,他却自己先停下,头搁在爱人肩膀上,吸了吸鼻子,情欲消退得很突然,突然从强硬变柔弱,他迅速跳下床冲进卫生间。 季苏缅起身拧开灯,看到了枕头旁边星星点点的血。 追过去见他一直捏着鼻梁,季苏缅找前台要了药箱,塞好棉球,又帮他擦脸。仲磊有些怔怔的,不说话也没表情,任由他擦。 仲磊遇事一向冷静,情绪波动不大,就连玩乐队都没写过声嘶力竭的歌,现在更是沉默得可怕,被季苏缅按在沙发上坐着,他也就一直坐着,旁观他请人来换床单,收拾垃圾,最后在自己腿上坐下,双手捧起他的脸: 磊哥你最近不太对劲,好像火气很大的样子。 嗯。有点累,还有点不太会处理压力。 压力?你以前在娱乐圈哎,压力不更大? 以前就像上辈子的事。那段儿一路顺风顺水,遇到唯一一件压力大的事情我还躲起来了,怂得不行。 不要这么说,磊哥,不是一回事。那你这阵子,是因为我么?还是公司的事? 公事,有点无能为力。 这世上无能为力的事还少么,哥我们先睡觉好不好?睡醒了明天你跟我说说? 你先睡吧,我想出去走走。 别呀,睡不着么?睡不着我们继续。 仲磊笑了:你想让我失血而亡么? 突然想起什么,季苏缅把手伸进他的衣摆,环抱着他的腰说:磊哥,收回来的那部分股份,我想给你一点。 怎么,咱俩这是财色交易? 不是啦,Geoffrey和陈律师都有。他们俩的转让书都拟好了,但你的,我暂时还不知道给多少,太多了我怕你不要,少了吧 我不要。仲磊见他还要说什么,隔着衣服按住他的手,你听我说,不是跟你客气,我是现在不要,等我自己觉得时间到了或者做到了什么结果有资格要的时候,我不会拒绝。好么? 嗯。那听你的。不过现在要了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股价缓一缓,过段时间估计还会跌。 怎么? 地产那块儿会有变动的,Sam那个老狐狸,他知道郭熙很蠢,急着出手,价格不会太高,所以他想要了那部分,幸好他俩平时不对付,如果真的卖给他,等他撤股的时候,我可能吃不下。 我也想到了,但还是不要着急,接连砍掉两个产业,伤害太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有连带反应。 我不急,我可以等,地产那边只有一个在建项目了,我和他现在都在互相观望,等谁先动。季苏缅抬头凝视他的眼,放心我不会让咱们自己家吃亏的,你说过,我是个小狐狸嘛。 夜色浓重,仲磊躺在床上,无规则激烈奔涌的血液已经逐渐平息,他重新感觉到自己,他在想明天。明天要和季苏缅好好聊一下自己的压力源,聊他三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工作压力,聊他的中央厨房系统推进受阻,聊他在很多地方遇到的困难,聊他总想把一片荒地迅速变成密林,但眼前全是小树苗,风一吹就倒 第二天午饭,听他说完工作,季苏缅说:磊哥,其实我们现在有点像个病人。 仲磊问:为什么? 就是那种,需要切掉生病的或者砍掉已经坏死的部分,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你说对么? 是这个道理,虽然你这个形容挺血腥的。 那我可能需要一个医生来帮我。 嗯?谁? 严秘书,我觉得他可以。 骏威的严茂?仲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对啊。 这个不太好吧,李董待你不薄,你挖他最得力的助理?更何况严茂愿不愿意跑那么远啊,我记得他孩子还小。 就是因为孩子还小,你想啊,小朋友在这儿待几年,打个语言基础,回国上学也不耽误,而且这么大一个集团,给他爱人安排个工作也方便。 为什么想要严秘书来帮你? 我觉得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虽然平时不露锋芒,我跟着他那段时间学了很多,他相当于我导师。 现在的季苏缅还经常会想起以前在骏威的工作,他以一个实习生的身份进公司,从前台做起,离职时的岗位是项目副经理,其中不乏有李承彦的推荐,但很大部分要归功于严茂。季苏缅第一天跟着严茂工作,就震惊于他的精力和逻辑,他的大脑里好像被植入了一个芯片,但凡有什么问题都能找他得到答案,他总说是董事长要求严格,但季苏缅认定了他本身就是能力超群。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6) 季苏缅之前问过他为什么不自己创业或者到其他部门发展,他说如果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但有了家庭不一样,夫人和别人一起创业,做高考辅导的机构,他需要保持一个稳定的收入水平,家庭才可以有所保障。 这是个稳妥又有责任感的父亲,季苏缅想。他在第一次去和董事们开会的时候想起严茂的话,他说做老板的,要么狠要么蠢,不要妄想着做老好人;也想起临别前和他吃饭,严茂说没办法想象际遇会把你塑造成什么样子,但他知道,季苏缅一定不是个弱者。 而且我可以许诺给他一部分股权。他说,严秘书也到了需要自己出来大展拳脚的时候了,我觉得董事长不会反对。 仲磊想了想:大展拳脚也可以在骏威啊,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干,有点恩将仇报的嫌疑。 或者可以用合作项目来交换呢? 这得是什么规模的项目才能和严秘书等价交换呐! 季苏缅眉头紧锁,思忖片刻:我还有最后一招,他儿子。 仲磊拿出手机贴在耳朵上,装模作样道:喂,李总吗?你鹅子在我手上,速拿严秘书来换。 哎呀说正事儿呐你怎么这么讨厌,我可以游说承彦回国帮他老爸,这个追梦少年已经在塔斯马尼亚待一两年了,也该回去继承家业了。 第53章 Double Bay9 临近圣诞,天气越来越热,明明是夏天,南半球的圣诞老人依旧执着地穿着全套长袍,戴帽子,在各个购物中心的C位和小朋友们合影。季苏缅有点奇怪为什么没有夏装,难道圣诞老人穿T恤短裤人字拖就不能给小朋友实现美好的愿望了么?同时他对其他事物也有疑惑,比如天气。夏天的温度和这个岛的气质很相符,特别尽兴,热得尽兴,冷气吹得也狠,他有时候在室内待着实在是冷透了,还要出来站站,晒晒太阳,让身体暖和起来再回去,他对仲磊说,没有热死在四十度的海滩,却冻死在了十几度的图书馆。 这学期的考试周,季苏缅颇有些游刃有余,算算成绩,有四门已经累计过了50%,还有一门的最后一篇论文占比比较大,他已经写完,也约了老师的答疑时间,讨论过初稿,可以说本学期已经没有挂科的可能性了。 他依旧长时间地泡在图书馆,不只是复习专业课,他开始读一些以前没看过的中文书,自己都觉得自己荒诞,一个中国人,在国内的时候很少读书,跑到别人的国家对别人家里的中文书倒是越读越有兴趣。假如图书馆的这个角落也是一个世界,那他就是在一个错位了的世界中找到了正确的自己。 学期结束,很轻松的,他最终得到了三门HD两门D,给仲磊截了个漂亮的图。 Aiden:[图片] Aiden:这成绩可以不上summer school么? ZL:当然不能上,出去玩的机票都订好了。快回家,我们在院子里烤肉给你庆祝。 青年企业家骑上了单车,和他的同学们一起奔驰在路上,车子在他脚下飞了起来,很快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朝着家的方向,季苏缅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慷慨壮阔的感动,是看到自己付出过的努力得到美好的结果,也是因为有人替他承担压力,给他建造了一个被保护的空间。 很快的,他全身都热了起来,像感冒发烧了的那种热,但却没什么不适感,车把手被他握的越来越烫,越靠近家门,他越激动,心脏努力地收缩又舒张,这股子兴奋劲儿让他的脑袋晕晕乎乎,像做着神仙般的美梦。终于拐进院子,他扔下车,飞奔过去跳上仲磊的背。 我回来啦!他大声叫。 天呐你仲磊被一只小兽猛扑过来,忙放下手里的食材,扭头亲了一口他的额头,快好了,洗个澡来吃。 不洗,我饿了。 去吧,一身的汗。抽出一张湿巾给他擦脸,仲磊说,买的牛肋骨,要烤好一阵子呢,锅里还炖着你喜欢的牛尾。他一边擦一边察觉到不对劲,季苏缅的脸红得厉害,不是正常运动之后的那种热度。 居然真的发烧了。 仲磊捧着他的脸笑道:这小身板儿还挺懂事,考完试才生病。 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之前透支的体力和精力反噬了他,季苏缅雀跃劲儿一过,整个人像一株营养不良的植物,委顿着。他觉得自己这场病生的很不是时候,学期结束的盛夏,原本应该是好好享受暑假,现在却连他磊哥精心准备的牛排牛尾都尝不出味道。 他躺在床上睡睡醒醒,偶尔能听到仲磊打电话的声音,好像是打给他们的家庭医生,说体温多高心率多少吃什么药之类,有时会被托起上半身,喝水喂药,他的脑袋混沌一片,眼睛又酸又沉重,等他终于有力气睁开,已经不知道是哪天了。 他听到了一阵敲键盘的声音,朝着声音的方向说:磊哥,我饿。 仲磊端了杯水过来:看着精神好多了。 他自己也感觉脑袋清爽利落了不少:那是,我恢复能力像袋鼠一样。 这个形容倒是没听过。 袋鼠多强壮呐,磊哥我想吃肉。 吃袋鼠肉? 呃。季苏缅嫌弃道,太粗太柴没香味儿,一点都不好吃,我想吃你。 说着他跳下床,搂着仲磊的脖子,仲磊被他勾着弯下腰,额头抵着额头:给你炖了一只鸡,等会儿拿上来。 鸡可以等会儿,先给我抱一下。 还没抱够啊,昨晚上你像蛇精一样缠在我身上,热死了。 那我睡着了不知道啊。 仲磊抱他坐在椅子上:你先抱着,我回个邮件好么,有点急。 嗯,你回。季苏缅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嗓子里露出一声类似于撒娇的声音,嗯呜 怎么了? 磊哥下学期我可以不住酒店了么? 想回家住? 嗯,我知道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就像我拼命学习两周,天天熬夜,总是会生病的一样,我没办法做到又管公司又读书,还想时时刻刻跟你腻在一起。下学期就算是不住酒店,也可能不会下了课就回家,我知道分寸的磊哥。 好,过两天把东西搬回来。 圣诞节他们在阿德莱德,新年去了西澳,赶在农历年前回到家。今年是他们在这个岛过的第一个年,季苏缅在这之前明示暗示了好几次,问仲磊需不需要回国,他都说不用,直到最近又问了一次。 你一直问,是希望我回国还是希望和我一起回家见父母? 都不是,我当然想你陪我啊,但你好不容易和父母关系好了一点,不回家过年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我跟他们说过年期间机票很贵,等年后趁着出差的机会再回去看他们。 你还给自己安排了出差? 是啊,中央厨房系统的设计还需要回去看看,而且我还有些其他的想法,如果你能把严茂请来,我也可以顺便去接他。 哦,你提醒我了,要问问看承彦哪天到,我约了他跟我们一起过年的。 记得把航班信息发给司机。哦对了,找一天打个视频电话给我爸妈,他们想跟你聊几句。 季苏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会面通知吓得呆立当场。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安排的?我什么都没准备。 视频需要什么准备?你要化个妆? 不是啊,总要送点礼物的吧,不行不行你等我安排好礼物再视频,不能搞突然袭击啊 季苏缅难得紧张。从小到大生活顺遂,家里出事之前都没遇到过什么困难,也不觉得什么事需要紧张,他甚至连见家长这件事也经历过,当时是个什么心理状态他早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是去家里做客,喝杯咖啡聊了几句就走了。或许他现在的紧张来源于家中变故,父亲入狱这件事始终是他自卑的源头。他打电话问干爹问方叔问所有他能找到的长辈,要给仲磊父母送什么样的礼物才得体,得到了无数种答案,不禁更加紧张。 最后他听从严茂的建议,送去一箱飞天茅台和一对翡翠镯子,然后忐忑地坐在书房椅子上,等着信号接通。他一只手紧握着扶手,另一只手像一只刚从海里捞出来的小螃蟹,慌不择路,一会儿爬向仲磊的手臂,觉得不太好又回到自己腿上,不知所措地挠挠腿,又伸向桌上的鼠标,却什么都没动,缩了回来。 画面清晰地显示出两位老人坐在沙发上,季苏缅蹭地站起身:伯父伯母好,我是季苏缅。 仲磊笑着按下他的肩膀,说你坐下不用这样怪吓人的,自己斜倚在扶手上,没有身体接触但仍旧显得亲密。仲磊父亲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躲闪镜头。 仲磊母亲大概是不忍见气氛冰冷孩子尴尬,先开口说:你好啊,叔叔阿姨收到你的礼物了,太破费了,谢谢啊。 阿姨不用客气应该的,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但是见过您照片,气质不凡,翡翠应该跟您很配。 谢谢谢谢,我很喜欢。她微微转头看自己丈夫,见他还是没想说什么,只能接着闲聊,嗯那个,你父母身体都还好吧? 话音刚落,视频那头的她手臂被撞了一下,电脑这边的仲磊倒吸一口气,低头揉揉眉心,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但季苏缅好像没什么异样,还是坦然的态度。 阿姨,我母亲已经过世了,父亲身体还挺好,但他犯了错正在服刑中。 对不住啊孩子,阿姨忘了,不是有意提的。 没事的阿姨,您想不起来说明也不介意我家情况,没当回事对吧。 对对对。 仲磊父亲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既是说给自己的爱人又在安慰季苏缅,他说:别紧张,就聊聊天。你送的礼确实是太贵了,这又不是给我们家下聘礼,用不着这么隆重。 聘礼季苏缅慌乱地抬头朝仲磊看了一眼,仲磊憋住笑,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听不用说什么。 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要聊什么,等你们有空回国来家里玩,你们好好在那儿过年,注意身体。 好的伯父,您二位也注意身体。 行吧,那就你们工作也忙,先这样吧。 直到电脑屏幕盖上,季苏缅才长舒一口气,挺直的腰背突然坍塌,躺进椅子里。 磊哥我吓得整个背都湿了。 至于么,我看你挺镇定自若的啊。 那是我表演出来的!真的吓死了你看,他把手摊开,手心都是汗,我要喝水,我身体里的水分都蒸发出来了我就要变干尸了。 仲磊没给他水,低头深深吻他,压低声音说:你那么好,怕什么。 就是你说爸爸一直都不接受你的取向,而且我们家这情况,我怕他们不喜欢你和我在一起。 又不是小孩子,说别人家不好不能跟他一起玩。仲磊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勾起他的衣服,还真的出汗了。 哎你 仲磊也不是不紧张,毕竟第一次面对父母,他其实是没有把握能做到宾主相谈甚欢的,他半坐着的距离足够近,计划着如果真的出现特殊情况,要确保第一时间伸手盖上电脑,强行切断对话。虽然气氛尴尬了点儿,最终能做到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心里放松下来,但身体还没来得及,心跳得还是快,反而生出些旁的需求,他扯了一把季苏缅的T恤,露出脖子和肩膀的曲线,一口咬上去,再轻轻吮吸粉红色的牙印,有些粗暴地把他按在自己身上。 哥,别,别在这儿啊 别什么,你要这样下楼?还是不想做了? 季苏缅嗯一声,不是回应更像是没忍住的呜咽,他圈着仲磊的脖子,凝视他的眼,缠绕,从眼光到身体,他挺直了腰,断断续续地指挥着亲这里亲那里。现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停得下来,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已经被彼此父母承认的,名正言顺的爱人了,这不就洞房花烛么。 第54章 Double Bay10 李承彦是个不太典型的富二代,他对自己的衣食住行毫无要求,但却可以又捐钱又做义工,在一个小岛上的动物保护NGO里一待就是两年。 他和季苏缅原本其实并不太熟,只是一起上过课,又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觉得彼此秉性纯良为人低调,也就比普通同学关系略好一些。后来李承彦把他推荐到自己家公司,才联系密切了一些,但也仅限于聊聊近况,谈未来的人生规划未免有些交浅言深。所以当季苏缅问他,动物保护工作还能做多久以及什么时候打算回骏威接手的时候,他有些迟疑,只说还没考虑。 也该考虑了,你自己也知道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吧。 对。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更何况看见你 哈哈,你我情况是不一样的,我是意外,你是必然。 大过年的。这四个字拖住了本该解决的事,不管着不着急,总能拖几天。他们在大年初一的早晨相约去中国城凑热闹,陈家斓说太吵了不想去,在家陪齐叔打麻将,于是仲磊开车,载着季苏缅、李承彦和齐康妍一起出了门。 果然是华人最重要的节日,舞龙舞狮的鼓敲响,红色和金色为主的色调舞动起来的时候,就是家的声音和图像。 挤在人群里,季苏缅不得不提高音量:磊哥,这些队伍都是有企业赞助的吗? 是啊。 那咱们家有赞助么?是哪个? 没赞助这个活动,是新年音乐会。 季苏缅面露遗憾:啊这表演多热闹。 那明年,明年给你捐一个好看的狮子。 哎这个,银河娱乐,是新的博彩公司么? 嗯,就是郭熙强势入股的 这条街的热闹和丰盛就是华人社会对传统新年的敬重。拐过弯,与之相邻的街上是亚洲美食节,仲磊在人群里始终搂着季苏缅的肩膀,把他护在自己怀里,季苏缅被半推着向前走,头也不抬,只管吃喝。 李承彦和齐康妍找了个相对没那么拥挤的摊位,点了一份咖喱鱼饼。 我之前还很好奇Aiden一直念叨的男朋友,终于见到本尊了。 齐康妍看他视线所在,笑了笑问:羡慕? 我是个直男,但特别欣赏这种恋爱方式,不被传统拘束的,很自由很纯粹。 对的。 而且他们也不是毫无意义地谈情说爱,昨晚上吃饭聊那个餐饮系统,从来没见过有人用那种眼神谈工作的,有点奇妙。我以前觉得和爱人在一起工作会消磨感情,但看他们俩,好像也不是。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7) 在不在一起工作没有那么绝对,如果人不对,不管做什么都是消磨,而且两个人在一起经历的事越多,维系关系的那股力量就会被激发得越强。 李承彦点点头,季苏缅他们已经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他把鱼饼往对面推了推:好吃么? 好吃啊,稍微一点点辣。齐康妍又叉走一块,你不吃? 你先吃,吃不下给我。他停顿几秒,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妍姐,那你和你的伴侣是怎么认识的? 齐康妍微微挑了一下眉:我没有伴侣啊,都消磨掉了,哈哈! 笑声爽朗,在这个气温和气氛都很热烈的空间里,李承彦吃到的仿佛不是泰国小吃,而是一朵花,芬芳四溢。 他这些天住在季苏缅家的客房,当晚,他们又聊了一次。他原本是动了想要回国的心思的,毕竟父亲年纪不小了,早晚都要回去接手,还不如早一点。李承彦抱着先熟悉公司业务,从基层做起比较能服众的心态,已经开始计划着回国了。 却没料到在这里,能遇到齐康妍。 她一看就是个接受过优质教育的女性。她美,但一点都不局促,美得很慷慨,把学识、修养和自信全部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这可能是阅历和环境赋予她的。 和季苏缅谈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李承彦说:所以我想试试,回国的事,我也有考虑,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有另一件更需要努力的事。 总之,李承彦就这样留下了,不只是留在澳洲,他离开了霍巴特,在悉尼租了个公寓。 仲磊听完这个一见钟情的故事,问:那你怎么办?严秘书换不来了。 怎么会呢,这不是正好,送老板一个儿媳妇,换严秘书。季苏缅想了想,又说,就是有点悬,康妍姐姐不知道什么想法。 他俩年纪差挺多。 是啊,十三岁,不知道承彦爸爸能不能接受。 仲磊想起了什么,笑了:这你放心,李董的接受程度很高的,他连你都能接受。 啊?! 仲磊给他转述游轮上和李迟聊天的内容,季苏缅惊觉怪不得有那么一天开始承彦爸爸对他特别好,原来是这么大的误会。 磊哥你来。晚饭吃完,大家都在楼下聊天打牌,季苏缅拉着仲磊上楼,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新年礼物。 打开三楼小会客室的门,仲磊看到一架新得发光的三角钢琴,欣喜的同时又想逗逗他,他佯装痛苦地捂住脸蹲下:不要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练琴吗?! 这一嗓子把季苏缅喊懵了,手忙脚乱地抱住他:磊哥你不喜欢啊,不喜欢就算了我们不要它了。 小时候就天天练琴练得想吐,长大了又要弹琴谋生更加痛苦,怎么现在财务自由了还要弹琴啊,弹给谁听呐! 一个长相硬朗的大高个,莫名其妙开始胡闹,演技还不怎么好,季苏缅过了出乎意料的半分钟,立刻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把搂过仲磊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延续着他的剧本演下去:磊磊乖,好好练琴,长大以后就会有小帅哥喜欢你,你就可以弹给男朋友听啦,这么有才华,没事儿给男朋友写首歌也好啊。 两人坐在地上傻笑,仲磊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看过《Pretty Woman》么?一个老电影。 没有。 现在看有些老派的浪漫,里面有个片段,男主角在弹琴,女主角说不知道他还会弹琴,他说我只谈给陌生人听。 然后呢? 然后啊仲磊牵着他的手走到钢琴旁边,突然抱起他,放在顶盖上,站在他的双腿中间把他拖到自己怀里,然后就这样。 季苏缅抿嘴笑,凑过去吻他耳朵,用小猫撒娇的勾人语气轻声说:Well, hello stranger 隔天是个周一的早晨,仲磊早早起床,季苏缅不解,这个人明明是最爱睡懒觉的:你是谁,你把我磊哥藏哪儿去了! 仲磊把他拖起来:带你去个地方,我也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你今天不上班么? 上班,不耽误。 请司机开商务车送他们,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季苏缅被带进一个厂房。 送你苏记的中央厨房系统,这些正在组装的,都是我们的机器。仲磊拿了一本使用手册递给他,调试好之后就可以用了,食材、调料和烹饪时间都是精准定量的,确保口味符合标准。 磊哥这是你做的? 仲磊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后来和产品设计师,机械工程师磨合了很久,才设计出来这么个东西的。 所以有这套系统,不需要厨师也可以做出菜来?跟自己炒有区别么? 厨师还是要有的,但不需要水平太高,调料是我们自己研发,一切都按照标准操作流程就不会出错,口味嘛,虽然比不上小锅现炒的,但比市场上大多数的中式快餐要好一些。 季苏缅目之所及是一条条正在运转的流水线,目前还都是零部件,看不出机器的雏形,但他有种自己家的餐饮连锁店已经开门营业了的欣喜,晃荡着仲磊的手,他说:磊哥这个看起来好棒,做这个,一定很不容易吧? 前期投入非常大,所以一路都是阻力,好在已经解决了,店铺也都准备好,就等着产品运过去。 店铺都准备好了? 是啊,新开了一批,收购了一批,先在新州做试点,效果好我再去谈其他地方。好了看完了,走吧。仲磊牵他手往回走,等调试好了请你去店里吃饭。 磊哥你那么忙,压力那么大,我还天天缠着你陪我,是不是有点不懂事了?坐上车,季苏缅问。仲磊把座椅放平成一张大床,拍了拍身边,他乖顺地侧躺,手指划拉着他的胸口,我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没有,压力大的时候有你陪我,也很好啊。 你其实不用事事顺着我的,你知道么,上次我在学校咖啡店,遇到一对情侣吵架,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从来没说我哪里不好,也不跟我吵架。 没事吵架干嘛,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好好沟通解决的,吵架都是发泄情绪,而发泄情绪很伤感情。 也对。不过你以后如果真的忙要跟我说。 以后不会太忙了,哦对了,除了这套设备,我们还设计了一个精确测量和计算热量的轻食系统,电子秤和软件就能实现,算是一个附加产品。 为什么想到做这个? 上次你说我天天在外面吃胖了的。 季苏缅一听,立刻支起身子反驳道:不可能,我说你天天在外面跑很辛苦,还好没瘦。 没瘦不就是胖了?我一称体重确实胖了三公斤,而且你还说啊凑到他耳边,仲磊轻声说,我摸起来软软的。 我操我没有!绝对不可能!季苏缅一时情急,没忍住爆了粗口。 哈哈,你忘了?你按我腹肌时候说的啊。 哦腹肌啊 仲磊看他松了口气,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对了还有,如果连锁餐厅开起来,每个城市至少有一到两家,规模大一些的,比普通餐厅菜品更全面,比如素食和儿童营养餐哎你干嘛 季苏缅重新躺下,抱着他一只手臂,脚勾过他一条腿,缠紧了:磊哥,你工作那么辛苦,我不该说你胖了的,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也没看出来,你跟以前一样真的。 啊?怎么这段儿还没过去呐,我逗你呢。 可我心里不舒服。 哎呀真没事,介意这个干嘛呢,我正在跟你汇报工作呢大股东,尊重一下员工的劳动成果好么? 我不要叫大股东听着跟土大款似的,你也不是我员工。 嗯,不是员工,他看了看季苏缅正在点火的手,要是员工我就去工会告你,说老板骚扰我。 我也不叫老板! 嘶轻点,老婆。 第55章 Double Bay11 春节过后,发生了很多事,每时每刻都预示着这不是一个平凡的秋天。但时间其实是静默的,让人毫无理由地觉得,它走得和以前一样平常,只有后来回顾,才知道这段时间,季苏缅像是赴了个宴,很重要的一场。 仲磊从国内回来,不仅带来了苏记总店的新主厨,也带来了严茂,他顺利加入董事会,也帮苏泓打开一片新的商业视野。李承彦和齐康妍变成了合作伙伴,虽然他们两个并没有在一起,却在合作开发一个新项目,李承彦也说只要没拒绝,他就还有机会。 赌场关闭之后,度假村的生意一落千丈,季苏缅做主把那块地交给了李承彦,把原先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推倒重建,返璞归真,变成一个野生动植物保护的主题乐园,只听这个名字就让青年企业家觉得赚不到钱,他对仲磊说,反正度假村也快破产了,就当做慈善项目了。 仲磊翻着计划书,念道:把人类活动对野生动植物的影响降到尽可能的小,这话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其实你把一块地荒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对野生动植物的影响就最小。 季苏缅笑笑:那也不行,总是要维护的,他们把之前的别墅区留下了,改成了研究所,正在和几所大学谈合作。 哦,那倒不错。 而且度假村总要盈利的吧,归根结底还是个商业活动,从全局来看,这个项目赚得少必然要从别处补上。 看季苏缅坐在书房谈工作的样子,仲磊始终觉得他虽看起来不像个老板,却有种在背后运筹帷幄的气度。你现在几乎已经是个成熟的商业人士了。 请把几乎俩字儿去掉,我是经商小天才! 合作久了,季苏缅和李承彦也渐渐熟络起来,认识了很多生意场之外的专业科研人士,这些人对专业的热爱和执着让他心生羡慕,他也越来越喜欢去主题公园找他们聊天,听他们介绍植物和动物,即使有些时候专业术语听得一知半解。 公园有一大片湿地,这个季节会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阳光透过树影照下来,野花被保护得恰到好处,既有光照,又不至于太强烈,沿着小径往里走,在你以为花丛渐渐稀疏快走到头的时候,突然又换了一种形态扑面而来,它们长得恣意,平凡但骄傲。 太美了,在这里工作过是没办法再走进city那些大高楼里的。他说。 李承彦笑道:那是你没体验过这里的蚊子,非常生猛,被叮一下半条手臂都肿了。 那也是你们环境保护做得好,惯的! 所以你毕业之后就会走进city其中一栋大高楼里了? 季苏缅沉默。 他接着说:其实你也知道,我接手这个项目,也是放弃了一部分兴趣的,但没办法,必须要做,也不光是为了追女朋友。 我知道,骏威最终还是要交给你。 所以你跟我一样没得选? 这倒不是,集团有我没我一样运作,只是他轻叹了口气,我好像不是必须要去学管理,但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总觉得是被命运推到这里了。 被命运推着走,是理所应当但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你一定还有自己热爱的。 季苏缅点头。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置身事外的人,也许只有置身事外,俯瞰这个世界,才能真正拥有与众不同的见解。就像他旁观主题公园,或者李承彦旁观他的学业。 后来,他去读了翻译与跨文化交流的硕士学位,这得益于那些在图书馆熬过的夜。学校图书馆的中文书鲜有人问津,都是崭新的,让他感觉自己独占了这些美好,也因为太新,经常给他的手带来一些细小的伤口,他说这是知识的代价。季苏缅就在这样不间断的划伤里感受到中文和英文各自的美好之处。 仲磊也问过他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他说:有一次和同学聊天,聊彼此的伴侣做过最浪漫的事,那些送礼物旅行什么的都逊爆了,我说你给我写过诗,写过歌词,他们很羡慕,问写的什么,我突然发现我说不出来,直译总是欠了点儿意思,真沮丧呐那时候。没过多久,我在图书馆看到一本许渊冲先生翻译的诗词,太美了,我觉得这就是神的指引。不过磊哥,学这个可能赚不到什么钱。 赚钱的事交给我,你专注你的兴趣就好,积累家底就是为了让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像公园湿地里那片野花,被仲磊保护得不多不少,适如其分。 图书馆对面有座很小的教堂,季苏缅从没进去过,但并不妨碍他喜欢那个建筑的尖顶。这个城市的夏天,日落很迟,有时候他吃了饭从图书馆里出来准备回家,快八点了,天色还亮着,站在图书馆出口抬头看,落日有时会在尖顶的正中间,阳光恰好穿过彩色玻璃,给这个小教堂点了一站属于上帝的灯,有时又会在尖顶的两侧,像一个人肩膀的位置,如果每天都注意到日光的变化,看它从这个人的右肩慢慢挪到左肩,又悄悄地挪回来,时间便走得飞快。 他会在这样的夕阳里喝完最后两口咖啡,再骑车回家。有一次仲磊来接他,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你在等我。仲磊却说你在看时光流转的轨迹。没办法,即使学了文科,中文水平还是不及他磊哥。 季苏缅说:不行,我是个学英文的你不能用你的文学造诣碾压我,这样会让我觉得沮丧,丧失学习的热情。 仲磊就笑:明明是你先背李清照的。 总之,教堂的黄昏变成了季苏缅的日晷,像个古人,不需要看具体的时间,只要图书馆的百叶窗里透进这道橙色的光,就是要回家了,他就在目送时间流逝的过程中读完了本科和硕士,又做了一年研究,才走出学校。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祖国,来到这个岛,已近五年。 一年后的圣诞晚宴,是澳洲年度杰出华人企业家的颁奖礼,参会的都是各大集团创始人、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之类,仲磊是首次参加评选就得了奖,因为苏记总店刚刚被评为米其林三星,苏记的快餐连锁已覆盖全澳。 他的获奖感言是这样说的: 苏泓是我爱人控股的公司,爱人,他用的是husband这个词,起初,我们只是承继祖业,在苏泓已经非常成熟的情况下接手。这六年来,我们舍弃了原本看起来利润颇高的地产和娱乐产业,说实话这并不容易,在一片反对以及轻视的声音中,坚持投资业已式微的餐饮业,并且在生物医药和软件工程方面有所涉猎,逐步将苏记发展为全澳知名中餐连锁品牌。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8) 有记者问:季先生在苏泓的经营中参与了多少,您为他工作会不会产生矛盾? 他给了我极大的信任,他是我的老板,更是我挚爱的人,刚才说过,我们的起步阶段并不顺利,受到了很多非议,一度让股东们以为他无能,继承来的家业很快就会破产,但我们相互扶持坚持了下来。这几年的娱乐和地产市场风云变幻,凋敝衰败,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策是对的,也是非常有前瞻性的,而当时他还只是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虽然现在他并没有直接管理公司业务,但依旧是个很有天赋的商人,Geoffrey和我,以及其他董事会成员还是会在重大决策时咨询他的意见。而为他工作是我的荣幸,其实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谁为谁,谁帮助谁,我们是一个家庭,一个整体。 我想问一下苏记快餐的这种模式,会不会因为菜单相对固定而慢慢失去市场竞争力? 苏记的中央厨房系统是保证品质和质量的,但并没有一成不变,我们会根据季节和全澳的气候以及地理环境做出城市限定的菜品,因为中国人的饮食讲求不时不食,作为中餐文化的传承者,苏记会一直有新品推出,而我们也并没有因为它的形式是快餐而放弃了对食物品质的要求,我们追求的是普通民众能把米其林水平的快餐带回家。 又有人问:您刚才说季先生没有直接管理公司,那他在苏泓主要负责哪些工作? 仲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扬起,眼里含着蜜,但转眼间又被他强压下去:他曾经开玩笑说我们赚来的钱被他挥霍掉了,因为他手上基本都是慈善和公益项目,侧重于环境保护和中澳文化交流。我们刚刚结束了中医药交流访问活动,准备在澳洲开设一批中医体验馆,而最新的项目是纺织和手工艺品的文化展,展品是来自中国的苏绣、缂丝和云锦等,也有艺术家们的现场展示,非常精彩,大家有兴趣可以在公司官网以及婉怡艺术馆预约。 仲磊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季苏缅忙着接待江苏省文化旅游厅的负责人,他们带着展品出现在机场。原本接机这件事,季苏缅是不用亲自出面的,但他之前在参展艺术家名单中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廖启茹。他和主办方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心怀期盼,早早等在机场。 航班顺利降落,旅客鱼贯而出,他在人群中发现这位故人,远远地点了点头。他们互相凝视,微笑,眼里闪着若有似无的泪光,是廖姐,她重新站在了阳光下,冰消雪融,破茧成蝶。 这些年季苏缅虽然没完全参与公司经营,却时不时地送来一两个项目,都是他在日常社交中顺便谈来的,比如开发新能源用以珊瑚礁保护项目,或者在欧洲开一家苏记的海外连锁店之类,而仲磊也不是事无巨细汇报的人,他们非常默契,都是几乎有了定论或初步的结果才和对方沟通,所以当季苏缅说磊哥我要给你一个特别大的惊喜时,仲磊第一反应:怎么你又骗来什么项目了? 不是啦,我给你带来一个人。 你怀孕了?那先说好我要女儿,跟你一样又甜又乖的。 任他怎么胡扯季苏缅都不肯说,执意要他自己看,仲磊回到家发现,这确实是个特别大的惊喜。他似乎还能闻得到那年深夜火车站的酸腐味儿,他背着一个大包,廖姐牵着缺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跟在后面,火车还没进站,他们沉默地等。有不停站的火车疾驰而过,一股混杂金属和油污的风盖在脸上,仲磊感受到了内心的震颤,一想到廖姐即将一个人,重新投入到另一个混杂又虚无的世界,由衷地替她感到疲惫,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穿一条暗纹白裙,领口是改良版的旗袍,清雅得像一朵百合,对他微笑,淡然却坚定。 他上前拥抱了廖姐,廖姐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又不好意思掉眼泪,扭头抱住季苏缅,低头在他肩膀上擦掉。 季苏缅揉了揉爱人的头发,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一些碎片,是深夜拖着行李箱,遇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人,并且还跟他回了家。实际上,去掉那些和仲磊在一起生活的七彩滤镜,真实的杏园其实是有些不堪的,房子很小,仅有的公共空间也挤满了违章建筑和杂物,下水管道老旧,一下雨就污水横流,但这些让人不适的景象,并不能掩盖他怀念起那段时间,心里点亮的明艳。 而对于仲磊来说,杏园变得不一样,是因为季苏缅的从天而降。他本不属于那里,他住进来,像是一只误打误撞闯入流浪狗之家的名种猫,有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娇憨和单纯,让人不得不好好保护,即使后来发现他其实是只小狐狸,但保护欲和爱意还是深刻的,当时的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带他离开那里,换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点的地方。 季苏缅庆幸自己连滚带爬地坚持了下来,他似乎还有点感激这些骤然砸过来的意外,如果没有这些际遇,他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生活。他在和老朋友把酒言欢的时候想起了仲磊那首写给他的歌,下半段: 应该庆幸你, 把生命力强加给我疲惫的心; 选择不看穿你,费心欺骗我的用意。 你在海的另一边, 岸是危险,离岸是罪。 明知不可为,也要辗转南北, 宿命般追随。 正文完。 第56章 番外1大黄 仲磊再次回到这里,杏园一村已是一片瓦砾,他陪着季苏缅来交接工作,在路上,这个人专程导航去了一家大的宠物商店,买了一堆玩具零食,仲磊不解:你这是跟动物交接工作? 看个朋友。 朋友家养了很多宠物? 不是,去找大黄玩一会儿,一想到以后见不到了,还挺想它。季苏缅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羞愧,大黄是只土狗,它从来没玩过这种正经的宠物玩具。 他不太富裕的时候,是没有闲钱买这些的,和大黄一起玩,都是就地取材,有时候捡到一个破网球,他会想留给大黄,在小酒馆吃了酱肘子,中间那根骨头也被他洗干净装好,上班带过去给大黄啃着玩,这次,他拿出一个崭新的彩球,远远扔出去,大黄看了看球,又看了看他,竟然没动。 仲磊说:你朋友看起来智商不是很高的样子。 季苏缅瞪了他一眼,揉了揉大黄的脑袋:去追啊,把球拿回来给我,快去! 大黄跑开了。 它以前玩的球,都是破的,没办法弹这么远。 和新来的项目副经理交接完工作,季苏缅又在草地上和大黄疯跑了一阵子,跑得头发湿淋淋的,又变成了炸毛刺猬,他瘫倒在地上,仲磊递过来一瓶水,他一口气喝了半瓶,剩下的喂给大黄,大黄也累得够呛,趴在他身边呼哧呼哧的。 大黄,我要走啦,去南方,很远的南方。 哎对了,还买了零食,给,这是可以吃的骨头,不是玩的,吃吧。 你要好好的啊,你别看现在这是个工地,马上就会变成很漂亮的地方了,会有很多人来玩,到时候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要接待游客的。 大黄咬着骨头放在他手里,季苏缅又笑:真的可以吃,你尝尝。 大黄不肯,大概以为还是玩具。他没办法,开了个罐头,拉着仲磊转身就走。大黄依旧很有礼貌,在他身后汪了两声才开始低头大口吃肉。 季苏缅走得飞快,不敢回头,仲磊看他走成了竞走的速度,小跑两步追上去:怎么了?赶时间? 没有。 听到了有点发抖的声音,仲磊拉住他的手强制他停下,弯腰捧起他的脸,有点慌张:怎么了这是?哭了? 哎呀没有。季苏缅紧紧抿着嘴,胸膛起伏得厉害,在强忍着,快走吧磊哥,别让它追来了。 仲磊明白了:舍不得吗?那我们把它带走,可以托运的。 终于,季苏缅掉了两颗眼泪,又迅速地抹掉:不行啊,它是别人家的狗。 哦,有主人啊,我还以为是流浪狗,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你喜欢我们去澳洲养一只。 养一只也不是大黄啊,季苏缅脱口而出。沉默了片刻,他说,算了磊哥,没事的,我就难过一小会儿。 坐上了车,仲磊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狗。 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我没想养宠物,我觉得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大黄它不一样,季苏缅此时已经不再想哭,可能真的就是一时的离愁别绪,也可能不仅仅是对大黄,他对这个项目,以及项目所在的杏园,都是有感触的,他接着回忆道,刚进项目组的时候,没人理我,大家都在屋里吃饭,我一进去就都沉默了,然后我就拎着饭出去吃,大黄就是那时候跑来的,那会儿它还是只小白狗,一屁股就坐我身边,偷看我两眼,但不好意思要吃的,就像真的在陪我 季苏缅曾经无数次在午休的时候和大黄一起坐在山坡上看风景,毕竟是年轻,他早晨起得早晚上睡得晚中午也一点都不困,精力旺盛得像只出门遛弯的小狗,他和他的狗朋友一起坐着,时不时地扔只破网球,小树枝,纸飞机,大黄都会冲出去捡,捡回来放在他手里。他看山坡对面正在翻修的老宅,把一个破旧的建筑修成一个崭新的旧建筑,和不远处一排一排单薄扁平的高楼形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组合,还好中间隔着湖,不至于太突兀。 大黄就是这样陪他度过每一个无聊的午休时光,有时候季苏缅会梦到那个长满草的山坡,宽阔而慷慨,仿佛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生命尽情奔跑。 季苏缅离开之后没多久,来接替他的人也辞职了,所以他时不时地会接到钟毅电话,询问之前项目合同的问题,有些细节经过两次交接已经乱了,只有季苏缅能解答清楚,他也没在意,这天正聊着,突然听到一阵狗吠声,他欣喜地问:是大黄么? 是啊,我开的免提,它好像听出你的声音了。等着啊我换成视频。 季苏缅在视频里看到了他的朋友,但显然,大黄并没有适应这个远程的图像,表情疑惑,他喊一声大黄,大黄叫一声回答,然后在地上转着圈儿地蹦,尾巴摇得让人担心会不会断掉。 季苏缅哈哈大笑。 唉,你都不知道,你走之后它每个工作日都会来,等不到你就在你留下的工作服上面趴着,还不让收,谁碰它吼谁,我就拿你衣服和纸箱给它做了个窝,它倒是挺高兴的,经常来睡午觉。 啊季苏缅心里一酸,大黄,你这么想我啊。 大黄听到季苏缅喊他,又朝他叫。 从那以后,大黄盯上了钟毅,上班一样每天来找他。钟毅去工地,它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像保镖,一拿出手机就摇尾巴叫,好像那个手机,就是能找到季苏缅的唯一线索。 三个小时的时差,季苏缅视频的时间,国内是下午一两点,悉尼就是四五点钟,正巧是仲磊下班前后,他有时回来得早会凑过来看看,看那只大狗欢乐地蹦跶,更多的时候,是看季苏缅。他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好像那一屋的空气都感受到了他的快乐,他的侧脸很好看,鼻头有点翘,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也翘,整张脸就是一种上扬的姿态,他忍不住搂过来亲,季苏缅就会慌张地盖住镜头说别让大黄看见。挂了电话,笑意还未散,但眼睛里泛起一种无法弥补的失落。 有时他们一起逛超市,会看到庭院里的宠物房子,造型可爱又精美,大中小号都有,仲磊又提了一次要不要养一只狗,家里院子大,空间足够,他还是说不要,那不是大黄。 不久之后的一天,仲磊下班回来,季苏缅在院子里坐着,好像在喝茶,又没动,一直怔怔的,过去问怎么了,却被沉默地抱住。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下午,钟毅给他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大黄的主人有一天来工地,问狗在不在这儿,两天没回家了,大家都说没见到。他说,大黄在周末被来湖边郊游的小孩用弹弓追着打,主人赶走了小孩,但大黄好像受了惊吓,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后来,一个星期没露面的大黄在一天夜里回到了工地,睡在办公室门口,早晨一开门它就进去,咬着它窝里的衣服一步一步往外挪,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工人们见它状态不对,送去宠物医院,检查发现它腹部和腿都受了伤,全身感染,已无力回天。 大黄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三只来不及出生的狗宝宝。 第57章 番外2苏婉毓 苏家二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但聪明伶俐,乖巧可人,和淘气的大哥、倔强的姐姐比起来,苏婉毓在苏家是个最安静平和的存在,她因身体状况不好,经常入院治疗,读书读得断断续续,比同龄人晚一些。虽然一直在积极治疗,怎奈基因这个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她十三岁第一次发病,十九岁第二次发病,住进了疗养院,从此再也没离开。 这是仲磊和季苏缅路过香港的时候,去探望小姨,得知的情况。两年之后,仲磊有一次回国出差,和陈家斓同行,又去了一次疗养院,当晚,陈家斓在西环一家小饭店把自己灌了个半醉,讲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他和苏婉毓是在大学的卫生间里认识的,一个很莫名其妙的地方。 陈家斓前一周踢足球摔断了腿,打上石膏坐上轮椅,作为即将毕业的中六学生,那天他们集体去参观港大,也就是从马路这边到马路对面的距离,参观完毕同学们各自回家,陈家斓在残疾人卫生间洗完手,刚打开门准备出去,门却从外面推了一把,他反应极快,操作轮椅退了一步才避免被撞到,两个女孩冲进来,迅速反锁上门。 转身一看居然还有人在里面,三个人面面相觑,尴尬万分。 陈家斓手指还滴着水,他悄悄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问:不好意思,能让我先出去么? 嘘别说话!其中一个女孩紧张地打断了他。 另一个女孩走到他身边,蹲下,扶着轮椅的把手,语气轻柔得像只幼猫:不好意思啊,暂时还不能出去,但你不要怕,那几个人是来抓我们的,对不起啊连累你了。她从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抓了一把零食放在他腿上,有糖果、小饼干和牛肉干之类,这些给你吃,你别说话,等一下就好了,可以么? 陈家斓更尴尬了,这是个吃零食的好地方么?他压低了声音问:是什么人要抓你们?需要帮你们报警么? 女孩慌忙摆手:不要不要,不是你想的那种,是我们家的人,他们要抓我姐姐回去不许她出来。 哦。 我叫苏婉毓,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家斓。 你也在这里读书么? 不,我在马路对面,圣保罗。 哎我也是呀,我读中四,你呢? 中六。 哇好巧,你先吃点东西,我们躲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居然还惦记着吃零食。陈家斓无奈:这环境好像不太适合吃东西。 苏婉毓也反应过来,笑了笑:对不起啊,那我们反正是同校,下次请你出去吃饭吧。 所以你见过苏缅的妈妈?仲磊惊讶地问。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39) 对,就在那间厕所里见过,她个子不高,齐耳短发,时间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就在那一天离开了家。 然后,你又见到了苏婉毓?在学校么? 对,那年我代表毕业生讲话,她上台给我献花,偷偷塞了张纸条,让我在某个车站等。她说陈家斓低头微笑,似乎还感受得到初恋的甜,她写的是千万要等我。 他们刚认识,就迎来了一个悠长的暑假。 苏婉毓和陈家斓其实是同岁,只是身体原因时常休学,晚了两届,陈家斓即将读大学,她还需要参加暑假的补习班,陈家斓就等在补习学校门口,等她下课一起坐双层巴士出去玩。去郊野公园、去浅水湾、去赤柱,一路摇摇晃晃全是山路,人很少,婉毓累了会靠在他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睡着了。她的发丝被风吹起来,若有似无地抚过陈家斓的脖子,很温柔,风温柔,婉毓温柔,他觉得自己也是温柔的。窗外的阳光穿过树影透过窗照在她脸上,随着巴士行进一明一灭,陈家斓就会从她的书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调整好角度,帮她挡住阳光,以一个很奇怪又很累的姿势举着本子,一直到她醒来。 他们也会去山顶,港岛山很多,人行步道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数不清的台阶,山路很窄,通常都是两车道,人行道更窄,密树浓荫,路边山壁上爬着很多种类的藤蔓,藤蔓下面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黑色斑驳,显得潮湿又不怎么干净,但也可能只是看起来不干净。他们沿着山路上坡又下坡,经过过街通道的时候停下歇脚,并排靠在绿色的栏杆上,那一抹绿和树的苍翠构成了他多年以后梦境的主色调。 陈家斓递给她一瓶橙汁,苏婉毓喝了一口,非常轻快地亲上了他的嘴唇,他尝到了一点点酸甜。那天我看到你帮我挡阳光了,谢谢。 他们手牵着手,散步到山顶,已经是傍晚了。 他们都说这里的夜景很美,美在哪里呢?那些楼和灯么?人造的,拉下电闸就消失了。我不懂,我喜欢海,但不喜欢海岸线上密密麻麻的楼,这些我不觉得美。她又抬头看陈家斓,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里反射着光,是她不喜欢的灯光,但此时她又觉得灯光没那么不可爱了,你说,香港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定不会这样继续下去的,会越来越好。 事实并没有,他们所处的年代,大概是香港辉煌的末尾了。 他的大学和婉毓的中学只隔一条街,这一年,几乎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和婉毓谈天说地,谈恋爱嘛,就是一个谈字,但往往聊到最后他会有点自惭形秽。他说我进了大学觉得自己很平凡,甚至有点差劲,婉毓就说没有,怎么会,她搞不懂这个成绩很好,在港大读法律的高材生,为什么会说自己不好。 你知道么,我原本觉得自己还不错,但大学里,所有人都是最优秀的,他们在演讲的时候博古通今侃侃而谈,我那些中学成绩什么都不算;还有你,你也是什么都知道,我就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资格和你站在一起。 苏婉毓就笑,她说自己只是因为身体原因,小时候别人都在外面玩的时候,她只能在家看书,但很奇怪,真的开始上学了,成绩却不怎么好了,她读不懂数学,不是不用功,是听不明白。要是成绩像你一样好,我也能读港大了。她无不惋惜地说。 苏婉毓出事,是在陈家斓大一那年的暑假,他们在路边捡到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猫,婉毓很喜欢这只猫仔,给它取名叫yanyan,因为她的英文名叫Yannie,这只小猫,柔弱乖巧,像小时候的婉毓。 后来陈家斓在澳洲见到老了的yanyan,是十二年之后的事,yanyan活到了十六岁,在猫界算是寿终正寝,他剪下一小撮毛,藏在盒子里,至此,他和婉毓在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也消失了。 这些是后话,当时捡到猫仔,他们在楼梯间找到一个小纸箱,又浸湿了手帕把yanyan擦干净,婉毓抱着纸箱逗小猫,声音细细软软,陈家斓的心都在颤抖,他捧着婉毓的脸,碰了碰她的嘴唇,婉毓笑得羞怯,但没躲,微微仰着头,似乎在邀请他继续。他把yanyan放在脚边,抱住心爱的女孩,这是他们第一次的唇舌交缠。 他不记得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身体热了起来,他怕失态,虽然很舍不得还是松开了手,但婉毓却抓着他的衣襟,颤抖着呼吸急促。 在苏宅,婉毓房间的阳台很小,却很别致,白色护栏围成一个半圆,她抱着yanyan看风景,她的房间不临海,只在阳台上能看到一小条的海景,但她今天不想看海,她看山上的树,想家斓散步时牵她的手,看山路上的台阶,想刚才那个亲吻,心还在砰砰跳,甚至跳得有点疼,她把脸埋在yanyan的毛里偷笑,笑着笑着居然流下泪来,她倒在了阳台上。 后来,苏婉毓没有去上补习课,也没有出现在他们每天约会的地方,陈家斓很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失踪,他甚至想婉毓是不是和姐姐一起跑了。那段时间他疯狂地找,香港岛能有多大呢,他突然生出一种亡命之徒的气概,就算把这里翻个遍,也要找到他的婉毓。 苏家住在半山,他不知道是哪一家,只能沿着路一家一家找,也不能贸然去敲门,他就路过门口看看,有的人家会在门口挂某宅的牌子,不姓苏,他就路过,然后去看下一家,沿山的路他走了无数遍,他记得那些密林,记得潮湿的空气,记得上上下下的楼梯以及从身边飞驰而过的车。后来,他在那些豪宅之间迷了路,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他看身边每一个经过的模糊影子,都像是他爱的女孩,却又都不是。 那一年的山路没有尽头。 暑假过后他回到了学校,找婉毓的同学打听,才知道苏婉毓是病了,住进了医院但无法探视。再后来,等那一届的学生毕业,苏婉毓都没有回来,补习学校也搬了家,但他还是常去属于他们俩的老地方,一坐就是大半天,心里默念着那句千万要等我。 对啊,找不到婉毓,也可以等婉毓来找我。陈家斓就抱着这样的希望,继续在学校读书,一直读到博士毕业。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份执着,只是贪恋着那个遇到婉毓的夏天。 又过了几年,他得知苏家把产业搬去了澳洲,他就去应聘,在苏泓做法律助理,也是因为婉毓说过,妈妈和哥哥去世了,姐姐走了,她要守护爸爸。 陈家斓远赴澳洲工作的那天,亲朋好友来送他,十几个人在机场围着,知道的是送行,不知道还以为押送重犯,其实陈家斓的心情和去服刑也没什么不同:别人眼里的学业有成,他自己清楚是因为不想离开那个初见婉毓的校园,别人眼里的光鲜前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去实现婉毓一句守护爸爸的话,他看着亲人朋友脸上替他自豪和骄傲的表情,也勉强笑笑,你们都不懂,这样也很好。 多年以后,陈家斓升任苏泓的首席法律顾问,他把自己的名字加进了苏婉毓的探视名单,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昔日恋人,她的样貌变了,但她的眼神冻结了时间,他看得到十九岁的婉毓,但现在,他的婉毓变成了一棵沉默的树。 后来陈家斓想,当初为了找到苏婉毓,他那么的歇斯底里,但婉毓却毫不知情,消失得很安静。现在看来,婉毓从他们的爱情里悄然离开,就像一场party中途离场,这样的离散不算是生离死别,只有些惘然。 说到这里,陈家斓叹了口气,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举杯示意,仲磊摇了摇头,说自己不胜酒力,他问:所以小姨也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对,边缘型人格障碍,还有脑退化。 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不一定,有时候认识有时候不认识。但我希望她是不认识我的,会好好听我讲话,露出温柔天真的微笑。她也会回答我,说话语速很慢,还是那个在卫生间里蹲在我轮椅旁边的小女孩。但她认出我的时候就会一直掉眼泪,我不想让她记起来,太苦了。 我和苏缅一起去看她的那次,她一直在看书,苏缅和她说话也不回应,但我们临走前,她喊了一声家姐,护士小姐说她是知道的。 婉毓像是一本文字渐渐消失的书,但你不知道留下来的是什么内容,那些没有被擦掉的,就是她残存的记忆。 仲磊说:我一直有个疑问,苏缅外公很早就到澳洲来了,他妈妈那会儿已经在国内,为什么留她一个人在疗养院,不把小姨接过去? 婉毓住进去之后,疗养院搬过一次家,那次换环境,给婉毓很大的压力,她又发病了,但其实照顾她的人没变,甚至连她的床和房间里所有的摆设都没变,只是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她就承受不住了,那次发病引发了心脏衰竭,她差点就没了。 心脏衰竭,这让他想到了季苏缅的妈妈,想到在监狱里的季一峰,第一次见到他,强作笑颜却空洞的眼。 陈家斓接着说:这些年我们都在努力,也询问了这边的精神科医生,两边都说婉毓的情况不理想,她不光坐不了飞机,可能疗养院的门都出不了。 仲磊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那你这些年,就再也没有过别的女人么? 来澳洲之后尝试过一次,很难,再也遇不到婉毓那样的女孩子了。 当然,苏婉毓就一个。但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真的没办法接受新的人? 相信我,真的试过,不行。那女孩人很好,和我也聊得来,但我连牵起她手的渴望都没有。这么多年,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不对。当初苏董和齐叔还试着撮合过我和康妍,怎么可能嘛,我一直当她是婉毓的妹妹,和小姨子于理不合。他摇着头笑道。 仲磊也笑了:确实,你们俩看起来就是兄妹,一点化学反应都没有。 就是说啊。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苏缅外公说你一直盯着他工作,像个监工了。 哈哈,我哪是盯着工作呢,我是盯着岳父大人呐 和苏婉毓恋爱一年,找了她十年,然后枯等一世,对陈家斓说,时间的长度一样,但深度不一样,他的那一年,比接下来的数十年加起来还深刻,也许,它还会一直深刻下去。 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说一些自己觉得份量很重的话,比如永远爱你,一辈子都不会变之类,后来也都会忘记,会发现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极端的事,反而觉得当时很傻。 陈家斓少年老成,他从来没说过类似的话,但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又或是天意,他竟活成了那样,十年,二十年,他还是一个人,此生只爱过苏婉毓。 仲磊问他,这么大的遗憾,这么难过的结局,是怎么承受的。他嘴上说,互相是生命中的唯一,不也是很美好的事情么。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时候夜半惊醒,想起婉毓,会觉得孤独无穷尽,觉得这个世界空无一人。 第58章 番外3求婚 这一年,季苏缅本科毕业,他的同学Yoyo和女朋友是同一届,二人约定在毕业典礼后就去注册结婚,起初季苏缅和她并不太熟,Yoyo很低调,住得又远,每天一下课就跳上车飞驰而去,而学校里女同和男同玩的圈子也几乎不重合,但偏偏最后一门课的小组作业,分到了他们俩一起做,才熟络起来。 毕业就注册,这样有意义的婚礼,季苏缅可真是羡慕死了。 他自告奋勇帮忙,有时候回家晚了一点,会主动打电话给仲磊说要陪Yoyo去挑蛋糕,陪两个姑娘一起去试婚纱,甚至还说要不就送她们两套,当成贺礼,仲磊说那很好啊,然后无话。 最郁闷的就是你使出浑身解数各种暗示,对方就是不接茬。 这天季苏缅在博物馆做义工,负责简单的翻译工作,接到电话说到了试婚纱的时间,而Vera Wang就在马路对面,他略有些闷闷不乐,还是去了。理论上,两个漂亮姑娘穿着设计精美的婚纱,应该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季苏缅却心不在焉,一点儿都不像是影视作品里比当事人还激动的gay friend,他眼里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所有人都在兴冲冲地准备结婚,所有人都在被赞美被祝福,除了他。 无比的幽怨,延续到了婚礼那天,从商人的角度来看,这笔生意做赔了,原本是用它来暗示自己的男朋友,结果送上两套Vera Wang,仲磊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甚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思绪乱得像一锅烧糊了的杂粮粥。这种乱还会体现在夜里,他的梦简直能称得上是仲磊的一百种死法,经常能解锁各种失去他的方式,惊恐地醒来,看看身边毫不知情无辜的睡颜,一股虚构的愁绪砸向他的心。 仲磊前一天在达尔文出差,加班太晚说搭明天一早的飞机回来,但第二天天气太差没办法起飞,不知道要延误到几点,他说:老婆你别急啊,我正联系私人飞机,一定赶回去。 季苏缅忙说不要千万不要。天气不好的时候坐私人飞机,那简直就是上赶着往噩梦的方向发展啊,他人已经在婚礼现场了,那些鲜花原本应该是芬芳的,他却感觉红得刺目,仿佛还能闻到血腥味,很想吐,忍了下来,用难得严肃的语气说:磊哥,这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是必须要参加的,Yoyo是最近才刚熟悉的新朋友,你看她都没见过你,对不对?所以你在机场等等,一定要等到天气好了能起飞再回来,不要坐私人飞机,不要着急,我在家等你好么? 挂了电话,他的汗已浸湿了背。 真的很想吐啊,花香,脂粉香,各种不同的古龙水,单独挑出来都是让人舒适的,但混在一起那真叫一言难尽,季苏缅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蹂躏他的胃,他跑到洗手间,终于真实地吐了出来。 于是毕业之后的这个暑假,季苏缅都恹恹的,曾经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精力旺盛,舍不得休息舍不得睡觉,舍不得日升月落舍不得时间流逝,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懒得像只猫。他拒绝了去新西兰滑雪去夏威夷度假,只肯和仲磊去家旁边的海滩走走,连慷慨的阳光和傻蓝的澄澈天空,都像是故意挑衅他,他戴上墨镜,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那阵子处处都透着股不正常,但毕竟无事发生,他们之间这点儿异常也被海的潮汐带到了广阔的太平洋里,消失在水底。 海的潮汐与地球月球的引力有关,仲磊的情绪波动跟工作压力密切相关。 这一晚季苏缅精疲力竭。 他已经能从强度来判断仲磊的压力程度了,用他们厨子做菜的方式比拟,如果小火慢炖和风细雨说明最近工作很顺利,如果猛火爆炒,那他应该遇到不小的问题,连这件事都想要急于求成。 季苏缅也不拒绝,他喜欢这样偶尔的残忍,快感甚至更强烈,是如坠云端的美妙。身体倒是舒适了,心里还梗着。 他打电话给已经是董事会成员的严茂,严茂说,最近餐饮连锁在北领地和西澳都遇到了阻力,再加上前期投入过大,有些股东感觉仲磊这个酒店餐饮集团的负责人能力不够,提议罢免他。 季苏缅心里一惊,有种教授说你这门课有可能会废的紧迫感,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又不是学校,这是我说了算的地方。 严大哥,他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大股东了,罢免我的人? 严茂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大股东您能不用这种霸总语气说话么?听着都不像你了。 恋耽美 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青容(40) 我担心啊,磊哥他回家从来都不提工作的事,但我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 确实出了点问题,目前正在融资,其他股东有疑问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高管任免也是需要我签字才能生效的吧? 当然,所以我和Geoffrey也没当回事,他们提了发现没人响应,也就算了。 我知道了严大哥,辛苦你们,如果董事会需要我过去您跟我说。 哈哈,暂时不用,你放心,压力和机遇成正比,你的人他没问题。 仲磊今天从布里斯班出差回来,一进门看到从厨房里兴冲冲跑出来的季苏缅。 磊哥磊哥我跟齐叔学会了做姜撞奶,你尝尝? 双手捧着小碗,眼里闪着鲜活的光,季苏缅不知道自己和这碗甜品形成了多么明艳又撩人的画面,他囫囵吞下去,姜汁放多了,一股热辣沿着食道往下走,准确地走到了一个地点,并点燃了全身。 仲磊的心弹跳了一下,抓起那个始作俑者就往楼上走,他今晚在床上有点疯,季苏缅到最后已经完全喊不出声音了,但他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可能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他昏睡到天色不那么暗,摸到身边是凉的,起身有点困难,大腿内侧像是肌肉拉伤一样酸疼。 仲磊睡在了阳台的躺椅,脚懒懒地搭在脚凳上,显得腿尤其的长。他没睡着,微微侧着头,睁着眼睛看天,郁郁累累的样子。季苏缅走近看,才发现他手指夹着一支烟,手腕虚垂着,像是要掉了,烟在燃烧,但他极少放到嘴边,在你以为他忘了的时候才拿起来吸一口,他看到季苏缅走过来,苦笑了一下,无力地抬抬手:最后一支。 季苏缅蹲下,凑到他手边,狠狠吸了一大口烟,含着吻住了他。仲磊把烟吞下去,从鼻子呼出来,他们吻得像个香炉。 磊哥,没事的,别担心,事情总能解决的。 抽烟也没事? 不多就行。 老婆 嗯? 你去参加同学婚礼那些天,是不是很不开心? 还好。 还好是个什么程度的不开心? 就是非常不开心但是又觉得你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有合理原因所以硬要自己开心起来的不开心。 天呐我老婆好辛苦。 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几次三番故意装傻听不懂我的暗示?你知道我做了多久的噩梦么?我总梦到你不在了你回国了你不想要我 怎么能这样胡思乱想呢?我不会做这种事。仲磊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腿上,季苏缅还有些小倔强不肯,被抓着腰抱上来,扯到了腿,他嘶一声。 磊哥你昨晚上太狠了,腿都拉伤了。 对不起啊。他把头埋在季苏缅怀里,既是为自己的疯狂行径又是为接下来的这句话道歉,我和苏记连锁的投资人JW签了对赌协议。 啊? 那阵子餐饮投资过高,只能融资,我抵押了手上的股份,如果开业一年后营业额高于商定的标准,就继续追加下一阶段投资,这是一招险棋,如果做不到,不光要赔上股份,还有其他的赔偿,所以不能和你结婚。仲磊说到这里,抬头看他,季苏缅在他眼里看到一丝茫然的坚定,当然,我也知道你不会允许我一个人承担,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会帮我,但我真的不想,我孤注一掷地要去把它做好,所以除了拼命工作,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你是对的。季苏缅说,那时候不跟我结婚,是对的。 嗯?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就把身家全部赔光,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养你,就像那一年你把我捡回家养,我也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 仲磊笑:我和你不一样,你那么乖,我挑剔又毒舌,很难养的。 他们正聊着,下起了小雨,说是雨,其实有点像雾气,很细密地拢着他们,还会随风四散,和这个城市的风格不太一样,要知道悉尼的雨都是雷霆般来去匆匆,有时候甚至连太阳都来不及躲闪,一阵豪雨下过,又迅速地被蒸发掉,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但这个清晨的雨不一样,让季苏缅想起以前去过的江南小镇。 下雨了,要进屋么? 季苏缅不动当做回答,他把手放在仲磊手里,握住。这双手曾经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他想,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依靠着仲磊的,辍学回国的学生了,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相互扶持的阶段,他说:磊哥,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么? 仲磊也懂这样是哪样: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会让自己长久处于困境的,你放心。 季苏缅对仲磊很放心,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也了解,应该是接近曙光了,不然他不会主动谈这件事。 硕士课程和research都做完的这一年,天气出奇得热,放暑假的孩子们把自己泡在在海滨浴场、游泳池甚至街头的喷泉池,山火频发,城市街头出现各种没见过的野生动物。季苏缅怕热,在他最爱的州立图书馆一待就是一整天,等仲磊下班一起回家。 毕业典礼的前两天,仲磊请了亲朋好友一起去苏记总店试新菜。接到通知的季苏缅突然有种喜出望外的心情,他站在衣帽间,感觉自己缺了一套名叫被求婚的装备,他来不及去定制新的西装,而且这天气,穿正装恐怕会热死在离开家的十分钟以内,只能去买成衣。他顶着烈日在Pitt街上走,平日里没有逛奢侈品店的习惯,但他此时只想把最好的穿身上。挑了很久,最终买了一套丝质的衬衫短裤,深蓝色,显得不那么轻浮,上衣看上去是短袖衬衫,但加了罗纹针织下摆,有飞行员夹克的设计风格,庄重又活泼,挺矛盾,试穿起来却很有格调,非常完美,就它了。季苏缅特别满意。 说是试菜,其实也是家宴,家人不必说,集团同事也请了Geoffrey、陈家斓和严茂,济济一堂,如果不宣布什么终身大事简直是浪费了这个阵容。果然,仲磊说: 其实我们去年拿下二星的时候没想过这么快就争取三星,先保证水平稳定嘛,但咱们主厨很有野心,没日没夜地跟我讲他的创意,真没办法。所以我们在传统粤菜的基础上加了一些淮扬菜的精髓,总体来说口味偏清淡,但我们力求用最好的原材料呈现食材本味。比如这个,利用和国内联合开发的物流系统,能确保端上餐桌的是采摘48小时以内的云南野生菌。 这倒真是个不错的消息。一顿饭吃到最后,季苏缅期望的环节迟迟没有出现,吃饭,还真就是单纯的吃饭。 失望至极,感觉对不起他斥巨资买来的新衣服。 转眼到了硕士毕业典礼,季苏缅和仲磊并肩坐在礼堂,他感受不到毕业的喜悦,反而越想越难过,摸出手机,点开微博,划到他以前和仲磊的,单方面的对话框开始打字。他没期望仲磊能即时看到,只是这一瞬间的委屈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绪,加上已经疯了的气温,再不找个出口,他可能会自燃。于是他写道: 柯文老师您好,我是你男朋友。从八年前深夜机场相遇,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有温情也有血泪,作为一个成熟独立的男性,我想我已经可以为自己、为爱人、为我们将来共同的生活负责任了。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你也知道,我的求学之路并不顺利,所以我想在人生中这个很重要的日子向你求婚。在这里用求这个字,不是请求,而是要求,没有征求你意见的意思,就是个礼貌性的通知,希望你在某月某日的某个时间准时出现在City hall,办理结婚注册手续。 *具体日期待预约后另行通知。* 最后,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爱情甜美,家庭幸福。 仲磊却在此时打开了微博,原因是孙恬恬告诉他,写了那几首歌词之后,还有不少人关心他的近况,结婚是件喜事,值得分享,没想到一打开,就看见这封通知信。此时他口袋里装着小锦盒,还提前拍好了一张两枚戒指的合影,想着待会儿给季苏缅戴上,再拍张照片作为配图,但这封私信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显得他的刻意摆拍落了俗套,他直接截图上传,文字改成了:寤寐求之,一定准时。 两人对视一眼,笑容是难以掩饰的明媚。明明是在礼堂,季苏缅却感觉眼前所有事物所有人都消失了,未来开阔而慷慨,一览无遗,一如那年杏园后山的草地。 全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