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猫猫有皇位继承》 第1页 《我养的猫猫有皇位继承》作者:三九十八【完结+番外】 文案: 【-历史学博士生商榷VS橘猫身皇子魂傅思,橘猫攻-】 商榷给表妹找了只橘猫做宠物,没来得及送出去,眼看着大橘越来越奇怪—— 刚开始是直立行走,龙行虎步,霸气侧漏; 后来和商榷一起上图书馆,差点敲出顶级期刊;一起上健身房,比他先练出八块腹肌; 再后来,橘猫开口说话了。 商榷想,是不是该送孩子去上学,别耽误上清华。 橘猫蹭了蹭商榷掌心:“耽没耽误我上清华不一定,但你确实耽误我继承皇位了。” . 傅思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爹嫌妈厌,兄弟们都想踩上两脚。 他想,这样活着还不如猫儿狗儿有尊严。 然后他成了商榷的猫。 被挼猫头,被揉猫肚,地动天摇时落在商榷怀抱里,听他说“不怕,我在呢” 傅思渐渐贪恋起商榷的温度,结果他要把自己送给表妹。 橘猫愤而化人,拦住商榷:你欠我这里的要用什么还?(咆哮) 商榷:???这位先生,我欠你什么? 傅思:皇位。(确信)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穿越时空,甜文,架空历史,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商榷,傅思┃配角:受方亲友团,攻方渣渣团 一句话简介:我的猫不爱江山爱我? 立意:用爱去温暖对方 第1章 猫猫在梦里 周五晚上,闪电不时划破黑夜,雷声轰隆。 商榷关好公寓的门窗,打开电脑,挂上企鹅账号,一边写论文一边和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篇论文月底要交稿,商榷已经完成整体框架,正在进行润色。对面突然发了个窗口抖动过来。 【滚滚长江都是水】:又打算发哪篇顶刊啊……对了,周六苗教授的追悼会你参不参加? 商榷扫了一眼聊天界面,指尖飞速打下:苗教授死了?什么时候的事,真可惜。 【滚滚长江都是水】:可不是嘛。就前天出的车祸,咱们学院好多老师学生都哭得稀里哗啦,合着你不知道啊? 商榷之前确实不知道,回复道:我前几天有点忙,我表妹快毕业回国了,有些手续需要我帮着处理。 对面“哦”了一下,确认商榷会参加追悼会后又说:这样一来,咱们学院苗教授终身教授的职位空出来,你考不考虑竞选? 商榷想了想,终身教授的头衔确实具有吸引力,但成本投入太大,竞争也很激烈,于是打下:可我没这个条件。 【滚滚长江都是水】:没条件创造条件嘛!我都想去争取,咱们商学霸样样都是第一,这回可不能落下[奋斗]。 商榷摇摇头,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历史学博士生,没道理什么都占第一。 今晚天气不大好,雷声越来越大,震得公寓窗户都哗哗作响,商榷在这种环境下实在没多少灵感,索性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开始刷手机。 【滚滚长江都是水】本名杨长江,是和商榷同师门的博士生,性子大大咧咧,又时常自嘲为科研水货,于是起了这么个奇葩的网名。 实际上,如果说商榷是师门第一,杨长江就是万年老二。 跟杨长江简单聊了几句最近的科研热点,商榷正打算睡觉,接到导师何春花女士的邮件。 邮件意思简单明了:明天何老师要去参加苗教授追悼会,估计会陷入悲痛不能自拔,为了对学生负责,接下来她的本科课程教学任务都交给商榷完成。 商榷恭恭敬敬回了个:“好的老师,您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悲痛。” 放下手机,商榷炸毛了。 上一学期,何女士就让他代课,理由是自己沉迷科研,熬夜做研究以至于重感冒嗓子哑了。商榷信以为真,转天就发现为科研献身的何春花女士出现在教师合唱团,还进的高音部。 这回,她索性提前给自己预约了“不能自拔的悲痛”。 商榷接下代课任务,估计到期末都不能脱手了。 商榷长叹一声,怎么总是自己,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薅吧! 何况,A大本科课程实在魔鬼,据商榷所知,周末上课也不是没有的。 想什么来什么,商榷看了眼老师发过来的课表,明天周六早上八点就有一节古代历史课程,还是三个班一起上的大课。 商榷跟杨长江说了自己的悲惨遭遇,表示明天没法去参加苗教授追悼会,对面一点都不同情,甚至怀疑他在凡尔赛:“得了吧,老板这是器重你。再说了,除了你还有谁博二就达到毕业条件了,春花不薅你薅谁。你就偷着乐吧,估计毕业就留校了……我说你怎么不稀罕苗教授空出来的终身教授职位呢,你这是前途一片光明啊!” 代课的苦没人能理解,商榷丢了个白眼表情过去,重新打开电脑开始梳理明天上课的课件。 本科的东西没什么难度,商榷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大致安排好课堂进度,正要关电脑睡觉,聊天窗口又弹出一条消息。 是国外的表妹赵瑶发来的,“哥,我申请了你学校的研究生,你给我找个住处呗[龇牙]” 商榷并不意外表妹会选择A大,毕竟A大是国内顶尖学府。 -- 第2页 至于住处,商榷环顾四周,回复道:“不用找,学校的学生公寓条件还可以,硕博研究生都住的单人间。” 赵遥:“不嘛,在学生公寓里住限制太多了,不能自己做饭又不能养宠物……对了,哥你帮我买只宠物吧,我妈从来不让养,我可太想要一只了!猫狗都可以,好看听话就行!” 商榷就这么一个妹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这回也是一样。正好学校里有学生创业的宠物店,商榷打算明天上完课去选一只。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窗外的雷声渐弱,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雨声,听着很催眠。商榷很快进入睡眠,很少做梦的他意外做了个很真实的梦。 雨越下越大。 马蹄在泥泞中狂奔,甩起来的液体砸在傅思脸上,夜色浓黑,他一时间分不清是泥水还是鲜血。 快一点,再快一点! 傅思几乎将马鞭抽断,京城传来消息说母妃病危,他顾不得父皇让他居住封地,无旨不得回京的命令,拼死也要赶回京城,见上母妃最后一面。 这一路并不顺利,他单人独骑出了蜀州,遭到三次袭击,胳膊受了伤勉强杀出重围。 临近京城,刺客才有所收敛。也可能是背后指使之人想开了,记起皇帝对长子极度厌恶,即使无人刺杀,傅思此次违抗皇命来了京城也未必能活着回去。 傅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苟且偷生了十八年,这回就算死在京城也算个不错的归宿。只要能再见上母妃一面,死又何妨。 终于策马来到城门前,已经深夜,城门早已关闭,傅思下马,不顾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重重叩门。雨水与血水齐下,傅思额头滚烫,意识渐沉。 不知拍打多久,沉重的城门终于缓缓开启,傅思向前迈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商榷七点钟自然醒。 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人骑马夜奔,好不容易敲开城门,眼睛一闭晕倒过去。 商榷很讶异自己还记得梦中人的长相—— 是个男人,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好看到令人脸红的男人。 商榷洗漱时脸上发烫,心想大概是春天到了,他这个母胎solo的大龄青年心思也活泛起来。不过,也就只能是在梦里想想了。 商榷站在镜前,看着镜中二十五岁沉稳斯文的面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抿唇。书香世家给他的不仅是优秀的头脑,还有出色的外貌,以及不能离经叛道的约束。 商榷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却也和大多父母一样,高中不许谈恋爱,大学催着找对象,毕业盼着快结婚。 然而商榷单身至今。 他也不是超凡脱俗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只是实在不能想象,如果自己带一个男生回家,父母的脸色会有多精彩。 ——在爱情这方面,商榷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 虽然这个社会越来越包容,但开放的春风还没吹进商家,至今为止,知道商榷情况的也就只有在外国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表妹赵瑶。 赵瑶时常嚷着给哥哥介绍优质男友,商榷对她发来图片上的金发碧眼实在不感兴趣。其实因为专业缘故,商榷的审美很传统,他一贯喜欢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少年——就像昨晚梦里那样。 商榷洗漱完毕,简单吃了早餐,从公寓出来时刚好七点四十。从公寓走到教学楼最多十五分钟,商榷带着书本电脑,不疾不徐走在校园中。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商榷穿着衬衣,外套一件浅色薄羊毛衫,下/身穿一条黑裤子,一米八的身材高挑纤瘦,走在校园里便是一道行走的风景线。 走进教室,刚好七点五十五,教室里从后往前七七八八坐着学生,一见商榷走上讲台,底下沸腾了。 “周六上什么课啊……我去!这是老师??!!长得让人完全无心学习啊!” “申请周日也补课!” “我发誓我以后绝不逃课,否则孤寡四年!” “师/生/恋什么的我是真的可以!” “等等,课表上写的不是何春花吗?” “长得惊为天人,名字也不同凡响,不愧是我老公,啊不我老师!” 上课铃声响起,底下还没有收敛的意思,商榷微笑,学生时代谁不是青春昂扬呢,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好,我叫商榷,受何春花老师委托做咱们班古代历史的代课老师,接下来一段时间请大家多多关照。”说罢,对着讲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商者,度也;榷者,略也。商榷,有商有量从容有度。 学生们又炸了,还有天理吗!人长得好看名字起得好听,嗓音都像春风过境,气质更是没的说,神仙下凡吗? 出于对美人的偏爱,这一堂课,认真听讲的学生数量远超平时,少数实在激动的,偷偷查起了商榷的资料,发现他是本校的博士生,已经发表的论文随便拎出一篇都是重量级的,心底对这位神仙老师崇拜又多了几层。 第一堂课讲的绪论,没什么难点,商榷讲得很顺畅,深入浅出,短短几十分钟内构建起了本门课程的大致框架,又引经据典,指出历史是一门充满美感和智慧的学科。 到下课时,同学们还意犹未尽,缠着商榷再讲一些。 毕竟不是所有同学都愿意拖堂,商榷点到为止,在黑板上留下自己的邮箱地址,请想进行探讨的同学给他发邮件。 -- 第3页 答应了要给表妹找宠物,商榷收拾好书本电脑,走出教室,直奔宠物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被偏执omega收藏后》 【他的信息素是金矿味道,真香】 收藏家临渊乖张且挑剔,将物以稀为贵贯彻到近乎病态。 无论什么珍宝。 世存一对,毁掉其一,单比双更值钱。 举世独一,毁掉其半,残缺才是完美。 疯起来,连自己都恨不得劈下一半——不如另外半边好看。 谁让他真有病呢,装了二十年Alpha,全靠有特殊添加的抑制剂熬过发热期。 ——可惜,添加剂成分受岚星管制,逐渐汹涌的发热期几乎将他精神与实体吞噬,直至遇到来自蓝星,周身散发出好闻的违禁品气味的迟逢。 他真好闻,所以要—— 收藏他,私有他。 恨不得把人拴在裤腰上。 “谁动迟逢一根汗毛! 全家必成秃瓢,我说的!” 临总,您变了。 优柔寡断还带着那么点……沙雕? * 迟逢家里真的有矿,在科考任务中遭遇意外,和系统里的五座金矿在冰川中沉睡,直到被人带到拍卖现场。 从冰封中解冻,甚至还手握地质锤的迟逢:QAQ我是谁,我在哪??起拍价5个星币???汇率是多少啊,会不会太便宜了??? 系统提示:稳住别慌,你还能涨。 拍卖现场热火朝天,各大家族Alpha的竞价声一浪高过一浪,即使闻不到所谓的信息素,迟逢也有些晕乎。 然后临渊以绝对高价拍下他。 收藏家成了他的主人,却在一个又一个不可抑制的夜晚散发出醉人的蓝色鸢尾气息,伴随着低低的恳求—— 标记我,占有我。 极端利己主义名为收藏家-实际就是个精分偏执狂奸商×冰封中醒来蓝星没了依旧乐观-坐拥金矿富可敌国地质学家。 【疯批变憨批受×憨憨却撩人于无形攻】 第2章 猫猫在怀里 A大东区有条商业街,那里的商铺大多是本校学生创业开办。 毛茸茸宠物店的老板叫周野,是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跟商榷是本科同学,还是室友。 不同于商榷硕博连读,他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学校开了这间宠物店。售卖宠物,同时也给宠物看病和绝育,生意还不错,眼看着要开分店。 商榷推开宠物店的大门时,周野正给一只绝育后的狸花套伊丽莎白圈,见商榷来了,喊了声“稀客”,手底一松,狸花跳下桌子,商榷眼疾手快把猫按住,还给周野。 “多大的猫,就给绝育了。”商榷说。 周野套好圈,把猫关进笼子里,边洗手边跟商榷说话:“不小了,两岁多。” “你别看它身板不大,可怜兮兮的样子,它可是这一片流浪猫里的猫生赢家,一大半母猫都生过它的崽。我顺手给它做了,免得学校里流浪猫泛滥。”周野请商榷坐下,给他倒了杯饮料,“怎么,商大佬也想弄只宠物养?” 商榷:“我不会养,也怕麻烦。是我表妹想要,我帮她看看,你有什么推荐吗?” “你表妹啊,那可得选好的。” 周野本科学的历史,成绩稀烂,好不容易才毕了业。但说到宠物他可就来劲了,领着商榷挨个笼子看过去。 “要说狗,其实中华田园犬是最聪明的,不过一般店里不卖,姑娘家也不会养那个。大型犬养起来不方便,我就不推荐了。中小型犬的话,柴犬不错,要是不嫌腿短,柯基也还可以。” 商榷看了眼周野店里的柯基,屁股倒是圆嘟嘟的看起来可爱,腿是实在短,走起来扫地机器人似的,赵瑶应该不会喜欢。再者校园里养狗不安全,也不一定有时间天天遛狗。 于是商榷看向另一边的笼子,“猫呢,什么品种比较好?” 周野挨个指过去,“暹罗猫珍贵,就是容易成挖矿工;狸花聪明,不过好多人认为它们是土猫;美短英短摸着舒服,挺多人养;布偶其实也可以,毕竟是仙女猫……” 商榷依次看过去,笼子里的猫咪们乖巧温顺,毛色鲜亮,圆溜溜的眼睛像好看的宝石。这些猫都很好,商榷分不出优劣,也选不出特别投缘的。 “怎么样,要哪一只?”周野问。 商榷摇头,“暂时没想好,我再问问我妹。” 周野:“行吧,想好找我,我给你打八折。” 商榷出了宠物店,回公寓的路上又遇见好几只猫咪,都是狸花。 周野说得不错,那只猫生赢家确实子孙满校园。这些猫崽子们在校园里游荡,很快也要开始繁殖,过多的流浪猫对校园来说不是好事,所以周野最近都在给流浪猫绝育,这不,擒贼先擒王,刚把猫生赢家给拿下了。 商榷留意着这些小猫咪,心想如果看到合适的,能带一个回去也好。 倒不是他舍不得花买猫的钱,只不过他学文科的人,骨子里有种情怀在,相信一切随缘。古代讲究礼聘衔蝉,全了礼数才将其领回家,商榷也希望能有缘分聘一只回去。 一直走到公寓楼下,路上遇见的猫咪都远远躲着生人,商榷想要碰运气遇到个“一见钟情”的是不大可能了,摸出手机给表妹发信息,想问她喜欢什么品种的,刚打开输入框,一抹橘黄色映入视线。 -- 第4页 商榷抬眼看去,惊呆了。 公寓楼底有一棵梧桐树,树杈上站着一只肥硕的橘猫。 没错,站着。 橘猫艰难地用两只后足支撑身体,前爪垂在胸前,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和惊愕的商榷对视着。 商榷很离奇地觉得自己从猫眼里看出了同样的诧异。 人猫对视良久,期间橘猫一直保持着站立在树杈间的高难度姿势,一动不动。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梧桐叶子还在往下滴水,橘猫背上的毛被大片大片地打湿贴在肉上。商榷发现,大橘为重这话不是说说而已,这猫是真的长得扎实。 虽然赵瑶不大可能喜欢肥猫,商榷却觉得电光火石之间和这只大橘看对了眼,思考片刻,虽然猫不会爬树的可能性不高,他还是张开了双臂,在树下作出迎接的姿态。 橘猫盯着商榷很久,终于往下一跳,精准地落在商榷怀里,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羊毛衫,湿答答的毛沾湿了里面的衬衣。 怀里沉甸甸的,对上那双晶莹的猫眼,商榷微笑:“我这身衣服不便宜呢。我也不要你赔,就当做聘你的彩礼,好不好?” 橘猫抖了抖胡须,直勾勾地盯着商榷,“喵~” 商榷把大橘藏在电脑包里,偷偷带回了公寓,一向崇尚节俭的他在这种小心翼翼的心态下居然萌生了“要不要另外找个能养宠物的房子住”的心态。 这种想法只出现一瞬,他马上就给否定了。毕竟这猫是给表妹找的,他又不会长期养着,不至于为它搬出住得熟悉的公寓。 把大橘从包里抱出来,放在沙发上,商榷似乎发现了大橘保持诡异站立姿势的原因:它右前爪上受了很重的伤,皮肉破开,深可见骨,被雨淋过伤口有感染的趋势。 商榷赶紧给周野打了个电话,周野正在给新捕获的流浪猫做绝育,听了商榷描述,派了个员工来处理,顺便给大橘打了疫苗,带了一些猫粮。 大橘的伤口很快被包扎完毕,绑着纱布的前爪像是戴上一只白袖套。 通体橘黄的猫咪蹲坐沙发上,前爪搁在前胸,双眼专注地盯着商榷,这模样可怜又可爱。 周野店里的技术商榷是相信的,商榷看着大橘乖巧的模样,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了,给它倒了猫粮,自己脱下被抓坏的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学生公寓的硬件质量不太好,卫生间门有些坏了,锁不上。好在商榷是独居,开着门洗澡也没事,又不会被人看了去。商榷给全身涂上沫浴露,站在水流下,时不时和沙发上的大橘来个对视。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站立的大橘,总觉得澄澈的猫眼里除了对新环境的陌生,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洗完澡穿好衣服,商榷用干毛巾揉着头发走出来,惊奇地发现,大橘流鼻血了。 猫也会流鼻血么?现在是初春,不至于这么干燥吧? 商榷不好意思再麻烦周野,打开手机搜索,得到的结果让他瞬间紧张起来:除了最常见的鼻腔毛细血管脆弱外,鼻腔息肉和肿瘤也会导致猫咪流鼻血。 商榷把大橘抱在大腿上,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你不会这么可怜吧?” 大橘胳肢窝被商榷的大手架着,双脚踩着商榷大腿内侧,鼻血流得更加汹涌了。 商榷很发愁,正要搜索附近有什么大一点的宠物医院,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是杨长江打来的电话。 “商学霸,你什么时候学会暗戳戳搞事情了?你这事做的可不厚道啊!” 商榷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杨长江发过来一个链接,商榷点开一看,是校园论坛上的帖子,标题是【新的苗教授要出现了吗?】镇楼图是商榷站在梧桐树下,怀抱着大橘。 这张图一看就是抓拍的,像素模糊,但丝毫不影响一人一猫对视的唯美氛围。 跟帖内容说什么的都有: 【A大之光】:同样是橘猫,我还是觉得上一任苗教授更好看。 【只会喊666】:平心而论,还是美男怀里的这只更加肥美。不过死者为大,我暂时不能接受这么快就有新的苗教授接班。 【在水一方】:只见新猫肥,不见旧猫魂。A大代有教授出,各领苗姓好几年。 【我那命中注定的娇妻】:刚参加完苗教授追悼会回来,它生前是只好猫。但现在我只想知道,照片里的帅哥到底是谁啊!求联系方式! 【永恒3918】:同求。 【相约98】:同求。 …… 后面清一色是求商榷的联系方式。商榷把帖子从头看到尾,又看沙发上的大橘,它现在倒是不流鼻血了,晶亮的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像看得懂似的。 或许,如果大橘身体没事的话,真的可以试着去竞选下一任苗教授? 抱着大橘去医院检查时,商榷这样想。 医生把大橘带进室内检查,它挣扎了一下,商榷摸了摸猫头,叫它乖一点,然后坐在外面椅子等候。趁这时间,他刷起论坛上关于苗教授的帖子。 刚去世的苗教授是A大第三任猫咪终身教授,也是只橘猫。 A大校园里流浪猫的数量一直可观,大概是因为校园文化浓郁,猫咪生活其中也受到熏陶,不乏有“成了精”的表现—— -- 第5页 它们有的会坐在固定位置按时上课,有的甚至会在试卷选择题上踩出正确答案。 ——甚至有教授在考试后对学渣痛心疾首道,考的什么玩意!猫踩出来的,都比你正确率高! 猫咪中的杰出者经过评选会被授予苗教授的荣誉称号。猫咪主人也与有荣焉。 每一任苗教授的评选总能在校园里掀起一阵养猫热潮,但毕竟一个学院一次只能选出一只苗教授,落选的是大多数。落选之后被主人一时兴起买回来的猫咪很可能遭到遗弃。 这或许也是A大校园流浪猫数量只增不减的原因之一。 商榷从没想过参与这样的活动,结果阴差阳错因为一张照片成为了本次评选的大热门。 医生给大橘做完检查,结果显示除了前爪的伤和橘猫都有的肥胖问题,一切正常。 商榷松了一口气,带着大橘回公寓,刚到楼底就被公寓管理员拦住了。 ——管理员也是会刷论坛的。 集体公寓不能养宠物,商榷清楚这项规矩,当即便表示,一旦找到新的住处,立马搬出去,绝不会让管理员为难。管理员也退了一步,允许商榷在不影响他人前提下暂时养着大橘。 回到公寓,商榷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到一半,他转头看向立着两爪而坐的大橘。为什么他要搬出去?这猫不是要送给表妹么? 大橘也看着他,然后“喵”了一声。 于是商榷继续收拾东西。直立行走又会流鼻血的猫真的很不常见,还很有成为A大终身教授的潜力,为了大橘,搬出去还是挺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商榷:大橘get 大橘:老婆get 第3章 猫猫被嫌弃 商榷的学生里有不少都刷到了那条帖子,纷纷发邮件让老师下次带上新任苗教授一起上课。 “你人气还挺高的。”商榷挼了一把猫头,发现大橘盆里的猫粮一点没动,端起来嗅了嗅,“不合口味吗?闻着还不错啊。” 大橘耸了耸鼻子,歪着头看他。 像是在皱眉,但小猫咪是没有眉毛的。 商榷心想,大橘它可能确实不是一般猫咪,吃不惯普通猫粮。打开柜子,在自己的存粮里找了找,翻出一包面包,又倒了半盒牛奶在大橘盆里。大橘低下头用鼻尖拱了拱,还是不吃。 看着两脚站立目光炯炯人模人样的大橘,商榷脑子里忽然冒出个离奇的念头,它该不会要用筷子吧? 商榷快速摇了摇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据说猫咪换了环境都会不适应,它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能自己进食也是正常的。 商榷把大橘抱在怀里,把面包撕成小片,送到大橘嘴边。 大橘抬头看他,商榷咬了一口面包,给大橘做了个示范,“好吃的。” 大橘嗅了嗅,小心地咬住面包边缘吞进去,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吃完又看着商榷。 商榷心情大好,看起来饲养一只橘猫也并不难嘛。 商榷一片一片喂大橘吃着面包,小家伙越吃越起劲,发出了嗷呜的护食声。 一大块面包很快被吃完,看大橘不喜欢用盆,商榷又将掌心窝起来,倒了一点牛奶进去,凑到大橘嘴边,“喝吧。要营养均衡,才能快些痊愈。” 大橘看看掌心的牛奶,看看商榷的脸,过了很久,才用没受伤的左爪在不触碰商榷手掌的前提下蘸了一点牛奶,慢慢地舔舐起来。 “你嫌弃我?”商榷深受打击。 大橘看他一眼,依旧慢条斯理地蘸取牛奶。 商榷:“……” 行吧,您是终身教授热门猫选,我只是个被老板剥削压榨的博士,您嫌弃我也正常。 商榷刚喂完大橘,收到周野发来的#养猫注意事项#,里面居然有一条是几乎所有猫猫都存在乳糖不耐受情况,喂牛奶会造成猫猫呕吐甚至其他严重后果。 商榷大惊,赶紧查看大橘状况,后者两脚站立,望着商榷,打了个饱嗝,“喵~” 商榷:…… 大概猫猫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尤其这种举止像人的猫。 观察大橘一阵,确认没有不良反应,夜已经很深了。商榷用自己不穿的衣服给它在地上搭了个窝,刚把大橘放进去,它立马就跳了出来,一个踉跄,差点四脚着地,不过它很快又调整好姿势,保持双脚站立的姿势。 反复几次,商榷终于明白,大橘不愿意在地上的简易猫窝里睡觉。 “那你想睡哪?你不能一直这么站着吧?”商榷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和一只猫商量起来,更奇异的是,大橘像是听得懂,跳上商榷的床,在枕头上卧倒,然后喵了一声。 好家伙,猫占人巢。 商榷虽然没有洁癖,但实在是不太能接受和会掉毛的生物一起睡,于是他连猫带枕头端起来,放在床下,然后去衣柜里找新枕头。 转过身来,商榷惊呆了。 身残志坚的大橘咬着枕头一角,左爪攀着床单借力,噌的一下上了床,整理好枕头位置,依旧在床头卧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商榷,挑衅似的。 商榷愣了半晌,心想这猫是真的成精了吧? 成精的猫应该是不掉毛,更不会在床上撒尿的吧? 这样一想,商榷觉得和猫同床共枕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给猫盖上被子,商榷在电脑桌前坐下,处理了部分邮件,答应同学们,下周三上课会带大橘旁听,然后继续写论文。 -- 第6页 他这篇论文主题是古代嫡长子继承制度下,嫡子不贤和贤子不嫡的困境。 在正式写作之前,他整理了整个华夏古代皇位继承者的出身,发现其实长子、嫡子继承的比重并不多,但也不能因此就否定嫡长子继承制的地位。 研究历史讲究从“当时”的角度去研究,在位者的选择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状况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人分析时并不能得知全貌,只能是尽可能站在当时人物的角度去揣测,从若干文献资料里寻找蛛丝马迹。这就是历史学的魅力所在。 商榷完善了论文部分章节内容,听见窗外又滴滴答答下起雨来,时间也不早了,商榷换了睡衣准备上床休息,发现大橘已经缩成一团在枕头上睡着了。 看着圆圆的鼻头带着湿润的粉色,商榷心里一片柔软,小心翼翼钻进被窝,别说,乍暖还寒时候,有这么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暖床,还真不错。 商榷很快进入梦乡,又见到了上次梦里那个男人。 傅思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金碧辉煌的寝殿内。 他已经十年不在京城,一时间认不出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撑着床沿坐起来,右臂传来剧痛,他侧头看过去,伤口被包扎过。不过不如那个身穿白衣的大夫处理得好,包扎好后一点也不痛。 想到此处,傅思忽然头脑一炸,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黄狸,被一个衣着古怪的短发男人带回了家。 男人家里布置古怪,洗浴时只要打开一个管子,就会有热水连续不断地流出来。那男人身长腰细,边洗澡边盯着他看,颇为无礼放肆。 傅思只当自己是做了个梦,梦里有暖软的床铺和香甜的食物,这样看来,做一只猫倒是比不受宠的皇子好得多。 勉强起身,殿内无人伺候,傅思摸索着走出去,发现自己方才是睡在母妃的偏殿,一转过来便看见正殿上母妃抱着个孩子靠在贵妃椅上。 “母妃……” 十年过去,母妃相貌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样美丽,傅思只是喊了一声,喉头便哽咽了。 母妃没事,他顾不上自己被骗,违旨回京犯下大罪,此刻傅思满心都是,母妃没事,真好。 淑妃正轻拍着孩儿后背哄睡,听见这一声嘶哑的呼喊,转过头来,瞪了傅思一眼,做口型道:“别吵醒恩儿!” 傅思当时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垂头往后退了两步。 淑妃让宫女把傅恩抱到后面去睡,走向傅思,兜头给了一个耳光,“谁让你回来的,你是想害死我和你弟弟吗!” 傅思面色煞白,“不是……儿子……儿子不敢……是因为听说母妃……” 淑妃愤然道:“听说什么?听说我快死了?我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你回来奔丧!我怎么养出你这么蠢笨的儿子,你父皇不许你回京,你就老老实实在蜀州待着!被人骗得团团转,私自跑回来,欺君之罪谁担当得起?你不想活,恩儿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害他!混账东西!” 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让傅思脸上血色褪了干净。 是啊,他蠢,京城传来消息说淑妃病重不治,他既无权势又无门路,探听不出消息真假,虽然想过可能是陷阱,还是毫不犹豫地踏上进京的路。 万一呢,万一母妃真的有事,他不能不见母亲最后一面。 他想,母妃没事最好,父皇要怪罪,他一力承担就是。 没想到,最先责难他的,是他的母亲,看不见他身负重伤,只怕打搅幼子午睡的母亲。 傅恩是孩儿,他是混账。 “母妃,儿子错了,儿子这就去向父皇请罪。”傅思双膝一折,跪拜在地,重重向淑妃叩头。 淑妃不耐烦道:“罢了,陛下那边我替你遮掩了过去。你记好,我同陛下说,恩儿前阵子遇上邪祟,连日不好,巫医说需要至亲纯阳血液入药,你为救弟弟这才回京,陛下便饶过了。” 傅思心头一沉,原来恩儿面子这样大,七岁孩子,比他这十八岁的中用多了。 淑妃又道:“你年纪不小了,在我这里住着不合规矩。去拜见了你父皇,趁早出宫回蜀州去,免得再惹祸。” “母妃,儿子十年没见您了,我想……”傅思急忙道。 “就是不见,我这十年才能安安稳稳!你生来不祥,若是真有孝心,就离我和恩儿远些。我跟前,有恩儿尽孝,就够了!”淑妃按着额角,烦躁地摆手,“走吧,莫再弄些烂摊子出来让我收拾。” 傅思没机会再说什么,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走出淑娴宫。看着檐下跑来跑去的松狮狗儿,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丧家犬。 去通明殿拜见父皇,父皇并未见他,只派太监四喜传话,说六皇子的病大好了,大皇子速回蜀州。 傅思谢了恩,跟着四喜的徒弟八宝步行出宫。 春风料峭,傅思满面生寒。 他蠢,早该想到父母对他会是什么态度。没有自知之明,怀着不切实际的奢望就活该失望。 “大皇子,奴才只能送您到这了,请您自行去驿馆,官吏会安排送您回去。”走到宫门口,八宝抱着拂尘,直着腰对傅思说。 傅思点头,心里明白,他这个身份,驿馆里大概不会有人搭理他。也不需要人送,只要能找到匹马,他自己回去就好。 -- 第7页 正要出宫门,迎面走来个身穿宝蓝色蟒衣大红色皂靴的青年男子,没瞧见傅思似的,直接撞上来,当时就把傅思右臂伤口撞裂,白色的纱布晕开一大片红。 傅思抱着胳膊,嘶声叫痛。 八宝欠着腰惊呼一声:“呀!大皇子您没事吧!三皇子定是不小心撞上——三殿下,您是来给陛下和贵妃娘娘请安?” 被称作三皇子的正是傅思的三弟傅悉,生母是康元帝的贵妃赵氏。 傅悉背手看着傅思,笑容轻慢不屑,“这是大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大哥呢,真是意外之喜……不过啊,我想大哥回去之后,还是不要进京了。我虽然没亲身经历过,总听母妃说起大哥降生那日京城地动,百姓死伤无数,至今心有余悸。为了百姓,大哥还是在蜀州安度余生吧,那地方穷山恶水,就是再地动几回,也不碍事。” 傅悉口里喊着大哥,却丝毫不收敛刻薄语气,傅思看着倨傲的三弟,虽猜不准进京途中的行刺有没有他的手笔,至少能确定对方对自己深恶痛绝。 “三弟不是还要去请安?”傅思无意打嘴仗,绕开傅悉,“我就不耽误三弟和父母共叙天伦了。” 傅悉突然从背后抓住傅思受伤的右臂,傅思吃痛,感觉皮肉又裂开几分,“你做什么!” 傅悉笑道:“说到请安,大哥见过淑妃娘娘了吧。淑妃娘娘真是个慈母啊,我都羡慕得很,不过话说回来,六弟出生时天降玄鸟,应了大吉之兆,不仅淑妃娘娘,连父皇都视若珍宝,宠爱至极。大哥,你可真好运,有这样一个有福的胞弟。” 傅思面无血色,挣开傅悉纠缠,缓缓走向宫外。 淑妃二子,一个煞星一个福星,一个眼不见为净一个捧在心尖上,举国上下都知道。 傅悉的话精准地戳到伤心难堪处,傅思心痛到像被撕裂开。胳膊上伤口汩汩涌血,没走出几步,便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橘心里苦,但是大橘有老婆 (本文猫猫天赋异禀,对,就这样了) 第4章 猫猫也想要 商榷周日早上起晚了。 他起床时,大橘还没醒,枕头上一片水渍。商榷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成精的猫也会尿床,而是它哭了? 昨晚的梦太过真实,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觉得那个大皇子太可怜了,至今有点缓不过来,看到水渍直接联想到眼泪。 商榷惊诧于自己的想象力,能够编造出这么凄惨又合理的身世来,梦里那个大皇子,出生时遇上地震,父母都认为是不祥的煞星,在京城养到八岁,就打发到偏远封地去了。 好家伙,封地还是蜀州,那地方不是更容易地震吗?这样一来,煞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爹不疼妈不爱,兄弟冷嘲热讽,还有个同胞弟弟小福星做对照组,商榷对大皇子的处境深表同情。 商榷一般都是七点自然醒,因为这个梦八点才起床洗漱,好在周日他没什么事,他站在洗手间刷牙时,大橘就蹲在洗手台上,试探着用左爪去拨弄水龙头。不是说猫都挺怕水的吗?它倒玩得很起劲。 商榷恶趣味地突然加大水流,猛烈的水柱打得猫爪一个激灵,大橘肥硕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掉下洗手台,商榷及时兜住它。大橘惊魂甫定,冲着他喵个不停。 “哈哈,你真可爱……你爪子怎么了!”商榷目光落在大橘右爪上,明明昨天已经处理好伤口,白袖套又成红的了,“是不是我伤到你了?对不起啊!” 商榷匆忙吐掉嘴里泡沫,套上衣服,带着大橘往周野的宠物店去。 商榷骑了个小电驴,速度拉到最大,春风带着花香撩过他耳边碎发,大橘抬头看着商榷,眼眶有些湿。 经过周野检查,发现大橘确实伤口裂开了,不过问题不大,上点药,不沾水让伤口感染就行。 看着眼睛湿润的大橘,商榷抿唇,他莫名地将大橘和梦里那个大皇子联系起来,都是伤了右手,又是伤口裂开。或许,大橘真的很有灵性,也跟自己很有缘分。 商榷抱起大橘,向周野道谢,周野摆摆手:“小事一桩。我看到那个帖子了,别说,商大佬真是上镜,把猫都衬得那么好看,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姑娘。” 商榷不好意思地笑笑,要给周野付钱,周野不收,“咱们关系谈这个!等你的猫真评选上苗教授,给我做做广告就好!” 商榷笑着答应下来,转身告辞,突然接到何春花女士的电话。 “小商啊,你动作搞得挺快啊!”何女士那边传来高亢的音乐声,商榷勉强能听清她说的话,“苗教授死了,我还没恢复过来,你都找到下一任了。你这孩子,真没良心。” 商榷心想,要是我没良心,就不会给您代课了,想归想,还是乖巧地安慰老师,“您节哀,苗教授猫死不能复生,A大就全靠何教授做中流砥柱了。” 何女士哈哈大笑,“就你会说话!对了,西部来了个专家,今天下午有场报告,每个学院都要出人去听。我心里挺难受的,你去吧。” 商榷没听出来老师哪难受了,倒是听出那边音乐声渐入副歌部分,何女士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报告在哪个地方开,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就匆匆挂了电话。 没办法,商榷只能自己去打听,在路上遇见杨长江,他对这个报告很感兴趣,自己找了名额,听商榷这么一说,他直拍大腿。 -- 第8页 “春花真的太偏心了!我求爷爷告奶奶才得到机会,她随便就给了你,你还嫌弃!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位专家,是国家地震局的,马上就是正部级的干部。能听这种大佬一场报告,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商榷这才知道报告主题,“地震啊,跟我们学历史的没什么关系吧?也听不懂。难怪何女士不想去。” 杨长江却不以为然,“怎么没关系!地震,古代说是地动、地龙翻身,那可是关系社稷的大事!闲着也是闲着,去听听呗,说不定能对你论文有帮助呢。” 商榷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那我把猫放回公寓,跟你一起去。” 杨长江这才注意到他怀里的大橘,忍不住摸了摸猫头,“口是心非的男人,说了不感兴趣,下手比谁都快。别说,这只和以前的苗教授挺像的。就是不知道聪不聪明——” 杨长江突然“呀”一声叫出来,商榷低头一看,大橘咬住杨长江手掌,虽没咬实,龇牙瞪眼的样子确实吓人,商榷赶忙把杨长江的手解救出来,连连道歉,马上要带着他去打狂犬疫苗。 杨长江翻来覆去看自己手掌,确认没破皮出血,“你的猫打过疫苗了吧?我就不用打了,下午还得早点去听报告呢。我说商大学霸,你上哪买的小野猫啊,脾气挺大,有失教授风范啊。” 商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是买的,不过确实是只野猫。他跟大橘相处了一天,觉得它虽然动作诡异,不失为一只乖巧的猫咪,现在才见识到猫主子真是不好惹的。再三和杨长江道歉,又请他吃了顿饭,商榷打算先回趟公寓,把大橘安置好,怀里的猫咪却紧紧抓着他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只要他一迈腿就喵个不停。 杨长江觉得新鲜:“还真是个热爱学术的呀!要不你干脆带它一起去呗!” 热不热爱学术不一定,大橘黏人商榷算是见识到了,但他很为难,“要是校内老师的讲座还好,国家级干部的报告,我带一只猫去……” 杨长江笑嘻嘻地勾住商榷肩膀,“带猫去怎么了,咱们A大可是猫的天堂。再说了,小家伙马上就是终身教授了,听什么报告都够档次!” 商榷迎上怀里大橘亮晶晶的目光,还真舍不得把它一只猫丢在公寓里,而且往常也不是没有猫咪闯进报告厅的例子。 “那你听报告的时候要乖,不能乱跑也不能叫出声。”商榷嘱咐大橘。 大橘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杨长江直呼这猫成精了。 商榷心想,这还是我抱着呢,要是你看见它两条腿站起来,你还不把下巴掉在地上。 报告下午两点在求知楼阶梯教室开始,商榷脱了外套,把大橘装进去,只露出个脑袋。大橘挣扎了下,闻到商榷外套上柔和的木质香气,很快又安静下来,乖乖站在商榷膝头,认真听起报告来。 因为是面向全校各专业的报告,地震专家尽可能地深入浅出,但讲得再通俗,几个加速度一绕,高中就学文科的杨长江很快就晕了,一个头两个大,转头看身旁的一人一猫,都听得全神贯注的。 学霸的猫都是学霸,比不起比不起。 报告内容商榷听懂了七八成,他高中是学理科的,因为热爱所以大学选了历史专业,现在他又在做代课老师,听专家这一场报告确实收获不少,对周三那堂课心里有了更完善的安排。 报告最后,专家说:“我的家乡,在地震多发的省份。但是经过对建筑房屋抗震等级的提升,地震并不能像从前一样严重威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换句话说,面对地震,我们不再束手无策。我这里有几本相关的书籍,感兴趣的老师同学可以举手领取。” 话音刚落,商榷看见不少人举手,自己面前也伸起一只毛茸茸的橘黄色“小手”。 商榷:“……” 专家朗声笑起来:“早就听说A大学术氛围浓厚,连猫都是教授级别,百闻不如一见啊。” 满堂都是欢快的笑声,商榷整张脸都红了,头一次觉得被目光聚焦是件难为情的事。他本来就是想低调才把猫装进外套里,谁知道这小祖宗关键时候来这么一出。 商榷抱着橘猫上台领书,还没等专家递过来,大橘就探着爪子去拿,专家哈哈大笑,拍拍商榷肩膀,把书交给他,“记得让你的猫读完给我发个邮件交流一下!” 商榷耳朵根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5章 猫猫痛哭 商榷一手抱着大橘,一手《防震减灾》,橘猫目不转睛盯着书,好像书里夹着小鱼干似的。 商榷想,他大概是真的捡到一只教授了。 出于一种诡异的思路,回到公寓后,商榷拿出自己硕士毕业论文放在大橘面前,期望它能感兴趣,结果大橘只是盯着封面上商榷的名字看了一会,还是要那本《防震减灾》,把书拖到床上,艰难地用左爪翻开书页。 商榷:“……” 行叭。做家长第一条,要尊重孩子的爱好,只要爱学习,看什么都无所谓。 养的宠物太热爱学习了,商榷这个主人也不能落后,在租房平台上找了几个合适的房子,和房东约好看房时间,商榷继续写自己嫡长子继承制那篇论文,刚写了两段,忽然想起杨长江说的古代地动,昨晚梦里那倒霉的大皇子形象又浮现在商榷脑海中。 -- 第9页 都说梦是潜意识的反映,商榷觉得自己真是单身到一定境界了,梦里造出一个那么符合他审美的形象:肤色很白,但不显得娘气;眉毛是很干净修整的剑眉,眼睛澄澈,鼻梁高挺,左眉下眼窝里一粒小小的红痣;嘴唇很薄很润,即使是受伤失血唇色还是鲜红……最要紧的,他能单人独骑逃过三次刺杀,骑马时的身姿腾跃如仙,典型的美强惨人设啊,谁会不爱呢! 想到这里,商榷突然想写一篇古代地动对社会影响的文章,写作维度也跟着有了,就从对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具体影响入手。这样看来,自家宠物还真是跟主人心有灵犀,拿回来那本书算是派上了用场。 商榷回头,发现大橘已经翻到一百页,只剩下四五十页。这学习速度商榷望尘莫及。 “大橘教授,学了这么久,歇会呗?书借我看看。”商榷歪着头和坐在枕头上的大橘商量起来。 大橘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粉嘟嘟的肉掌按着书页。 “就看一下,看了就还你。”商榷知道宠物会护食,头一次看见还有护书的,不由失笑。 商榷笑起来是很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来能美到人心坎里去,大橘喵一声,移开爪子,把书往商榷那边推了一下。 “真乖!”商榷笑得眼睛弯弯,俯身在大橘耳朵上亲了一下,大橘触电似的跳开。 “小野猫,还挺害羞的。” 商榷拿到书,坐在电脑椅上仔细地看起来。大橘跳下床,从商榷昨天拿面包的柜子里拖出一袋面包和一盒牛奶,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咬着跳上电脑桌,眼巴巴地看着商榷。 商榷余光里瞧见大橘的馋样,嘴角弯起,腾出一只手来,打开包装,将面包撕成小片,翻一页书喂一片面包。面包吃完,牛奶喝完,又饶进去一根香肠,商榷的书终于看得差不多。 这种温馨又自在的感觉是商榷从前没体验过的,他生性喜静,所以从小到大朋友不多,也没什么爱好,更没养过宠物。成年以后,他很多时间都是独处,独处时他能更好地学习和工作,现在他发现,一人一猫竟然意外地相处和谐,甚至学习起来效率更高。 大橘又能暖床又能橘袖添香伴读书,商榷突然舍不得把它送给表妹了。 商榷架着大橘咯吱窝把它举起来,估计这猫能有十多斤重,表妹应该不会喜欢肥猫,还是自己留着吧。 大橘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它在商榷心里被打下“肥猫”的牢固标签,看着商榷弯弯的眉眼,猫心狂跳,这个男人真的对它很好。 商榷是个行动派,心里有了念头,又有了那本《防震减灾》打底,接着就开始在文献库阅读相关论文,好学的大橘也盯着电脑屏幕,为了获取良好视野,甚至跳上了商榷肩膀。 商榷:“……” 真是甜蜜而沉重的负担。 古代历史中记录的地震不在少数,古人总认为地动是上天示警,甚至将其与国运联系起来,可实际上不过是恰巧遇上活跃的地震带而已。商榷大为感叹,大皇子因为地震背上煞星之名,实在可怜。 读着读着,商榷感觉自己肩膀湿了一片,他转过头去,发现大橘竟然哭了。 “这是怎么了呀,小家伙?”商榷赶紧关了电脑,生怕是屏幕的光亮刺伤猫咪敏感的眼睛,把大橘抱在怀里,轻柔地顺着后背的毛,“你不是挺爱学习的吗?怎么还学哭了呢?不哭哦,有我在呢。” 商榷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大橘眼泪掉得更大滴了。 养个宠物怎么还给养哭了呢!商榷急得转圈,又是唱儿歌,又是举高高,都不管用,商榷差点陪猫一起哭出来。 这种时候,要是有个善解猫意的男朋友该多好!商榷绝望地想。 正是春天,公寓楼外的流浪猫尚未被周野捕获的,此起彼伏地叫唤起来,商榷瞬间福至心灵,往大橘后腿间看去。 是个男孩子。 “别哭啦,明天给你找个媳妇,什么烦心事都没了。”商榷慈爱地挼着猫头安慰。 大橘果然不哭了,从他怀中跳出,惊恐地看着他。 “一个不够?做猫不能太海王……好啦好啦,在不违背对方意愿的前提下,随你自由发挥吧。”商榷道。 大橘迅速钻进被窝里,用被子隔绝商榷那些虎狼之词。 商榷舒了一口气,终于把小家伙哄好了,做家长可真不容易,也不知道大橘多大了,给他找媳妇算不算早恋。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我可能不是猫,但你真的不是人。 第6章 猫猫相亲 傅思在一片猫叫声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叫商榷的男人是不是疯了!他堂堂楚国大皇子,怎么能找……母猫,还自由发挥……傅思脸上烧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伤口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傅思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驿馆,正巧驿官进来送水盆手巾,“大皇子,您醒了?春日里,外头猫儿闹得厉害,搅了殿下清净,下官这就去驱赶。” 傅思瞧他态度还算恭敬,说话不卑不亢,问:“你叫什么名字?谁送我过来的?”他记得自己昏倒在宫门前,当时在跟前的只有傅悉和八宝。 驿官行了个礼,“臣名方正,是驿馆的驿丞。殿下高热昏迷,文安公主进宫时遇见,便派人将殿下送来,吩咐下官好生照顾。公主说,殿下安心在驿馆养伤,陛下那里她去进言。” -- 第10页 “知道了。”傅思不习惯旁人伺候,让方正放下东西出去,他泼了些凉水在脸上,让自己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除了那个古怪的商榷,也就文安真心对他好了。 楚国皇嗣中皇子不多不少六个,公主只贤妃所生的文安一个,因此皇帝格外疼爱这个女儿。大概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孩子,贤妃不争不抢心思良善,唯一的女儿文安也是个娴静大方的淑女,和同一天降生的三皇子傅悉完全是两种人。 文安公主傅念今年十七,却已经嫁给周太傅的次孙周砚整一年,甚至生下皇帝的头一个孙儿,虽是外孙,但抱孙不抱子,康元帝对其爱惜甚至超过一般皇子。 有文安去说情,傅思应该能在京城养好伤再返回封地。 心里感激了妹妹一阵,傅思又想起那个男人来。 和商榷相处的情景太过真实,傅思没法再认为那只是一个梦,他想,他大概是灵魂出窍,出得很幸运。 想到商榷看他落泪手足无措的样子,傅思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原来,被人在意的感觉是这样好,商榷说“有我在呢”,傅思感觉整个世界都安全可靠起来。 而且,商榷掌握神力和无穷的智慧,他能通过小小的匣子与遥远地方的人对话,能在上面阅读无尽的书籍文字;他居住的地方有无源之水和美味佳肴,他周围的人都过着这样生活……傅思想,他可能去到了仙境,成了神仙的猫。 猫的躯壳下有个人的灵魂,傅思不愿四肢着地趴着吃盆里的食物,所以即使艰难也要像人一样站在神仙肩头,看见、听见神仙的生活。 神仙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神仙说地动是天灾,是自然现象,是土地的挤压碰撞,是可防不可控的。 所以,不是傅思的过错。 傅思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我不是煞星,不是。 十余年的自卑和委屈并不能瞬间完全消散,但傅思有了希望,他记忆力很好,八岁到封地,没有随行的太傅,他便自己去找先生学文学武,几乎过目不忘。先前在神仙那里读了那本天书,虽然有些文字和符号看不懂,不妨碍他大致理解地震的机理。 他还从书上看到,某朝某代有位厉害的先生造出一种仪器,能够预测远方的地震。说是预测也不准确,而是利用地震传播速度带来的时间差,来得知某处发生了地震。 若是他能依样画葫芦造出这样一个仪器来,或许可以真正摆脱煞星之名。 傅思根据记忆,画出图纸,列出需要的材料,让方正给自己找来。等材料的功夫,他想起另一桩要紧的事,顿时担忧不已。 万一,商榷真给他找几个十个母猫,他该如何反抗?他的清白之躯,怎么能…… 傅思看着驿馆院中含苞待放的桃花,心情复杂。 这几天,做梦成了商榷的一项娱乐活动。 像连续剧似的,梦里那位大皇子夜夜出现,情节峰回路转,总能给他惊喜:先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出手相救,大皇子困境稍解,紧接着他居然自己设计起地动仪来。虽然画出的模型和原版稍有出入,原理却是一致的,成功的概率很大。 商榷惊叹于古人的智慧,更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刚听了一场地震报告,梦里都造起地动仪来了。 在梦里,他始终以上帝视角注视着大皇子日常行动,梦境过分真实,连人家沐浴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商榷自认为是个有道德的人,但是毕竟大皇子人长得好,该壮观的地方也实在壮观。自己的梦,不看白不看,商榷忍不住看了两眼,醒来之后怅然若失。 梦里什么都有,醒来只有大橘。 商榷是个重诚信的人,昨晚说好要给大橘找媳妇,就一定不能鸽。联系周野,请他帮忙看看有没有哪家的猫咪待字闺中,给自家大橘撮合一下。周野翻看自己的顾客群,还真找到那么一个想给自家闺女找老公的。 “那能安排我们两家见一面吗?看看合不合适。”商榷高兴道。 周野给那边发了消息商量妥当,打趣道:“要是相你呢,人家保准说合适。你家那十多斤的大橘,就不好说了。” 商榷看看怀里的猫,指尖点了点粉嫩的鼻头,“你呀,能不能瘦一点,这么胖,不好找媳妇的!” 大橘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胖就找不到媳妇吗?那它得再长胖一点。 周野动作很快,安排两家周二下午在校内咖啡厅见面。 对面姑娘留着到锁骨的短发,长相甜美,怀抱的布偶也是娇娇小小可爱类型。商榷看了家长和孩子一眼,觉得大橘确实不配。 但姑娘态度挺热切,她先自我介绍:“我叫何欢,这猫是我妈妈的,她老人家天天忙着跟姐妹们搞合唱团,没时间照顾妙妙就扔给我了。” 姓何,妈妈喜欢合唱,商榷听着听着就联想到自家老板何女士了。何女士没跟学生说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何欢看着文静,实际是个很健谈的人,商榷大致介绍了下自家橘猫的情况后,何欢说:“就是能吃才好呢!我家妙妙吃的太少了,又挑食,要是小家伙们在一起了,说不定近橘者胖,我家妙妙能成贵妃猫呢!” 何欢说话幽默,商榷被逗得笑弯了眼。双方家长很谈得来,接下来就看孩子们了,何欢的妙妙娇小可爱,和大橘站在一起,体型只有大橘的一半,简直是美女与野兽。而且,人家猫乖巧蹲坐,大橘则立着两爪目光炯炯,妙妙主动蹭过来,大橘毫不留情地一掌拍过去,把妙妙拍得眼泪汪汪。 -- 第11页 商榷赶紧把大橘抱开,拍逆子头顶一下,“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怎么能欺负女孩子呢!”又对何欢道歉,“对不起啊,有伤到妙妙吗?去周野那看看吧。” 何欢愣了愣,摇头,“猫猫总是爱打打闹闹的,妙妙没事。哎,我刚才还没注意到,商同学你的猫居然是直立行走的,怎么训练的啊,好厉害!” 商榷不好意思说捡来的时候就这样,既然大橘对妙妙没什么感觉,强扭的瓜不甜,商榷只好跟何欢说大橘实在配不上妙妙,何欢却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着,我就住在A大家属楼,每天都会出来遛猫。商同学,一起呗。” 看着何欢带着梨涡的笑容,商榷想起周野的话,顿时警铃大作,这么野这么胖的大橘都不嫌弃?小姑娘该不会是相上自己了吧?这可不是件好事。 商榷婉言拒绝,何欢却坚持要交换联系方式,想约周三晚上一起去操场遛猫。 从咖啡厅出来回公寓,商榷抱着大橘垂头丧气,“为了你,把我自己绕进去了,真是作孽。” 大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喵?”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猫猫:他居然不喜欢漂亮姐姐? 以后的猫猫:要什么漂亮姐姐,大橘为重! 第7章 猫猫参赛 周三上午,商榷又要去给本科生上古代历史。 他答应了学生们要带着大橘一起上课,今天不用带电脑,正好把大橘放进电脑包里。 商榷一进教室,就有学生起哄:“商老师好!苗教授好!” 这还没评选上呢,粉丝都有了,商榷连包带猫放在讲台上,示意同学们安静。 “今天呢,我就不用课件给大家上课,采用板书的形式,大家请做好笔记。”商榷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利落的“秦汉”两个粉笔大字。大橘抬头看着商榷执笔,手掌袖长骨节分明,写出来的字不知是什么体,处处显锋,削瘦遒劲,和商榷温柔内敛的性子反差很大。 商榷这一堂课以秦汉时期几个突出的历史人物为线索,通过板书,在黑板上勾勒出几百年间风云变幻。 不用多媒体,采用传统的手写口述方式反而能拉近师生距离,加强课堂互动,这是那场报告带给商榷的启示。所谓教学,是师生间双向的知识传递,而不是老师进行简单粗暴的灌输,商榷一笔一划勾勒历史,他讲得很用心,学生们也听得很投入,一堂课时间很快过去,同学们都有些意犹未尽。 下课后,好几个学生围拢在讲台边,有的和商榷讨论秦皇汉武,有的则逗起大橘来,大橘臭着脸一爪一个都给拍开了。商榷要抱它,它又乖乖缩在电脑包里。 有学生问:“商老师,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啊!等它成了新一任苗教授,能给我签个名吗!” 学生们笑做一团,商榷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有给大橘起名字。 在家里叫大橘没什么,万一孩子真选上了呢。毕竟是会直立行走的猫,练个签名也不是很难……吧? 学生起哄让大橘自己选一个名字,商榷从善如流,把古代史课本放在大橘面前,“翻吧,你翻到什么就叫什么。” 大橘还真像模像样地用左爪翻起书来,学生们都探着脑袋想看它能翻出个什么名字来,商榷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它给自己翻个狗剩猫蛋出来。 大橘气质沉稳目光如炬,翻过秦朝,翻过汉朝,翻过三国,翻到隋唐。 粉嫩的肉掌一行一行划过文字,最终落在《谏太宗十思疏》上。 思,就是我的名字,大橘抬头看着商榷。 历史与文化学院新一任苗教授的评选在校园论坛上如火如荼地展开,商榷拍了一张自家大橘稍微不那么暴露体重的侧脸照放上去。 参赛猫,性别男,姓名商思,体重保密。学历:教大的,博士教大的,已阅书籍《防震减灾》《古代史纲要》…… 有之前的帖子铺垫,以及见过大橘直立行走的学生作为自来水,有着漂亮橘黄毛色的大橘很快就登上了榜首位置,甩开其他选手一大段距离。 此次评选,为期三天,A大成员都能用论坛实名认证ID投票,每人每天五票,商榷四票投给了大橘,剩下一票投给了妙妙。 大橘不满地看他一眼,“喵?” 商榷揉揉猫头,“谁让你打了人家姑娘一下呢?做猫要有风度。放心吧,你看,妙妙排在那么后面,不会抢你的教授职位。你还不放心啊,我去给你拉票行了吧?” 商榷从小到大也参加过不少比赛,不过他性格内敛,从没给自己拉过票,为了大橘,他算是豁出去了,拜托周野投票,又找同门师兄弟们帮忙。 一向热心肠的杨长江却说这回爱莫能助,商榷又看了眼评选页面,“你也没报名啊,不给我投给谁投?” 杨长江:“不是,正常来说,就算我参赛了,我肯定还是投你。是这么回事,看见那个叫何欢的了吗?她那只布偶猫我见过,是春花的。听说春花女儿这学期大学毕业,马上就快成为咱们师妹了……我这不是巴结公主,讨好太后嘛,要是能被招为驸马那就最好了!” 商榷听他这么一说,头皮发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何欢真是何女士女儿啊!她还约自己晚上去遛猫,操场那地方,成双成对的都是情侣,不能去啊! -- 第12页 正想着,何欢打了电话来。 “商同学,你什么时候到操场呀?对了,提前恭喜你,商思一定能胜出,我五票都投给它啦!”何欢俏皮的声音听得商榷额角狂跳,商榷手足无措地狂挼大橘,尴尬道:“谢……谢谢……那个,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你跟何春花女士……” 相比于商榷的语无伦次,何欢就直截了当多了,笑声如银铃,“是呀!何春花女士就是我妈妈,她经常跟我夸你呢,我以前还不信怎么会有长得好看又那么优秀的人,现在我算是信了,我妈诚不我欺。商榷同学,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师兄呀?商师兄,以后多多指教呀!” 娇滴滴的师兄二字差点让商榷把电话摔地上。 作孽啊!从不做鸽子的商榷以大橘身体不适为由鸽掉了何欢遛猫的活动,挂断电话,瘫坐在沙发里。 不管何欢对他有没有好感,商榷希望尽可能不和她产生过多联系。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向,更希望得到周围亲朋祝福,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让他没勇气坦白,他不敢想象别人知道他喜欢男生后会以什么态度看待他。 那种厌恶、避之不及的目光,咒骂嫌弃的语气,商榷经历过一次,至今一想起就觉得世界灰暗。他想,大概自己会藏着这个秘密,最好没人对他动心,他也不奢望任何人,孤独到老。 至少,孤独在保护他自尊的同时也让他不会伤害别人。 大橘看出了商榷的落寞,轻轻把猫爪按在商榷手背上,“喵?” 商榷苦笑着拨弄大橘尖尖的耳朵,“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妙妙挺喜欢你的,你还打人家。我呢,没人喜欢,不敢让人喜欢。” 大橘不明白,人和猫不能一概而论,那个叫何欢的姑娘就挺喜欢他的呀,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第8章 猫猫震惊 和商榷一起上过课,傅思才明白,原来商榷的世界不是仙界,而是几千年后的现代。商榷掌握的也不是神力,而是积淀了千百年的智慧与科技。 而傅思身处的楚国有着同秦汉隋唐一样的辉煌文化,在后代史书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因为历史的交错,如今,傅思能借现代智慧,为自己所用,就从地动仪开始。 方正只是个小小的驿丞,权力有限,傅思列出的材料他只能找个大概,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其余实在找不到的材料,他用了相似的东西代替。傅思看过之后觉得可用,同时也觉得方正为人聪明是个人才,便留意观察起他。 方正年龄不上三十,未留胡须,肤色略白,貌如其名,五官端俊自带着一股正气,身材高挑清瘦,低品级的青色官服穿在身上,衬得他像一管碧竹。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怎么会在小小的驿馆内做个驿丞? 傅思问起方正出身,方正淡淡一笑,“下官是康元九年的进士。” 傅思深感讶异,如今是康元十九年,十年前的进士,哪怕是末位的,如今都出将入相跻身名臣了,方正不到弱冠之年就蟾宫折桂,怎么现在…… “各人自有各人造化,如今的职位,下官已经很满足了。殿下您请自便,若有需要,召唤下官就是。”方正弓身告退。 “造化”二字恐怕蕴含了百转千回万语千言,既然方正不愿多说,傅思也不追问,按照自己凭记忆勾勒出的图纸开始拼凑地动仪。 春日里无外邦来朝,也尚未到各地官员进京述职的日期,傅思独居楼台,室外就是庭院,桃花开了满庭,呼朋引伴的猫儿也被方正赶走,清净极了。傅思埋头半日,扎了手又磨破皮,拼出个球壳来,却是东也漏西也缺龇牙咧嘴的,和图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做出来成这样了? 傅思看着那粗糙的外壳,恼闷不已,忽然听见一道憋笑。 “谁!” 傅思警惕地起身四顾,室内确实只他一人,他急忙推开窗户,满庭桃花粉红,像朝霞坠落,彤云环绕。 傅思从楼上一眼望见驿馆门口,方正身着青衣手握一枝桃花,以目光迎接不远处长街上,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缓缓过来。 傅思纵目远眺,与驿馆一街之隔,是太傅府。 商榷约了几位房东看房,最终定下校内一位老教授的房子。 教授姓陈,是从机械学院退休的。陈教授妻子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时刻需要有人贴身照顾,夫妻俩一生作伴没有子女,于是已经被返聘的陈教授又辞了职,打算带着妻子去找更好的医院进行治疗。 “其实啊,我们这个年纪,想要像年轻人一样健健康康的也不可能了。只是,桂枝渐渐连我也不记得了,这不好。”陈教授是位儒雅的老人,他微笑着对商榷说,“我做了一辈子学术,放在家庭和爱情上的时间不多,现在带着桂枝去治病、旅游,四处走走看看,能弥补一些也好。” 商榷送陈教授夫妻俩到机场,办理登机前,商榷才把行李交出去:“我会好好看护您的房子,把您的藏书好好封存,等您和奶奶回来。” 陈教授摇头:“不用特意把书收拾起来,书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藏的。我的书,你都可以看,那里面不仅有机械,也有历史文化,还有……”陈教授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温柔发笑,“对了,小商同学,我看租房合同上写的,你二十五岁了?” -- 第13页 商榷被这突然的转折问得摸不着头脑,老实点头,“是的,今年七月就二十五周岁了。” 登机提示音响起,陈教授一手挽着妻子,一手拍商榷肩膀,“大小伙子了,赶紧找个对象吧。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二十年幼稚,二十年衰老,中间几十年如果再茕茕孑立,实在是可惜。” 两位老人缓缓远去,商榷目送到背影消失,转身离开觉得又是羡慕又是惋惜。 陈教授说他放在家庭和爱情上的时间不多,可整个A大都知道,这对夫妻从少年走到白头,一辈子的温柔都给了彼此,这还叫不多吗? 难道说,爱一个人到了极致,就算长命百岁朝夕相对也会觉得不够?爱情,就是这样吗? 商榷从机场返回公寓,他没真正谈过恋爱,这辈子大概也没有和人白头到老的幸运。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暗恋,犯/罪一样被揭露时,对方对他用上了“恶心”“变态”之类的字眼,商榷用了很长时间才确信,自己不是变态,只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从那以后他更加内敛,温柔而孤独。目前看来,陪伴二字太过奢侈,他至多只能陪大橘走到生命尽头,如果梦境能继续,还有那个在科研事业中遭遇重大阻碍的梦中皇子。 接连几天,商榷都梦见大皇子,以至于他觉得有可能这个奇妙的梦境会相伴一生。 老实说,大皇子真是可爱,刚开始画设计图时像模像样,工笔细描看着生动形象,真正做起来却成了买家秀,地动仪的壳子到处都是缝隙,怎么也不能合拢。看着大皇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商榷生生从梦里笑醒了。 然后商榷想,大约是尺寸的问题,大皇子没学过工程制图,图纸画得好看但不精确。 正巧陈教授留下一屋子的制图书籍,商榷打算好好学习一下,毕竟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活动,说不定自己学会制图,大皇子就真能把地动仪造出来呢。 大皇子快乐,商榷也会感觉幸福。 学生公寓管理员催了几次,商榷叫了搬家公司,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抱着大橘,入住新家。 大橘今天有点不高兴。 自从它跟了商榷,从来没被单独留在家里过,商榷今天去送陈教授夫妻,实在不方便带着猫去机场,就留了面包牛奶,嘱咐大橘好好呆在家里,饿了就吃点东西。 可是商榷不在,面包吃着都不是那个味道了。 难得有人对自己好,大橘不想失去这种被关心的感觉,患得患失更让它难受。万一商榷走了不回来怎么办?万一商榷和那个叫何欢的女人一起养妙妙怎么办? 从公寓到新家,大橘都用四只爪子紧紧抱住商榷胳膊。反正它现在是一只猫,依赖他人也没什么丢脸的。 商榷哭笑不得,十多斤的大橘吊在身上,甩都甩不掉,胳膊都给他压麻了。 搬家工人帮忙放好东西,商榷窝在沙发里,单手用手机搜索起“橘猫有多黏人”,发现好多宠物博主有同样快乐的烦恼,同时上面也说,橘猫黏人是对主人信任依赖的体现,主人应当多对猫咪进行抚摸。 商榷屈起食指,轻挠大橘下巴,“乖,自己去玩好不好?我想看会书。” 大橘舒服得用两腮蹭商榷手指,但还是不撒爪。看书看书,天天就是看书,二十五的老男人了,连媳妇都没有就算了,就知道看书,有时间怎么不喂喂猫呢? 撸猫诚然快乐,商榷心里还想着大皇子呢,目光锁定一本《工程制图》,单手拿过来,挼挼猫头,“乖,再不看书,大皇子的地动仪真的造不出来啦。” 他说什么?大皇子?地动仪? 猫猫抬头,猫猫看着商榷,猫猫震惊。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真的是神仙? 第9章 猫猫赌气 魂穿成猫这件事已经很震惊傅思,他没想到,商榷竟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猫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警惕地看着商榷,虽然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这个每天大半时间都在读书的男人温柔无害,但十余年来屡遭迫害的傅思还是迅速从商榷怀里跳开。 商榷知道自己就是大皇子吗?如果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暗中观察自己时隐藏在何处?他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利用自己做出危害楚国的事? 这个念头一起,傅思想起他还抹去自己的皇家姓氏,给自己起名商思……其心可诛啊! 大橘胖胖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和防备。 商榷看着目光炯炯的大橘,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绿幽幽的猫眼眯起来,透露出一股……杀气? 成精的猫咪不仅黏人,还会吃人吗?商榷大为不解。不过,正好这坨可爱的负担挪开了,他也能够自由地看会工程制图。 商榷的学习能力很强,虽然他大学学的历史算是文科专业,但他一直很注重逻辑思维的培养和数理能力的锻炼。商榷始终认为,无论文科理科,做学问到一定境界,都需要相当的严谨和考究,要不然,科研结果就会像大皇子的地动仪那样,到处都是裂缝。 大橘站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商榷,突然打了个喷嚏。 奇怪,他不是知道大皇子吗?怎么对自己是这个视若无睹的态度?难道是觉得大皇子被众人厌弃,所以不足为惧,所以视之为无物吗? 大橘没想到正常人压根不会把自家肥猫和美貌大皇子联想成一体。猫猫满心都是自卑与辛酸,猫猫决定不理这个傲慢无礼的男人。 -- 第14页 往常看书的时候,大橘都是蹲在自己肩头,商榷怕它给自己压出高低肩,总是注意着让大橘左右轮换着来。上一次压的左肩,商榷看了几章制图基础,总觉得右边轻飘飘的,这才反应过来,大橘还在地上呢。 “说你是只普通的猫呢,其他猫也没有你这样站着的;说你成精了呢,你怎么不坚持学习?”商榷把大橘捉起来,安在自己右肩上,“商思啊,你听爸爸跟你说——” 他是谁的爸爸!大橘学了些现代词汇,眼睛瞪得溜圆,举爪往商榷脸上拍,商榷侧脸躲过,于是猫爪不痛不痒地拍在了商榷耳朵上,毛茸茸的蹭得人怪痒。 “爸爸跟你讲道理,你这逆子怎么还动手呢?”商榷挼了一把猫头,语重心长道,“你记住,要文理兼修。比方说,我每晚都会梦到的那个大皇子,人长得好看,武功也不错,画画写字也好,就是不懂理科吃了亏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说,他要是学了工程制图,至于把地动仪做成那个样子吗?” 好在猫脸毛厚,否则商榷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大橘小脸红扑扑的。 原来商榷认为是梦吗?傅思有种庄周梦蝶的恍惚感—— 傅思夜里灵魂寄居于商榷的猫,醒来又是楚国的大皇子。而商榷,白天养猫,夜里会梦见大皇子。 傅思不禁好奇,商榷的梦是怎样的视角,他会像九天神明俯视众生一样旁观自己艰难又卑微的生活吗?他看着自己狼狈的处境,会觉得可怜可笑吗? 傅思忽然知道他制作地动仪时,那一声笑是从何而来了。 是商榷吧,他的“神明”,他的“主人”,商榷。 傅思心情复杂,虽然商榷和他一样是凡人,但他们之间隔了上千年,商榷掌握着他无法想象的智慧。所以,当他们共处一地,只有自己作为不通神识的猫才能合理地掩盖自卑与尴尬。 而且,于傅思而言,商榷是真实存在的可依赖可信任的人;于商榷而言,大皇子只是梦中幻影。 大橘陷入沉思,商榷则专心致志,很快把制图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商榷合上书,小心地收起来放好,愉快地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有了这些知识,今晚梦里,大皇子一定能把地动仪完成。 “来,睡觉啦,晚睡会掉毛的。”商榷把大橘抱上床,大橘却从枕头上跳了下去,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商榷心想猫儿子可能是晚上吃撑了,需要消食,由它四处走动,反正它想睡了知道跳上床来,自己还是赶紧入睡,去见大皇子要紧。 可是当晚,商榷一夜无梦。 商榷是被杨长江的来电吵醒的,还不到七点,杨长江急吼吼地发来军情急报:“你家大橘居然不是第一!论坛上乱成一片了!公主都快给骂哭了!” 商榷迷迷糊糊登上论坛,发现评选苗教授的帖子不停地被人顶上来,自己和何欢的名字反复出现。 商榷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脸色沉下来,立马给何欢打了个电话。 “何同学,你……你没事吧?”电话一接通,商榷就听出对面的哭腔。 “商师兄,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欢抽噎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商榷连声安慰,“不哭不哭,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没关,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闹着玩的。” 商榷音色好听,柔声的安慰很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何欢哽咽几声,压住哭意,“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给我刷票刷到第一,现在学校里都在骂我是刷子,委屈死我了……我也想商思赢啊,反正都是一家人……” 话说着说着又不对劲了,商榷赶忙打住,确认何欢有室友陪着就挂了电话,紧接着在那个帖子下实名发了一条跟帖。 【商榷】:我和何欢同学是朋友,我确定这件事与她无关,请大家不要对无辜的同学进行人身攻击。评选苗教授的初衷是发扬A大学风,只要大家崇尚学习崇尚知识,名次结果都不重要,A大的每一只猫咪都是苗教授。 正主亲自下场,网络上的争执算是告一段落。 何欢感激商榷仗义执言,提出请他吃饭,商榷哪能让刚受了委屈的女孩子请客,邀上周野杨长江一起在学校餐厅吃午饭。 饭桌上,一向插科打诨的杨长江突然腼腆起来,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巴结公主,真见了面连头都不敢抬,搓着手结结巴巴:“这事……谁,谁弄的呀,闹着玩的事情还有人使坏。” 周野接着话茬说:“我请了我计算机学院的哥们帮忙查IP,结果发现还真有问题。” 何欢紧张得脸红,“我真的没有给自己刷票!” 周野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些给你投的票都是一人一天五票有效投出的,但是最后一天时间,好多素不相识的人都投票给了你,直接把你从后排送到第一。我兄弟问了其中一个给你投票的,他说是有人花钱买他投票给你,出价还不低。现在的问题就是,谁钱多得没处花,用这种无聊的手段陷害你?” 听周野这么一说,何欢怔了片刻,脸更红了,眼里闪着泪光,“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谁?!”三个男人一起发问。 何欢抿着唇摇头,不想说出那个名字。 既然是有难言之隐,大家都不再追问,也无谓在这种无聊的事上多耽误工夫。虽然A大的苗教授名声在外,每次学生自发的评选活动也搞得如火如荼,但毕竟只是一个活动,有没有苗教授的名头,A大的每一只猫照样吃饭晒太阳谈恋爱。本来就是人的自我娱乐,如果起不到娱乐的效果,那就毫无意义。 -- 第15页 这一轮的苗教授评选闹了个乌龙,最终谁也没要这个头衔。网络上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商榷在论坛上火了几天又回归朴实无华的科研生活,除了春花女士偶尔对他的夸奖和“不经意”提起自己女儿单身又优秀之外,一切如常。 商榷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已经好几天没做梦了,不做梦,自然见不到大皇子。 商榷努力寻找梦境突然中断的原因,是换了住处认床?可他和往常一样入睡很快,睡得很香啊;是心不够诚潜意识不能发挥作用?可他心里默念大皇子都快魔怔了。 有美男兮,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商榷心情沉重,他的快乐源泉没有了。 “喵~” 一声猫叫将商榷从悲痛中拉回现实,大橘因为商榷对他的不在意,以及为了那个女人,教授头衔也给他弄丢了,别扭好几天。但他这几天用吸管喝牛奶确实不方便,只好主动示弱,拖着牛奶盒子来到商榷眼前。 商榷很自然地把牛奶倒在掌心,大橘埋头舔舐牛奶,长着小刺的猫舌扫过掌心,痒痒的。商榷长叹一声:“春天到了,你一点也不想母猫,但我是真的很想大皇子,很想见他。” 猫躯一震,大橘抬起脸,唇边沾着一圈奶白色。 他没听错吧?商榷说,很想大皇子。 这世上,有人不厌恶他是煞星,很想他,很想见他。 当晚,分居很久的一人一猫重新同床共枕。 商榷又见到了大皇子,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大橘:老婆说他想我!快,梦里见! 第10章 猫猫受邀 文安公主的长子周子衿周岁当天,公主带着孩子进宫,领了康元帝赏赐,才回太傅府招待宾客。 毕竟小子衿是皇家第一个孙儿,其曾祖父周太傅又是三朝元老,这场周岁宴摆得热闹,京城三品以上官员悉数到场,官位低下未受到邀请的也主动送了重礼。皇帝特准贤妃出宫观礼,在京的皇子也都到场,连傅思都收到邀请。 帖子上写:小儿周岁设宴,傅念恳盼长兄思莅临。 若是从前,傅思对这种喜事是主动回避的,毕竟与其不知趣地主动凑上去被人嫌弃,不如有点自知之明免得难堪,但如今不同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会引来地动的煞星,也不是所有人都厌恶自己。文安敬他重他,商榷几日不见还会想念他。 傅思捏着那份请帖,心想商榷这下该知道自己的名字了,皇子思,姓傅名思,以后,每每看见橘猫思,他便会想到自己。想到此处,傅思心情大好,从驿馆出门步行到太傅府,瞧见众人都穿着大红大紫颇为喜庆,而自己一身棕灰,简陋又寒酸。 大臣们有消息灵通的,认出他来,敷衍着问候两句便匆匆走开了,又去同傅悉攀谈。傅悉带着贵妃的重礼,在人堆里谈笑风生,着意要狠压傅思一头,在众人恭维中,越发衬出老大的寒酸落魄。 对于群臣的拜高踩低,傅思一笑而过,人情冷暖向来如此,他摘下身上唯一的玉佩当做贺礼放在门房迎客处,往府里走,打算同文安道一声恭喜就走,还没见到文安,瞧见一个坐着轮椅的人,满院喧嚣,那人默然坐在桃花树下,手握枯枝。 傅思认出来这是那天方正站在驿馆门口等候的人,果然是太傅府的。 傅思久不在京城,对京中人物不甚了解,但太傅周家,他还是有所耳闻。太傅周谦一子一女,嫡子周行远早亡,留下二子,次子就是文安公主傅念所嫁的新科状元周砚。长子尚武,曾投军边境立下战功,后来不幸伤了双腿,从此成为废人,至今未娶。 眼前这坐轮椅的,大约就是周太傅长孙周墨了。 傅思凝望周墨良久,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周墨转头望过来,对傅思微微颔首,“见过大皇子。”语罢自行推着轮椅往内院去了。 正巧文安出来,和周墨问过好,走到傅思面前,明艳美丽的脸上笑意温柔:“真是我家子衿有福气,周岁宴会上竟能见到大舅舅。”说着让奶妈把孩子抱给傅思看,孩子娇嫩傅思不敢抱,只握了握子衿肉乎乎的小手,“真好,都说子肖母是有福的,孩子长得极好。” 小子衿刚开始学说话,抓着傅思手不放,笑咯咯地吐着口水泡儿,含糊不清地冲着傅思喊:“羊!羊!” 傅思怔了怔,文安笑着解释:“小家伙刚学会喊爹娘,还认不清,乱喊一通。这不,我特意穿了红衣方便他认,还是见到女人就叫娘,这傻小子大约是看长兄与我相貌有几分相像,这才认错了,长兄莫怪。” 傅思不是小气的人,哪会计较这种事,问候文安几句过后便随她去后院拜见贤妃。 贤妃是个淡静的人,虽在深宫却不曾勾心斗角图谋什么,反倒是尽心向佛,本身相貌清俊淡雅,如今又修炼出一身慈悲气质,活菩萨一般。见傅思衣着朴素,道了声:“孩子,受苦了。” 傅思重伤流血时都没流泪,听贤妃娘娘一声“孩子”、一句“受苦了”,不争气地鼻头发酸,恭敬跪地请安,“请贤娘娘安,贤娘娘福寿绵延长乐无极。” 贤妃把人扶起来,满面慈爱,“眼看着你也十八望十九了,老二老三比你小些都已经定了正妃,算着日子要完婚。陛下日理万机,淑妃照顾老六抽身乏术,你不可不自己留意着。或者有心仪的你一个男人家不好开口,说给我,我去替你成全。” -- 第16页 傅思闻言大赧,不自觉地就想起商榷要给他找母猫,让他自由发挥。长辈总是这样,即使什么事都看淡了,总还要操心晚辈的婚事,活菩萨一般的贤妃娘娘在此事上也不能免俗。文安的婚事是陛下做主,她没机会参言,于是想在傅思这找补回来。 傅思苦笑两声:“我这样的身份,哪家姑娘嫁过来都是委屈,傅思不敢强求,随缘罢了。” 贤妃略略皱眉,“且不说世俗而言你是皇家血脉,身份高贵。佛说众生平等,只要两情相悦,有什么委屈?你既然心里无打算,我便多几句嘴,文安夫家姑母有个女儿,娴静温柔,今日也过来了。待会让文安引你们见面,我瞧着你们是有缘的。” 傅思哑然。 如果他记得不错,周家姑母嫁给了英勇将军徐锐,生下三子一女,那女儿是徐家这一辈里唯一的姑娘,全族上下爱若明珠。这样出身,怎么可能嫁给他这个身负煞星之名的倒霉皇子 傅思心想,在商榷看来,自己连好看些的母猫都配不上,怎么敢妄想世家独女?但贤妃娘娘一番好意,傅思不能直言拒绝,只是垂头默然,贤妃见状也不强求,道:“今日匆忙就算了,左右你还要在京城留些日子,慢慢再看吧。” 贤妃是得了恩赏才能出宫观礼的,不能在太傅府久留,吃了席面,又看过外孙抓周,便回宫去了,文安陪着贤妃返程。傅思紧接着也要告辞,却被傅悉拦住去路。 “哟,大哥也在。”傅悉长得清俊,说起话却阴阳怪气面露刻薄,“哦对,文安向来善良得过分,对街边的猫儿狗儿都随手施舍,既然已经向父皇求情让大哥能在京城多待几日,顺手发个帖子也不足为奇了。” 傅悉文采欠缺武功也平平,只能在口舌上逞威风,傅思不屑理他,他却喋喋不休—— “可是啊,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自己不忌讳也该为孩子考虑,怎么能什么人都请到宴会上来?这要是突然天崩地裂,伤到我小外甥可如何是好?这煞星啊——” “我不是煞星!”一直沉默的傅思猛然爆出一句。 傅悉怔了怔,转瞬讪笑起来:“我可没说大哥什么,大哥何须疾言厉色,我只是为文安着想。” 傅思冷冷盯着傅悉,一字一顿道:“我、不、是、煞、星。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不是煞星。” 第11章 猫猫成功 商榷醒来之后气得肺都要炸了,那个三皇子缺少九年义务教育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出生在地震当天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是煞星?要真有煞星,头一个煞了无知的科学盲。 商榷温文尔雅了二十来年,为了个梦气得够呛,为了发泄怒气,他拉着大橘翻来覆去把《工程制图》看了又看,前几天还对制图不感兴趣的大橘也很争气,蹲在商榷肩上,全神贯注。 人猫齐心,其利断金,商榷郑重地挼一把猫头,捏拳:“商思同志,为傅思之崛起而读书!” 大橘:“喵!” 本来商榷对地动仪一事,只是抱着有趣的心态,但梦境越来越真实,尤其是在他看见大皇子手中请帖,烫金的“思”字,皇子思,傅思。大皇子居然和自己的猫同名,商榷真真切切产生了一种我的崽决不能被欺负的使命感。 为了崽崽,地动仪必须造出来,还要造得精巧绝伦!亮瞎那些科学盲的狗眼! 出于这样的目的,一本《工程制图》明显不够用了,商榷带着大橘来到图书馆,商榷给自己安排了本《天工开物》,给大橘安排了本《鲁班经》。 一人一猫正襟危坐目不旁视,硬是看书看成了图书馆里一道奇异的风景。以至于晚上闭馆时,有人拦住商榷去路,“请等等!是这样的,同学……” 挡在面前的是一位肤色白皙个子不高的男生,他推了下黑框眼镜,一说话就有些脸红,不敢抬头直视商榷:“我是学校新媒体宣传社的,我们社团正在拍摄关于图书馆的宣传片,可不可以,请同学你和你的猫……配合……嗯,就是……参加……”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商榷点点头,眼前这个男生一看就是本科新生,被社团里老鸟们推出来练胆,商榷自己没参加过社团,倒是看过当时的舍友周野乱七八糟参加了一堆,被指挥得团团转苦不堪言,出于对小同学的帮扶,商榷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拍摄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如果不需要太久,我们可以参加。” “我叫宋词!”小同学激动不已,“谢谢商同学!不需要很久的,同学你长得好看,怎么拍都不会出错,很快就能拍完!” 商榷微笑,跟着宋词来到社团。 社团位于图书馆地下一楼,占地不大,但证书、奖杯放了满墙。社团里其他成员一见商榷就围拢来,热切地跟他打招呼,“是之前苗教授帖子里的商榷大佬吧?哇,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还有的挤眉弄眼小声打趣起宋词,“可以啊,真把男神请来了,有没有要到联系方式?把握机会啊!” 宋词满脸通红,小声说:“还是先忙正事吧。” 商榷心头一跳,难道宋词也是喜欢男生的?商榷没有那种能一眼看出别人性向的敏锐目光,看着社团里几个本科学生自然调侃的神情,商榷感觉羡慕。 社会越来越包容,尤其是年轻一代,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会觉得喜欢同性可耻,商榷感谢这些宽容的人,同时敬佩宋词这样能够坦诚面对自己性向的人。 -- 第17页 商榷突然想,像宋词这样内敛害羞的人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呢?如果有了心爱的人,也应该大大方方地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朋友,哪怕一时不会被接受,但承认两人之间的爱情,是爱人值得拥有的,也是自己值得拥有的。 商榷一瞬间想了很多,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他没男朋友。 呵,二十五岁的单身青年脑补了一场轰轰烈烈为了心爱之人对抗世俗的壮举,然后发现自己,单身。这本身就很悲壮。 社团其他成员打趣一阵,见商榷一脸正气,也就不好意思再开玩笑,给商榷介绍了一下社团情况,社长方圆说:“我们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我们成员不是专业出身,技术都是专业级别的。学校好多宣传片都是我们在拍,校外团体有想来学校拍摄的,也会先跟我们接洽。我们的片子一向热度很高,说不定这个宣传片放出去,有星探找商学长进娱乐圈呢!” 提起娱乐圈,商榷下意识地皱眉,那是个充满伪装与欺骗的地方,有的人明明刻薄又自私,却总是以温和包容的面孔示人。 方圆瞧着商榷不大高兴,撇开这头不谈,把人拉进了宣传片拍摄群,里面还有几个俊男美女,随后方圆在群里公布了拍摄安排。 因为商榷的大橘毛色漂亮,社里安排商榷的拍摄在周六午后,场景初步确定为一人一猫在图书馆天台夕阳金色的余晖里当风而立诵读诗歌,具体读什么,方圆让商榷自己确定。 商榷突然就想到梦里,傅思的侄子,那个叫他奶声奶气管大舅舅叫娘的奶娃娃周子衿,那孩子真是和他舅舅一样可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商榷选了《短歌行》。 傅思终于制作出了地动仪,只是这东西没法试验,傅思考虑过后决定把东西送到太傅府。太傅一家在京城地位显赫,若是日后地动仪发挥作用然后借太傅府传播消息最好,若是无用,就当给外甥送个小玩意。 傅思去得不巧,文安一家三口和太傅夫妇二人去玉华寺进香,只留周墨看家。 周墨依旧是坐在满庭桃花下,桃花绯红,他墨绿色单衣深碧如黑,大约是多年不练武功,体魄不像一般武将那般壮硕,坐在轮椅上,形体清瘦面容清俊,真是应了名字,斯文如墨。 本来也是,太傅的长孙,不做文人,跑去投军做什么? 傅思那日看文安对周墨尊敬,心想周家兄弟关系应当是不错的,于是将东西交给周墨,“前些日子衿周岁,我这做舅舅的没什么贺礼,这小玩意能指示何方地动,送与子衿玩耍吧。” 周墨接过那奇形怪状的东西,却并不觉得很惊讶,反而细致地问起傅思:“敢问大皇子,这物事如何指示方向?是当时指示,还是提前指示?” 傅思根据自己所学一一回应,周墨听后粲然一笑,“果然有趣,不枉花了这般功夫。若此物果然灵验,楚国百姓怕是要将大皇子奉若神明,大皇子舍得送给子衿?不怕我周家贪了殿下功劳?” 傅思以为周墨久坐轮椅的人性子大约会阴沉内向,见他朗声大笑,自己心胸也顿觉开阔,一直以来的执念忽然放开。 春风拂面,桃花漫舞,傅思脑海里浮现起商榷读书时专注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弧度,“死物不足贵。若能利天下,神明也罢煞星也罢。虚名而已,何必挂心。” 傅思刚知道有地动仪时,确实欢喜激动,将其视为自己翻身转运的神器。但后来,他又想了许多,即使这东西有用,旁人也不一定就高看自己一眼,毕竟身为煞星,能预知地动也不足为奇,甚至有人会将其作为傅思是煞星的铁证也不一定。 但地动仪真正完成时,这些顾虑,傅思都不在意了。 人生天地间,俯仰所见不过几千里几十年。而傅思能见识到千年后的灿烂文明,又遇上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商榷,已经是很幸运。商榷相信傅思不是煞星,傅思知道自己不是煞星,这就已经很好。 周墨闻言沉默良久,指尖在膝头轻点。 “是啊,虚名而已,何必挂心。大皇子,周墨受教了。” 第12章 猫猫坠楼 周六天气很好,傍晚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灿烂的光辉洒遍A大校园,商榷和大橘站在图书馆天台上,周身沐浴在斜照中。 宋词性子内向,但端起相机来架势很专业,他指示商榷站在天台围栏旁,春风温和地吹拂商榷白衬衫的衣摆,大橘站在地上,它右爪上的伤已经痊愈,经过这些天的锻炼,两脚能够站立得很稳,一身橘黄色的皮毛在金黄色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很好很好……”宋词绕了一圈,找了个最合适的角度,“要是猫能站高一点,效果会更好。” “不行,不安全。”商榷一直很配合,但这一点他不同意,天台的围栏到他腰的位置,只有二十厘米宽的水泥平面对于一只胖猫来说太窄了,尤其自己这只还两脚站立,底盘不稳容易摔跤,要是把猫放在这么高的位置,不仅猫害怕,商榷都心惊胆战的。 宋词听商榷拒绝,也觉得自己考虑不周,瞬间脸红,赶忙抱着相机掩饰尴尬,“对,安全第一!”宋词单膝跪地,举着相机从大橘的角度仰拍商榷,心里想,这种死亡角度也就只有商榷这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男神能驾驭住了,拍出来还又仙又雅。 -- 第18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商榷带着饱满的情绪背诵诗词,一手扶着天台围栏,一手背在身后,目光眺望远方。 A大风景如画,图书馆虽然不是校内最高建筑,但楼顶视野开阔,商榷看着一幢幢楼房鳞次栉比,A大的行道树开出大片大片粉红的花…… 眼前景象忽然和那天大皇子在驿馆楼上眺望所见重叠起来——那次,商榷笑醒了,当时没有看见,但他现在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当时的景色——商榷有种梦境与现实重叠的奇妙感:他通过傅思的眼睛,见到了千年以前的楼阁宫殿、花红柳绿,要是傅思也能通过他的眼睛,看到千年后的世界,该有多好。 商榷温柔的嗓音揉在风里,带着穿越时空的飘渺。他每念出一句诗词,大橘就紧接着喵一声,或短促或悠长,配合着商榷语调的顿挫,格外切合语境。 到“沉吟至今”一句,大橘噌的跳上围栏,放下前爪,蹲坐在商榷手边,毛茸茸的脑袋轻蹭商榷手背,“喵~” 商榷低头看着毛茸茸的脑袋,那柔和的触感让心头一片柔软,猫猫终于坐下了,坐在商榷手边,坐得很稳。看来,我们的大橘不仅聪明可爱还勇敢胆大呢。商榷唇畔绽开温柔笑意,仿佛桃花开在三月里。 一人一猫,配合默契,达成一种忘我的自然。宋词看得入了迷,盯着屏幕不错眼珠。商榷朗诵完毕,转头看向宋词,“可以了吗?” “啊?哦!可以了!”宋词这才回过神来,抱着相机凑到商榷跟前,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红色,“真的太精彩了!我简直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我感觉猫真的懂你在读什么啊,真的太棒了……这片子放出来,一定会——啊!” 脚下忽然剧烈摇晃,宋词的激动瞬间转为惊恐,天旋地转的感觉让他脑袋发懵,双眼更是因惊吓而瞬间睁大—— 他眼看着,蹲在围栏上的大橘被强烈的晃动甩了出去,橘黄的毛支棱起来,四肢凌空,迅速下坠。 都说猫有九条命,可这是五层高的天台啊!晃动停止的瞬间,宋词用双手捂住眼睛,只要他不看,猫就没有掉下楼。 “喵!” 尖利的猫叫声响起,紧接着宋词听见,商榷重重地倒吸凉气嘶了一声,“真是只胖猫啊……” 宋词挪开手,见商榷右手抓着围栏,左边胳膊吊在墙外。宋词赶忙上前,瞬间舒了一口气—— 商榷左手青筋暴露,手掌托着大橘屁股,十来斤重的猫猫四爪并用,紧紧缠着商榷手臂,危急时刻出于本能伸出的利爪在商榷手臂上划出七八条血淋淋的划痕。 嘶……宋词看着都觉得疼,赶忙帮着把大橘捞上来,大橘吓得腿都软了,根本站不住,钻进商榷怀里,右爪一下一下拍着心口,喵喵叫个不停,叫声急促又带着哭腔,宋词听着像“吓死我了”……这猫……真是吓坏了,爪子灵活得小手似的,还说出人话了。 商榷紧紧抱着大橘,“安全了,别怕。应该是地震了,不能待在高处。” 宋词:“对!赶紧……赶紧下楼!你的伤……” 商榷抿唇看了看自己左臂,刚才突如其来的晃动让商榷懵了一瞬,但大橘坠落,他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救。小野猫抓得够深的,但保住小家伙性命,值了。 晃动停止,手臂上疼痛让他头脑清醒,在宋词狂按电梯时,抓着人衣领往安全通道走,“电梯不安全!”。果然,刚到图书馆楼下就听逃到馆前广场的同学说,电梯坏了,有同学被困在里头。 A大处在平原地区,很少发生地震,更不用说那样强烈的地震,商榷觉得后怕,好在因为傅思,他学了不少关于地震的知识,要不然今天被困在电梯里的可能就是他了。 地震果然是很可怕的灾害,傅思在蜀州怕是时常会遇见吧?他无辜被世人嫌恶,自己又该有多害怕啊。这样一想,商榷抱紧了大橘,亲吻猫猫耳朵,一遍遍重复:“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大橘缩起爪子,看着商榷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眼眶湿润着轻舔商榷手背,“喵……” 傅思从睡梦中醒来,满面泪水。 坠落的那一瞬,他眼前景象已经从水泥高墙变成木质楼台,一只温暖的手臂却将他拉了回来。那一刻,天旋地转,但傅思有所依靠。 有个叫商榷的人,在最危险的时刻,奋不顾身,救他。 从此以后,哪怕天崩地裂,傅思都不会害怕。因为,有商榷在。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傅思匆忙擦去泪水,“进来。” 方正进门来,发现大皇子双眼红肿,便垂下头,“殿下,有人想见您。” “何人?” “太傅府大公子周书意。” “谁?”傅思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书意应该是周墨的表字,结合方才商榷那里的地震,骤然紧张,“他……可有说找我何事?” 方正:“他说,是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橘:老婆舍身相救,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第13章 猫猫见爹 果然如傅思所预料,周墨坐着轮椅来到馆驿,肃然告知傅思:“地动仪动静不小,方向在东南。” 傅思眉头紧皱:“东南有陈州、陵州,陵州多丘陵山岗地广人稀,若是此处地动损害还不大;若是陈州,与吴国相邻又是千里平原人口稠密,后果不堪设想……” -- 第19页 两人说话并不避着方正,傅思瞧方正神情,不像不知道他将地动仪交给周家,心里不禁猜测两人关系。 听到陈州二字,方正看周墨一眼,道:“若是地动仪果然有效,不巧地动又刚好发生在陈州,此事尽早报给朝廷,朝廷尽早拿出赈济维持的办法,哪怕只是提前一日半日,也是造福百姓,当算是大皇子大功一件。只是此事玄妙,准则有功,不准又是大罪,不知该如何上报朝廷。” 周墨笑着接话:“我来之前已经拜托祖父带着地动仪去拜见陛下。这会,陛下该已经知道消息了。” 方正闻言皱眉:“这未免太过草率了。太傅大人怎会同意?” 周墨指尖在膝头轻快地叩击,“残废的孙子就求祖父这一次,他难道还能不答应么?” “胡闹!” “呵,方大人头一天知道我胡闹?” 两人一来一往,倒把傅思晾在一边,傅思猜想两人大概是同窗旧友相识已久,不过看起来未免太过……亲近? 傅思来不及细想,太监八宝满头大汗地叩开了驿馆的大门,“哟,大皇子在呢!奴才好找!哦,周大人也在!”八宝哈着腰对周墨行礼,傅思问,“公公寻我有事?” “我的天爷啊,大皇子你还没事人似的!”八宝咋咋呼呼嚷起来,“当然有事!大事!陛下急召!” 八宝到底是个愣头的小太监,比不得他师父四喜沉稳,领着傅思进宫,一路上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惊一乍。 “大皇子,不是奴才多嘴,你何必在京城耗着呢,陛下恩威难测,保不准一会有什么怒气发到大皇子你头上。” “这事,奴才看来不小,周太傅带了个什么东西给陛下,奴才在书房外远远看着陛下脸色不太好,又隐约听到地动二字……大皇子啊,怕是真有祸事临头啊!” 八宝一路喋喋不休,傅思背着手只当是春日里万物复苏草虫聒噪。八宝余光里瞥见傅思神色云淡风轻,不自主地又添油加醋一番,说得皇帝在御书房等着吃人一般,傅思只是一笑,垂手立在书房门口庭中,“公公,替我通报吧。” 八宝讪讪地看傅思两眼,弓身上几步台阶,来到师父四喜面前,“师父,大皇子来了。” 四喜手中拂尘一扫,抽在八宝身上,丢给不成器的徒弟一个白眼,转头走下台阶迎傅思上前,热络地寒暄起来:“大殿下,春日里乍暖还寒,殿下穿得单薄,怕是陛下看了都要心疼!” 傅思但笑不语。 同样是在宫里伺候的,四喜熬得人精似的,最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先前在御书房瞧着皇帝神色不明,心里早转了十万八千转—— 周太傅带着那稀奇古怪的玩意说是能预知地动,皇帝大喜。又说起是出自大皇子,皇帝思忖良久,接着令人传召。 八宝抓了把风就跑,以为煞星又摊上祸事,路上说得极其凶险,就希望从那可怜的皇子脸上看出些害怕来。虽图不到什么好处,看笑话总是快活的。四喜却不这么想,大皇子虽身负煞星之名,到底是长子,又多年远离京城没闹出一点风波,比在京的那几位可老实多了。如今回京城才几天竟和周太傅搭上了关系,弄出个神神秘秘的地动仪来,皇帝心里是喜是恶,真是不好说。 但四喜留神观察傅思神态,那叫一个不动声色沉稳从容,四喜当时就押下宝了—— 大皇子此次回京,定是做足了准备,大有可为的!早早巴结上才是正道! 傅思跟着四喜进了御书房,道了声有劳,对着书案后的康元帝撩袍就跪,叩头声咚咚震响,“儿臣不孝,空长年岁未在父皇跟前侍奉。如今见父皇龙体康健,儿臣喜不自胜。” 康元帝年届四旬,但因未立储君,在国事上过于操劳,又多疑多心,鬓边早生华发,长子这两句尚觉中听,抬抬手让傅思平身。 “你也大了,虽消瘦也还有股子韧劲在。老六让淑妃养得太娇,三不五时就病怏怏的,该像你这做大哥的才好。胳膊上伤好些了?”康元帝目光快速扫过傅思胳膊,很快又转向站立一旁的周太傅,“年轻人,身子骨恢复得快,太傅家书意如今可好些?” 傅思顺势与太傅见礼,双双都点了头。 太傅道:“周墨无知小儿,本事不济偏要逞能,落得狼狈实属活该。陛下不怪罪已是天大的恩德,又费心关怀,老臣实在惶恐!” 傅思垂眼听着,知道说的是周墨五年前自请投军,在与吴国交战中单枪匹马杀入敌营,取了敌帅首级,却也搭上双腿一事。 康元帝不经意地轻抚放在书案上地动仪,笑道:“太傅治家过于严苛了。俗话说,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国家方得太平。周家清流世家,又出了书意这般骁勇无畏的忠臣,朕心甚慰。” 说到此处,康元帝话锋陡转:“书意曾在陈州卫国,陈州若果真地动,派书意前去赈灾,朕是最放心的。只是——”康元帝手指地动仪,看向傅思,“老大,此物你从何而来,果真灵验?” 终于说到正事上来,傅思再跪,“此物定然灵验。但得到此物经历玄妙,儿臣不敢妄言。” 康元帝大手一挥:“但说无妨,朕不怪罪。” “谢父皇!”傅思早预备好了说辞,先自怜身世以退为进,“儿臣生逢地动,夙夜忧思,自恐不祥……” -- 第20页 康元帝微微皱眉,他确实忌讳长子出生时京城地动,也因此将其早早遣送封地,没名没分地搁在一旁,但皇帝心中如此想,却不愿让人放在明面上来,显得他刻薄昏聩。 “这是什么话?哪个说你不祥?”康元帝语气微怒。 傅思垂下头,“父皇怜爱,儿臣深沐君恩,不敢不以君父为重,在蜀州这十年,日夜祈祷父皇安康。或许孝心诚挚感动上天,儿臣梦里得遇神仙。” 康元帝眯起眼:“哦?莫不成这地动仪是神仙所授?你倒是得上苍青睐,朕却无此机缘。” 傅思料到会有此责问,稳住语气:“那地动仪确是神仙传授技法。父皇以仁德治天下,日理万机日夜操劳。儿臣粗笨,别无方法报答君恩,不敢假手于人,亲自制造出来,若能进献父皇略尽绵薄之用,便是儿臣天大的福气。” “若真有用,朕也是从太傅处晓得有此神器。老大,你这孝心,怕是绕远了些。”康元帝目光扫过两人,无人敢直视帝王,虽表恭敬,同时帝王也不能从臣子目光中判断是否真的忠诚。一向安分沉寂的长子突然和三朝老臣有了瓜葛,康元帝猜疑难消。 终于说到最要紧的地方了。傅思当时将地动仪交给周墨,并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生效,而且周墨竟让太傅亲自呈报给陛下,诚然周太傅说话有分量,但这分量未免太重了些。 傅思重新跪拜在地,额头紧贴地面,“是儿臣思虑不周。儿臣回京以来,受父皇恩赐在驿馆养伤,不敢随意走动,只是前些日子衿周岁,儿臣才头一次踏入太傅府。知道父皇日理万机,按神仙指示制出地动仪,不敢妄然打搅,便想着让太傅转交。” 说着,傅思抬起头,红着脸道:“儿臣不敢扯谎,私心也是有的。” 康元帝看着长子额头的灰尘,这头是磕得扎实的,面色稍霁,“什么私心?” 傅思看了旁边的太傅一眼:“儿臣想,地动仪有效最好。若是无用,太傅是三朝元老,父皇是仁厚明君应当不会多加怪罪。” 康元帝朗声笑起来,“周太傅,你瞧,这小子还憋着这样的坏水!该罚!” 周太傅余光扫傅思一眼,弓身道:“陛下仁爱,殿下纯孝,是我大楚之幸。” “起来吧,十年不曾回家,翻来覆去跪什么。”康元帝眼角皱纹舒展开,目光落在地动仪上,“这东西倒是缝合灵巧,表面也圆润光滑,都是你亲手制作?” “儿臣不敢欺君,句句属实。” “让朕看看你的手。” 傅思将双手伸到康元帝面前,地动仪制作工艺精细,傅思又是从没做过手工的人,刚开始制作时,刻刀砂纸都往手上招呼,虽没什么大伤,长长短短的口子也留下不少。 康元帝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思儿才十八岁吧?这手,竟比朕的还粗糙。” 康元帝的目光从傅思双手一路转至脸上。这是他的长子啊,眉眼像自己年轻时,肤色和口鼻随了淑妃。十八岁的年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从蜀州那清苦的地方长起来,虽衣着朴素,还是极挺拔的少年郎,比京中那几个长于妇人之手的好太多。 傅思能从父皇的目光里看出一丝怜惜,他收回手,垂下头,以谦卑退让的姿态让这种怜惜再放大一些。 果然,康元帝命人将地动仪收藏起来,对太傅道:“无论这地动仪是否有效,陈州是否地动,朕知道思儿的孝心了,也记得周家为我大楚立下的血汗功劳。朕封周墨为钦差,同二皇子一道,为朕巡视陈州。” 周太傅撩袍跪倒,“谢陛下天恩!只是周墨他双腿……” “太傅不必顾虑,朕赐宝马香车,定让书意一路稳妥。” “谢陛下体恤!” “至于思儿——”康元帝笑意慈爱,“蜀州地僻,淑妃挂念孩儿,眼看着你也快要加冠,就留在京城吧,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傅思:“谢父皇恩典!” 康元帝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傅思便同周太傅退了出来,一路无言,直到出了宫门,走在傅思左前半步的周太傅才停步问傅思:“殿下之前是居住在四方驿馆?” 面前这位鹤发老人历经三朝,眼眸虽有些混浊了,但目光仍十分锐利,傅思恭敬回答:“正是。” “里头有个叫方正方直宁的驿丞?” “是。” “殿下所做地动仪,方驿丞也知晓?” “是。” 一连得到几个肯定答复,周太傅陷入沉默。傅思仔细打量,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精干的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一丝颓唐。 “可是这方驿丞有何不妥?”傅思问。 太傅缓缓摇头,叹息一声:“很妥,是个真才实学的文人。”太傅从头到脚端详傅思,话锋一转,“殿下可曾延师学习?” 傅思想了想,“蜀州民风淳朴,我向民间武者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在文事上粗陋得很。” 太傅道:“既如此,若殿下不嫌老夫年迈迟钝,或可与殿下交流一二。” 傅思大喜,周太傅是楚国文人的领袖,有他指点,自然是好的。恭敬见礼,“傅思在此谢过太傅。” 太傅虚扶了一把,“说句僭越不敬的话,老夫将殿下视为后辈,自当倾囊相授。称呼殿下便显得生疏,敢问殿下表字?” 男子表字大多是加冠时亲长所取,也有提前取的,傅思在蜀州放养了十年,哪有什么表字。正要说无字,傅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商榷温和的笑脸,东风一般的嗓音吟哦起诗句,是那样美好。 -- 第21页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傅思对太傅郑重一礼。 “傅思,字沉吟。” 第14章 猫猫改名 楚国大皇子,傅思,傅沉吟。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商榷一大早醒来,看着身旁酣睡的大橘,幽幽叹息:“小思,你知道吗,我觉得傅思像是真实存在的。” 大橘耳朵动了动,绿琉璃似的猫眼睁开,直勾勾地看着商榷,“喵?” 商榷心情复杂,没法跟一只猫倾诉。昨晚梦里的对话太多,还出现了新的人物,威严而多疑的康元帝、德高望重的周太傅,人物对话还符合人设,傅思三言两语将皇帝哄笑……商榷觉得自己的潜意识编造美强惨少年还算是有情可原,可出现这些个老头,还在他梦里勾心斗角起来,实在不合理。 商榷突然想到一个词:穿越。 或许,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外,这世上真的曾有另一个楚国存在,有一个叫傅思的皇子,身负煞星之名然后奇思妙想做出地动仪,然后商榷机缘巧合梦里穿越过去,然后旁观一切呢。 想到这,商榷抱起大橘冲到电脑前,迅速开机、搜索,很快又希望落空。 商榷的知识储备没问题,历史上根本没有姓傅的楚国。按照梦里,周太傅已经是三朝元老,那楚国至少都传承了几十年,如果真的存在过,不会没留下一丝痕迹。 商榷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大橘用下巴轻轻蹭着,皮肤愈合的痕痒和猫毛的撩拨让商榷想笑,嘴角一弯却是个苦笑。 就算真有楚国存在,真有傅思存在,隔着上千年的时间鸿沟,商榷又能希望什么呢?即使和大皇子同一时代,商榷又能希望什么呢? 大橘和商榷相处了这些时间,很容易地从他脸上看出失落。 “喵?”大橘举爪轻拍商榷手背。 怎么会不高兴呢?他应该看到地动仪得到陛下认可,傅思也能够留在京城,甚至有机会娶个媳妇,商榷怎么会不高兴呢? 商榷揉揉猫头,振作起来。 就算梦里的傅思摸不着要不到,手边的大橘还是可以随便挼的。 “商思同志。”商榷郑重地握住猫爪。 “喵?”大橘一听这个称呼就有挥爪往对方脸上招呼的冲动,看在地动仪的份上,勉强忍住了。 商榷握手似的摇了摇猫爪,“从今以后,你就不随我姓了,改叫傅思,字沉吟,绰号大皇子。” 大橘:“……” 要不是商榷表情太过正经,大橘会觉得这厮在故意戏弄自己,什么叫改商姓傅,从来也没跟他姓过。 罢了,毕竟商榷帮了大忙,大橘也不看重尊卑,就随他吧。 “喵。”胖胖的脑袋郑重点头,左爪搭在右爪之上,行了个奇奇怪怪的拱手礼。 世上美男千千万,可听得懂人话,比人还像人的猫就一只!商榷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把大橘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得不到真傅思的苦闷瞬间一扫而空。 啊这,实在太过失礼,这个男人,真是行为放浪……大橘胖脸发红,好在毛厚看不出来。 因为商榷这几天胳膊受伤,得到不少优待。春花女士换了杨长江压榨,杨老师很有打工人的自觉,乐呵呵地走马上任古代历史;新媒体社觉得毕竟是在拍摄期间出的意外,况且宣传片拍得相当成功,已经剪辑出来,马上就要发布,绝对是爆款预定。社里送了好些纪念品给商榷,礼物分成好几波,都是宋词送的,商榷一回二回没反应过来,第三回 商榷才从宋词绯红的脸色里读懂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后面再也不敢接受。 还有何欢,听说商榷受伤,一直说煲骨头汤给他送来,商榷头皮更紧,连说不是伤筋动骨就不用以形补形了。 商榷从来不缺人喜欢,他虽迟钝,但假以时日总能反应过来。从初中到博士,商榷一直不乏追求者,却以二十五岁高龄保持着母胎solo。 原因,大概是那一场极其失败的暗恋。 商榷不是个喜欢回溯过去的人,匆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个人的言行,再次确认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值得自己喜欢的人,收拾好心情,去小组办公室坐班。 文科的博士,尤其是纯理论方向,不需要像理工科一样经常蹲数据泡实验室,因此工作室都显得可有可无,但春花女士还是给硕士博士安排了集体办公室,像个小型图书馆,还可以观看影音。 商榷带着大橘来到办公室,和几个硕士的师弟师妹寒暄两句,转到角落,杨长江正带着何欢看历史纪录片,拉着商榷一起看。 商榷怕何欢又提起骨头汤那茬,借口还有论文没写完,在自己电脑前坐下了。 大橘蹲在键盘边,胖胖的身躯挡住商榷半边侧脸。 何欢看商榷专心敲击键盘,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来,何师妹,这段纪录片更精彩……”明显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杨长江为免尴尬及时切换新影片,好歹把何欢注意力拉回来,“我之前跟着何老师参与了拍摄呢,我发现我还挺上镜的……” 商榷这边敲着键盘,大橘目光追逐着光标移动,看得眼酸。 这个时代的人真的很聪明,通过敲击这些奇怪的符号就能让这块亮亮的板子上浮现文字。 商榷几乎每天去图书馆都会带猫,大橘好学,从《鲁班经》到《儿歌三百首》再到《幼儿园拼音入门》……博览群书,现在大橘已经成功记住所有字母,并且掌握了拼音方法。 -- 第22页 大橘目光追逐着商榷打出的文字,几乎能猜到他下一个会打出什么词语,毛茸茸的爪子跃跃欲试。 “此结论尚值得……” 商榷写到这里,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铃。 “喂,请问哪位?”商榷看着是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接通。 “你好!请问是商榷先生吗?” “我是。请问你是?” “是这样的!”对面语气轻快,“我叫冯川,是星光娱乐公司的职业经纪人。我看到A大刚刚发布的宣传片,第一时间要到了商先生的联系方式,就是想问商先生有没有兴趣签约星光,我敢打包票,一旦签约,我会在一年时间把商先生捧成顶流!” 商榷一时无语。 看来方圆还真不是吹牛,宣传片刚放出去,就有人联系。不过商榷对娱乐圈实在没有好感,出于礼貌委婉拒绝:“抱歉,我是学历史的,实在不懂娱乐圈,签约就不必了,谢谢好意。” 冯川哪肯轻易放弃啊,他看宣传片一眼就被惊艳到了。查了商榷资料,二十五岁,马上博士毕业,纯天然的长相放眼整个娱乐圈也没几个能打的,到时候炒作学霸男神人设,绝对是横扫无敌。 “别急着拒绝啊!”冯川三寸不烂之舌吹得天花乱坠,“商先生你先天条件已经是凤毛麟角级别的了,有这种长相,光是站那不动就能火;再加上你的智商,学习起来很快啊,一年时间都是长的,大概率几个月就能成为一线!到时候,财富地位都不是你读历史可比的!” 商榷仍是不为所动,“抱歉,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冯川急了:“如果我说我能把你捧到比顾明朗还火呢!” “顾明朗……”商榷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对!顾明朗!我保证你能比他还火,他就是我带——” 冯川话还没说完,商榷就挂断了电话。 一旁的杨长江和何欢早在听到娱乐圈三个字就转过来看着商榷,心想不愧是商大佬,面对走红的诱惑毫不心动,真是科研界的骄傲,准备等他谈完就吹一波彩虹屁,却发现商榷脸色难看极了。 “怎么了啊?”杨长江问。 商榷抿了抿唇,“没什么,只是听到一些恶心的东西。” 杨长江挠了挠头,“不是挖人么,怎么还有恶心的东西?嗐,我也不懂这个……反正你不去就行了。娱乐圈也没什么可稀罕的,像咱们,搞学术的,那才是人类先锋!对吧,师妹!” 何欢这会已经在电脑上翻出了A大刚发布的宣传片,满眼星星,“人类先锋不一定,但商师兄真的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颜值先锋。” 杨长江看看商榷看看自己,人比人得死,他恨不得把这张人见人爱的俊脸复制粘贴过来,好在商大佬沉迷学术不动凡心,否则在公主面前自己还真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杨长江秉持着不要脸就能赢的精神和何欢坐在电脑前一起鉴赏商大佬的绝世美貌,而正主却坐在自己电脑前发呆,出神地看着屏幕。 原来,即使过了很长时间,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他还是会生理性地厌恶,恶心想吐。 商榷排斥娱乐圈,连电视电影都很少看,不知道原来那个人已经是娱乐圈顶流了。不过,他那样不择手段的人,能混得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商榷告诫自己不要回味垃圾桶自找恶心,调整好心态准备继续写论文,耳边传来啪嗒敲击键盘的声音。 低头,橘黄色毛茸茸的猫爪小心翼翼地按压在键盘上。 S、H、A、N、G、Q、U、E 缓慢地按下八个字母,猫爪敲击空格键,商榷两个大字出现在屏幕上。 紧接着大橘敲了个句号。 商榷差点跳起来。 这! 啊这! 商榷听说过著名的无限猴子定理,可他养的不是猴子,更不是无限只猴子,傅思同志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胖猫啊! 一只正常的小猫咪是不应该会用全拼打出自己主人名字的!更不应该知道陈述句句尾要打句号! 商榷感觉大橘和自己,一定有一个不正常。 抓起大橘正要审问,商榷的手机又响了。 第15章 商榷不高兴 是何女士的号码,商榷接通电话。 “小商啊,我又有好差事交给你!”何女士欢快的声音响起。 商榷头皮一紧,“学院又给老师您安排什么教学任务了?” “这是什么话?”何女士语调严肃一瞬,转而又笑起来,“小杨巴不得我让他去上课呢,你还嫌弃。” “……没有嫌弃。”商榷小声道。 “行了,说正事。有个剧组找我做古代服装和礼仪指导,我这几天要出国交流,哪有那闲工夫,你去吧,报酬还不错。” “……老师,我其实不缺钱。”商榷感觉头大,前脚来了个经纪人,后脚又是个剧组,他就想安安静静做学术,怎么这么难。 “知道你小子书香门第,当然不缺钱。这是给你机会锻炼呢!你整天就是在学校读书写论文,好歹出去跟活人打打交道吧,我家可不欢迎书呆子……” 商榷脑子里炸了个响雷似的,不由得偏头看了看何欢,欲哭无泪。 从何欢言语间,商榷知道何女士虽然压榨他,但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日常在女儿面前夸奖商榷。何欢一开始不以为然,后来看见校园论坛上商榷的帖子,当时就转给何女士,“要是你学生长这样,我就给你拐回来做女婿。” -- 第23页 何女士回复:“动手吧,就是他。” 何欢同学震惊之余看见周野在宠物群里发的“相亲”消息,一眼认出商榷的胖橘,这才和商榷见了面。 母女两个先前还算含蓄迂回,现在何女士直接抛了个“我家”出来,真是让商榷受宠若惊。 商榷沉默良久,何女士就当他是默许了,风风火火挂断电话,把剧组导演的联系方式推给了商榷。 “陆沉?”商榷按照电话号码搜索,对方微信名称像是真名。 “陆导!”何欢刚刚看完商榷拍的宣传片,一听这个名字就跳起来了,“是拍《国朝故事》的陆沉陆大导演吗!” 商榷起身把手机递过去,“可能……是?” 何欢点开微信头像,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遮盖了眉眼,但何欢还是认出来了,“就是陆导!哇,商师兄你怎么会有陆导的联系方式,你不是说对娱乐圈不感兴趣吗?” 商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杨长江插话道:“刚才那个经纪人肯定不能和陆导比,要是陆导要我,我退学都去!” 商榷大感疑惑,“这个叫陆沉的,很厉害吗?” 何欢和杨长江对视一眼,齐声:“不是吧,你连陆导都不知道!” 两人这个态度,让商榷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断网了,打算在电脑上搜索一下,转头发现大橘站在他刚才坐的地方,两爪按在键盘上,缓慢而精准地按键。 商榷定睛一看,屏幕上多出了几行字。 “综上所述,地动对古代国家经济、政治、军事影响……” 后面的字商榷没来得及看清,大橘右爪“不小心”按在清除键上,很快删了个干净。绿幽幽的猫眼看向商榷,目光无辜又单纯,“喵~” 商榷:“……” 到底是谁博士啊! 为什么一只猫能打出这么有逻辑的话,还知道及时“毁尸灭迹”??? 这种水平不送去上清华,商榷感觉自己在误猫子弟啊! 商榷一片凌乱,大橘则缩起爪爪,乖巧地蹲在电脑椅上。好在何欢和杨长江注意力都在陆沉那头,商榷告诉自己要相信科学,猫就是猫,建国以后不会成精,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平复好情绪然后在电脑上查出了陆沉的资料。 陆沉,男,30岁,华国导演界中一匹特立独行的黑马。以现实向微电影《车站》进入大众视野。入圈三年,拍了三部片子,部部被禁,部部封神。至于何欢所说的《国朝故事》,被禁前在国外斩获了一众大奖,至今还是许多粉丝珍藏在硬盘里传家宝式的存在。 但诚如何女士所说,商榷近似书呆子,娱乐圈再热闹也与他无关。 “既然你们喜欢他,老师说他们剧组需要个历史方面的指导,不如你们一起去吧?”商榷接回手机,“我把他联系方式推给你们,反正我还没加——” 商榷还没说完,手机叮一声弹出一条消息。 【陆沉】:你是商榷?我刚看了你的论文,水平不错,周六来签合同。 商榷看向杨长江,对方耸了耸肩,“不是我主动加的。陆导亲自发过来的好友申请,我可不敢拒绝。” 商榷微微皱眉,很快回复过去:抱歉,我可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我可以向您推荐我同门的杨长江同学,他的历史功底很扎实。 【陆沉】:不行。何教授是我的第一选择,你是她的第一选择,我的标准不能再降。 对方态度冷硬,商榷只好再次和何女士商量,何女士这回转变了方式,打起感情牌:“小商啊,你就帮老师这一回吧。实话告诉你吧,我欠陆沉爸爸一个人情,他爸爸亲自跟我提,我真的没法回绝。乖孩子,听话嗷。” 话说到这份上,商榷再拒绝就是矫情了。 算了,不就是做指导吗,充其量也就是跟演员们讲讲礼仪,配合搞好服装道具。娱乐圈这么大,总不可能那么倒霉就遇见顾明朗。 商榷回复陆沉接下合作,“请问影片背景是哪个朝代,我好做准备。” 【陆沉】:剧本还没写。周六来星光娱乐,到时候讨论。 大导演办事果然与众不同,剧本都还没有就组建团队了,对于陆沉的风格商榷不置可否,但看着星光娱乐四个字……商榷心底有种不详的预感。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周六,商榷来到星光娱乐大楼,跟前台说和陆导演有约,工作人员热情接待,带人来到二十三层陆沉办公室。商榷刚敲门,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一声。 “商榷!”声音磁性动听。 商榷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胃部翻腾想吐。 办公室大门打开,陆沉站在门口,“商榷,顾明朗,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茶一大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茶一大杯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4-2023:11:20~2021-04-2123:1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茶一大杯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商榷震惊了 商榷脊背僵硬,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背后的顾明朗满面笑意,就和多年前一样,令人作呕。 “陆导,非常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好好把握!”顾明朗身穿定制的西装,五官浓重妆容齐全,主动伸手示好。 -- 第24页 陆沉没和他握手,鸭舌帽下狭长的眼睛扫他一眼,“话别说太早,我不一定会用你。” “哈哈……我知道陆导的戏向来竞争激烈……商榷也是来面试角色的吗?好巧。”顾明朗右手尴尬地顿在半空,又伸手去够商榷肩膀,商榷往旁边错开,只当没听见。 顾明朗嘴角的笑有些绷不住,圈子里都说姓陆的要求高脾气硬,他好不容易求金主给自己争取到面试的机会,还在这遇见了商榷这个熟人,结果一个二个都没给他好脸色,热脸全贴了冷屁股。 陆沉上下打量商榷一番,这位博士比他想象得还要年轻内敛,气质也不错,倒是可以考虑下让他试镜,反正比这个叫顾明朗的强。 “你们认识?”陆沉坐回办公椅。 “认识!” “不认识。” 商榷是一刻都不想多待,压制住反胃的感觉,尽量使顾明朗那张“巧夺天工”的脸不出现在余光里。 “陆导,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同学,我可能确实不适合做剧组的礼仪指导。” 陆沉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很显然,这俩人认识而且有点过节。但娱乐圈哪有彼此没过节的呢,陆沉随手一指办公室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坐。” 商榷立着不动,“抱歉,我是真的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陆沉往椅子后背一靠,摘掉鸭舌帽,手指将微长的黑发拢到脑后,目光瞥向绷着一脸职业假笑的顾明朗,“是因为他?” 商榷沉默。 顾明朗挑了挑眉,这么多年过去,商榷还是这样小家子气,在自己面前头都不敢抬。听说,陆沉为了这次拍摄的影片特地请了A大专家做指导,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商榷。要是商榷真接下这份工作,说不定自己还能顺便捞点好处。 这么一想,顾明朗笑吟吟地拍商榷肩膀,“商榷可能是有些怯场。不瞒陆导,我和商榷是高中同学,不过他是天才,十六岁就上了大学,后面就没再联系。现在能在陆导的组里再见,真是有缘!” 他可真是个好演员啊,说得像跟他关系多好一样。商榷嫌恶地瞪顾明朗一眼,肩膀被他碰到的地方像沾了被嚼过的口香糖,恶心得很。 “我确实不能和顾先生同场工作,请陆导换人吧。”商榷双手握拳,语气冷硬。 陆沉不加犹豫:“那就换人吧。” 顾明朗心想,商榷这些年真是读书读傻了。陆沉这种咖位,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倒好,愣头青横冲直撞地回绝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提条件不和他同场,他背后可是有资本支持的,就算拿不下陆沉影片的男主,男二绝对是稳稳的。不知好歹,跟谁甩脸子呢,矫情! 但为了在导演面前留个好印象,顾明朗还是假模假样地劝上两句:“陆导,还是给商榷一个机会吧。他毕竟年轻,说话没有轻重。” 陆沉抬眼看他:“你怎么还在这?” 顾明朗:“???” 陆沉从抽屉拿出一叠A4纸,“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我要和商先生讨论影片了。” 顾明朗当场石化,合着陆沉说的“换人”是把自己换掉?有病吧,他可是现在的顶流,五六千万粉丝!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榷,要换掉他?!这俩不会是早就勾搭上了吧! 商榷也很吃惊,本来听陆沉说换人,他松了一口气都打算走了,结果来了这么个转折。工作本身对商榷无关紧要,但看着顾明朗脸色涨成猪肝色,商榷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平白对陆沉也多了几分好感。 商榷来之前看了一些陆沉的资料,网上他的照片不多,要么是像微信头像那样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要么就是侧颜,商榷现在才看清了陆沉的正脸—— 这是一张带着阴郁气质的面孔。肤色白得近乎病态,眼窝深邃,眼珠微微带蓝,散发出的目光清冷而锐利。 “陆导……”顾明朗还想挽回。 “我的时间宝贵,要尊重商先生的意愿,顾先生,请你尽快离开。”陆沉语气里已经没有半点耐心。 顾明朗看看陆沉,又看商榷,没一个正眼看他。又羞又恼,差点把后槽牙咬碎。可他就是把肠子咬碎也没用,陆沉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商榷肯定还记恨当年的事,顾明朗自己没办法硬刚,只好暂时认怂,回去再找金主给自己撑腰。 “商先生,恭喜啊!”临走前,顾明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商榷正眼都没给他。 讨人嫌的走了,商榷感觉周身舒泰,在沙发上坐下,跟陆沉说话都带上了笑容:“陆导行事风格真是与众不同。” 陆沉性格冷表情更冷,说话简明扼要,如果不是薄唇小幅度的张合,整张脸看起来像是雕塑。 “你是我认可的,所以我给你优先权,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陆沉直入主题,将A4纸分了一半给商榷,“自己拿笔。” 商榷从办公桌笔筒里抽出一只黑笔,“我们现在是要讨论影片背景?” 陆沉点头,握笔刷刷几下在白纸上勾勒出一个轮廓,递给商榷。 “你看,这样的人物,安排在什么朝代背景合适?” 商榷接过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陆沉绘画功底不错,匆匆几笔描绘出一个古装青年的相貌,深邃眉眼高鼻薄唇,可是…… 怎么看着有点像大皇子呢? -- 第25页 “这是……”商榷头皮发麻喉咙发紧,这实在太玄幻了,明明是他梦里的形象,怎么会出现在陆沉笔下? “是我梦里梦到的形象。”陆沉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嘴角隐隐能看出笑意,“在我的梦里,他叫傅忆,是楚国的二皇子。” “傅忆……楚国……二皇子……”商榷感觉脑袋嗡嗡响。 “说起来挺可笑的,为了个梦,拍一部与自己风格不符的影片。”陆沉收回画纸,继续补充细节,傅忆的形象更加清晰,商榷能看出与傅思的差别:二皇子缺少英气,眉目间更柔和,五官呈现出孱弱的气质。 “是……什么梦?”商榷还处于震惊中,说话都感觉舌头打结。 “梦里二皇子生母出身卑贱,自己又身体虚弱,从小备受冷落。忽然有一天,国家边境发生了地震,皇帝终于想起这个儿子,派傅忆和一个双腿残废的大臣去赈灾。我的梦暂时就到这里,很庸俗无趣的情节,但我就是想拍出来。”陆沉冰蓝色的眼睛盯着画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敲击。 “因为,我觉得他像是真实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的读者宝贝们,如果你看到我没有小红fa,不是断更,我只是单纯短小了,日更中哦~ 第17章 商榷想见他 陆沉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在商榷脑中炸了个响雷。 真实存在……如果傅忆是真实存在的,那傅思当然也就是真实存在的了。商榷脑中飞速闪过那天梦里的对话:皇帝说,派二皇子和周墨一同去巡查陈州。当时没有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周身战栗。 康元帝六个皇子,老大和老六是淑妃所生,老三是贵妃的儿子,这个二皇子,母家是什么出身?商榷无从得知,他对楚国的全部了解都是通过傅思的视角推进的,傅思没有见到的人,他一无所知。 既然陆沉也会梦见楚国的事,并且以二皇子为主体,而且事件彼此关联,是否能证明,楚国确实存在,并且那个时代的人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和现在的世界串联起来。 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能见到傅思!哪怕只是见上一面,也是天大的好事! 商榷按住狂跳的心口位置,强忍住欢呼的冲动,真的好想跟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但他不能,这样荒诞的事情说出来,别人怕是要以为他疯了。 陆沉还在勾勒傅忆的模样,商榷也忍不住在纸上回忆起傅思的样子:他面部的线条很明晰,眉目英气,但嘴唇会抿起来有种受了委屈还故作倔强的感觉,就像大橘一样:姿势霸气,目光炯炯地看人,但嘴角一绷起来就显得可怜巴巴,让人心都软了。 商榷坐不住了,他急切地想回家跟大橘分享这个好消息。在这世上只有大橘一个,会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天马行空的事,然后歪着头用不同的语气喵喵叫,忠实地保守所有秘密。 更何况,既然冠它以傅思之名,关于傅思的期盼就该说给它听。 “导演,你说的我大概知道了,我现在需要回去查一下资料,根据你所画的人物服装配饰去匹配相应的朝代。”商榷起身告辞,伸手,“我会及时跟您反馈我的研究结果。非常高兴能和您合作!” 陆沉再次把手稿递过去,握住商榷右手,“合作愉快。” 商榷转身从容离开陆沉办公室,门一关他就低声欢呼起来,太过激动,没走出几步就和人撞了个满怀,“抱歉!”道歉抬头,顾明朗阴沉的脸在眼前放大,商榷脸上喜悦的红色瞬间褪个干净,“你怎么还没走?”说着,商榷主动绕开顾明朗,按下电梯。 顾明朗跟着挤进电梯,一把抓住商榷肩膀,“我以为商大博士多清高呢,什么时候贴上陆导了?” 商榷冷他一眼,扒开他手,“你最好放尊重些。” 电梯快速下降,顾明朗双手插兜,一改人前温和有礼的形象,痞子似的扯着嘴角,“跟我还装什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吗?你喜欢男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时不是喜欢我喜欢得要命吗?搭上陆导,既解了馋,又名利双收,这可是很划算的,说出来也不丢人。” 不得不说,在用语言羞辱他人上,顾明朗一直是个中好手。几年前被他当面羞辱的绝望感又涌上来,他向来喜欢抬高自己贬低对方,商榷当时不过是一时瞎眼以为他是个阳光少年,在他嘴里就成爱得要死要活了。 但现在的商榷绝不是当年那个在同学中年龄最小性格最内敛的小可怜,他想起傅思,那个雨夜里负伤驰骋的汉子,商榷应该像他一样坚韧。 渣男算什么,傅思一家都是渣,他都没怕。 到达一楼,电梯门开启,商榷整理好被顾明朗脏手弄乱的白衬衣,迈步走出电梯。 “我不像你,为了往上爬什么都能出卖。不过现在,就算你再豁得出去,陆导也不会搭理你。” “你——”什么时候书呆子也学会怼人了?顾明朗气得说话都破音,星光一楼大厅人来人在,闻声望过来,顾明朗维持形象赶紧变脸,脸上肌肉却不太灵活,做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实在不太悦目。 商榷确实从没怼过人,突然阴阳怪气两句还怪舒坦的,美滋滋地回到家里,一打开门,突然笑不出来了。 大橘猫不知道怎么打开书柜的,把陈教授的藏书洒了一地,坐在书堆里,蔫头耷脑,猫爪缓缓地翻动书页,场面之颓唐,商榷只能用寂寞如雪四个字来形容。 -- 第26页 商榷小心地挪开一条通道,走到中心,抱起大橘席地而坐,看着大橘爪边的书,“你真是成精了。《三国演义》被你看出《红楼梦》的感觉……至于这么丧吗?” 大橘胡须都蔫蔫地坠着,绿幽幽的猫眼望向商榷,“喵……” 谁让他一大早不打招呼就丢下猫跑出去?天知道,一只弱小无助的傅思从搬入御赐府邸的美梦里醒来,发现老旧的房屋里空无一人是什么感受。 明明上次去送陈教授夫妇都会提前说的!为什么这次要偷偷离开!走之前甚至没他牛奶面包!他饿得差点把书吃了! 猫猫很生气,猫猫不想理商榷。 猫爪按在翻开的书页上,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人写出了“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句子……商榷这厮平民能给皇子取字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怎么敢丢下他跑掉啊!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傅思可有可无啊! 猫猫鼻子有些酸。 不能哭,不准哭,多少次死局都闯过来了,为什么要为这种根本不在意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谁的人哭!商榷多笨啊,他都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在他面前打字看书,他还是只当傅思只存在梦中。蠢死了! 大橘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他堂堂大楚大皇子,十八岁七尺男儿,明明做一只猫跟在商榷身边学习先进的知识又不会丢脸,还能让自己本来的生活过得很好,为什么要故意露破绽? 万一商榷有插手楚国社稷的野心呢?万一商榷视他做妖邪呢?万一商榷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呢…… 大橘懊恼地想,艰难的人生教会他趋利避害,但面对商榷,他宁愿背负许多不确定的风险去分享商榷真正认识自己时由衷的喜悦。 士为知己者死。 大橘,傅思,视商榷为恩人,知己。 但这厮还以为都是梦啊!!! 怎么世上会有聪明和迟钝都到了极致的人啊!!! 大橘很郁闷,商榷也看出来了,心想大概是饿着了,大橘被养得太刁了,不喂就不吃,商榷本想借着今天出门扳扳他的坏毛病,给他留了牛奶和火腿,回来发现压根没动。 商榷叹息一声,自己宠出来的毛病还能怎么办?一手横穿过大橘腋下,让两只前爪搭在自己胳膊上,一手喂食。大橘的肉垫蹭在商榷还未完全脱落的血痂上,瞬间什么气都没了。 “喵。”大橘大口大口吃饱了,两脚踩在商榷大腿上,专注地看着他。 商榷伺候猫老爷吃好,一手抱猫,一手整理被弄乱的书籍,语气温柔地教训自家毛孩子。 “你呀,弄乱我的东西就算了,这可是陈教授心爱的藏书,你的小爪子要是在上面印梅花,剁了你四个爪也不够赔。” 大橘吓得猫爪一缩。 “知道怕就好了。”商榷最凶也就这样了,教训点到为止,嘴角漾开浅浅的笑,随着说话,喉结上下移动,大橘望着那凸起处的弧度,感觉鼻子有些热。 “看在我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就先饶了你。”商榷说。 “喵。”大橘心说好,我也饶了你。 “猜猜是什么好事?” “喵……”大橘想,好像我猜了你能听懂似的。 “关于大皇子的。”商榷嘴角快咧到耳根。 “喵!”猫耳瞬间竖起。迟钝的平民终于有所醒悟了吗?哼,要是再不醒悟,本皇子真的不理你了! “我发现大皇子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商榷双眼泛星。 “喵!!”对啊!猫心狂跳。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喵!!!”别绕弯子了,快跟我一个头磕到地上,八拜为交结为兄弟。 “是因为我今天去见的陆沉导演,他梦里也有楚国,也有傅姓皇家。”商榷越说越激动,语速渐快。 “喵???”大橘却心头咯噔一下。还有别人在旁窥他的生活吗?那个叫陆沉的怎么敢?真是放肆! “不过,他梦见的是二皇子傅忆。”商榷轻揉猫头,神情温柔到让人沉溺,“不可能会有两个人做到同样梦境的事,所以,大皇子一定是存在的!他做出地动仪,又在陈州地动中发挥效用,得到皇帝欣赏,或许真有我的功劳呢!等二皇子赈灾回来,大皇子一定会受到更大赏赐,过上很好的生活,想想都觉得开心!要是有朝一日能和大皇子面对面,那我能开心死!” 大橘轻蹭商榷手背。 全是你的功劳。现在不就是面对面么,开心就好,死就不必了。 大橘窝在商榷怀抱里,脑海中想到那位印象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病弱二弟,他似乎真是叫傅忆,生母据说是边境的逃奴。当年傅思八岁离京,而七岁的傅忆在温泉行宫养病方回,匆匆一面,除了沉默安静的漆黑眸子什么也记不起了。但应该和自己一样,是备受冷落的可怜人。 大橘同情二弟的同时还有些别扭,他以为,拥有一位来自千年后的“守护神”是自己专属的幸运,原来二弟也有么? 傅忆和他的守护神,又是以什么方式相处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奶茶小天使的投雷,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投雷砸我情~ 感谢读者们的追读,么么~ 第18章 猫猫被欺负 因为要和陆沉合作影片,商榷在梦里,除了欣赏大皇子美貌,顺带研究起楚国历史文化来。 -- 第27页 四月在即,京城热闹非凡。 陈州确实发生地动,大皇子进献地动仪比八百里急报还快上一天时间,帝心大悦,赐居京城。 京城多得是见风使舵的人精,大皇子这座冷灶突然冒出火星,从前没有雪中送炭的,如今锦上添花的却不少。大小官员四处找关系,说媒作保的,几乎将新建的大皇子府门槛踏破。 贤妃也有做媒人的热情,几次说让文安找个由头办上几回集会,让徐家姑娘和老大见上一面。贤妃很有信心,两个年轻人一定能看对眼,既然是良缘,早些定下来为好。 贤妃的好意,傅思心领了。虽然没见过徐家姑娘,他总觉得是不般配的。徐姑娘家世好,相貌好,性格也没得说,可真要说做夫妻,傅思总觉得欠缺点什么。按理说,他就算暂时咸鱼翻身,也没资格挑剔别人,但傅思就是没心思相亲。 来了京城之后,很多事情和从前不一样了。 在蜀州那些年,吃的是粗茶淡饭,看的是险山恶水,傅思向往京城富足安逸的生活,心想如果有间能避风雨的宅子,宅子里再有个知冷知热的娇妻,就是人生圆满了。 如今宅子有了,娇妻,若是傅思想要,也会有,但触手可及的所得并不能让傅思产生欢喜。 大概人总是贪心不足,见过商榷那里仙境般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且不说世家千金,就算是皇位,跟商榷温暖可靠的怀抱相比,也不见得更有分量…… 傅思及时打住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皇权是天命所归,天地君亲师,才是君子信奉之道,商榷再好,到底是一介平民,怎么能摆在一切之前? 傅思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今日生活得来不易,一定要谨言慎行,尤其父皇四十寿诞万寿节在即,决不能行差踏错。 三月芳菲尽,四月初五是康元帝四十大寿。初三这天,傅思刚打点好从蜀州送来的寿礼,二皇子从陈州回京的消息传到大皇子府,紧接着傅思接到皇帝传召诸子进宫,当夜共赴家宴的旨意。 家宴摆在御花园旁的归雁阁,距离贵妃的雍华宫最近,康元帝后宫没有皇后,此次家宴顺理成章由贵妃操办。 傅思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进宫,想着尽量少出风头,千算万算还是到早了。 傅思来到归雁阁楼下,正遇见贵妃与文安有说有笑地从御花园出来,贵妃一身青碧色宫装,怀抱着小子衿,用一枝红艳的牡丹逗孩子玩,文安陪笑举止得体,目光却片刻不挪地留意着孩子—— 贵妃出身好,相貌美,在宫里是最得圣宠的,心眼却又极小,自然而然地处处压宫内众妃嫔一头,还尤其见不得旁人好。虽然文安是公主,子衿是皇帝外孙,保不准贵妃还要嫉妒,当面笑着背后就下黑手。文安不敢大意,远远瞧见傅思,得了救星似的。 “长兄!”文安顺势将子衿从贵妃怀里接过来,快走两步来到傅思跟前,把孩子往大哥怀里一塞,“多日不见,子衿想念舅舅得紧呢!” 傅思心思灵活,见文安神情就知道她顾忌什么,虽然抱不惯孩子,还是从善如流地留在怀里,握着子衿小手,不着痕迹地将牡丹撇开,“子衿如今可会喊舅舅了?” 多日不见,小子衿又吃胖了些,肉乎乎的脸蛋露出个软甜的笑,“九……九,大九九!” 傅思笑弯了眼,没学会喊人,倒先会识数了! 贵妃款款上前,浓艳的面容带着嘲讽之色,眉梢微挑,“大皇子未成家的人,会抱孩子么?别摔了,还是给本宫吧。”说着伸手要抢。 文安生怕贵妃尖利的护甲戳着孩子,慌忙去护,傅思微微侧身闪过,递给文安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文安当时稳住心神,继续维持姿态端庄。 傅思笑道:“都是一家人,生性亲近。不需我抱紧,小子衿已经抓得牢牢的,贵妃娘娘不必担心。”说着,傅思揉开子衿小手,用衣袖轻轻擦去掌心红色的花汁。 文安投来感激的目光,贵妃脸都快绿了。 “既然是一家人,本宫自然将子衿视为亲孙,难免怕大皇子失手,还是交给我吧。”贵妃还是想抱回孩子,傅思眉头微皱,正想如何推脱,一道沙哑的咳嗽声响起。 “贵妃娘娘,大哥,小妹……”傅忆缓步来到归雁阁下,一身深碧色单衣,右手虚握抵在鼻间咳嗽,一声重过一声,咳尽面上血色似的。 这是傅思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傅忆。 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孱弱,纸糊似的,又像一支柳条,在东风中单薄摇摆。 童年时,傅忆就是这般病弱么?傅思记不清楚了。不过,这双沉静似无波古井的眸子让人记忆犹新,从小,傅忆就带着这样的目光。 贵妃娇气,生怕傅忆过了病气给她,也顾不上争抢孩子了,用手帕掩住口鼻,连连退开几步,“二皇子也来了?” 人多杂乱,文安趁机将孩子接回怀中,对各位行了礼,便带着孩子往归雁阁上去。 贵妃紧接着也要上楼,傅忆不着痕迹地挪动一步,挡住去路。 “咳,贵妃娘娘原来同我一样喜欢碧色衣裳。”傅忆垂眸看着被子衿蹂/躏过又被傅思丢弃在地的牡丹,“红花需要绿叶配,娘娘这一身,正好衬托出娘娘天人之姿。” 贵妃讪讪看他一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究没说出什么,绕过兄弟二人,上楼去了。 -- 第28页 傅思瞧着纳闷,二弟这话并无不妥吧?贵妃怎么如此不快?不及深想,对面傅忆已对自己深深一礼,“多谢大哥恩情。” 傅思将人扶正,“我回京之后深居简出,没顾得上兄弟间走动来往,何来恩情?二弟多礼了。” 傅忆微笑,“说到深居简出,我恐怕要居个中翘楚。若不是大哥有预警地动之功,我也不能走出京城,去陈州途中得以观看大好河山。这于傅忆,正是天大的恩情。” 傅思是在山水之间野孩子似长大的,当然不像傅忆一样病体孱弱,日常在四方的深宅里围着药罐打转。听他这样说,陈州一行倒像是轻松的旅途。 “此行可还顺利?”傅思抬手按在傅忆肩膀。 “嘶——”傅忆眉头急蹙,不自觉躲开傅思触碰,“我尚好,周大人……受了些伤。” 傅忆言尽于此,傅思凝目沉思。 刚才自己不经意轻轻一碰,他就剧痛闪躲,恐怕肩膀上是受了重伤,这算还好……那周墨伤成什么样了? 皇命钦差,奉旨赈灾,这一路竟如此凶险么?傅思心头发沉,正要再问,抬眼见母妃牵着六弟手,言笑晏晏走来,目光撞上傅思的,当时就冷下来。 傅忆对淑妃行了礼,便说不打搅母子三人说话,上楼去了,淑妃含笑点头。 二皇子一走,淑妃就收了笑脸,冷声训斥傅思:“你如今得了陛下青眼了,就不把母妃和弟弟放在眼里。回京这么久,从不进宫请安,若不是家宴,我怕是见你一面都难呢。” 母妃不待见,他不是上赶着讨嫌的人,自然没有进宫请安。傅思有口难言,只能说儿子疏忽了,恭敬垂头。傅恩年岁尚小,不懂母亲话里的意思,歪着头瞧大哥哥,傅思余光里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母所出的稚嫩面孔,抑制不住的心酸。 淑妃见他还算规矩,冷哼一声:“陛下寿诞在即,你打算进献什么贺礼?” 傅思据实以告:“儿臣身无长物,只有刚送来的蜀地特产蜀锦与竹叶青茶,希望父皇不嫌弃儿臣寿礼微薄。” “确实微薄……”淑妃低声嘀咕,余光里瞧见康元帝向这边走来,急忙牵起傅恩手一张笑脸迎上去,“陛下!” “妾身提前恭贺陛下寿诞,祝陛下万岁永享,福泽绵延!”淑妃一身妃色宫装,姿态婉柔语调娇软,哄得康元帝开怀大笑,揉揉幼子发顶,“话说得吉利,不知寿礼是否也准备妥当?” 淑妃笑靥如花,“进献给陛下的东西,自然是要尽早尽心准备的!只是妾身素无积蓄,怕是要让陛下要笑话我们母子贺礼寒酸了!”胳膊肘一碰小儿子,傅恩抓住父皇袖口,脆生生地喊:“父皇不要笑我们寒酸好不好!” 听母妃这几句话,傅思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康元帝却对爱妾幼子撒娇很是受用,一把将幼子抱起来,“只要恩儿送给父皇的,父皇都喜欢!恩儿,跟父皇说说,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母妃早交代该怎么说了,傅恩掰着指头数:“有南海的珍珠、红珊瑚,东北的人参……” 淑妃在一旁补充:“还有西南的蜀锦,峨眉的竹叶青!陛下国事操劳,竹叶青喝了提神消疲,最适合陛下!” 康元帝听完越发愉悦,“淑妃有心了!恩儿也是朕的孝顺孩儿!”这时才看见一旁的傅思似的,康元帝饶有趣味地问,“老大的呢?” 傅思面色惨白。 他的,寒酸微薄,刚刚被母妃拿去给幼弟做添头了,哪还有什么寿礼。 “儿臣……”傅思嗫嚅良久,“儿臣的寿礼……” 康元帝目光一沉,“老大不会至今毫无准备吧?” “儿臣不敢!”傅思冷汗涔涔,心里又苦又涩,一时之间他怎么无中生有应对父皇的责问?此情此景,傅思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找到商榷的怀抱钻进去! 念头一起,他听见空中有亲切的声音传来,“傻瓜,你就说寿礼是惊喜,等寿诞当天再献出来啊!还有两天呢,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最好的礼物!” 傅思知道,这是商榷的梦呓,天籁一样动听。 “父皇。” 傅思对康元帝恭敬一礼,“父皇大寿,仙人也有贺礼令儿臣转交,天机不可泄露,万寿节当日,儿臣自当呈上!” 作者有话要说: 高端的宫斗往往需要现代智慧辅助 商榷:我的崽决不能被欺负!!! 感谢奶茶茶的投雷,感谢星哲的灌溉~ 感谢评论区读者天使的支持,爱你们! 第19章 猫猫封王 提到仙人,康元帝面色稍霁,“果真?” 傅思紧紧咬牙:“儿臣不敢有所欺瞒。” “既如此,朕就拭目以待了。”康元帝将幼子放下,大手拍在傅思肩膀,“思儿可不要让朕失望。”说罢,康元帝登上归雁阁,淑妃瞪了傅思一眼,带着傅恩紧随其后也上楼就坐。 席面早已安排妥当,康元帝居上位,下座男女分席。左席按长幼依次落座,头一个是傅思,其次是傅忆,再次是傅悉……最后是傅恩;皇帝没有中宫皇后,右席就是贵妃为首,然后是淑妃贤妃和带着孩子的文安公主…… 编钟箜篌奏乐,家宴开始,诸妃嫔并皇子公主举杯向皇帝敬酒,挨个说了吉利话,皇帝龙颜大悦,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朕即位将近二十年,宇内升平,家门和睦,实是上天眷顾,祖先庇佑。” -- 第29页 众人都恭敬称是。 说到上天庇佑,康元帝自然点到傅思名字:“思儿前日进献的地动仪,提早预警了陈州地动,我大楚才得以抢在吴国之前,安抚百姓赈济灾区,保住了边境战马粮草安稳,实在是大功一件。朕思来想去,应当赏赐。四喜,传旨中书门下,封大皇子傅思为安王,食邑三千户。” 傅思出列,谦让推辞,“都是父皇仁德,感天动地,所以天佑我大楚!儿臣不敢居功,更不敢领赏。” 康元帝笑道:“思儿不要过谦,朕几个皇子中唯有你过于恭顺。有功便该赏,你接旨就是。” 傅思便不再推脱,叩头谢恩。 接着康元帝又点到傅忆,“忆儿代朕赶赴陈州,舟车劳顿,辛苦了。” 傅忆回话之前还是咳嗽一声,不知是不是刚刚喝了酒的缘故,病态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儿臣身为人子人臣,能为君父略尽绵薄之力已是大幸,并不觉得辛苦。” 康元帝点头,一高兴又封傅忆为信王,食邑还是三千户。 前头两个都封了王,傅悉心头狂喜,接着就该轮到他了吧,三千户可不是个小数目!安和信都是好封号,父皇会赐他什么封号呢?傅悉挺直腰背准备受封,左等右等也没听见自己名字。康元帝问了傅忆陈州灾情之后,便闲话起家常来,打趣地问文安和小子衿要寿礼,笑了一通也没有再往下封赏的意思。 奇了怪了!难不成真是变了天了?老大老二,一个是煞星,一个是病秧子,竟同时走了狗屎运,抖擞起来了,这怎么了得?傅悉看向对面,贵妃脸色同样难看。 在场众人,除了傅思,都将自己准备的贺礼报告皇帝知晓,傅忆呈上一幅字:“儿臣此次前往陈州,见即使在边疆,百姓同样是深沐天恩,日夜感激父皇的恩德。此次地动,全赖父皇仁爱,不仅开仓放银放粮,更免了陈州半年的赋税,君恩深重,百姓无以为报,陈州百位百岁老人合写了这封百寿图,进献陛下。” “哦?快拿给朕看看!”康元帝让四喜赶快拿过来,展开一看,或遒劲或沉稳的寿字用多种字体写出,大大小小整整一百个,仿佛神奇的咒语,带着长命百岁的法力,“好啊!好好好!这便是我儿的寿礼么?朕心甚喜!” 皇帝说“我儿”,这是极亲近的称呼。傅思看向傅忆,这个只比他小一个月的二弟孤身一人,没有母家支持也能安然长大不是没有道理的。百寿图,长寿的祝福,这对于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皇帝来说,是多么贴心合意。 傅忆却说:“天下百姓都是父皇的子民,这是百姓献给陛下的寿礼,儿臣不敢贪功。儿臣的贺礼是——”傅忆轻轻击掌,一队戴着面具的舞者来到席间,“这是陈州最佳的舞队,专舞大面,尤擅《入阵曲》,请父皇观赏。” 席间的奏乐转为激昂,舞者手脚大开大合,动作勇猛狂放,后宫妃嫔都不大能欣赏这般舞蹈,小子衿还被这阵仗吓得哭起来,文安只好离场去哄孩子。贤妃听了一阵觉得头痛,也提前退席。傅悉等未受封的皇子倒是能欣赏舞蹈,此刻却也没心情观赏叫好。 只有康元帝,全神贯注地欣赏舞蹈,目光追逐着领头的舞者,入阵破阵翻腾纵跃……至乐曲末尾,曲调越发慷慨激昂,到最后一个高亢的节点,戛然而止,舞者伫立,仿佛一将功成万骨枯,得胜的将军立在尸山血海中,破阵凯旋。 “好!”康元帝高声喝彩。 傅思座位离皇帝很近,此刻惊奇地发现,皇帝眼角带着泪光。 这舞,确实很好,但至于让威严霸道的皇帝热泪盈眶么? “领头的,摘下面具。”康元帝眼中的水光一瞬而过,转而替代的是某种傅思看不懂的情绪。 舞者摘下面具,一张冷峻的面孔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与楚人长相迥异,眉眼深邃眼瞳甚至带着异色,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角一道伤疤给他增添几分野性。 “你……叫什么?”大概是酒喝多了,康元帝说话有些断续。 “小人,明月狼。”舞者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口位置。 傅思听说过这种特殊的礼节,是草原部落人独有的。陈州与吴国相邻,二十年前,草原部落被吴国打败,虽说草原部民大多被屠戮,但总有被收做战利奴隶而幸存者。傅忆此行带回来这样一个人也并不稀奇。 奇怪的是,皇帝喃喃念叨着那个名字,宴会的下半场都心不在焉似的。 到后来,众人都意兴阑珊,皇帝说乏了,家宴散场。 淑妃睕傅思一眼,领着傅恩走了。贵妃睕傅思和傅忆一眼,也走了。傅悉不仅睕两人一眼,还想酸两句,想了想,对方现在是有了封邑的王爷,还是算了,灰溜溜地走了。 傅思和傅忆走在最后,傅思想到方才宴会上父皇见到明月狼后奇怪的神情不由得再次打量傅忆,他是故意为之?那明月狼到底是什么来头? 傅思突然想到,商榷说那个叫陆沉的,也会梦见楚国的事,他是傅忆的“守护神”,傅忆的行为会不会受到陆沉影响? 夜色四合,归雁阁楼下高挂宫灯,傅思转头看傅忆,苍白的侧脸在灯影里明暗参半。 傅忆也看向傅思,“听闻兄长梦中得见仙人,仙人是什么样的?” 别人还好糊弄,可傅忆却是和陆沉有关联的,傅思想了想,“是很好看的。” -- 第30页 傅忆微笑起来,灯光照亮他苍白嘴唇绽开的弧度,“是么?大约仙人都是好看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我的读者宝贝们 第20章 猫猫旅游 “傅思!说我好看!他说我好看!”商榷从梦中醒来,捉起大橘就是一顿猛亲。 大橘硬是被亲醒了,橘脸发红,心脏砰砰地几乎跳出嗓子眼,这……这个时代的人表达情感真是过于外放。 “不对——”商榷亲了一嘴猫毛,突然反应过来,“就算大皇子是真实存在的,他那个时代出现在我的梦里,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样子?” 大橘被商榷架着咯吱窝,人猫对视,圆溜溜绿莹莹的猫眼充满期待。 终于要发现了吗? 好看的平民商榷,你造就精彩文章的纤长手指正举着楚国大皇子,新鲜出炉的安王殿下。 不要太过激动,更不要跪拜行礼,你我是知己,相互尊敬,以后不要随便亲脸就好。 然而商大博士的脑回路和大皇子同志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他表情骤然严肃起来,把大橘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扣好睡衣纽扣。 猫猫抬眼看着玉竹一般的手指扫过锁骨扣紧领口,棉麻质地的睡衣遮掩住那深深的凹陷。 “大概现代和古代是有时差的,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大皇子在我的梦里,那我可能也在大皇子的梦里,我要注意仪表,毕竟对方是尊贵的安王殿下。”商榷认真道。 听商榷温润的嗓音称呼殿下,猫猫心头一片柔软,心道,我不在梦里,我就在你身边。 胖胖的脑袋歪过去,轻蹭商榷手背,“喵~” 你的仪表很好,尊贵的神明先生。 商榷记得昨晚自己说的梦话,同样记得自己的崽崽被亲妈坑成小可怜,心疼极了,决心好好补偿傅思同志。 商榷用了一早上的时间,整理了梦中所见楚国宴会上的规制礼仪,然后翻阅文献,匹配到合适的朝代,梳理出来发给陆沉。 陆沉看后很满意,请商榷再整理一下寿字的不同写法,商榷知道是因为二皇子进献皇帝的寿礼就是百寿图,更加确定了楚国、傅思是真实存在的。 完成陆沉交代的任务,正好遇上清明假期,商榷自驾前往峨眉山。 “我好久都没开车了,安全第一。”发动车子前,商榷给副驾驶的大橘系好安全带,一路上都按照最低限速行驶,为了缓解紧张,和猫猫聊起天,“因为要带着你,没法坐高铁飞机,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要乱撒尿,想嘘嘘要提前告诉我。” 其实商榷只是开玩笑逗猫猫玩,一只猫再机灵,也不会像小娃娃一样,扯着大人袖口说,“妈妈,要尿尿。” 大橘要是真开口,商榷反而该吓尿了。 大橘一路安静,可商榷开车开到服务区时,大橘一眼看见厕所字样,伸爪按住商榷手背。 “喵喵~” 声音奶奶的。 “不会真要尿尿吧?”商榷惊呆了。 “喵!”大橘很难为情,做猫就这一点不好,行为不自由。如厕方便这种私密的事,在家里自然是不用商榷帮忙的,但上了车,猫猫就麻爪了。 现代的车速太快,猫猫有些头晕,手软脚软,而且商榷说了不能尿在座位上,本身的修养也不允许猫猫当着商榷随地大小便。 好在商榷善解人意,说可以告诉他,要不然猫猫可能会成为大楚第一个被尿憋死的王爷,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商榷惊讶了片刻,很快调整好心态,心想开了这么久的车,自己都内急,何况猫猫。 抱着大橘下车方便,秉持猫猫优先原则,小孩把尿似的捉着大橘完成了人生大事,然后才是自己。在洗手台洗手,商榷不忘给猫爪爪也冲两下。 猫猫橘脸通红,其实他刚才可以自己来的……这倒让他顿时不期待商榷认出自己了,知己可以同生共死,但上厕所这种事……就不用一起了吧? 对于猫猫的尴尬,商榷毫无知觉。洗完手用烘干器烘手,一抬头从镜子里扫见个熟悉的身影。 波西米亚风的长裙,精致盘起的长发,不过此时脸上没有带着标志性的热情爽朗笑容,行色匆匆,很快从商榷视线中闪过。 何老师? 她不是出国交流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商榷抱猫回到车上,苦笑着摇摇头,大概又是为了甩包找的借口吧? 何春花女士四十多岁的知名教授,做学术是一把好手,但除了音乐,其他一概是能躲就躲,必要时还会胡诌耍赖,小孩子似的。 但自己的老板,除了宠着还能怎么样? 商榷决定不揭穿老板的逃兵行径,只当没看见,让春花女士继续开心地玩耍,发动车子接着往峨眉山进发。 虽然已经快到五月,但峨眉山以其三千米左右的海拔保持着山顶积雪的状态。峨眉天下秀,常年吸引全国各地游客。 商榷是第一次来峨眉,没乘缆车,买了个登山包把大橘背上,一人一猫徒步登山,一走就是一整天。途中,商榷给自己和猫猫都安排了一套羽绒服。猫猫心想,咱这一身皮毛可不是白长的,但那幼儿款的羽绒服和商榷是同样款式,大橘最终还是穿上了。结果就是,到金顶的时候,热出一身的汗,毛都湿透了。 -- 第31页 峨眉有三绝:云海、日出、佛光。 很多游客慕名而来,但真正能领略到三者全部的,少之又少。俗话说,万事随缘,显然,商榷是有缘人。 在金顶酒店住了一夜之后,凌晨三五点,商榷就带着猫猫起床,站在舍身崖上,等待着代表着希望与生机的朝阳从地平线上跳出来。 云海翻滚,雾气升腾,商榷的面部轮廓在朦胧中显得更加柔和,大橘胡须上坠着朝露,抬眼看商榷。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猫猫突然想到这几句诗。 商榷他,就是美玉一般的人啊。 “哇!快看!”商榷突然欢呼起来,翻出鱼肚白的天空此刻已是红霞辉煌,在灿烂的彤云之间,硕大的橙红色太阳冉冉升起。 红日出,光明生,商榷像太阳。沐浴在柔和的晨曦中,猫猫心中充满神圣与虔诚。 更多的欢呼声在周围响起,商榷抱着猫猫转身,五彩的硕大光环挂于天际,最外层是红色,最内层是紫色,像是彩虹折叠成圆,中间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据说,人背日而立,得见佛光,所见便是自己的照影。 “我在佛光里。”商榷庄严地望着天空,绝世珍宝似的抱着大橘,“傅思在佛光里。傅思,你能看见吗?” 猫猫眼望佛光,“喵。” 傅思看得见佛光,更看得见商榷。 这神奇的景象并没有保持多久,作为高知分子,商榷清楚这些冠以神圣的现象不过是光影的作用,但在伫立观看的那一刻,有幸运降临的感觉。 他感觉到世界与他同在,傅思与他同在,无尽的岁月,无限的时空,在此刻交叠。 山也登了,景也观了,一人一猫开始此行的正事—— 补偿小可怜傅思同志。 峨眉景区多的是售卖蜀锦和茶叶的,但商榷不想送傅思太过普通的礼物,几经询问,终于找到一位能定制蜀锦的老奶奶。 第21章 商榷的礼物 沿着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被阳光消融的积雪化成一人一猫湿润的脚印,商榷和大橘来到万年寺边一座青瓦平房门前。 当地人说,这里住着一位红婆婆,做了一辈子刺绣,八十岁了耳聋但眼不花,无论多难的花样,只要你说得出,她就能原模原样绣出来。 红婆婆坐在屋檐下,穿着一身红色棉袄,雪白的头发用红头绳扎起,脚下绣鞋是杜鹃花样,手上拈针来回穿引,动作从容。 平房低矮,商榷弓着身子才钻进去,怕碰头不敢站直,屋檐滴着雪水,商榷和猫咪鼻头都是红通通的。 “婆婆,您好!我想请您帮我绣一幅蜀锦!”商榷操着一口刚从当地人那里学来的蹩脚方言,红婆婆停下手中活计,抬头眯起眼看他,“井?我这没得井,都吃自来水了……” 商榷闹了个大红脸,看来他真没什么语言天赋,还是老老实实用普通话,凑到婆婆耳边大声说:“婆婆,不是水井,我想让您帮我做个刺绣!” 红婆婆这回听清了,把绣花针别进头发里,伸出满布皱纹的手摸大橘头,“好肥的猫儿……娃娃,你要绣啥子?绣这只猫费线哦,尤其要多用金线,不要说婆婆要价贵。” 大橘别扭地躲开,心宽体胖是有福之相,老婆婆竟敢嘲笑。商榷笑弯了眼,“不是,婆婆,我想让您帮我绣一个人。” 大橘尖尖的耳朵瞬间竖起,亮晶晶的眼睛盯住商榷,他想绣谁? 婆婆又没听清,握住商榷手感受温度,“冷?我这屋里有我老头子以前穿的袄子,不要去租景区里的衣服,多少人穿过,贵不说,又臭又薄……” 商榷反握住婆婆干枯但温暖的双手,一字一顿大声说清楚:“婆婆我不冷,我是说,想请您帮我绣一个人,一个很好看的人。” “人,你耍的朋友哇?”婆婆这回听懂了,温柔地笑起来,眼角皱纹填满了慈祥。 商榷不大能听懂方言,隐约听到“朋友”两个字,心想,虽然和傅思相隔千年从未见面,但知道彼此存在,同欢喜共患难,应该是朋友。 “对,是我朋友。” “那你朋友多大了?”红婆婆聊到这类话题,耳朵顿时不背了。 商榷想了想,“十八岁。” “哟,那还是个小娃娃哦!”红婆婆上下打量商榷,“娃娃,你多少岁?” “二十五。” “十八,二十五……差七岁,那你要好生照顾人家小姑娘哦!不晓得你们那边啥子风俗,我们这边都是耙耳朵,男人家都要听老婆的,疼老婆……” 什么姑娘?什么耙耳朵?什么……老婆? 商榷满脸通红,大橘也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婆婆,你弄错了,我朋友是男生。”商榷半天才红着脸吐出一句。 红婆婆睁大了眼,眼角的皱纹都展平,“你朋友也是男娃娃?哦哟!” 商榷:“……” 他好像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这边方言里耍朋友是不是就是谈恋爱的意思?虽然他心里对大皇子是有点图谋不轨,但终究也只能是想想,商榷垂头笑了笑,轻揉大橘脑袋,“婆婆,真的只是朋友而已,不是谈恋爱。”大橘跟着小声喵了一下。 红婆婆又怔了怔,干瘦的手掌在商榷头顶轻拍,像他抚摸大橘那样,“没得事,不要害羞。婆婆晓得,喜欢男娃娃也不是错。” -- 第32页 男性都是很排斥被摸头的,尤其成年男性,但红婆婆的掌心轻揉发顶,商榷心里一片柔软。 这一次乌龙的出柜,他竟然得到一位八十岁老人的接纳与包容,感受到陌生人极度的善意。 喜欢男娃娃也不是错。 商榷眼角发热,鼻头发酸,他奶奶去世得很早,但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很疼他。商榷也曾想过,如果奶奶还在,一定会说,无论你喜欢谁,幸福就好。 喜欢男娃娃不是错,商榷在心里反复念诵这句话,每多念一遍就多一分幸福和勇气。突然又想到傅思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商榷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但他们之间隔着岁月与阶级,是绝对不可能的,想着又心酸起来,商榷抽了抽鼻子,“就是朋友……婆婆,你能帮我把他的样子绣出来吗?” “可以啊!你有他照片拿给婆婆看看哇!” 商榷怔住,摇头。 婆婆扁嘴,“耍朋友连个照片都没得,娃娃你们是搞啥子哦,我跟我们老太爷都拍了照片的。”说着,红婆婆起身,从屋里拿出一幅相框来,“看,那时候他还是多帅的嘎!” 商榷双手接过来,黑白相片上,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很般配,男的浓眉大眼,女的柳眉樱唇,夫妻俩对着镜头笑得很美。 商榷问:“爷爷呢?” 红婆婆笑容缓缓消散,眼角湿润起来,“早就死咯,短命鬼!” 商榷沉默。 “他就活到六十岁,死得不痛苦,晚上睡觉第二天没起来。”红婆婆把绣花针从头发里拿出来,继续刺绣,“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心说他啷个不给我做饭吃,我好多年没做过饭了,他说我简直是公主命,不让我做。熬稀饭都糊锅。我想他怕是要笑我,结果没有,我再也看不见他笑了。” 商榷眼圈红了,怀里的猫猫也抽着鼻子,婆婆却没有眼泪。 “娃娃不哭,这有啥可哭的嘛!”红婆婆声音沙哑,但嘴角努力地微笑着,“人哪有不死的呢!早点晚点都一样,我和老太爷结婚几十年,天天都是笑呵呵的,这就很好了。娃娃,你要跟你朋友好好的哈,年轻人,莫吵架,好好过……” 商榷双眼更加朦胧,他和傅思隔着上千年的时光,在岁月长河的不停流逝中,楚国的安王殿下早已成为历史,而研究历史的商榷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找不到丝毫傅思的痕迹。 如果他心如我心,如果真能和傅思好好的,多好…… 商榷为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感到绝望。心里堵得厉害,他甚至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遑论通过贫瘠的语言向红婆婆描绘傅思的长相。 红婆婆摊手表示为难,“娃娃,婆婆再能干,你光说个好看我也搞不出来他鼻子眼睛噻!” 商榷沉默良久,“婆婆,那就绣我的样子吧。” 檐下滴水山间风响,商榷抱着大橘,端端正正地坐在屋檐下,等待心灵手巧的老人将自己和名叫傅思的猫儿一针一线纳入锦绣。 商榷喜欢傅思,傅思不知道;傅思的模样刻在商榷脑海里,无论时间推移,商榷都会记得。傅思将商榷视作神明,神明想让把自己送给他,偷偷地,不露声色地。 刺绣是精细的活计,不是三五日能够完成的,但红婆婆记忆很好,她告诉商榷,她已经记住一人一猫的样子了,大约一个月时间,商榷就可以来取成品。 商榷感激,又问红婆婆哪里有上好的竹叶青,婆婆一指屋后,“喏,我的茶树好得很,看你要多少,自己采!” 商榷大喜,抱着大橘来到屋外茶圃,大橘也很喜欢满园的茶叶,从商榷怀里跳出,上蹿下跳,滚了一身的茶叶,爪子缝隙里都是嫩芽,以至于商榷疑心红婆婆的茶叶是不是嫁接过猫薄荷。 摘了一小箩茶叶,商榷连刺绣一起算钱,婆婆说自己种的茶叶不算什么,再三推辞,商榷只好偷偷把钱放在相框后面,然后向红婆婆告辞。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好走,商榷来的时候运气好,错开了猴群觅食的高峰期,下山可就不巧了。一大群膘肥体壮的长毛猴子坐在青石板上,一级一级面露凶光拦住去路。商榷头一次觉得毛茸茸的生物如此可怕,头皮发紧,怀里的大橘更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全身的毛都炸了。 自知不是猴子对手,商榷退后两步,打算绕路下山,猴子们却步步紧逼,有的抱住商榷胳膊,有的绊住商榷大腿,还有一只猴子,长臂一挥,把大橘从商榷怀里拽了出来。 商榷本来一手抱猫,一手提着茶叶。大橘被猴子揪住尾巴欺负得嗷嗷直叫,他赶忙丢了茶叶篮子去营救猫咪,猴子们盯了商榷的篮子好久,一拥而上,把篮子里茶叶哄抢干净,到手又嫌弃,搞了个天猴散花。 那是给我的茶叶!喵! 猫猫是真的被惹毛了,抖着胡须亮出爪子,一爪一个,把顽劣的毛猴拍得龇牙咧嘴。大橘尾巴终于被撒开,却秃了一截,但他顾不上自己,一个纵身上前,从猴子手里夺回茶叶。 不久之后,傅思同志领着千军万马与吴国交战时,会回想起今天这场伟大的战役,为了荣誉而战,为了商榷而战。 猫猫很勇猛,吸引了全部火力,商榷看呆了,回过神时猫猫已取得胜利,悍匪退去,地上东零西散到处是猴毛,间或一撮橘黄色的猫毛夹杂其中,场面相当惨烈。 -- 第33页 商榷赶忙抱起大橘检查伤势,好在除了尾巴尖秃了一块,大橘大概能算全身而退。 “傻猫猫,跟它们打架多危险啊,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跑就行了。”商榷轻碰秃掉的尾巴尖,粉嫩的肉肉没有毛发遮蔽,显得非常脆弱。 猫猫伸开紧握的爪子,一片翠绿的嫩芽摊在掌心,“喵~” 打这一架值得。你送我的礼物,我收到了。我会好好保存,不会再被人抢走。 茶叶碧绿,猫爪粉嫩,两种完全不相关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商榷心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世上只有一个叫傅思的人,只有一只叫傅思的猫。此傅思,彼傅思,都和商榷紧密关联,这是上天送给商榷最好的礼物。 一人一猫都满心欢喜,带着与猴群搏斗过的英勇痕迹下山。刚到山脚,工作人员急急地呼喊商榷撤到景区以外,商榷讶异不已,景区门口聚集了大量游客。 景区不是全天开放么?怎么天都没黑就封闭了?周围游客七嘴八舌地讨论,不远处还有警车救护车呼啸作响,商榷听了一阵,原来景区发生了游客跳崖事件。 人声嘈杂,商榷抱紧大橘准备尽快离开,一抬眼,看见下山的警车后排,坐着面色沉重的何春花女士。 作者有话要说: 和读者宝贝们相遇,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第22章 商榷进派出所 警车呼啸着离去,商榷脑袋一片空白,大橘用爪子轻拍他脸,才醒过神来,急忙拨打何老师电话,手抖个不停,号码按错几次,好不容易按对,不带感情的提示音告知对方已关机。 所以,商榷没看错,警车上那个人,真的是何老师? 商榷喉咙发干,惶然站在人群中,看着几个大妈嘴唇张合口沫横飞,耳朵里却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迈的腿,商榷再回过神来已经是来到停车场,手碰到车门,他抽回来拍拍自己脸,找回清醒,才上车发动。 在车上,商榷拨通了杨长江的电话。 “喂?商榷啊?你不是去峨眉旅游吗?怎么有空关照我们留守儿童?”杨长江笑呵呵的,何欢好像也在他跟前,商榷听见一声脆甜的“商师兄” “我快回来了……何老师呢?她在学校吗?”商榷握紧方向盘,余光不由自主地盯着手机屏幕。 “没啊,春花……老板不是去国外交流了嘛!我说商大博士,你是旅游把脑子落峨眉了吧?记性这么不好……” 商榷没心情听杨长江调侃,何老师大概是真出事了。没出国交流,反而出现在景区,甚至在有人跳崖一片混乱时坐上了警车……对,有人跳崖! 商榷点开新闻,官方的消息还没出来,但不少网友都在讨论。 【吃亏是福】:太吓人了,景区这里有人从山上掉下去了! 【猴哥】:听说是自己跳的! 【7u8111】:好像是个女的,哎哟背时哦,听说是还带了个男娃娃个一起爬山的。女的好像死了,不晓得那个啷个样了。 【出入平安】:不是,我听说掉下去的是个老太婆…… 【桑菊夏枯草】:不是,是两口子,老公把老婆推下去了[惊吓]…… 网上众说纷纭,但有人坠崖基本是共识。到底是什么人坠崖,是意外还是早有计划,这一切跟何老师有没有关系? 商榷心里乱成一片,看样子何欢还不知情,也好,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少一个人担心总是好的。商榷脑子里快速思考,调转方向驱车前往距离景区最近的派出所。 希望赶紧找到何老师,但又不希望在派出所见到何老师。 商榷把速度提到限速,一路狂奔,和呼啸的警车前后脚赶到派出所。 身穿波西米亚风格长裙的何老师从警车上走下来,商榷远望背影,向来风风火火的何女士盘发松垮,脚步沉重,裙摆受潮似的垂坠着。清明时节,西南地区气候潮湿,何老师像在浮动的雾气中溺水,毫无生机。 到底……怎么了? 商榷不敢贸然上前,他相信人民卫士会抽丝剥茧主持公道,同时也不想在尊敬的师长失意时候平添尴尬。 抱着大橘,商榷把车停在派出所门口不远不近的距离,倚靠车门,头脑放空手上一遍一遍从头到脚抚摸猫猫,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镇定和安慰。 大橘一直乖巧安静地充当镇定剂,但商榷心不在焉,不小心碰到被猴子扯秃的尾巴,大橘忍不住喵声叫痛。 “喂,小同志,你在这做什么?”与此同时,一位身穿制服的民警端着茶杯走过来。 商榷有种做贼心虚的窘迫感,语无伦次,“我……刚才山上……那个,我想看看……” 民警让商榷拿证件出来,商榷迅速把身份证和学生证双手递上。民警看了眼学生证,“又是A大的?” 又。商榷心头一紧。 “认识一个叫何春花的吗?好像是A大的教授。” “……认识。”商榷抿唇,“麻烦您能不能告诉我,何女士……遇上什么麻烦?” 民警语言简练:“现在还不好说。进去坐坐吧。” 商榷点头,又恳求:“能不能不要让何女士看到我?” 民警大叔看他一眼,“当然不会让你们见面。” 商榷轻舒一口气,但心也往下沉了几分。 -- 第34页 警察叔叔这个态度,恐怕何老师是真的摊上麻烦了。 来到室内,商榷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角,嫌疑犯似的,但拥有丰富办案经验的民警眼睛是雪亮的,一眼看出这个学生娃与案件无关。 “坐嘛。喝茶。”大叔把沏着竹叶青茶的纸杯往对面一推,在桌面摊开笔记本,对着商榷身份证开始抄录:“商榷,男,25……” 公务人员自带正气,声如洪钟,商榷慌忙扯了椅子坐下,“麻烦您声音小些!” 他刚才进来时观察了,这里就两个房间,何女士现在一定就在隔壁,万一隔音不好,让她听见怎么办? 何女士是那么骄傲自尊的人,知道自己学生尾随她进了派出所,心里肯定会难受。 大叔笔头在本子上磕两下,抬起眼看商榷,“你和何春花是什么关系?” 正式场合,大橘乖觉地从商榷怀里跳下,蹲坐一旁,商榷双手放在膝头,“师生。” “你为什么要来这?” “旅游。” “登山了?” “是。” “途中有没有遇到其他人?” “有。抬滑竿的轿夫,拜佛的夫妻,还有做刺绣的红婆婆。” “其他的没有了?” “没有了。” “你老师呢?” “什么?” “你和你老师不是一路上山的?” “不是,跟我一路的只有我的猫。” 民警大叔问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合上笔记本,“在这等着吧。喝茶,本地的好茶,不要浪费了。”说完,走出房间。商榷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心又瞬间提起,抱起大橘,他那颗狂跳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之前害怕隔音不好的商榷竖着耳朵也听不见隔壁的动静。绝对的安静让他几乎要发狂,心里像是有根弦,越绷越紧,就快断了。 吱呀—— 陈旧的铁门被推开,民警大叔站在光里,对商榷摆手,“走吧。没事了。” 商榷噌地站起来,嗓子沙哑,“何……何老师呢?” “走了。” 走了。那应该是没事了。商榷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压抑许久的猫咪也适时叫出一声,瞬间卸去商榷满心的重负。 商榷走到门口,民警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他,“你老师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孩子。哎……回去什么也别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商榷沉重地点头。 虽然他心里有一连串疑问,但他应当保持沉默。人民卫士证明何老师是无辜的好人,这是对跳崖那个人的交代。而何老师是好人,不应再被追问,这是对何老师的尊重。 商榷收拾好心情开车回学校,路上接到个陌生来电。 按下接听键,顾明朗轻佻挑衅的语气响起。 “陆沉的电影我演定了!商榷,想在这个圈子混,得罪我算你倒霉。不过,你要是肯跟我认错,好好求我,我也可以考虑——” 商榷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吐,挂断电话。紧接着,陆沉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第23章 商榷少年时 联系到顾明朗刚才的挑衅,商榷想陆沉来电大概和影片选角有关。 商榷不是矫情的人,虽然对顾明朗确实发自内心厌恶,但工作就是工作,既然已经同意和陆沉合作,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妨碍正事。他也能理解面对资本,桀骜如陆沉也不得不多方考虑。 只要不让姓顾的演傅思,商榷勉强能捏着鼻子和他在一个片场工作。 商榷接起电话,本来已经做好妥协的准备,却听见陆沉说:“你有多厌恶顾明朗?” “嗯?什么?”商榷有点摸不着头脑,“陆导你给我打电话不是要……” 陆沉那边冷笑一声,“他联系过你了吧?真是又无皮囊又无头脑。电话里不方便,你回来我当面跟你说。” 通话挂断,商榷回味陆沉的话,听起来,陆大导演似乎并不打算给顾明朗背后的资本面子,就凭这一点,活该陆沉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商榷心里对陆沉好感又多了几分,不愧是和他一样被楚国皇子视作神明的人。 旅途的辛劳和晕车让大橘昏昏沉沉,在副驾驶位置摇头晃脑,商榷揉揉猫头,“睡会吧。我跟陆沉谈完生意就来带你回家。” 大橘瞬间睁大眼睛,抱住商榷胳膊,他不!陆沉是老二的人,开口闭口都是陆沉,要是商榷被他拐跑怎么办。揪了自己受伤的尾巴一把,大橘卖了一手好惨。自己的猫自己心疼,商榷顾不上失礼与否,只好抱着大橘去见面。 星光娱乐二十三楼。 陆沉长腿交叠,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握笔在纸上刷刷划过,画上的形象越来越生动。 “你们的关系,我本来没兴趣。”陆沉盖上笔帽,妥善收拾好画纸,“但他挑战到我的底线,我向来没有任人撒野的好脾气。” “所以……” “所以我需要知道,我的合作伙伴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什么教训对他来说是合理合适的。” 商榷一时语塞,陆沉冰蓝色的眸子不仅提示他可能具有外国血统,更让他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不可冒犯的权威。商榷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二皇子傅忆那张苍白的病容,冰雪一样的眼眸,虽然笑着,总给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 第35页 傅思不同,他被父母责难时眼尾会发红,从眼尾一直红到耳廓,嘴角会抿得很紧……和商榷一样,是个内敛而情感丰富的人。 这样看来,果然是人以类聚,商榷和傅思真的很般配呢!商榷如此想着,脸红起来。 “商先生,你如果对这种人还余情未了的话,我恐怕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值得和你合作。” “……啊,你说什么?” 陆沉目光大有深意地看着商榷,“商先生不必在我面前有所隐瞒,我看得出你和顾明朗有过情感上的纠葛。我不是一个喜欢妄自评价别人的人,也能够理解,谁没有在年少不经事的时候,爱上过一个人渣呢。但是人不二过这个道理,商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 商榷恶心的感觉又泛上来,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爱过他。” “愿闻其详。” 商榷迟疑半晌,陆沉眼睛很毒,他和顾明朗的纠葛勉强能够归类于情感,但爱是绝对没有的。总结起来,可以说是青年才俊商大博士也有又瞎又蠢的时候,错把狗熊当英雄。 都是些糟心的烂事,而且说来话长,况且一旦跟陆沉讲起往事,就相当于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陆沉看出了商榷的迟疑,轻笑道:“商先生,你要相信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干净最正直的,无论你讲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个印象。我有一半的西方血统,观念非常开放。而我的另一半东方血统则教我做一个严格的秘密保守者。” 话说到这份上,商榷再保持缄默就显得矫情了。旅游时红婆婆所说的话又回到商榷脑中,喜欢男娃娃也不是错,本来就不是错。商榷也不想一辈子偷偷藏住心思,做贼一样。 怀中猫猫出电梯就睡着了,正咕噜咕噜做着梦。商榷说话声音放得很轻,“我和顾明朗认识是在高三那年,断绝一切联系也是在高三那年。” “我上学比较早,高三时,周围同学都是十八九岁,而我,虚岁十六。” “我是上大学才长高的,高中不到一米七,身材瘦小性格内向,成绩还不错,这几项综合起来,就显得我格格不入。” 商榷苦笑一下,男孩子大多对他抱有敌意,女生中喜欢他的不少,但碍于他是个弟弟,真正敢写情书甚至表白的,还是少数。但就是偶尔的惹眼时刻,还是让商榷手足无措,也更加割裂了他和男同学们的交际。 那时候,商榷是没有朋友的,甚至还有好几个死对头。他们是学艺体的,十八、九岁,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膀大腰圆,日常在篮球场上出风头,每到考试之前,他们会组团把商榷堵在墙角,逼他帮忙作弊。 商榷年龄小但很重原则,自然不答应,结果就是被揍。那些人刚开始真是为了考试,后来欺负商榷渐渐成为他们的一项娱乐活动。他们专挑衣服遮住的地方打,并扬言敢让别人知道会打得更厉害。 商榷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同意帮他们作弊。每一次考试,商榷都是第一,但没人知道考试前,商榷都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他奋笔疾书突然停下,不是在思考,而是因为小腿被踢得青紫的地方很痛。 那段日子很难熬,商榷几乎抑郁。 然后,顾明朗转学过来了。 “他那时候也高三,转来不久就成了篮球队长,那些人跟他关系很好,我一开始觉得他们是一路货色。事实证明,人的第一感觉总是最准的。”现在的商榷早已不是傻乎乎快被欺负死都不吭声的小可怜了,说起过去,他自嘲地笑笑。 陆沉也笑,“所以说,商先生当时没有相信第一感觉。” 商榷点头,“那一次是高三最后一次月考,我想,高中就快结束了,我的抗争就要胜利。但那一次,他们下手特别狠。拳头落下来,真是像雨点一样,我几乎要昏过去,这时候,顾明朗出现了。” “我记不得他当时说了什么,反正于我而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那些人讪讪地停手,从他们的目光里我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但顾明朗考试完又出现了,从学校到我家,一点五公里距离,他陪我走完,一路平安。” 商榷说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虽然顾明朗居心不良,但那个傍晚,被校园霸凌到几乎抑郁的十六岁少年,看见的月光,是明亮的。 陆沉专心听商榷讲述,目光间或落在他怀中酣睡的橘猫身上。 “正如我先前所说,人的第一感觉是最准的。那天之后,我心里非常抱歉对顾明朗怀有成见,他那时候就很会演戏了,说没想到一起打篮球的人会那么坏,还对我道歉。我更加愧疚,主动提出替他补习功课,他说恐怕是来不及,马上就要高考了,让我专心备考,不用管他。” 陆沉冷笑一声,“以退为进罢了。他那时候倒是比现在聪明,越活越回去,大概是整容把脑子整掉了。” “我后来知道,他是想骗我在高考时提前交卷然后帮他作弊。我偶然听见他和那群朋友炫耀,说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这种智商,怕不是自己也是作弊考的第一……” 陆沉轻蔑摇头,“看来他能考上华影,是找了其他枪手,真是草包。商先生,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商榷抿了抿唇,“陆导认为够了吗?” “够了。如果被这种又蠢又坏的人骗第二次,商先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陆沉没有那么重的窥私欲,他只是需要商榷表态而已,话说到这份上已经足够。 -- 第36页 商榷垂下头,指尖轻轻拨动大橘耳朵,像按动开关似的,睡饱的猫猫在商榷怀里伸了个懒腰满血复活,绿幽幽的猫眼看着商榷。 商榷想,被顾明朗骗第二次的蠢事连猫猫也不能告诉,他会嫌弃主人没脑子的。 那是高考之后,商榷办完升学宴,听说顾明朗考上华影,还没入学就有好多资源找上门来。许多校友社交软件上都在晒顾明朗的照片或者签名,那段时间商榷几乎得了胃病。 更令人作呕的事接踵而来,顾明朗找到商榷——那时候他的化妆师水平真不错,脸色刷得惨白,眼下重重的黑眼圈——得了场大病似的。 一开口,顾明朗几乎哭出来,他骂自己是混蛋,因为想在朋友面前炫耀,所以故意说那些话,他心里其实是把商榷当做朋友的。 心里的事,怎么看得出来。 他演技爆发,商榷信了。他说,最近接了部外语片,但英语实在差劲,想请商榷给他补习,商榷同意了。 商榷去的是一间安静的书吧,翻开英语课本就头脑一沉昏过去,再醒来,在酒店沙发上,面前是一张说不上熟悉但认识的面孔,在升学宴上见过。是商榷母亲的远房亲戚,开影视公司的,商榷应当叫一声表舅。 表舅告诉商榷,这次运气好遇上他,要是再没心没肺地被人卖了还在梦里,神仙也救不了。 商榷这才知道,顾明朗想要资源想得快发疯了,听说公司老总爱好独特,舍不得自己献身,就把歪脑筋动到了商榷头上。 如果对方不是远房亲戚,如果对方不是毫无底线,如果…… 商榷不敢想象,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 这世上,真的有人,披着人皮不做人事。 恶心的回忆点到为止就好,商榷和陆沉交流影片拍摄问题,大橘也探着脖子听得认真。 “剧情和服化道我都放心,只是选角为难。”陆沉指尖在沙发上轻点,“且不说圈内很难有人长相能撑起信王的人设,那个安王,也不是随便谁能演的。” 大橘适时喵了一声,那可不是,本殿下可是有商榷保佑的!姓陆的还不知道吧,他刚刚回楚国,送父皇的寿礼深得帝心,都是商榷的功劳! 第24章 猫猫不明白 因为旅途的疲惫和在派出所虚惊一场,商榷回到家里是半夜,简单洗漱过,连饭都懒得吃,给猫猫喂了一些食物,带着软刺的粉舌还在掌心轻舔,商榷已经进入梦乡。 猫咪坐在枕头上,歪着头看他一阵,挤在商榷肩侧,头碰头进入梦乡。 漫漫的青草地在眼前铺展开,没过马蹄的不知名花草延绵到天际似的,傅思骑在马上,跟在康元帝身后,显然昨日的寿礼让龙心大悦的效果很持久,空中除了弥漫着青草香气,还有康元帝爽朗的笑声。 “思儿,你昨日的寿礼果真是仙人所授?莫不是你自己写的,实话说来,朕有此贤子,心中更喜。” 傅思挽着缰绳,控制马蹄不快不慢地跟随御马步伐。 商榷说过帮他找礼物,但最合适的礼物早已出现在他面前了。昨日四月初五,是皇帝寿诞的正日子,傅思将誊写好的《谏太宗十思疏》隐去题目和开头“臣闻”两个字,藏在春猎围场的石虎中。昨夜夜猎,傅思故意引诱康元帝将石虎错认为猎物,一箭射去,经过处理的石头崩裂开,露出的黄绸上是傅思用左手书写的简体文字,缺笔少画,虽不影响阅读,但于古人而言还是天书一般神秘。 “儿臣粗笨,只听神明说父皇生辰当日有贺礼送出,其他的一概不知。父皇德惠天下文治武功,胸中收日月,掌下定乾坤,尤其箭术之精湛,儿臣敬佩到五体投地。想来上天也是知道父皇本事,这才将天书藏于石虎中。此是天人感应,儿臣不敢贪功。” 康元帝听罢,笑声越发痛快,挽弓搭箭,流矢飞出,精准地对穿草场上一匹惊恐逃窜的小鹿双眼。侍卫就要上前拾取猎物,皇帝兴致正好,一摆手让人退下,“朕自己来!” 随行的皇子们也跟着下马——傅忆体弱,皇帝特准他和嫔妃公主一起在营帐内休息——傅思接二连三得到皇帝赞赏,自然走在众皇子首位,其他人心态还不至于太差,傅悉在背后瞪着傅思,恨不得把牙咬碎。 康元帝四十岁年纪,在朝堂上惯常是板着面孔神情肃穆的,此时握着角将百余斤重的鹿提起来,精神气力都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思儿最近是在同太傅学习诗文辞赋?”康元帝欣赏着自己的猎物,头也不抬地点到傅思。 “是,儿臣蠢笨,让太傅费心了。”帝王向来忌讳皇子同重臣结交,遮掩定会更引怀疑,傅思坦诚回答。 “蜀州地僻,想来也是没有名师的,你学得迟,吃力些也正常。”康元帝把鹿随手交给一旁,一双孔武有力的臂膀接过去,成年的雄鹿提着像小鸡崽子似的,沉默得像一座坚实的博物架,皇帝的猎物都交给他在拿着。 这个人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明月狼。傅忆送给皇帝的明月狼。真是个打猎的好帮手。 傅思看了明月狼两眼便垂头,温顺地听皇帝训示。 “你是朕的长子,不说文武双全,凡事总要有个样子,给你兄弟们做榜样。文事交给太傅,朕很放心。至于武——”康元帝又放出一箭,“跟朕学。” -- 第37页 利箭破空,又中一鹿。 “看来,今夜要吃全鹿宴了。”康元帝朗声道。 楚国先祖白手起家打下江山,傅家向来重视子嗣武功。傅思在山野间放养长大,为求生存,自然也是以武为先,不敢在皇帝面前表露太多,小试身手却也得到了皇帝极大赞赏,又得到皇帝亲自指点,父子二人很显亲近。 相比而言,年龄相仿的老二老三就落了风头。傅忆压根没参与打猎,两手空空自然没什么。但傅悉在马背上颠腾一整天,才捞到两只兔子,实在没脸。 夜宴上,皇帝亲自分割炙鹿,赏赐给妃嫔子女,多份鹿肉中,就属傅思的份量最重。 逐鹿问鼎,商榷那边的世界,历史上是如此描述皇权争竞的,傅思低头看着盘中散发热气的红肉,感觉到四周都是满含深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顺逆转变得太快,傅思好像一下从深渊来到峰顶,逆风而上,翻盘容易,翻车更容易。 帝王的宠爱来得太快,做臣子的受宠若惊。 傅思心不在焉,他不大喜欢吃这种烤得半熟的红肉,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商榷掌心捧着甜甜的牛奶给他喝。做皇子王爷什么的,真的不如做商榷的猫来得快活。满满一盘子鹿肉,一直到皇帝困乏离席,傅思也没吃几口。 此次万寿节,康元帝称陈州不久前地动,不应铺张,与民休息,歌舞盛宴都免了,只是皇家成员在围场里打猎作庆。 酒足饭饱,皇帝离席休息,除了贤妃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菩萨姿态,贵妃淑妃都眼含秋波,跃跃欲试,伸长了脖子盼皇帝召幸,毕竟就算是在围场,总要有人侍寝的。 但康元帝一个也没召,只带着明月狼,正如昨晚那样。贵妃淑妃气得不轻,当场不敢发作,皇帝一走,两位娘娘也提裙而去,一刻也不愿多留,离开之前不约而同地把傅忆瞪了又瞪。 眼看着傅思跟着也要离场,气了一整天的傅悉终于按捺不住,阴阳怪气拦住老大,“果然是封了王,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看大哥如今倨傲得很,不仅看不上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怕是连父皇也不放在眼里。” 傅思刚起身,闻言又坐回原位,“三弟慎言。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如何不友兄弟,不敬君父?” 傅悉恶狠狠地瞪着傅思盘中的鹿肉,“既是君父所赐,大哥动也不动,不是不敬?” 傅思冷哼摇头,早知道那不善的目光中有一道是傅悉的,他倒是会给人扣帽子,正待反驳,同样尚未离席的傅忆轻咳一声开口:“大哥仁孝是父皇亲口夸奖过的,三弟难道是怀疑父皇识人不清么?” “你——” 一顶大帽子丢出去,另一顶又扣到自己头上,傅悉气急。好啊,真是反了,今年是什么年份,一个二个都抖擞起来了,倒霉蛋得了神明眷顾,不知道能活多久的病秧子也敢出头充好汉! 傅悉白天见识了老大的本事,虽言语上找不痛快,到底是不敢硬碰硬的。但傅忆就不同了,药罐子一个,不能文不能武,连母家都没有,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被派去赈灾,这才捡了个封王的便宜,他算什么东西! 傅悉是个炮仗性子,憋闷许久,实在忍不下去,“我说什么哪轮得到你插嘴!”一拳挥上去,傅思没来得及阻拦,心想老二这回可要吃亏了,却见傅忆轻松偏头躲过,肩膀微微往傅悉胸膛一抵,后者便仰翻在地,按着心口弓身成虾状,哀哀叫唤起来。 “论长幼,我行二你行三;论尊卑,我是信王你无封赏。恐怕我是能跟三弟说上几句的。”傅忆嗓音轻柔,微微笑着,漆黑的眸子点在苍白的面容上,黑得深不见底。 真是见鬼了,病秧子哪来这么好的身手?傅悉心头大骇,还强撑着要说几句狠话,“没天理了!你们二人仗着有了王位,联手欺负兄弟,赶明我定要告诉父皇知道!” 还以为他怒目而视要说出什么来呢,原来是要告状,傅思握拳抵在鼻尖忍住不笑,傅忆却一点不客气,“三弟如今几岁?照此看来,父皇赐三弟鹿肉倒不合适,三弟娇蛮可爱,小兔子似的,该是爱食蔬菜的。” “噗嗤——”傅思忍不住了。 兔子,去他娘的兔子!傅悉眼睛瞪得通红,脸上也臊得发烫,好你个傅忆,人在营帐坐,耳朵倒伸得长,还知道他整整一天就打到两只兔子,竟然还敢借机嘲讽。 傅悉气炸了,不管不顾地吼:“你才兔子似的!你府上全是兔子!什么明月狼,不过是蛊惑人心的下作兔儿爷!” “是么?”傅忆闻言冷笑两声,目光更深,盯得傅悉头皮发麻,傅悉怒气一过也觉察自己失言,明月狼是兔儿爷,那皇帝是什么?对外说是明月狼夜夜给皇帝讲述草原风光,可谁不知道夜里赏的到底是什么风光,谁又敢置喙……越想越怕,慌忙翻身起来跑去找贵妃了。 傅思是真的不解。 兔儿爷?明月狼那样的壮实汉子,能跟兔子扯上什么关联?又不好意思问傅忆,便说要回去休息,两人帐子挨得近,傅忆提议与大哥同行。 夜深千帐灯。 傅思路过康元帝营帐,见侍卫都退在一丈以外守卫,颇为纳罕,又听见隐约有奇怪的声音从帐中传出,疑惑地看向傅忆,后者拉着他快步走开。 “二弟,父皇……”傅思不解,离宫在外,应当处处小心,怎么众人见怪不怪? -- 第38页 傅忆没回答他的疑惑,反而问出个更让他不明所以的问题。 “大哥向周太傅学习,一定认识周大公子。那么大哥可知,周大公子为何至今不婚?” 第25章 猫猫新世界 兄弟二人来到住宿的营帐外,傅忆那张淡然的面孔在暖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笑意都温暖几分,他提起话头却又点到为止,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留下傅思千头万绪整理不清。 周墨年近三旬而不婚,不是因为他双腿残疾么?跟父皇营帐的异样有什么关系?跟傅悉所说的兔儿爷有什么关系? 傅思在蜀州民风淳朴之处长大,除了当地官员逢年过节例行公事地看望他,傅思基本上是一个人长大的,既无朋友更无知己,在这方面心思格外单纯。 他纠结了一阵然后想,反正听说周墨去陈州受了伤,抽空去看望一下,顺便请教什么是兔儿爷。就算从周家得不到答案,还有商榷呢,商榷博学,一定都懂。 商榷确实懂,事实上,商榷早在傅思还住在四方驿馆时就看出了周墨与众不同之处。 早上醒来,顶着一头睡毛的商榷一扭头就和大橘湿润的鼻尖两相碰撞。大橘真是越来越亲近他了,放着自己的枕头不睡,跟他同床共枕。 同样是傅思,安王殿下就显得太不上道了。 太傅府种着和驿馆一样的满庭桃花,周墨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但对于皇帝对明月狼的偏爱,商榷先前是没想到的,毕竟周墨和方正在一处,那是郎才郎貌相互辉映。 而明月狼虽长得不丑,但跟后宫几位天姿国色的娘娘相比,真是不够看的。听营帐里传出的动静,这位身强体健的草原汉子是深得帝心,傅思什么都不懂路过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商榷梦里都觉得害臊。怪不得后宫上下敢怒不敢言,皇帝的喜好真是让人难以揣摩。 商榷很为难,显然安王同志对情爱一窍不通,何况离经叛道的同性之事,商榷真怕他贸贸然跑去周家问周墨“兔儿爷”是什么,对方怕是要从轮椅上跳起来踢他两脚。 给无人教养的小男孩普及生理知识,商榷责任重大,但这事真要实施起来既无从下手又太过尴尬,尤其商榷自己对傅小思同志存的也不是正人君子的心思,难保不会科普之余夹带私货。 思来想去,商榷决定无声胜有声,去图书馆借几本相关书籍,反正傅思也是能看见他日常生活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就让安王殿下自己去领悟吧。 A大的图书馆藏书丰富,商榷在一楼机器上索引书籍,大大方方地在键盘上敲下“同性”字眼,并不害怕周围的人会看见。 其实,商榷能够明显感觉到,从认识傅思之后,他外向了许多。也因为傅思,对自己的取向渐渐不逃避并能正视起来。 有什么好怕好隐藏的,又不犯法。 关于同性之间感情的书籍很多,借阅过的人也不多,商榷很快选好一本,机器上显示在馆5本,借出一本,而借出人的名字让商榷大吃一惊。 何欢。 是商榷认识的那个何欢么?商榷不知道何欢学号是多少,但名字后面那串数字显示借书人正是今年毕业的一届。 难道何欢察觉到什么了?商榷想了想,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觉得担心紧张,但从峨眉回来,和陆沉说起往事之后,商榷心态越发轻松。顾明朗那种人都好意思活得逍遥自在,商榷没伤天害理,凭什么要心虚。 商榷并未将何欢借书的事放在心上,记下书籍所在位置,抱着大橘上楼,取书借了个单人自习室,翻阅起书籍来。 这是一本名叫《同性恋情源考》的书,记载了历史上有名的同性恋情,如断袖分桃,抱背龙阳。 编者资料查阅得非常详尽,不仅列举了许多典故,还罗列出不少古人发明的小玩意,什么角先生羊眼圈……商榷人在图书馆坐,看书看得脸颊绯红,慌忙合上书页,四顾周围,好在他是在单独的自习室里,要不然别人一准要以为他在看什么颜色书籍。 猫猫正看得快明白了,书被合上,猫爪扒拉商榷手,重新翻到内容最丰富的那一页,毛茸茸的小手按在生动的文字上,澄澈的猫眼望着商榷,“喵~” 商榷知道猫爪下按的是“进则顺服,退则翕张”……过分生动,脑子里已经有形象了啊,商榷鼻头热热的,不知道好学的猫猫满脑子都在研究怎么进出,一把捂住猫眼。 “你就别看了,也看不懂。” 商榷掌心热热的,要是平时喂食也有这个温度就好了,猫猫鼻尖拱了拱商榷手侧,仰着头轻舔商榷手掌,又痒又麻,商榷只好松开手,放任猫猫积极学习。 看着猫咪认真看书的模样,商榷按着下巴思索,春天都快过去了,大橘同志完全没有开张。面对妙妙那样的仙女猫都无动于衷,难道是宠物随主人,他应该给猫儿子找个佳婿? 大有可能。得联系周野,好好物色志同道合的猫选试试,他自己单着没关系,猫猫一定要幸福! 猫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商榷安排得明明白白,看着书上的文字,心里波澜起伏。 原来,这世上不仅有男女之情,还有……男男?是他孤陋寡闻了,只是—— 父皇他广有美人,怎的突然转了性,对那明月狼……难不成男人真有那么好?傅忆还提到周墨,难不成他也是……难怪他与方正那样说话…… -- 第39页 猫猫感觉猫生进入了新世界,转头再看商榷,商榷也会喜欢男人么?这个时代讲究一夫一妻,如果商榷找个男人,岂不是会有另一个人和他同住屋檐下? 但如果商榷不喜欢男人,而和女人结婚生子,那岂不是一家好几口住在一起。 到时候他的伴侣会不会不让商榷养猫?会不会发现猫猫的身份?会不会逼着猫猫吃味道奇怪的猫粮?生下的孩子会不会像猴子一样揪秃猫猫尾巴…… 猫猫紧张,猫猫恐惧,猫猫喵喵叫。 不知道傅思同志有没有看见书里的内容,但猫猫叫得厉害,自习室隔音并不算好,商榷便把书归还原位,带着猫猫回家。 刚到图书馆门口,迎面看见何欢走来,一手攥着那本《同性恋情源考》,身后跟着个高出她一头的少年。 一见商榷,何欢慌忙把书背在身后,“商……商师兄,你也来图书馆……好巧……” 商榷点点头,“查一些资料。这是……”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及耳短发,黑色眸子格外幽深,目不转睛地盯着商榷。 何欢顿时脸颊红了大半,艰难地开口,“是……我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好像无论商榷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本喵都不太喜欢呢? 第26章 商榷懵了 弟弟?何春花女士什么时候生的二胎? 看起来,少年确实长得和何欢有几分相像,颊边的小梨涡即使不笑也能看出浅浅的痕迹。 “弟弟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回答,黑润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商榷,神情专注得像在看商场玻璃柜里精致的高级玩具。 何欢尴尬地笑笑,“他比较认腼腆,不爱说话……商师兄,我先进图书馆了……”牵起弟弟手就要走,商榷心里纳闷,平时何欢总是会找各种由头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怎么这回急着要跑? 商榷摇摇头,抱着大橘要走,怀里的猫啾咪一声尖叫起来,商榷低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揪住大橘光秃秃的尾巴尖。 “我见过你。”那双手顺着尾巴尖往上,反抚猫背橘黄色的毛发,少年说话时眼睛盯着商榷,“她摔死的时候,你带着猫下山,猴子就是这样揪住猫尾巴。” 商榷怔在原地。 这个孩子说了什么?摔死……下山,猴子…… 难道说…… 商榷迟钝地看向何欢,后者脸色刷白,眼圈瞬间红了,呜咽一声,转身跑开。 男孩松开攥住猫尾巴的手,“再见。”然后缓步跟上何欢。 商榷彻底懵了。 男孩是何欢的弟弟,他妈妈就是坠崖摔死的人,当天何女士被警车带到派出所……即使商榷再聪明,一时间也无法将种种线索串出合理的因果。 虽然这是何女士家里的私事,但受何女士关照好几年,商榷一直心存感谢,现在母女二人遇到麻烦,他不能袖手旁观。 商榷站在图书馆门口,摸出手机给何女士打电话,还在呼叫中,另一个陌生的号码切进来。 “……喂,请问哪位?”商榷接通电话。 “商先生,能找个地方聊聊吗?”对面语调急切。 “不好意思,你哪位?”商榷没听出来是谁。 “我,冯川啊!”好歹是圈内一流的经纪人,之前还联系过商榷呢,结果人家不仅把他的手机号码拉黑了,连声音也听不出来,要是放在平时,冯川绝对摔手机不伺候,但现在不一样。 冯川是顾明朗的经纪人,商榷记得,早在和顾明朗重遇之后,商榷就把两人的电话都拉进了黑名单。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还要换着号码来纠缠。 商榷就要挂断电话,冯川急急地喊:“别挂!都是熟人!不看明朗的面子,也看何教授的情分啊!” 商榷悬在结束通话键上的手指顿住。 他们那种渣滓,哪来的跟何教授的情分?他们也配? 特殊时期,关于何女士的一切事物,商榷都不敢轻视。忍住恶心,和冯川约定在星光见面。 去星光的路上,商榷上网查了顾明朗近来的动态,忽然就明白冯川急吼吼地约自己见面是为什么。 不久之前,顾明朗主演的《山河社稷》上映,片中精彩的武打戏吸引了一大波观众,顾明朗也因此隐隐有从偶像到演技派平稳转型的趋势。但突然之间,有营销号爆出顾明朗片中的武打戏都是用的武替,没有一个动作是真刀真枪自己完成的。 不仅如此,酗酒、撩妹、睡粉,以及背后有金主包养,黑料源源不断地爆出来,吃瓜网友都惊呆了,一锤一锤几乎快把新晋顶流锤成过街老鼠。 而黑料开始流出的时间基本和商榷与陆沉谈话吻合。 陆沉当时说,在考虑什么力度的惩罚合适。看来他是考虑好了,力度不小。 商榷咋舌,他以为自己算是立场坚定爱憎分明,陆导才是狠人。顾明朗虽然又蠢又坏,但这次得罪陆沉也只是强行找关系要出演影片而已,不仅没得逞,这都快被锤得滚出娱乐圈了…… 对于这种局面,商榷只能说—— 陆导yyds! ——2G冲浪的商大博士刚从网友那里学的词。 到达星光,冯川早等在门口,一见商榷过来,欢喜得亲祖宗降临似的,“商先生,您可来了!” -- 第40页 商榷躲开冯川想触碰自己的双手,轻揉怀里猫猫毛发,“我只想知道,你们跟何教授有什么关系。” 冯川讪讪地收回手,嘴角弯了弯,看看商榷看看猫,做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进去说,进去说。” 商榷跟着冯川进入星光,转了几个弯,来到一间偏僻处的化妆室。 顾明朗坐在角落,神色颓唐,大概是没有化妆的缘故,肤色蜡黄,一抬头,额头上挤出几道皱纹。 “商哥,我是真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顾明朗这回是真的想哭。 商榷垂眼,谁是他哥,本博士年轻着呢。 “我饶你什么?关我什么事?” 顾明朗抹了把脸,起身来到商榷面前,哈着腰,就差给商榷跪下了。 “我知道,我以前混蛋,做的都不是人事。但商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现在有陆导撑腰,跟陆导随便说两句,他就能高抬贵手就把我放了。我再也不敢不知天高地厚攀关系抢资源了,求你,帮帮我吧!” 商榷冷笑一声,心思龌龊的人凡事都不能往干净处想,顾明朗还以为他和陆沉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过这也证实了商榷猜想得果然不错,顾明朗突然成为过街老鼠都是陆沉的手笔。 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顾明朗要是没做出那些烂事,也不至于现在焦头烂额。 商榷不是圣父,诚如陆沉所说,要是被这种又蠢又坏的人接连哄骗被坑死都活该。顾明朗目前的处境是他自作自受,商榷并不打算以德报怨,但关于何女士的消息,还是要尽量打听的。 “我来这只想听何教授的事。”商榷说。 “商榷你不能这么绝——”顾明朗急了,卖惨不过三秒又张牙舞爪起来。 冯川赶忙把人拦在背后,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威风,对商榷赔笑脸:“商先生,就是因为有何教授这层关系在,你不能不帮我们明朗啊!” “什么关系?” 肯搭话就好了! 冯川一拍巴掌,“商先生你不知道啊,你老师何春花教授,她丈夫就是我们明朗的老板,陈光源陈总啊!他们女儿,何欢,你也认识的啊!” 原来何女士丈夫姓陈,还是影视行业的老板。 怎么从没听母女两人提起过,何欢也没随父姓。 冯川还在喋喋不休地套近乎,“我们陈老板和何教授那可是一对恩爱夫妻,结婚二十余年,从没吵架红过脸……现在明朗是陈总力捧的艺人,可以说明朗一个人创造的商业价值抵得上好几个当红流量……陆导脾气太硬了,这次不过是陈总说投资,让明朗出演主角,竟会闹成这样……商先生是何教授的得意门生,肯定不愿意何教授因为家里的生意烦心是吧……” 恩不恩爱,可不是他空口白牙说了算的。姓陈的吃瘪,何女士也未必会烦心。 商榷心想,何欢有个十七八岁的弟弟,姐弟长得相似,多半是有血缘的。而男孩不是何女士所生,男孩妈妈跳崖当天,本该在国外交流的何女士出现在现场,派出所的警察说,“你老师是个好人……” 商榷大概能猜到这是个渣男引发的悲剧。 既然如此,蛇鼠一窝这话果然不错,商榷恶心极了,转身要走。 手机又响了,何欢打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换个霸气侧漏又软萌可爱的文名,咕咕头上本就不多的鸽毛日渐稀疏。 小天使们给我众筹一个呗,评论区见。 第27章 猫猫护夫记 往日脆甜的嗓音此时带着强烈的哭腔,商榷怔了一瞬赶忙安慰,“怎么了,别哭!告诉师兄怎么了?!” 何欢泣不成声:“……小时……我弟弟,那个混蛋要抢走他……我跟妈妈不知道怎么办,师兄你快帮帮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噪杂的争吵声,商榷隐约听见何女士那能唱花腔高音的嗓子沙哑地嘶吼着,紧接着还有玻璃碎裂声、重物倒地声…… 法治社会,谁这么大胆,敢到教授家里抢孩子? 商榷急忙问出何欢母女现在是在郊外的独栋别墅,驱车赶过去,冲到门口,两个黑衣保镖挡住商榷。 “滚远点!这里不准进。” 这种穿着和体格,商榷只在电视里见过,放在平时见到都要绕着走的类型,但现在顾不上了,商榷隐约能听见里面何欢的哭泣声,心里猫抓一样。 “让开!你们没有权力限制我老师母女人身自由!”商榷大吼。 保镖对视一眼,轻蔑地笑了。 就不让,你小子这体格还能拿我们怎么样?想打架么?空手一双,拿什么打?用怀里那只胖猫砸死我们么? 小白脸,学人家英雄救美,好歹抄个家伙啊,抱着只胖猫,笑死人了! 两个保镖黑塔一样堵在门口,渐渐听不到何欢哭声了,商榷更加心急如焚,心一横,胳膊保护好猫猫,硬着头皮往里挤。 保镖一掌推开,商榷摔出去好远,好在抱得紧,猫猫没事。 “喵!”猫猫惊呼。 放肆!竟然敢打商榷!拳头硬了! 扭着身子想钻出去大展身手,但商榷抱得很紧,猫猫不能动弹。 膝盖摔肿了,商榷咬牙站起身来,他身体确实太弱了,关键时候连老师朋友都保护不了,以后得练!但现在,无论用什么方法,就算爬也得爬进去把母女二人救出来! -- 第41页 “让开!否则我要报警了!”商榷双手握拳。 保镖仍是不为所动,嘿嘿嬉笑,“家务事,你看警察会不会管?” 又神情猥琐地上下打量商榷,“一个外人,这么热心……怕是跟母女俩哪个有一腿吧?说不准是母女通吃呢……跟她们有什么盼头,不如去傍陈总,他可是——” 保镖下流的话没说完,商榷一拳挥出去。 这只平时研究学术创作文章的手,紧握成拳,毫无技巧地直击混蛋鼻子,带着十足的愤怒,一拳见血。 保镖鼻血淌进嘴里,一脸错愕,这小白脸敢动手?还挺有劲?反了他了!捏起砂锅大的拳头就要往商榷身上砸。 大概是对方皮糙肉厚,商榷手背也破了皮,流血不多,但那抹红色足以让猫猫暴怒。 商榷上次为了救本喵受伤,本喵尚且愧疚了一整月,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动本喵的人,找死! 猫猫纵身跃起,利爪重击,虽然猫躯肥胖不如本体灵活,但猫猫的身影还是快到两个粗笨的保镖只能看到残影。 ——好像有一坨橘黄的东西炮弹一样飞过来了啊!保镖愣住。 嚯嚯几声,猫爪破开皮肉,在两人脸上留下深深血痕。 保镖捂脸痛呼,猫猫乘胜追击,一个漂亮的转身,金鞭一般的尾巴扫在糙脸上,同时飞起一脚照着后脑勺重踢,力度角度拿捏得极好,猫爪拨千斤,硬是把两个壮汉踹翻在地。 最后,猫猫蹦跃,高高跳起,重重落下,正中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腹部。 咚! 保镖眼前一黑。 打完收工。猫猫抖了抖爪缝沾着的恶心皮肉,又在保镖黑衣上蹭了蹭,清理干净才迈着沉稳端庄的猫步来到商榷跟前。 猫头避开伤口,轻蹭商榷手背,“喵~” 没事了,敢欺负你的人本喵绝不会让他还能站在你面前。 刚才……是猫救了自己?商榷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猫猫轻松跳上他肩膀,“喵~” 醒醒神!本喵很英勇,本喵知道,去救那对母女吧。 商榷在喵喵声中找回理智,抱着大橘就是一顿猛亲。 大橘为重! 大橘yyds! “傅思,你真是和傅思一样棒!爸爸爱你!”商榷嘬了一嘴猫毛,声音愉快到发紧,抱着大橘破门而入。 “喵……”猫猫早就习惯商榷同志这种略显外放的情绪表达方式,士为知己者死,亲两口又算什么……就是还有点别扭他总是自称爸爸。 虽然傅思才十八岁,但隔着千年历史洪流,商榷叫他一声祖宗,这不过分吧? 猫猫还在纠结称呼,商榷已经寻着声音来到客厅,满地狼籍,何欢抱头坐在角落里呜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抬起头,“商师兄!” ——后来何欢回忆起这一天,身穿白色衬衣,衣角沾着斑驳血迹,满头大汗,肩膀上还稳稳坐着硕大橘猫的英雄形象总是让她忍俊不禁。 何欢见到救星,赤脚跑向商榷,踩到破碎的玻璃片,脚底鲜血淋漓,但比红色更刺眼的是何欢满脸的泪水,“商师兄……呜呜,你来了……”想抱住商榷,但大橘占了肩头位置,何欢无处下手,只好抬手使劲擦眼泪。 “师兄来了,没事了。”商榷轻拍何欢肩膀,环顾一楼客厅,并没有其他人。 刚才情绪激动不觉得痛,何欢镇定下来,脚底钻心的痛让她站不住,商榷赶忙让她坐在桌上,“有急救包吗?你脚上伤口很深,需要打破伤风针!我先给你消毒包扎一下,马上送你去医院。” 商榷俯身检查伤口,眉头紧皱。 这样的姿势,猫猫在肩膀上蹲不住,索性跳下来,歪着头看了看商榷,再看看何欢。 在猫猫那个年代,男人看了姑娘家的脚,可是要娶她的。 商榷要跟何欢结婚吗? 何欢,性格温柔为人善良,出身书香门第和商榷门当户对,而且有同门师兄妹的情谊。最重要的一点,她喜欢商榷,应当算是良配。 猫猫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发现何欢什么都好,就一样不行—— 她养了一只母猫。 要是她和商榷结婚了,非要亲上加亲,给猫猫包办婚姻怎么办? 猫猫眉头紧皱,尖尖的耳朵一抖,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猫咪转头望过去。 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男人出现在楼梯转角。 “小子。离我女儿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大橘:他们俩还挺般配的? 以后的大橘:何欢?什么合欢?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感谢星哲宝贝的灌溉,感谢读者天使们的追读~ 第28章 商榷和少年 一声断喝,又冷又厉。 商榷清楚地看到何欢刚有了些血色的脸又是一片惨白。 转身,猫猫噌一下跳上商榷肩头,一人一猫齐齐抬头。 对面楼上男人大约四十多岁,一身休闲服,看不出什么牌子,但就其质感绝对价值不菲。男人一手扶着二楼栏杆,本来目光沉沉盯着背对自己的商榷,待转过身,看清商榷长相,眼睛骤然眯起,神情在瞬间变了几变,“……你是?” 笃笃的下楼声响起。 何欢周身战栗,躲在商榷身后,拽着他衣角,小声告诉:“就是他!就是这个混蛋要带走小时!” -- 第42页 这个男人要带走何欢弟弟,他又称何欢为女儿,所以他就是冯川口中顾明朗的老板,陈光源。 转眼工夫,陈光源已来到商榷跟前,不同于之前一声断喝的冷厉,他下楼有些快,呼吸很重,脸色也发红,目光柔和了许多,大有慈爱长辈的架势。要不是背后的何欢还抖如筛糠,商榷还以为自己先前听错了。 “你是欢欢男朋友?”陈光源笑着。 商榷摇头,“陈先生,我不想和你绕弯子。我觉得我和你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何欢小声附和,“对,你滚!……但是商师兄留下!” 陈光源怔了怔很快又恢复笑容,大概是习惯了女儿生硬的态度,商榷的话对他来说更是毛毛雨,搓了搓手,伸出去想和商榷握手。商榷不为所动,陈光源尴尬,又想去揽商榷的肩,猫猫目光炯炯牢守阵地,只要渣男敢伸手过来,猫爪能把他挠成大花脸。 大橘气势不凡,陈光源最终还是讪讪地收手。 “我不在这多待……欢欢,你好好劝劝你妈,她不是一直讨厌谢穗吗?留陈时在身边做什么?还是交给爸爸吧,你弟弟已经没了妈,需要爸爸的陪伴……” “小时才不姓陈!” 这话没避着商榷,话中出现几个人称,商榷很快理清关系—— 陈时,就是何欢口中的小时,也就是那个少年;谢穗,是他妈妈,也就是从山上摔下的那个女人,是陈光源出轨的情人。 商榷突然想到,那天在网上看见网友的评论里,有一条是说跳崖的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男孩也说见过商榷。谢穗死了,何女士出现在当场,应该也就是那时带回了男孩。 陈光源现在来要孩子,当时他在哪? 渣男! 事情太狗血,商榷一时不知如何吐槽,何欢在呜呜咽咽哭着,猫猫也炸了毛弓起背部随时准备用爪子试试这无耻的男人脸皮有多厚。 “离我女儿和学生越远越好!快点滚,别逼我在孩子面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楼下正僵持时,何女士突然出现在二楼楼梯转角处,缓缓下楼。 “春花……”陈光源转身,上前两步,“是我犯了错,我这不是来改错了吗?你就让我——” 向来好脾气的何女士兜脸甩了陈光源一个耳光,“改错?谢穗死了!你还想害死她儿子吗?你改什么错?你能改吗?你拿什么改?!” 陈光源挨了个耳光,下意识地抬手反击,却在何女士一番质问后蔫头耷脑。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陈光源咕哝一句,走了。 何春花女士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垮下来,失力地靠在墙上。 商榷急忙上前扶住,“老师!” 何女士摆摆手,声音沙哑至极,“我没事,小商,上楼帮老师看看小时怎么样了。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说话他可能会听。” 商榷看看何老师,又转头看向何欢,后者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说:“呜呜,商师兄,你去看看小时吧,他只跟你说过话。” 商榷心头一沉。 男孩十七八岁,个子很高,但到底还是少年,亲妈坠崖那天他也在场,如果不是何女士及时赶到,孩子会怎么样? 但即使何女士把他带了回来,一言不发水米不进,少年到底留下多重的心理阴影? 和渣男半天的争执让何女士体力消耗严重,她强打起精神给女儿处理了伤口,然后开始做饭—— 大人可以不吃,孩子不能再饿下去了。万一商榷能让小时吃饭呢,先准备着。 商榷独自一人上楼—— 带着大橘。 握着何女士交给他的钥匙,来到别墅二楼尽头处的房间。 笃笃—— 商榷把钥匙放进锁孔前先轻轻敲了两下门,接着有关窗的声音响起,然后是细碎的脚步靠近门边。 “是你吗?”低低的声音穿过房门几乎微不可闻。 “我叫商榷。小时,你见过我的,记得吗?把门打开好不好?” 大橘蹲在商榷肩膀,感受到他说话时轻微震动的幅度。看着商榷侧脸,他真好,猫猫心想。 咔嚓一声,房门打开。 小时抱着一只秃了尾巴的猫咪玩偶——后来何欢告诉商榷,那天在图书馆门口见到商榷和他的猫之后,一直沉默的小时路过玩具店,扯着何欢衣角,用目光表达了自己对一只橘黄色猫咪玩偶的喜爱。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有喜欢填充玩偶的,何欢以为弟弟心情好一些了,顾不上多想,赶忙买给他。 结果小时抱着那只猫咪还是不说话,不吃不喝一味地抠猫尾巴上的毛,终于给薅秃了。 一整天没吃东西,白皙的脸颊透露出不健康的饥色,黑溜溜的眼睛下阴影更重,商榷看着心里担忧更重。 “小时,饿不饿啊?哥哥带你去吃好的好不好?想吃什么都可以。”商榷试探着去触碰小时,少年虽然不回答但也不抗拒,商榷舒了一口气,一手按在少年肩膀,“跟哥哥下楼好不好?” 小时将肩膀从商榷掌下撤开,胳膊紧紧卡住秃尾巴猫咪玩偶,看着商榷肩膀上的猫。 “你的猫,可以给我吗?”小时问。 商榷感觉到猫爪迅速收缩,扣紧了他肩膀,“喵!” 虽然小时现在很可怜,但商榷养猫猫这么久,有感情,也不能不顾猫猫的意愿,把他随便送人。 -- 第43页 “小时,你很喜欢猫吗?我带你去买一只好吗?选一只你喜欢的。” 小时摇头,“算了。吃饭。” 肯吃饭就好。商榷去牵少年的手,小时躲开,“你走前面。” “好,我走前面,你跟我一起下楼。”商榷走在前面,特意放慢步子,让小时能够跟上。 小时抱着那只玩偶,手指抠着已经没有绒毛的尾巴尖,沉默地走在商榷身后。 商榷走到楼梯转角,小时突然说:“她是摔死的。” “什么?”商榷没听清,转身回头。 小时沉默的黑眼睛盯着商榷,双手往外重重一推。 商榷仰面倒下楼梯。 大橘喵声尖叫。 第29章 猫猫担心 “殿下?沉吟?”周太傅连声呼唤,傅思从睡梦中惊醒。 “商榷!” 傅思惊呼,骤然睁眼满头冷汗。 周围是上等木质加工围成的马车车壁,而周太傅此刻正站在车外,等他下车。 ——皇帝前些日子万寿节过问起太傅教授大皇子学业一事,特地赏赐了珍宝给傅思,让他用作束脩交给太傅。 读书和商榷完全不能比,傅思沉溺在商榷的世界,几乎忘了这茬。而刚刚他在那边,前一刻还蹲在商榷肩膀,心想商榷实在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人,对遭受丧母之痛的小孩那样温柔,如果以后商榷有了孩子,一定是个好父亲。 下一刻,那男孩就毫无预兆地把商榷推下楼梯。 瞬间,天旋地转,就像上次地动一样。 但上次商榷能接住他,这次,他除了发出喵喵的惨叫,什么也做不了。 傅思心头狠狠揪住,虽然只有一层楼的高度,十几级台阶,但商榷是仰面倒下去的,会不会伤到头部?会不会有性命之危? 他都不知道。 傅思当时满心都是,沉默寡言的少年怎会如此可怕?只记得,他眼前一黑晕倒之前,看见闻声而来的何欢母女,手忙脚乱地把昏迷过去的商榷搀扶起来。何欢哭着打电话,刚包扎好的伤口好像又裂开。地上有血,不知是她的还是商榷的。 而动手的男孩小时,站在二楼楼梯尽头,将那只秃了尾巴的猫咪玩偶扔下,看着它一级一级滚下楼梯,面无表情眸子漆黑。 …… 梦境是沟通两个世界的媒介,傅思担心商榷的状况,恨不得当场睡过去。 但他现在在马车里,周太傅一大把年纪,站在太傅府门口等他许久,再不下车,不止皇帝,全天下的文人都要唾弃。 商榷,一定不能有事啊! 傅思面色凝重,整理好仪表下车,对周太傅恭敬一礼,“抱歉太傅,我方才思考问题入迷,竟不知车驾已停,劳累太傅久等,傅思愧疚。” 今日在家中讲学,太傅虽未穿着朝服,但也是广袖峨冠一派肃然。 “安王殿下多礼了。老臣听见底下通报才知殿下早早下降寒舍,并未久等。况且,今日信王殿下与三皇子也要与殿下同席研学。今日天朗气清,殿下不妨与老臣在此稍等片刻。” 两人也要同学一事,傅思并不意外。 因为地动仪和周墨之故,周太傅主动提出教授傅思文学,此事双方都没想瞒,也瞒不住。皇帝知道,不久贵妃也知道了,当即就向康元帝撒娇讨好,非要让傅悉一起学习。 傅悉万寿节狩猎中表现太差,再加上那晚傅悉口无遮拦传到皇帝耳朵里,康元帝更是不喜。心想三子向来文不成武不就,太学里的师父教的都足够他学上一辈子,何必去太傅面前丢脸? 架不住贵妃梨花带雨的恳求,康元帝还是允了,但说起已经束发的三个皇子,老大老三都做太傅学生,不能独独落下老二,顺带让傅忆也去。 两人姗姗来迟,却各有原因。信王府离得远,且傅忆身体病弱,极少出门,因此要做许多准备。 而傅悉接连吃瘪,巴不得跟两个讨厌鬼老死不相来往,再加上太傅老是板着棺材面孔,不说讲学了,被他多看一眼都能去半条命,傅悉更不想去。偏偏亲娘巴巴地给他求来,因此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傅思与太傅并肩站在太傅府门口,满心都是商榷如今情况,反复告诉自己,只是十几级台阶而已,商榷不会有事,才勉强使自己能专心当前世界,等待两位弟弟。 太傅府与四方驿馆一街之隔,傅思身长玉立,极目远眺越过矮墙,能看见四方驿馆二层的楼阁。 四月将尽,桃花已谢,驿馆满庭的春红换成浓绿。不知方驿丞如今怎样? 想到方正,周墨也跟着出现在傅思脑海中。周墨陪傅忆赈灾,本就双腿不便,又受了重伤,不知如今好了没有。 等人的功夫,傅思低声问了出来,周太傅怔了片刻,“劳殿下挂心。周墨伤势不重,家中人口多,不好休养,如今他在玉华寺,不日就将回来。” 傅思:“书意兄此行受苦了。” 周太傅叹息一声,摆手,“其实祸福相依,虽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能为陛下略尽绵薄,也是他的福气。” 傅思正要接着详问如何受伤的,傅忆的车马缓缓停在太傅府门前。 四月天气渐暖,傅思身体强健,早就只着单衣,就连老迈的周太傅都衣着轻便。傅忆从马车上下来,单衣夹衣单是从衣摆能数出来的就有三四件,他体格羸弱,穿得多也不显臃肿,只是越发衬出苍白的面孔单薄如纸。 -- 第44页 “咳咳,大哥……太傅……” 傅忆说话照例是两声咳嗽开头,又对两人行礼,傅思与周太傅一人一手将傅忆扶正。 “我来迟了。都怪身体不争气,本来要出门了,还有三五剂药忘了喝,折腾下来就到现在。”傅忆笑着,嘴角弧度深深,大约是病重气力不够,笑容未达眼底,漆黑的眸子如古井无波。 傅思突然觉得这目光熟悉,却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无事,左右三弟未还未到。”傅思淡淡道,“二弟体弱,当万事以身体为先,好生将养。” 傅忆道:“大哥说得是。” 傅思:“室外风大,劳太傅带二弟先入府,我在这等三弟就是。” “大哥体谅我病弱,我不敢恃病乱了尊卑伦常。大哥吹得冷风,傅忆自然也吹得。”傅忆再次对傅思行礼,从容道。 既然如此,傅思本来心里记挂着商榷,无心多在这些俗礼上来回耽误时间,索性依他和自己一起等着。两位皇子都站在门口,周太傅自然也一并等候。 晚春的风不似初春香甜,但多了几分绿叶的清新。傅忆袖手,突然道:“大公子在陈州受流民袭击,伤了头部,有些失忆且识人不清,如今可好些了?” 周墨竟是伤在头部?傅思一凛,更加担心商榷。他会失忆么?他会记不得傅思么?傅思感到深深恐惧。 如果商榷记不得他,那傅思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周太傅闻言神情也是一僵,良久才道:“该认得的,如今都认得了。” 傅忆深深一笑,“那甚好。” 话锋一转,又道:“先前三月,子衿周岁,我尚在温泉行宫养病,不能到场为侄儿贺喜是为一大遗憾。另外,太傅府满庭桃花,如今芳菲尽谢,错过花期,又是一大憾事。” 周太傅渐渐有些不耐烦,随口答道:“桃花虽谢,梨花牡丹正当其时,殿下不必遗憾。” 傅忆摇头道:“我却以为,唯有桃花能表春景,太傅府桃花开得好,无奈错过。我记得,四方驿馆也种满桃花,大哥——” 傅忆和周太傅说着话,突然转向傅思,“大哥先前可见到太傅府与四方驿馆的桃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去奶奶家,所以更新迟了些 (这两天可能会修一下前面的文,补充一点点细节) 第30章 猫猫喂娃 傅忆似笑非笑,显然话里别有意思。 若是傅思没有寄生橘猫的经历,无人指点,不会这么早知道这世上还有男子之间特殊的情感。 在商榷的世界,傅思掌握了许多新奇的知识,结合从前看到和听到周墨与方正相处的细节,不难猜出两人关系。而此事,周太傅恐怕也是知情的。 傅忆方才所说太傅府和驿馆的桃花,怕是指花称情,上次明月狼之事,傅忆点到为止。这次,当着人家祖父就说出来,目的为何,傅思不得而知。 对比,傅思敷衍道:“我在驿馆时,也是养伤,身体困乏缠绵病榻,无心观景。上次来为子衿贺周岁,宴席热闹,也未注意其他。但花开花落自有时令,顺势而为便是最好。” 傅忆含笑点头,“好一个顺势而为,弟弟受教了。” 兄弟俩言语一来一往,太傅沉默着以目光暗中在二人脸上逡巡。皇家子弟,虽不是一母所出,但相貌总有六七成随了陛下,一样透露着威严与尊贵。年纪虽轻,绝不可轻视。 忽然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三皇子的车驾款款而来。 鎏金的车顶,银线的流苏吊穗,檀木的车门,蜀锦的车帘……比起两位哥哥,傅悉派头阔气许多。 时近正午,傅悉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下车,一抬头见三人齐齐望着自己,吓得赶紧收下巴,“这……你们站这做什么?” 傅思刚来京城时觉得傅悉出言不逊着实可恶,但相处久了,发现其人最过分也就是嘴上刻薄,要说他用什么手段算计害人,还真举不出例子。 再加上傅悉穿着与傅思傅忆崇简尚朴不同,虽不至于把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衣服颜色大抵都是鲜艳的:譬如初次与傅思见面穿的宝蓝色蟒服,再就是现在一身樱桃红腰间却配一条湖绿腰带,衣如其人,张扬至极。 与过分沉静叫人完全看不透的傅忆比,其实傅悉可爱得多。 瞧傅悉匆忙收敛形象的样子,傅思失笑,“三弟正赶上午膳。”转头向太傅,“恐怕我们兄弟三人要先白吃太傅一顿。” 不常玩笑的大皇子戏谑一句,太傅肃然的神色也有些松动,“如何能算白吃?殿下们的束脩已经是不菲,偶尔来寒舍就学,老臣自当照管好殿下饮食。” “殿下们可有忌口?老臣好吩咐厨下。” 傅思摇头,他在蜀州过得艰苦,但偏远之处往往小吃丰富,他是不忌口的,辛辣也可酸麻也可。成了商榷的猫之后,倒被养得娇贵了,刺激的东西商榷一概不让他碰。 商榷,这世上只有一个商榷,也唯有商榷会对傅思真心相待,他决不能有事! 至于傅悉,对学习他是毫无兴趣,说起吃他可就来劲了,忌口没有,甚至点了一堆好菜,大鱼大肉煎炒烹炸,见太傅面色渐渐凝重,才住口没接着往下说,“就这些吧,午后还要学习,简单用些就好。” “信王殿下呢?” -- 第45页 傅忆让风吹得脸色又白上几分,咳嗽道:“只不要寒性的食物就好。” 饭食很快安排妥当。 太傅府设宴,周太傅为主人,下面没有儿子待客,周家大公子又在玉华寺养伤,二公子周砚,也就是文安公主的驸马,便出席陪坐。 不同于大公子好武,二公子如周家历代男子一样,是纯粹的儒雅文人,席间话不多,偶尔两句也是出口成章文采精华。 也只有这般人才,才堪配公主。 傅思内心不禁想,若是商榷身在楚国,其相貌文才,恐怕还要胜过周砚,只是年岁上略大些,总的相比起来,还是商榷更好。 商榷他,是做天子之婿也绰绰有余的人啊。 这样看来,那个何欢就并非良配了—— 不及公主明艳不说,有那样一个寡廉鲜耻的父亲,还有那样一个阴沉可怕的弟弟……虽不是何欢的错,但到底是她摆脱不了的关系。 傅思先前还只是犹豫,现在心里断定不能让商榷和何欢在一起—— 商榷值得最好的。 他应该和世上家世最好,相貌最好,待他最好的人在一起。 傅思想,如果商榷这次安然无恙,他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尽快真正站在他面前。 商榷是傅思的神明,他值得接受猫猫以真正傅思身份对他仰望。而傅思,也想要以真正傅思身份被商榷呼唤名字。 所以,商榷一定要安然无恙。 午宴上各人各态,傅思心里记挂商榷,虽有嘉肴无心饮食,直到小子衿咿咿呀呀地扯着傅思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大……大九九!”子衿不知什么时候跑上正厅,一身红衣,像个圆滚滚的小炮仗,扯着傅思衣角,“九九,抱!” 商榷也是知道子衿存在,所以当时才会选择朗诵《短歌行》吧。还是我们子衿可爱,小手软乎乎的,不会把人推下楼。 傅思把子衿抱起,用果盘里的蜜桃逗孩子,“子衿告诉大舅舅,想不想吃桃子?” “咯咯……吃!子衿吃!” 子衿并不是黏人的孩子,却很喜欢傅思,傅思也知道一岁大的娃娃,牙都没长齐,即使是熟透的桃子也不方便吃,逗孩子玩罢了。其父亲和曾祖都笑吟吟地看着孩子,傅悉讨人嫌的劲头又上来了,眼角一挑,“大哥可要当心,子衿这么小,才长几颗牙?别让硬东西磕了,又或者噎住,那可不得了。父皇可是最疼爱子衿的……” 傅思懒得理他,令人把桃子榨汁,又用温水加热,才用小勺子喂子衿两口。 这种吃法少见,子衿喝了两口甜甜的桃子汁,又抓起果盘里的橙子,“喝……喝!” 傅思征询太傅和周砚意见,又让人榨了橙子汁来,比起桃汁,子衿更喜欢橙汁,抱着小碗,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 胖乎乎的小手一抹嘴,打了个饱嗝,“橙子……漂亮!好喝!” 傅思笑了,“子衿呀,橙子漂亮,桃子不漂亮吗?” 子衿含着手指,摇头,“桃子,丑。”伸出湿答答的手指,指向傅悉,“三……三九九,也丑。” 噗嗤—— 一直安静用膳的傅忆突然失笑,看向脸色如衣服一样通红的傅悉。 “三弟的穿着是贵妃帮着搭配的吧?甚好。” 傅悉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黑。 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母妃也是,她自己爱穿花花绿绿的也就罢了,给儿子做的这一身衣裳,樱桃红的布料,穿着像朵花似的,她还非说今日登太傅的门,仪表应当稳重肃穆。 哪稳重了,头上簪朵花就能去勾栏卖艺了。 傅悉别的优点没有,孝顺、听娘的话是出了名的。贵妃让他穿什么,就算是块破布,他也能披着出门。 一路也没人敢说什么,谁知道子衿这小家伙童言无忌呢。 又被病秧子嘲笑一番,傅悉觉得没脸,提前退席,说先去书房。 讨厌鬼走了,席面上气氛轻快许多。 孩子一直赖在傅思怀里,傅思今日穿了一身黑底袖边滚金色云纹的衣服,子衿很喜欢那图案,小手试图抠下来,“大九九,漂亮!” 孩子说的话最真,被夸奖总是让人愉快地,傅思握住子衿小手,“子衿喜欢舅舅衣服?舅舅回去换下来送给你。子衿更漂亮。” 子衿小手揪着自己的红色单衣,“子衿,丑。”说着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周砚赶紧让乳母抱下去安慰。 午膳用过,太傅领兄弟二人来到书房。 加上已经到了的傅悉,兄弟三人并排就坐。正式授课之前,周太傅问:“诸位殿下近来都涉猎了哪些课程? 傅思傅悉分别回答了。 傅忆含笑道:“生物。一门极有趣的课程。”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商榷应该和世上家世最好,相貌最好,待他最好的人在一起—— 那不就是本喵我吗? 还是那句话,高端的宫斗往往需要现代智慧辅助。 猫猫你弟弟都在学生物了!赶快抱紧商大佬大腿学习数理化啊! 第31章 猫猫听故事 空气里浮动着消毒药水的气味。 隐约能听见低低的交谈声,猫猫睁开眼,四周是洁白的墙壁,他蹲坐床头柜上,一转头就可以看见头上包着纱布闭眼沉睡的商榷。 -- 第46页 显然,他们现在在医院病房里,说话的也不是商榷,而是猫猫耳朵灵敏,听见了病房外的声音。是何女士母女。 商榷是个非常勤勉自律的人,这还是第一次,他睡着,猫猫先醒来。 他现在还会梦到楚国的情景吗? 猫猫小心翼翼地伸出猫爪,用柔软的肉垫在商榷脸颊上轻蹭。 从前,商榷脸上一直是很有血色的,不会像现在这样苍白。 猫爪慢慢上移,碰到包扎商榷头部的纱布,马上缩了回来。 果然是伤到头了。 商榷会像周墨一样也患上失忆之症吗?会忘记傅思吗? 猫猫心里越想越紧张,在那个世界,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是商榷记不得楚国的傅思,而现在,看着商榷苍白的脸色,他更怕了。 商榷会醒不过来吗? 商榷会……死吗? 不,不能,商榷绝对不能有事。 闭上双眼,猫爪合十,双膝折弯,只跪过父母天地的猫猫跪在床头柜上,祈求各路神明保佑。 让商榷醒来吧,即使忘了傅思也没关系。 门外的交谈声渐渐停了。 门锁咔哒一声旋开,眼睛红肿的何女士推门而入,发现床头的猫动作奇怪,还没来得及思考在干什么,看见病床上的人微微动弹,惊喜道:“小商,你醒了!” 猫猫闻言猛地睁眼,果然对上商榷迷蒙的目光,“喵!” 上天听见本喵虔诚的祷告了! 这么灵验!等等—— 商榷他不会真的忘记傅思吧? 猫猫急忙跳下床头柜,去蹭商榷的手背,商榷苍白的嘴唇勾起弧度,把猫猫拢进臂弯,“小思,吓坏了吧?” 猫猫心头顿时安定。 他还记得! 商榷的怀抱温暖可靠,但猫猫没享受到两秒,就被何女士提着后脖颈离开了快乐老家。 “小商,医生说你需要静养,要不是这猫非要守在你身边,不说病房,连医院大门都不能进的。”何女士一只手有点提不住猫,猫猫本身也扭动着身子想逃,何女士索性把他放回床头柜上。 猫猫讨厌陌生人的触碰,全身的毛都炸了。四爪牢牢抓住柜子,本喵不走!商榷在哪我就在哪! 商榷头上有伤,不方便大幅度转动,但他还是努力偏头去看猫:瞧他八爪鱼似的吸在柜面上的样子,顽固得可爱,粉嫩的小鼻头皱起,和刚才梦里商榷看到的八岁的傅思,简直一模一样。 “没事的,老师。”商榷努力伸出手去揉了揉猫猫脑袋,“小思很乖,他在这,我好得更快。把他交给别人照顾,我不放心。” 商榷是在她家里因为家事受的伤,何女士心里愧疚得很,任何可能妨碍他养伤的隐患都要排除。于是何女士说:“我已经通知了你父母,他们马上就到了。把猫交给他们暂时照顾吧。” 商榷摇头,“我妈——” 话刚出口,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商榷父母推门而入,“商榷!阿嚏——” 商榷垂下眼,“爸妈,你们来了。” 又对何女士说:“老师,你能暂时带小思出去吗?我妈对动物毛发过敏。” 何女士愣了一下,点头。 “商教授,宫教授,我先不打搅你们和商榷说话了。”何女士抱起大橘,绕开掩着口鼻的商母出了病房。 “喵!”猫猫突然被强制带出病房,只来得及看商榷父母一眼:年过五十,都戴着眼镜,爸爸浓眉大眼五官正气,妈妈五官也不像一般女性那样柔和,反而带着一股英气,看得出是位行事利落干脆的女学者。 病房的门关上,猫猫看不见里面情景,只能竖着耳朵听。 无奈病房外的何欢在呜呜咽咽地哭,猫猫也听不清商榷和父母在说什么。 为什么猫是会掉毛的! 为什么有人对猫毛敏感! 否则商榷一定不会让猫猫出去! 猫猫烦躁地从何女士怀里挣脱,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走廊尽头,电梯开启,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猫猫眼中。 陈时。 坏家伙!还敢过来!猫猫露出尖利的牙齿,背上毛发根根竖起。 何女士见状赶忙把孩子拉到身后,“小时,你怎么来了?” 医院离别墅很远,何女士之前送商榷来医院,让何欢等保姆过来照顾小时。何欢担心商榷,把小时交给保姆马上也赶到医院来了。没人带着,身上也没钱,他是怎么过来的? 小时转身看着电梯门,不说话。 电梯打开,两个男人一个两鬓微白,一个蓝色眼眸。 “我带这孩子过来的。花花,发生这种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要不是我过去找你喝茶现在都还不知道,太不够朋友了啊!”两鬓微白的那个说。 何女士垂下头,“弄成这样,让你看笑话了。” 何欢泪眼朦胧地看向来人,惊呆了,“陆……陆导?这位是……” 两鬓微白的男人颇为绅士地伸手半握何欢无措的手,“我叫陆京墨,陆沉的父亲,也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陆沉也点点头,叫了声何阿姨。 “妈,你跟陆导一家认识?!”何欢惊讶不已,她知道妈妈在历史学术圈是大有名头的,但和陆家这样的豪门有交际,妈妈从未对她说起过。 -- 第47页 何女士不愿跟女儿多说,一笔带过,“很多年的老朋友了。欢欢你和小时先回去吧,小商需要静养,别打搅他。” 何欢很崇拜陆沉,第一次和偶像见面,又有两家关系在,今天本来应该是很美好的一天。但商师兄还在里面躺着呢,他是被自己家里乱七八糟的事连累的,何欢愧疚得都不敢进去看他。 她至今想不通,小时虽然不爱说话,但绝不是有暴力倾向的,怎么会把那么温柔善良的商师兄推下楼呢? 何欢带着小时下楼打车回家,路过A大,小时开口叫停。 “停车。去图书馆。” 何欢想了想,小时好像很爱看书,上次就非要跟着自己一起去还书。刚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看看喜欢的书也许能让他分散注意力。 何欢带小时进了A大图书馆,小时径直走过大多数少年热爱的漫画图册,来到生物科学专区。 踮着脚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遗传学》 陆沉进病房看望商榷,猫猫也趁机从门缝挤进去,被何女士抓住尾巴揪出来。 猫猫生气地瞪住何女士,“喵!” 何女士确认门关严了,不理猫猫抗议,找了间空病房,把猫放进去,她和陆京墨也进了病房。 何女士抱着胳膊站在病房窗前,长长地叹息一声。 陆京墨五十多岁,但说话语气轻松戏谑年轻人似的,站在她背后一步之遥,“花花,后悔当年没嫁给我了吧。” 何女士头也不回,苦笑一声,“是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现在回头也不迟哦。” 何女士透过窗户,看楼下的树,花落尽了,只剩满树葱茏。摇头,“开玩笑罢了。我这辈子,不会走回头路,我自己瞎走错了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何苦呢?”陆京墨语气无奈,“我跟陆沉妈妈离婚这么多年,单身钻石王老五一个,就等你呢。” “你这话别让小女朋友听见,小心跟你闹。” “哪有小女朋友……” 何女士用玩笑的语气说着轻松的话,眼眶却早已红了。 如果真能回头,如果真能重来,如果二十多年前,在家族生意破产急需和陈家联姻救急前遇见陆京墨,现在是否不会这样不堪? 微风吹过,眼睛湿湿凉凉的,一张整洁的手巾递到眼前。 “风大,小心沙子迷了眼。”陆京墨递上手巾,仍是站在一步之外,看着她的后背。 “唔,是很大的风。”何春花接过擦了擦眼睛,心头酸涩又温暖,“我洗干净还你。看见我女儿欢欢了吧,她可是你儿子的粉丝,你得让你儿子给张签名照。” 陆京墨点头,“那还用说。要不是我儿子不喜欢女孩,我一定让你家欢欢做儿媳妇。” 说到这,何春花刚暖了几分的心又坠入冰窖,转身,“你儿子……” 陆京墨无奈地耸耸肩,“是啊。我儿子只对男的感兴趣,我刚知道的时候他才十六岁。我气得半死,把他一阵好打,打也没用,一溜烟跑去欧洲找他妈了,他妈又给我打越洋电话,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还给我找了心理医生,说让我有病早点治。” 他语气诙谐,何春花不免失笑,“所以你现在没意见了?” “我能有什么意见?”陆京墨摊手,“我现在看开了,陆沉那个瘟狗性子,不找女孩子是积德行善了,就让他去祸害男人吧。也省得生小的,他妈不带,丢给我我怎么招架得了?” “他不结婚你也没意见?” “他也没说不结婚。他是外国户籍,同性结婚也是合法的。不过他都三十的人了,总没定下来,我也不指望了,随他吧,用他妈的话说,任何忠诚合法的喜欢都是神圣的。只要不做渣男,我是不会再跟他动手了。话说回来,现在我也打不过他了。” 听完陆京墨一番话,何春花长舒一口气,“对,千万别做渣男。” 话赶话说到这,陆京墨小心试探着问:“听说,那个女小三死了?” 何春花神情苦涩,“是。谢穗死了,跳崖,在她和陈光源初见的地方。提前通知了我让我把小时接回去养。” 陆京墨摇头叹息,“为了个人渣,何苦呢。” “我还记得,当年姓陈的刚和她好上那阵,她多嚣张,仗着怀了个儿子,逼你让位。你也傻,干脆趁那时候离了多好。” 何女士苦笑,“我倒想。和他离婚哪有那么容易?” “也是。你们两家生意牵扯太多,分割不开。”陆京墨语气惋惜,“你这辈子啊,为这个为那个,独独委屈了自己。我看你女儿样子,是知道她爸爸出轨的吧?具体知道多少?” 何女士想起乖巧天真的女儿,心痛不已,“我没让她知道,她爸爸除了谢穗,包养的全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第一次见家长,因掉毛给丈母娘留下不好印象,猫猫委屈QAQ (何家的情节对商榷的故事有很重要作用。写了很多伏笔,我自己都快忘了,嘤) 第32章 商榷和父母 即使早就知道姓陈的是什么货色,听见春花颓然说出这话,陆京墨还是心头一沉。 和前妻介绍的心理医生聊过,陆京墨很清楚,喜欢同性并不是一种病,这种喜爱可能是后天形成,也可能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喜爱不能抑制,喜欢上同性、异性都没有错。 -- 第48页 但对感情不忠诚,是绝对不道德的,不可原谅的。 “那些野男人,有找过你麻烦吗?”陆京墨问。 何春花摇头,“那些人和谢穗不一样,没有不切实际的愿望。谢穗被陈光源骗了,就在她死前半年,才彻底认清姓陈的骨子里只喜欢男人,无论是我还是她,不过都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我生欢欢几乎丢了半条命,不可能再生,陈光源一心想要个儿子延续他陈家的香火,所以才找上谢穗。” “要说傻,谢穗是最傻的。学艺术的人,骨子里是讲究浪漫的,她留给我的遗书里写,在峨眉山初次遇见,她以为的一眼万年,对方却在考量她的基因是否足够优秀,能替他生出一个质量优良的儿子。谢穗死前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她本来是打算带着小时一起跳崖的,我接到消息赶过去,孩子还好好的,到底她狠不下心用这种手段报复。” 陆京墨听罢也是深深叹息,“姓陈的伤天害理。他到底图什么?生儿子就那么重要?” 何春花沉默不语。 “对了,那个男人,你知道是谁了吗?” 何春花沉默地摇头。 发现陈光源性向是在谢穗上门挑衅之后。那次何春花大怒之下决心离婚,为了搜集证据,暗中跟踪陈光源,发现他除了给谢穗买了一处房产,郊外另有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子。 在那所房子里,没有华丽的装修,昂贵的家具,只有一幅幅没有五官的男子全身素描图。何春花好歹和陈光源做了那么多年夫妻,知道他年轻时学过画画,后来因为继承家族生意搁置了,认得出是他的笔触。 陈光源画了一幅又一幅素描,穿着衬衣的少年,挎着单肩包,即使画上没有五官,也能猜出,画中人应该是笑着的。 这个男人是谁?他现在又在哪? 没人知道。 后来两人摊牌,何春花即使不想,也见到陈光源那些小情人几次,无一例外都是模样清纯五官柔和的温润形象。 都是照着那个男人的样子找的吧? 说到这,她扯着嘴角冷笑,“我不知道是该说他专情还是滥情。据我所知,他另外找的,女人就谢穗一个,给他生了儿子,他就懒得骗她了。这些年,虽然身边年轻的男孩子来来往往,他的口味从没变过。” 越说越让人生气,陆京墨怕春花情绪崩溃,岔开话题,“这种人由他作死去吧。那个小家伙,你打算怎么安排?” “谢穗把他监护权交给我了。我养呗,反正也快成年了,他爸爸再怎么不是人,孩子无罪。” “你养着不觉得堵心?送掉让人收养吧。” “送谁?当下的福利制度我不大放心,这么大的孩子几乎没人愿意照管。就算有,要是收养家庭对小时不好,我良心上过不去。” “你就是太有良心了。”陆京墨恨铁不成钢,“你不放心别人,我家总还算可靠吧?” “你家?”何春花瞪大双眼,“你有儿子,何必自找麻烦。” 陆京墨撇嘴,“我有儿子,我儿子没儿子啊!我不是随口一说,认真想过了——陆沉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但我这当爹的也不能让他老了都没人照应,早就想给他收养一个了,这不是正好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是这样想的,姓陈的不做人,耽误你这么多年,我呢,也不肯死心,就这么耗着呗。我看不惯他,有机会能恶心恶心他也是好的——他儿子让我儿子收养,那不就是我孙子吗?想想都觉得痛快……” 何春花闻言失笑,“老了老了还像小孩子心思。” 陆京墨一本正经道:“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啊!花花,你想啊,以后你和我结婚了,那不也比姓陈的高出一辈吗?” “不开玩笑了。说真的,你说的是认真的?” “真!怎么不真!我看那孩子挺好的。” “小时性格内向,无端端把我学生推下楼,你也觉得没问题?” “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以为你那学生是姓陈的打的呢!没关系,小孩嘛,亲妈死了,心态肯定不好。要说不像话,陆沉比这还野呢,让他们爷俩斗法去吧。” 何春花有些动摇了。诚如陆京墨之前所问,她再圣母,对于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丈夫是个骗婚骗感情的人渣的小时,不可能做到完全心无芥蒂。 至于收养家庭,陆家确实是最合适的。一来陆家家风开明,养个孩子于陆家人而言并不是关系香火家传的头等大事;二来,孩子送到陆家,陈光源没能力在陆家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孩子或许可以拥有正常的生活。 “户口还是放在我这里。如果陆沉能以哥哥的身份帮我照管他,那当然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不过你和我说了都不算数。”何春花长舒一口气,“这事,得听陆沉和小时的意见。” “那就等着瞧吧。” 两人想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并肩站在窗台前,俯瞰楼下的青草绿树。默默无言,但彼此都感觉安稳惬意。 歪着头听了全部故事的猫猫摇了摇尾巴,看着两人背影,心头感慨万千。 猫猫一直以为,这个时代一夫一妻,婚姻不讲究门当户对,只要双方心悦彼此,就可以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像租给商榷房子的陈教授夫妻一样,即使垂垂老矣之时,连爱人也记不起,但那份爱依然存在。 -- 第49页 原来不是都像陈教授夫妻一样么? 姓陈的渣男,心有白月光,也不妨碍他身边男男女女如走马灯一样更替,死掉一个也好不惋惜,甚至觉得扫清障碍,大感轻松。 就像—— 猫猫的父皇。 先皇后贤良,出身名门。康元帝不许任何人与之比肩。贵妃淑妃是爱妾,终究也只是妾而已。帝王的宠爱是恩赐,给她们的,和给明月狼的,并没有两样。 因此,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妒忌、指摘。 古时是这样,现在是这样。 有权是这样,有钱是这样。 都这样,便对么? 猫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了病房,他在人们脚边穿梭,听见从商榷病房出来的陆沉被他父亲叫住,三言两语谈妥收养陈时——以后就是陆时——相关事宜。 两家行事都是雷厉风行的,当即就决定去当面征询孩子意见,出了医院。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来看望商榷:杨长江、周野,还有宋词。 商榷的病房门敞开一条缝隙,猫猫蹲坐在门外,透过缝隙,看见商榷坐了起来,背后垫着枕头,微笑着和朋友说话。商父商母坐在凳子上,坐姿很正,在面前放台电脑就能做学术报告那种。 虽然门开着,猫猫很想跳进商榷怀抱,近距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不能。 商妈妈,也就是何女士口中的宫教授对猫毛过敏。 猫猫全身紧绷,怕掉下一根毛发。耳朵尖尖地竖起,商榷父母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听年轻人们说话。 杨长江不清楚事情真相,挠着头问商榷怎么摔的。 商榷:“走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一层楼的高度而已,没什么大事。” 周野沉着脸摇头,“不会是边走路边看书弄成这样的吧?商大佬,学习再要紧,也得安全第一啊!” 宋词也附和着说:“是啊,商学长!你这种人才,受伤,简直是暴殄天物!” 商榷低低笑了两声,这成语用得怎么这么别扭呢?但他父母向来不苟言笑,商榷清清嗓子语气认真道:“我真的没事,也不是看书没看路,就是脚滑而已。医生都说没伤到头部,我很快就能出院了。” 三人都带了补品来,放在商榷病床床头,又反复叮嘱商榷好好休养,才离开病房。 商父送几个年轻人到门口,目送他们走远了,才转身关门。 猫猫扒着门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商父商母并排坐着,商母给商榷削了个苹果,“你做得很对。何教授跟我们讲了大概情况,做学问的人最重要的是尊师重道。何老师家里有事,你挺身而出是应该的。保守秘密也是美德。” 商榷小口咬着苹果,点头。 他不知道何老师跟父母说了多少,但父母能理解他打抱不平的行为是意料之中的。正直,担当,他们对商榷从小就是这样教育的。 “对了,怎么来看你的都是男孩子?”商母话锋一转。 “咳咳——”商榷被苹果呛到。 这随口一问让商榷心里莫名发虚,好像,除了何欢,商榷是真的没什么女性朋友。 “食不言寝不语。让他吃完再说话。”商父突然说。 “啊对。”商母点头。 商榷:“……” 在父母殷切目光注视下,商榷心脏砰砰直跳,咬雷一样吃完苹果。 “你今年二十五了。我看见何老师的女儿了,是个漂亮又温柔的姑娘,她……”文化人讲究含蓄,商母没有接着往下说。 商榷垂下头,父母的期望他不是不懂,但也确实没法如他们所愿结婚生子。 如果婚姻不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上,那不就是生意或者诈骗么? “我……”商榷小声支吾,“我们,不合适。我只当她是妹妹。” “喵!”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猫猫忍不住呼应。对啊,你们不合适! 商母闻言怔了怔,听见猫叫声,下意识地望向门口。 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笑话 为什么写猫猫是橘猫? 因为他是大“黄”子 第33章 猫猫可爱 病房门关着但没上锁,商父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陈光源提着礼物满脸堆笑走进来,“二位是商榷的父母吧?久仰久仰!”说着就要把带来的东西放下。 还敢到这来!猫猫双眼都快迸出火星了。龇着牙跃出去,猫爪精准地拍落陈渣男手里提着的大小盒子。砸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片。 陈光源愣了一瞬,抬腿就要踢猫,反被猫猫一个利落的甩尾抽在另一条腿上,重心失稳,啪的摔在地上。 噗嗤—— 见识过自家猫咪身手的商榷实在没忍住,干得漂亮!碍于父母在跟前,商榷不好意思笑得太放肆,硬生生憋笑憋出一串咳嗽。 商母赶忙在商榷脑后加了个枕头,并轻拍后背平喘。 “要好好管教宠物。”商父沉声教训一句,转头看向陈光源,“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是不是走错房间?抱歉,我家孩子的宠物惊吓到你了。” 何止惊吓,接近谋杀了!陈光源讪讪地翻身起来,“没走错……” “哦?我们好像不认识你。我想你确实是走错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商父正襟危坐,一脸正气。 -- 第50页 商榷心里给商大教授竖了个大拇指。瞧瞧这气场!分明姓陈的一进门就叫出了商榷的名字,聪明如商大教授,怎么会看不出对方身份,眼看着姓陈的被猫猫踹了个狗吃屎,丝毫没有要扶的意思,正襟危坐稳如泰山,言语间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陈光源是商场上的人精,哪会看不出自己热脸贴上了冷屁股。 张着嘴半天,酝酿了一路的台词忘了个干净,憨憨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商母是个很有涵养的女人,但此时垂着眼看猫,也当没有这个人存在。 她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和何教授算半个同行,很敬佩自家儿子这位在学术上造诣很深的老师,听她说商榷是因为帮助母女对抗出轨的丈夫才发生意外,心底就对姓陈的打下了道德败坏的标签,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宫教授现在对儿子养的猫倒是挺感兴趣的。 猫猫像是有点怕她,蜷缩着尾巴,绿幽幽的眼睛怯怯地仰望。 虽然胖了些,还是可爱的。 因为宫教授对动物毛发过敏,家里没养过宠物,商榷从小懂事,就算喜欢也不会要求。这只猫,应该是商榷第一只宠物。通体橘黄,可以称为橘猫,同时又圆头圆脑四肢健壮,符合黄狸的特征。 古时候有“狸猫换太子”的典故,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颜色的狸猫……如果用的黄狸,这么胖,哪像是刚出生婴儿该有的分量…… 宫教授盯着猫咪,思绪却飘到古代文学故事上去了。猫猫不知道,猫猫不敢动,猫猫怕掉毛。 猫猫满心都是商榷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本喵?是厌恶猫猫满身茂密的金黄毛发么?是觉得猫猫出手伤人行为粗鲁么? 猫猫惶恐,比见皇帝还紧张。 “小思,来。”商榷瞧出了猫猫的局促,拍拍被褥。 猫猫如蒙大赦,纵身一跃跳上病床,也不管床单被褥上都是难闻的消毒水味,快速拱进被窝里,卧在商榷身侧,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进被子里就不会把毛掉得到处都是了。 喵呜~ 好家伙,这猫成精了! 陈光源看着三人一猫四口之家一唱一和,心想,保镖说猫会打人,原来不是扯谎,真是邪了门了!震惊之余他也终于找回语言。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一点误会。”陈光源换上一张笑脸,“首先啊,我很抱歉因为我家家事让商榷受伤,医药费我全部承担,还有营养费误工费,都在这张卡里了。”陈光源递出一张储蓄卡。 商榷眼都没抬,手指隔着被子描绘猫猫形状,圆滚滚肉乎乎,一大坨。 商父看了儿子一眼,转头看向陈光源。 “先生,据我所知,我儿子是在有歹徒擅闯他老师住宅时受的伤。我们见识短浅,不知道什么样的家事会闹出这样动静。” “我……”陈光源语塞。捏着那张卡,送不出就很尴尬。 他来医院之前查过了,商家是书香门第,商父商音是历史学的教授,商母宫兰是文学教授,往上倒几辈,也都是读书出身。虽然比不上陈家有钱,但社会地位家族底蕴不是只富不贵的陈家可以相提并论的。 商家这样的家庭,几万十万块钱根本看不上眼。 陈光源默默把卡收回,也不腆着脸赔笑,语气正经了几分,“确实是家事,处理得不好,让商教授一家看笑话了,我也很羞愧。不过,希望看在我妻子和女儿的份上,你们能接受我的道歉。”陈光源深鞠一躬。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先前陈光源用礼物和钱来堵商家的嘴,商教授自然能冷声冷气地抵回去。他真说起人话来,商教授反倒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于是沉默。 陈光源见态度缓和,大喜,心想这些迂腐的读书人就喜欢玩这些虚的,接着又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闹成这样,让商榷受伤,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听说商榷最近是在帮着什么剧组做指导是吧?有没有兴趣进娱乐圈发展啊,我就是做……” 陈光源的话没说完,商榷干呕起来。 商母赶紧给儿子顺背,“不舒服是吗?” 猫猫也从被窝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喵?” 商榷你没事吧?都怪这个恶心的家伙!把情人逼死了,儿子也弄成那样阴沉性格,还说不是什么大事。猫猫听了都想吐!转头对着姓陈的龇牙,陈光源之前摔得不轻,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商教授面色严肃,自家儿子他是知道的,最是正直善良,对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会觉得恶心也不奇怪,于是下了逐客令,“这位先生,你看见了,我儿子需要静养。出去的时候请把门带上。” “我——” “请出去。” 有涵养的高知分子即使再不悦也不会说出滚字,陈光源跟人精打惯了交道,商家这种油盐不进的,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就坡下驴,“对,对!让商榷好好休息,其他的以后再说。”陈关源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哦对了,商榷喜欢吃什么,让欢欢送来就是,年轻人好好相处,商榷是个好孩子,我们欢欢也是个好女孩……” 哪有这样做爹的?八字没一撇的事,上赶着推销女儿,他不要脸,小姑娘还丢不起人呢! 商家三口眉头紧皱,猫猫都听不下去了,跳下病床,举爪恨不得一下拍死渣男,姓陈的赶忙带上门一溜烟跑了。 -- 第51页 猫猫站起,前爪叉腰,哼,算你跑得快,要不然本喵打断你的狗腿! 猫猫转身,见商榷父母本来严肃的脸上惊讶之色过分明显,当即把前爪放了下去,蜷着尾巴溜回被窝里,“喵~” 虽然猫猫希望商榷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也只能是商榷,他父母都不行。 在伯父伯母面前,要努力表现得像一只猫啊!藏进被窝里的傅思同志暗暗握拳。 “难怪你这么喜欢这只猫,真的很聪明。”宫教授温柔地笑起来,刚才猫猫一阵扑腾,她鼻子有些受不了,但并没有因此讨厌,隔着被子轻拍猫猫脑袋,“都说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原来猫也可以很忠诚。” 被夸奖的猫猫骄傲地抬起头,把被子拱出一个小包,又转念一想,和狗比忠诚,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猫猫深感有失皇子身份,给老傅家丢人了,骄傲的小脑袋又垂下去。 商榷看着冒头又缩回去的猫猫,笑得眉眼弯弯,“小思和一般的宠物不一样,他更像是我的朋友,他很好,我很喜欢他。” !!商榷当猫猫是朋友! 猫猫觉得自己又可以了,猫猫支棱起来了!! 一人一猫相处融洽,商榷也没什么大事,晚上就办了出院手续,商父商母送儿子回学校,再三叮嘱,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单枪匹马去救人。遇到危急情况,报警永远是首选的也是最优的解决办法。 商榷点头。猫猫也点头,虽然那些小喽啰完全不是猫猫对手,但万一猫猫照应不及,商榷再受伤怎么办?那么聪明的头脑,装着对傅思深情厚谊的头脑,千万千万不能受伤。 除了这次意外,商榷离家读书这些年,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又有朋友照应,父母交代完,便登上返程的飞机,两位教授第二天都还有课要上。 商榷目送父母离开,头上的伤虽不严重,但医生说短期内还是不要沾水,商榷简单地做了一些清洁,又给猫猫洗了个澡吹干毛发。 忙到午夜,一人一猫终于躺回熟悉又舒适的大床。 白天昏睡太久,晚上倒睡不着了,商榷一转头就和猫猫四目相对。 “小思,今天你好勇敢,好聪明,好可爱。”商榷用手指轻点猫猫鼻头。 勇敢聪明本喵承认,可爱……哪有说男人可爱的,猫猫别过头,用胖胖的侧脸轻蹭商榷手指。 “真乖。”商榷笑得眼中带星星,“你这样软软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大皇子傅思小时候的模样。” 猫猫敏锐地竖起耳朵。 商榷怎么会知道他小时候的模样? 商榷轻轻拨弄着猫猫耳朵,“在医院,我昏睡那段时间,梦见了很可爱很坚强的,小小的,傅思。” 猫猫歪头看着商榷,小小的傅思,是什么样子?猫猫自己都快忘了。 商榷温柔的嗓音讲起梦里的故事,童年的记忆在猫猫头脑中重新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写小时候的大“黄”子,喵~感谢在2021-05-0913:22:13~2021-05-1014: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次再也不改邮箱了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猫猫童年 窗外响起滴滴答答的雨声。 雷声隐约轰隆。 就像傅思策马回京那夜。但又不同,猫猫卧在柔软的被窝里,心境平和又舒适,听商榷将梦中见到的情景娓娓道来。 大概是商榷出现后,傅思过得太好,他居然会忘了,八岁那年,离京赴蜀,那天也是下着雨的。 那是康元九年,傅思刚刚八岁。 钦天监批命说,大皇子身体孱弱,在皇城内恐怕不好养大,唯有去山水之间采取天地灵气,才能保一生无虞。 皇帝的旨意很快降下,赐大皇子思居住蜀州天府,调养身心,无旨不得擅回。淑妃并无异议谢恩不迭,反倒是贤妃私下哭了几回。 看似父母拳拳爱子之意,可宫里谁不知道,大皇子健康着呢,不过让人看着眼烦心烦罢了。皇帝能容忍出生之日地动天摇的煞星在皇城长到八岁,已经是皇恩浩荡。蜀州地僻,一个八岁的娃娃无人照管,荒废成个闲人都算好的,能不能活下来尚且未知。 离宫当日,皇城的门落钥比往常迟些。 接傅思的马车停在风雨中,湿哒哒的像一块发霉的馒头,傅思登上马车前回望,除了四喜奉命来送,再没有其他人了。 “四喜公公,我母妃她……”傅思张了张小嘴,怯怯的。 四喜抱着拂尘,懒懒散散地答复:“大皇子,上车吧,淑妃娘娘不会来的。” 傅思手攥着车帘,垂头,努力让自己声音不那么颤抖,“是……我知道了。” 兴许是小孩看起来太过可怜,四喜也动了恻隐之心,补充道:“大皇子不要悲伤,淑妃娘娘小产不久,娘娘心疼未出世的小皇子,悲伤过度所以不能相送。实际娘娘心里也是疼爱大皇子的。” “我知道。谢四喜公公相送。”傅思抿了抿唇,钻进车厢。 因为傅思煞星之名,淑妃被皇帝冷落多年,好不容易三个月前查出喜脉,淑妃万分欢喜,连背后的母家沧州王氏在朝堂上腰杆也硬朗许多。 一月前太医又说,脉象强劲,多半是个皇子。淑妃的风头,一时无两。许多人盼着这个孩子降临,同样也有许多人见不得宫里再多一个姓傅的。 -- 第52页 半月前,淑妃流产了,皇帝下令严查,查来查去也没能拿出个交代。贵妃嫌疑最大,但到底没有实证,其母家许州赵氏又新近立了大功,此事便不了了之。 淑妃烧了多年冷灶,好不容易蹦出个火星,生生被人掐灭了,怎能不恨。满腔恨意,不能对贵妃发泄,她便对着自己生出的“丧门星”出气。当年她是如何得宠,结果全被这煞星毁了! 时辰未到,马车未动。傅思坐在车厢内,撩起袖口,青紫色的淤痕还未消散,这是母妃因未出世的弟弟悲伤过度的证明,也是她“疼爱”傅思的凭证。 疼是真的疼,但母妃真的爱他吗?傅思不知道。 耳边雨声越来越大,又有马蹄敲击石板的声音,傅思撩开马车侧帘,一辆绿檀色的马车从旁驶过,傅思听见一声咳嗽。 是一直养在温泉行宫的二弟傅忆。 他身体病弱,可以在行宫休养。傅思身体“孱弱”,就要去蜀州采取天地灵气。 凭什么? 傅忆母家还不如他,都比他日子好过。就因为他是煞星,所以人人厌恶吗? 傅思咬了咬下唇,放下侧帘,又掀起前帘,看见傅忆马车缓缓停下。 四喜还守在皇城门口,不知从哪变出一把雨伞,从门洞下走进雨中,弓身上前替傅忆遮雨。 傅忆抬起瘦弱的胳膊,一把将四喜推开,径自走进雨中。 四喜打着伞在后面追,傅忆回头,傅思和他在一瞬间四目相对,隔着雨帘,一切都变得朦胧,只觉得那双沉默的黑色眸子格外清晰,深邃如无底深渊。 傅思的马车也发动起来,车轮滚滚,从京城到蜀州,走了半月。 旅途的劳累,年幼的傅思是头一次领教。本来身体强健的他,到蜀州已经变得黄皮寡瘦,真成了钦天监所说的“孱弱”“恐怕不好养大”。 蜀州当地的官员并不算太趋炎附势,热情地替傅思接风洗尘,但一番好意,更让傅思几乎丢了半条命——蜀州人士酷爱火锅,那是一种用辛辣调料熬制汤底,涮食荤素菜品的食物。当地人爱之如命,但于水土不服脾胃脆弱的傅思而言,几乎等于封喉毒药。 勉强吃几口,脸上红扑扑的,心里像有火烧,傅思当时恨不得从宴会上跑开,一头扎进后院池塘。 傅思到蜀州,整整一年时间都是要死不活的状态。 熬过头一年的身体不适,接下来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多少。傅思没有任何朋友,当地官员虽不至于排挤欺压,但也没有真心照顾的,不过逢年过节例行公事地过府看望,转过头去还要嘲笑一番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后来傅思长到十二三岁,情况才好些。 他遇到个四海为家的游侠,对方教了他一些拳脚功夫,又陪他射箭骑马,后来游侠离开蜀州继续云游,傅思也没自暴自弃,自己找师父学习文武,不仅强健了体魄,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后来遭到几次刺杀,他都抵挡过去。 但那些年,依旧可以用艰难二字概括。 直到遇到商榷,他的人生忽然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傅思十八年的人生在商榷的梦里转瞬即过,又在商榷言语间转折到幸福顺遂。 猫猫有种恍惚感,看着商榷温柔而俊朗的面容,听他说“这个孩子很坚强,他应该获得幸福”,满心都是: 他是光,他是神。 从前商榷能知他如今,如今商榷知道他从前。 商榷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傅思一直在他身边。 朝夕相处,商榷的现在傅思都能参与。如果傅思也能知道商榷的从前,多好。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商榷说话的声音也渐小。好看的眉眼透露出困意,猫猫伸出爪子,肉垫轻轻按在商榷眉心。 睡吧,我的神明先生,傅思希望梦里和你再见。 有大“黄”子陪着,商榷很快入睡,万幸这次的意外没有影响商榷梦中联系楚国世界。不过,这一次的梦,让商榷有些失落。 三皇子傅悉早就定下婚事,当月成亲,正式迎娶正妃过门。二皇子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信王府上下紧锣密鼓筹备婚礼。 皇帝冷落傅思多年,如今终于记起他是长子了,下旨替他遴选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完球,老婆不高兴了 商榷:你去相亲吧,我吃火锅(微笑.jpg) (这两天修改了前面一点点小细节,比如我把猫猫妹妹的老公的姑妈生的女儿改成姓徐了,哈哈哈哈哈肯定没人发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次再也不改邮箱了5瓶; 第35章 猫猫没兴趣 淑妃生辰在四月中旬,康元帝特别恩赐淑妃当日在御花园宴请娘家亲眷及闺中好友,京中有头有脸的官眷都收到邀请。 明眼人都看得出说是给淑妃贺生,最主要的还是要替大皇子,也就是安王殿下,挑选王妃。 傅思在蜀州长大,无人过问,如果没有商榷,他这辈子估计至多找一个蜀州当地官员做老丈人,吃着让人脾胃不适的火锅,默默无闻过完一生。 但现在,淑妃生辰前夕,傅思收到四喜亲自送来的名册。 “殿下,这些闺秀都是明日将出席宴会的。陛下的意思是让殿下先认个脸熟,最好是现在就定下两三个可心的,明日宴会上再留心考察。” -- 第53页 傅思草草翻看册子,“怎么都是——” “都是什么?” “没什么……”傅思本来下意识地想说“怎么都是女人”,转念一想,楚国不比华国,就算是华国,也没有两个男人成婚的。 四喜送完名册,又说了几句贺喜的漂亮话,傅思赏了东西,四喜便回宫复命了。 名册摆在面前,据四喜说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而且个个出身不凡,傅思却兴致缺缺,看也不想看。 昨日傅悉已经完婚,傅思这个做大哥的还去喝了喜酒,平日里傅悉看着招人厌,婚礼上穿着一身红衣,脸上也洋溢着喜气,让人看着都顺眼了几分。 成婚就这么高兴么? 如果是在蜀州苦哈哈熬日子的傅思肯定会说,成婚当然高兴了,自此以后便有了归宿,不再是孤家寡人。而现在的傅思,却高兴不起来。 他今年七月满十九,比傅忆傅悉大了近一岁,看似到了适婚年龄。 可商榷都二十五了,也没成婚啊! 想到商榷,傅思更加烦躁。 商榷是能够看见自己日常生活的,傅思也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隐秘都对他毫无保留。但如果结了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和商榷,商榷和他,是彼此保守的秘密。只有傅思知道商榷有多好,只有商榷知道傅思吃过多少苦。 只有彼此,只能是彼此。 要是能和商榷结婚就好了,傅思突然想,随后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 虽然,那个叫陆京墨的老头说,喜欢同性不是病,但傅思从小所学便是天地阴阳各守其道,即便是皇帝宠幸明月狼也得找个借口粉饰,不能放在明面上来。 况且,商榷曾说,婚姻一定要建立在情感之上,因为喜欢、爱,所以才成为一家人。 傅思想了一夜。 傅思喜欢商榷吗?爱吗? 从梧桐树上跳入商榷怀抱,地震时被他冒险救下,同游峨眉山他送礼物……一幕幕情景在脑海中来回重现…… 傅思心头像揣了一只小鹿。 ……那么,商榷喜欢傅思吗? 一夜无眠。 次日傅思来到淑妃生日宴,眼下一片乌青。 淑妃把傅恩抱在身边,扫了一眼傅思,虽不待见大儿子,但皇帝如今器重他,也是王家满门的荣耀,语气便柔和许多,“来了,坐吧。” 傅思行礼之后在淑妃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后妃生日,能得皇帝恩赏在御花园大办的,屈指可数。淑妃心知是沾了儿子的光,心想不枉苦了这么多年,原以为恩儿长大方能熬出头,不想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盛装打扮,在各官眷面前姿态高昂,摆尽了款儿。 今日名义寿宴,实则是相看议亲。三品以上官员家眷基本都到了,各家夫人雍容华贵,带着女儿,环肥燕瘦或美艳或清丽,难怪四喜昨日叮嘱傅思细看册子,心里先定下几个,傅思此时一眼望过去,眼花缭乱,完全认不出谁是谁。 而且,这些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或胆大或羞怯,个个眉眼含情。若干道脉脉的目光落在身上,傅思慌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平时对他冷淡的母妃此刻热络地和各家夫人攀谈,又点到各家小姐展现才艺,每每表演完毕还要让傅思夸赞几句。 跳舞者有之,奏乐者有之,绘画者有之。 傅思觉得头疼,不禁想—— 要是商榷在,他会表演什么? 商榷不会乐器,更不会跳舞,但他站在台上时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商榷本身就是一道光。 他可能会做一篇学术报告,深入浅出,旁征博引,用温柔的语言讲述历史的厚重。而他讲述的历史,旁人都不知道,只有傅思,以猫的身份,跟在他身边,偷偷学过。 傅思突然想到商榷夸奖猫猫时,会双手把猫抱起,在猫猫脸颊上落下一吻。 柔软的,湿润的,吻。 “安王,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淑妃突然叫住傅思,“莫不是看你三弟成婚,心里也有了可意的人?” 脸红了吗?傅思是感觉有些热,赶忙喝了杯冷酒降温。 “儿子没想什么。”傅思斟满酒液,举杯敬淑妃,“儿子祝母妃芳龄永继长乐康宁!” 淑妃淡淡地应了声好,喝了敬酒。 “方才各家小姐才艺惊艳,令本宫叹服。云嫣,今日姑母生日,你可有准备啊?”淑妃语气温柔地点到席下身穿茜红色芍药纹衣裙的少女。 王云嫣闻声起立,对淑妃与傅思一礼,“云嫣听闻安王表兄得仙人指点,先后进献神器天书,也对仙境心生向往,于是编排了一曲歌舞。” 说着便有乐伎演奏起箜篌琵琶等乐器,王云嫣则在曼妙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身姿灵动,如娇艳的芍药舒展绽放。 傅思依旧不感兴趣。心想,不是说对仙境心生向往么?这样浓艳,和仙境哪有半分关联?要说仙,还是得像商榷那样,白衣黑裤,简单至极温润至极…… 傅思发现自己自从商榷受伤后,控制不住地总要想他,如果他多看一些话本小说,就会发现自己害了相思病,但安王殿下缺少此类课外读物,只觉得自己心绪不宁,恐怕是暂时不适合成婚的。 好不容易熬到王云嫣舞蹈完毕,傅思正要借口身体不适开溜,不远处御湖边太监的惊呼传来—— -- 第54页 “信王殿下落水了!快救人!” 宴会上夫人小姐们讶异无措,乱成一团。 傅忆好端端的怎会落湖?傅思来不及细想,匆匆赶去救人,却有人比他更快,席上一个身穿青碧色衣裳的姑娘冲在他前头,纵身一跃,跳入御湖。 碧衣如莲叶,在水面浮动。 很快拽住了没入水中的傅忆,带他游向岸边。傅忆本就苍白的脸色水泡之后越发毫无血色,在碧衣映衬下,宛若一朵凋零的素莲。 上岸后的傅忆吐出一大口积水,傅思见他嘴角微微抽动,说的是—— “谢……谢,徐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选妃我居然首先考虑商榷?我不对劲! 我:不,你很对劲!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sk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猫猫惶恐 多年以后,傅思偶然看到一本名叫《霸道王爷爱上我》的言情小说,会豁然开朗,为什么徐家姑娘把傅忆救上来,会显得那样别扭。 ——通常不都是女子落水,然后英雄救美吗? 傅忆你怎么回事?能不能给老傅家争点气? 场面混乱,傅思来不及多想—— 傅忆与徐家姑娘衣衫都湿透了,过分贴身,着实不雅。御湖边人头攒动,各家夫人千金用手帕遮着眼,觉得有伤风化不敢看,可一层薄薄的轻纱能挡住什么?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徐家姑娘搂着二皇子上岸的,该碰不该碰的地方都碰了个遍。 傅思默默观察众人神色,傅忆惊魂甫定坐在岸边,本就如点漆的眸子越发显现出一种放空的茫然。 而救他上来的徐家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女,身手力气胜过男人,除了衣衫打湿,神色如常。起身略微整理衣裙,对淑妃与傅思一礼,“臣女徐鲤失仪,请娘娘与殿下准臣女回府更衣。” 淑妃愣了愣,眼前这个眉宇间颇有英气的姑娘不需自我介绍,一看就是徐家的。 要说这徐家,满门良将,又与太傅周家是姻亲,和皇家也算亲戚。徐家姑娘年方十六,英姿飒爽,又有几个成材的哥哥,是做儿媳妇的好人选。 淑妃想,要是恩儿年岁再大些,那便是天作之合的良配。偏偏如今适婚的是老大,淑妃自知与长子不亲近,可不敢给他找一个外家儿媳,还是自家侄女可靠。 况且,徐鲤未免太不守规矩了,未出阁的女儿家,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搂搂抱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被官眷们看着,名声上怎么也不会好听。 淑妃权衡一阵,便端上客套的笑脸,“徐姑娘自便,虽说天气渐热,莫要大意感染伤寒。” 周围官眷目光指点,又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徐鲤自然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却浑不在意,看向傅忆,抿了抿唇,“殿下以后小心,好生保护自身。” 傅忆已稳住心神,颤巍巍站起身来,对徐鲤深深一躬,“谢徐姑娘搭救之恩,傅忆自幼体弱,方才在御湖见一祥瑞,看得出神,不觉失足,让姑娘见笑了。” 祥瑞,什么祥瑞?徐鲤张了张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宫回府去了。 今日宴会被这场意外一搅,再继续大家也意兴阑珊,淑妃便不邀大家回座,意思两句让傅忆赶紧回府取暖压惊,然后带着众位官眷游园赏花。 傅思可没有赏花的兴致,尤其那王氏表妹,仿佛跟他青梅竹马似的,一点不认生,并肩走在傅思身侧。 脂粉气太浓,芍药红装太晃眼,傅思头也不敢动,偏偏王云嫣喋喋不休,一会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一会问他爱吃什么。 傅思不想说话,头疼。 本来这场相看,大多数千金只是凑数,真正家世年龄都合适的,寥寥几家,而淑妃合意的也就王家和徐家了。如今徐家姑娘闹出这样事情,对方还是即将成婚的二皇子,恐怕再无机会了。 王家是大皇子舅家,旁人谁比得过这层亲近?各家夫人察言观色,心思也都淡了,反而比先前刚赴宴时轻松,或者赏花扑蝶,或者互相攀谈,看别家有没有适龄的好男儿。 晚春时节,娇艳的鲜花正处于凋零前最浓艳的时期,奇花异草香气熏人。 王云嫣见傅思态度冷淡,便转向淑妃,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牡丹,簪在淑妃鬓边,“云嫣求求姑母,跟侄女说说,到底如何保养的啊?姑母容颜,比牡丹还娇嫩!” 哄得淑妃笑眯了眼,“就你会说话!”又点到傅思,“安王,你瞧,是咱们云嫣裙上芍药好看,还是本宫发上牡丹好看?” 如果傅思是个油嘴滑舌的妈宝男,他会说,天姿国色各有其态,都好看。 但他不是。 恰巧一阵春风吹过,卷起花粉尘埃,傅思假装风大迷了眼,揉揉眼睛,“啊?母妃说什么?风大,儿子没听清。” 淑妃的笑脸有些挂不住,“本宫说,芍药好还是牡丹好?” 又是一阵风。 傅思揉了揉耳朵,“啊?什么好?” 淑妃:…… 瞧瞧她生了个什么龙子! 淑妃正待发作,官眷贵妇中有人惊呼一声,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淑妃定睛一看,原来是大理寺卿夫人和女儿不知什么缘故,起了一身红疹,旁边的刑部尚书夫人怕是什么会传染的恶疾,慌忙躲开,却踩到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野猫尾巴。 -- 第55页 一时间,猫叫声,女人尖叫声,推搡碰撞声混乱不堪。 淑妃心里只道晦气,过个生日怎么接连不顺,那只被踩了尾巴的黄狸受惊四处乱扑,接连扑倒几位官眷。一转头,又向淑妃扑来。 淑妃慌忙侧身护住幼子,猫却没扑上来,转头一看,傅思正抱着那只黄狸,轻柔地抚摸蓬松的毛发。本来狂躁的野猫,在傅思手上温顺极了。 都说下意识的动作能体现心底最珍视之处,淑妃爱护六弟,傅思看在眼里,苦笑地弯了弯嘴角,“母妃受惊了。儿子去处理猫儿,希望母妃与各位夫人小姐不要因此坏了兴致,请继续游园观赏。” 傅思抱着猫走了,淑妃看着他背影良久,回过神来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强打起精神保持端庄的微笑,“各位夫人,请随本宫去凉亭小坐……” 大概是同类相亲,傅思将猫儿养在了安王府。瞧着这只黄狸瘦弱的身板,心想,商榷对他确实太好了。 早晨的相看相了个寂寞,下午四喜来给傅思送皇帝赏赐的东西,偷偷递了个消息给他。 “殿下还不知道吧?二殿下的婚期提前了!” 傅思确实不知道,他连傅忆要娶哪家小姐都记不太清,是礼部尚书的孙女? “从前是刘家小姐,现在改了!”四喜一脸神秘,环顾四周,确认没其他人,才低声对傅思说,“二皇子上午落水,真是落出好运了!据说见到了金蟾抱鲤的祥瑞,真算应验,可不是抱鲤了么……这都是沾了殿下您和淑妃娘娘的福分!” 傅思有点懵,傅忆和刘家小姐还有不到一个月成婚,居然临时悔婚换人?落水落出的好运……难不成…… “二弟改娶徐家姑娘?” 四喜神情肃然地点头,“此事是赶巧了,否则绝没有这样的道理。今日徐小姐救信王一事,藏不住。本来两家都是行得正坐得直的,原也没什么,但巧的是刘家小姐竟也失足落水,没有二殿下那样好运,没救过来,一命呜呼了。” 傅思默然。 确实是太巧了,不禁让人怀疑,真的是纯属巧合吗? 傅忆的亲事是在封王前定下的,彼时他无舅家依靠,又不得圣宠,能够与礼部尚书嫡孙女定亲已经是幸运。 如今傅忆身份涨了,这王妃对象…… 徐家诚然好。 但这样匆忙定下,徐姑娘真的没有意见吗? 傅思回想起对徐姑娘匆匆一面的印象,智慧果敢,英姿飒爽,她愿意因为与男子肌肤接触,为保全名节而舍身相嫁? 愿不愿意或许不重要。 皇家婚事从来不只关乎情感,甚至两情相悦是其中最不要紧的。 傅悉娶的是贵妃娘家侄女,他的赵家表妹,前朝后宫亲上加亲。而傅忆先前要娶的是礼部尚书刘大人的孙女,刘大人是能臣,却也是老臣,子孙辈并无出色者,与功勋显著的徐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诚如四喜所说,老二落水是落出好运了。这运气是上天恩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 傅悉与傅忆所求,大概一致。傅思求什么,他自己都想不清楚。 因为傅忆婚事提前,单凭信王府人力物力是来不及的,宫内也要帮着操持,淑妃因此也忙起来。 傅思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用看什么淑女名册,照旧休沐之日前往太傅家中学习,顺便同太傅道了恭喜。 外孙女即将成为信王妃,周太傅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喜悦之色,看向傅思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 “殿下才思敏捷,文事上老臣已没有多少能教授殿下了。殿下武艺如何?” 傅思谦逊道:“平平而已。” “老臣听闻,万寿节围猎时,殿下曾得陛下指点箭术,怎可称是平平?” 当天康元帝确实给傅思示范了几箭,傅思也觉得获益匪浅。皇帝长居深宫,但箭术实在精湛,挽弓搭箭的姿态都与众不同,百步之外能对穿猎物双眼,精准而凌厉。 “傅思只学到父皇箭术皮毛,难以望其项背。” “周墨负伤前弓马还算娴熟,若殿下不嫌蠢笨,如今他疗伤归来,可与之略作切磋。” 傅思欣然接受,又问:“书意兄的失忆之症……” 周太傅摇头叹息,“好了。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清清楚楚。” 傅思心想,这不该记起的,恐怕是和方正有关吧? 来到周墨居住的竹围馆,傅思一眼瞧见院中两人或站或立—— 周墨坐在轮椅上,削竹为箭,虽无弓无弦,周墨单手将竹箭掷出,破空之声响起。数十步之外桃树上的乌鸦惨叫一声之后啪嗒坠地。 而站在周墨身后的人,虽身披斗篷,帽檐遮住眉眼,傅思还是认出了。 方正,方直宁,方驿丞。 傅思从前不知二人关系,觉得两人言行亲近于礼不合,如今再看,于他们而言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彼此,傅思对此莫名地感觉欣慰与轻松。 “书意兄好箭术!”傅思走上前,称赞道。 周墨爽朗笑道:“殿下谬赞了。去,把乌鸦捡回来,你腿脚好。”后半句话当然是对方正说的。 “就你会使唤人。”方正白他一眼,对傅思行了个礼,缓步走向桃花树,俯身捡起乌鸦,扶着腰站起,“穿在心口上。你还是力不能及。” -- 第56页 周墨挑了挑眉,右肘抵在轮椅上,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方正,“劳累过度发挥失常也是情有可原的。直宁啊,你是知道我的,正常来说我都是有的放矢箭无虚发的……” 方正的脸红了又黑,“胡闹!闭嘴!” “先前就要我闭嘴,如今又要闭嘴,什么时候才准我说话?” “殿下面前,你收敛些!” 傅思:…… 你们还知道我在呢?为什么和这两人同处一地时,他们总能将旁人视若无睹?不就是射乌鸦么,至于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面红耳热的? 傅思努力保持微笑,看着方正手里那只被竹箭穿心的乌鸦,“一箭穿心已是绝佳,书意兄还想如何精进?” 周墨笑意深深,和周太傅说出同一句话,“臣听闻,殿下曾得陛下指点箭术?” 傅思点头。 周墨指尖在膝头轻点,“可否让臣观赏陛下亲传的箭术?” 傅思道:“可以,书意兄此处可有弓箭?” 周墨目光指向方正手中那只乌鸦,方正会意,拔出竹箭,递交傅思。 “有箭足矣。殿下便是良弓。” “那我便试试。”傅思接过尚带着血迹的竹箭,四顾周围,锁定站立檐上的麻雀。 竹箭簌簌飞刺而去,麻雀滚下屋檐坠地丧命,周墨看着其状笑了,“对穿双眼。陛下所授箭术果然精湛,暌违多年,终于再得一见。” “书意兄何时见过?”傅思拍去落在衣襟上的竹屑,好奇地看向周墨。 据傅思所知,康元帝尚是皇子时,曾领兵与吴国交战,但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坐稳江山,帝王再没去过边陲,后来虽有战事,也没有御驾亲征。周墨在军中那几年,是不可能见识过帝王箭术的。 周墨凝目摇头,“同样的箭术,不同的人……殿下可知,臣此次前往陈州伤了头部,因此曾失忆?” “我知道。” “福祸所依,臣如今算是明白了这道理。”周墨握住身旁方正之手,“有时候,忘记是为了记起。记起我本该记起的,有些从前忽略的,也幡然醒悟,好在一切大概还来得及。” 傅思以为周墨说的是和方正的感情,却又听他说:“臣曾以为殿下会成为臣的表妹婿,却没有这个缘分,实在可惜。那么,不知道有没有福分,做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的臣?” 周墨着意压低的嗓音只有馆内三人能听见,但传到傅思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怎么敢? “书意兄,你……慎言!” 周墨却浑然无惧,定定地看着傅思。 “殿下,为了周家,为了大楚,应当是您,必须是您。”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我对皇位没有兴趣[摊手.jpg] 周墨:不,你有。 商榷:我要做皇后了? 第37章 商榷不同意 喵呜! 商榷被尖利的猫叫声吵醒,侧头看过去,发现自己手掌搁在猫猫胸口,绿幽幽的眼睛惊慌地看着他。 据说,睡觉时手放在心口上会做噩梦,猫猫也会做噩梦么?商榷把手往上挪了挪,屈指轻挠猫猫下巴,又拍拍猫头,“不好意思啊。摸摸毛,吓不着。” 猫猫顺势抱着商榷胳膊,蹭了又蹭,太可怕啦,居然有人想跟猫猫结党!猫猫哪敢啊! 大橘很少表现得这么黏人,商榷本该很享受的,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梦里那场相亲,商榷很不喜欢。 宴会上,傅思目不斜视,心不在焉,商榷可是观察得仔仔细细,瞧瞧那一个二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媚眼横飞,安王殿下好大的福气啊。十八岁就快结婚了,娇滴滴的美人一口一个表哥,哼! 愚昧的古人,近亲结婚怎么可以! 商榷很生气,有种自己养出来的猪偷吃外面白菜的感觉。他明知道自己这些激烈的情绪都是徒劳——傅思又不喜欢男人,他总是要成婚的。就算他遗传了皇帝的性向,喜欢男人,与他携手共度的也只能是那个时空的人——商榷还会时不时和猫猫说起傅思,而傅思呢,从未听过他说商榷二字。 商榷于他,大概是神明,只需信奉并获取恩赐的神明。 ——“神明”巴不得他来亵渎。 吃醋之余,商榷还有些担心。 皇权炙热,烫得皇子们个个红了眼。傅悉虽没什么头脑,有贵妃娘家的支持,不可说是毫无机会。而傅忆城府极深,坠湖一事明显是故意为之,最终也如愿以偿,和徐家搭上了姻缘。 傅思大概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但淑妃是铁了心想当太后的,如今把宝压在了傅思身上,所以才想把侄女嫁给他。 但近亲结婚真的不行啊! 去图书馆路上,商榷反复告诉自己,我其实没有私心的,只是不想傅思娶表妹而已,他娶别人,我都没意见……吧? 才怪! 无知的傅思,今天非要找点近亲结婚的悲惨案例让你看看,看你还敢不敢和表妹结婚! 商榷气鼓鼓的,猫猫摸不着头脑,谁惹商榷生气了,猫猫揍他! A大图书馆门口。 商榷拿出手机,打算预订一个研修室,发现有个来自陆沉的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短信。 【电影暂停筹备。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小时给你道歉。】 -- 第57页 短短十几二十个字,信息量太大。 除了陈光源性向没说,谢穗的死、户口改成姓何,陆沉帮着照顾小时,何女士都告诉商榷了。 商榷当时就觉得大快人心,渣男出轨不就是想要儿子吗?现在儿子不认他,也不跟他姓,他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至于小时推自己下楼,那一瞬间商榷确实是害怕的,甚至觉得少年那双黑森森的眸子像吞噬一切的深渊。 但后来醒来,他想到小时动手前一刻说的话—— “她是摔死的” 十几岁的孩子,亲眼看见母亲摔下悬崖,而同一时间,他目之所及的只有商榷。 他会将恐惧、无助乃至愤怒投射到商榷身上也并不奇怪。 这是商榷过分善良的理解,于是他选择原谅。很久以后,商榷认识到真相时,才开始后怕,万幸只是一层楼的高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看来,虽然陆沉性格孤僻,不失为一个正直的人,有他教养小时,应该会避免少年走弯路。 至于电影…… 商榷莞尔,陆沉也是能掌握楚国动态的人,傅思还只是在议亲,商榷就受不了了,而傅忆眼看着就要成亲了,陆沉再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也透露出不快了。 商榷笑着摇头,走入图书馆,正要进研修室,被人从背后拍住了肩膀。 陆沉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又戴着口罩,叫人看不清长相。但蓝色眸子,冷冽嗓音特征鲜明,尤其身旁站着瘦高的小时,商榷当即便认出他来。 “陆——” “进去说。” 三人一猫进了研修室,猫猫炸毛炸得圆滚滚的,发出嗷呜嗷呜的咆哮声。要不是商榷抱得紧,他就一爪拍上去把小坏蛋推个屁股蹲儿,别怪猫猫脾气暴,谁让他推商榷来着! 小时盯着气势汹汹的大橘,并不害怕,忽的笑了,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他笑—— 双唇勾起弧度,露出两侧小虎牙,两颊笑窝明显,但眼睛仍是静静的冰水一般,笑意未达眼底。 “猫,又见面了。”小时说。 “嗷呜!”猫猫龇牙,说得像谁想跟你见面一样。 “猫,黄猫,大黄猫——大、黄……”小时伸出手,想去摸猫头,被猫猫一爪拍回去,小时咯咯地笑起来,“认不得我吗?我认得你。” 不知道为什么,平淡语气说出的简简单单几句话,商榷却觉得毛骨悚然。 小时他,行为举止真的很不像刚失去母亲的少年,他冷漠的笑容让商榷觉得熟悉,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让你跟商先生道歉,你倒跟猫聊起来了。”陆沉宽大手掌拍在小时后脑,“道歉。” 小时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冷冷的。 “你是外国人还是我是外国人?听不懂人话?”陆沉嗓音比他目光更冷。 小时瞪了陆沉许久,两颊肌肉微微鼓动,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陆沉还不满意,“对我说干什么?转头面向商先生,道歉,鞠躬。” 小时牙都快咬碎了,就是不转头。 “有意见?不道歉也行。不许看电脑,不许用手机,不许到图书馆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书。”陆沉环抱胳膊,挑着眉。 小时:“……对不起。”终于是乖乖鞠着躬给商榷道了歉,“我下次不会把你推下楼梯了。” “叫商先生。”陆沉监督道。 “……商先生,我下次不会把你推下楼梯了。” “这才乖。” 商榷:“……” 看着两人斗法,商榷觉得后背发凉。什么叫下次不会推下楼了,听着总觉的下次还有别的什么等着他,怪瘆人的。 “没事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大碍。”商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而说到陆沉的电影,“怎么突然停止电影筹备?好像业界都很期待这部片子吧?暂停的话,不会给陆导带来麻烦吗?” 陆沉轻笑一声,坐在研修室木椅上,长腿交叠,“本来这部片子也没拉任何赞助,我自己全资,想拍就拍,不想拍就算了,谁还能说什么?” 不愧是陆沉,有资本有才华。 要是商榷有他这种魄力,哪还用暗戳戳地找近亲结婚的案例恐吓傅思,直接连名带姓地命令—— 姓傅名思字沉吟那个,不准你和表妹结婚! 商榷坐下,把怀里的猫咪放在身旁的座椅上。 “冒昧问一句,为什么突然暂停?” “怕我不给你开工资?放心,工资照旧。” “啊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开个玩笑罢了。” 商榷心想,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言归正传,陆沉坦然道:“因为姓傅的那个要结婚了,跟女的,他妈的。” 商榷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陆沉爆粗,这还当着孩子面呢,商榷下意识去看小时,后者白皙的脸上染上薄薄一片粉色,从脸颊到耳垂,这样看着倒像是青春期少年该有的模样了。 “二皇子吗?陆先生的梦已经连载到主角结婚了么?我是不是该祝二皇子新婚愉快,早生贵子?”商榷微笑。 商榷自己不高兴傅思议亲,因此产生了莫名的恶趣味,看着陆沉大为光火的模样,有种离奇的优越感——好歹傅思现在还是单身呢,万一表妹突然跟人私奔了,万一全京城待嫁的千金一夜之间全都名花有主轮不上傅思了呢,总还有机会的。 -- 第58页 “对。二皇子,傅忆,傅离声。”陆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串称呼,“商先生,不瞒你说,我从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自从我梦中全变成了傅忆的日常,我开始觉得,或许,在已知的认识之外,还有我们无法解释的神秘真实存在。” 商榷点头:“不排除这样的可能,真理总是无限的。” “所以我觉得,傅忆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看人很准,起码在性向这方面。”陆沉目光在商榷脸上停留两秒,见商榷有些不自在才错开目光,“我看得出梦里那个皇帝喜欢男人,也看得出——”陆沉本来想说看得出姓陈的也喜欢男的,话到嘴边,想到小时还在跟前,止住了。 “总之从未走眼过。但傅忆这小子却让我破了记录,他要结婚了,和女的。呵,真不知道是我瞎还是他装。”陆沉冷冷发笑,记起梦里的内容,“为了勾搭徐家那个姑娘,真是煞费苦心啊,从我这个世界学去的言情桥段全让他用上了。真是好样的!” 商榷一时语塞。 还真是傅忆故意为之的!难怪当时觉得傅忆落水的情景那么眼熟呢!真是古装剧里演烂了的桥段,连商榷这种不追剧的人都觉得似曾相识。只不过英雄救美变成了美救英雄。 用手段换了婚事,这个傅忆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商榷越发担心傅思,心思单纯的大皇子怎么斗得过老二? 商榷便接着套话:“陆导梦里还真是精彩啊。照陆导所说,二皇子费尽心思,应当是很喜欢那位姑娘吧?” “喜欢?他那种小怪物,哪懂什么叫喜欢。”陆沉感叹,“结婚,联姻,都是为了那个权力顶峰的位子。或许不止,他那样的小怪物,他所希望的,或许不是得到,而是为了毁灭……”说着,陆沉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内容,摇头,“那一家,大概就老大是正常人。” “是么?”骤然提到傅思,商榷来了精神,“他……老大,怎么个正常法?” 猫猫也跟着喵呜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usk宝贝的灌溉,有种被宠爱的感觉,超幸福~ (今晚我要疯狂修下文,主要是把小时年龄改一下,当时我想写十七岁来着,怎么飘成七岁了呢TAT姐弟俩也就相差三四岁而已,这才符合渣爹人设) 第38章 猫猫醒悟 商榷人生头一次知道,正常,可以是用来夸人的词。 在他看来,傅思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偶然改善了生活,仅此而已。 正常当然是正常,甚至正常到过于平淡了,就像商榷自己一样。 然而陆沉说:“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求。其实我很好奇,大皇子作为皇家长子,怎么会对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有时候他简直表现得像一个现代人一样崇尚自由,无欲无求,就像——” 陆沉目光玩味地落在商榷身上,“就像商先生这样。” “……是么?”商榷头皮一紧,心想陆沉眼光真是过分毒辣。果然是旁观者清,傅思和其他兄弟相比,确实是过分淡泊了,其中当然有商榷的影响。 “玩笑而已。我是做艺术的人,思想难免天马行空,商先生不要介意。”陆沉起身,整理好衣着,目光指向身旁的小时,“今天是这小子想来A大图书馆借书,碰巧遇见,否则我会带着他专程登门向商先生道歉。” 商榷连道:“这样就够了。” 实话说,商榷是打心底里抗拒和小时再见面。这孩子不说话时黑生生的眼睛静默地看人,实在令人发怵。一出口,只言片语也透露着古怪,还是瘆人。 商榷一辈子安静淡泊,生活可以说是单调,唯一的亮色就是与楚国傅思的关联。而傅思也是知足常乐的安稳性子,两人一拍即合。商榷实在不能应付小时这种难以揣摩的性格,最好是再也不见。 送陆沉到研修室门口,陆沉正要出门,突然又转回身来,“我有些忘了,商先生那篇关于古代地动的论文是什么时候发表的?” 商榷怔了怔,猫猫从座椅上跳起来,跃上他肩膀,商榷才找回语言:“四月初正式发表的。” 陆沉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压下帽檐,大步离去。小时紧随其后。 终于走了。 商榷长舒一口气,有的人好像自带低气压,所在之处都会变得压抑。要是再和陆沉小时多待一会,商榷觉得自己可能就要窒息了。 今天的正事还没做呢。 商榷正要去书架上找相关书籍,猫猫一声喵叫,将他目光牵向研修室内书桌。 桌上放着一本简装的书籍,边角卷起,看来是被翻阅过多次。 商榷很确定自己是空着手进来的,猫猫就更不可能带书。 那就只能是小时。 陆沉说他今天是来借书的。 书籍封面上三个大字。 遗传学 商榷翻开书籍,不禁感叹。 按照小时年纪来看,应该是快高考了。专门来A大借书,借的不是考试资料,而是深奥艰涩的生物学专著? “看来,小时真的爱好生物这门课程。”商榷自言自语道。 生物—— 猫猫耳朵瞬间竖起。 商榷不知道,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在猫猫心湖里投下一颗惊雷,荡起层层涟漪,将许多事情串联起来…… -- 第59页 小时喜欢生物。 而傅忆也说喜欢生物。 陆沉能见到傅忆在楚国的日常,而他又成为了小时的实际监护人…… 黑生生的眸子,苍白而淡漠的笑容。 总觉得在哪见过。 “猫,又见面了。” “认不得我吗?我认得你。” …… 所以 小时他—— 就是傅忆! 正如—— 猫猫就是傅思! “嘶——”肩头被猫猫锐利的爪子钉得发痛,商榷把猫从肩头摘下来,轻拍猫头,“收爪。” 猫猫满心震撼,压根没听清商榷说什么。 猫猫不明白—— 凭什么同样是魂穿现代,傅忆就能变人,他却要做猫? 做猫就罢了,毕竟是商榷的猫。 但为什么,傅忆好像早就认出他是傅思?还故意露出各种破绽? 如果是单纯为了皇位,傅思根本没想过要争。就算傅忆把傅思视为竞争对手,更应该隐藏身份,暗中使坏。这样处处留下线索……傅忆到底想做什么? 猫猫突然想起商榷被推下楼那天。 天旋地转,仿佛世界崩塌。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时,哦不,傅忆,要商榷把猫给他,商榷拒绝。 所以,很有可能,傅忆知道商榷就是傅思的“神明”! 当时,他确实是想杀了商榷! 事件可以回溯到更久之前,在楚国,傅忆问起傅思,仙人是什么样时,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傅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商榷腾出一只手在猫猫眼前晃了晃,没反应,又用指尖戳了戳猫猫胖胖的脸颊。 “喂,傅思同志,大黄子!”商榷对着猫耳朵呼唤,“想什么呢?” 猫猫喵呜一声,顺势将那根手指圈在怀里。 都是因为自己,商榷才会被推下楼,好可怕,差一点被傅忆得逞,差一点就失去商榷了! 没有商榷,猫猫怎么办? 虽然自家猫与众不同,商榷养猫之后还是了解了一些猫猫知识,像现在这样的揣手手,尤其是把主人的手也揣在怀里,表达了猫猫对主人的极大信任。 商榷大感欣慰,又想,要是真正的傅思同志也能像猫猫一样身娇体软易推倒多好。 哼,直男一个。 商榷让猫猫靠在自己臂弯,一手翻动书页。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小时留下的这本书,正巧有商榷需要的内容,省得他再去找了。 商榷目光快速浏览目录,迅速锁定目标—— “猫猫你看,我找到了!” 找什么?猫猫循着商榷目光所指望去,折角的一页—— 第三章近亲结婚及相关遗传病 第三节 伴性遗传 例1红绿色盲……小明的父母是表兄妹,小明父亲是正常,小明母亲正常,小明却是红绿色盲患者…… 商榷高中学的理科,虽然毕业后学了多年历史,简单的遗传定律还没忘,此刻研修室也没别人,他索性给猫猫讲解起其中关系来—— 因为……所以…… 总而言之,近亲结婚,看似双方都是正常人,但后代患上隐形遗传病的几率大幅增加。 “大黄子。”商榷郑重地握住猫爪,态度恳切,“我知道,你们猫猫一般不太注重伦理。但你是一只有品格的猫,有身份的猫,现在知道近亲结婚的危害了吧?所以,你要洁身自爱,不能做一只随便的猫,更不要吃没文化的亏,一时痛快,终身遗憾。” 猫猫感觉他在指猫骂人,但没有证据。 虽说猫猫确实没想过娶表妹,但经过商榷这一番曲折的反对,猫猫心境又不一样。 在那个时代,婚姻只重家世门第,更喜欢亲上加亲。仿佛只要高嫁高娶,一团和气,就是幸福婚姻。 可商榷不这样想。 他要婚姻建立在爱情之上。 ——爱情是什么样? 猫猫看着商榷认真翻看书籍时的侧脸,想到曾经可能永远失去他。 咚咚,心跳急促。心头不知撞死多少迷失方向的小鹿。 ——大概就是商榷的样子。 “喵……”猫猫鼓足勇气,伸爪按住商榷翻书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把小时年龄改成十七了,剧情顺畅多了…… 得想办法让猫猫和商榷两个没谈过恋爱的傻孩子造作起来[摸下巴思索.jpg] 第39章 猫猫无能狂怒 “喵喵喵喵。” 商榷,看我,傅思一直在你身边。 “喵喵喵喵。” 我从没想过和表妹成婚,我又不喜欢她。 “喵喵喵喵——” 其实我挺喜欢—— 猫猫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商榷抽出被猫爪按住的手,敲了敲猫头。 “还没到饭点呢,等我看完这章,带你出去吃饭。”说着,目不斜视地翻动书页,喃喃念叨,“小猫咪,哦不,大胖猫都是这么容易饿的吗?我一点没觉得饿……” 猫猫:“……” 谁跟你说饿了!谁是大胖猫了!猫猫只不过毛有点厚!商榷你这个书呆子!知不知道猫猫说出这些话用尽了全部勇气啊!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猫猫以后再也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了! 猫猫气呼呼的,趴在商榷臂弯里。 -- 第60页 书就那么好么?整天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书,书里有猫么,有傅思么? 还真有。 “傅思?”商榷目光落在书页空白处的笔记上。 黑色字体遒劲有力,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不止傅思的名字,傅家几辈人名字都被写在书上。最顶层是康元帝傅胤颉,然后是各位妃嫔。妃嫔下面是其所生育子女,淑妃的老大老六,贵妃的老三,生母不详的老二上方空着。至于贤妃名下,自然是文安公主,文安之下是周子衿。 这样一串名字,层层排列,像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像一张彼此联系的网。楚国的树,楚国的网,字字分明地出现在华国的书上。 这书是小时借的。 陆沉知道楚国情形,但书上并不是陆沉的笔迹。商榷见过陆沉的工作手稿,字体与面前的截然不同。 是陆沉告诉小时的么?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忽然浮现在商榷脑海,古今两张白皙沉静的面容重叠,五官不同,但神态如出一辙…… 所以—— 商榷猛地站起,猫猫反应不及,从他怀里滑落。 “喵?”猫猫抬头看他。 “小时!小时竟然……怎么会!”商榷已经语无伦次,茫然地原地转圈,“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傅忆明明是那个时代的人,怎么会……等等——” 商榷突然顿住脚步,本来因震惊而紧抿的唇角慢慢翘起弧度,继而转化为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然傅忆可以来到这里,那傅思——”商榷及时捂住嘴,他怕自己笑得太图谋不轨吓到远在楚国的傅思小同志。 猫猫可以清楚地看见,商榷好看的眉眼洋溢着喜悦。 “喵呜~”猫猫知道他在期待什么,猫猫想说俺也一样。 如果真能像傅忆一样以人身来到这个世界,猫猫愿意抛下楚国的皇权富贵——皇权大概轮不到他,而且也没有多富贵就是了——真正来到商榷身边。 但问题是,傅忆是怎么做到的? 一人一猫都陷入沉思。 尤其猫猫,其实虽然他刚才一阵猫语,商榷完全听不懂,猫猫大感失望,他还是希望能告诉商榷自己真实身份。但现在,他突然改了主意。 如果能从傅忆那里得知,怎样变成现代人,傅思一定要变个好看的,然后突然出现在商榷身边。那时候猫猫自然不在了,傅思就会在商榷最需要陪伴的时候,问他: “这位好看的先生,你要试着养我吗?” 这样一想,生活都有盼头了! 猫猫狂蹭商榷裤腿,蹭得商榷黑裤子沾了一圈黄毛。 商榷笑着拍掉毛毛,捉起猫咪重重亲下去,“掉毛怪!幸好我没遗传我妈过敏体质,要不然都没法养你。” 猫猫嗷呜一声,埋头在商榷肩颈间。 等我变成人,就不会掉毛了。 到时候,怎么蹭都没事。 一人一猫极度默契地畅想了未来美好生活。但目前最要紧的,怎么能套出傅忆的秘密?总不能直接问。 诚如陆沉所说,傅忆是个小怪物。性格阴沉难测,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算计什么。 现在回忆起来,他早就故意透露出许多线索,根本没想隐藏自己身份。 这本书,大概也是他故意留下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老实说出秘密?商榷欢喜过后又陷入紧张,敌在暗我在明,对方是宫斗高手,我方两个傻白甜。局势对我方大为不利。 越想越紧张,商榷抱着猫猫赶回住处,得好好想想对策才行,宫斗是真没经验,要不然找两集电视剧恶补一下。 回到租房,商榷习惯性地去摸消防栓背后的钥匙,却落了空。 钥匙哪去了? 商榷心口一抽,抱紧猫猫,小心地贴在门镜上往里望,什么也看不见。但耳朵贴在门上,能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踢踢踏踏,像是穿着高跟鞋。 陈教授夫妇应该没有这么快回来,就算回来,老人家也不会穿高跟鞋。 商榷第一感觉,遭贼了。 真是世风日下,大白天,小偷连这种旧房子都不放过,还穿着高跟鞋来盗窃,会不会太过嚣张了?陈教授家活生生体现了两袖清风四个字,除了家具只有藏书,哪有什么可偷的? 商榷摸出电话就要报警,却发现手机上几个未接电话——进图书馆之前,商榷就把手机静音了——陌生的号码。 商榷来不及细想又是哪个打的,高跟鞋声逐渐清晰,像是在靠近门口,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商榷后退不及,被屋里跳出来的人扑了满怀。 “哥!你回来了!”赵瑶染着一头金发,笑眼里满是星星。 “唔……”表妹动作太大,把商榷吓得心跳都快了几拍,金发糊了一脸,还把怀里的猫猫挤得呜呜直叫。 猫猫蓬松的毛发都压塌了,瞪着眼看赵瑶,要不是看在你是商榷妹妹份上,猫猫才不跟你客气! 好不容易把表妹摘下来,商榷松了一口气,“是瑶瑶啊,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还以为进贼了呢。你怎么进去的?” “早就答辩完了,在国外呆着没意思我就回来了。你不是跟我说过搬出来住了嘛,地址我有,很好找的。” “我是告诉过你地址。但我今天出去的时候锁了门的啊。” -- 第61页 “拜托,哥,咱们家谁不知道你年纪轻轻做事像老人家一样,备用钥匙永远藏在消防栓后面。”赵瑶说着,目光落在商榷怀里的猫,双眼放光,忍不住狂挼猫头,“——哇,哥,这就是你送我的宠物啊!虽然肥了点,也不算好看,但是好有个性——它在瞪我呢!我喜欢!” 猫猫:“嗷呜!” 你才又肥又不好看!不止瞪你,猫猫还想咬你呢! 猫猫紧紧抱住商榷胳膊,本来想质问,对上商榷纠结的目光,不反驳就是真有其事!瞬间绷不住气势,鼻头发酸,眼泪汪汪的。 你都亲了猫猫那么多次,还让猫猫上你的床,结果要把猫猫送人?还是送给女人! 妹妹,妹妹也不行! 呜呜,商榷太坏了! 猫猫委屈得都快哭了,商榷有种自己做了渣男的感觉,立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安慰猫猫,更不知道该怎么跟表妹解释—— 难道说,本来是想养来送给你的,结果自己太喜欢所以决定扣下,还没找到替代品,你就回来了。 赵瑶瞧出商榷舍不得了,摆摆手,一脸八卦地打趣起来:“哥,你现在真是人生赢家啊!年纪轻轻大博士,又有猫,还有男朋友——” 猫猫竖起耳朵,“喵喵喵?!” 商榷有男朋友?猫猫怎么不知道?谁那么大胆敢觊觎猫猫的人? 等等—— 男朋友?所以商榷是喜欢男人的! 商榷也一头雾水地打断,“我哪来的男朋友?” 赵瑶挑了挑眉,转身走向屋里,“哥,咱俩这关系,你还瞒我呢。不厚道哈!” “真没有,我一直一个人住。”商榷抱着猫进去,顺手带上门。 赵瑶指向卧室整洁的床铺,“一个人住需要两个枕头?一个人住,床脚会有金色头发?哥,你不是说对金发碧眼的不感兴趣么?真香了吧!其实我一直觉得,像哥你这样的斯文美人就应该配——” 商榷上前,捡起赵瑶所说的“金色头发”,往猫猫身上一比,赵瑶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噎回去—— “猫???” 赵瑶几乎要跳起来,“哥!你变了!我小时候想借你的床午睡你都不肯!而且,你们老商家不是从不养宠物的吗?我以为你是为了我所以忍辱负重,化身铲屎官伺候猫主子,结果你自己宠猫宠得没边,让它上床跟你一起睡??” 卧室的木地板可经不起她高跟鞋这么折腾,商榷从鞋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让表妹换上。 心说我可没铲过屎。大黄子同志不是一般的猫,不仅会用马桶,还会冲水,甚至上厕所还要关门。 “傅思喜欢跟我一起睡。”商榷承认自己说这话时有些夹带私货,一语双关,连猫带人一起算上。 “傅思?”赵瑶疑惑,“猫啊?怎么叫这个名字,宠物不是该随主人姓吗?是吧,商思。”赵瑶伸手去逗猫,猫猫龇着牙,吓得她连忙缩手回去。 猫猫可是听见了,这个女的说“你们老商家”,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是商榷亲妹妹!哪来的野妹妹! 说到名字,商榷正色,“瑶瑶,傅思就是傅思,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需要跟我姓。” 赵瑶撇撇嘴,“搞不懂你。姓傅有什么典故吗?崽崽都是应该随父母姓的啊。话说回来,我当时就应该随我妈姓宫,宫瑶不比赵瑶好听得多?” “名字而已,叫什么你不是我妹妹?”商榷摇摇头,把猫放下,去厨房,“吃饭没?我给你做。” 赵瑶跑过去挽住商榷胳膊,“我都快饿死了!哥最好了!我要吃糖醋排骨,我看见冰箱里有排骨!” “好,确定要糖醋?你之前不是喜欢椒盐味的?” “要不都做吧!在国外,根本没有好吃的,天天馋我哥的手艺!” “行……” 兄妹俩在厨房你一言我一语,说不上有多温馨,只有被放在卧室的猫猫气得都快炸了。 之前不是说带猫猫吃饭吗?现在居然把猫猫丢在一边,为了这个女人,专门下厨,猫猫都没享受过这个待遇! 哼!还以为是从哪冒出来的野妹妹呢,这么亲近。不过是表妹而已! 某些人,不准别人和表妹结婚,自己却和表妹走得那么近! 这不是欺负老实猫吗! 等变成人,一定要好好算这笔账!猫猫暗暗握拳。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表妹是什么神奇物种????? 第40章 商榷的小绿茶 晚饭的下饭菜是排骨。 一份是排骨,糖醋味的;另一份也是排骨,椒盐味的;还有一份,依然是排骨,扒了骨头水煮的,清淡无味。 猫猫蹲坐在粗糙的塑料小板凳上,看着舒舒服服坐在商榷身边木质圈椅里的赵瑶,嫉妒得快喷火,那从前可是猫猫的位置,人占猫巢,越看越来气! 表妹怎么了!又不是亲妹妹!为什么不回自己家,非要赖在商榷这里蹭吃蹭喝!还点名要吃排骨,连累猫猫都要吃排骨!水煮的,一点滋味都没有,放在盘子里,商榷让猫猫自己吃,猫猫手都没有,怎么吃!用爪吗? 本喵可是堂堂楚国大黄子—— 啊不,大皇子! 两人一猫共进晚餐,猫猫嫉妒赵表妹嫉妒得食不下咽,商榷心里还想着傅忆变成小时这桩过分诡异的事,只有赵瑶心情特好,食指大动,一口一块排骨—— -- 第62页 反正是在亲哥面前,完全不用顾忌吃相。三五下就把糖醋排骨解决完了,又转向椒盐味的。 见商榷一口没动,主动用公筷夹起一块,“哥,想什么,吃饭啊。” “哦,我不太饿。”商榷正要递过碗去接,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横在眼前,尖利的指甲直接把排骨戳走了。 “傅思,你不能吃这么多盐。”商榷怕猫猫饥不择食把不适合他吃的食物塞嘴里,急忙去抢,猫猫不着痕迹地一抖爪,那块肥美的椒盐排骨就落进桌边的垃圾桶,而猫猫则顺势挤进商榷怀抱。 “喵~” 以前只有猫猫的时候,又是教猫猫做地动仪,又是带猫猫去旅游,现在有了表妹,连块排骨都不准猫猫吃! 负心汉!渣男! 猫猫在怀里蹭来蹭去,蹭得商榷心都化了。 猫猫平时挺喜欢吃肉的啊,怎么今天胃口这么不好?这一身肥美的肉膘,别给饿瘦了。 瞧见猫猫从怀里探头,绿幽幽的猫眼睁圆了瞪着赵瑶,商榷想,猫猫可能是不习惯陌生人的气味,有些怕生。 但不吃饭也不行。 “瑶瑶你先吃,我给傅思单独做一点。”商榷起身,单手抱着猫猫,另一手从冰箱里拿出鸡胸肉和鸡蛋。 听见没有,某黄毛表妹,商榷要单独给猫猫做饭! 猫猫转过头来,宣誓主权似的挺起胸脯,看清楚现在商榷怀里的是谁,谁是主谁是客,把自己的定位搞清楚。 赵瑶吃着排骨,啧啧道:“十几斤的大肥猫,抱着也不嫌沉。哥,几年不见,你真的让我太意外了。养猫养得这么黏人,宠得像个小绿茶一样,我觉得它在跟我争宠示威呢!” 商榷把鸡蛋和鸡胸肉分别放到两个锅子用白水煮,反复翻动使受热均匀,头也不回问:“什么叫绿茶?” “就刚才它抢了排骨,还往你怀里钻,可怜巴巴的样子,好像我在欺负它一样,这种行径就是大写的绿茶。” “傅思只是饿了。” “正常的猫要是饿了,到爪的东西还会丢进垃圾桶?它那是声东击西呢,就想往你怀里钻。” “是么?”商榷失笑,低头看着猫猫,轻戳粉嫩的鼻尖,“大黄子,你真是想让我抱吗?” 猫猫喵呜一声深深埋头在商榷臂弯。 女人果然都是厉害角色。后宫那些娘娘们勾心斗角手段百出,没想到商榷二十出头的表妹眼睛也这么毒辣,一眼看穿猫猫心思,说得猫猫怪难为情的。 但是! 事关主权,寸土必争!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这个屋子,这张饭桌,都是本喵的地盘。允许你留下来吃饭已经是本喵厚待亲戚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猫猫恨自己不能说人话,否则,他能用新学的现代语言让黄毛表妹无地自容当场告辞。 三五分钟过去,鸡蛋和鸡胸肉都煮熟了。 商榷又洗了遍手,把鸡蛋剥好,蛋白蛋黄分离,猫猫不喜欢吃蛋白,商榷就自己吃了,只把蛋黄喂给猫猫。 煮好的蛋黄一捻就碎,商榷喂猫猫吃了大半,剩下落在商榷掌心的蛋黄屑,猫猫慢悠悠地舔食,边吃还要用余光瞥着赵瑶,耀武扬威得很明显。 “啧啧,一颗蛋黄,能吃这么久。大肥猫,你就这么黏我哥啊?怎么不干脆长我哥身上啊!”赵瑶吃饱放筷,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捏住猫猫肥美的脸颊。 猫猫嗷呜一声,嫌弃地一爪拍开表妹。 你懂什么,猫猫的行为能叫黏人么?我们皇家子嗣,最重仪态,细嚼慢咽这才是好吃相。 看来猫猫确实不大喜欢表妹,商榷摇着头笑笑,又把大块的鸡胸肉撕成条状,一丝一丝喂给猫猫,猫猫挑衅似的盯着赵瑶,吃得越发慢条斯理。 赵瑶直呼这猫是绿茶成精,以至于后来她吐槽变成人的傅思,“你怎么跟那只大肥猫一样这么黏我哥啊!” 傅思表示:“哥哥们的事,臭妹妹管不着!” 因为猫猫今晚过分矫揉造作,晚饭吃完再洗漱,已经是九、十点了。当商榷换上新的床单被褥,把大床让给表妹时,猫猫终于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表妹本来打算坐晚上十点飞机回家的,结果被猫猫各种磨蹭耽搁了。一个女孩子家,在外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都到表哥家里了,大晚上的,总不可能又让她出去住酒店。 商榷把大床让给表妹睡,自己则去书房支起折叠床。 赵瑶看着某绿茶猫气鼓鼓的样子,心情畅快极了,故意拍着床上多余的枕头问:“猫猫是想睡大床还是睡小床啊?想跟我哥睡啊?可是小床上没有这么松软的枕头呢。” 猫猫:得了便宜还卖乖!哼!好猫不跟女斗! 颠颠地跑向商榷,跳上折叠床,窝在他身边,喵呜,你表妹欺负猫! 商榷安慰地拍拍猫头,“乖啦,瑶瑶只是暂住一晚而已。” 一晚也不好!喵呜! 书房和卧室隔得不远,人猫对话赵瑶听得清楚,立马扬声道:“哥!不是这么小气吧,就留我住一晚?现在只是有猫就这样对妹妹,有男朋友之后,岂不是门都不让我进?” 猫猫高声回答,“喵!” 对,等本喵获得人权就不让你上门! 除了傅思,商榷还真没有可心的人,要让傅思成为这个时代的人,并且勾搭上手实在有难度。所以,男朋友大概一时都是不会有的。 -- 第63页 商榷笑道:“哪来的男朋友啊。就算有,他也不会是小气的人,多个哥哥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你不好。” 不会是小气的人……某猫缩起脖子,商榷不喜欢小气的人么?那就试着大气一点点好了…… 赵瑶刚从国外回来,没倒过时差,一直睡不着,就缠着商榷聊天。 兄妹俩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卧室,漫无目的地聊天,想到什么说什么,从商榷小时候不让表妹在自己床上午睡,一直说到商榷高中在学校常年霸占第一。 “哥,你跟我说说,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那么聪明呢?你毕业的时候才十六岁吧?我那时候还在读初中,你就是准大学生了!” “我只会读书,只是把时间都用来读书了,并不是比别人聪明。” “谁读书的时候不是只读书啊,都没你学得好。你那时候还去参加竞赛来着,是物理还是化学?” “生物。” 哦!生物!赵瑶音量突然拔高,“对了,哥,我想起来一件事!你记得你高三那年去参加省生物竞赛吗?” “嗯。怎么了?” “我有个同学,她哥哥也参加来着。后来我同学问我,你高考志愿填什么,她哥参考参考,我说你第一个就填的是A大的历史学。” “所以呢?” “所以啊,你后来有没有在A大遇见我同学的哥哥啊!我当时年纪小不懂,现在才想明白,你学历史是因为喜欢,但人家是专注理科的大学霸啊,为了你专门填历史,这不是爱是什么?” 赵瑶沉浸在磕到了绝美爱情的情绪里,时间久远,她已经记不起那位同学姓什么,就是感叹哥哥真的很厉害—— 父母都是文科教授,然后他高中学理科,文科的东西也一点没落下,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一轮顺畅读到博士。这么优秀的哥哥,怎么到现在还单身! 商榷仔细回想,那年生物竞赛,正是他被那群小混混欺负得最狠的时候,他对生物没什么兴趣,只是刚好有名额,老师鼓励他去参加,说是获得名次可以直接保送。 商榷那时候已经打定主意大学要学文了,保送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所以拒绝。老师只好选了另外的同学,那位同学同时也是物理尖子生,后来报名时,两门竞赛时间冲突,所以最后还是商榷顶上这个名额。 那次竞赛,商榷带着一身伤痕去参赛,完全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考场上,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所以名次也很一般,只得了个二等奖。 这一次竞赛,在商榷的回忆中很不起眼,他万万想不到,在他蔫头耷脑的时候,有人偷偷关注他,并且留意他的高考志愿,想和他读同一大学,同一专业。 不过,大学期间,向商榷表白的不少,但是从没有男生啊。 瑶瑶那个同学的哥哥,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商榷竟是万人迷?突然间全世界都是情敌?这合理吗?喵喵喵??? 表妹:不愧是我哥! (感谢usk宝贝灌溉的营养液,你给的太多了,好幸福呜呜) 第41章 猫猫的情敌 猫猫一晚上没睡着。 倒不是认床的缘故。习武之人,又是在蜀州那样险峻的环境长大,什么苦没吃过。 猫猫就是心里难受。 知道商榷好,不知道他好到有那么多人垂涎。先是何欢,又来个表妹同学的哥哥,居然为了他,想弃理从文。 最好不要让猫猫知道那人是谁,猫猫的怒火,他承受不起。 商榷晚上同样没有休息好。 大概是上次受伤的后遗症,有时候他不能实时跟进傅思在楚国的进程,而是反复出现傅思八岁离京那天,连绵的细雨,小孩双眼空洞无助地凝望天空…… 然后空间骤变,蜀州辽阔山水铺展开,少年策马于山野丘陵中,身姿矫健。 戴着斗笠的游侠负剑凝望,随后潇洒转身远去,“骑术尚可,箭术,总会有人教你……” 早晨,商榷依旧准点醒来,打算送表妹去机场,赵瑶却表示,来都来了,哥哥怎么也带着妹妹在学校转一圈吧。 还在学校转一圈,你怎么不干脆来这读书呢! 猫猫喵喵叫着抗议,下一秒,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是怎样的乌鸦嘴啊,说什么来什么! “哥,你得带我去看看。我已经申请好在A大读研了,怎么也得提前熟悉熟悉校园环境吧,要不然我到时候开学,连食堂在哪都不知道。”赵瑶对着商榷撒娇。 “就算知道哪有食堂,你会去?”商榷微笑,自家表妹这大小姐脾气,他是清楚的,吃的穿的都挑剔得不得了,读书期间哪吃过食堂。 “哎呀,我不管啦,哥你得带我去逛逛,A大的图书馆全国都有名的,我不能过A大而不入吧!”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商榷实在经不住表妹纠缠,“不过先说好了,不是我不留你,姨妈姨父还在等你,逛完尽早回家。” “知道啦。”赵瑶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欢快的神情无影无踪,“我不想回家还不是因为,我爸妈整天催我找男朋友,我才多少岁啊,我哥都还单着呢……” 商榷看她一眼,“瑶瑶,真要把哥当挡箭牌?” 赵瑶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哥,你放心,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和最值得信赖的盟友!就算我被催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也不会用哥挡灾!” -- 第64页 “算了吧,你闯祸别让哥背锅就不错了。” A大占地范围很广,逛完需要不少时间。商榷早上没做饭,直接带着表妹去学校食堂吃,正好让她看看食堂开在哪。 A大分东西两个校区,商榷租住的陈教授的房子在东区教师公寓,一下楼就是东区食堂。 诚如商榷对赵瑶的了解,食堂的大多数早餐,大小姐都是吃不惯的。 但不吃早餐是肯定不行的。 周野的宠物店离食堂不远,商榷知道自己这位本科室友也是个嘴刁的,吃不惯食堂和外卖,都是在店里自己做。现在过去,说不定能蹭上早饭,顺便让表妹把宠物挑了。 去宠物店的路上,商榷给周野发了条短信—— 【方便吗?我带表妹过来蹭个早饭?】 周野很快回复:【那可太巧了,我妹妹今天来我这玩,我正准备做饭呢,一起吧!】 商榷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妹妹二字,眼角跳了跳。 周野也有妹妹? 以前怎么不知道?大学同寝四年,从没见过,也没听他说过妹妹—— “拜托,商大佬,你本科的时候就已经是学术大佬了!整天不在教室就在图书馆,回寝室基本就是快熄灯了。我们这些菜狗在寝室聊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周野无奈地笑笑。 妹妹还没到,周野在店里后厨熬着青菜瘦肉粥,勺子缓缓搅动,淡淡的粥香随着腾升的热气飘散开来。 “啊,是么?”商榷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轻抚猫头转移尴尬,“我好像确实没怎么参与寝室生活……” “也不是完全没有。记得那次图书馆停电,你提前回寝,赶上咱们寝室卧谈会么?”周野抬眼看着商榷,大概是热粥的缘故,周野两颊并眼尾的位置染着薄红。 商榷认真回忆,点头,“记得。那是大一刚入学,大家躺在各自床上,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 “是聊了很多。但商大佬你一开口就是上下五千年,我们这些对历史一窍不通的,聊来聊去,殊途同归都谈到对象上。当时寝室四个单身狗,就商大佬你最清新脱俗,好像完全没有世俗的欲望,哈哈。” 周野语气轻松,商榷回忆起那晚的夜谈,周野在内的其他三个室友,都是高中成绩优等的,结果填志愿时稀里糊涂选了历史。 本来向往中美好的大学生活,在经历开学后枯燥的学习后顿时丧失趣味,再加上周围好多同学都谈起恋爱,室友们也跃跃欲试,聊起自己的理想型。 轮到商榷时,他支支吾吾说自己还没成年暂时不想这些。 室友们起哄,说想想又不犯法,非要他描述一下,希望未来对象什么样。 商榷嗫嚅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喜欢,有历史底蕴的…… 满堂唏嘘。 除了商榷,上哪找年纪轻轻一身历史底蕴的人? 或许,给商大佬从史书里挖一个出来比较现实。 当时,周野说什么来着? 商榷作息规律,到点就睡,没听见他们后来又聊了什么。 喷香的青菜瘦肉粥已经熬好,配上现做的奶黄包,还有周野亲手制作的腐乳。 “哇,周哥哥,你还会自己做腐乳啊!”赵瑶从不吃这种味道奇特的东西,但一听是周野自己做的,立马捧场地尝了一小口。 “好吃哎!跟一般的豆腐口感完全不一样……哥,你会做吗?” 商榷点头,“没做过,但知道怎么做。高中生物选修里有教,我还记得腐乳有好几种——” “红方、醉方、青方……”周野笑着接话,“豆腐发酵成腐乳时,起主要作用的毛霉,是需氧真菌,孢子生殖……” “哥,老远就听见你念叨老本行,想回归生物啦!”一个轻快甜美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宠物店门口,声音的主人一眼见到赵瑶,惊喜道,“赵瑶?!” 赵瑶怔了怔,突然认出来,“周甜!好久不见啊!” “是啊,初中毕业你就去国外读高中了吧?怎么突然回来了?哎,这位是——” 两个小姐妹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周甜这才发现一旁抱着猫的商榷。 “哥,是你的顾客啊,这么帅!” 商榷早在听见周甜叫周野为哥哥,而两个小姑娘又是初中同学时,就原地石化了。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所以,那个因为在生物竞赛场上匆匆一瞥,就要跟商榷填同样志愿的,是大学室友,周野? 怀里的猫猫也理清其中的关系,差点气晕过去。 竟然周野?! 怀着觊觎之心,和商榷在一个房间住了四年? 前些日子,商榷受伤时,猫猫还觉得这个同学毕业这么久一直保持联系,还来医院看望,真是有情有义。 真是有、情、有、义啊! 赵瑶也回忆过来了,当年问志愿的不就是周甜吗?那她哥……果然学了历史,还成了自己哥哥的大学室友! 这俩大帅比,居然四年都没有搞到一起,到底是哪一方出了问题啊! “这是我哥,你哥……”赵瑶一开口,发现自己的语言凌乱到拼凑不出逻辑。 但周甜还是听懂了,嘴巴张成圆形,“这,我天,那他们……” “吃饭。粥快凉了。”周野轻咳一声,给在场几人和猫都盛上一碗粥,“尝尝。” -- 第65页 这一顿早餐吃得真是说不上有多尴尬,商榷全程不敢抬头。 天地良心,同学四年,他从来只是把周野当兄弟看待。虽然周野对历史一窍不通,但为人细腻善良,所以即使毕业后,商榷依然和他保持联络…… 谁能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牵连。 赵瑶偷偷观察几人神情,脑筋飞转:周甜肯定知道她哥哥性向,而周野当然知道跟自己同寝室的就是当年赛场上的少年。 但他们应该不知道商榷同学也是喜欢男生的。 破案了! 赵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哥哥,谁让你一点线索都不给人家透露啊!整天就是读书科研,何止是看不出喜欢男生,简直就是高僧一样六根清净神圣不侵! 多好的姻缘都给错过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赵瑶放下碗筷,决心力挽狂澜。 “其实吧,我家一直催我找男朋友。但我想,我哥都还单着呢,我急什么?” 说好要做哥哥最坚实的后盾呢?商榷看她一眼,示意她别再往下说。 但对面周甜也是为哥哥操碎了心,应和道:“我家也是这样,我哥一把年纪都没对象,我爸妈快急疯了……” 两个妹妹一唱一和,商榷感尴尬到脚趾扣地。并不知道商榷性向的周野也怕他尴尬,正要打断,宠物店的玻璃门被人叩响。 “周学长?”宋词抱着本书探头望进来,“商学长也在啊,还有……,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两位女同学……” 周野像见到救星,“这是我和商榷的妹妹……你把书带来了?” 宋词进门,“对。听说周学长高中是走竞赛路子的大佬,我是被调剂到生物专业的,所以想请教周学长一些问题。” 宋词是上次去看望商榷时认识的周野。他性格腼腆,朋友不多,但和周野莫名投缘。 原来大家都知道周野高中是搞生物竞赛的,只有商榷毫不知情。商榷实在觉得尴尬,正好借口不打扰两人讨论问题,带着猫和表妹,匆匆离开。 周野看着商榷离去的背影,短促地叹息一声。低头看宋词翻动的书页,“大一的内容我接触过,再往后就不行了。这个知识点需要联系到前一章……” 商榷做贼似的逃出周野的宠物店,带着表妹来到图书馆。 跑得太快,赵瑶新染不久的金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站在图书馆门口,赵瑶金毛狮王似的,跺脚道:“商榷同学!你这辈子还想不想脱单了!” 妹妹音量不小,不少经过的同学都侧眼望过来,商榷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想了。” “那你放着那么优质的对象不要?人家可是为了你,放弃了拿手的生物,去学历史啊!” “……我以前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啊!” “但是……” “但是什么啊!商榷同学,请你马上、立刻,和他在一起!” “不行。” 赵瑶:“为什么啊??” 商榷紧紧抱着猫咪,郑重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赶紧在一起!” “他叫傅思。” “猫????哥,你清醒一点!爱情是伟大,可以跨越很多阻碍,但你说喜欢猫……这也跨得太大了!” 赵瑶被她哥的言论震惊到脑瓜子嗡嗡直响,而商榷怀里的猫猫同样感觉有种天灵盖被冲开的感觉。 商榷说的傅思,不是大黄子傅思,而是—— 大皇子傅思,傅沉吟。 还是本喵啦! 好耶! 猫猫一个欢呼跃起,竟从商榷怀里跳了出去,落到一双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边。 鞋子的主人蹲下身,黑沉沉的眸子对上绿幽幽的猫眼。 “皇权、父母……我还以为大哥宠辱不惊,对任何人与事都不在意呢……”傅忆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猫猫才能听见。 继而目光上移,和商榷四目相对,带着苍白的笑容朗声道:“你好啊,商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震惊!商榷十六岁开始,和男人同居过四年! 商榷:……… (腐乳那段,我是突然想起高中课本,凭记忆写的,不知道对不对,算引用吧。感谢奶茶宝贝的投雷,我偷周野的奶黄包和腐乳给你吃!) 第42章 商榷被威胁 小时,哦不,傅忆怎么阴魂不散的,哪都有他。 商榷警惕地把猫猫抱起来,带着表妹绕过傅忆,赵瑶却拉着商榷停住脚步。 “哥,这小帅哥谁呀?人家叫你,你怎么不答应啊?” 目光上下打量傅意,见惯了金发碧眼外国壮汉的赵表妹,对眼前这位气质阴郁的少年产生了极大兴趣。 而对面傅忆摆出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笑容,“这位小姐,你好。” 商榷短促道:“你不用管。” 傅忆为人阴沉难测,出现在华国时空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他的目的未知,越少人牵扯进来越好。 商榷近乎强硬地带赵瑶大步离开。 “看来,上次的道歉,商先生并不满意。”傅忆身长玉立,双手背在身后,冷冽冰泉一般的嗓音从背后追来,“因此,商先生更该和我聊聊,多了解我一些,对你、们,并没有坏处,不是么?” 你们。 当然是指商榷和傅思。 -- 第66页 傅忆语调缓慢,有种置身事外居高临下的从容感,掌握着一切似的。 商榷停住脚步。 敌在暗,我在明,确实不行。 “自己在图书馆逛一会,找本喜欢的书读,等会我送你去机场。”商榷刷卡进了图书馆,把借书卡交给表妹,转头看向默默跟在身后的傅忆。 “上天台说。” 这是商榷第二次带猫上天台。 上一次,刚好遇到地震,猫猫差点摔下楼。而同时,楚国陈州地动,商榷与傅思合作完成的地动仪被进献给皇帝。随后,傅忆作为钦差巡查陈州。 与傅忆的牵扯,可以说是从这里开始的。 商榷抱着猫,大概是因为惊险的记忆,猫猫有些躁动不安,对站在天台边缘背手而立的傅忆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A大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很满意。”傅忆背对着商榷,极目眺望,将学校风景尽收眼底。冷冽的字句揉散在风里,不带任何情感,“我已经取得这里的入学资格。姓陈的想让他儿子去国外,多管闲事,所以我给了他一点教训。” 与从前没挑明身份时的沉默一样,傅忆缓缓吐出的字句依然带着诡异而强烈的压迫感。 商榷深吸一口气,问:“真正的小时在哪?” “死了。”回答不带丝毫温度。 “时空可以跨越,但一个身体里永远只能容纳一个灵魂。” “是……你杀了他?”商榷手握成拳,傅忆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宿主的死讯,他到底有没有心? “不是。”傅忆否定得很干脆,“没这个必要。这具身体虽然契合我的灵魂,但我不喜欢。阴差阳错寄生在这里,只是徒增麻烦。” “这个懦弱的陈时——他不喜欢姓陈,那我还是称他为小时好了——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跳崖摔死,不敢跟着跳下去,用碎石片割了手腕。” 傅忆转身,伸出左手手腕,上面狰狞的伤口再配合过分白皙全无血色的面容,这种生命脆弱至极的易碎感让商榷心惊。 “他死不要紧,打乱我的计划。”傅忆垂下眼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遇到麻烦,不去解决,反而选择了结自己。他的麻烦成了我的麻烦,可恶。” 一条人命,在他口中,竟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像个笑话。商榷胸口强烈起伏,努力稳住心神,直视傅忆,“你到底,想做什么?” “商先生不如问我想要什么。”傅忆盯着商榷怀里的猫,冷冷发笑。 商榷用手掌捂住猫猫眼睛,被傅忆那种吃人似的目光盯住,小猫咪怕是要做噩梦。 “你想要的,我没有,何必再问?” “那可未必。上次,我不是说想要商榷先生的猫吗……” 傅忆缓步靠近,商榷步步后退,后背抵拢天台围栏,退无可退。 “休想!猫是我的!” 傅忆勾唇微笑,“就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又想竭力维护,这才有趣。” 傅忆伸手扣住商榷肩膀,往前一拉。看似瘦弱的少年,手劲却奇大,商榷向前踉跄几步,“你干什么!” 怀里猫咪也激烈扭动,臭弟弟,大哥的人你也敢动,给你点厉害瞧瞧! 商榷却将猫猫搂得很紧—— 上一次,猫猫差点摔下楼,商榷至今心有余悸。 不能放手,无论何时,商榷会永远保护傅思。 “听说,商先生上次给A大拍纪录片,心爱的黄狸差点摔死。” “不关你事。” “确实不关我事。”傅忆闭上双眼神情轻松,在天台边张开双臂,像一只振翅欲飞的海东青,“只不过,像商先生这样头脑聪明,却没有半点城府又与世无争的人,玩起来实在没意思。譬如刚才,我如果换个方向,把你往后一推——” “Gameover。”傅忆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学你们这个时代的语言,还不错吧?” 商榷死死咬牙,傅忆这异常平静而极度疯癫的状态,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再聪明的头脑,面对如此言行,也是一团乱麻。 “刚才,你分明有个好机会,推我下去,我不会反抗。杀了我,稍微花点心思洗去嫌疑,你就一劳永逸了,不是么?但是你没有。所有主动权都掌握在我手里,实在没意思。” 傅忆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没有丝毫光亮。 “杀人,对你来说,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事?主动权……生死大事,只是一场游戏?”商榷凝视傅忆,这张脸与何欢有几分相似,让人更生悲悯,“你才十七岁,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 傅忆嘴角的笑意有瞬间的凝滞,低声喃喃:“难怪大哥那样优柔寡断,到底是有人惯着……” “但蠢就是蠢,心思单纯不过是文过饰非的遮羞布。”傅忆拔高音量,一字一句嗓音冷如冰封,“我没耐性和你废话。总而言之,记住,让傅思停止他那不切实际的无欲无求,拿出最大的本事,跟我较量。” “傅悉无用,我就只剩傅思这一个对手,我希望他全力以赴,使尽浑身解数地和我拼个你死我活,让这场竞赛,激烈些,有趣些。要是他能亲手杀了我,最好。千万别让我失望。” 傅忆说罢缓步走向天台下楼的台阶,商榷从背后喝住他。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热衷权力至死方休吗?傅思,不想争,不会争!” -- 第67页 “不争就是死路一条!”傅忆顿住脚步,没有转身,“身为皇嗣必然夺嫡。赢者皇权在握,败者……丢掉的可不只是那一把龙椅。” “于傅思而言,如果他再不能成为让我满意的对手,那他现在拥有可贵的一切,都会化作虚无——” “我主要指的是你,商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我看老二肯定有什么大病。 傅忆:大哥,来玩命啊。 商榷:平静的生活骤起波澜[笑不出来.jpg] 第43章 喵 去机场的路上,赵瑶不停发问—— “哥,那个男生是不是跟你有点什么啊?”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会不会太小了?我觉得他还没我年龄大呢。成年了吗?” “坐好。安静。” 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商榷一个也没回答,拿出做哥哥的威严,赵瑶乖乖闭嘴。 不是商榷跟傅忆有点什么,而是傅忆脑子有点什么。 他简直是个疯子。 大概确实如陆沉所说,傅家没有几个正常人,疑心病更是一个比一个重。 傅思不愿意争夺皇位,这件事就这么让人难以相信?傅忆城府深沉,一定要挑明对立立场,逼得兄弟反目。 不争不抢,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商榷忧心忡忡,把赵瑶送上回家的飞机,转身要学校,抬眼看见一张令人生厌的脸,心情瞬间糟透。 陈光源坐着轮椅,右腿打着石膏,一眼瞧见商榷,粲然笑起来,对他招手 “小商同学,这里!” 牵动伤处,本来就令人作呕的笑容变成龇牙咧嘴的痛苦面具,不堪入目。 害死情人和儿子,还有脸继续逍遥自在,叫他人渣都算抬举,简直是畜生不如!商榷一个白眼丢过去,径自向外走去。 陈光源赶紧让保镖把自己推过去。 “小商同学,你这是刚回来,还是要飞到外地?” 陈光源的轮椅挡在商榷面前。身后保镖换了人,但新来的听说老板上次带人出去,结果被猫打了,瞧着商榷怀里的大猫,都有些犯怵。 无路可走,机场来来往往的旅客也在往这边看,商榷索性停下,看姓陈的到底又搞什么幺蛾子。 目光落在他打满石膏的右侧小腿上,商榷冷笑一声,“难不成是上次我的猫不小心,让陈老板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陈老板多行不义,现世报来得太快?” 明明白白的嘲讽,让陈光源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一句带过,“打高尔夫手滑……” “小商啊,看见你完全恢复,我也就放心了。小时那孩子,从前很乖的,只是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希望你多多原谅……我打算送他出国放松一下,谁想到他不答应,甚至还——”陈光源说着突然顿住,神情古怪地扯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姓陈的说起这番话丝毫不会脸红,商榷觉得恶心极了。 根据他所说,再结合傅忆之前的话,他右腿的伤应该是傅忆弄的。 小疯子总算做了件正常事。 “现在小时被陆导照顾得很好,他的一切都与你无关。陈老板有闲钱,不如多找几个医生看腿。打高尔夫能伤成这样,手滑得也太厉害了。” 商榷温文尔雅地说出损人的话,看着陈渣男吃瘪,狠出了一口恶气。 “小商同学,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尤其你是高知的斯文人——我就喜欢你们斯文人——最近有空吗?欢欢毕业旅行,我不大放心她一个人——” “何欢的事你无权过问,我的事更轮不到你置喙。事实上,你连站在她或者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哦对了,你现在站不起来……” 商榷惊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别的父亲都是生怕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他这种不负责任的渣爹,巴不得把女儿送出去。 再跟他说下去,商榷怕自己会忍不住爆粗甚至动手,深呼吸平稳情绪,扒开高大的保镖向外走去。 “别急着说这些见外的话嘛。”陈光源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商榷这种语气完全不影响他心情,扬声道:“总要有人陪欢欢旅游的,我手下的小顾倒是很乐意,但我还是希望陪在欢欢身边的是小商你……” 商榷脚下顿了顿,没有回头地离开机场。 转头给何女士拨了个电话,“老师,何欢毕业后的暑假,让她在学校里读文献吧。” 何女士有些摸不着头脑,“读文献当然好……可欢欢很早之前就说想去旅游,攻略都做好了……” 商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是读书为先。何女士,你要让何欢同学以学业为重。你自己也要以科研为重,这个月发了几篇顶刊?参加了几次座谈……我听见你那边的音乐伴奏了。” 何女士:“哦……我马上去搞研究。”立马关掉音乐。 可是! 到底谁是老师啊!商榷小同志为什么年纪轻轻一种老学究的派头? 处理好何欢的事,商榷回到租房。 傅忆留下的那本书,他从图书馆带了回来。被翻过许多次的专著,遗传疾病那一章边角起皱得尤其厉害。 小疯子言行诡异,但绝不是任性而为,所说所做,背后一定有原因。 反复翻看这一节,并且将傅家所有人的姓名树状排列,到底为什么? -- 第68页 商榷毫无头绪。 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性质,商榷打开电脑,难得的没有直奔知网,而是点开了某视频网站,一边研读遗传学,一边观摩起宫斗剧。 “今晚要把七十多集全看完!”商榷立下豪言壮语。 七十多集,一晚上……那得快进多少倍?猫猫蹲坐商榷肩头,看屏幕上浓妆艳抹的娘娘们以飞速移动,一会扎小人,一会下毒,叽叽喳喳你推我搡……猫猫神情恍惚,头皮发麻。 不行啊,商榷这样善良温和的人,如果真为了自己勾心斗角起来,变成钮祜禄-商榷,那真是造了大孽。 傅忆想斗,猫猫奉陪。 大不了就是生死一线。 但是商榷他,安稳平静的生活,谁也不准来破坏。 为了商榷。 猫猫毕生的使命。 这伤脑筋的宫斗剧就让猫猫来看,时间很晚了,商榷去休息吧。 “喵~” 猫猫侧头望过去,读书写论文能通宵保持精神的商大博士,在理不清的宫廷关系缠绕下,不知什么时候,阖上眼,坐在电脑前,睡着了。 猫猫:“……” 说好了七十多集一晚看完呢? 看商榷睡着还眉头紧锁,猫猫心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自觉伸出毛茸茸的小手,将锐利的爪子紧紧藏住,只用柔软的肉垫轻轻展开蹙起的眉头—— 商榷,亲爱的神明先生。 永远不要皱眉,你要笑,笑弯眼睛,笑弯唇角。 你笑着,猫猫看着你,就觉得全世界都可爱起来。 猫猫小心翼翼地从商榷肩头跳下,咬着被单拖过来,盖在商榷身上。用猫爪将电脑椅缓缓降下,调整到适合睡觉的程度。 肩头少了分量,商榷睡中不安地伸手去够肩头。 猫猫及时伸爪过去,按在商榷手背,“喵~” 猫猫在呢。 晚安,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今天520,啵啵啵超爱你们! 喵喵喵…×520 祝读者天使们眼前人是心上人,心上人成一生一世一双人! 感谢“下次再也不改邮箱了”宝贝的灌溉,么么! (这章有点短小,晚上再搞一章!大过节的,别的小朋友有的加更,我们也要有!) 第44章 猫猫宫斗第一课 商榷前半段梦境确实可以算是好梦。 依旧是满目青碧的蜀州山水,身量未开的傅思勒马停在戴着斗笠的游侠面前。 “师父,真的要走吗?留下来好不好?” 游侠把斗笠往下拉,越发遮住冷峻的面孔。 “我不是你师父。我已经留在这里太久。” “师父去哪?” “我不是你师父。楚国京城。” “去做什么?” “去找人。” “找到之后呢?” “带他走。” “他不跟你走呢?” “……” 傅思随口问出的问题难住了游侠,他沉思良久,抬头,细密的雨丝落在眉睫上,如雾凇一样。深邃的眼眸凝望少年,突然问: “你长大想做什么?” “我能长大么?”傅思反问。 “能。你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甚至能做更多,只要你想要,都能得到。” “那我要住遮风避雨的大宅子,衣食不愁……” “还有吗?” “还有……娶一个温柔好看的妻子!” 游侠忽而笑出声,随后那笑声低沉下去。 “小孩,你会如愿的。要是他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翻身上马,游侠扬鞭而去,宛若游龙,又如草原上最桀骜的海东青,在西南内陆的蒙蒙细雨中,低空飞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山水之色在梦境中收敛,皇宫巍峨的宫宇在眼前展开,红墙青瓦延绵不绝。 贵妃寝宫。 太医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直视帝王怒容。 “饭桶!都是饭桶!”康元帝用手帕掩住口鼻,抬脚踹倒一个太医,满堂“惶恐”之声响起。 “贵妃无端染病卧床,无人能治,连病因也查不出!一群废物,若不能救治贵妃,太医院上下通通处斩!” 太医院正张大人大着胆子抬起头,眼睛迅速扫了一眼帷帐之内昏睡中的贵妃,很快又深深叩头下去。 “陛下,娘娘发病不过半个时辰,周身红疹浮肿,咽喉窒迫呼吸艰难,此乃风邪入侵,正气虚亏,理应扶正祛邪,所以用防风通圣之药剂,以乌梅丸佐之……” “朕不管用何药物!如今贵妃并无好转,便是尔等罪过!”皇帝下了死命令,“若一个时辰之内,再找不出贵妃病因,尔等悉数推出午门处斩!” 康元帝如此愤怒,倒不是他有多心爱贵妃,关键是,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贵妃背后的赵家如今在前朝得力,赵家忠诚,是因为贵妃与三皇子地位超然。若贵妃不测,前朝后宫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又将陷入乱局。 皇帝刚把怒气撒在太医身上,刚接到消息的三皇子傅悉及三皇子妃从宫外匆匆赶来,孝子贤媳跪在床前就开始大哭。 皇帝不耐烦道:“你母妃尚在昏睡,哭什么!不成体统!” 傅悉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闻言赶紧用袖子抹了脸,攥住院正衣领狠声放话,“母妃若有个三长两短,本殿饶不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快想办法治病!” -- 第69页 每逢贵人病情凶险,太医们的脑袋便跟着有危险。纵然不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场面,众人还是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古怪的病症,典籍上只说是风邪,按症下药,却又没有半点效果……张大人头脑中想遍了案例,突然叫道:“臣记起来了!前些时日,大理寺卿夫人与小姐,也是起了周身红疹!” 皇帝也有印象,“可是淑妃生日,在御花园设宴那次?” “正是!” 傅悉闻言跳起来,“父皇,一定是淑妃毒害我母妃!一定要重重惩处!还我母妃一个公道!” 康元帝横傅悉一眼,“放肆!淑妃是你庶母,无凭无据,由得你妄言污蔑?” “可太医分明说——” 三皇子妃适时扯了傅悉一把,又眼神示意,傅悉即刻改了腔调,接过妻子递来的手帕,捂住口鼻,跪坐床边,闷声大哭,“母妃,醒醒啊……呜呜,母妃,别丢下儿子……” 年近弱冠的男子,这样放声大哭成何体统!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怎么还有这样的货色! 康元帝看着厌烦不已,又对太医出气:“愣着做什么!大理寺卿家眷病情是如何医治,照样对贵妃用药!” 张大人花白的胡须因惶恐而震颤不已,语句断续音量微弱,“实则,大理寺卿夫人……与小姐,都是,都是不药而愈……” “意思是束手无策,让贵妃就这么昏迷着?!” “臣惶恐……” 傅悉闻言哭得更惨烈了,不管不顾地抱住康元帝大腿,眼泪鼻涕蹭了满裤腿。 “父皇,不能不管母妃死活啊!淑妃……就算不是淑妃,过问她几句,兴许能找到办法,总比干等着要好啊!呜呜,父皇,儿子不能没有母妃啊……” 事到如今,康元帝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下旨:“传淑妃来此回话。” 三皇子妃用胳膊肘捅傅悉又递个眼色给他,傅悉会意,“大哥当时也在!哦,还有二哥!” 康元帝额角隐隐作痛,咬牙道:“老二才大婚……都传!” 旨意很快传达淑娴宫、安王府、信王府,各人路上都听说了贵妃突发疾病。淑妃带上傅恩,酝酿了一路,一进寝殿就柔若无骨似的哭得几欲摔倒,“哎呀,贵妃姐姐这是怎么了?恩儿,快去看看你赵娘娘,她最疼你了……”说着就要掀开帷帐。 康元帝王命人拦下,“带恩儿来做什么?当心过了病气。” 淑妃哭得梨花带雨,搂着幼子,顺势跪伏在康元帝另一条腿边,同样是哭着,却比傅悉那边悦目多了。 康元帝很自然地扶起淑妃,“当着儿子们,哭什么。” “妾身担心姐姐安危,太过失态,请陛下饶恕。” 淑妃用手帕轻揩泪水,扫了一眼站在旁边垂着头的傅思,心想真是沾不得这煞星,稍微碰上就晦气。 她是看不惯贵妃,可一直也没找到机会下手啊。姓赵的自家短命横生疾病,倒给她扣了盆污水,上哪说理去! 康元帝王摆手,“你们姐妹情深自然好。听闻先前御花园之宴,大理寺卿家眷也是如贵妃这般红疹,你可知到底是何缘由?” 这其中原因淑妃还真知道。 上次两位官眷骤起红疹,太医赶来时却又不药而愈,对病因不明所以。 之后,大理寺卿夫人来向淑妃赔礼,才说起,原来母女二人都见不得猫,凡是有猫在周遭,必起红疹。挪开,片刻又好了。 贵妃也起红疹,症状却更严重,说不好是什么引起的。 淑妃巴不得贵妃就此死了,后宫便由她做主,啜泣着道:“臣妾无用,实在不知……见姐姐如此受罪,恨不得以身替之……” 傅悉听淑妃这样说,心凉了大半,哭得更惨。三皇子妃也跟着在哭,贵妃陪嫁进宫的乳母蔡嬷嬷也哭。 男的女的、年轻的老的,满殿都是哭声,康元帝感觉头都快炸了。 “到底谁能拿个法子出来!” 傅思垂头,尽量降低存在感。而他身旁的傅忆则迈步上前,照例用一声咳嗽作为开头。 “咳咳,父皇,儿臣有一建议,不敢妄言。” 康元帝深深看着次子,迟疑片刻,“讲。” 傅忆看向傅思,“听闻之前六弟遭遇邪祟,是大哥奔驰千里,以至亲骨肉之血入药,六弟便迅速痊愈。如今贵妃娘娘的病情无对症之药,此法或许可以一试。” 傅思闻言心头骤然一紧。 老二好歹是接受过现代先进知识教育的,怎会不知道人的血液,无论至亲与否,都无药效。 按照贵妃的症状,更像是过敏——商榷的母亲就对猫毛过敏——不知道具体是对什么过敏。 血亲倒是现成的,傅悉正哭得昏天黑地。可就算把老三的血放干,也治不了过敏吧? 康元帝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吩咐太医:“将之前的药再煎一剂来!”又一脚踢起傅悉,“还不速速替你母妃取血入药!” 药是一直熬着的,太医赶忙端来一碗,傅悉慌忙接过蔡嬷嬷哆嗦着双手递来的银针。 刺破指尖,几大滴鲜血坠入升腾着热气的药碗中。 苦涩的药,腥甜的血,这一碗混合物荡开奇异的气味。 蔡嬷嬷手有些抖,端着碗,掀开帷帐,勺子缓缓搅动汤药,在碗壁碰撞出叮当声。 -- 第70页 “嬷嬷可要端稳。听说,此法用血非至亲,病者更遭反噬……三弟是贵妃娘娘独子,血脉最是亲近,定然有效。” 啪—— 话音刚落,蔡嬷嬷颤抖的手上已没了碗,榻边绽开满地碎瓷。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速一千的我八点到家,终于把这章搞出来了,520快乐~ 猫猫:银针刺血,这集我熟。 傅忆:不,你不懂,让我来。 文中中医理论来自网络。 第45章 猫猫觉得诡异 “混账!”汤药淋淋漓漓地溅了一地,康元帝大怒,“老货如此无用!信王已经叮嘱你端稳药碗,你仍——” 康元帝说着猛然顿住,回头凝视傅忆,神情复杂,嘴角下垂像是顿遭霜雪,眼中又隐隐有种莫名的光彩。 蔡嬷嬷吓得面无人色,重重叩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这药……贵妃她,殿下……老奴该死!” “耽误母妃病情,你死一千回也没用!”傅悉急忙又抓过一碗汤药,滴了鲜血进去,亲自送到贵妃榻边,正要扶起喂药,贵妃却咳嗽两声,幽幽醒转。 “悉儿……” “母妃!” “看来,三弟孝感动天,贵妃娘娘不药而愈了。”傅忆站在博物架旁,身后架子上是一盆盛放的百合,双手交握,嘴角含笑。 傅思冷眼观察,贵妃面部还有些浮肿,红疹确实褪了许多。 因为上次听说商榷的母亲对动物毛发过敏,傅思专门查阅了相关书籍:过敏现象因人而异,要救治,首先是移除过敏源,其次再进行药物治疗。 既然贵妃能够自行好转,说明过敏的程度并没有很重,那么过敏源是什么?为什么会陷入昏迷? 千头万绪,无从得知,瞧着傅忆袖手旁观云淡风轻的神色,傅思想,恐怕在场众人中,只有他知道得最清楚。 “母妃,趁热把药喝了,最好除了病根!儿子可再经不得这样场面了!”傅悉眼泪大滴大滴落进碗里,也顾不得擦,将汤勺凑到贵妃唇边。 傅思见状心中不禁感叹,傅悉为人刻薄短视,文不成武不就,父皇并不待见,兄弟更不和睦。但对母亲妻子,却是温顺孝敬的,勉强算是个好男人。 贵妃病容憔悴,方才将醒未醒时,将众人对话听了大概,惊恐之下努力睁眼醒转。贵妃艰难抬袖替傅悉擦去眼泪,“药就罢了。既然是不得已的法子,药性必然凶猛,我此时已然大好,慢慢调养起来就是。” 又转头向皇帝,微微欠身,“妾身怯弱,偶感风邪,竟让陛下挂心至此,妾身惶恐。此事,与太医无干,望陛下多多宽宥。” 向来桀骜蛮横的贵妃此次竟会主动开口求情,不仅太医们觉得菩萨显灵,傅思也觉得过分诡异。 康元帝一直出神的看着傅忆,闻言才回过神来,沉吟片刻,“也好,贵妃刚有好转,宫中不宜多行惩戒。” 又呵斥众太医,“朕养着太医院,不是让尔等尸位素餐!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说罢康元帝拂袖而去。 贵妃这场疾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从症状到病因再到不药而愈,处处透露着诡异,皇帝竟没有下令追查,更是怪异至极。 被传唤过来的众人先后离场,傅思与傅忆走在最后,傅忆笑着低声留下一句,“过敏这事,很神奇对吧,大哥。” 果然和老二脱不了关系。 傅思跨出宫门时顿步回头望,贵妃半坐床上,背后支着锦绣牡丹大靠枕,兴许是惊吓过度,眼中泪水盈盈,就像那盆百合花瓣湿润的露水…… 当日下午,傅思照例去周太傅家中听他讲学,刚一进府就听说文安公主去玉华寺上香,归来途中遇到山贼。 “文安受伤?伤得严重吗?”傅思急忙去看望,发现傅忆夫妻二人也在——信王妃徐鲤是太傅外孙女,婚后与夫婿来拜访再正常不过。 本来很有可能成为安王妃,结果阴差阳错成了信王妃,与俩兄弟共处一处,徐鲤脸上神色有些难为情。 傅思本来就对她无意,自然不会感觉难堪,满心都只是文安伤势。 文安坐在榻上,左边胳膊已经包扎过,轻轻摇头,右手指向乳母怀中抱着的子衿,“万幸今日并未带着子衿前去玉华寺,否则这样动静,定要吓着孩子。” 文安的丈夫周砚站在她身旁,语气愤然,“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有毛贼劫道!更损伤公主千金之躯,此事必然要追查到底,拿出贼人!” 傅思道:“如今四境安清,百姓安居乐业,从未听说京城郊外有贼人出没,怕是流寇。那伙贼,共有多少人,抢劫多少财物?” 文安连连摇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我常往玉华寺去,莫说贼寇,就是乞丐地痞也从未遇见过,因此只带丫鬟仆从各两人。那一伙约莫五六人,体格只是一般高大,算不得彪形大汉。至于财物……贼首原想抢我首饰,我亮明身份,他便落荒而逃。这伤,也是慌乱中造成的。” 傅思闻言默然。 所谓亡命之徒,都是求财舍命的,就算是公主身份,也未必有这样的效用。不求财,不害命,图什么? 傅思目光落在文安受伤的左臂,余光里察觉傅忆深邃眸光,脑中思路电光火石间将此事与上午的诡异串联起来—— 贵妃怪病实则是过敏,但她自己并不知道……今时今日的人迷信血脉之力,上午拒绝了傅悉鲜血入药,而下午文安就受伤流血…… -- 第71页 但文安是贤妃所生,与贵妃没有半点关联啊! 傅思喉头发紧,有种答案呼之欲出却又毫无章法的纠结感。 难道说…… 日头西沉,太傅留两位皇子在府中用饭。 不同于上次傅悉在时,好酒好肉摆了满桌,傅忆是太傅外孙女婿,傅思与周墨则算朋友,都是关系亲近的,因此只设便饭。 正式用饭之前,太傅举杯,“徐鲤是老臣外孙,因此老臣便倚老卖老,算是殿下们的长辈。” 众人也都举杯,恭敬听训。 “我大楚得天庇佑,国泰民安,是陛下仁义治国的善果。如今两位殿下已开府封王,既受百姓奉养,当以国为先以民为先,同心协力。” 傅思傅忆齐齐答是,满饮杯酒。 文安举杯正要饮用,傅思劝道:“你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文安放低杯子,让傅思看清杯中到底盛的是什么,笑道:“大哥多虑了。祖父是知道的,我素来不能饮酒,都是以茶代酒。” 文安不能饮酒,傅思是头一次知道。哦对,确实如此,上次万寿节,文安便是以茶代酒,同样没有饮酒的还有—— 傅思心头一紧,默然看着酒杯中反映出自己面容,满是震惊之色。 怎么会…… 国事说完便是家事。 傅忆道:“前些日我与王妃成婚,得一伶人剧社,剧目跌宕有趣。先前子衿周岁,我这做舅舅的没来得及送上贺礼,便将此剧社送与子衿逗乐吧。” 子衿父亲婉拒道:“戏剧婉转,子衿哪里看得懂,还是殿下留以自娱。” 傅忆大有深意地望着对面傅思,笑道:“不然。此剧社剧目通俗易懂,子衿一定喜欢。其中《狸猫换太子》一折,尤、为、精、彩。” 第46章 猫猫解惑 果然如此! 傅思紧握双拳,从傅忆淡然的笑容中看出深深的挑衅与得意。 《狸猫换太子》是商榷那个世界家喻户晓的故事,但在楚国,没人听过。 傅忆将情节娓娓道来,太傅与周砚听罢都称荒诞不经,皇家血脉,怎会被轻易混淆,岂不是社稷不安。 文安公主倒没想到国家大事上,而是惋惜道:“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揭穿身世后,太子与皇后反目,倒不如一直蒙在鼓里。” 傅忆笑道:“若是文安置身其中,定然能处理得周全。” 文安不假思索地摇头,“我怎会弄错自己的孩儿?戏剧到底是不能当真的。” “没错,戏剧不可当真,二弟怕是醉了。”傅思见傅忆还有话说,赶在前头抢白,傅忆深看傅思两眼,然后作罢。 周太傅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神情,隐约察觉有异,一时也不能弄清到底何处不对,因而保持沉默。 晚饭草草结束,文安拉着徐鲤陪自己挑选宫里刚赏赐下来的布料,傅思傅忆,则与周家兄弟二人在周墨的竹围馆对坐闲谈。 月到中天,两位皇子都要告辞各归府邸,周砚相送,傅思请他留步。周砚知是有话不能当着他说,便不再送。 从竹围馆到前厅大门要穿过一片竹林,傅家兄弟二人缓步走在翠竹之间,天气渐热,但穿林之风打在后背,仍旧是阴森清冷。 “你大费周折,目的就是想证明贵妃与贤妃调换了孩子,贵妃生的实际是文安,而贤妃才是老三生母。”傅思低沉的嗓音揉进冷风中,字字句句都带上冷气。 “说不上证明,我早就知道。只不过让大哥看一场戏罢了。”傅忆声音同样低微,带着笑意,却更冷。 “让我看戏?关我何事?老三是贵妃或贤妃所生,于于我而言,有什么分别?”傅思冷笑两声,“老三与贵妃亲近,你是看到的。文安也说,蒙在鼓里反倒是好事。偏你横生枝节。” 文安与傅悉出生在同一日,将两人调换的肯定不是贤妃,只有热衷争权夺利的贵妃,才非要儿子不可。 具体怎么做到的,无人知晓,但事已至此,再揭开真相,必然引起大乱。 “大哥啊,你这样说可就是白费我一番苦心了。”傅忆随手折下一支瘦竹,剔去竹叶,指节摩挲使主干的两节竹节光滑圆润,盘玩在掌中,然后抬眸,“大哥,我告诉过你,我的对手只有你,你总是记不住,我只好想办法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傅悉不是赵家人,赵家没生下姓傅的男子。纵使贵妃如今把持后宫,赵家在前朝坐大,不过是无根之木。 今日之后,贵妃会越发忌惮与自己并无血缘的儿子,而傅悉就算再蠢,终有一日也会发现自己的身世。 如今一致对外的他们,到时候便会成为一盘散沙,自保尚且艰难,如何同我斗?” 道理诚然如此。 但没有血缘,十余年的养育之情就真能在真相揭开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傅忆算计深沉,所有人与事都在他掌握之中。但人不是机关木偶,傅忆算了一切,独独忘了,人是有情感的。 “贵妃的病,你是如何做到的?”傅思深吸一口气,问出使他困惑整日的难题。 “这不难。”傅忆语调轻松,“你知道的,贵妃不能饮酒——正如大理寺卿夫人与小姐不能与猫接触——会过敏。” “瞧见贵妃寑殿的帷帐了吗?上面是淬了烈酒的,本来该是能闻到气味的,贵妃惯爱熏香,便遮住那少量的酒气。” -- 第72页 “就算酒精使贵妃过敏起疹,效力也不至于使人昏迷。” “昏迷又是另外的手段了。”傅忆毫无保留,详细道来,“你应该留意到那盆百合了——上面也点了酒水——百合有清心助眠的功效,但这还不够,我又加了些东西。” “太医院检查过全殿,并无毒物。”傅思眉头紧皱。 “我用的不算毒。”傅忆用竹节轻轻在掌心敲打,悠然道,“而且他们也并未检查完全——在贵妃的枕中,本来蓄着清目安神的白菊干叶,里面掺入几片曼陀罗花——正如你所见,效果显著。” “为了实现你的目的,几乎置贵妃于死地,让她们母子离心,对你就这样重要?”傅思紧紧握拳,恨不得砸开傅忆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啧啧,大哥,刚觉得你聪明了些,又犯起糊涂了。贵妃母子算什么?你才是我选定的对手。”傅忆垂眼看着手中光润的竹节,低声道,“我希望你头脑睿智,目光犀利,你却放着那么多线索却浑然不察,大哥呀,让我省心些,好么?” 傅思冷冷盯着他,心想这疯子真是疯得彻底。既然他视自己为对手,将计划绸缪在对手面前和盘托出,是狂妄至极,还是这本身也是他算计中的一环? “你试着回想,贵妃是否总是穿红着绿,服色浓艳却又过于花哨?”傅忆道。 傅思沉闷点头。 不止贵妃自己穿得艳,她给傅悉搭配衣裳,都是照孔雀样式装扮的。 “而文安生的子衿,不喜红色,却钟爱橙黄?” 不错。上次太傅府午宴,子衿就表现出讨厌红衣,偏爱橙子。 “记得《遗传学》第三章第三节第一例吗?父母都正常,儿子却是色盲……因此,我知道文安其实是贵妃女儿。大哥,我只帮你分析这一次,以后,请你聪明一些。” 傅思凝视傅忆,“哪有什么以后!你到底想做什么?” 傅忆笑容依旧,“早就说过了。咱们是彼此唯一的对手,你争我夺,至死方休。” “你成了家,不再是独身一人,为何还要如此偏激?” “何以为家?天下为家才算有家。” “费尽心机娶了徐姑娘,你难道不为她着想?” “既然是心机,怎会真心?” “这世上就没有你珍视的人?” “…… ——碌碌众生,有何可贵?” 月光清朗,在青林茂竹间洒下清辉。傅思站在月光里,见傅忆整个人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中。 竹林尽头,太傅府大门就在几步之外,高挂的灯笼像两只通红的眼睛,徐鲤站在那双眼睛之下,静静等着傅忆带她归府。 傅思见傅忆走上前,将那支摩挲得光滑的竹节在节口处对折,一分为二,成为两只天然的发簪。抬手将其中一支簪在徐鲤发间。 “大哥,期待与你下次见面。”傅忆将自己头上玉簪用剩下的竹节替代,笑着挥手作别。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一章是十二点,看到新闻,希望不是真的,结果还是……眼泪当时就止不住了,真的不能接受…… 第47章 猫猫进玉华寺 自从周家一别,傅思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傅忆。 听四喜说,二皇子体弱,偶感风寒,又过了贵妃的病气,已经连着几日起不来床了。 傅思当着四喜唏嘘感叹,其实心想,老二骗鬼呢,准是暗中又憋着什么坏。 傅忆是惯会伪装的。 纯良是假,恭敬是假,连与徐家姑娘相敬如宾都是假的,那病怏怏的样子,也真不了。 毕竟,能徒手将竹枝从骨节处齐齐折分,手上的力道不是常人能比。 傅思没兴趣去探究老二称病闭门到底是在算计什么,他正头疼于皇帝给他安排的差事—— 皇帝疼爱公主是人尽皆知的。文安在玉华寺遇刺,龙颜大怒,吩咐安王追查匪徒,严加惩处,限期十日。 说来只是抓几个蟊贼,十日绰绰有余。但此匪非匪,脱下绿林大盗的皮,转头钻进高门大户深宫高墙里,何从查起? 傅思对京城并不算熟悉。 八岁之前在京城,居住在淑娴宫的偏殿,从未踏出皇城。 第一次见到红墙青瓦以外的天空,满目都是阴沉沉的乌云,无边丝雨…… 玉华寺在京城以西,距离安王府约二十里。 京都府划了十人供安王驱策,协助查案。兴许是长久国泰民安,衙役们生活过分安逸,个个大腹便便,从府中牵出的马也挺着大肚子。 一队人马,跟在傅思身后,活像一串大馅饺子。 本来就不可能有交代的案子,又有这样一帮副手,傅思懒得装样子沿途搜查,径自扬鞭策马,将那串饺子远远丢在身后。 繁华的京城也被抛在身后,一人一马渐入郊外,青山绿水古寺宝塔隐隐在望。 楚国上下并不很迷信神佛,但玉华寺总是不缺香客。 傅思勒马停在上山的石梯前,两侧茂竹群芳,生机盎然。竹,一簇簇,都是浓绿如墨;花,一团团,缤纷五彩正当其时。还有绵绵青草,遍地铺展。 有如此美景,即使心无所求,来此也能心旷神怡。 拾级而上,傅思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 峨眉也有这样干净平整的石梯,傅思也走过—— -- 第73页 彼时,傅思只是一只猫,或在商榷怀里,或在商榷背上,什么都不用理,商榷自然会带他去该去的地方,欣赏绝世难逢的风景。商榷在哪,猫就在哪。 傅思真的很想商榷。 即使知道,商榷看着自己,商榷与自己同在,商榷什么都能看见,傅思还是觉得不够。 好像……从没以楚国傅思的身份,说起商榷的名字。 ——所以,商榷还不知道,每一次这两个字在心头浮现,笑意会藏不住,从傅思眼睛里、嘴角跑出来。 满心都是商榷的时候,就会忘记时间。傅思再抬头,已经走完所有阶梯,来到山顶玉华寺大门前。 绝顶之处,凌云俯瞰,仿佛一眼能望尽楚国江山。 蜀州在楚国西南,正如峨眉在华国西南。 而商榷,在华国东部。 傅思是在蜀州长大的,从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如今山一重水一重,心中所想,唯有商榷。 佛经里说,心无挂碍故……傅思参悟不透,满心都是商榷,深深挂碍。这种充盈感快要冲破胸膛,喷薄而出。 “商榷,你在——”傅思放声大喊,叮嘱风声,代呼唤他千遍。 “我在。”然后低声,按住心口,庄严如宣誓。 你在,我也在;你在,故我在。 “——该死的,竟敢撞爷,好狗不挡路——” 傅思感觉有人撞上后背,回头一看,傅悉跌坐在地,嘴里骂骂咧咧,按着额角抬起头,本就颓败的神色带着愕然与愤懑,“……老大?你想撞死我是不是!” “我没动,是你自己撞上来。”傅思见傅悉这幅德行,心想他多半是知道了些什么。 平日耀武扬威的少年,垂头丧气,眼角都垮了,也是可怜。 于是傅思欠身伸手,“起来吧。” 傅悉怔怔地看傅思两眼,别开头,没搭他手,自己站起来。 “你来这做什么?玉华寺的香客,要么是求姻缘子嗣,要么求家宅平安。徐家姑娘你都没看上,还想求谁?仙子不成?” 傅思失笑。 老三没什么手段城府,就是嘴坏,不受人待见,不过这话恰巧说到了傅思心坎上。 商榷又好看又良善,智慧超凡,可不就是仙子么? “我渴不渴求仙子暂且不说,三弟难道不知,文安先前在玉华寺遇刺?父皇震怒,命我彻查。我不到此处,还能去哪?”傅思故意试探道。 傅悉闻言果然脸色更难看,重重甩袖,快步走下阶梯。 “就你能耐,狗拿耗子!查……你有本事真查出来!”走得太急,没看路,傅悉崴了脚,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滚下台阶。 傅思及时从背后抓住他胳膊。 “三弟,小心。” 傅悉顿了顿,站稳,从傅思手中挣脱。一瘸一拐快步跳着下山,逃跑似的。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傅思望着傅悉背影,长叹一声,转身进了玉华寺。 玉华寺正殿,香客满堂,一位中年妇人荆钗素群虔诚跪在蒲团上,而旁边站着一个面净无须的男子。 ——是四喜的徒弟,八宝。 如此穿着,又有内侍伺候,只能是贤妃了。 果然,妇人叩拜完毕,起立转身,贤妃那张淡静的面孔映入傅思眼帘。 突然间,傅思意识到:诚如老二所说,其实,早该发现贤妃才是傅悉生母的—— 傅悉刻薄小气,因此常让人忘记他相貌清俊,不张嘴时不失为一位温润公子,正如菩萨姿态的贤妃。 而文安,性格贤淑,但相貌却浓丽惊艳,与贵妃如出一辙。 贤妃抬眼看见傅思,并不讶异,对八宝道:“到殿外等我吧,我同公子说会话。” 八宝遵命退下,傅思随贤妃来到偏殿。 “见到老三了吧?”贤妃开门见山,让傅思有些意外,难道刚刚傅悉见过贤妃?她也知道了? 贤妃见傅思欲言又止,微笑里有些苍凉:“或许,那件事我知道得比你还要早,老大你不用顾忌。” 傅思更惊讶了。 贤妃一心向佛心静如水,但对于儿子被换,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宫里妃嫔那么多,求神拜佛想要皇子,视之为终身依靠、甚至是争权夺位的利器,而贤妃…… 贤妃在圈椅内坐下,淡然道:“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超凡脱俗。正相反,当初我刚发现,贵妃在我生产之日,偷偷调换两个孩子,我首先想到的是,何不将错就错?” 傅思静静望着贤妃。 “宫里谁是真正心静如水的呢?都乌眼鸡一样,永远在斗。不勾心斗角的根本活不下去。我当时想,我出身不如贵妃,家族也无得力的父兄倚靠,我能怎样为我儿去争?” “我不害人,却也不愿平白成了他人垫脚石。贵妃无子,她要我的儿子做为往上爬的依靠,我便让她只剩这个依靠。” 贤妃念了声“阿弥陀佛”,阖眼道:“我使了些手段,让贵妃再无身孕。因此,她如我所愿,对老三视如己出全力扶持。 同样的,我尽己所能,替文安找了家世清贵人品贵重的夫婿。这样,好像双方得利,彼此互不亏欠。” “到底人是有情感的,并不是唯利是图。两厢得利,违背伦理情义,或许并不是最好的结局。”傅思道。 贤妃闻言睁眼凝望傅思,久久才道:“看来,我今日和你说这番话,是正确的选择。” -- 第74页 “老二至今不懂这个道理,我也是刚刚明白。错位的人生,即使一帆风顺,终究是不对的。 他找了个伶人班子,编了出《狸猫换太子》的本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纸是包不住火的,老三如今知道自己身世了,绝不肯认我,又丢掉半条命似的。我才知道,我错得彻底。” 贤妃抬眼,郑重注视傅思,“等老三的身世真正揭开,他便彻底无缘皇位。除了老二,便是你……我希望是你。” 这是第二次有人直言希望傅思继承皇位了。 但傅思对皇位毫无兴趣,他只想要商榷,只想要安稳一生。 “贤妃娘娘,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贤妃摇着头打断他,“玉华寺的主持师父道行很深,和他聊过我便豁然开朗。你可以去求一只签,然后听听他的解答。” 贤妃说罢,出门回宫。 傅思想了想,主持道行深不深,他不在乎。傅悉说寺里求姻缘很灵,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求上一签。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老三的消息可靠吗?管他呢,试试又不吃亏。 作者:尽管试,不灵找我。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出自禅宗名句,化用叮嘱风声代呼唤你千趟出自歌曲《每一个晚上》) 第48章 猫猫见故人 玉华寺位于山顶,蜿蜒的山路并不能阻隔香客祈求如意遂心,前殿香火鼎盛摩肩接踵。 “施主,求签?”庙祝双手合十向傅思问讯。 傅思点头,伸手要取,庙祝却盖住签筒,“施主还未向我佛表明心迹。”目光指向佛殿中央的功德箱。 善男信女们跪拜之前都会往功德箱里投入“功德”,仿佛以此能将心迹诉诸神佛,获得保佑。 “神佛在庙里,还是在箱里?”傅思笑问庙祝,“是神佛托你收取功德,还是你私设门槛非要善信如此表明心迹。” 庙祝让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心诚则灵!百姓若不诚心供奉,如何妄想佛祖保佑!” 傅思冷笑,眼前的庙祝膀大腰圆,确实是被“供奉”得极其安逸。 “这些百姓,哪一个不是带着香油蜡烛来的?这些不算供奉?退一步讲,就算来者两手空空,你又如何知道他无诚心?难道神佛只庇佑荣华富贵,不见贫寒疾苦?所谓诚心,只是黄白之物?” 庙祝一时语塞,上下打量傅思穿着相貌,傅思今日身着便服,也难掩气质,庙祝便不敢与其争执,松开签筒,嗫嚅道:“施主,请……请便……” 傅思却不伸手了,看着庙祝,“签文都是你解?” 庙祝被他凛然的目光看得发毛,“是……是,贫僧惯会解签……” 傅思摇头:“既是俗人,怎通天意?” 庙祝满面通红。 转身站在佛下,傅思抬眼,神佛菩萨慈眉善目俯视众生。 傅思并非无法无天的狂妄之辈,即使在商榷那个世界见过许多神奇的现象都能用智慧解释,他仍然敬重神佛,相信上天确有慈悲怜悯之德。 但人不是神,不能信口满足他人心愿。人若有所求,也不该寄希望于俗世之人信口捏造的吉凶之语。 因果自在,见于内心。 譬如贤妃,半辈子向佛,却知错就错,到底逃不过内心的业障。 傅思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心有所求,能否达成,何须求神问鬼?心之所向,一往无前,就够了。 他突然觉得,没必要同贤妃所说的那位有大智慧的住持交谈了。 正待出寺,有个小沙弥请傅思留步,说住持邀施主禅房相见。 傅思说无缘不必见面,沙弥却坚持,称住持与施主是故人,缘分深沉。 故人?此处哪有故人? 前殿人头攒动,但一直往寺庙深处走,人声渐消。 也不同于山路两侧翠竹鲜花,傅思经沙弥引导,来到后院住持禅房。房前屋后只有长到脚踝的青草,满眼蔓芜,与楚国风土人情不同,别有一番景致。 引路的沙弥双手合十:“施主,主持修养身心,不喜人多。小僧这便走了,施主可叩门相见。” 傅思点头,转身端详所谓的住持禅房—— 只是一间简陋的竹门木屋,屋顶铺着防雨的毛毡,与别处青瓦白墙建筑风格迥然不同。 傅思上前叩门,屈起手指,指背刚碰到门扉,竹门便瞬间旋开,接着便是一支竹箭破风而来,傅思下意识偏头,堪堪躲过。 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同时发出,来势凶猛,且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傅思拧身跃起,从两箭中间跳过,落地便站在那出招之人背后。 ——那人身着百衲衣,背影清瘦,头发是不曾剃的,也不束起,凌乱披散着,从头到脚显着突兀。 “阁下是……”傅思直觉自己绝非对方对手,刚才的招数不过是小小试探,便主动探问身份。 “为什么不还手?” 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 “阁下功力高深,我并无还手之力。”傅思答道。 “呵,来京城学得虚伪了……我方才招数,不是已经见识过了?” 傅思沉默。 刚才危急之时,没来得及细看,此时转头看钉入门板的三支竹箭,根本没有箭锋—— 都是从节口处折断的,整齐而光滑。这样圆钝的竹头,竟然可以凌厉地破开严丝合缝的竹制门板,可见出手之人功力深厚。 -- 第75页 这样的手段,让傅思想到两个人—— 一是他的父皇康元帝,箭术精湛,能对穿动物双眼;二是他二弟傅忆,能徒手截断竹枝。 那么眼前这个人,跟二者有何关系?他自称故人,与傅思又是何关系? 住持虽背对傅思,却似乎知道他面露纠结,长叹一声:“蜀州一别,多年不见了。” 傅思心头猛震。 他在蜀州别无亲朋,能感叹一声阔别多年的,只有那位教他骑马习武的游侠师父了—— 虽然他从不让傅思称他为师。 如今时过境迁,云游天下,闲云野鹤似的游侠竟成了名寺玉华的住持。 这事该从何说起? 傅思心头堵了许多话,到嘴边只吐出那一句:“师父当年来京寻人,可曾找到?” 傅思不问所找何人,有先前的话铺垫,心头知道,不外乎就是那两个其一。 住持同当年一样,长久沉默之后才简短回答:“找到了。” “师父没能带他走,自己却留下了。” “是。” “师父说过不愿在一地久留……蜀州别后,五年有余。” “是。” 傅思还想再问,住持却没给他继续往下的机会,反问:“方才,你在前殿,想求什么?” 傅思迟疑片刻,答道:“一人,平安。” 求一人,求平安,求那一人平安。 但傅思随后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 求一人,便到那人身边去;求平安,便自强自立远离祸患;求那一人平安,便远离祸患自立自强地去到那人身边。 住持低声笑道:“少时说要豪宅栖身,衣食无忧,再美人相伴。你倒是多年未改其志。” 商榷确实是美人,又把他照顾得极好。傅思也跟着微笑,“初心不变,不是很好么?” 住持道:“是很好,但初心顽固便成了执念——你们家都是有执念的。” 傅思:“愿闻其详。” “时候未到,恐怕不能告诉你太多。我还要问你,果真只要一人、平安?” “是。” “若与天下江山,二者供你抉择?” “不改其志。” “若与天下江山,二者临危,只存其一,由你抉择?” “……何来此问?” 住持接连几问,前两问傅思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最后一问,他迟疑了。 江山皇权,他不要自然有的是人去继承。楚国国泰民安,社稷稳固。多年前草原部落被吴所灭,楚国在其中也出力不少。 如今楚吴两国分庭抗礼,和平共处。楚国富饶不输吴国,军备亦不落人后,何来临危一说? 住持似乎是对傅思的迟疑深感满意,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傅思恍惚间又回到在蜀州山水间的日子,又看见了那海东青一样自由流浪的游侠—— 游侠道:“楚国终究还是要你来救……他,终究还是要你来救。孩子,很遗憾地告诉你,恐怕你的心愿,不能达成了。” 傅思心头一悸,追问:“师父到底何意!” 对方语意高深:“你总会知道的。”随后话锋突转—— “那个世界的人,很好是么?但终究不是属于你的……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回家之后又去了爷爷奶奶家,跟老人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舍不得用来码字,等他们睡了我才开始写,这时候才发出来,明天双更奉上(滑跪谢罪 第49章 商榷生病 五月来临,周围同学有的回家有的旅游,之前在红婆婆那里订做的刺绣快满一个月,商榷准备再次前往峨眉,出发前,却病倒了。 夜里风雨急,商榷晚上睡觉忘关窗户,而梦中傅思站在山巅,大声呼唤,风声如涟漪一般,一遍遍代他传声。 商榷、商榷—— 商榷见到傅思第一眼,就很喜欢他。而现在,风声告诉商榷,傅思也很喜欢自己。 驻足佛前,惟愿一人、平安。 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平安安。 然而玉华寺的住持,那位放弃自由困守京城的游侠,说,那个世界的人很好,但本来就不属于傅思。 商榷从梦中惊醒,徒然地望着窗外斜斜雨丝,身旁猫猫也睁眼舒身,蹭进商榷怀里,“喵~” 商榷揉揉猫头,“傅思……真的不能如愿吗?楚国,天下……一定要是他吗?” 猫猫不知道,猫猫也觉得害怕。 楚国,傅家……家国一片纷乱;游侠,周墨,他们对往事欲言又止。 到底未来等待傅思的,是什么? 吹了半夜冷风,商榷身体本来就单薄,毫不意外地感冒发烧了。 商榷蒙头大睡,猫猫急得在床边转圈,冷静下来,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任何能治感冒的药。 猫爪小心扒开被子,看着商榷睡塌的黑发,肉垫轻按在发旋上,烫爪。 “喵呜……”猫猫着急得叫声都发涩,忽然想到傅忆说的那个方子,也顾不得科学不科学了—— 血真的能治病么? 喵呜,猫猫看着自己毛茸茸的胖爪,绝望地想,就算人血有用,大概也不能推广到猫身上。 猫猫从小身体好,除了刚到蜀州时水土不服,长到十八岁从未发烧感冒,所以不知如何处理,盘桓许久,猫猫把目光投向电脑—— -- 第76页 商榷烧得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睁开眼,恍惚看见电脑屏幕亮着,照得电脑前橘黄色的毛茸茸大团子亮晃晃的。 隐约还能听见键盘敲击声。 大概真的是烧得很严重,都产生幻觉了,商榷浑浑噩噩睡过去,做了个短小却惊人的梦—— 最新的高校历史学年会上,商榷西装革履,拿着呕心沥血做出的研究成果向业界大牛们做报告。 清清嗓子,低头扫视文档,满纸都是喵喵喵……商榷心里咯噔一下,愕然望向台下观众,发现坐在正中的,是身穿西装的大橘,却长着一张人脸……笑吟吟地望着台上。 猫身人头,这也太魔幻了……最重要的,商榷不懂猫语啊!报告怎么做! 商榷从梦中惊醒,发现猫猫乖巧地蹲坐床边,见他醒来,爪子轻拍身边的瓷碗。 白瓷碗,黄汤水,汤上浮着几根姜丝和猫毛,热气升腾,商榷恍惚觉得隔着雾气,从猫猫乖巧的面孔上看出了傅思的笑脸。 “喵~” 看你用过电脑,我学会上网冲浪了。查到姜汤能祛风寒,猫猫亲自切丝,熬的汤,开火的时候没注意,毛都烫糊一片。 商榷握住猫猫烫到的前爪,轻轻呼气,感冒未好,呼吸都是滚烫的,非但没有清凉降温的作用,猫猫全身的毛都支棱起来了。 心里痒痒的,酥酥麻麻。 因为生病,商榷双颊白皙中透出粉红,双唇比平时颜色更深,像正在花期的蔷薇,而他眼中还生理性地湿润着,那就是蔷薇上晶润的露珠…… 鬼使神差的,猫猫凑上去,轻轻舔过商榷泛红的眼尾。 众所周知,猫科动物的舌头是带刺的,而大多数蔷薇也是带刺的。 猫猫的刺轻轻扫过商榷蜷曲的眼睫,商榷下意识地眨眼,猫猫便尝到,一滴露珠的滋味—— 蔷薇的眼泪是苦的,但蔷薇的刺是软的、撩人的。 猫猫这一动作,让商榷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虽然宠物亲昵主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不过为什么他感觉从绿幽幽的猫眼里能看出点含情脉脉的意思? ——忽然想起表妹的话,虽然爱情能跨越很多,但一步跨得太大也不好吧?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单身久了,看猫都是眉清目秀的。 商榷心里小鹿乱撞,头晕眼花之际,有点分不清梦境现实,煮姜汤的猫,穿西装的猫,猫身子人脑袋,猫语报告,喵喵喵…… 商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碗姜汤喝下去的,反正从口腔一直温暖到肠胃,发烧的症状也缓解了。 他安稳地入睡,再醒来,是猫猫用爪子拍他肩膀,“喵!” 伴随猫叫的还有连续不断的手机铃声,商榷揉揉眼,看清屏幕显示来电—— 陈教授? 他不是带夫人出国看病了吗? 商榷接通电话,本来嗓音磁性从容的老教授,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小商……不见了,不见了……我可怎么活啊……” “陈教授您别急,什么不见了,您慢慢说!” “桂枝,桂枝不见了!我刚带她回学校,她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50章 五十年 商榷问清陈教授现在是在学校西区,让老人家就在原地不动。他火速赶到,陈教授已经是哭成了泪人。 “我就去了一趟洗手间,跟桂枝说好了,她在外面等我……我一出来就找不到她了……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 陈教授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商榷反复顺着老人家后背,“老先生,别急坏身体,报警了吗?” 陈教授摇头,“刚失踪,不到24小时,不能给警察同志添麻烦啊!都是我的错!我得把桂枝找回来!” “那我陪着您找!”商榷扶着老人。 猫猫跟在他脚边,仰头看着努力保持镇静的商榷。 他是,在任何时候,都值得信赖的人。猫猫想,他真好。 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商榷更好了。 商榷问:“陈爷爷,你好好回忆一下,桂枝奶奶走失前,你们在做什么?……您慢些走,奶奶不会有事的。” 陈教授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脚步蹒跚却急促,回答商榷时还左右张望,试图寻找妻子身影。 “桂枝的病情很严重了……听力几乎完全丧失,话也不太能说。外国的医生都没办法了……我们的日子剩下不多了,我得带桂枝回家啊…… 我说,桂枝,我带你回家。桂枝听了几遍终于听懂了,说,好啊。” 老迈的嗓音颤抖着沙哑着,而商榷双眼早已湿润。 “我们在A大过了一辈子,在这里读书,在这里结婚。”陈教授指着道旁尚未开放的桂花树,“就是在桂花树下,桂枝答应了我的求婚……我刚刚还指着这棵树告诉她,我还记得毕业那年,她有多美……五十多年都过去啦……我把我的桂枝弄丢了……”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桂花树下嚎啕大哭,夏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还没到桂花飘香的季节,这段故事不该就这样结束。 路过的学生老师纷纷驻足,商榷将陈教授的情况告知众人—— “请大家帮帮忙!找到陈太太,A大是他们夫妻的家,即使失去记忆,她一定知道,陈教授在家里等她!” -- 第77页 学校里许多师生都是知道陈教授夫妻的,听说陈太太走失了,有的转发朋友圈,有的骑着单车在校园里到处寻找,还有的还提议发布校园广播。 这提醒了商榷,他当即联系宋词,“你们新媒体社能动用哪些资源?校园LED屏幕,广播?那好!现在情况是这样……” 所有人都在帮陈教授找人,猫猫也不想干看着。 猫猫扒着商榷裤脚往上一蹿,蹲在他肩头,使劲嗅了嗅陈教授身上的气味—— 狗的鼻子是很灵敏的,猫的嗅觉也不差。 猫猫捕捉到陈教授身上淡淡的女士馨香,然后深深呼吸四面八方涌来的空气,试图定位。 “喵呜~”猫猫竖起尾巴,伸出一爪,指向前方。 猫猫闻到这条路上有桂枝奶奶遗留的气息。 商榷听不懂猫猫的语言,但下意识的,他相信猫猫所指就是正确的方向。 “陈教授,我们往求知楼的方向找找。” “唔……求知楼,当年,我和桂枝第一次一起上课,紧挨着坐,我紧张得什么都听不进去还被教授罚站。桂枝后来一个月都没搭理我,她说我不爱学习,看起来也傻……” 商榷扶着陈教授,猫猫蹲在商榷肩头,两人一猫,向已经坐落在A大上百年的求知楼走去。 ——与此同时,很少被动用的校园广播反复播送着同一段话:【沈桂枝女士,陈望舒先生在找您,您先生要带您回家。】 整个A大都在帮这对携手走过五十余年的夫妻团圆。 沈桂枝要和陈望舒一起,回家。 求知楼就在眼前。 猫猫察觉到桂枝奶奶的气息越发强烈起来,循着气味望过去,入眼是一双白色帆布鞋,然后是笔直的裤管,再往上,是傅忆淡静微笑的面孔。 喵呜! 猫猫浑身的毛都扎煞起来,傅忆身上有沈奶奶的气味,难道是他把老人家拐跑了? 显然商榷也有同样的怀疑,将陈教授交由旁人搀扶,他上前与傅忆对质,“怎么你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傅忆挑了挑眉,语气轻松,“我还以为商先生除了在我大哥的事上,永远是从容温和的。现在这样疾言厉色,又是为了什么?” 傅忆故意将手掌拢在耳边,试着听清广播内容似的,“哦,在找人啊。” 目光越过商榷,落在失魂落魄的陈教授身上,傅忆轻笑道:“商先生还真是活菩萨一样,凡善必行,凡仁必为。这才叫无处不在吧?” “我没时间和你玩这些虚伪的文字游戏,你只需要说,有没有看见沈奶奶。”商榷本就着急上火,看着这小子云淡风轻的神情,气得想揍人,要不是猫猫压在肩头,他一准动手。 猫猫更看不惯臭弟弟,直接上爪,精准打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傅忆手背落下一道爪痕。 “啧,真狠啊。”傅忆按了按流血的伤口,嘴角微微扯动,“都说关心则乱。我还愁不知怎么让大哥乱起来……” 傅忆抬起黑生生的眸子凝视商榷、肩头的猫,“我现在确信了,凡你在意的,便是大哥决意维护的;凡你厌恶的,便是大哥决心扫除的。” “要是早知道一个老太太能有这样的效果,我真该做点什么。”傅忆惋惜道。 “你知道沈奶奶在哪?!”商榷捕捉到关键信息,紧扣傅忆肩膀,“快说!” “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在找么?找到才算惊喜。”肩膀被掐得生疼,傅忆依然笑出一对梨涡。 惊喜个头!疯子! 商榷愤然丢开傅忆,一转身,却见陈教授目露惊喜,几乎小跑着奔向求知楼一楼入口—— 在那里,一位穿着碎花连衣裙外套针织衫的老太太正迟疑地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 “桂枝!”陈教授高声呼喊。 “谁叫我?”沈奶奶茫然地望过来,“哦,陈同学!” 陈教授大喜过望,上前紧握住妻子双手,“你记起我了!你记得!” 沈奶奶皱起眉头,用力挣脱,责备地瞪他一眼,“教授,您要为人师表,怎么能对学生动手动脚?” 陈教授愕然,“……你说我是谁?” 沈奶奶没理他,艰难地迈着碎步来到商榷跟前,“陈同学?我叫你怎么不理呢?” 商榷怔了怔,“您……在叫我?可我不是——” 正待解释,商榷见陈教授红着眼圈,对自己摇头。 ——沈桂枝记不得陈望舒已经陪她走过五十年,老得不成样子了。既然如此,就让沈桂枝同学,和她记忆中的“陈同学”说会话吧。 商榷会意,忍住眼泪,改口:“我没听见,您叫我做什么?” 沈奶奶笑着说:“怎么这么客气……你不认识我也正常,我和你不是一个班的……但我看过你在新生大会上讲话……快上课了,你不进去吗?咦,你肩膀上怎么落了这么大片桂花……” 商榷笑中带泪,知道这是阿尔茨海默症晚期出现幻觉的症状,奶奶把橘猫看成桂花了。 在猫猫背上揉了一把,若干金灿灿的毛落在掌心,猫猫看着商榷把猫毛揉卷成团,递给沈奶奶,猫生头一次觉得,掉毛真是掉得妙。 “好奇怪,桂花没有香味。”沈奶奶嗅了嗅,把毛团郑重地放进一方手帕里,“谢谢。好了,咱们上课去吧。” -- 第78页 沈奶奶完全忘了自己是早已过了古稀的老人,语气轻快,言行都带着青春的朝气。但转身走向教室,没两步,就哎哟叫痛起来。 陈教授赶忙去搀扶妻子,还是被推开,只能手脚无措地站在一旁,看商榷代替自己的位置。 “我没事,教授……好像崴了脚,刚才有位同学背我过来上课的,他去哪了……”沈奶奶搀着商榷胳膊,四处张望,没找到人,感叹,“做好事不留名啊……陈同学,我脚现在不太方便,上课能不能坐一起……” 商榷瞬间百感交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沈奶奶几乎忘记所有,甚至记不得丈夫模样,却对最初的相遇印象深刻。 沈同学和陈同学,坐在一起。 而沈奶奶所说背她过来的同学,大概就是傅忆吧。这样看来,是商榷误会他了,傅忆就算再疯,也做不出伤害无辜老人的事。 傅忆不知什么时候悄然从人群中退出,商榷一时也没法向他道歉,只能专注于眼前的状况。 “好,我们去上课。” 商榷看了一眼周围,陈教授早已是双眼朦胧,其余跟过来的师生也湿了眼角,人群中甚至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还没到上课的时间,求知楼一楼101教室却座无虚席,座中有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也有三四十岁的教授精英,还有五六十岁两鬓花白的中老年人。 他们都来上一堂五十年前的课。 共同回溯那段最纯最美的时光。 商榷扮演着“陈同学”,当然应该坐在沈奶奶身旁。而陈教授作为“教授”,理应是在讲台前授课的。 陈教授上了一辈子课,从来没觉得台上台下的距离这样遥远—— 他站在黑板前,握住粉笔,迟迟不能落笔,只是凝望台下的人——他和桂枝啊,离得这样近又这样远,近不过方寸天地,远便是人生数十年。 他站在垂垂老矣的暮年,看着她沉浸在少年时光中,仿佛一切都未开始,一切都不存在。 遗忘就等于失去,多么残酷。 陈教授忍住呜咽,转身艰难地在黑板上写下板书,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呀”了一声,然后呼唤他的名字—— “陈望舒同学,你怎么站到讲台上去了?跟你说过要专心听讲,被老师罚了吧……”沈奶奶向身旁的商榷求情,“教授,陈同学不是故意的,你还是放他下来吧……” 商榷喉头哽咽,半晌才吐出一个“好”字。 一老一少交换位置。 商榷站在讲台前,讲着自己因为傅思而掌握到的机械学知识。看着台下,满堂学生中,两位满头霜白的老人那样显眼—— 她望着讲台,他望着她。 正如五十年前一样。 纵使年华老去,记忆不再,只需再多看你一眼,我就会爱你如旧。 商榷看着他们,无比憧憬,他与傅思也能有这样的五十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usk的灌溉,感谢读者天使们的追读。 晚安~ 第51章 三行情书 陈教授夫妻俩回家了,商榷自然不能再住他们的房子。 新住处就在老教授楼下,也是A大教职工的公寓,商榷东西不多,往下搬两趟就完事了。 最后离开前,陈教授握住商榷双手,“真是抱歉啊,小商同学,我们回来得匆忙,本来打算在酒店住几天,等你找到新住处,我们再搬回来……没想到又出了那样的意外,实在是对不起!” 商榷摇头,反握住陈教授满布皱纹的双手,“能够见证您和陈奶奶的爱情,在这个温馨的家里住这么久,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千万不要说抱歉的话,非要说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反而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商榷轻抚猫猫后背,笑得眼如弯月,“小家伙老是掉毛,地板缝隙里的又不好清理,好在您两位老人家对这个不过敏……他还喜欢翻书,您的好几本藏书都被他印了梅花在上面……都怪我没好好管教……” 被列举了几条“罪状”,猫猫羞愧地用爪遮脸。 陈教授本来就对器宇轩昂的猫猫很有好感,听商榷这么说,郑重地拍了拍猫头,“那有什么的,爱学习的小同学该受到表扬才是……说到书,小商,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商榷登时红了脸。 不是在说书的事情吗?怎么又扯到单不单身上了。 这个问题嘛…… 商榷喜欢傅思,傅思也喜欢商榷,所以…… “我有喜欢的人了。”商榷认真回答陈老,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个男孩。” 这是商榷人生第一次,开诚布公毫不退缩地对人说出,他心之所向。短短几个字,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如轻舟渡过万重山,让人如释重负。 猫猫仰头看着商榷,又看向陈老,抬头挺胸,“喵~” 就是本男孩子。 陈教授怔了怔,“难怪……难怪之前问你,不愿意深说……孩子,这条路对你们来说会很难,但没有错。” 这是第二次,拥有美好爱情的老人,对商榷说,没有错。 商榷的眼睛又湿润了。 “谢谢您。” 陈教授慈爱地拍拍商榷肩膀,“看来你是没有发现我那些书里的小秘密,来,孩子,你看——” 商榷跟随陈教授脚步,来到书架前,陈教授随手取下一本《工程制图精讲》,翻到第520页。 -- 第79页 陈旧的书页已经泛黄,上面用水笔勾勒的笔记也有些模糊,但书页空白处那三行简短的文字,格外清晰。 “1+1与2” “e的x次幂及其导数” “我爱的人和沈桂枝同学” 商榷一字一句读出来,读到沈奶奶的名字之前,顿住,改成在心里默念傅思傅沉吟。 与陈教授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陈教授将书页合上,放回原处,又取出一本,同样在第520页位置,也有同样深情的文字,表白对象当然还是沈桂枝同学。 “不知道你们这个年代还流不流行写情书,我们那会,车马慢、邮件慢,纸短情长。有时候看着书,突然想到深爱的人,就写下几句。这种格式,还有个名字,叫……” “三行情书。” “对,三行情书。”陈教授笑着,抬眼凝望坐在阳台躺椅上晒太阳的妻子,“三行又三行,我这辈子对桂枝的爱,恐怕三千行也说不完。” 商榷也看向不远处,金色的光辉洒在老人的白发上,填进眼角的皱纹里,给这段美丽的年华镀上柔和温馨的色彩。 商榷由衷道:“沈奶奶很幸福,您也很幸福。” 陈教授:“所有信仰并且捍卫爱情的人,都应该得到幸福。小商,你是应当得到幸福的。既然有喜欢的人,不要顾虑,好好和他在一起。” 和他在一起,当然好。 商榷没有顾虑,只是有些怕—— “我和他,隔着太多。” 千年遥远的时空,勾心斗角的人与事……商榷已经敢于面对世俗的目光,但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在阻碍傅思。 甚至有人断言,一切成空。 陈教授看着商榷黯然的神情,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历史学专著。 “有什么是越不过去的呢?”陈教授在商榷肩膀上按了按,然后把书放进他手里,“就算以前不顺,以后都会好的。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夫妻俩的姻缘好运送给你添福。我们没有儿女,但一辈子形影不离相伴到老。等我们都过世了,房子退给学校,这些书,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希望到时候,你们也能在上面写上给彼此的情书。” 几百页的硬壳书,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商榷无比感谢老人家的好意,希望能沾到几分陈教授夫妻的好姻缘,“但这些书里,都是您和奶奶的回忆——” 陈教授走到妻子身边,替她按摩额角,低声笑道:“人要活在当下……爱的人在眼前,回忆有什么舍不得的?即使她什么都记不得了,我记得;就算我记不得了,只要看她一眼,什么都回来了……” 商榷低头看着猫猫,猫猫拱起身子,鼻尖蹭着商榷的。 放心吧,无论如何,猫猫会来到你身边。 写下送给商榷的,三行情书。 陈教授夫妻的故事在学校里流传开来,宋词所在的新媒体社也参与了找人,在此之后更是顺势推出了“三行情书”大赛—— 不限是否A大在校师生,都可以投稿到新媒体社邮箱,入选信件会放到校园论坛上,供大家投票。 最终前一百的,由A大官方整理出版。 商榷也参与了。而且他觉得三行太短,用了另外的格式。 放进邮箱前, 念给了猫猫听—— 一年盛景,两处相思,不见三月莺飞四月草长,五月青杏六月家家雨,只徒七行雁阵,八方迁徙,九转心结,你可能十分知? 十年流落,九州伶仃,哪闻八荒来信七弦韵清,六朝故地五音声声慢,怎堪四季常思,三秋频念,两情若久,我只愿一人心。 商榷读完,发现猫猫眼泪汪汪。 “大黄子小朋友,是我写得太好,连你也感动了?还是太差,你都听不下去啊?”商榷用纸巾轻轻擦去猫猫眼泪。 在商榷面前哭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猫猫还是难为情地一头扎进商榷怀里。 喵呜~ 岂止感动,猫猫心都化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说话这么动听的人啊,而这个人,恰好喜欢猫猫,这件事猫猫能骄傲一辈子! 商榷安抚好猫猫,把对联投入邮箱,虽然格式不符一定会不能入选,但他还是要参与—— 把对傅思的感情公之于众,以光明正大的方式。 第一轮评选结果很快出炉,商榷登录论坛,从头到尾浏览下来,在结尾处,发现有一段格外与众不同。 因为你 我险些放过自己 可险些只能是险些啊 商榷疑惑是谁写出这样压抑的情书,陆沉突然发来消息,约马上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三个小时,两个小时都在纠结情书怎么写……今天也是单身狗为猫猫爱情添砖加瓦的一天。 第52章 他的生日 自从和傅忆摊牌,商榷再没和陆沉联系过。 现在陆沉突然约见面,商榷心里没底,更何况这次陆沉没有约在公共场合,而是给了商榷他家的地址。 怎么看都像鸿门宴。 商榷刚从家里出来,在学校里碰见形色匆匆的何欢。 “去哪啊?这么着急?” 上次小时伤人,何欢至今还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商榷,还没说话就先红了脸,“商师兄,好久不见啊……我,其实,唉……还是小时的事。” -- 第80页 “小时?”商榷立马警觉起来,“他不是……由陆沉导演照顾着吗?” 何欢点头,“他平时是住在陆导家里,但是今天……” “今天怎么了?”商榷不禁联想,陆沉约自己见面是否与之有关。 “今天是小时生日。”何欢垂下眼,“也是他十八岁成人的日子,本来应该好好给他庆祝的,但不久前他妈妈……所以我和我妈商量之后决定不给他大办,但那个混蛋又要插手……” 商榷会意,姓陈的渣男脸皮厚到一定程度,完全不在乎他人对他厌恶至极,什么事都想指手画脚一番。 上次想送“小时”出国,被打断了腿,还没好利索,又要作妖。 “你也不用着急,他想给小时办生日,小时肯定不会同意。”商榷道。 何欢摇头,“本来应该是这样。但不知道小时心里怎么想的,他居然答应了。那混蛋找了一堆狐朋狗友,现在就在什么五星级大酒店给小时庆生呢。我妈不放心,让我和她一起去看看……商师兄,你也要出校吗?” 商榷默了片刻,要是从前,他肯定要跟着何欢一起过去,免得她们几个受欺负。 但现在知道小时就是傅忆,他完全不用担心——小疯子不把陈渣男玩死都是心慈手软了。 “约了人谈事。”商榷抱紧了猫咪,对何欢说,“那你过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和那种人起无谓的冲突,如果有突发情况,马上联系我。” 听他这样说,何欢更觉得不好意思了,点了点头,跟商榷告别,打车赶去那边。 陆沉的别墅远离市中心,商榷找了许久才找到,按响门铃前,商榷深吸一口气。 没有等到来开门的脚步声,反而是商榷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陆沉】:密码0815#0 商榷:“……” 头一次遇到到人家里,主人家直接给密码的。 先前觉得是鸿门宴,现在看来有点像空城计。 但已经到门口了,硬着头皮也得进。商榷还是按下密码,然后顺利打开别墅大门。 走入玄关,一抬眼就看见陆沉坐在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烟。 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陆沉头也不回,悠悠道:“商先生,果然是你啊。” 商榷心头跳了跳,很快就反应过来,陆沉说的“是你”是什么意思—— 看来,相比与陆沉一开始就坦白与傅忆的联系,他是刚知道,商榷就是傅思背后的“神明”。 “是陆先生自己要告诉我那些,我没有义务同样对陆先生坦诚。”商榷说。 “确实如此。”陆沉随手抖落烟灰,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小孩不喜欢烟味,他在家,我连抽烟都不行。” 商榷扫了眼四周,保持沉默。 “别那么紧张,本来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一点。当时觉得那边刚好发生地震,紧接着你就写了篇相关的论文,挺有意思。你是不是傅思的守护神,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态度。请坐。”陆沉指了指一旁的沙发。 商榷抱着猫在陆沉的侧面坐下,他能察觉到陆沉余光落在猫身上。 于是商榷把猫藏在了自己身后,“陆先生今天找我,到底是想说什么?在正式开始对话前,我要提醒您,现在,是法治社会。” 陆沉忽然笑了,“人以群分这句话虽然有道理,但也不能完全一概而论。商先生放心,虽然那小子疯起来能杀人放火,也曾经对你有所冒犯,我不会那么野蛮,毕竟——” 陆沉抬起鸭舌帽帽檐,深邃的眼睛看着一人一猫,“我们现代人,比他们这些古时候的傻小子,要理智得多。” 听陆沉话里的意思,他也知道小时就是傅忆了。 商榷舒了一口气,“既然陆先生都知道了,您也是理智的人,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您那位不理智的行为,您最好能管管他。” 陆沉挑了挑眉,“我那位?我倒想管……没名没份的,我算什么?” 听起来语气怪怪的……商榷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傅忆到底是怎样想的,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陆先生,傅思对那个时代的权力争夺,没有丝毫兴趣……所以,您那位,大可不必算计那么多。” 猫猫也跟着应和一声,“喵~” 皇位而已,与其费心思彼此算计,老二不如大方些,告诉他怎么才能变成这个时代的人,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还是那句话,我管不了他。”陆沉不知是想到什么,神情带上一丝落寞,“小怪物顽固极了……不止我一个人想劝他,他根本听不进去,至于你说的权力……呵,商先生,你清醒一些,如果他要的真的只是这个,根本不会和你们玩这么久。” 商榷心头一紧,追问:“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陆沉指尖在膝头轻点,缓缓吐字:“报复,一场彻底的报复。” “报复谁?” “一个渣男。” “渣男?”商榷疑惑,关渣男什么事?哪的渣男?楚国的?是谁? 陆沉却没回答他的疑问,没头没尾地抛出另一个问题。 “知道他今天去哪了吗?” 商榷点头,“今天他生日。姓陈的大概要倒霉了。” 陆沉摇头苦笑:“岂止……今天是陈时的生日,与他无关,但是……那个人出现了,”他忽然看着商榷,“其实,商先生你知不知道,你长得有些像陈时的母亲?” -- 第81页 陈时的母亲,死去的谢穗? 商榷疑惑不解。 “同样带着文雅端庄的气质,温柔善良……”陆沉目光里有些悲悯,“人总是找相似的东西去代替已失去的,商先生,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第53章 古今相同 用相似代替失去…… 商榷不懂陆沉话里的意思。 “这些和傅思有什么关系?无论傅忆要报复谁,总不会是和他无冤无仇的大哥。” “起初我也不明白,但现在隐约觉得不止有关系,简直是纠缠不清的孽缘。 商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楚国那么大,华国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傅忆傅思两兄弟选择了小时、选择了你?” 商榷当然想过,但没有答案,他目光凝重地看着陆沉。 陆沉站在落地窗前,半边身子都笼罩在窗帘的阴影中。 “我看过你写的论文,里面有种逻辑叫做以古论今,对吧?” 商榷:“直说就好,没必要绕圈子。” “好,那我就跟你说说,在我看来,古今是如何一致的—— 小孩虽然心狠手辣,也是很有原则的,他用了小时的身体,就要替小时出头——所以,我还是先从这个时代的事情说起—— 何女士大概没有告诉你,姓陈的除了陈时的母亲,其余情人都是男的吧。” 商榷怔了一瞬,摇头,“没有。” 何家的家事,如果不是威胁到何女士母女安全,他不会妄加窥探的。何女士那样骄傲的人,居然不止被出轨,渣男还骗婚……真是畜生! “之所以姓陈的找上谢穗,就是想要一个儿子,一个长得像那个人的儿子。” “谁?” 这种事情完全超出商榷三观能接受的范围,他愕然地看着陆沉,听他语气不屑地继续往下说。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从小孩的反应来看,他找到那个人了——大概是姓陈的年轻时造的孽,那个男人消失很多年,几乎成了姓陈的心病——这些是何女士告诉我爸的,她只看到过不带五官的画像,所以具体是谁,我并不清楚,但小孩应该知道得更多。” 陆沉目光直视商榷,“联系前因后果——谢穗和商先生气质上是相似的。据说陈光源其他情人也都是在校学生阳光少年,以及那时候小孩对你动手——商先生,我想,那个男人,大概是和你有些相似的。” 陆沉的话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明明是大热的天气,商榷周身发凉。 难怪……难怪陈光源第一次见到商榷,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后来更是厚颜无耻地随时随地攀关系。 恶心。 商榷有种作呕的厌恶感。 畜生就是畜生,看似二十余年对某人一往情深,即使结婚生女,还是要在生活中找到那个人的痕迹……实际他在意的只有自己,所谓深情只是自我感动。 何女士母女是陈光源“深情”的牺牲品,谢穗和小时也是,那些少年也是,甚至—— 那个消失多年又突然出现,还被傅忆盯上的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陆沉等商榷平稳了情绪,继续说:“之所以说古今相似,商先生,你应该是知道的,那两兄弟的皇帝老子,也有个宠爱至极的男人——” “明月狼?!”商榷讶然叫出那个名字,当时狩猎的动静,他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脸红羞臊。 仔细回忆,皇帝对明月狼好像格外迷恋,并不是只图一时新鲜,后来狩猎结束,竟然不顾后果,带他一个大男人回宫了。 这种行为,确实是和陈光源的举动太过相似。 所以,陆沉之前说,傅忆费尽心机想报复的渣男就是—— 商榷和陆沉两相对视,那个名字已经到嘴边,别墅开门声突然响起,两人一猫齐齐向玄关处望去—— 傅忆额前碎发湿漉成股,发下冷冽的眸子没有聚焦,空洞得可怕。衣服凌乱,像跟人打斗过,顺着胳膊往下,右手掌心被划破,大滴大滴鲜血往下坠着,在白色鞋面绽开一朵一朵血花…… “小孩,把对方打成什么样了?需不需要赔钱?”陆沉走向玄关处,眼睛看着傅忆流血的右手,抬手揉了揉他凌乱的短发。 傅忆冷他一眼,“手拿开,我不是那种窝在男人怀里,胸无大志的蠢猫。” 陆沉依言收手,转过头来看看商榷和他的猫,“抱歉,小孩没教养,说话不好听。” 确实没教养。自己不痛快,跟猫猫较什么劲?猫猫才不蠢呢。商榷感觉怀里的猫猫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安抚地拍了拍胖乎乎的脑袋。 “看在你是傅思二弟的份上,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商榷说,“我们不一定非要做敌人。” 傅忆死死盯着一人一猫,冷笑起来,“遇见你们这些愚蠢的怂包,算我倒霉。某个多管闲事的人大概已经告诉你不少事了,”傅忆警告地瞪陆沉一眼,“剧透到这种程度,已经让我损失了太多乐趣,剩下的部分,最好能让我满意,否则——” 傅忆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你们,每一个,都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小,晚上还有一更 第54章 两国宴会 傅忆放下狠话之后,离奇地安分了一段时间,以至于那种令人生寒的威胁像朝雾一样慢慢消散,猫猫和商榷暂缓戒备。 -- 第82页 六月很快来临,商榷开始他的博士答辩,而傅思也忙于案牍,被文书工作累得晕头转向。 ——这时节,各州府官员进京述职,与楚国相邻的吴国也派了使臣来访。相应文书交接,康元帝都交给了傅思。 又赶上皇帝连日身体不适,越发放了权力给老大,朝堂内外都在猜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恐怕皇帝有立安王为太子之意,因此都想找门路攀附。 傅思在四方驿馆待客,吴国使臣大有讨好之意,甚至私下对他说了不少僭越乃至大逆不道的话,傅思当时差点跳起来暴打对方,勉强忍住了。 对此,方正送傅思出门时道:“殿下谨慎些最好,虽然如今殿下风头无二,但风口浪尖也是最凶险之处,殿下且莫在关键之时行差踏错。” 傅思反问:“什么叫关键之时?吴国年年来访,今年碰巧我回京,除此之外,别无特殊。” 方正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书意对殿下赤胆忠诚,殿下对外谨慎,在臣面前不必拘束。” 傅思:“……” 合着这两人还鼓着劲想让他继承皇位啊,谁稀罕啊。 话不投机,傅思懒得再多说,正要离开四方驿馆,忽然记起——当时周墨失忆之症痊愈,说陈州之行反而让他记起一些往事。因为这往事,他放着亲近的表妹婿不支持,反而铁了心要追随傅思…… 而想弄清傅忆言行背后的目的,当然也不得不从过去推演到现在。 “书意兄近来可好?”傅思停步转身。 方正微笑,“很好。若殿下能与他切磋武艺,会更好。” 话里意思是让傅思和周墨找时间见面,傅思点头,“等忙过这阵,我会去拜访书意兄。或者,陛下吩咐,要好生招待吴国使臣,书意兄于社稷有功,到时候宫宴自然是应该出席的。” 方正替周墨答应下来,“殿下看重之意,书意自然领会。我国多年前与吴联手消灭草原,后来分庭抗礼,还是频起摩擦。近几年才订了盟约表面和平共处,实则还是彼此针对,有书意在场,吴国人必不敢放肆。” 傅思心想,他只是想找个由头光明正大地和周墨见面,方正却能想得这么远,不愧是进士出身,不愧是周家公子看上的人。 傅思从四方驿馆出来,转头又开始筹备国宴。三日过去,准备妥当,在归雁阁上大办,称病多日不朝的康元帝并众皇子,周家赵家徐家王家等勋贵大臣悉数出席。 皇帝坐在上首,左侧第一位是傅思,然后是傅忆,傅悉最爱出风头,但连日消沉所以并未出席……傅恩之后便是周太傅等德高望重的老臣,周墨在左侧中后位置,坐着特制轮椅,格外显眼。 右席则是吴国使团,为首的叫许屏,左边袖管空荡,右手举杯向皇帝、安王等敬酒之后,又面向周墨。 “数年不见,周将军英姿依旧啊。”目光却是落在周墨不能动弹的双腿上,笑容带着些挑衅。 周墨整理盖在膝头的薄毯,淡淡笑道:“许将军从前能挽千钧弓,几年过去,如今箭术定然更加娴熟超群。” 傅思差点忍不住。 你骂我瘸,我笑你独臂。 这两位对手,战场上谁也没能要了谁的命,各自落了伤残。如今再见,虽没有刀光剑影,言语上都不肯落了下风。 楚国人杰地灵,吴国的糙汉,到底比不过周家书香门第培养出的,说话一针见血。 许屏憋红了脸,瞪着眼,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击。 这种口舌之争,无伤大雅,康元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咳嗽一声道:“楚吴两国交好,之前陈州地动,朕亦挂心吴国百姓安危。许大使,你国灾情如今都安置妥当了?” 说到这个,许屏就来气。虎眼沉闷地扫过傅思傅忆兄弟俩。 陈州地动,与之相邻的吴国端州也受灾严重。楚国两个名声不显的皇子突然大显身手,一个献出什么地动仪,一个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极速将本国灾民安置妥当,甚至拐了不少吴国百姓移居楚国。说有什么天神庇佑。 实在是欺人太甚! 许屏性格急躁,但副使是沉得住气的,示意他不要当场发作,随便用言语搪塞过去就是。 两国宴会,虽是有盟约管束,明面上不起冲突,暗地里却是波澜起伏。 酒过三巡,许屏接着酒劲,红着脸膛将酒杯往桌上一撴,大着舌头道:“听闻楚国陛下近来龙体抱恙……当年——我虽没见过,听过多遍——吴楚联手,将草原蛮族诛灭殆尽……那是何等豪迈! 我父亲时常提起,楚国陛下的箭术精绝,胜过那些马背上讨生活的蛮子千百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出于蓝胜于蓝! ……” 许屏越说口齿越不清楚,到最后更是一头扣在了酒桌上。宴会后半场便是副使代表吴国致辞,康元帝面色不大好看,不知是因使臣失礼,还是病体未愈。 傅思静默观察宴上众人神情,越发肯定了心头设想—— 父皇、傅忆、周墨、吴国使臣……这些人无一例外的与边境有关,与草原有关。 康元帝身为皇子时,曾联吴灭蛮;傅忆,生母不明,据传是边境逃奴所出;周墨则两番在边境受伤,又对皇帝箭术深感熟知…… 因此……傅思侧眼扫过傅忆,恐怕,想查明傅忆所作所为的目的初心,首先要从那场两国联合梳理起。 -- 第83页 歌舞终了,宴会行将结束。傅思给周墨丢了个眼神,示意他留步,待宾客散后两人私下详谈,周墨微微颔首表示会意。 大概是饮酒过量,到最后,康元帝精神不济面露疲倦,客套一番,说了些睦邻友好的漂亮话,宴会便到此结束。 皇帝离席,众人起身相送,傅思才发现明月狼之前一直候角落里,专等皇帝,与之同行离去。皇帝瞧着对方,目光都柔和许多。 傅思舒出一口气,心想,父皇待明月狼这般,后宫妃嫔又算什么?余光扫见傅忆淡无血色的面孔,又想,傅忆的母妃在父皇心里,算什么? 大概都比不过一个明月狼。 但明月狼就那么值得皇帝喜欢么? 傅思想不明白,出神的功夫,忽然听见尖锐的呼号—— “有刺客!护驾!” ——是康元帝身边的太监四喜。 傅思抬眼望过去,康元帝在一众侍卫簇拥中面色惨白,而与其携手的明月狼已被一支利箭从太阳穴对穿,当场毙命—— 恰如当日围场之鹿。 “不好了,信王殿下吐血了!”又有一声尖叫响起,傅思急忙转头去看,见傅忆已倒地昏迷,嘴角血迹横流到下颌。 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傅思竟然隐约从傅忆嘴角的弧度看出了—— 笑意? 第55章 中毒 好好的宴会,突然一死一伤,满堂皆乱。 傅思怔了一瞬,迅速指挥侍卫护驾,慌乱之中,死去的明月狼被抛尸在地。 康元帝被众人簇拥着撤离,目光系在已死之人身上,除了惊恐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张着口,想说什么,像是喉头被堵,到底什么也没说出。 皇帝在重重保护下,暂时安全。至于傅忆—— 傅思与周墨对了个眼神,周墨推着轮椅来到二皇子跟前,牢牢护卫,等候太医赶来。 傅思环顾四周,确认再无危险,疏散各位弟弟和老臣离开。 这样一番动静,吴国使臣许屏顿时醒了酒,慌忙要带着使团撤离,却被傅思拦下了。 “安王殿下这是何意?此地被刺客盯上,不宜久留。”许屏眉目倒竖,怒视傅思。 傅思余光看了眼倒在一旁仍昏迷不醒的傅忆,目光又转回吴国使团身上。 “正因未抓获刺客,使者不便走动,以免横生枝节。” 顶着对方威严冷冽的目光,许屏再愚钝也该明白了,“你怀疑我们!” 傅思肃然摇头,“本王可没有这么说。使者稍安勿躁,归雁阁风景如画,可赏玩堆山流水。再者席面上佳肴未尽,使者安心再用些饮食吧。” 这不就是要把大国来使软禁此地么?现下楚宫大乱,侍卫都去拱卫皇帝,姓傅的一人,除了那瘸子,连帮手也无,凭什么说这样硬气话。 许屏气恼不服,撸起袖子便要动手,副使及时拦下。 “安王殿下也是为我等安危着想,刺客此时必然已经逃窜,此处反而安全,将军宽坐就是。” 主使没头脑,副使倒是处变不惊进退合宜。 傅思着意观察副使,其人年龄四十上下,留着胡须,两鬓有些花白,五官没什么特点,平常无奇。相比于许屏一看就是赳赳武夫,副使倒叫人看不出是文是武,甚至一眼过后记不清长相。 面容无奇,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耳熟,傅思心头隐隐不安,认定副使肯定来头非凡。 许屏仍有些气愤不平,但还是听从了副使之言,闷头坐回原位,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他并不算海量,方才因为惊吓而醒了酒,此时喝着闷酒,渐渐又有些上头,说话也不着边际起来。 “死的那个,看着不像楚国人……倒是蛮子长相……” “死得干脆利落……那刺客,箭术一流,也像草原的手段……怀疑我等,妈的,老子胳膊都没了,射个球的箭……” “周墨,好小子,当年一剑劈下来,要不是老子躲得快,脑袋就开成两瓢了……” 许屏吵吵嚷嚷语句断续,傅思听出几句有用的,以此将许多事前后串联起来—— 草原部落是马背上的民族,擅长弓马理属自然,百步穿杨者定然也不少。 而许屏先前夸赞,楚皇箭术胜过草原蛮子,放眼楚国,有这般身手的,除了康元帝,便是他亲自教授的傅思——或许傅忆深藏不露,也算一个——再没有别人了,傅家从前没有这样的家传。 那么康元帝的箭术是谁人传授?那人如今又在何处? 明月狼长了张外姓异族的脸,是草原的遗民,如今又毫无预兆地死在同族箭下。 虽说宫内嚷着护驾,以为明月狼是做了替死鬼,但傅思直觉,刺客本来就是冲着明月狼的—— 有那样精准的箭术,又顺利潜入宫中隐藏极深,刺杀皇帝于他而言并不困难。 那么,到底是谁,非要在两国宴会上,杀死一个皇帝男宠、草原汉子呢? 图什么? 傅思想到这又理不通了。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替傅忆把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啊这……” 在场众人目光顿时汇在太医身上,傅思问:“信王为何吐血昏迷?” 太医叩头哆嗦道:“臣……臣不敢妄言,宴会饮食可有剩下?臣核验过方敢议论。” -- 第84页 有倒是有。 傅忆病怏怏的是假,但食量不大是真的,他面前案几上的肉蔬果品都剩着大半。傅思听太医说要检查食物,心里便晓得多半是跟毒有关了,当即准许。 太医以银针试探,随便挑了盘菜扎下去,银针登时变黑。老太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又换银针试下一盘,依然变黑。 盘盘试针,盘盘有毒。 和傅思四目相对,老太医颤抖着道:“每盘中剂量都极重啊,若是都吃了,连牛都能毒死!” 傅思:“……” 牛都能毒死,何况傅忆。 也就是老二吃得少,否则这一盘一头牛的剂量,挨不到宴会结束,就当场毙命了。 “快为信王诊治。”傅思之前还怀疑,是不是又是老二作妖,看这架势,他应该不至于赔上自己性命去杀一个男宠—— 那男宠还是他献给皇帝的。 太医赶忙喂药针灸,又在信王指尖放血。 毒药霸道,老太医心里也没底是否有效,上回贵妃染疾的生死之险还历历在目,在心里求遍满天神佛,保住殿下性命吧,连带着也保住老朽性命了。 天可怜见,几针过后,傅忆果然幽幽醒转,老太医几乎喜极而泣。 此时,护送皇帝回宫的侍卫又转来几个,领头的报告傅思:“陛下命我等来处理残局,把守归雁阁,以待大理寺与刑部断案。殿下与周大人受惊了,现在可以回府休息。” 傅思看周墨一眼,心想今日出了这样祸患,不宜再私下往来,便不等他径自回府了。 此事疑点众多,指望一向办事拖沓的刑部与大理寺能查个水落石出恐怕不太现实。 但出乎傅思意料,就在当晚,办事拖沓的刑部与大理寺,齐齐找上安王府。 第56章 猫猫背锅 大理寺卿邹大人,也就是妻女在淑妃寿宴上过敏起疹的那位,对傅思一礼,“殿下,恐怕要请您纡尊前往大理寺一趟。” 大理寺负责审理京城重大案件,百官皆可审查,结果交由刑部核准。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同时登门,即使此事再荒谬,傅思也不得不正视面对—— “所以,你们追查刺客,查到我这里?”声音冷然。 “不敢不敢……”邹大人擦了擦冷汗,心想真是世事无常,前几日大皇子还风头无两,此刻便有了弑君谋反的重大嫌疑,好在当时没让女儿攀上这处高枝! 心里这样想,口中还是恭敬的,“不过是请殿下协助调查,毕竟当时殿下在场……” 傅思冷笑,“你们不也在场?怎不先从自身查起?”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对视一眼,然后垂头。邹大人道:“殿下大人大量,臣等也是奉命行事,要速速查出幕后主使,殿下切莫见怪。” 切莫见怪,说得轻巧! 事发之时,傅思就觉得古怪,只是没想到这黑锅会这么快落到自己身上。 “要让本王配合,还要去大理寺,总得拿出些证据。” 邹大人抬起眼看了看傅思,瞧他凛然正气,心里也犯嘀咕,要说此次行刺下毒是大皇子所为,实在令人费解—— 朝堂上下都眼看着大殿下日渐深受陛下器重,母族出身不凡,又有神灵庇佑洗脱煞星之名,更是陛下长子、登基后的首子,身强体健,是继承皇位的最优人选。 如今陛下虽春秋正盛,但人生几十年,即使皇帝,也有龙驭宾天的一日。 大皇子不是心浮气躁的人,难道等不得?就算二皇子也被封王,那样的病体,何足为惧? 但已有线索确实指向傅思,邹大人硬着头皮道:“现下有些扑朔之处,需要同殿下核对一番。” “何处?说。” “二殿下中毒,殿下可知?” “知道。太医诊断之时,本王在场。难不成你要说毒是本王下的?” “不敢不敢……”面对傅思冷声质问,邹大人缩了缩脖子,语速极快道,“但殿下离开归雁阁后,太医在殿下您的饭食中,也查出了同样毒药。” 这倒是完全出乎傅思意料。 他的饭菜里也有毒? 那他怎么没事? 不是连牛都能放倒么? 傅思沉默片刻,再次质问:“就凭这一点,你们便要拘我审问?就凭这一点,你们便要拘皇子王侯审问?嗯?” 傅思向来不爱摆架子,但不代表他能任人遂意拿捏——从前或许可以,遇见商榷后,猫猫有人保护,有底气了,没人再能欺负到他头上。 天家威严,雷霆万钧。邹大人冷汗顿时湿了后背,心想不能自己一个人顶雷,胳膊肘捅一把老迈的刑部尚书。 后者干咳两声道:“殿下还是莫要与臣等为难,此事,是陛下授意彻查。殿下清白,臣等自然知道,但总要给陛下一份交代,所以还请殿下配合,早日找出真凶,也还殿下一个公道。” 姜还是老的辣。抬出皇帝,傅思还能说什么。 大理寺带了车驾来接,傅思看着那不甚装饰的马车,瞬间又想起离京那一年。 而偏偏,黑夜渐渐湿润,细密的雨帘在眼前织开,很快打湿车顶。 马车缓缓移动,像一块长了腿的,发霉的馒头。 傅思来到大理寺大堂,发现傅忆也在。 平时就是煞白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中毒之后更是站都站不起来,坐在圈椅里,抬眼看向傅思,目光黯然。 -- 第85页 “大哥,你为何要这样做?” 傅思:“………??” 好家伙,大理寺还没查案呢,这就给他定罪了。扮这种委屈可怜的姿态,老二倒是驾轻就熟毫不突兀。瞧这委委屈屈小白花似的样子,太能演了,不愧是跟在陆沉身边的人。 看来,这事跟老二脱不了关系。傅思冷笑道:“二弟说什么,我不懂。” 傅忆咳嗽两声,目光中几分惋惜几分伤感,“我知道,大哥出身高贵,看不起我母家寒微。但到底是骨肉同胞,大哥对我下毒,更险些伤了父皇,难道丝毫不顾及父子、兄弟之情?” 亏他气若游丝还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来,话里话外扣死了罪名,生生把傅思说成狂妄自大不孝不仁的逆贼。 从前傅忆玩弄心机,还只是以婚姻拉拢权贵,巩固自身势力。这一次,主动出击了。 来便来,猫猫没有怕的! “二弟怕不是被毒素伤了脑子,说起胡话了。”傅思死死盯着傅忆,“哦对了,有人说过,小孩没有教养,所以说话不好听。” 有人,指的自然是陆沉。 没来由的,傅思坚信,如果世上还有人能让老二这个疯子有些正常人的反应,便是陆沉。 果然,听傅思这样说,傅忆眸光微闪,垂下眼,右手虚握成拳——手上带着未愈的伤——抵在鼻尖,咳嗽两声。 “大哥,我自知卑贱,你对我轻蔑,我无可奈何。但邹大人请你到这里,有理有据。” “哦,是么?”傅思转头看向一旁弓腰缩背的大理寺卿,“邹大人,你说,证据从何而来?” 骤然被两位皇子点名,大理寺卿周身一个激灵,吩咐底下人把证物呈上。 “大殿下,不用臣说你也知道,信王殿下今日中的毒,是下在饭菜中。” 邹大人用银针探入被呈上的宴会剩菜,银针变黑。 “饭菜有毒,不去过问膳房,与我何关?”傅思冷声,“难道因为宴会是我筹办,便是我指使的?邹大人就是这样想当然办案的?” 邹大人冷汗涔涔,心说这叫想当然?宴会是您筹办的,不怀疑您怀疑谁?总不能去怀疑受害者。至于膳房…… 但凡事都有万一,他也不敢把话说死,彻底得罪了皇子,便避过傅思质问,道:“臣资质愚钝,只能凭线索办案……实际上,经太医后来检查,除了信王殿下的、您的,在场所有膳食均藏有毒药。” 所有? “但在场并无他人中毒。我更未察觉异样。这又如何解释?”傅思道。 邹大人为难地看着傅思,没有说话,但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确。 ——宴会是你全权负责,到底为何桌桌有毒,结果只有信王中毒,你问我我问谁?总不可能去问气息奄奄的信王。 所有饭菜都有毒,结果只有傅忆中毒……实在离奇,但傅思突然明白了。看向傅忆,他垂着眼,嘴角带着微妙的弧度,就如之前他昏迷时,傅思所见。 疯子。 真要玩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下午三点更新,如果有第二更(比如今晚)会专门说,其余时间在修改捉虫 第57章 猫猫分析 糊里糊涂被扣上毒害兄弟、行刺君父的嫌疑,傅思真不知道该骂大理寺和刑部糊涂至极,还是该说,傅忆真是疯得不轻。 瞧着傅忆方才矫揉造作的言行,以及离奇的全席有毒他独中,傅思内心几乎可以确定此事又是老二设套。 他想斗,这不就出招了。 具体怎样为之,大理寺不清楚,他也不明白。 “宴会上饮食出了差错,是我的过失。”傅思坐到傅忆对面,“监管不力之错,我认。可二弟仅凭这点,就指责兄长不孝不悌,恐怕心底里,从来没有敬重我这穷乡僻壤长大的长兄半分。” 不就是自怜自艾,卖惨甩锅嘛,谁不会似的。 傅忆闻言,又虚握着拳咳嗽两声,大理寺卿低着头瞧不见,可坐在对面的傅思瞧得真切。 他又在笑。 唇色苍白但笑意深深。 “大哥口齿伶俐弓马娴熟,深受父皇喜爱,我怎敢不敬大哥?” “事出突然,你不怀疑他国外臣,却空口白牙给我定下罪名,这叫敬重?” 兄弟二人互相指责,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只是把头越垂越低。皇家勾心斗角是常态,眼前两位是唯二年长且封了王的,神仙斗法,千万别殃及凡人。 偏偏傅忆要点他,“邹大人,除了物证,不是还有人证吗?” 被信王冷幽幽地一叫,邹大人豆大的汗水砸到地上,点头不迭,“是!请二位殿下稍候,臣这就提审犯人。”说罢擦着汗去门口吩咐手下,走出两步还不放心地回过头再看几眼。 傅思自然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冷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把信王如何。真要说起来,我也不能把他如何。” ——谁知道那病秧子的身体里,藏着多大的本事。 邹大人心想,确实是担心身强体健的大皇子一冲动,把吊着一口气的二皇子捏死。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倒让他不好接话。 所谓犯人很快被提上堂来。 傅思打眼一看,意料之中的不认识,同时心里也纳闷,他虽然来京城不久,但一直听说,京城多冗官,人浮于事。尤其经常太平安定,惯得大理寺与刑部办事拖沓糊涂。这次动作倒是快,半日过去,连所谓的“犯人”都擒了一个来。 -- 第86页 不等大理寺卿开口,傅思先问:“下跪何人?” 堂下之人,身形圆胖,头大脖短。脸膛大饼似的,五官长得为难,眯缝眼蒜头鼻腊肠嘴,一开口就是破锣似的哭腔。 “安王老爷,小的冤枉啊!都是您交代小的做的啊……您把那东西交给小的,说是蜀州特产香料,否则小的哪敢往膳食里乱加东西啊!” 原来是厨子啊。 被指认为幕后黑手,傅思并不觉得紧张无措,反而突然想到商榷那个世界一句名人名言——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 商榷不怎么看娱乐节目,但闲暇时会听一些经典诙谐的小品放松心情。 真想商榷啊。 尤其此时,周围人都各怀鬼胎,他还要陪老二这个疯子勾心斗角,稍不留神就要把命搭上。 猫猫心累。 想一头扎进商榷怀里。 傅思缓缓呼出一口气,虽然有人指证,情况看似对他更加不利,但也为他提供了新的解疑突破口。 “你说我指使你下药,那好,我问你——” 傅思散漫地坐在圈椅里,目光快速扫过傅思与厨子。 “第一,我何时给你毒药,当日穿的什么衣裳?” “是、是宫宴前日,穿的,穿的,小的不懂,总之是黑色。” “第二,我给你的是丸药颗粒还是粉末散剂?” “啊这……丸……啊不,是粉末,胡椒面似的粉末,小的以为是稀奇调料……” “好,就算是散剂。是用瓶装的,还是纸包的?” “嗯……是,是,是纸包的……” “剩下的粉和纸呢?” “剩下……没剩,对没剩!全下进去了!纸……纸,我顺手丢进灶膛里,烧了!” 傅思低声笑起来,“那就是现在全无遗留了?倒还不算太笨,不枉由你替人担一场罪名,言语首尾还算周全。” 傅思说着这话,目光却又转回傅忆身上,而傅忆短促地对他一笑,傅思不知自己是否看清,那疯子笑意里是带着几份欣赏和满意的。 厨子闻言,破锣嗓子又咧道:“殿下说的什么话,小的蠢,没脑子,只知道听命行事,哪晓得下了毒药,闯出泼天大祸……我哪敢给皇子王爷下毒啊,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祸事!” 傅思摇头道:“本王问这些问题,你言语断续,但都回答上了,看似有头有尾。 ——可是,你口口声声说我让你下毒,自己毫不知情。如今你活生生站在这里,就算我蠢笨到不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做厨子的,做菜竟不会尝试滋味咸淡?” 厨子一时语塞,不自觉地看向傅忆,很快又别开目光,叩头在地,“这,这……这,小的做了多年厨子,功夫深,不用尝,闻着味儿就知道咸淡合不合适!” 傅思没错过厨子目光寻求傅忆指示的瞬间,心道,果然是老二这个疯子,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饵,大费周折地设计陷害。 傅思看着对面老二,右肘靠在圈椅把手上,左手则在膝头缓缓叩击。 ——见过几次的动作。是陆沉说话思考时不经意的小习惯。 小疯子啊,行事再诡异莫测,到底还是做不到彻底心无挂碍,终究是受人影响的。这一点,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 傅思接着道:“就算你功夫到家,准备膳食全程没有尝菜,但御膳房并非只你一人,你下药,就没旁人看见质疑?” “我——” “你不用说。 就算你当时觉得调料珍贵,想调制美味独占功劳,避开所有人。但你是积年的御厨,应该知道,但凡是宫里贵人们的膳食,都是专门的试菜太监尝后无事,才会呈上。” 一言一句,字字分明。 厨子胖脸上汗水涟涟,破锣嗓子发紧,连哭都哭不出来。 “若你事先将毒药下在了所有饭菜中,试菜太监为何无事、席上众人为何无事?偏偏只毒倒了信王。难道说,信王体质,连太监也不如?” 连番质问,问得厨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一旁的大理寺卿也听得发愣,这才回过神来,扬声道:“来人,将胡乱攀咬安王殿下的狗东西泼醒!” 傅思却摆手道:“不必了。从小喽啰口中,能问出什么?”看向傅忆,笑道:“是吧,二弟?” 傅忆唇角勾出微笑,“正是。大哥英明睿智。” 两兄弟笑得瘆人,大理寺卿后背都发冷。 大概是没睡午觉昏了头,今日午后,这厨子主动投案,说受安王指使下毒。 他怎么就糊里糊涂信了呢!还跑去安王府上传唤……吃了豹子胆了………不对,他当时没那么冲动,打算先不惊动安王……但刑部尚书撺掇着直奔主题!那老匹夫,自己老糊涂不要命,还连累他得罪大皇子! 邹大人内心惴惴,但傅思并不打算和他计较。毕竟他当时说的是协查,带他过来的是马车而不是囚车,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如今想来,吴国使团一来,宫中就生事端,定然与其有关!”邹大人急忙将矛头引开,“事关社稷,臣这就去详查!” 傅思叫住他:“邹大人且慢。今日给我扣上谋逆的帽子,不过是家事,尚且可以分辨。若是证据并不充足,就和吴国使者起了冲突,那便了不得了。” -- 第87页 邹大人点头不迭,“对!对对!臣自当暗中查访,不损两国邦交!”说着吩咐底下人将厨子扔回大牢,自己借口查案,一溜烟跑了。 堂前便只剩兄弟二人。 傅忆从圈椅里站起身,笑着鼓掌道:“大哥果然没让我失望,处变不惊条分缕析。早知大哥如此,我不该漏太多破绽,那局面应当更有趣些。” 疯子! 傅思对他厌恶至极,连冷笑都不愿给一个。 “我没功夫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你嫌命长要服毒,我不管。破坏两国邦交……献上明月狼,又设计杀他,为什么?” 傅忆垂眼看着自己右手的伤——是那个世界身体受伤投射过来的痕迹,陆沉替他包扎过,然后他自己把伤口又崩开了,楚国再没人会替他包扎了——轻声道:“为什么杀他?因为他……该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解释怎么做到一个人中毒,明天见 猫猫:下毒,老桥段了。本喵可是看了七十多集宫斗剧的。 傅忆:大哥真聪明!和大哥贴贴!来玩命啊! 商榷:虽然没我的戏份还是要刷个存在感,我家崽真争气^—^ 第58章 雨夜 送人到皇帝身边的是你,说他该死的也是你,合着什么都得按照你心情来。 傅思心里想着,同时也舒了一口气,果然是老二搞鬼,猜来猜去着实烦人,不如说开。 傅思走出大理寺,傅忆也跟在其后。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还在下。 相比于接傅思简陋至极一路颠簸的马车,等在大理寺府衙外的信王府车架,虽不华丽,但稳当踏实,檀木车身在雨夜中散发幽幽清香,除此之外,还有一抹清新的女儿香。 信王妃徐鲤听到脚步声,掀开轿帘一角,目光紧落在傅忆身上,“殿下,快些上车回家吧。”说着就要下车相扶。 傅忆却抬手,目光示意徐鲤坐回去。 “我无事。你先回去,我与大哥还有些话说。” 徐鲤目光黯了黯,双唇翕动,想再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默默放下轿帘,坐回马车中,但没有先走,而是吩咐车夫赶车缓缓跟着信王脚步。 信王府下人递过两把伞,傅思与傅忆各自撑着,屏退旁人,并行走在雨夜里。 “我真是看不透你。”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之后,傅思突然说,“说你久病体弱呢,溺水、中毒都抗得过去。” 傅忆笑出一串咳嗽,压下之后才道:“大哥怪我惯会欺瞒伪装?可落水与中毒,大哥都是亲眼见到的,实打实的。” “正是因为你实打实地受了这些,我才觉得你疯。”傅思微微侧头,光线昏暗,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傅忆神态。 “上次落水,你是为了和徐家结亲,结果成婚之后你又对徐家小姐不冷不热;这次让自己中毒陷害于我,但看我指出破绽,你反而高兴;至于明月狼,说他该死,怎么该死?” 雨越下越大,汇聚的雨水从伞角坠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傅忆右手握着伞,坚硬的木柄抵着掌心伤口,让堪堪愈合的皮肉重新裂开。血珠和雨水一起,砸在地上,向四周溅去。 “既然你明白,我故意落水是为了与徐家结亲,就应该知道,只要是徐家就好,具体娶谁其实与我而言并没有分别。徐家只有一个女儿,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傅忆语气不带半点波澜。 傅思冷哼一声,“你这样想,徐姑娘却未必这样看待婚姻。” 一阵风吹过,伞被吹歪几分,斜斜的雨点打在傅忆肩头,他略顿了顿,继续边走边说:“棋子而已,她怎么想,重要么?” 棋子,妻子。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傅思回头,看着不远不近,缓缓跟在后面的马车,车前打着灯笼,却照不亮傅忆脚下的路。 “你这样做,对不起徐姑娘,也对不起陆沉。这种行径,和陈光源那种畜生有什么分别?你能打断他的腿,就不怕有人打断你的腿?”傅思深深叹息道。 大约又来了一阵风,傅忆那头停了脚步。 过了片刻,傅思听见一道极平静又极抑制的声音。 一字一句道:“都是棋子罢了。只要能达成所愿,再卑鄙的手段我也愿为,再无耻的行径我也不惮去做。畜生又如何,畜生才知道如何咬人痛处。” 轰隆—— 天边炸开一道响雷,傅思这下看清傅忆神情了,五官肃然如雕刻出的,浑然不像活人,只有眸子里燃着磷磷火光,狼一样。 陆沉说傅忆想报复。 到底是和谁有深仇大恨,要弄到这种地步—— 将所有人纳入算计,以至于自己孤家寡人。 傅思想,于老二而言,这场“游戏”,真的是很孤独。 “怎么做到的?只让你自己中毒。”傅思问。 “大哥猜不到吗?说出来真没意思。”傅忆惋叹,伸出左手食指,用指腹轻轻接住即将从伞角坠下的雨滴,然后下一刻,傅思便感觉额间微凉,抬手去摸,一片水渍。 “厨子所说错漏百出,若是大哥当堂无言反驳,那就太让我失望了。”傅思轻捻指尖,“若是事先下药,怎么能让众人无事而独独我一人中毒呢?显然时间不对。” “所以,你是待众人饮食完毕,才临时下毒。” -- 第88页 “不错。就在明月狼被刺死,众人慌乱的时候。”傅忆又接了一滴雨水,恶趣味地打在傅思鼻尖上,“就这样,藏入了各桌,然后自己服毒。大哥,你说,是不是很好玩?” 傅思白他一眼,谁跟你玩这个。 上次傅忆徒手整齐折断竹节,傅思就觉得他身手非凡。现在看来,他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片刻功夫,将毒药精准弹射至各桌,还不被人发现,身手岂止“非凡”能够概括。 “你倒是又快又准?明月狼也是你亲手杀的?难为你怎么忙得过来。” “大哥谬赞了。袖中可藏/毒,藏箭也是顺便的事。快,不敢当。说到准,大哥更不必夸我。我的箭术,与大哥你的,难道不是出自一处并无二致么?” 傅忆看着傅思,冷笑道:“陛下宠爱明月狼,如今男宠死在他亲手传授的箭术之下……大哥,你说,他是会怀疑送上玩意的我,还是怀疑风头正盛的你呢?” 傅思沉默地看着傅忆。 “心爱的玩意没了,陛下怕是会很不高兴。大哥,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帝王之怒吧。真正的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夜风迅疾地携卷雨水吹打在身上,傅忆转身登上马车。傅思立在原地,眼看夜色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晚上再来一更,脑袋晕乎乎的实在写不出来,滑跪orz 明天双更谢罪 第59章 儿童节快乐 商榷从躺椅上醒来,怀里猫猫还缩着爪子,整只猫蜷成一团。鼻尖和额头有点微湿。 看了下时间,六月一日早上七点。商榷长长叹息一声,那个世界的时间线过得越来越快了,他不过是修改毕业答辩稿,在电脑前睡了一夜,楚国已经过去很多天。 吴国来访,两国宴会,期间傅思一跃成为整个皇室中最耀眼的那个。 正如方正所说,风头正盛之时也就身处风口浪尖之处。果然,盈则转亏,宴会上一死一伤,伤的那个是自己服毒,还要把刺杀谋逆污水泼到傅思身上。 真是无妄之灾。还有没有天理了?能不能有人管管傅忆那个疯子? “喵呜~” 商榷气愤至极,呼吸的幅度也大了一些,猫猫感觉晃动醒来,在他袖口蹭了蹭,擦干了鼻尖和额头的水渍—— 商榷聪明,但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压根没有从傅忆不同世界身体的同步反应联想到猫猫身上。 算了,想不到也好。现在正是多事的时候,别再让商榷更加分心了。 商榷低头看着猫猫在自己怀里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爪子不经意地按在键盘上,接着屏幕上就呈现出个简单的颜文字:^—^ “喵呜~” 没事的。猫猫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坏人得逞的。 商榷从那双绿幽幽的猫眼中看出了坚定而温柔的光,本来烦躁的心绪也跟着平稳下来。 猫猫他这个大黄子,真的很像大皇子傅思。 又好看,又聪明,身手好,对商榷更好。 看着猫猫,商榷总有种和傅思对视的恍惚感。 但傅忆能变成人,傅思不应该变成猫吧? 陆沉养人,商榷养猫。 陆沉和小时差十来岁,年龄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种族…… 这个年代,猫猫还能成精变人吗? 如果能,是整个变人还是半人半猫? 如果半人半猫,会留下猫耳朵猫尾巴吗? 等等—— 据说猫猫的那什么……有刺啊…… 商榷盯着猫猫看了很久,直到猫猫蹭着他手背,喵呜着唤他回神,商榷才摇了摇头把那些稀奇古怪带颜色的废料从自己脑袋里清理出去。 就算陆沉那边是对照组,也不能说明,和他同住屋檐下的猫猫就是傅思寄生的。 就算是跨越时空,哪有人变成猫的道理?变成猫还怎么愉快地谈恋爱? 但这一番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提醒了商榷。 如果说,还有人能影响傅忆的行为,那就只能是陆沉了。 商榷立马给陆沉拨了个电话,几声嘟嘟之后,电话接通。 “商先生,我恐怕不能跟你多说什么,小孩就在我旁边。”商榷没来得及开口,陆沉略带沙哑的嗓音道:“我知道,小孩惹了很多事,但今天他生日又是儿童节,我还是要带他出来旅游散散心——” 电话那头另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饭糊了……你还是说得太多了。” 接着电话就被挂断。 商榷全程除了个“喂”,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再打过去,语音提示对方手机关机。 真是人以群分。 陆沉明知傅忆自己服毒,又手段残忍地杀死明月狼,居然还有闲心带他去旅游过生日。 再说,小时的生日不是在五月吗?傅思是傅忆大哥,生日也在七月,现在儿童节给他过哪门子的生日? 陆沉真是把小疯子当小孩了,惯得没边。 但和陆沉的通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傅忆说陆沉说得太多所以打断他,陆沉说了些什么? 生日,旅游。 去哪旅游? 商榷拜托宋词联系懂行的同学,定位了陆沉通话时所在位置。 国外某草原。 去草原过生日?为什么偏偏是草原?傅忆从小病弱,七岁以前都在温泉行宫养病,后来不在行宫也都是在京城,怎么会和草原扯上关联? -- 第89页 或许是原来小时的心愿? 商榷心头隐隐不安,给何欢又打了个电话。 对面鼻音很重,像是哭过,商榷本来想问小时,话到嘴边改成:“……怎么了,是不是姓陈的又找你们麻烦了?” 何欢抽噎两声,急声道:“不是……不是,最近没什么事,我刚刚追剧来着……太惨了……我家没什么事,商师兄你不用担心……” 听她这语气,没事才怪了,既然她不肯说,商榷就迂回着问:“听说陆沉带小时去旅游了,姓陈的没作妖阻拦吧?” “他倒想……小时、小时是和陆导出去旅游了,好像是去了国外。但小时一直不喜欢野外,更别提出国了,去那也不知道能玩什么……” 小时不喜欢,所以去草原就完全是傅忆的意愿。 草原,那个世界也有草原,更有栖身草原弓马娴熟的部落。 曾有。 那么,傅忆和草原部落…… 商榷出神地想着,忽然手机那头传来另一道女声—— “请问陈光源家属在吗?病危通知书签一下。” 何欢没来得及挂电话,慌忙应答:“我……我,我来吧。” 商榷:“何师妹你在医院?一个人吗?陈光源病危,你还跟我说没事,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何欢:“我妈刚刚下楼去了,在……市第二医院,商师兄,虽然不该再牵连你,但我真的好怕……” 商榷带着猫猫,迅速赶到医院。 在ICU病房外,商榷见到了何欢母女。 “小商啊,又让你见笑了。”何女士脸色憔悴,“去旁边说吧,在这站着,晦气。” 商榷边走边问:“怎么会突然病危?” 何女士摇摇头:“真要是病危就好了,下了病危通知书,也不是马上要死。我当年生欢欢也经历过,还不是好好的。” “怎么突然住进了ICU?” “住了一段时间了。报应。”何女士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不瞒你说,是小时打的。” “傅……小时打的?”商榷想到生日当天,傅忆回到陆沉家里,血淋淋的右手……所以,当天他去参加陈光源给他办的生日宴,就是为了打人? “那警方有没有来调查?” “来过了,这样的伤势,我们想瞒也瞒不住。”何女士长叹一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小时那孩子,大概是真的被刺激狠了。生日宴散了之后,支开其他人,躲着停车场的监控把人打个半死。完事却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姓陈的收尸,完全不怕别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到那,还没死,到底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把这畜生送到医院。” “陈光源醒了没?警察怎么说?” 何女士摇头,“这几天,他都没醒。陈家的人来过,闹了几次,无非是要钱要权,但小时处理得很干净,没有别的人证物证能证明是他伤人。陆沉又给他做了不在场证明,还找了人帮忙……总之,暂时小时是没什么危险了,但要是姓陈的醒过来……” 商榷听完沉默了。 傅忆能够把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他是相信的。但既然已经下手了,为什么还要告知何女士? 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动的手?不怕坐牢? 现在看来,陆沉带他到国外,不仅是旅游,更是怕万一姓陈的醒了,追责起来,傅忆免不了牢狱之灾。 这一层VIP病房只住了陈光源一个,何女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抱头郁闷道:“我没告诉欢欢,是小时打的人。说实话,除了老陆,我能信任的就小商你一个了。” 商榷不知怎么接话,静默地坐在何女士身旁。 “欢欢状态不好,倒不是同情那个畜生,只是怕我委屈。”何女士长叹一声,“我也确实觉得委屈,他自己出轨生出来的儿子把他打成这样,结果需要我来为父子俩收拾烂摊子。要是他就这样死了,该多好,大家都有安稳日子过……我真是昏了头了,小商,抱歉,我不该跟你倒这些苦水。” 商榷摇头:“老师,你别担心,我能理解你的痛苦。” 实际上,这桩事,商榷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傅忆就像一颗不定时会爆炸的炸/弹,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是在布设陷阱。 一个不留神,傅思和商榷就会踩进去,摔个粉身碎骨。 目前陈光源还在昏迷中,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醒来。 商榷安慰何女士和何欢一阵,心情复杂地走出医院,没留神,在门口撞上一个男人肩膀。 “抱歉——”商榷抬头,却在看清对方长相的一瞬间怔在原地。 ——这是一张怎样熟悉的脸啊,照镜子似的,只不过对方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对方也怔了一瞬,随后温和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商榷怀里的猫,“你看起来很面善。猫,也很可爱。” 商榷头脑放空,微微张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转身在医院门口售卖氢气球的小摊上,买了两个橘猫图案的,送给商榷。 “儿童节快乐。” 商榷下意识地接过来,他手里一个,猫爪里一个。 男人跨进医院大门,商榷终于回过神来,转身问他—— “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男人头也没回,“替人看望故人……看他,什么时候死。” -- 第90页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晚上加更给小朋友们过节~ 第60章 在一起 商榷茫然地站在医院门口,猫猫伸爪去摸他脸,商榷才回过神来。 猫猫一动,本来挂在猫爪上的气球绳子脱落。商榷抬头,看着那只圆鼓鼓的橘猫气球摇摇晃晃地升上天空,很快就变成黄色的小点,再然后,彻底看不见了。 “喵呜!”猫猫仰头看了一阵,目光担忧地看着商榷。 刚才那个人,好奇怪。 长得和商榷那么像,是亲戚吗?但商榷父母的亲戚屈指可数,也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 商榷却有种直觉,心里瞬间闪过很多东西—— 陆沉严肃地说,那个人回来了;陈光源第一次见到商榷的神情;傅忆把商榷推下楼;陈光源包养的那些少年…… 为什么不相关的两个人会长得那么相像? 为什么不相关却长得相像的人会不期而遇? 为什么不期而遇还跟同一个人有关联? 或许,两者本身就不是毫不相关的人? 商榷长长吐出一口气,摊开手,让剩下那只气球也慢慢升空。 管他为什么,过节呢,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商榷指尖轻轻扫过猫猫耳廓,轻声道:“他们过节,我们也过。上次在峨眉预订的礼物,应该完工了吧?” 猫猫歪着头蹭他手背,“喵~” 对,取礼物去,其他什么也别想,过节就好。 “大黄子小朋友,节日快乐呀!”一声猫叫,瞬间扫清商榷满心郁闷,他低下头,鼻尖碰上猫猫的。猫猫则微微抬起头,在他唇边轻点一下,“喵喵!” 商榷小朋友,你也要节日快乐呀! 从医院出来是中午,商榷最近忙于准备答辩,怕时间冲突,原本想订机票过去,但这样就不能把猫猫带在身边。二者相比,猫猫更重要,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自己开车。 到那边已经是傍晚了,商榷提前联系了红婆婆,红婆婆精神依然矍铄,在电话那头开着玩笑说:“终于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嘞,都做完好久了,放得都要起灰了。再不来,就给你卖咯!” 但到了红婆婆家里,摆在商榷面前的是一副干净、精致到让他觉得眼前一亮的刺绣—— 眉眼含笑的男人抱着英气十足的猫。男人本来套着厚棉袄,为了让红婆婆留下最完美的印象,绣出最完美的作品,脱得只剩一件白衬衫。猫猫心疼他冷,抬起眼看他,金黄的毛发零星粘在白衬衫的纽扣上。 他在笑,他看着他在笑。 最温馨的一瞬被红婆婆用高超的刺绣技术定格成为永远。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商榷握住红婆婆枯瘦的双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辛苦您了!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红婆婆笑眯了眼,“喜欢就好……辛苦说不上,关键是你给的钱多,给这个胖猫崽用的,全是上好的金线……钱都还有剩余,再绣几幅也够了。” 商榷也跟着笑,温柔眼眸里全是猫猫,“给大黄子花钱,花多少都没关系。” “但是哈,有一点不晓得你满意不,我自作主张加的,不喜欢裱起来后面也看不到……”红婆婆将刺绣翻过来,另一面居然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肖像,“你走那天,我刚好梦到一个古时候的男娃娃,我觉得多好看的。你不是没得男朋友的嘛,我就顺手给你们绣在一起了。” 商榷看着刺绣的另一面,眼睛顿时湿润了。 如果说用精致来形容商榷和猫猫的那一面的话,这一面,商榷只能用上天恩赐来定义。 同样穿着白衬衫笑如春风的少年,身旁坐着个长发束冠斜襟广袖剑眉星目的少年。 少年微微侧身,目光专注地看着商榷。 猫猫小心翼翼地伸出猫掌,肉垫按在刺绣凸起的纹理上,从自己的脸庞,缓缓移到商榷含笑的唇角。 这也是猫猫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猫猫和商榷,在一起。 傅思和商榷,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后面还有些内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断在这里好。 今天甜甜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事,过了节再说~ 节日快乐呀,小可爱们。 感谢USK宝贝的灌溉~今天是大写的小可爱呢~ 第61章 有所求 红婆婆用红绸替商榷包好刺绣,已经入夜,商榷本想直接下山,连夜开车回去。但红婆婆不让,说山路本就不好走,晚上石梯湿滑,再走下去不安全,还是白天再下山。 但红婆婆的屋子狭小,又只有一张床,不能留商榷在这里休息。 “旁边庙子里可以住人,这个点应该还没关门,去看下嘛。”红婆婆送商榷到门口,遥遥一指,“来都来了,里头供的菩萨很灵,好多来摸象祈福的,保佑无病无灾。去嘛。” 红婆婆的住宅与那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刹相隔不远,商榷站在门前,甚至能看见红亮的灯火。 缓步来到寺庙大门前,正遇上僧人要关门,商榷赶忙上前鞠躬问好:“师父,请稍等,请问这里可以借住一晚吗?” 对面是位穿着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上下打量商榷一番,“施主这时候还在山上?” 商榷怀里抱着猫,背上背着那副刺绣,点头:“来找红婆婆取刺绣,天黑路不好走,想在山上歇一晚,明天再下山。希望师父收留,给您添麻烦了。” -- 第91页 老师父有些浑浊的眼睛又在猫猫身上停留许久,半晌伸出手,在猫猫头顶摩挲两下。 “当然是安全第一,山门不拒有缘之人。进来吧。”老师父转身,待商榷进来,关好大门,“来这里,如果不去无梁殿,多半会遗憾。小施主,正好老衲要去关无梁殿的门,小施主愿意同去吗?” 无梁殿,就是红婆婆所说,供奉着菩萨,能摸象祈福的殿堂。 据说之所以得名无梁,是因为全殿建筑没有用到一根木料,完全由砖石搭砌而成,穹顶混圆,殿试方正,正遵循了“天圆地方”的古语。【1】 香客来此,多是为了无梁殿。都说有求必应,非常灵验。 心有挂碍,自然希望实现。商榷欣然点头,“谢谢老师父!” 穿堂过殿,上台阶又下台阶,四周香烟缭绕,商榷置身其中,感觉身心放松烦恼渐消。 “菩萨骑象济世,普渡众生,以此山为道场,山下还有普贤慈航。”边走边关上各殿房门,老师父同时和商榷讲起了禅语,“天下众生,皆有所求,来这里,有如愿的,也有失望的;有失望后放下解脱的,也有绝不罢休苦苦索求的。” 商榷似懂非懂,一路点头。 到无梁殿门前,老师父停下脚步,“无愿之人就不必进去了。小施主,去对我佛祈求你的心愿吧。” 佛门重地,商榷放下猫,双手合十,对老师父深深行礼。 猫猫蹲在地上,看着商榷背影。 跨进殿堂,商榷在菩萨低眉凝视下,心里有种难言的情绪,同时觉得时空重叠—— 傅思,也曾在玉华寺殿前伫立,彼时,他也许下了心愿。 他心似我心,商榷想,只要一人、平安。 一人,平安,那一人平安。 商榷在菩萨像前礼拜,然后移步到殿侧站立着的圣象旁。 据说,摸着象身,环绕一周,可消解灾病,百无禁忌。 商榷从象首开始,闭上眼,指腹滑过象鼻、象肚、象尾,脚下步伐缓慢,每一步都庄严郑重,环绕一圈,最后又回到象首处。 商榷无声祷告,菩萨慈悲,请垂怜那个孩子,无病无灾。 菩萨,若你能听见,请保佑商榷心上的那个孩子。 傅思,傅沉吟。 商榷轻声念出那个令他心头缱绻无限的名字,话音刚落,忽然耳边听见喵的一声,睁眼,瞧见猫猫跟在自己脚边,仰望着象,也仰望着商榷。 猫猫也环绕一圈,念出了希望菩萨保佑的人的名字。 那个人可能听不懂,但菩萨一定知道。 那喵的一声,在佛堂里显得格外庄严郑重,商榷心头一震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抱起猫退出殿来,对老师父道歉:“老师父,我没约束好猫,冒犯了佛门圣地。” 老师父摇头,“我佛目中,众生平等。小施主心有所求,怎知这猫就没有祈求呢?只要心诚,菩萨都会知晓。” 老师父关好无梁殿房门,带商榷去后面禅房休息。 佛门清净简朴,通铺的禅房雪洞一样。这时间香客不多,来参拜的也大多住在附近民俗旅店里。商榷一人睡一间禅房,正好不用另外安置猫猫。 老师父叮嘱商榷夜里小心烛火不要着凉便关门离开,商榷在床上躺下,头朝外,借着蜡烛幽幽的光亮,能看见白墙其实并不是纯粹雪白,上面留着像是用指甲或石子刻下的字痕。白灰被刮去,透出底下墙体的灰色,像肌肤上一道道淤青。 横竖一时也睡不着,商榷翻身起来,靠在墙边,仔细分辨上面的字迹。 大概是匆忙刻下,或者刻字时心绪不宁,笔画歪歪扭扭,二十几个字,商榷读了好久才读出,是两句话。 ——大概来不及把礼物给孩子了,真可惜。 ———救救他,菩萨,救救他! 虽然笔迹同样凌乱扭曲,但商榷直觉,这两句话,是两个人写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在不同时间写下的。 商榷翻身躺下,紧紧抱着猫猫,长叹一声。 生老病死,求不得留不住,不仅是佛像,连寺院的墙壁都见证芸芸众生万千苦难。在灾难落到自己头上前,谁也不肯相信,未被神佛眷顾、遭遇不幸的,竟会是自己。 苦难的故事发生过,至今仍发生在某些人身上。 商榷沉沉地睡去,自私地祈求,人生多苦,但不要降临在傅思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1】相关描述引用资料 第62章 无情帝王家 商榷从峨眉返回学校,盲审和外审早就通过了,紧接着确定好答辩委员会及答辩时间,整个过程都非常有效率。 毕业季,周围同学都焦头烂额地忙于论文,同门师兄弟却惊奇地发现,商榷商大博士,突然“弃文从武”,不泡图书馆反而泡起健身房来。 商榷早就想锻炼身体了,这次宫宴风波算是激发他正式开始的契机。 傅忆太疯,下手太狠了。 在楚国,袖中藏箭,能躲开所有人视线徒手刺死明月狼;在这里,又把陈光源揍个半死还逍遥法外。 和这样的人处于敌对关系,商榷纵使不能练得身手多么矫健,也得让自己抗揍一些,以防万一。傅思身处险境自顾不暇,商榷更应该保护好自己。 健身房来来去去都是彪形大汉,商榷这样高挑但单薄的身形在其中,略显突兀,但更突兀的是橘黄色的大团子。 -- 第92页 后来A大领导爱之深责之切地鞭策体测不过的大学生们:800米跑起来!引体向上做起来!A大的猫都有八块腹肌,你凭什么体测不及格! 实际上,商榷发现猫猫有腹肌时,整个人都是沮丧的。 他都没有。 而且,突然瘦下来的猫抱起来手感都不好了。以前肉乎乎软乎乎的肚皮摊在商榷胳膊上,商榷感觉自己是端着一块沉重但松软的棉花糖,而现在,端着秤砣似的。 八千克的棉花和五千克的秤砣,哪个更重? 商榷表示,人的感觉与数学真理并不总是相符的。 而猫猫之所以突然开始跟着健身,目的有二。 第一,风格迥异的两面刺绣深深刺痛了猫猫眼睛。大皇子是多么丰神俊朗英姿飒爽!转过来再看大黄子,圆滚滚一团!可爱是可爱了,但怎么看和商榷那芝兰玉树的气质也不般配! ——很久以后,没有了一身柔软皮毛,只能眼睁睁看着商榷对路边大胖野猫又吸又挼的傅思眼泪掉下来。 第二,猫猫体重严重拖慢了他的身手,非常时期,傅忆在楚国开始作妖,猫猫怕他在商榷这个世界也疯得没边。猫猫得保护商榷。 实际上,相比于商榷,猫猫更应该担心自己的处境。 宫宴风波不仅直接让风头之上的傅思重回冷灶,甚至是瞬间打入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大理寺查案查得晕头转向,毫无头绪,邹大人被兄弟俩之前那番唇枪舌剑吓得不敢再过问二人。 大理寺并不足惧,但正如傅忆所言,康元帝对宴会之乱、明月狼之死大感愤怒,召傅思进宫问责。 傅思跪在通明殿,心想主动认下筹备宴会失误之责就是,以退为进,应该不会受到太大惩处。 康元帝坐在上位,此时是真带着病容,又气得咳嗽不断,随手抓起面前几案的砚台,掷向傅思。 傅思没敢躲,好在康元帝怒火攻心,准头不如平常,砚台擦着傅思右耳飞过,染黑了耳尖,擦破的伤口又流出血来。傅思倒没觉得痛,只是感觉耳朵痒痒的,像商榷在猫猫耳边说话时一样—— 不同的是,那种酥麻感,不会让他心冷凄凉。 阔别多年的长子,到底比不过相处更久的幼子,甚至比不过心爱的玩意。 傅思叩头在地,温顺地接受君父责骂。 “逆子!朕是如何信任于你,你却如此大逆不道,毒害手足、谋害朕躬!外头都传朕属意你为储君,怎么,你真当这天下都是你的了?朕还活着呢,由不得你!”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即使康元帝病中憔悴了许多,但仍是声如虎啸,又字字句句是忤逆不道的大罪名,若是旁人怕是要吓得痛哭流涕昏死过去。 但傅思只是端正地跪着,心里一点一点冷下去。 原来父皇也给他直接定了罪。 最是无情帝王家。 明明并无确切证据证明这些犯上作乱的事是傅思所做,甚至他之前已经在大理寺进行过辩驳,皇帝仍是将他视作乱臣贼子。 明明父皇不是昏庸糊涂的人,怎会这样疾言厉色地妄设罪名? 是触及皇权主宰,所以宁肯错怪也不愿放过? 但多疑多心的君王怎不怀疑是老二故布疑阵? 傅思抬头,耳廓的血迹染到眼角,他直视帝王,字字铿锵:“父皇,儿臣无用,未能妥善完成父皇交代任务,儿臣知错。但以上罪状,儿臣并未做过。” 许是傅思眼神过于坚定坦然,康元帝倒错开了目光避免与他对视,握拳咳嗽道:“事到如今,还妄想欺瞒于朕!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除了你,还有谁有那样霸道凌厉的箭术?你如今怕是悔恨学艺不精,那一箭没能当场要了朕的命!” 果然还是以箭论罪名。 傅思心中冷笑,当日狩猎,大概谁也想不到,帝王亲授箭术的恩典,会成为判定谋逆的证据。 但箭术高超的不止傅思,还有傅忆……对,傅忆说过,他的箭术与大哥同出一处,却从未有人听说皇帝也教过二皇子弓马,甚至,万寿节狩猎时,皇帝体恤傅忆病弱,让他休息,连猎场都未踏足。 皇帝教过傅忆箭术,却称傅思为独传,只咬着傅思问罪。 多疑的帝王竟会如此相信次子…… 傅思越往深处想,越觉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恩宠荣辱,不过是一场迷障。 或许,暗中算计着的,不止傅忆一个。或许,他陷入的捕网,不止傅忆一个人在罗织。 康元帝见傅思神情怔怔,越发认定他是知罪惊恐,怒气更盛,下旨将其拘禁安王府,待大理寺刑部定案之后再做论处。 旨意下达,大理寺都惊诧了,怎么兜兜转转嫌疑又落在了大皇子头上?兹事体大,证据未明案情糊涂,陛下怎会如此轻率?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都看不明朗事态为何发展至此。但有一点明确,大皇子此次怕是很难再有翻身机会。除了周太傅一家,无人敢向帝王求情。而这求情,也并无作用。 傅思被困安王府,仆从下人也被遣散,除了森严看守的禁卫,傅思每日能见的,只有上回从御花园抱回的猫。 猫猫喂猫猫,相处融洽。虽然不知道外头案子查得如何,日子还不算彻底坏透。 直到一天,被封禁的安王府突然解禁,来放傅思的却是傅忆。 -- 第93页 傅忆面色比往常更苍白,显然陆沉所谓的“散心”并没有开解这个疯子半分,他含笑走向傅思,完全出乎傅思意料,径直伸手捏住他怀里黄狸脖子。 咔嚓一声,没来得及挣扎的猫呜咽着歪过头咽了气。 傅思头脑空白了一瞬。 “你找死!” 举拳就往傅忆脸上砸,傅忆不躲,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淌下血痕。 一旁侍卫急忙上前救护,被傅忆挥手斥开,“出去,我同大哥还有很多亲切的话要说。” 侍卫迟疑片刻,还是让出门外。 “大哥,一定很恨我吧?”四下再无旁人,傅忆笑着,“恨得想杀了我吧?那就别心慈手软。” 傅思擒住傅忆衣领,双掌紧箍住傅忆脖子,眼看着他苍白的脸庞逐渐涨红,“疯子!我要你,给我的猫偿命!” 即使如此,傅忆脸上仍然没有丝毫恐惧,嘴角笑着,只不过那笑容因窒息而显得扭曲。 他扣上傅思手腕,轻松卸下施加在他脖子上的劲道,轻蔑道:“来啊!但就凭你,君父厌弃、母弟唯恐被牵连,外无支持内无智谋,你拿什么杀我?就凭你那弱不禁风的博士?傻猫猫。”说着将已死的猫摔在地上,一脚踢开好远。 傅思愤怒涌到头顶,周身颤抖,顾不上身份戳破,一拳掀翻傅忆,骑在他腰间,拳头雨点一样落下,一拳重过一拳。 傅忆并不还手,只是借着拳头落下的间隙,攥住傅思衣领。 淤肿的面孔凑到傅思耳边,魔鬼般低语:“这样有意思么?既然皇帝对你如此不公,不如把他拉下那个位子,自己做主宰不好么?” 疯子!傅思拳头又要落下。 “做了皇帝,不就想要什么都能达成所愿?”傅忆迎面而上,吐字都带着血腥,“与其做他的猫,让他做你的皇后,不是更好?” 傅思拳头停在半空,目光如炬地深深看着傅忆。 第63章 猫猫苦涩 猫猫午夜惊醒,看着身旁还沉睡的商榷,心跳依然急促。 傅忆真的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先是设计陷害,又让傅思脱险,还打不还手,只是一味地挑衅。 他一定要傅思和他你争我夺至死方休,威逼利诱,拆穿傅思变成猫的真相,抛出让猫猫犹疑不决的诱人条件—— 楚国的人能来到华国,华国的人自然也能去到楚国。 傅忆离开安王府前,在傅思耳边低语:“你想和他在一起,不一定要放弃这里的皇权富贵啊。你要是能斗败我,皇位是你的,你想要的人……成王败寇,我当然会送到陛下身边。” 猫猫不得不承认,那一瞬,他确实动摇了。 斗不过傅忆,非但皇位,他性命都不保,何谈保护商榷;如果斗过了他,皇位自然落在傅思处,到那时,万人之上,再不用如履薄冰。 还可以和商榷长相厮守。 好像百利而无一害。 猫猫晶亮的眼睛在黑夜里,像两颗星星,发散出憧憬的光。 商榷睡前又检查了一遍论文稿,然后在知网上查阅了大半夜宫斗相关文献。期间杨长江又发过来一条论坛上关于猫有腹肌的帖子链接,商榷睡前看了,抱着当事猫就是一顿挼,发誓一定也要练出腹肌…… 夜深了,电脑还亮着。 猫猫怕电脑的光亮影响商榷睡眠,轻手轻脚地跳上电脑桌,正打算关上电脑,却看见屏幕上弹出一封电子邮件。 是何女士发来的。 猫猫按动鼠标,点开邮件,一行一行看下来,猫猫眼中憧憬的光黯淡下来。 不对。 傅忆说的不对。 他可以让商榷去到楚国,但即使傅思是商榷的归宿,楚国不是。 商榷马上就要博士毕业,可以留在A大,做助教开始做到副教授、教授,研究他最喜欢的历史,在这个思想进步科技发达的年代,自由轻松,被人尊称一声商教授。 而不是去那个有着森严等级制度的落后社会,顶着伦理纲常的指摘,做什么皇后。 商榷的手机忽然也亮起来,猫猫跳回床头,看着上面的短消息。 【妈妈】:商榷,我和你爸请假过来了,带着我们当时的博士服,咱们拍个全家福。 全家福。 猫猫没有全家福,但商榷一家每年都会拍。 以前是,以后也应该这样。 傅思可以抛下楚国的一切,奔向商榷,因为那里本来就没有任何人与事值得眷恋,但商榷不一样。 只有在这里,和父母亲友在一起,做热爱的学术事业,商榷才会是快乐的。 但…… 猫猫踱步到窗台,看皎洁的月光流泻在窗外道路上。 多好的月亮啊。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月圆,人也该团圆。 猫猫蹲坐窗台,回过头来,正好商榷翻身侧睡,那张温润俊朗的面容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那样安稳平和。 没有和猫猫同眠的时候,商榷会梦到什么呢? 是小可怜在蜀州那些灰头土脸的日子吗?还是别的,他人生过往的碎片凌乱的重组? 猫猫不知道。 猫猫在两个世界徘徊,大皇子和大黄子睡中,只会来到另一个世界,不会做梦。所以他只能在楚国,想着商榷;在华国,陪着商榷。 -- 第94页 但从来没有梦见过商榷。 如果,能变成人,和商榷互道晚安后一同进入梦乡,做个关于他的美梦。醒来,在他耳边轻声讲述梦里的情形,呼出的热气会让商榷觉得酥酥痒痒的,然后笑着躲开,就像他在猫猫耳边说话,猫猫的反应一样。 可是—— 傅忆也说了,灵魂可以跨越时空寄居在相契合的身体里,但只能一次。所以他即使不喜欢小时复杂的身世,也不得不接受。 那猫猫怎么办? “你去不了,他过来不是一样的么?”傅忆带着血腥的冷笑又浮现在猫猫脑海中,“你喜欢他,爱他,不就是想占有他么?让他在你身边,一辈子、时时刻刻,只属于你一个人。做了皇帝,你就能长长久久地拥有他了。” 是这样么?爱就是占有,就是满足自己的需要,不惜剥夺爱人的一切自由与权利。 不,不应该是这样。 猫猫摇了摇头,起码,他不会这样对商榷。 商榷是傅思生命里的光,温文尔雅耐心善良,智慧坚韧友爱孝顺,因为这些品质,商榷才是独一无二的可贵。 可贵的商榷,应该有尊严、无忧无虑地,在父母亲友的关爱敬重下,度过他充实的一生。 ——即使没有傅思。 猫猫心里苦涩,酸涩的感觉涌到眼前,变成一片水雾。 为什么,会让他遇见商榷,以猫的形态? 猫猫不仅苦涩,更嫉妒,凭什么傅忆契合的身体就是人身?凭什么他明明可以和陆沉安稳相伴,却要招惹徐家姑娘,又不要命地发疯树敌。 猫猫想不通,夜色安静如水,没人告诉猫猫答案。 但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号叫,猫猫怕吵醒商榷,探头望出去,发现楼下树影里,有人拿着麻袋在套什么东西。 刚才是猫叫,所以,有人在捉猫。下手迅速,猫猫的呜咽声很快低沉消失。 猫猫扫了一眼电脑上论坛界面,在那个【惊!猫教授除了会上课还有腹肌】的帖子下,就有学生跟帖说,校园里几只眼熟的猫这几天都没看见,怕不是遇上虐猫的变态了。 猫猫有什么错,一个二个都要跟猫猫过不去! 猫猫极度愤怒,跳下窗台,循着气味,一路追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感谢下次再也不改邮箱了小天使灌溉~ 第64章 猫英雄 “傅思!”商榷叫着名字,夜半惊醒,额上细细密密布满冷汗。 空荡幽暗的房间,待机中的电脑电源处微微闪亮着,月光淡淡的,只照亮窗台位置。 “傅思!”商榷翻身起床,高声又呼唤一遍,但四周空荡,没有回应。 傅思去哪了? 商榷余光扫见,窗台上遗落着几簇松软的毛发,急忙扒着窗台往下望。他住在四楼,窗外就是一高大的梧桐树,树杈上同样留下了傅思的痕迹。 他从树上跳下去了? 商榷惊吓到周身颤抖。 对正常的猫来说,四层楼的高度,又有树杈作为支点,并不会太危险。但傅思他,不是真正的猫啊。 商榷来不及换衣服,穿着睡衣拖鞋,冲出公寓。 夏夜凉爽的风吹在身上,商榷无方向地奔跑在校园桐荫路上,只觉得心一点一点往寒冷的深渊里坠。 为什么没有早点认出傅思?明明有那么多线索—— 桐荫下初见,双足站立的猫猫,目光如刚刚进京的傅思一样,无措又惶恐,又是同样伤了胳膊;后来他在书上指出自己的名字,思;和商榷一起朗诵《短歌行》,所以他告诉太傅,自己的字,是沉吟。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沉吟…… 傅思一直在商榷身边,但商榷从未发觉。 而现在,他突然不见了。 在楚国,傅忆说,跨越时空的法子只能将灵魂寄居在契合的身体中。最契合的身体只有一具,也就是说,傅思在这里是猫,就只能是猫。 猫就猫吧,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商榷刚醒来时心头还纠结喜欢的人居然是自己一直养着的猫,发现傅思不在,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赶快找到猫猫。 商榷匆忙跑出来,连手机也没来得及带,估摸着大概是凌晨四五点,校园里安静至极,昏黄的路灯将梧桐树拉出长长的模糊影子。 商榷已经走遍校园每条道路,汗水湿透了睡衣,天际都隐隐放亮,却完全没找到傅思的踪影。 这是第一次,商榷醒来,猫猫不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找,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感。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商榷和傅思一起去拜过菩萨,该获得保佑,都平平安安的啊。 商榷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冷静下来,闷头乱撞不是办法,打算去找周野杨长江他们帮着一起找。 不经意一抬头,路灯昏黄的光芒从梧桐叶间漏下来,夜风轻轻吹拂着,将“光线”吹得漂浮凌乱。 商榷伸手去抓,握住了一段金色的毛绒。 不是光,是傅思。 商榷此时无比感激,猫是会掉毛的。 仰头,还有三三两两的猫毛漂浮在空中,商榷顺着望过去,目光锁定对面宿舍楼,六层顶楼开着窗亮着灯。 直觉告诉商榷,傅思应该就在这栋硕士宿舍楼里。 -- 第95页 奔跑过程中,拖鞋掉了一只,穿着不方便,商榷索性踢掉另一只,赤脚快步爬上六楼。 隔着门,就听见一阵尖锐的猫叫声。商榷心头咯噔一下,本来还想敲门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抬脚就踹门。 虽然A大宿舍年头久远,门锁老旧,但这一下子还是让商榷挫伤了脚踝。 踹开门,商榷一只脚跳进去,见宿舍里毛发纷飞,有黑的、白的、狸花的,最多的还是自家猫猫橘黄的毛发。 地上放着好几个笼子,笼子里都是各有残缺的猫,笼子中间,跪着个黑短袖黑眼镜的男人。 后来,商榷时常将这一幅血腥而英勇画面与傅思率军抗击吴国的恢宏战况相联系—— 猫猫耳朵一角染着鲜血,人立而起,和商榷对视一眼,然后矫健地飞身而起,甩腿一个回旋踢,后爪精准地蹬在男人脸上。前爪顺势一个勾拳兜着下巴往上重击,对方门牙顺势飞出。下一秒,那男人头一歪,脸砸在了墙上。 男人动了动,没起来,烂泥似的歪倒在地。脸上胳膊上腿上,都是深深的爪痕,蹭得墙上瓷砖上都是血迹。 猫猫打完收工,从容不迫地从男人身上扒拉出钥匙,商榷会意,拿过钥匙,一个一个打开囚/禁猫咪的笼子。猫猫则轻车熟路地跳上商榷肩膀。 撞墙的动静不小,时间也到凌晨,隔壁寝室有人醒了,凑过来看叮叮铛铛的到底什么情况,被现场局面惊呆了—— 光着脚,穿着睡衣的气质男神蹲在地上,逐个打开牢笼,放出瘦弱憔悴的猫,而他肩膀上,蹲着一只毛色漂亮过分英武的大橘—— 这不就是那只有腹肌的猫教授吗! 隔壁宿舍的同学凭着猫,认出了商榷,“是历史学院的商师兄!”激动之后目光又扫到瘫倒一旁的黑衣男子,“刘堃?……啊这,商师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 商榷站起身,将肩膀上的猫摘下来,环顾脚边那些或残缺了耳朵或折断了尾巴,甚至是烫坏了皮毛的小猫,拍了拍傅思的脑袋。 “大概,我家猫英雄半夜逃家,路见不平,所以见义勇为。” 猫猫用已经结了血痂的耳朵去蹭商榷下巴,“喵~” 见义勇为勉强称得上,但不是逃家,至少刚才没那样想。只是心里烦,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你会醒得怎么早。 隔壁同学这下明白了,早就在校园论坛上看见有人怀疑变态偷猫虐待,没想到竟然是隔壁寝室的! A大研究生宿舍都是单人间,本来是给学生的福利,结果竟然成了这种人施/暴的秘密基地!同学当时就义愤填膺,招呼几个寝室的一起,把被揍得烂泥似的刘堃扭送到保卫科去了。 受害的猫猫们则由商榷通知周野,救助收留到店里。 经过调查,该生不是初犯,在他的宿舍里还藏着好几张完整剥下的猫咪毛皮,还查出了管制刀具若干。 对于这种品行败坏的学生,A大绝不姑息,处理结果很快出来,退学。 后来,有人谈起刘堃,说真是报应活该,虐猫虐得自己脑子出毛病了——总念叨猫会回旋踢、上勾拳,还会掏钥匙开锁…… 真正知情的一人一猫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一蹦一跳走在回家的林荫道上,商榷还在生猫猫不告而别的气,不肯抱他,眼睁睁看着可怜巴巴的某猫,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脚边。 现在就蔫了,刚才的威风劲哪去了?大晚上一声不吭地跑出来做英雄,就算你再厉害,你现在是一只猫啊!对方宿舍里还有刀,万一伤到怎么办?商榷赌气地快跳几步。 猫猫赶紧跟上,拦在商榷面前,用爪子轻轻按在他脚背,“喵~” 商榷心瞬间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别人掉马我掉毛[摊爪.jpg] 第65章 失恋 猫猫柔嫩的肉垫轻轻按在商榷脚背上,凉飕飕痒酥酥,再加上那澄澈的目光凝望过来,商榷瞬间什么气都没了。 俯身去抱,猫猫没往他怀里钻,而是前爪合拢握住他右手。 商榷怔了一瞬,蹲下低头,与猫猫视线平齐。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商榷叹息一声,用左手轻轻触碰猫猫受伤的耳朵,“大皇子啊,别伤心。你爹糊涂,又狠,但我在呢。” 夜风清凉,猫猫看着商榷湿润泛红的双眸,眼睛里也湿湿凉凉的。 “喵~” 猫猫叫声有些沙哑,他用左爪摊平商榷手掌,右爪收起锋利的指甲,慢慢在商榷掌心勾勒笔画。 “傅思永远不会不要商榷。” 毛茸茸的爪子在掌心来回滑动,酥痒的触感从手掌传遍四肢百骸,商榷红了眼圈,收拢手掌,握住猫爪。 “说话要算话啊,大皇子。” 一只猫的寿命能有多长,十年?十五年? 楚国和华国隔着多少时间,一千年?两千年? 一个人和一只猫,能相伴多久? 能怎样相伴? 商榷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只专注于当前。猫爪颤抖了一下,然后拱开商榷手掌,继续在掌心书写—— “但商榷应该和能陪伴你一辈子的,人,在一起。” 绿琉璃一样的眼眸凝视商榷。 尽管写下这些文字对猫猫而言太过艰难太过残忍,但这是猫猫思考了一路得出的答案,也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 第96页 商榷很喜欢傅思,但在这个世界里,傅思给不了商榷任何实质性的回应—— 他甚至不能开口叫一声商榷的名字。 而他也不能自私地让商榷抛下这里的一切,住进囚笼一样的皇宫。 猫的寿命不长,这只猫本来也不算年轻,在短暂的寿命里,猫猫什么也给不了商榷。 那些短暂相伴的时光,甚至可能在猫猫寿命终止后,成为一道枷锁,把商榷禁锢在遥不可及的失落与遗憾中。 与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啊,傅思永远不会不要商榷,但商榷值得拥有一个至少能以人的形态陪在他身边的伴侣,在他从小长大的这个美好世界里,和他白头到老。 天空渐渐明亮,猫爪从商榷掌心滑落,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去。 所以,猫猫的意思是,分手吗? ——人生第一次恋爱,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 猫猫错开目光,不敢看商榷红肿的眼睛,垂下头,默默走开。 商榷沙哑着嗓子喊他:“傅思,别走……” 猫猫顿了顿,感觉心都被撕裂开,但还是没回头。 拂晓时分,朝阳将温暖的光芒投下,从梧桐树枝叶间漏下,洒在校园道路上。 没走出几步,猫猫看见面前拦着一双黑色皮鞋,下一秒,就被人捏着后脖颈提了起来。猫猫瞬间恼怒,谁这么不知好歹敢抓本喵,知不知道猫猫刚刚痛下决心作出多大牺牲! 猫猫龇着牙抬头,却看见商榷父亲商教授,以及站在他背后用手巾掩着口鼻的宫教授。 猫猫瞬间就萎了,温顺地喵叫一声,“喵~” 知道商榷父母要来,没想到这么巧,刚好撞上一人一猫分手现场。 商教授皱着眉头,看了看猫,“瘦了。”又看商榷,眉头皱得更紧,“怎么穿着睡衣就在校园里游荡?鞋呢?” 宫教授观察得更细致,绕开猫猫,走上前,用手巾替商榷揾了揾眼角,“怎么还哭上了?是毕业不顺利吗?没事啊,妈妈带了博士服,怎么也能让你穿上。” 猫猫心虚地看向商教授另一手挽着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商榷父母的博士服,他们专程赶来,为商榷庆祝毕业,拍全家福,而猫猫要离开商榷,让他这么伤心。 商榷没想到父母会突然来到学校,又碰巧在路上遇见。 家里从小家教严格,这是商榷第一次白日里,穿着睡衣、赤着脚,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地行走在校园里,还被父母看见。 商榷觉得委屈。 他把自己弄成这样子,是为了谁?那只负心的猫,在两位长辈面前倒是顺着毛,听话得很,你不是要走吗,接着走啊。 商榷活了二十五年,一向理性克制,头一次使起小性子,抿了抿唇,握住母亲的手,“毕业没问题。” “我想也是。那是为什么难过啊?” “失恋了。”商榷目光瞟着某猫,他这边话音刚落,明显能看见大皇子同志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啊?”宫教授大为震惊,向来不苟言笑的商教授也惊讶得松开了大橘后颈,猫猫更是傻了,一屁股摔在地上,翻了半天才坐起来。 “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啊?姑娘对你不满意?怎么上次来都没听说……怎么回事啊?”宫教授急得一连问出几个问题,商教授对她摇摇头,“让商榷自己慢慢说。”但他自己语速都比平常快。 不怪两位教授激动,商榷从小内向温吞,别人家孩子沉迷早恋不可自拔时,他清心寡欲,简直不染红尘,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念头似的。 从本科到博士,有的同学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单着。 好不容易有点动静,还是直接失恋了。 两位教授深感焦虑。 但更让他们焦虑的话还在后头。 商榷看着已经懵了的猫猫,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而且他是男生。”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被提起来:谁那么不知好歹挡了猫大爷的道,刚失恋,烦着呢! 看见是岳父岳母:是爸爸妈妈啊,那没事了,喵~ 商榷:初恋绝不能失败! 感谢usk宝贝的灌溉,晚上见~ 第66章 爸爸不同意 清晨的风撩动商榷凌乱的头发,傅思和商榷对视,心跳狂乱,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不能再挪动半步。 “你在说什么?胡闹!”商教授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宫教授也目光急切地看着商榷,希望他能解释。 但商榷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有勇气,坚定地望着猫猫,重复道:“我喜欢一个男生,但他抛弃了我。” 猫猫心脏狠狠抽搐,忍不住喵出一声。 不是,傅思没有抛弃商榷,只是……不能和商榷在一起。 朝阳渐升,校园道路上晨跑、上课的人多起来,商榷一家沉闷地站在路上,父母西装革履儿子睡衣赤脚,无疑吸引了许多目光。 周围窃窃私语声里,商教授看着一步之遥的儿子,忽然感觉陌生。 商榷一直是他的骄傲,勤奋聪慧,自觉自律、行得正坐得直,从不逾越从不闯祸。但突然,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说出混账话。 喜欢男人。 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 -- 第97页 简直离经叛道! 商教授头一次对儿子扬起巴掌,商榷不躲不避,宫教授红着眼圈慌忙按住丈夫手,压低了声音,“你别乱来,有话好好说!别在这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商教授脸颊的肌肉鼓动着,半晌才重重吐出几个字:“胡闹!赶紧给我清醒过来!”牵起妻子手,径自往商榷住房去。 留下商榷站在原地,和猫猫两相对视。 “你要走就走吧。”商榷垂下眼角,看着自己脚背上那一朵某负心猫踩出来的小梅花,“我父母都接受不了,堂堂楚国大皇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和我在一起,算我自作多情了。就让我孤寡一生,孤独终老吧。” 商榷转身就走,猫猫却着了急,一个箭步跟过来,蹿上商榷肩头。 商榷脚腕受伤,本来就行动不便,右肩突然压上一团大橘,保持不住平衡,整个人歪倒在地,又蹭破了手肘。 猫猫看着商榷伤口,急得嗷呜直叫,他却笑了出来。 “你不是要走吗?走啊。” “喵呜……” 猫猫垂下头,在商榷掌心划拉,“我走了,你父亲打你,怎么办?毕竟我是罪魁祸首,帮你挨几巴掌也好。” 商榷笑得更深,“你跟我在一起,才算罪魁祸首。你要走,一刀两断,我爸就是打死我,也是我活该,不劳大皇子费心。” 猫猫一时无言以对。 道理确实如此,先前是猫猫自己要走,既然要走还有什么立场参与商榷的生活? 但猫猫事先没想到,商榷会突然告诉父母他喜欢男生。 这个秘密,商榷一直隐藏得很好。要不是他喜欢的对象刚好是傅思,猫猫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 喜欢同性,从古至今都不是容易被接受、祝福的事。即使是猫猫的父皇康元帝,万人之上,死了心爱的男宠,都不能流露太多哀恸,否则会被言官讽谏,说是沉迷声色玩物丧志。 而商榷,突然无所顾忌,坦言他的感情—— 对傅思的感情。 与此同时,站在了许多人对立面。 如果傅思不和他站在一起,商榷就要孤家寡人地应对那些冷眼、歧视、愤怒甚至厌恶。 猫猫怎么能舍得。 激将法,向来是好用的。看着商榷委屈中又带着得逞的笑,猫猫心都化了,什么也不管,一头钻进商榷怀里,拱在他心口位置。 猫就猫吧! 就算不能变成人,只有几年寿命,可以时时刻刻陪在商榷身边,也够了! 就算灵魂离开这具躯体,傅思在千百年前的楚国,与商榷遥遥相隔,也不怕!傅思永远喜欢商榷!漫长的岁月里,如果商榷喜欢上别人,忘了傅思,傅思会祝福他们白头到老。如果没有……那就让傅思自私一回,独占商榷的爱,即使永远不相见。 猫猫贴在商榷心口,商榷也能够感觉猫猫急促的心跳,两颗心跳在一起。 心在一起,就够了。 商榷深深呼吸,起身抱着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想想怎么跟我爸妈交代吧。罪魁祸首。” “喵~” 商榷父母先回到商榷住处,从消防栓后找出钥匙,见屋里除了零星几处落有猫毛之外,整洁有序,商教授的怒火才稍稍减弱—— 虽然商榷离经叛道,但还不至于完全胡来,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商榷回到家里时,商父正戴着蓝光眼镜看他电脑里的论文。 论文写得很好,商教授的怒火又减几分。 “爸,妈。”商榷进门穿上拖鞋,“我先去洗个澡。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出来给你们做。” 商父叫住他,“过来。先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商父不至于动手,但还是没什么好态度。他坚决不能接受,自己用心培养出来的儿子居然是个喜欢同性的异类。 “爸,我喜欢男生,我很早就确定这一点。”商榷在父母面前坐下,双手放在膝头,猫猫蹲在他椅子下,尽量保持不动,避免掉毛。 商教授闻言沉默很久,才说:“天生阴阳,人分男女,这是真理自然。两个男人在一起简直是胡闹!” 宫教授也说:“商榷啊,天下好姑娘那么多,你怎么偏偏走错路呢!” 商榷抿了抿唇。 即使父母是学术界鼎鼎有名的教授,但在同性相爱这件事上,完全处于闭塞抗拒状态。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是物理常识。但人的感情不是死板的教条,没有什么人是一定不可以爱上的。 商榷坚信自己没错,他用心地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恰巧性别与他相同。 这份感情,没有伤天害理,没有欺瞒哄骗。所以,没有错。 商榷拾起勇气,对父母诚恳道:“爸,妈,以前我也很怕承认,甚至别人提到任何相关词汇,我都会心虚胆怯,怕是在影射我,是在嘲讽咒骂我。” 商榷父母沉默地看着他。 “那时候,我很怕,因为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找不到我爱同时也爱我的人,全世界都好像随时会嘲笑我、排斥我,所以我只能孤独地保守秘密。” “但现在,不一样了。”商榷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想着座椅下那只动也不敢动,生怕掉毛的猫猫模样,微笑起来,“有一个人,他是我喜欢的模样、性格。完全信任我依赖我,像我在意他一样,或者更多的,在意我。甚至愿意放弃一切,来爱我。哪怕我是男人,他也是。” -- 第98页 猫猫跟着喵呜一声,看着腮边飞出一根黄毛,赶紧又闭了嘴。 “爸,妈,我很抱歉,商家的血脉传承到我这里,不能再延续下去。”商榷从椅子上起身,双膝折弯跪在父母面前,抬起头,目光依然坚定,“但我喜欢他,就只能是他了。” 宫教授红着眼看着儿子,她是研究古代文学的,所谓断袖分桃,色衰而爱驰的典故,她再清楚不过。打心底里,她觉得,男人之间,不过是贪图声色快活,哪有真感情,但听儿子说出这番真心话,她的观念动摇了。 作为一个女人,她不相信同性感情;但作为一位母亲,她相信儿子,是忠贞、有担当的人。 “血脉……我们不是看重这个。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但他呢,你说他抛弃了你。或许,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商母说着咳嗽一声。 某-不值得喜欢-猫更加不敢动弹了,大气都不敢出。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商榷无奈笑道:“那是误会……我们只是发生了一些小矛盾,都过去了。” 商父沉着脸教训道:“胡闹!说分开就分开,说在一起就在一起,根本就是儿戏!那人是谁,你让他来见我!” 猫猫心道:爸爸,我在这呢。 但还是不敢动,怕掉毛呛着妈妈。 商榷又沉默了。 要见面确实做不到,是谁,他也不能说。父亲正在气头上,他要是说出喜欢的人远在千年之外,非把教授气死。 “他不在华国。”商榷不想对父母撒谎,想了想,如此回答。 “本来就不靠谱,还是异国,简直胡闹中的胡闹!”商父愤怒更甚。 商母赶紧从中调和,“照片,照片总有吧!相由心生,商榷你让你爸爸看看那孩子照片,我们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照片也没有。 楚国没那个技术。 但不拿点东西出来,怕是没法让父亲息怒,商榷灵机一动,把红婆婆的刺绣拿出来,放在父母眼前,“我们之前一起去了峨眉。” 刺绣上的英俊少年气质非凡,商母一看就觉得欣赏,商父也觉得眼前一亮,但还是从服饰上硬挑出毛病来。 “胡闹!没规矩!他也配穿蟒?他是皇子王孙还是公侯将相?” 猫猫:皇子本人,已经封王。爸爸,您还有意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你是什么东西,敢勾搭我儿子! 猫猫:王爷都不够格吗?了解,这就去篡位!(不是) 第67章 毕业季 虽然商教授脸色依然不大好看,但由于“丈母娘看婿,越看越欢喜”的心理作祟,宫教授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拉着商榷问了许多问题。 “他叫什么名字呀?” “傅思。” “君子有九思,名字不错……哦对,妈记起来了,难怪你给猫起了相同的名字……年龄呢?” “嗯……十八……”商榷据实以告,猫猫见商教授瞪起眼面色不虞,赶忙喵喵几声提醒,商榷马上补充道,“七月就十九了……其实计算方法不同,年龄也不太准……” 真要从傅思那个年代算,到现在他相当于几千岁的老祖宗。 宫教授听儿子回答似是而非,心底多少有些担忧,自家儿子再内敛,到底是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了。对方只是个不到二十的男孩,懂什么,这都是怎么掺合到一起的?对方家长知道了,说不定还要扣一个拐带少年的骂名。 商教授更是相当不满,“就算他是十九岁。大学读完没有?在哪读的大学?什么专业?什么时候读研?保送还是直考?” 一连串灵魂质问,让猫猫橘脸发红。虽然在楚国,他笨鸟后飞,在周太傅这样大儒处学习文化,本身弓马武艺还过得去。但按照现代文凭标准,他连小学生都不如。 怎么配得上商大博士啊。 猫猫忧愁,流下了不学无术的眼泪。 果然,见商榷沉默,商教授便认定了自家儿子是跟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学坏了,下最后通牒道:“下次回家之前,跟他断干净,否则就不要回来了。” 猫猫皱起眉头,喵呜起来。 商榷郑重地看着父亲,“爸,我跟他断不了。” “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一个人心心念念矢志不渝。只有他,只能是他。爸,妈,除了他,我没法想象和任何人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这话说得动情,猫猫眼眶湿润。即使严厉的商教授也有所动容,但他眉头还是皱着,“就算你什么都不管不顾,他呢!他连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都做不到!这就是你说的爱?你要一条道走到黑,他能陪你到什么程度?” 猫猫羞愧地垂下头,是啊,他连以人的姿态,和商榷并肩站在父母面前都做不到,只能让商榷一个人承担父母的怒火与指责。 商榷这样,值得吗? 商榷目光坚定,“他一直都在。即使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分隔两地,即使有可能余生都不会再见。但他心如我心,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商教授:“什么叫就够了!这算怎么回事!且不说别人笑话,你能一辈子不成家么?孤家寡人地过下去,我和你妈总有不在的一天,到时候我们能安心闭眼?” 商榷也想过这个问题,“孤独确实是可怕的。但为了让自己不孤独,而去伤害别人,更是罪过。爸,妈,你们知道何老师家里的状况,难道想让我和陈光源一样吗?” -- 第99页 “那种人怎么配和你相提并论!” “但要是我背叛对傅思的感情,无论我是否再有伴侣,我都不能原谅自己。爸,妈,遇见他以前,我不敢奢望有人爱我;遇见他以后,我不会再爱别人。爸,妈,即使全世界都不支持,我也不会改变,但我希望,你们能站在我这一边,因为,你们的祝福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商榷重新跪下,猫猫也从座椅下钻出来,和商榷跪在一处。 商父商母来不及惊讶猫随主人,聪明得成精了似的,听商榷磕头在地,咚咚作响。 “爸,妈,对不起。我是真的很喜欢傅思。”商榷哽咽着。 “喵。” 对不起,商榷爸爸妈妈,傅思也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商榷。 儿子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跪下来求父母支持,宫教授心瞬间就软了,红着眼圈看丈夫,“老商,你说句话啊,儿子还跪着呢。” 商教授正襟危坐,但身体不住小幅度颤抖,良久,才沙哑着嗓子说:“等他博士毕业,再来见我。” 商榷:“……” 猫猫身子一歪,当场吓瘫。 好家伙,商家全是博士,猫也得有博士文凭。 古板的商教授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虽然让猫猫去考博士不太现实,但总好过父母坚决反对。 “好,我一定监督他好好学习。”商榷看着惶恐的猫猫笑弯了眼。 毕业答辩顺利完成,商榷不仅被授予A大优秀毕业生荣誉称号,更获得留校任教的资格,同师门的杨长江也留校了,都还在何老师的团队里。 “简直跟没毕业没两样,还是咱哥俩单身狗抱团取暖!”杨长江穿戴着全套的博士服饰,嬉皮笑脸语气调侃。 “不,我不是。”商榷微笑,替懵逼的杨长江整理好领口,“加油、努力。” 杨长江:“………哪你就不是单身狗了!卧槽你不会跟公主在一起了吧!不对啊,我昨天还约公主看电影来着……” 商榷没功夫和他炫耀,父母还在旁边等着合照。 拍照,宋词是专业的,经过一学期的锻炼,性格不像刚入学那样内向羞涩,端起相机,连连称赞:“商师兄家的真是我拍过最有意义的全家福,一家子博士。” 商榷站在父母中间,父亲在左边,母亲在右边,猫猫蹲在商榷左肩。 连人带猫都穿着博士服,戴着博士帽,文质彬彬。猫猫身处其中,有种滥猫充数的心虚感。 宋词帮商榷拍好全家福,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转头回应,笑得一脸灿烂。 “来了!”匆忙对商榷道,“商师兄,我洗好照片给你送过去!我先去……去周师兄那帮忙了!” 商榷含笑点头。 从变态那里解救出来的猫猫,经过周野的精心照顾,已经恢复了大半。趁着毕业季,周野把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带到学校广场,方便有意愿的同学老师收养带走。 遥遥看着忙忙碌碌的周野和宋词,商父摇头,“现在的男孩怎么都这样……” 宫教授也若有所思:“大概存在即合理。” 商教授批评道:“存在即合理是这样用的吗?商榷,你说应该是什么意思……人呢?” 商榷早已带着猫猫登上图书馆天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念出当初的句子,心境却大不一样。从前,傅思在天边;而现在,傅思在眼前。 夏天的风正好,商榷极目远眺,看见远处林荫道上,一张熟悉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第68章 前世今生 那张脸太过熟悉,以至于商榷站在天台上,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校园中穿行,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商榷目光跟着那人的脚步,看他穿过熙熙攘攘的毕业生人群,与两位教授擦肩而过。商榷父母惊讶回头,那人脚步迅速,早已融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商榷收回目光,一转身,那人已站在身后。 “恭喜毕业啊。”男人笑容温和。 和这样一张脸面对面,实在是件令人生寒的事。商榷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拢天台,退无可退。 商榷问:“你,到底是谁?” 男人深邃的眸子看着商榷,温文尔雅的笑容下,嗓音带着沧桑与悲悯,“我么?从前的名字,我快记不起了。现在,我用着他的名字—— 谢时。” 姓谢名时,商榷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从前的陈时,现在的傅忆。 陈时名时,生母姓谢。 ——用着他的名字。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 商榷惊讶到说不出话,谢时走到他身侧,懒绻地背靠天台,右手食指拇指弯曲成圈,塞进口中用力唿哨一声,图书馆四周行道树上的栖鸟应声悉数飞起。 这样清越的声响,让商榷肩头的猫瞬间毛发耸立,谢时左手顺势拍了拍猫头进行安抚。 “谢时曾经是喜欢猫的,你也喜欢猫,很合情理。”谢时淡淡的一句话让商榷头皮发紧,他掀起眼看商榷,目光是那样透彻深邃,“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和你的猫,有着同样的经历。 ——谢时留给我两个心愿,一是看陈光源什么时候死——非常遗憾,祸害遗千年,我去的那天,他醒过来,并且报警了——二是,帮他看看那个孩子,长大成人,顺利读书毕业时候的样子。 -- 第100页 ——你很像他,不用我说,你当然是看得出来的。” 谢时目光定定地看着商榷,一字一句像重锤一样砸在商榷心上。 从见到谢时第一面,他心里就有种荒诞的念头,只不过后来事情繁杂,这过于惊悚的猜想被压了下去。 现在,谢时顶着这样一张脸,说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商榷却听得清楚明白。 不是巧合。商榷和谢时相像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原本的谢时应该是……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商榷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余光瞥见踱步到周野的救助摊点旁帮忙的父母,瞬间连呼吸都觉得痛,失去任何思考的能力。 只能怔怔地听谢时继续往下讲。 那些断续句子串联起的故事,像飘散在空中的云烟,又像渺渺的唿哨,从千年前回荡至今,梦呓似的让人晕眩。 “我快忘干净了……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忘了也许是解脱,原本这法子,前世今生,只能留住一边。” “……好想念草原的天空啊,春天牧草长势最好的时候,随意倒进草甸子里,仰头是遥远的天空。 唿哨一声,游隼、海东青都在头顶盘旋。拉满弓箭射去,被对穿双眼的大雁下雨似的落下来……” “草原……草原后来没了。”谢时本来闭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忽然睁开眼,双手抱头,神情痛苦,“火,焰气冲天的火,把草原烧了干净!草灰肥沃了千里土地——后来楚国、吴国的土地……” 商榷看着痛苦到五官扭曲,连呼吸都急促到快要窒息的谢时,心里也像烧了一把大火,把千头万绪都烧成旷野,什么都不剩下,却又什么都串联起来。 “你,和傅忆是什么关系。”商榷喉结上下滚了几遍,才吐出这一句。 问的不是谢时,而是,“你”——藏在谢时身体里,草原的遗民。 谢时摇头,“记不清了。但他恨我,我知道。前些年,我还记得更多的时候,我也希望他恨,最好恨意能毁掉一切。但我现在记不清了,趁着还没彻底忘掉,我想告诉你——” 他看着商榷,目光里是横亘千年的苍凉,“草原不会回来了。过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但从前的人经历过的苦难,你们不必再承受。”谢时轻轻在猫猫头上抚触,“你有猫,他有人,已经很好了。放过恶人,也放过好人,别把一切都毁了。” 谢时仿佛说了篇禅语,曲折幽深,说完晃晃悠悠地走向离开天台的楼梯。 商榷哑着嗓子喊住他:“你……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谢……谢时,是怎么死的?” 谢时没回头,思索之后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草原上,受长生天保佑的血脉,天然拥有逃出生天的新生之力。” 这样说来,傅忆的生母,就是这样的血脉。那她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换言之,以用着谢时身体的他为媒介,傅忆和商榷,算是什么关系? 谢时迈步继续往前。 “你!你,你到底是谁?”商榷喉咙干涩到语不成调。 “大概……我从前,是叫明月信吧?” 他恍然道。 第69章 不想安生 明月信的再次出现,让商榷的生活瞬间天翻地覆。 本来欢快的毕业季,于商榷而言戛然而止。商榷父母特意请假过来陪儿子,虽然因为商榷坦白性向,稍感郁闷,但转念一想,兴许一时冲动过去,商榷还是会回归正常。自我安慰之后,还是为儿子顺利毕业感到高兴。 但那天之后,他们突然患得患失起来,迂回地问商榷,有没有在学校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商榷心情复杂,强自镇静下来反问:“什么样的人算是奇怪?” 父母又顾左右而言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商榷的目光有些忧伤。 于是商榷彻底死心。他从没想过,自己平淡的一生竟然有个离奇的开头,但现在,不得不接受。 谢时、明月信,傅忆、傅思,明月狼,康元帝,陈光源……这些相去甚远的人物,竟然都能联系起来,形成一张古今同理的孽网。 而商榷,也陷在其中,不能逃脱。 有这样的纠葛,难怪傅思会来到自己身边,以猫的形态。 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上一代故事的回声。商榷隐隐不安,感觉历史的车轮碾过,留下深深的辙痕,仿佛已经定下后来人必经的道路。 有种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商榷像突然被抽干灵魂,父母状态也不好,虽然双方都没说什么,但愉快的假期就这样结束。商榷送父母到机场,强撑着回到家里,头重脚轻地栽在床上,陷入低沉压抑的梦境。 明月狼死了,凶手迟迟没有追查到,康元帝一怒之下,处死了宫女厨子若干,宫中侍卫也受到重处。 一时间,皇宫上下人心惶惶。 傅思是已经被软禁过的,在这轮风波中反而格外看得开,只是感叹傅忆到底用了怎样手段,让皇帝甘心放人? 这楚国,如今到底谁说了算? 明月狼的死,除了让宫廷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也让清净安宁的玉华寺骤生波澜—— 明月狼虽是康元帝男宠,但比后宫诸妃更得圣心。可男宠就是男宠,伦理不容的角色,到底不能放在明面,死后也不能葬入妃陵。 -- 第101页 因为明月狼的身后之地,康元帝又砍了几个宫人脑袋泄愤。 不知是谁向皇帝进言,说玉华寺是天下名寺,风水极好,葬在那里,定然得超脱旺来生。 此言深得帝心。 此时吴国使团也要归去——本来好好的访问,让一个男宠的死坏了体统,楚国竟然还对本团有所怀疑,吴国使者忿然仓促辞行。康元帝也没客套着挽留他们多留几日,反而下令在玉华寺为其践行。 ——吴国使者差点没被气死。先是将男宠葬入玉华寺,再令阖寺上下为其念经超度,这种丢人现眼的行径不以为耻反而搞得郑重其事。 现在居然敢在这种地方给尊贵的吴国使者送行? 可知一国使者代表的是天子脸面! 吴国使团上下同仇敌忾,主使许屏更是恨不得把睦邻友好的国书撕了,当场换成战书—— 楚国皇帝老儿,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不耐烦,想挑事,来啊!本将军一只胳膊也能把尔等打个落花流水! 但副使将其劝住了,说:“如今楚国如此嚣张,定有算计,不要着了他们的道。万事等回国禀告陛下,再做决断。” 许屏知道自己脑子不大灵光,如今能做使团之首,不过是家世显赫用以挂名,真正能做决断的,还是副使。因此许屏心里虽有愤懑,还是忍了下来。 玉华寺对外关闭,将明月狼的水陆道场大办三天。三天过后,康元帝在玉华寺为吴国使者送行。 男宠死了搞这样大的阵仗,也不怕别人笑话!什么玩意!主使许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巴不得早点离开楚国这个鬼地方,早早临场,却不见一向守时严谨的副使。 等到吉时,还是没有他踪影。 许屏正纳闷,见康元帝的大太监四喜神色慌张地从寺庙后院来到宴上,附耳对皇帝说了什么,皇帝面色突变。 许屏心头一震,直觉是出了大事。 随后他手下的人也匆匆跑来报告,许屏听罢,虎躯一震,当即掀了桌子。 “好啊!尔等欺辱我国至此,不想安生,索性大家都别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感觉七月之前就能完结了,开心 第70章 当年 傅思虽然因为前些日子的软禁,地位一落千丈,安王府重回门可罗雀的状态,但旁人避之不及,并不妨碍方正与周墨漏夜避开耳目,来告诉他,玉华寺白日里发生的巨变。 “说句斗胆僭越的话,陛下在玉华寺为吴国使者践行一事,本身就不稳妥。如今副使被抛尸玉华寺,死状又那样惨烈……吴国使者大为光火,已连夜赶回吴国。此去,两国关系将走向何方……”周墨坐在轮椅上摇头,方正站在身后,双手搭在他肩膀。 经过方正先前叙述,傅思知道,在皇帝为吴国使者送行的践行宴上,副使迟迟没有露面。 而彼时,玉华寺僧人在后院池塘中打水浇园,发现塘中浮起一团灰黑的东西,用竹竿拉过来一看,竟是具已经泡皱的尸体…… 根据尸身穿着与随身佩戴的玉佩,不难辨认出死者正是吴国副使。 国之使臣,是天子代表。 无端死于他国,而且死状如此不体面,无异于是对整个国家的羞辱。 别说是性格莽撞的许屏,使团内其他成员同样无法忍受,等不得康元帝所谓的“彻查严办、郑重交代”落实,带着怒气星夜返回吴国。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震动。 “大概这时候,陛下正与众臣商议对策,抓捕凶手。”周墨叹息道,“但无论背后筹谋者是谁,吴国使臣确实是死在楚国境内,凶手多半也是楚国人,恐怕此事很难化干戈为玉帛。” 傅思闻言沉默。 他见副使第一面就特别留意,其人相貌不扬,虽总在关键时妙语精当,其余时候,大多是寡言沉闷的。 有句对死者不敬但描述十分精当的俗语:咬人的狗不叫。 许屏那种毛躁冲动的人其实不足为惧,傅思一直留意提防副使,怕他多生事端,没料到他竟死得这样突然。 “可探听到相关线索?玉华寺我去过,那里池塘窄浅,不可能会淹死成年男子。”傅思看向周墨,见他神色紧绷,故意缓解道,“此案还是交由大理寺查办么?邹大人怕是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周墨抿唇,认识大皇子这几个月来,眼看着他从青涩怯弱的少年成长为如今,即使吉凶难测也能泰然应对,言语不疾不徐不卑不亢。越发坚定,自己是压对了宝。 “自然还是大理寺查办。说到这个,本来殿下已经脱险,臣不该再多生枝节,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臣不敢对殿下有所隐瞒——” 周墨神情严肃至极,“殿下以为,之前宫宴上的刺客,是藏在何处下手?为何宫中侍卫挖地三尺,也未能找到任何踪迹、遑论抓到凶手?” 这个,傅思当然知道。 抓不住刺客,不怪侍卫无能,而是根本无人敢想:凶手不在会场之外,而是在宴席之上,甚至是位次仅次于康元帝与皇长子的,信王傅思。 先前傅思被拘禁,周家虽进言求情,却也仅是为国本考量,不愿皇家内乱。 现在周墨主动提起,倒真有些忠心追随的意思了。 傅思知道,那些日子,聪明如周墨自然是在表妹婿与他之间徘徊,所以并未明显站队。 -- 第102页 世家大族,最要紧的就是识时务知进退,傅思与周家不算深交,因此并不在意他的犹疑观望。 “书意兄不妨直言。”傅思道。 聪明人说话一点即透,周墨也直截了当道:“殿下可知,那出神入化杀人于顺息的箭术,不止您能达到,二殿下更是深藏不露。” “哦,书意兄怎知?”他果然也有发现,傅思嘴角轻轻扯了扯。 “殿下让我直言,自己又何必装糊涂?”周墨道,“那日您暴打二皇子,此事虽未声张出去,阿鲤可是回周家可是红着眼圈的,又拿了我的伤药。殿下您知道的,应该不比我少。” 今时今日,傅思确实知道了更多。但局势也越来越凶险,他不像从前一样孤家寡人无所顾忌。 如今他有了商榷,商榷的身世又是那样离奇,明月信、明月狼、信王,太多牵连……他不得不步步小心,唯恐一个不慎,让商榷再受伤害。 “书意兄不妨说说,你知道些什么,我才能清楚,到底谁知道得更多。” 傅思语调不疾不徐,周墨不知他软肋所在,因此他能摆出光脚不怕穿鞋的气定神闲态度向他套话。 果然,周墨深深看了傅思一眼,长叹:“就是苦了阿鲤啊!” 然后右手抚上自己膝头,道:“殿下可知,我这双腿,是如何残疾的?” 站在周墨身后的方正闻言,扣在他肩膀上的双手缩紧,周墨左手拍了拍他手背,“没事。为了大楚,也应该告诉殿下那些往事。” 往事错综复杂,或许周墨所知的,能让局势更加明朗。傅思神情严肃起来,定定看着周墨,“书意兄,请讲。” 周墨眼眸幽深,回忆起往事: “那是康元十二年,我认识直宁的第三年……祖父对我极其失望,称周家不容我这样败坏斯文伦常的不肖子孙。 我那时脾气也拧,心想不容就不容,反正我生性粗鲁莽撞,也不像周家人。索性去投了军,才有了后来的业障,也有了今日的缘法。” 说到这,周墨抬头与方正对视一眼,目光中带着无奈的笑意与无限温柔缱绻。 “正好两国摩擦,战火再起。我奋勇杀敌,从无名小卒做到先锋,后来是军中副帅。大小征战中,虽有负伤,但也算全须全尾,有惊无险。 直到,我遇见那位——” 周墨说到这,冷然一笑,“若不是那次去陈州赈灾,我还记不起,那场恶战中,纵马一闪而过的少年,一箭将我双腿死死钉在马腹两侧…… 好精准的箭法!射穿我双腿最紧要的经脉……我高烧不退整三日,阎罗殿前走一圈,回来便成了废人。” “算起来,那一年,他甚至不满十二岁啊!”虽时过境迁,周墨说到此处仍是心绪难平,捶打着自己双腿,拳拳重击,即使这样,也没有丝毫感觉。 方正皱眉,按住他胳膊,“别乱来!” 周墨瞬间卸了劲,任由方正那双瘦弱无力的手制服自己,深深吐气。 先前听周墨与许屏在宴会上逞口舌之争,傅思还以为是许屏伤了周墨。 现在想来,那种头脑简单的赳赳武夫,怎么能让周家大公子吃这样大亏? 但若是傅忆——即使未满十二岁——那就并非不能办到了。 但那个年纪的傅忆,不是常年在温泉行宫养病么?怎么会出现在两国边境,甚至混入战场?还重伤我方将领? 周墨见傅思神情疑惑,长舒一口气之后又道:“殿下你可知,二殿下如此箭术,是谁传授?” 傅忆说过,两人箭术出自同源。传艺之人,难道不是他们的父皇康元帝? 往事果然牵扯复杂,傅思抿唇沉默,只等周墨继续讲述。 周墨肃然注视傅思,缓声道:“那时,二殿下身边还有一人,虽是僧人打扮,目光中恨意却甚于修罗。” 第71章 不配 傅思送走方正与周墨,思考片刻,换上适合夜行的衣裳,直奔玉华寺。 周墨受伤那一年,本该在温泉行宫养病的傅忆出现在草原,在两国交战中,不分敌我见人就杀。彼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僧人,应该不是别人,就是如今玉华寺的住持,也就是傅思至今仍感恩的游侠“师父”。 来自草原的箭术、玉华寺、住持、命案,楚吴两国从交战到和平,如今又剑拔弩张……千头万绪,要寻找答案,还是要去线索交汇的玉华寺。 出了如此大案,玉华寺已经封闭山门,门外层层把守。 多亏做猫时的本能,傅思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上树,踮脚飞身,轻盈没入树影中,躲开守卫视线,一直来到后院住持禅房。 房门禁闭,灯火尚明。四周无人看守,傅思轻手轻脚踱上屋顶,透过缝隙,看见屋内两人或站或坐。 身穿百衲袈裟的自然是住持,另一人黑衣蒙面,看不清长相,但一开口,傅思大为震惊。 不是别人,正是周墨猜测“正与众臣商议对策”的康元帝。 康元帝背手看向瞑目打坐的住持,道:“多年不见,朕为国为民昼夜辛劳,业已见老。你却得了自在,数十年如一日,耳聪目明。但既已出家,何必又搅进这污浊红尘?嗯,大哥?” 大哥!康元帝称住持为大哥!傅思伏在屋顶,闻言心头重震。 皇家向来亲情淡漠,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却各尽手段争得你死我活。 -- 第103页 先帝皇子众多,如今在世的却没几个了。傅思不知自己的父皇当年具体是如何斗败一众兄弟,最终决胜登临大位,但其过程一定伴随着雷霆手段,凌厉而血腥。 以至于如今仅存的两三位皇叔,胆怯到无旨不敢踏出封地半步,规行矩步丝毫不敢有所僭越。 而这位,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隐姓埋名做上了玉华寺的住持。即使面对帝王,态度也无半点恭顺。 夜风朔朔,傅思感觉自己在发抖。竭力控制,收缩手脚不敢动弹,怕弄出声响暴露踪迹,但越是控制越要出错,叮当一声,碰响房檐。 屋中康元帝神色一凛,环顾四周,断喝道:“是谁!” 傅思敛声屏气,不敢动弹。 住持盘坐在蒲团之上,幽幽睁眼,扫向头顶,“皇帝疑心太重,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也让你戒备至此。” 康元帝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普天之人,并不都是朕的忠臣。尤其在此处……大哥连吴国使臣都敢杀,朕敢不戒备?” 傅思闻言心头又是一惊,无论如何不敢再动,伏在房顶,听住持回复。 “使臣真是我杀的么?”住持起身,冷视皇帝,“傅胤颉,从吴国使臣踏入楚国的那一刻,真正的副使便被偷天换日。我杀的那个,不过是你安排的障眼替身。我是杀了他,不过,你敢说,他死得不是正当其时,正中你的心意?” 康元帝闻言拂袖,“一派胡言!无端端的,朕为何要杀吴国来使!分明是你,狼子野心,蓄意破坏两国安宁!” 住持冷笑着看他:“傅胤颉,你向来是会道貌岸然,把他人推进污水里,自己站在岸上,名正言顺一身干净的。从前是,如今也是。此时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何不敢承认?你才是野心勃勃那一个,联合吴国灭掉草原,安稳不过几年,你又想吞了吴国。蓄意破坏两国安宁的,到底是谁,你心里清楚!” 对方开门见山,康元帝索性也不装了,倨傲道:“大哥身为楚人,却心系草原,当年正是因为你优柔寡断,朕才有机会吞下半壁蛮族沃土,顺利登基为帝。如今,朕有意将傅家的天下再行扩充,先帝在天之灵亦会感到欣慰。反观大哥你,为了那个蛮族女人,落得如此地步,你难道不恨不悔?” 住持轻蔑道:“蛮族女人又如何?总好过你,心心念念一个蛮族男人,可他宁死也不愿多看你一眼!找了个只有三四分像他的,还不是死于非命。人间情爱温存,你不配获得半分,哪怕是来自替身的虚情假意,你也不配!” “一派胡言!你住嘴!”被戳中痛处,康元帝勃然大怒,重重挥出一拳,却被轻松闪过,没伤到对方不说,反而自己一个踉跄跌倒,狼狈至极。 住持冷眼看他,继续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得到楚国又如何?即便日后,你吞并吴国,坐拥天下又如何!明月信至死都恨你入骨,今生、来生,永生永世,你和他都只能是仇人!” 字字诛心,康元帝跌坐在地,没了半分帝王威势,不住喃喃:“怎么会是仇人!阿信是爱我的……我有苦衷,我不灭草原,如何为帝?我杀了草原全族,但我爱他啊,我要留他在我身边,荣华富贵共享江山……他为什么要死!草原不再,但他有我啊!还有我们的儿子啊!他甚至没有看儿子一眼……我把天下都留给我们的儿子了,他为什么要死!” 住持冷喝打断他的胡言乱语,“那是你的儿子,是你所不屑的蛮族女人的儿子!就算你封他为信王,就算日后天下尽归其所有,于明月信而言,毫无意义!外甥再亲,也不是儿子!” “你胡说!忆儿就是我与阿信的儿子!他眼睛像极了阿信!”康元帝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翻身而起,死死攥住对方袈裟前襟,“你恨我杀了那个女人,所以这样说……忆儿乖得很,他认阿信为父,日日供奉,他就是我和阿信的儿子!日后,万里江山,都是他的!” 住持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发笑,“但愿他能如你心愿!” 这笑容冷冽而意味深长,康元帝颓然失力,喃喃道:“朕把天下都给忆儿,阿信就会原谅朕了。朕已厉兵秣马,一年、至多一年时间,天下一统。不仅草原故土,整个天下,朕都送给阿信……他会原谅朕的……” 住持见他癫狂至此,摇头叹道:“穷兵黩武,徒添业障。纵使你不惮报应,非要一意孤行,虽有兵马,良将难求。养尊处优多年,你难道还能御驾亲征?或者,让你心爱的信王去战场厮杀?” 康元帝沉声道:“怎能让忆儿涉险?留傅思在京,本就是为忆儿避开风头,抵挡明枪暗箭。朕一声令下,他不敢不去替朕、替忆儿,打天下。” “你倒舍得,心也够狠。不怕逼至绝境,此子反噬?” “若无反心,尚可留他回去蜀州;若胆敢觊觎皇位,非嫡非长非贤的孽障,留他何用!” 天边轰然炸开惊雷,傅思恍若未闻,愣怔僵硬。 难怪先前宴会生乱,父皇不问青红皂白便将他拘禁,丝毫不怀疑傅忆,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爱子! 从头到尾,他只是傅忆登临大位路途上的一块垫脚石。 若硌脚,就除去。 哪有什么骨肉之情,都是算计,都是利用! 康元帝语罢拂袖离去,住持在禅房中继续打坐,室内无人,他却说:“有怨有恨有疑有惑,不妨当面来说。” -- 第104页 原来他早发现了!傅思咬了咬牙,从屋顶跳下,来到住持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被奶奶家的猫缠住了!这只小橘子上蹿下跳不让我码字!先发半截,后面再添上。 —— 补上了。 第72章 慈悲 傅思站于住持身后,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此情此景,我是该叫您师父,还是该叫您伯父?” 住持沉默片刻,漠然道:“我说过,我不是你师父。至于伯父一称,我早就不是傅家人,更无从谈起。” “哦对,您出家,便不是傅家人了。”傅思深吸一口气,虽然极力克制情绪,但两颊的肌肉还是鼓动着,“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您可有仁慈、可有悲悯?” 住持闻言转身看着他,目光冷然,“你倒慈悲。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都说出来。” “好,我自然有许多要说—— 杀死吴国使者,真也好假也罢,总之两国已生龃龉,万一烽烟再起,必然生灵涂炭。遂了父皇一人心愿,让百姓为之付出代价,这就是您的慈悲?” “您与父皇不睦,却为其推波助澜,也是为了傅忆吧?” “你们所提到的明月信和傅忆生母,都是草原部落中特殊血脉,又是兄妹。明月信,父皇对他真是……我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他了,那么他妹妹,也就是傅忆的母亲,是否也有转世新生?” 住持听罢瞑目长叹一声,从最后一个问题倒着开始回答: “草原上受长生天庇佑的家族,能借神力,将灵魂剥离投入其他时空,生者分体死者托身,以获新生。但并非家族中所有人都能做到,要有超人的意念与契合的躯体依托,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功。明月沉,濒死之际已经神志混乱,不能转生。” 明月沉,该是傅忆母亲的名字了。明月清辉坠落沉没于无边夜色,极美,也极哀婉。 难怪傅忆那样性格,竟能对陆沉多般容忍,大抵有几分名字的缘故。 “至于将副使之事闹开,确实是为了他。不过并非助他,而是为了阻止他将事情弄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说到傅忆,住持眼中终于有了些能称之为“慈悲”的微光,“你可知道,他与皇帝,原本想杀的,是使团全员……伏击的队伍已经安排好,就等着在使团离去途中将其扑杀。因为副使之死,使团戒备更严,他的计划才未成功。” 屋外雷声轰隆,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照得住持面容在光影中明暗参半。 傅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傅忆果然是个疯子!堂堂国使,他竟想一网打尽!如今副使虽死,两国邦交仍有转圜余地,若是全团覆灭……此时,吴国怕是已陈兵边境了。 这样行径,父皇竟也许可…… 疯了,全都疯了! “他到底图什么?”傅思恼然追问,“皇权帝业,父皇甘愿给他,我更无意与他争夺……若想扩张版图,徐徐图之最好,师出无名是大忌,他不会不懂。” 住持怆然摇头,“我说过,你们家的人,都是有执念的……你说你见过明月信了,他如今,过得好么?” 傅思抿唇摇头,“他好与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爱人现在因为他,很不好。他说他快忘了,但往事哪有那么容易割舍。他还恨,用的那具身体也有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造成如今局面?” 住持双目放空,面上也有瞬间恍惚,“今日种种,不过是一个负心的骗子造孽之后自我欺骗的手段。孩子,傅家恐怕就剩你一个有情有义的活人了——你爱的那个,叫什么?” “商榷。”傅思郑重道。 “唔……温文尔雅的好名字,想必人如其名,甚好……听说,你在那个世界用的是猫身?” 听说,自然是听傅忆说的。 傅思不甘地点头。 “日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一只猫能活多久,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活在当下,珍惜与商榷相伴的分分秒秒罢了。 想到商榷因身世病倒,傅思心急如焚,恨不得抛下这里乱七八糟的一切,寸步不离地守在商榷身边照顾。 管他沸反盈天,管他大厦将倾,只要他和商榷在一起,就是人间安乐。 见傅思沉默,住持缓声道:“我虽不是草原人,也曾恋过草原某。他们信仰长生天,相信若心极诚,便能如愿。我这些年,虽难脱世俗未绝红尘,到底还是参悟一二。想想皇帝说过的话,你非草原血脉,既牵扯其中,自有缘法,不必就此绝望。” 听他话里的意思,难道说,转世成人一事尚有可能? 傅思心头骤紧,待再要说什么,禅房竹门被人一把推开,傅忆冷着脸双目沉沉走进来,鬓发被夜风吹得凌乱。 雨,开始落下。 “大哥,这游戏越来越有趣了,不是么?是时候专注此处,拭目以待结局了。”傅忆凑到傅思耳边,恶魔般低语,“若你赢了,那时所得……呵,你会感激我的。” 第73章 别毁了自己 傅思不久之后知道,傅忆所说的“专注于此处”是什么意思了。 明月信之前就告诉商榷,陈光源醒了,随后自然是报警。 何女士有意替“小时”隐瞒,但陈光源虽然周身骨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当天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 第105页 “我给他大办生日,那畜生竟然想杀死亲爹!”做笔录时,陈光源咳得满嘴血腥,眼睛瞪得通红,要吃人一样,“我没这种混账儿子!该枪毙枪毙,该坐牢坐牢,赶紧处置了他!” 警方表示对于受害者激动的心情,他们非常能理解,但由于嫌疑人身在国外,暂时无法对其进行拘捕。 何女士刚松一口气,可没过几天,傅忆竟然自己回来了,一下飞机就被警察带走。 商榷一连病了几天,在猫猫的精心照顾下,终于好转,也就是在这时,突然接到了陆沉的越洋电话。 “喂?哪位?”商榷病情刚好,头脑还有些昏沉。 “我,陆沉。”对面嗓音沉闷,“我暂时回不来,只能拜托商先生帮忙。” 商榷在家里睡了醒醒了睡好几天,浑浑噩噩的,连梦里楚国发生的事都还没理清,陆沉的话更让他糊涂。 “帮忙?” “对,小孩他被警方抓捕了。请商先生救救他。” “救谁?小孩……傅忆?他不是和你在国外旅游?” “我没看住他。早晨醒来,连人带护照都不见了。”陆沉那头叹息一声,“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带他出国不仅是为了过生日……因为做伪证,我现在不能回去。但我已经找好律师,麻烦商先生,帮我去看看他,劝他不要乱来。” 商榷梳理了片刻,看着不远处跳在厨房灶台上手忙脚乱做早饭的猫猫,抿了抿唇,强硬道:“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傅忆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陆沉那头沉默了片刻,“小孩他是做错了很多事。但如果商先生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或许会原谅他。” 商榷没接话,从床上艰难起身,走向厨房,猫猫听见动静,赶忙跳到他脚边,扯着他睡裤裤脚往回拉,“喵!” 你还病着呢!要好好休息! 商榷弯起唇角,俯身把猫猫抱起,手机开着免提放在一旁。 一手抱猫,一手用勺子缓缓搅动锅里咕嘟冒泡的白粥。 “他经历过什么?是一心想让他继承皇位、不惜搅乱天下安宁的父皇的偏爱?还是一边娶了王妃新婚燕尔,一边兴风作浪继续受你庇佑,明明手上沾满鲜血,你还一口一个小孩?” 陆沉默然。 “他的过去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今时今日的处境,都是他自己造成。”商榷身体虚弱,一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喘不过气,猫猫抬爪轻轻按在他唇上,“喵。” 不需要跟他说这些。 傅忆他把人生当成一场游戏,现在,他想全身心投入楚国的游戏场,索性丢掉这边小时这个无趣的壳子,毫无顾忌。 换言之,对陆沉,他也玩腻了,没有丝毫留恋。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同情,被警察逮捕更是合法合理,不容辩驳。 而且这样一来,猫猫也不用担心他会对商榷不利,可以专心应对楚国那头。这简直是最近听过最好的消息,才不要去看他。 商榷懂猫猫的意思,对陆沉道:“他在楚国无法无天,没人管。但在华国,法网恢恢,他既然做了,就应该承担责任,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就要挂电话,陆沉听见刚才的一声猫叫,急切道:“他能让傅思变成人!” 商榷悬在挂断键上的手指顿住,陆沉知道还有余地,嗓音急到发涩:“只是帮我带句话!他梦中说过,有办法的……我没法拜托别人,只有你!请你告诉他,他还有我,别不管不顾地毁了自己,不管以前怎样,我在等他……” 商榷跟陆沉找的律师联系上才知道,傅忆犯的是重罪,又刚过了十八岁生日。进了看守所,未开庭前,律师以外的人员想要探望手续非常麻烦。 律师说:“陆先生有什么话想带进去,大可以由我传递。” 商榷摇头,“有些话,你说并不会有用,我说……大概也没有用,就算是陆沉亲自来说,可能也是一样。不过,受人之托,总要尝试一下。”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商榷终于进去,但傅忆不愿见他。 “见他有啥用啊!这小子蔫坏!在这都不老实,夜里用偷藏的碎石片割腕。老李发现赶忙去救,他笑嘻嘻地抹了老李一脸血,还掀人一大跟头!缺德得没边了!”看守所的民警说。 商榷闻言沉默了片刻,恳求道:“麻烦您再跟他说说,就说有个叫沉的人,有话对他说。” 民警摇摇头,“沉什么沉啊,那小子倒是阴沉沉的,不想活了似的,天王老子也请不动他。小小年纪,怎么这个德行,家长怎么教的……”话虽这样说,还是起身去跟傅忆沟通了。 过了许久,在看守所的会客室,隔着钢化玻璃,商榷终于见到了傅忆。 ——本来长过眉梢的黑发已剃得极短,越发显现出那双冷到极致的眼眸。 商榷看向他左手腕的新伤,那下面已经泛白的痕迹,是从前的小时留下的。 “杀伐果断的信王殿下,竟然会做出自残的举动。”商榷摇头惋叹道。 傅忆阴测测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商先生,什么时候改叫商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咨询了相关咕咕,现实中,未开庭审理在看守所时,亲友是不能探望的,这里特别说一下。 晚上见~ 第74章 永别 商榷病刚好,没有多的心力跟他耍嘴皮子,尤其是这种庄严场合,在无死角的监控下,商榷冒着被当成疯子的危险,简单直接道:“有人让我告诉你:别乱来,别毁了自己,他在等你。” -- 第106页 玻璃隔栏那头的傅忆扯了扯嘴角,张口想说话,却哽了一下,商榷通过口型,辨认出他原本想说的那个字,应该是“他”。 傅忆停顿了一下,说:“陆沉那种自视甚高的老男人,比商先生你这样迂腐软弱的文人更让人厌恶。也有相同之处,大概是都蠢得厉害——我三言两语就能骗他替我作证、带我出国,俗不可耐、愚蠢至极!” 商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都说关心则乱,即使傅忆心机再深,到底是个未满二十的年轻人,说出的话会骗人,但耳廓上那一点微红,作不了假。 陆沉虽然是外国户籍,但他的电影受众有大半是国人,如果因为做伪证和协助潜逃的罪名而终生不能入境,无疑会对他的事业造成重大损害。 所以,傅忆故意在监控下这样说。 他在意陆沉。 陆沉也在意他。 为什么他要毁了两个人的未来? 商榷虽然心软,但不至于圣父。话他带到了,没有义务再苦口婆心地劝小疯子回头,猫猫还在外面等他,商榷说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说你有办法,成全我们。” 傅忆勾唇冷笑,“确实有。可我凭什么告诉你?” 商榷:“就凭我帮他带话。” “呵,带话……一句话算什么?他要是敢抛下一切回国,当面跟我说,多少还算有点意思,带话……”傅忆目光极冷,满是不屑,“男人之间那点事,不过是图新鲜快活一时痛快。甚至用不了三五年,只是一个转身,就相看两厌各生心思。一旦对方的存在与利益冲突,更会翻脸不认人一脚踢开,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等?他拿什么等!我稀罕他等吗!虚伪!恶心!” 傅忆越说语速越快,最后甚至猛然起身,戴着手铐的双手重重砸在玻璃墙上,在旁看守的警官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肩膀,傅忆力气却奇大,一抬肩将其掀翻在地。 脸几乎贴在玻璃墙上,五官狰狞—— “你想和他在一起,两个男人……呵呵,你以为你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整个草原就剩我一个了,这世上只有我能做到……但我就不告诉你,商先生!哦对,我该叫你什么?大嫂……哈哈哈,不对,你成不了我大嫂,一辈子,都不能!”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傅忆一头撞在玻璃墙上,砰的一声巨响,加厚的钢化玻璃瞬间爆裂成蛛网状,殷红的血液顺着网络蔓延,在商榷眼前织开纵横交错的红色线路。 商榷怔坐原地,看着傅忆仰面倒下去,嘴角带着笑意,眼中带着商榷从未见过的光彩。 平静的会客室骤乱,包括商榷在内的来访者被引导着即刻离开,商榷仓促中回望,见有人试探傅忆脖子上脉搏,然后丧气地摇了摇头。 …… 回放监控,又问了商榷几个问题,初步排除他的嫌疑,警方才放他去领自己的猫。 因为会客室是严禁宠物进入的,商榷去见傅忆之前,嘱咐猫猫,好好待在门卫处,别担心。 商榷还没有从傅忆一头撞死在自己面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浑浑噩噩地走到门卫处,猫猫立马跳进他怀里,用头顶蹭他下巴,“喵?” 进去的时候是律师和商榷一起,再出来只剩商榷一个——律师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今天会碰上嫌疑人畏罪自杀这样棘手的事——猫猫直觉不妙,从头到脚观察商榷,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怀里抱着猫猫,商榷才觉得惊魂不定的心落到实处,向帮他照看猫猫的门卫道过谢,商榷抿着唇出门。 一路无言,直到回了家,商榷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握着猫猫双爪,“傅忆死了,不,是小时,真的死了。” 猫猫也僵在原地。 死了? 傅忆说要专注一处,所以就放弃了这个世界的躯壳?放弃这个安逸温存的世界,放弃了……陆沉? 猫猫头一次,真正对傅忆产生了恐惧——这种能抛舍一切、心无挂碍的人,还有什么能阻止他疯狂的行径? 猫猫和商榷不约而同地想到,陆沉说过——毁灭,毁灭一切,大概就是傅忆的最终目的。 像烧尽千里草原的那场大火一样,疯狂过后,什么都不剩下。 在惴惴不安中的情绪中,他们得到了,吴国和楚国战火再次爆发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再有三四万字就完结了~ 翻出了之前没写完的一个短文,放出来随缘更着玩叭 第75章 开战 两国的摩擦,盘桓了半月,起先是吴国遇害副使的妻儿悲痛过度,齐齐赴死。因此吴国谏院群情激愤,上书皇帝要让楚国血债血偿。 然后是边境,今天吴国村落里的鸡鸭跑到楚国人家里,被宰杀炖了;然后又说吴国的拐子拍走了楚国的幼童,采生折割毫无人性……随后便是百姓之间流血冲突,继而两国边境驻军交火。 吴国集结军队,挥师北上,强攻陈州,消息传到楚国京城时,陈州军民已死守三日,如果再无支援,恐怕就要沦陷敌手。 朝廷上下乱成一片。 先是争论主战或是主和。主战派痛斥主和者,敌国寻衅岂可纵容!国家疆域,寸土不让! 主和派称,如今国家百业兴旺百姓安居,与吴开战,即使得胜,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者,国家久安,重文轻武,真要作战,谁来领兵? -- 第107页 英勇将军徐锐倒是正当盛年,但徐家和周家是姻亲,当年周家大公子就是借着姑父的名头得以投军,三军将领只认徐锐与周墨,对其他将领视若无睹。 如今徐家又出了个信王妃,若再树军功,那岂不是权倾朝野无人匹敌。 皇帝是否担心臣子功高震主尚且不说,后宫几位娘娘的母家,向来水火不容,这回倒团结一致起来。话说得好听,吴国宵小岂用英勇将军出马?坚决反对再由徐家领兵。 朝堂上争吵不休,康元帝听得头痛欲裂,拂袖将案上奏折悉数扫落在地,“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堪用,难道要朕御驾亲征尔等才满意!” 皇帝年过四旬,虽然素来身体强健,但自从明月狼死去,他的精神体力大不如前,时常觉得晕眩乏力,脾气也更加暴躁。 见帝王大怒,众臣瞬间停止争论,齐声道:“陛下息怒!” “息怒,息怒!吴国寻衅,尔等无用,朕如何不怒!到底谁能领兵御敌!我大楚难道竟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众臣垂头装死,兵部尚书出列称:“陛下是大楚之本,怎可涉险亲征。如今几位皇子已近弱冠,尤其安王信王受帝王封享百姓养,自然应当为君父分忧为百姓而战。” 此言一出,在场众臣各有心思,皇帝有所动摇,按着额角为难道:“皇子代朕领军,自然能振奋士气。但诸皇子,无人有领兵打仗的经验……” 刑部尚书顺势道:“众位皇子虽无经历,但安王殿下居长,又曾得陛下躬亲传授武艺,于情于理都应担此重任。若以安王为主帅,可令周家书意为副襄助。安王能定军心,周墨又多智谋,至于先锋副将等,再从兵部划拨,如此,我军定能战无不胜!” 康元帝闻言神色肃然,“爱卿所言有理。看来,安王确实是主帅的不二人选……安王何在?”目光扫过殿下众臣,却没见傅思。 周太傅回禀道:“前些时日,老臣给安王布置课业过多,殿下夙夜刻苦,染病卧床,因此未曾上朝。” 康元帝面色不虞,“健壮男子,怎至于因为课业病倒?莫不是他早想到朕有重任予他,故意躲懒?” 周太傅神色一敛:“殿下定无此意,确实染病不起。” “罢了,军队开拔也不是今日。有病,就治!”康元帝下旨,“太医院上下,务必速使安王痊愈,若延误战机,定不饶恕!” 康元帝与心腹的臣子在朝堂上一唱一和,套下圈子让傅思跳的时候,“病中”的傅思正微服离府,应傅忆之邀,坐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故事。 “话说二十年前,尚是二皇子的陛下带领我大楚铁骑,荡平草原蛮夷。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蔓蔓野草烧成滋润沃土的养料。将那些草原蛮子全族夷平,据说,光是埋尸体的巨坑就挖了十余。草原领土,由两国平分,如今陈州沃原,便是这些蛮子骨肉滋润出的。如今烽烟再起,我雄师必定……” 满堂宾客听得饶有趣味,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两位青年。 “那一战,你母亲与明月信也葬身其中?”傅思看着坐在身旁,从容饮茶听书的傅忆,他额头眉心结着一大片血痂——他对皇帝称是失足跌伤,因此也免了上朝,实际只有傅思知道,他的伤是怎么来的,更感叹他对自己下手之狠。 傅忆冷笑道:“蠢死了。若是他们死在二十年前,我从哪来?心死在那时候,皮囊还苟延残喘了许久。” 恐怕在他眼里,全世界都是蠢货,傅思不跟疯子较真,接着道:“如果这一战,能战胜吴国,收回草原故土使其完整,你母亲在天有灵大概也会欣慰。” “呵,姓了傅的土地,还算是草原故土么?”傅忆摇着头吹开杯中浮茶,“分崩离析哪能重归完整?再说,收不收回又有什么关系?打仗本身不就很有意思么?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兵围城下粮草断绝时,甚至易子而食……成王败寇,胜者又摆出仁爱万民的姿态,名垂青史……雄图霸业,不就是穷兵黩武。打仗,不就图这个么?” 傅忆的偏激已经无可救药,傅思并不打算白费口舌劝他回头是岸,只是道:“我知道父皇打的什么主意。你们父子二人搅乱天下,却让我去鞍前马后以命搏杀,我不会让你们如愿。” 傅忆摇摇头,“你会去的,而且会自愿去,为傅家,为楚国,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 作者有话要说: 傅忆: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晚上见~ 第76章 心甘情愿 傅忆说得笃定,傅思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一来纵使早知目的又有何用?君命难违;二来,国家危难之际,不说他是受百姓奉养的,就算平民中昂藏男儿又怎能袖手旁观? 商榷是学历史的,他知道千载岁月里,有多少为国纾难得仁人志士,更敬重他们身上的英勇气节。 傅思不想做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商榷不会喜欢这种人。 但,明知是为人作嫁,傅思真的要搭上生死之险,去冲锋陷阵,将万里河山拱手献给那疯子? 不甘心,终究有些不甘心。 而且,万一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他与商榷的故事,就彻底完了。 傅思捏着茶杯,听台上说书先生还在口若悬河地讲述当今陛下当年如何英勇,引得百姓激昂,以为吴国来犯,不过是小事一桩,天塌下来有傅家顶着,京城依旧歌舞升平平安无事。 -- 第108页 没人知道,这战火是皇帝自己烧起来的,为所谓大业铺路,这火若将万把百姓燎成灰烬,也只是必要牺牲,微不足道。 时近正午,说书先生讲得口干舌燥,重拍醒木作结不讲,听客们三三两两散了,或归各家粗茶淡饭,或进酒楼觥筹交错。 傅思与傅忆走在人群中,傅忆突然道:“大哥生辰快到了吧?” 傅思冷道:“说到生辰,你倒过在我前头。好好跟陆沉在国外待着,何必自作自受,弄成现在这样子?”目光落在他额头的伤疤上。 傅忆勾唇笑了笑,抬手轻碰伤处,乖觉得让人毛骨悚然,“那天吓到大嫂了吧?哦对,我告诉过他,他一辈子也成不了我大嫂。我说过很多谎,但这一句,是真的。”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傅忆这种恶劣的笑意就像小孩子亲手打破了自己的玩具,还要让别人也玩不成的恶作剧得逞的神情。 有病! “生日还是要好好过的,虽然我们的母亲都不太喜欢我们,但至少,在出生前,你是被期待的。”傅忆缓步走在街上,语气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平淡,“你有个同胞弟弟,我也有,而且不止一个。可惜,他们都没活下来,不然,会更有趣些。” 傅思讶然侧头看向他,他的神情是那样淡漠,好像说的不是生死,而是天气不好而他刚好没带伞,偏偏是这样轻描淡写,傅思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迟疑良久,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七岁以前,我没见过你。那天,雨下得让人心烦,我看见你那倒霉透顶的模样,心想,越是可怜的人越能忍,忍到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就会死命地反扑,多有趣。所以我选了你。” 傅忆仰望天宇,闭上眼,天气晴朗,他却像仿佛沐浴在斜风骤雨中,嗓音潮湿。 “但你让我有些失望,我以为能从你身上看见他们的影子——包裹着愤恨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将所有人笼罩在阴影之下。本该是噬人的猛虎,你却成了软绵绵的猫……”傅忆嗤笑一声,“白费我设计让你进京,倒不如让你在蜀州吃一辈子火锅,混吃等死算了。” 傅思冷他一眼,到现在才知道,当初淑妃病重的假消息以及进京途中的刺杀都是老二安排。 不过,祸兮福所倚,这正是那时候,傅思才来到商榷身边。 认真算起来,傅忆还是媒人。 “你步步为营,与全世界割席,不觉得累么?”傅思背手缓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各有其态,买卖东西的讨价还价,偶遇亲朋的寒暄交谈,稚子顽童拿着木棍充当刀剑你追我赶……各得其乐,只有傅忆自找折磨。 “人活着不就这样么?”傅忆反问,“我说过,我有法子让商榷来到这里,你又何尝不是自找苦吃?” 傅思也问他:“难道你愿意让陆沉来这里?” 向来口齿犀利的傅忆语塞。 低声喃喃了句什么,傅思没听清。 “迄今为止,你也不是完全无趣。游戏就快结束了,抓紧时间和商榷道别吧。”傅忆长舒一口气,格外轻松,甚至狡黠地对傅思一笑,“大哥——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现在反悔让商榷来这里和你同生共死还来得及哦。” 狂妄的疯子!他还没决定去战场拼死拼活呢!就算要去,也得让商榷安安稳稳的! 傅思给他一个白眼,迈步走开,迎面撞来个半人高手握竹棍的小男孩,旁边还有几个涂花脸的小孩,面面相觑一阵,四散跑开了。 “没事吧?走路小心些。”傅思看小男孩并不怕生的样子,揉了揉撞红的鼻头,握着竹棍煞有介事地说:“本将军天生神力,是撞不坏的。” 傅思失笑,“你是哪路将军啊?” 小男孩叉腰道:“我是神勇无敌的安王将军——的追随者。” 傅思笑意更深,他什么时候有追随者了,还挺捧他,还给他安了个神勇无敌的头衔。 “是当今的大皇子安王么?”傅思揉揉男孩脑袋,“可他不是将军啊。” 小男孩认真道:“我爹说,男人要做大英雄,将军都是大英雄,所以安王殿下是大将军!” 傅思:“哦?安王殿下为什么是英雄呢?” “因为他造出了地动仪啊!”小男孩兴奋道,“我们家是从陈州来的,地动那天,我家房子都塌了!粮食都没了!因为安王殿下造出地动仪,陛下很快就派官老爷来赈灾,我们才没饿死,是安王殿下救了陈州……现在要打仗啦,有安王殿下,陈州才不会被吴国抢去呢!” 童言稚语,尤为真心。 傅思听罢久久不语,他从没想过,当初他想借以摆脱煞星之名的地动仪,会让他成为孩子口中的英雄。 皇室之中或许只有算计,但百姓会记得点滴恩惠。 皇室不值得,但百姓值得。 傅思心头有些懊恼,也许又让傅忆说中了,他会心甘情愿地,为楚国,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 何况那懵懂可爱的小孩又说:“安王殿下是有神仙保佑的,我想,神仙之所以保佑他,肯定是很喜欢他!我就想保护我喜欢的人……” 傅思微笑,看向天际。 猫猫的神明啊,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对猫猫最大的保佑。 第77章 没有选择 梦中楚国的时间线进展迅速,商榷睡了一觉起来,三天过去,“染病卧床”的安王被尽心竭力的太医医治痊愈。傅思受封为主帅,沿途集结各州县兵力,南下陈州御敌。 -- 第109页 出于平衡势力或者其他目的考虑,三皇子傅悉也一同前去,挂了个副帅的名头。据说临出发前,三皇子与贵妃母子还闹了一场,但终究难违皇命。 傅思身穿黄金战甲,腰佩长剑背跨弯弓,身骑白马,英姿勃发。 但商榷很不喜欢他这样穿戴。 明知皇帝是让老大去战场卖命给老二铺路,怎么还是听天由命一脚踩进陷阱!这不是傻吗! 商榷气愤不已,一把揉醒某猫,“你不要命啦!楚国多得是骁勇善战的将军,需要你一个没满十九的去打仗?” 楚国一团乱麻,但商榷的床柔软舒适,猫猫睡眼惺忪,歪着头看他,喵的一声咧开嘴角,低头轻蹭商榷手背。 皇帝要他冲锋陷阵为傅忆卖命,淑妃盼他立下军功母凭子贵,百姓视他为救星望他守护家园。 只有商榷,知道他没满十九,惜命怕死。 就凭这个,猫猫这辈子圆满了。 猫猫伸了个懒腰抖擞精神,推着商榷去洗漱,自己则跳上灶台,学着他的样子利落地煮好豆浆和鸡蛋。 一人一猫对坐饭桌前,猫猫面前还摆着一台电脑——为了方便交流,商榷给他申请了个企鹅号——舔一口热乎乎的豆浆,猫爪在键盘上敲击,商榷那边马上收到消息。 【商榷的小可爱】:连傅悉这样的绣花枕头都跟着去了,我当然应该去。皇帝不是说了吗,只要我不和傅忆争,他会让我回蜀州。到时候,你就可以好好看看我长大的地方了。 手机上消息弹过来时,商榷还怔了一下——他本来帮猫猫设置的企鹅昵称就是本名,头像也是猫猫的照片。现在看着挂着自己睡颜的【商榷的小可爱】发来安慰的句子,商榷心都软化了,紧接着又酸涩起来。 傅思确实是商榷可爱的男朋友——目前来说,猫朋友。 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为商榷的快乐而快乐,为商榷的忧愁而忧愁。 即使他现在是一只猫,即使他只能很局限地陪伴商榷,商榷依然感觉非常幸福。即使有一天猫猫的寿命耗尽,傅思的灵魂要和商榷相隔千年,只能在梦里相知相伴,只要两心相许,商榷依然会感到幸福。 但这幸福的前提是傅思平安。 “战场上那么凶险,我怕……”商榷不敢想象那个结果,更不敢说,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楚国兵强马壮,我不会输的。”猫猫故作自信地敲下文字,挺起胸脯,“再说,小孩子都知道,我是有神仙保佑的!敌人知道我是主帅,肯定闻风丧胆!我会成为大英雄,也只有大英雄,才配得上做商榷的男朋友!” 商榷垂眸,看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我不想要什么大英雄,只想要每晚不孤单的床铺,早晨又暖又甜的豆浆。傅思,我其实很自私,即使国家危难,我也不想你去冒险。 我不要英雄,只要你。” 猫猫鼻头发酸,心脏抽痛得厉害。 商榷的“自私”几乎瞬间让他掉下眼泪。猫猫其实也并不勇敢,才不是什么英勇无畏的大英雄,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商榷,他就周身颤抖。 但他没有选择。 即使是由于有心之人算计,百姓确实对他寄予厚望。他不仅是商榷的小可爱,更是大楚的安王。 受百姓养,为百姓战。 商榷又何尝不知。他学过多少朝代兴替的历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再明白不过。 即使皇帝和傅忆能心安理得地以天下为棋盘,以百姓为棋子,为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对战争袖手旁观坐收其成,傅思也做不到。 因为他是傅思—— 至诚至善、勇敢担当的,有着赤子之心的,商榷爱慕的傅思。 战争已无可避免,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是祈盼所向披靡,早日平息战火,重修两国和平。 沉闷地吃完早饭,商榷接到父母让他回家的电话。 这是拍完毕业照,父母回家之后,他们第一次给商榷打电话,说有些话想当面跟他说。 商榷当然能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下意识地抗拒,借口学校最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比如他要帮何老师的女儿找研究生入门的阅读文献。 父母在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说那就等你有空吧,不急于一时半会。 挂断电话,商榷深深吐息。 如果一定要说起那件事,他希望自己永远“没空”。 商榷就应当是商家的商榷,不能是其他身份。 因为前段时间生病,在家里待得太久,商榷即使心情再烦闷身体再乏力,也不想在家里继续关着。 虽然说帮何欢找资料只是随口应付父母的借口,但确实也是早就跟何女士说好的。心情烦闷,看书或许能好些。 商榷抱着猫出门,打算去A大图书馆挑选一些适合历史学研究生入门的学术专著。刚离开公寓楼,一辆面包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连人带猫拽进了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来迟啦,后面十一点左右还有一更~ 感谢USK大可爱的手/榴/弹,激动到转圈! 第78章 畜生 车厢里坐着几个彪形大汉,眼疾手快地用黑布罩套住商榷头。 其中还有人在猫猫手上吃过亏,至今心有余悸,早准备好了笼子,一把将猫扔进笼子里,牢牢锁上。 -- 第110页 合金的笼子,任由猫猫怎么拳打脚踢,不能逃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商榷被套着头,一左一右两个黑衣保镖按着他肩膀,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喵呜!”猫猫周身的毛都支棱起来,发出愤怒的咆哮。 敢动商榷,找死!我饶不了你们! “你们是什么人!绑架是犯法的知不知道!”商榷怒喝,下一秒嘴也被胶条封上,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商先生,我们老板想见你一面,请你过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拧过头来笑嘻嘻道,“我们老板跟商先生您可是熟人,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一家人呢!” 商榷瞬间明白了。 是陈光源那畜生! 人渣就是人渣,从鬼门关走一遭还是死性不改。谁跟他是熟人!还说什么请,分明就是绑架! 商榷肩膀被扣住不能动弹,于是抬腿重踹椅背,保镖又去辖制他双腿,商榷趁机抽出双手,循着猫叫声一把抱住笼子,手指从缝隙里伸进去,猫猫立刻屈起爪掌握住。 “没事,我们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喵呜!” 保镖还想去抢笼子,副驾驶摇摇头,“商先生是知识分子,斯文讲道理,不会乱来的。是吧,商先生。” 黑布罩遮住了商榷的白眼。 跟人自然是要讲道理的,跟这些货色,商榷恨不得锤爆他们的狗头。 面包车一路疾驰,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下。 本来宽敞的面包车塞了那么多人,又是些满身横肉的糙汉,空间狭窄气味难闻,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让商榷头晕恶心,被推搡着下车,粗暴地摘下布罩,光线刺眼,商榷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但肩膀被人按住,怀里还抱着猫猫,只能眯起眼,看见眼前是一所简陋的小房子。环顾四周都是土路,像是在郊外。 之前坐在副驾驶的人在前面带路,“请吧,商先生,我们老板在里面等你呢。” 商榷脚下不动,冷眼冷哼。 那人忙不迭道歉:“哎哟,差点忘了,快给商先生把胶带撕下来。” 保镖一把撕下胶带,商榷本来肤色就白皙,这样粗暴的力道让他半张脸都泛了红,唇周更是火辣辣地疼。猫猫急了,重重拍打笼壁,爪子都拍肿了。 商榷嘶声,狠狠瞪着这群歹人,“混蛋!把笼子打开!” 领头的摇头,“这可做不到!商先生,我老板说了,你是斯文人要客气对待,你的猫可不好惹。我们老板还坐着轮椅呢,经不起再折腾了。” 半推半搡地进了房子,商榷一眼看见坐在众多画架之一前的陈光源,坐着轮椅,脸上的伤还结着血痂,手上拿着素描铅笔在画纸上勾勒。 听见脚步声,陈光源转头过来,笑盈盈道:“小商来了,快请坐。” 保镖赶紧端了椅子放在商榷身后。 商榷站着不动,目光扫见画纸上的形象,满屋的画架上都挂着同样身穿衬衣挎着单肩包的青年男人素描,除了陈光源正描绘着那幅,面部都留着空白。 而陈光源添上的五官,赫然与商榷相似。或者说,商榷像极了画上的人。 商榷深吸一口气,康元帝和明月信,陈光源和谢时,果然是古今相同。一样可耻可恶。 “你绑架我,想做什么?”商榷努力镇定下来。 陈光源放下画笔,动了动手指,就有保镖过来把他的轮椅推到商榷面前。 “小商,你是斯文人,不要这样冷声冷气地说话,有损气质。”陈光源丰厚的身家使他拥有重伤下存活的钞能力,但傅忆那顿毒打还是让他身体机能衰减了二十岁不止。皮肤松垮暗淡,目光中满是算计,像老奸巨猾的狐狸。 商榷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更不用提听他说话。 “好了,不跟你绕弯子,开门见山。”陈光源咳嗽两声,“我就一个儿子,你去见他,他就一头撞死了,怎么算也是你害死的他。” 商榷简直要气笑了。 这是什么逻辑? 你儿子早被你逼死了!傅忆那个疯子厌倦了小时的躯壳,用这种疯狂的方法金蝉脱壳,商榷还没计较他给自己造成心理阴影呢,姓陈的倒反咬一口。 “这话你去跟警察说,看看到底是谁违法犯罪。”商榷冷声。 陈光源摇头,“小商你这话就见外了。我没怪你。那小子是养不熟的狼,跟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妈一个德行,死就死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商榷像看怪物一样瞪着陈光源。 “反正谢时回来了……还有你,我调查过了,你根本不是商家的人……我们才应该是一家人。欢欢也长大了,你们在一起是最般配的,生出来的孩子会既像我,又像谢时。同时流着我们两个人血脉的孩子,我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 商榷听得毛骨悚然。 疯子,全是疯子! 他现在理解为什么康元帝如此偏爱傅忆了。因为,傅忆是明月信妹妹所生,疯狂的帝王偏执地将其视作他与明月信爱的结晶,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给爱子,以此祭奠爱情。 爱,哪来的爱,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损人利己。 康元帝是这样,陈光源是这样。 在这样扭曲的情感下,难怪小时会自杀,傅忆会疯狂…… “你做梦!”商榷下意识后退,“何欢不会让你如愿,你更不能操控我!” -- 第111页 陈光源无所谓道:“小商啊,不要把话说得这样绝,对你没好处。我知道,你喜欢男人。这有什么,喜欢男人就不能和女人结婚生子么?放心,你成为我女婿后,我会把你当亲儿子对待。男人嘛,玩玩很正常,只要你和欢欢生个孩子,其他都随你……” 商榷气到发抖。 毫无廉耻、毫无人性已经不能概括姓陈的这种言行,商榷生理性地恶心,再好修养在这种畜生面前也瞬间化成泡沫。 商榷一脚踹出去,连人带轮椅踹翻在地,“住嘴!”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陈光源哎哟惨叫,保镖慌忙将其扶起。陈光源疼得倒抽气,嬉笑的神情也瞬间狠厉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啊,不做我女婿,我倒要看看,如果A大乃至整个学术圈知道,你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野种,还喜欢男人,会不会身败名裂!” 第79章 全世界都知道 笑面虎露出吃人的獠牙只是瞬间的转变。 但商榷没有被他吓住。 也并不奇怪陈光源会知道自己的性向——他是顾明朗的老板兼金主,顾明朗被陆沉打压得几乎快滚出娱乐圈,自然见大腿就抱。 少年时期,一个脸红垂眸,游戏情场的顾明朗就能够看出端倪,后来更是以此对商榷进行羞辱,如今会将其作为讨好金主的投名状也不足为奇。 “说完了?”商榷冷笑,“利诱不成又开始威逼,但我行得正坐得直,身世不堪能怎样,喜欢男人又怎样?我敢认,不怕任何人知道,我的爱人是一个男人,一个值得我爱的男人。你敢吗?你只能用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满足你肮脏的欲望,你这样的人,不配谈喜欢!” 被戳中痛处的陈光源恼羞成怒,一个眼神,保镖就像听话的狗一样举起拳头向商榷扑去。 商榷在健身房那些日子不是白练的,虽然打不过大块头,但身体灵活躲开,顺势摘下了挂在保镖裤腰上的钥匙,给猫猫开了锁。 猫猫嗷呜一声,宛如猛虎下山,几个飞身踢,壮汉们瞬间扑地,剩下领头的见势不好,脚底抹油溜了,“老板,我这就再叫人来!”丢下陈光源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 “一群废物!”陈光源恨恨咒骂一声,本来以为带这么多人,怎么也够对付了,结果现在还是处于下风!于是他换上笑脸,“哈哈,小商啊,跟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动起手了……你这猫挺厉害,什么品种?” 什么品种,你祖宗! 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威胁商榷!猫猫飞起一脚,照着陈光源胸口咚咚重踹,姓陈的吃痛地弓起背,猫猫顺势甩尾,抽在陈光源脸上,啪啪留下两条红痕,抽掉了本来已经干结的血痂,整张脸血糊糊的,狼狈至极。 猫猫觉得不解气,还要动爪,被商榷拦腰抱起。 “打他倒脏了你的手。” 保镖哎哟叫痛,滚了一地,陈光源也疼得直抽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商榷抱着猫走开。 “你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陈光源咬着牙放狠话。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报应吧!”商榷头也不回,走出门前还踹了那个把猫猫扔进笼子的保镖一脚,“狗仗人势!” 郊外没信号,商榷走了很久才打到车回学校。 在车上,商榷打开手机,瞬间弹出数十个未接电话,数不清的未读消息,还有几乎上千的论坛艾特。 未接电话中有来自商榷父母的、表妹赵瑶的、何女士与何欢母女的、杨长江周野宋词的……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在同一时间试图联系他。 商榷心头一沉,陈光源不做人事,但效率是真的高。 来吧,没有怕的。 商榷考虑片刻,选择先给周野拨回去。 “喂,周野,找我有事吗?”商榷语气平稳。 “商榷,你是喜欢男生的对吗?”周野问。 “对。”商榷坦然承认。 “我去!商榷,你藏得太深了,白白错过我这样的优质男友!”周野叹惋不已,“也怪我又瞎又怂,以为你是喜欢女生的,怕跟你告白了连同学都做不成,硬生生孤寡到毕业……早知道我就——” 话没说完,他旁边有人喊了声“学长,你现在要后悔吗?” 周野连忙道:“不是不是……” 商榷听出是宋词的声音,不禁失笑,“恭喜。你们俩,很般配。” 周野闷笑两声,宋词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声音小小的,“商学长,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快上WB看看吧,喜欢男生没错,但那种事,我觉得绝对是造谣污蔑……” 那种事……哪种事? 商榷没有太多娱乐活动,连WB都是刚注册,登上去一看,话题已经爆了。 #顾明朗学生时期被同性骚扰# #A大商榷学术败类# 两条挂着大名的热搜看似不相关联,但点进去一看,中学时期语文稀烂的顾明朗“情感真挚”地写了篇文笔引人泪下的“自述”长文:本来不想回忆那段可以称得上我人生阴霾的过去,但是那个人马上就要成为知名学府的教师,我担心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再让其他无辜的男孩承受…… 商榷从头浏览到最后一个标点,再看下面的评论,气笑了。 偷天换日他们真是玩得好极了! 明明是商榷因为年龄小性格内向,高中时被不良少年们欺负羞辱得几乎抑郁,在顾明朗的叙述中,施暴者成了受害者。商榷俨然成了学阀二代,在校欺男霸女。甚至利用老师对他的偏爱,对以顾明朗为代表的男同学进行性骚扰…… -- 第112页 评论区已经被水军控屏,虽然正文中没有提到具体名姓,但水军联动挂着商榷大名的热搜在首页狂舞,商榷很快就成了全网抨击的对象。 有了这番说辞,顾明朗前段时间酗酒撩妹等黑料瞬间也能够被原谅了—— 少年时期遭受过这样的伤害,一定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吧。明朗他不是滥情、私生活混乱,而是从那件可怕的事之后失去了爱的能力吧。 地狱空荡荡,商榷在人间。 …… 顾明朗的粉丝如此叫嚣。 两条热搜,一箭双雕,既洗白了顾明朗,又把商榷钉在耻辱柱上。 水军疯狂抹黑,甚至鼓动网友去人肉商榷,更有甚者放出了商榷照片加以辱骂。商榷的朋友们都是有修养的高知分子,气得都快炸了,纷纷下场和喷子对线,但战斗力终究不行。只有一直12G冲浪的表妹赵瑶,以一敌十重拳出击,高举护哥大旗,疯狂输出。 事态愈演愈烈,甚至有顾明朗的脑残粉闹到A大官博,要求取消商榷留校资格,官博的管理员宋词气得当场把营销号爆出顾明朗黑料的微博赞了个遍。 商榷父母也即刻注册了账号,发布了一句简短但有力的公告—— 【商榷父母】:商榷的性向是心之所向,父母支持,轮不到私德败坏的人指摘。 对于自己性向公之于众这件事,商榷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在他设想中,那时他一定是孤立无援狼狈至极。 但这一天真的突然到来,他的朋友站在他这边,父母也在保护他,最重要的,傅思也在他身边—— 猫猫看网上评论看得一肚子气,不知什么时候从商榷怀里钻了出去,跳上电脑桌,学着商榷之前的步骤,注册了实名账号,随即发布内容—— 【傅思】:@商榷,商榷男朋友得像我这样,某些无才无貌无德无耻的狗东西不配碰瓷[图片] 商榷点开图片,猫猫配的是红婆婆的刺绣。 商榷和傅思,多么般配。 猫猫骄傲地冲着商榷喵喵叫。 这一刻,全世界都知道,傅思是商榷的,商榷是傅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超勇的。 晚上见~ 第80章 风波平息 猫猫这条博文发出去,像滚油锅里溅了一滴冷水,网上瞬间沸腾了。 又一条热搜冲上首页,#顾明朗狗东西# ——后来商榷知道,陆沉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吃瓜群众纷纷涌向傅思崭新的账号,商榷的朋友们也大吃一惊,心想哪冒出来蹭热度的,几个菜啊敢在这节骨眼冒认商榷的男朋友。 商榷则转发了猫猫那条博文—— 【商榷】:@傅思,你好男朋友,喵喵~ 大男人还喵喵叫,恶心心!吃瓜群众心想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成双成对,一看照片,吃瓜群众瓜都炸了—— 刺绣?这种认爱方式也太浪漫了吧!果然帅哥只跟帅哥好吗?这俩在一起也太般配了吧!活的神仙眷侣啊!喵喵喵! 他在笑,他看着他笑。二十岁左右正当年少,虽然是刺绣上的图案,但精致地勾勒出了额头到下颌分明的轮廓曲线。五官单看已经很精致,组合起来更是无可挑剔,惊为天人。 网上喷子之前放出的商榷照片,特地选的是A大官网上,商榷跟何女士出差调研的新闻照,旅途劳累加上熬夜感冒,再好看的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于是就有人说,相由心生,看这人倒霉样子,就是内心扭曲的变态。 这张照片一出,喷子中颜狗属性的当场倒戈,说什么仙男是不会谈恋爱的,除非对方也是神仙。顾明朗虽然脸还能看,面部线条哪有这俩流畅自然啊,商榷瞎了才会放着自家男朋友不去为所欲为,骚扰顾明朗图什么? 图他酗酒,图他撩妹,图他演技烂拍戏全用替身? 网上舆论瞬间扭转,这盛世,如颜狗所愿。 赵瑶在网上激情对战,突然发现喷子数量大幅减少,我方战友急剧增加。循着热搜扒过去,看见照片,惊了。 “哥!!!!”电话接通,赵瑶激动的尖叫几乎震碎商榷耳膜,他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以免英年早聋。 “嗯?” “你男朋友!好帅!”赵瑶有种“我家的好白菜终于被上等猪拱了”的欣慰感,接着开始查户口,“傅思……你上次跟我说过他名字对吧!难怪你的猫随他姓,原来根本就是是一家子!他是哪的人啊?家里有兄弟吗?兄弟直不直?他那一身衣服哪买的,这得定制吧?太显气质了,简直像皇家贵族!什么时候带回家让我们见见活人啊!” 小丫头小嘴叭叭,直觉还挺准。 商榷揉了揉无师自通披上小号,在网上激情输出狂殴喷子的猫猫一把,笑道:“他家住得很远。兄弟不少,直不直的不好说。你已经见过他了。” 赵瑶:“不可能!我对帅哥是过目不忘的,要是见过,我不可能不记得!” 商榷笑意温柔,“你真的见过他。” 只不过那时候,没人知道猫猫思就是皇子思,大黄子就是大皇子。 表哥是不会骗人的,赵瑶真觉得是自己忘了,喃喃着回忆。 挂断电话,由于多方援助,网上的风波已经平息不少。 A大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宋词拿着官博给顾明朗黑料点赞的行为不仅没受到处罚,反而成为A大主动出击的开端:官博重新放出了商榷为图书馆拍摄的宣传片,以及那堂在求知楼开讲的跨越五十年的重逢之课。 -- 第113页 书生意气,文质彬彬,无论是迎风而立诵读诗歌的商榷,还是在讲台上流利地讲解机械相关知识的商榷,都是大写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样的人,心中有沟壑,胸怀远大,怎么会做出那种下作的事? 吃瓜群众怀疑自己吃了烂瓜。 此时商榷高中校友站了出来。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学用小号爆料,说商榷高中时根本不缺人喜欢,但因为年纪小——毕业还不到十七,跟人多说话都脸红,从来没有出格的传闻。 反倒是顾明朗,篮球队的,人高马大,性格外向轻浮,学校里长得漂亮的姑娘基本上都被他勾搭过。 两相对比,谁骚扰谁,明眼人都懂。 但也有人说,斯斯文文就不能是人渣变态吗?顾明朗长得不如商榷精细,就不能是受害者吗? 迎接持这种说辞人的是啪啪打脸—— 几乎是同一时间,娱乐圈各大营销号都收到一条猛料,是顾明朗哭得稀里糊涂的一段音频—— “我错了……我不该把主意打到商榷身上,结果反而把自己搭上了……饶了我吧,您睡也睡过了,不能有下次了,我是直的啊……主角?X总,您说话要算话啊,呜呜……” 音频略去了某总姓氏,在一阵难以言说的动静中结束,听得吃瓜群众们小脸通黄。 别人不知道,商榷一下子就明白这音频出自何处了—— 当年商榷差点吃亏,万幸顾明朗想巴结的老总是他远房亲戚。 老总玩归玩,人性还是有的,绝不碰碰不得的人。顾明朗想把商榷献上,作为自己演艺道路上的垫脚石,反倒触了金主霉头,被狠狠“收拾”了一番。还被拍了小电影作为把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任由金主呼之即来,直到后面被玩腻了,才跳到陈光源公司。 他万万想不到,这段经历会成为全网锤死他的铁证。 实际上,手握音视频的老总一开始并不打算凑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觉得不涉及自己的利益,旁人吵翻天关他什么事? 还是被有心人点拨,说顾明朗是陈光源捧的,他倒了,姓陈的也得吃亏。 商场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但市场就那么大,分蛋糕的人少了,落到自己口袋的自然就多了。这才有了这番操作。 音频里“不该把主意打到商榷身上”一句,网友们能脑补出千百种可能来,但无论如何,顾明朗一定是心思歹毒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那一个。 网上风向彻底逆转。 顾明朗成了真正的过街老鼠,那条“情感真挚”的长文就显得尤其可笑,评论区盖起高楼,甚至有数位“前女友”碰头,一对时间,发现姓顾的同时和几个人交往着,这还不够,还被其中两三任女友发现出去乱约。网友赶紧劝小姐姐们去医院检查,同时痛斥人渣倒打一耙,诽谤商榷小仙男。 网上的事,向来是人云亦云,夸也好骂也好,商榷并不往心里去。 他真正在意的是身边人的感受。 这次也算因祸得福,父母不再反对他的性向。商妈妈还说,让商榷下次回家带着傅思一起,商爸爸也没提考博士的事,只说穿得正经一些,平民百姓穿什么蟒,没规矩。 可爱的男朋友,送出祝福的亲友,商榷不敢奢望的一切突然都成了现实,他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晚上,商榷准备了烛光晚餐,和猫猫共同享用,这种幸福感越发膨胀。 饭后洗漱好准备入睡,商榷接到一通电话,瞬间把他拉回现实—— 警方通知商榷到局里做笔录,因为陈光源死前几小时和他见过。 第81章 无罪 相隔不过几天时间,“小时”一头撞死,陈光源也死了,商榷两次被盘问,心情复杂。 不能是猫猫那一顿暴打把陈光源揍死了吧?商榷心里没底。警察同志给他端来一杯水,“别紧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一会就能回去了。” 商榷稳住心神,捧着纸杯,喝了一口,“您请问。” 夜已经深了,但警察局灯光明亮。 “姓名?” “商榷。” “年龄?” “二十五。” “职业?” “刚毕业,马上要做教师。” 上回傅忆自杀,也是以这些问题开头,商榷感叹自己竟然在这方面有些经验了,算得上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死者的儿子,陈哦不,何时……死的时候你也在?”警察笔头敲着记录本。 商榷点头:“是的。我去看他,他撞死在了我眼前。” “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没有,我自我调节能力还可以。” “那就好……”警察话锋一转,问,“根据相关人员交代,陈光源死前和你见面,并且发生了冲突。怎么回事?” 商榷:“我们是见过。准确来说,是他绑架我和我的猫,我的猫正当防卫——冒昧问一句,陈光源是怎么死的?不会是被猫踹死的吧?” 商榷所说与警方掌握的信息一致,警察摇摇头,“怎么会是猫?”说着拿出一个档案袋,倒出几张照片,给商榷看之前说:“有点血腥,可能会引起不适,要不要看?” 尸体照片吗?商榷心里咯噔一下。 犹豫之后还是点了头。 照片在商榷面前摆开,看着上面的画面,商榷额角突突直跳。 -- 第114页 既视感太强了,古今重叠的感觉充斥着商榷大脑—— 和明月狼死状一样,陈光源头部被贯穿:素描用的铅笔从右侧太阳穴对穿出另一侧,显然下手的人准头极好速度极快,伤口并没有太多血,陈光源死之前甚至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傅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有能力用这种方式杀死陈光源的,只能是明月信。 “死亡时间:今天下午五至七点。 死因:锐器贯穿性致命伤。 不用担心,虽然我们在现场排查到你的指纹,但据目击者称,你离开时,死者还是好好的,暂时没有嫌疑,所以找你来只是按照流程留个笔录。至于绑架,人已经死了,我们也没法再追责。”警察说。 下午五点到七点,是全网抹黑商榷的热潮刚过去,顾明朗成为新一轮群嘲对象。难怪当时星光的公关团队没有跟上,原来是老板死了。 “年轻人,心理承受能力不错。”警察见商榷并不恐惧,拍拍他肩膀,“不像死者家属……那对母女,吓得晕过去。” “她们现在也在这?” “嗯,去停尸房辨认之后就吓得走不动了,还在隔壁休息。你认识她们?” 商榷抿了抿唇,点头。 警察闻言上下打量商榷,摇着头语气惋惜:“又是……这么周正的小伙子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唉……” 陈光源死了,肯定要调查他的社会关系,自然会排查到他那些小情人头上。警察同志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把商榷当成其中之一了。 商榷没有辩白,他刚在网上黑红了一把,虽然上了年纪的警察同志不关心娱乐新闻,没准也会不经意看见,解释得越多越麻烦,倒不如沉默。 商榷在警察指引下在休息室见到了何欢母女,猫猫也在。 不同于平时一见到商榷就热切打招呼,何欢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听见脚步声抬头,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哑声喊:“商师兄。” 警察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说既然都认识,就麻烦这个小同志帮忙送两位女士回去,转头忙去了。 警察一走,何欢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似的,站起身冲到商榷面前,仰望着他,目光中满是不理解:“我看见网上的消息了……商师兄,为什么你和那个混蛋一样,为什么,喜欢男人!” 这是向大众公布性向后,商榷第一次面对朋友的质问。 为什么喜欢男人?商榷也不知道,或许是刻在骨子里,基因注定的。 和那个混蛋一样吗? 商榷觉得不是,他和陈光源的差别大概比人和狗的差别还大。 但他没法对着何欢慷慨陈词。 何女士是他恩师,何欢他视作妹妹,母女二人被渣男骗得凄惨。何女士之前还瞒着何欢陈光源的性向,现在人死了,所有秘密都藏不住。何欢当然知道,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是个多么龌龊、恶劣的同性恋,她会把怒气迁移到所有同类身上也不奇怪,尤其她对商榷本来就深有好感。 虽然商榷一直对她保持距离,何欢还是感到了欺骗。 商榷的沉默更放大了何欢的愤怒,在她说出更不理智的话之前,何女士叫住她,“欢欢,住嘴。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跟商榷说。” 何欢不甘心地看了商榷两眼,但还是听了母亲的话,出去等。 两人一猫待在休息室,猫猫蹿上商榷肩头,用尾巴轻扫——去去晦气,这才几天,父子俩都死了,都找商榷问话,关商榷什么事? “老师。”商榷斟酌字句,没说节哀顺变,只说,“保重身体。” 何女士抹了把脸,站起身,挥了挥手机,“只是姓陈的死状有点瘆人,我现在没事了。网上那些,我也看见了。那孩子很帅,什么时候领来让老师看看?” 商榷讶异到说话断续:“老师您……不生我气?” 何女士摇头,“小商啊,你以为我被同性恋骗婚,就厌恶所有喜欢同性的人?我不像欢欢那么幼稚。” “与其说我被同性恋骗了,不如说,我运气不好遇上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就算陈光源只喜欢女人,他做的那些事就不恶心了吗?一样的。他不是骗了我一个,男男女女,哪有他真心对待的,他只在意自己。商榷,你跟他不一样,你是个好孩子,你值得拥有优秀的爱人,值得被祝福。” “我见到他画室里那些补上五官的素描了,很像你,难怪他像疯狗一样纠缠不休,听说他死前还绑架……小商,你受苦了,老师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何女士对商榷深深鞠躬,商榷哪敢受老师的道歉,赶忙扶起。 “老师,谢谢你……”商榷声音发涩。 谢谢何老师,虽然自己经历苦难,依然理智温柔,她的祝福,对商榷而言,意义重大。 商榷再次确信—— 爱本身,是无罪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第82章 兄友弟恭 明月信杀人干净利落,等警方追查到他那里时,他早已出国。 后来商榷接到一封匿名祝他幸福的邮件,这就是他与明月信,或者说,谢时,最后的交集了。 放狠话要让商榷付出代价的陈光源自己先得了报应,商榷的世界瞬间安稳平和下来。而傅思那边的世界,楚吴两国开战已经半月有余。 -- 第115页 傅思为主帅,周墨为副帅。傅悉也挂了个副帅的名头,实际上纯粹是来凑数的,他本来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出发之前,甚至和贵妃大吵了一架,此行多少带着些赌气的成分。 到达陈州第一天,傅悉雄赳赳气昂昂地要亲自上场厮杀,刚跨上马就被甩了下来,呛了一嘴泥沙。马儿受惊人立而起,险些把他踩死。 傅思与周墨同陈州当地官员部署好防线,已是半夜,底下人来报告,三皇子受惊发了高烧,请傅思过去看看。 出来是打仗的,带着傅悉跟带奶娃娃似的,不能让他磕着碰着还要管他生病发烧。傅思深感无奈,但作为兄长,他是该去看看初次离京的傻弟弟到底烧成什么样了。作为主帅,也有必要去告诫傅悉,没本事别老想着出风头,丢人不说,还损军心。 傅思从前对傅悉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刚进京时被他当面羞辱,因此傅思将他作为沿途刺杀的首要怀疑对象,但后来相处下来,尤其是与傅忆对比,他觉得傅悉简直可爱。除了嘴坏爱出风头,没做过什么实质性伤天害理的事。 傅思来到傅悉床边,看他果然烧得不轻,两颊通红嘴唇干燥,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烫手。 除了受惊,大约还有水土不服的缘故,这娇气的臭弟弟。 傅思皱起眉问随行伺候的人,“怎么任由三皇子这样病着?药呢?拧张湿帕子来敷在他额上。” 既然是行军在外,当然不能带女眷,也不能带太多侍从。此时伺候在傅悉跟前的是从小陪他长大的太监三祥,听傅思责问,苦着脸回答:“回安王的话,军医开了方子,小的也把药熬好了,可我家殿下虽然病得昏昏沉沉的,根本不让人近身啊——” 傅思觉得三祥在扯谎,不让近身,刚才他不还试了傅悉体温? 三祥:“小的也纳闷,刚才我要给三殿下喂药,殿下闭着眼手脚还不安分,一巴掌把小的扇得滚出去好远,药也打翻了……” 傅思看三祥脸上确实挂着个红艳艳的巴掌,默了片刻,“再去熬药来,我先照看着他。” 大概是傅悉私下说过傅思不少坏话,三祥有些犹豫,傅思冷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要是存心不良就该看着他生病烧死。” 傅思平日没什么架子,但严肃起来极有威势,三祥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退出去继续熬药,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见傅思确实不像要害人的样子,才离开。 三祥这不放心的样子傅思看在眼里,转过头来再看烧得不省人事的傅悉,轻叹一声,虽然傅悉对兄弟刻薄,对自己人到底是不错的。 宫里小太监们都挤破头想进三皇子府,因为他不苛待下人又出手阔绰。对母亲妻子更是没得说,贵妃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叫他穿得像花孔雀他也能乐呵呵地出门。对王妃更是小意温柔体贴入微,堪称丈夫楷模,夫妻恩爱也是在京城有名的。 但这一切都是在知晓身世以前。 傅思之前还没有太深的感触,在明月信出现,商榷浑浑噩噩病了好多天后,他才真切体会到,发现至亲其实毫无血缘,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傅思从前觉得命运不公,凭什么同为皇子,他要遭人冷眼低人一等,现在有了商榷,他感到上苍眷顾,心胸也开阔许多。 傅思拧了帕子,叠了三叠,正要敷在傅悉头上,这小子烧得迷迷糊糊,手脚乱动,险些也给傅思一巴掌。 傅思可不是畏首畏尾的三祥,利落地用被子裹紧傅悉手脚。被裹成毛毛虫,这小子还扭来扭去,傅思一巴掌打在他脑门上,瞬间老实了。 傅思叹息,本来想做慈兄,奈何遇上熊孩子。 一巴掌下去,傅悉不扑腾了,睁开烧得朦胧的双眼,咧着嘴冲傅思叫,嗓子沙哑,傅思听了好久才听出,他喊的是—— 娘。 小可怜儿。 手脚都不能动,傅悉病得糊里糊涂,烧红了一张脸,瓮声瓮气地喊娘。 “娘……你不要我了,难怪你那么疼文安,你不疼我了……呜呜,娘啊,我是没娘的孩子了,死了算了,让我去打仗死了一了百了……你不让我去,你怕我立功不服你管是吧,我偏要去……” 傅思心头微震。 他还以为傅悉跟过来凑热闹,是朝里那班大臣想要平衡诸方实力,所以极力促成。要不然就凭傅悉那娇气劲,哪会心甘情愿冒险吃苦? 听说来之前,傅悉还和贵妃大吵了一架。没想到,来战场竟是傅悉自己要求的。 哀莫大于心死。 傅悉向来以母亲是贵妃,舅家权倾朝野为骄傲,现在一切成空,他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了。 这样的行为虽说有些怂包,但不失为真情流露,傅悉也算有情有义之人。 有情有义,在皇家,难能可贵。 想到这,傅思更耐心几分,把湿帕子敷在傅悉额头上。不一会帕子就过上热气,傅思又在凉水里投了投,如是五六次,傅悉脸上的绯红褪去,目光渐渐清明,三祥也端了刚熬好的药上来。 “唔,头好痛……你……你在这干什么?”傅悉看清床边坐的是傅思,瞬间警惕地抱着被子缩到床角,“老大,我告诉你,我神勇无敌,就算病着你也害不了我……你是什么东西,以为做主帅就了不起?我才是楚国的英雄……” -- 第116页 听听这熊孩子说的什么混账话!能不能对自己有点清楚的认知?就你,还神勇无敌,英雄? 傅思:“……” 慈兄形象再次崩塌,傅思接过三祥手里的药碗,捏着傅悉下巴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大英雄是吧?神勇无敌是吧?喝完起来到书房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傅悉:就要男妈妈! 傅思:你可闭嘴吧,臭弟弟。 第83章 小心粮草 其实傅思把傅悉半夜提起来,并不完全是想教训熊孩子。傅悉病中喊娘,让傅思心里有了更长远的计划。 陈州为楚国边境中平坦辽阔之最,相比于其他有崇山峻岭湍流急湾的州府,此地最易进攻。 而且陈州富庶,先前地动,因朝廷赈济及时,并未造成太大损失。若被攻下,便会成为敌方粮草大营。 因此,吴国选择陈州为突破口,强攻数日,指望拿下陈州以后便可直逼楚国京城。 陈州州牧姓苏名论,是康元九年的进士,不仅通晓诗文,武艺也不逊于人。将其任为陈州牧,康元帝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书房中。 “苏大人是康元九年入朝,那岂不是……”傅思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周墨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充做侍从的方正——战场不能带女眷,可方正也不是女人——与周墨相对而坐的,是不苟言笑的苏论。 苏论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大半夜被从被窝里提出来,按着坐在傅思身旁的傅悉呵欠连天,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他又不认识方正,哪能猜出他们在打什么哑迷。 但傅思没说完的话,三人都懂。 方正是康元九年进士,也就是那一年,周墨认识了他。苏论也是同年进士,与方正应当是相识的。后来周墨驻兵陈州,受伤残疾,回京后深居太傅府与方正隔着一条街,却咫尺天涯。后来周墨赈灾受伤,痊愈后与方正重修旧好,也是与陈州有关。 瞧着周墨握着方正手,眼里得意甚至挑衅之色,以及性情沉稳的苏大人对周墨时不时报以白眼。傅思觉得,这恐怕说来话长,又是三个男人一台戏爱恨情仇的故事。 虽说苏论与周墨有些过往纠葛,但大是大非面前他们都不含糊。 书房桌案上摊开边境舆图,一目了然,楚国陈州吴国景州接壤,两州都是从前草原故土,平坦开阔。 傅思从前没怎么读过兵书,近来才有所涉猎,路上又听周墨讲授,多少知道:兵家往往借助地势之险进行攻守,但两州地势平坦,都无险可守。只能从别处打主意。 “三弟,若你是吴国将领,强攻不下,你会如何?”傅思突然提问傅悉。 傅悉瞌睡正上来,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像是在御书房被皇帝考察学问,突然被点到,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父皇,儿臣不敢再偷懒了!这就回去用功!” 傅思:“……” 周墨:“……” 方正:“……” 苏论:“……咳咳,三殿下,安王殿下是让你,试想敌方意图。” “啊这……”傅悉已经退烧,但脸颊腾的一下又红了起来,对啊,现在是在陈州,又不是御书房。是老大在说话,不是父皇。 丢死人了,被老大吓成这副怂样!但更丢人的,他只比老大小几个月,老大在问话,他却无言可对。 傅悉搜肠刮肚地想,一个一个字往外蹦,每个字都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那……就,我想,也许,其实应该……”支支吾吾半天,实在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气恼道,“你问我我问谁啊!我怎么知道吴国人怎么想的!那群野人,无非是烧杀抢掠,还有什么!” 傅思莞尔,深知对傅悉来说,当着几位年轻有为的大臣说出这几句已经很不容易,便拍拍他肩头放过。 “烧杀抢掠,很对。”傅思说出自己的看法,“俗话说水火无情。陈州景州并无大江大河,没有足量的水可用以攻城,但火却是容易放的。且火势凶猛,大火过后,一片荒芜。” 傅思手指点在舆图上陈州几处官家粮仓上,“两国交战,势均力敌所以鏖战,但若是其中一国粮草出了问题,另一方便会呈现破竹之势。” 傅悉听得一愣一愣的。 周墨点头,“正是。如今两国僵持,就看哪方更守得住熬得住。要守要熬,必须粮草充足。” 傅思问:“苏大人,州中粮草可还充裕?” 苏论点头:“有周围州府粮草支援,州中五处粮仓存粮尚足三月之数。” 傅思:“好。粮草要重点看守,在原来基础上,抽调一百精锐,每仓二十,严加巡逻看守。” “遵命。” 傅思安排好护卫粮仓,又向周墨苏论问了几年前两国战事,心里对两国实力大概有了底。 几人各抒己见,近拂晓时才散。而傅悉早就呼呼大睡不知做着什么美梦,口水淌了一地。 傅思无奈,到底是没吃过苦的,要他一下子成长起来也不现实。 人是傅思从被窝里提出来的,还是由他扔回去。 安顿好一切,傅思又去将士们驻军之处巡视一圈,天才麻麻亮,傅思小睡一个时辰,又要处理军中事务。 如是三天,傅思累的够呛,只想一头扎进商榷怀抱,好在陈州平安无事,他才稍感欣慰。 -- 第117页 但第四日晚上,一向看守严密的陈州粮仓着火了,五座满仓只剩其三。 第84章 粮草失火 两座被烧的粮仓,恰好是囤粮最多、质量最佳的。 深知粮草重要性,傅思下令增派巡视人手,在原来十人的基础上,每座粮仓的看守增加到三十人。 被烧的两座粮仓相隔二十里,都远离民居,格外隐秘,闲杂人等不得轻易靠近。结果在六十人眼皮子底下,几乎同时付之一炬。此事实在可疑。 为稳定军心,傅思没急着对有失察之罪的士卒进行处罚,只是暗中扣押。又对外宣称,料到敌国细作会偷袭粮仓,因此早将粮草转移,被烧的不过是空仓。我军反而借此抓获细作,逼问出吴国下一步举措。 因为传言中傅思有神明保佑,他的话很有可信度。军中上下饮食也如常,并没有短缺的兆头,将士们因此暂时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事发突然,苏论与周墨要在军中镇守以防生变,傅思便带着傅悉,前往被烧的粮仓进行勘察。 首先是陈州西侧的粮仓,也就是存量最大的一座。 青砖围成的粮仓四壁已经被大火烧得黢黑,成为断壁残垣。空气中浮动着谷物焚烧后的香气,像是千百户人家同时升起炊烟,只是这香气过分浓郁了,让人心头沉重。 原本粮草足够三月之用,现在恐怕要折半了。 傅思绕着粮仓缓步,步步沉重,心疼得紧。 太奇怪了。 按照守卫所说,他们谨遵上头吩咐,十人一班,一班驻守一班巡查一班休息,每个时辰轮换,应该是精力充沛滴水不漏的。怎么会让人有机可乘,纵火焚烧粮草,甚至完全来不及抢救? 被拘押起来的守卫神神秘秘道:“这事诡异,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火突然就着了,一眨眼就烧光了。根本来不及取水扑火……昨夜雷声大作,或许是天雷降下,烧了粮草!天意如此!这仗本就不该打的啊,老天都……” 不止一人这样说,对当晚失火一事,几乎是众口一词。 但傅思觉得纯粹是在胡扯。 哪有那么精准的天雷,恰巧烧了两座相距甚远的粮仓?再者,就算是雷火,燃烧总要时间,六十人六十双手,一人一盆水,怎么也能救下部分,怎么至于颗粒不剩? 虽然此战确实打得荒唐,但傅思不相信粮仓失火是所谓天意。就算上天有灵,也不会做出焚烧粮食的糊涂事来。肯定是人为,既然是人为就会有破绽,也不会在瞬息间完成以至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所以—— 守卫在撒谎。 六十个守卫都在撒谎。 傅思绕粮仓行走,脚下是粮草烧成的灰烬,昨夜打雷却未下雨,因此灰烬还蓬松干燥着。 傅思身穿楚国军服——他来陈州以后一向身先士卒,并不行使特权,军中从主帅到小卒都是一样规制的盔甲鞋帽,只在颜色上加以区分:兵卒着红,将帅着玄——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这些铺了满地的黑灰。 这样的路面上是很容易留下脚印的。而傅思低头绕了一圈,只看见若干凌乱的专属于楚军的鞋底花纹,再没有别的。 纵火之人身手再好,能走过无痕? 结合两座粮仓整整六十人守卫,无人发现纵火者、无人及时救火的离奇现象,傅思深感怀疑—— 恐怕,这火不是吴国来的,而是楚国内部出了祸患。 傅思心头大致有了论断,转头看傅悉,这位娇气的三皇子殿下嫌恶地用袖子掩住口鼻,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着,“老大你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烧都烧了,还来看什么,哪还有剩下的。有这闲工夫,不如派人把吴国的粮草也烧了——这群卑鄙小人,玩阴的——老大,你看我干嘛?我可不去!” 事到如今,这傻小子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傅思无奈地摇摇头,问:“你觉得这火是怎么起的?” 考人还考上瘾了,真端起老大的派头了!傅悉白他一眼,“这还用说!当然是吴国那帮无胆匪类怕了我军威武,搞的下作伎俩!” 还是不假思索想当然。傅思耐下性子,继续引导,“吴国细作有多大本事能越过我军防线,潜入粮仓,在数十人眼皮子底下放火,最后全身而退,叫人连高矮胖瘦都没看清?” 傅悉撇撇嘴,犟道:“没点本事还能当细作?”但话一出口心里也有几分困惑,难不成敌国全是高手我国养的都是饭桶?这显然不可能。 见傅悉神情严肃陷入思索,傅思道:“凡事不要想当然。万事万物背后必有目的,我军粮草损失,当然有利于吴国。但内忧外患从来都是一起发作的,只防着外面,难保不会’后院失火’。” 傅悉这会可算咂摸出点意思来了,皱起眉头看向傅思,“你的意思是说,有内奸?”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端午安康!记得吃粽子哦! 我家吃腊肉咸蛋的,咸粽子永远值得! 第85章 钦差 即使愚钝如傅悉,联系前因后果,也觉得这火烧得蹊跷。若非外敌,便是内奸。自然也知道,大战之际,军中出了内奸,是件多么严重的事。 大敌当前,怀疑军中出了内奸,此事不宜声张。 守卫粮仓的六十人都是从当地抽调,因此傅思对苏论也有所怀疑,所以只同周墨商量,让他暗中留意军中是否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举。与此同时,联络相邻州府,支援粮草。 -- 第118页 所谓的吴国细作纵火烧了空粮仓,又被抓获的消息在楚国军中传播。吴国一时间弄不清国在玩什么把戏——他们确实派出了细作,也打算袭击粮仓,却并未得手。所以这粮仓是谁烧的?烧的还是空仓?吴国摸不清虚实,权衡以后还是改变了强攻之策,改为派遣精锐小队,轻装埋伏在陈州各路出口,一旦有粮草运输,便加以截杀。 傅思早有预料,特意派周墨信得过的心腹乔装为运输粮草队伍诱敌,这回真正抓获了吴国细作,当着三军将士处置,瞬间大振士气。 如此一来,吴国觉得所谓粮草被烧是故布疑阵,不敢再轻举妄动。 暂时稳住战况,傅思写了奏折送回京城,希望皇帝肃查陈州。康元帝自从明月狼死后,一直染恙,多日不朝,但还是振作精神亲自回复了傅思奏折:主帅务必稳住军心,不日会有钦差前来统筹大局。 钦差人选,傅思以为会是骁勇善战的徐大将军,或者徐家其他小将军,都不是。不过确实也来了姓徐的—— 信王妃徐鲤女扮男装,跟随钦差信王,来到陈州军中。 不同于淑妃寿宴上英姿洒脱,也不同于上次在周府柔顺温和,或许是因为边境清苦之故,傅思觉得徐鲤比从前憔悴了许多,眼中完全失去光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状态非常不好。 虽然将士们不认识徐鲤,不存在动摇军心之说,但她其实不该来的。 对此,周墨尤其激动,在州牧府前堂接了钦差圣旨,周墨狠狠瞪了傅忆身后的徐鲤一眼,徐鲤不敢直视表兄,低下头。 宣完“钦差来陈,如朕亲临”的圣旨,尽了君臣的礼数,来到后堂就是一家亲戚。周墨重拍轮椅扶手,“胡闹!沙场边境,是你想来就来的?” 徐鲤自知理亏,垂着眼沉默不语,傅忆冷笑道:“周表兄这样,尚能担任副帅,王妃是将门之女,身手不逊于父兄,怎么来不得?” 傅忆目光落在周墨双腿上,丝毫不掩嘲讽。周墨愤然,他成如今这样子,还不是拜他所赐?傅忆虽为皇室,其心却异,周墨至今想起那年,修罗一样的少年杀红了眼的样子,仍心有余悸。 本就打心底里防备傅忆,如今见他还带着阿鲤来到这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战场,周墨更是大为光火。 阿鲤可是徐家周家捧在心尖上的宝贝,本来英姿飒爽的好姑娘,婚后时常是恹恹的,丢了魂似的。 要说傅忆对她好,周墨怎么也不信。妹妹被欺负至此,要不是傅忆是皇家子弟,周墨能把他揍死。 相看两厌,周墨懒得敷衍,说了几句重话让表妹尽早回京,又不放心傅忆,索性领着她去军营巡查了。苏论也要处理州中日常事务,于是只剩下傅家兄弟三人。 傅悉知晓自己并非贵妃亲生,是因为傅忆安排的《狸猫换太子》,此事虽未闹开,但傅悉与贵妃母子二人定然是再回不到从前,要他认贤妃,更是不可能。傅悉心底怨恨,老二不声不响其实坏透了。相比起来,老大都显得那么宽厚仁慈。 “大哥坐镇陈州,又有我尽心协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如果徐大将军做钦差,那更是如虎添翼。至于老二做钦差……你也配?”傅悉翻着白眼不屑至极,“上回做钦差,给父皇寻回个短命鬼,这次,又打算用什么讨好父皇?可别又只活几个月,晦气!”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听傅悉对傅忆这样刻薄嘲讽,傅思觉得有种孺子可教的欣慰感。有了傅忆做对照,老大老三硬是把对方看顺眼了。 徐鲤被周墨叫走了,傅忆装出来的那点淡泊温和都消失殆尽,他的语言更加犀利,“哦?三弟尽心协助?协助的结果就是粮草被焚,我军将士奋勇杀敌,却连一日三餐都岌岌可危?三弟自请为国效力,父皇本不允许,被你纠缠不过只能答应,三弟就是这样为国效力的?” 傅悉被问得脸红气急:“是有内奸坏事!我只是挂名的副帅,关我什么事!要说有错,也是老大用人不当!” 傅思:“……” 不是说兄弟齐心么?兄友弟恭不过片刻,“好弟弟”推卸责任飞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成了哥哥的错。 傅思可真是感动死了。 “少说废话。”傅思看着傅忆严肃道,“粮草被焚已成定局,既然陛下点你为钦差,你自然应当调度粮草,保障军需。更要查出失火缘由,若有内奸,及时铲除。” 傅忆微笑,“确实。粮草要调,内奸要查,相应的责任也要追究……”傅忆目光骤然转冷,“傅思,你可知罪——”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 晚上见~ 第86章 罢免 知罪? 大敌当前,傅忆这个钦差竟然疾言厉色地过问起主帅罪过。 后堂之上,兄弟三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几乎是傅忆话语出口的同时,傅悉心头一沉,觉得情势不好,垂头就要开溜,被傅思提着后脖颈抓回来,“兄长们议事,让你走了吗!”傅悉就不敢再动了,缩着脖子装死。 有从前和傅忆交手的经验,傅思听到“知罪”二字,瞬间明白,他是又落进傅忆的陷阱了。 傅忆是惯会给他罗织罪名的。 傅思也不是不了解傅忆有多疯,对厌恶之人甚至对自己,下手有多干脆狠毒,但实在不敢想象,这一次,他居然以楚国安危为饵。 -- 第119页 被烧的不仅是两座粮仓,更是千万护卫疆土将士的命啊! 山河社稷,万民安危,都是他手中不屑一顾的棋子!只要能达成所愿,即使覆灭亦毫不可惜! 傅忆他还有没有人性! 傅思眼睛被怒火烧得绯红,双手握拳,但还是尽量平稳语气,道:“出事之前,我已严令护卫看守粮仓,还是出了差错。不问看守之过,反而先对我问责,实属勉强。” 傅忆轻蔑道:“是么?据我所知,失火粮仓的守卫众口一词,称是主帅吩咐,为求速战速决激励将士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让他们烧掉存粮。不是你的罪过,又该怪谁?” 傅思听罢冷笑,难怪先前他审讯众人,供词出奇一致,原来是早被傅忆安排指点。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兵书上确实有这样的路数,但那是山穷水尽之时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法子。如今大战尚未显露成败事态,哪家主帅会蠢到自毁存粮? 这种说辞,只能吓唬傅悉之流。 傅思:“钦差刚到陈州,连人证证词都有了,不知是断案如神还是有备而来……真相是否如此暂且不说,我有无罪过也轮不到你来评判。现在战事吃紧,钦差不着力调动粮草鼓舞士气,反而问责主帅动摇军心,是何道理!” 傅忆眼角往上挑了挑,“虽然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但纵容主帅昏聩无能耽误战局,更是错上加错。傅思,因你之过,使陈州临危,这主帅之位,本钦差由不得你再做下去!” 傅思心头一凛,原以为傅忆不过是与从前一样寻衅滋事借此打压,这次竟然想直接夺了主帅之位。 大战当前,傅思为稳定军心,费了许多功夫才将粮草被焚一事压下,在这关头换帅,不就等于公告众人,粮草确实出现问题,这不是作死吗? 自家斗归斗,危及天下苍生,绝对不行! 傅思怒道:“本帅是陛下亲封,你怎敢妄动!” 傅忆一脸不屑:“看来你并没有认真聆听陛下旨意啊:钦差来陈,如朕亲临。傅思,本钦差现在便要免去你的主帅之位,你敢不从?你可要想清楚,抗旨者,死!” 说罢,傅忆贴近傅思左耳,阴测测地勾起唇角,声音压得极低—— “皇帝可没说罢免你。但我就是想让你垮台,皇帝染病已久,我说的话就是旨意,你能奈我何?嗯,傻猫猫?” 此情此景,傅悉都吓傻了。平时兄弟间斗嘴是常事,谁知道老二这回玩真的啊!都姓傅,怎么还要死要活的!当了个钦差,说的话都成圣旨了,惹不起!刚才他还阴阳怪气地讽刺老二,老二不会也对他下死手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傅悉张了张嘴,想喊二哥息怒,磕磕巴巴半天吐不出音节来。又想溜,被傅思一个眼神瞪了回来,越发把头埋得更深了。 一个蠢一个疯! 傅思恨不得一拳捶死这俩家伙。 捶死傅悉算不得什么,很显然傅忆这样挑衅就是想引诱傅思犯下殴打钦差的大错。粮草被焚一事尚有回旋余地,若傅思动手,那就真是犯下实打实不可饶恕之过。傅思才不会让他如愿。 “原来你也知道临阵换帅是大忌。我虽不才,也是朝臣夜以继日商讨数日推举出来的。如今你要罢免我,继任的人选何在?难不成你要身兼两任?”傅思冷声。 傅忆目光往旁边一瞟,语气轻松:“傅思你不要自视过高,以为楚国离了你就不成了。三皇子悉,乃人中龙凤,才能不让卧龙凤雏。我看,他继任主帅就十分合适。” 第87章 软禁 虽然傅忆罢免傅思的决定荒唐又糊涂,但他是钦差,所言皆等同于皇命,周墨苏论再觉得不妥,也不能当场反对,只能下来以后自行递上奏折,希望皇帝圣裁,拨乱反正。 但不同于上一封奏折三日之内便得到回复,周墨弹劾钦差徇私妄为的奏折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批复。 据说,皇帝卧床,病情反复,朝务都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暂代,而边境之事,事关皇子,大臣们不敢妄处。 傅思被夺了兵权,软禁在州牧府厢房,傅忆倒是没有不准人来探视。丢了主帅之位五天内,周墨苏论都来过。傅悉也来,尤其情真意切。 不过几天功夫,傅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许多,一开口就是大倒苦水,“这几日我差点累死!巡营,布阵,上城楼观战……流矢擦着我耳朵飞过去!” 被赶鸭子上架,什么都不懂不说,还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傅悉几乎每天都处于崩溃边缘,他抱着傅思大腿哀嚎:“大哥你就放任老二这样胡来吗?前线都乱成一锅粥了——不对,粥都喝不上了!这仗没法打了啊!” 傅思被他这一通闹嚷,从沉思中找回现实。这些日他闲下来,思考了很多。主要是在考虑,从傅忆这一系列行为出发,到底应当怎样看待他——是楚国如今的二皇子、未来的主宰? 或是,草原被长生天护佑的神秘家族最后的血脉? 二者都能解释他疯狂的行为,但背后目的截然不同,一个是为了得到楚国,另一个,恐怕是毁了楚国。 “粮草被焚的消息,都流传开了?”傅思沉默良久,终于发问。 “可不是嘛!”傅悉气得重拍大腿,忘了自己现在穿着厚重的盔甲,一巴掌下去震得手疼,龇牙咧嘴道,“你被关起来,这不就说明,先前都是扯谎吗! -- 第120页 现在虽然还不缺吃喝,将士们心里都乱了,哪还能专心打仗?每天的伤亡都比前一天多,军心溃散,眼看着吴国就要攻进来了! 傅悉越说越气愤,恨得咬牙:“老二真是人头猪脑!打仗是闹着玩的吗?要抢功劳也不看看时候!把你弄垮了,自己胡搞,剩下个瘸子强撑,我……我懂什么!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傅思闻言神情肃然,不怪傅悉如此愤怒,傅忆这次犯了不可饶恕之错。 连傅忆这样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的娇气包都分得清轻重缓急,大敌当前,陈州守着的不仅是一州一县安危,更是整个大楚的国门,是千家万户黎民百姓的性命。 陈州若失,楚国危矣。 但愿傅忆能够悬崖勒马,否则,傅思就算担上欺君犯上的罪名,也要把他这所谓的钦差拉下马! “你现在是主帅,无论别人怎么乱,你自己要定住心!”傅思目光沉着,大掌拍在傅悉肩头,“你是傅家的男儿,你担得起这天下重任,也必须承担起来!” 这是平生头一次,傅悉被同龄人用这样满含期许与信任的目光看待,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强烈地跳动着。 他,傅悉,真的可以吗? 担起天下,那可是天下之主的权力与责任。 傅悉眼圈有点热,那个位子,他想了十多年。从小,贵妃就对他说,孩儿你现在是大楚最尊贵的皇子,将来一定是大楚的主人。 他也一直这样以为,觉得承继皇位是顺理成章的事:还有谁能跟他争呢?老二病怏怏的,活了今天没明天的;老大更不用说,不祥之人,在蜀州过一辈子已经是受到宽待了。 剩下几个,要么出身不高没有外戚倚仗,要么就是年龄太小不成气候,根本不足为惧。 因此,傅悉从小自视甚高,却疏于学习,无论文武都不上心——反正学不学皇位都是他的,他娘可是贵妃呢! 后来,一切都变了——病秧子精神焕发,灾星有了神明庇佑。而他,发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出身根本是一场骗局。原来文安才是贵妃所生,贵妃无子,所以偷换了他。 最开始是惊恐,然后是愤怒,傅悉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又后悔一时冲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糊涂了十几年了,接着糊涂下去有什么不好?虽不是母妃亲生,可母妃待他有哪点不如亲子? 如今与贵妃离心,皇位无望不说,家也散了。 傅悉想着想着就鼻头一酸落下泪来,趴在傅思肩头就放声嚎啕,“呜呜,大哥,我什么都没了……我娘不疼我了,我夫人也不理我了……老二也欺负我,我好怕会死在这啊!大哥,你管管他啊!” 傅思:“……” 说着国家大事呢,怎么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好歹也快十八了,人家傅忆这年纪都能把自己一头撞死了,老三你能不能男人一点! 嫌弃归嫌弃,但傅悉这份真心,正是傅思所看重的。既然他喊了大哥,傅思不得不尽一个大哥的责任。 拍了拍傅悉后背,“别哭了。听说,来之前,你和贵妃吵了一架?” 傅悉呜咽着“嗯”了一声,因为身世之事并未闹开,摸不清老大知道多少,便不肯详说。 他那点小九九当然瞒不过傅思,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傅思认真地看着他道:“哭得差不多就打住。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娘就你一个儿子,怕你吃苦,拦着不让你来,既然来了,就混出个样子给她看!你要是觉得后悔同你娘吵架,回去好好磕头悔过,就没事了。” 之前傅悉一直觉得贵妃不让他上战场,是怕他立功,不好约束。现在听傅思所说,茅塞顿开,知儿莫若母,他能不能立功,贵妃还不知道吗! 想到临别时贵妃不舍的神情,傅悉心头骤暖,泪眼朦胧地看傅思,“我们……还回得去吗?老二这么乱来,我们会不会全死在这啊……楚国会不会亡国啊?我不想死,我媳妇还没给我生儿子呢……大哥,你管管他啊!” “让你别哭了,还哭!哪有个三军主帅的样子!”傅思把烂泥一样坐着的傅悉一把提站起来,“听着,我们不会输!我们都要活着回到京城!百姓会夹道迎接凯旋的队伍!现在就撑不住了,有朝一日整个楚国都倚仗你,你还能向谁哭?” 傅悉愣住,老大被老二刺激疯了?这话里的意思,是想捧他继承皇位? 那可是皇位啊! 老二发疯发狂,贪功独断,不就是为了皇位吗?难道老大就不动心,这是在试探他吧! 稳妥起见,傅悉一改往常的轻狂,小声道:“大哥,论长论贤,楚国还是得靠你……我,我不行的……” 现在确实是不行,还得磨炼。傅思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和你绕弯子。说出来或许你不会信,我对那个位子,其实并没有兴趣。” 傅悉怀疑地看着他。 “旁人看来,生于皇家,是天大的幸事——荣华富贵权力荣耀,享之不尽。” “难道不是么……”傅悉小声。 “你觉得皇家好,是因为你没见过更好的。皇家也不是万能的,有的人和事,就算豁出去天下,也是换不到的。”傅思想到远在千年之外的商榷,目光温柔。这边战火纷飞,乱成一团。让商榷的梦境这样糟糕,傅忆真是可恶。 -- 第121页 傅悉听罢更加不解:“大哥你准是糊涂了。有什么事,是天子做不到?有什么人,天子得不到?别的不说,就瞧明月狼……” 傅悉说到这四顾一下,压低声音,“——明月狼那样的,父皇都能收进后宫。哪管他男男女女,只要喜欢就留在身边,这又何难办? 不说父皇,便是你我……什么人要不到?只要是个人——”说着,傅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讶异地看向傅思,“大哥,你心里是有人了吧!什么仙女下凡求之不得啊,能让你说出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话来!” 傅思笑着摇头,“不是仙女……” “不是仙女你怎么不把人娶回来?” 由于傅忆阴沉独断,老三对他实在发怵,如今被挂在主帅的位子上走投无路,越发觉得老大亲切了,此刻你一言我一语还真有点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意思。 傅悉勾住老大肩膀,感叹道,“这一两年,咱们兄弟几个都到了适婚的年龄。只有我顺顺当当娶了表妹,老二心眼太多,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勾上徐家,大哥你居然一点也不气恼!”傅悉对傅思比了个大拇指,“大气!你是这个!我就想知道,徐家姑娘你都看不上,你那心上人得美成什么样?” 抛开战火连天,傅思还被软禁的背景,此情此景,两个未满二十的兄弟说起婚姻爱人,多少也有点温馨的感觉。 傅思想,他的心上人啊,不应该用美来形容。 世上所有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述商榷的好。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安稳地睡着,傅思就觉得世界太平万物安宁。他在,傅思就觉得世界可爱,人间值得。 看着傅思心驰神往的模样,傅悉咋舌,“大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傅思抬手照着他后脑勺给他一下,“害怕什么?记住,你现在是大楚的主帅,应当无畏无惧,我问你,现在粮草调动如何?具体战况如何?” 说到这个,傅悉又哭丧着脸,“我也不懂,反正是糟透了……听苏州牧和周副帅说,周围州府也吃紧,粮草只减不增,陈州……大概是守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悉:我嫂子是仙女吧? 傅思:仙男。 今天就一更啦,整理整理后面的剧情和番外~ 第88章 恨 在傅忆的胡乱指挥下,陈州沦陷。 在将士们弃城撤退之前,周墨与苏论尽可能将陈州百姓疏散至周围州县,但即使如此,还是造成了严重死伤。 本来,这些伤亡都是可以避免的。 局势为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将士们心里都有数——安王增派人手看守粮草,粮草还是被焚,但在此之后,安王机智应对,并未造成动乱。虽然陈州粮草欠缺,从外地征调就是,可所谓的钦差是怎么做的? 先是罢免了有勇有谋身先士卒的安王,这也罢了,让周将军或者苏州牧暂代也可。谁知他竟然扶持对战事一窍不通、有点风吹草动就往人背后钻的三皇子当主帅呢! 临阵换帅,又将粮草被焚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还调不来新的粮草! 这不是胡闹嘛! 陈州驻军撤退至云州,将士们都心怀愤怒,对傅忆这位钦差并不服气。周墨与苏论商议之后也觉得不能再任由信王胡来,权衡之下,决定豁出去违抗君命的风险,重新拥立傅思为主帅。 楚国已到七月,傅思初七日的生辰在即,他就要满十九岁了——七月七日,对楚国来说并不算个特殊的日子,傅思往年在蜀州,也有官员为他送礼贺生,不过都是场面上彼此敷衍,傅思觉得过与不过,没什么差别。 但今年不一样。 两个世界的时间进度错开越来越多,商榷还没过完六月毕业季,傅思这边已经是气候炎热,晚上脱下盔甲里的里衣,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傅思心情也像天气一样燥热。 钦差指示的战略完全不符战况,楚军接连失利,将士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亲友白白送死,在周墨倡导下,数万将士联名血书,打算送到京城,求皇帝收回让信王为钦差的成命。 在联名上书送往京城期间,傅思从软禁中放出,屏退众人,质问傅忆。 “陈州陷落,你是故意为之。” 没有怀疑,而是陈述的语气。 “不错。”傅忆直接承认,笑容瘆人,“见到城破那一天的情景了吗?留下来殿后的将士,来不及撤退的老弱病残……他们都葬身在陈州城里。 被砍下的手脚蜷曲在地上,渗出的血把土地染成浓黑的膏状。大火过后,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都成灰烬,那画面真是妖冶至极——” 傅思一拳揍上去,傅忆癫狂的语调戛然而止。 这一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傅忆脑袋嗡嗡作响,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勾起一个带血的笑容仰头看着傅思,“我可是钦差,你不怕皇帝怪罪?” 四下再无他人,傅思怒喝:“疯子!你们全是疯子!” 按照傅思对康元帝的了解,皇帝一心想为傅忆铺路,让他做钦差就是要让他赢得军心民心。纵然他现在弄得一团糟,皇帝也不会轻易放弃。 傅忆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也不站起,只是背靠着圈椅。 “你才知道我是疯子啊?”那一拳打得太重,傅忆说话牵动嘴角都觉得痛,他忽然想到,曾经有一个人会用冰块敷在他受伤淤肿的地方。指尖的温度让冰融化成水,冰凉湿润,就像他眸子里那汪蓝色,一声“小孩”包容了他所有痛苦。 -- 第122页 可惜啊,再也没人会心疼他受伤,怕他疼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么能把快感建立在无辜生灵的死亡上! 你是楚国的皇子,皇帝甚至想把整个楚国送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看着他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傅思愤怒至极,攥住傅忆衣领,把他抓起来重重摔在墙上,“你说,是不是害死所有人,你才会罢休!” 傅忆后背被摔得生疼,眯起眼对傅思吼道:“你可算是聪明一回了!没错!我就是要所有人去死!陈州、云州、还有你的蜀州……整个楚国,都去死吧!” 傅思心头大震,“果然……你,是想替草原报仇……还有你母亲,你那些夭折的同胞兄弟……” 傅思颓然失力,松开手,目光悲悯地看着傅忆像烂泥一样滑到墙脚瘫坐在地,“是皇帝欠了你的。所以你要拉整个楚国陪葬,对吗?” 说到母亲,傅忆的疯狂才有所收敛,目光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我的母亲……呵,皇帝从小不停对我说,我是明月信的孩子,要我敬他爱他……可即使我没见过几次,我一直知道,我的母亲,叫明月沉。” 傅思看着从傅忆颊边滑落的液体,那是眼泪,一个疯子思念母亲的眼泪。 “你应该知道,我母亲是明月信的妹妹。孪生兄妹,长得很像。”傅忆用手背抹去眼泪,血泪融合,看着触目惊心,“草原双子,据说是长生天的恩赐,可最后,成了我母亲最大的噩梦。” “当时楚吴草原,三足鼎立。两国密谋瓜分草原,但忌惮草原人的神力,于是想方设法窥探其中奥秘——”傅忆冷笑着,“于是便有了当时的大皇子二皇子隐姓埋名潜入草原。 他们发现,凡草原之主家族传承血脉,或强或弱,有离魂新生之力。 彼时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玉华寺住持,蓄意接近草原唯一的小公主——也就是我的母亲——但后来,他爱上了她,爱到愿意为她舍弃楚国天下。我母亲,也很爱他。” 傅思抿着唇,很显然这段两厢情愿的情感并没有得到圆满结局。 “那时的二皇子也爱上一个人,可惜,是个男人,并不能为他生下带有草原血脉的儿子。 但这并不会让他过分伤神,他可以同时爱着草原男人,同时窃取草原机密。可以灭了爱人全族、将爱人家园烧为灰烬,也可以抓回已经和心爱之人逃离家园,马上就要过上安稳生活的爱人的妹妹,将她囚禁,逼她生下一个一个像极了舅舅的孩子……第一个孩子还算让他满意,但还不够,还要生……女人疯了,把后来生下的孩子都当场掐死,所以他斩断了她的双手;女人又把几个孽种踢得断气,所以她的腿也断了……” 傅忆抬起头,目光已经麻木,“我最后一次见到我母亲,是在快到十三岁时——我那么听皇帝的话,磕头求他,他终于同意我见她——但,四肢尽断的母亲啊,没有半点见到儿子的欢喜,只有恨。她对我说,你怎么不去死啊,孽种!然后咬舌自尽,结束了她悲惨又屈辱的一生——带着浓浓的恨。” “所以,你现在还要问为什么吗?”傅思冷笑着,“我做了皇帝十几年的孝顺儿子,也该替母亲尽尽孝吧?” 傅思满心震撼,一时无言以对。 突然想到陆沉说过的话—— 他说如果知道傅忆经历过什么,或许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将心比心,如果是有人这样对待商榷……傅思摇了摇头,他恐怕会做出更决绝疯狂的事来。 “但百姓是无辜的。”傅思说。 “那又如何?”傅忆不屑道,“你忧心百姓,可你救不了他们!他们也救不了你!哦对了,你的生辰快到了吧?我可得好好送你一件大礼——” 傅忆骤然扑向傅思,袖中藏着的匕首刺向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第89章 爱 “傅思!” 商榷满头冷汗惊叫着醒来,慌忙去看身旁。 猫猫不在! 商榷感觉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又感觉喉头不断泛上腥甜的滋味,慌张无助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快要窒息了,只能不停安慰自己,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应该和上次一样,虚惊一场……肯定是这样! 猫猫怎么会有事,怎么能有事! 梦里傅忆疯狂至极,举起匕首猛然刺向傅思。傅思没防备,虽身手敏捷下意识躲闪,到底还是被划破了盔甲,瞬间鲜血喷涌。 和上次一样,商榷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失魂落魄地从家里跑出来,毫无头绪地四处寻找,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嘶哑的嗓子放声呼喊傅思名字,脑子里是挥之不去的一片血红。 好多血……像小时撞死那样……这个世界的身体死去,不会杀死本体。但如果本体损伤呢…… 商榷不敢去想。 傅思,他是楚国百姓全民的希望,是商榷一个人的至爱。 他不能有事啊! 商榷丢了魂似的走在校园道上,被步履匆匆的行人撞到肩膀险些跌倒。 商榷浑浑噩噩抬头,对方和同伴忙不迭向他道歉。商榷哪有心情计较这些,摆摆手,“没事,你们走吧……” 对方瞧他脸色不太好,关心了几句,商榷都没回答,对方也不再多管。和同伴快步离开,边走边说:“我看见论坛上有人发照片,研究生公寓外边梧桐树上有个穿古装的帅哥,好像是受伤了?怎么会在树上?” -- 第123页 “说是胸口还在流血呢,要是真受伤,早有人报警了,拍戏呢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 低声的交谈传到商榷耳朵里,公寓……梧桐树……古装!商榷心头猛跳,径直飞奔到那棵梧桐树下—— 他和猫猫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和傅思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穿过层层围观群众,商榷仰头,透过迷蒙水汽,看着—— 公寓楼底有一棵梧桐树,树杈上坐着身着玄色战甲,按着心口汩汩流血伤处的少年。 四目相对。 两心相许。 千年的时空重叠在这一瞬。 围观群众中有见证了上次网络风波的,认出商榷,虽然搞不清楚这对小情侣大清早一个穿着睡衣、一个血糊糊坐树上是什么情趣,还是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商榷来到树下。 商榷头脑都放空了,呆呆地仰望同样无措的傅思。 傅思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来到这里,他只记得,傅忆重伤了他,他怕自己是要死了,失去意识之前,念着商榷的名字。 就算要死,也得死在商榷怀里啊。 然后他就来到这里了。 回忆起傅忆动手前的意味深长的笑,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生辰礼吧。 真是,一份大礼。 看着树下的商榷,傅思脸腾的就红了,常言道近乡情怯,大概说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同床共枕过那么久,抱过亲过,却是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这种要死不活的狼狈样。 傅思紧张到不知说什么。 干脆喵一声好了。 “喵~” 嘴比脑子动得快,众目睽睽之下,气宇昂藏的傅某一开口像极了一只黏人又爱撒娇的大胖橘。 帅哥们就是这么谈恋爱的么?瞧这手握雄兵似的穿戴,听这身娇体软的喵叫,吃瓜群众震惊,这是什么大型魔幻角色扮演小情趣? 商榷笑出一串眼泪,弯着湿润的眼眸,在梧桐树下张开双臂,无声地做出迎接的姿态。 傅思看着商榷很久,不顾伤口还在流血,纵身跳下,与商榷抱了满怀。硬质的铠甲划破衣角,胸口的血染红睡衣前襟。 怀里暖乎乎的,对上那双同样雾气朦胧的眸子,商榷微笑:“我这身睡衣不便宜呢。我也不要你赔,就当作聘你的彩礼,好不好?” 傅思红了整张脸,喉结滚了滚,贴在商榷耳边说:“当嫁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是刀,实际上是糖。 猫猫:我有主角光环,怎么可能死? 商榷:不知道说什么,都来吃喜糖吧。 傅忆:滴!您的生日限定体验卡充值成功。 注意这一章的字数,不是我短小[理直气壮.jpg]结合第二章食用,效果更佳。 第90章 他们 彩礼还是嫁妆这个问题,商榷暂时来不及考虑,傅思的伤虽然不至于要命,也绝不能放任不管。 傅思从树上跳下,伤口更加撕裂,血染红了商榷上衣,甚至溅在了无辜的围观群众身上。 大清早,见证了这么一场血腥爱情故事,虽然完全搞不清楚来龙去脉,丝毫不影响吃瓜群众浮想联翩,自我编造出人设情节来。有的举着手机拍照,更有手快的已经在论坛上更新了帖子—— #不知名鲜肉带妆从片场赶到学校,上树只为博美人一笑# 都以为傅思是哪个剧组还没走红的演员,颜狗们对那张气质超凡的脸欲罢不能,可惜扒着全网搜索也没找到资料,心想大概是一百零八线的小角色。 小角色也够让人羡慕的了。已经A大商榷商大佬这么优质的男友,情场事业的得意总不能都让他占了。 吃瓜群众以为是道具装扮,但傅思的伤是实打实的,眼看着他因为失血,脸色越来越苍白,商榷连说“麻烦借过”,扶着人逃出层层围观。 得赶紧去治伤。 傅思没有这个世界的身份,肯定不能去正规医院,商榷当机立断,“去周野那吧!” 周野那有医生—— 虽然是兽医。 虽然傅思不在意兽医不兽医,却坚决不同意,拧起眉头,“不行!我可是知道的,他对你有过非分之想!你们还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 商榷怔了怔,哦对,赵瑶说起那事时,猫猫听得一清二楚。无奈笑道:“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又怎么样!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专一!我才不愿意受他恩惠,倒像我欠了他的……反正就是不能到他那去!死也不去!”傅思别扭劲上来,简直不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帅,甚至不像十九岁的男人,活像一只撒娇无赖的小猫咪。 小男朋友这是在吃醋嫉妒啊,要是平时,商榷心里还会挺得意,但现在急需看医生治病啊,可不能由着大皇子同志性子胡来。 商榷习惯性地想揉不听话的小家伙脑袋,一伸手却摸到冰冷的盔甲,为难地仰头看他。傅思会意,主动摘下玄盔,垂下头用发顶蹭了蹭商榷手心,委屈巴巴的。 “我真的不想去啊,没事的,就让伤口自己愈合吧,我感觉我都没怎么流血了……我就是有点嫉妒……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真的来到你身边了……他和你朝夕相处那么久,这样的好事,我想都不敢想,凭什么他可以……” -- 第124页 患得患失的语气让商榷心都化了。 天知道商榷从噩梦中惊醒,发现猫猫不见有多害怕;见到傅思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有多欢喜。 真是像梦一样。 商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怕梦会醒。 猫猫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当然会更担心,和商榷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不愿耽误,更不用说去“情敌”那里治伤。 但是,无论何时,商榷都要保护好猫猫啊。有商榷在,猫猫什么都不用怕。 “听话,傅思。” 商榷手掌从傅思发顶往下,滑过他眉骨、鼻尖,指腹缓缓描绘唇形,然后游移到下颌。与此同时,柔软的双唇贴上了手指刚刚经过的位置。 又轻又快,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止。以至于结束之后傅思的脸才烧得通红,按着心口晕乎乎地说:“这……好像能止疼,能不能……再来一次?” “想得美……知道疼就去看医生……”商榷垂下头,耳朵尖都绯红了,踮脚贴在傅思耳边,温声,“乖一点,去让医生给你治伤。你不怕死,我怕……守寡……” 傅思全身的血瞬间冲上头顶:!!! 去看医生,马上! 管他人医、兽医,管他周野什么野!赶紧来个人把猫老爷治好!马上!立刻! 毛茸茸宠物店里的专职兽医接到老板通知时觉得很稀奇。 他是兽医,居然还有人“慕名而来”找他看病。啧啧,这真是本人职业生涯高光时刻,兽医成就感爆棚,用顶级的消炎药、高超的技术给傅思处理好伤口,完事顺手把伊丽莎白圈往他脖子上套。 傅思瞪他一眼。 兽医赶忙丢下圈子,赔笑道歉:“不好意思,弄错了!对不起啊,给动物做绝育习惯了!我刚刚一晃神,以为是在给猫做手术呢……” 傅思:…… 你一晃神也晃得太厉害了。这样对待大皇子,在楚国太医院,是随时要被拉出去砍头的。 但这里毕竟不是楚国。傅思不仅砍不了兽医的头,甚至还得咬着牙对他说感谢。 兽医摆摆手,表示医者仁心都是举手之劳分内之事。 他看在和周野的交情上,虽然心里觉得这位身着奇装异服,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连医院都不敢去的青年来路可疑,到底没有多问。收拾好工具,继续去给宠物店里那些需要永久性消除俗世欲望的动物做手术了——还是小动物可爱,乖乖戴圈,也不会瞪人。 伤口止住了血,傅思身体向来强健,痊愈只是时间问题。他不愿意留下来输液,非要商榷带他回家——在周野的地盘上,猫猫心里非常不舒服。 又使小性子。流了那么多血可不是闹着玩的。商榷不依,守着他打点滴。 既然不让回去,傅思以退为进,说伤口疼得厉害,让商榷再亲他一下镇镇痛。商榷红着脸握住他手,低声:“别闹……回家再说……” 周野看着黏黏糊糊两人,双手环抱于胸前,调笑地摇头,“商榷,你这小男朋友是从哪拣的啊。黏人不说,还挺能折腾。我之前还以为网上那个傅思,是你自己弄的小号呢——哪有用刺绣照片公布恋情的,对方还穿成那样……原来还真有这人啊。玩COS的?演员?” 傅思没输液的那只手紧紧攥住商榷手,心想,无知的平民,怎么敢用这样轻蔑态度说话?什么叫从哪捡的?穿成哪样啊?还演员呢,本皇子可是作为楚国万民仰仗的存在,比你强太多了。 某大皇子的抵触太过明显,商榷又是心疼又觉得好笑,没回答周野那些玩笑性质的问题,只问:“傅思的伤,大概多久能好啊?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周野开了好几年宠物店,自己也考了兽医执照,非常肯定地答复:“伤口离心脏挺近的,但这小子运气不错,只是伤在皮肉上,肋骨都没碰着。血流了不少,疼肯定是很疼,其实没什么大事。要说后遗症,大概是……会留疤?”周野别有意味地对商榷挑了挑眉,“这更不算什么了,你不嫌弃就行,他穿得这么保守,又不会有别人看见。” 排除颜色暗示,不失为一句让人安心的话。 商榷这时才算放了心,守着傅思输完液,拒绝了周野邀请朋友们一起吃饭的提议。 傅思想和商榷回家。 虽然看得见、摸得着,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一眨眼商榷就会不见。 只有回到家里,躺在那张熟悉的柔软安稳的床上,和商榷共枕而眠,傅思的心才能安稳地放回胸腔里。 ——当然,众生都是贪心的,如果睡前还能有点和谐而激烈的活动,猫猫觉得更妙。 站在家门口,对于傅某过分灼热的目光,商榷红着脸给予严厉批评—— “想都别想!你才多大,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废料……” 傅思小声争辩:“楚国七月初七,我十九了。老二老三都成婚了……我其实挺大了……” 大,也许是够大了……商榷垂着头,手上捏着从消防栓后摸出来的钥匙片,手有些发抖,对不准锁孔,脸又红又烫,蚊子哼哼似的,“就算……来日方长,你现在怎么行……” 猫猫永远行! 傅思握住商榷开锁的手,门锁冰冷,但覆在一起的双手是滚烫的。 钥匙没入锁孔,陈旧的大门悠悠旋开,傅思与商榷十指紧扣,商榷后背紧贴着坚硬冰冷的铁门,胸膛紧接着傅思的,温度炙热。 -- 第125页 一冷一热。商榷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以难以想象的快速跳动,正如他所感受到的,傅思胸腔里正发生的节奏。 在傅思臂弯和大门之间的紧密空间内,商榷在灼热的气息中抬起头,傅思的吻紧接着落下来。 瞬间,全世界只剩下傅思和商榷。 十指紧扣,互予唇舌。 商榷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与呼吸一同被剥夺的,还有理智。 “你……的伤……” “没事!” 简短几个字,对话完成。 商榷埋头在傅思颈窝里,用绯红的脸色表示默许。 傅思差点喵的一声欢呼出来。 将商榷打横抱起,傅思背身用脚勾过门来关上,没听见锁舌扣紧欢快的咔哒声,反而是恼人的敲门声将傅思定在了原地。 “小商?”老迈的声音有些迟疑。 商榷听出是陈教授的声音,红着脸从傅思怀里松出来,探头看向门口,果然见挽着妻子的陈教授在半掩的门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商,要不……你们先忙?”陈教授语气毫不意外的尴尬。 “咳咳……陈教授,您,您找我有事吗?”商榷瞥了一眼傅思,脸都黑了,握了握他手以示安慰。谁让咱们新住处在陈教授家楼下呢,商榷绷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傅思。我跟您说过的。” 傅思郁闷至极,还是恭恭敬敬地对陈教授欠身问好,“陈教授,陈太太,您好。” 陈教授慈祥地点点头,身旁的沈奶奶笑吟吟地看着傅思,牵起他袖口,喊了一声:“猫猫乖,好好的哦。” 傅思和商榷闻言对视一眼,听陈教授低声解释道:“桂枝的幻觉越来越严重啦,不好意思啊小傅,她把你认成小商的猫了。对了,那只猫呢?” 傅思的懊恼瞬间一扫而空。 没有认错,他在心里说,傅思从前是商榷的猫,现在,是商榷的人了。 “猫猫在我身边呢。”商榷看陈教授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您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沈奶奶还在专心地看着“猫猫”,陈教授温柔的目光尽数落在妻子身上。 “我和桂枝结婚五十年的纪念日快到了。我想送她一份特殊的礼物。”陈教授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手帕里包着一张红纸,将红纸递给商榷,“这是我们的婚书。那时候虽然也办结婚证,但我们还是写了这个。证是国家给的,这,是我们自己的约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同心结上桂枝香,永效两双双】 …… 望舒,月也;桂,月之精魂也。 缠绵悱恻的词句构成婚书,约定了陈望舒和沈桂枝一生的相爱相守。 “我看见网上你们一同入画的刺绣了,很美。”陈教授说,“我也想请那位帮你们刺绣的行家,替我和桂枝,绣一幅婚书,作为我们结婚五十年的礼物。小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麻烦你们了。” 商榷与傅思对视,十指紧扣,无需言语,两人已领会对方心意。郑重点头,同声道:“我们这就过去一趟。谢谢您的提醒,我们也需要一份婚书——” 一份,秉持天地,只属于商榷与傅思的,约定他们一生的,独一无二的婚书。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注:本章诗词分别引用于: 1.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邙风.击鼓》 2.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车遥遥篇》 3.同心结上桂枝香,永效两双双《临江仙·乐奏箫韶花烛夜》 第91章 幼稚鬼 从周野店里回家,是午后。商榷带上陈教授夫妻二人的婚书,驱车前往峨眉时,傅思就坐在副驾驶。 和之前一样,又和之前不一样。 暮色向晚,他们要在天黑景区关闭前赶到红婆婆家里。 车窗外景色被飞速抛在身后,傅思连战衣都没来得及换——他也不想换,红婆婆之前帮忙刺绣,绣的就是身着古装的傅思,现在穿着这一身过去,老人家肯定一眼就能认出—— “哎哟,跟我梦到的一样!菩萨显灵!这娃娃长得真好看,是你男朋友的嘛!”红婆婆肯定会哈哈大笑着这样对商榷说。 那时候,傅思会骄傲地挺起胸脯,在商榷通红的脸上大大亲一口,商榷一定连脖子都泛起粉红,说,“当着老人家,别乱来……” 而慈祥的红婆婆就会夸张地捂住双眼,连声说:“哎哟喂,我什么都看不见的哦……” 傅思怀抱着那幅由红布妥善包裹的刺绣,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商榷开着车,余光里全是大皇子傻乐的模样,笑意也跟着往外冒:“我们不是去请红婆婆帮忙绣婚书吗,怎么把这个也带上了?” 傅思没回答,歪过头靠在商榷肩上,乌黑的长发流泻在两人胸前。 从商榷衣兜里摸出手机,无师自通地打开相机,切换成前置摄像头,关了闪光灯,车子开进隧道,两旁昏黄灯光照耀,手机屏幕一闪,下一瞬就呈现出一张温馨依偎的合照。 商榷不爱拍照,但还是在傅思按下拍摄键时配合地侧过头笑弯了眉眼。 余光里扫着大皇子同志拍完之后还在低头鼓弄手机,商榷抬了抬肩膀戳他,“干什么呢?真是猫猫成精了,拍完照还要修图?” -- 第126页 傅思下巴在他肩头蹭了蹭,把手机放回衣兜,调皮地“喵”了一声。 “是成精了,连家都成了。但修图我还是不会,也用不着。我和商榷郎才郎貌,天生就长得好看极了。” 上哪学的这么油嘴滑舌!商榷是个不爱听恭维的人,从来也没觉得自己的长相值得过分骄傲,现在听傅思这样说,心里忍不住的得意—— 恰好,他长成了傅思喜欢的样子,而傅思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郎才郎貌,天生一对。人生简直不能再圆满了。 商榷一路疾驰,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峨眉,刚停下车,兜里的手机一条接一条响起通知音。 傅思先下了车,扶着车门看着坐在驾驶位的商榷,明亮的车灯照得他眸子闪亮,“你快看看,是什么重要消息。” 瞧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商榷不用猜也知道是大皇子同志刚才埋头玩的小把戏,点开手机一看,各种社交软件上消息通知雪片一样不断飞来,商榷首先点开校园论坛。 大多数私信商榷的人都抛来一条首页热帖链接—— #有人不仅有猫,而且有男朋友,而且男朋友还是——# 卖了个关子的标题很容易吸引访问,而点进楼里的用户无一例外地在楼里刷着同一句话: 把狗骗进来杀,您礼貌吗? 商榷一眼扫过去,看见主楼马甲挂着【傅思】,配图是刚拍的合照,正文就发了一个字—— 我。 得意到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本来A大不少学生都是商榷的颜粉、才华粉、人品粉,之前网络风波中更是不请自来为商榷重拳出击,当然认识商榷,也知道他公开的男友名叫傅思。 但谁能想到,温润如玉沉稳低调的商大博士,找的男朋友谈恋爱跟小学生似的,还上学校论坛特意发帖炫耀,可把他能耐坏了!不就是谈恋爱吗,不就是跟有颜有才的男朋友谈恋爱吗,谁没有似的—— 楼里有人搬运之前在论坛上很火的梧桐树下抱猫照和新鲜出炉的梧桐树下相拥照,再配合主楼暖色调的合照。 那时那地,那人那猫。温柔的晨曦在他们身上,爱,忽然有了形状。 现在是他,以后是他,永远是他。 吃瓜群众捂着嘴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狗粮是柠檬味的!太酸了! 【小学数学没及格】:妈妈问我为什么舔屏幕! 【所以3918】:我不同意这门婚事!除非让我加入![doge] 【A大之光】:我现在突然理解那个叫傅思的屠狗行为了,要是有这么帅这么温柔的男人让我坐副驾驶,我何止靠他肩膀,嘴都要给他亲烂! 【只会喊666】:何止亲烂他嘴,□□…… 【自信喊老婆】:何止□□,还要…… …… 论坛自动屏蔽了不太适合公之于众的文字,但楼主把这些虎狼之词都赞了个遍。 商榷从头到尾看下来,笑得脸都酸了,抬头看傅思,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今年几岁啊?大皇子小朋友?” 傅思得意地勾起唇角,点点屏幕,“十九啊。网友说,我这种,叫年下小狼狗。” 商榷下了车,关好车门,习惯性地捏猫猫肉垫似的握住他手。 “分明是幼稚的大橘。” “才不幼稚呢,我都是成家的人了。” “幼稚鬼……” 论坛上浮动着恋爱的酸臭味,商榷和傅思一边上山,一边接着看大皇子小朋友刚刚四处炫耀的“战绩”—— 商榷和傅思共同认识的人,都收到了那张合照。 杨长江回复:好家伙,总算见到活的了!周野刚才跟我说,我还以为他吹牛呢!(顺便多句嘴,你男朋友好看是好看,是不是不大聪明……听说,他受伤看的是兽医?要加强家属知识文化教育啊商大佬!) 周野则回复了一张图片,也是合照,他和宋词一起救助被虐待的猫猫。不就是秀恩爱吗,谁没条件似的。 何女士也收到了图片,她的关注点和所有人都不同—— “小商啊,我怎么觉得你男朋友那身衣服,做工精良考究到不像现代工艺啊?……不会是博物馆里顺出来吧?……咱们学历史的,可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啊,家属也要约束好……” “怎么连何老师你也不放过?商榷无奈地揉揉傅思脑袋,对方无辜摊手,“谁让她女儿对你有好感呢,主权问题,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松懈。” 商榷心想,不愧是傲娇大橘,这种广发照片的行为,跟撒尿圈出领地有什么差别? 算了,自己的男朋友,除了宠着,还能怎么样。 紧接着,商榷妈妈的电话打过来。 商榷更加哭笑不得,虽然迟早得带他回去见家长,秀恩爱秀到亲娘面前也不太好吧。傅思却笑得一脸灿烂:“作为晚辈,已经发了那么多人,有好事怎么能落下父母?” 理不直气也壮。 但下一秒,猫猫就萎了。 电话接通。 宫教授:“商榷啊,总算让我们见到张正常的照片了,小伙子看起来挺好的……对了,你爸让我跟你说,我们家不缺文科理科的博士了,让傅思去考个工科的吧……考不上不让进家门。” 猫猫:???!!! 当事猫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 第127页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笑不出来.jpg 晚上见~ 第92章 婚书和戒指 山路蜿蜒而上,青瓦平房亮着暖黄的灯光。 红婆婆虽然没真正见过傅思,一眼就觉得这个高大帅气的娃娃真是和梦里一样招人喜欢。热情地将两个小情侣迎进屋子里,见傅思垂头丧气,问:“娃娃,你啷个不高兴哇?是不是你男朋友欺负你嘛,跟婆婆说,婆婆帮你收拾他!”假意作势举手要打。 傅思忙把商榷护在自己身后,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学业压力太大,想要正式被商家接纳遥遥无期而苦闷,哭笑不得道:“红婆婆,我们好着呢……” 虽然已经快到七月,山上气温依然不高,红婆婆穿着大红的夹袄,升了盆火取暖,揣着手笑眯了眼,“我也觉得你们不能有啥子事,这么般配两个娃娃。来这又想绣点啥子?坐下说。” 红婆婆拿了两个板凳出来,商榷和傅思并膝坐下。红婆婆则坐在自己时常刺绣的桌边,戴起眼镜,仔细浏览他们递过来的红纸。 端详良久,又是点头又是嗯嗯作声,看完折好,按在桌面上。 “写得好……但是我认不得字的嘛!” 商榷:…… 傅思:…… 那您是怎么看出好来的? 红婆婆刺绣技术高超,但年龄也是相当大了,她不识字也并不算很让人意外的事,但是商榷纠结,这样怕要让陈教授失望了。 红婆婆一摆手,大气道:“这个没得妨碍的。认不得字不耽误我照猫画虎。我虽然看不懂,但是我晓得红色是喜庆的,这上面写的一定是好事,那我肯定是要尽心尽力的。” 商榷点头:“是一对结婚五十年的老夫妻的婚书,更是他们结婚的誓言,他们想做成刺绣作为纪念日礼物。” 红婆婆:“那好得很啊!说起来,婚书、誓言……我跟我老头子也有类似的东西——”红婆婆指着头顶,“喏,这片,还有那片瓦,他还活着的时候,因为屋子漏雨他专门换过的,那时候我跟他拌了几句嘴,回娘家了。他修着屋顶,突然想到,我已经走了好多天了,他就在瓦片上画正字来数日子——” 红婆婆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我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但我认得正字,天天一抬头就看得见——写完了一个正字,第二个正字还差一横,他熬不得了,去娘家把我接回来了。他跪在搓衣板上跟我说,以后再啷个吵架,都不要走,就算走,也不要超过两个正字……净哄我,他都走了好久了,我都数不清是多少个正字了……” 战场上流血流汗,傅思眉头都没皱一下,但看着红婆婆用手背擦拭眼角,傅思也觉得眼睛发热发酸。 一手攥着那幅双人刺绣,一手与商榷十指紧扣。 傅思一辈子也不要和商榷分开,一个正字都不要。 婚书红婆婆留下了,告诉商榷,还是一个月时间,到时候来取。 商榷:“其实……我们也想让您帮忙给我们也绣一幅婚书。” 红婆婆:“跟这个一样吗?我一辈子都没做过重样的东西哦。” 傅思和商榷异口同声:“当然不是!” 红纸金字的样式看似相同,但字里行间是爱人间无二无别的故事。 不可复制,不可移植。 “那你们的结婚证啷个写嘛?”红婆婆直接把婚书说成结婚证。 结婚证。 商榷和傅思心头都被这个可爱的口误温暖得彻底柔软下来。 他们马上就要有结婚证了。 他们自己想要的。 红婆婆给的。 在峨眉的青山秀水间,在安宁祥和的古寺旁,在上天的见证下。 商榷和傅思,立下誓约永不分离。 婚书的内容顺理成章。 商榷问红婆婆借了纸笔——红婆婆不识字,当然没有正规的纸笔,但火盆烧尽,门前檐下堆着青瓦,商榷以瓦为纸,以碳为笔,写下了庄严的词句。 一生一代一双人,不教两处销魂。 落款商榷。 傅思接过碳笔,写下—— 但为商榷,沉吟至今。 署名傅思。 写完还觉得不够,大皇子小朋友想了想,在自己名字后添了个“喵”字,又画了个不甚规则的心形,将两人名字圈在一起。 红婆婆不识字,拿起瓦片端详一阵,称赞道:“写得好!又黑又端正!” 商榷和傅思相视而笑。 红婆婆妥善地收好瓦片,商榷特意带了现金来,双手递上,“麻烦您了。” 红婆婆只拿了其中一半,“要不了这么多,上次给那个胖猫儿绣都不费钱,更不要说这个了……唉,那个猫猫呢?” 傅思俏皮地“喵”出一声,笑道:“猫猫不是在这呢吗?成精了,也没那么胖了,婆婆你认不出来了吧?绣这个可比绣胖猫重要得多,婆婆你就都收下吧。” 红婆婆笑得直不起腰,“哎哟还说成精了……你这个调皮娃娃,就晓得逗我老太婆耍……你男朋友拿的钱,你不心疼哇?年轻娃娃,不晓得节约,你才十八九岁,不晓得你男朋友挣钱养你辛苦。还是收回去,我保证给你们做得巴巴适适就对了!” 红婆婆把钱塞回去,又握着傅思的手,与商榷的手叠在一起,“有缘分在一起不容易啊,一定要好好的哈!” -- 第128页 枯瘦的手在他们手背上拍了拍,觉得空落落的,盯着看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拍手道:“结婚证有了,啷个能没得戒指嘛!” 商榷也想过这个问题:“出来得匆忙,我回去就买。” 红婆婆摇头,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红布小包袱,解开,里面躺着一对鲜艳的红线戒指。 “不要嫌简单哈,这可是别个求不来的。”红婆婆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说,“这根红线是我老头子以前帮忙给庙里菩萨塑像时,偷偷藏在菩萨手心里的,放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取回来拧成两股戒指……那时候穷,但穷有穷的浪漫嘛!你们拿去!菩萨保佑的!” 万年寺无梁殿里供奉的菩萨,可不管姻缘红线,但商榷接过这两枚柔软的戒指,瞬间感受到无限的祝福。 这是神佛保佑过的挚爱,是可以跨越生死、历久不变的承诺。 一根红线,一对戒指,一双爱人。 红线套上无名指,红得那样喜庆那样热烈,恰似,商榷与傅思的爱情。 新婚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吃颗糖晚安~ 第93章 同心(修) 确定好婚书样式,听红婆婆边做刺绣边讲述自己和丈夫的故事。 山林间的小平房里,火盆里拢着微弱的炭火,清冽的冷风从门缝里扑进来,一冷一热中和成舒适的温度,让人恍惚沉溺,仿佛世上所有的纷扰都和他们无关。直到困倦地打起呵欠,才发觉夜色已深。 “哎哟,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了!”红婆婆放下手里的活计,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这个时间,景区的门恐怕都关了。你们只能在山上过一晚了。” 商榷在手机上搜索酒店,很不巧,六月算是刚进入旅游旺季,周围的酒店都已经满房。 “还是去万年寺碰碰运气吧。”傅思抱起那幅刺绣——他特意带过来就是为了请红婆婆帮忙绣上他和商榷的名字,算是结婚照。 红婆婆送两人到门口,瞧着不远处的寺院,只剩零星光亮,摇头:“庙里可能也关门了,要不然你们就在我家里歇一晚,把条凳拼起来,勉强还是能睡。” 能睡是能睡,但条凳又窄又醒,睡一晚起来腰得酸死,傅思从小到大皮糙肉厚无所谓,不能让商榷吃这种苦。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商榷举着手机照明,从红婆婆家到万年寺的路上,青石板铺成的阶步两旁,都挂着粗麻拧成的红绳,红绳上挂着黄铜制成的同心锁——两锁相扣,悬挂在红绳上,寓意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风吹雨打,锁扣染上铜绿,有的甚至已经断裂。 锁断不吉。但单凭一对锁,也保佑不了一生顺遂。 “花时间栓这个,倒不如多亲亲心上人。”傅思一手把刺绣抱在胸前,一手握着商榷手,话一出口紧接着就是行动,在商榷靠近耳垂的下颌位置亲了一口。 “佛寺跟前,大皇子小朋友你能不能稳重些?”商榷无可奈何的目光投过来,傅思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我还是猫的时候,你就经常这么亲我!” 亲猫和亲人,能一样吗? 再说,当时要是知道大黄子就是大皇子,他才不会那么外放呢……好歹得矜持点,在未来男朋友面前保持斯文形象啊,现在想起来,怪难为情的。 手机灯光照亮商榷微红的脸颊,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一抬眼,见前面青石路上站着个身穿袈裟的人,正垂头摘下红绳上锁扣断开的同心锁,丢进肩上挎着的褡裢。 鼓囊囊一团。 看来不能“永结同心”的,还不少。 商榷认出对方是万年寺的住持,心想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赶紧领着傅思上前,合掌见礼:“又见面了师父,这次还是希望您能收留住宿一晚——我们两个人。” 住持师父目光端详两人一阵,没有答话,商榷有些没底,毕竟傅思身穿奇装异服,两人手牵着手刚才傅思还亲了他一口,或许住持都看在眼里。 红婆婆能包容他们,清净佛门可就不一定了。 住持师父没说话,径自继续走自己的路,一路走一路摘下坏掉的铜锁。 大概是褡裢太重,从住持肩头滑落,傅思眼疾手快,及时接住。 褡裢沉重,坠手。傅思有伤在身,商榷怕他扯到伤口,急忙去接。 两人四手把褡裢还回去,住持垂下眼看了看,“拿好。等会跟我回去。” 意思很明确,要想有归宿,就得替师父拿着。 傅思急忙把褡裢挂在肩上。 住持不紧不慢地重复摘锁、放锁的动作,百来米长的青石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傅思肩头的褡裢越来越沉,住持问了几次“担得起么”,他都说没事。 但商榷看着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抱在怀中的刺绣也晕开暗色,拉住他不让再走,又去接他肩上的褡裢。傅思哪舍得让他受这份累,商榷低声:“别逞强,有我在呢。” 即使商榷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分担,因为他和傅思在一起,是“我们”。 商榷强硬地从傅思肩头接过褡裢,当即觉得泰山压顶一样行动艰难,但还是坚持跟在住持身后。 走到红绳尽头,住持摘下最后一块松开的同心锁,但这一块比之前的都新,也没有锈蚀的痕迹——或许,在挂上红绳时,许愿的人压根没有上锁——无望之望,何必强求。 -- 第129页 借着手机照明的光亮,商榷隐约看出那对同心锁其中一把上面上刻着“沉”字。 商榷心头一凛。 另一把上,不会刻的是“忆”字吧? 傅忆带给商榷的恐惧像夜色一样,无孔不入。商榷周身发冷,心里忍不住想,他可以送傅思过来,大概也可以……收回,一切都凭他的意愿——谁也摸不清他会怎样抉择。 商榷握紧了傅思的手。 ——好不容易才握住的手,怎么可以轻易放开! 住持收完所有坏掉的锁,从惶然的商榷肩头接过褡裢,并不觉得沉重似的,步伐比先前快了许多,而且方向也不是回寺里。 商榷心头不安越发加剧,和傅思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担忧。 这位住持,恐怕也知道些什么。 快步跟随,从寺外一路向上,一直来到金顶悬崖峭壁前。 熟悉的地方,勾起糟糕的回忆。 住持将褡裢放下,背对两人,望着黑茫茫的云海,忽然说—— “这里确实胜过楚国千百倍。侄儿这次生日,过得还舒心吧?” 夜风呼啸。 傅思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侄儿? 还有哪个会叫他一声侄儿? 不就是那个在玉华寺出家的大伯父——他不是说自己不是傅家人,伯父之称无从谈起么? 现在倒是喊侄儿喊得顺口。 他也来了。 能来到这里,也是傅忆的手笔吧?他和傅忆,自始至终都是一路的,傅忆疯狂的行为,是因为其母悲惨遭遇。而作为明月沉曾经的爱人,大伯父未必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整日的梦想成真般的愉悦瞬间被现实戳破。 傅思心头骤然慌乱,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先前被喜悦冲昏头脑,甚至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考虑:他以人身来到这里,那猫猫去哪了?被换去楚国了?以为就此可以和商榷长相厮守,但战火中节节溃败的楚国怎么办?难不成要猫为国纾难? 傅忆还在军中作乱,皇室钦差,谁敢忤逆谁敢拨乱反正?一只猫么? 冷风吹干了傅思登山出的汗,却又勾起了一层新的冷汗。 刚才,住持反复问:“担得起么?” 问的不是锁,是楚国天下。 担不担得起另说,真心而言,傅思不想担。 他从蜀州偏远之地长大,未受皇家恩惠,一生都没有远大抱负——除了和商榷白头到老,这是他此生最长远的计划了——凭什么到这时候要让他肩负责任,而不是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傅思的沉默,商榷都懂。 站在悬崖边,猎猎的夜风吹动衣摆——住持的袈裟,傅思的战衣,商榷的衬衣……错乱的时空重叠感让人晕眩,商榷扶着傅思手臂,才觉得心神安稳,“既然您这样说,我也叫您一声伯父——” “傅思的生辰礼,我们很欢喜……旁的不需要多说。您既然知道这里比楚国好,又已经出家,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必与傅忆走向与天下为敌的不归之路?” 住持没有回头,垂眼看着放在脚边的那些可怜的同心锁,声音飘散在风里,显得格外高深,“有什么放不下的?已经拿起,又放下,如今还执着的,只不过是明知业障却不肯放过自我。” 面前是深渊万丈,背后是平稳实地,住持叹息:“知道此地何名吗?” 当然知道,这里就是小时的母亲谢穗自杀身亡的地方,也是傅忆第一次出现在商榷生活里的地方,他抿了抿唇:“舍身崖。” 住持摇头纠正:“摄身,而非舍身。峨眉三绝,其中佛光普照时,众生能从其中看见本身,故为摄身。又有此生难得,惜摄自身之意。”【1】 舍身,摄身。 一字之差,心境千差万别。 彼时,傅忆站在这里漠然看着谢穗寻死,冷着心肠与世界相背一意孤行;如今,商榷和傅思站在这里,却会想到,那一次幸运相逢的佛光,商榷和猫猫都在佛光里—— 人生有幸,理应珍惜。 “有太多话,那孩子没说,我明白他的心意,也没法阻拦他。”住持转身,目光悲悯,“万事皆有缘法,孩子们。” “傅思,你看似可以放下一切,在这里快活一世。但万事有缘法,若有所求必有所予,你姓傅,傅家的荣宠功过都与你有关。楚国的生民百姓正如你方才担负的铜锁一样,无论如何沉重,都不能半路舍弃,除非有人替你接过重任,你才无亏无欠。 若楚国不再需要你,你才能真正离开楚国。” 傅思目光沉如夜色,心底明白对方所说,抛却责任与身份,仅仅是作为楚国男儿,他便不能不管不顾,在山河危难、百姓倒悬时只求自身圆满。 他其实没得选。 但到底还是会不甘心:“但我已经在这了!”握紧了商榷的手和那幅珍贵的刺绣。 若回去,为百姓而战,生死未知。即便得胜,楚国内染沉疴百废待兴,不再需要傅思的那天,是多久? 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 这些与商榷遥遥相隔的日子过去便是过去了,无从补偿。 凭什么非要让他舍己为人?为什么如此不公!傅思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血腥气息。 但他知道,他得回去了。 天空渐渐翻出鱼肚白,金色的朝阳从翻滚的云海里探头。 -- 第130页 住持望着晨曦,语调缓缓悲怆:“他送你生辰的礼,当然只是在生辰当天……他成全过太多人了……包括他母亲,包括我,甚至包括你……我跟你说过,她死前神志涣散无法新生,但那孩子甘愿赔上自己成全了母亲…… 万事有缘法,人总会到正确的地方,在正确的时间,遇上正确的人……我见过她了,垂垂老矣独身一人,做着从前丝毫不感兴趣的刺绣,爱过一个从前绝不可能爱上的人……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但很幸福。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你们或许可以有更好的结局……” 风吹散了这些低沉的声音,新的阳光照耀大地。 阳光收走了傅思的生辰礼物,连同那幅将古今重叠的刺绣,带回古老的时空。 商榷看着空出来的双手,缓缓抬头,日光里,还存留着他和傅思的照影。 又是相隔千年了。 但一定会再见。 一定会。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发成两章,合在一起了。 下一章还是晚上九点~ 第94章 归来 意识昏沉间,耳边是嘤嘤的哭声,嘈杂扰人。 傅思感觉心口像压了什么重物,喘不过气来。手中握着什么,柔软中带着经纬起伏的纹理。 挣扎着想起身,胸口的伤被牵动生疼,但与此同时压在胸口的重物挪开,傅思动了动眼睫,耳膜被一声激动到变了调的尖叫刺痛—— “大哥醒了!大哥醒过来了!” 傅思睁开眼,见床边围着许多人:有哭得涕泗横流的傅悉,有刚刚舒开眉头的周墨,还有军中几位重要将领……但傅忆不在。 “你们……都围在这里,何人指挥战局?”傅思勉强坐起,胸口湿答答一片——倒不是伤口未愈流血,而是被过分脆弱的弟弟泪洒衣襟,湿透了——看着傅悉灰头土脸,下颌也冒出青青的胡茬,憔悴了许多。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傅悉抹了把眼泪,还止不住地抽噎,老大受伤昏迷这些天,他可真是要吓死了。 谁能想到老二竟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啊,光天化日险些刺死老大,行凶之后还肆无忌惮地招摇行走。甚至用带血的手拍在傅悉脸上,冷笑着说,去看看吧,晚了可就再也见不着傅思了。 傅悉当时都吓傻了。差点尿裤子。 众人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傅思,顿时乱成一团,好半晌才想起来急召军医救治元帅。冷静下来之后便是义愤填膺,大战当前,所谓钦差不仅不与众将士戮力同心,反而因意见相悖对亲兄弟拔刀相向,因私废公。 众怒难犯,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使傅忆有钦差身份,还是被以周墨为首的大皇子派削去所有权力,软禁起来。而出乎众人意料,他束手就擒,甚至连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 先前的万人请愿终于送抵京城。 皇帝病体日渐沉重,起初或许有假装的成分,万人书送达之后,鲜血书就的字迹呈在眼前,皇帝急火攻心,一口热血喷在联名书卷上。 底层卑微将士与无上尊贵帝王的血交融在一起,模糊了那些随时会湮灭在战火中的名字,皇帝高呼“吾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军中无帅,朝中无君,国将不国。前朝后宫群龙无首,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外戚坐大权臣当道之患,京中三品以上朝臣商议之后,决定朝堂上由周家、徐家暂时主持大局,后宫则由贵妃与淑妃两方制衡。 后宫还好说,不过是各妃嫔轮流为皇帝侍疾,严守宫门防止宫女太监夹带偷逃。前朝就要麻烦得多:皇帝病重无法处理朝政,诸事累积繁杂,但当务之急是平定战事,守住云州、夺回陷落的陈州。 周家徐家都是二皇子的姻亲,边境的动乱本就是因二皇子而起,再赋予两家泼天的权势,难免有火上浇油的风险。 但火上浇油总好过吹灯拔蜡,如今除了周徐两家,再无可靠人选。 好好一个海晏河清的楚国,怎么突然弄成这般田地? 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京中文武大小官员,心都悬着,盼望大皇子安然度过危机,以长子身份,领帅雄师,平定国家危难。 傅思醒来,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卧床不起,说不好结果是吉是凶。二皇子狂悖、三皇子不学无术,唯有大皇子谋略胆识皆备,是楚国最后的希望。 尤其傅悉,他生怕老大死了,老二下一个对付的就是自己。老大都玩不过他,自己哪里是那疯子的对手!别说什么皇位,能保住他和老娘、妻子一家性命就不错了! 见老大醒来,傅悉欢喜得像见了亲爹似的,扶着傅思坐起,想去拿他手中攥着的卷幅,被傅思一眼瞪了回来——不知道从哪来的,刚出事那阵都没有。卷成筒状,用红布包着,即使傅思昏迷时,也紧紧攥在手中,任谁也取不到——收了手,回答道:“朝廷里派了徐大将军坐镇军中。今日是七月初七,大哥生辰。大哥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谢天谢地你终于没事了,真是上天保佑……” 七月初七。 生辰。 傅忆果然送了他一份生辰大礼。 楚国三天过去,傅思恍惚感觉还像和商榷并肩站在舍身崖——摄身崖上,朝阳初升,在佛光里,看见自身。 -- 第131页 那短短的一日相处,傅思现在回味起来,像上辈子。 还以为能和商榷就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还以为来日方长,所以不慌不忙,在刺绣上添了两人姓名,定下婚书,但商榷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 生辰快乐。 原本以为,有的是时间,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快乐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傅思现在不能容许自己沉溺在个人得失中—— 在那里,他是商榷的猫,是商榷的爱人。但在这里,他是楚国的大皇子,是将士们马首是瞻的元帅,是千万楚国百姓的希望。 傅思将刺绣揣进怀里,套上战衣,任谁也不会知道,在冰冷的盔甲下,那幅柔软的刺绣,具有多么强大安稳人心的作用。 贴身藏着这幅刺绣,傅思感到无边的力量与庇佑——画中人曾那么虔诚地拜山诣寺绕象祈福,所以一定会安然无恙、逢凶化吉。 总能和商榷再见的。 “徐将军?他如今何在?”傅思问。 傅悉与周墨面面相觑,傅悉凑到傅思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虽说是活该……唉,大哥,你还是劝劝徐将军吧……他快把老二和老二媳妇打死了……” 傅忆被软禁在狭小的库房中,徐将军来过,然后他脸上就挂了彩。而拧着帕子为他擦拭伤口的徐鲤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嘴角额头也有几处淤青。 傅思来到库房时,正遇上傅忆冷声呵斥徐鲤:“现在还惺惺作态做什么?如今你家不是全然倒戈向了傅思?你父亲不愧是英勇将军,英勇起来连皇子也往死处下拳……这样的岳丈,本王可要不起!滚!” 盛怒之下,连人带水盆一起掀翻。 满室狼藉。 这话说得太过绝情,徐鲤被父亲斥责“身为王妃,怎可不顾大局,任由信王犯下如此大错而不劝谏,你怎配做徐家的女儿!”时,也不曾落泪,但傅忆一个滚字,让她红了眼圈。 她鬓角被打湿,颊边也湿润一片,分不清是水或是其他。 怎么会弄成如今这样?当年,殿下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人……徐鲤几乎要把下唇咬破,想开口说什么,看见站在门口神色凝重的傅思,又把话咽了回去。垂头收拾好被傅忆打翻的水盆,赧然地退了出去。 狭小幽暗的库房里只剩下傅思和傅忆兄弟两人。 傅思看着傅忆随意地坐在角落里,一身落魄潦草,哪还有先前发号施令的威风。 但他也知道,即使傅忆被拘禁在此,依然是有能力随时重获自由的。 只是,他不愿。 他宁愿坐在黑暗里,一身狼狈,也不愿走进光明中,放过自己、放过所有人。 傅思从前一直觉得傅忆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见不得别人好,哪怕不利己也要损人到底。但经过那一日的见闻后,傅思好像忽然明白了他。 傅思按着心口,那幅刺绣揣在他怀里,沾染上他的体温——本身,倾注了包容与祝福的绣品就是带着暖心的温度的,只是,这份温度本该是属于傅忆的。 “你和谢穗去峨眉时,有没有去看望……她?”傅思斟酌字句,目光悲悯地看着傅忆。 傅忆沉默了片刻,然后冷冷发笑:“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具陌生的躯壳,套了一副忘却前尘的灵魂——彻底的陌生人了,有什么值得看望的?再者,就算相识,也不过是怨恨恼怒,何必自取其辱?” 打了多次交道,傅思渐渐领悟,许多时候,傅忆的话,得反着听。 说不去,就是很想去。 毕竟受了他的礼,傅思不顾地上灰尘水渍,在傅忆身旁坐下,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地讲述—— “她过得很好。没有对任何人的怨恨,即使孤身一人,也有可贵的幸福往事可以怀缅。” 傅思余光瞥见傅忆肩膀颤了一下。 “明月信说过,他快忘了从前的一切了,现在看来,她,忘得更快更彻底。”傅思定定地看着傅忆,“也许,遗忘不失为疗伤的好方法……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让自己好过,为什么非要把所有在意你的人从身边推开——陆沉是这样,徐鲤是这样,住持……你母亲……你明明可以放下仇恨拥有新生,为什么非要毁掉一切?” 傅忆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傅思想,他可能终于真正了解傅忆了——诚如陆沉和住持所说,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不是父母共同意愿的产物,至少他的母亲从未期待过他的降生,相反,有的只是厌恶与痛恨。 傅忆慢慢抬起头,闭着眼睛——睁开眼,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答非所问道:“放下?是该放下。我觉得有些累了……周围都是胸无大志的蠢货,无趣!” “你既然舍得回来,那么,那个男人对你而言也没有多重要吧?”傅忆嘲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男人之间那点事,不过是皮肉声色,图快活玩新鲜,恶心虚伪!相比之下,还是万里江山更让你心动,是吧?” “只可惜啊,战事节节败退,傅家的万里江山,那个人泯灭人性换来的天下,就要成为历史了。傅思啊,你离开商榷回到这里,却江河日下,注定保不住江山帝业,这算不算鸡飞蛋打呢?值得吗?”傅忆笑容阴恻。 傅思抿着唇看他。 “值得。如果我罔顾责任,抛弃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只图自我安乐,这样的我,才是不配和商榷相守。 -- 第132页 我不能,让商榷的爱人,做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更不能,让我们的爱情蒙上一丝一毫的愧疚与不安。 我知道该这样做。商榷知道我该这样做。即使可能再也不能相见,但我们知道,应该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临时出了点事orz 明天见~感谢在2021-06-1822:00:53~2021-06-2023:5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来一定行、RAERAE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次再也不改邮箱了9瓶;华月'见月、哭泣的现代汉语词典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必胜 陈州已失,云州必须死守。 虽然英勇将军徐锐临危受命来到军中,但依旧由傅思担任主帅——陈州的陷落让军心跌入谷底,徐将军到来能调动他处粮草军备支援,也能制定正确的战略,让吴军不得前进分毫。却还是无法振作已经低迷的士气。 虽然哀兵必胜,但那哀字说的是悲愤者,而不是悲哀者。 战局正酣,傅思顾不上养伤,拖着傅悉一起换上普通将士的战衣,身先士卒,冲在杀敌的第一线——傅悉生平头一次真刀真枪地与人厮杀,腿软手软,连剑都举不起来。敌军的大刀劈过来,他只能呆坐马上原地受死,好在傅思及时扔出佩剑,将敌人钉死在地,才算保住他一条小命。 傅悉回过神来吓得哇哇大哭,抱住傅思就不撒手,“哥!我不行的!你让我回去啊吧!我不能上战场,我会死的!” 傅思一巴掌扇开他,拔出对穿敌军心口的宝剑,手起剑落,又将好几个扑上来的敌人斩落马下—— “有我在,你不会死!你可以跟在我身后,但决不能临阵脱逃!”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傅悉不得不一边嚎啕一边挥剑斩敌,傅思嫌他丢脸,但还是一剑一个,替他除了多数敌人。 傅悉杀红了眼,渐渐也顾不上胆怯了,他也无需胆怯——每次回头,大哥都在他身后。 他相信了,有大哥在,他不会死。 如是连续三日大战,楚国将士们知道,两位皇子都在与自己一同浴血奋战,士气大大提升。 楚国突然势如破竹,将战场推出云州,逼近陈州,眼看着就要收回失地。 擒贼先擒王,吴军败退之际,画了傅思和傅悉画像,公告全军上下,有取二者之一首级者,封万户侯;杀两人者,侯爵世袭罔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再度击鼓出兵时,吴国士兵都红眼鸡似的,疯狂寻觅幅傅思和傅悉踪迹,不怕死地往前冲。 人潮如水一般涌来,个个目露出凶光像马上就要把围困住的小股人马吞杀屠尽,傅悉吓得眼泪在眼眶打转,被傅思一脚踹得憋了回去。 “哥……怎么办啊,我们被包围了……就这几个人,怎么打得过?”傅悉声音颤抖着,但还是紧紧握住手中利剑。 包围又如何!傅思目光炯炯,周身浴血,高声对身旁楚国将士们道:“我大楚得上天庇佑,所向披靡,此战必胜!” 哀兵必胜,背水一战时最有勇气。被狼群一样吴军包围的楚军将士们齐声虎啸:“所向披靡,此战必胜!” 士气高涨到新的高度,傅悉也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杀敌如削土,砍到手中剑都卷刃,终于杀出重围与大部队汇合。 他欣喜若狂地回头去找傅思,“哥,我们突围出来了!哥——” 目光落在身后按着中箭心口的傅思,激动瞬间转为惊恐,“哥!快来人!救人!” 吴军大喜,虽然认领射中楚国安王功劳的有十余人,一时间根本无法论功行赏,但这并不妨碍吴国全军上下摆酒欢庆。 与此同时,楚军上下无不忧心祈祷—— 安王一定不能有事! 若这样身先士卒与将士同命的殿下死去,楚国还能靠谁! 军医进了主帅营帐整晚都没有再出来,药童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傅悉守在帐外,急得团团转,双眼裹着眼泪忍得发涩发疼,可到底还是没有落下来—— 大哥说过,不准哭。 时至今日,不知在战场上被傅思救过多少次的傅悉不再像从前一样自私怯弱。徐将军、周将军在帐内守卫主帅,苏论则与云州州牧一起,安置难民与云州当地百姓。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所以他不能哭,他是副帅,要稳定军心。 被流矢射中心口,那处本来就旧伤未愈,傅思大量失血,意识昏沉。好不容易有片刻清醒,立马召来傅悉来床前说话。 从前那个只知道往大哥身后躲的少年目光已经坚毅果敢起来,傅悉红着眼圈,握住傅思手,“大哥,你放心养伤,军中有我。” 傅思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虚弱地拍了拍傅悉手背,“好……你终于能独挡一面了。我问你,吴军现在是何状况?” 说起吴国,傅思心头就是怒火万丈,“他们正全军设宴庆贺呢!大哥,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把这群宵小杀个片甲不留!报这一箭之仇!” 傅思:“为什么非要等我,你手握权力,如今重挫敌军锐气、替兄报仇是你的责任了。 盈则转亏。吴国自负,防守相应也会松懈,此时不正是我军的好机会吗?傅悉,傅大元帅,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 第133页 大哥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仅会保护兄弟,更会给予信任鼓励。这对强撑着维持军中秩序的傅悉来说,很重要。 他灵光乍现,“粮草!吴国那群杂碎烧了我军粮草,我们自然也可以趁机断了他们的后路!” 傅思露出欣慰的笑容,昏沉睡去。 当夜,吴军驻守陈州的部队,囤积的粮草悉数被烧,连行军带着的厨子火头军也被杀了干净。 吴军欢饮彻夜,第二日醒来,发现存粮殆尽,厨子也被杀,锅碗瓢盆也被砸得粉碎—— 吴军:哪来的混账无赖!哪有这样打仗的!毁粮草就算了,还砸人饭碗! 于此同时,楚国在副帅傅悉的带领下,吃饱喝足击鼓出兵,把饥肠辘辘的吴军击退三十里。 战况正酣,云州城楼上,两位少年立在女儿墙边,皆是面露微笑。 被从库房中放出的傅忆因为许久不见天日,肤色比从前更加苍白,但眼睛里是带着光彩的。 “装作重伤,这几日你总算睡了个好觉吧?你真愿意把功劳荣誉都拱手让给傅悉那小子?草包就是草包,一时振作,到底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本应重伤濒死、卧床不起的傅思远眺楚国军队势若破竹,节节推进,朗然笑道:“就算是烂泥,我踹也得把他踹上墙。” 傅忆啧啧:“你就这么不想当皇帝……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却把江山交给一个资质平庸者,我真不知该说你是太过尽责还是太不负责。” 傅思望着天际,按着心口,商榷天边,在刺绣上,在心上。 “舍生忘死冲锋陷阵,是大皇子应尽的义务;但若是做了皇帝,为国为家,必须有子嗣传承——这个世界坏就坏在家天下上,但历史总是一步一步往前的,谁也无可奈何——我得为商榷守身如玉,所以,皇位我要不了。 这场战争已持续两月,照现在的局势,至多再有半年就能结束。京城来信,说三皇子妃已有三月身孕,等傅悉得胜还朝,他就要做父亲了。皇位给他,算是给他初为人父的贺礼。” 傅思侧头看向傅忆,“京城来信还说,皇帝病情有所好转,但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是你的手笔吧?” 傅忆但笑不语。 此战大捷,傅悉带着军队班师回城,骑在高头大马上,还真有三军领袖的架势。 仰头看见傅思好端端地站在城墙上,精神气比他还足,赶忙跳下马,一溜烟跑到城墙上,站在傅思身边,笑得嘴角咧到耳根,但眼泪一滚就下来了—— “哥!你没事!我打了胜仗了!呜呜,你是大英雄,我也是大英雄!” 这傻孩子,怎么又哭上了。 算了,哭就哭吧,高兴的时候哭一哭也不算丢脸。 傅思带着老父亲般笑容,揉了揉傅悉在战斗中散开束发的发顶,“乖。我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傅悉泪眼朦胧地看着兄长。 傅思转身面向城下众位将士,拿出一直揣在心口的刺绣,像神圣的旗帜一样展开,庄严郑重地高声宣告—— “将士们一定讶异,为何我明明已经快要伤重不治,却突然生龙活虎地于此迎接各位凯旋,因为他——” 刺绣当风舒展,傅思和商榷并肩而坐的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所周知,我受仙人庇佑。这就是我的仙人,我终生的信仰所在。”傅思眼睛里带着湿润的光,“纵然他在仙界,也会保佑楚国,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在,一直都在!” 将士们闻言热血翻涌情绪激昂,天佑我楚国!安王殿下竟然能与仙人一同入画!更能濒死而痊愈!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当即山呼:“仙人显灵!天佑大楚!天佑安王!” 傅忆低声笑起来:“秀恩爱,秀到千万将士面前了,真是了不起。” 猫猫当然了不起,这一刻,所有人都见到他和商榷在一起的样子。傅思骄傲地挺胸抬头,又把傅悉往身前一送。 “将士们,仙人庇佑,更告诫我,要为臣忠贞,天命所归,另有他人……三皇子悉智毁吴国粮草军备,身先士卒与大家出生入死。何不奉他为主帅,一举夺回陈州,扬我大楚国威!” 城下众将士沉默片刻,齐声呼喊:“吾等以三皇子马首是瞻!” 从大哥一人的信任,到三军将士的拥戴,傅悉在战争中彻底成长。看着城下重任目光都汇在自己身上,感到肩头重任,心潮澎湃。 但转头看着傅思,眼泪又止不住了,一头扎进傅思怀里,号啕大哭:“哥,你对我怎么这么好,什么都让给我……哥,有朝一日我出息了,把你当亲爹一样供起来!” 远在京城真、亲爹、康元帝:……… 眼泪鼻涕全蹭在肩头,傅思眉头皱成川字,生怕这家伙涕泗横流殃及刺绣上的商榷,一脚把傅悉踹开。 “你自己挣来的,说什么让与不让?父皇病体沉重,我和傅忆要回京探望。好好打仗,好好保护自己,凡事多与几位将军商量。 我收拾好皇城,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打仗也不能耽误秀恩爱! 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不出意外,两三天之内就能正文完结啦!撒花花! 第96章 复仇 临去京城前,傅思放出传言说地动仪预警,吴国逆天而行悍然挑起不义之战,若不及时收手,必遭天谴。 -- 第134页 ——傅悉还傻乎乎地问地动仪是如何预警的,会天崩地裂把吴国夷为平地吗?傅思给他一个爆栗,“自己想。” 回京的路上,傅思与傅忆各骑一马,先前周墨还劝傅思,要严加看守。毕竟信王犯下如此大错,回京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路上难免生乱。 但傅思还是任他自由骑行。 傅忆才不会跑呢,他若是真想生乱,也没人拦得住他。 与两人一同抵京的,还有收复陈州的捷报。傅思来到议事的通明殿,与周老太傅见礼,开口便是:“如今三皇子领兵有功,应当予以封赏,太傅可与众大臣商讨如何嘉奖。” 皇子之封,唯有帝王才有此权力,纵使周太傅为百官之首,如今暂代朝政,怎能越俎代庖至此? 周太傅看一眼傅思与傅忆神情态度,心想,楚国是要变天了。 “论功行赏是理之自然。不过老臣并不了解军中情状,为三皇子请封一事,还是由安王向陛下提议更好。” 傅思说这话本来就是为了试探如今皇帝身体状况,顺势问出:“父皇如今病情可有好转?” 周太傅无奈摇头,“殿下自己拜见之后,便知道了。” 出军离京的践行宴上,皇帝便精神不振,如今斜倚在黄花梨躺椅上,鬓边白发丛生,眼眉松垂嘴唇干裂,颓然像老了十几岁。 什么病能让人迅速憔悴到这种地步?宫中不缺医术精湛的太医,怎会放任皇帝衰弱至此? 皇帝寝宫内原本伺候的人都被清退,傅思将目光投向,负手而立俯视皇帝的傅忆。 只有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从此次战争中,傅思彻底明白。傅忆最想报复的人,不是傅思,更不是傅悉,而是—— 皇帝。 那个毁了明月信、毁了明月沉,毁了整个草原的负心人。 最好的报复便是将仇人最珍视的东西在他眼前亲手毁掉。 皇帝为了皇位,泯灭人性。所以傅忆在军中作乱,想葬送整个楚国天下。 但天下不是傅家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傅思没有让他如愿。 大仇未报,傅忆却不想再伪装孝子面孔。 “呜呜……”康元帝不能说话,神志也很昏聩,但一见傅思眼睛都亮了起来,伸出枯瘦的手,却被傅忆侧身躲过,一片衣角也没让他碰到。 “傅思,去把殿门关上。”傅忆背着手,语气冰冷,目光不屑地扫过康元帝,“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太好听,还是要给皇帝——先帝,留一些颜面。” 傅思心头一凛,低声呵斥:“傅忆,你不要乱来!” 傅忆冷笑,“事到如今,还演什么父慈子孝?你不是都知道他是怎么待你的吗?放心,今日我不会动手杀他,怕他的血弄脏了我的手。” 傅思抿了抿唇,瞧着皇帝现在的样子,确实不需要傅忆再动手,已经时日无多。 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手段,能让正当盛年的皇帝奄奄一息。 楚国确实要变天了。 寑殿大门缓缓阖上,将天光一点点推出门外。 室内暗沉,方圆百米之内除了父子三人再无耳目。 康元帝眼里的光暗去,伴随着呜咽的是难以置信的痛苦目光——即使傅思也站在这里,他却满眼满心都是傅忆—— 不敢相信,他最爱的儿子,恨他至此。 明明,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不要,只要父亲的命! 为什么! 傅忆蹲下身,直视皇帝混浊的眼睛,句句切齿:“我讨厌傅忆这个名字。忆,忆故人、忆草原、忆当年……更讨厌信王这个封号。你告诉我,要永远记着,明月信是我的父亲,草原是我的家园……可明月信只是我娘舅,他你逼死的,草原是你屠戮的,我的母亲是你凌虐至死的!恶事都是你做下的,凭什么让我长忆!” 康元帝说不出话,眼泪翻涌滚下,流进干渴的唇内。 一片苦涩。 原来……原来这个一直唯唯诺诺,千依百顺的孩子,根本从未和他同心。 他满心都是仇恨,满心都是为母亲复仇! 不,不准这样!忆儿是他和阿信的儿子,一定是最出色、最孝顺的!眼前这个混账不是忆儿!不是! 康元帝发狂似的挣扎起来,双手屈成鹰爪状,死死扼住傅忆脖子。 但他的用尽全力于傅忆而言只是微不足道,傅忆轻松将他掀开,力道之大康元帝几乎是飞了出去,后背撞在床沿,忍痛深深喘息着。 傅思扼住傅忆手腕,冷声警告:“你说过,不动手的!” 傅忆微笑着松开制辖,“当然。诛心才是最上等的报复。” “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而太医查遍宫内上下,找不到任何落毒谋害的痕迹吗?”傅忆缓步走向皇帝,一步一步像踏在人心尖上。 “当然查不到。因为毒源早就被我毁掉了——没错,就是明月狼。”傅忆嘴角呈现瘆人的弧度,“你以为我特意把他献给你,是为了让你夜夜笙歌缅怀故人?呸!恶心!我给他起名明月狼,就是要让他成为你榻上离不开的销魂之毒,噬人的饿狼……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那样能由此及彼,缓慢却不可逆转地要人性命的毒。他也并非草原血统……草原人早都死绝了……剂量足够以后功成身退,明月狼这样下作的男宠,能死在我的手上,也算是他的一场造化。” -- 第135页 不仅傅思想不到,康元帝自己也是深深惊愕,难怪自从明月狼来到他身边,他的身体便江河日下……即便是假的,他到底还是栽在了姓明月的人手上……报应,终究是报应啊! 康元帝颓然地靠在床沿,目光空洞地看着虚空,陷入飘渺的回忆聊以自/慰。 但傅忆连回忆也不准他贪图。 “事到如今,你还妄图自我蒙蔽?休想!你听着—— 就算明月信曾爱过你,那微薄得可怜的爱,早就被那一场大火烧干净了,剩下的,只有恨!” 康元帝无力地摇头。 不,不是这样,阿信是爱着他的,纵然殉国,阿信也是爱着他的。阿信不会恨他,不会! “你自私、多疑、狭隘狠毒!这辈子,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傅忆一针见血,同时也让自己椎心,“至于我这个孽种,更不配……我母亲说过,我不配。” 傅思心头拧得发疼。 所以,傅忆放弃陆沉,不仅是为了专心报复,更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傅思按住傅忆肩头。 “回头吧,放过自己,还来得及。他,还在等你。” 傅忆没回头,苦笑两声:“才不稀罕那个老男人等……两个男人在一起,算什么?真恶心……何况,我的报复还没完呢……皇帝让我痛苦一生,我也得毁了他最珍爱的东西……皇位,性命,先从哪个开始呢?”说着,傅忆露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刀刃冲向康元帝。 傅思上前,横在两人中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弑父,更不会让你毁了天下安宁!”他发自真心恳切劝道,“二弟,过去的已经过去,你放过自己,好不好?” “不好。我才不是你二弟。”傅忆脸上绽开大大的笑意,却阴森至极,握住傅思手,调转匕首,将刀柄塞进他掌心,攥着刀刃刺向自己。 他力气出奇的大,傅思握着刀柄,眼睁睁看着,利刃不受自己控制地迅速没入他心口。 瞬间。 绽开血花。 康元帝惊恐地瞪大双眼,本已不能说话的喉咙滚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老大!我儿!” 傅忆滚倒在地,唇角汩汩往外涌出血沫,他用尽力气,踢开想爬到自己身边的康元帝,攥住傅思手—— “终于……终于,在他面前,毁掉……毁掉他最珍爱的东西了……谢谢成全,我……我真的太累了……可惜,再也见不到……他……我好疼啊,小孩,真的好疼啊……给我一点爱好不好……救救我…… 母亲,母亲啊,我把命还你,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原谅我……下辈子,我就可以干干净净地去爱他了……” 第97章 不在 康元帝猝死在信王断气的当晚。 因为大战尚未结束,傅思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对外宣称皇帝病情好转,前往温泉行宫疗养,待我军凯旋必当亲自为之接风洗尘。 知情的大臣只周太傅一个。 通明殿上龙椅金黄耀眼,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尊荣,足以号令天下随心所欲。但它的主人,非但没有如臣子山呼祝祷那样万岁,反而死在了四十出头的年纪——眼睁睁看着最爱的儿子死在面前,急火攻心悲愤而死。 皇帝久病,死时身上并无外力伤痕,并不会引人过分怀疑。但信王是被匕首穿心而死,日后该如何公告天下? 其实要给个说法并不难,就说信王因为钦差失职造成陈州陷落,自觉愧对天下百姓所以自戕。 但傅思不愿意这样。 傅忆这辈子已经够苦了,生前他没得到过什么。身后,傅思想给他留一些好名声——聊胜于无而已。 时局未定,不知什么时候能发丧下葬。皇帝和傅思的尸体,傅思挪到了冷库之中。 淑妃听闻长子回京,急着要见傅思,倒不是因为舐犊情深,为的自然是探听边境情势。毕竟皇帝身体每况日下,若是傅思掌控了军权,夺嫡自然胜券在握,眼看着就要做太后,淑妃之喜按捺不住,以至于完全没察觉宫中异样。贵妃也多番派人打探消息,却是想知道老三为何不一同回京。 傅思全都敷衍了过去。 周太傅也来问,先帝的谥号如何安排,陵寝是否要暗中着手动工,也好让先帝与信王早日入土为安。 傅思也说再议。 他此刻不想管什么前朝后宫,暗潮涌动。只想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关上通明殿大门,金黄的龙椅即使没有明亮的光线加持,依旧闪耀着耀人的光芒,带着几乎是蛊惑人心的作用。 以至于傅思从前一直以为,傅忆心之所向的,就是那无上的权力。 但直到他死在自己面前,才知道。 根本不是。 皇位固然诱人,也抵不过恨意在心底的执念深沉……不,这样说也不对,其实,让傅忆执迷不悔、孤注一掷的,应该是爱。 傅忆真的很爱、很爱他的母亲。 因为母亲的怨恨,他痛恨君父、痛恨皇权,甚至连自己也恨上了。报复的种子在他心里长成剧毒的藤蔓,遮天蔽日,也扼死了自己本可以拥有的幸福。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傅思坐在丹陛上,一抬头就能看见一步之遥的龙椅。 那么近,那么耀眼,而且几乎唾手可得。 傅忆死了,那样决绝地自杀,绝不会给自己留下新生的机会。草原部落拥有神力的血脉至此断绝,神迹也至此消灭。 -- 第136页 还有谁能让傅思回到商榷身边? 傅思从怀中取出刺绣,抱着双膝,深深埋头。 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到处是傅思无法应对的难题:何时公布国丧?如何平稳地改换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何平衡后宫前朝权力倾轧?何时楚国能繁荣如从前? 尘埃落定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回蜀州吗? 但蜀州没有商榷。 全世界都没有商榷了。 他回不去了。 傅思埋头无声地哭起来,直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傅思抬起头,昏暗而空旷的通明殿内多了两个人。 住持身穿袈裟,不知什么时候剃了发,他眼眉低垂,对傅思说:“我来替故人超度。让她,最后去见他一面吧。” 侧身让出一个太监打扮的,傅思认出,是徐鲤。 傅思沉重点头,“周太傅在殿外,你们进来前应该见过他了。让他带你去吧,节哀。” 徐鲤一言不发,木偶一般双眼无神,对傅思深深一礼后退出殿外。 殿内便只剩下两人。 傅思并不讶异他的这位伯父能够顺利进入皇城,甚至踏入这象征无上权力的通明殿。 ——他曾是楚国的大皇子,即使时过境迁身着袈裟,周太傅不会认不出他。 住持缓步登上丹陛,走到龙椅书案前,就着案上黄绸朱笔,开始书写。 “那孩子顽固,对自己又极狠。如今结局倒是对他的成全。人生十九载,有求即苦,他也许对不起天下人,但对兄弟,到底是不错的。” 十九载?傅忆生于康元二年,死于康元十九年,哪来的人生十九载? 傅思起身,走到伯父身旁,看他在黄绸上写下傅忆的生辰八字。 康元元年,六月一日,未时三刻。 比傅思还要早一个月。 傅思疑惑看向对方,住持并不停笔,边写边道:“先帝半辈子都在为他筹谋,从他出生那刻就开始了。” 傅思心口沉闷。 他想到,先帝为傅忆处心积虑的绸缪,也与他有关—— 只不过,他是不受偏爱,甚至可以随时牺牲的那一个。 “你可知道,楚国傅家往上数辈,长子皆没落到好下场——宫中甚至有传言,傅家血腥手段取代前朝,因此受到诅咒,报应在历代长子身上。” 傅思抿着唇摇头。 或许有这样的传言,但他从未留心过——他生来就担负上煞星的名头,众人对他避之不及,他也自觉远离繁华。虽偶然听到有人议论,傅思哪会知道他们说的是那一桩不祥? 现在他知道了。 原来傅思生在六月一日。 难怪陆沉会在儿童节给他过生日。 可,小孩应该过阴历生日,应该在弱冠成年时,光明正大热热闹闹地过一次生日。 可惜,他至死也只有十九岁。 傅思同情他,也同情自己。喉咙发紧,说出的话嘶哑滞涩:“因为怕长子的厄运落在傅忆身上,所以,先帝将我称作长子。真是,为之计深远。” 住持垂眼,幽幽叹息:“傅忆出生在陈州——从前草原最肥沃的土地。当年我带着阿沉逃走,已经到了极偏僻荒芜的地方,却还是被抓了回来。 所有人都以为傅忆生于康元二年,生母是偶然被皇帝临幸的边境逃奴,没福气,难产丢了性命。没人知道,她叫明月沉,是尊贵的草原公主,是楚国大皇子傅胤觉一生挚爱。” 住持笔端不停,在傅忆的生辰八字后,写上超度的经文。 傅思看着上面的字句。 【心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但人生于世,谁能无恐无怖? 人生八苦,傅忆耽于怨憎会,傅思陷于求不得。 “因为换了身份,我们的命运便紧紧相连。他没有机会了,我也没有了,对吗?”傅思紧紧怀抱刺绣,只有这样,他才不觉得孤身一人,太过可怜。 住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楚国已经属于你了,其他的,还重要吗?” 傅思摇头,“得非我愿,愿非我得,皇位虽然唾手可得,但伯父——”傅思深深看着傅胤觉眼睛,“假如现在,我将皇位拱手让你,你可会欢喜?” 傅胤觉悬笔微怔,良久,朱墨滴落,在卷尾砸开一朵朱红的花。 “得非我愿,愿非我得……人皆如此,从何欢喜?我的故事已经落幕,但你的故事还长着呢……何去何从,总有定数。 兴许三年五载之后你心境又有不同;或许时间会洗刷去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或许……研墨吧,再写一篇祭文……” 傅思缓缓研动朱墨,看着流动的红色,从砚台中迁移到黄绸上,成为分明的字句。 而这位楚国二十年前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大皇子,此刻正书写着的,不是所谓“祭文”,而是一封遗诏—— 自朕即位,顺天应命,承继祖先之德……兹有皇子……恪行仁义,敏孝敦爱深肖朕躬,宜克成大统,为朕后继…… 皇子二字后留出空白。 傅胤觉搁笔,“三皇子班师回朝尚有时日,玺印在此,如何填写,全权在你。” 说罢,他轻轻拂袖,袖风将傅思推坐在龙椅之上。 其人离去,留下傅思坐在龙椅上,像被金色的枷锁牢牢锁住。双眼望着虚空,陷入无边的沉默与孤独。 -- 第137页 缆车从山顶一路向下,强烈的失重感让商榷从浅睡中醒来。 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清晨的迷梦,但楚国已经天翻地覆。 傅忆死了。 傅思怎么回得来? 楚国大战未停,皇位又唾手可得,但商榷非常自私地希望,奇迹出现—— 要是傅思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该有多好。 从山顶崖边到山脚,再一路回到校园,奇迹并未眷顾商榷。 傅思没有出现。 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 商榷回到家里,关上门窗,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屋子里闷热得厉害,他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却没有做梦。 也许傅忆死后,连梦境也是奢望。 商榷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接起电话。 “小商啊,在忙吗……声音怎么听着不太对?感冒了吗?空调不要吹太凉……”何老师关切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商榷哑着嗓子勉强嗯声回答:“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之前不是让你帮我去听过一场关于地震的报告吗?那位专家又来学校了,点名想再见见你……你病着的话,就不用勉强去了,我帮你推了……” 那场报告啊……商榷心头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那场报告,还是他和猫猫一起去听的。 可现在,他没有猫猫了。 商榷强打起精神,翻出《防震减灾》,出门前往求知楼。 一路,有不少上过他课的学生跟他打招呼,甚至有毕了业胆大的,红着脸对他说:“商老师,毕业快乐!我给你发了邮件,记得回去看!”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商榷抿着唇摇头。 这些孩子,开玩笑也要有度。他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要心无旁骛。 ——即使男朋友不在身边。 即使,男朋友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到身边。 路过研究生公寓,商榷下意识地向门口那株梧桐树望去。 目光染上失望。 没有猫,更没有人。 奇迹眷顾过他多次,但这一次,没能让商榷如愿。 来到求知楼,坐在阶梯教室里,相同的位置,完全不同的心境。 报告一开始,专家就邀请商榷上台,请他分享读书后的心得。 商榷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上台后空出来的座位:“地震,也叫地动,在古时被视作上天预警,在地动当天降生的人也被冠上不祥之名。但天灾不可挡,人力却能胜天……” 众人为商榷这一番结合了自己专业与地震学的见解献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掌声如潮里,商榷想起当时,垂下头,“这些,我的猫本来应该亲自发邮件跟您交流的。” 专家有点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商榷勉强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我说,我的猫对地震,很有见解和经历。” 包括专家在内,全场爆发出欢快的大笑。 专家:“那好,有机会一定让我当面见识见识,我还不知道A大的猫都这么厉害!” 商榷疑惑地看看专家,又看向满座的听众。 他,他们,不是早就见过猫猫了吗? 报告结束,杨长江拉住商榷,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养了猫啊?你妈妈不是对动物毛发过敏吗?之前苗教授评选你都没参加,从哪弄出一只懂地震的猫?” 商榷当场怔住,像凭空降下一个霹雳,将他身心都震裂。 没有?怎么会没有! “你怎么也不记得!”商榷近乎崩溃地扣住杨长江胳膊死命摇动,“你见过傅思的!他还咬过你!我们一起参加过专家的报告会……他还参加过苗教授的评选!你见过他的!” 杨长江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从商榷手中松开,用手背试了试他额温,“听春花说你病了……不会是病糊涂了吧?你哪养过猫啊……是!我是被猫咬过,但是被欢欢的猫妙妙咬的啊,就因为这个,我们俩才成了……哎商榷,你去哪啊!跟我去医院看看吧!你准是做学术做魔怔了……” 商榷顾不上杨长江的呼喊,跌跌撞撞地走开,一路走一路翻看论坛。 怎么会不存在! 明明傅思留下过那么多痕迹……帖子!论坛上有好多关于傅思的帖子! 商榷双手颤抖到几乎握不住手机,点开论坛热帖,从第一页浏览到末尾。 没有任何关于傅思的字眼。 梧桐树下一人一猫; 梧桐树下古今两人; 让无数网友大呼柠檬树下你和我的主权宣告; 都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点开手机历史短信,那条群发出去,收到各种各样祝福的彩信,也毫无痕迹。 这世界,瞬间荒芜得可怕。 商榷几乎是冲向了陈教授的家,敲开门,带着哭腔问:“您记得我的猫吗?傅思,他叫傅思!” 陈教授茫然地思索了一阵,缓缓摇头。 商榷又登上学校新闻官网,去查找研究生虐猫被退学的公告,上面表扬了毛茸茸宠物店的店主周野,却只字未提到商榷,和他的猫。 商榷甚至找了陈光源当初的保镖,“你们被我的猫打过,你们一定记得的!” 保镖皱着眉扫开他,“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哪有猫能打人的,还是我们这种猛男?有病!” -- 第138页 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答案。 商榷疯子似的满世界发问,最后只能回到家,怔怔地看着电脑上稿件录用的通知。 点开那篇《浅谈古代地动对政治、经济影响》的文章,看着上面,“此结论尚值得商榷”一句,商榷泪如雨下—— 傅思存在。 即使所有人都不记得。 商榷记得。 傅思存在, 在商榷心里。 永远,永远! 第98章 结局 八月的尾巴,农历七月初七。 传统的情人节。 A大开学,留校任教的杨长江担任了本科新生《古代史概论》的授课教师,但他忙着向何欢求婚,只能拜托商榷暂时代课。 金桂飘香的时节,陈教授听说商榷第一次正式以教师身份上课,特意问好了上课时间,说要带着妻子前来捧场。 上课前一晚,商榷熬夜做完课件——其实杨长江早就发给他一份现成的,本科的课程没有什么难点,他还是用了大半夜的时间,一遍一遍浏览,然后又重做了一次,因为其中有熟悉的篇目—— 《谏太宗十思疏》和《短歌行》 过去的近三个月里,商榷竭力寻找关于傅思的痕迹,他一遍一遍回看A大图书馆的宣传片,结果是一次一次的失望:画面中,他独自一人身穿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立在天台边,语调铿锵地诵读着千年前的字句。 网上依然是热评如潮,但商榷关了页面决定再也不看。 ——没有猫猫的应和,一个人的独诵,是悲哀至极、孤独至极的。 网上关于他性向的新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好不容易迈出最重要的一步,忽然又被塞进了逼仄的柜中,不见天日。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和别人说—— 傅思不在,性向只是一个空洞的属性,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反正这世上男男女女那么多,都不是傅思。 商榷近拂晓才睡着——如过去三个月的每一天——半梦半醒间感觉门锁响动,翻了个身,睡眼迷蒙地看见有光,像是电脑屏幕亮着。 但商榷独居了三个月,电脑怎么会半夜自己开启? 太久没有好好睡觉,都出现幻觉了,商榷懊恼地用蒙住头,强制自己入睡。但不到七点,他又醒来。简单洗漱之后,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夹着讲稿的课本下楼。 A大的行道树以桂花、梧桐居多,八月桂花飘香,校园里弥漫着馥郁的芬芳。香气袭人,让行走其中者也心情愉悦。新一轮苗教授评选开始了,校园里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参赛选手——学生老师们遛着自家爱猫,四处刷脸拉票。 商榷看见一只胖胖的大橘。 领着大橘的一对情侣,看见商榷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猫,主动走过来,友善地笑着问好:“老师?” 商榷点头。 “老师,我们家小橘子很可爱吧?他可黏人了,身娇体软超好挼,要不要试一试?”说着,情侣中的男孩把猫望商榷怀里塞,“试试!随便挼!要是能顺便帮我们在论坛上投个票就好了!”说着翻出手机投票界面,向商榷介绍,“老师您看,我们家就是第二十五号,名字:小橘子;性别:男……” 大橘性格都是很黏人的,这只名叫小橘子体格却并不小的橘猫完全不怕生,蹭着商榷心口,玻璃珠似的猫眼,水汪汪的,像会说话一样。 “喵!” 这一声喵叫让商榷有些恍惚,想伸手,快碰到毛发时又缩了回来。小橘子的主人帮忙翻译:“老师老师,帮可爱的小猫咪投投票吧,每天能投五票呢!” 商榷垂下眼,应对方请求,登上自己论坛账号,帮他们投好票,“好了。我知道规则……祝你们好运。” 情侣中的女孩看见他论坛实名账号名称,惊喜道:“你是商榷!” 商榷抬眼:“你认识我?” 女孩男朋友见自家对象看着别的男生双眼冒光,多少有点吃醋,小声嘀咕:“怎么认识的?”扫了眼商榷怀抱书籍的封面,“你是学音乐的,怎么会认识历史学院的老师?” 这一问可把女孩问住了,她摇摇头,“我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名字,还有点面熟,像我嗑过的CP……商老师,你男朋友是不是娱乐圈什么明星啊?” 商榷心头跳了跳。 男朋友,已经很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个词了。 商榷摇着头静默地走开。 他的男朋友,不是明星,是个盖世英雄——楚国的英雄,身先士卒,救百姓于水火,于责任绝不缺席。 却在他这,迟到了。 迟到了上千年。 商榷抱着教材走开,身后男孩低声教训女朋友:“幸好你不是商老师的学生,否则期末一准被挂……人家那么有气质,如果没结婚,追他的女孩肯定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你上来就说男朋友……少看点绿江小说吧……” 女孩撇撇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但是,我真的觉得在哪看过,好像人家还官宣了来着,商榷男朋友叫什么来着……” 男孩揉了把猫头,又揉揉女朋友发顶:“别胡思乱想了,咱们还得给小橘子拉票呢!” 女孩:“对!思……他男朋友叫傅思!” 八点上课,商榷到求知楼时才七点半,在教学楼入口,碰见杨长江正扑通一下,双膝跪在何欢面前。 -- 第139页 何欢:“……求婚还是上坟呢?” 杨长江激动得不仅双腿发软,舌头也打结:“我……我当……当、当然是求求……求婚啊!” 何欢娇俏地微微侧头,笑出一对梨涡,“那你怎么求啊?” 杨长江捧出红色丝绒戒指盒:“我求求你,嫁给我吧!” 还真是“求”婚。 一个是同门一个是师妹,喜结连理,商榷也为他们高兴。 因为傅思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消失,商榷周围朋友的人生经历也相应发生了变化。 杨长江被何欢的猫咬之后,何欢深感抱歉,陪他一起去打针,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接下来便是操场遛猫,一起买猫粮、猫窝,给猫找男朋友…… 闹了一大堆笑话后,戒指总算是套在了何欢手上,杨长江脸红得像刚跑了三千米似的。抬眼看见商榷,利落起身,拿回刚献给何欢的捧花,塞到商榷怀里。 何欢:“……???” 商榷看着怀里那捧娇艳的红玫瑰,蹙起眉头:“给我做什么?” 杨长江挠头道:“不是说,新娘子的捧花传到谁手里,谁就能够接到好姻缘嘛。你是我兄弟,我都有着落了,看你实在也是孤寡够了,这几个月憔悴得都没人样了,赶紧蹭蹭我的喜气脱单!” 虽说这事办得不靠谱,但出发点是好的,商榷苦笑,把花束还回去,走进教学楼。 “我不是单身。只是,他不在我身边而已。” 七点五十五,商榷走进教室。 和之前一样,本来聊天侃地的学生们看见商榷第一眼,瞬间安静下来。 如之前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商榷依然是深受学生欢迎的代课老师,但这次下课之后,不会有猫猫在梧桐树上,手足无措地等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降临。 商榷长舒一口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邮箱,然后开始点名。 大一新生,十八九岁的年纪,商榷尽量控制自己,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孔时,不去想傅思。一列一列念下来,把迟到的都记录在册。 嗯,迟到的还不少,看来得跟系主任——何春花女士刚升任此职,本人表示很不满,行政工作耽误了她和老陆新婚蜜月去国外度假——好好反映一下,现在这些孩子,大一就不好好上课,以后怎么读硕读博? 三个班一起上课,商榷光是点名就点了十分钟,八点十分正式上课。 “从这节课开始,我们一起探索古代历史的优美之处。”商榷翻着课本,随手点开PPT,他自己还没注意,底下学生“哇”的一片意外之声,商榷这才抬眼看向屏幕。 本来该无背景只写着《古代历史概论》几个黑体字的首页,加了一张寥寥笔墨勾画的战场速写作为底图,画技几乎可以忽略,但意境却呼之欲出—— 烽火四起,身穿玄盔玄甲的男子背影高大挺拔。右手执长剑,身后是万千雄兵,面前是敌军千万。 “这图画得挺有意思……是魏武吗?还是光武?”底下有同学翻着课本,窃窃私语议论。 “你傻啊,魏武是横槊赋诗,光武……关光武什么事啊,应该就是老师随手画的吧?哪有历史原型啊!” “那可不一定,商老师可是历史学圈子有名的功底扎实,就算画个火柴人,那也一定是千古一帝……你别不信,我觉得这张图期末一定要考,什么以少胜多、背水一战之类的……” 看见这张图的瞬间,商榷眼眶已经湿润,他顾不上底下同学已经开始天马行空地押题;也顾不上陈教授和太太相扶着走进教室在后排落座;甚至顾不上请假专程赶来的父母站在门口。 他颤抖着手点击鼠标,接下来每一页演示上,都添了背景图—— 第二幅: 夜深千帐灯,已长出粗粝胡茬的男人,咬着纱布给自己包扎胳膊上的伤,营帐内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只有挂在床侧的刺绣,熨帖洁净几乎到发光发亮的神圣程度。 第三幅: 敌军大开城门投降,男人接过降书,打掉敌军将领想自刎的刀剑,以堪堪划破皮肉尚在滴血的剑锋为笔,将降书改成休战百年的和睦盟约。 第四幅: 凯旋回京。已经在灵前登基的皇子出城迎接明明可以自己即位,却去边境将他换回京城的兄长,毫无形象地哭湿了兄长战袍。 第五幅: 淑太妃向太后投毒未遂,事发,咬定是其子安王授意。新帝权衡之后,贬兄长就封蜀州。 蜀州多雨,离京那日,安王单人独骑,胸口鼓囊囊的,是揣着那幅刺绣。 第六幅、第七幅…… 概论章节只有不到二十页PPT,但在这短短篇幅里,勾勒了一个男人十九岁到二十二岁,孤独的三年。 商榷的三月,傅思的三年。 三年,足以让战火摧残过的楚国重新海晏河清;足以让人忘记当时国将不国的危机;足以让傅思,从众人生活中淡去。 最后一幅,雷雨夜过后,蜀州安王府。从不贪睡的安王日中还没起,管家讶异地发现,夜夜盖着刺绣入眠的安王,突然变成了一只过分肥美的黄狸…… “喵~” 一道嗓音磁性语调轻快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商榷泪水夺眶而出,慌忙回头,对上那双过尽千帆仍温柔含笑的眸子。 -- 第140页 “商老师,我忘选课了,所以名字不在签到名单上。”傅思微微侧头,笑意缱绻地看着商榷,“不小心迟到了,原谅我,好不好啊?喵?” 商榷双唇发颤,喉咙像被什么噎住,甚至发不出任何音节。 底下学生越看越觉得这位迟到的同学像老师PPT上的形象,起哄道:“第一节 课就迟到?难不成打仗去了!老师,扣他平时分!喵喵叫也不能饶!” 傅思失笑,注视着商榷:“商老师,手下留情啊,就饶了我这次吧。再也不敢迟到了,我会永远、永远,都在。” 商榷也破涕为笑,看了看站在教室门口的一头雾水父母,看了看教室后排同样迷茫的陈教授夫妻。 看来,捧花是有用的。 商榷对全体深深鞠躬,“对不起,这门课,恐怕我不能再上下去了。” 同学们齐声:“为什么啊?” 商榷走下讲台,当着所有人,仰头吻上阔别已久的唇。 “因为,师生恋,是不可以的。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傅思,傅沉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突然出现的傅思同学,商父商母:不是吧不是吧,大一新生也想进我商家的门?赶紧本硕博连读安排! hhhhh开个玩笑~ 谢天谢地,终于全程没有断更地完成了这本(虽然有时候真的很短小) 这本文,完全没有预收,激情开文,存稿也很快阵亡,在资本家的无情压榨下,能日更我还是很骄傲的,虽然到完结收藏也没多少(流下了菜鸟的泪),文笔节奏还是很不成熟,但每一天的内容都给我满满的幸福感,更让我幸福的,是小天使们的不离不弃。你们的支持,对我真的很重要,感谢你们!爱你们! 接下来尽量日更番外,然后存稿下一本《被偏执omega收藏后》大概是一个疯批受被小天使攻治愈成沙雕(?)的故事,我一定会存足量的稿,尽量开文后日更不短小,加油! 期待下一本和小天使们再见,么么! (要是能收一下omega那篇,我能高兴到原地转圈mua!) 第99章 番外一 除夕 商榷二十八岁这年春节,商教授终于松口,准他带傅思回来过年——为了早日得到岳父岳母认可,本科四年的课程,傅思不仅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修完,还获得了保研硕博连读的资格。 学术圈子里大牛们都是彼此认识的,虽然傅思谨遵岳父之命,学了工科,在确定好导师同时,导师就跟商教授通了电话夸奖:“商教授,你真有福气!又多了个好儿子啊!” 商榷的事,学术圈都知道。商教授起初还觉得别扭,总以为大家在背后议论指点。但那群向来保守的高知分子却意外地对这一对格外包容。尤其是历史学的同门,时常对商教授说,傅思那孩子龙章凤姿,也就你家商榷配得上了。 恭维的话听多了,商教授也觉得是那么回事。默默关注着两人的社交账号,从炫夫狂魔傅思发出的合照上看起来,还真有点般配的意思。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从他的身心状态上都看得出来,每一张合照里商榷都笑得眼眸含星,带着与其他人相处时绝没有的光彩。 商教授知道,自家儿子是陷在傅思这小子身上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违法乱纪不伤天害理,喜欢男人,似乎也没什么错。 除夕夜,商榷和傅思买了鸡鸭鱼肉海鲜时蔬回家。 宫教授笑着接过食材,“回家买这么多做什么,冰箱里都有。白白浪费钱。”虽然听着像是埋怨,但宫教授脸上的笑意却非常慈爱,放好食材之后,她拉着傅思上下打量,“瘦了。是最近学习太累了吗?商榷,你年龄大,要照顾好傅思,学习要抓,身体也很重要——对了,想好博士后进哪个站了吗?” 商榷:“……” 傅思:“……还没想好。妈,毕业还有几年,到时候您帮我参考参考!” 宫教授被这声“妈”喊得有些飘飘然,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半晌才应道:“好!妈去给你们做饭!” 坐在客厅里用电脑看邮件的商教授适时轻哼:“商榷,过来看看这个。” 商榷看傅思一眼,傅思无奈一笑,秉持不要脸就能赢的原则,和商榷一起走过去,乖巧道:“爸,大过节的还要处理工作,您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但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您可是国家的栋梁,不可或缺的人才!” 商教授抬起头,推了推蓝光眼镜,“我还没老到看几封邮件就会累着的地步。国家栋梁更谈不上。” 完了,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傅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僵硬得可怜,商榷急忙解围:“你去厨房帮妈打打下手吧,我和爸一起看看。” 商榷在父亲身旁坐下,商教授严厉的目光这才从傅思身上挪开,傅思松了一口气,按了按商榷肩膀,麻溜跑去给丈母娘帮忙了。 宫教授从小娇养长大的,哪下过厨房。夫妻俩结婚几十年,一家三口几乎都是在学校食堂用餐,很少在家里做饭。偶尔为之,也是商教授下厨。 今夜商教授有意在傅思面前端着不苟言笑的威严款儿,可就给宫教授添了麻烦,她戴着围裙站在厨房油烟里,对着锅碗瓢盆手足无措,呛得连连咳嗽。 傅思瞬间梦回第一次见家长时,猫猫掉毛的羞赧,吓得赶紧把丈母娘请出厨房,接过锅铲汤勺忙活起来。 -- 第141页 宫教授笑得眼睛都弯弯的,走到父子俩旁边,扫了一眼屏幕上内容—— 【最新考古出土:未知年代史书传记……楚国的救国之战……】 “大过年的,看这个多不吉利。”宫教授一手搭在儿子肩头,目光示意厨房,低声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心甘情愿下厨房,真是不错。老商,你别再吓唬人家傅思了,这可是他头一次来家里,懂礼貌又乖觉,你还想怎么样……” 商榷本来看着那封父亲刚收到的来自同事从考古一线发来的邮件,心头感慨万千—— 已经快忘却的历史,突然白纸黑字地成为真实的内容,如朝朝暮暮相伴的傅思一样,真实不虚。但那段历史中的人物,只有傅思,达成所愿。商榷越发感觉如今拥有的幸福格外踏实。 邮件上,那位专家给出了自己对考古现场初步分析后的结论:这个国家存续了数百年,在本国历史记载中,曾经历大战。已经身在皇城、距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安王思,毅然决然返回战场,将皇位拱手相让,战胜之后受诬陷贬谪也淡然处之。 至二十二岁,突然从历史记载中消失,无妻无子。 邮件最后,专家用玩笑的口吻写了一句:“商教授,如果这段历史是真实的,倒是很适合做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那种穿越小说的开头。” “胡闹,历史就是历史,千年前的人穿越过来,不就成了老妖精了?”商教授板着脸摇头。 “爸,您先看着,我去厨房帮帮手,不然跨年都吃不上饭。”商榷起身,走到“老妖精”大皇子身边,关上厨房的推拉门,从身后环住他腰身,下颌枕在他坚实的肩头。 “有考古发现了楚国存在的痕迹,大皇子同志,相应文物估计清点完后都会送到博物馆,里面会不会有你用过的东西?”商榷歪头在傅思耳边蹭了蹭,“嗯,采访一下,去看自己的锅碗瓢盆还得买门票,是什么感受,大皇子殿下?” 傅思被他蹭得痒极了,还是舍不得躲开,用筷子拈了一块糖醋排骨,吹散热气,送到商榷唇边。 “能有什么感受,商老师,这可是你欠我的皇位。用商家儿婿的身份来换,才不算亏待我。” 商榷一口咬下去,肉质鲜嫩酸甜可口,由衷称赞:“不错嘛,算是我们家手艺最好的了。” “我们家”三个字格外动听,傅思弯起唇角,锅铲最后翻动几下排骨,铲进盘子里,故意道:“是吗?改天让表妹评价一下,在做排骨这事上,是表哥的手艺好,还是表哥婿的手艺好。” 还记着他给表妹做排骨,留表妹借宿的事呢!商榷无奈发笑:“什么叫表哥婿,奇奇怪怪的称呼……瑶瑶忙着谈恋爱呢,哪有时间吃你做的菜,还是我来消受吧……” 在排骨端出去之前,商榷双唇快速在傅思唇角点了一下,傅思当时就什么飞醋都没了,只剩下甜丝丝的滋味。 猫猫瞬间意动神摇。 可惜啊,在爸妈这,得收敛一点。要不然,又是一个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美妙夜晚。 饭桌上,宫教授看着乖乖儿婿通红的小脸,胳膊肘碰碰丈夫,“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哪有孩子第一次上门就让他烟熏火燎地做饭的?说好了出去吃,非要折腾这一遭。” 傅思时时刻刻想在岳父岳母面前留下好印象,岳母还好说话,他生怕岳父对自己态度不好反坏,急忙要说“没事”,却听商教授说:“商家有商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进了商家的门,就要守商家的规矩。” 傅思赶紧把要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在桌下紧握住商榷的手,侧头看他,欢喜都从眼睛里冒出来。 他没理解错吧!爸爸这是认可他了?!就一顿饭的事?这也太棒了吧! 安静地用餐完毕,傅思自觉承担收拾碗筷的工作,他系着围裙洗碗时,商榷就在旁边擦洗灶台。 父母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跨年的倒计时响起,十、九、八、七……新年的钟声敲响,小区里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地炸响。商父商母都是习惯早睡早起的,守岁过了十二点也算全了习俗规矩,就要去睡觉休息,放烟花辞旧迎新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商榷和傅思身上。 两人携手下楼。 发现小区里根本没有售卖烟花爆竹的,要到专门的销售点才有,于是商榷开着车去买。 商榷家所在的城市位于国家偏东部,严格意义来说算是北方,除夕夜里,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商榷甚至不必动用雨刮,雪花接触挡风玻璃那一刹就消融不见。 商榷忽然想到傅思回来那天,课件上的那些背景图。 傅思在楚国的那三年,也见过三次白雪纷飞,天地素裹。 “你在那封遗诏上填了傅悉的名字。用自己,把他从战场换回了皇城。真傻,你不怕刀剑无眼,也不怕人心叵测,不怕他登基后容不下你吗?” 傅思坐在副驾驶位置,微笑着摇摇头:“想过,但是我不怕,因为有你。” 商榷心头暖融融的。 “当皇帝没什么好的。那把椅子,是能吃人的恶魔,吃了我父皇的爱意,吃了傅忆的退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对你的思念,我不会让它吞噬了这份念想——”傅思垂下眼,“我曾经是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连这一份念想都留不住,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 第142页 “但你回来了,回到我身边。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我们都会在一起。” 驱车抵达目的地。 两人下车走向烟花爆竹店,商榷选了一团会炸出心形图案的烟花,傅思问老板:“有没有猫猫图案的?” 老板摇头:“这种,得定制。” 定制就定制吧。 虽然除夕夜来不及欣赏,但还有元宵节、情人节、生日、七夕节、中秋节……还有很多个可爱的日子可以用上。 傅思和商榷还有很多、很多年,要一起看烟花。 从爆竹店出来,傅思拐进了旁边的超市,买了打火机,顺手在柜台处脸不红心不跳地拿了一个小盒子一起结账。付款码都伸出去了,觉得来都来了还是一次到位别来回折腾,又拿上一盒。 商榷扫见盒子上面文字:超薄、凸起、颗粒……超大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夜色深沉,路上已没了行人,回到停在僻静处的车上,商榷脸颊通红,扯他衣袖:“别闹!” 傅思反握住牵着衣袖骨节分明的手,在浓重的夜色中吻住柔软的双唇,轻轻压下去。 “你说排骨很好吃,你吃饱了,但我还没……商老师,要礼尚往来,对吧?喵~” 雪纷纷扬扬地落着。 但车内,一片暖融。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第100章 长相忆 三月,草原牧草最茂盛的时节。 “胤觉!你快点啊,慢死了!”明月沉跨在马背上,随着马蹄欢快扬起的节奏,岑绿的衣摆在风中翻飞,像绿色的精灵。 草色、衣色,浑然一色,清新通透,让人见之忘忧。 傅胤觉慢悠悠地策马跟上去,“跑那么急,又没人跟你比赛。留着力气等赛马会吧!到时候赢了,再得意也不迟。”说着笑意温柔地挽住对方的缰绳。 明月沉踩着蹬子翻身下马,娇俏哼声:“我赛什么?草原上的破规矩,只有男人才能参加。你们比就比,还……”说着,她垂下头,耳廓染上薄红,“还要拿我做赌注,凭什么非要我嫁给赛马第一的?”声音低到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你又得不了第一……” 但傅胤觉还是听清了。 “怎么?公主想让我做驸马?”傅胤觉扬起眉梢,跨坐马上,俯下身子,在明月沉耳边压低了嗓音缓声,“可我是公主的俘虏,草原的奴隶……连参加赛马会的机会都没有,哪有这种福分?” 春风微寒,但他呼出的热气让明月沉红了整张脸,她踹了马腹一脚,傅胤觉所骑的马当时吃痛人立而起。 “怎么不能参加?早就解除你的奴隶身份了……谁要你做驸马!不要脸!” 傅胤觉牢牢挽住缰绳,任马再如何受惊动摇,他像是长在马背上似的。待马儿安静下来,他无奈笑道:“公主真是好大的脾气,当心没人敢娶你!”一抖缰绳,策马奔向草原深处。 “我没人娶?好啊,咱们再来赛一场!”明月沉重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流星一样飞驰而出,“要是你输了,就嫁给我,做小老婆!” “大老婆行不行啊?” “没出息,你就不能赢我一次啊!” …… 草原幅员辽阔,绵延至天际的青草被马蹄踩踏后溅出的草汁散发出好闻的清香。 明月沉跑马跑得累了,从马背上一翻,就舒展着四肢倒入草甸子里。 傅胤觉也顺势躺在她身边。 一抬眼,就是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胤觉,你是楚国人还是吴国人来着?”明月沉数着天上的流云,双手交握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问。 傅胤觉却心头一紧,良久才回答:“楚国。” “你家里都没人了么?” “没了。” “我们认识多久了……哦对,半年。去年九月,牧草快要枯黄的时候,我捡到了被强盗打劫的你……你是楚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草原边境?” 虽然知道,按照草原小公主的心性,绝对是随口发问,不存在试探之意,傅胤觉还是久久地沉默。 明月沉反应片刻,觉得他是不想谈起狼狈落魄的曾经,爽朗道:“你是想穿过草原去吴国做生意吧?虽然没有正式通商,我们草原和两国接壤的地方,时常有走私的交易,我都去黑市上看过呢!好多新奇的玩意!” 小公主说得起劲,傅胤觉侧头看着她,心头柔软至极。 在楚国,即使不是他这样的皇室长子,平民百姓也严守男女大防。未婚男女是绝不可能像他们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躺在一起,大声说话大声发笑。 隐去姓氏,自称胤觉,故意被草原公主救助,来到草原已经半年。 傅胤觉见过草原枯荣交替,这绵延不绝的青草地,根系深得惊人,枯黄凋零后又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因为草原是生长着的。 不像楚国红墙青瓦围出的深宫,没有一点生机和希望,死气沉沉。 草原有小公主,楚国没有。 “阿沉,我真的可以去参加赛马会吗?”他突然问。 明月沉脸上好不容易被春风吹散的红晕又烧起来。 “当……当然了!草原各领主都会派自己的勇士竞赛,你就是我的勇士啊!”明月沉握了一下傅胤觉的手,烫手似的迅速松开,“你……你一定要赢!知不知道!要是输了,我饶不了你!” -- 第143页 那一瞬间温柔的触感让傅胤觉心跳漏了一拍,半晌才找回语言:“公主真的很怕出嫁?但王子殿下年年都会夺冠,没有人能从他手上夺走第一。公主自然不能嫁给亲哥哥,你还怕什么?” 让你得第一,你就得拿第一!哪来那么多废话,明月沉急了,侧过身来瞪着傅胤觉:“姓胤的,别跟我装傻!本公主一定要嫁给举世无双的勇士,你……你给我出息一点啊!”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像公主这样,对他直抒胸臆。傅胤觉笑弯了眼,吻住那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眸,声音喑哑:“这么说,我就懂了……遵命,我尊贵的明月公主……” 赛马会举办当天,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正式开赛,向来急性子的小公主明月沉还躲在毡房内,别别扭扭地捏着绣花针,对着一块大红的绸布犯难。 “啊呀——”从没碰过针线的小公主毫不意外地扎伤了手,血珠瞬间从指腹渗出,从小摔打着长大的她扁起嘴对傅胤觉娇嗔,“好痛!都怪你!” 傅胤觉握着她手腕,吹了吹“伤势严重”的指头,哄道:“是是是,怪我。但我的小公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又是针又是布,这是要做什么?” 明月沉:“刺绣啊!” “刺绣?” 明月沉澄净的眸子闪着向往的光,“我听人说,你们楚国婚嫁,都是要穿大红的婚服的,嫁衣还得是由新娘子亲手缝制……” 原来小公主心心念念想做自己的新娘子啊,一道暖流从傅胤觉心头淌过,暖得四肢百骸都飘飘然。 他笑意缱绻地展开那块三尺长一尺宽的红布,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个“觉”字,“小公主的嫁衣就这么点布料啊?怕是要衣不蔽体了……也无妨,洞房花烛夜也方便了……” 明月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将红布一把夺回来。 “谁说这个是嫁衣了!你……你还没得第一呢!”明月沉起身,走出毡房,将红布挂在自己最心爱的坐骑脖子上。 “一会比赛,你就骑我的马。我都跟我哥哥说好了,他会让着你……其他人看见你骑着我的马,也不敢超过你……”明月沉像用红布栓住马儿一样,双臂环住傅胤觉健壮的腰身。 “我阿娘,十八岁就生了我和哥哥……我都十七了……将来,我的孩子,骑马箭术让我哥哥来教,反正他也教过你了,孩子肯定比你聪明比你学得好……你就好好教他读书写字……先想想,给他起什么名字……” 小公主不仅愿意嫁给他,还愿意给他生孩子。傅胤觉心都快化了,低头吻上小公主的发辫,嗓音温柔缱绻:“好。” 赛马大会开始。 明月信一骑绝尘,傅胤觉紧随其后。但到半路上,明月信抛了个眼神给他,便挽着随身携带的弓,追着蹦跳的野兔,偏离了比赛路径。 傅胤觉轻笑,甩着马鞭向前奔去。 胜利就要属于他了。 小公主也要属于他了。 虽然代价是要永远做无家可归的胤觉,放弃楚国更辽阔的疆域,更富足的江山的继承权。 江山万里多娇,但一身碧衣、永远笑意盎然的小公主只有一个。 小公主在准备成婚的大红喜服呢。 有她,这辈子就足够了。 傅胤觉顺利取得赛马大会的桂冠。当晚,草原升起篝火,男男女女围着高高的焰火载歌载舞,庆祝小公主终于觅得如意郎君。 只有王子明月信,迟迟归来。 ——带回一只被对穿双眼的灰兔,和一个负伤流血,灰头土脸但眸子闪着异样光芒的男人。 透过火光,傅胤觉看着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姓氏、流着相同血脉的人,喜悦的心情瞬间沉至谷底。 …… 史书记载:楚国康元帝在位二十年,成也于战,败也于战。在尚为二皇子式微之时,受周太傅建议,深入草原蛮夷部落,联合吴国发起对草原讨伐。 两国图谋瓜分草原沃土。 同年,即位为帝。大皇子思降生,京城地动,帝心不悦。次年,帝于边境大胜,生二皇子忆,生母不详。 …… 电影结尾,大屏幕上滚动着这样的字幕,一直对陆沉导演最新电影《长相忆》抱有极大期待的观众至此终于彻底失望—— 是江郎才尽么?虽然镜头和剪辑水准依旧,但这部电影无论从立意还是情节来说,都是陆沉作品中最逊色的。 虽然和新近出土的未知年代考古成果有点关联,说到底不就是个古代版渣男谋色害命的狗血故事么? 陆导大费周折拍摄,甚至宣布这部电影是自己的封山之作。 就这? 观众们骂骂咧咧地走出影厅,商榷和傅思最后离开,从第一排座椅起身,看着身旁,坐在黑暗里,鸭舌帽压下更深沉阴影的陆沉。 “我以为,你会不记得他。”商榷深深叹息一声。 傅思的穿越,让时空发生变化,因此许多人和事都受到影响,比如在现在人们的认知里,陆沉从来没有因为做伪证而无法入境,他依旧是当代华人中最年轻、出色的导演。 但他现在,以《长相忆》作为他和深爱的电影事业最后的告别。 也是,和傅忆,最后的告别。 陆沉扯出一个苦笑:“不记得倒好了……我忘不了,更不能停止设想,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一点,回国……就算被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总是贪心,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结果都落空。” -- 第144页 陆沉站起身,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商榷和傅思,“小孩对不起很多人,他报复皇帝,报复周家,但对你们,他给了最大的善意……他从你们身上看到了,这世上可能真有至诚至善至死不渝的爱存在,所以他用自己的生命给了你们最后的考验:只有傅思选择留在楚国,才能真正回到商榷身边……你们没有让他失望,他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让自己开心的事……祝福你们。” 陆沉走出影厅,商榷和傅思十指紧扣,无言对视。 种因得果。 这个,以爱变质为恨的故事…… 终于,以爱结尾。 斯人已逝,唯有长相忆。 但商榷和傅思永远在一起,不必长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也写完啦! 谢天谢地,终于没有断更地完成了这本文!撒花! 多的话就不说了,感谢小天使们一路陪伴,有你们是我的幸运!下一本见!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