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 第1页 《求而不得》作者:乌雏【完结+番外】 作品简介 师傅看徒弟,越看越喜欢。 贪狼君想过很多次,自己如果重新见到阎罗,该对他说什么,要怎么说,用怎么样的语气,用什么样的表情。 他已经沉睡了百年,醒来后发现沧海桑田,世事巨变,唯有心里念的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徒弟,是胸口一点朱砂痣,窗前一抹白月光。 但他从未想过,阎罗会下了地府,回了那个荒无人烟的地界。 他也把自己拒之门外,连同着自己捧上去的那一点真心,一同推了回去。 飞廉/贪狼君(攻)阎罗(受) 非典型破镜重圆 指路隔壁同世界观 《地府工作日常》, 是黑白无常的故事。 第1章 神鬼大战 战争结束后的地府满目疮痍,随处可以见到鬼族的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天界兵甲。鬼气浓郁如同鲜血,一点点汇聚到了一起,沿着龟裂的大地一路流淌,直至汇入忘川河,将原本无色的河水染成了一片血红。 贪狼君收起长枪,用水诀擦去了上面残留的厉鬼气息,然后面无表情的踢开了还吵着他扑来的鬼将。 他是天生的武神,是在战场上厮杀历练出来的神将,这一回从瀛洲出关来帮助天界镇压地府叛乱,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他虽然按照天帝的意思,凭着一柄长枪撕裂了地府的叛军,心里却也还是有些犹豫。 按照天道的要求,维护三界的安稳是他的职责,但是这份职责是否意味着一定要按照天帝的要求,彻底血洗地府叛乱的鬼神,却也不是他所确定的。 因此在这一次的战场上,贪狼君并不杀鬼神,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酆都大帝,问清楚他叛乱的原因。 他是七星中主战的神君不错,但不是杀神,更不是天界的刀。 有了贪狼君的加入,天界的天将势如破竹,一路打破了地府鬼军的层层防守,成功攻到了罗酆山山脚下。 只是酆都大帝毕竟掌控地府近万年,罗酆山是他出世的地方,自然鬼气最为浓郁,大部分的天界神仙都无法靠近,只能留在山脚下,试图驱散鬼气。 见贪狼君从远处而来,天兵们自然而然的分开,给他让了一条道。他身上有着一股生来凛冽的杀气,轻而易举地就割裂开了鬼气,打开了一条通向罗酆山深处的道路。 他径直走向山中,身影消失在了昏沉的浓雾之中,一个眼神也没有给那些聚集起来的天界将领。 有的神君试图跟着他一同如山,却被浓雾迅速侵蚀,不得不退出。 将领们对视一眼,心道果真如此。贪狼君身为七星杀神,自然不惧鬼神。也只有他才能顺利解决鬼族叛乱。但同样,酆都大帝叛乱的原因,可能也只有贪狼君才知道了。 这样一来,对天界的统治岂非不利? 有机灵的天兵已经赶回去上报天界了,贪狼君感知到了他的离开,但他也并不在意。 区区天帝,拦不住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没有办法阻拦他知道真相。 越往山的深处走去,鬼气却愈发淡泊,反而让贪狼君疑心,地府鬼族叛乱有异。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鬼火指引的方向走去,在一棵已经摇摇欲坠的槐树下,找到了脸色惨白的罗酆大帝。 酆都大帝的身形已经几近透明,是魂飞魄散的征兆;他的面色也很平静,并没有任何失败的不甘与愤恨。 他见来的是贪狼君,而非天界将领,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幸好是你。”他勉强笑笑,解开了周围的禁制。 贪狼君站在离他一尺开外的地方,不再上前。 他感受到了整座罗酆山的灵力与鬼气都在向着罗酆大帝奔涌而去。 “只是想托付给你一件事情。”酆都大帝似乎看出了贪狼君的考量,他轻轻拉开了怀中的布包,露出了一个尚在沉睡的孩童,“把他带走,别让他回来。” 贪狼君在看到孩童,看到他额角神印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一切。他收起碎魂枪,走到酆都大帝身旁蹲下,接过孩童:“怎么会这样?” “六道轮回,我独自支撑至今,已是极限。”酆都大帝声音越来越轻,但是说的话却犹如重锤,击打在了贪狼君心头,“天界贼心不死,还想蒙蔽天道掌管地府。阎罗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贪狼君依旧不想放弃,“如果只是需要力量,我与其他七星都可借给你暂时支撑地府。” 酆都大帝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若是仅仅如此,我又何必干脆搅浑整个地府。” 贪狼君沉默不语。 “罢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酆都大帝指尖光芒流转,化作一枚玉佩,他把东西放在了贪狼君手中,“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阎罗永远不要回地府。” “他的名字吗?”贪狼君低头,把有些醒了的小孩抱在怀中。 “是啊。”酆都大帝闭上眼,他的身躯已经如同风沙四散,落在了这座他呆了万年的罗酆山上,“这是万鬼给他取的名字。” 贪狼君点点头:“我会收他为徒,不再让他沾染任何地府的事宜。但是……地府的鬼族,我尽力而为。” 酆都大帝未再回答,他已经归墟,与其他死去的鬼神一样,入了六道轮回。 -- 第2页 地府之主已死,原本萦绕在罗酆山周围的鬼气也逐渐消散。围在外面的天将都争相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贪狼君究竟是怎么解决酆都大帝的。 可惜,事实让他们失望了。贪狼君一手拎抢,一手抱着有些迷糊的阎罗,就这么走了出来。 有些天将与神君明显得了天帝的指令,想带着阎罗去天界复命。只是他们还未能靠近,就被闪着银光的利刃抵住了喉咙,不得不后退。 “回去告诉天帝,之前的事情我不会管,地府的鬼族我也不会管,但是他我必须带回去。”贪狼君面无表情,说的话却犹如寒冰,“他要是再想动什么手脚,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感受着面前逐渐蒸腾的杀气,天将与神君不由自主地胆颤心惊。他们主动退却,看着贪狼君护着怀中的鬼族之子,一步步走向了地府的出口。 太白金星颤颤巍巍地跟了上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贪狼君带着杀气的一撇堵了回去,犹豫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您走好……走好。” 怀中的小孩其实已经醒了,他睁开了双眼,感受着身旁刮过的冷风,看着贪狼君震慑了天界来人,带他上了白泽,一同回了瀛洲的洞府。 阎罗很乖,他知道酆都大帝把自己交给了眼前的这个神君。 但同时他也有些迷茫,因为自他出生之时陪伴在身边的那些鬼魂都逐渐离开了他,包括酆都大帝在内。 他总是独自一人。 但是现在,至少有这个拿着长枪的神君陪在他身边。 也许只要他乖乖的,这个青衣神君就会一直陪着他。 直至自己长大。 白泽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到了洞府。 身为七星,贪狼君不住在天界。他厌恶天界逐渐奇怪的作风,也习惯于留在人间,出没于战场,因此他的洞府也在人间,只是道路偏僻,又有白泽守护,自然难有人来往。 洞府内部自有洞天,白泽也已经传信回去,让瀛洲的土地公准备好了阎罗的居所。 抱着小孩从白泽上跳下,贪狼君看着已经醒来、还有些不知所措拽着他衣角的阎罗,干脆决定抱着他直接去了自己的居所内休息。 阎罗还小,他想,总归是需要人照顾的。 贪狼君的居所与他的人有几分相似,简单明了,直来直往,显然是不适合一个小孩居住的。 好在白泽知道自家神君的性子,在他抱着阎罗回去之后,就带着小仙们拿了给阎罗准备的东西,一同搬了进去。 阎罗之前一直呆在地府,没见过太多人间景色,此刻来了人间,还是贪狼君的府邸,自然好奇地张望,偶尔还想问问贪狼君这是什么,却都按耐了下来。 贪狼君看在眼里,心里却觉得,阎罗也是可怜。 他带着小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带他大致认了一下路,然后回了房间,把他放在了已经铺好柔软被褥的床上,耐心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阎罗。”小孩犹豫了一下,答道,“鬼伯伯说,这是他们给我的名字。” 贪狼君点点头:“我叫飞廉。” “飞……廉?”阎罗努力的模仿了音调,又重复了几次“飞廉……飞廉!” “对。”贪狼君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师傅。” 阎罗懵懵懂懂地点头,他明显不知道什么是师傅,也不知道,离开了地府对他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贪狼君想,自己总会护着他,直至他位列仙班,万寿无疆,也算是完成了老友的嘱托。 第2章 日常起居 白泽原本以为,突然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神君的小徒弟,还是未来万鬼的鬼王,肯定得小心供着,之后估计再想寻了时间和碎魂一同溜去去人间喝酒,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贪狼君毕竟是个单身大龄神君,照顾不来小孩,这种事情还是得落在她身上。 但事实出乎她的意料,阎罗虽然生长在地府,但是也会基本的生活技能,会穿衣铺床,扫地整理,如果不是因为府邸没有厨房与炉灶,估计他还能自己做饭,就是不知道做出来的滋味能不能入口了。 白泽是在阎罗回到瀛洲洞府大概半个月后发现的。原本按着她的习惯,每个月都会进一次洞府,给贪狼君送一些人间供奉的香火,顺便整理一下内务。现在阎罗一起住着,他年龄尚幼,不能辟谷,白泽自然会来的多些,顺便给阎罗带来一些灵果之类的食物。 前几次她来的时候,阎罗都会在房间里等她,两个人会说说最近的见闻,白泽也会耐心的教导阎罗读书习字,顺便给他备好足量的生活用品。只是这次不知为何,人不见了。 她入了洞府院落,却发现落叶被扫得整整齐齐,堆在梧桐树下;推开门后发现居所也很整洁,被褥叠得方正,前几次带来的书也按顺序排列在了书架上。 就是没有看见阎罗,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 贪狼君上天界复命去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阎罗总不可能跟着他一同去了天界;而洞府四周都有贪狼君亲自设下的结界,他也不可能跑出洞府。 想到这里,白泽干脆放开了神识,她的灵识如同山间雾气,在瀛洲蔓延开来,探索阎罗的踪迹。 好在阎罗也没有跑得太远,他就在后山,似乎在和什么妖怪交谈。 -- 第3页 白泽皱眉,化作原型乘雾追去,但在看到阎罗的那一刻知趣地停了下来。 阎罗面前的是一只鸟首鹿身的小兽,它正在带着阎罗浏览后山,非常熟稔。一人一兽有说有笑,小兽有时候还会亲昵地蹭蹭阎罗,明显俩人已经偷偷溜出去很多次了。 默默地退开,白泽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特意留下了指路用的符文,先回了院落。 刚刚那只小兽分明就是贪狼君本体的样貌,这样看来,即使贪狼君上了天界,也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新收的小徒弟要带,应该是特意分了神识,留在阎罗身边保护他,顺便带他熟悉洞府。 所以,自己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白泽想,倒也是轻松不少。 等阎罗在后山玩够了回了院落,才发现白泽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他很久。他心里有些意外,也有些惭愧,只能磨磨蹭蹭进了门,没敢说自己刚刚去了哪儿。 好在白泽也明显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说自己带了新的东西和从人间淘到的小玩意儿来给他瞧瞧,还问自己住不住得习惯。 阎罗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落地,只乖巧地答了自己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对去后山玩的事儿只字未提。 白泽装作无意,只是提点了几句,顺便叮嘱道阎罗不要乱跑出了洞府,若是平时觉得无聊,可以去后山看看,贪狼君在那里修行,也留下了很多好玩的机关,也许他会感兴趣。 阎罗一口应下,然后看着白泽化作原型消失在了雾中。 她应该是去人间了,阎罗想,自己反正今天的书也看完了,不如继续去后山看看吧。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袖子里的小兽却憋不住了,拼命从他紧紧攥着的袖口里溜了出来,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小爪子指着后山的方向,吱呀吱呀叫唤了好几声。 “我知道,等白泽姐走的远点,我们再去吧。”阎罗伸手摸了摸小兽光滑温暖的皮毛,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白泽带来的、新鲜的桂花糕给他。 小兽毫不客气的叼了,用爪子抱着啃。 阎罗看着,想到了之前还在地府的时候,有一只鬼虎,也是这么带着他到处跑,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只是那只鬼虎死在了天将的手下,因为它要拖时间,好让酆都大帝带着自己回到罗酆山,逃离追击。 似乎是察觉到了阎罗的情绪,小兽犹豫了一下,捧着桂花糕,又蹭了蹭阎罗的侧脸。 感受到了脸上柔软的触感,阎罗才回过神来,把脸上的碎屑抹掉。 现在的他并非孤单一人。 阎罗和白泽在人间过的快活,天界的贪狼君自然也能感知到一二,他感受着自己分出去的神识带着阎罗在洞府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原本严肃的脸上也难得带了点笑意。 坐在他对面的青鸾君见他笑了,连忙追问道:“怎么,你想到对策了?” 贪狼君这才回过神来,端了茶水掩饰:“没。” “那你笑什么。”青鸾君撇撇嘴,没好气地提醒道,“天帝可不好糊弄。” “他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压着地府与鬼族的机会。”他重新热了茶水,给贪狼君续上,“你这一回带阎罗走的光明正大,他肯定还有后招。” “那又如何。”贪狼君低头看着手中碧色茶水,“他无权管我。” “但他有权干涉六道轮回。”青鸾君用手中扇子指了指地下,又指了指远处的仙宫,“只要酆都鬼印还在他的手里,地府就有可能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阎罗不会回地府,更不会成为鬼王。”杯中茶水逐渐凉去,贪狼君一口饮尽,苦得他更加清醒,“天界的神君就只能呆在天界,不能去地府。” “若是他们先动手怎么办?”青鸾君见他想法坚定,便换了一个话题。 贪狼君刚想回答,恰好已有仙童前来报信,说是天帝想见见贪狼君。 他朝着仙童点点头,起身离开,碎魂枪化作勾龙,盘踞在他的右手之上。 “杀了便是。” 谈话结束的很快,贪狼君走出了仙宫,只觉得眼睛被那奇奇怪怪的七彩光芒刺得有些疼,干脆直接回了人间。 天帝的确心怀不轨,但也还没有胆子大到敢直接对七星动手,挑战天道。因此在听到贪狼君的警告后只是打了个哈哈,就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带过。 贪狼君原本也不指望能从天帝口中得到什么和酆都大帝归墟相关的消息,就先行离开了。 回到洞府的时候,正好是人间的深夜。圆月半遮,倒显得周遭分外静谧。 贪狼君回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阎罗大概是看书看得累了,趴在小几上就睡着了,自己的分魂也缩成一团,躺在一边的小榻上,陪着他酣然入眠。 人间时间过的快,阎罗长得也快。在带他回来的时候,他还尚且算是小孩儿,现在看来却已经多了几分少年的样貌,眉眼成熟了不说,连带着身量也长了很多。 只是即使是鬼仙,睡在干冷的桌板上也是会难受的。阎罗明显是压麻了手,难受地换了一个姿势,却恰好看到了站在桌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贪狼君。 他还有迷糊,只是觉得来人的气息非常熟悉,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可下一秒,面前之人就走到桌边,伸手把自己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 第4页 “好好休息吧。”贪狼君伸手拂过阎罗的双眼,后者顿时觉得一困,就又沉沉睡去。 阎罗的睡姿很乖巧,一点看不出平日里和小兽在后山打闹时的那股子机灵劲儿。他不像是个出生在地府的天生鬼仙,更像是天生化形的灵物,有着自己一套处世的原则,也很讨他人喜欢。 最起码贪狼君知道,白泽就很喜欢他。 只是可惜自己上天界,缺席了这一段他适应人间的日子。 第3章 算命星君 第二日阎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之上。他略一合计,就猜到是飞廉回来了,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准备去找他。 期间他还特地找了一下小兽,可惜没找到。阎罗就当它溜回后山了。 身为鬼仙,阎罗天生就能分辨魂魄的气味。白泽的味道像温暖的阳光,很柔和;而此刻洞府里的那股味道却带着杀气,很凛冽也很收敛。 倒是与小兽身上的气息有点相似。 循着这股味道,阎罗一路小跑,发现白泽正好也在院子外面,手里还抱着一些东西。 他刚想问是不是飞廉回来了,就看到白泽朝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院子,示意里面有客来访,二人不方便进去。 阎罗一时好奇,偷偷地闻了一下,发现主院里的确有着两股味道,一个浓,一个淡;一个是他熟悉的、属于飞廉的杀气,另一个则带着一丝月与星辰的味道。 他突然想到,飞廉的封号是七星中的贪狼,主杀伐,那么是不是还有其他几个也是以七星为封号的神君? 只是他还没有想明白,碎魂就从院子里出来了。他伸手接过了白泽拿着的东西,朝着站在她身边的小阎罗微微颔首,道:“飞廉大人找您,您进去吧。” 阎罗没见过他,自然有些犹豫。白泽见状在他肩膀上微微推了一把:“去吧,那是贪狼君的枪灵。” 白泽这么一提醒,阎罗才想起当初飞廉接走自己的时候,背后还有一柄长枪,那应该就是他最常用的武器了。 碎魂身形高大,发色是罕见的灰蓝色,一身轻甲,眉眼英挺。大约是和贪狼君一同战斗久了,身上也带了几分相似的味道。只是他的身上鲜血味更浓,杀气反而弱些。 阎罗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他一路小跑进了院子,碎魂倒有些意外于他并不害怕自己。 “贪狼君身上的杀气可比你强多了,他也没说什么。”白泽挑眉,碎魂的手上捧着东西,她就干脆扯了碎魂的绶带,“走吧,陪我去人间喝两杯。” 碎魂意外:“你之前不是说要照顾阎罗,不喝酒了吗?” “现在贪狼君回来了,我自然空了。”白泽语气轻快,“放了东西就走吧,反正玉衡君在,没个两三天,估计阎罗是不会出来了。” 贪狼君的院子很空旷,只种了几棵银杏和一些低矮的灌木,微风吹过,整个院子里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阎罗暗自把这个院子与自己的居所做了对比,发现还是有挺多不同之处的。 他一边想着这些变化是白泽还是飞廉弄的,一边推开了紧闭着的木门。 如他所想,飞廉此刻换了一身青衣,端坐在小榻上,对面坐着的是个表情淡漠的白衣神君,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唯一露出来的颈部还有着淡色的图腾。 阎罗眼尖,马上认出了那是星辰图的一部分。 “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白衣人的声线却不像他的外表一样冷清,很是温厚有力,“怎么,想让我给他看命盘?” 他伸手,衣袖滑落,露出了他一直蔓延到指尖的图腾,图腾随着他手势的变化而有些变色,恍惚间给人感觉仿佛置身于星辰之中。 阎罗本能地觉得危险,他体内沉眠已久的力量突然沸腾,鬼气自他的右手间流淌而下,化作一只黑色鬼兽冲向了白衣人。 贪狼君皱眉,轻松擒住了那只鬼兽,起身挡在了阎罗的面前,帮他屏蔽了那股让他觉得难受的力量。 “玉衡!”他沉声,击碎了星辰图腾带来的窥探之力,然后回身揽住了几欲倒下的阎罗,“他的命,你现在还看不起。” 阎罗现在只觉得胸口闷疼得厉害,尤其是右手,如同被火灼烧一样。好在贪狼君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用了法诀把那股力量吞噬了。 “好些了吗?”他扶着阎罗到自己的床上坐下,半蹲着看他。 阎罗喘着气,点点头。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漆黑的眼瞳因为力量的觉醒,而染上了几分缥色,就像地狱随处可见的鬼火一样,若隐若现。 那是天生鬼族的特征。 但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贪狼君身上,一点也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坐在床边,一低头刚好可以清楚看见半蹲在床边的贪狼君的脸。之前在地府的时候阎罗昏昏沉沉,也没仔细观察过贪狼君,这回才发现他的眼睛颜色与大部分的神君和贵族都不同,是纯粹的浅灰色,光线好的话看起来就像阎罗曾经在罗酆山见过的烟色水晶,剔透而明亮。 其实如果是平日里的打扮,一身青衣,长发用木簪松松挽起的话,贪狼君根本就没有半分杀神的样子。而且他原本就是眉飞入鬓,眉星目朗的那一款,看起来就是很值得信任的样子。 -- 第5页 所以阎罗也相信他。尤其是和另外一个举止行为奇奇怪怪的神君比起来,贪狼君简直就是正道代表。 贪狼君伸手摸了摸阎罗的手臂,确认鬼气的突然溢出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反噬后,才松了口气,道:“之后一旦还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就马上和我说。” 阎罗乖巧应下。 “师傅还没认呢,现在就护得这么紧了。”玉衡君打趣道,他动了动被鬼气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指,心下却也有了几分底。 “我说过,别做多余的事情。”贪狼君转过身来,语气带了几分警告与不满。 “得,我难得来一次,还把你和他都得罪了。”玉衡君摊手,但是也没什么不满,显然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叫我过来,又不给我看命盘,你想干嘛?” “我记得你有一个法器,是用束心草做的,给我。”贪狼君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要求。 “都快认识几万年了,你这还是头一次为了其他人惦记起我的东西了。”玉衡君失笑,却还是拿出了东西,扔给了阎罗,“小家伙,这个东西是飞廉帮你要的,我就记他账上了。记住了,带好了就别拿下来,不然你的鬼气就再也压不住了。” 阎罗下意识伸手接住,法器入手变化做了一枚草编珠扣,挂在了他的右手上。他随意地拨弄了两下,却觉得带着珠扣的右手仿佛沉了不少,像是把他扣在某处一样。 “平时你就把灵力灌进去,他就能用了。”玉衡君眯着眼,看着刚入手,就已经被侵蚀了几分的珠扣,“如果断了就来找我,帮你修好就是。” 贪狼君点点头:“知道了。” 玉衡君满意地笑笑,召来仙鹤离开了。 虽然事情结束了,但是贪狼君还是一脸凝重的表情,而阎罗却对一切浑然不知,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带着一些很特殊的力量,现在不能用。 就像酆都大帝以前说的一样,如果他的力量能放着不用,那总归是最好的。 摆弄完了珠扣,阎罗看着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贪狼君,扯了扯他的衣袖。 “飞廉。”他正视着贪狼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以前很少看到过这种颜色。” 原本以为阎罗是要说一些和珠扣或者自身力量相关的事情,却不料说的是这件。贪狼君放松了几分,答道:“是么,以前除了青鸾君,没人这么说过。” 阎罗嗯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那个枪灵身上的杀气比你的要淡很多?”他顿了顿,继续问道:“玉衡君也是七星吗?为什么他要看我的命数?“ 贪狼君看着阎罗一脸好奇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他把人带回瀛洲洞府后,就直接为了这件事上了天界,两个人还没有好好交流过。真要说起来,恐怕这段时日一直照顾阎罗的白泽,都比自己要更加了解阎罗的喜好。 未来的事情到底会怎么发生,无人知晓;但是现在,最起码阎罗还在瀛洲洞府的这段时日,他总能给他一段很好的回忆。 于是贪狼君一一回答了阎罗的问题,末了还加了一句话:“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来问我就是。” 第4章 身世过往 带小孩贪狼君经验不如白泽丰富,但是带徒弟修行他绝对是个中翘楚。 身为主杀伐的七星,贪狼君一手长枪技艺几乎无人能敌,这还仅仅是体术方面;在法诀的修行上,他的风诀也是三界之中最为锋锐的,而且贪狼君的法术修为不仅限于风诀,凡是各类法术,他都会一点。 当然这“一点”,有时候对于其他相对弱势的神君而言,也是很多了。 总而言之,贪狼君绝对能够把阎罗教成一个强大的神君。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贪狼君,而在于阎罗。 阎罗的身世比较特殊——他是万鬼之子,是天道在感受到酆都大帝即将归墟后,为了地府,集合了众鬼的力量,特别造出来的鬼仙。 人间有修行者历劫成仙,妖族有机缘得道成仙,唯有转化而来的鬼魂,原本绝无成仙的可能。他们虽然不死,但肉身已败,几乎不可能拥有类似神君与妖族一样强大的修行之力,全凭魂魄和未灭的魂火支撑。 所以当初即使身为地府统治者的酆都大帝,在被夺去护身法器后,也无法抵御来自天界的入侵。酆都大帝死后,再无拥有魂火的鬼魂入地府,地府力量不济,自然沦为了天界的附属,成为了天界神君躲避劫数的一个罩子。 可阎罗不同,他是几万年来唯一一个天生鬼仙,他是天道的宠儿,是生来就能号令万鬼,掌管生死轮回的存在。 天道给了他这份特殊的力量,也必然是需要他担当特殊的责任。所以阎罗原本的宿命就是要在酆都大帝力竭而亡后,成为新的鬼王。 他是天道为了万事运转而精心设计的一枚齿轮,用来代替在过去万余年中磨损了的酆都大帝,继续支撑三界。 原本如果贪狼君不插手,阎罗就会被带到天界,成功成为地府的傀儡鬼仙,在天帝的精心设计下最终和酆都大帝一样,在万年的消耗后沦为磨损的零件,然后被扔掉。 反正对于天道而言,它只需要看结果,过程与方式都不在它的考虑之中。如果阎罗没了,那么它也会再造一个齿轮出来替代。这也是为什么天界虽然心怀不轨,但依旧成功了的原因:人间的神君大多不会参与这一类的事情,而天界利用这个规律钻了空子,躲过了天道的追踪。 -- 第6页 偏偏这一次,贪狼君来了。他的出现打破了天界安排好的计划,也是在天道变相地警告天界,它未必不知道他们的打算,只是如果不是太过火,以至于影响了结果,它也不会插手。 这也是天帝愿意让贪狼君暂时带走阎罗的原因。 终有一日,阎罗还是会按照天道给他定下的命数,走回地府。而天帝有着酆都鬼印,自然不担心地府会失控。 天帝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但是见惯了人心险恶的贪狼君未必比他差到哪里去。 虽然贪狼君行事磊落,但是如果真的遇到恶事,他也不介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故而在震慑完天帝后,他就马上叫了玉衡君来帮忙。 阎罗的力量是天生的,是后天任何方法也无法改变的,所以这份力量绝对不能动用,一旦开始使用,就是阎罗逐渐被拉向地府的开端。 贪狼君问玉衡要了的束心草做成的法器,有压制鬼气的功效,是最好的选择。 然后他把自己近万年的修为分了大概几千年,放在了那个法器之中。 阎罗不能动用自己天生的力量,那就只能用外来的灵力代替。自己是他的师傅,自然得为了牺牲点东西。 况且千年修为和阎罗的安全比起来,不值一提。 如果是初见阎罗的时候,贪狼君未必会用这个法子,因为阎罗只是故友之子,但随着他分魂这几个月和阎罗的相处,他是真的逐渐把阎罗放在了心上,也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希望能让他自由选择。 只要现在自己还有机会,就得想办法改掉阎罗的命数。 贪狼君自己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条路要付出的代价。 只是他没想到,天道不仅仅问他要了代价,还让问阎罗要了更多。 贪狼君从来是个坦荡之人,他从不隐瞒阎罗,在准备教阎罗之前,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阎罗。 只是阎罗现在年纪尚幼,对于贪狼君说的话还有些一知半解,只是知道现在不能在动用原本自己在地府时可以随意使用的力量,得用贪狼君给他的力量。 他的生活逐渐变得规律了起来:上午跟着贪狼君学习各类法诀和枪法,下午跟着白泽读书习字,晚上就留在院子里自己研究草药。 阎罗大概是天生鬼仙的缘故,对于生死很敏感,故而他后来想要学习辨认药草。贪狼君不懂这些,但是他的好友青鸾君懂,所以有时候青鸾君也会找机会下来,逗逗阎罗,教他医术相关的法诀与知识。 阎罗学东西很快,快到青鸾君这种对自己能力颇为自傲的神君都会赞赏的那种。 “你确定,阎罗是鬼仙?”有一次青鸾君下来躲懒,看着阎罗熟练地摆弄药汤,偷偷转头问了坐在廊下的贪狼君,“你捡回来的真不是神农血脉后代吗?” 贪狼君喝了口茶:“他学东西一直很快。连碎魂都觉得,如果阎罗不是鬼仙,也能成为继承枪法的神君。” 顿了顿,他补充道:“风诀他也学得很快。” “你这是捡到宝了啊。”青鸾君摇摇扇子,意有所指,“不过飞廉,他也快到了渡劫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让他和天界的神君一样借道往生井,去人间躲一躲?” 听到这句话,贪狼君难得露出的厌恶的表情。 “不必,我亲自带他历劫。”他语气沉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历劫变数多,我不亲自去,不放心。” 青鸾君挑眉,刚想说什么,恰好阎罗捧着一小钵药膏,小跑着过来,倒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瀛洲洞府中万物如初,时间的流逝让人难以察觉。若非真的亲眼看到了阎罗的变化,看到他从刚刚到来时的孩童,长成了现在的青年,即使是贪狼君也很难相信,他已经带着阎罗共度近六个春秋了。 阎罗的身量张开了许多,每次白泽给他做衣服的时候都会抱怨,做的大了现在穿的不适合,小了一会儿就不能穿了。贪狼君倒是很淡定,直接翻了自己以前用的法宝给阎罗,不仅能够跟着身量大小变化,还是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器。 阎罗对这件法器爱不释手,大部分时间都会套在身上。这一次也是,他内里穿着白色纱棉短打,外面披着法器变成的外衣,衣服随他的心意,也是和贪狼君相似的款式,淡青色,还有浅浅的云纹。 看到贪狼君和青鸾君都在,阎罗倒是停下了脚步,行了礼。贪狼君见状,干脆起身离开,也不打算继续打扰阎罗和青鸾君研究。 第5章 赠药谈心 贪狼君缓步走了出去,他走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着之前和青鸾君提起的渡劫事宜,想着大概得找一次玉衡让他算算,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些落寞的阎罗。 青鸾君自诩情场老手,风流三界,一看阎罗的表情就知道贪狼君理解错了,阎罗要找的人绝对不是自己。但他脸皮厚,而且贪狼君相关的八卦可太难得了,他说什么也得留下凑个热闹。 阎罗虽然平日里有白泽教导着人情事故,可和已经浪荡三界近千年的青鸾君比起来,这点微末道行还是不够看,再加上青鸾君套话是一把好手,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师傅之前去了一次东海,说是要镇压恶蛟。”阎罗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白瓷的小药钵,有些出神,“他回来后,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气,到现在也没散。” -- 第7页 青鸾君心下了然,上次东海恶蛟,龙王实在没办法,求了天界,天界就把事情推给了贪狼君,让他去帮忙。 贪狼君虽然是强,但毕竟本体不善水性,即使用了避水诀,和熟识水性的蛟龙在海上战斗也还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加上龙宫里不知为何守备懈怠,竟让恶蛟绑架了龙族幼子。有了人质在手,那恶蛟更加肆无忌惮,贪狼君也是废了一番功夫,负了伤才镇压成功。 那蛟龙口涎带有剧毒,即使是青鸾君也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解了大半,剩下的只能靠着贪狼君硬熬,等毒彻底被他吸收化解,他的伤口才能好转。 “所以你就做了这个药?”在征得阎罗的同意后,青鸾君挑了一点药膏研究,“景天,玉栀子,霍流草,龙葵……倒都是有效的药。” 他用手指把药膏揉开,又闻出了一味药:“不过七岭草就别放了,你师傅原身就是只飞廉,可吃不消这么猛的药效,换成附饵就行了。” “飞廉?”阎罗突然抬头追问道,“师傅的原身?” “是啊,他原身就是飞廉,就是鸟首鹿身的那个,和他的名字是一样的,反正现在天下也就他一只飞廉了。”青鸾君有一些意外,但还是解释了一下,“飞廉是驭风好手,但是生性怕水。不然你师傅这回也没那么容易着道。” 阎罗点点头,把药膏收了回去,但是他的表情还是有些奇怪,以往很干净纯粹的眼眸中似乎流动着一股雾气,把别人窥探的想法隔绝在了外面。 青鸾君见阎罗不再问,就摸摸鼻子准备离开了。 反正贪狼君在,有什么事情就让他去操心吧。 阎罗其实也没有纠结太久。 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他按照青鸾君的指导重新调配了药膏,吃了白泽送来的食物,算了一下时辰,想着现在贪狼君应该会到院子里准备休息了,就出发去了主院那里。 如他所料,贪狼君的伤口还没好,院子里还有着一股腥气,很淡,但是他闻得出。 呼出胸中浊气,阎罗轻轻敲了门。 贪狼君点了长明灯,随意披了件外衣,半靠在书桌边看着玉衡用仙鹤送来的坏消息,皱着眉思考要怎么化解。只是他还没找到办法,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就已经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起身开门,发现是自己的小徒弟,就让他进来了。 “晚上山间风大,怎么这个时候想着过来了。”他见阎罗鼻尖微红,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喝了,暖暖身子。” 阎罗接过杯子,感受到了贪狼君之间温暖的触感,突然间觉得,胸中的那一点点郁闷,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他坐了一会儿,动了动有些冻僵了的手指,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小药盒,递给了贪狼君。 贪狼君有些意外:“你和青鸾君新学的药膏么?” 他伸手接过,挑了一些闻了一下,然后就直接抹在了自己的擦伤上。 药膏刚刚接触伤口的时候清凉镇痛,然后缓缓融入伤口,开始化解毒素,伤口也因此有些发热,渐渐的产生痛意。 贪狼君讶异于药膏的疗效,也觉得药膏用起来虽痛,但是也是徒弟的一份心意,再说这点痛意也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就也没说。 “效果不错。”贪狼君将药膏放在了床头柜里,转身理了理衣服,顺便放下袖子管,遮住了有些发红的伤口,“看来青鸾君应该会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 “他不是我的师傅,他也没有教我,只是给我书让我自己看。”阎罗没有发现贪狼君的动作,只认真盯着他道,“你才是我的师傅。” 贪狼君笑笑,忍着手臂上的不适,轻轻摸了一下阎罗的脑袋。 掌下发丝柔软,略带了几分山中风的水汽,还能看到夹杂其中的碎叶。贪狼君摘下落叶,看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和乖巧的坐姿,感叹徒弟长大了,不仅贴心,还能帮忙。 “我后面几天要去一次云梦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阎罗听到有出门的机会,自然是开心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贪狼君见他如此开心,一时之间却也不忍心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阎罗送完了药,也得了贪狼君准备带他出去的承诺,他毕竟只是一个少年,有了其他好玩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把原本想问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比如,他原本想问,那只之前在后山陪他玩了很久的小兽,是不是贪狼君。 临走之前,贪狼君解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阎罗的肩头,帮他系上了衣带:“外面冷,以后晚上有事情找我,就多穿点。” 阎罗感受着外衣的温度,懵懵地点了点头,然后一低头,自顾自地跑了出去。 贪狼君原本想让他一个人回去,但是看着小孩心里还是不放心,最终默默跟在了后面。 回去的路上,阎罗明显很开心,一路踩着影子,路上还遇到了刚刚和碎魂拼完酒回来的白泽。 白泽刚从碎魂那里赢了一壶竹叶青,心情也不错,她见阎罗一个人,原本还想送他回去,却在抬头无意间感知到了不远处的贪狼君。 她果断转了话头,表示自己也累了,就先回去了,让阎罗路上当心。 阎罗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应了,在夜风中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回了院子。 -- 第8页 不远处,贪狼君站在梧桐树上,看着园中烛火熄灭,才回主院休息。 后面几天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青鸾君多下来了几次,想在贪狼君带着阎罗去云梦泽前帮他再调理一下伤口。 不过饶是他见惯了贪狼君身上层层累加的伤口,这一次也是被惊到了——贪狼君背后的伤口还好,就是手臂上的那条口子红肿更甚,摸上去硬的吓人,应该是毒被药祛除到了表面,却无法彻底排出的原因。 青鸾君很纳闷,明明自己给贪狼君开的方子没那么霸道,怎么偏生就手臂上的伤口出了问题。 他灵光一现,问道:“你用了阎罗给你的药?”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青鸾君明白了一切,他努力忍住笑意,但是最终还是憋不住了:“怎么那小子这么急,就把药给你用了。” 贪狼君面无表情,放下了袖子。 “诶你别急着走啊!手不要了?”青鸾君连忙认错,“我不揶揄你那徒弟还不行了么!” 青鸾君话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一点没停,银针导出了浮于表面的毒素,也成功让伤口消肿,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了。 贪狼君从他手里接过了白布,自己包好伤口。 “别和他说。”他叮嘱道。 而青鸾君却对此并不在意:“你一回去,他就知道了。哪里用得着我提醒。” “知道?” “是啊,你当阎罗是怎么知道你受伤的事情的?”青鸾君叹气,“你忘了,当时你还没和他说,他就闻到了你受伤的气息了,所以才做了伤药。” “原本我想着,这药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药效虽然霸道了些,但是对你的伤口也是实打实地有好处,等你毒素再祛除一些,用着正好。谁知道你哪了就直接用了,可不就弄成这样了。” “我以为你和他说了我的伤势。”贪狼君有些意外。 “我和他说这个干嘛?”青鸾君收起法器,略带嫌弃,“赶着让你徒弟担心?那你还不得砍了我。” 贪狼君沉默了一下。 青鸾君见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我说了又怎么样。他是你徒弟,怎么还不能知道你受伤的事情了?” “师徒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他想了想,决定教导一下这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木头,“尤其是阎罗这种的,他本来就在地府长大,身边没几个能相信的,偏生又早慧,你不坦诚相对,好好引导,他肯定会多想,到时候真出了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贪狼君嗯了一声,心里却稍稍有了些其他的念头。 怎么说,被徒弟全然信赖的感觉,是真的挺不错的。 第6章 初入云梦 这一次去云梦泽,还是白泽带的路。她化作原型,带着贪狼君与阎罗乘雾而归,回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 云梦泽位于楚地深处,是大多数妖兽隐居的地方,也是白泽这一类灵兽出生的场所。 白泽出生于云梦泽,只是她更偏爱人间烟火,加上认识了碎魂的缘故,才主动离开去了瀛洲洞府,成为了贪狼君座下神兽。但是每过几百年她都会回来,一方面是看看族人,另一方面也是回来渡劫。 这一次是她的第五次命数劫,比较特殊,因此贪狼君打算帮着一同看看情况。正好云梦泽有一位神君,比玉衡更擅长算术推演,百年前他偶然欠下贪狼君一个人情,说是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找他窥探天际,所以贪狼君就带着阎罗来了。 说不定就能在那位神君的帮助下,找到让阎罗彻底摆脱宿命的方法呢。 云梦水草丰茂,内里更是别有洞天。许多上古妖族都聚集在云梦泽内,平日里也甚少踏足人世,大多留在这里繁衍生息。阎罗从未见到过如此多的药草和特殊的妖兽,一时之间被迷花了眼,反而有些不太敢出去,干脆选择窝在了白泽的居所内,摆弄着白泽收集来送给他的奇花异草。 贪狼君知道小徒弟一下子不适应,但也不能直接把他丢到陌生的环境里,就干脆和白泽说了一声,带着阎罗到处走走。 譬如今日,他们正好遇到了咄咄。咄咄以人的负面情绪为食,它嗅到了阎罗有些捉摸不定的情绪,自然不请而来,倒也正好随了贪狼君的心意,吃了阎罗的不安,还把他带到了云梦泽的其他族群那里玩。 咄咄生而心善,小小的一只,能说人言,长得也与白泽有几分相似。阎罗看到他们,心中反而没有那么不敢靠近,渐渐的,倒是被他引着去了云梦泽各地。他们一行人要在这里停留直至白泽渡劫结束,也算是给了阎罗机会,让他学着与其他妖族交流。 与人间那些喜欢搞事情的妖族不同,云梦泽的族群大多性情温和,爱好和平。他们对贪狼君的印象是一个可信的靠谱神君,对白泽是喜欢出去跑的邻家姐姐,对新来的阎罗,则是需要关怀的小弟。 尤其是咄咄,很喜欢黏着阎罗,每天也还会给他带来新的灵果。有时贪狼君见了,也只能笑着叹气,然后免了阎罗的早课,让他出去玩。 毕竟阎罗还只是个少年,难得能在云梦泽找到玩伴与知心好友,就随他去吧,贪狼君想。自己正好也能趁着这个时间,快点把伤养好,找一下那个神君如今的居所。 一行人各有各的目标,自然都忙的不亦乐乎。尤其是阎罗,他和咄咄在云门深处找到了一大片珍贵的药材,这几日都早出晚归,跟着咄咄去鹿蜀研究。鹿蜀一族中有一位长者擅长制药,倒是给了阎罗很多的提点意见。他也趁此机会,把原先给贪狼君的药又改良了一下,结合他在云梦泽湖边发现的红鸾草,成了新的疗伤好药。 -- 第9页 有了新的事情做,阎罗留在白泽洞府内的时间少了很多,也让贪狼君与白泽松了一口气。白泽刚刚经历劫数,状态不佳,原本一身雪白柔软的皮毛也被劈的秃了好几块,若是让阎罗看到了,难免小孩又要担心。贪狼君则是不希望那么快就告诉阎罗,自己想给他改命数的事情。 作为看着阎罗长大的妖兽,白泽还是想等自己养好了,再带着阎罗在云梦泽到处转转。所以她干脆找了闭关的借口,留在洞府之中修养。 劫数已经过去了七八日,耽天雷余威还没有完全消退,灼烧着她的内丹,让白泽难受得有点想吐。 在她身边,碎魂带了新鲜的的灵草,捣成泥和其他阎罗给他的药粉和在一起,敷在了她后腿的伤口上。冰凉的草药在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让白泽舒坦地呻吟了一下。 “是青鸾君让你带的?”她动了动兽首,深褐色眼眸里有些意外。前几次她渡劫,青鸾君可没送药。当然妖族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了药,到底还是好受些。 碎魂想了想:“是阎罗给的,说是对外伤有奇效,让我平日带着备用。飞廉大人也用了,伤口恢复了很多。你这次伤的厉害,我就干脆拿来了。” 白泽一听,顿时明白了一切。碎魂是个耿直的,身边有人受伤,得了好药自然会拿来用,这药借了他的手,实际是给自己准备的。 她还以为瞒住了,实际上阎罗什么都知道,只是周围的人不希望他知道,他也就当作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白泽心里还是觉得暖洋洋的,却叹息于阎罗的早慧。 等伤好透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白泽伸个懒腰,刚出洞府,就见到了和咄咄一起回来的阎罗。 咄咄认识白泽,自然上去亲热地蹭了蹭。阎罗站在一边,看着她出来后,缥色的眼睛里流过一丝喜色,但表面上还是很稳重地喊了一声“白泽姐”。 “药很好用,谢谢。”白泽看在眼里,直接走过去抱了一下阎罗,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下次不用拐弯抹角的,直接说就行了。尤其是对贪狼君,他有时候可理解不了这些。” 阎罗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得这么快。 但白泽明显不欲再多说,只道贪狼君等着阎罗,让他快点进去。 咄咄意会,便找了借口先走了,阎罗也点点头,跟着白泽回了洞府。 此时此刻,贪狼君有些纠结,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把一切挑明。 前几日他终于找到了大司命,并且说了自己的请求。大司命一开始答应了,然后闭关卜算,说让他十五日后再带着阎罗来一次。 当时白泽养伤,阎罗刚刚认识咄咄,正是在云梦泽到处转的时候,贪狼君想着让小孩自己出去闯荡一下也不错,就答应了。 可谁知道十五日后,大司命来信,说是天命不可违。即使是有着如同贪狼君一样撕裂天道、逆天而行的能力,但是阎罗目前的状态也绝不可能支付逆天而行后的代价。 所以,大司命干脆拒绝了贪狼君的请求。 “你怎么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在打破命数纠葛?”他的原话如此,也让贪狼君觉得有些迷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到时候你做了改变,后悔也来不及。要我说,你还不如干脆让阎罗接受了他的力量,堵不如疏,你迟早有一天压不住。” 贪狼君原本还想去问问清楚,但是大司命却以再说他自己会受累为由,拒绝了贪狼君的请求。 至此,有可能改变阎罗命数的方法又少了一个。 原本贪狼君想的,是让大司命帮着在阎罗的命数中找打一个契机。而自己则是作为外力介入,在之后帮阎罗彻底摆脱鬼仙力量的同时,也能让他改变命数。 但是现在大司命婉拒了他的请求,也就意味着阎罗现在还是不能通过修行得到属于自己的力量。若是贪狼君给他的力量少了,又或者是遇到危险,阎罗自保的手段并不多。 也不是贪狼君对自己没信心,只是世事难料,而他又时常要接受天道嘱托,去完成一些镇压恶兽之类的任务,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阎罗身边。而且诚如大司命和玉衡君提到过的,这样一直封了原本属于阎罗的强大力量,迟早有难以压制的一天,到时候阎罗承受的反噬只怕是会更加厉害。 思来想去,贪狼君也没能得出一个好的结论。 白泽心思灵敏,加上她原本就比较擅长这一类的事情,就给了一个建议:“贪狼君,依我看,让阎罗自己选吧。” 贪狼君当时听到这句话就愣住了。 他考虑过很多,但是都是从保护者的角度出发的。他想的一直都是,如何才能让阎罗再少受伤的情况下,摆脱身世带给他的负累。 可他也忘记了,阎罗一直都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存在。 “阎罗远比贪狼君你看到的要聪慧。”白泽轻声说道,“您的伤,我的伤,我们的担忧他都知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在关心着我们。只是我们一直希望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也明白,所以就从来不说自己的想法,顺着我们给他选好的路走,表现出来的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他的样子。” 但那条路真的是阎罗愿意走的吗?真实的他的想法又是怎么样的? 白泽的言外之意贪狼君自然明白。当初阎罗离开地府,也许非他所愿;被压抑力量,也是违逆了他的本能;就连现在他的命数,有时候都不一定能由他作主。 -- 第10页 贪狼君突然想到,再来云梦泽之前,青鸾君也提醒过他,要与阎罗坦诚相对,多听听阎罗的想法。 如果两个人都抱着为对方好的想法,而做出了隐瞒,有时候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所以贪狼君答道:“我知道了。只是这件事情太特殊了,我必须在确定阎罗理解了一切的情况下,才能让他做出选择。” 白泽知道这已经是贪狼君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而且这个结果也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那我就去找阎罗了。” 贪狼君点点头。 第7章 促膝长谈 阎罗进入房间的时候,贪狼君正拿着破碎的龟甲研究。 他试着把碎片拼起来,但总是不成功,似乎总有一两片和不起来,让他看不见完整的卦象。 阎罗也没说话,站在了书桌边等贪狼君。 尝试几次未果后,贪狼君干脆把龟甲收在了小匣子里,转而对着阎罗道:“坐吧,这几日觉得怎么样?” “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阎罗想了想,有些模糊地描述,“和在地府、在瀛洲的时候都不太一样。” “以前一个人也很开心,现在有时候一个人……就会觉得无聊了。” “是吗。”贪狼君笑笑,心里觉得让阎罗来云梦泽,让他自己探索、学习了一些为人处事相关的东西,也是不错,“那我以后多带你来两次。” 阎罗用力点点头,眼睛里难得流露出了欣喜。 “对了,把右手手腕伸过来。”贪狼君捏诀,指尖荧光闪烁。 阎罗只当贪狼君要像以前一样,给他灌输灵力,因此乖乖的伸了右手过去。 少年手腕莹白如玉,扣着有些年头的草木法器,显得有些脆弱。贪狼君看着,恍惚间有些出神。 当年刚刚把阎罗带回来的时候,那个法器还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手上,但是现在尺寸正合适,灰绿色的手链衬着阎罗的肤色,无端显得有些……诱人? 贪狼君闭了闭眼,把其他念头赶了出去。 他手指微动,手链应声而开,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阎罗意外,连忙从地上捡了起来揣在怀里:“怎么了,师傅?不继续带着吗?” “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你的身世吗?”贪狼君答非所问,“我那时认为你的力量不能动用,所以才给你带了这个手链。” 阎罗嗯了一声,脸上显得有些茫然。 “但是这一次大司命和白泽都说了不一样的想法。”贪狼君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这一次的推算也是,他们都建议我,不要压住你的力量。” “大司命这么说,是因为他不希望我改变天机,但是我更认同白泽的意见。她认为,你才是那个应该做决定的人。” 阎罗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被压抑了下来。 “其实想想,的确是这样。”贪狼君朝着阎罗招招手,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低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徒弟,“有些时候,我总是希望可以替你做出最好的选择。但是对你来说,那个选择并不是你想要的,也许也不是最适合你的。” “不是这样的!”阎罗立刻反驳,“我知道师傅是对我好,您的选择我也觉得很好!“ 贪狼君原本还有一些纠结,但是在看到阎罗的反应后,反而确定了。诚如白泽所说,阎罗的确太早慧,也太乖巧,也许是早年地府的经历,也许是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总是害怕又被留下,所以才努力的按照其他人的想法去做,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孤单。 徒弟有时候还是得有一点叛逆,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不然这个师傅也当的太清闲了。 “我不是说你做错了。”贪狼君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阎罗的肩膀,“只是有时候不必想的这么多。真正喜欢你的人,自然会包容你的想法,接受你的一切,也会愿意看到真正的你。” 阎罗摇摇头,他其实并不太理解贪狼君的说法。 以前还在地府的时候,酆都大帝虽然对他很好,但是如果自己因为好奇离开了罗酆山,不光是他,就连身边的鬼虎也会十分生气,有时候自己就会因为这样被关在山里一天。 后来他学乖了,不再想着逃出去,酆都大帝说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似乎就轻松了很多。有时候酆都大帝还会趁着空,带他到地府各处转转。 所以,对于阎罗而言,听身边人的话,是他学到的第一课。 但是,这个想法在贪狼君这里,逐渐被淘汰了。 “也就是说,以后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得说出来。”贪狼句让有些迷茫的阎罗靠在了自己肩膀上,他的手掌很大,带着茧子,热度似乎要透过了衣衫,熨贴到了阎罗的心里。 “就像这一次,你如果觉得云梦泽很好,就要告诉我,希望以后还能来。”他悉心解释,“我是你的师傅,你的要求只要是合理的,我都会答应你。” 贪狼君很少许下诺言,因为他撕裂过命数,知道誓言有时候是最不牢靠的东西。与其靠着诺言,以为这样就能限制自己的行动,还不如干脆用行动证明。 他有时候也因此被其他神君诟病,说他连个誓言都没有,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只有和他关系好的,譬如青鸾君和其他七星,才知道贪狼君是做得多,说得少的人。 -- 第11页 但是这一回,他许下了诺言,因为这样做也许能让阎罗安心些。 只要是阎罗要求的,他能做到的,贪狼君都会答应。 此时此刻,阎罗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试着按照贪狼君给的方向思考,却觉得脑海之中很乱,像是一团没有头绪、杂乱无章的丝线,闹哄哄地充斥着,让他有些茫然。 所以呢,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想。 难道是要朝着贪狼君提出要求吗? 但是自己又有什么要求呢? 阎罗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贪狼君,动了动嘴皮,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只能伸手,拉住了贪狼君的衣带,就好像一个溺水之人,拉住了属于自己的那根绳索。 然后阎罗下意识地把头抵在了贪狼君胸口,一只手抓紧了那个被解下来的手链。这是他最熟悉的姿势,也是最让他觉得安心的状态。 “我不知道。”最终他还是轻生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觉得胸口有些难受,却也有些放松。 就好像习惯于背负一切的重量,在此时终于被贪狼君接了过去,自己反而轻松得有些不适应了。 贪狼君设想了很多情况,他想过阎罗会茫然,想过他会犹豫,也有可能迫不及待地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唯独没有想到,阎罗会承认,自己不懂什么是选择。 看着因为依靠在自己胸口的小孩,贪狼君就像当初带他回瀛洲洞府的时候一样,身后把他抱在了怀里。 “不知道也不要紧。”他安慰道,然后安抚性地捏了捏阎罗的后颈,“我陪着你一起找。” “你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第8章 人世百味 那场谈话过后,贪狼君也不再急着让阎罗做出选择。他反而觉得,趁着现在自己杂务少,带着阎罗到处走走,感受一下七情六欲,才是最重要的。 阎罗终归会有自己的归宿,在他找到自己的道路之前,贪狼君愿意永远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现在想开了,贪狼君反而也不再强求改变阎罗的命运。 他开始想给小孩补上之前缺少的东西,因此也不拘着阎罗,反而会经常带他去人间游玩,带他感受一下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贪狼君认为,也许这样就能帮助阎罗找到他的愿望。 事实上,贪狼君的想法的确成功了,只是最终实现的方式和结果,出现了一些偏差。 这是天道向他与阎罗索取的代价,也是天道的仁慈。 在解除了法器的封印后,阎罗明显地感受到了体内鬼气的涌动。原本被封印住的力量逐渐出现,包括但不限于阎罗开始能够看到各类鬼魂,不论他们是否隐藏了身形;他开始能够听见人心私语,看到所有存在的前世因果。 这还是他在和贪狼君去人间后在逐步才发现的。贪狼君太过正气凌然,身上从来都是天道功德,在阎罗觉醒力量后,他看起来也并无不同。至于他的心声,贪狼君修为高强,自然是现在的阎罗还无法窥听的。 瀛洲洞府的其他人,譬如白泽,天生有着抵抗鬼仙力量的能力,加上白泽也算是七星一派,身上气息自然与贪狼君相似,所以阎罗反而以为只要是神君,身上都会有着这种类似的表现,就也不认为这是自己力量带来的改变了。 贪狼君也曾经问过,在解开封印后,自己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同。当时阎罗想了半天,盯着贪狼君看了很久,也没发现哪里有不同,只能诚实地摇摇头。 眼见阎罗的力量并没有改变,贪狼君还以为是法器压制了鬼仙之力太久,以至于出了问题,还火急火燎地带着阎罗去了玉衡君那里一次,被好友告知不是阎罗的问题,是观察对象的问题。 “所以,你直接带他去人间,找个凡人看看不就好了。”玉衡君当时一脸无语,“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你还不清楚?当初酆都大帝看你不也一样,盯了半天都没看出你的命数。他现在这个修为要是能看出来,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贪狼君漠然,把那个解下来了的法器扔给了玉衡君,带着阎罗转身就出了他的居所。 “有了徒弟,忘了好友。”玉衡君如此腹诽,但心中还是为好友终于肯顺应天意而松了一口气。 天道自有定数,这是他在当出看到阎罗的那一刻就感应到的。现在贪狼君肯放开原本的执念,对于他和阎罗都是件好事。 也许两个人真能挣一个好结局也说不准? 阎罗跟着贪狼君出了玉衡君的洞府,寒风扑面,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人间此刻正值冬日,白雪纷纷,遮掩了山间来路。 “人间真的好冷啊。”阎罗和手哈气,呼出的白雾随着风飘散。 他放眼望去,整个山头都被飘絮覆盖,宛如一片白纸,只能在寒风中模糊看到还没有被彻底淹没的枝桠,仿佛还未完成的水墨画,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山间雪景。 贪狼君见他好奇,停下了脚步陪着阎罗站在山崖之上,他随手拿出了一件大氅给阎罗披上:“这就是四季。” “我以往只在书中读过,但是真的看到,才觉得人间特别。”阎罗转头答道,“看起来很有意思。” “这也只是山间的景色罢了,还不算人间。”贪狼君牵过阎罗,把他有些发冷的手拢在了自己的宽袍大袖下,“走吧,带你去城镇看看。” -- 第12页 阎罗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贪狼君下山。 原本两个人可以用法诀,但是阎罗总觉得这种景色他见得少,想多看看,贪狼君又是一贯纵着他,两个人便选择了走下山的方式。 贪狼君走在前头,一步一个脚印,阎罗就跟在后头,踩在他已经走过的地方。那里的雪已经被踩实,走起来反而安稳些。 阎罗一边走着,一边好奇地比了一下脚印大小,发现足足比贪狼君小了一大圈。他抬头,发现走在前面的师傅身量高大,在给他开路的同时,也为他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雪。 不知为何,阎罗突然间觉得,此刻他应该笑。 他也这么做了,引得贪狼君停步回头。阎罗没刹住车,顿时没头没脑地撞了在了贪狼君身上,弄的自己鼻子生疼,而肩上的落雪也扑了贪狼君满怀。 “怎么了?”贪狼君回头看他,有些意外。 “没什么。”阎罗抬头,他的眉眼弯弯,缥色的眼瞳显得流光溢彩,“只是觉得很开心。” “能和师傅一起来人间,很开心。” 雪逐渐下大了,太阳落下,也让行路变难。贪狼君最终还是用了法诀,带着阎罗一同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白泽开的客栈。 白泽在人间有着不少产业,倒是为贪狼君日常在人间来往提供了不少便利。这一回她听说贪狼君打算带着阎罗入人世参悟,自然给他们留了最好的住所。 店小二只是白泽救回来的草木灵,早就得了她的叮嘱。见贪狼君来了,就把他们领到了特别准备的小院子里。 这家客栈后头就有着一个温泉眼,热气氤氲,让院子里的草木免了寒气侵扰,即使在冬日,也依旧翠绿不改。院子不大,一进一出,里面都是用火麟木作的家具,还放了一些瓷器瓜果,看起来雅致清新。 “就是这里了。”鸢尾推开门,将特殊的钥匙交给了贪狼君,“白泽姐姐说了,平日里您要什么,直接交代了就行,我会尽快送来的。” 贪狼君嗯了一声,直接进了院子。阎罗倒是第一次见草木灵,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他看到了鸢尾的本体是一株半开的白色小花,听到了她心中的好奇,感知到了她欠下的情债。 鸢尾倒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回了一个礼,然后悄悄离开了。 进了院子,阎罗才发现膳食都准备好了,大多是汤汤水水的热乎菜,他吃的很开心。 贪狼君平日不食五谷,就只烫了一壶黄酒,慢慢饮着,看着阎罗大快朵颐。 吃完饭后就该沐浴休息,院子后头有着一汪温泉,阎罗从未见过热的泉水,刚开始还不当心被烫了一下,泡着泡着,也觉出了温泉的妙处。 他洗干净自己后,趁着人还热乎,舒舒服服地窝进了被窝,点了一盏灯火,靠在床沿边看着白泽上次说好的、给他特地找来的话本子。 也算是特别舒坦了。 贪狼君虽然平日里不在意这些享受的东西,但是他还是很喜欢温泉的。 此刻,他干脆用了原身泡在池子里,感受着温暖的水流冲刷过自己的皮毛,仿佛经年累月的疲累也被一扫而空。 他突然想到,自己当初分魂造了一只与本体相似的小兽陪着阎罗,回来之后自然那只小兽就不在了。也不知道阎罗后来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因此感到失落。 思忖片刻,贪狼君化作人形回到房间,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干脆化作原身,悄悄的进了房间。 阎罗已经有些迷糊,吹了烛火歇息了。他躺下没多久,贪狼君就跳上了他的枕边,轻轻的啄了一下他还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然后他轻轻卧下,用自己温暖的尾羽帮阎罗堵上被窝,闭眼休憩。 第9章 断桥残魂 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觉,阎罗醒来后觉得身上的疲累被一扫而空。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贪狼君已经把冬天的衣服都给他挂在了一家上,就一件件穿好,出了房间去找师傅了。 可惜他扑了个空,鸢尾倒是来给他送了东西,还传了白泽的话,说她很快也会来帮忙。 阎罗心里有些失落,但想到自己也能得空出去走走,看看城镇景色,大不了凭着气息去找师傅,也很快释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鸢尾带着阎罗在镇中四处闲逛,贪狼君则是站在地府的入口附近,有些踌躇不定。 他醒得早,醒来后也还是不希望被阎罗发现,就悄悄提前出去了。 其实这一次来人间,贪狼君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当初酆都大帝骤然归墟,天界虽然接手了地府,镇压了鬼族,但是他们手里只有酆都鬼印。酆都大帝为支撑六道轮回,在人界各处放了五个法器,都没有被收回去。 现在既然阎罗决定接受这份力量,那么贪狼君觉得,还是提早来人间一次,替他把法器拿回来比较好。这样万一天界还想干涉,有着这五个法器的力量,阎罗也不至于陷入被动。 这五个法器上有着浓郁的鬼火气息,找起来不难,但是要带走,就是个大麻烦:毕竟是当年酆都大帝用来运作轮回的法器,身为神君的贪狼君自然没有办法轻易取走。 若是阎罗来了,倒也不难。只是法器重新认主,动静肯定大,要是真让天界注意到了,就又是一个麻烦。 贪狼君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想出来一个好办法。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做好了强行动手的准备,大不了顶着天雷把法器带回去就是了。 -- 第13页 只是对不起老友,得把他留下不多的东西给拆了。 可还没等到他动手,阎罗用另外一种没人想得到的方式,带走了法器中的力量。 今日天晴,昨夜落下的积雪已经有些融化,被寒风一吹,成了挂在屋檐下的冰凌。 阎罗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有些钻风的衣领,默默地又给自己加了一个围脖。 昨日夜间风也挺大,他的睡姿也不算太好,怎么还没今日冷。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前头的鸢尾也没发现,用着吴侬软语给阎罗介绍着这个不大的镇子:“清泉镇出名就是因为后头的温泉。山上一汪泉眼,山下流水不断,这才让镇子即使到了冬日,也能看到难得的花开。” 她停下脚步,在一个糕饼铺子前买了一些鲜花饼,递给阎罗:“尝尝看,白泽姐也很喜欢的。若是觉得好吃,你也可以带一些回去给贪狼神君的。” 阎罗看着熟悉的包装,吃了一块,唇齿之间浓浓的桂花香气散开,是以往白泽经常带给他吃的味道。 他点点头,从锦囊里摸了一点铜板,也买了一些放在了储物袋里头。 离开糕饼铺子前,他还看到了一个白眉老头站在铺子里,对着他和善的笑笑。 不远处,鸢尾叫了他一声,然后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走吧,我带你去吃这里有名的早点。” 阎罗愣了一下,看着老头笑眯眯地转身去看着糕点师傅招呼客人,又看着鸢尾完全没有发现老头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老头是个鬼魂,说不定就是这铺子之前的师傅。 这就是人间吗,他想,连妖怪都看不见的鬼,大概也只有人间才能看见了。 沿着石板路一路继续向下,能看到小铺子上冒出的白眼,带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勾出了阎罗的馋虫。 细如龙须的面条被老师傅在案板上拍了两下扔进锅里;碗里是用猪油、秘制酱料和虾米冲开的热汤;煮好的面条上撒上了热腾腾的浇头和葱花。阎罗看着这一碗面,难得觉得自己饿了。 鸢尾把面条朝着他推了一下:“您先吃吧,贪狼神君的那一份我已经叫人送了。” 阎罗用筷子慢慢吸溜完了一晚的面条,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他放下碗,看着坐在边上的鸢尾,道:“你有求于我,所以才带我到镇上到处玩。” “你和白泽、还有师傅对我的好,不一样。” 鸢尾一愣,但还是答道:“确实。我……想请你帮我,找到一个鬼。” 阎罗起身,朝着一个方向直接走去。 鸢尾坐在原地,不知阎罗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纠紧了手中帕子,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我知道那个鬼在哪里。”阎罗走了几步,回头道,“你请我吃好吃的,我带你找到他,这是交换。” 阎罗走的很快,因为他感受到似乎镇子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他略微压抑了一下胸中悸动,朝着那股鸢尾花气息最为浓郁的方向走去。 在走到一座断桥边时,他停下脚步,后头鸢尾气喘吁吁地跟上,也不知阎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看不见,但阎罗却看的分明。在断桥枯树下,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鬼魂,看起来有着几分书生意气,衣着也算干净整洁,可偏偏背后有着古怪的肉瘤隆起,看起来既怪异,又可怜。 那书生鬼在看到鸢尾的那一刻,明显激动了很多。他身后的那个肉瘤也动了几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但是那个肉瘤被书生鬼压住了。书生鬼在看到阎罗的那一刻,就认出了他是鬼王,所以稍稍退后,朝着他行了一个大礼,指了一下鸢尾,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放在了断桥上。 然后他一步步,回到了树下,不愿再靠近。 阎罗看的分明,天生的力量已经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想了一下,右手捏了一个法诀,周身顿时寒风呼啸,随着他一步步踏入水中,硬生生给他开了一条路走到对岸。 那书生鬼见他靠近,连忙想躲,却被阎罗一掌拍在胸口,顿时倒在了槐树之下。他背后肉瘤更是疯狂生长,成了一个诡异的恶鬼,在看到阎罗的那一刻,仿佛饿狼一样,猛地朝他扑去。 阎罗纹丝不动,右手间利刃出鞘,直接斩落了饿鬼的触手。 而后他接连出剑,将那个饿鬼彻底从书生的背后剖离开来。 鸢尾虽然看不见,但却感知到了不远处凌烈的杀意与鬼气。她捂住嘴,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来。 阎罗按着贪狼君教他的剑法,将饿鬼斩做碎片,从它的身体中取出了一个奇怪的封印。 他将封印收好,然后走到了鸢尾的面前,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了鸢尾的眉心。 “一刻钟。”阎罗舔了舔伤口,“那个布包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我还得去找师傅。”他转身离开,“师傅需要我。” 鸢尾茫然点点头,看着阎罗用了缩地术,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另一边,贪狼君又一次劈开了雷云和阵法掀起的海浪,试图抓住被浪潮隐没的反魂铃。 他已经在这里和这个阵法僵持了大半个时辰,还是在自己最不喜欢的水中。若非为了阎罗,他是断断不会轻易下水的。 酆都大帝这阵法就是摆明了用来困住自己的,贪狼君想,但凡换个神君来,都不会觉得如此棘手。 -- 第14页 当真是,没了还不忘记还给人添乱。 他还未来得及找到破阵的方法,海浪却又一次袭来,直冲他的胸腹。反魂铃也趁此机会咣咣乱摇,试图击破贪狼君的防御。 贪狼君收手,将碎魂横挡在胸口,他原本打算化解这一波再继续尝试,却不料阎罗突然闯入,打乱了一切。 阎罗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看到了贪狼君,果断扎进了阵法之中,朝着他跑去。 与被阵法束缚的贪狼君不同,阎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步履轻吟,流水对他而言仿若无物。他身前是有些狼狈的贪狼君,身后是反魂铃掀起的滔天巨浪。 没有思考,贪狼君果断上前,一把抓住阎罗,将他护在身后,自己则是硬吃了一次海潮,还硬生生把那口要吐出来的血憋了回去。 “胡闹!”他沙哑着嗓子,“站我身后!” 阎罗抓着他的袖子,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摇摇头,与贪狼君并肩而立,手中光芒更甚,一时之间竟压制住了海浪,震住了反魂铃。 贪狼君抓住机会,直接一枪破开了阵法,冲入阵眼,直接伸手拽住了铃铛的把手,然后猛地用力,将有了意志的反魂铃直接拖了出来。 没了反魂铃,阵法顿时分崩离析,压阵的东西化作七八块碎片坠落在地。刚刚的海潮与雷云都仿佛只是一场幻觉,让阎罗有些分辨不清。 他站在哪里,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当初酆都大帝的声音。 贪狼君朝他走去,衣襟和嘴角都沾满了血迹。 阎罗连忙在储物袋中翻找,想找出之前做的药。但是贪狼君阻止了他的动作,轻轻掰开他紧握的右手,露出了那一截发着幽光的、原本被饿鬼吞噬了的绶带。 他将小巧的铃铛放在了阎罗掌中,将绶带绑在了铃铛上。 原本还想反抗的反魂铃顿时安分了下来,嗡嗡几下,算是认了主。 贪狼君在完成一切后,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压在胸口的淤血也没能忍住,咳了出来。 阎罗管不得铃铛,把它随手一扔就去扶贪狼君,帮他擦去了唇边血迹。 “没事儿。”贪狼君拍了拍阎罗手背,缓了一下然后起身,“回去吧,事情都办好了。” “下次不准在我打了一半的时候冲进来了。” 第10章 回府养伤 等白泽赶到的时候,阎罗已经扶了贪狼君回客栈休息了。她匆匆忙忙地从青鸾君那里抢了半柜子的药,又拽着还在研发新药的青鸾君,直接冲到了客栈。 青鸾君被白泽拎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阎罗跪坐在床榻边,紧紧攥着贪狼君的右手全身灵力游走,在想办法吸收伤口上的鬼气;而贪狼君此刻正在沉睡,他鼻息微弱,双目紧闭,若非胸口还有起伏,当真适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见是青鸾君和白泽来了,阎罗这才晃过神来,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青鸾君快步上前,先看了一眼阎罗,确认他无事后,才开始治疗贪狼君。 “你们先出去一下。”他难得一脸严肃,“我来处理,别担心。飞廉可没那么容易死。” 阎罗浑浑噩噩地跟着白泽出了房间,下午阳光很好,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白泽带他去稍微梳洗了一下,也没急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陪着阎罗坐在房间里,直接连通了他的灵识,用自己的能力安抚阎罗。 如烟似雾的灵气没入阎罗眉间,让他原本焦躁的魂火逐渐稳定了下来。 阎罗的眼中也逐渐出现了一些光彩,不再像刚刚的一汪死水一样,让人看了担心。 “发生了什么?”白泽轻轻握住了阎罗的手,指尖传来的热度让阎罗觉得,他还活着,“不要急,一点点告诉我。” “师傅为我去拿酆都大帝的法器。”阎罗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着几分颤抖,“鸢尾也求我帮忙,我去了,发现那个法器不完整,师傅会受伤。” “我拿到碎片,但是……”他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轻,“师傅为了保护我,还是受伤了。” 阎罗的话说的没头没尾,白泽一时之间也理不清来龙去脉,但她只是温柔地拍了拍阎罗的后背。 “没事儿,我们都在,你已经尽力了。”她道,“贪狼君不会有事的,他可是最强的七星神君啊。” 主院里的灯火燃了一天一夜,等到斗转星移的时候,青鸾君终于让纸鹤去报了信,叫了阎罗与白泽。 房间之中,贪狼君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面色倒是好了很多,就还是苍白的很。他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比起刚才强了不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安了很多。 “先进去吧。”青鸾君塞给阎罗一个药瓶,“飞廉他没事,你自己也记得吃药,不然消耗大了,撑不住。” 阎罗点点头,步履匆忙的跑了进去。 贪狼君此刻还是沉睡着,但是额头汗滴不断滑落,身上也有些发烫。 阎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脚踏上,拉住了贪狼君露在被子外的手,就好像这样他就能够离贪狼君近些,让他好的快一点。 廊下,青鸾君和白泽看着空中落下小雪,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飞廉这次算是倒霉了。”青鸾君顿了顿,还是决定告诉白泽实情,“他都被打出假死状态了,最起码半年内肯定不能再动手了。” -- 第15页 “那么严重。”白泽皱眉,“自我跟着他已有千年,贪狼君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又是酆都留下的魂火灼烧,还有万年鬼气的直接对冲,他能活着都是奇迹了。”青鸾君叹气,“而且,你不会真的以为,这当中没有天道的痕迹吧。” 白泽面色一僵,手指不由自主的攥成拳。 “天界的人也在里面,”她呼出热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些,“他们知道贪狼君会为阎罗取法器。” 随着逐字逐句地分析,白泽逐渐冷静了下来,但却觉得更加心寒:“他们也知道,酆都大帝会留下阵法守护,才故意留下法器,只是转了阵法,用酆都鬼印中残留的万年鬼火加强了阵法的伤害。” “天界还需要贪狼君,所以他不能死。但他的伤会给天界带走阎罗、逼着阎罗下地府留了机会。一旦贪狼君重伤,阎罗必定……” “停停停!”青鸾君出声打断,“别在我面前说了,你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他摇了摇扇子:“我只是个普通的医仙,你们要干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也别告诉我,我还想在天界继续混呢。” 话虽这么说,但是青鸾君的扇子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白泽立刻明白,也只能无奈叹气。 “辛苦了。”她道,“我送送你。” “成。”青鸾君从善如流,“记得把飞廉的那株紫阳花送来啊,他伤口得用的。” 贪狼君昏迷了三天三夜,阎罗就陪了三天三夜。 他细心地给贪狼君伤口换药,会吞噬掉多余的鬼气。 偶尔贪狼君迷迷糊糊有些反应,阎罗就担心的要死,生怕他又有什么不舒服,好在也就是正常的发热,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白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知道阎罗看起来好说话,实则心思执着,加上这一次又是因为他的缘故让贪狼君受的伤,更加不可能轻易离开,所以她也就随着阎罗去了。 三天衣不解带的照顾下来,即使是阎罗也会觉得有些疲累。一日下午,他在帮贪狼君换好药物之后实在支撑不住,就脑袋一歪,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是睡的沉,偏偏贪狼君醒了。 醒来后的贪狼君觉得喉间一股血腥味,胸口也疼的厉害。 他的记忆中断在帮阎罗缔法器的契约的时候,在那之后他就因为鬼火与阵法的反噬陷入了昏迷。 贪狼君起身,感受到浑身的肌肉僵硬酸痛仿若撕裂一样,确认了自己已经进入过假死状态了。他低头看到自己敞开衣襟下缠得严严实实的白布,心想应该是青鸾君下来帮他弄过,不然不可能那么快就从假死状态中返生。 他转过头去,看着趴在床边睡得正沉的阎罗,发现他即使睡熟了也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 看来是把他吓到了,贪狼君想。 用还能动的右手轻轻拨了一下阎罗散落下来的碎发,贪狼君轻轻推了一下阎罗。 阎罗倒也很警醒,很快就睁开眼睛,看到贪狼君有些吃力地靠在床头,有些无奈也有些温柔地看着自己。 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觉得眼前景象突然模糊。 飞廉他醒了,阎罗想,他没事了。 “累了就上来睡一会儿。”贪狼君伸手捏了捏阎罗的脸颊,“我睡得够久了,现在醒着呢。” 阎罗低着头嗯了一声,手却还是紧紧抓着不肯放开。 猜到大概是假死状态让小徒弟有了心理阴影,贪狼君继续安慰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阎罗没有回答,默默脱了鞋子和外衣爬上了床,就像小时候一样,蜷缩在了贪狼君身边。 他现在抬头就能看见贪狼君腹部的白布,想到前几日他换药时,看到的狰狞的裂痕与血肉模糊的伤口。 “别去想那些了。”贪狼君见阎罗依旧紧紧盯着自己的伤口,也微微蹙眉,伸手盖住了阎罗的双眼。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阎罗那样,贪狼君用了让阎罗睡去的小法术,看着徒弟略带不安地再次睡去,然后又因为熟悉的气息而逐渐放松。 还是个小孩,怎么就操这么多的心。 第11章 何为情爱 等贪狼君的伤势好了些,白泽就拖家带口地把他们全都送回了瀛洲洞府修养,自己则去了一次地府和玉衡君的府邸。 贪狼君重伤的事情,其他七星有权知道;而她下地府,则是为了去验证自己的某个猜测。 鸢尾留在了客栈,在贪狼君与白泽临走前还特地找了二人道歉,然后把那个小布包给了阎罗。 “这一次是我连累了大家,”她当时红着眼框对白泽说道,“里头的东西是很好的疗伤圣品,请您带给贪狼君了,就当作是我的道歉了。” 白泽一言不发,看着鸢尾流泪。 “你就真的没有任何关于那个法器的记忆吗?”白泽再次郑重询问。她不希望鸢尾骗自己,也不希望鸢尾被卷进来。 毕竟当初她收留鸢尾,也只是随手之举而已。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善念,真的伤到了贪狼君与阎罗,那才是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没有!”鸢尾性子温柔,但也有着草木灵特有的刚烈,“阎罗大人能让我再见陆郎,已是全了我的执念,我绝对不可能害我的恩人!” 白泽叹息,答道:“那样最好。我先走了,你守好客栈,好好活下去。” -- 第16页 鸢尾默默点头,目送着白泽离开。 回了瀛洲洞府,阎罗也放松了很多,然后他就病倒了,弄得贪狼君和青鸾君手忙脚乱。 其实这场病的起因也不难猜。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阎罗整个人如同一张紧绷着的弓弦,生怕贪狼君出了什么差错。现在贪狼君好转,他也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那些原本被他压抑着的负面情绪与压力一同上涌,反而让他有些难以支撑。 好在这些沉疴发于肤表时,也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加上青鸾君为了看顾两个伤病员,干脆住在了瀛洲洞府。有了经验丰富的医仙随时陪护,贪狼君心里也安定了很多。他推了很多天界的旨意,专心留在洞府陪着阎罗。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徒弟重要,若非天道和人间需要,贪狼君也不会特意去做。更何况这一次他也猜到天界作祟,自然也得想些法子让天界的那群神君吃点苦头。 贪狼君是一只心胸宽广的飞廉不错,但他也是一只睚眦必报的飞廉。 在他决意沐修之后,天界顿时倍感压力,堆积了许多人间香火的请求。他们实力不济、人手不足,自然来不及处理这些事务,差点酿成大祸,也让人间不满,减少了供奉的香火。 天界的力量来源是人间的信仰,没了信仰,那些神君自然日子不好过了,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带了其他法器来了瀛洲洞府,跪求贪狼君出山相助。 不过那些已经是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青鸾君把那个小布包里的灵丹磨成粉末,给贪狼君和阎罗用了。阎罗喝了青鸾君的药,睡得比较多,偶尔还会做梦。 那些梦和他的过去、和他遇到的鬼魂相关,让他觉得有些无从适从。 有时候他会从梦中看到鬼魂的过去,然后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午后阳光明媚,贪狼君去找玉衡君商量法器的事情,留下阎罗一个人坐在轩窗边,看着窗外飘雪,觉得有些迷糊。 屋内香炉里燃着贪狼君特地送来的香料,幽幽散发着一股清冷的竹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偶尔还能听到香料燃烧剥落的声响。 阎罗盖了一张毯子靠在靠枕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在昏沉的梦境之中,他恍惚间看到了之前那个书生鬼的过去。 书生鬼死前是个凡人,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在山间得了一株鸢尾花。 鸢尾花花色洁白,可惜被虫害困扰,难以支撑。书生家里出过花匠,也精于此道,便调配了特制的药水,救了这弱小的鸢尾一命,后来干脆把花带回了家中,细心养着。 幸有贵人相助,鸢尾花过了虫劫,得以化形,是个衣衫粉白,眉目温软的江南女子样貌。 人妖有别,鸢尾花妖虽然逐渐对书生动情,但是并未靠近,只是偶尔趁着书生不在的时候帮着他清理内务。 有次书生看见了未来得及离开的鸢尾花妖,他也并未出声打扰,只是细细记住了她的眉眼,为她画了一张小像,夹在书册之中。 二人默契地不愿相认,就这么隔着一层纱,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 后来书生中举,要去入京赶考,鸢尾花妖自觉不该再留在书生家中,便悄然离去。走之前她特地留下了自己的灵丹,然后便随风而去。草木灵的内丹是续命良方,是鸢尾花妖给书生的报答。 书生当时若有所觉,但人妖殊途,他也并未挽留,而是将这段回忆绘作画卷,收在了家中。 等到书生因意外去世,他魂归黄泉,困于反魂铃,故事才戛然而止。 阎罗从朦胧的梦境中缓缓醒来,他摸了一下眼角,感觉有些许湿润。 鬼仙的天生力量让他有能力重现所有鬼魂的过去。他在梦境之中反复感受了书生与花妖那未可明说的情愫,觉得很熟悉,胸口也莫名的有些悸动。 阎罗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靠在贪狼君的肩膀上。 贪狼君依旧是一身青衣,头发松松一挽,带着霜雪的气息,应该是从外面回来没多久。 阎罗依赖他,不由自主地就朝着他怀中滚去。贪狼君有些意外,但依旧从善如流,将阎罗像小时候一样揽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 “怎么了?”他声音有些低沉,意外的让现在的阎罗感觉心安。 阎罗将脸贴在贪狼君的胸口,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答道:“做了一个……我有些没看懂的梦。” “那也只是一个梦而已。”贪狼君摸了摸阎罗因为睡觉乱蹭而散开的发髻,抽了根竹簪给他重新束发,“梦与现实往往都是相反的,你不必挂怀。” 阎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梦境之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贪狼君。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书生和花妖明明两情相悦,却没有像以前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坦露心迹,两心相许。”阎罗闷闷地问道。 他此刻心中也好像有一股没来由的闷气,说不出,道不明,但总憋屈的慌。 贪狼君认真想了一下:“也许是他们都觉得不说出来,对彼此更好吧。” “很多时候,情爱之事并非仅仅两情相许,就可决定一切。”贪狼君看这阎罗有些迷惑的表情,决定用一个比较简单的方式解释,“鸢尾花妖寿数可与天地同,而书生命数不过数十载。书生死后,花妖要如何活下去,你可曾想过?” -- 第17页 “若是守着回忆,那她就被禁锢在了过去,书生若是真的爱她,必然不愿因为自己就让花妖放弃自由,困顿终生;若是花妖决定在书生死后继续寻他,但能寻到的只有转世,转世之后前世如烟,没有了那份记忆与情感的书生,真的是花妖想找的那个人吗?” 阎罗听着,只觉得胸口更加闷了:“那他们……就注定没有好结果吗?” “这就是情爱的霸道之处了。”贪狼君让阎罗做好,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情爱之事,哪里有什么理由结果可言,爱上便是爱上了,从不需要解释,也不看结果。” 阎罗越想越气不过,可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那他们就真的这么错过了吗。” “错过有时候并非是错了,而是过了。”贪狼君摸了一块糖果塞进阎罗手中,“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情爱难以自制,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说清楚也是一种勇气的表现。只是书生与花妖觉得,相比起一时的欢愉,对方的未来更加重要,所以他们都选择了沉默,这是他们爱对方的方式。” 摸着杯壁尚且温热的瓷杯,阎罗头一次因为思考情爱而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以为,所谓情爱,除去家人、朋友之间的联系,便是话本志怪里经常写到的,那种直叫人生死相许的情感。 可今日贪狼君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告诉他情爱并非一蹴而就,其中也有着太多的无奈、退让与可惜,让阎罗觉得有些迷茫。 “那么师傅……你爱过别人吗?”阎罗突然问道,少年缥色的眼瞳盯着贪狼君,里面有着信任与依赖,也有着贪狼君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的东西。 但作为师傅,贪狼君依旧诚实地答道:“我没有。” “没有吗?”阎罗轻声道,“那师傅为什么会懂这么多情爱的事情。” “有些是作为旁观者看到的,有些事从青鸾君那里听说的。”贪狼君有些意外,“不过这东西,没有真的经历过哪能懂得其中滋味。我也只是将我知道的一些旁人的心得告诉你罢了。” “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师傅?”阎罗坐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衫神君,低声说道。 他似乎猛然间明白,贪狼君是不可能告诉他什么是爱人之间的喜欢的,因为他也不明白,所以在看故事的时候,贪狼君只会用最冷静的方式去分析,告诉自己,什么是情爱的后果。 但如果,看故事的人,已经无师自通了呢? 阎罗渐渐明白了胸口为何觉得闷闷的,因为他和那个书生或者花妖一样,爱上了对方,却也不敢说出口。 他期望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但是故事里没有。连故事里都没有的好结果,在现实中更加难得。 阎罗害怕,自己的情感被贪狼君发现,然后被无声的熄灭。 可他依旧心怀期盼。 这份情感的出现来的莫名其妙,也许是在长久的陪伴之后,也许是在某次促膝长谈间,也许是在那次战斗中,贪狼君一直将他护在身后的背影。 它就像墙角一株无人注意的小花,在忽略的时间与忽略的地点,已经蔓延开来。 以至于即使是天生不懂情爱的鬼仙,也明白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喜欢吗?我自然也是喜欢阎罗的,”贪狼君明显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回答,“不光是我,白泽、青鸾君、还有云梦的那些妖族,都是喜欢你的。” 不,这不是我的喜欢,阎罗看着贪狼君起身给他加了新茶,有些木木地感知着指尖传来的热度。 他无声地在心中喊道,那不是我的喜欢! 但是阎罗看着贪狼君带着笑意的眼眸,只能忍着那股悸动,强扭着自己点了点头。 “对,我很喜欢师傅。”他听到自己这么说,字字仿佛是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样。 他喜欢贪狼君。 所以,他不想失去贪狼君。 哪怕只是以师徒关系,也足够了。 天色渐沉,贪狼君穿了外衣起身:“我今日特地去玉衡那儿,问他要了一个护身符,你先带着。” 玉质的法器还带着贪狼君身上的温度,就这么落在了阎罗的手上。 然后他离开了院落,只留下阎罗一个人坐在小榻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阎罗拎起吊坠,仔细端详。 一个下午,一场梦境,已经足以让他明白何为情爱,也足以让他明白,为什么更多的人在面对情爱的时候,选择了退让。 他输不起。 至少,他希望自己还能是贪狼君以后最喜欢的徒弟。 第12章 心绪难平 夜色微凉,月光洒落在平静如水的湖面上,随着偶尔被风吹拂泛起的涟漪荡漾,看起来仿佛凡人口中的仙境。 贪狼君站在湖心亭中,有些心绪难平。 他并非草木,怎会无情。今日阎罗突然提起有关情爱的问题,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阎罗的能力,导致他被那些亡魂的过去影响,才突然有了这番对话。 作为修行之人,参悟生死轮回、爱恨别离是必经之路。贪狼君从不避讳这些,也不介意提早和阎罗说清楚这些,以便他将来的修行之路走的坦荡。 只是说着说着,他自己有些乱了心思。 虽然掩饰得很好,阎罗也没有察觉,但是贪狼君很清楚,自己的确,有些变了。 -- 第18页 以往少年缥色的眼中总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贪狼君也逐渐习惯了他满心眼的关注,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了阎罗的心不在焉。看着徒弟有些脆弱地靠在自己肩上,有些闷闷不乐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居然想做些超出了师徒情谊范围的举动,好让阎罗开心些。 这不对劲。 尤其是当阎罗因为得知必然分离的结果而显得分外低落的时候,贪狼君就很想告诉他,人与妖有着寿数的差距,注定难以走向一个好结局,而自己和阎罗同为神君,没有那种命数定下的分离,不必在意。 只要阎罗希望,那么贪狼君就必定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但这不是一个师傅对徒弟应该许下的承诺与情感。 所以贪狼君把这句话压了下去。 风拂过竹林,传来悉悉嗦嗦的声响,将有些出神的贪狼君拉了回来。 他刚刚在想,阎罗说喜欢自己的时候的眼神。 少年明显还未从故事中走出,眼中依旧有些失落,但在说起对自己的情感的时候,却又带了一些特别的光彩,缥色的眼瞳流光运转,比贪狼君曾经看到过的天山玉髓还要透彻通透。 这真的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贪狼君敏锐地辨认出了这一点。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眼神、动作、喜好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了那个人改变。阎罗屋内的香气、他惯穿的颜色、还有二人独处时的小动作,无一不说明了,他一直喜欢贪狼君。 也许他是从情窦初开之时就动了心,只是当初不知道这是情爱。这一回看了书生鬼的过去,才明白,这就是所谓情之所系。 少年人的喜欢来的热烈直接,但是作为师傅的贪狼君不能罔顾一切,直接回应。 况且,连贪狼君自己都有些没理清楚,他对阎罗到底是怎么样的情感。 在过去玉衡君与青鸾君的故事中,爱犹如焚身烈火、穿肠毒药,稍稍触碰便是一世的劫数,从来没有像他这么冷静的、自持的“爱”。 这也许还够不到那所谓的“情爱”。 但是和普通的师傅情感比起来,他与阎罗之间的联系又仿佛更深一些。 不是单纯的授业解惑,而是手把手的教养、扶持。他会、也愿意带着阎罗去看山川星河,也愿意自己吃下苦头,让阎罗未来能走的更顺畅些。 所以,他对阎罗的情感,到底是什么,连贪狼君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尤其是当直接面对着阎罗的时候,贪狼君只觉得胸口仿佛有这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这让他无法冷静的面对阎罗,只能装作没听懂先应付过去,然后匆匆离开。 活了近万年,这是贪狼君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那种既不敢靠近,却又小心翼翼地呆在一边观察保护的心情,让他有些焦躁。 就好像一个守着绝世宝物的野兽,一边要放着所有觊觎宝物的窥探者,一边自己却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着实难熬。 阎罗带着玉坠子,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是顶着两个熊猫眼被白泽看到的。 他皮肤近乎苍白,此刻眼下黑青更明显。白泽看到了之后又心疼又疑惑,想让他再去睡一会儿,但阎罗睡不着,也不太想再见到贪狼君,干脆求了白泽带他出去。 放在以前,要是不和贪狼君说一声,白泽肯定是不肯的。但是偏偏今天早上贪狼君和她说,让她多带阎罗出去走走。有了玉衡君的法器,阎罗也不再会被伤到,应该多出去历练,自己近些日子又得按着天道要求出去镇压恶兽,没空带着阎罗了。 贪狼君是没觉得,但是白泽分明看到了他魂游天外。她装作应下,还没想好要怎么和阎罗说呢,没想到阎罗自己也求着她想出去。 得,她也省心,由得他们自己纠结去吧。 白泽带着阎罗去了人间,贪狼君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只能找了些事情打发时光。 左右都只是借口,干脆落实了也好。 前些日子他借着养伤之名拒绝与天界往来,天帝也知道了自己打算已经被看穿。天道没有出手,明显也是站在贪狼君这一边,故而只能认错,乖乖送来了酆都大帝用的其他法器。 除了酆都鬼印与反魂铃,当初放在人间的法器还有魂灯、判官笔、生死簿和两相仪。两相仪被酆都大帝特意放在了天山腹地,难以得到,其他三个倒是阎罗现在能用的,对他力量的增长也是大有益处。 送东西来的是当初唯唯诺诺的太白金星,一看就是临危受命,被天帝打发来受气的。不过贪狼君没有对着无关人士发脾气的习惯,就收下法器,让太白金星走了。 太白金星在天界虽是元老,但也不喜欢现在的天帝,所以也算是被边缘化了。他蹒跚着走到了门口,却又不肯叫云,圆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的在贪狼君身上停留,分明是有话要说,等着贪狼君挽留。 贪狼君看在眼里,也装作不知,逼得太白金星自己开口。 “贪狼君,小心凤鸟。”犹豫半天,老头还是偷偷开了口,“别去天山。” 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话,贪狼君才放下手中笔,带着审视的眼光落在了颤颤巍巍的老神仙身上。 太白金星心里叫苦,但更多的东西碍于天道,他也没法儿说,只能苦笑着指了指天,然后溜了。 -- 第19页 贪狼君皱眉,立马带着东西去了玉衡君那里,先叫他仔细检查了法器有无问题,然后又把这句话告诉了玉衡君,让他试着算算。 玉衡君开了星盘,掐着手指算了半天,也没算出天山哪里有不对劲。 “我说莫不是那太白老头诓你不成?”他算了大半日,只觉得眼睛看星盘都要看瞎了,“除了红鸾星动,我真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贪狼君也困惑。他知道太白金星一向不掺和天事务,还算中立,应该也不会故意害他。但是若是星盘上都显现不出来,那也与他的提醒相矛盾。 天山与两相仪有关,他之后必然得去一次天山为阎罗取回最后的法器,让他的力量趋于完整。太白金星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乱说,造谣七星是大罪,不然天雷早就劈下来了。 “你原身是飞廉,说起克星,除了水族,凤鸟也算,这话倒也没错。“玉衡君摸着下巴,又细细看了一次星盘,“至于天山……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天山是破军的地盘,要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家伙肯定先杀到我这里或者找你去了。” 玉衡君一边思忖着,一边却随手画了一个结界,隔去了天界、乃至于天道对他们的窥探。 “还有一个可能,”他突然正色,“那就是天道它瞒住了所有人,星图不会有任何反应。我们无法提前预测,也无法做出准备” 贪狼君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我本来就不顺应它,星图如何与我何干。它若真的要做什么,我自然也能打破,就像千年前一样。” “可怕的不是即将到来的灾难,而是未知。千年前你都知道天道要灭族了,反着来就行了。”玉衡君叹气,撤去了结界,“再说,你一个人他不好对付,但是现在你有了牵挂,直接朝你软肋戳不就行了?” 贪狼君还是有些一知半解。 “红鸾星动啊——”玉衡君拖长声调,略带调侃,“不知是哪位大神,让你这样的万年冰山都能融化,佩服。” 面无表情地看着玉衡君暗自偷笑的样子,贪狼君屈指打出一道气劲,让他稍微收敛了一点。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星图若是没有结果,那么这事情也就那样,未成定数,总有转机。”玉衡君揉了揉被打中的手臂,“若真是这样,反而也说明天道自己也犹豫着呢,尽力做了就好。” “就这话还算有用。”贪狼君拍了拍衣袍,化作原型顶着风雪准备离开。 玉衡君一脸稀奇地看着贪狼君,趁机摸了摸他柔软的、几百年都未曾看到过的皮毛:“去哪儿?” “人间。” 第13章 酒后壮胆 初春已至,雪融日暖,人间逐渐褪去了雪白的冬装,换上了碧色的外衫。 山脚下的小镇外泉水叮咚,阎罗与白泽坐在湖畔的画舫上,鸢尾抱了琵琶在一边断断续续地弹着。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琵琶的音色倒是正好合了外头的三月春色。 她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此时正是她本体盛开的时节,也是她灵力最强的时候。即使她把灵丹都给了贪狼君和阎罗治伤,也对本体无大碍。 鸢尾一曲弹毕,望向了白泽和阎罗,前者喝酒正喝得开心,后者还是一脸心事的样子,也没发现曲子停了。 想了想,她干脆退了出去,去了船后给他们准备吃食了。 现在正好是吃春笋的时节,烘些玉兰片,做道鱼米豆腐,配上酿米果儿,正应景。 白泽没醉,只是在等着阎罗开口。鸢尾识眼色退了,她也正好得了一个机会。 这种莫名其妙来的隔阂总不是她一个外人能解决的。贪狼君不说,阎罗也不说,他能猜到就有鬼了。 可惜阎罗的闷葫芦功力比她想的委实要高得多,出来都大半个月了,还是闭口不谈。 期间白泽带着他从北地一路南下,也算是追着春日的脚步。景色虽美,但是阎罗依旧是出来时的那副表情,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唯一值得开心的就是阎罗的功力在飞速增长,前几日看到一个千年厉鬼,都能一巴掌把鬼给扇回了地府。也是地府的入口恰好移动到了哪里,被阎罗的力量一引,自己开了。 阎罗当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回头想喊人。白泽当时就站在身后,她看得很分明,阎罗的口型分明想说的是“师傅”,但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他就收敛了。 白泽也不能当面拆穿小孩的心思,只能拿着贪狼君给的判官笔,直接封了地府,带着阎罗直接跑路。 后面她带着阎罗在人间游历的时候,总是会注意,不再带他去地府入口可能出现的地方了。 但这不是个办法。 阎罗的力量越来越强,对于地府的吸引只会日益增强,这也是天道在催促阎罗回到地府。贪狼君伤好之后早出晚归,天天朝着玉衡君和破军那里跑,估计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可这和他非得疏远阎罗又有什么关系呢?白泽想到这里,无奈地把玩着杯子。 最后问题还得让她解决,白泽叹气,拿出了原本留下给碎魂的酒,倒了一杯给阎罗。 之后一定要问贪狼君讨了碎魂的本体一起出去玩,就当是给自己放假了。 “尝尝看。”白泽将厚瓷杯推到了阎罗面前,“这酒味道不错,你试试看?” -- 第20页 阎罗略带意外地抬头,有些不解。 他自认还算是少年,白泽从前也不让他饮酒,说是小孩子没必要尝这个涩味,怎的现在倒是变了。 “把你从地府的战场上带回来都快十年了,你还是个鬼仙,自然能喝了。”似乎是看出了阎罗的顾虑,白泽慧黠笑笑,“只要你我不说,贪狼君也不会知道。” 听到了那个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名字,阎罗心里一沉,酸涩的感觉再度翻涌而上,让他险些拿不住杯子。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果断拿起酒杯,一口闷下。 瓷杯壁是热的,但是里面的酒却是温的。醇厚的琥珀色酒液沿着喉咙一路落下,仿佛在阎罗的五脏六腑里也点了一把火,让他觉得有些烧的慌。 咳嗽了几声,阎罗反而品出了几分酒的醇香。 白泽给的是从漠北带回来的烧刀子,是她从一个牧民那里用一把金豆子换来的烈酒。只是她喜欢掺着喝,又往这一坛里加了一些年份较短的竹叶青,所以喝起来也没那么呛,反而还容易上头。 阎罗还是很喜欢酒里带着淡淡的一股竹子的气息。他抬头望向白泽,眼神有些楞楞地。 果真是个一杯倒,白泽失笑,却还是给他加了一杯。 第二杯酒,阎罗喝得慢了许多。他小口缀饮,感受着那股辛辣浓厚的滋味。 都说人在伤心的时候总会需要一些强烈的刺激,这一回的酒大抵就是这样,借着酒劲,阎罗最终还是开了口。 只是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事,即使说了出来,问的话也是:“白泽姐,你觉得情爱……是怎么样的?” 白泽拿起了暖在炉子上的酒,自斟自饮:“情爱,那可太复杂了。” “你问的,是什么情?什么爱?” 阎罗有几分醉意,他低着头,答道:“师徒情。” 至于什么爱,他说不出来。 白泽听到这个回答,一个激灵,刚刚喝出来的微醺一下子就没了。 但她还是装作无意的样子:“那是亲情,并非情爱。” “阎罗,你觉得爱,该是怎么样?”白泽认真思索了一下,反问道,“和你以前看的话本子一样嘛?” 阎罗没有回答,但是他趴在桌上,露出来的眼角微红,醉意明显。 “爱并非只有这一种样子。”白泽继续试探,“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塞外遇到的那个商人?” “可他是一个人。”阎罗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趴着,嘴中嘟囔,“他有爱人,但是没有在一起。” “但他已经怀着过去的记忆,过了大半辈子。凡人寿数极短,这已经是他爱的表现。”白泽轻轻打了一个手势,示意鸢尾把玉兰片拿来,自己叼了一片,给阎罗塞了一片,“话本子里的爱刻骨铭心,人妖之间的爱求而不得,凡人之间的爱也会随着时间的长短而逐渐淡去,但这并不能说明不是爱,只是爱表现的方式不同了。” 白泽谆谆善诱:“有些时候,有的人甚至都不会发现自己爱上了他人,因为他们从未经历过,自然醒悟得晚。” 阎罗依旧看起来懵懵的,但眼中明亮了一些。 “爱也是需要沉淀的。”白泽决定加大火力,“我若是说,我喜欢碎魂,你可看的出来?” 她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得靠在小榻上:“说起来,我的命还是他救下来的,小时候看了一眼,便转不开了。” “不过你也知道,他就是个木头。”说到这里,白泽的语气略微苦涩,“所以,我也不敢说,只是觉得能陪在他身边,就很好了。” 她细细地说去了过去的事情,阎罗听得有滋有味,也在白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些影子。 同样的一眼万年,同样的不敢靠近。 “但去年七夕,他送了我一个手镯,金子的,俗气的很。”白泽撩了袖子管,白嫩的手腕上赫然可见一个粗粗的大金镯子,“还问我要不要在一起。” “你看,木头也有开花的一日,铁杵磨成针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有时候,有点耐心。”白泽凑近了阎罗,竖起手指细细叮嘱,“对付那些第一次开窍的,更得这样,不能怕。” 阎罗觉得白泽越说越歪了,但还是点点头表示学到了。 他们两个人就着玉兰片和小菜继续喝酒,从午后一直待到了黄昏,一坛子酒被分得干干净净,两个人也睡得迷迷糊糊。 恍惚间,阎罗似乎看到有人拨开船口帏帐,轻步走了进来。 他感受到自己被熟悉的气息围绕。 那人抱起了自己,带着回了白泽的居所。 或许是酒酣耳热后的一时大胆,或许是白泽的煽风点火起到了效果,阎罗干脆伸手环住了来人的肩膀,凑到了他的耳边。 “我喜欢飞廉。”他听到自己如此说道,“不是师徒之间的喜欢,而是那种爱。” 然后他就被熟悉的法术带入了梦乡。 这一回是个美梦。 第14章 若即若离 等到清晨的阳光穿过薄纱窗绡,照在浅色的绒毯上时,阎罗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他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脑袋更是疼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像是被咄咄故意踩了好几脚一样。 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他想,昨天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还跟着白泽一口气把那一坛酒都喝完了。 -- 第21页 阎罗努力地翻了个身,撑着自己起了床。他下意识地嗅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发现身上没有太重的酒味,而周遭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他熟悉的竹香,还带了一点血气与杀气。 贪狼君和碎魂来了。 想到这里,阎罗原本懵懵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很多。他抓起不知道被谁放在架子上的外衫,简单一套便跑出了卧房。 然后,他就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在谈论正事的几个人。 白泽不愧是千杯不醉的老手了,昨天喝得比自己还厉害,第二天还是神采奕奕,一点也看不出昨日醉的昏七倒八的样子;碎魂坐在她边上,两个人一起拿着一张地图在研究,偶尔还凑到一起小声讨论。 至于贪狼君,他坐在石桌边,坦然地望着急急忙忙跑进来的阎罗,倒是分外从容,一点也看不出昨日被阎罗突然告知心意后的反应。 一时之间,阎罗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所谓的“尴尬”了。 泥炉上,小吊炉里炖了一盅醒酒汤,此刻正好开了,发出了噗噜噗噜的声响,打断了阎罗的思绪。 贪狼君转身,拿下了小吊炉,把里面热乎乎的茶汤倒了出来。 他弄好了一切,朝着阎罗招了招手:“怎么了?不过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阎罗这才小步走上了前去,乖乖地坐在了贪狼君对面。他伸手接过了小碗,一口口地抿下了醒酒汤。 贪狼君在茶汤里加了一些蜂蜜,还放了几块梨子,喝起来倒是分外清甜,将宿醉带来的不适感冲淡了几分。 阎罗喝完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脆眼观鼻鼻观心,顶着那个白瓷的小碗。 碗底描了一朵花,至于是什么花,他没看出来,因为贪狼君伸手把杯子拿回去了。 他下意识的抬头,正好看到了贪狼君浅烟色的眼睛,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走吧。”贪狼君起身,他随手捏了一个法诀,叫来了鹏鸟,“出来也玩够了吧,回去了。” 不知为何,阎罗看到贪狼君对昨日发生的一切闭口不提的时候,心中既庆幸,又有些酸涩。 明明贪狼君不说,对双方都好,但是真的看到结果之后,阎罗又觉得有些委屈。 难道这个就是白泽昨天说过的,那种无疾而终的感情吗,就像那个商人一样,他想,自己明明不想要这种结果,却在看到贪狼君后,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带着走了。 真没用啊。 阎罗这厢还在胡思乱想,贪狼君却走了过去,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回去再和你算账。” 脑海中一片混乱,阎罗在回去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贪狼君的那句“回去算账”。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阎罗暗自思忖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想明白。 算了,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回去干脆直接问个明白就好了。 相比于阎罗的不安,贪狼君则是非常的淡定。 徒弟喝醉酒后和自己告白了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小场面,不用慌。 红鸾星动而已,第一次动情而已,不会就学,不懂就问。 只要阎罗还在他身边,两个人总能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 鹏鸟的速度很快,不消半日就回到了瀛洲洞府。 可惜的是,阎罗在回去的路上打了半天的腹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没能出口就被迫憋了回去。 因为洞府门口靠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他原来穿着的衣服。 阎罗也许不认得,但是贪狼君认得,那是破军座下弟子的衣衫。 看到贪狼君来了,那个小仙不要命似地冲了过来,一个踉跄便跪倒在了贪狼君面前。 “两相仪碎了,万鬼入了天门!”一开口,这个消息便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破军神君还在死守,我来求贪狼君助阵!” 那小仙还欲说些什么,却吐出好几口鲜血。伤口溢满了鬼气,在不断侵蚀他原本的灵力。 阎罗见状,连忙释放了力量控制住了那些鬼气,又给那个小仙喂了药:“师傅,这……” 贪狼君脸色也不好看:“先把他扶进去,我去问问玉衡他们。” 安顿好小仙之后,阎罗特意留了一缕他身上的鬼气用作查探。那小仙身上的鬼气与他之前遇到的所有鬼都不同,阴冷粘腻,仿佛一条毒蛇,一不留神便能吞了一个仙君的一身修为。 阎罗也总觉得这份气息很熟悉,似乎又与以前的酆都大帝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 他突然间有些迷茫。 之前贪狼君提起过他的身世,有关于他的来历,贪狼君也并未隐瞒。 那时贪狼君还问起过,若是可以选择,阎罗到底是想去地府还是留在人间。 阎罗自然回答是人间。他所有认识的、亲近的人早已随着所谓的地府叛乱而分崩离析,将他带出来的是贪狼君,悉心照顾着的有白泽。而且相比于地府的阴冷无趣,妙趣横生的人间更加符合他的心意。 在人间,他身边的是关心他的人,看到的是初春盛开的鲜花,听到的是人间各类趣事,嗅到的是让他向往的烟火气息。 在他说出回答后,贪狼君摸了摸他的脑袋,答道知道了。 在那之后,他一力承担了所有来自天界和天道的压力,给了阎罗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 第22页 这是逆天而行,只是贪狼君已经习惯了。 而现在,天山上发生的事,也是天道明明白白地警告。它需要阎罗回到地府,成为鬼王,成为三界运转的齿轮。 究竟该如何选择,阎罗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想明白。 到了夜间,贪狼君匆匆回来,他身后还跟着玉衡君,面色都很凝重。 阎罗感知到了他的气息,连忙追着去了住院,却正好看到了贪狼君穿上了一身铠甲。那身铠甲上血气浓郁,是他万年前在洪荒战争中厮杀时用的。 他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却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了。 玉衡悄咪咪地消失了,腾了一块地方给师徒两个说话。 但是贪狼君并没有给阎罗开口的机会。 他摸了摸阎罗的额头,轻轻抱了他一下:“小问题,等我回来。” 阎罗被他拉的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犹豫着回手抱住了贪狼君。铠甲是冷冰冰的,有些地方犹带着锋锐的棱角,就像贪狼君一样,锋芒尽显。 他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疑问,就看着贪狼君奔赴了千里之外的天山边界。 第15章 天山生变 等到赶到了天山门关,看到了鲜血淋漓、万分骇人的战场的时候,贪狼君才认识到了事情的发展不仅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更是超出了天道与天界的掌控。 原本天山山脉落满了万年不化的白雪,连带着支撑天界的天门,也是隐没在一片白色之中,看起来宁静威严。现如今,原本坚固的天门已经被仙魔妖鬼的血气侵蚀得摇摇欲坠,看起来一副被烧的破破烂烂的样子。连带着用于支撑星辰天河的天山,也被淹没在那一方血池之中。 玉衡君早在进入战场之前就敢去了破军的府邸,开始了布阵,想要修补因为天山部分塌陷而造成的天河穹洞。贪狼君则是准备直接顶替破军上战场,先把这一批被失控的两相仪吸引来的敌人全部控制了,再想办法去压制住两相仪。 他直接横劈,破开了在战场上四下流窜的厉鬼群,然后接着反打的力道直接朝着阵法的中心跃去,招来了罡风,以从上而下的姿态镇压了所有朝着破军以及两相仪冲去的妖魔鬼怪。 狂风大作,卷起了已经被染成深褐色的血沙和乌糟糟的落雪,堆积在了妖物的脚下,也扰乱了他们的视线。原本精疲力尽的破军看到援兵到了,也强打精神,用了术法凝水成冰,冻住了所有的妖物。 在彻底倒下前,破军手中长刀一扫,和贪狼君一同,将这一批觊觎宝物的妖邪全都斩于刀下。 贪狼君快步赶到已经有些乏力的破军身边,把他扶到了一处还算干净的石块边坐下。他手中灵力陡升,硬生生造了一围风暴出来,向外扩散,扫荡了几乎大半个阵法内围,把那些漏网之鱼一同解决了。 “还好你来了。”破军看到贪狼君,也送了一大口气,他用刀撑着自己不倒下,简短地说明了情况,“两相仪炸了。” “炸了?”贪狼君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破军大概也知道自己说不清楚,干脆示意贪狼君看向阵眼:“诺,你看了就知道了。” 阵眼之中,赫然是已经碎了一地的两相仪。两相仪原本是一座形似鼎状的器物,酆都大帝用它来盛放魂魄的阴阳魂火,用于保持自己的力量,同时维持天地间六道轮回的秩序。现在两相仪突然碎裂,魂火自然蔓延开来,烧了天门和天山的大半防御阵法。 可偏偏酆都大帝的魂火还残留着他强大的鬼仙之力,是众多妖物垂涎的宝物。原本有着两相仪的压制和阵法的保护,妖物们也得不到。但两相仪突然碎裂,魂火倾泻而出,自己成了最显眼的靶子,那些妖物们自是都想过来分一杯羹了。 而妖物之中,不仅仅有着追求宝物的,还有想借着这个机会上天界大闹一通的。破军虽然不与天界一派,但也知道如果妖物乘机上了天界,必然会影响到整个三界的秩序,只能死守,还不忘给好友和天界发了消息。 结果来的只有七星,除了还在闭关的开阳和天玑,天璇和天权还在路上。天界干脆装死,什么神君都没下来。 贪狼君放了碎魂,让他先带着重伤的破军回去休息,自己则是顶着残余阵法的威压和残余魂火的炙烤,逐渐靠近了阵眼,试图收集已经碎了一地的两相仪。 可惜的是,不知为何两相仪非常反感他的靠近,一旦步入了半尺的距离,原本微弱的魂火就会猛地涨高,像是在示威,贪狼君也只能做罢。 之后的几天里,他就干脆留在了战场,守着阵眼驱逐了所有前来的妖物。魂火灼人,但是贪狼君一身杀气并不畏惧这些,反而借着魂火把大部分的来犯者都打了个落花流水。 等到天璇和天权带着青鸾君和其他援兵到的时候,大部分的妖物都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那个还不太好处理的两相仪。 天权接手了战场的后续事宜;天璇则是主动接手了玉衡还没收拾完的烂摊子,拿出了本命法器开始织补天穹。 玉衡与贪狼君一样,独自一人承受着星辰的坠落与压迫,硬生生用了全部的力量铸就了一张网,兜住了摇摇欲坠的天山。 此刻他终于得以休息,也没去睡觉,干脆顶着一眼的血丝跑到了贪狼君客房里,明显是有话要说。 -- 第23页 贪狼君心知肚明,就直接打开了话题:“这一次的异动和阎罗有关。” “岂止是有关啊。”玉衡君苦笑,他手上的阵法因为力量透支而变浅了不少,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人”,“估计这一回,天道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贪狼君拂袖坐下:“两相仪炸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玉衡君抚额,干脆闭上眼,把自己从星象里看到的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阴阳颠倒,秩序颠覆。两相仪炸了不过是个开端。” “之前酆都留下的力量足够维持到阎罗成仙,再回地府。即使他不愿回去,法器也能够修成灵体,代行鬼王职责。”贪狼君若有所思地敲敲桌面,“上次白泽去了地府看过了,虽然无人审判,但是亡魂转生还算规律,怎么会导致阴阳失衡,两相仪不堪重负,直接碎裂。” “因为用地府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仙。”玉衡苦笑着给贪狼君递了一片玉简,“天道神君都借着地府转世躲避劫难去了。他们身上的因果报应被转嫁到了地府,到了人间,而且神君入世消耗的力量远远大于人,这才是酆都力量那么快就耗尽的原因。” “天道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是有你这个不在因果关系里的存在护着,它也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借着天界的手逼阎罗下地府了。”玉衡君揉揉眼睛,“这一次天山差点倾倒,估计也是天道想降下的惩罚,奈何你我硬是把破军捞回来了。这几日你当心些,肯定还有后招。” 贪狼君点点头,指尖微微用力,传递完信息的玉简顿时化为粉末。 临走前,玉衡君还是多问了一句话:“不过,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没有这一次的事情,你打算把阎罗送回去吗?” 贪狼君沉默片刻,还是说出了原本的打算:“酆都死于力竭,只能托孤,他的设想也只做了一半,法器也没做好。我原本想的,就是压着阎罗的力量,直到我找到解决的方法。若是阎罗不愿意,再逼着天道另作鬼仙。” 听了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玉衡君只笑笑:“猜到你会这么回答了。” 他走到门口,却又抛了一个东西回来。 是一片两相仪的碎片,大概是爆炸的时候飞上天,正好被星辰之力影响了,最后落到了玉衡的手里。青色的碎片烧溶后里面居然封存了一丝酆都大帝的魂火。 “拿着吧,以后说不定就能用上了。” 等到天山的一切事务都解决后,天山的几位七星都聚集到了一起,他们几个除了到处跑的贪狼君,也快有百年未见了,现在虽说不是一个好时机,但也是难得几人聚在一起的机会。 玉权是个身型高挑的美艳美人儿,天璇则是常年以孩童的面目示人,她们俩站在被绷带五花大绑的破军身边,看起来分外奇怪。 “随便包包就行。”玉权微微挑眉,朝着还在给破军换药的青鸾君道,“这家伙反正皮糙肉厚,没几日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破军试图抗议,却被天璇送来的药丸堵住了嘴,苦的愁眉苦脸的。 青鸾君今日不知为何,也难得不怎么说话,只是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到青鸾君弄好走了,玉衡君正好进来,二人擦肩而过。 见人到齐了,玉权也不在隐瞒来意,直接问了贪狼君:“你打算怎么办?” 还不等贪狼君回答,她就又快又急的接着说道:“反正我们几个都站在你这里,开阳和天玑虽然还在闭关,但也分了神识,说了自己想法。” “只要你开口,我们绝不推辞。” 第16章 未雨绸缪 看着昔日好友坚定地支持自己,贪狼君说不感动是假的。七星全都与酆都大帝相识,当初酆都归墟,因为与天道有关,这件事情贪狼君都隐瞒了下来,不希望影响到好友。只有玉衡君通过自己的推演,加上阎罗的命盘,推算出了几分。 七星之中,大部分都是因为某些与天道的特殊联系,因而被选上成为了七星。譬如破军,他原就是镇守天山的妖兽,成仙之后自然继续留在天山,代天道守护三界支柱;又如天权,她的原身是人族出现后崇拜的火焰,人族的信仰之力让她得以化形成仙,所以她也是七星中守护人道的一位。 唯有贪狼君,他是三界中唯一的一只飞廉,是与三界过去因果没有丝毫关系的存在,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撕裂天道的神君。也正因如此,当初酆都大帝才会决定将阎罗交给他保护。只有这样,在未来万一阎罗真的被天道所逼,贪狼君也是确定有能力伸出援手的那一个。 只是不管是酆都大帝,还是贪狼君,都低估了天界的贪婪。事情被加快了太多,快到他们所有的布置都被打乱了。 “当初酆都归墟,你什么都没说,就带回来那个小孩。”天璇开口,却是温和的少女音色,“我们也都知道,你不能说。只是现在你一个人,总有扛不住的时候,我们帮一把,影响也不大。” “七星一体,总不能放了你一个人逆天而行吧。” 她这么说了,其他几个也都附和了,贪狼君也不会再隐瞒,自然和盘托出。 末了,他还不忘加一句话:“阎罗现在……大抵是不愿意回到地府的了。” 天权听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就这?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直接和天道开战大事呢。” -- 第24页 “带着你家小孩上一次天界不就好了。他们要不让,就打上去。”她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椅子上,“直接把名字刻在仙名簿上就行了。” 天璇点点头,附和道:“酆都当年归墟,一方面是他造法器,力量枯竭,另一方面就是他其实并未上仙名簿,不算仙人,不得天道承认。你家小孩是天道造的,应该没这个问题吧?” “他试过了。”玉衡看了一眼贪狼君,“当初刚刚把阎罗带回来的时候,他就上了一次天界,吓完玉帝后想去刻名字,没成功。” “我记得他还是拿着碎魂去刻的,凿了三次,天雷都来了好几趟,硬是没写上去。”玉衡君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也帮着拿了星盘看了好几次,阎罗命中不能成仙,注定是鬼。”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愣在桌边。 “我也曾想过把我的位置让给他。”贪狼君拿了茶水,冷掉的茶入口苦涩,“但是我的名字抹不掉,他的名字上不去。” 天界有一顽石,和地府的三生石类似,前者刻的是仙缘,后者刻的是尘缘。 如果名字上不去,就意味着天道从不承认阎罗是它的造物,意味着阎罗必定会走上和酆都大帝一样的命运——为了维持六道轮回,归墟于天地,再无转世轮回。 那绝对不是贪狼君想要的,也绝非是阎罗的夙愿。 因此他才会奔赴各地寻找当初酆都大帝留下的法器。至少里面留下的力量能够在阎罗被彻底压制回地府前撑一段时日。只是现在法器因为天界的介入而提早崩溃了,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法子能够延缓阎罗回到地府。 事情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顺应天命,是必死无疑;反抗天命——阎罗却也反抗不得,更遑论还有人间千万鬼魂系在他身上,似乎一切都走到了一个死路口。 这一次两相仪碎裂不过是一个警告,警告鬼王不归地府,人间和天界都可能生灵涂炭。 没有人敢用世间造物的生命去赌一个不太可能的结果。 贪狼君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阎罗的安定,但他没有权利要求其他人也这么做。 就在似乎没有转机的时候,天璇犹豫着开了口:“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室内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当初立世,一山分天地,一水入幽冥,一脉定人间。”她指尖荧光点点,描绘出的却是另一幅星辰日月图,“天山入天界,洛川入地府,人间则是龙脉。” “龙脉的源头起于天山,但是终于蓬莱。”她指尖抹过飘渺荧光中的海外仙山,“得益于烛龙留下的力量,那里成了唯一不受天道管束的存在。” “烛龙鳞。”贪狼君已经反应过来了天璇的意思,“我需要用洪荒的力量,覆盖天道给阎罗定下的命数。” 天璇点点头:“正是如此。天道其实也不过是洪荒古神留下的意志,只是掺杂了部分创世之时的力量与众生灵的妄念才会如此。比不得星辰之主烛龙的力量。找到比他更强的力量,或许能改变这一切。” “要我们陪你一起去么?”天权直接问道,“多个人,也多几分胜算。” “我们去不了。”天璇直接否定了这个办法,“我们都是与天道有深厚联系的人,去了那里,太容易被烛龙鳞影响压制,到时候怕不是帮倒忙。” 贪狼君对此倒是不可置否:“没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帮我看顾一下阎罗。” 他向来是个行动迅速的人,现在有了办法,自然直接准备出发。 只是这一次行动前,他特地用符咒做了一个纸鹤,给阎罗写了一些东西。 此次归期不定,只希望阎罗能看顾好自己,等他回来。 院子里的银杏与梧桐重新长出了嫩绿色的叶芽,后山之中的动物也应为感受到了温暖而变得活泛了起来。 瀛洲洞府内一片春光正好,只有阎罗一个人有些郁闷。 他不知道贪狼君什么时候回来,也没看到那只小兽。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几分,那小兽应该就是贪狼君的分魂,专门在他不在的时候,陪着自己用的。这一次去的匆忙,自然小兽也不在了。 除了孤单,阎罗还在思考贪狼君那句话的意思。 可惜他想很久,还是没想明白。他总觉得,自己还是适合用笨办法,直接问个清楚,倒也是直接。 在他还在纠结的时候,窗口扑棱进来了一只小鸟,稳稳地停在了阎罗面前。 阎罗下意识地伸手触摸,小鸟便化作了一张薄纸落在桌面上。上面是他非常熟悉的,贪狼君的字迹。 他细细读了,然后更加郁闷了。 贪狼君不回来,说是要给自己找其他改变命数的方式了。和他把话说清楚的机会又少了一个。 现在,阎罗能做的只有待在窗边,看着屋外掠过的飞鸟,想着贪狼君的归期。 即使贪狼君不喜欢自己也不要紧,他想,总归一辈子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就足够了。 看过了人间的山川湖海,感受过了何为情爱,就已经是他原本注定枯燥且悲剧的一生,足够特别的回忆了。 第17章 腹背受敌 蓬莱境其实并不难找,就和地府的入口一样,看起来入口四散,但有着一定的规律。 借着玉衡君的推演,贪狼君很顺利地就进入了沧海之中的入口。那是位于耄耋背上的一个小岛,偶尔耄耋会浮出海面换气,此时入口出现,就成了人族口中会看到的海市蜃楼。有的人族也管这个叫做仙山,认为到了其中,就能找到长生不老的办法。 -- 第25页 贪狼君对此并不感冒,因为在他所剩不多的记忆之中,蓬莱境是他一生磨砺的源头,也是他最不喜欢的地方。若非这一次别无他法,他还真的不太想来。 凭借着血脉中残存的依稀本能,贪狼君潜入深海,用血脉唤醒了原本紧闭着的大门。 在阵法逐渐启动的那一刻,他就被强大的吸力卷了进去,顺着他最讨厌的水流,落入了蓬莱境的水脉之中。 猛地扎出水面,贪狼君用法诀烘干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沿着散落的星辰之力与洪荒气息,朝着蓬莱深处走去。 越靠近蓬莱的中心,贪狼君越能感受到强大的压制力,他的速度被迫放慢,连带着碎魂也现了原形,只能狼狈地趴在他的肩上。 烛龙作为洪荒创世之时就存在的神兽,有着与创世的盘古、女娲等神族相抗衡的力量。贪狼君作为飞廉,祖上也算是能和它并列的强大妖兽,收到的血脉压迫能被抵消大半。但作为勾龙的碎魂则是逐渐被越来越缓慢的时间控制,最终被迫停在了阵法的外围。 贪狼君无奈,只能将他留在了阵法外围,自己则是独自进入了阵法深处。 离烛龙越近,贪狼君越感觉到了自己动作的停滞。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手脚,逼迫他放慢速度,就像周围那些已经静止不变的景色一样,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蓬莱境中的一部分。 但飞廉是三界之中最为自由、速度最快的妖兽,它永远不会为那些会束缚自己的东西停留,也不会被轻易阻拦。 所以虽然动作很困难,但是烛龙留下的力量并没有真的阻碍到贪狼君。随着他进入了阵法的阵眼之中,他看到了威严的、真在沉睡的银色巨龙盘坐于山谷中央,感受到了真正的洪荒气息。 贪狼君没有丝毫惧怕,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那银白色的鳞片伸手。 烛龙在一刹那醒了,白色巨兽睁开了双眼,释放出了足以将其他不怀好意的来客彻底碾碎的力量。但是他并没有阻拦贪狼君,而是用一种奇怪的、带着些许慈爱的眼神,主动为贪狼君送上了自己的逆鳞。 “你终于回来了,可惜我要归墟了。”贪狼君在拿到鳞片的那一刻,听到了烛龙留在鳞片中的灵识,“好久不见,飞廉。” 贪狼君恍惚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他没有时间留在叙旧上。 与烛龙一样,在阵法崩溃的那一霎那,贪狼君感受到了蓬莱境中那些的恶意突然暴增。 那些是与贪狼君一样,原本想来蓬莱境探宝,却因为贪婪而被困在阵法之中的恶灵,中间还夹杂着几分仙气和鬼气。 烛龙在交出鳞片的那一刻就归墟了,身躯化为风沙,融进了蓬莱境中,只有留下的那一片鳞片,还有那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语,在暗示着它与贪狼君之间的特殊关系。 但现在,贪狼君并没有空思考要如何去探究自己已经遗忘的过去。因为他的面前站着成百上千的恶鬼、神君、凡人。他们都在用贪婪的眼神看着贪狼君手中的宝物。 “把它交出来。”每个人都在如此喊道,“把宝物给我。” 那些已经在千年等待中扭曲的执念最终纠结成了巨大的怪物,拦在了贪狼君的面前。 而贪狼君面无表情,即使碎魂不在身边,他也并未退让分毫。暗青色灵力凝聚成了长剑,被他拎在手中,剑尖直指那些朝他涌来的敌人,准备劈散拦在他面前的所有阻碍。 罡风顿起,将周遭的一切卷入了风暴之中。 看着恶灵逐渐消散,贪狼君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默默走出了阵法。 现在他根本没有任何去思考的念头,在那场惨烈的战斗过后,他只想快点回到洞府,把东西给阎罗,让一切成为定局。 只是等他赶到了外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已经被抽取龙骨,几乎濒死的碎魂。 周围站着的,是其他的天兵天将。他们手中都拿着特制的勾龙刃,将还欲反抗的碎魂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碎魂被生生剖出龙骨,已经无法动弹,但他还是努力地发出长啸,朝着贪狼君传递了消息——快走!天帝要杀你! 下一刻,明晃晃的刀刃就硬生生砍在了他的七寸,鲜血四溢,碎魂当场身死。 有一个天兵还用刀搅了一下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抱怨道:“怎么没龙珠?回去没法儿和天帝交差了。” 熟悉贪狼君的人都知道,他越生气,反而越冷静。因为他之前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他,生气是没有用的。 所以贪狼君只是收好了手中鳞片,指尖流光闪过,碎魂的尸首也被他拿回,重新成了手中没有丝毫灵气的死枪。 然后,他不再压抑自己,直接出枪,将所有沾染有碎魂气息的天兵悉数斩杀,不留余地。 天兵天将虽然震惊,但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冲上前去。他们前赴后继,借着人数的优势,硬是拖住了贪狼君的脚步,给他的身上加上了几道新的伤口。 贪狼君知道再这么消耗下去,反而对他不妙,便直接用了水诀想遁开。他借着蓬莱境中的雾气,一路狂奔,来到了入口处,却发现天帝正站在那里等他。 他一点都不意外贪狼君能够来到这里,故而看起来是一脸镇定的样子。只是他的身后逐渐显出了一只金灿灿的巨鸟兽影,展翅畅销,带着能够烧干一切的热意。 -- 第26页 贪狼君第一次感到了危险,那是和千年前飞廉一族被灭族时一样,死亡逐渐逼近的气息。 他果断转身,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战斗,却在下一秒被一簇羽毛穿透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一切。 贪狼君只觉得伤口仿佛在被什么东西灼烧,奇怪的火焰点燃了他的灵力、静脉,将他的体内烧成一团废墟。剧痛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你真的很强,飞廉。”天帝走近,脸上带着几分奇怪的怜悯,“只是为什么,要为了那个鬼逆天而行,以至于这一回,连天道都站在了我这边。” 他翻手,手心赫然出现了几片金灿灿的鸟羽,羽毛随着他的灵力又一次钻入了贪狼君的四肢百骸,让他几欲归墟。 “这是金乌羽。”天帝欣赏着贪狼君痛苦的表情,“当初十日现世,灭你一族的时候,我得到的。” 忍受着层层叠叠的痛意与恨意,贪狼君眼睁睁看着他伸手,想要从自己怀中取走那片烛龙鳞。 但烛龙鳞有着自己的意志,它拒绝了天帝。 下一秒,身形虚幻的巨大烛龙出现在了蓬莱境中,龙啸长鸣,振散了金乌的虚影,吹灭了贪狼君体内那若有似无的烈焰。 得了片刻的喘息,贪狼君毫不犹豫地直接跳入河水之中,借着河脉与烛龙虚影的掩护,消失在了天帝的视线之中。 另一边,白泽原本正在整理书籍。她突然觉得腕间一痛,便撩了袖子管查看,发现原本手上的镯子,竟成了一道暗金色的印记,烙在了手腕上。 她直觉不妙,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阎罗,正好在路上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玉衡君与青鸾君。 “和我走。”玉衡君没有丝毫隐瞒,“天界已经动手,你们必须离开。” “离开之后能去哪里?”白泽反问,“人间早就被天帝的耳目塞满了!” 玉衡君显然准备已久,他拨动星盘,一个鬼气森森的入口赫然出现在了庭院中央。 “去地府。”他道,“没有消息,别回来。” 第18章 故地重游 白泽找到阎罗的时候,他正在写东西,厚厚的一沓纸随意的堆叠在了一起,有几张已经被叠成了纸鹤的样子,施加好了法诀,可惜找不到目的地,没能化形。 对于白泽的匆忙到来,阎罗似乎并不意外。他也没问到底要去哪里,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原本就不算太多的东西,跟着玉衡君一同踏入了他的出生地。 地府百年没有鬼王,多数生了灵智的厉鬼也大多死在了天兵的剿灭之下。此刻地府依旧留有百年前的痕迹,鲜血浸润土地,刀枪屹立不倒,曼珠沙华生长于业已腐败的尸骨之上,掩盖住了去向罗酆山的道路。 白泽即使来过几次,在看到这般景象的时候还是不忍。她捏了一个法诀,送声曲幽幽回荡在宽阔的平原之上,驱散了一些亡魂。 阎罗一言不发,只是站在白泽身边,望着远处的罗酆山,神色晦暗不明。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玉衡君咳嗽几声,拿出了之前贪狼君放在他这里的所有法器,“天权他们那里还需要我,贪狼君的下落我会尽力探查。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和天界来人起冲突。” 白泽看着他略带疲惫,但依旧愤怒的眼神,猜到了一切。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那日镯子会突然消失。 碎魂护主身死,龙丹认她为主,就融到了她的体内。她甚至于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悲伤的消息,就得面对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贪狼君生死不明,而阎罗还在等他。 更重要的是,没有了贪狼君的保护,天界动手更加肆无忌惮。只有充斥着鬼气与混乱的地府,才是他们最好的藏身之地。 白泽一时之间有些呆住了,她不知道该去如何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阎罗这个消息。 她只能目送玉衡匆忙离开,然后转身面对阎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走吧,白泽姐。”阎罗静静看着她,眼神中带了几分了然与悲伤,“我知道去罗酆山的路,我们可以先住在以前酆都大帝的居所,那里没有人能进来。” “我知道的。”阎罗走了过去,轻轻拉住了白泽的衣袖,“不要紧的,我懂的。” 白泽就这么被他拉着,走向了地府的深处。路上有鬼魂看到了他们,但是都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一边,连头都不敢抬。 她看着走在前面带路的少年,恍惚间看到了几分贪狼君的影子,更多的却是天生鬼王的气度。 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一个已经足够坚韧的少年。 她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难过。 他不必逼着自己这样,白泽想,天塌下来至少还有自己顶着,他不用这样。 沿着已经破碎的石板路,阎罗和白泽一路向北,走到了罗酆山的入口。 与百年前一样,这里还是萦绕着浓密的雾气。幽绿色的鬼火似乎是感受到了原本主人的回归,欢快地举起在了一起,驱散了雾气,露出了还算干净整洁的入口。 一入罗酆山内,原本浓郁的鬼气与血气便散得干干净净,只能感受到纯粹的生命之力。阎罗右手鬼兽自发出现,乖巧地为他们领路,同时轻声呼喊了周围的同伴, -- 第27页 越来越多的鬼兽出现,它们最终汇聚在一起,融合成为了一只巨大的鬼兽,鬼兽恭敬地跪下,将阎罗和白泽托举到了自己背上,然后沿着鬼火形成的台阶,一路攀登,最终到达了酆都大帝的居所。 山顶的居所并不大,只是一间小木屋,屋外一棵是地府难得的梧桐,居然还算是枝繁叶茂。 百年前,酆都大帝就是在这里归墟,贪狼君就是在这里接到了阎罗。 阎罗默默走上前去,伸手触摸了树干。 他身周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光晕,一阵阵气流自他身边朝着地府各处流去,宣告着地府鬼王的回归。 霎时之间,所有的鬼都停止了动作,它们身上的怨气与鬼气被阎罗强大的力量直接驱散,成了原本死后的模样。 所有的鬼都已经接收到了阎罗的指令——搅浑水,装混乱,越乱越好。 他们毫不犹豫的照做了,以至于天界原本还想入地府查看,都被那些伪装的斗争骗了过去,给了阎罗继承鬼王之位的时间。 做完了这一切,阎罗觉得有些疲累。 而白泽化作了原身守在外面,接住了一个没站稳的阎罗,用自己的力量代替他支撑起了罗酆山的结界。 靠在白泽温暖的容貌之中,阎罗这才觉得有些难受。不是那种郁闷,而是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疼痛,一点点噬咬着他的内心,将胸口凿出了一个大洞。 他恍惚间能够听见风声穿过,发出了呼啸的声响。而自己仿佛灵魂出体,就悬在空中,静静看着自己失魂落魄。 “碎魂不在了。”阎罗突然说道,“贪狼君也不在了。” 白泽听他这么一说,猛然间鼻子一酸,但她很好地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但是我还在,不许想那些有的没的。” 阎罗换了个姿势:“我发了很多纸鹤给贪狼君,但是没有一只飞出去。” 他这么一解释,白泽就明白了为何明明自己和玉衡君都没有对阎罗说过那些消息,但他就知道了。 那些纸鹤是贪狼君惯用的传信手段。他在把这个法诀教给阎罗的时候,也结合了阎罗能够辨认魂魄气息的能力,只要那个人的魂魄尚未转世,又或还未彻底消散,纸鹤就必定能够找到信的接收者,把消息传递出去。 而在之前,阎罗已经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贪狼君教他的法诀不会有错,之前也一直用着,而贪狼君魂魄的味道阎罗也绝对不会认错、记错,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贪狼君真的遇到了险情。 阎罗不愿意相信贪狼君已经归墟,他更愿意认为,是蓬莱境的特殊性困住了贪狼君。 他一定会回来的,而且其他七星也一定会去寻找贪狼君的。 想到这里,阎罗闭上眼睛,没有打算进入屋子休息。 一人一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在外边度过了在地府的第一日。 平静无波地在地府过了七八日,阎罗终于感受到了魂火的觉醒。他的肩膀上主动燃起了阴阳的火焰,点燃了魂灯,照明了生死簿。 六道轮回在阎罗尚不知情的时候就开始了运转。 但此时的阎罗尚且只是觉得疲累,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刚刚回到地府的不适应,因此也没和白泽说,默默忍了下来。 他走出门去,发现白泽还在熟睡,巨大的神兽守在院落门口,明明也睡不安稳,但还在守护着他。阎罗也没有大动作,只是伸手摸了摸白泽的独角,然后离开了罗酆山。 昨日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但是梦中繁杂,他大多不太记得了。 唯有一个景象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普通的鬼,脖颈间一道清晰的伤痕。他似乎是被卷入了一个厉鬼,然后被人一剑葬送。 那鬼临死前看到的剑气,分明是贪狼君惯用的招式。 想到这里,阎罗起身,想找到那个鬼,再去问问。 可他没走几步,就脚骨一软,直接跌在了地上,惊动了白泽。她化作人身扶起阎罗,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被惊诧得说不出话。 阎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发现是湿润的;不仅仅是眼角,他的七窍都在流血。 他不觉得疼,但是白泽看了觉得。他想去安慰白泽,却无意中把手中的鲜血印在了白泽的衣服上,加上之前故意压抑的疼痛翻涌上来,更加说不出话来。 白泽一言不发,直接强行带了阎罗回去。她捏碎了玉片,直接告诉了玉衡君这个消息,然后不顾阎罗的反抗,直接把自己千年的修为灌到了阎罗的体内,护住了他的静脉。 玉衡君随后很快就赶到地府。他风尘扑扑,来的匆忙,身后还跟着青鸾君。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在现在七星公开与天界、天道对峙的情况下,还能拉了天界的医仙下来给阎罗治伤。 青鸾君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一看到阎罗,看到了他体内的魂火,就明白一切已经不可逆了。 阎罗的肉体在死去,所以他会感到难受压抑,会七窍流血。 只有成为真正的鬼,才能留在地府,统领一切。 第19章 明明灭灭 地府一直是三界之中最为特殊的地界,不仅仅因为它代表了六道轮回,生死转换,更因为能够留在地府的存在,也是三界之中最为特殊的。 凡人有生机,大多居于人间;有仙缘者,历劫之后登天梯,入仙界;唯有地府,几乎没有生灵能够在那里长留。 -- 第28页 换句话说,能留在地府的只有鬼,尤其是凡人,绝不可能带着肉体直接入地府。对于那些有修为的神君和妖族来说,短期暂留还可,长期下去,身上的仙气与生机逐渐被地府的力量吞噬,阴阳失衡,必定陷入疯魔。 所以在地府刚刚出现的时候,几乎没有生灵愿意下地府。 但是地府是一片有灵性的土地,在天道真正出现之前,它也模仿着女娲造人,给自己造了一个能够栖息于这片土地上的存在,还仿着人间帝王的样子,给那位造了一座居所。 这就是酆都大帝的由来。与阎罗这种借了万鬼力量与天道命数诞生的鬼仙不同,他是地府集万鬼力量自己造的鬼王,是地界自己选择的主人。 在天道出现之后,天界有了秩序,人间有了命数。酆都大帝并非天道造物,自然与天道气性不和。天道对此不喜,但也知道需要酆都大帝的力量,故而也并不主动争抢。天道、天界与地府度过了一段相当和平的时期。 但是地府毕竟只占一隅,不比天界,既有天道垂青,还有人间香火支持。时间一久,酆都大帝的传说逐渐被凡人所遗忘,加上他的寿数来源只有地府灵脉,最终结局必然是走向归墟。 地府可以没有鬼王,但是地府不能无人掌控,况且天道的确也不完全信任天界,所以才有了阎罗。 酆都大帝其实对于阎罗的存在感情还是比较复杂的,他知道阎罗是天道用来代替自己的产物,但也知道稚子无辜,加上地府现在的确已经没有力量再选择一个鬼王了,天道的办法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他还是将阎罗养在了地府,希望能通过让他与地府诸鬼多相处,好让他以后站在地府这一边。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地府的部分鬼族生了自己的欲望,在天帝的挑拨下起了异心,想要取代当时力量已经衰弱的酆都大帝成为新的鬼王。酆都大帝要应付内斗,其实还有余力,但若是加上了天界的插手,那就是捉襟见肘了。随着法器失落,酆都大帝再无力量抵抗,只能将阎罗交托给了昔日好友贪狼君照看,自己赴死,强行搅乱了天界的打算。 阎罗养在地府时日并不长,酆都大帝也没有教他任何使用鬼王力量的办法。所以在地府的灵脉看来,他是一个神君,但身上有着不属于地府的命数。 要成为地府的鬼王,自然需要剥离所有和天界相关的东西。所以这几日,地府的灵脉在不断的侵蚀阎罗的肉体与力量,还点燃了他并未觉醒的魂火,让他真的成了一个“鬼”。 民间传闻,人的肩膀上有着两捧真火,一阴一阳,人死后火焰消散,就成了幽魂。部分人的执念太深,魂火不散,就成了传闻之中的厉鬼。 魂火就是厉鬼力量的来源,但是非死者不可能有鬼火。 还是生者的阎罗,却在地府的力量下觉醒了魂火,体内生与死的力量相互牵扯斗争,自然难熬。即使医术高超如青鸾君,也只能缓解,而非治愈。 只有等阎罗自己熬出来,体内的力量达到一个平衡,才能彻底过了这个阶段。 阎罗在不断的做梦。 他的身体因为力量的冲击而陷入了自我保护的状态,魂魄却因为魂火的出现而变得更强大,魂火的力量犹如分散开了枝桠,渐渐连接到了地府所有的鬼魂,以管中窥豹的角度,看到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天道无情下的因果缘分。 他看到了爱而不得的三生纠葛,看到了广结善缘的佛家大能,还看到了因为窥见天机逆天改命而付出代价横死的道长。 就像一个普通的过路人,阎罗看着他们经历了一切,最后来到地府,等着下一世继续偿还因果。 冥冥之中,他们仿佛都有被安排好了的去处。 唯有阎罗,他虽被人流带着走向了往生井,看着往日熟悉的景色,他却觉得陌生。 他也有归处,但阎罗记得,不应该在这里。 就在这时,腰间的一个坠子突然发烫,烫得阎罗的魂魄都燃烧了起来。那股明艳的火焰压制住了他身上的魂火,也让他的魂魄得以挣脱地府力量的束缚,回到体内。 仿佛是走了很长一段没有光的路,不知前路,不见来路,只能凭着手中的一点点滚烫与本能的指引,阎罗终于是找到了出口。 他睁开眼,发现身上已经全是冷汗。白泽趴在小榻上休憩,手边还放着帕子;青鸾君发现阎罗醒了,也不掩饰自己的欣喜,长舒一口气后就出去叫了天璇进来。 阎罗勉强起身,觉得自己身体变得分外轻盈,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原本凝实的身体竟然变得虚幻了几分,而肩上的灼热再提醒他,他已经算是半个鬼了。 “你那日同时受到地府与天道的影响,突然入了鬼道,我与玉衡都尽力想阻止,但还是失败了。”天璇伸手点在阎罗眉心,一股清凉的力量夹杂着一些信息,流入了他的识海之中,也缓解了他胸口的热度与疼痛,“贪狼君……我们还是没能找到他,只是在蓬莱境找到了一些线索。” 阎罗抬头,看着面带愧色的天璇,摇摇头:“不,神君帮我至此,我已经……咳!无以为报。” 天璇指了指他腰间已经生了裂痕的坠子:“这次你被地府拉下鬼道,原本以我的力量还不足以撕裂命数,把你拉回来的。是贪狼君留下的力量护住你,打开了缺口,我和玉衡这才能救你回来。” -- 第29页 “你现在半仙半鬼,如果还留在地府,那么迟早要入鬼道,从此不得离开地府。”天璇面色凝重,“但你若出了地府,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并不足以从天道手里护住你。” “我知道的,天命不得违抗。”阎罗轻声说道,“我不在意这些,我已经做好了留在地府当鬼王的最坏打算。我只是……想找到师傅,见他一面而已。” 天璇没有想到阎罗会这么直接的回答,不由得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她还是点点头:“我们一定会找到贪狼君的。” 临走之前,她又回过身来看了一眼阎罗。明明那只是个年岁不足百年的少年,但是她总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沧桑的感觉,很违和,就好像一不当心,那少年就要被拉到了忘川河的对岸一样,从此与他们分隔开来。 罢了,她想,只要贪狼君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璇离开后,青鸾君才慢悠悠地挪到了床边,他见阎罗还在咳嗽,就摸了药出来让他服下:“用这个,对你嗓子也好些。” 药丸入口即化,清淡的苦味弥漫在口腔里。阎罗动了动麻木的舌尖,看着面上疲累的青鸾君,低声道:“多谢了。” “谢什么,”青鸾君这回来得急,平日里不离身的折扇也没拿,“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我半个徒弟。” 他伸手摸了摸阎罗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烧后才搬了个椅子,坐在了床边:“你真的打算留在地府?” 阎罗没有回答,但是他轻轻颔首。 “为什么?”青鸾君正色问道,“当初飞廉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想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回来的。” “我知道的。”阎罗终究还是把话说出了口,“但是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青鸾君一愣,这个回答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天道是在拿你们逼我回来。”阎罗的声音不大,但说出的话语却犹如一把锤子,重重的、地击打在了青鸾君的心头,“酆都大帝为我而死,贪狼君因我失踪,我如果再想继续留在人间,只会让天道迁怒于我周围的人。” “那怎么能叫做连累?”青鸾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反驳,“我们愿意做的事情,从来就不是负担!” “但那也并不代表,天道的惩罚不会加诸于你们身上。”阎罗闭了闭眼,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贪狼君一身鲜血,从厉鬼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梦境,“你们可以不在意,但我做不到。” “我已经不能再看着,有人因我而死了。” 青鸾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况且,留在地府未必是一件坏事。”把话说通了,阎罗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碎魂前辈身死,但魂魄总有来到地府的那一日,到那时我也好通融,放了他与白泽姐去。” 他没说出来的,是如果贪狼君也真的身死,那作为掌管地府的鬼王,自己也能在万鬼之中找到他,然后送他去轮回转世,再续仙缘,也算是全了一个念想。 青鸾君对此默然,他发现原先那个小孩已经在不注意的时候,长大了。 “你想好了,那我也只会支持。”他开口,却发现声音抖得厉害,“不舒服了就叫我,反正我也不打算留在天庭了。” “嗯。”阎罗答应道,“你们都走吧,别再来地府了,记得带白泽姐一起走,她是神兽,这几个月为了我呆在这里,损耗的太厉害了。” 青鸾君应下了。 房里最终只剩下了阎罗一人。 他摸了摸已经失去了温度的吊坠,终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做好了准备是不假,但是真的面对分离的时候,阎罗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胆小鬼。他害怕与重要的人分开,却在一次次分离中成长。 这一回,他真正推开了那些一直拉住自己的人,也真正地成为了孤独的鬼王。 但那又如何呢?他想,若是这样就能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大概是因为彻底接受了天道的安排与地府的力量,阎罗听到自己的身体,裂开了。 他原本的身体如同玻璃一样,一点点开裂粉碎,化作无色尘埃落在了地上。他肩膀之上的魂火逐渐旺盛,最终彻底吞噬了一切。 少年原本的缥色眼眸最终被深绿色的鬼火映照,影子化作了他的外袍,鬼兽成为了他的坐骑,魂火点燃了往生井边已经熄灭了多日的魂灯,驱散了被迷雾笼罩着的忘川渡口。 阎罗推开房门,走下了罗酆山,来到了已经被封存了百年的审判殿。 他走入了空荡荡的大殿,坐在了已经落满了灰尘的审判位上。 霎时之间,地府内灵脉剧动,一切都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六道轮回也被再一次激活,往生井中井水晃荡,仿佛也被影响。 鬼王阎罗帝君,业已归位。 第20章 黄粱一梦 在地府鬼王归位后,六道轮回有了新的掌管者,就逐渐摆脱了天帝的控制。原本天帝用来号令地府的那半枚酆都鬼印,也在新生力量的侵蚀下化成了碎片。 看着桌上失去了光泽的半枚玉扣,天帝敏锐地感知到了天道的干涉与不满,事情的发展虽然目前还在他的预料之内,但并不意味着不会有变数。 尤其是贪狼君,虽然当初天帝借用金乌羽的力量,将他逼入了绝境重伤,但烛龙留下的力量依旧帮他逃了出去。贪狼君是不受天道命数束缚的飞廉,这也就意味着,天帝没办法借用星盘探查贪狼君的生死,也意味着,如果贪狼君还活着,他知道阎罗被逼下地府后,迟早会回来清算。 -- 第30页 而且贪狼君的身后,不仅仅有着已经成为鬼王的阎罗,还有已经公然与天界决裂了的七星。他们大多直接去了人间,寻找贪狼君的下落。即使是受了天道命令镇守天门的破军,也公然封印了天界在那里的出口,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天帝眯了眯眼。 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将贪狼君彻底隔绝在自己的计划之外。 想要回到洪荒时代的法子也就这么一个,他已经为此准备了数万年,绝对不能失败。 在地府尚且处于混沌,天界有些动荡的时候,人间却是一片安宁祥和。 有了六道轮回的指引,原本集聚在各处的鬼魂有了统一的方向,而且没了天界那群喜欢惹是生非、搅浑水的神君,人间反而更显平和,倒是到了难得一遇的繁荣时期。 开阳刚刚出关,他走在洛川边上,再一次掏出蓍草,试图寻找到贪狼君的踪迹。 自贪狼君失踪,已经过了十数年的时间。七星在人间各处游历,在帮助阎罗掌控地府、隔绝天界探查的同时,也在寻找着贪狼君的踪迹。 他们之中没有人相信贪狼君死了,套用天权的原话,就是“这家伙命硬的很,当初洪荒灭世都活下来了,区区生死劫,怎么可能会死”。 只是他们相信归相信,但总得找到人,心里那块石头才能放下。 原本这个任务交给善于观察星辰的玉衡君是再好不过,可惜贪狼君与大多数人不同,他的主星随着当年的洪荒灭世一同消失了,只有一些散落的星子,对于寻找他的踪迹一点用处都没有。 故而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开阳身上。开阳善于卜算,也能够从与贪狼君有交集的的人的命数中,窥探出一些线索。这就好比是两个契合的机关,有了其中一个,总能猜到几分另一个的特点。 可惜,贪狼君留下的痕迹在天界的遮掩之下更显稀少,根本不足以帮助开阳完成推演。 直到他跟着玉衡下了地府,才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一次其实是玉衡带他、青鸾君、还有天璇送来的仙草去看望阎罗。七星都说好了,在贪狼君回来之前,必须得帮他看护好阎罗,想办法延缓地府对于阎罗的侵蚀。开阳出了关,自然也被拉来帮忙了。 开阳其实对阎罗是很好奇的,他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让原本对于大部分事情都并不算太热切的贪狼君,宁可豁出性命,都要替他逆天而行。 那时阎罗正带着判官在阎罗殿审判。在酆都鬼印碎裂后,判官笔生了灵智,成了“判官”,也成了为数不多阎罗能在地府说得上话的人。 判官是个聪明的器灵,在看到玉衡君从后殿进来的时候就想通知阎罗,只是被玉衡阻止了。 两个神君就这么站在殿宇的角落,看完了一整场的审判。 阎罗还是一身黑色的衣袍,端坐在桌案之前,缥色的眼瞳中光华流转,带着几分审视,似乎能够透过鬼,看到他欠下的债。 他安安静静地听完了鬼魂的哭诉,没有在意那只鬼的狡辩,只是嘱咐判官按照他定下的责罚审判,将那只鬼拖去了地狱。 然后他发现了玉衡君,就匆匆忙忙的结束了审判,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阎罗的身量其实挺高的,大概是因为在地府呆的久了,他的面色较之常人更显苍白,眉眼之间带了几分成熟与疲惫,但在看到玉衡君的时候,还是流露了一些激动与期盼。 他掩饰的很好,除了衣袖之下捏得很紧的手。 这个小孩很像贪狼君,这是开阳在看到阎罗时的第一印象,只能说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小孩,小动作学了十成十。 玉衡君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跟来的开阳,给了仙草,说了消息,还递了白泽传来的话,让他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开阳看着阎罗眼中的期待随着依旧没有变化的消息逐渐熄灭,最后是了然的苦笑。 “我知道了。”他听到阎罗这么回答,“我会继续等的,师傅会回来的。” 很坚定,但也很悲伤的语气,开阳君想,实在该让贪狼君回来之后自己听听。 再后来,开阳真正认识到阎罗对于贪狼君的情感,是在他卜算之后了。 那时人间发生战乱,天权顺势入世,她的那一份任务就由七星中最闲人的开阳君一并做了。 开阳君一直都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有时候兴起也会留在地府呆一段日子,观察那些鬼魂。他一直都挺好奇,阎罗是怎么在没有任何法器、法诀的辅助之下,就能轻松看到凡人的命数。 阎罗解释说那大概只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有时候也并不管用,还得翻生死簿确认。可他话说了一半,却突然卡了壳。 开阳也没追问,就自顾自的走开了。 他猜到了阎罗的反应是因为什么,想给他留些空间。 贪狼君的命数从不在天道掌控之中,阎罗自然看不透。今日说起这件事情,大抵是引起了他对贪狼君的回忆了。 等等,他突然想到,阎罗身为鬼王,命数却也被贪狼君硬生生修改了很多,那是否也意味着他的命数,反而是留下贪狼君痕迹最多的线索。 时间不等人,开阳连忙跑回了阎罗殿,正好撞见阎罗独自一人在把玩着一个玉扣,玉扣上已经生了好几道清晰的裂纹,失了灵气,但依旧被养的很不错。 -- 第31页 开阳君认得那个玉扣里存过贪狼君的灵力,顿时语塞,还是阎罗先问起,才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有了办法,阎罗自然全力配合,也让七星得以从已经被搅成一团的乱麻之中,勉强抽出了一根线头。 卜算之法千变万化,用不同的办法也会得出不同的结果。只是阎罗的命数之中,贪狼君留下的痕迹太过霸道,不管开阳如何反推,都只能得到一个意味不明的空白结果。 说白了,就是天道自己也承认,它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这个结果让开阳算秃了头,后来还是玉衡想到,让他别用命宫,用情债算。 当时开阳还很震惊,觉得肯定不行,还是玉衡偷偷给他看了当初贪狼君红鸾星动的星相,他才接受。 这个办法的确很有效,算出来的结果与之前大相径庭——“始于何地,归于何处”。 开阳自己是个孤家寡人,看不明白,只能把结果告诉了玉衡君和阎罗。前者沉默片刻,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个王八蛋,让我们白担心了一场”,后者却是一脸迷茫,明显和开阳一样,看不懂这个结果。 不过至少也是有了盼头,只要贪狼君不死,不论什么结果,大家都能接受。 也大概是有了这一丝的指引,开阳君的放在蓬莱境蓍草占卜竟也逐渐显现出了不同的结果:方位直指洛川,不是人间的洛川,而是作为地府入口的洛川。 所以这一回,他也跟着移动的地府入口到处跑,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随着时光流逝,阎罗逐渐习惯了在地府的生活。 有时候,他坐在阎罗殿中,看着罗酆山的方向,总觉得过去的百年像是黄粱一梦。就像他审判鬼魂时会查看他们的过往一样,白驹过隙,世事变迁,给他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那些美好的回忆随着贪狼君的离开,成为了他心中最深的一处伤口。甚至于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去了人间一遭,那些回忆就好比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当初那些温暖的感觉也逐渐变得冰凉,每每想起,从来都只有疼痛。 白泽有时候还是会下地府来看看他,只是不方便久留。她也开始在人间游历,寻找贪狼君的同时,寻找着碎魂的魂魄。 她成为了阎罗那段过去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也正是她的存在,才让阎罗还能够继续相信回忆,继续等待贪狼君。 “我回了云梦一次,咄咄他们都在不停问我你的消息。”放下手中的茶水,白泽看着窝在小榻上的阎罗,心中酸涩,“我不敢告诉他们真的消息。” 阎罗自己倒是并不在意:“我没事的。” 白泽摇摇头:“我很担心你。” “不是因为贪狼君的事情。”她打断了阎罗的掩饰,语气间带了几分沉重,“是因为你,你真的想当这个鬼王吗?” 阎罗顿了顿,想要说出那个当时对玉衡君说的答案,却没能说出口。 “你是在惩罚自己。”白泽伸手按在阎罗的肩膀上,似乎将他这十数年来一直飘荡着的魂魄压了下来,“你觉得自己的存在改变了贪狼君的命数,连累了所有人。你接受了自己身为鬼王的命运,放弃了那些念想,以为这样就能让一切都回到轨道之上。” “但你有没有想过,原本命数就不应该有定数。” 阎罗动了动嘴唇,只能吐出这么一句话:“谁知道呢。” 他就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兽,把自己困在了坚硬的外壳之中,外人看不见,他自己也出不来。 白泽叹气,但也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把阎罗的想法扭过来。她轻轻拍了拍阎罗的肩膀:“等贪狼君回来了,告诉他吧。” “就像以前一样,告诉他你所有的不安,告诉他你真实的想法吧。” 第21章 招兵买马 阎罗在地府过得辛苦,一边得维持轮回运转,一边还得与天界明争暗斗。他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很累,与以前那种因为历练、入世的疲累不同,他总觉得现在自己累的有些迷茫与莫名其妙。 只有每每想到自己在地府,也是为了等待贪狼君回来的时候,他才勉强觉得心里好受些。就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总还有些盼头。 日子似乎平静无波的过去了,地府逐渐秩序井然,但该做的事情一件也没少,甚至还多了些:因为来了新人。 前些时候,开阳因为占卜到了贪狼君的踪迹,就带着天璇先去找人去了。解决了尘世历练的天权不仅回来代替了他的任务,还顺便带来了一个人,是她入世查探的时候碰到的,就想着带回来帮阎罗缓解一些压力。毕竟现在地府就他和一个还不算顶用的器灵,真要出了什么事儿,阎罗肯定不好收拾,多个人也算多个帮手。 那人名为钟馗,是祖上与酆都大帝定下过契约的人间捉鬼师。 鬼王与鬼差毕竟不方便在人间出面,有时候还是得找个代行者。钟馗的祖上虽然定了契约,开了阴阳眼,但是因为酆都大帝骤然归墟,他们的这个契约也中断了很久。所以钟馗虽然知道自己是捉鬼的,但也不愿到地府履行契约。 用他的话说,活人下地府是要折寿的。 而且,他毕竟是个活人,总不可能像判官一样一直留在地府,人间的饿鬼也须得有人处置了才行。 所以在简单的和新来的鬼王交代了一下后,钟馗推荐了两个鬼来帮忙。 -- 第32页 “准确的说,能打的应该就一个。”钟馗摸摸鼻子,看着坐在一边擦拭着软鞭的天权,依旧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那鬼留在地狱深处也快千年了吧,是我见过的比较讲道理的厉鬼了。” 天权皱眉,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讲道理能成厉鬼?”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嘛。”钟馗耸耸肩,简单的和阎罗交代了一下那鬼的过往,“反正他都接了地府看门人的力量,不用可惜了。” 阎罗微微点了点头:“我去见见他们。” “我陪你?”天权见他起身有些踉跄,力量相较于之前又有些衰弱了,连忙伸手扶了阎罗一把。 阎罗点点头,走在了前头。 天权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也只能暗暗叹息。 明明之前天璇和天玑的灵丹妙药都是流水一样地送来,玉衡和开阳也在到处布阵延缓地府力量的侵蚀,可是阎罗被侵蚀的速度还是没有慢下来。原本他们估计大概能拖个一两千年,再怎么说也能撑到贪狼君回来;现在看来,能有五六百年就不错了,这可还是在七星的全力襄助下,才得到的结果。 但阎罗本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还是和以往一样,他这么平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让七星心中更加不定。 地狱深处是原来酆都大帝用来封印厉鬼的监狱。按照钟馗的说法,百年前他正好在人间撞见了一个执念很深的鬼,但也没害过人,还是因为天界的混账神君渡劫才惹出的因果。 那个鬼为了爱人执念不散,但也失了去处。他的爱人也有了一部分地府的力量,但因为失了魂火,只能留在地府。那鬼为了爱人魂魄不散就也一同留了下来。 阎罗一边回想着之前钟馗的话,一边心中也有了想法。 他让天权在寒狱外等,自己则跟着风雪,踏入了地狱深处。 出乎他的意料,寒狱的牢笼很安静,大部分鬼魂都安安分分的呆着。越往里走,阎罗反而越觉得温暖,等到他走到最深处的牢房时,才发现其实并没有上锁。 那个鬼还是一身被血染红的白衣,背对着牢门坐着。阎罗能够感受到他旺盛、浓烈的魂火在他刻意的压制下变得温和平静。 他的左肩上并非是魂火,取代而至的是一簇苍白的魂魄,被魂火温养着,跳动着,散发着微弱的情感。 那个白衣厉鬼很强,而且有所求,可以当鬼差。 “鬼王阎罗。”没有丝毫犹豫,阎罗开门见山,“做个交易,我给你你所求,你留在地府给我当鬼差。” 那个厉鬼听到了,没有转身,也没有理睬。 “你肩膀上那个鬼,没了魂火,活不久。”阎罗见他没有反应,干脆明牌,“我能给他没有魂火也能活下去的力量。” “时间。”白衣厉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缓慢起身,腕间铁链叮叮当当,却在落地的那一刻被他蓝色的魂火直接吞噬。 “直到地府正常运转。” “成交。”白衣厉鬼转身走出了牢房,他护着肩上魂魄,定定地望着阎罗。 阎罗伸手,力量自他指尖溢出,将那个魂火碎片与白衣厉鬼自己分出的魂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很快,那个魂魄碎片在魂火的力量下逐渐变得充实,现出了死前的样貌,是个黑衣书生。 那厉鬼明显激动了很多,阎罗看着他,觉得这个场景莫名有些熟悉。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轻轻点了二鬼,改了他们的样貌:“既然决定入了地府,那就改用地府的名号吧。” 黑白无常,这是阎罗第一个想到的名号,这二人一黑一白,也正应了世事无常。 白衣厉鬼聚了一躬:“谢必安与范无咎,谢过鬼王。” 给了令牌让谢必安自己去处理之后的事情,阎罗踱步回了罗酆山,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个场景他究竟在何处见过。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出结果,就看到白泽候在了山脚之下。 她看起来有些悲伤,但是情绪还算好。 阎罗快步上前,看到了盘踞在她手上的那一条小勾龙。 他面色一疆,连忙伸手探查,发现那就是碎魂。只是他肉身俱灭,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重新造了一个出来,神魂也受伤颇重,大概是前尘往事俱随着重生而消散了。 不过至少龙还在,也算是全了白泽一个念想。 “我找到了碎魂,就立马赶回来了。”白泽轻声说道,“他不记得也没事,我记得就够了。” “我来是想和你说一声,也让你别那么担心。”她温柔地抚摸着有些晕乎乎的小勾龙,看着它轻轻缠在她的手上,有些撒娇,“连碎魂都回来了,贪狼君肯定不会归墟的。” 阎罗看着白泽,只觉得胸口有些疼痛。明明应该是让他开心的事情,不知为何却和之前的那个厉鬼的画面重叠,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了,他神游天外地想到,之前那个类似的场景,他也在鸢尾和陆姓书生重逢的时候见过。 明明是久别重逢,双方却都很悲伤。 阎罗突然感觉胸口剧痛,最终没能忍住,一口淤血直接吐了出来。 在昏迷倒地的前一刻,他看到了白泽惊慌失措地朝着他跑来,似乎还听到了天权和青鸾君的叫喊声。 “怎么还没醒?”天权皱着眉坐在厅里,隔着屏风盯着还在用力量维持阎罗心脉的青鸾君。 -- 第33页 这一回也是巧,青鸾君正好下来送药,偏生撞见阎罗突然昏迷。他仔细探查了阎罗的心脉,发现虽然有部分力量衰弱的原因,却也不足以让他突然吐血,也只能归咎于阎罗的心境出现了问题。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心中的事情,我可没办法解。”青鸾君话虽这么说,手中力量却没停,像不要钱一样的朝着阎罗送去。浓郁的灵力入了阎罗体内,却像入了沉默的湖泊,什么响动都没有。 天权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连忙道:“先停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青鸾君试图停下,但他体内的灵力却依旧朝着阎罗涌去。 天权亦受到了影响,她的力量也在躁动不安。她试着挥刀斩断那份无形的联系,但刀刃根本弄不短。 好在关键时刻,玉衡君闯了进来,星辰的力量压过了地府力量的贪婪,险境堪堪止住。 阎罗难受地醒来,体内力量更为庞杂难受,他咳嗽了几下,又吐了好几口血。 “地府的灵脉不安分了。”玉衡扶起了青鸾君,面色不虞。 阎罗看着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自己于天道、于地府都只是一个壳子。原本大概天道是想找一个安分的棋子压制地府,但偏偏地府见阎罗逐渐虚弱,就想灌输进地府的力量,夺了这枚棋子。 这样一来,地府就能少受天道的控制,还能顺势接管六道轮回。 当初大概酆都大帝压得住地府灵脉,自然也没什么事,但是阎罗受着天道与天界的双重压制,还要负担六道轮回,有这个后果也并不意外。 “我没事。”他抹去唇边血迹,望着周围担心地看着他的神君,“你们都离我远点就好。” 青鸾君本想说些什么,却被玉衡君一口截过话头:“我知道了。但你还是必须吃药,能慢一份是一份。” 阎罗疲惫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被玉衡君拖着出了罗酆山,青鸾君就没能忍住,他刚想开口,急匆匆赶回来的开阳就再一次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我找到贪狼君了!”一身狼狈的开阳面上是掩藏不住的激动,连带着声音都抖了起来,“就在天山!” 青鸾君和玉衡君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意外。 怎么会在……天山? 第22章 相隔一线 天山一直被冰雪覆盖,自从破军封了天门之后,这里更加寂寥。除了寄宿在这里的妖族与神君,几乎没有生物愿意踏足这片曾被鲜血和战斗染红了的土地。 此刻,玉衡与开阳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松软的积雪之中,沿着开阳手中玉扣的指引,朝着天山的深处走去。玉衡君因为常年居于寒冷之地,倒也觉得还好,就是开阳君一身狼狈,看起来灰不溜秋的。 他在将消息告知玉衡君后,没有片刻的休息,就跟着玉衡一同来到了天山。 “你说你在这里找到了他……但是天山怎么会和蓬莱境有关?”玉衡伸手扶了一把踉跄的开阳,气喘吁吁地问道,“还是在这里,这儿是当初天地支柱的核心,连术法都不能用,你怎么确定飞廉他跑到这儿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开阳君拍了拍身上的雪,面上也是万般无奈,“蓍草出来的结果就说在这儿,我又不能一个人瞒过天道进来。” 玉衡君难得有这么灰头土脸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休息了片刻,拽着开阳继续朝着目的地走去:“要是让我看到飞廉那个家伙在这里呆得好好的,我非得让他好好喝一壶!” “那要是……他不在这里呢?”开阳被他单手拎着,也是彻底放弃抵抗。 “那我就请你好好喝一壶!” 跋涉过风雪皑皑的山谷,踏过万里冰封的平原,最终二人还是到了天山的最深处。 山脉内部自成一体,流水居然没有冻住,反而汩汩流淌,沿着天然的河道,朝着山外奔去。 开阳君将一支蓍草放入了流水之中,水流冰冷刺骨,几乎冻住了他的灵气,但蓍草却不受影响,似乎在之前布好的的法术之下生了灵智,逆流而上,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天山水脉暗流涌动,表面不起眼,实则水下漩涡无数,如果不亲自下水,根本无法看到蓍草的走向,自然也到不了贪狼君所在的地方。 玉衡权衡之下,主动离了遮蔽天道的术法,转而给自己下了避水决,果断跳入了暗河之中。 河水湍急,其中更是生着许多的异兽。但奇怪的是,这些异兽见了玉衡君也不攻击,反而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随着越来越深入山髓,玉衡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他随着蓍草的引路自暗流中一跃而出,发现自己居然到了天山的中心地带,是当初补天的阵眼。 他朝里走去,赫然发现贪狼君就在阵眼之中。他身上伤痕累累,鲜血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凝结在他的伤口之上。他的身边是已经化为白骨的碎魂肉身,上面还可以看到贪狼君留下的转生阵法。 至于那块烛龙鳞,此刻已经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片灰黑色鳞片。而贪狼君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块已经失去了力量的鳞片。 他眉头紧皱,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之中。 玉衡君试探性地走进,却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就像被天山的寒冷影响了一样,几乎凝固成了画面。 -- 第34页 不过这种奇异的力量并不影响他探查贪狼君的状态,而且贪狼君的状态也还算稳定,除了身上那些未愈的伤口和消失了的修为,他就像是沉睡了一样。 是陷入了假死了,玉衡君想,可能是烛龙鳞的力量救了他,只要假以时日,等到烛龙鳞回溯的力量彻底消散,贪狼君就能从沉眠中醒来,回到阎罗身边。 但是贪狼君究竟是如何从蓬莱境重伤遁走,来到天山山髓之中的?如果真是这样,没了烛龙鳞,阎罗又要怎么办?况且,阎罗真的能够撑那么久吗? 玉衡君看着不远处的好友,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玉衡与开阳合计之后要怎么办的时候,阎罗则和青鸾君呆在地府。他这几日将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了新来的黑白无常和判官,自己闭关修养,在青鸾君的帮助下延缓侵蚀。 这几日,他每每闭眼休憩,就能看到自己的过往。 浮生一梦,不过如此。 只是每次他试图在梦中抓住些什么的时候,就是他醒来的时刻。醒来后身边也只有青鸾君一人。 青鸾君也不敢离他太近,生怕上次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药碗:“先喝了吧,对缓解鬼气的溃散有好处。” 阎罗一口饮下涩苦的药汁,药汁中隐隐约约有着腥味:“找到贪狼君了吗?” 青鸾君伸出去的手一顿,答道:“我没问玉衡。” “但料想他们应该是找到的了,至少是有了相关的线索。”他收好器具,“我见他们回来的时候面色还算好看,还和天权君说了一会儿话。” “是这样吗。”阎罗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烛火,缥色眼瞳中意味不明,“我还能有多少时间?” 青鸾君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如果像现在这样,将法器放出去代替你支撑六道轮回,每年闭关修养,还能拖大概三百年。” “三百年啊……”阎罗难得叹了气,“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了。” 不知为何,青鸾君突然觉得鼻尖一酸。 他也算是看着阎罗长大,看着自己的半个徒弟逐渐从当初的开朗,被天道、地府压制成了现在的隐忍模样。 他突然间又些愤恨,又有些无奈。 但是每次看到阎罗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反而也说不出什么。 阎罗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总是一副等人回来的样子,反而让人看了不是滋味。 时光似乎就这么在无声的等待中缓慢流淌而去。阎罗再也没问过贪狼君的消息,即使是玉衡想要主动提起,也被他打断了话语。 “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再提起他了。”阎罗当时背对着玉衡,玉衡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这样子,挺好的。” 他似乎主动放弃了贪狼君,把自己和他紧密交织的前半生的缘分一点点剖离开来。 阎罗闭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以往的月余,渐渐延长到了半年。而青鸾君,则眼睁睁地看着侵蚀自阎罗的胸口逐渐蔓延开来,诡异扭曲的纹路顺着他的灵脉生长,唯有消散了不少的魂火,还能压制一二。 那些侵蚀不发作时还好,发作起来痛入骨髓,扭曲灵脉,一点点将原本就脆弱的魂体逐渐消耗打碎,但是阎罗却是一副感不到痛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审判、闭关,周而复始,丝毫不变。 与逐渐离群索居的阎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逐渐热闹起来的地府。黑白无常在出去驱逐厉鬼的时候捡了魂魄被剪碎、与妖物拼接的牛头马面;天界弑神之后被扔下地界的孟婆;还有为了报恩而主动当起摆渡者的老鬼——地府逐渐变得井然有序,成为了天界、天道、人间都期望的样子。 至于七星和白泽,后来阎罗也逐渐对他们闭门不见了。 白泽大概猜到了原因,只是递了一封信下来,而后再也没来过。 七星大多不知事出何因,但还是尊重了阎罗的想法。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地让青鸾君带些仙草下来,青鸾君也没说,直接都混在了阎罗的药里,生怕他知道了不吃。 阎罗知道,但也只是笑笑,药照喝,却私下里让青鸾君找了些能够断情忘义的草药来。 青鸾君当时就被吓到了,连忙冲到罗酆山,问阎罗这是怎么回事。 彼时阎罗即将要陷入沉睡,他勉强睁开眼,看着又急又气的青鸾君却笑了出来。 “你就当我要睡了说胡话吧。”他道,“我也是不舍得的。” 后来青鸾君还是拿了草药过来,但是他当着阎罗的面,把那些草药送到了孟婆那里,扔进了孟婆汤。 阎罗无奈,却也默认了青鸾君的行为。 或许是他这几百年来修养的还算得宜,侵蚀的速度慢了很多,也有了停止的迹象。他每次病发之时不再似以往那么痛苦,加上有着地府诸人伴着分担责任,阎罗反而觉得身上担子轻了很多。 一日,他结束审判后将卷宗交给了判官,自己则准备去罗酆山下走走。待走到山脚下时,意外地发现有一个人等在了他回去的路上。 负责守护罗酆山的鬼兽明显惧怕来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守在入口处,喉咙口堵着低吼,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人。 阎罗走得越近,发现那人的身形很熟悉,越看越像他已经尘封记忆中的故人。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 第35页 近乡情怯?或许也并不准确,但他的心中的确有了一股没有来由的害怕、激动交杂的情绪。 那人大概是发现了阎罗的停步,主动转过身来,朝着他走去。 还是一袭青衫,只是身后不再是那柄长枪,而是腰间别着一柄如冰般剔透锐利的长剑。他伸手,带着阎罗无比熟悉的热度,在想摸他脑袋的那一刻停住,改为轻轻拍了一下阎罗的肩膀。 “我回来了。”阎罗听到贪狼君道,“对不起,久等了。” 第23章 相顾无言 贪狼君一直在想,自己如果重新见到阎罗,该对他说什么,要怎么说,用怎么样的语气,用什么样的表情。 在过去沉睡回溯的数百年间,正是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他,让他得以彻底摆脱天道对他最后的一丝桎梏,成功挣脱了洪荒契约与烛龙鳞带来的双重束缚,撕裂了天道给他定下的结局,重返人间,回到阎罗身边。 他此刻内心百感交集,尤其是在看到阎罗的时候,就一眼认出了他已经回归地府,成为鬼王的事实。这让他胸口疼痛,却也第一时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把阎罗从这摊泥沼中拉出来,带他回去。 既是放在心上的人,那就好好补偿,补偿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错过的这些时光。 贪狼君还想说些话,却被阎罗打断:“的确好久不见了,师傅。”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至于像两个陌生人,但也只是普通相识:“地府一切还在修缮,恐怕暂时没有好的地方休息。您还是先回瀛洲洞府吧,白泽已经在那里等了您很久了。我还有些事情得回罗酆山处理,可能没空招待了。” 贪狼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阎罗。 “是吗。”良久,他听到自己如此回答,“也好,那我先回去,有空了再来看你。” 然后,他与阎罗擦肩而过,有些狼狈,也有些无所适从。 阎罗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回头,等到那缕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地府之中的时候,他才彻底垮了下来,整个人一头栽在了石子路上。 鬼气自他体内涌出,将周围侵蚀,而他自己则控制不住地咳嗽,鲜血从口鼻之处溢出,将原本就不算好的土地化为焦土。 他眼前一切景色都逐渐模糊,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这就……要结束了吗?阎罗恍恍惚惚想着。 那么让贪狼君离开,也没做错吧。 只是,胸口还是那么难受,大概就和当初等待的时候,凭着那玉扣上残留的一丝气息,拼命从吞噬一切的深渊中醒来,一样煎熬吧。 罗酆山,鬼王居所。 青鸾君刚刚割腕放血,此刻正用白布压着伤口。他的手臂上还有这许多类似的口子,大部分都结痂了。 他坐在药罐边,用勉强还能动的那只手处理着药材。玉衡君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抢了他的草药,代为处理。 内室,贪狼君坐在阎罗床头,他的灵力如同天山之下的潺潺流水,一点点填补进了阎罗体内的口子。他的力量天生带着强烈的杀伐气息,又因为没了天道的阻拦,此刻更是强硬,还吞噬了一部分阎罗体内的地府力量,倒是遏制住了侵蚀。 阎罗尚在昏睡,但他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贪狼君的衣袖,一如往昔,似乎有贪狼君在,他才能彻底放松,同时也还在担忧贪狼君的再度离开。 贪狼君伸手,抚过他过去日夜相对的那张脸。相比于几百年前,阎罗现在的眉目更加立体了些,眼下青黑一片,唇角紧紧地抿着,应该现在是在做一个并不太好的梦。 他轻轻揉了一下阎罗的眉心,试图让他放松些,却发现他更加紧张,喘气也越来越急促,然后便是猝然惊醒,止不住的咳嗽与吐血。 顾不得其他,贪狼君一把抱起阎罗,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又加大了灵力的流转,压制住了阎罗体内还有些不安的力量。 阎罗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伛偻着的躯体,急促的呼吸,还有不断滴落在毯子上的鲜血,都在说明他每况愈下。 恰好玉衡君端着弄好了的药过来,贪狼君就扶着阎罗,喂他喝下。 大概是熬煮时间不够或者草药处理不够好的缘故,药汁的腥味太重,让阎罗即使喝下,也没能忍住,差点全吐了出来,好在贪狼君发现不对,强行用灵力压下,帮着阎罗吸收了药的力量,才让他好受了些。 服下药后,阎罗终于是抬头望了贪狼君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很快就阖上眼,陷入了昏迷。 青鸾君随后进来:“都先出去吧,阎罗必须立马沉睡。” 他见贪狼君没有要动的意思,干脆直接扯了他的衣领:“我说了!必须是他一个人沉睡!还是你想被一起卷进地府的侵蚀?” 贪狼君拍开他的手,亲自帮阎罗整理好了一切,才缓缓走出了屋子。 “别的我也不提了,就像你想的那样,阎罗回了地府,继承了鬼王的位子。”青鸾君一边给自己处理伤口,一边顶着贪狼君的怒气,不在意地又往里面扔了几个炸弹,“天道对他不管不顾,天界有着七星的震慑,倒也还好,但是地府的力量太过霸道,他自己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不是我一直用血给他吊着,估计都等不到你回来。” 贪狼君沉默地听着,也没有问任何话。也是,以他对阎罗的了解,在看到的那一刻就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外乎就是在自己沉睡的时候,阎罗决定接受命数,以保护身边人。 -- 第36页 这是阎罗会做的事情,却也是贪狼君最不希望阎罗做的。 “烛龙鳞你用了,我也懒得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鸾君话锋一转,“你只给句准话,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贪狼君答道,“我代他承受六道轮回。”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不无震惊。尤其是玉衡君,他面色顿时难看,直接掏出星盘当场给贪狼君看了一次,然后面色更加黑了。 “你把自己彻底从三界中剥离了,连那点小星子都给烧没了?”玉衡君差点没把自己用了千百年的法器给摔了,“你怎么想的?” “不然我回不来。”贪狼君一笔带过,“我现在非三界中人,也不受天道约束,有能力帮阎罗承担地府的负担。” “力量的侵蚀是一方面,你有想过怎么帮他改命吗?”玉衡思考片刻,手中星盘翻了一个星图,“就算没有地府的压力,但是阎罗的命数却已经在你离开的时候,被天道定下了。他身上的侵蚀不会因为不当鬼王就停下,那是地府累积下来的怨念,没那么容易消除。” “那就再上一次天界石碑试试看。”贪狼君面无表情,“如若还不行,我就给他换命。” 言下之意,反正他现在不在神君列上,想做什么都无禁忌,大不了抓了天帝给他改命,让他下来当这个鬼王。 “……”玉衡君被他这个想法气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你确定?”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贪狼君望向屋内,“我不知烛龙也已归墟,更不知道天帝手中还有金乌羽,好在烛龙鳞回溯了时间,不然我也不会捡了条命回来。” 这回,轮到玉衡君和青鸾君沉默了。 “阎罗这头我先帮你照看着,”青鸾君叹了气,提议道,“你再去试试看。” 贪狼君点点头,离开前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却也还是没问出口,径直离开了。 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瀛洲洞府,贪狼君走入了熟悉的院落,只是此刻洞府里除了转生的碎魂与白泽,再无他人。 院落之中的梧桐依旧翠绿,风入竹林,依旧是一副潇洒的样子。唯有贪狼君知道,太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他走入庭院中,发现白泽已经等着。见是他来,边递上了一封信件。 “阎罗,他不愿见我。”她轻声说道,“他大概也不希望我看到那副狼狈的样子吧。” “是吗。”贪狼君拆开信件,发现是很久以前,自己刚去蓬莱境的时候,阎罗给自己写的。 那时信件之中还可见少年的期盼,而不是现在被时间磨去了棱角与希望的样子。 “但我总觉得他在骗我,也在骗自己。”安抚了一下身边的小勾龙,白泽强忍住泪意,继续说道,“阎罗总归,需要一个人在身边的。” 贪狼君沉默地点点头,将信件收好,又递给了白泽那枚已经灰化了的烛龙鳞。 “碎魂的一切都在里面,”指尖术法流转,周遭一切都被更改,化作了秋日的场景,“我会把阎罗带回来的。” 就像他当初将阎罗带离地府一样。 第24章 开诚布公 过了约莫大半年,阎罗才从沉睡中清醒。他醒来的时候拉开衣服,看了一下身上黑色的纹路,几乎已经遍布全身,攀爬到了他的脖颈之上,现在也就脸上还没有显出纹路。 他几乎已经能够感受到地府灵脉的蠢蠢欲动,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嗅着屋内还残留着的竹香,阎罗恍然间才想起,贪狼君回来了。 在他失踪了近七八百年后,他终于回来了,二人重逢的第一次,看到的却是自己被侵蚀时的那一副模样。 真是狼狈啊,他想。 自从接受了终将归墟的命运之后,阎罗尽可能的把故人都划了出去,一是不想他们被自己拖累,奔波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几乎不存在的解法之上;二是因为他总觉得,只要这样淡漠下去,那份羁绊也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变浅,将来某日,自己真的不在了,那么他们也能好受些。 比起活在故人的记忆中,留给活着的人痛苦的回忆,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离开。就像出现的时候,孤零零的来,孤零零地走。 那时的他已经认为,归墟前再也无法看到贪狼君,所以也存了私心,没有服下那些忘情断义的药草,只当作是给自己独一份的念想了。 只是现在贪狼君回来了,之前存着的情感、回忆反而翻涌上来,让他心头百味杂陈。 自己现在,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情感去面对贪狼君?是在拖着现在这样一副注定活不长久的躯体之下,将自己等待时的情感如实倾诉,还是就像对待其他神君一样,装作无事发生,拉开距离。 阎罗起身披好长袍,赤足走到了窗口,看着因为自己沉睡而浓郁的迷雾,胸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和自己当初情窦初开时,一样的迷茫。 他不知该如何选择。看到贪狼君回来时候的喜悦已经被长久以来的悲观冲散,他现在几乎不敢见到贪狼君,生怕自己再一次失去理智。 只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阎罗这头还没理清楚自己的思绪,鬼火就突然涌出,是判官传来的简讯。 “黑无常重伤,魂器寻回,天界来人,请阎罗大君审判。” 急匆匆地赶到了阎罗殿,阎罗看到了天帝派来的使者,却是太白金星。贪狼君也在,他手中还拿着那个魂器,正在仔细端详着。 -- 第37页 太白金星这一回估计还是被扔过来当炮灰的,加上贪狼君站在殿中压着厂子,他身后的那些天兵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地站着。 “老朽这一次,也只是来传达天帝的消息。”太白金星颤颤巍巍地走上前,递了一个布包过来,“天帝说,鬼王归位,天界的那块鬼印,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阎罗没接,他抬头望向了站在后面的贪狼君,见他也别过头去,心中有了数。 “崔珏,把鬼印和其他法器放在一起吧。”阎罗掸了一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缓声问道,“还有何事?” “没了……没了……”太白金星陪着笑,退出了大殿。他身后的那些天兵们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退出地府。 殿中顿时只剩下了贪狼君。他不开口,阎罗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垂眼看着黑色的地面。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同时站在了殿内,陷入了奇怪的僵持。 终归是贪狼君舍不得徒弟,主动开口,说有法器相关的事情想问阎罗,给了两个人一个台阶下。 他们也没回罗酆山,就到了阎罗殿的后殿,那里布置得还算不错,有时候阎罗处理案子晚了,就干脆留在阎罗殿后休憩,故而摆设还算看得上眼。 “酆都留下的法器已经有些被地府的力量影响,一并失控了。”贪狼君知道阎罗不自在,也就换了个方向坐着,看着窗外被迷雾笼罩的罗酆山,“那个鬼差的魂火大概早先就被魂灯吞噬了,所以这一回反而成了导火索,激发了法器的力量,才引来了天雷。” “我已经驱散了天雷,鬼差伤得也不算太重,过几日就能恢复。”略微停顿了一下,贪狼君继续问道,“你呢?” 阎罗一边思索要怎么才能把话说的滴水不漏,一边慢吞吞地答道:“醒来之后,也就如此。” “是吗。”贪狼君听到了,知道他故意绕开了话头,也不急着绕回去,“我不日便会再上一次天庭,为你登名。” 阎罗愣住了,他转头看向了贪狼君,发现对方一脸正色,明显是已经计划好了的,是临走前来通知自己的。 “为什么?” “总得再去试试看。”贪狼君见他终于肯看自己,心中一松,“你是我徒弟,总不能看着你归墟。” “那如果不行呢?”阎罗问道,“不行的话,你要怎么办?” “那就再去试试看其他的办法。”贪狼君说的轻松,“总有一条路能走通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次失败,天道和天界再次动手,你能逃脱吗?”不知为何,阎罗突然涌上一股无名的火气,他的语气愈发激烈,最后几乎不受他的控制,“上次有烛龙鳞,这次你有什么?你有没有为其他七星想过?有没有为自己想过?有没有为周围的人想过?” 还有一句话,他也没问出口,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 面对阎罗来的突然的火气,贪狼君非常坦然地望着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人按在了自己怀中。 “我一直都想得很清楚。”他答道,“为了你,做这些并不算什么。” “至于其他人,了解我的都会支持我的决定,不了解我的,也没必要和他们解释。” “但你并不用对这些感到内疚,那是我的选择,我的因果,我来承担。”贪狼君把手放在阎罗身上,半蹲下来,看着阎罗因为激动而变得愈发深邃的缥色眼瞳,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我只是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而已。” 阎罗定定地看着贪狼君,胸中似有千言百语,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脸颊边是熟悉的温度,面前是熟悉的气息,他终究是在贪狼君一如既往坚定的意志下,溃不成军。 青鸾君下来给阎罗看身体情况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阎罗闷头一言不发,贪狼君坐在一边,面上即有无奈,也有释然,两个人手倒是牵着的。 “我先走了。”贪狼君朝着青鸾君微微颔首,然后他轻轻抱了一下阎罗,就去了天界。 青鸾君云里雾里地应下了,他看了阎罗一眼,突然反应过来:“那家伙和你说明白了?” 阎罗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让我,再沉睡一会儿吧。”他闷声道,“我想,再多拖些时候。” “想明白了?”青鸾君挑眉,也不说破,只是递了药瓶过去,“一日三粒,能够缓解侵蚀的速度。只是沉睡的时间也会变长。” “不过我倒也好奇,飞廉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居然又有了精神劲儿。”他打开医药箱,摸出自己存好了的药粉和药汁,“本来你可是恨不得连我都给挡在地府外面的。” 阎罗没回答。 青鸾君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没继续问,只是觉得心中踏实了很多。 只要病人配合,不管是什么病,总能有治愈的机会。 第25章 天道变数 天界一如既往地光华璀璨,夺眼耀目,可惜现如今却是笼罩在了一股子奇怪的氛围之中,神君们大多闭门不出,仙子们也不愿离了瑶池,只有送信的小仙童还会出现一二。 这一切的原因,都源自于天帝。天帝违逆天道,私自算计七星,又想指染人间轮回,被代表天道的七星惩罚,失去了大半的力量,如今只能拖着将行将暮的躯体,被困在光华殿中,等着生死劫的到来。天界没了天帝做底气,加上地府与人间的力量日益强盛,自然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 -- 第38页 天帝自己倒是很坦然,当初既然有了这个计划,还对贪狼君、酆都大帝和阎罗动了手,他就已经想到了失败的代价。但是他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贪狼君能够挣脱金乌羽的诅咒,从注定的死劫中活下来,更是一路杀出了重围,得到了洪荒的传承,成了他所希望成为的、超脱于三界的存在。 明明动了凡心的是贪狼君,可赢了的那个人却还是他,这让天帝总觉得心有不甘。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天帝也没回头,只是讥讽地说道:“又失败了?” 贪狼君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扔了几个碎片过来。 天帝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觉得浑身发凉——那是刻着众仙名字的石碑,已经碎成了渣渣。 不用多想,这绝对是贪狼君做的,天帝颤颤巍巍地捧起那几块碎片,看着刻着自己名头的碎石块,愤怒地大喊道:“你怎么能够毁了它!” “本就是虚假的物件,毁了也不会影响仙缘。既然刻不上阎罗的名字,那也没必要留着。”贪狼君倒是非常平静,他逆光而立,站在面容枯槁的天帝面前,腰间长剑更显锐利,“只是没了石碑庇护,你渡过生死劫的机会,就又少了几分吧。” “毕竟没有众仙分你气运,助你渡劫了。” 天帝颓然,将手中石块一扔:“我当初算计你的时候,早就想明白了一切。” 他此刻坐在冰冷的地面之上,一点也不见当初雍容气派的样子:“只是为什么,明明是你打破了天道的规则,但天道还是选择了你,而不是我!” “明明我也是洪荒时代的存在,明明我也曾逆天而行,救下人类,明明我也有资格成为天道,为什么偏偏是你这种低贱的妖族却获得了破天道的力量!”天帝越说越激动,嗓音更佳沙哑粗粝,“明明我才是那个更适合成为洪荒力量载体的那个人!可烛龙还是选择了你!甚至不惜归墟救你性命!” 贪狼君冷眼看着天帝,仿佛是在看一个疯子。 “洪荒之劫过后,大多数妖族都消声觅迹。飞廉一族更是因为诅咒的缘故,全族尽灭,只剩我一个。”贪狼君冷声质问,“但你敢说,其中没有你的算计推波助澜?你想成为洪荒时期唯一留存下来的存在,接管洪荒的所有力量,成为天道,可惜天地意志未遂你的心愿,重新造了天道出来。” 天帝一僵,缓缓朝后退去。 “我不追究,不过是因为不希望三界失衡,而且天道也阻拦我罢了。”贪狼君淡漠道,“原本能活下来就是侥幸,我也不愿意因为这种恶心的事脏了我的枪,扰乱了天地秩序,再度波及人间。” “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阎罗动手。酆都之事我了解不多,不便插手,但阎罗是我一手养大,更是我的逆鳞。”走进了几步,贪狼君才发现,原本意气风发的天帝,已经变成老态龙钟的样子,“你能借天道之手逼阎罗成鬼王,被地府侵蚀;我自然也能利用天道断你命数,毁了你的春秋大梦。” 天帝哑口无言,只能坐在地上道:“赢的人是你,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贪狼君也懒得再与他争论,只是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当初酆都归墟,留下的还有什么东西?” 天帝沉默半晌,道:“你帮我过了生死劫,我就告诉你那东西在何处。” 贪狼看着他依旧执迷不悟的样子,只画了几个法诀,让周围的禁制更加严密。然后他便转身离开,准备回地府看看阎罗。 随着贪狼君离开,大门关闭,屋内再无一丝光线,更显昏暗。天帝坐在地上,突然间感到了后悔。 可惜,贪狼君已经不打算再给他任何机会了。所有威胁到阎罗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天帝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慌张越来越多,最终他还是大喊道:“放我出去!我告诉你那东西在哪里!” 门外贪狼君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并没有停步,因为刚刚青鸾君送来了消息,地府出事了。 下了地府,贪狼君却发现地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好在白无常一向都是雷厉风行,已经镇压了一批搞事情的厉鬼和神君,暂时压制住了地府。 帮着把那群神君扔回了天界,贪狼君才从谢必安口中得知,这一次阎罗的沉睡不知为何长了许久,又恰巧碰到天界神君闹事儿,这才引出了一场风波。 既然贪狼君回来了,那么谢必安自然也不担心还会出什么乱子。虽然阎罗未曾说过他与贪狼君的关系,但是谢必安清楚那种眼神,几乎和他看范无咎的时候是一摸一样的。 有人操心就成,他还是比较想忙里偷闲,陪陪无咎的。 急匆匆赶到了罗酆山,贪狼君刚进院子,就发现阎罗这一次的沉睡有些特别,周遭的力量并不稳定,不像是为了修养主动闭关,更像是借助沉睡拖延侵蚀。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隐了自己的力量。原本阎罗沉睡的时候,周围无人能靠近,但是他偏偏对贪狼君不设防,因此也就顺利地进去了。 进了屋内,贪狼君才发现阎罗睡得极浅,几乎是在他一进来的时候就行了。 贪狼君看着阎罗脸上的纹路随着他的苏醒而逐渐消退下去,又停留在了他锁骨的地方,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走了过去,帮阎罗拉好了衣襟,问道:“这一次感觉如何?” “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阎罗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靠在上面喃喃道,“有时候总觉得,现在也好像是一场梦。” -- 第39页 握住了阎罗的手指,贪狼君摩挲了几下:“现在呢?” 阎罗转过头,看着贪狼君的烟色眼睛,眨了眨眼:“梦醒了,飞廉回来了,自然是还不错的。” 亲昵了一会儿,贪狼君便把地府的情况和阎罗说了,顺便把天帝的暗算事情一同讲了。 阎罗认真地听了,他伸手按了一下贪狼君的胸口,然后靠在了上面。 “我知道了,待会儿先开审判,结束后和你去一次天界吧。”阎罗轻声道,“事情早点解决了才好。” 贪狼君摸了摸他的头发,点点头。 “之后再和我说你在天山时候的经历吧。”阎罗拉着他的袖子,两个人一同离开了罗酆山,“我总是想多知道的一点的。” 结束了审判,判官笔和生死簿自动了了黑白无常的因果,阎罗松了一口气,便找了贪狼君,想直接去天界。 原本青鸾君也是不太同意让阎罗离开地府的,因为他怕万一天道察觉,地府灵脉也跟着被影响,到时候让阎罗的情况更加糟糕。结果贪狼君轻飘飘一句“我能隔断天道”,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两个人就这么正大光明的上了天界,去了天帝的囚禁居所。 看到阎罗出现的时候,天帝非常意外,但他知道这也代表着贪狼君答应了他的要求,因而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 “这是酆都的灵丹。”天帝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后退了几步,“他归墟之后,我从留存人间的法器之中拼凑出来的。” 看着这枚并不完整的灵丹,贪狼君与阎罗心中震动。阎罗更是伸手拿起了灵丹,灵丹接触了鬼王,顿时化作灵气入体,填补了他体内灵气的缺口,也解开了部分侵蚀。 原本酆都大帝虽然归墟,但死前依旧为阎罗留下了一些东西。他将自己的力量分成了几分,存在了法器之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是阎罗觉醒,取回法器,留存的力量能够帮助阎罗压制住地府灵脉,为他争取时间。只是这些力量被天界提早拿走,这才让两相仪提早崩溃,引发了后续一些列的事端。 “现在,你该放我出去了吧。”天帝死死盯着贪狼君,明显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少了。”阎罗打断了他的话语,“没有地府的力量。” 天帝冷笑:“当初酆都归墟,未必没有地府灵脉的原因。他是地府的鬼王,死后那份力量会回原处,也是应该。” 贪狼君看着他,伸手解开了禁制。 没了压制,天帝立刻朝着外面冲去,阎罗不解地望向了贪狼君,却见他面色坦然,显然是还有后招。 果然,在天帝出去后没多久,天界之中就罕见的布满了雷云。天雷滚滚,追着天帝,将他驱逐到了观星台上。天帝明显还想反抗,却被天雷步步紧逼,一身修为被彻底打散,沦落到只能扒着观星台的壁栏,借着星辰之力苟延残喘的地步。 天雷接连落下,最终将他紧紧扒着的手劈得血肉模糊。天帝最终还是落入了星海之中,被星辰吞噬,尸骨无存。 阎罗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场面,他下意识地望向贪狼君,却发现贪狼君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紧紧拉着他的手,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回地府吧。”阎罗轻轻握了一下贪狼君的手,“我们走吧,以后也别来这里了。” 贪狼君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二人就这么在天界神君异样端详的目光之中,回到了地府。 第26章 沉睡因缘 回到了地府,贪狼君也没有回之前阎罗让白无常特地给他布置的居所,而是跟着回了阎罗殿。 阎罗说还有一场未完成的审判需要他亲自出场,贪狼君应下了,也好奇阎罗审判时究竟是怎么样的,就跟在判官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了,看完了这一场的好戏。 事情结果自然没有什么大的变数,没了天帝,那些个神君自然也没了闹事儿的资本,加上阎罗与白无常软硬兼施,顺顺利利地换回了命数,也算是履行了他之前对黑白无常的部分承诺。 审判结束后,鬼差们知趣儿地退了下去,判官也借口整理书库离开了,整个阎罗殿里顿时只剩下了阎罗与贪狼君两个人。 贪狼君见阎罗有些疲乏了,走上前去扶了他一把,却发现在侵蚀的折磨之下,阎罗又消瘦了几分。整个人抱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几分重量。 他心里虽难受,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还将他当成小孩一样,一手护着他的腰,一手揽着他的臀部直接抱起,慢慢走回了罗酆山。 阎罗自身形成为青少年之后,很少再让贪狼君如此抱过。他一时之间涨红了脸,却发现和贪狼君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子力气就像蚍蜉撼大树,完全不顶用。不过反正回去的路上也没几个鬼敢顶着鬼王的压力出现,所以阎罗在抗议无果后,也就干脆接受了,顺便把手撑在了贪狼君的肩上。 他低头望去,恰好能够看见贪狼君额头上的伤疤。疤痕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去,只留下了浅浅一道印子。阎罗视线下移,正好和贪狼君抬头望他撞到了一起,二人视线相对,最终还是阎罗败北,直接用手捂住了贪狼君的眼睛。 贪狼君由着他折腾,路却走得稳稳当当。到了屋内,他便将阎罗放在了榻上,还给他盖了一条毯子。他自己就坐在小榻外侧,拿自己给阎罗当了靠垫。 -- 第40页 阎罗也没客气,靠在他的肩上,就着贪狼君递过来的白水服了药。药效理应来的很快,但他近日却不觉得疲累,低头把玩着贪狼君的手指。 贪狼君的手上疤痕老茧很多,尤其是那些新的、细碎的伤口,大部分当时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这么突兀的留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阎罗一点点摸过去,最后被贪狼君反手握住了。他也没抽手,就这么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光。 “和我说说那时在蓬莱境的经历吧。”阎罗想了想,问道,“我的事情,大约青鸾君和玉衡君都已经告诉你了。还有白泽姐,她虽然按着我的想法,不再来见我了,但也总惦记着我。” “她那时在地府留了一个小的符鬼,我就把它放在阎罗殿了。”阎罗语气悠悠,就好像他只是回地府住了一段时日,而非承受着侵蚀的痛苦与六道轮回的消耗。 “嗯,让我想想。”贪狼君低头轻轻蹭了一下阎罗,“那时两相仪碎了,我又急着给你找改命数的办法。天璇说起蓬莱境或许留存着洪荒的力量,说不定能用上,我自己也算是洪荒时期的妖兽成仙,就想着回去看看。” 后来的事情,贪狼君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阎罗却明白,事情远远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松。 一路沿着洛川追到沧海,回到已经尘封的蓬莱境,遇到守候约定数万年却在相遇刹那就归墟的烛龙,面对千万只贪恋宝物的恶鬼,杀出重围却又被天帝暗算重伤,期间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一句“被追杀,我想办法逃出来了”就能说明白的。 若非因为看到过那只鬼的记忆,阎罗也要被贪狼君一并搪塞了过去。 虽然知道贪狼君这么说只是不希望他担心,但阎罗还是觉得胸口有点闷。他略微起身,直接扒开了贪狼君的衣,后者一脸意外,却也由着他为所欲为。 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阎罗一言未发,只是将手放在上面。此时此刻,他还能感受到贪狼君温暖皮肤之下,强有力的心跳。 贪狼君扶着阎罗的腰,给了他一个着力点。他摸了摸阎罗柔软的发尾,见他还是有些怔怔的,便把人拥在了怀里,安慰道:“都过去了。那时我因为烛龙鳞的力量彻底陷入沉睡,也并不觉得疼。” 可那并不代表疼痛不存在,也不代表伤害不存在,阎罗想,也只是因为贪狼君撑过去了,所以现在才能如此平淡地提起罢了。 “那之后呢?”阎罗继续问道,“你明明失踪在蓬莱境,怎么回到了天山?” “天山即天门,人间洛川为龙脉,尽头就是蓬莱境,这三者本就相通。”贪狼君解释道,“我那时被天帝用天敌的遗物重伤,烛龙鳞自发护主,就沿着这条通路带我回了洪荒的本源,就在天山山髓里。” “我那时伤得太重,修复的时间也花了太久。”说到此处,贪狼君心里也有些后悔,“反而倒是让天道有了机会,逼你入了地府,还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阎罗摇摇头,不甚在意。 人回来了就行,话也说明白了,情也明了了,没什么比现在更好了,他想。 话说着说着,药效逐渐上来了,阎罗觉得困了。他也没去床上,就这么翻了个身,直接睡着了。 这不是沉睡,只是为了麻痹侵蚀而陷入的休眠。只是阎罗自己身子骨已经被折腾的不太好了,因此也会跟着睡很久。 贪狼君将人抱去了床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坐在床边,看着阎罗熟睡的样子。 他突然间觉得,分离的百年时光,对双方而言其实都是苦海。他自己凭着一腔执念,在幻境中寻找回去的路,百年于他不过一瞬,而阎罗却在地府苦苦支撑,为了那份还没来得及挑明的情愫,就这么撑了几百年。 难怪青鸾君和玉衡君总说,情爱是劫,碰了滋味虽好,后果总是难熬,个中滋味,也只有亲历者,才觉得是弥足珍贵了。 趁着阎罗休息的时候,贪狼君去了次人间,见了七星和青鸾君。 玉衡还是老样子,老神在在的;天权去了人间,不过天璇给她带了话,说是日后得空,得记得还人情;破军更是拽着他要好好喝一场,被天玑揪着耳朵好一通数落。 百年未见,好友之间的情谊却并未淡去。 相比于七星的自在,青鸾君就有些寂寥了:当初为了给阎罗遏制侵蚀,他主动离了天界,相当于是放弃了自己神君的身份。只是他也从未对人提起过,大家也不会主动去问。 在看护阎罗的这几百年里,他干脆住在了白泽的那家客栈里,养花弄草,也算惬意。 等热闹过了,玉衡单独留了下来。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来意:“再让我看看你的星盘。” 贪狼君知道他当日匆匆一算,必定不能解惑,迟早都得来问个明白,他自己也无意隐瞒,就配合着玉衡,再一次掐了他的星辰图。 结果还是一样,上面属于他的一颗星子都没了。除了月老代表的红鸾星,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贪狼君见他一脸茫然,便解释道:“这是用了烛龙鳞的代价。” 玉衡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烛龙代表着星辰,要驱使烛龙鳞,必然需要一定的星辰之力。自洪荒之后,贪狼君所属的飞廉一族的主星就已陨落,他自然也没了自己的命数主星。当日他重伤昏迷,烛龙鳞为了护主,就自行吞噬了他剩下的星子,开了力量,让时序倒流,这才让贪狼君逐渐摆脱了粘性极强的金乌焰,捡了一条命回来。 -- 第41页 “那你这样,其不是完全脱离了天道的掌控了。”玉衡摸着下巴,“难怪你有能力把那块石头给打碎了。” 贪狼君对此不可置否:“我现在这样也好,省的天道老是拦着我。” “也是。”玉衡想了想,“那你现在还有其他办法么?” 说到这件事,贪狼君也有些摸不着底:“有了想法, 但是也不知能不能成。” “什么办法?” “人间香火。” 第27章 道阻且长 其实这个办法是白无常谢必安偶然间提起的。 那时阎罗陷入沉睡不久,话也没有和贪狼君说明白。只是贪狼君心中还是那个念头没变过。他在安顿好阎罗后就准备去天界再找一次玉帝,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得从他嘴里撬出来一些东西。 在临走前,那代为掌控地府的白无常找了他一次。 谢必安打的是上门致谢的借口,实则是开门见山,上来就将阎罗的近况告诉了贪狼君,还不忘添上一句:“我瞧着阎罗大君应该还是对您上心的。” 贪狼君不动声色,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绕上了剑穗:“这个不是重点。你的办法是什么?” “我时常出入人间,也经常听到人们对于地府的议论和想象。”谢必安语气平缓,说出的话却让贪狼君也大为惊异,“人间有着许许多多的庙宇,人们供奉不同的神,祈求不同的庇佑。可自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却几乎没有听到过他们供奉地府的神君。” “我不知道在我来之前,地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人间香火与信奉也是神君的力量来源,这应该不算是谣言吧。” 贪狼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如果能够帮助阎罗大君在人间获得供奉,用人族自己的力量去支撑六道轮回,是否能够缓解六道轮回对阎罗大君的压力?”谢必安如此解释道,“人族信仰源源不绝,只要有着传说,这股力量便可一直存在。若是阎罗大君能够利用这份力量,让地府与天界一样,成为人间支撑的存在,那么他应该就不会继续受到损耗了吧。” “你的方法不无道理。”贪狼君沉思片刻,“只是信仰之事,没个千万年的积累,怕是不够。” “原是如此。”谢必安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还有事务在身,便准备先行离开了。贪狼君独自坐在空落落的屋内,心里却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去过天界后,他就会了瀛洲洞府,见了白泽。 白泽已经碎了烛龙鳞,里面的记忆也被碎魂接纳了,只是碎魂当日伤得太重,恢复起来慢的很,她也只好陪着。近百年来她闭门不出,如今贪狼君突然问起香火这件事情,倒也一时之间答不上来。 但是白泽毕竟熟悉这一类的事务。在得知贪狼君的想法后,她马上就叫来了土地公,让他们算算贪狼君在人间的供奉与香火。大概是七星一直在人间的缘故,即使贪狼君重伤沉睡,他之前为人族、天道所做的依旧传诵于人间,所以作为七星中与天权并称的战神,那份供奉的力量与香火多到几乎用不完,堆满了每个庙宇。 白泽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便马上告诉了贪狼君。在她看来,如果是帮着阎罗彻底摆脱地府的控制,成为独立于地府的鬼王,这些力量或许还不顶用。 但是,如果这些力量只是作为一个开端呢? 就像贪狼君所告诉她的那样,那些香火与信徒只是一个契子。阎罗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把自己作为神君,放在人间信仰上的机会。随着他的名号从供奉贪狼君的庙宇之中传出,六道轮回的信仰在人间逐渐建立,信奉的人越来越多,地府有了新的力量来源,自然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拼命地朝着阎罗索求力量,来抗衡天道。 况且,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让地府彻底摆脱天道控制的机会。 不管是天界还是地府,在人族破洪荒,获得天道的承认之后,就注定会不如以往那般强势。 这是人族的鼎盛时期,是人族在蛮荒时期,用鲜血与坚韧开拓出来的疆土。 贪狼君并不希望改变什么,他也一直都站在洪流中间维系平衡,只是如果可以,他希望阎罗也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摆脱命运。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至于地府,也算不清楚。贪狼君在人间匆匆忙忙交代完了事情,也去自己的庙宇各处跑了一圈,散播了一些白泽新鲜撰写的故事,就会了地府。 他怕赶不上阎罗苏醒。 只是这一回在人间的事情到底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等他回到地府的时候,阎罗业已醒来,还顺便处理了之前酆都大帝留下的法器,把那里头的力量全都重新填满了,再叫牛头马面放回了原处。 阎罗也没忘了之前和黑白无常定下的约定,趁着自己力量还有一些留存,就提早把黑无常的魂火剥离出来还给了他。处理魂火一直都是一件麻烦事儿,所以弄完一切后,阎罗就干脆窝在了罗酆山的居所之中,审判之事也都交给了判官,只是在遇到难断的案子的时候,会让鬼兽送去自己的审判。 大抵是因为鬼王的状态还算稳定的缘故,地府的雾气也散了不少,从罗酆山上朝下望去,还能看到远处往生井边一排的鬼一个接一个,秩序井然地喝汤跳井。 阎罗站在山崖边,身后贪狼君给他披上一件披风,厚实的灰色绒毛将阎罗围得严严实实的,也同时遮掩了已经蔓延到他面上的侵蚀纹路,看起来更显慵懒。 -- 第42页 “还疼吗?”贪狼君伸手捏了捏阎罗的后颈,上面黑青色的纹路缠绕,更显的妖冶诡异。 阎罗摇摇头,眼中带了一丝笑意:“只是觉得如今的鬼魂也奇怪。” “怎么奇怪?” “我还在人间的时候,他们大多不知有六道轮回。”阎罗转头,望着贪狼君,语气悠悠,“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笃信轮回之说,也跟着供奉起了地府,用香火养着鬼差与罗酆山了。” “是吗。”贪狼君轻轻揭过,“有了香火与信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说不定地府的力量有了新来源,就能自行运转了。” 阎罗定定地看了他几眼,然后附和道:“那也不错。” 清醒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阎罗陷入沉睡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让贪狼君担心。 他趁着阎罗沉睡的时候还会去人间看看,明明人间的香火都入了地府,信仰的力量也跟着撑起了往生井,可相比于之前留下的沟壑,却还是杯水车薪。 贪狼君突然有些无措。 纵然他不惧命数,但是看到心爱之人在自己的面前逐渐衰弱下去,总是害怕。 他心中烦躁,干脆去了自己在人间的庙宇。人间正是冬日,殿中许多人都来祈求来年的平安康顺,虔诚的跪坐在贪狼君的神像之前,耐心祈祷。那些微弱却坦诚的心愿顺着香火的雾霭,传入他的识海,将那股期望加诸在了他身上。 贪狼君觉得这一幕有些讽刺。 人族向他祈求平安,可他却无法护着自己重要的人一生平安康健,一直都是他在失约。 第28章 长厢厮守(完结) 白泽在看到这封信件的时候,心中震惊。她连忙抓了刚刚能够化成人形的碎魂,就想去问问贪狼君,却被其他七星告知贪狼君已经离开了人间。 玉衡君明显已经接受了贪狼君的决定。他亲自将贪狼君留下的灵石交给了白泽,并着瀛洲洞府的钥匙,一同留给了她,只道好好修行,总有再见的一日。 白泽摸着手中温润的玉牌,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是相识相伴了近千年的同伴,这一次的分离虽然不是不可再见,但在得知贪狼君的决定与决心后,她还是有些叹息。 就如同当初为了从重伤濒死的状态中挣扎出来,贪狼君将自己的星辰作为代价一样,现在他为了一直守着阎罗,也决心放弃自己在人间作为神君的所有力量。在将自己与天道彻底剖离开后,贪狼君干脆通过凡人的口耳相传,把自己的形象彻底转变成为了传说中鬼王的座下妖兽,长居地府,誓死守护鬼王与六道轮回。 自此,飞廉不再是洪荒时期掌管风的妖兽,而是成为了鬼王的鬼兽,辨善恶,断因果。原本信奉贪狼星的那些人族,也跟着供奉起了鬼王阎罗,与他的妖兽飞廉。 人间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六月,湖上荷花初绽,悠悠的香气循着湖面的波澜,一丝丝散了出去,引来了蜻蜓点水,白鹭停驻。 湖上停了七八艘乌篷船,正对着临湖而建的戏台,戏台上戏子水袖翻飞,正是演着如今最时兴的一折剧,讲的是一个花妖与书生转世后再续前缘的故事,此刻唱的却正好是进了阎罗殿,对着阎王诉苦的一处。 那作花妖的戏子身材窈窕,声音如同黄鹂,与对面那一身黑衣,装扮严肃的阎王爷成了鲜明的对比。花妖歌声如泣如诉,周围的看客不无动容。 而乌篷船里,那真阎王倒是懒洋洋地靠在身边的鬼神护法肩上,一边看着这一出戏,一边回想着当初自己的审判:“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回事了?鸢尾应该还在白泽姐的客栈里守着吧。那个书生这一世有些仙缘,二人应当见面了才是,可不像戏文里那般的苦命鸳鸯。” 贪狼君剥了莲子,去了莲心:“凡人喜欢这些,那故事自然也就在他们的传唱中变样了。” 他将新鲜的莲子塞进了阎罗嘴里,又抬头望向了下一幕。舞台上布景变了,成了黑漆漆的样子。那扮演鬼兽的武生手上长枪耍的还不错,赢得了满堂彩。他与那白脸恶鬼斗了几个来回,一个漂亮的回马枪就把鬼制服,然后用绳子虚虚绑了一圈,二人绕着场子走了一圈,有唱了几段,这一幕才算是结束。 “我也从未见过师父你如此这般。”阎罗跟着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笑意,“而且你现在用的是长剑,可不再是碎魂了。” 贪狼君无奈,只轻轻拍了拍阎罗,示意他认真看下去。 二人这一回乘着地府事务初歇,忙里偷闲来了人间一次,原本说是想看看白泽和七星他们,却在这一个小镇子遇到了一只厉鬼,被绊住了。等解决了事情,白泽他们的传信也到了,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就决定在镇子上一同聚聚,也算是给终于摆脱了宿命的阎罗接风洗尘。 在当初贪狼君决定彻底放弃自己的香火,全都留给阎罗续命之时,事情出现了转机——人间的香火与供奉终是积少成多,逐渐压过了地府的灵脉,让侵蚀停止了。只是人间的信奉一旦开始,便不可阻挡,在他们越来越奇怪的口耳相传中,贪狼君逐渐成了地府的鬼兽,是鬼王座下的助手,而不再是原本强大无双的七星之首。 贪狼君对此倒是并不意外,他也不在意自己位置,反正他原本就是三界之外的存在了。若是这种说法给了他名正言顺下地府的机会,倒也不错。 -- 第43页 香火的力量源源不断,既支撑了地府,也逐渐压制住了地府的灵脉,再过了大约百年,地府的灵脉反而被人间的力量同化了,更是安分了许多。 没了侵蚀的压力,青鸾君动手下药也大胆了许多。祓除侵蚀的过程固然痛苦,但总比过往要轻松得多。用了狠药,阎罗吃了些苦头,终于是逐渐将体内的侵蚀排了出去。 在那段时间里,贪狼君一直陪在阎罗身边。他用自己的力量暂且代替阎罗支撑了六道轮回,也故意给了人间香火入地府的机会。 事情在大家的努力下,逐渐都走上了正轨。阎罗成为了真正的鬼王,是天道不得不认可的鬼王,不再是那个为了三界运转而随便制造出来、可以替换的齿轮。 一折戏唱罢,乌篷船内纷纷扔来了鲜花瓜果。阎罗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朝着戏台上扔了一朵莲花。 贪狼君起身去了船尾,摇着小船回了岸边。鸢尾已经等在了码头,身后是个修仙打扮的道秀,她手捧花束,在看到阎罗与贪狼君的那一刻,颔首致意,然后便带着二人回了客栈。 客栈之中已经是热闹非凡。七星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青鸾君则和白泽碎魂站在一处,二人窃窃私语,却都在看到阎罗与贪狼君进来的那一刻停止了交谈。 白泽走上前去,不管贪狼君和碎魂站在一边,给了阎罗一个拥抱,倒是让那俩人有些意外。 阎罗感受着白泽身上的温暖,听到她说欢迎回来的时候,心中温热,嗯了一声,然后便拉着她坐到了一遍,说起了这些日子的安排。 “所以,现在也算是适应了。”阎罗放下袖子,盖住了手臂上还未消退的纹路,轻声说道,“我原以为适应地府是个艰难的过程,尤其是在我看过了人间百色之后。可没想到,真的几百年呆下来,居然也习惯了。” 白泽拿起酒壶,给自己和阎罗各倒了一杯酒:“谁说不是呢。” 她若有所思,看向了和碎魂交谈着的贪狼君,意有所指:“身边之人还在,纵然穿风踏雪,也不会觉得孤独吧。” “大家都回来了,那就算得上足够好了。” 阎罗跟着她看去,看到的就是贪狼君的背影。冥冥之中,贪狼君转过身来,见阎罗望着他,就做了个口型,问了一句“怎么了”。 望着那双烟色的眼睛,阎罗弯了弯唇角,回了个口型“没什么”。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七星也都有事务在身,酒酣之后休息片刻,就都离开了。 阎罗和贪狼君则是收到了鬼兽的传信,说是地府有一桩案件难断,判官也应付不过来,故而来请求鬼王的审判。 事情来了,那自然不能再在人间停留了。在临走前,阎罗特地留了一只小鬼兽给白泽,说是若想见面了,直接让鬼兽送了书信就行。他们若是得空,必定赴约。 那鬼兽小小一只,长得倒和贪狼君的本体有着几分相似。白泽不禁失笑,将那小小一只放在了碎魂的肩头。 她目送着阎罗离开,就如当年看着阎罗独自留在地府一样。但这一回他的身边还有着贪狼君,有着甘愿为他下地府,成为鬼兽的爱人。 这就足够了,她想。 朋友小聚,爱人在侧,已经足够圆满了。 正文完 第29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彼是已是人间初春,难得地府案件不多,阎罗和判官合计了一下,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毕竟和鬼差们比起来,他们还有着去人间外勤放松的机会,而作为鬼王兼地府最高层的阎罗却没有这个机会,他得一直留在地府,维系六道轮回的运转平衡,解决那些光靠往生井和三生镜处理不了的案件。 谁叫世间也就他一人能够堪破过往呢。 但忙里偷闲的机会也还是有的,只要贪狼君暂时将天道屏蔽了,阎罗就能出来放松一下,去人间各处转转。 这一回也是如此,简单和鬼差们交代了一下后,阎罗就拉着贪狼君一同去人了人间散心。 他们没回瀛洲,因为白泽和碎魂一同去了海外寻找仙山探险去了,家里没人。客栈的主人不在,自然也不太方便去客栈叨扰,故而阎罗选择从人间的都城一路南下,沿着当年白泽带他散心的路线,去了春日里景色最盛的江南。 他其实还怀着几份私心:当年白泽说给他留了几坛酒放在去过的湖畔酒家。现在人间已过尽百年,不知那些酒店家是否还留着,又或者他们是否还会信守当初的诺言。 就当作是乘兴而游了。 百年过去,烟雨朦胧的堤岸上景色却未变分毫:柳枝轻摆,在平静的湖面上擦起波澜;桃花盛开,却因着微风而簌簌晃动,艳丽的花瓣落了一地,被轻轻扫去,重归尘土。牛毛细雨中,依旧能看到许多江南女子一身青衣,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悠悠地踱步,与身边的白衣书生擦肩而过。 阎罗坐在岸边酒家的小包间里,从二楼的窗户外向下望去,大概是江南多情,他随便看看就能看到几个有着前世情债因缘的凡人擦肩而过。只是他们此时大多不相识,自然也就只是陌生人的样子。 他看的久了觉得无聊,干脆躺在塌上想再眯一会儿。昨日贪狼君折腾得有些狠了,没睡好,现在趁着人不在,正好补觉。 大概是窗外雨声淅沥,阎罗很快就睡了过去。他在梦中无意之间又进了其他人的因缘,睡得委实算不上太安稳,最后迷迷糊糊间还是贪狼君把他从梦里唤了回来。 -- 第44页 从这种累世的因缘梦中醒来,总是让人觉得头疼难捱,好在贪狼君自带着阎罗来人间之后,应对这种情况也熟练得多了。他把人扶起,将清心的法诀点在眉心,又轻轻揉按太阳穴,倒是让阎罗觉得舒坦了许多。 “怎么睡了。”贪狼君拍拍他的背,“先吃饭吧。店小二说有着新鲜的鲥鱼,我便让他清蒸了一条,到时候多吃点。” 阎罗无奈地望着他,缥色眼瞳里写满了“明知故问”四个大字。但听到有好吃的,他还是就着贪狼君的手劲起身坐到了桌边,看到一桌子汤汤水水、颜色清淡的菜肴,倒是难得有了兴致。 在地府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好吃的,能来碗面条,上面卧个鸡蛋,缀几片菜叶,就算得上不错了。阎罗在地府呆了那么久,自然也没有什么食欲;来了人间,才把他沉睡了太久的味蕾逐渐唤醒,吃东西也挑了起来。 至于贪狼君,他早就辟谷了,吃不吃也一样。 夹了一筷子鱼肉,挑掉中间的刺,贪狼君把用酒酿和火腿蒸制好的鲥鱼放到了阎罗碗里,见他吃的不亦乐乎,自己也跟着吃了点清汤莼菜和芙蓉鸡片。 嗯,味道不错。 用过午膳,又在屋里休息了一会儿,见小雨依旧不停,阎罗也不再等下去,干脆拉了贪狼君一同去酒家。 按着旧时的记忆,二人走在整齐了许多的石板路上,看着路边的白墙黑瓦,听着耳边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吴侬软语,走进了巷子深处的酒家。 店里没人,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地方不大,前头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后头那靛青色帘子后是酿酒的地方。在墙边立着一排木头的酒柜,上面一列瓷瓶排开,明明都是用塞子密封保存的,却还能闻到浓郁的酒香。 阎罗与贪狼君对视一眼,后者轻轻在木头的小几上扣了几下,倒是叫来了一个青年人。 “买酒?”那青年从后头匆匆走出,头发用白布包起,身上一股米香,大抵刚刚是在后头准备酿酒,“要什么样的?” “来拿以前定好的酒。”阎罗将手中信物递过去。 那年轻人结果,看的一眼后愣住了。他轻轻摩挲那枚铜牌,良久才道:“请稍等一下,我叫掌柜来,只有他才知道那酒埋在何处。” 掌柜的已经年近耄耋,精神头却还很不错。在看到阎罗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激动了几分,只是压了下去,带着他们去了堤岸边的一株杏花树下。 “当初您在我这儿,没说要什么酒,只说要最合季的。”掌柜的示意那青年人挖开树边的泥土,露出埋在里面的深色坛子,“当初酿的是桃花酒,只是时间长了,您也没来取,酒酸啦,我们就又给您重新酿了。” “春日桃花,夏日竹叶,秋日丹桂,冬日白梅。”掌柜的如数家珍,说的却更像是一个故事,“我们这酒酿了一季又一季,等了一年又一年,您终于是来拿酒了。” 风吹花落,落在阎罗肩头,可他只是走上前去,眼中缥色愈发浓郁。 “是我来晚了。” 在离开酒家后,阎罗沉默地听着酒庐关门的声响与青年低低的哭声,久久未语。 “生老病死,不必介怀。”贪狼君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他寿数已满,走的无病无灾,已是一生圆满。” “我只是……觉得可惜。”阎罗轻声答道,“我未曾想到,他们守着这个承诺百年,代代传承,从未失约。” “而且,这才是人世常态吧。”他与贪狼君一同走在街上,此时已是午后,摊贩们都回去休息了,街上冷冷清清的,“与天地相比,万物寿数不过短短一瞬,蚍蜉沧海,又有什么区别。” 贪狼君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阎罗的手。 带着那酿好的酒,阎罗和贪狼君回了地府。 阎罗看着那个老掌柜笑着饮下孟婆汤,成了青年的模样,却毫不留恋地跳了往生井,重新回到了人间。 “和我说说那段故事吧。”贪狼君开了一坛酒,倒在杯中递给阎罗。 杯中酒液清透,泛起细小的泡沫,就像人生百态,在浩瀚的天地间,不过泡梦幻影。 阎罗走到他身边,靠在他肩头,说起了那段往事。 故事并不复杂,起因不过是当时阎罗心中纠结,白泽又恰好按着贪狼君的想法带他出去游历,在开导之后带着他来了这户酒家。 她说这家的花酒味道甘醇,是江南数一数二的酒庐,自己定下了不少酒不说,忽悠着阎罗也买了一些。 “你若真的梦想成真,到时候与贪狼君映月对饮,岂不美哉?” 被她说动,阎罗便拿着银子定了一批酒,还拿了店里的对牌当信物。 原本他想着,等贪狼君回来,把话说开,若是成了,那就是交杯酒;若是不成,那便是谢师酒。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场对话迟了百年,这一份酒,也因此晚了百年。 喝了酒的阎罗很听话,这是贪狼君的切身体验。 一如现在,阎罗只饮了小半坛,就已经有些迷糊了。贪狼君问什么,他答什么,倒是把贪狼君不在的那段时间,他心底的想法,都吐了个干净。 贪狼君静静听着,在阎罗慢慢睡着后,把他抱去床上,自己则收拾了一下,坐在床边帮着阎罗批阅公文。 阎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蜷缩在一起睡,看起来小小的一只。他大概是嗅到了贪狼君的气息,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了贪狼君的腰。 -- 第45页 望着手腕上的红痕,贪狼君伸手轻轻摩挲。 终是他亏欠阎罗的多。 阎罗醒来后已经是深夜。他略微转头,就能看到贪狼君换了一身衣服,半靠在床沿看书的模样。屋内烛火半照在贪狼君的侧脸,更衬得他面色如玉。 没多想,阎罗直接伸手摸了贪狼君的脸,后者知道,但坦然接受。 阎罗没能忍住,亲了上去。 贪狼君轻轻啄了啄阎罗的唇角,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然后将人锢得更紧了些。 那些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去提起的话语,在此刻仿佛都消弭在这亲密关系之中。 时光荏苒又如何,错过百年又如何?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够一同度过,将过去的遗憾慢慢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