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调戏人》 第1页 《不要乱调戏人》作者:木里夕阳【完结】 文案 一觉醒来,周泊莫名其妙来到了两千年后,还被当成了异世界来客。 他听说,月上住着神明,而神明无所不能。 于是周泊说:“我要去月宫。” 旁人:“为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恋慕神明。” 神明:“哦?”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泊┃配角:神明 一句话简介:会惹祸上身的。 立意:所见所闻是真是假? 第1章 布谷在敲门之前,紧张地清了清嗓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当接待员。虽然以目前的信息来看,她负责的那两位异世界来客都不像是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意外总是可能发生的。毕竟就算语言相通,文化也可能截然不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里犯忌讳、影响来客对她的好感。 在蚌组工作了不短的日子,她已经有了不少和异世界来客相处的经验,可要她面对初到这个世界的来客,她还是感到压力颇大。 蚌组是异世交流理事会的俗称,理事会的工作人员通常自称贝壳,有一些人也会把异世界来客称作珍珠。这些名称的由来十分简单:当月央岛中心海岸处的时间裂缝有波动时,那里的珊瑚丛便会如茅草般疯长,蔓延出巨蚌的形状,开合着吐出被时空乱流卷来的异世界来客。 谁也不知道这时空裂缝是怎么形成的,又存在多久了。很久以前人们就习惯了时空乱流的存在,也早有了一套和异世界来客接触、帮助来客尽快融入这里的流程。尽管如此,由于文化差异,和异世界来客起摩擦也是避免不了的事。因此,接待员这个职位的危险性也不容小视。可是……这可是和异世界来客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啊,谁会在乎这点小危险呢? 布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于是抬起手,想要敲门。 当她的手触及到门的那一刻,门就静静地打开了。 终端有控制房间设施的功能,布谷也不至于为此吃惊,只是两位来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对终端的应用如此熟练,她还是有些许意外。 看来他们已经很适应这里了嘛,她在心里想道。 布谷还在观察客厅的环境时,一个少年睡眼惺忪地从卧室走出来。 “十六你别吵我啊……”他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注意到布谷的存在。 他愣愣地盯着布谷看了会儿。 “……啊!”他惊叫道,“是今天吗?你是接待员小姐姐吗?不好意思我忘了!” 说着,他迅速地划了划手腕上的终端,给自己换了身衣服,然后笑嘻嘻地凑到布谷面前:“要喝什么吗?来来,随便坐。” 客厅里到处都是沙发和躺椅,布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坐哪。她见少年拽过一个软椅坐下了,就也挑了个离少年近的位置坐了。 “您就是表时一吧?”布谷笑道。 “叫我十一就好。”表时一摆摆手,“十六帮我倒点可乐,谢啦!” “十六是……”布谷环顾四周,除了另一旁深陷进沙发的人就再没别的活物。 一进客厅她就注意到了那人,哪怕他至今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存在感还是强烈到她难以忽视。 “嗯?”像是意识到了布谷探究的目光,那人略略起了起身。 他戴着面具,面具上绘有一只青金色的鸟,双翅舒展,羽焰飘摇。 这图案倒是和神话中传递佳音的青鸟很像。 布谷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 那人语带笑意:“我是周泊。你好呀,小姐姐。” 他似乎觉得“小姐姐”这个称呼很有趣,一字字念得悠长而轻缓。 布谷情不自禁地红了红脸。她强自镇定,说:“你们好,我叫布谷,是你们的接待员。” 尽管两位来客的母语都和通用语类似,但个别的用语还是会有差异,她不知道“小姐姐”这个词在那位来客的母语中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自我介绍完,她又迟疑着问道:“你们这还有别人吗……” “啊?没有了啊。”表时一睁着两只大又圆的眼睛,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那十六是……”布谷目光又忍不住瞥向了周泊。 周泊已经不做声地躺回了柔软的沙发里。他右腿搭在左腿上,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沙发的扶手,并没有回应布谷的意思。 看他这不动如钟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帮表时一倒什么“可乐”…… 布谷心里默默想。 “啊,十六啊。”表时一摇了摇手指,“十六不是人,是AI,人工智能,你听说过吗?” 布谷迷茫地顺着表时一的指尖仰头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空无一物。 “不是不是,”表时一赶紧说,“十六没有形体,他是……哎呀,怎么说呢……你们不是异世界来的人挺多的嘛,没有跟我类似背景的吗?” 布谷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动作有点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好像听说过一点……机器人什么的?”她从脑海中搜刮着零星的记忆。 “差不多吧……”表时一眨了一下眼,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其实差很多,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就这样吧。 -- 第2页 布谷抱歉地笑了笑。为了保护异世界来客的隐私,她事实上能掌握的信息很少,也因此很难做足准备工作。 “对了!让十六跟你说说话吧!”表时一突然道,他转向周泊,“你介意十六跟小姐姐打个招呼吗?” “一句话。”周泊说。 于是一个轻快的声音立刻从表时一的终端中蹿了出来:“你好我是十六是十一的AI我帮你倒可乐!” 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杯子,杯里棕褐色的液体微微荡漾。 布谷伸手接过杯子,终端扫描无碍后,她喝了一口。 ……唔,甜甜的,有点奇怪的味道。 “这是你们世界的特产吗?”布谷感叹道,“能这么快就用终端做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异世来客里真的十分罕见。” 终端是辅助加强精神力的工具。只要终端有足够的能量和相应的图纸,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制作出任何东西。不过,图纸的管控十分严格,虽然可以自行研制,但那需要对所制本质的深刻理解,很少有人能做到。 “都是十六的功劳啦。”表时一摆摆手。 布谷还是不太清楚十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只好应付性地笑了笑,转而进入了正题:“明天我们就要开始融入本地生活的日程了,你们有什么特别想了解的或想去的地方吗?” “啊……”表时一苦恼地抓了抓头,一副选择困难症的样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了解啊……” “对了,”他想到了什么,指了指窗外,“为什么月亮不会动啊?” 窗外天色微亮,弯弯的月亮隐在薄云后,几不可见。 布谷懵了一下:“……为什么月亮要动?” 表时一更迷惑了:“难道这里的地球不自转的吗?可是有白天和晚上啊……我搜搜有没有潮涨潮落……” 他对着终端一顿操作。 “可能是你们世界的神明比较活泼?”布谷说,“月亮要动的话,那只能是神明的意愿了吧。” “神明?”那边周泊遥遥地问了一句。 “月宫是神明的居所。”布谷点点头。 “神明……是做什么的?” “这……”布谷想了想,“维持世界的秩序……?” “这么大能耐?”周泊的语气似有讽意。 “……很多异世来客都会置疑神明的存在。”布谷叹了口气,“我从未见过神明,可能这世上也没有人见过神明,但对我们来说,神明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他一直在看着我们,给予我们支持,使我们有足够的底气探索未来的迷雾。……希望你们尊重我们的世界。” “……”周泊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我要去月宫。” “什么?”布谷怔了怔。 “你不是问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布谷有点生气,“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月宫是神圣的地方,不会容许想要诋毁神明的人……” “你误会了,”周泊说,“我没想诋毁神明。” “只是你对神明形象的描述……让我不禁对神明生起了恋慕之情,”他说得一本正经,语调又带着几分缱绻,“想离神明近一点。” “……”布谷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可能会觉得那人只是想要亵渎神明,但不知为什么,周泊这么说,她就生不起怀疑之心…… 可能是因为他说得太认真、太温柔,实在不像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布谷还在犹豫说什么,表时一倒是插话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听两句描述就能生起恋慕之情啊?” 周泊偏了偏头:“感情的事,没有为什么。” 表时一更莫名其妙了:“为什么感情的事就没有为什么啊?” 周泊:“……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你怎么走了?”表时一看着周泊站起身,回自己卧室去了,“小姐姐还在呢!” “你自己招待吧。”周泊说。 第2章 一棵竹笋在漫天的竹叶和尘粒中挣扎着破空而出。 小小的笋尖刚刚探出头,就被一片竹叶狠厉地削过。似乎是被这一削耗尽了最后生长的力量,竹笋骤然分崩离析,化为了飞沙走石,混在这狂乱而永不停歇的尘暴中。 哪怕身上被划得遍体鳞伤,周泊依然安静而镇定地躺着,任风暴卷着自己肆意猖狂。 毕竟,这里是他的意核,即这个时代的人所说的“精神世界”。哪怕风暴再烈,只要他维持着最后一分清明,就不至于被吞噬。 周泊默默地思索着。 神明…… 母亲的种族流传着一个很老的传说,说珊瑚丛是世界意志所在之处。他对此一向是将信将疑的。也只是为了安抚母亲,他才会同意前往珊瑚丛聆听“神明”的旨意。 谁能想到,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力量的“神明”竟然实现了他母亲的祈愿,不顾他本人的意愿,强行让他来到了两千年后。 两千年,天翻地覆,过去的一切都尘埃落定。 珊瑚丛中早已没有那个神明的气息;终年只有星芒的天空突然多出了太阳和月亮;战争与死亡都化为了历史记录上模糊不清的痕迹;人们的精神力相比两千年前简直孱弱得可怕,唯有依靠终端才能勉强有所作用。 -- 第3页 据终端上的资料显示,太阳是旧神的坟墓,月亮是新神的居所。新旧神交替之际就是两千年前……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千年后的世界花花绿绿乱七八糟,还有什么异世来客之类闻所未闻的存在,不过周泊没心情也没意愿多去了解。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只想回去,回到自己的时代。 “‘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死去魂灵残留的思念,太阳是世界意志的亡灵,一亮一暗即为一天。世界意志为了让人们看清未来而化为太阳,投射光芒、驱逐黑暗,又不愿遮蔽星辰的光辉,于是分离出了白天和夜晚;为了尽可能让无论远近的地方都拥有一段温度适宜的日子,于是有了春夏秋冬的变化。新神尊重旧神,不夺其光辉,只在夜晚指引人们,此为月亮由来。’”表时一跳读着终端上的内容,“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日月星辰都只是星体而已,月亮自己也不会发光,怎么说得这么正儿八经的?” 周泊从自己的沉思中略略分出了心神。 布谷解释道:“那只是你们世界的表现形式。每个世界的表现形式都不一样,哪怕表面类似,实质也可能大相径庭。” 他们正在一艘船上。船在湖上缓缓行驶着,船头向着湖中央的白塔,船尾在湖面画下一圈圈水波。 今天是“融入计划”的第一天,也恰巧是白塔传珠的日子。这一天,白塔将会举行传珠仪式,把平日里存于阁楼之上的月华珠暂时给与投票选出的珠使。到了一年一度的月圆之日,珠使将由月华珠带着前往月宫,向神明传递敬意。传说,如果得睐神明青眼,便会一生顺遂。 布谷告诉周泊,虽然不能帮他去月宫,但可以带他来看看传珠仪式,说不定还能请珠使替他向神明传达些许。 “那天空之上是什么?大海之下又是什么?”表时一问布谷。 “天空之上还是天空,大海之下还是大海啊。” “你们确定探索得够远吗?”表时一满脸怀疑。 布谷为难道:“非要这么说……” 她想了想,说:“那你所说的‘地球’之外,又是什么呢?” “星体啊。”表时一说,“无数的星体组成了宇宙。” “星体之外呢?”布谷问。 表时一愣了愣:“……虚无?” “虚无?”布谷紧接着道,“虚无是真实存在的空间吗?” 表时一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我专业不是这方面的,我也搞不懂啊……” 他家AI说不定知道,但AI并没有跟着他过来,这边重新做的AI,喂的数据都是这个世界的,自然不可能凭空知道他本来世界的构成原理…… “好吧,”他说,“我错了,我什么都没搞清就瞎说,太粗鲁了。” “没事,”布谷说,“虽然我们用于沟通的语言没什么大碍,但世界和世界之间的差异可能远远比你所想的大,希望你能耐心地了解我们的世界。……好了,我们到了。” 船拢了岸,待人离开后,便溃散成微小的能量粒子涌回了布谷的终端。 白塔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无数船只还在往此处汇聚。 “其实往年的传珠仪式不会有这么多人,”布谷说,“只是这界的珠使希望和更多人一起分享这难得的荣光,央求了白塔,白塔特批的。” “哇!这届的珠使这么厉害吗?”表时一惊叹,“我明白了,肯定是那种手下百万雄兵,又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的……对了,你们世界的国际关系是什么样的啊?有哪些政体啊?最高职位是总统还是皇上啊?” “……嘛,”布谷说,“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请珠使受珠。”白塔的高台之上,一个蒙着面的白衣人如此说道。 登时,人群激动起来,万千声音汇聚成了一个名字:“茶晶!茶晶!” 台上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身着轻盈又不失端庄的白裙,面容姣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明亮动人。她拎着裙边,缓缓走到了白衣人面前,轻轻行了个礼,抬头时满面笑颜,弯弯的眼中盛着星光。 “……请受珠。”白衣人的声音也连带着柔和了不少。 少女小心翼翼地接过装有月华珠的银盒,道了声谢,便轻快地转了个身,向下面的人群甜甜地笑了笑,大声道:“谢谢茶叶们为我做的努力!真是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能去看一看月宫的景色……回来一定会给大家分享的!虽然我很希望得到神明的祝福,但对我来说,大家给予我的祝福更加重要。希望我能承载着你们的祝福,和你们一起走好将来的路!” “……”表时一一脸震惊,“这是什么?少女偶像?” “白塔的特批可不是件容易事,那群死板鬼,一向厌恶强权倾轧,更厌恶不守规矩。”布谷耸耸肩,“然而白塔也不过是茶园罢了。谁忍心拒绝自己心爱的偶像为粉丝着想的小小请求呢?” 第3章 “茶晶!茶晶!”人群还在喧哗着。 表时一觉得这场面很奇特,便起哄着喊了两句“晶晶”,却被周边的人推得一个趔趄。 “谁允许你这么称呼的!”那人愤怒道,“茶晶一向以自己家族为荣,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她要是姓氏卑微的平民,就好任你驱使了是不是!” -- 第4页 “……啊?”表时一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一片混乱,他迷茫地看向布谷,“你们这是什么设定?” 布谷头疼地拉过表时一,说:“茶家是月央洲的贵族之一,茶晶是茶家的幺女,最受宠爱。她本来是隐姓埋名当的偶像,后来被人污蔑是贵族禁脔,茶家忍不下这口气,就直接公开了她的身份。那段时间茶叶们都改称她为茶大小姐,她说不想听到这么生分的称呼,才改口直呼其名。但姓氏绝不能丢掉,就是为了强调她的地位尊崇,无人可以染……咦,这天怎么阴了?” 天上仿佛被墨水洇了的纸一般,被大片大片黑压压的云掩盖了日光。 茶晶歪头看了看天空,转头问身后的白衣人:“不是说……” 一道刺眼的闪电骤然在白塔之上劈开。紧随着的是一道轰雷的炸响。 白衣人疾步上前:“大小姐这边走!” 白塔的塔尖坍倒下来,往下方的人群砸去。尘土伴随着哀嚎翻腾而起,自塔尖落地处扩散开。 第二道闪电劈下,照亮了白塔上的一个人影。那人影坐在断裂的白塔顶部,静静地注视下方。 广场上,站在高处维持秩序的守卫纷纷通过终端对自己进行了战斗武装。 人群中突然跳出几个人,从背后刺向了守卫,瞬间就把守卫扯了下来,滚作一团,厮打缠斗起来。 布谷皱了皱眉,刚想用终端联系蚌组,却被周泊猛地一拽。 什么银色的东西从她肩侧擦过,瞬间没入前方一个人的手臂,血与肉瞬间迸溅而出。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那人的惨叫。 “不想死,就都老老实实把终端扔了,跪下来。”一个身着黑色便衣的男子随手对天空开了一枪,对着周围惊慌的人命令道。 不远处一片骚动,似乎也有人受到了攻击。 “请保持镇定,不要慌乱!”白塔之上有人通过传声器如此喊道,“增援正在赶来!” “……暴。乱犯?”布谷取下了手中的终端,扔到了地上。 “请叫我们弑神者。”男子转了转手中的枪。 “暴。乱犯是什么?”周泊问布谷。 “新来的,问题不要这么多。”男子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周泊,“你要想知道蚌组的那些玩意儿干的好事,之后自然可以来找我们。现在,乖乖摘了终端跪下来,别耽误我们正事。” “你是异世界的人?”周泊问。 “三,”男子的手轻搭在扳机上,“二……” 下一刻,他感觉到手腕一痛。手。枪瞬间脱手。 周泊向外伸手,掌心处的空间仿佛过载一般崩碎,一把竹剑遽然从那破碎处拔长而出。他握紧了剑柄,迅速劈下,砍碎了男子四肢的关节。 男子闷哼一声,头上冷汗涟涟。 周泊随手挽了个剑花,踩在男子的背上,语气依然温和:“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终端中传来一个声音:“已切断终端联系。” 周泊听到人群一声惊叫。 白塔的守卫们身上的武装突然崩溃瓦解,没了武装的守卫毫无反抗之力,几乎瞬间就被击倒。 “蚌组的走狗……”男子哼笑了一声,“吃了两块糖,就汪汪叫得欢?” “说什么呢,”周泊俯下身,“看到有人对我的爱人有不轨之心,我总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哈?”男子莫名其妙,“我从没见过你,跟你爱人有什么关系?” “拜托!”布谷焦急道,“能不能先帮帮守卫!” 周泊对布谷的请求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对男子说:“可你自称弑神者啊。” 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周泊的意思,白塔之上传来少女的高喊。 “为什么要这么做!”茶晶推开想要带她走的白衣人,冲到高台前,泣声道,“到底是谁?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伤害我无辜的粉丝们……” 周泊颇感兴趣地直起身,转向白塔高台望去。 高台栏杆上的一处浮雕“咔哒”地动起来,化为一条巨蛇,猛地凑到茶晶面前。 茶晶被吓得往后连退几步,面色惨白。她咬破了嘴唇,定了定心神,勉强抑制住声音的颤抖:“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怎样才能让那些人停手?” “小姑娘勇气可嘉。”巨蛇吐着信子,“我要的很简单,你手上的月华珠。” “想要的话,自己努力争取大家的认可啊……”茶晶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这样强夺,哪怕上了月宫也不会受到神明的祝福的……一定会被神明裁决的……” “被神明裁决?”巨蛇嘶声嗤笑,“放心,神明会被我裁决的。” 说着,它直直向茶晶蹿去。 茶晶动弹不得,满眼都是那鲜艳的红色信子,她绝望地抱紧了手中的银盒,却感觉腰身被人揽过,身体腾地一轻。 她眼睁睁看着那巨蛇冲向她本该在的位置,撞碎了大块的砖石。 “唔,”有人半搂着她,温柔地拂过她眼角的泪珠,轻声笑道,“觊觎我爱人的,还真不少啊。” 茶晶抬起头,只看见一张青金色的面具。 第4章 茶晶腾地红了脸。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老公粉吗? 终端的联系不是被切断了吗……这把剑是纯粹依靠自己的精神力凝成的?这么厉害,应该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吧。青鸟……青鸟是哪个家族的家徽来着?戴面具是家族传统吗?第一个摘下看到脸的人就是另一半之类的? -- 第5页 周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茶晶在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 但周泊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摸了摸茶晶的头,扶着她站直了。 “什么东西……”巨蛇阴沉地盯了一会儿周泊,仰头冲白塔之上的人喊道,“劈了他的剑!” 白塔上的人没出声,但身后已聚集起了撕裂般的刺眼光芒。 茶晶看着周泊站在那毫无反应的样子,有些着急:“他有终端辅助,不能硬接,精神力会受伤的!” “唔,”周泊轻快地说,“我不这么觉得。” 说话间,那光已径直刺了过来。 周泊举起剑,平平地削了一下。剑身周围气劲一凝,随之向那光压去。 弧光和气劲在空中相遇,发出令人牙酸的“嗞嗞”声,转眼间就刺破了气劲的阻力,往周泊这气势汹汹而来。 周泊剑尖上挑,想拨开弧光,却看见那电弧顺着竹剑蹿上来。 他动作顿了顿,用力把剑往外一掷—— 电弧骤然爆炸,在空中燃出耀眼的火光。霎时烟尘滚滚,灼热扑面而来。 一把剑从烟与火中飞旋而归,剑身依然青翠欲滴,没有丝毫被灼伤的痕迹。 巨蛇看着周泊稳稳地握住了完整无暇的剑,心下骇然,狠声道:“你不过一人,我底下兄弟这么多,你保护得了身后,保护得了其他人吗?!” “你猜猜?”周泊声音里甚至带了笑意。 “……你的剑还能比电光快不成!” “我的剑不需要和电光比谁快。”周泊说。 似乎是响应周泊的话一般,白塔上的人第一次开口:“我很少见到精神力这么强韧的人。”话语中流露出珍惜和认可的意味。 巨蛇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抛弃我们兄弟?!” 那人没有理睬巨蛇的意思,只是沉静地看着周泊,似乎在等他回答。 “坐这么远说话,”周泊适时开口,“不会真以为我听得到吧?” 那人:“……” 他垂下眼,整个人化为一道电光,消失在空气中。 巨蛇猛地一摆尾,冲下面嘶声:“撤!” “别让他们跑了!”终于看清局势的白衣人立刻喊。 周泊看着巨蛇的动作,没有阻拦的意思。 “你怎么……”白衣人急道。 周泊偏了偏头。 “谢谢你救了我!”茶晶打断了白衣人的话,仰头冲周泊笑道。 她虽面上犹带仓惶,笑容却仍有花朵般的娇美。 “为美人分忧,本就是乐事一桩。”周泊收了剑,温和道。 “救命之恩,我会努力报答的……”茶晶低下头,害羞地说,“只是,我暂时不想谈恋爱,爱、爱人什么的……希望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周泊顿了顿,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什么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的爱人,是神明啊。” 茶晶愣住了。 周泊直起身,话语中充满着宠溺的味道:“好的,以后不会说了。” “报答嘛,”他说,“月华珠给我就行了。” 第5章 茶晶因自作多情而羞红了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爱人是神明什么的……明明是如此大不敬的说辞,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甚至不由得觉得……这样一个人,说不定真的和神明有过什么过往呢…… 幸好白衣人此时插过了话,语气严厉地向周泊置问:“你该不会是跟那些暴。乱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吧?!” 周泊思索了片刻:“……说不定呢。” 他语气暧昧不清,似乎觉得承认这么个说法也未尝不可。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茶晶急忙赶在白衣人之前道,“我们先确认一下大家的安危再说好吗?” 周泊一时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确实值得这么多人的喜欢。就连我也不禁生起了抛弃神明的心思,想把你好好地藏起来了。” 茶晶感觉自己的脸颊再度发烫,她受不了地捂住脸:“可以不要再开玩笑了吗?我会当真的。” “好的,”周泊一派温情,“如果你认为它是玩笑的话。” 茶晶不说话了,只是可怜巴巴地看周泊。 “好的,好的,”周泊轻笑了一下,举手道,“我不说。” 茶晶拍了拍脸,让自己镇静一点,便拉着白衣人跑下白塔去安抚粉丝了。 周泊靠在残缺的栏杆边,低头看了会儿下面乱糟糟的场面,又仰头望向了月亮的方向。 乌云已散开,现在日光正盛,月亮微弱的光芒显得格外不起眼,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弯弯的轮廓。 “那是一首咏唱鲜血的歌,是世界的奏鸣曲,”周泊又回想起了终端里看到的对于两千年前那场战争的评述,“旧神拥抱死亡,新神浴血而来,从此漫漫星夜不复存在,日月照亮了人类的路……” 把他丢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是对他的惩罚吗? 也有可能是他太强了,强到对新神有威胁,日渐虚弱的旧神没有足够的力量彻底毁灭他,便以这种方式为新神扫除障碍、铺平道路啊。 周泊被自己的猜想乐到了。 把人杀了和把人送到千年后,想想还是后者难度更高一点吧。 -- 第6页 打断了周泊沉思的,是茶晶的声音。 “谢谢你救了我!”茶晶在下面冲周泊用力挥着手,“谢谢你救了大家!” 应和着她的声音,是她周围浩浩荡荡的粉丝:“谢谢!谢谢!” ……简直像是什么仪式一般。 周泊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抬了抬手,人群不自觉地息了声。 “所以?”他遥遥地问茶晶。 “虽然接触时间短暂,但我相信,你对神明的……”茶晶顿了顿,“尊敬,是真诚的。出于感激和对月华珠安全的担忧,我希望——如果白塔和大家同意的话——我希望能请你在这段时间替我保管月华珠,并替我前往月宫向神明致以最高的敬意与谢意。” 人群小小地喧哗了一阵,却没有反对的声音。就连白衣人,也只是面色很不好看,却并没有别的动作。 表时一一脸“这也行”的不可置信,布谷则紧锁眉头,埋头于终端,疯狂发着消息。 没办法,谁忍心拒绝可爱女孩子的小小请求呢? 周泊翻身跃过了栏杆,脚尖轻点着白塔的外墙跳到了茶晶的面前,接过了茶晶手中的银盒,温柔道:“却之不恭。” 第6章 身为神殿的白塔被毁坏,却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反而是茶晶将月华珠赠与救命恩人这件事霸占了终端新闻的头条多日,底下的评论大都是对茶晶的拳拳爱护,连带着对周泊也爱屋及乌起来。 不知是茶晶的势力太强大,还是周泊看上去太可信,竟没人对他代替茶晶提出异议。表时一对此大呼不可思议,布谷便解释了一番,说这是为了表达对异世来客的友好和接纳,既然异世来客本就要融入这里,为什么不能成为珠使呢? 于是,月圆之夜,周泊被带上了已修复好的白塔阁楼。 阁楼上七个白衣人默然站立。 “请允许我为您蒙上眼睛。”为首的白衣人手捧着一条白色的丝带,垂眼对周泊如此说。 “为什么?”周泊揣着装有月华珠的银盒问。 “神明不喜凡人的目光。”白衣人说道。 “神明会在我面前现身?”周泊感兴趣道。 “……凡人的目光会污染月宫这至洁之地。”白衣人解释。 “……如果你有常识的话,应该就知道,人的眼睛是接收光的,不是发光的。”周泊温和道。 白衣人沉默。 “蒙眼就不必了,”周泊叹了口气,说,“我戴着面具。” “可面具在眼睛处是开孔……” 周泊打断了白衣人的话:“不巧,虽然有高攀的意思,但我也同样不喜欢别人的目光。” 虽然理由没这么矫情。 “所以面具是完整的,我什么都看不到。”他继续道。 白衣人满怀怀疑地靠近检查了一番,惊讶地发现,确实如周泊所说,面具严严实实地遮盖了周泊的上半张脸,完全没有泄露丝毫的意思。 ……可他看上去完全不像看不见的样子啊…… 白衣人勉强压住心中的疑问,也没有再坚持周泊蒙眼,而是开始了下一个流程:“请取出月华珠。” 周泊打开了银盒,取出了月华珠,把银盒递给白衣人。 白衣人恭敬地端过了银盒,把它放到了一边的白木桌上。 “请在月光最佳处稍等片刻。”他把周泊引到了另六个人环绕的一处空地上。 那里月光明亮,仰头就能看见正上方的月亮。 周泊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 午夜,弯弯的月亮倏忽间变圆。月光大盛。 周泊突然感到月华珠中散逸出一股奇特的意,包裹住了他。这意不含半点情感色彩,毫无人气,如冰冷的白水一般静静流淌。 啊,对了,在这个时代,好像已经没有“意”这个说法,转而都是用“精神力”指代了。 周泊散漫地想着,默默克制了想要把这股意撕碎的下意识。 周围的空间急速变幻着。光芒明灭不定。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一切都平稳下来。 脚下是玉石的质感。 身周空气微薄,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 周泊把自己的意铺散开去。 如果所谓的神明是连“目光”都忍受不了的存在,那现在见他的地盘被别人的意侵占,该气得不行吧? 他在心里默默乐了一阵。 处于月亮背面的月宫,并不像月亮那样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相反,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长明灯高高地挂着,散发出冷白的光。 周泊信步向前走着,不多久就停了下来。前方有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和月华珠里的极为相似。探不出深浅。 那股意不仅阻拦了他的意,甚至还想侵入他的意核,探知他的思维。 ……看来,至少月宫上是真的有“神明”的存在了。 “你好呀,神明。”他慢悠悠道,“我没有敌意,只是心慕于你,才来这里,想见见你。” 四周依然毫无声息,一片静默。 下一瞬,一场意识间的厮杀便迅速展开。 那股意并没有太强烈的攻击意识,只是试探般地进攻了周泊的防御。尽管如此,那惊人的力量也足以把普通人的意核完全压碎了。 周泊固守自己的阵地,没有反击的意思。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 第7页 一来,他说了他没有敌意;二来,他对别人的意识本来也完全没有探索的兴趣。可惜普通人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意识,一旦目光相触,所思所想便即刻暴露了个干净。他被迫接收了太多无聊而杂乱的意识,无比的厌烦,才用面具这种方法隔断了目光接触的可能。尽管如此,还是能时不时接收到那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感。 这么一想,也许这神明所指的“目光污染”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啊呀,那他岂不是大不敬了?不过他的意应该不至于像灰尘那样吧,就算没有白水那么无滋无味,至少也是茶水……茶水?这么比喻,听上去像是他也成了茶晶的粉丝似的。……不过,谁说他不是呢? “心慕于我,却不敢让我看真实想法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周泊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神明在与他对话。 不怪他反应不迅速,他完全没想到真能和神明对上话。毕竟两千年前的那个“世界意志”,可是一声不吭把他丢过来的,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唔,怎么说呢。”周泊款款道,“我的感情……可是很热烈的。恐怕神明会看见些过于亵渎的画面,我才收敛了自己。” “当然,如果神明愿意接受我,那就两说了。”他语调轻缓、情意绵绵,“谁不会为自己的爱人倾尽所有呢?” 第7章 神明静静地注视着周泊。 青金色的面具,散漫的黑色长发,没有一丝花纹的水色衣衫。一动不动站在那时,仿佛一个精致的玩偶。 可惜,惯会花言巧语,诱骗他人。 想要迷惑神明,大概还是难了点。 周泊在心里想。 果然,神明依然是冷声冷调:“懦弱地龟缩在自己的意里,也能倾尽所有吗?” 周泊扬了扬眉,收拢了自己漫开来的意。 周围的世界对他瞬间就变成了一团迷雾。 神明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泊于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之前意被阻挡的边界,向前方问:“我走下去,你会接我吗?” 他的声音空落落地飘散开去,没得到分毫回响。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漫步向前走去。 本就感官敏锐,就算没了意的帮助,身周的情况,他大体也能从空气的流动中分辨出一点,不至于撞上什么。 走了一段距离,隐约察觉到前面有人的气息,周泊的脚步便缓了下来,然后停在了那人的面前,问:“我来了,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你觉得呢。”神明终于出了声。 ……神明还真有实体啊。 周泊探出手,碰到了那人。 手上的触感是柔软的衣物,衣物包裹着的是活生生的、正在呼吸的人的身体。 奇异的是,神明并未阻止。 周泊的手往上移了移,顺着那人肩峰摸到了未被衣物遮盖的颈处。 温热的皮肤。 神明的眼睛,会是什么样的呢? 难得的,周泊心里生出了摘下面具看人一眼的想法。 他立刻就下了决断,另一只手伸向自己的面具。 可神明的反应比周泊想象中要快得多。几乎就在周泊动作的那一瞬间,一股裹挟着意的劲风扑面而来。 周泊掌心中剑柄骤现,竹剑向下抽长而出。 他握剑一刺,剑尖深深地扎进了地面。 他顺势身体下沉,在呼啸的风中稳住了自己。 “这么好的玉石,碎了就可惜了。”周泊摇摇头,一副真心实意的惋惜模样。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几不可闻。 风势竟然真的小了一些。 周泊“嗯?”了一声,没想到神明真能听进他的话。 “的确,”神明如此说道,“这么难得的剑,碎了就可惜了。” 神明话说到一半,周泊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一股意覆在了他的竹剑上,一点点地加重着下压的力量。 沉重、不容抵抗。 周泊几乎能听见竹剑内部即将支撑不住的哀嚎。 哪怕是意凝成的,竹剑毕竟是竹剑,材质注定了它的脆弱。很少人会选择这么易被破坏的东西作为自己的武器,因为一旦这种武器受到损伤,精神力也会随之遭到重创,甚至瓦解崩溃、性命难保。 不是周泊自己想不开非要搞个脆弱的东西折腾自己,只是他的精神世界实在不够稳定,做不出更坚固的东西,里面现成的只有竹子,只能随便磨一磨就用了。 “对恋慕自己的人,也这么狠心吗?”周泊叹息道。 神明不为所动。 竹剑依然遭到毋庸置疑的重压,逼近着破碎的边界。 神明已经很久没对凡人下过什么重手了。凡人在凡间,无论对他是仰慕还是厌憎,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是跑到月宫来放肆,就过于胆大妄为了。 这种以玩弄人心为乐的人,最恐惧的莫过于对自己的意志失去控制。神明不屑接近这种人的内心世界,更不论操控,所以,碾碎就算了。 让人意核破碎当个痴傻,也算给世界除了个祸害。 出乎神明意料的是,眼前的人并没有收剑以避锋芒的意思。 相反,周泊几乎是饶有兴趣地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一种自我毁灭般的期待。 -- 第8页 神明眯起了眼,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静默中,竹剑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然后,骤然破碎。 周泊只是绷紧了一瞬。 破碎的竹剑还未散逸完全,他的掌心中立刻又出现了一把新的竹剑,稳稳地插在玉石的缺口中,仿佛之前的碎裂只是错觉。他的身形依然毫无动摇,似乎并未受到精神被损毁的影响——只是犹带笑意的唇已失去了最后一丝颜色。 风停了。 周泊在面具后闭上了眼,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跌落着。 风暴已将一切撕成了碎片,细碎的尘埃旋转纷飞着。每粒尘埃都像是锋利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切割着他的感官。 习惯了,总会麻木的。看来也不会更糟了嘛。 就算剑再多碎几次,也无所谓了吧。 周泊几乎是怀着轻松的心态,等待着接下来的攻击。 然而,风仿佛是沉寂了下去,久久的没有动静。 自己的脸被什么触摸到的一刹那,周泊才惊觉,神明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极近的位置,几乎是呼吸交错。 神明的手顺着周泊脸颊,往后抚去。 周泊的长发由几根草茎松散地扎着,草茎上隐约探出两朵细小的白花。 神明的指腹掠过了白花的花瓣,指尖插入周泊的发中,挑出一缕发丝。 周泊偏了偏头。 这算什么?他是通过什么测试了吗?神明不会就这样接受了吧? “青鴍习俗,若亲友死于非命,则戴白绒以致哀。”他听到神明如此说道。 “唔。”周泊笑了一下。 终究是神明,总归不会分辨不出自己世界的人。 “回想起来,”神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我灭的第一个国,就是青鴍。” 第8章 “青鴍要是能撑久一点,我才会奇怪。”周泊轻飘飘道。 没有他的青鴍,覆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青鴍人一向尊王重礼,倒少有你这样轻浮的。”神明冷冰冰地说。 “尊王?你说的是因恐惧自己大权旁落而处死战功赫赫的步将军的……那个王吗?”周泊笑中含着讽意。 他收了剑,散漫地坐到地上,一只手握住了神明的手腕,往自己脸上贴了贴,笑道:“况且,同为青鴍人,宾白不也背离了青鴍,在黑红混得风生水起吗?还是黑红崽中力主入侵青鴍的那一派。”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颇为微妙。 神明无情地撇开了周泊的手:“步武身侧有军师周泊,深谋鬼算,长年以青鴍面具示人。” “我这种小人物……还能被神明记得,真是莫大的荣幸。”周泊扯扯嘴角。 “步武被青鴍王急召而回,留下周泊稳定军心,按理说玄丹一时半刻也奈何青鴍不得。然而步武身死第二日,周泊也消失了。于是青鴍军群龙无首,不多日便被击溃。”神明平稳地说。 周泊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心随着神明的话凉了半截。 这番话,几乎是肯定了他确实是莫名其妙地越过了两千年的光阴,而不是只是来到了一个背景相似的世界。 ……那他还回得去吗? “记这么清楚,你该不会是黑红头头吧?”周泊有些心烦,随口道。 神明:“……”这是什么称呼。 周泊:“……” 他难以置信道:“你还真是黑红……不是,玄丹王啊?”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就记得当时的黑红头头是数年前黑红老头认回来的私生子,亲娘也只是个普通人。 黑红头头有什么特殊的,就能被看中成为神明?还是只要最后赢了的人就是神明?那凭什么把他轰出战局???世界意志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不……现在的问题是,就算真有办法回去,他该怎么说服一个敌国的王,帮自己回去? 周泊压下满腔的怨念,勉强说:“失敬失敬。” 神明:“……” 周泊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实在太低落,于是又开始瞎扯:“不,我对玄丹王其实也满怀敬慕。刚刚的黑红……什么的,只是爱称。毕竟……” 他整理好了心情,语气又回到了惯常的温和:“毕竟玄丹王不似王子澄那般残害忠良……” “王子澄?”神明突然打断了周泊的话。 周泊心里一惊,也发现了自己称呼上的问题。 王子澄当青鴍王当了快十年,他最多称呼“澄王”,怎么都不该突然提十年前的称呼。 看来还是不该放任自己的剑被毁……意核不稳定,太容易出差错了…… 就在此时,神明提了一个周泊未曾料到的问题:“那你听说过,王姬清吗?” 周泊脑子一空。 然后闪过的,是岸边摇荡的海浪、海藻般的长发和飘渺的歌声。 脑中翛翛的歌声徘徊不绝,一声追随一声,混在海浪和暴雨里,伴随着血的腥气。 ……头痛。到处都在痛。 他掐了掐掌心,无暇掩饰声音里的颤抖:“步将军的恋人,闲聊时他经常提及。” 意核里风暴的呼啸声越来越响。 躲不开。 ……要被吞噬了。 神明还想再问,却见周泊身上的意骤然暴。乱起来。 同一时刻,周泊全身都出现了细碎而密集的伤口。鲜血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从伤口中渗出。 -- 第9页 神明顿了顿。 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第9章 “去天牢?” “对,”少年站在阶下,仰头看着高椅上的王,“我想去天牢,了解一下那里的人。” 空荡荡的朝堂中,只有他们两人。 王的声音不辨喜怒:“为什么?” “因为我很好奇啊。”少年完全不避王的视线,兴冲冲地说:“能被关进天牢的,都很不一般吧?我想知道那些异于常人的人都是什么样的!” 王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沉默地盯着少年。 殿堂里的空气因王的意而渐渐凝固,重重地压在人的神经上。 若是寻常臣子,此时感受到了这种压迫力,一定已经跪下求饶了。但少年并没有丝毫的害怕,只是显得有点失落:“不行吗……?” “阿湛,你过来。”王站起身,说道。 少年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王面前:“怎么啦?” “坐上王座。”王说。 “可是……”少年有些犹豫。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于是少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坐了上去。 他早就想坐坐看了! 从王座上往下看的一瞬间,少年仿佛听到了上朝的钟声。空旷的朝堂里仿佛挤满了人,文武百官在下面激烈地争吵着。他在高高的王座上,殿堂全貌映入眼帘,所有人的表情都清晰可见,没有隐藏的余地。 王往后退了两步,下了两层台阶。 少年的视线随着王的动作往下。 他在俯视王。 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过王。 原本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王……此刻,简直就像是普通人。 ……有点不太习惯。 “如果我说,这个位置终将是你的,你会怎么想?”王问。 “……很开心?”少年观察着王的表情。 “大错特错!”王骤然怒道。 少年被吓了一跳。 “坐上王位从来不是终点!没什么好为此高兴的!”王的声音回荡在殿堂里,“你要知道,坐上去的那一瞬间,你就背负起了这个国家!你将决定的是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命运!只要这个国家里还有一个人遭受不应得的不幸,那都是你的责任!告诉我,你现在还开心得起来吗!” 少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王座非常的冰凉坚硬,仿佛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周围的热量。 他不太舒服地偏了偏头。 正在此刻,一个女孩闯了进来。 “殿下!殿下!哎哟……”一个老人气喘吁吁地跟在女孩身后跑了进来,见到王立刻跪到地上,“咱罪该万死……清殿下跑得太快了,咱拦不住啊……” 虽然这么说,他声音里也没太紧张的样子。 “又不是上朝时间,就我哥和我爹在里面,凭什么拦着我进来嘛!”女孩一口气冲到王面前。 王果然也没有要降罪的意思,反而顺势就把女孩抱了起来。 少年偷偷松了口气。 女孩亲了王的脸颊一口:“爹!我跟你说,澄哥竟然会拿草叶编东西!他偷偷编了好多玩意儿,终于给我发现了!爹快跟我去看!超可爱的!” “好好好,这就去。”王一扫怒颜,笑道。 “嗯?哥你胆子这么大?坐在那干嘛?不怕惹爹不高兴吗?”女孩又看向少年。 “爹让我坐上去的嘛……”少年跳下了王座,“你不知道,爹刚才超可怕的……” “什么?”女孩问,“爹怎么你了?” 王瞪了少年一眼。 “澄哥都编了些什么?我也要去看!”少年转移话题。 “一起去一起去!”女孩立刻就抛下了之前的问题。 王抱着女孩,笑呵呵道:“好,一起去。” 动身之前,他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少年道:“天牢的事,随便你。只是有一句话你得记住:察言观色是臣子的事,是臣子要想尽办法让王满意,而不是让王去体谅臣子的难处。天牢里三教九流都狡猾得很,你可别被谁说动了找我求情。”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少年跑过来,“爹最好了!” “不用找爹,找我就行了,我来唱首安魂曲。”女孩笑嘻嘻道,“能听到我唱的歌,想必那人上断头台也无憾了!” “胡闹。”王点了点女孩的鼻尖,“你是我的女儿,能随便唱歌给别人听吗?” “哎呀我就说说嘛。”女孩搂住王的脖颈,“我什么时候给别人唱过歌了,不向来只唱给您听的吗?” “是啊,我都只能沾爹的光蹭着听听。”少年哀怨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不让爹专享这个特权嘛。” 于是凄凉的歌声从远处响起,眨眼间已近在耳边。 少年愣了愣。 王和女孩的面容和声音都如水一般扭曲了,显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仿佛相隔了万里,仿佛相隔了千年。 歌声洪水一般淹没了殿堂。 周泊顿时惊醒了。 他一时还沉浸在梦里出不来。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空落落的,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意核的动荡被压制了。 “醒了?”神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周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意核。 防御没有遭到受损的痕迹。神明只是纯粹地在镇静他的意念。 -- 第10页 “是我的诚心终于得到认可了吗?”周泊语气愉快,“亲爱的神明竟然愿意这样帮我。多亏了你的福,我做了个不算差的梦。” 还没等神明说什么,他又说:“对了,你之前是不是问我知不知道王姬清?尽管问,虽然我知道得不多,但我一定知无不尽。我知道她唱歌很好听来着。你想问她什么事?” 哪怕机会渺茫,他也要倾尽全力回去。那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再逃避。 就算是神明,也必然有弱点,只要想办法接近…… “她的歌确实不错。”神明说。 周泊满腹的话生生地刹住了。 ……神明听过阿清的歌?怎么可能?除了爹娘和他自己,怎么还会有别人听过阿清唱歌?就连步武都没听过……不对,还可能有一个人…… “你听过?我可没那福气……”他强作自然,“好像她不太在人前唱歌的,你不是黑、玄丹的吗?” 神明显然是不会回答周泊的问题的。 但周泊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得到回答。 他克制不住地心慌。 太危险了……会被察觉到的……不行! 他冒着被怀疑的危险,猛地撕毁了神明用来镇静他意核的意。 巨大的疼痛随着意核的激荡席卷而来。毁灭性的风暴再度呼啸。 周泊的呼吸窒了一瞬。 但他很快恢复了自然,笑道:“承蒙神明好心,但我还是不太习惯别的意在周围,没办法,真是活该受罪呀。” 神明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周泊:“你知道王子湛吗?” “好像有点耳熟……”周泊做出思索的样子,“王姬清的一个哥哥?步将军好像提到过……” 第10章 对周泊的回答,神明也没有显露出满意或不满意的意思。他问了周泊几句别的,问完就又赶周泊走了。 周泊用了自己毕生的演技,假意留恋,然后利利索索地走了。 他离开月宫时还有点后怕。 神明竟然还记得自己……不会是要找他寻仇吧?记仇记到现在也是够可以的……怪不得当年玄丹这么急着找青鴍麻烦……还好他没摘面具,虽然都过去十年了,应当是认不出来了,但万一呢…… 回到白塔阁楼的时候,周泊发现白衣人依然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聚焦到了周泊身上。 周泊还在整理心事,也没管这些沉默的注视。 于是阁楼里寂静了一会儿。 终于,为首的白衣人出声了:“您似乎……在月宫待得,要比其他珠使更久一点。” 话语里竟有几分尊敬。 不是呆了那么久,是晕了那么久。可能这就是碰瓷吧。 周泊心不在焉,敷衍地点了点头,突然心念一动,注意到了白衣人的语气。 ……像是觉得他受到了神明的礼遇? 看神明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关注人间……这岂不是他自由发挥的好机会?反正真实身份被发现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不如趁现在利用个彻底! 不过,还是要试探试探,确认一下…… 于是周泊道:“神明被我的心意打动,就容许我多留了会儿。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白衣人惶恐道:“不敢不敢。” 周泊见并没有神明的动静,声音又加了点柔软羞涩:“没想到,神明的身体,也是温暖的啊……” 神明肯定忍不了他这么胡说,如果还没反应,那笃定是不会有事了。 白衣人的目光随着周泊的话语变得更热烈了。 周泊点到即止,转而怅然起来:“只是神明高不可攀,尽管他邀我永驻月宫,可我希望变得更强一点,离他更近一点,还是决意来历练了。” 他适时拿出离开月宫前从地上顺走的一块碎玉,盯了那不成形状的玉一会儿,胡扯道:“神明宽容地应允了我的心愿。不仅如此,临别前,他还赠与我一片木叶,告诉我说,落叶归根,月宫是我永远的归地。” 玉看起来形状诡异,但叶子本就千奇百怪,说不定这就是什么神树特有的叶子呢,更何况,它上面有着和月华珠一样的气息。白衣人于是信以为真,一个个都跪下了,齐声道:“白塔定全力护神使周全。” 周泊心里乐得欢,却还连连说着:“不必不必,我本就是要来历练的,各位的心意我领了,还请不要阻止我受苦!” 紧接着,他又话音一转,温和道:“但我也明白,你们是为了向神明表示敬谢,我也不便多加妨碍……” 为首的白衣人立刻道:“神使如此体贴,我等感激不尽!” “这是什么,**现场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周泊转向声音来处。 怎么什么人都能闯进来,感觉白塔比他想象中更废物一点啊…… 栏杆上坐着的人无视了白衣人的怒视,拍了拍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锦绸,端着烟管跃下了栏杆。他全身皮肉无一处完好,看着分外瘆人。 那人用他那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上下扫了一遍周泊,吸了口烟,说:“我是光院蚌组联络处的,带你去入职。” 周泊:“……”什么玩意儿。 旁边的白衣人忍着气解释道:“这位是异世来客,如今担任光辉学院与异世交流理事会联络处负责人的职位,理事会安排的您前往光辉学院担任剑术辅导,本该今日入职,只是没想到您……受到了神明的恩宠……” -- 第11页 周泊受不了地打断了白衣人的话:“好的,明白了。” ……明明是自己暗示的,怎么别人说出来就感觉有点……那什么呢…… 联络处的负责人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笑,结果被烟呛到了,咳嗽了半天。 周泊:“……” 被嘲笑了。 负责人笑完也咳嗽完了,便把荡出来的肠子塞回了肚子里,继续道:“再不走,要错过欢迎仪式了。这可是融入同学们的好机会。” 周泊思索了片刻,反问:“我为什么要融入同学们?” 他轻轻道:“我想融入的,只有一位啊……” 满堂静默。 周泊面上坦然,暗地里指甲都陷入了掌心。 明明平常乱七八糟的话都随便说,但一代入天牢里的那家伙,就尴尬了起来…… 他不认识神明他不认识神明他不认识神明……他瞎说的瞎说的瞎说的…… 第11章 青鴍的天牢最深处关着一个怪物,常年隐匿于黑暗中而不知真实面目。狱卒大都不敢靠近,但每年都有死尸从那里被抛出。原因无他,那里也堆积着大量的金石玉器,引诱着贪财之人。据说,那怪物本长眠于地下,却被盗墓人吵醒,于是为祸一时,牺牲了数百精兵的性命才镇压下来。 当时的周泊年少轻狂,认为一切意识在他面前都会露出痕迹,只要自己没感觉到恶意就是没危险,于是不顾狱卒的劝阻,自己一个人兴冲冲跑进了天牢最深处。 然后看到了那个被金色锁链缠身的、拥有着长长的翅膀和坚硬的鳞片的怪物。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怪物为了玩弄人而刻意设下的陷阱,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怪物要在身上绕这么多金灿灿的装饰品。毕竟,怎么可能会有人觉得,纯金这种硬度极低的东西能拿来捆人?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觉得怪物只能在锁链的范围内行动。 周泊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当年的自己简直冒进到了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程度,纯粹是运气好才莫名和怪物发展了友谊,还给人家起名叫“招财”。 不过周泊也记不太清招财本体长什么样了。他当时还是喜欢在跟人聊天的时候直视别人双眼的,招财本体太高,他仰着头太累了,所以招财之后和他一起玩的时候都是用的人形。 后来新王登基,他在混乱中出走,隐姓埋名远离京城。得到消息的时候只知道天牢已被王子澄清理了个干净,一切皆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没想到被他抛弃的招财竟然没死,还变成了神明。 周泊现在还有种错乱感。 被负责人领进光辉学院的迎宾大厅的时候,周泊还在回想自己当年在天牢里跟招财的来往。……好像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反而是招财送了他不少东西。毕竟招财可是可以自己造金银玉石创造财富的,不然他爹也不可能放任招财安安稳稳活这么久。 想想就觉得未来一片黑暗。头痛得更厉害了。 ……但也不用这么黑暗吧。 周泊默默地随着负责人停住了步伐。 宽敞的大厅内只有零星的暗红色灯光,人影全隐没在昏暗中。喁喁的私语使得气氛暧昧不明。 为什么迎宾大厅搞得跟天牢一样? 负责人拍了拍手。 大厅的灯光在一瞬间全灭了,唯有一束黯淡的光在负责人头顶亮起。 私语声并没有随之停止。 负责人自顾自说道:“迎宾晚会的最后一项活动现在开始。让我们欢迎新来的辅导老师们。” 他并没期待有什么回应,直接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纸,平铺直叙地读起来:“第一位,心理辅导。请介绍一下自己。” 有不少人低低地笑了几声。 心理辅导……是什么东西。 周泊从那笑声中听出满满的恶意。 负责人的话音刚落,一束光突然打在大厅里一个人的身上。 那光强烈得让人不禁眯起眼,使得被光罩住的人的仓惶无所遁形。 那是一个少年,年纪似乎不大,很紧张地僵直着身子,用发着抖的声音说:“同、同学们好……很高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刀扎进了少年的胸腔。 少年不可置信地低头。 一片哄笑。 周泊轻轻皱了皱眉。 周围的恶意太多,他现在的意核又不太稳定,一时分辨不出攻击的来源。 “废话不用那么多,直接辅导不就行了。”一个男子走到少年面前,拔出了那把刀。 少年踉跄地跌在了地上,惨叫声此时才迸了出来。 男子蹲下来,一只手压住了少年的肩,另一只手拿着刀慢条斯理地剖着少年的胸腔,剜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 随后,他提着少年的领子把人拖走了。 周泊手中竹剑已现。 一缕烟却环住了他的手腕。 周泊偏了偏头,看向负责人。 “助兴节目而已,都是自愿的。”负责人的话语轻而沙哑,“急什么,还没轮到你呢。” 此时,乐声响起。 一名女子蒙着面纱坐在一个角落里,垂首抱着琴,用指甲轻轻扣拨着琴弦。琴的声音清亮,女子的动作却是柔媚而缠绵的,细白的手腕上栗子大小的铃铛轻轻晃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 第12页 空气中漂浮着嘉树松香混着冰梅的味道,掩盖了散逸的血腥气,和更多混乱的气息。 周泊顿了顿,收了剑。 “光辉学院”啊…… 第12章 接下来又是一些“心理辅导”。有哭泣着求饶的,也有立刻就找到了靠山的,看着不像是迎宾,倒像是拍卖玩物。 周泊倒是更关注那个时不时就在弹一会儿琴的女子。 女子发了烧一般,全身都泛着红与热,却仍勉力弹拨着。 ……简直像是什么惩罚。 “下一位,医药辅导。”负责人终于念出了别的职位。 被灯光照亮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语气平静:“苗奇英。初次见面,希望好好相处。” 说着,他抬手捉住了脑后无声靠近的一只黑瓜子般的毒虫,猛地掷回了几个学生那里,引起一片惊叫。 他的动作虽凶狠,面上却仍古井无波:“下次就塞到你嘴里了,小朋友。” 周泊于是知道,终于到正题了。 果然,接下来自我介绍的人,尽管也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挑衅和调戏,却都处理得很轻松。也能看出,学生的试探也大致有一个界限,并不会太出格。 可以说,这个迎宾晚会只是为了向新来的人传达一个信息:这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负责人依然慢条斯理地念着,职位各不相同,却一直没念到周泊。 尽管如此,也有不少人都在试探地往周泊这里看。 ……茶晶的影响力还是大啊。 周泊默默想。 “今天的同学们,真是热情啊。”在继续下一个人之前,负责人闲聊一般地说了一句。 “最后一位,相信大家都认识了,”他收起了纸,往周泊这边看了看,“剑术辅导。” 同一时间,周泊头上亮起了刺眼的金色灯光。 叽叽喳喳的声音顷刻间消停。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没人出言不逊,更没人妄图攻击。 周泊一时没有说话。 ……给的礼遇,规格太高了。 他已经能感受到之前几个辅导或不满或怀疑的目光了。 光辉学院在外是名声赫赫的贵族学院,不是高门大户之后,绝无可能作为正式学生或老师进来,只能当试读生或辅导。这里从不缺乏一步登天的机缘,因此尽管内部的黑暗不是秘密,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同时,哪怕再行事放纵,这里的学生对形势也有基本的判断。茶家幺女的救命恩人,明面上,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得罪的。 所以,这静默的态度,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打压。他们想用这种夸张的差别对待,来引起别的辅导对周泊的反感,以此为基础排挤周泊,浇灭周泊仗着茶家势力可能有的气焰,再试图收为己用。 毕竟,对他们而言,只要身上没留着贵族的血液,就是为人驱使的奴仆,不让这些奴仆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留着也是个祸患。 反感已经造成,没有挽救的办法。这是无法破解的局。 不过周泊无所谓。 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 正当氛围逐渐陷入僵持的时候,一个破碎的琴音打破了沉默。 抱着琴的女子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发辫散下来,乱乱地铺在了地上,显得格外狼狈。 她低下头,浑身都因恐惧而颤抖。 周泊俯视着那个女子。 ……还有第二招啊。 他扫视了一圈那帮神情各异的学生,语气温和:“我需要一个人。” 没人应声。 周泊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有一个少年站起了身,跑到那女子面前,问她:“怎么啦?” 女子的声音细细的:“没、没事……” 少年身边的护卫已经蹲下来扶起了女子。 “去医疗室吧,好好休息。”少年拍了拍女子的肩。 说完,他便不顾周围学生的瞪视,向周泊行了个礼:“茶家恩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热心帮助他人的孩子总是受人喜爱的。”周泊轻笑道,“你叫什么?” “我叫应远。”少年期待地看着周泊,“你救下茶大小姐的那一幕真是太帅了!我也想像你一样见义勇为!” 年轻的学生们忽略了,贵族内部也并非团结一致。没人想得罪周泊,更有人想拉拢周泊。 所谓的打压,只要不齐心,那就必然失败。 这是身为一名小贵族的、应远的赌注,赌周泊能为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你会的。” 这个赌注,周泊收下了。 第13章 “最后提醒一句,在光辉学院里,禁止身体上的永久伤害。”负责人在最后按部就班地说着和往年一样的结束语,不出意料地迎来了一片笑声。 负责人对此也没说什么,只是从烟管里掏了点未燃烬的烟草,放到嘴里嚼了嚼,然后“呸”地一声吐到了地上。 人流开始散去时,负责人对周泊说:“你住的地方在茱萸区三号楼。” ……这什么破名字……又是故意的? 周泊有点想找人练剑。 旁边的应远立刻道:“我领周辅导去吧。” 负责人眯了眯眼睛:“随你。” 应远自己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回过头发现周泊没动。 他尴尬地收住了脚步,意识到自己擅自行动有点失礼,补救道:“周辅导有想去的地方吗?学院里的路我都挺熟的。” -- 第13页 “随便走走吧。”周泊说。 于是应远跟着周泊走出了迎宾大厅。周泊一言不发地挑了条路,散起步来。 晚风带来微微的凉意。 周泊的步伐不紧不慢,时而驻足看看天空。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应远想随便找个话题聊聊,但周泊似乎自带让人闭嘴的气场,在大厅里人多似乎不明显,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就完全地被这气场压制住了,张了几次口,到底没说出话来。 像是终于感受到了应远的不安,周泊开口问他:“辅导平常都做些什么?” 应远暗地里松了口气。 “主要就是接受学生的预约,帮助学生进行相关的练习,偶尔也会接到学生家长的委托。学院规定每周辅导时间不少于三十小时,别的就没什么了。”他说,“心理辅导相对特殊,辅导内容比较……你懂的。” “反正都是一帮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平民,妄图勾引到谁一步登天,被人玩死了也活该。”应远耸了耸肩。 “对了!接受预约的时候可以先考虑我吗?”他直率地问,“你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嘛。” 周泊脸上挂着微笑,给下了不轻不重的诺言:“自然。我一向对喜欢的人偏心。”说着,他揉了揉应远的头发。 周泊的动作太温柔,应远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他都这么大了,还被人摸头…… 周泊想,看来是个可以用的人。 尽管应远的言行中透露出了贵族的高高在上、对平民的不屑一顾,但周泊不在乎这个。 贪财者求取金银珠宝,正直者追求问心无愧。对于王来说,没有人真正超尘拔俗,所有人都是追逐利益的鹰犬。王不偏爱正直者,也不刻意打压贪财者。王只需让人尽其才,彼此制衡。 周泊虽然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最终也没当上王,他父亲的教诲到底还是融在了骨血里,难以忘却。 应远以为自己参加的赌局仅仅是贵族间的博弈,却没发现,他的行动已颠覆了贵族和周泊之间的地位差异。上对下的“释放善意”和下对上的“讨好”,也许差得仅仅只是一个表情,却可能完全改变未来的走向。 周泊自然是不会提醒应远的。站了队,上了他的船,现在想跳也来不及了。 应远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那马蹄声很快地由远及近,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骑着一匹赤红的马。她尖尖的下巴高傲地抬着,眼角眉梢都是骄横。 “哦——看来那些胆小鬼并没有好好招待我们的辅导啊。”女子上下打量了周泊一番,如此说。 “公主大人,”她身侧的人道,“需要……” “不需要。”女子说。 她直视着周泊:“知道为什么我把你安排到茱萸区吗?” 周泊:“因为爱我吗?” 女子:“……” “不是吗?”周泊有些失望。 “……要说爱你,也没错。”女子哼笑了一声,“毕竟,这天下的人,我谁不爱呢?” “有意思。”周泊赞许地点点头。 女子:“……”这发展跟她预料得好像不太一样。 本就是偶然碰见,她也没别的话可聊,就说了句“再会”,驾马离开了。 周泊刚想到的一句“在再会前我会一直想着你的”还未出口,人就已经走远了。 可惜了,他还觉得这句话不错呢,没说出来真是太可惜了。 周泊在心里感叹了一番,问应远:“刚刚那位是……?” 应远表情不太好地回答:“我们学院的‘公主大人’,被一群不知所谓的人追捧,搞得自己真像是学院女王了。” 他嘲谑道:“她还自比清姬呢,真以为自己能祸乱朝纲,哄得所有人都五迷三道的?现在可没国家的说法了,再没年轻天真的执掌大权这种好事,那些大贵族的首领都是老滑头,狡诈得很,怎么可能着女人的道。” “……清姬?” “对啊,清姬。哦,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世界的历史吧。”应远说,“清姬就是古代一个臭名昭著的女人,青鴍的公主。传说所有见过她的人都爱上了她。她和自己哥哥澄王搞不伦,还诱骗征战在外的将军回京送死,最终引来神怒,被海啸吞了。据说她死的那天,大海咆哮得整个青鴍都能听到,直到她被蚕食殆尽,海怒方息。” 应远并没发现,随着他的话语,周泊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 “不过也有种说法,”应远兴致勃勃道,“说是海神也爱上了她,所以想独享她。我个人比较相信这个。充满了罪恶的女人,最终死于自己的美丽,你不觉得这样的结局才比较合适吗?” 周泊闭了闭眼。 为免应远起疑,他勉强挤出一句话:“……是吗。” 第14章 周泊紧绷着脸,默默查着终端。 他之前只大概看了下这两千年间的历史。他妹的事相对于浩瀚的历史而言不过最多也就算件奇闻异事,在正史留下的痕迹极少,只有一句“王姬清托书说武归”。他完全不知道,阿清在两千年后的现在,在别人眼里竟然是这么个形象…… 野史提到他妹的也极少,也就写了她在海边游玩时不幸遇到海啸被淹死。让她出名的是几百年前一个文人写的一本《清姬艳史》,里面满是莫须有的添油加醋。然而它的文字活色生香,情节曲折凄婉,有人看得心潮澎湃,有人看得潸然泪下,可谓是十分符合大众口味,于是就这么流传了下来。王姬清的形象也就因为这本书而固定了。 -- 第14页 如今对阿清的评价褒贬不一,但不过也就是她到底是“爱与欲与美”还是“罪与欲与美”的化身这种争执罢了。 周泊印象中的阿清只是个无忧无虑的提着花裙子到处蹦跶的小姑娘,实在难以把那形象和如今人们认为的“妖孽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更何况…… 周泊心里突突地疼。 他连阿清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都不知道她到底长成了什么样…… 他满目都是血染得一片猩红的海水。 那封信,是王子澄逼阿清写的。尽管如此,阿清还是在信里藏了密文,劝阻步武,让他不要回京。 当时玄丹几次进攻对没对青鴍造成多大损伤,边境还算安宁。步武认为他常年在外,手握军权,王子澄不安也是正常的,又确实思念阿清,就决定回京。他相信有周泊在,就算他暂时离开,边境也不至于有多少危险。 但步武没想到,有危险的是他自己。他回京的那天,就被以“欺君罔上”的罪名带入了天牢。同日,一个官员携着王子澄的密诏来到边城宣布接管军队。 周泊考虑过步武可能会遭到诬陷,却从来没想到过,他竟然会收到步武在天牢毒发身亡的噩耗。 那一天,他才清醒地认识到,王子澄已经不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澄哥了。 待眼前的猩红褪去后,周泊对着应远说:“带我去住所吧。” 应远“哦”了一声,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苦起了一张脸:“没想到还真是她安排的,我就想您怎么会在茱萸区……” “茱萸区……”他苦恼地说,“通常是心理辅导住的地方……” 如果说周泊一开始还没把应远的未竟之意往深处想的话,到了茱萸区,他立刻就明白了。 夜色深沉,但茱萸区却到处点缀着暖色的光,相隔不近的一栋栋小房子里大都是类似的喧嚣。 有人兴高采烈地吵嚷着,有人哀戚恳切地求饶着。 一切都在半明半暗中,在混乱、焦灼和情热中。无数不可言说的欲念在黑暗中滋生、壮大、耀武扬威地四处伸展。 周泊在面具后垂下眼睑。 这就是……被“神明”守护着的世界? 一个胡乱涂抹着他人形象的世界。一个歧视分明的世界。一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世界。 就算是王子澄治下的青鴍,也绝不会出现这么荒唐的场面。 第15章 三号楼是个普普通通的二层木屋,涂着深红色的防火漆。木屋外边绕着一道游廊,游廊上悬挂着墨绿色的藤植,木地板的缝隙间藏着青苔。门口立着两盏闪烁不定的灯。 里面的人意外的多。 “又见面了!”表时一笑嘻嘻地对进门来的周泊挥手。 木屋的一层是一个宽敞的客厅,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周围四散着各不相同的椅子和沙发。表时一旁边有个男人正在泡茶,不远处有一个白衣人拘谨又端庄地坐着。 周泊掩饰了自己不太好的心情,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惯常的温雅和轻巧:“你怎么来了,舍不得我?我在迎新会上好像没看见你呀。” “我不算这个学院的人,”表时一挠挠头,笑道,“我受伊家邀请来给他们大小姐伊云陪读来的。她叫我来跟你当室友来着。” “对了,他是十七。”表时一拍拍旁边男人的肩膀,“我最新力作,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男人穿的似乎是什么制服,深青色的呢绒面料配着金色的纹饰。他面色沉静,看着仪表堂堂,乌黑的眼珠中却毫无人类的感情。 他对着周泊点了点头,动作间是清冷的薄荷味。 “那边那个是找你的。”表时一又指指白衣人,“白塔来的。” 白衣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低着头对周泊说:“神使大人,我是白塔派来跟随您的,我会替您向白塔转达您的任何需要,白塔会竭尽所能满足您的愿望。” 跟着周泊进来的应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扑哧”了一声。 “我们学院还有白塔的人?不会吧?白塔不是只收将身心都奉献给神明的人的吗?”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那白衣人,“……倒确实是一股穷酸味。” 白衣人颤抖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我弟弟是白塔的见习生,白塔通过他联系的我。” “我已经通过终端向您发送了好友请求,您随时可以联系我。”他在应远的目光下,头越埋越低,“我先走了……” 说着,他点了几下终端,给自己换上了一身黑衣,急匆匆地就要走。 “留下休息吧,晚上危险。窗开着,外面有人看见你的白衣了。”周泊说,“你叫什么?” “唐、唐文兴。”那人感激地看了周泊一眼,又迅速垂下眼。 “文兴。”周泊念了一遍。 唐文兴不习惯别人这么叫他,下意识抖了抖,不好意思的样子。 “诶,那我就不危险了吗?”应远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泊。 周泊耸耸肩:“楼上三间房,你们自己分吧。” 他选了个最软的沙发,把自己陷了进去。转眼呼吸平稳下来,像是已沉入梦乡。 “谢谢周辅导!”应远高兴道,然后对剩余的人说:“我们上楼选?” “门上挂着牌子的是我的。其他两个你们随意。”表时一摆摆手。 -- 第15页 唐文兴小声道:“我都行,你……” “上楼。”应远对唐文兴笑道。 唐文兴止住了声,诺诺地跟着应远上了楼。 上了楼,应远走在前面,漫不经心地问:“你向白塔效忠?” 唐文兴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信神。” “哦?”应远停下来,转过身,颇感兴趣道,“你们贱民不都是神明的忠实信徒吗?” “亲眼所见这里的种种,”唐文兴依然低着头,平静的话语中夹杂着苦涩,“谁能相信神明的存在呢?即便神明真的存在……能容许这一切的神明,不信也罢。” “难得见到一个清醒的,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应远嗤笑了一声,“那你应该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吧?” “……是的。”唐文兴说,“我向您效忠。” 第16章 光辉学院的管理很宽松,但还是有不少规章的。穿着就是很重要的一点,学生、老师、辅导、试读生的服装形式都泾渭分明,使人一眼就能辨认出。伪装其他身份的人通常很快就会被发现,因为气质上的差异实在太大。 大清早,就有人送来了辅导的衣服。上身是褶边衬衫,下身是黑色长裤。剪裁得漂亮雅致,也不太妨碍活动,甚至还浸了雪松香。 看见换了衣服的周泊,应远的双眼明显地亮了一下:“简直就像是世家公子……难以想象,周辅导竟然是平民出身。” 周泊“嗯?”了一声。 “青鴍的军师,周泊。”应远笑嘻嘻说,“刚有人给我的调查报告。虽然记载模糊,但特征已经够明显了。既然有异世来客这种跨越空间的存在,那么时间的跨越也不算离奇吧?” 周泊不置可否。 他初到这时一心想着回去,就没费心思掩饰过。再说本来就是难以隐瞒的事,被发现了也正常。 早上是辅导应远的时间。 周泊让十七和应远对了两招,惊奇地发现应远的剑招灵活而精巧,远比他所用的要高效。 ……也对,两千年过去了,什么招式不是在岁月中洗刷凝练出来的。更何况,他本身也不擅长近身搏斗。 他以前和王子澄练剑时,都是要王子澄放水才能勉强对个十几招。每次看他狼狈地跌到地上时,阿清都笑得特别开心。不过后来他开始修习意后,王子澄就很难碰得到他了。 他仿佛天生就能识破人心。在修习意后,只要他有意去探,绝大多数人的心思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他的面前。 不过还是阿清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血脉。她的歌声可以影响万物,哪怕是爹那样个性强硬的人也会受到感染。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他能放心地独自离开京城,留阿清和母亲让王子澄照顾。……不过后来发现自己此举的愚蠢,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泊又让应远自己演练了一遍剑招,心里愈加确定,在剑术上,他根本没什么好教的。就算是以精湛的战斗技巧闻名的步武来,也只能自愧弗如。 这些学生真正的问题,在于薄弱的意。按理说,这个学院也算是群英荟萃的地方,按照两千年前的比例,怎么说也得有几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拥有足以震慑常人的意。但目前为止,他一个都没感知到。 更何况,应远竟然也是靠终端才能凝成自己的“本命剑”的。他都不知道应远怎么好意思把它叫做“本命剑”,终端没了命就没了呗? 以意凝物的本事,虽然在他那个时候也算罕见,但还不至于像在这里一样被传成神话般的能力。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恐怕除了招财,也没人知道了。 周泊正这么想着,就突然察觉到了一股水一般的意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座学院。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感知错了。 什么情况?神明下凡了? 不等他思考发生了什么,就被什么撞击在门上的声音转移了注意。 “砰”。 大门上沉闷的一声,让客厅里所有的人动作都停了下来。 刚睡醒正在吃早饭的表时一迷迷蒙蒙地看向十七,十七和应远对视了一下。 唐文兴早早地就走了,现在这里就他们几个人。 最终是十七去开的门。 门外,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迟缓地往前撞着。 十七侧过身让了让。 那人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他冲周泊扬起了一个奇异的微笑,然后脸色突变,冲着应远狂吠不已。 周泊皱了皱眉。 这人的意非常的浑浊,浑浊到几乎不成人的地步。 应远烦躁地拍了拍桌子:“谁家被养废的玩意儿跑到这撒野来了,还不处理掉?” 门外有人犹疑不定地说:“这是伊云小姐的送信犬……说是来请周辅导接受她的预约的。” 应远面色沉了沉。 周泊面朝着那个仿若狂犬的人,沉吟了片刻。 “她是思念我了吗?”他笑道,“是的话,我就去。” 第17章 伊云所住的,是一座城堡一般的独栋。 门口有人不人鬼不鬼的“看门犬”,见到陌生的人来了,就开始躁动。他们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咕噜声,仿若野兽。 据应远所说,这些都是被伊云注射了她所研究的“试妖剂”的试读生。伊云自称,这种药剂对于纯粹的人类是无害的,只有本就拥有妖怪基因的人才会被激发野性,从而被吞噬了理智。 -- 第16页 即使确实有一部分人被注射了这种药剂后安然无事,但应远也不太相信伊云的说法。一来,妖怪向来是远古的传说,至今没有确切的证据;二来,这比例也太大了点,少有所谓“纯粹的人类”。 表时一躲在十七后面,打量着那些匍匐在地的试读生,皱了皱鼻子,嘴里念叨着:“这算犯罪了吧……” 周泊目不斜视地踏了进去。 城堡的大厅宽阔而亮堂。地板皆是石砌,显得有些冰凉。最深处摆着一张高高的座椅。伊云就坐在那,半眯着眼俯视着周泊。她穿着勾边镶钻的深红色礼服裙,几乎快被宽大的裙摆淹没。 哪怕她极力摆出上位者慵懒不屑的姿态,动作间却总显得不够自然。 角落处,一个少年样的人手持着鹅毛笔,埋头书案写着什么。 应远也提到过,这是伊云的书记,负责记录她的言行,以供后世瞻仰。说到“瞻仰”二字时,他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厌恶。 “伊小姐好,我把周泊带来啦!”表时一这时倒是从十七身后蹿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跟伊云打了个招呼。 伊云无所谓地点点头,目光仍盯着周泊。 “你好呀。”周泊语气轻快,“学习剑术的话……你需要去换个轻便点的装束吗?” “我要先看看你的水平。”伊云探究地看着周泊。 她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了出来,拔出了腰侧配的剑,冲着周泊咧嘴笑。 未等周泊回话,他就欺身上前,重重地劈下剑来。 周泊甩手握住了自己的竹剑,一只脚往边上迈了一步。竹剑压住了男人的剑身,其锋芒便偏移了方向。 “你是两千年前的人?”伊云边看着底下的打斗,边问。 她冷淡的话语中掩饰不住地透露出了强烈的好奇。 “算是吧。”周泊躲过男人的又一次攻击,气定神闲地和伊云对着话。 男人没什么杀意,只是想击败他,他也就懒得认真打。 “你见过清姬吗?” “如果你说的是王姬清的话,很遗憾,没见过。我只听步将军提过。” “听说所有见过清姬的人都会爱上她,是真的吗?” “不知道呀。”周泊脚下一转,绕到男人身后,玩笑似地用竹剑轻轻点了点男人的手腕,激起了男人被轻视的愤怒。 “不过,我相信,你拥有不输于王姬清的美丽。见过你的人想必都会爱上你吧。”他笑道。 “谁允许你拿那种女人跟我比较!”伊云仿佛被刺痛了什么一般,“姓宋的那个混蛋还真能传谣啊,天天诋毁我!” 周泊顿了顿:“哦,那是我说错话了,抱歉呀。” 伊云犹气急:“那种费尽心机还一事无成的蠢货……” 周泊偏了偏头。 向周泊挥剑过来的男人骤然僵住了身子。他努力调动着自己的身体,却仿佛被割断了联系。 男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周泊。 “……不必怀有这么大的仇恨吧。”周泊闭了闭眼,按下了脑中意核的喧嚣,语气微沉,“你了解她什么呢?” “哈?”伊云仍在怒火中,并未意识到男人的异常,“你维护个婊。子干什么,她不是害死步武的罪魁祸首吗?” 话音未落,一把剑擦着她耳际,钉入了椅背里。 伊云瞬间失了声。 周围的灯像是被什么浇灭了一般,顷刻间便都暗了下来,任大厅陷入了一片黑沉。 空气极为沉闷,仿佛暴雨将至时那厚厚的乌云,铺天盖地地压在人的头上。 一切都寂然无声,只有周泊的脚步声。 伊云眼睁睁看着周泊走向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站起来。”周泊停在伊云面前,温和道。 伊云不由自主地撑着扶手站了起来,腿都在抖。 周泊微微躬下身,指尖划过伊云的脸庞。 他脸上的青鸟面具,近看花纹繁复精美,颜色鲜明,显得极为生动,仿佛振翅欲飞。 伊云腿一软,跪在了周泊面前。 “涉世未深的孩子,何必对与你无关的人评头论足呢。”周泊轻轻抬起伊云的下颔,叹息般道。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到身后一阵疾风,仓促间避了避,却仍被一柄剑自身后刺穿了胸口。 风暴和海浪的声音席卷而来,逐渐淹没了他的意识。 ……啊,失策。 倒下去的时候,周泊想着。 忘了这里还有个没有意的人。 伊云看了看借了男人的剑刺中周泊的十七,又看了看剑穿透处渗出的鲜血,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 即使周泊已倒在扶手边生死不知,那种深深的压迫却依然萦绕在周围。 “小姐您没事吧!”护卫们此时才惊醒过来般,簇拥到伊云身边。 “……”伊云甚至没力气斥责护卫的失职。 她背上冷汗涔涔,感觉自己吸进去的气都湿冷而充斥着寒意。 “十七你也太勇了吧。”表时一凑过来,拍了拍十七的肩膀。 他沉重地看着周泊:“完了,你不会真把他捅死了吧。” “还没死。”十七说。 “……你倒是果断。”伊云跌回座椅上。 她知道十七是听从了表时一的命令:“对他一点情谊不留?” -- 第17页 “为什么要留情谊?我们只是室友啊。”表时一莫名道,“况且,我不是你的陪读吗?肯定要保护你啊。……话说,为什么感觉这么冷?” 十七察觉了不对劲,立刻向表时一伸出手—— 时间便停在了这一刻。 水意弥漫。 第18章 “她的眼如萤, 她的发如藻, 她的鳞如贝。 她从陆上来, 她将归于海。” 半梦半醒间,周泊仿佛又听到了这首歌谣。 人类常常认为人鱼是海里的奇妙种族,拥有迷惑人心的歌声。 然而母亲所哼唱的歌谣,描述的却是另外一种关于“人鱼”的传说。 出于大部分都能凝出意核的得天独厚,人类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大部分其他种族的生物拥有了意核的第一件事默认的就是学会化成人形,而却很少有人类会去设法变成其他种族的样子。 那只“人鱼”便是最先试图变成其他生物的人。她厌烦了陆地,决定前往深海生活,就此定居,直到终老。 周泊最后一次见到阿清的时候,阿清就在唱这首歌。 严格说来,他并没有听到,也没有见到,因为雨太大,覆盖了一切。他只是感受到了阿清的意。 然后,阿清便跃下了海。 等周泊气喘吁吁地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缕红浮在海面上。银色的鱼时不时载着一丝血色扑腾出来。鱼尾飘曳,浪花乱溅。 阿清自杀了。 她用歌声引来海鱼分食,让自己的血与肉彻底地融于了海。 歌声消失后,大海呼啸不已,为她悲吟。 周泊躺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 清水一般的意把他从海水与雨水那潮湿粘腻的感触中剥离开来。 他愣了愣,回过神,发现身上剑穿透的地方已经被包扎好了,伤口处一丝感觉也没有,像是连疼痛都被剥离了。 “不道谢?”神明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谢谢。救命之恩我会牢记在心的。”周泊有气无力地说。 “你很容易因为王姬清失态。”神明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 “……是啊,毕竟是我最好的兄弟的爱人,反应总是比较大的。”周泊随口扯着。 “步武是你最好的兄弟?”这句话只在最后有一个几不可辨的上扬,显示它是一个问句。 “……”周泊沉默了会儿。 他知道不可能瞒下去了。这个世界上,能这么在乎阿清的只有四个人: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和恋人。 周泊伸出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看向神明。 神明拥有一头墨色长发,血红的眼睛被雪白的肤色衬托得尤其瘆人。他满面凉薄,神情冰冷。 月色当空。月光透过宽大的窗户,给神明晕染上一层银色的光边,却并不增添神圣之感,而只加剧了阴森。 “不,你才是最好的兄弟。”周泊扯出了一个笑,“多年不见,你似乎没什么变化。” 也难怪要人蒙着眼睛才能去月宫了,要真看到一直尊崇的神明是这个样子,谁不得幻灭? “你倒是变了很多,”神明语气平淡,“我从来没见过,你露出这样假惺惺的笑。” “对不起呀,让你失望了。”周泊维持着笑容,“那,叙旧完毕,各自散了?” “在你意核稳定下来之前,你不能走。”神明宣布道。 “……没必要吧?”周泊无奈道。 他盘算着自己挣脱掉神明的意后该去哪里休养。得罪了伊云,肯定会有点麻烦……安全的地方不好找啊。 神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索:“不然的话,我就让你的谎言成真。” “啊?” “白塔说的话,忘了?”神明的表情依然不变,“你会伤上加伤的。” 周泊懵了懵。 ……啊——??? 第19章 周泊下意识撑着坐了起来,看向神明的眼睛。 神明那句话,像是威胁,又像只是陈述……甚至可能是个冷笑话,毕竟两千年了,性子大变也是正常。 不过,神明的眼神仍是周泊熟悉的眼神。 沉静的、观察的眼神。 对视了一会儿,周泊默默偏移了视线,盯着丝绸被子上圆圆的花纹。 “这所学院里发生的事,”他刻意忽略了之前的话题,决定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你都知道吗?” “你把我丢在天牢了。”神明说。 神明的话瞬间搅乱了周泊的思绪。 “……嗯。”他无法辩解。 “告别也没有。” “……”周泊的目光顺着花纹的纹路慢慢移动着。 “我等了很久。” “……” “王子澄要杀我。” “……” “你没出现。” “……我错了。”周泊心虚道。 “我还带着宾白回去找你,没找到。” “……” ……那不叫举兵进犯吗…… “你早就认出我了,却装不认识。” “……我错了。” “还散布我睡了你的谣言。” 周泊逃避地捂住了耳朵。 “想赖账吗?”神明的意在周泊脑海里响起。 “我错了,我认帐。”周泊自暴自弃地抬头看向神明,“说吧,我怎么补偿?” -- 第18页 神明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 “但我说清楚,”周泊继续道,“补偿完后,你我就两清了。之后我可能会对你不太客气了。” 室内骤然昏暗了下来。 月亮藏在了云层后面。厚厚的云间只露出一点零零碎碎的星光。 厚重的阴影笼罩住了神明,唯有一双血红的眼亮得惊人。 尽管这副景象显得有些恐怖,周泊倒也没什么害怕的。因为神明的意还是很平稳,没有一丝波动。 “我灭了青鴍,你恨我?”神明问,“你要复国吗?” “……不。”周泊偏了偏头,“只是我觉得,有些事不该存在。你放任的东西,我看不惯。” “所以你讨厌我了?” “……没有。”周泊叹了口气。 明明之前还挺有架子的,为什么现在完全变成了那个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执着的招财?拜托你有点神明的冷傲好吗……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不客气?”神明的话里竟然隐约透露出几分委屈的意思,“你想做什么我又不会阻止你,想当神明我也可以让你当。”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泊被问得气急,一拍床,“问问问问问,哪有这么多问题呀!招财你怎么还是这么难搞!” 话音刚落,周泊立刻后悔了。 啧,他差点被招财这家伙带跑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子了,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他已经学会了沉稳和克制,不像招财这个千年不变的幼稚鬼…… “你就会对我凶。”神明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恐怕别人完全无法想象,神明以这样一副孤冷的表情,说出来的竟然都是这种话。 “……” 周泊深呼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温和道:“对不起啦。我不讨厌你,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喜欢我咯?” “……”周泊无奈,“你都是神明了,多的是人仰慕你。我喜欢还是讨厌,有什么重要的?” 神明静了静。 “两千年。”他说,“我认识的人,只有你了。” 第20章 听了神明的话,周泊默然片刻。 两千年。漫长到毫无真实感的岁月。 他所相识的人,要么已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要么被涂改得面目全非。他至今仍想回去,回到那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不想在这陌生的未来驻足。 招财,切切实实地经历了这两千年的招财,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周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神明坐在了床边,把周泊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地说:“你是我惟一能体会到的真实。” 周泊看向神明,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血红色的眼瞳总给人危险之感,但仍不掩神明的面容那摄人心魄的美,就跟他那覆满了光洁的鳞片的巨大原型一样,仿若天工雕刻,每一处都毫无瑕疵。 被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人不会受到吸引。 但是神明的意依然是微凉的平静,并没有什么暗示的意思,只是幼稚鬼的撒娇。 于是周泊用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安慰地摸了摸神明的头。 神明更贴近了周泊,额头轻触着他的额头,眼睫根根分明,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 随着神明的动作,周泊的手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头上沿着长发滑落,半搂住了他的脖颈。 ……太近了。 周泊有些透不过气。 被尘封在记忆里的画面跳跃了出来。 王子澄夺取王位前一天,周泊去探望因父亲受贿而被王降罪整个家族、遭受牵连被投入了天牢的宾白。其实这罪可重可轻,只是当时王身体抱恙,便仿佛要为下一任清理朝堂一般,对待势力深厚的家族可谓狠绝。 宾白事实上和王子澄更熟。只是周泊跟好友辛泽和步武一起玩的时候,宾白总来找辛泽,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 明眼人都知道宾白和辛泽皆对对方有意。宾白还天天炫耀似地念辛泽写给他的诗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品里面暗藏的关心与体贴,不懈地想让全天下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过辛泽倒是从未公布过宾白写给他的诗信,每次被问及时也只会默不作声地红脸。 周泊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直到去天牢看宾白的那一天。 身上戴着镣铐的宾白完全没有死期将至的恐慌,而是抓着周泊疯狂哀叹自己好久没见到辛泽了,只能靠看书和想象度日。 当时的周泊还以为宾白看的是辛泽写给他的书信,于是无知地问:“想象什么?想象辛泽因为关心你而焦虑吗?” 然后辛泽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递给了他一本书,还附带碎碎念:“念着阿泽身体不好,我都没敢做什么过分的事。啊……每天只能靠幻想度日,现在连人都碰不到了,我好惨哦呜呜呜。” 周泊翻了几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后猛地合上。 “你好可怕啊,”他从震惊中回过神,“你就天天想着折腾他?” “这怎么能叫折腾呢?大家都快乐的。”宾白义正言辞,“况且,让美人的脸因你染上情。欲的色彩,不觉得是件很诱人的事吗?” “……白崽,你可真是个崽子。”周泊终于知道,为什么辛泽一向把宾白的书信藏得很死。能在他面前都这么放纵,想也知道,宾白在书信里也必然不可能收敛。 -- 第19页 不过当时,周泊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感想,只是在宾白提到“美人”的时候想到了招财。虽然被起了个这样个朴实到可笑的名字,但招财确实很好看,人型好看,原型也好看,好看到惊心动魄的程度。只是他常年居于天牢深处,少有人得见罢了。 然而当天晚上,周泊就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到他和招财。 第二天,周泊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甚至在跟他爹问安后回去的路上遇到王子澄的时候,都没注意到王子澄的异样。 然后就是王崩殂,王子澄据遗诏即位。 即位后,王子澄暗中找了他,满脸冷酷地告知他:“离开京城,我这辈子不想听见你的名字,更不想看见你。” 王子澄的语调冰冷,仿佛完全不留情面。但周泊知道,王子澄本不该让他活下去,哪怕王子澄本人看不清其间的隐患,也有谋臣为他条分缕析。 但王子澄还是让他走了。 这是多年兄弟的情谊。 ……最后的情谊。 想到这里,本来颇有暧昧色彩的回忆已完全偏移。 周泊的意核又有了不稳定的迹象,被敏锐的神明察觉,迅速把他从回忆的漩涡里拉了出来,稳住了意核的动荡。 周泊被拉回了现实,看到专注地盯着他的神明,又想起了那个梦。其实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毕竟宾白给他的书他就翻了几页,也没仔细看,想联想也联想不出什么。……但他还是感觉很糟糕。 他感受着神明充满着安宁气息的意,心里完全被心虚和愧疚包围了。 招财这么用心地帮他。他还偷偷占招财的便宜。 ……都怪白崽。 第21章 周泊还在反思自己过分的幻想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应远的声音。 “不好……咦,怎么打不开……” 周泊一想就知道是神明干的。他借此把神明推开了一点:“有事呢。” 神明顺势把头抵在周泊肩上,安安静静地把自己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般,还顺便拾起之前被周泊摘下的面具,盖在他脸上。 周泊:“……” 就在这时,门开了。 应远看到里面的场景,惊讶地耸了耸眉。 周泊浑身是血地被校董会的召先生抱回来时,他已经大概想象过发展了。俗话说的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嘛。这可是贵族间最擅长的把戏,对付自以为一身傲骨的贱民最有效。 可他看到周泊慵懒自在地倚在床头靠背上,召先生反而避过了他的目光,依赖般地拥着周泊,一时倒不知道是谁许了谁了。 周泊:“……” 不,招财只是懒得理你。 应远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激动。毕竟,他本来就是想撞见什么,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开门进来的。 周泊没说话。 应远颈间一凉。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随手一摸,指尖便染上了血迹。 应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僵在了原地。 “当个乖孩子,记得敲门,好吗?”周泊温声道。 应远从没想过自己会直面死亡的威胁。毕竟周泊在白塔的时候,就算遇见满是杀意的弑神者,行动也十分克制保守,没什么攻击性的举动。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不礼貌了一点,竟然激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他想拔腿就跑,却使唤不动自己的身体,慌乱得要命,只好勉强笑了笑:“好、好的……” 周泊刚想说点什么,神明动了动。他轻轻地咬上了周泊的锁骨,牙齿还磨了磨。 “……”周泊被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看过宾白几张图的他完全没把这动作联系到暧昧上去,只是开始仔细回忆招财以前有没有吃人肉的习惯。 神明抬眼看他,眼瞳宛若红色的水晶一般剔透,看上去十分无辜。 ……别瞎闹。 周泊用力捏了捏神明的手。 “你找我是什么事?”周泊问应远。 “哦,那、那个。”应远磕磕巴巴地说,“伊云的试妖剂失控了。” 他语速很快,只想说完就溜:“接触过她养的怪物的一些人,突然狂性大发,像是也被注射了试妖剂一样,然后……身体也出现了一些变化,完全不像人了。现在整个光辉学院都很混乱,已经被封锁了。” 周泊想起来,之前那个“送信犬”的意一直在向外散逸着一种攻击性的波动,试图扰乱周围人的神智。那波动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他倒是忘了这个年代的人的意有多薄弱了…… “伊云呢?”他问。 “啊?”应远愣了愣,“应该躲在城堡里不敢出来了吧。不仅是试读生和辅导被影响了,甚至还有几个正儿八经的学生,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正常呢。估计多的是人要找她算账。你、您找她?她那全是狗,现在可是最危险的地方了……” “唔,”周泊说,“可是,攻破女孩子的心房最佳的时候,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呀。” 话音刚落,他又被神明咬了一口。 周泊:“……” 这有个装狗的,谁来管管。 应远离开后,周泊扯了扯扒拉在他身上的神明,没扯开。 -- 第20页 “我要出门。”他说。 神明目光冷了冷。 “伊云不可能是这个药剂的制作者,”周泊耐心地解释,“这件事不对劲。” 神明毫不动摇。 “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你上次消失前也是这么说的。” “……我这次肯定回来,”周泊举手保证,“陪你到你开心。” 神明盯着周泊看了一会儿,松手起身。 …… 伊云的城堡前空无一人。 周泊独自站在紧闭的城堡大门前。 一路上,他遇到了好几个不成人形的生物。不过那些生物似乎都对强大的意有着天生的恐惧,他一靠近就避退了。本来在城堡门口焦躁地来回嗅的几只恶犬也在发现他时仓惶地逃窜开,不多时就消失无踪。 城堡的大门默不吭声地伫立着,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 晨光微亮。 一只巨大的乌鸦自周泊身后飞掠而过,在城堡上空盘旋了一会儿,不满意地“嘎嘎”叫了两声,就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我不是来杀你的。”周泊说,“但再等一等的话,我可能就要改主意了。” 过了一会儿,大门沉默地打开了。 伊云站在门后,面色苍白:“你找我做什么?” 她身后几个人充满敌意地看着周泊,十分警惕的样子。 “救你啊。”周泊说。 他衣服上血色仍在,看着十分刺目。 “……为什么?”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周泊调笑道,“谁忍心让她受罪呢?” 伊云骤然感觉空气凉了下来。 “别乱说!”她立刻紧张起来。 周泊:“……?” 他有点受伤。 现在不时兴这么说了吗? “……不必多言,您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伊云咬牙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第22章 周泊本想把伊云带回去再细谈,但伊云害怕出去,只想留守自己的堡垒。他也没强求,就准备到时候让应远和她联系。 现在学院被封锁,内部的营业场所也都关停。学院里的人大都闭门在家,不敢外出。但存粮恐怕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封锁进行得十分彻底,连用终端和外界联系都不行,也没有足够有权威的人出来主持局面,仿佛要让这一学院的人自生自灭似的。 当务之急是确保剩下的人安全,减少损失。无论这事背后的人目的何在,他们一定都是想在学院里制造混乱,只要恢复秩序,那些人自然会再次出动。 然而周泊回去的时候,还没找到应远,就被神明死亡凝视了。 周泊:“……好吧,陪你。” 他被神明带回了房间。 “总不能再玩小时候的变东西游戏了吧?”周泊懒懒地坐在床尾,不是很想动,“如果你要玩的话,我也不介意,现在黄金好像还挺值钱的?不过我意核不稳,可能只能种两根竹子玩玩。” “没关系,你不用做什么。”神明摸了摸周泊的脸,把他轻轻地按在床上。 周泊顺从地倒在了床上,打了个哈欠:“我确实有点困了。来一起睡?”他拍了拍床。 “嗯。”神明俯身抱住了周泊,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周泊感觉有些不对劲。但神明的意还是很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于是随手理了理神明的长发,也搂住了他。 唔,是招财主动的,他蹭个豆腐不过分吧? “你在白塔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神明垂下了眼睛。 “哪句话?”周泊问。 他漫不经心地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有什么特别的。 “你的爱人,”神明在周泊耳边问,“是谁?” 周泊:“……” “我那是开玩……” 神明堵住了他的嘴。 周泊完全没有防备,愣在了那里。 神明浅尝辄止,顺着周泊的脖颈吻了下去。 他的手探进周泊的衣服,沿着腰摸索。 周泊伸手压住了神明的手:“招财?” 他依然被神明的意笼罩着。平稳、安宁的意,和神明的动作大相径庭。这感觉实在太错乱,让他一时陷入了迷茫。 “小孩子才会相信别人外露的意。”神明声音里似乎带着些笑意,“我以前就说过了。” 这句话一瞬间就把周泊带回了第一次见到招财的时候。招财问他怎么敢来,听到他的回答后,就这么冷淡地说。 “你骗我?你拿意骗我?”周泊的声音不禁提高了。 “嗯,因为你骗我了。”神明说,“所以我要报复回来。” “……谁教的你这种报复……”周泊骤然想起了宾白。 辛泽病故后转投玄丹、甚至领兵攻打青鴍的宾白。 “白崽??!” 神明不置可否。 ……白!崽!害!我! 周泊怒意还没起,就被神明的动作打散了。 衣物的摩擦声沙沙作响。 周泊用尽全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错了。我、别摸了!再摸……” “再摸就怎么了?”神明慢条斯理地问,“嗯?” “你把我当什么了?”周泊勉强不让别的声音从自己喉间发出,“和这学院里的那些试读生一样吗?因为你是神明?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所以放任……” -- 第21页 “……你是这么想的吗?”神明顿了顿,声音闷闷的,“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明明还在对他动手动脚,却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 周泊简直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错乱感逼疯了。 “宾白说,王都是冷酷无情、没心没肺的。不实实在在地拥有的话,你心里根本不会有我的位置。” “他出的主意可过分了,放到两千年后的今天也算新奇。不过我想了想,觉得你肯定会受不了。我很温柔了,是吧?” 周泊感觉一股麻意自脊骨蹿入大脑,他心跳得极快,不由得紧紧抓住了神明的手臂:“……别开玩笑了。” “只有你在开玩笑。” “我没……” “你的爱人是谁?” 周泊:“……” “好好好,是最漂亮的招财。最爱你了,行不行?”他有些崩溃地说,“你至少给我个心理准备吧?不能就这么……我很忙的,试妖剂的事我还没……” “青鴍王一生兢兢业业于政事,也没影响他有了你啊。”神明满意地看着周泊的眼角染了红,“况且,你不舒服吗?” “……” “不舒服的话,我会多练几次的。” 周泊挣扎了半天,终于累了。 他放弃道:“……轻点。” “嗯。” “弄痛我的话,我就跟你断绝关系。”周泊低低地说,“还会打你一顿。然后再也不理你了。” “嗯。” “还会砸了你的神殿和白塔,把那些歌颂你的书都烧了。” “……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吧。” “要不是我娘多事,谁当神还不一定……唔。我很脆弱的!” “嗯。我会适可而止的。” 第23章 周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神明圈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大型玩具。 “白崽的墓在哪,”周泊摸上神明的脸,掐了掐他的脸颊,“我要去掘了他的坟。” “早被掘了。”神明耳语道,“尸骨倒是还在青鴍博物馆里,标签写着‘无名氏’。” 周泊:“……” “去鞭尸?”神明目光幽深。 “……哪天烧了吧。”周泊叹了口气。 宾白生平最讨厌别人指指点点,要知道自己死后的身体还得被拿来观瞻,估计能气得再作两首诗。 “嗯。” “他不是后来当了你的臣民吗?他的墓被掘了你也不管?” “很多人都是我的臣民。”神明说,“还有他们的子孙,子孙的子孙,子孙的子孙的子孙。每年都在处理一样的事,一切都只是不停的重复,很无聊。” “对了,旧神呢?”周泊问,“他去哪了?” “世界的意志”本来一直都是似真似假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占卜、预言都突然一致地显示,世界意志就在青鴍某处,只要成功占有青鴍,就能拥有一切。 一瞬间,所有心怀野心的、心有执念的人,都来青鴍寻求世界意志的力量。那都是些钟灵毓秀的人物,甚至说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也不为过,个个都极难应付。 王子澄不善治下,被臣子隔绝了得知民间真实情况的来源,于是常常被骗得晕头转向,只能加倍恩宠几个臣子。平日里这做法也不算太坏,那些臣子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也不会把百姓逼得太狠,省得他们绝望之下起义,平白扰乱了秩序,多生事端。 但青鴍在这种境况下,必然不可能强盛得起来。士兵因军饷被克扣而饥一顿饱一顿,百姓也被苛捐杂税折腾得苦不堪言。 占卜一出,青鴍原本堪堪维持的安平和乐被骤然撕碎。如果说王子澄只是让青鴍的羽翼不那么色泽明亮光彩照人的话,这占卜就如狂风一般,把青鴍肆虐成了一只秃鸟。硝烟铺天盖地,再未平息过。 到最后,周泊也不知道世界意志为什么要这么做。 “消失了。”神明说,“他以败者和自己为祭,打通了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联系的通道。” “……这就是异世来客的由来?”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周泊一下子清醒了,“为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他本来想跟我解释的,但我没兴趣,就没听。” 周泊:“……” “算了,”他说,“那试妖剂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 “……你的意怎么说也能覆盖整个青鴍——现在这里叫什么来着,哦,月央——了吧,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啊。” “……两千年了你这点长进都没有?” 这看着是个神明,实际上只是个吉祥物?还是个看着一点都不吉祥的吉祥物。 “我练这个干什么?我又不在乎他们。” “你这什么都不管的态度,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多忠诚的信众?”周泊简直服了。 “跟我又没关系。” “跟你怎么会……”周泊话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贵族’?” “大概吧。” 想也是。平民信了神,于是相信今生的苦都是自己的罪,而不是别人的欺压,还指望着还清了罪就能永远平安喜乐了。如今人人意念都不强大,少有人能单纯地凭一己之力做到什么,金钱和权势就变成了决定一个人人生的最大因素,又加上赎罪这么一个骗人的把戏,于是平民愈贫,贵族愈富。 -- 第22页 一问三不知的,看来招财是指望不上了。 周泊默默心累。 第24章 第二天,周泊召集了应远和伊云,准备做个计划。 伊云是在她的护卫、还有表时一和十七的保护下,乘着夜色来的。 准确来说,表时一是个被保护的,并起不到保护人的作用。而且他可是下令让十七捅了周泊一剑,完全不想在周泊面前出现,本来根本不想来。但伊云强烈要求看着很厉害的十七护送,十七又有着守护表时一的本能,不可能离开他。 于是表时一只好也跟着来了。 客厅里一片黑漆漆的。烛光映照着几个人的脸。 伊云穿着黑衣裙,围着白色的围巾,看着肃穆而沉重。应远说她昨天被一个突然发狂的亲信袭击,至今心有余悸。连自己的堡垒也不再安全,她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了。 表时一默默窝在一个沙发里,当背景板。 周泊发现十七成长得飞快,意核变得越来越清晰稳固了,甚至有了隐藏的意识,还有余力把表时一的意也掩藏住,不让他的意念暴露出来。 “我已经安排人去把剩下神智看上去清楚的人组织起来,几个人一起住,随时保持至少两个人清醒。有唐文兴,那些试读生也算配合。”应远摇着扇子,悠然自在地躺在软椅里,“我把他们都聚集到竹羽来了,这样就算有一两只怪物过来,齐心对付的话,也不至于有太大危险。” 周泊:“竹羽?” “是的,这里改名了。怎么样,好听吧?”应远一副邀功的样子,“以后这里就是您的领地了。啊!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势力在冉冉升起,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啊!成为历史的感觉真好。” “……”周泊不予置评。 “剩下的试妖剂都在这里了。”伊云郁郁不乐地把一个半满的瓶子放在了桌上。 周泊在伊云紧张的视线下,打开瓶塞,闻了闻。 ……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随着人数的增加,那些怪物肯定会慢慢聚集过来的。”应远说,“到时候……如果我们不反击的话,恐怕很快就会坚持不住的。” “不能杀!”伊云立刻说,“你分得清哪些是我们同学吗!” “那怎么办?”应远摊摊手。 “就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然后在凄风苦雨中默默等死?还是把他们圈养了,让他们感染我们,大家一起疯?”应远夸张地作了个惊叹的表情,嘲讽伊云天真的言语,“君子有成人之美,美人就要成狗之美?哇,你还真是恐怖啊。” 伊云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控制住它们。”十七突然说,“我不会被它们影响。” 伊云眉头紧锁:“不行,你得留下来保护我……” “你在这里很安全。”十七说。 “就这么办吧。”周泊点点头,安抚地摸了摸伊云的头,“放心吧,好好睡一觉。你不愿意相信我吗?” 伊云怔了下,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放松了一些。 她木木地点点头。 被丢在二楼房间的神明用意向周泊传来了危险的讯号。 周泊:干嘛……不是,别用意向我瞎传奇怪的画面!别耍性子了!我聊正事呢!……行了行了对不起,我收敛点。下次注意。 神明:下次? 周泊:……没有下次。 他感觉到神明收回了泛滥的意,又补了个:大概。 神明:…… 神明并没再做什么。 他甚至还回了个“知道了”。 这回复反而让周泊觉得不妙。 他决定之后再哄哄。……聊完正事之后。 “所以,这个试妖剂是谁给你的?”周泊问伊云。 “……弑神者。”伊云回答。 “弑神者?”周泊十分感兴趣,“你跟他们有联系?” “交易罢了。”伊云烦躁地说,“他说帮我对付姓宋的,条件是要我试试这个药剂的效果。” “跟那群暴。乱犯交易???”应远连扇子都不摇了,他直起身,“你在开玩笑吗?他们可是要灭神啊!” “我又不信神,我怕什么。”伊云莫名其妙,“只有愚蠢的贱民才会信这种鬼东西。” “……”应远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年轻啊。” “可是,这么看来,”周泊沉思着说,“倒是你的风评受害啊。” “肯定是那姓宋的搞的鬼!”伊云旁边的护卫终于忍不住,暴躁地说:“搞了这么个计谋暗害我们小姐!” 周泊好奇地问:“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自称喜欢我们家小姐。哼,只是泽有情白无意。”护卫恨声道,“那姓宋的追求我家小姐不成,就想败坏她名声。” “……等等,”周泊不确定地问,“泽有情白无意……是什么俗语?” “这还是您那个年代的典故呢。”应远来劲了,“呼”地一下又把扇子展开,“说的是青鴍的辛泽和宾白。那辛泽啊,单相思宾白,可惜宾白半点没理他,跑到玄丹追求事业去了,于是辛泽郁郁而终。唉,惨啊!” 周泊:“……为什么是单相思?” “因为辛泽写了很多诗都是关于宾白的,但宾白从来没有一个字提到辛泽过。”应远摇摇头,“真是个悲催的故事。” -- 第23页 周泊:“……” 竟然传成了这样…… 他不禁也想说一句:唉,惨啊。 第25章 事情发展得还算顺利。 很多和怪物近距离接触的学生都被直接咬死了,因此怪物的整体数量并不多。聚集在竹羽的人在显露出了发狂迹象的时候也都被即时发现,好几天都没出什么差错。 恐慌情绪被渐渐平复,人们都安心地等待着外界的救援。 神明也安安分分地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周泊最近忙得要命。 他大致地安排了几个负责人,每个人管理一片区域的日常事项。 情绪平稳下来后,乱七八糟的事反而更多了。偷存粮的、拉帮结派的、互相陷害的,还有一些人学生又对试读生和心理辅导动起了心思,甚至威胁他们不顺从就把他们丢到外面喂怪物,被周泊撞见了依然不慌不忙,满脸漾着笑,邀请周泊一起。 周泊一瞬间想把他们丢到外面,但最终还是算了,只让他们道了歉,又罚他们干了些苦力活。风气使然,不是朝夕能改变的,管得太多只会遭到反噬。 负责人来做例行汇报的时候,抱了一束栀子花,笑嘻嘻地对周泊说:“这是一个心仪您的姑娘送您的,收下呗?” “谁?”周泊也笑。 “我呀。”负责人声音甜美,乌黑的长发从脸颊两侧垂下来。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面容姣好,还特地穿了显露身材的长裙。 “那可真是少有的让我高兴的消息了。”周泊接过花,摆弄着白色的花瓣,“谢谢呀。” 负责人顺势坐到周泊身侧,手绕上他的肩,眨眨眼:“那您……” “很多人都很适合这个位置。”周泊温柔道,“如果你不知道负责人该怎么做的话,以后就乖乖在床上等着我,别出门了,怎么样?” 他目送面色苍白的负责人离开,把花放到了一边。 ……唉,是有点无聊。 周泊有点理解招财的感受了。 处理完负责人的报备,周泊出了门。 十七在远离居住区的地方养着所有抓到的怪物。虽然一直通过终端联系着,但不亲眼看看,总归是不放心的。 见到十七的时候,十七正拿着营养补充剂,一个一个往怪物们嘴里灌。 怪物们身上都紧紧地缠着链条。 十七冲周泊点了点头。就这么顿一顿的功夫,下一个被喂的怪物立刻不满地叫起来。那是一只乌鸦,用力扑扇着翅膀,愤愤不平的样子。 周泊:……哟,有点眼熟。 他看着十七喂完了怪物,然后用终端取出了一本书。 “……还有饭后消遣?” “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都很重要。”十七翻到书签夹着那页,席地而坐。 怪物们都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十七,倒颇有其乐融融的样子。 “你念的什么?” “童话。”十七说,“十一说这个世界的童话和他所在世界的很像。” “《海的女儿》。”他按部就班地读了标题,然后平铺直叙地念起来。 这个童话讲的是一个小人鱼爱上了人间的王子,不惜忍受巨大痛苦,并且以声音为代价,变成了人形。然而王子却和另一个女子结了婚。人鱼想回到海里的话,就得杀了王子。她不忍心,便自己投入海里,化成泡沫。 周泊越听越不对劲。 他怎么……总觉得……这个故事……和他母亲的经历有微妙的类似? 这世界上唯一的人鱼早就死了。要说还能跟那只人鱼扯上点血缘关系的,那也只有娘的族群了。 况且,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被称为“海的女儿”的话,那就只能是娘了。她不仅受到海中各个种族的生物的喜爱,连珊瑚丛中的“世界意志”也对她宠爱有加,以至于她甚至能劝动从不在人前显露力量的世界意志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未来,远离纷争…… 她在一次贪玩搁浅时遇到了青鴍王,便喜欢上了他,后来就变成了人形去找他。但青鴍王已经结婚了。她于是哭着回到海里,倒是没有变成泡沫,只是安慰她的鱼累得口吐白沫,也没能让她展颜而笑。据说,当时海面上一片白花花的鱼肚皮,全是安慰失败生无可恋的鱼。 不知幸还是不幸,青鴍王的妻子难产而死,生的孩子勉强留得了一条命,名为“澄”。 听到这消息,娘立刻又去了陆上,最终成功嫁给了青鴍王。 可当她真正地懂得了“爱”的时候,她又烦恼起来。因为她知道,她的声音可以引导人心。那么,青鴍王爱她,到底是因为她希望他爱她,还是他真的爱她呢? 于是她便不再出声了。 说到底,海的女儿肯定是要什么有什么,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别的鱼不想奉上的。谁敢让她以歌喉为代价换取什么?只有她自己不愿出声罢了。 自己妹妹变成了奇怪的传说,周泊忍了。宾白和辛泽的关系被后人误解,周泊也算了。 ……为什么他的母亲变成了童话啊?! 未来真是太可怕了…… 念完了,十七还加上了总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同物种之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其实这背后蕴藏着一个科学的道理,那就是生殖隔离……” ……不愧是十一造出来的。 -- 第24页 怪物们听得津津有味。 周泊听得心情复杂。 “哦,这还有一句,”十七讲科学小知识讲到一半戛然而止,突然说道,“‘由真实故事改编’。其实这就很没必要,除非能说出到底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他转而问周泊:“这个世界真有人鱼吗?” “狭义地说的话,曾经有过一个吧。”周泊回答,“广义地说的话,有意核的鱼都能变成人鱼。但一般不会有哪只鱼吃饱了撑的给自己变得人不人鱼不鱼的吧。会被嘲笑的。” 据他母亲说,会被鱼围成一个圈念着歌谣嘲笑。 ……那时候好像还正好有一个潜水的人类看见了。那人还以为这代表着人鱼受鱼喜爱,上岸后大肆宣扬。 得知这个消息的鱼们又围着那条鱼边念边笑。 十七点点头,又一脸严肃地开始科普:“就算这是嫁接,那也是失败的嫁接。它使得人鱼失去了在水里正常呼吸的器官,又失去了在陆地上正常行走的肢体,变得不伦不类。这也不符合进化论……” 周泊:“……它们真的听得懂吗?” 感觉随着意核的变化,十七的话也变多了,性格都变了…… “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它们都拥有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权利,括号,注意这里是权利而不是权力,这两者的区分很重要,要考的,括号完毕。”十七说,“它们也需要学会不能偏听偏信,要有独立思考能力,要……” 周泊:“……” 可怕。 第26章 周泊回房间的时候,神明正在收拾铺满了床的金石玉器。 他扫了一眼,看着都挺精致的。招财的艺术造诣倒是有了质的飞升。 “我今天听了个童话故事。”他把金玉推到一边,在床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我严重怀疑是以我娘为蓝本的。 他为此特地又在终端搜了自己认识的人,发现或多或少都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玄丹的一个可怜小伙,就因为在历史记载里出现了一下,但又没细说做了什么,就被后世的一个文人量身打造了一口锅,摇身一变成了夺权篡位害死旧王的小人,用来反衬宾白的高洁自矜。 ……一个叛离了自己国家的崽子怎么还能有这种光辉形象,什么“不宥于陈旧过时的国家观念”、“执着于自己的理想”,这就是所谓的成王败寇吗? 还有,邻国那个被打了一顿不得已交出王位的傻子竟然变成了自愿退位让贤,还被夸拥有“超越时代限制的思想”。 种种似曾相识的童话故事就更多了。那个天天招摇撞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蘑菇精,天天欺负她家狼崽子,到了故事里却成了天真的“小红帽”,她家狼崽子要是知道自己成天被拽尾巴,到头来还变成个死状凄惨的反派,不得气哭?还有那个成天睡懒觉不愿起床的公主……能编出这么个离奇的故事来逃课,也太幸福了吧。他也想一觉睡到自然醒啊,可他妹妹阿清就跟不需要睡觉似的,成天大清早的就来扯他被子。 周泊边看终端边问神明:“你的原型这么特殊,都能吐金子,有没有关于你的童话故事?” “没有。”神明声音平平地说。 “真的没有?”周泊十分怀疑。 “被我烧了。” “噗,行吧。”周泊揽过神明,在他嘴角吻了吻,“烧了也罢。哪有文字能准确地描述出你的美丽呢?” 神明顺势抱住了周泊,低声说:“你对谁说话都这样吗?” “是啊。”周泊笑着说。 “……” “但我床上只有你啊。”周泊揉了揉神明的头发。 “我不想你对别人那么说话。”神明的语气和他的意一样平静。 周泊不在意地说:“习惯了呀。” “我想锁着你。” “锁呗。”周泊随手拿过床上的一个金色的链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你在天牢里被锁了多久,我就给你锁多久,怎么样,公平吧?” 神明看了一会儿周泊,明白周泊完全没懂他的言下之意。 他把周泊抱在了怀里,开始在周泊的终端里查着什么。 “怎么了?”周泊头朝后一仰,懒洋洋地搭在神明的肩上。 “给你学习一下,做个心理准备。”神明把终端递还给周泊,“看吧。省得到时候乱挣扎把自己弄伤了,还要怪我。” 周泊终于从神明平静的语气中品出一丝危险来。 他感觉不妙,但在神明的目光中,还是不得不打开了“学习资料”,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周泊就明白了神明的意思,脸一下子红了。 “别闭眼。”神明在他耳边说,“认真点。” 周泊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神明呼吸的起伏。 他登时觉得手上的链子沉甸甸的,想卸下。 神明更紧地环住了周泊,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还没,学完呢,”周泊声音艰涩,“你不能,就这么……吧……” “嗯,我等你。”神明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那就不用现在看吧,我到时候自己看……” “你不愿意相信我吗?”神明轻轻问。 “说好的温柔呢?”周泊想转过身抱神明,被按住了,只好继续直面终端上的画面,“说好的不听白崽的呢?” -- 第25页 “他的比这个过分多了。”神明漫不经心地说。 “还能比这个过分?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周泊突然觉得鞭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在床上提别人的名字。”神明说,“我记下了。” “什、这也要记?”周泊满心慌乱,“有话好好说啊。你不想听我就不乱调戏人了呗,本来也就是说着玩的……” 神明沉默着没说话。 “让我抱一下……”周泊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抱一下?” 神明这次终于松手,让周泊避开了终端上的画面。 周泊用下巴压着神明的肩,松了口气。 “第一次的话,我会找点丝绸来。”神明慢吞吞地说,“这样,你不容易受伤。” 他按住了肌肉骤然紧绷的周泊,继续道:“让你乖乖地呆在床上,出不了门。没有锁也出不了。” 周泊:“……我觉得正常的就很好……” “如果你主动的话,”神明说,“我会很开心。” 周泊:“……” 第27章 周泊默默地躺在床上,第一千次想,白崽真是个祸害。 他翻了个身,第一千零一次想,白崽真是个祸害。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继续鞭挞宾白了,因为他从终端上收到应远的消息,说来了个“贵客”。 “……你是怎么来的?”周泊坐在客厅里,面对着笑容灿烂的少女,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我听说光辉学院里有危险,就赶紧来帮忙了呀!”茶晶提起手中的篮子,“我还给你们带了甜薯饼,我自己做的,来尝尝吗?” 应远:“呜呜呜偶像来看我了,偶像关心我,真好……呜呜呜我死而无憾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手帕,拭了拭泪。 周泊:“……” 仿佛闻到了一股茶叶味儿。 “别哭啦。”茶晶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饼,递给应远,“吃点甜的有助于心情变好哦。” “我这是喜极而泣……”应远抽抽噎噎地接过饼,“我要冻起来保存留给后代当传家宝……” 他打了个嗝,猛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茶晶:“对啊,偶像是茶家的……你也上过光辉学院?不应该啊,偶像来上学的事迹怎么说都应该有流传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当时上的是普通的学校啦,因为想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茶晶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不过中途就辍学当偶像了,数学补考也没去……” “哇!偶像数学也不好!呜呜呜太可爱了!数学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存在!”应远看上去更诚心诚意了。 在窗台边上晒太阳的表时一立刻就有声音了:“数学可是最重要的基础学科!没有数学就没有……” 周泊屏蔽了表时一和应远的争论,问茶晶:“谁说的光辉学院有危险?” “我父亲说的。他说,几个家族的族长都受到了威胁,要求他们如实说出所有他们知道的关于神明的情报,不然就杀死他们的子女。现在学院里的所有人都被作为了人质。如果有人靠近学院试图解救的话,他们会即刻杀死学院里的所有人。”茶晶认真地回答,“虽然一瞬间都杀死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死几个还是可能性很大的,万一死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呢?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 周泊沉默地看着茶晶。 “但是我就没关系啦。”茶晶依然笑容明媚,“因为我知道,我才是他们最想要的人质嘛。” 周泊顺手就想揉茶晶的头,但想了想楼上的神明,默默忍住了,只是叹了口气:“那你还来?” “悄悄告诉你,”茶晶小声说,“因为我是唯二知道神明在人间的身份的人,我父亲告诉我的。” 她做着嘴型:前一阵子,校董会的人突然来视察学院了,对吧? “……”能成为人气这么高的偶像,果然不能是个傻白甜啊。 周泊保持着自己的声音客气又不显得过于疏远:“可依然很危险啊。你父亲让你来的吗?” “不是啦,他怎么可能会同意我来冒险。”茶晶摆摆手,“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来。这样,就算可能会有事,幕后者的首要目标应该也会是我吧?而且,被关在这里的学生肯定很害怕,如果可能的话,至少我希望能帮忙安抚他们的情绪。” 她歪了歪头,笑道:“这不就是偶像的责任吗?”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过来。茶晶的笑容在阳光中显得澄澈而干净。 周泊按下了心中的忧虑,也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你就去帮应远的忙吧。看到你,大概很多人都会高兴吧。” “好呀。”茶晶说,“对了,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啊?而且,好像人数……有点太少了?” “因为很多人都死了呀。”周泊回答,“你没看见尸体,是有人提前清了路。” “死了?!!可、可是……”茶晶睁大了眼睛,“清路?谁?” “都跟到这里了,不出来说说话吗?”周泊说。 一道电光闪过,化作了一个人,站在茶晶旁。 茶晶吓得捂住了胸口,倒退了好几步。 “又见面了。”周泊笑。 “这、这不是……白塔的那个……”表时一张大了嘴巴:“弑神者里也有茶叶?!!” -- 第26页 “偶像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应远一脸钦佩地喃喃道。 那人对周泊点了点头,转而面向茶晶:“就像他说的那样,你会死。你现在想走的话,我可以带你走。” 茶晶愣了愣,抱歉地笑笑:“谢谢……可是,那我更不能走了呀。” 那人听到茶晶的话,似乎也不坚持,一声不吭地就想离开。 “等等,”周泊说,“你为什么愿意为弑神者办事?” 那人停了停,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说说理由吧,如果我觉得有道理的话,说不定也会加入你们啊。”周泊微笑道,“毕竟,我可是活在那个新旧神交替的年代的人,你们想要情报的话,说不定我知道的就很关键呀?” “……” 那人静了一会儿,简短地说:“我是一名修士,本该飞升的修士。” 周泊:“嗯。” 假装听懂了。 “修士飞升须经历雷劫,一般而言,是9到81道不等。”那人继续道,“我有些不同,经历了387420489道。” “9的9次方!”表时一插嘴。 “经历完最后一道雷劫后,我以为我飞升了。但我却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人说,“曾经飞升的前辈,来到的也是这个世界。” “如果说这里真的就是飞升后该来的地方的话,为什么我和天道的联系完全断了?如果这里真的是更高等级的世界的话,为什么这里的人的力量都如此薄弱?如果只是时空乱流的话,为什么前辈也都在这里?为什么来的人都是各自世界的顶尖人物?” 他直直地看向周泊:“只有一个解释——我是被这个世界劫掠过来的。” 茶晶吃惊道:“怎么会……” “这个世界的天道,或者说‘神’,在疯狂地掠夺其他世界的能量以壮大自己。长此以往,其他所有的世界都将因能量衰竭而毁灭。”那人如此说。 第28章 茶晶就这么留了下来。 她的出现立刻提高了人们的情绪,甚至有人提议要举办个欢迎会。 周泊:“……”心真大啊。 不过他也没阻止的意思,依然每天听听报告,敲打敲打不安分的人,偶尔想想弑神者的事。 在情况还不明了的时候,按兵不动才是最佳的方案,否则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很多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耐心罢了。只要存粮还没耗尽,他就不急。 外界的人,显然不知道光辉学院里已经死伤惨重。如果弑神者的目的仅仅是关于神的信息的话,就没必要做得这么绝。一旦外界得知这里的真实情况,必然不可能再被套取情报。 周泊思索着,眼角瞥到旁边窝在椅子里无所事事的神明。 ……这吉祥物也不能一直吃闲饭吧。 “帮个忙,”周泊拍了拍神明的大腿,“出去给茶家族长传个消息。” “不,”神明说,“我不想离开你。” “可是我想让你去。” 神明:“知道了。” 他依然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周泊看了神明一眼,“如果弑神者所言为真的话,我不是不会考虑加入他们。” 神明:“知道了。” “……”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吉祥物。 这时,唐文兴敲门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那人一身浅黄褐色的长袍,面目平淡,看着有点眼熟。 “这、这位是苗奇英。”唐文兴脸上满是紧张,“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变数等到了。 周泊想。 本来埋头用终端发消息的应远见状,凑了过来:“什么事啊?” “我的宠物喝了一口祭祀的酒水,”苗奇英说,“发狂了。” “不是祭祀,是欢迎会……那酒水是前几天从莲叶区运来的。”唐文兴说,“莲叶区离伊小姐的住所很远……” “我所有的试妖剂都给你了,”伊云立刻道,“那不可能是我的。” “所以那是弑神者的?弑神者说不定就在莲叶区附近?”应远顺势问。 “安排人去调查了吗?”周泊问。 “大家都在忙于准备欢迎会,支不开人手……”唐文兴说,“而且他们现在所有的食物酒水都不敢靠近了……万一沾上什么……” “也是,随便派人去,可能只是羊入虎口,一去不返。”应远点了点头,然后把期盼的目光放在了周泊身上,“我们这精神力最强的就是您了……” 周泊笑了一下,没回答。 应远还想说些什么,被苗奇英不耐烦地打断了:“还磨蹭什么?祭祀都要开始了。” 他指了指唐文兴:“我来是要他赔我宠物的,不过你们再磨蹭下去,可能发狂的就不只我的宠物了。” 唐文兴的脸色刷地白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你说、说什么呢,这酒水又不是我带来的,为什么要我赔……” 应远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什么意思……” “这样不加掩饰的意……”周泊问唐文兴,“弑神者是让你来自首的吗?” 唐文兴惊慌地看了一眼周泊,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什么……”应远反应过来,“你在酒水里放试妖剂?为什么??” 第29章 唐文兴底下头,沉默着不说话。 -- 第27页 应远怒火中烧:“你竟敢背叛我……”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周泊一眼,转而继续斥道:“我们……你竟敢背叛我们……背叛自己的世界,跟异世人、跟暴。乱犯勾结!” “我不信神,也不信你们。”唐文兴自暴自弃道,“‘掠夺’果然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你们掠夺我们,这个世界掠夺别的世界。” 他压下颤抖的嗓音,嗤笑声在恐惧之下显得有些扭曲:“怎么,你们不会还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吧?” 应远皱着眉:“他们就值得你信任?他们就是正义的?杀了这么多人的他们?” “那我又能信谁呢?”唐文兴惨然道,“至少,死一点你这样的人……也能解一解我心头之恨。” 应远愣了愣。 周泊懒洋洋道:“那真可惜,你确实无人可信。” 唐文兴猛地看向周泊。 “弑神者所说,都是谎言。”周泊娓娓道来,“所有异世来客都是‘顶尖人物’,确实没错,但‘顶尖人物’并不一定代表本身拥有巨大的能量。表时一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表时一挠了挠脸颊,笑了笑,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显然早已知道周泊表达的意思。 “如果是为了掠取能量,最好的选择是让他留在自己的世界,而把他造的十七、十八什么的高能量夺来,而不是把他掠来,让拿这个世界的能量造东西。”周泊说。 “……对啊!”应远一拍桌子。 唐文兴面上完全失了血色。 “况且,这学院里,虽然险恶不少,但也多的是无辜的生命,就这么把他们一并害死了,你不亏心?”周泊放松地向后一躺,“你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不敢回头罢了。” “……”唐文兴面色灰败,“你再说也没有用了……已经来不及了。……那群怪物,现在恐怕已经到了。” “……”周泊立刻看向表时一。 “……”应远看着终端,“……茶晶说十七把怪物放过来了……” 他冲向表时一,想抓着他质问,手却穿过了表时一的肩,扑了个空。 表时一不好意思地耸耸肩,看向周泊:“十七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呆在这的……你早该意识的,不是吗?” 周泊冷声问:“你既然知道……还加入弑神者?” 表时一笑嘻嘻道:“破除封建迷信,人人有责嘛。”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亏心的。”他一本正经道,“但是人总有一死嘛,而且有些人,死得也不冤,对吧?” 周泊站起了身。 “何必呢。”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一具白色枯骨自地中缓缓冒出。 骷髅头上戴着一顶绕着丝带的黑色帽子,帽檐下闪烁着两道莹莹鬼火。 “老大好。”表时一抽了抽眼角,在一边低声念,“每次看到老大这副尊容,都很想把破除封建迷信进行到底……唉,算了,毕竟是给钱的……” “你是……给我试妖剂的……”伊云惊疑不定道,“那个骗子!你和那个姓宋的联合……” “我可没骗你,”白骨悠然道,“我确实帮你解决了他。” 说完他便不再管伊云,转而看向想走的周泊,说道:“何必呢,王子湛。” 周泊顿了顿。 白骨帽子上的丝带骤然散开,无风自动。 “你当初救不了青鴍,今日也救不了任何人。” 第30章 一直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神明,此刻终于睡醒了般地看了白骨一眼。 “……”,周泊叹了口气:“……十七念的那个童话,是试探啊。” 白骨哈哈大笑:“还不算太蠢。” 神明满脸无聊地又闭上了眼。 周泊:……有点用好吗? 神明:他打不过你。 周泊:…… “你现在去也是枉然。”白骨看上去心情很好,“那里所有的人,现在大概都被污染了吧。这个药没有解,污染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哪怕现在他们不被撕碎,终有一天也会陷入癫狂,然后污染周围所有的人。……所以,你过去,也只能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罢了。” “变成妖怪的大部分都是贱民,”伊云立刻道,“贵族没那么容易被影响……” “还不懂吗?”表时一怜悯地看着伊云,“只是因为你把试妖剂都用在了平民身上,污染大范围在平民处扩散开,才显得平民变成妖怪的多。从来没有贵族更能抵御影响的说法……都是一样的。” “……”伊云说不出话来。 周泊也没有出声。 “直接杀了他们,倒是能减轻一点他们的痛苦……但是,你敢吗,王子湛?”白骨“桀桀”笑着,帽檐下的鬼火燃得更剧烈了,“你敢吗?从争王之战中退避的你?抛弃亲人以求自保的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友一个个死去、逃往两千年后的你……把自己的命运交托他人之手的……懦弱的你?” 周泊怔怔地沉默着。 白骨的声音仿佛融入了狂风与海浪,渐渐被那飘渺而悲凄的歌声淹没。 那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哪怕过去已经成了灰烬飘散一空,哪怕历史的真相已无人知晓,记忆的碎片却不会随之湮灭,而只会化为沙暴,在他的意核中永不停息地摧毁着一切。 -- 第28页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风暴。 曾经,这里是一片宁静的竹林。……竹林之上是什么?不是天,是海,是…… 刹那间,他被水裹住了全身。 隔绝了一切声音的、平淡而冷静的水。 周泊一下子被从意核中拖出来,回到了现实。 神明依然兀自假寐着,仿佛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丝毫不感兴趣。 白骨那宽宽的帽带在房间内铺散开来,飞舞着卷走了应远和伊云的终端。 应远愣了愣:“茶晶还在——” “偶像!”他即刻飞奔着跑出了屋子,“偶像我来保护你了!你要是出事,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白骨没料到应远竟是这样的反应:“……竟然还有人跑去送死。” 下一刻,周泊也不见了。 “这位去就不是送死了。”表时一中肯道。 伊云看看白骨,再看看表时一,最后看看跟着周泊消失的“召先生”,惊恐地跑了出去。 “……算了,”白骨喃喃自语,“既然他们想亲眼见证地狱的诞生的话。” …… 茶晶焦急地联系着应远:“人呢?!人呢?!这种时候……” “我们被抛弃了。”她旁边的学生有气无力地说,“能和偶像死在一起,也算不错了吧……” “别这么说,”茶晶还在用终端发着消息,“他们可能只是被谁绊住了手脚,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 “偶像,你不知道世间险恶。”另一个学生漠然地嚼着根草叶,说着,“这世间谁不向往财富和权力?哪个贱民不仇恨坐拥巨大财富和权力的我们?我们生来就是万万人之敌,行将差错就是这么个下场。” “你们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一个试读生懒懒地坐在墙角,看着对面窗外逼近的怪物,“……和仇敌死在一起,真是让人恶心啊。” “呵,就算我们死了,我们的家族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那个学生讥讽道,“不会放过你们的家人、不会放过一切……你和我死在这,你的家人却会遭受我的家人的折磨、遭受他们发泄的怒火和痛……” “这是什么话!”茶晶把终端拍到了桌上,打断了学生的话。 “……抱歉,”那学生垂下了眼,“我不该在偶像面前说这些的。明明都快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怎么就快死了,”茶晶环顾四周,看到周围人的脸上都是木然的样子,急得快哭了,“就算他们不来救我们,我们就必死无疑了吗?” “茶晶,别挣扎了,被干净利索地杀了倒轻松一点。”试读生摇摇头。 茶晶脸上挂着泪,红着眼睛看他。 “我会挣扎的。”她的声音颤抖,“我会挣扎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试读生沉默下来。 “我答应过茶叶们,会积极地面对人生的一切困难。”茶晶说,“我是偶像,是茶叶们愿意效仿的对象。我不会让茶叶们失望的,我会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至死不渝。” “偶像,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的。”一个学生顶着周围人的怒目而视,冷静道,“……别盯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不可能打赢那么多怪物的,更何况,我们中的任何人随时都可能变成怪物。除非神明降世,不然就是死路一条。但说到底,我们也早就被神明抛弃了。不然,我们怎么会被困在这个地方等死?” “如果你不想活下去,神明为什么要救你!”茶晶怒道。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那个嚼着草叶的学生“呸呸”吐出了嘴里的叶子,站了起来。 “喂,”他低头看着那个试读生,“保护好偶像,听到没有?” “哈?”试读生怀疑地问,“你要干什么?” “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引走一些怪物。”那个学生说,“你们趁机跑跑看吧。” “……你有这么好心?不会只是想自己趁乱偷偷溜走吧?”试读生不敢置信地问。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你去?”那学生冷哼道,“不就是怕你自己偷跑?” “……开什么玩笑,”试读生站起身,“我倒是要让你看看,我会不会偷跑。” “废物,你去了也是送死,还可能变成了怪物添麻烦。”学生嗤笑道。 “偶像,”在转向茶晶时,他语气骤然变得柔和起来,甚至还露出了笑,“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神明的话,我只希望他能实现我的这一个愿望——让你活下来。” 说着,他打开了门。 阳光正明媚。 茶晶恍惚了一下。 她抹了抹眼泪,努力地提起一个笑:“希望你能活下去。” 学生也笑了:“有你的笑,足够……” “嘎——” 一只乌鸦疾掠而过。 阳光下,血肉飞溅。 第31章 竹羽区很大,周泊的住所在最边缘处。一开始布置聚集地的时候,为了避免吵到他,所以周围的房子就都空置了。 伊云出门的时候,连应远和周泊的影子都没看见。由于人手不够,她的守卫都被派去聚集地了。她现在周围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聚集地那边人影纷乱,有怪物狂奔着追逐受惊的学生。 她没有办法,只好咬咬牙,往聚集地赶。 -- 第29页 ……找到守卫,或者周泊,就安全了。 她小心翼翼地寻着阴影处走,每走一步都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前进。 怪物传染的范围至今不明,但大抵也不算太远,只要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一般还是安全的。 只要她选择僻静的地方,绕着怪物走…… 一个尸块滚落到她面前。 腥气扑鼻。 “啊!”伊云下意识惊叫了一声,紧接着捂住了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屋顶上,一只正在享受美餐的乌鸦,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它拍了拍翅膀,目光里满是发现猎物的兴奋。 伊云倒退了一步。 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那乌鸦迅速地飞向伊云。 “救命——”伊云惨叫起来。 那乌鸦像是被这求救声吓到了似的,突然停住了。 它的动作迟疑了一瞬,紧接着,复又朝伊云冲来。 伊云闭上了眼。 她感觉到身周掠过一阵风。 似乎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旁边传来撕咬扑腾的声音。 伊云试探地睁开了眼。 那只乌鸦正和一只面目狰狞的狂犬缠斗着。 乌鸦的尖喙和利爪深深地陷入了狂犬的身体,自己的一边翅膀已经被咬断了骨头。 ……这是,在争夺猎物? 伊云迷茫地站在那。 随着一声刺耳的“嘎”,狂犬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鲜血漫无边际地流溢开来。 乌鸦挣扎着拔出了自己的爪牙,抖了抖血肉模糊的翅膀,又盯住了伊云。 伊云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她紧握住自己的小刀,心跳如擂鼓。 乌鸦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没事的,它受伤了。只要一击毙命…… 伊云颤抖得几乎藏不住握在身后的刀。 怎么办……刺哪里…… “伊云在那!”茶晶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根竹剑破空而来,穿透乌鸦的身体,擦过伊云,“叮”地一声插入她身后的墙壁,又迅速飞回周泊的手上。 伊云脸侧的一卷头发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乌鸦即刻倒下。 她短暂地恢复了力气,立刻往周泊的方向跑去。 “没事吧?”茶晶抱住了伊云,“吓到了吗?没关系没关系,已经安全了。” 她从伊云的衣袋中拿出了一副手帕,轻轻擦着伊云脸上的泪水。 伊云身子一软,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唉,我真是白担心了。”应远在旁边念叨,“想也是,偶像可是有闪电小子保护的。怎么可能有事嘛。” “闪电小子”默然站在一边。 “不是的……”茶晶的目光越过伊云,落在了那只乌鸦上,“它们……都没……” 那只乌鸦抽搐地扒拉着翅膀,把自己磨蹭到了那缕发丝边上。 然后,它头靠在地上,静静地闭上了眼。 “……”茶晶扭转了视线。她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悲戚的表情,又很快地消失不见。 竹剑一刻不停地穿梭在怪物之间。 然而这里已少有活人。 只能听到怪物的哀嚎、哀嚎、哀嚎。 茶晶看着这满目苍夷,柔声哄着伊云:“没事啦……” 竹剑停了停。 不远处,灰烟突起。 那烟团迅速膨胀,张牙舞爪地捉向四周所有的怪物。被烟包裹住的怪物无不倒地不起。 “这不是……”应远吃惊道,“那个烟鬼的招式吗?” “怎么说老师的呢,没大没小。”最高的屋顶上,一个一身破烂的人懒洋洋地吸了口烟,又揉了揉自己肚子里的肠子,“想死吗?” 第32章 “老师……?”应远冷笑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学生去死的老师吗?现在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出来是做什么?” “救世主?”那人又深深地吸了口烟,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亲手把这些小崽子宰了而已。……虽然我在蚌组联络处干了几十年了,但我始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说完,他便一跃离开了。 “他果然也是暴。乱犯。”应远皱着眉,“这帮人到底想做什么?我还以为他们要把怪物放出去……现在都杀了,又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为了祭祀啊。”白骨骤然在应远面前出现。 一根骨刺被竹网驾住,堪堪停在应远眼前。 “……也罢,少你一个不少。”白骨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地面上燃烧起森森鬼火。鬼火沿着奇异的纹路一路散开,仿佛一个巨型阵法。 沉默至今的周泊看着蔓延开的鬼火:“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无意扩张。” “的确。”白骨轻松道,“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只是借点力量罢了。” “……你欺骗我们?”茶晶身边的那个修士看向白骨,“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自己?” 白骨化作一道烟雾,躲过了电弧的攻击。 “我做这些,确实是为了自己。但你要知道,我的欺骗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它“桀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我们来到这里的真相。……不,正确地说,是我们被赶来这里的真相。” 修士身上电光大作。 -- 第30页 “所谓的飞升、穿越,确实都是一场骗局。不过不是这个世界在骗我们,而是我们原来的世界在骗我们。”白骨悠然道,“有时候,一些个体是会影响世界的稳定的,尤其是一些本身能量就很少的小世界。所以那些个体需要被抹除。这个世界的意志在死前,不也带走了所有它认为有威胁的生命吗?威胁到这个世界的,威胁到‘新晋神明’的。” 修士怔了怔。 “我们是危险品,是被自己的世界抛弃的存在,本该被时空乱流撕碎。”白骨的笑声越发高昂,“多亏了这里的世界意志的怜悯,耗费自己的能量为我们建立了安全的通道,我们才得已苟活至今。……我还得道声谢呢。所以,作为回报,我就帮这个世界清除了一些祸害。……当然,有些无辜的牺牲,我也很抱歉。” “可那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茶晶眼里含着泪,“生命是不可挽回的啊。你如果讨厌……” “我要的就是人命。”白骨打断了茶晶的话,“……为了我的祭祀。” 周泊叹了口气。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白骨几乎被铺天盖地的鬼火淹没了,唯有声音依然清晰,“这里是那个世界意志的自我毁灭之地,这个世界所有的天纵英才,都曾在这里聚集、死亡、最终被尘土覆盖。层层枯骨深埋于地下,怨气盘旋不去,至今未曾消散。” “你想以亡灵引出千年前的怨灵。”周泊平静地说。 “没错,怨灵寻觅血腥,向屠杀者俯首。他们将为我所用,助我杀回那个抛弃我的世界,彻彻底底地、在那个世界意志面前、摧毁那个世界!” “可说到底,大多数人都是自相残杀的,还有一些刚刚被那个烟鬼杀了。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应远说,“你凭什么觉得它们会听从于你,而不是那个烟鬼?” “法则可没你这么天真。”修士垂下眼,“会被算上因果的,永远都是持刀人,而非刀本身。就像一个军师,无论献策几何,人命也是算在做下决策的将军头上。” 说着,他看了周泊一眼。 “那、那怎么办?”应远看见鬼火中已渐渐现出人影,“这么算,他手上少说也是几万条人命,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地方遭他毒手,我去哪找这么多人杀了?” “……不要紧了吧。”伊云说,“他不是要去找另外一个世界报仇吗,跟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了吧……” “那怎么行!”茶晶着急道,“别的世界的命,那也是命啊!” “没事,别担心。”周泊笑了一下,“怨灵不会听他的。” “为什么?”应远实在不知道周泊哪来的自信。 “就算步武早已把军权移交给了你。”白骨说,“他死前,青鴍和玄丹的碰撞都是小打小闹,况且千年前人丁本就稀少,一整支军队总共也就几万人,算在你头上的人命,过千都难……” “你是这样想的啊。”周泊说。 他的样子实在太气定神闲,以至于白骨也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 “……不可能!你绝无可能!” 鬼火倏地灭了。 青绿色的人影铺满了地面。 “吾辈应召而来,”怨灵目光空洞,声音混沌,“以屠杀者为王。” 白骨期待地看向那些摇曳着的半实体。 看着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周泊的方向,半跪在地上,低头道:“任王差遣。”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周泊身上。 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说吧。”周泊耸了耸肩。 浩浩荡荡的怨灵在地上俯首,场面十分壮观。 它们没有神智、无所欲求,只会听从指挥者的命令,冷酷且高效地清除一切阻碍,直至能量耗尽。 如此巨大的能量,毁灭整个月央洲都是轻而易举。 “……有了这支军队,”伊云喃喃道,“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这个世界的王了吧。” “没有人不会畏惧我们!我们将所向披靡!”应远兴奋起来:“我果然没跟错人!您是永远的王!我们……” “听从我的命令——”周泊打断了应远的话,垂眼看着地下这浩浩荡荡的怨灵大军,温和道。 “消失吧。” 第33章 王姬清死的那天,海浪呼啸,暴雨不休。 一场几乎把整个青鴍全数淹没的暴雨。 斥退了下人,独自待在避雨亭里的王子澄看着园里被风雨摧残得弯了腰的花花草草,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着。 ——直到他看到了雨中的那个人影。 那个人身上丝毫没有被沾湿的痕迹。毕竟,这场暴雨就是由那人而起,受那人所控。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王子澄踟蹰了片刻,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本来没想回来,”周泊注视着王子澄,“如果不是你杀了步武的话。” “不是我,是有人贪图他的军权私自……”王子澄顿了顿,看着周泊身上的军装,讽刺地笑了,“窝藏了你这只败犬,我也没错怪他,不是吗?” 周泊依然平静:“他的死我也有责任。我早该回来。” “回来杀我吗?”王子澄靠在了避雨亭的柱子上,嘴角上扬。 “回来杀你。”周泊说。 “……”话涌到了嘴边,又被王子澄咽下。 -- 第31页 他最终说:“当时没杀你,是我的错。” 他们对视了一刻。 “……罢了,我留下的祸患也不只这么点。”王子澄抬起头,看着天上又急又密、不停往下落的雨点。 周泊平伸出手,握住了由意凝成的弓。他搭上了竹箭,拉弓,向远方射去。 竹箭飞在空中的时候就散成了片片竹叶,消失在雨中。唯有一片竹叶转了个弧度,径直飞向王子澄。 王子澄一动不动。 竹叶没入了他的心脏。 “……哈?”沉默了半响,王子澄嗤道,“不杀人的箭?想帮我补充点素吗?” “有些人会死。”周泊说,“你的话,不一定。” “只要我乖乖听话,自行退位,你就绕我一命?”王子澄嘴角撇了撇。 周泊没说话。 “开什么玩笑!”王子澄站直了,一掌劈倒了身旁的围栏,怒道,“我是王,王怎可俯首他人?!” 下一瞬,埋在王子澄心脏的竹叶骤然爆裂。他依然直直地站着,只是胸膛已不再起伏。 周泊并未再注意王子澄,兀自搭弓、射箭。片片竹叶追寻着它们的目标,漫向天地间,在风雨中带去枷锁、或者死亡。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撑着伞来到了避雨亭。那个女人脸上毫无岁月的痕迹,眼神中却沉淀着时光。她看到死去的王子澄,不忍心地闭了闭眼。 周泊动作没有一丝停顿,继续着自己的清理。 那个女人一声不吭地看了许久。 她开口道:“阿湛。”声音有些嘶哑变调,像是许久未说话一般,但其中强大的力量却使周泊滞了滞。 周泊看向她:“母亲。” “陪我回一趟海里。” “青鴍拖不起。” “神明若要青鴍死,你是救不活的。随我回去聆听神明的旨意。”她看到周泊脸上的表情,“……那么多神迹都指向青鴍,由不得你不信。” 周泊默了默,再度扣住了弦。 “你的意核已经开始碎裂。”她说,“经不住我的攻击。” “……” 周泊偏了偏头,放下了弓。 …… 应远睁大了眼,看着那一个个怨灵消散,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凭什么……”白骨依然没回过神。 “被传为‘神怒’的那场暴风雨,是我干的,惊喜吧?”周泊笑道。 他搭起弓。 “……历史书骗人啊。”伊云感觉信息量有点爆炸。 能笼罩整个月央洲的意……怪不得不在乎怨灵的那点能量。 “怎么可能……” 白骨惊恐地后退了一步。竹箭稳稳地指向它。 它骤然化为烟雾。 “逃不掉的。”周泊松了手。 竹箭脱弦,飞向远方。隐隐约约的哀嚎声传来,听不真切。 “……结、结束了?”伊云犹豫道,“没事了?” “……可是,”修士低声说,“那个通道,已经被我毁了。” “没事,别的世界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应远说,“毁了也清净。” “对了,王!”他转向周泊,“你太酷了!请看在我兢兢业业为您效劳的份上,务必征服完世界后赐我个一官半职!” “你的想象力有点跳跃。”周泊失笑。 “怎么会!”应远说,“我相信您!谁不会对您心悦臣服!对吧?” 他环视四周。 “谨从王命。”伊云低下头。 “我会为我所做赎罪。”修士说。 周泊笑了笑。 应远满意地点点头。 本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却突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我不同意。”茶晶说。 应远惊讶地看向茶晶:“……偶像?” “‘怨灵寻觅血腥,向屠杀者俯首。’”茶晶盯着周泊。 “那场‘神怒’之所以是‘神怒’,就是因为暴雨虽大,绝大多数人却平安无事,唯有一些罪孽深重之人突然暴毙。再怎么说,死亡数都达不到几万的规模,上万都不一定。你不可能那么肯定,怨灵一定归从于你,除非……”茶晶声音颤抖地说,“……除非,这整个学院的人命,其实都算在了你身上,对吧?” 周泊没有回答。 茶晶深吸口气,定定地看着周泊:“……我绝不承认,屠杀者为王。” 第34章 【完】 “怎么可能,明明这都是那个骷髅头一手策划的啊!”伊云看看茶晶,又看看周泊,“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救了我们啊……” “一个能掀起整个青鴍的风暴的人、一个能如此轻而易举杀死弑神者头领的人,”茶晶悲伤地看着她,“你觉得,可能会无能为力地让事态恶化到这个地步吗?” 伊云看着这尸横遍野,一时无言以对。 末了,她还是喃喃道:“那我们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死亡可以衬托出生命的可贵。让我们从这劫难中幸存,我们和我们身后的家族,就会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应远烦恼地挠挠头,“现在就不一定能活了。……心知肚明就好,偶像,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抱歉,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管。”茶晶说,“……因为我是偶像。” 伊云紧锁眉头:“要把我们都害死了的偶像吗……” -- 第32页 她走到茶晶身边,猛地把茶晶推到修士身上:“快带她走!求你了!” 应远顿了顿,苦笑道:“……作为茶叶,你倒是比我更称职。可惜……所托非人啊。” 如他所说,修士一动不动。 “你不是要保护她吗!”伊云急道。 修士垂下眼睑:“……我累了。” 况且,他不觉得周泊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以为自己是天道宠儿,一心想着回去,结果却发现自己早就被抛弃。”应远讽刺道,“那么多雷劫,一点一点地打消自己的力量,原来都不是考验,而是真真切切地想要自己死……说实话,要是我,我都想一死了之了。” 修士的面皮抽了抽。 “王,我觉得让茶晶昏迷更划算一点。”应远转向周泊,“你想,茶家势力那么大,万一她死了,他们必定追查到底。但只是昏迷的话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定会对把偷跑出来的茶晶救出来的您感激涕零的。” “哈?你愿意当狗,你看人家收吗?”伊云嘲讽道,“你哪来的自信?” “因为这里必须要活人。”应远耸了耸肩,语气明快,“不然,谁来记录王的丰功伟绩呢?” “……”伊云气得说不出话来,又绝望地发现,应远说的都是对的。 “你很聪明。”周泊赞许地点点头。 “谢谢夸奖,汪。”应远没皮没脸道。 周泊转而看向茶晶:“你确实很让人喜欢。” 神明在背后不满地戳了戳他。 周泊:吉祥物别捣乱。 他对着茶晶笑了笑:“你不承认我,那你想认谁为王呢?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有王的存在?”茶晶毫不畏惧地直视周泊。 茶晶的话出乎周泊的意料,他怔了怔。 ……为什么要有王的存在?……因为羊群需要牧羊人?不,野羊从不需要牧羊人。倒不如说,是牧羊人需要羊群。 那么,为什么他要当王? 因为他希望控制一切。他已经犯过错了。他不希望所有自己意料以外的那些悲剧重演。 “如果我们不愿听从你的指引呢?你要杀了所有不听话的人吗?就算你的治下欣欣向荣、一片和乐,但在暗处,有东西在无声无息地、一刻不停地死去。”茶晶说,“无数的可能性都被擅自掐灭,就像那个……”她看了看伊云,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意思。”周泊说,“那么,你要代表所有人选择困难模式吗?你敢背负所有人的命运,在这里告诉我,你们不需要指引,只想自生自灭吗?” 他不希望再失去自己重视的人了。 “你可以治理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但万一你厌倦了呢?万一你变了呢?到时候,要让习惯简单模式的我们如何面对困难模式?神明是一个梦,能让我们暂且麻醉现实的痛苦,但梦醒来,现实还是现实。” 艳阳高照。 茶晶的眼中闪耀着光。 “如果我们的未来是死亡,那也是我们自己走出的路。但我会努力改变的……改变这一切,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探索我们自己的未来。……如果这样要背负所有人的命运的话,那我背。” 然而,这里已经没有他重视的人了。……除了一个。 “……”周泊回过头看了神明一眼。 “我说过了,”神明握住了周泊的手腕,“管他们做什么?” ……是啊,明明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被过去驱使……而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 “……对这个时代来说,我其实也只是个异世来客吧。”周泊摇摇头。 “我给你这个机会。”他对着茶晶说完,反握住了神明的手,“看来吉祥物要多一个了。” 茶晶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 她走上前拥抱了周泊一下。 “无论如何,谢谢你……”她说,“救了我。” “好好加油吧。”周泊笑道。 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兀自一边颓丧的修士说:“告诉你个秘密。” 修士面目憔悴地抬眼看他。 “世界意志是世界的主宰,无论个体再强大,如果只是想要摧毁不稳定因素的话,不过弹指的事,不费功夫。”周泊说。 “……如果没有摧毁,那或许是因为,舍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