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时》 -扬舟沉 十一岁的沈清在病中做了一场梦。 梦里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陈墨白受尽苦楚,最后在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奇怪的超能力一旦自己的身体变虚弱,就能在梦中看到一部分关于陈墨白的未来。 沈清决定要把这些梦当真。 他想要保护小白,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 青梅竹马小甜饼,两个小朋友互相陪伴、共同成长 双向救赎,HE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甜文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清,陈墨白┃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靠虚弱buff拯救青梅 立意:爱是陪伴与成长。 第1章 小兔包 楔子: 陈墨白死了。 跳楼自杀,头朝下,连救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沈清从学校赶回来时,只看到被拉起来的警戒线,周昕被一堆警察拉着,红着眼要往一个方向冲,最后被锁着手压倒在夏天滚烫的水泥地上,掉落在地的菜刀反射着刺眼的光。 陈墨非呆呆地跪坐在警戒线外,见到他时眼里才有了神采,发出哇的一声嚎哭:沈哥,我姐,我姐她 天旋地转。 * 十一岁的沈清从噩梦中惊醒,一双温热的手正放在他的额头上探着温度。 小姑娘编了两个麻花辫,乖乖巧巧地垂落在肩膀上,眼角偏下有一枚淡淡的小痣,脸上尚带着些许没有褪去的婴儿肥。 小白。他张口,发现声音沙哑得惊人。 先别急着说话,你才退烧没多久,我给你炖了冰糖雪梨,你先喝点再说。 陈墨白见他醒了,从床的另一边爬下去,用湿布裹着手掀开自己带来的小陶锅的盖子,拿大勺子舀了一大半甜汤在他的保温杯里,又拧紧了盖子有些费力地爬了上来。 你这床也太高了。陈墨白把保温杯放在一边,先把沈清扶着坐了起来。 保温杯被拧开,沈清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被允许开口说话。 小白,我想吃小兔包。 陈墨白嚯一声,她不会翻白眼,只是眼珠子往上转,瞧上去古灵精怪地很:还吃包子呢,你现在能尝出味道吗? 没馅也行,多加点糖。沈清率先做出让步。 陈墨白爬下床往外走。 沈清把杯子里的甜汤喝得一干二净,披着一条薄毯子噔噔蹬下了楼,果不其然看到陈墨白踩着小板凳在厨房里揉面。 他披着毯子扒着沙发靠背看。 直到把两个只加了糖的小兔包放到电饭煲里蒸上,陈墨白才注意到一直眼巴巴跪坐在沙发上的沈清:你感冒还没好,不在床上躺着吗? 沈清冲她笑。 二零一零年,沈清十一岁,陈墨白十岁,打小会做饭还不挑食的陈墨白个子蹿得很快,虽说是邻家妹妹,却更像一个姐姐。 沈清不爱吃碎葱花,吃不了海鲜,容易生病还总是逞强习惯在家照顾弟弟陈墨非和不靠谱哥哥周昕的陈墨白把有关他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总是从家里做了东西就分一点溜溜达达拿到隔壁,顺带照顾一下自己体弱多病还挑嘴的小伙伴。 大人们总爱开点小孩子的玩笑,见到他们俩,就要笑眯眯的打招呼: 哎呀哎呀,这不是沈家的小伙子和他的小童养媳吗? 陈墨白还小,容易害羞,听到这话就一个劲儿的往他身后躲,然后被追上来的周昕拉过去,看自家哥哥对大人们瞪眼。 沈清早熟,并不生气大人们开他这个玩笑。 大人们总是喜欢开一些玩笑,看小孩子气得干瞪眼的样子,如果能惹哭就更好了,所以像只小公鸡一样跳脚,只会让他们把玩笑开得更加过分。 更何况,在他心里,小白就是对他最好的人。 孩子懵懂,只在心里悄悄坚定了一个愿望: 我想要保护小白,和她永远在一起。 他在高烧时做的梦实在太过真实,沈清想了想,裹着毯子跑到书桌前,从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 日记本上印着大片大片的花,姹紫嫣红的,上边挂着一把粉色的塑料锁。 陈墨白凑过来笑他:我之前送你的时候你不是嫌丑吗? 沈清抱着日记本故意往她身上倒:我现在觉得挺可爱的。 走开走开,你还在感冒呢,一会儿传染给我了,我哥又得拦着我来找你玩了。陈墨白笑着把他往外推,圆圆的杏眼亮晶晶的,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 两个小孩闹了一阵,沈清的面色红润了不少,陈墨白说再去煮个小米粥,又跑进了厨房里。 排气扇呼呼地转了起来,沈清的目光越过窗棂,看到电线上停留的三两只麻雀。他坐到地上,趴在沙发前的小矮桌上,一笔一划地写起了梦中与陈墨白有关的一切。 窗外蝉鸣悠长,香樟树飒飒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墨白端着一个托盘小心地挪了出来,直到把它成功放到饭桌上,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粥加了点水倒在电饭煲里了,上面蒸了饺子,阿姨回来了可以吃,她这两天下班回家就要看着你,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陈墨白用瓷勺慢慢搅着碗里的粥。 沈清把本子收起来坐到她旁边,愣了一下:我烧了这么久? 也不是一直发烧,就是断断续续的,阿姨带你去医院打了点滴之后就退烧了,但那天晚上又烧起来了,太晚了不方便带你去城里的医院,就找的京京阿姨帮你看了一下,之后京京阿姨每天关了诊所之后就过来帮你打点滴了。 陈墨白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你礼拜三那天请的假,到今天已经四天了。 沈清皱起眉头:作业多吗? 陈墨白眯起眼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李老师让我把作业带给你,有这么厚呢。她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距离,都放在书房那边了。 沈清拿着从菜场上拿来的印着小广告的塑料扇子给她扇风,闻言撇了撇嘴:我一会儿就写。 陈墨白看出他不太高兴,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我问过杨盈了,她上回请病假,其实是被爸妈带着出去玩了,玩过头了结果前面的作业没来得及补完,老师都没找她算账。 沈清听得想笑:那老师上次还夸她呢,说什么身残志坚? 陈墨白和他笑作一团,最后煞有其事地和他拉了个钩:可不能和老师说杨盈这事啊。 我趁我哥去网吧打游戏偷溜出来的,小黑饿了得哭,先回家了,你不舒服的话在楼上阳台那边叫我,我去找京京阿姨。陈墨白把粥推给他,上楼去他房间拿了自己带来的小锅,准备从两家连通的廊桥那边蹲着挪回去。 小黑大名陈墨非,是陈墨白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爸妈给她生的弟弟,被叫了好久小白的陈墨白愣是要给弟弟取小黑这个小狗一样的小名,差点没被重男轻女的奶奶拿着扫帚撵上二里地,最后还是偏疼大孙女的爷爷说贱名好养活,算是正式认可了小黑的小名。 你奶奶不是在家吗?沈清问。 陈墨白把头从楼上探出一点:她太喜欢小黑了,回回奶粉都放好多,我妈说小黑快断奶了,不能太惯着。 沈清点点头,冲她挥挥手:去吧去吧,我感冒也快好了,到时候去找你玩, 你先把作业补完吧。陈墨白也挥挥手,我妈说早上在菜场上没看到阿姨,我家晚上吃鳝丝面,我顺便给你做点好消化的汤面。 等楼上没了动静,在骤然安静的堂屋里,沈清就着温度适中的小米粥,把面前的餐食吃得一干二净。 * 沈玉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早上惦记着还在发烧的儿子,路过菜场的时候连菜都忘买了,家里孩子生着病,又不能吃些没营养的东西,她边盘算着晚上吃点什么好,边推开门,却看到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儿子端端正正坐在饭桌上写作业。 沈清淡定地和她打了个招呼:我退烧了,电饭煲里有粥和蒸饺。 沈玉花容失色地往后退了出去,关上门,又再开了一次。 沈清和不靠谱的亲妈对视片刻,心领神会:小白做的。 沈玉拍拍胸口,拎着包走了进来:我还以为天上下红雨了呢。你幼儿园那时候班里做小蛋糕,把小白的分了一半带回来,自己的放在饭盒里,我帮你洗饭盒的时候,还以为里面放了一块大石头。 说起当时的场景,沈玉颇有些心有余悸幼儿园当天的作业是家长品尝孩子亲手做的蛋糕并夸一夸自己的孩子,如果沈清真把那块不明物体给她吃了,估计他就要去隔壁讨饭维生了。 沈清把写好的卷子叠在一块,看到上面三年级下册的标头,一顿,把日记本摊开:那不是没让你吃嘛。 沈玉羞他:那可不,村口那家养的大黄狗看到都逃了。她边说边放了包往厨房去,你吃了没啊? 沈清拿起笔在日记的第一条划了一道。 【小学三年级夏,天桥,哆啦A梦,骑摩托车的外地人】 梦里的内容太过碎片化,他印象比较清晰的只有最近可能发生在小白身上的事。 小学三年级的某一个夏天,陈墨白会穿着一条哆啦A梦的T恤衫,在天桥上遇见一个骑摩托车的外地人,那是一个会占她便宜的恋/童/癖。 梦中的他依旧在发烧,没有人和她一起面对这些,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但当她明白的时候,一切又都太迟了。 这也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他答:你吃吧,我中午吃得晚,还不太饿。小白说她们家今天晚上吃鳝丝干挑面,她顺便煮个阳春面给我吃。 沈玉一边把饺子往碗里夹,一边苦中作乐地想: 挺好,这小子巴不得去隔壁讨饭呢。 第2章 鳝丝面 沈清的晚饭是陈墨白趁着炒鳝丝的工夫来隔壁送的,这回走的是正门。 菜场上买来的手工面条略粗,适合做干挑面,做汤面却有些少了滋味。陈墨白就把西红柿滚水烫了去皮,切成块后放在小锅里连面汤一起煮开,又打了个蛋进去,最后才把煮熟后又在热水里捞过一道的面放进去,转小火焖了几分钟。 我还以为要做阳春面呢。沈清接过用湿布裹着把手的小锅。 陈墨白还惦记着锅里的鳝丝,站在门口没进去:阳春面我怕你吃着没味,锅你一会儿吃完洗干净放着就行,我明天来拿。 沈清顺手把小锅搁在门口的柜子上:你那件哆啦A梦的T恤衫呢?最近好像没见你穿过了。 陈墨白挠头:你怎么知道我有那条衣服?我还没舍得穿出去过呢。 沈清松了口气:我那天去你房间看到的。 陈墨白有些疑惑。 可那是小舅妈从国外寄过来的,她没从衣柜里拿出来过呀? 傍晚时分,偏黄的光线撒在林间小径上,将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在小路上响了起来,逐渐靠近小白,晚上吃什么呀? 陈墨白转过身,没再继续纠结刚刚那个问题,笑着朝来人扑了过去:哥哥! 来人是周昕,陈墨白大舅舅的儿子,两口子前些年出国做生意去了,独生子常年寄养在陈墨白家。他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眼下已经是逮着自家小姑叫妈的程度了。 周昕个子挺高,笑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瞧上去很是斯文俊秀,手里却拎着一个与身形不符的大西瓜,单手把陈墨白抱了起来。 想没想哥哥?今天书店外面有卖西瓜的,我挑了一个回来,回家之后放井里去,我们吃完饭吃。周昕把手里拎着的西瓜摇了摇,又冲陈墨白眨了眨眼。 书店是暗号,陈墨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晚上吃鳝丝面。讲完,她哎呀一声,哥哥,快走快走,我的鳝丝还在锅里呢。 周昕抱着她拔腿就跑。 陈墨白挂在自家哥哥身上,冲沈清挥手道别。 周昕察觉到自家妹妹的小动作,有点醋:天天惯着沈小二,刚刚又送饭去了? 嘿嘿。陈墨白打了个马虎眼,眼看进了家门口,跳下来就往厨房里冲,哥你加不加醋 周昕本想摆摆架子,看到奶奶抱着陈墨非从里屋出来,抬高声音应道:不放,给我放点香油。说完,他快走几步,把手里的西瓜放到井旁带绳的木桶里,牵着绳把木桶沉了下去,盖上井盖后也跟进了厨房。 陈墨白正忙着把鳝丝装盘,看他进来时神色不对,把鳝丝往他那边推了推。 周昕往灶里添了几根细柴:那个老阿太又有意见了,我要不过来,她指定得骂你。 陈墨白的奶奶很是沾了些老一辈的迂腐思想,不仅仅是在重男轻女上,她也瞧不起未婚先孕还做下独身抚养小孩这个决定的沈玉,所以她一向是不允许自家小孩和隔壁的私生子玩在一起的。 不过陈奶奶在一些方面脸皮也薄至少在外人周昕面前,她是不会管教自家小孩的。 陈墨白探头探脑往门外看,边把好几捆面往煮开水的锅里放:奶奶要是把我惹哭了我就不做饭了,我们一起去外婆家住。 周昕笑她:说得倒是硬气,你倒别看门口呀。 陈奶奶不会做饭,早被陈墨白她姑婆宣扬得全村皆知了。 碱水面在锅里丝带似的翻滚,陈墨白翘起兰花指,模仿得惟妙惟肖:哎呦,你奶奶当年挎着篮子从草湄头走出来,你爷爷就走不动道了,眼珠子直直盯着人看,第二天就拿着准备做生意的钱找媒人去了。结果娶回家,第二天做了顿饭 周昕跟着捏起嗓子回:哈哈,送医院去喽! 兄妹俩笑得前仰后合。 外面传来狗子有些兴奋的叫声,陈爷爷耳朵上夹着一支烟,背着手慢慢走进厨房,笑眯眯的,瞧上去慈和又亲切:小白呀,晚上吃什么? 鳝丝面呀。陈墨白拿着长筷子打散粘连在一起的面条,他们还在扎稻草人呢? 陈爷爷道:你爸那就是瞎折腾,种个玉米废那么多工夫。他和你妈往那一坐,鸟就都跑光了,哪还要什么稻草人呀。 他没好气地拍拍挂在腰上的竹篓:今天我那网就抓到一只小雀儿。 竹篓被他拍得震了震,陈墨白有些气鼓鼓的:爷爷 陈爷爷一僵,有些无奈地把挂带从脖子那块取下来:拿去拿去。 陈墨白把筷子塞到周昕手里,忙不迭接过竹篓。 您也是,咱家现在也不缺吃喝了,这野鸟上都是细菌,哪能乱吃。周昕道,偏过头,从厨房有些模糊的窗户看出去,正瞧见自家妹妹把竹篓打开,一只羽毛绚丽的鸟儿从竹篓里扑腾出来,落到她的肩膀上。 陈墨白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点了点它的头:去吧,可别再馋嘴了。 恋耽美 -扬舟沉(2) 鸟儿鸣叫一声,振翅远去。 小白,面好了没呀?周昕拖长了声音叫唤,哥哥快饿死了 小姑娘先用肥皂洗了手,才重新跑回厨房,十分好脾气的样子:好啦好啦。 陈爷爷在一边给了周昕一个暴栗:天天就知道支使小白。 然后他伸出手,面不改色地端走了第一碗面。 面条容易坨,陈墨白就只下了四个人的量,都捞起来放在灶台上,分别放了点盐和酱油后就捧着自己的碗去了堂屋的饭桌上。她和周昕都怕烫,于是陈爷爷就一手拿面,一手拿鳝丝慢悠悠跟了上去。 祖孙三个把鳝丝添到碗里,拌匀后埋头嗦面。中途陈奶奶在堂屋的饭桌上晃了一眼,没看到自己的碗,剜了饭桌上的三人一眼,去厨房了。 周昕莫名其妙:她瞪咱们干嘛? 甭理她,给她惯的,吃个面还要人伺候到饭桌上了。陈爷爷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碍。 陈墨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本来是吃饭的,可中午光顾着给欢欢炖冰糖雪梨,我忘记让哥哥烧火做饭了。 沈清的名字取自人间有味是清欢,小名欢欢。 陈墨白还小,又是女孩子,虽然喜欢做饭,但家里一向是不让她烧火的,用陈爷爷的话说就是女孩子还是不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所以家里大人出去干活的时候,烧火的重任就落到了周昕头上。 周昕今天去书店,兄妹俩早就商量好了拿隔壁小沈当这个掩饰的工具人。 沈玉是陈爷爷看着长大的,在两个老邻居走了之后也没少搭把手,算是把她当半个女儿看的,所以他对沈玉的儿子沈清也是慈爱居多。 干挑面不也挺好吃的。陈爷爷不以为意。 陈奶奶边添鳝丝边道:你少和他凑一块,又是病秧子又没个爹,谁知道是不是 一根筷子伸过来,把她的筷子往一边打:你少添点,月蓉建安还没吃呢。 陈奶奶把那句小娘养的吞回肚子里,拌了拌面,嗦了一口 这面怎么这么咸? 陈墨白抬起头,一脸无辜:我盐放得一样的呀。 陈奶奶黑着脸:你放盐了? 她也不等陈墨白回答,端着碗去了厨房,准备加点开水。 周昕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自家妹妹,两个人交换了个蔫儿坏的眼神。 陈奶奶没发现放盐了,因为周昕临走前把盐拌到了下面。 陈爷爷看见了兄妹俩的小动作,也只是压低声音笑骂了一句:调皮。 昕昕你爸给你安排好转校的关系了没?要是还没的话我找亲家公说说,四中远了点,但好歹在城里。陈爷爷问。 周昕老大不乐意:要我说在这就挺好了,中午还能回来吃个饭,再说让小白早上一个人去天桥那边坐车我也不放心啊。 陈爷爷没好气地给他一个暴栗:乡下和城里能一样吗?每年重高给的名额还得降分,等到高中跟不上就有你受的。也别拿小白当借口,你自己数数有几回饭是你做的,你妹妹不说你就能忘了烧火?倒没见你把吃饭落下。 您就别操心了,小白那姑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欠了他家人情哪里讨得找好?我叔和英才的校长认识,说过两天带我去办手续。周昕见劝不动,只能撇撇嘴说了实话。 陈墨白笑眯眯地打圆场:我也不小啦,再说有欢欢和我一起呢。 周昕没好气地拉了一下她垂在肩膀上的麻花辫:小没良心的。 小姑娘气鼓鼓地扯回辫子,把它当成鞭子在他手上轻轻打了一下。 多大人了还和小白闹,之前在学校里把人小姑娘弄哭了还得你妹妹去哄。陈爷爷笑话他,快吃你的面,去学校了可就只能吃食堂了。 叶哥不是说学校伙食挺好的吗?陈墨白问。 叶双一是昌安中学的,又不是一家。周昕道。 叶双一是周昕发小,他家就一个儿子,望子成龙的父母为了在独子能在城里读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在城里买了房,一家都把户口迁到城里去了,只在放长假的时候回乡下打理老房子。 周昕性子独,加上乡下地方大人又少,除了这个发小就没什么能深交的同龄人了,提起这个话题时颇有些郁郁。 陈墨白安慰他:英才是私立的,学费又贵,伙食肯定好。我听叶哥说英才和昌安因为离得近天天联考,你们说不定能天天碰面呢。 周昕被她这句安慰弄得哭笑不得:谁喜欢天天考试啊?陈小白你可快别乌鸦嘴了。 第3章 姜丝粥 周昕吃完饭就拎着自家妹妹去喊还在折腾稻草人的家里人吃饭,他带着个人倒是比脚底抹油还要快一些,也不管陈墨白嚷着给小黑的糊糊还没做。 陈爷爷看他把陈墨白带走,对自己从厨房里冒出头的老妻嘿一笑:小昕都知道心疼小白,你平时也少折腾点,省得家里孩子看到你就跑。 他也没等陈奶奶回话,慢吞吞迈着步子进了厨房,准备给煤炉子换两个煤饼,却看到炉子上的热水壶被换成了一个小锅。 他掀开半掩的锅盖,哑然失笑。 锅里温着南瓜粥,南瓜已然软烂,和着加了红糖和牛奶的米粥,氤氲出甜蜜的香气。 这头周昕出了家门就放下了脚步,拉着自家妹妹在小路上慢慢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哥哥你一回家就去网吧。陈墨白半是关切半是埋怨地说。 周昕伸手给她来了个减免伤害的暴栗:小没良心的,我不是还给你带西瓜回来了吗? 小姑娘有些不乐意,只小声嘀咕:可我想要哥哥陪我嘛。 正值六月,田野上布满了生机勃勃的种物,斜阳在水渠中落下碎金似的余晖,两道人影远远地向炊烟飘起的方向走来。 周昕看到从田埂上走过来的两人,忙大声招呼,自然没注意到她私底下的碎碎念:你说什么? 陈墨白于是对他做了个鬼脸:我说哥哥是大笨蛋。 她不等周昕反应过来,边招手边往父母过来的方向跑过去,避开陈建安张开的怀抱,一下扑到了周月蓉的身上。 周月蓉摸摸她的头,面上带笑,嘴上却嫌弃道:妈妈身上都是泥巴,也不怕变成花脸猫呀? 那就是大猫带小猫。陈墨白笑,眸子亮晶晶的,我今天有乖乖在家哦。 那可不,乖到连隔壁家的饭都做了。周昕紧跟上来,在旁阴阳怪气。 陈墨白振振有词:我那叫助人为乐。 陈父陈母向来是不参与孩子之间的拌嘴的,闻言只是促狭地笑。一开始被女儿忽视得彻底的陈建安甚至玩笑般道:这不是得照顾点我的上门女婿吗? 陈墨白早些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待这话听得多了便渐渐磨练出了厚脸皮,倒也不恼,只皱起眉头:不要不要,欢欢洗个盘子都能摔。 * 沈家。 沈玉围着围裙,被沈清挤到一边,无奈道:你又过来凑什么热闹?补你的作业去。 沈清丝毫没有被被亲妈嫌弃的觉悟,拿起一个盘子,刚准备浸到水槽里,手就在挤了洗洁精的地方一滑,盘子登时就脱了手。 母子俩面面相觑。 片刻后,厨房里响起一声怒吼:沈欢欢你给我麻溜儿出去! 沈清碰了一鼻子灰,准备去找小白求一下安慰,结果出门前打了个打喷嚏,在沈玉的瞪视中又灰溜溜地回房间加了条薄外套。 他再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被周昕追着回来的陈墨白,刚打了个照面,就被小姑娘当成挡箭牌。 周昕往哪儿沈清就被身后的小姑娘推着往哪个方向,陈墨白从沈清背后探出一个头,吐了吐舌头:哥哥就是大笨蛋啦! 周昕追着自家妹妹跑了一路,本来气就消了大半,再加上沈清比老母鸡还称职,胜算不大,他也只能举高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来:不玩了不玩了。 陈墨白这才从沈清背后出来,一面转过头道:好点没? 沈清点点头:声音已经不哑了,面条也吃完了,谢 话还没说完,他伸手想去拉背对着周昕的陈墨白,却只扯住一片衣角。 周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扛起自家妹妹,桀桀怪笑一声,活像个下山抢小孩的土匪:抓住小笨蛋了! 陈墨白气得哇哇叫:哥哥你耍赖! 这叫兵不厌诈。周昕洋洋得意,才不承认自己是有点醋。 山大王带着自己抢来的妹妹单方面宣布结束饭后消食运动:走走走,回家洗澡睡觉了。 陈墨白奋力地探出头:欢欢,后天一起去上学。 沈清一口应下:好,我早上叫你。他顿了顿,问道,你明天去哪儿? 我明天在家。陈墨白的眼睛闪闪发亮,哥哥去小舅舅那里,他要去城里读书啦。 沈清在醒来时就被拉满的不祥预感几乎要超过警戒线。 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就算他因为发烧没有去学校,小白也应该由哥哥周昕送上车,但偏偏在那个梦中,小白没有人陪着。 除非周昕有什么事,或者说周昕去了城里,他没有办法再送自己的妹妹上学。 可是真的有这么巧吗?周昕一走那个人就对小白下了手? 沈清从不相信巧合,或许那是蓄谋已久。 也就是说,那个人恐怕已经踩点很久了,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对小白下手。 他不懂命运那么高深的词语,只是在一堆凌乱的线团中抓住了其中的契机:反正周哥要去你舅舅那,让他带我们两个一起去街上玩? 陈墨白只是一愣,又笑了起来,浅浅的梨涡中像是盛了一汪蜜:好哦,你记得和阿姨说一声。 陈墨白的小舅,周月平,是个警察。 沈清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他说白了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干不了多英雄主义的大事,遇到困难找警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他站在家门口,看着暮色四合的小院,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沈清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那个梦当真。 就从明天开始吧。大人很多时候都不会把小孩的话放在心上,自己首先要想一想,怎么才能让小白的舅舅听进去自己的话,在那个坏蛋对小白下手之前先把坏蛋抓起来。 随后他回了房间,开始补作业。 和妈妈的沟通很顺利,沈玉一向是个开明的家长,第二天一早检查完了沈清的作业后,就拎起包大度放行,表示自己正好上班顾不来他。 不许乱跑,不许捣蛋,听哥哥的话。沈清重复了一遍约法三章。 沈玉满意点头:自己的水壶带好,你感冒了,不许抢小白的水喝,说话也不要对着人家,听到了没有? 沈清乖乖点头,摇了摇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保温杯。 你往里灌水没?沈玉没听到水声,狐疑道。 沈清老神在在地拉开门:小白应该煮了绿豆汤,我去她家灌点。 沈玉抑制住把不省心的儿子拖回来打一顿的冲动,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容:在外面的时候注意安全。 陈墨白一向早睡早起,只是周昕喜欢赖床,沈清过去的时候正看到陈墨白在掀她哥哥的被子,在床边上蹿下跳的,像是一只生机勃勃的小雀儿。 哥哥你看,欢欢都起床了,就差你了。陈墨白不满道,有些费力地爬上床去,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周昕的床是传统的高架床,他嫌边上的栏杆影响睡姿发挥,就把挡板卸了,眼看陈墨白爬上来,他半梦半醒地把自家妹妹抱到里侧:再睡一会儿。 陈墨白被他按在被窝里,一番折腾下,早上编的小辫儿都歪了,但她动弹不了,只能气鼓鼓地抱怨:哥哥!我头发都散啦! 唉。周昕叹气,终于舍得睁开眼了,他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把陈墨白拎到床下,哥哥一会儿给你扎,我先换个衣服。 陈墨白和他打商量:要一边一个小啾啾。 得到应允,她才拉着沈清跑出去,要带上门前,又忧心忡忡地叮嘱道:哥哥你别换衣服的时候又躺下啦。 去去去。周昕挥手作驱赶状,十分钟。 陈墨白满意地关上门。 早饭吃了没?陈墨白完成叫哥哥起床的任务,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小伙伴身上。 沈清摇头:我妈给我钱了,让我在菜场上买点吃的。 陈墨白拉着他下楼往堂屋走:菜场上不是干挑面就是油条生煎包什么的,你感冒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我奶奶早上煮了粥,在我家吃点吧。 沈清弯起眼,露出一个笑来:那我们一会儿在街上买芝麻糖吃。 陈墨白不大嗜甜,却爱吃芝麻糖。黑芝麻搀着花生在泛着甜蜜泡泡的糖浆里炒熟,冷却后切成薄片,香且甜。这种糖老街上的糖果铺做得最好,但因为包装的缘故,卖得也贵。 她并不拒绝小伙伴的好意,只是用手指比出一个手势:散装的称一点点就够啦,糖吃多了要蛀牙的。 沈清点头应下,随后被兴高采烈的小姑娘推到条凳上坐好。 陈墨白家里干活的人多,加上又是夏天,粥都是早早盛在盆里放凉,用菜罩子罩上的。她先去橱柜里拿了个碗,又拿勺子拨开上面的粥,把底下的粥盛到碗里,用手在碗壁试了试温度,才把碗推过去。 还好才盛起来没多久,下面的粥还是热的。陈墨白转身在冰箱里翻出来一个玻璃罐,我外公用嫩姜腌的,预防感冒。 沈清不大乐意吃姜丝,慢吞吞地接过来,一拧,没拧开。 陈墨白怀疑他是不想吃姜,把玻璃罐拿回来,拍拍盖子,又在桌角磕了两下也没拧开。 真开不了。沈清道,心里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一只手从横里伸过来,把瓶盖拧开了,又贴心地拿了一双筷子,往沈清碗里拨了一大筷子,似乎是怕他被烫到,还把姜丝在粥碗里搅了搅。 周昕拉开条凳坐下,眸中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愣什么,快吃呀。 沈清埋头喝自己的姜丝粥。 第4章 绿豆汤 周昕吃完早饭给陈墨白扎了小辫,和家里人打完招呼,就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出了门。 陈墨白背着一个小黄鸭形状的书包,身上套着同色系的连衣裙,牵着自家哥哥的手,蹦蹦跳跳的,裙摆绽开,像是一朵迎风开放的向日葵。 周昕给她泼凉水:陈小白,你包里装着吃的呢,当心路上颠坏。 沈清瞥一眼周昕挎着的小黄鸭水壶,明智地选择不参与隔壁笨蛋哥哥单方面的交锋。他摇了摇自己的水壶,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分量,安心了下来。 恋耽美 -扬舟沉(3) 安镇的公交站形同虚设,分别去往相邻两个镇的公交车都会经过的天桥才是最佳的等车点。周昕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儿,顺顺当当地穿过两次马路,抵达天桥上。 天桥上车流量很大,周昕虽然知道带着的两个小朋友都是乖孩子,却也不敢托大,直到上了车,坐到座位上才松开手。 陈墨白把水壶拿过来,按下按钮,凑到周昕嘴边:哥哥,喝水。 兄妹俩打小亲近,倒也没有谁嫌弃谁的说法,周昕喝了口放凉的绿豆汤,又揉了她一把:怎么还在里面放盐了? 话虽如此,周昕喜欢在绿豆汤里放盐,这是隔壁小沈都知道的小癖好。 小姑娘笑道:夏天流汗多,正好补充盐分嘛。 半点看不出迁就哥哥奇怪口味的不情愿。 沈清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周昕隐隐带着炫耀的眼神,默默地把自己的水杯拧开,用杯盖接了半杯,往陈墨白那头递过去。 而且欢欢的是放糖的。小姑娘补了一句,接过杯盖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周昕才不承认自己和一个小孩子争宠还像是输了,愤愤地把水壶的盖子按了回去。 沈清假装没有看见底下的暗潮汹涌,默默把头转向窗户这边,游移的目光落在一点,突地凝固住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倚在摩托车旁抽烟,面庞黝黑,看着是一副忠厚的老实人相貌,可他的目光却有如实质一般,紧紧地黏在公交车这边。 不对,确切地说是陈墨白的位置。 这个人手里的烟已经燃烧到了底部,可他还把香烟拿在手上,像是没注意到一样往嘴里递。 男人的眼神像是一条阴毒的蛇盯上了猎物。 欢欢?陈墨白在他身边问,你在看什么呢? 沈清伸手拉上遮光帘,回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外面的太阳有点刺眼。 那你还往外看。陈墨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来一条小毯子,盖在他头上,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公交车上有冷气,不是很热,沈清在一片摇晃的黑暗中闭上了眼。 派出所在开发区的正中心,也就一站的距离,乡下的公交车不是每站都停,得在快到站之前喊一嗓子,周昕早早就带着两人站在门口,不忘叮嘱两个小矮个抓住邻近的座位靠背。 周月平知道外甥女今天过来,把事情稍稍交代一下就来了公交车站接人,看到小姑娘下车,笑眯眯张开手,抱着小姑娘转了好几个圈,把跟在后面的侄子忽略得像个隐形人。 周家这一辈里只有陈墨白一个小女孩,自然是当作眼珠子一般疼宠着,加上周月平尚未结婚生子,给予外甥女的偏爱就更多了。 周昕对自己的家庭地位心知肚明,牵着沈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叔,外面太阳挺大的,可别把你外甥女晒黑了。 周月平白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嫌太阳大?他把目光落在乖乖站在侄子身边的小孩身上,这是? 小舅舅,这是我的好朋友沈清,他妈妈上班去了,拜托我家照顾一下。陈墨白勾着自家小舅舅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家里好无聊的。 周月平没问小孩的爸爸去哪儿了,他只是笑着摸摸小孩的头:这个点菜场的摊子应该还没散,吃不吃荸荠呀? 两个小朋友齐齐点头:吃! 临散场时蔬菜水果卖得都便宜,周月平又带着两个长得可爱的小孩,一不留神就连买带送拎了大包小包。陈墨白怕累到小舅舅,进菜场的时候就下来牵着周昕走,不时对周围和舅舅打招呼的大人露出一个笑来。 原来笑一笑打个折对这边的菜场也管用啊。她越过自家哥哥,对另一边的小伙伴小声说。 沈清也小声回她:说不定我们买芝麻糖也能打折。 站在中间却被忽略个彻底的周昕:那你们先祈祷一下看店的是个老人家? 笑一笑打个折这个说法起源于他们那边菜场卖豆腐的,老人家健谈开朗,尤其喜欢小孩子,经常碰到小孩来买菜就让人笑一笑,不光打折还送豆浆,菜场里其他人也玩笑似的附和,久而久之就成了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你这买点蔬菜他那买点水果,说到底谁都没吃亏。 嘿嘿。两个小算盘被听到的小孩一起抬起头,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一行人从菜场出来,远远便看到派出所那围了一圈人。 周月平拔腿就往那边跑,远远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走就行。 等分开明显是看热闹的人群,周月平看到两个同事正把一对撕扯的男女分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站在边上,木呆呆的。 干什么干什么,打架都打到派出所门口了?周月平上去帮同事把明显更强壮的男人拉开,挥手驱散人群,也别看热闹了,都快饭点了啊,各回各家去。 等好事的走完了,周月平把小孩牵到女人能看到的台阶上坐下,示意过来的周昕等人看顾一下,这才转头回去,看向打架的男女: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老婆。男人朝女人啐了一口,家务事,这婆娘不听话。 周月平神色严厉:你老婆不听话你就打她?她先是一个独立的人,然后才是和你有夫妻关系的配偶,而且你作为一个爸爸,不给小孩子做一个好的榜样不说,居然还在小孩子面前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男人气焰一低:我道歉总行了吧。 这人只是看到警察就怕,心里未必有多少悔悟,周月平对此心知肚明。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女人,放缓语气:对方家暴是可以正当防卫的,打不过来派出所也是个好办法,另外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们说。 男人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周月平道:我的意思是,丈夫家暴屡教不改,可以离婚,如果自己有稳定经济收入,打官司的时候还可以争取小孩抚养权。 那边在普法,这边陈墨白正在从自己的小黄鸭包里掏吃的。 大人们都有意避开两个小孩,讨论时声音压得很低,她也不好奇,和边上的小姐姐搭话没被回应,就给人分吃的。 金黄酥脆的麻花、内里淌馅的麻薯、甜蜜适口的糕点,再加上咸味的绿豆汤。 我哥哥说过,难过的时候多吃的好吃的,心情就会变好啦。她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双腿一晃一晃的,像是在荡秋千,虽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难过,但事情总会变好的。我寒假的时候在外婆家的石子路上摔了一跤,膝盖被蹭破了好大一块,裹上纱布的时候很痛,结疤的时候很痒,看放酱油的菜馋到不行,但现在也好啦。 女孩慢慢嚼着麻花,神情不见波动。 陈墨白并不气馁,她端详了女孩的面庞片刻,笑眯眯道:姐姐真好看,笑起来一定更好看。我笑起来有梨涡,你看。 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小梨涡。 女孩这次把目光转过来了,她依旧没有笑,却伸出食指,轻轻地戳在了陈墨白的小梨涡上。 像是一个破冰的信号,女孩从兜里掏出一支棒棒糖,递给陈墨白。 坐在一旁的沈清一直都没太注意这个寡言的女孩,直到女孩转过头,看见她的脸,他心中有些疑虑。 有点眼熟。 边上传来一声隐隐的啜泣声。 陈墨白转过头,正看到女人捂着嘴哭泣,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呀,我舅舅好像把你妈妈惹哭了。 女人连连摆手,她快走几步,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的女儿揽到怀里:阿姨只是太高兴了,谢谢你呀,小朋友。 陈墨白跑到小舅舅身边,得到首肯后才开口,声音软乎乎的:不用谢,我什么都没做呀。 沈清还坐在台阶上思考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和这个女孩子打过照面,抬眼看到刚刚打成一团的两个大人带着女孩站在小舅舅对面,一幅准备离开的样子。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跟了上去。 女孩在临走前,突然挣开妈妈的手,跑到陈墨白面前,小声说:小心骑摩托车的人,不管他说什么,不要靠近。 男人皱起眉,拉走女儿:街上不要乱跑。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 沈清离得近,自然也听到了这声提醒,正想着要怎么引导陈墨白时,陈墨白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第5章 开个会 年久失修的空调倔强地吐着单薄的冷气,风扇呼呼地转动着,叶片卷起夏日带着燥意的空气,伴着香樟树上的声声蝉鸣,送出一阵热风。 哇陈墨白对着风扇张开嘴,说话的声音被风扇切成断断续续的气音。 周昕从旁边路过,一顿,倒回来把陈墨白的椅子往后拉一点:别靠风扇那么近,当心头发被卷进去。 陈墨白往后仰起头,对着他笑。 等周昕走远,陈墨白才把凳子往沈清的方向挪了挪:我们来理一下大概。 刚刚的姐姐让我小心骑摩托车的人,我们在天桥上等车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穿着发电厂的衣服,总是在哥哥去菜场上买早饭的时候把车停在另一边。陈墨白回忆片刻,道,他没有和我们说过话,不时看菜场的方向望,不时往四周扫视,所以我们还猜过他到底在等谁。 小白从来不是只会依靠别人保护的菟丝花,只要被人提示一点点线索,就能敏锐地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不对劲来。 沈清想。随后他接着陈墨白的话茬继续往下道:那个人基本是在周哥去菜场买早饭的时候才会东张西望,但只要有认识的大人和我们一起等车,他就不会停在对面。 他需要做的只是在怀疑与思虑中添上一把火。 欢欢,你记不记得之前把我家大黄偷走的坏人?陈墨白突然问。 不等他回答,小姑娘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摩托车马力足,比电动车快,又省去了汽车开关门的时间。而且 一个年纪还小的瘦弱小女孩,和一条成年的大狗相比,并没有相差多少分量。沈清说,眸光微动,心下已经打算了不少。 小白会往这个方向想也不算偏题,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看大人抱在一起都要乖乖捂眼睛,如果不是那个有些离奇的梦,他也想不到这层。 他不希望小白像梦里那样明白了才后知后觉地痛苦,却也不想让她提前看到一些丑恶的人性。 是人贩子在提前踩点吗?陈墨白凑近了,轻声道。 沈清点头:有可能,但无凭无据的,我们好像不能让舅舅去抓人。 这就是其中的难点了。那个人盯梢和踩点都挑选在没有大人在场的时候,仅仅是凭两个小孩的一面之词,恐怕派出所也不能把人抓了。 还需要一点证据,但不能是让小白以身犯险。 沈清正思索着,却见小白一拍脑袋:下礼拜哥哥就去英才了,如果他连续几天都没看到哥哥的话,一定会对我们下手,到时候我们让舅舅过来,不是一抓一个准嘛。 不行。反对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沈清脸色难看地对上陈墨白有些怔忡的视线,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不由低声道,万一他是要抓女孩子呢,我扮成女孩子和你一起。 啊?陈墨白张大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刚刚说什么? 沈清又重复了一遍:我扮成女孩子和你一起。 陈墨白扶着他的头往自己的方向,端详片刻,喃喃道:欢欢你好好看哦。 沈清的长相随了沈玉,是很典型的男生女相,因为不爱出门的缘故皮肤也白,在更小一点的时候还被沈玉套上小裙子出门遛过。 沈清对自己的决定接受良好,毕竟之前穿过也不怕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有些无奈地抬手压住陈墨白脸颊的两侧,往里一推:还要看多久?不许说我像女孩子。 陈墨白的脸被压到变形,嘟囔道:像女孩子不好嘛,兼具你的智慧和女孩子的漂亮,简直就是完美的存在。 仅限现在很好。沈清道。 陈墨白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自己的小伙伴从感冒好了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直率的孩子会在事情变得云里雾里之前先发制人,于是她问:欢欢,你最近好像特别容易紧张,特别是在有关我的事上。 唔,就当是土地爷爷给了我一些小提示吧,他希望我当你的保护神。不好的事情我会帮你避开,会让你难过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沈清笑着回答。 这是他一点小小的私心,就像他想让小白完完全全避开那个人一样,他不想让小白知道可能发生的、充满不幸的未来。 陈墨白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用额头重重撞上他的头,在他吃痛地出声前学着小老头的模样叹了口气:我说啊,欢欢,你是不是又开始钻牛角尖啦? 沈清一怔。 你看,我的手是暖和的,你的手是冰的,所以冷的时候我可以让你暖和一点,但更好的办法是吃一点热腾腾的东西,或者是在火堆旁取暖。陈墨白道,我们是小孩子,小孩子的力量是很有限的,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可是大人的义务就是保护小孩呀。 陈墨白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是属于双方的。欢欢想要保护我,我也想要保护欢欢。你被撞到头也会痛吧?所以那些会让我不开心的事情,不能是因为你想要让我避开就全部丢给你,你又不是垃圾桶。 现在,告诉我你最开始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保护你,但光凭我做不到,所以我想到了你舅舅。沈清慢吞吞地开口,有些懊恼。 明明昨天还计划得很好,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又不知不觉把自己绕到了死胡同里。 刚刚说的也给我好好反省一下。陈墨白趁机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挪下来,不过计划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啦,接下来我们去和小舅舅说一下。 说什么?沈清道,万一他只以为是小孩子的胡闹呢? 他没办法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信度是很低的,更何况就算全说了也只会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小孩子荒谬的幻想。 说一说那个不对劲的大叔,还有我们的计划,我们需要最安全的保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大叔把你当成女孩子,把目标换成你,你会碰上什么样的危险?陈墨白起身,冲他伸出手,我也不希望欢欢遇上坏事,更何况 沈清抬头,看见女孩用另一只手比出一个大拇指:我小舅舅,超靠谱的! 他失笑,借着陈墨白的手站了起来。 * 周月平被外甥女神神秘秘拉到休息室,认真听完面前两个小萝卜头的讲述,表情由一开始的无奈又好笑演变成严肃凝重。 沈清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一边给陈墨白补缝一边松了一口气。 不怕大人的脸变得像个调色盘,这样至少能证明大人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如果一笑置之才是真的糟糕。 恋耽美 -扬舟沉(4) 小舅舅,你到时候可以不穿警服去我们等车那里看着吗?陈墨白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告状,有点紧张,双手合十作出拜托拜托的模样。 周月平摸摸小姑娘的头,盯着她的眼睛说:小舅舅很高兴,小白有很好的自我防范意识,面对潜在的危险也没有一头热地冲上去当出头鸟,而是选择告诉大人。小白信任小舅舅,小舅舅很高兴哦。 陈墨白被夸得有点害羞,却也不忘给自己的小伙伴邀功:是欢欢和我一起想的,没有他的话我没办法想得这么远。 欢欢也很棒,是我们小白的小骑士。周月平大大方方地给予称赞,随后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回来,小舅舅可以在你们等车的那段时间去天桥那边盯着,不过这样的话你们就得固定一个时间段去天桥,不能早也不能晚,怎么样? 我们七点半晨读,但我是语文课代表要提早半个小时收作业,乘车去学校要20分钟,加上等车陈墨白掰着手指头算。 小舅舅可以在六点到六点半这段时间去那边吗?沈清没等她算完,就道,见陈墨白看过来,耐心解释,我们早上坐的一般两辆车,零五一班三十五一班,第一班只会晚不会早,第二班一直会稍微早一点到。 周月平点点头:那我六点就去天桥那边看着,送到你们上公交车为止。 陈墨白想想,从自己的小黄鸭包里掏掏,拿出一个红包塞自己小舅舅手里,笑眯眯的:小舅舅下礼拜的早饭我请客。 哟,还跟小舅舅客气呢。周月平看到上面卡通老虎的图案就知道是自己过年给的红包,估计是小姑娘拿过来准备买东西给他的,也不看里面有多少,收到贴身的口袋里拍拍,好处都收了,看来小舅舅得加油干了。 小白,过来哥哥给你重新扎一下头发,你后面碎发太多容易长痱子,我买了两个发卡。周昕在外面喊。 陈墨白从皮椅上跳下来往外冲,声音欢快:什么图案的呀? 等外甥女走远,周月平把目光放在沈清身上:如果你们描述的那个人真的是坏人,就代表你要承担绝大部分的威胁,如果害怕的话我们就换一种方法。 周月平见多了聪明却走歪了道的小孩,前几年还有个父亲常年家暴母亲的,十二岁的小孩把农药掺在饭里看着亲爹吃下去,事发后很平静地招认,说是要保护妈妈。 虽然不是绝对,但很多走歪路的孩子都是有大大小小的心理阴影的,他想要尽可能地避免这些阴影的产生。 沈清轻轻摇头,他的眼眸很清亮,如同一汪潭水,可仔细看去又像有一团火焰,在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着、摇曳着。 不害怕,我想保护小白。 他笑了起来:而且小舅舅,超靠谱的。 第6章 芝麻片 周昕和妹妹一起出门的时候习惯往兜里揣一把疏齿的小梳子,陈墨白的头发带点自然卷,得一点点梳开才不容易扯疼头皮。 眼下他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慢条斯理地给陈墨白的两股辫编进碎花的发带,又在折起时用黑色的皮筋固定,两侧分别装饰了一个绒球发卡,后面的碎发则用一个胡萝卜发卡收拢固定。 阳光落在走廊上,被栏杆的影子分割成排列整齐的平行四边形。斑驳的光影映在周昕垂下的眼睫上,如同一层朦胧的纱,衬得他的神色愈发柔和。 不止是我。 沈清想。 他结束和小舅舅的谈话后,伫立在门口,看着兄妹俩的身影,没有出言去打扰。 沈清记事很早,他还记得周昕最初来陈家寄宿时的模样。 沉默、尖锐,像是一只竖起全身防备的刺猬。 刺猬想要温暖,却又害怕把软肋暴露人前,只能背对旁人,可背后的刺是没有办法像针筒汲药一样汲取温暖的,当刺伤到重要的人时,它的内心也变得遍体鳞伤。 心上的伤口哭泣着,询问刺猬为什么不愿意用柔软的肚子面对他人,哪怕是在阳光底下呆一会都会温暖很多。 刺猬没有回答,它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布满尖刺的球,呆在阴暗的角落里,任凭灰尘落满日渐荒芜冰冷的心。 这是陈墨白在很小的时候讲述的故事,天马行空,当沈清都要忘记它时,陈墨白给这个属于刺猬的故事里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只兔子。 柔弱的、天真的、不怕痛的小兔子。 小兔子是刺猬的亲戚,它央求着爸爸妈妈把刺猬带到自己的家里。 虽然很简陋,可院子里种着小兔子亲手种下的向日葵和凤仙花,太阳好的时候小兔子会拖着大大的躺椅,邀请刺猬一起晒太阳。 刺猬的刺在最开始当然会伤到小兔子,可小兔子并不在意,只是笑眯眯地递上自己烤制的小饼干,配上咸味的绿豆汤。 于是刺猬收起尖刺,在太阳底下摊成一块柔软的面团,小兔子在他的肚子上陷入甜蜜的梦乡。 一切都变得软乎乎的,带着太阳的气息和温度。 这个续写的故事是在冬天讲给他听的,那天下了小雪,大家都在火堆旁取暖,陈墨白带着红薯来看他。片刻后门被敲响,周昕站在门口,冲陈墨白招招手,带着她回家。 明明两家离得很近,只是因为雪天路滑这个并未言说的理由。 陈墨白是天底下最善良纯粹的孩子,她给予了刺猬最美好的结局。 她是周昕重要的家人,是他如同珍宝般的妹妹。 欢欢,看我的新发卡。陈墨白抱住哥哥的腰蹭了蹭表达自己的感谢,视角一偏,看到站在门口的沈清,兴高采烈地招呼他。 沈清顶着周昕有些不爽的目光加快脚步,抵达目的地后仔细打量一番:绒球很可爱,加上胡萝卜就像小兔子一样可爱。 愈发不像刺猬的山大王如今像棒打鸳鸯的孙悟空,如同被戳中小心思般抱起双臂,在高处发出一声冷笑。 有了基本的应对方法,就像是楼上住户的靴子已经落下一只,并不是悲观主义的两小只自觉身上重担被卸下一半,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一会儿买什么吃的。 周昕当然想跟着去,但周月平倚在休息室的门边上冲他招手,想想就知道是要和他交代转校的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地上前去。 随后被自家小叔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呲牙咧嘴地跳起来。 糖铺开在老街,这一片因为有个派出所的缘故治安一向不错,加上熟人也多,周月平听完报备就大方放行,只提醒两个小孩注意看路避让车辆。 陈墨白和沈清乖乖点头,手拉手准备出发。 欸,小白,大热天的还把包背着做什么?放下放下,也不嫌重啊。周月平拉住小姑娘,玩笑般道,打劫,拉着包包的带子举起手来。 陈墨白乖乖举手,顺从地让自家小舅舅捞走自己的小黄鸭包包。 沈清注意到周月平的动作,或许是因为梦的影响,他微微松了口气。 可这之后他又有些疑惑。 他在去老街的路上问了出来:小白,你不是不太喜欢和叔叔伯伯辈的接触吗? 陈墨白歪头,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其实还好,那个是借口啦。 她在面对亲近的人时一向是个实诚的孩子,左右看看,没发现认识的人,便小声开口道:我觉得姑父有点奇怪。 具体是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但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说的话也很冒犯人,我跟妈妈说了之后她就帮我想了这个借口。陈墨白道,哥哥说他们一家回回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总之让我一定离远一点。 周哥说的没错。沈清点头表示赞同,等小黑再大一点就不用你泡茶了,到时候你要是不喜欢人太多可以来我家。 陈墨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黑还没断奶呢,等他泡茶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沈清认真思索,倒也给出了一个答案:我到时候帮你送茶去? 你怎么和哥哥想到一块去了。陈墨白摇摇头,连哥哥端茶过去我家都要被他们挑刺,我送就我送吧,一年也就那么一天当个受气包。 说受气包倒不是开玩笑,陈家爸爸那边的亲戚以难搞闻名过年请客要吃最好的,上门时喝的茶一定要是最贵的,还要小孩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吃饱喝足后嗑瓜子的闲聊也一个赛一个损。 光是周昕一个人的身份,就已经从娘家不要的孩子到私生子再到陈家童养上门女婿。 顺带一提,听到最后一个身份的时候周昕抄起扫帚把这么议论的亲戚赶出了大门,还把簸箕里的瓜子壳对着人兜头盖脸撒了下去。这样一来就没人开兄妹俩的玩笑了,有关周昕的身份猜测也止步于此。 当然,这之后陈墨白被开太恶劣的玩笑时,关门放哥哥的举措就不必向自己的小伙伴叙说了。 沈清道: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要学会拒绝。 陈墨白曲起小指,在他们交握的手心轻轻一勾,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拉勾勾。 沈清很少鲜明地表现自己的情绪,但长久的相处足够让陈墨白明白他的一些想法,也足够让她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像是突如其来的,似乎是对未来的担忧,抑或是对她身上即将发生的一些事的恐惧。明明未来是虚无缥缈的,可沈清却好像是深信不疑一般,执拗地要把可能生长在在道路上的荆棘一一斩去。 正如她所规劝的一般,沈清是很容易陷入死胡同的人,如果长久地让他这样执着疑虑,不会迎来太好的结局。 并不是说陈墨白讨厌坦途,没有人不喜欢一帆风顺的未来,可如果这样的未来要用友人陷入泥沼交换的话,还不如他们一起跌跌撞撞地走向未来。 不过他们都不是笨蛋。 陈墨白对未来知之甚少,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她是敏锐的、坚定的。她可以敏锐地察觉一条航船行进方向的些许违和之处,不假思索地指出,坚定地保持自己的公正,让航船行驶在正确的方向上。 未来虚无缥缈,现在想来也为时尚早,但他们可以凭借这一点小小的眷顾绕过一些本来很可能会落入的陷阱,即使眷顾是假的也无妨,毕竟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所有的前提,是他们都不能偏离自己的方向。 陈墨白不希望沈清因为自己就踌躇不前,她更希望他们可以一起走向更好的未来。 而未来是带着过去与现在刻印的、可以用人力改变的。 我没办法当一座灯塔,但我可以当一只锚点。 小小的,永远可以坚定自己坐标的锚点。 陈墨白在心中默念着,随后她轻快地跳过一颗小石子,笑着扬起他们交握的双手。 沈清不知道小伙伴为什么突然高兴起来,但他一向捧陈墨白的场,顺着她的力道把手甩得更高了些。 他们身高差不多,不会出现陈墨白和自家哥哥这样玩时嗷一声扯到胳膊的情况,顶多也就是被家里的熟人笑着打趣两句。 一个早已习惯,一个很少在意,自然不以为意。 等两人抵达糖铺,正巧看到店主爷爷用一把锃亮的大刀麻利切开模具中半冷却的芝麻糖。 芝麻、花生与糖交织出甜蜜的气息,边上不规则的小片被慈祥的老人拢在手上,笑眯眯地递给两位乖巧的小客人。 谢谢爷爷。他们齐声道谢。 陈墨白从柜台那边拿了一个塑料袋,边嚼着芝麻片边溜达到散称的地方,拿起小夹子开始挑选花生比较多的小片。 她不挑,但一向偏好甜食的沈清更喜欢芝麻片里的花生,真让他吃花生糖反倒不爱吃。 沈清作为付账的金主自然是不用动的,他的目光在店里环视一圈,定在了一个装饰着芒果碎的小蛋糕上。 没有艳色的鲜花奶油妆点,黄色的芒果碎卧在抹了一层白色奶油的蛋糕胚上,看着是很清甜的口味。 老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我孙女在街对角开了家蛋糕店,这是她送来孝敬我的,你们要去的话报爷爷名字,让姐姐给你们打折。 第7章 蛋糕杯 陈墨白挑完芝麻片,交给店主爷爷称重,她就盯着杆秤看。 不会给你们短斤少两的。老人不讨厌精明的孩子,笑着嗔怪。 陈墨白卖了个乖:爷爷从来都没有坑过我们,我只是在想这个称是怎么用的。说着,她皱起眉,露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苦相来,我在家里用过,结果东西总是从另一边滑下来。 小娃娃不会这些也没关系的,现在还是电子秤比较方便。老人把袋子取下来,递给她,回到柜台边敲敲装钱的铁盒子,你们今天谁付钱呀? 沈清默默上前,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 没有硬币?老人拖长了声音,爷爷考考你,芝麻片三块钱,应该找你多少? 两块。沈清无奈,我俩都从幼儿园长到小学三年级了,爷爷你怎么还在考我们加减法。 老人哈哈一笑,粗糙的大手轻轻拍拍面前这个鬼灵精聪明的小脑袋瓜:现在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长爷爷不也长,在爷爷这你们永远都是小孩。 那小孩能打折吗?陈墨白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人招手作驱赶状:去去去,回回都给你们抹零头还不知足,我这小店还开不开啦? 这当然是玩笑话。 他们和店主爷爷告了别,准备打道回府。 老街的路比较窄,出门的时候一辆装着煤饼的拖拉机正在卸货,正横在路中间,只在旁边留下一个小缺口。 那一块倒是可以通过,但不时有电瓶车和摩托车进进出出。 沈清用食指勾着塑料袋的提手,面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在裤子口袋里掏掏,摸出一张五十的纸币。 陈墨白凑上来,啧啧称奇:阿姨这次好大方,不过这钱好新啊,就像刚洗过一样。 还真是刚洗过的。沈清道,之前我表姑硬给我塞的,我妈估计忘记拉锯战的结果了,也没看里面有没有钱,直接把我的裤子丢到洗衣机里去了, 陈墨白笑他:我看你也忘记这事了。 沈清被戳穿了也不心虚,示意她回头看:一时半会儿也卸不完,我们去蛋糕店逛逛?反正这钱回去上缴也晚了,我妈估计都忘记这回事了,到时候还得问我从哪里来的。 陈墨白没回话,黑白分明的杏眼谴责般盯着他。 沈清抬手给她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呢,我回去会和我妈交代花在哪了。反倒是你,我和你出来一趟,身上有钱还只给你买这么点芝麻片,回去她指定得念叨我。 沈玉一向喜欢陈墨白。她是家里独女,早前因为坚持生下沈清,和家里亲戚也基本上断了个干净,只和自己外婆家有点联系。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沈玉受到隔壁的关照更多,自然也爱屋及乌。 陈墨白捂着额头夸张地往后一仰:好痛好痛。 沈清把手虚扶在她身后,避免她摔倒,不忘回嘴:我都没用力。等陈墨白站直了,他才收回手,迈开步子,走吧,看看你想吃什么。 陈墨白从善如流地跟上去:好的,谢谢老板。 蛋糕店的店主姐姐很漂亮,身上带着甜甜的香味,就像橱窗里精致的水果蛋糕。 恋耽美 -扬舟沉(5) 她看到两位小客人,从装了一面大玻璃的烘焙间里走出来,把他们带到能从门口一眼望到的位置落座,在他们点完单后还各送了一杯西瓜汁。 这个姐姐好好看。陈墨白小声惊叹,捧着脸对着人家的背影碎碎念,声音好听,人也好温柔。 沈清把吸管一一插到两个杯子里,抬眼看她,细碎的阳光落在小姑娘的面庞上,映得她的皮肤如雪一般,杏眼灵动,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冬日奔跑在树梢上的小松鼠,又像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幼苗。 他把杯子推过去:说不定小白以后更好看。 资金有限,加上他们只是嘴馋,所以只点了一个水果蛋糕杯。 做蛋糕的时候要用对应大小的模具切蛋糕胚,胚子是正方形的,但蛋糕一般都是圆形的,所以总是会剩下一点边角料,稍作加工就可以做成蛋糕杯。 一层切碎的蛋糕胚打底,铺上一层奶油,再铺上一层水果,这样循环几次,直到整个杯子被填满,就可以拿出来卖了。 十五块钱一个,用料实在,童叟无欺。 店主姐姐把蛋糕杯送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小盘子,放到他们面前,示意两个小客人商量着自己分。 陈墨白和沈清对视一眼,同时拿起小勺往杯子里戳。 如果是完整的蛋糕胚还好说,你一层我一层地分下来就行,但这种切得碎碎的,除非一开始就分开做,不然一定会被搅得一团糟,还不如一起吃。 哇,沈清你和陈墨白吃一个杯子里的蛋糕!好肉麻,陈墨白果然是你的童养媳!门口探进来一个板寸头,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是在打坏主意。 板寸头一边夸张地怪叫着,一边冲进来坐到沈清旁边,故意把他往陈墨白的方向推。 陈墨白瞪他:王志军你干什么!沈清重感冒才好,要是他被你磕着碰着了信不信我把你拉到警察局去! 这人是班里有名的皮猴,陈墨白回回收语文作业都要和他斗智斗勇,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王志军平时在班里可没少开他们的玩笑,嘴皮子尤其厉害,特别是胡编乱造方面。 略略略,我才不怕呢,有本事让你舅舅来抓我呀?王志军做了个鬼脸。 陈墨白的小舅舅是警察,这个小道消息是她的好朋友杨盈透露的。杨盈是个爱哭鬼,一被欺负就找陈墨白,陈墨白不在就用陈墨白的警察小舅舅恐吓他们,他听多了就不怕了。 沈清拉住还要继续和他吵的陈墨白:别理他。 两人继续进食,直到蛋糕杯还底部一点的时候,王志军又出声了:你们请我吃蛋糕杯,我之后就不乱说了,不然我就告诉钱老师,说你们早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蛋糕杯看。 他没有零用钱,给妈妈跑腿打黄酒剩下的钱也全用来买辣条了,一个蛋糕杯要十五,平时跟爸爸妈妈说要吃这个肯定会被打屁股。 陈墨白光棍得很,她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沈清的衣角,示意他把钱收好,随后站起来裙子上的口袋翻出来:我们出门就带了这点钱,现在一点没剩,不信你看,我的兜比你的脸都干净。 王志军把狐疑的目光转向沈清:那他身上呢? 怎么,你还想搜沈清的身?陈墨白坐下,学着自家哥哥的样子抱起双臂冷笑一声,尽管来,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眼前这个比林妹妹还娇贵,要是他生病了我就找你爸妈要医药费去。 林妹妹尽职尽责地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王志军就怕自己爸妈,闻言忙换了个要求:那你们的让我吃一口。 陈墨白用沈清的勺子挖了一大勺递过去。 王志军眼巴巴看着。 当着他的面,勺子拐了个弯,送到了沈清嘴里。 两人笑眯眯的,异口同声:想得美! 你们,你们说话不算话!王志军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板寸头上的小短毛化成钢针发射过去。 欸,我们有谁答应你了吗?陈墨白故作惊讶。 没有吧。沈清接。 所以是他自己认为我们答应了吧?陈墨白笑眯眯地干了杯子里的西瓜汁。 是吧。 他俩在这一唱一和,把王志军气得够呛,又不知道怎么回嘴,只能像个发怒的小猴子般瞪着面前的两人。 噗。陈墨白和沈清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 行了行了,欢欢你去给他买一个,钱我们一起出,回去我给你。陈墨白道,又转头看向王志军,请你吃东西不是我们怕你告老师,威胁别人请客不好,就算再想要一个东西,也不能把它建立在其他人不好的情绪上。 沈清说:之所以请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我也正好带了钱。虽然你开的玩笑我们并不喜欢,你提出的要求我们也没有义务去满足。 他站起身,示意王志军让他出去。 男孩的个子不是很高,唇色浅淡,像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孱弱角色,却有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强大气场。 希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至于今天嘛,就当日行一善了。陈墨白跟着沈清开辟出来的道路走出来,顺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当是你这个礼拜都有好好交上语文作业的奖励吧。 沈清又去点了一份蛋糕杯,在店主姐姐关切的询问下摇摇头:他没欺负我们,他是我们的朋友。 等他们走出店门,陈墨白才问他:欢欢,你是不是觉得我乱发好心啊? 卸煤的拖拉机已经开走了,路上残存着黑色的煤渣,一个老妇人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着扫帚,把煤渣扫拢在一起,装到簸箕里。 没有。沈清摇头,你看那边的煤渣,虽然我们不知道它是要被丢到垃圾桶里还是用来烧火,但把他们扫到一起,好歹路变干净了吧?只要问心无愧,总会有一点善意的反馈的。 小白,做好事没有错。 第8章 狗不理 陈墨白很少思考这种有些哲学的问题,会直接发问是因为她在意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会让小伙伴觉得不舒服。 就像花有很多种类一样,每个人的个性也各不相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对亲近的人也不能失去界限。 他是我的朋友,是我重要的人,我们亲如骨血,但在那之前,他首先是他自己。 如果哪天我做的事让欢欢不舒服了,欢欢要和我说。陈墨白认真地交代。 沈清连眼皮都没抬:然后你就会听我的吗? 如果是我做错了我会听欢欢的。小姑娘弯起眼眸,勾勒出一个带着些许狡黠之色的笑颜,可如果是我认为正确的、有必要的事 你会背着我悄悄去做的。沈清接。 他们在香樟树的影子下相视一笑,阳光通过簇密的树冠洒落在青红交接的地砖上,相互击掌的两个人影就像浓缩后交融的两团小小墨点。 * 周昕结束和自家小叔在正事上的交谈,有些郁闷:干嘛非得去英才,平时不闻不问的,到这种时候反倒跳出来。 他在有关父母的话题上永远是抱怨居多。 这也难免,小时候父母都在家的时候他们永远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却又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想要他好,偏偏又是用贬低式的方法去教育他。 他从小就是个牛脾气,被责骂了就顶嘴,顶嘴被罚站了也不认输,一身尖刺,恨不得眼前的一切通通消失。 等父母都出去做生意赚大钱了,反倒不太管他了,钱给得很多,但当他想要心平气和地和父母面对面谈一谈的时候他们永远都抽不出时间。 一肚子话憋在喉咙口,生生咽下去,在心底长成藤蔓,绕来绕去就成了一个死结。 解不开,放不下。 他呼出一口郁气,烦躁地掰着手指:我有时候真觉得我像他们养的小花小草,高兴的时候来浇点水,保证我还在土里就行,反正死不了。 周月平想到自家远在国外的哥哥嫂嫂,实在是不能违心地说上一句你爸妈也挺负责的。 哪有爸妈光顾着做生意做到孩子丢妹妹家养的?平时就算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是一通电话草草了事,光给钱给东西有什么用,又不是资助失学儿童,人资助孤儿院的还知道带着东西亲自上门探望呢。 得亏月蓉姐脾气好,嫁的人家也是大度的,才能无微不至地把这孩子好好地拉扯到这么大,还把人教得明事理又懂事。 但这种牢骚话是不能说给孩子听的,周月平只是伸手呼噜一把小侄子的头:你爸妈也是希望你得到更好的教育,我侄子这么聪明,去英才读书高低能考个重高吧? 是是是,考上了我请小叔吃饭。周昕谈到让他不太开心的话题,无精打采地一边敷衍自家小叔,一边扒拉开他的手。 周月平没有察觉到侄子的小情绪,被他逗得一乐:真考上了该小叔请客才对,到时候你要真想请小叔,就自己做饭请吧。 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太妙。 周昕也顾不上生闷气了,面上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的笨蛋小叔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我听建安哥说你和小白有时候会一起做家里的饭,特别好吃,小白做饭好吃我知道,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一手,小叔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 好吃的百分之八十原因在你的神厨小当家外甥女身上,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你有一手的好侄子没有捣乱。 只负责烧火的好侄子沉痛地想。 谁也好,来个人把小叔的美梦打碎,救救他吧。 小舅舅,哥哥做的白米饭超好吃的,下面的锅巴也很脆!外面探进来一个头,小姑娘的神色是实打实的与有荣焉。 别说了妹妹,谁家白米饭是要做的,而且锅巴脆是因为我把火烧大了下面焦了,全家只有你的牙口才咬得动啊。 周昕面露不忍之色。 果然,周月平的兴致更高了,他大力拍打着周昕的肩膀:你奶奶还说我们家的男孩子没一个擅长做饭呢,小昕你回去怎么没给奶奶露一手啊? 当然是因为奶奶知道我做菜是什么水平啊,不对 周昕瞳孔地震,他定定看着面前笑得十分开心的小叔,彻底悟了。 难怪,难怪回回两位姑姑都要把小叔叔他们从厨房里赶出去,敢情厨房杀手这天赋还带性别歧视啊! 也快中午了,小昕你问问小白和那边的小朋友,中午想吃什么,小叔给钱你去买。周月平看一眼表,冲外面招招手,小白,来小舅舅这。 陈墨白拉着沈清,像撒欢的小鹿般跑进来:我和欢欢才吃完东西,还不太饿呢。 狗不理。周昕沉浸在自己发现的惊天秘密里,喃喃道。 你说银行旁边新开的那家狗不理包子啊?也是,既然他们现在还不饿就少买点吧,你看着来。周月平毫无所觉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救命。 小叔我是在说我们做的菜狗都不理,你为什么不但不能察觉出不对劲还丝滑地接上了我的话茬啊! 周昕大为震撼。 周昕双目呆滞。 周昕抬起了头! 刚刚聊天时的不愉快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浑浑噩噩地说:狗不理好啊,我们都吃狗不理。 哥哥,好可怜。陈墨白在一旁小声感叹。 沈清一边围观叔侄俩的互动,伸手在陈墨白的包里掏掏,拿出一包瓜子,默默撕开。 陈墨白用胳膊肘怼怼他:分我一半。 关于午饭吃什么的讨论在狗不理的绝杀中陷入僵局,为了叔侄感情着想,周昕还是出门把包子买回来了。 小巧的包子本没有错,十八条褶子排布得严密美观,皮薄馅大,咬一口就有鲜美的肉汁淌出来,还夹杂着玉米粒的清甜口感,很好地中和了肉馅的油腻感。 素馅的包子则是白菜粉丝的,新鲜白菜和着细粉丝剁得碎碎的,拌上秘制的调料,包成包子后上蒸笼蒸熟,是很清爽的滋味。 吃完包子又扯了两句家常,陈墨白依依不舍地把包里散装的零食都塞给自家小舅舅,周昕就带着两小只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回程的公交车没开空调,空气有些闷热,陈墨白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很快脑袋就一点一点地贴到窗玻璃上。 周昕怕自家妹妹磕到头,从后面伸手托住她的脑袋,也没有往自己的方向揽,只是把手挡在中间当个缓冲垫。 沈清坐在周昕旁边的位置,默默整理今天上午讨论出来的计划。 梦没有告诉他那件事发生的确切时间,只能依靠推测。 下礼拜开始他们身边不会有周昕的陪同,坏蛋已经谨慎地观察了他们这么久,在确定周昕真正不再接送后大概率是不会下手的。 当然,他在确定周昕不在后很有可能会以最快的速度下手,毕竟时间不等人,在没有任何交集的情况下他也无从得知周昕是转学而不是生病,坏蛋不会放过难得的时机。 星期三。 除去上面的推测外,那天下午有社团活动,小白的作文社要出去采风,她最有可能穿上那条哆啦A梦的T恤衫。 大体的时间明晰,沈清还是打算下周一直戴着小白的假发上学。 第一,不能让坏蛋察觉到违和之处,从一开始就在比突然出现要少很多的突兀感。第二,推测的时间不是绝对的,他不能让小白冒险。 他假扮成女孩子和小白一起上学,小舅舅在暗处蹲守。 在坏蛋下手之前他用女孩子的身份让坏蛋转移目标,或者一开始他就代替小白上前。 小舅舅在坏蛋进一步下手前出来抓人。 很简单的计划,至于假扮女孩子这方面,只要有假发柔和一下轮廓,他穿偏浅色一点的中性衣服就行。 一些第二性征怎么办? 沈清思考片刻,愉快地决定他下礼拜的早饭都换成包子。 公交车在站点停下,陈墨白揉揉眼睛,打着哈欠被自家哥哥牵下车,余光瞥见小伙伴面上轻松的笑意,轻轻扯了扯挎在他肩膀上的小黄鸭包包:欢欢,把包给我吧,快到家了,谢谢你呀。 沈清从善如流地把包递给她,片刻后一拍脑袋:我的水杯还在你包里呢。 陈墨白把包的拉链拉开,示意他自己拿。 沈清把自己的水杯拿出来,一个红色的长条状物体也被带了出来。 卡通的老虎憨厚可爱,张牙舞爪的样子曾经被说过很像陈墨白。 啊,是小舅舅的红包。陈墨白赶紧把它捡起来,正准备掸掸灰时,捏在红包上的手指感觉到了一点不同的厚度。 她有些疑惑地拆开红包。 三张崭新的一百和一张小纸片被抽了出来。 【以旧换新,添一百希望我的小外甥女天天开心。要是足够开心的话,就分一点给你的小伙伴和哥哥吧。】 后面画了一个简陋的笑脸。 第9章 柚子糖 周昕回家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转校的手续其实这礼拜就已经办完了,之所以拖着没去,一来是他在和爸妈犟,二来是小叔说还要打点一下关系让他去好一点的班级。 恋耽美 -扬舟沉(6) 而且英才是封闭式管理,去了那边就要寄宿,一周只有两天能回小姑姑家。 小少年不想承认自己比想象中更黏妹妹,只是默默地想小白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想他,或者像小时候被漏在田埂上一样哭着找哥哥。 他的哭包妹妹眼下正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念叨:牙刷牙杯牙膏、洗发露和肥皂、三块毛巾、换洗的衣服和袜子、课本和作业本,还有哥哥一定起不来,要带闹钟。 周昕按她说的顺序往行李箱里放,听到最后一句没好气地抬起头:谁说我起不来? 陈爷爷在旁边看热闹:回回不都是小白叫你起床,没人叫你得睡到太阳晒屁股。 陈墨白点头,食指在脸颊上划拉三下:哥哥,羞羞羞。 被自家妹妹羞羞脸的赖床哥哥磨磨后牙槽,还是抓起床头的粉兔子闹钟塞到折好的衣服里。 这个闹钟是陈墨白上精品店里给他买的礼物,价值三十五块大洋,花掉她小猪储蓄罐里三分之一的重量,付钱的时候神色十分不舍。 老实说淡粉色的外壳实在不太符合他的气质,但长耳朵的兔子眯起眼笑的模样实在是太像某个乖巧的小姑娘了,周昕并不讨厌。 当然,周昕后来趁自家妹妹不在的时候偷偷往她的存钱罐里塞了一张五十。 小昕啊,你上那头去有被子毯子吗?陈爷爷看他在那放东西,突然想起来这茬,铺盖是不是得从家里带一套去啊?还有脸盆啊洗衣液什么的。 床上用品什么的那边有发,脸盆也是登记完领的。周昕道,洗衣液我一会儿去买。 可别一会了,一会就该忘了,小白上爷爷包里拿钱,去给你哥买袋洗衣液回来。陈爷爷一边嫌弃周昕一边对孙女发出指令。 陈墨白坐在板凳上没动弹。 她有些疑惑地发问:我不是给哥哥拿了两块肥皂嘛? 哎呦我的傻孙女。陈爷爷摇头,手指点点周昕,你看看你哥那懒鬼样,能用肥皂好好洗衣服才怪,顶多也就是倒点洗衣液在水里泡着,用手搓一搓再过个几道水。 周昕倒是理直气壮:我晚自习回去都八点多了,加上洗澡的时间,哪耐烦洗衣服啊? 陈墨白向来无条件赞同哥哥,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哥哥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 陈爷爷被统一战线的兄妹俩折腾得没脾气,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看向陈墨白:既然哥哥要以学业为重,那干脆就把衣服都带回来让小白洗吧。 小姑娘瞬间倒戈,站起来一溜烟往门外跑:我去给哥哥买洗衣液。 周昕的房间在二楼,靠南的方向有个大窗户,可以从上方清晰地看到房子旁的小道。陈爷爷从窗户这边看到自家孙女蹦蹦跳跳地出门往便利店的方向去,才把手伸到裤兜里,摸出一叠钱塞到周昕手里。 周昕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皱着眉给他塞回去:您这是做什么?我爸妈有给我钱,生活费够的。 陈爷爷一瞪眼:怎么还有人把钱往外推的?给你的就收下,你爸妈是给你生活费了,但你去了那边一个人都不认识,总要和人交往吧?和人多说说话,请班里的小孩吃点好吃的,那边读书的小孩估计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要买太便宜的东西,虽然爷爷说过吃的用的实惠实用最重要,但在外面不比在家,不要让一些爱挑事的人看轻。 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被老人粗糙的大手硬塞到手里,周昕看着上面被小心抚平的折痕,心头酸酸涨涨的,像是一杯加了柠檬的苏打水,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他打小在陈家寄住,自然知道家里的经济情况。 姑姑姑父都是本分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水稻玉米桑树豇豆,一年四季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才有点盈余。 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周昕知道父母除了给自己零花钱外还会给姑姑生活费,但这些钱姑姑除了过年替他父母买他的新衣服时会动用外,都给他在另外一张卡里存了起来。去年姑父还借给创业失败想去开农家乐的老朋友大半家财,在最开始没什么起色的时候也没有说让老朋友还钱。 陈爷爷懂点医术,还会一些小手艺,早些年镇里没开卫生院的时候替人看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也就收个草药钱,现在来他这看病的人少了,他就养养鸡鸭鹅之类的,听说更早的时候还养过蛇,但在属蛇的孙女出生后就不再养了。 周昕明白,这些钱一定是眼前这个老人一点点攒起来的。 明明这个家最开始不是属于他的,但每个人都那么好,对待他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让人又是无奈又是高兴,就像浑身是刺的刺猬终于找到了愿意接纳他的存在。 他低下头,从里面抽出两张,把剩下的塞回去。 见陈爷爷又要瞪他,周昕压下眼底的涩意,扬扬手里的钱:这大夏天的,吃什么都容易上火,我出去买几个柚子,称点冰糖,回来让小白做点柚子糖带过去不就行了。 陈爷爷果然被他带跑了思路:家门口不就有柚子树不过你要请同学还是买好一点的吧。他的话讲到一半,猛然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又支使小白,不对 话没说完,陈墨白抱着一袋洗衣液气喘吁吁地跑进门,眼睛亮晶晶的:我刚刚听到哥哥要柚子糖?我来做我来做我来做! 陈爷爷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不甘不愿地将到嘴的话咽回去,趁孙女没注意的时候把钱塞回裤兜,动作好似做贼。 倒不是他重男轻女,不肯贴补自家孙女,这么偷偷摸摸也是怕小白看到觉得自己偏心。 小昕这孩子差不多是他看着长大的,瞧上去温温和和,实际上性子傲得很,对他亲近的人是很靠得住的,可对生人又是另一说。 都说学校是读书的地方,但那里孩子多,孩子也有喜恶,他不求小昕做到人人喜欢,但至少在那个封闭的小社会中有几个可以谈天的朋友,不要受人欺负。 小昕不太会讨好人,那就和大人交往时送礼一样,请同学吃好吃的就行。 这是一个老人最朴素的生活智慧,蕴含着最简单的期许。 哥哥哥哥,我们去买柚子,我来做柚子糖。陈墨白帮着周昕把洗衣液放到行李箱里,等周昕把箱子合上的时候还在念叨,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麻雀。 行李箱的东西太多,拉链拉不上,周昕冲她勾勾手指:来,小白你先坐在行李箱上,把东西理完我们就出去买。 陈墨白乖乖坐上去,一面探头问他:要做多少呀? 差不多给一个班的人,分起来装太麻烦了,干脆用玻璃罐装好了。周昕借助自家妹妹成功拉上拉链,随口答道。 陈墨白掰着手指头算,高高兴兴道:那就买三个柚子,差不多可以装三大罐,哥哥还可以留一罐自己吃。 周昕承认自己被妹妹不经意的发言甜到了,他亲昵地贴贴妹妹的额头,把她抱起来往外走:走喽,买柚子去。 陈爷爷在后面喊:小白都多大了你还这么抱着她!小心台阶!别两个人一起滚下去了! * 这个季节正好是柚子上市的时候,周昕带着妹妹把柚子和冰糖买回来,放下拎着冰糖的妹妹,自己去汲井水洗柚子。 柚子糖是用柚子瓤做的,需要把柚子皮用刀削去,挖出里面的果肉,将白色的柚子瓤切成小条,放在清水中用力搓洗,洗去里面的苦味。 要用刀和碰冷水的工作都交给周昕,陈墨白心疼哥哥,在他洗第三遍的时候把柚子瓤拿到热水壶里煮了一会儿,这样可以省不少力。 等洗到清水不再变绿之后,把柚子瓤攥干水分,就可以开始做柚子糖了。 周昕把灶里的火点着,功成身退,站在一边扒柚子吃,不时投喂自家妹妹一口。 清水加冰糖慢慢煮沸,当冰糖彻底融化的时候倒入柚子瓤,小火慢慢翻炒。 柚子瓤吸饱糖水,渐渐膨胀起来,又在不断的加热翻炒中现出糖霜,氤氲着甜蜜的香气。 玻璃罐被陈爷爷洗得锃亮,拿纸巾细心地擦干了水分,整整齐齐地摆在灶台上。 陈墨白先让哥哥把灶台里的火熄了,等柚子糖冷却的时候和他分完半只柚子,吃得肚皮滚圆。 三罐盛满,锅里还多出一点。 陈墨白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碗,盛了一小半,趁周昕没注意的时候迅速溜走:我给欢欢送一点去。 周昕没拦住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从锅里拿出一个柚子糖丢到嘴里,半晌,低下头露出一个笑来。 他就像这柚子瓤,看着白净,实则心中全是苦水。可总有人会对他好,给他糖,文火熬呀熬,这些甜味便一点点泡发荒芜空荡的心,叫他成了这也称得上是甜蜜的柚子糖。 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爱着,这些甜意足以让他不吝啬于分享,也足以让他填补从前的苦涩与不安。 第10章 一碗水 晚饭过后,陈墨白洗完澡,披着半湿的头发在自己的衣柜里找假发。 假发是前年暑假的时候大哥给她买的,大概可以归结为熊孩子做错事后的补偿心理。 陈墨白的头发带点自然卷,除了让身为哥哥的周昕梳起来比较费劲之外,还会让阿姨家热爱娃娃的大哥产生某种狂热的执着。 陈墨白的大表哥,任岩,痴迷一切可爱的存在,其中洋娃娃由于其普遍性与可塑性常年盘踞这位初中就长到一米七八的猛男最爱的萌物榜首。 你是可爱的女孩吗? 是的。 你拥有微卷的,像洋娃娃一般的长发吗? 是的。 你有守护你的骑士吗? 哥哥应该也算。 你有充满魔力的双手吗? 任岩吃完陈墨白做的菜,愉快地肯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小表妹一定是上天赐予他的真人版洋娃娃,他会把她打扮成一个真正的公主。 可惜周昕拥有野兽一般的直觉,或许也是察觉到了堂哥并不靠谱的本性,他在三人相处的时候从不会把妹妹单独一个放在堂哥身边。 无奈叛徒来自身边,陈墨白被大哥提供的漂亮小裙子轻而易举地诱拐,等被支开去买兰州拉面的周昕回来的时候,陈墨白的头发已经被编成了形似九连环的死结。 陈墨白边哭边吸溜面条,肺活量惊得本就心虚的任岩贡献出自己那份兰州拉面里的牛肉。 众所周知,就像鱼香肉丝里没有鱼,老婆饼也不会送老婆一样,宣传图上大块的牛肉也不可能出现在十块一碗的兰州拉面里,有的只是刀工堪比灯影牛肉、大小也就比牛肉粒稍大一些的牛肉小薄片。 如此珍贵的牛肉,全被任岩用筷子小心地挑到陈墨白碗里,看陈墨白还在哭,他甚至想往另一碗没动过的兰州拉面伸出罪恶的筷子。 坐在陈墨白身后试图解开这个死结的周昕瞪他一眼,那双筷子乖巧地缩了回去。 总之,那天周昕耗费了所有的空间想象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也没有解开那个可怕的死结,任岩的妈妈回家后用一把剪刀破解了九连环。 伴随着任岩被自家老爸追着打的鬼哭狼嚎,陈墨白养了好久的长发也彻底没了,抽抽噎噎地牵着阿姨的手去理发店修剪好似被狗啃过的头发。 第二天陈墨白睁开眼,就在枕边看到了一顶假发,和几套搭配好的小裙子。 一个身影正好从门口闪出去,临关上门前,和她对上视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讨好的笑容。 陈墨白向来是个大度的孩子,而任岩也是无心之过,加上有漂亮小裙子的加持,她很快就和大哥重归于好了。 而那顶作为补偿的假发,因为太过厚重,在本来头发就多的基础上,不管是在哪个季节佩戴都可能把人热出痱子,很快就被陈墨白束之高阁。 啊,找到了。陈墨白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发现目标,看到它有些乱糟糟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奇怪,我当时明明是洗干净之后才放起来的啊。 她拿着假发准备去找哥哥帮忙,想到哥哥明天还要去新学校,又默默换了一个方向。 妈妈这个时间应该还没睡,所以打扰一下也没关系。 陈墨白想,敲敲爸爸妈妈房间的门,等待片刻后推门走进去。 小白?怎么啦?周月蓉一边摇晃着奶瓶,一边转过身问。 本来扒着妈妈大腿眼巴巴看着奶瓶的陈墨非听到动静,也顺势转过来,看到自家姐姐,高高兴兴地跑过来,用圆乎乎的脸颊亲昵地蹭蹭蹲下来接住他的陈墨白。 晚上不是给你做了紫薯粥吗?怎么还要喝奶粉呀?陈墨白问他。 陈墨非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一看就是在打鬼主意:泡给姐姐喝的,姐姐做饭辛苦了。 可省省吧。陈建安听到这话,啧啧摇头,也不知道之前是哪个霸道又任性的小孩,把自己姐姐气到外婆家去了。 周月蓉瞪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丈夫一眼,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这事他们为人父母的也有责任,因为当时农忙,加上女儿已经很有一副做姐姐的模样,就放心地把家里的事丢给老人和两个大一点的孩子。 陈奶奶是个很重男轻女的老人家,具体表现在很惯着自己的大孙子,想喝奶粉就喝,想玩什么就买,虽然不会像别的老太婆一样说孙女是个赔钱货,但使唤起孙女的时候也从不手软。 陈墨白从来不把自己奶奶的区别对待当回事,加上家里其他人都很护着她,所以过得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某一天,他们去田里干活的时候,陈爷爷带着周昕去老朋友那边理头发,陈墨白留在家里烧菜。 已经学会说话的陈墨非看上姐姐的小熊,闹着要,陈墨白给他之后他很快就玩腻了,拿起了陈奶奶遗漏在一旁的剪刀,学着电视剧给小熊做解剖手术。 陈墨白只是想抢下可能会伤到陈墨非的剪刀,陈奶奶却固执地认为小熊被毁坏的孙女是要以牙还牙,报复自己的大孙子,打了陈墨白一巴掌。 从陈墨白懂事起,陪伴她最久的家人无疑是哥哥周昕,人的性格特质是会相互影响的,正如周昕在陈墨白的影响下变得温柔内敛,陈墨白也受到哥哥的潜移默化的熏陶,变得坚定、敢于反抗。 她跑出去找到在理发店的哥哥,又从爷爷那里拿了钱,两个人一起乘车去了外婆家。 陈奶奶被他们所有人责怪了一遍,当周月蓉想去接回自己的女儿时,先接到了自己妈妈的电话。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想要真真正正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就算做得再好也会在细节的地方表现出来。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却带着历经沧桑的笃定,小白是个通透的孩子,如果仅仅是因为这种小事伤心难过的话,那她可得天天带着小昕往我这跑了。 端水的人端不平,但喝水的孩子要知道公平两个字怎么写,在你们教会之前,小白和小昕就先在我这住着吧。 周月蓉在电话挂断之后思考了很久,和自己的丈夫商量完,隔天就收拾两个孩子的日用品和书本送到娘家,决定好好地把小儿子的性子掰回来。 已经被惯得霸道任性的孩子,在最开始纠正的时候的确很困难,但每次她都会想到在娘家的大女儿,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小白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呢。 陈墨白抬起头,举起手里的假发,对自己的妈妈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妈妈,你看我的假发,它变得像个鸡窝。 恋耽美 -扬舟沉(7) 周月蓉笑了,她把手里的奶瓶递给陈墨白,接过假发打量了一下:没事,就是放的时间太久了,妈妈帮你梳梳顺,再抹点精油就好。 好哦,谢谢妈妈。陈墨白蹲得有点累,干脆盘着腿坐下。 陈墨非也跟着坐下,不忘盯着姐姐手里的奶瓶,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真没吃饱呀?陈墨白煞有其事地逗他,让我摸摸肚子,是不是瘪的。 陈墨非听了这话,暗暗吸气,企图让自己的肚子鼓得不那么明显。 晚上的粥可好喝了,他全解决掉了,可妈妈好不容易才答应给他泡一次奶粉,虽然他不饿,但是他馋啊。 陈墨白看弟弟的表情就明白了,在他的肚子上揉揉,点头:看来是饿了。 还没等陈墨非高兴,她就作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可是姐姐也饿了,怎么办呢? 倒不是她幼稚到要和弟弟抢奶喝,只是陈墨非早就应该断奶了,而且晚饭才吃完没多久,看样子也不是没吃饱,所以不能让他喝太多奶。 姐姐先喝。陈墨非用有限的算数能力计算了一下,按照一个东西分三份的标准,哥哥不在,姐姐喝掉一份,他还剩下两份。 有一大半呢! 陈墨白却好像能读心一样,慢条斯理地指着刻度线给他看:哥哥不喝,所以你一半我一半。 说完,她就跑去拿了一个纸杯,把一半的奶倒到杯子里,不多不少,正好到她刚才指到的刻度线的位置。 陈墨非瘪瘪嘴,却也没反驳,只是更加珍惜地小口喝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奶。 周月蓉一边用梳子梳顺手里的假发,一边观察着姐弟俩的相处,与丈夫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 当时做下的决定没有错。 在很多时候,他们是没办法让孩子们处于绝对公平的对待下的,但只要每个孩子都明白公平的含义,只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就可以实现由被给予者所主导的一碗水端平。 她低下头,带着笑意将精油倒在手上,一点点揉顺被梳顺后仍有些毛糙的假发。 只要用适当的方法,可以让鸡窝一样的假发变得像缎子一样光滑,也可以让本来很可能在不久的未来变得鸡飞狗跳的家庭变得紧密起来。 或许大人都挺糟糕的,这些道理竟然都是女儿教给她的。 第11章 屏蔽词 初夏的晚风卷着声声蝉鸣越过廊桥,一张小长桌安置在廊桥上,一盏台灯横在中间,两个小脑袋凑得很近,面对着桌上一堆书本和卷子。 之前发下的卷子老师都对过答案了,陈墨白礼拜五的时候把订正好的卷子全带了回来,她核对答案,沈清在她做过标记的地方拿红笔订正。 等全部核对完,陈墨白又把礼拜五布置的三张数学卷子抽出来,翻到附加题那一面。 沈清一边拿着红笔订正,一边往她的卷子上扫了一眼:第二张的附加题,我和你的答案不一样。 陈墨白从铅笔盒里抽出一支铅笔,在前面画一个小圈,用铅笔慢慢往下写步骤。 不同于沈清,她不太擅长数学,一向是笨鸟先飞的类型。其他的题目可以靠努力做题来弥补,但这种超纲的附加题对她来说就有些困难。 像这样自己先思考一遍,想到哪写到哪,能写出正确答案最好,写不出来也没关系,到时候可以按自己的思路去问老师。 这是陈墨白努力的方式,她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却也不会放弃弥补自己的短板。 等她写完,沈清也差不多订正完了,探头看一眼她的卷子,点点头:这回和我的答案一样了,应该对了,除非我们两个错到一块去。 陈墨白放下笔,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到书包里,语气幽怨:我就没见你数学考过满分以外的分数,除非是题目错了。 你的语文回回不也只扣一点作文分。沈清随口顺毛,把自己订正好的卷子压在最底下,作为作业的卷子放在上面,夹到文件夹里。 陈墨白趴到收拾干净的桌子上,气鼓鼓的:不一样,李老师是喜欢我,所以判卷子的手会松一点,但数学只有一个正确答案。 但你还是喜欢语文啊,明明钱老师也很喜欢你。沈清把书包的拉链拉上,顺手拍拍桌上这只小仓鼠的头,别抱怨了,至少我们在英语上都是笨蛋。 三年级新加了英语和科学,科学还好,像语文一样背背老师上课讲的重点就好,但英语他们完全就是白板一个,从城里来这教书的老师还默认他们学过音标,最开始学得很吃力,现在也是勉勉强强。 张馨羽之前和杨盈说她每个礼拜都去维多利亚补外语,真好啊。陈墨白有点羡慕。 这样的情绪她只敢在小伙伴面前表现出来,她知道家里花销大,爸爸妈妈已经够辛苦了,维多利亚一学期的补课费将近六千,是一笔并不小的数目。 沈清听到这个名字,问:你之前不是说张馨羽笑话杨盈的短头发,杨盈哭着说再也不理她了吗? 张馨羽是美术老师的孙女,据说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城里上班,家里很有钱,在班里是像小公主一样的存在。 她长得很好看,脾气也傲,自称是直性子,不过在沈清看来就是欺软怕硬,至少像王志军这类捣蛋鬼她是不会得罪的,还会给他们抄作业。 陈墨白把食指和中指立在桌上,手指小人走完一个来回,才闷闷不乐道:好像是她送了杨盈巧克力,那天杨盈偷偷跟我说张馨羽的脾气也不是很坏,还说我误会她了。 沈清摇头:之前被惹哭的又不是她了,估计在张馨羽那你还是背后说她坏话的小人。 我没有背后说她坏话,只是安慰杨盈的时候让她以后离张馨羽远一点,之后就直接去找张馨羽算账了啊。陈墨白迷茫地抬起头,你不知道吗?哦,你当时好像被钱老师叫到办公室里去了。 沈清一愣,片刻后大笑起来。 陈墨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面上的神情更加茫然,好像拿到一张没有题目的试卷般,无从下笔,也不知道答案。 小姑娘用空空的脑袋思索片刻,果断伸手去捂他的嘴。 别别别,我说我说。沈清忙把她的手拨开,眼睛里带着某种拨云见日般的豁然,我只是在想,小白果然是不会吃亏的性格啊。 从做了那个梦开始,他就总是把小白放在被保护者的定义里,但其实现在的小白,说不定比他还要勇敢。 明明之前被嘲笑是病秧子药罐子的时候,都是小白挡在他身前,有人说自己是没爹的野孩子的时候,也是小白和人呛声。 很多时候他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但小白的保护也并非没有意义,至少他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里,顺顺利利地生活着。 小白讲过的故事里有单边翅膀的飞鸟,只有和伙伴协作,它们才能真正飞翔。飞鸟需要和伙伴一起对抗气流,在高空时它们无法离开对方。 互为羽翼,相依相伴。 和他们的关系很相像。 沈清想。 他不打算改变原先在某些事上坚持的缄默,但他想要透露一点信息。 想通了一件事,沈清露出一个笑来:小白,我有事想和你说,有关我之前发烧时做的梦。 陈墨白转过头:什么事呀? 沈清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之处,但这种感觉就像晴天莫名落下的一滴水,很快就消失无踪。 他继续开口道:我梦到你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有的不太清晰,但最近会发生的两件事我都看得很清楚,有两个坏人需要防备,一个是那个骑摩托车的大叔,一个是你的姑父。 我还看到了你的结局。 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都说一语成谶,他坚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却也不敢用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冒这个险。 可陈墨白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认真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发言。 这不对劲。 沈清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于是他试探性地接着往下说:那个大叔会借着沙子进眼睛,让你吹吹的借口摸你,而你的姑父,他会在喝醉酒后 欢欢,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的话被打断了,但开口说话的陈墨白完全没有打断人说话的自觉,面上的疑惑也不似作假。 就好像是等待他说话等了很久,却迟迟等不到下文。 小白听不到我刚刚说的话。 她无法接收由我所讲述的,与她的未来密切相关的信息。 之前有关那个大叔的信息是小白自己整理的,我只起了引导的作用,而有关我的异常举动也被我自己用土地爷爷当借口搪塞过去了,所以那时候的对话不会被屏蔽。 沈清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我是想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希望外语那边补课,我之前值日的时候有听到一个阿姨问那边看门的大爷,好像一学期只要八百,就是不包饭。 不包饭也行啊,带饭盒过去让热一热,或者准备凉掉也不影响吃的东西就好。陈墨白思考片刻,拎起书包就往回跑,背对着他摆摆手,我去找爸爸妈妈商量一下补课的事,明天见。 沈清应她一声,自己仍然坐在椅子上没动弹。 他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命运的玩笑,如果是馈赠的话,为什么不肯让作为当事人的小白知晓分毫,可如果是玩笑的话,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这次小小的计划呢? 还是说,让他做梦的力量属于像猫一样狡猾的存在,热爱看着必然会落入网中的猎物苦苦挣扎呢? 明知没有人回答,他还是仰起头,问:我真的可以改变那个未来吗? 可以。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莫名耳熟。 沈清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恶作剧的存在。 别找了,小鬼,时间不多,有什么问题就快问。那个声音打了个哈欠,听起来懒洋洋的,语气还有点欠揍。 为什么小白听不到我想向她透露的信息?沈清很快平复惊讶的情绪,发问道。 这是规则。那个声音道,你的预知梦来自不属于科学的力量,因为你的身体很虚弱,那股力量才有可趁之机,我才能在现在和你有短暂的交流。但你的小青梅不一样,她比你健康多了,既然有些人会容易见鬼,相应的,大部分人也受到规则的保护,与这些超自然的力量有一层天然的屏障。 你的意思是,我做梦是鬼上身?明明是有些诡异的处境,沈清却有些好笑,那我现在得叫你鬼先生喽? 解释起来好麻烦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鬼先生道,总之,规则判定你想透露的消息属于超自然力量所带来的,就屏蔽掉了。 那么规则会不会屏蔽我想要改变未来的举动呢?因为我会产生这些想法的源头也是你口中的超自然力量。沈清问。 你身上有超自然的力量,不归规则管,它只是一种对普通人的被动保护,当你用正确的方式引导一件事的时候,未来也会随之改变。鬼先生用了一种比较隐晦的说法,就像一只小小的蝴蝶扰动空气可能会引起一场暴雨一样,规则管不了一些变数。 沈清明白了,他继续发问:我看得最清楚的只有最近可能发生的两件事,如果我想要看清之后发生的坏事,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你现在的状态就很不错。鬼先生道。 沈清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像嘲笑,于是他心平气和地发问:最后两个问题,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他等了很久,再也没有什么声音响起来了。 第12章 肉包子 闹钟叮铃铃响了起来,沈清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迷迷糊糊关了闹钟,梦游似的洗漱完,走到衣柜旁。 他刚要把手伸向浅色的衣服,手又拐了个弯,落在校服上。 礼拜一有升旗仪式,要穿校服。 连着廊桥的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陈墨白的声音:欢欢你起床没?我爸爸去送哥哥之前把包子买来了,还热乎呢。 沈清把衣服穿好,开门把陈墨白放进来。 陈墨白背着书包,一手拎着一个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另一只手举起假发往他的头上放,笑眯眯道:雪见,你的头发长得好快呀。 沈清作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今天明明不是立春!快把我的剪刀拿来! 他们对视一眼,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玩笑过后,陈墨白把塑料袋递给他,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天气太热了,这个假发还厚,披着不舒服,我给你编两个麻花辫。 沈清依言坐下,却只吃了一个包子。 假发在昨天才抹了一次精油,好梳得很,陈墨白勤勤恳恳地编完头发,看塑料袋里还剩两个包子,道:我吃过之后才给你拿过来的,不用给我留。 沈清拿着包子,头一回为怎么解释苦恼。 他思考片刻,还是摇摇头,说了实话:我现在不吃,一会儿车上吃。 陈墨白有些疑惑:一会儿不该凉了吗? 沈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要假扮成女孩子。 我知道啊,但这和你吃冷包子有什么关联吗?陈墨白沉默片刻,缓缓发出一个疑问,仿佛有具象化的问号盘踞在她的脑门上。 尽管这样并不礼貌,但解释起来实在太过尴尬,沈清缓缓低下头,把自己的目光落在陈墨白的胸口。 陈墨白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是要垫在胸口呀? 这话实在是太过直白了,沈清半是羞恼半是放弃挣扎般捂住她的嘴,红着脸点点头。 陈墨白把他的手抓下来,上下打量他空荡荡的校服,摸摸下巴:放是能放,但会掉下来吧? 小孩子抽条快,他们回回订校服都是大一个尺码的,穿上去特别宽松。 沈清过了那阵害羞劲,终于可以正常解释了:没事,我跟我妈说我和你打赌打输了,要假扮女孩子,直到你满意为止。 半句没提自己打算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 陈墨白察觉到他想岔开话题,敏锐地切中要害:然后呢?阿姨怎么说? 沈清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睁着死鱼眼,仿佛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她去街上给我买了一条小背心。 说完,他撩起自己的上衣。 白色的小背心,靠近边缘的布料上用彩线绣上了几朵小花,连接上方的肩带似乎是蕾丝做的,带着一点波浪的弧度。 总而言之,是很小清新的风格。 陈墨白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 想笑就笑吧。沈清仿佛一条已经放弃挣扎的咸鱼,我头一回知道我妈有这么强的行动力。 他对之前在妈妈房间看到的一柜子小裙子心有余悸,尤其是看到沈玉珍藏的绝版童年相册之后,他就对让妈妈单独给他买衣服这件事敬而远之。 还好妈妈很懒,小白的妈妈也足够靠谱,她们一起逛商场的话负责挑衣服的一定是小白妈妈。 昨天一开始他其实是打算和妈妈商量去希望外语补课的事,顺便说一下之后要假扮成女孩子,毕竟一个镇的都是熟人,看到他穿得奇怪肯定会去问妈妈。 恋耽美 -扬舟沉(8) 谁能想到,沈玉听到他要假扮女孩子,煞有其事地询问他具体要怎么做,等问清楚之后毫不犹豫地骑上电瓶车,直奔街上去了呢? 就这件背心,她还振振有词,说是包子会掉。 陈墨白哈哈大笑。 沈清心如死灰。 想开点,至少上面的小花还挺可爱的。陈墨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沈清觉得这个安慰并不真心实意,甚至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他默默低下头,把包在塑料袋里的包子调整一下位置,塞到带着可爱碎花的背心里。 我像个变态。他绝望地、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两个包子被调整到了最适合它们的位置,陈墨白帮着他把衣服拉下,后退两步,找到一个最佳观景角度,很捧场地呱唧呱唧鼓掌:欢欢姐姐好漂亮! 头上的假发有点沉。 胸口有重量的感觉也很奇怪。 沈清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个连性别都不太对的赞美,拿起书包往外走,顺便给了陈墨白一个暴栗:不许叫我姐姐。 看沈玉的举动就知道了,这位恶趣味的妈妈之前有多热衷于把他打扮成小女孩,陈墨白在不懂事之前一直被看热闹的大人们起哄着叫他姐姐。 沈清的威胁显然不痛不痒,陈墨白笑着提醒他:当心别让书包带子压到包子了。她拖长了声音,跟上他的脚步,你的早饭 她看到自己小伙伴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甚至悄悄地伸手把书包的肩带往外面拉了拉。 坏心眼的小姑娘笑得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 早上在天桥上等车的人不多,坐第一班车的也只有他们两个小萝卜头。 他们这自己开了一个菜场,所以早上买菜的不太会往街上跑,而另外两个同样会在天桥等车,乘车上下学的都是会赖床的起床困难户。 陈墨白牵着有些忸怩的沈清经过人来人往的菜场,与坐在摊位塑料凳上吃生煎包的小舅舅对上视线,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往天桥上走。 那个人今天又在。沈清低声道。 他学着陈墨白在家里有客人时的模样,慢慢地走着,头微微垂下,像是一个第一次自己出门去学校的、羞羞怯怯的小女孩。 往学校方向的公交车在天桥上停靠的位置,需要他们过一次马路,在过马路之前等待的地方,是距离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最近的地方。 像平时一样走过去就好。 沈清拉着陈墨白的手,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掌心都有粘腻的汗。 他用力握紧陈墨白的手,希望将力量传递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刻,陈墨白也握紧了他的手。 小妹妹,早上好。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那个人靠在摩托车上,冲他们招招手,然后男人把手里的烟头随手摁灭在天桥的栏杆上。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沈清的心提了起来。 明明梦里这个人没有和小白打过招呼。 为什么?是他的计划导致这个人也改变了计划吗?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沈清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为了掩饰他脸上的神情,他把头压得更低了。 他的手被再次握紧了。 陈墨白笑着冲那个男人招招手:大叔早上好。 像是开了话匣,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之前总在这看到你,这么早就去上学啊?男人问。 我要早点去收作业嘛,去晚了老师还要找我算账呢。陈墨白道。 这当然是个谎话,李老师最喜欢陈墨白,从来不会责怪她。 这只是在表明陈墨白并不是没人管的孩子,如果被带走也很快会被人发现。 男人把目光转向沈清:这是?之前和你一起等车的不是一个男孩子吗? 陈墨白抱歉地笑了笑:这是欢欢的双胞胎姐姐,欢欢生病了,他爸爸就把他接到城里看病去了,清清姐姐就和他先换着上几天学,她有些怕生,不是故意不理人的。 男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难怪长得那么像呢,原来是双胞胎。 相较于随时可能会有人来找的、开朗外向的陈墨白,眼前这个代替生病弟弟来上学的、内向寡言的小姑娘显然是一个更好的猎物。 代替生病弟弟来上学,意味着没到学校也只会被认为弟弟依旧在请病假;内向寡言,意味着她不管承受了什么都会羞于启齿。 今天怎么没看见总是送你来的小伙子啊?男人像是不经意般询问道。 眼前的小姑娘像是全然没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陷阱:哥哥去城里读书啦,反正我也大了,可以自己一个人乘车。 一辆公交车从远处驶来,陈墨白呀一声,左右看看,牵着沈清的手就往等车的地方跑:大叔再见,我们的车到啦。 等他们上了车,陈墨白拉着沈清走到最后面的位置,自己坐在外侧,伸手拉上窗帘。 仿佛这样就隔绝了窥探的视线一般,陈墨白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的手心都是汗,还好之前小舅舅跟我们说了要怎么回答。 没错,刚刚那套说辞都是之前周月平在他们临走前教给他们的。 沈清在来的路上,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设定。 不爱说话,也不被人在意的小女孩。 由他扮演的她是最合适的猎物,也是鱼钩上的饵食。 沈清在陈墨白的遮掩下掏出塑料袋。 肉包子凉了之后有些油腻,但他还是吃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把目标换成了我。 沈清把塑料袋揉成一团,方便下车时扔到垃圾桶里,发现自己并不害怕。 仿佛有一把火在他的内心燃烧着,映亮他的眼瞳。 肉包子打狗。他喃喃道。 陈墨白接:有去无回。 她后知后觉地问他:欢欢,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歇后语了? 沈清道:只是吃包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 他把假发取下,塞到书包里。 这是小白噩梦的源头,也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他不会像梦里那样只能用旁观者的视角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这是他可以改变的现实,他会亲手击溃小白的噩梦。 借助律法,借助公义,穷尽所有他可以想到的、合理的手段。 他会让那个恋/童/癖有去无回。 第13章 炖鸡肉 平安小学坐落在老街的尽头,作为一所用梅花做校徽的乡镇小学,除了学校的道路上隔几步就能看到梅花树外,在校训上还主张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精神。 要求的到校时间很早,课业安排得很满,除了周三下午的社团活动、固定的春游和秋季运动会外,就没有任何额外的娱乐活动了。 像他们这种乡镇小学的师资力量相对薄弱,大部分学生也不会报课外的补习班,这样的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够更好地缩小和城里孩子的差距。 贫富差距天然存在,刻苦读书总不会出错。 陈墨白把作业收齐后送到办公室,顺便把沈清补的卷子也捎带上,分别送给各科的老师。 教语文的李老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她扫一眼沈清已经订正好的卷子,笑着往自己课代表的手里塞一个橘子,道:沈清的病已经好了? 陈墨白点头,很熟练地把橘子往裙裤的口袋里塞:谢谢李老师。沈清礼拜六的时候就退烧了,他回回生病就是看着吓人,好起来也快。 地方小也有好处,老师上门家访基本上每个都能跑到,对学生的家庭情况都很了解。 像陈墨白和沈清是家住隔壁的发小这事,办公室里的老师就都知道,所以回回沈清生病都不用家长跑学校来取作业,直接让陈墨白捎带回去就行。 沈清这孩子的身体哦,有时候我都在想这孩子是不是聪明过劲了,所以身体的养分供不上。教数学的钱老师拿起沈清全打着勾的卷子,叹口气,这么好一个孩子,偏偏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的就要请假。 小孩子嘛,别看现在容易生病,说不定以后就健健康康的了。李老师接她的话茬道,转头看向陈墨白,墨白啊,老师看你这几次小测的成绩,英语上好像有点薄弱呀? 倒也不是她越俎代庖,但在楼上办公室的小王是奔着下乡攒资历评职称来的,教学能力是不错,但对学生上实在是称不上用心。 乡镇小学,有英语底子的实在太少了,开始学英语的三年级又是打基础的时候,基础不牢,靠死记硬背实在是太难了。 李老师是真的很喜欢陈墨白这个孩子。 懂礼貌,知进退,学习上刻苦认真,对人处事上也自有一套准则。 之前家访的时候她也了解过陈墨白的家庭情况,知道供养三个孩子不容易,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 她是真心希望每个孩子都能读出头的,看到哪个孩子有困难,都想去拉上一把。 陈墨白并不觉得承认自己的短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她大大方方道:我音标学得不太好,不过我已经和爸爸妈妈商量过了,可以的话我这礼拜就去学校门口的希望外语那边补课。 她看到钱老师也要探头过来,忙道:沈清也一块。 钱老师点点头,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一把小金桔给她:是要补一补,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孩子,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陈墨白被夸得不好意思,说完谢谢老师后就溜了,临走前不忘把门带上。 眼下是早读的时间,办公室里只有几个老师,带五年级的老师从自己班的试卷里抬起头,调侃道:还是低年级好,不用担心早恋,你们是没看我们班那两个小孩哦,年纪小小,就要山盟海誓了。 李老师笑着摇摇头:都说青梅竹马,我之前教过的孩子里也有一男一女从小一块长大的,不打起来都是好的,平时吵个架都是互相抖黑历史,吵到后面恨不得上牙咬。这次带的两个倒是关系好,我瞧着墨白也很照顾沈清。 之前家访的时候不是说她还有个弟弟吗,当姐姐的是会沉稳一点。钱老师道,顺便带了一句,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早恋的,顶多也就是想和谁玩,和谁更要好一些。 开玩笑的这位老师带的班成绩不错,但说的话实在是算不上好听。 她们都听出来这老师是在提醒她们小心早恋的苗头,但实在不乐意自己的学生被这么揣测,才有了这段一唱一和。 * 陈墨白回到教室,把自己从老师那里分来的水果给沈清一半。 沈清坐在她后面,把橘子上白色的络一点点撕下来,才往嘴里丢。 陈墨白看到了免不了要说上一嘴:橘络降火的,你这样吃容易上火。 沈清才不管她的养生经,真要跟大夏天连雪糕都不吃的养生达人步调一致,他会失去好多能带来快乐的垃圾食品。 他假装没听见,拿起英语书开始读单词。 他们要求的到校时间早,所以早读的时候偷偷吃一点东西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说太多小话就会被老师抓典型。 陈墨白发现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在盯着自己看,很心虚地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 早读听写英语单词,上午被语数英三位老师瓜分,临近期末考试,基本都是当堂测验,加上闷热的天气,能把人写得昏昏欲睡。 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呼地转动着,沈清等坐在最后面的人把卷子收走,伸手拍拍陈墨白的肩膀:一起去拿午饭? 他们学校的食堂是不包学生午饭的,只能做加热之类的活计。 学校外边有开小餐桌的,就是附近的人家自己做一桌菜,交钱就可以吃,和拼桌差不多。 他和陈墨白去吃过一次,但觉得和不认识的人一桌吃饭有点尴尬,从那以后就自己带饭,早上放到食堂,中午拿热好的饭盒找地方吃。 平时为了避嫌他们在学校里都不会叫对方的小名,更别说一起吃饭了,但他刚刚看到杨盈跑到张馨羽那边去了。 虽然杨盈肯定会回来找小白,但小白才和张馨羽吵过架,如果一起吃饭也太糟糕了。 小白人缘不错,但现在班里已经开始抱团了,虽然不至于排挤人,但突然要求一起吃饭估计也挺尴尬,而且杨盈一定会多想。 沈清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但他想让陈墨白过得开心。 陈墨白倒是有些迟疑:外面挺热的,要不你去找个阴凉的地方,我去食堂拿? 沈清站起身,道:没事,生病的时候一直躺在床上,骨头都僵了,我想晒晒太阳。 好,那我和杨盈说一声。陈墨白接受了小伙伴没有说出口的好意。 沈清点头:我和钱玮琪他们说一声,中午不和他们一起吃了。 他们用来装午饭的是方便加热的铁盒,上下两层,边缘一个可以掰动的把手把两层严丝合缝地箍在一起,盖子上用胶布贴着自己的名字防止拿错。 沈玉工作忙,很少有时间给沈清准备中午的盒饭,隔壁的陈家也忙,但陈墨白能自力更生,甚至在知道沈清没饭吃后就把他的那份也包了,之后沈玉隔三岔五就会给隔壁送点菜。 早上陈墨白把两个饭盒一起拿过来,中午他们各自到食堂那里取,吃完的两个饭盒沈清拿回家洗干净之后再给陈墨白。 分工明确,合情合理。 夏天在班里吃太热了,沈清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台阶,和陈墨白肩并肩坐下。 反正衣服每天都要洗,也不怕弄脏。 今天吃的是蛋炒饭、炖鸡肉和青菜。 蛋炒饭是加上昨晚的剩菜炒的,金黄的米饭粒粒分明,夹杂着切得碎碎的萝卜丁和玉米粒,很好地中和了炒饭的油腻感。 炖鸡肉是早上陈墨白的妈妈做好的,陈墨白装盒时往里加了一把洗干净的小青菜,算是荤素搭配。小青菜被加热后吸饱了鸡肉的汤汁,自带一种清甜的味道。 沈清吃得抬不起头。 他生病这几天吃得都清淡,馋肉馋到不行,偏偏自家妈妈又不让他吃,说是病刚好肠胃弱,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陈墨白笑话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大饥/荒里逃难回来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拿起没用过的勺子,像带回食物的狐狸爸爸一样,把自己饭盒里的炖鸡肉往沈清饭盒里搬。 等自己饭盒里的炖鸡肉少掉一半,她才开始吃饭。 炖鸡肉清淡,是陈墨白昨天特意点的菜。 养生小达人觉得生完病就该吃点好的补一补,就像鸡汤猪蹄之类的。但鸡汤带的时候容易漏,猪蹄又太过油腻,所以她就点的炖鸡肉,好吃又营养。 沈清没跟她客气,说了句谢谢就埋头干饭。 陈墨白觉得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些过分乖巧了。 陈墨白假装专心吃饭,偷偷用余光观察自己的小伙伴,果然看到他在干亏心事。 明明青菜和炖鸡肉在一层,偏偏沈清的勺子每次都能精准地遗漏掉青菜。 陈墨白咳嗽一声。 沈清目不斜视。 勺子的降落点依旧是炖鸡肉。 很好,就像算命摊上的老先生十有八九是个瞎子一样,一个假装听不见的人是永远听不见的。 陈墨白有些无奈,只能直接点名某个假装听不见的小伙伴。 欢欢,不要挑食。 沈清的动作一顿,片刻后,他默默用勺子舀起青菜,塞到了嘴里。 恋耽美 -扬舟沉(9) 第14章 连理枝 下午最后一节课本来是语文课,但因为李老师临时有事就给他们布置了一篇作文,让班长和纪律委员一起坐在讲台上看着。 老师不在,又是临近放学的时候,大家的心都飞到了外面的世界,空中飞翔着小纸团和单独包装的小零食,不时在小范围内响起压低声音的笑声。 作为班长的钱玮琪在讲台上求爷爷告奶奶:动静小一点好不好,我怕隔壁班的老师找过来。 短暂的安静后,教室里又开始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此起彼伏。 陈墨白的作文已经写完了,她现在在写回家作业,写完一张就往桌子右上角放。 杨盈看看她的,又转身看看斜后方沈清的,拱火道:墨白领先一张。 说完这话,她就从□□糖的袋子里拿出来一颗,喂到陈墨白嘴里。 陈墨白嚼着裁判给的战利品,问:盈盈你不写作业啊? 我不写,现在写了回去我姐还要给我另外加卷子,还不如不写。杨盈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八卦兮兮地凑到好友身旁,你今天和沈清一起吃的饭? 陈墨白道:中午不是和你说了嘛。 杨盈啧啧摇头:我就知道你俩有情况,不过最近可要小心一点,我听说五年级一个女孩子因为跟人谈恋爱,被他们班主任在班上指着鼻子骂,都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陈墨白这才从卷子里抬起头,有些茫然:有什么情况?那她的班主任没有骂和她谈恋爱的男生吗? 沈清也凑过来:没情况,那和她谈恋爱的男生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在陈墨白小舅舅那边遇到的女孩子的身影。 裹得严严实实的,神情有点木,但确实比他们高一点。 对着不仅没有满足她好奇心还主动凑上来听八卦的沈清翻个白眼,杨盈压低了声音道,本来是要一起批的,但后来那个男生又反水说那个女生和校外的人有不正当关系,那个校外人士还会给女生钱。 沈清心中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看一眼陈墨白,发现她的神色除了气愤之外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松了口气。 那老师怎么不说那个男生造谣啊?就直接默认然后在全班人面前打那个女生吗?陈墨白不解,而且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给了钱都知道? 嘘,小声点。杨盈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小声道,那个女生家里总吵架,负责赚钱的爸爸从来不给她零花钱,但他在那个女生的书包里翻出来好几张五块钱,然后还有和那个女生一个地方的人作证说看到过她和一个大叔站在一起。 不说没经过允许就翻人家书包这件事,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咬定他们有关系的话,那王志军和刘伟天天一起出去罚站,他俩不是早该结婚了吗?陈墨白摇摇头,真是莫名其妙。 杨盈心有戚戚:我也觉得,那个女孩子真的好可怜,而且现在他们班的人到处说她和外面的人乱搞,男生更过分,还把这个事情编成段子到处传。 这些是你听谁说的?沈清问。 杨盈顺口答道:我听周雯的哥哥说的,他是五年级的。 沈清垂下眼,看着卷子最上方黑体加粗的三年级下册,若有所思。 这件事就不要再在班里说了。陈墨白叮嘱道,三人成虎,传到喜欢添油加醋的人嘴里,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的,那个女生回来上课的时候,听到那些话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杨盈挽着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只打算跟你说,沈清只是顺带啦。 说完,她得意地瞥沈清一眼。 沈清中午的时候把陈墨白拉走这事,她可记着呢。 亏她还让妈妈放了三个青团,准备让墨白和馨羽重归于好,结果好好的计划全泡汤,她中午吃得快撑死了。 沈清才不掺和女孩子单方面的争宠,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杨盈惊呼一声,忙放下扒着陈墨白胳膊的手,推推自己的好友:快快快,沈清他偷跑了。 * 李老师直到快放学的时候才赶到教室,把作文收上去,布置完作业,就大手一挥,把一群已经玩野了心的小麻雀放出门去。 路上注意安全,好好完成作业。李老师坐在讲台的凳子上叮嘱。 小麻雀们理完书包,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老师再见,快快乐乐地一头扎到外边蓝天白云的广阔天地中。 学校这边的公交站和杨盈家是一个方向的,但杨盈一般不和陈墨白一起,她要陪着同村的周雯去五年级那边等周雯的哥哥下课。 明天见!她冲自己的好友挥挥手。 陈墨白也冲她挥挥手。 她们两个好黏糊哦。钱玮琪悄悄和沈清吐槽。 他的个子高,和沈清说话时得稍稍弯下腰,本来没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的反倒愈发显得像是在干坏事。 沈清默默看他一眼,没接茬。 他不太喜欢处理人际关系,能和钱玮琪当上朋友也算是意外。 一开始是钱玮琪跑过来问他题目,然后就邀请他一起吃饭,就这样渐渐熟悉起来。 钱玮琪这人吧,熟了之后就会发现,说好听点是他朋友多,说直白点就是他可害怕寂寞了。 吃饭要人陪,送作业要人陪,就连上厕所都要结个伴。 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没资格说人家小姑娘黏糊。 但沈清还是很给朋友面子的,他只是伸出手在钱玮琪的后背一拍,不等被打的倒霉蛋直起身,就冲陈墨白道:走吧。 陈墨白回头,看到钱玮琪捂着后腰跳起来,有些疑惑:他怎么了? 看戏闪了腰。沈清老神在在道。 钱玮琪对他比出一个倒立的大拇指。 好啦,不要吵架。陈墨白不以为意地敷衍两个幼稚鬼,快走快走,你们不是还要买炸鸡柳吗?一会儿该赶不上公交车了。 卖炸鸡柳的是一个和善的女人,经常在上下学的时候把小推车停在校门口,因为小推车灵活性与阿姨的机警性,至今没有被学校取缔。 不过排队的人也很多就是了。 腌制过的鸡肉被切成细条,裹上一层薄粉,在小秤上量好后倒到漏勺里,在菜籽油里炸得金黄酥脆,最后撒上孜然粉和辣椒面,热腾腾地塞到小纸袋里。 刚出锅的炸鸡柳很烫,钱玮琪呼呼地吹着,等不及一般塞到嘴里,被烫得嚼了几口就往下咽:好烫好烫。 谁让你吃这么快的。沈清把自己没动过的炸鸡柳往陈墨白那边递。 不要,我吃蛋堡。陈墨白捧着一个纸袋,摇摇头。 蛋堡也是卖炸鸡柳他家的,一点肉和蛋在特制的模具里煎熟,夹到面糊上,再在上面盖一个同样是面糊做的饼,出锅后刷上酱料,撒上同样的料粉。 你要不要蛋堡?要的话分你一半。陈墨白问。 沈清还没回答,钱玮琪先凑上来,笑嘻嘻道:怎么不问我呀? 陈墨白把目光挪到在他小指上勾着的另一个纸袋,意思很明显。 沈清跟着露出谴责的神色。 他们俩的零花钱都是一个礼拜五块钱,一个蛋堡两块五,炸鸡柳也可以要两块五的,正好够吃两次。 而面前这个,是一天五块钱的狗大户。 算了算了,反正二对一肯定是我吃亏。钱玮琪撇嘴,决定不和这对狼狈为奸的青梅竹马计较。 钱玮琪,你有没有听说过五年级那对小情侣的事啊?沈清突然问。 陈墨白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摇摇头。 她不想讨论这种事,背后议论人也不太好。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要再往下发散了。 本来沈清只是抱着钱玮琪人缘不错说不定会有什么小道消息的想法问问看,出乎意料的,钱玮琪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你别听那些人乱说,连理姐姐不是那样的人,那个说和她谈恋爱的男生一直都是自称她的男朋友,这次肯定也是造谣。钱玮琪愤愤道。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了下来:我们是一个村的,我还小的时候连理姐姐家里还没有吵得那么厉害,她从来不嫌弃我,会带我玩,还教我认字。 他伸出手,胡乱在眼睛上抹了抹:后来我去她家,正好撞上她爸爸打她,我想带她跑出去,差点没被她爸爸一起打,是连理姐姐保护了我,但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了。 钱玮琪仍然记得那个下午,他从水库那边踏青回来,抱着从山上折来的花枝,兴冲冲地去找连理,却看到男人高高扬起的手。 他想去救连理,但连理让他快走。 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推开木门,准备把他拎到家里。 连理抱住了男人的腿,被男人一脚踢开,曾经被他呆呆凝视过的漂亮脸庞上遍布着可怖的青紫色。 他是个胆小鬼,在连理第二次喊出快跑的时候,在男人踢开障碍物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勇气。 他跑了。 绿色的酒瓶滚落在地上,小心折下的花枝被那个男人狠狠踩在脚下,还没有绽放的花落入泥里。 对不起。沈清给他递了一张纸巾,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 钱玮琪接过来,擦擦眼泪,听到他的道歉后摇摇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问的。而且我听说连理姐姐的妈妈已经在提离婚了,要是离了可能会带连理姐姐回天平那边,换个环境她说不定能开心一点。 一定会的。陈墨白道。 第15章 拉钩钩 厚厚的窗帘遮挡住所有的光线,青年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点开桌面上加密的文档,输入密码。 他低着头,唇色有些浅淡。 一条小蛇从放置在沙发上的小窝里缓缓游出,攀上他的手腕。 小蛇通体雪白,只有尾部镶嵌着一圈金色的鳞片,在一片昏暗中散出一点暖光。 【我曾拥有一座山。我在上面载满花草树木,用我所有的天真去妆点它。 山是石头堆成的,石头是会被风吹走的,我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什么是停滞不前的,只要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不要攀折我的花,不要践踏我的后花园披着人皮的怪物不会在意我的看法。 从我决定隐瞒这件事开始,我的山上,就有一部分花彻底死去了。 我以为它们会变成肥料,当我播撒下新的种子之后,就会开出更美丽的花。 当新的花朵盛开的时候,我就会变得坚强、有勇气。 但我错了。 我没有那么强大。 它们在我的山上腐烂了,根却还在,成了难以愈合的疮疤。 我还记得她。 或许我还算幸运,我的花朵枯萎了,可她的山已经被碾作了泥土。】 * 沈清睁开眼,闹钟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但他浑身汗涔涔的,连从被窝里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昏昏沉沉的,就连盖着被子都觉得重,仿佛吹了一晚上冷风,寒意和虚弱感挥之不去。 他挣扎着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思考刚刚梦到的片段。 那应该是走向悲惨路线的小白留下的记录。 小白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愧疚,怀抱着想要遗忘的想法,选择了隐瞒,但也间接导致她性格的转变,之后在遇到更不好的事时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让沈清比较在意的是她。 他坐在床上思考片刻,发现自己没办法把碎片化的信息整合在一起,慢吞吞去卫生间洗漱。 欢欢,早上想吃什么?陈墨白的声音很脆,透过门传了进来。 沈清含着牙刷去给她开门,因为嘴里有泡沫的缘故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听上去就是几个气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刷牙,冲去盥洗台把泡沫吐掉,又用牙杯里的清水漱口。 陈墨白跟着他进来,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突然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在沈清露出迷茫的神情前,她自顾自做了决定:早饭吃水煮蛋配蒸饺,你洗漱完直接下楼在门口等我就行,我用袋子装好拿出来。 对了,这个给你。陈墨白从口袋里掏掏,摸出来一个老姜糖,塞到他手里。 沈清不喜欢姜的味道,但他还是乖乖低下头,撕开糖纸,送到自己嘴里。 他心中的谜团一点点变大。 他一直以来相处的,是没有经历过任何悲剧的小白,她的性格中天然带着真诚的特质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会直接地关心人,几乎要和亲近的人分享每一件事。 人的性格是会一夕改变的吗?她又为什么要隐瞒? 老姜糖带着一点辛辣的甜味充斥口腔,沈清把脑海里一团糟的毛线团暂时丢到柜子里,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能够知道了。 小伙伴的忧虑陈墨白自然不知道,她正在准备今天的早饭。 鸡蛋、肉、豆干、时令的野菜切碎炒制好后拌在一起,被妈妈用饺子皮一裹,包成一个个大肚将军,按数量装在保鲜袋里放进冰箱,方便剩饭不够时随时拿出来吃。 陈墨白往电饭煲里倒热水,放进去两个鸡蛋,接着又在上面放了一个蒸架,往上面放饺子,盖上盖子后摁亮开关。 在电饭煲里倒热水能煮水煮蛋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因为这样做出来的水煮蛋特别好剥,蛋黄吃起来也不噎,之后陈墨白有事没事就会这么干。 当然,光煮鸡蛋会被奶奶说,所以陈墨白会增加做蒸饺或者奶黄包的次数。 不过今天倒不是因为想吃水煮蛋啦。 小姑娘坐到堂屋的板凳上,翻开自己默写的单词本,忧愁地叹了口气。 欢欢的脸色又那么差,有时候她都怀疑小黑的免疫力都比欢欢的强一点。 等她复习完今天语文和英语要听写的内容,电饭煲发出叮一声的提示,陈墨白拔掉插头,用夹子把蒸饺和水煮蛋平分到两个保鲜袋里,理好要带的东西就出了门。 沈清已经背着书包在门口等她了,头上的假发显然是被他妈妈折腾过,编成细辫后扎成两股,垂落在胸口的位置,发尾还别出心裁地点缀了两朵小花。 咦,胸口? 陈墨白定睛一看,发现今天她忘记准备包子了,但沈清的胸口还有弧度。 沈清察觉到她的视线,默默比划了一下:我把一件薄T恤揉成团塞进去了,不许笑。 噗。陈墨白把保鲜袋递给他,竖起大拇指,清清姐姐今天特别漂亮,像小龙女一样。 沈清把她手里饭盒的袋子也拿过来,回击道:过儿,你的手都不在了,东西还是我来拎吧。 陈墨白一脸受伤地后退两步:我都忘了,我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我不能再拥抱姑姑了。 行了,别贫了。沈清拉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走了陈大侠,再演下去我们要赶不上公交车了。 早上的菜场人很多,他们先在小舅舅待的地方晃了一圈,才往天桥走去。 天桥上依旧停着一辆鲜红色的摩托车。 恋耽美 -扬舟沉(10) 沈清拉着陈墨白的手,低下头,维持自己内向寡言的人设,听着陈墨白和那个大叔的寒暄,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黏稠,像是一团带着恶意的黑雾。 很快他就会对我出手了。 沈清想。 公交车缓缓启动,沈清坐在后座,把那件薄T恤拿出来后,连着假发塞到包里,沉思片刻,还是问了一个不太妥当的问题。 小白,你说那天我们在你小舅舅那边遇到的女孩子,会不会就是连理啊? 虽然光听小道消息,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沈清隐隐觉得那个女孩子就叫连理。 具体的原因说不上来,像是在真相上遮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之前不是说不提这个话题了吗?陈墨白反问道。 果然。 小白在这种可能会伤害到人的事上,总有一种顽固的坚持。 她不愿意让人难过。 沈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话题:小白,要是你有一天碰上难过的事,会和我说吗? 陈墨白用带着一点奇怪的目光看看他,还是回答了:会啊,我们以前不是约好了吗? 那是他们更小一些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沈清没有爸爸,这不仅在小孩子眼里是很奇怪的事情,同时也会成为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孩子是纯洁的,他们就像一张白纸,会被亲近之人涂抹上各种各样的色彩,这些色彩并非全然是美好绚丽的,也夹杂着自以为是的曲解与直白的恶意。 他们叫他私生子,说他的妈妈是个小三,是个卖笑的,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就像回忆中的滑梯和蹦蹦床已经褪色,沈清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拼图被毁坏过多少次,他又在打架时被推到沙坑里多少回。 他总是会在那群男孩离开后,一个人呆在幼儿园角落的花坛边,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地看着顶上的梅子树。 男孩子打架都会避着女孩子和老师,每次都是陈墨白找到他,牵着他的手去找老师告状。 最开始他不愿意说。 这些事对他来说是羞耻的。如果让妈妈听到那些人背后的议论,她会伤心;如果小白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她一定会去找那些男孩子打一架。 是小白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没有必要觉得不好意思。 错的是那些妄加揣测的大人,他们以为孩子听不懂一些话,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恶意宣之于口,化作淬了毒的羽箭,由不懂事的孩子拾起,当作标枪直直地扎在人的心口。 当他把一切和盘托出,老师找那些欺负他的男孩子面谈时,陈墨白对着他伸出一根小拇指。 来,我们拉个钩,之后有难过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相应的,如果我有难过的事,也会和你说。 他坐在幼儿园的小板凳上,伸出手,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沈清想起他们曾经的约定,即使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他的心中还是充斥着迷茫与不安。 小白明明答应他了,那梦里那个悲剧的开头,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她为什么会瞒着梦里的我? 陈墨白往他嘴里塞了一只蒸饺:想什么呢?饺子都快凉了,快吃吧。 看沈清的表情不对,她以为小伙伴又想起来幼儿园被欺负的事了,勉为其难地伸手呼噜呼噜他的头发:好啦,不要想以前的事了。 之前欺负你的那些幼稚鬼我都一个个单挑过啦,每个都哭鼻子了。陈墨白说了一个小秘密。 小姑娘仍然是那幅笑眯眯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自带一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气场。 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第16章 下黑手 今天是礼拜三。 男人在等他的猎物。 他观察了那个小女孩很久,但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原本这礼拜就可以采摘这朵天真的小花苞了,但他发现了更好的猎物。 找到一个独自出行的小女孩,在没有人的情况下摸一摸她,在她反应过来前换下一个目标这样的事他干过不少。 那些小女孩只是接受了他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意,就像接受一支鲜花一样,他爱着她们。 但是他已经不再满足于此了。 触摸一个花骨朵只能让他心中汹涌的欲求稍稍平息,他想要一朵完全由自己浇灌的、操纵的小花。 当他萌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恨不得为自己的天才鼓掌。 女人是世俗的、虚荣的,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所有物。 但小女孩可以。 纯洁的、美丽的花骨朵,被他用爱情浇灌,在盛开的那一刻被他攀折,光是想想他就兴奋得不能自已。 不被父母关心,只能活在弟弟的阴影下,被所有人漠视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没关系的,大哥哥会来做拯救你的英雄。 我会给你全部的爱。 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将燃烧到底部的香烟头丢到天桥下,他依靠着摩托车,望着从远处走来的两个小女孩。 其中一个小女孩似乎是对另一个说了什么,拿到钱之后她在生煎包的摊位边停下了,另一个小女孩低着头,慢慢地走向天桥。 哦,乖巧的小女孩会在恰当的时候去买早饭。 男人笑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猎物,缓缓的向自己走来。 * 沈清昨天做了一晚上噩梦,等他看到陈墨白身上那条印着哆啦A梦的T恤衫时,预示着不祥的警报声几乎要在他的脑海里响成一片。 站住。他叫住要回家拿书包的陈墨白,沉默片刻,委婉地点点自己的胸口。 红领巾?陈墨白问。 被会错意,沈清挫败地摇头:你背心忘穿了。 说完,他就迅速把门关上,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叹着气,开始今天清清姐姐的打扮过程。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好歹是按时出了门,等沈清看到天桥上那辆摩托车的时候,放慢脚步,道:小白,你往我这边靠过来一点,就是你平时要和我说话时的角度。 嗯?陈墨白凑过来,问他,怎么啦? 你去生煎包摊位那边等着,叫小舅舅随时注意天桥这边的动静。沈清道,买五块钱的生煎吧,要是生煎包好了,你看到我在等车的地方,让菜场里认识的人送一下,从转盘那边绕过来找我。 他停顿了片刻,说:如果小舅舅冲过去了,你不要跟过来,也不要害怕,坐在那里把生煎包吃完,等我们来接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剩下的两块五,放到陈墨白手上。 陈墨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点点头,说:注意安全。 她知道自己凑上去只会成为拖累,有时候保全自己也是一种帮助只有她能帮小白求救。 沈清冲她露出一个笑来:没关系的,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随后,他微微低下头,慢慢地向天桥走去。 陈墨白拿着钱,凑上自己这礼拜的零用钱,一起递给卖生煎包的摊主:要五块钱的生煎。 摊主爽快地应了一声:上学不着急吧?下一锅还要等一会儿,先去那边坐着吧。 陈墨白走到小舅舅旁边坐下,小声道:坏蛋可能要下手了,欢欢让小舅舅注意那边,随时准备过去,让我在这边等。 周月平没有抬头,在沈清快走到天桥的时候,他站起身,跟了过去。 沈清知道陈墨白一定能把他的意思传达到,他像前两天一样扮演着清清这个角色,慢慢地走上天桥。 一步,两步,三步。 旁边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小妹妹,今天怎么一个人呀? 她停下脚步,像是寻求依靠般往身旁看了看,没有看到人,这才茫然地抬起头:是,是在和我说话吗? 那人似乎是被她逗笑了:除了你这边还有其他小妹妹吗? 她怯怯道:小白去买早饭了,那家生煎包排队的人太多了,她让我先过来等车。 仿佛灵魂游离在皮囊之外,沈清冷眼看着男人向她一步步靠近。 听说你弟弟生病了?你的家人都不在意你的感受,明明你在城里上学上得好好的,就因为弟弟生病了需要去城里看医生,他们就把你丢到乡下来,天天去一个破小学上学。男人状似愤愤不平。 她低下头,小小的声音像极了蚊子嗡嗡的动静:不,不是的,爸爸带弟弟去商城买玩具的时候也会给我买毛绒娃娃。 商场里不是有很多抓娃娃的机器吗?男人问,那些娃娃真的是买的吗? 拙劣的挑拨离间。 沈清看着男人半蹲在她身前,用一种令人厌恶的目光凝视着她。 男人说:大哥哥的眼睛好像进沙子了,你可以帮我吹一下吗? 她点点头,伸出手撑开男人的眼皮,轻轻吹气。 男人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她的胸口,揉了揉。 她犹豫地放下手,低头往下看,男人已经把手收回去了。 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只是错觉。 怎么了?沙子还在我的眼睛里。男人说。 等她继续吹沙子时,男人的手又覆了上来,这次变本加厉地捏了一下顶端。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抱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男人抓住机会,摸了一下下面。 如果你愿意让大哥哥摸一摸的话,大哥哥可以给你买很多很多的毛绒娃娃,也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爱。男人微笑着说。 原来如此。 用眼睛进沙子这样的借口,利用小白的同情心,肆无忌惮地做出这种恶心的事。 沈清从自己扮演的角色中抽离,抬起头,问他:真的吗? 男人以为这个天真小女孩已经上钩了,连连点头:你要什么大哥哥都会给你买,不过你要先过来,让大哥哥摸一摸你。 沈清装作犹豫的样子,在原地踟蹰了片刻,试探性地朝男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男人急不可耐地伸出手。 小妹妹,你的胸真软。男人说。 沈清道:是包子。 已经被轻易得手的兴奋冲昏了头脑的男人没有意识到他话语中的奇怪之处,转而把手伸向下面:让大哥哥摸摸你的这里。 沈清不动如山,看着男人背后的方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如果大哥哥愿意给我买毛绒娃娃的话。 当然会给你买的。男人咦了一声,你这里怎么 一声暴喝从他身后响起:警察,不许动! 沈清把蹲着的男人用力一推,借力顺势后退,迅速拉开距离。 周月平冲上来,压住倒在地上还想挣扎着爬起来逃跑的男人,给他扣上手铐。 有人注意到天桥上的情况,开始往事情发生的地点靠拢。 这不是小周吗?这人犯什么事了?众人七嘴八舌地问,有几个力气大的帮着周月平一起压住男人。 这人是个猥亵犯,专挑小女孩下手,亏得今天碰上的是这小子。周月平道,劳烦大家帮我给警察局打个电话,我一个人没法把他带回去。 这年头,家里有个孩子都当个宝,何况社会对女孩子苛刻得很,有一点名节损失就算是坏了大事。 人群躁动起来,有人啐了一口:这么小的孩子也下手,真是个畜生! 这不是沈家的小子吗?有人问。 沈清把假发摘下来,顶着被压在地上的男人震惊的视线,从胸口掏出两个包子,上前两步,弯下腰,把它们塞到男人嘴里。 好吃吗?他笑眯眯地问。 男人的嘴被两个包子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沈清并不在意男人的回答,他抬起脚,像是被绊了一跤一般,结结实实地踩在男人的某个位置。 男人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挣扎着想要蹦起来,又被周围的人齐心协力地摁下去。 他的动作像是一条导火索,每当男人想要挣扎的时候,就有人暗地里下黑手,左一拳右一脚,不怕事的就学着他的动作,专往下三路踩。 成年人的力气和体重比小孩子大得多,男人很快就动弹不得,像一条死鱼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了。 我不是那个可怜的住户,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冲上楼,把始作俑者暴打一顿。 沈清心情愉快地想,他冲周月平招招手,道:小白还在那边买生煎包呢,我去找她,不然该迟到了。 周月平刚才一直在观察被他压着的男人,想到如果不是两个小孩玩笑般的计划,遭到毒手的可能是自己的小侄女,他就忍不住后怕。 他不是那种古板的长辈,但他知道,社会对女孩子的要求有多么严苛,很多人不会去责怪施害者,而是苛责作为被害者的女孩。 所以在周围人下黑手的时候,他满心怒火地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视而不见。 他听到沈清的话,很痛快地应了:你把小白带来,一会儿我把她顺路捎去学校。至于你,还得跟着叔叔去做个证人,一会儿让你妈妈打个电话给学校请个假。 陈墨白作为关系人自然是也要去的,但周月平和沈清都默契地没有提出只言片语,而是含糊了过去。 风言风语最是伤人。 第17章 一把火 天桥上闹哄哄的,陈墨白坐在塑料凳子上,有些担心地看着那边聚集的人群。 但她遵守着约定,在原地没有动。 打包还是在这吃?卖生煎包的摊主是个干练的女人,笑着转过头问她。 陈墨白回:打包。 她犹豫了片刻,才询问道: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天桥上好像出什么事了,我不敢过去。 女人往那头望了一眼,爽快地点头:呆着吧,不过可不要错过公交车了。一会儿我女儿过来送葱的时候,让她送你过去好不好? 陈墨白接受了这份好意:谢谢阿姨。 女人用夹子把生煎包夹到塑料袋里,指指边上的抽屉:辣椒醋和一次性筷子都在这里,自己拿啊。 为了方便带走,辣椒和醋是混在一起,分装在塑料袋里的。陈墨白拿了一袋,又拿了两双筷子。 小姑娘想起小伙伴可能又要凉掉的早饭,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说曹操曹操到。 小白,小舅舅说送我们去。沈清隔得远远的就开口喊。 他是故意的。 天桥上的人那么多,指不定就有哪个嘴碎又坏心的,还知道他和小白总一起上学,捏造一些谣言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洁白的丝绸被木匣保护着,但总有人想把这匹丝绸拿出去,按照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剪裁、染色、绣上花纹。 人们会赞叹成品的美丽,但没有人会在意这匹丝绸本来的面貌。 大部分人更相信自己愿意听到的、更富有故事性的传言。 恋耽美 -扬舟沉(11) 所以小白需要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她只是很普通地上学,来人流量最大的菜场这边买了生煎包,偶然碰上自己的舅舅,随后搭便车去学校。 受害者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小男孩。 很新鲜的话题,想必那个坏蛋能被大人们在酒桌上笑话很久。 托男孩子总会被不着调的大人开玩笑的福,没人会觉得男孩子被咸猪手摸了一下会有什么损失,包括沈清自己也不以为意,这只是上学路上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一点也不害怕。 他害怕失去的人,眼下正拎着一袋生煎包,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奔向他的身前。 欢欢,没事吧?陈墨白仔细打量着他,担心地问。 除了假发和胸口的弧度没了,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但她害怕小伙伴被衣服掩盖的地方遭受过伤害。 没事,一会儿跟你说,我们先去找小舅舅。沈清牵起她的手。 真的没事吗?难受的话要和我说啊。陈墨白忧心忡忡道。 沈清一面领着她拨开人群往天桥的方向走,一面道:就是饿了,刚刚包子被我当成武器消耗掉了。 陈墨白想象了一下他把包子当成武器投掷出去,坏蛋大叫一声滑倒的场景,抿起嘴笑了:我把生煎包打包带来了,一会儿你在车上吃。 沈清点点头,看到一辆警车停靠在天桥边,在周月平的招手示意下,带着陈墨白一路小跑过去。 来接人的同事是个女儿才出生不久的新手奶爸,看到陈墨白,哟一声:要捎带一程的是小白啊,你早说呗,我还能带点糖给她。 派出所离得近,加上周月平是这一辈唯一一个没结婚的,没人照顾不说,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陈墨白常常奉命和周昕一起带着饭去投喂他。 兄妹俩有礼貌得很,回回见人打招呼不说,还会给他们分点饼干糖果什么的,在所有人面前都混了个脸熟,大家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 周月平把放弃反抗的犯人押上车,扭头对自家侄女道:小白,你坐副驾驶,好不好? 陈墨白点点头。 同事来之前已经在热心市民的电话里听完了大概,闻言道:你开车吧,犯人我来押着。他把头转向沈清,笑眯眯道,小勇士,你坐叔叔旁边,好不好? 沈清自然没有意见。 同事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伸手押住犯人,和周月平迅速地交换了一下位置。 犯人在刚刚浑水摸鱼的殴打中已经变得鼻青脸肿,被他们两个像皮球一样撵来撵去,也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脸贴在窗户上,直勾勾地盯着陈墨白看。 沈清侧过身,把他的视线挡住,拉着陈墨白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把她送上去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你先坐进去,不要往后看。 陈墨白乖乖点头,把手里装着生煎包的袋子递给他。 同事注意到了犯人的动作,骂一句贼心不死,伸手把他的头压低。 周月平坐到驾驶座上,瞥一眼后面的动静,伸手把车子里面的后视镜扣上。 一路平稳,等他们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女人拉着女孩,站在台阶上,神情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疲惫脆弱,而是带着一种坚定的、昂扬的生气:我的丈夫常年家暴我和女儿,我要离婚。 你这臭婆娘不要乱说!你跟那小贱种吃我的喝我的,没了我你们怎么活?你跟我离婚了还能嫁给谁!男人被几个民警拉着,要往妻女那边冲的架势像一头发狂的红眼公牛。 咱们这还能办离婚?同事小声问。 周月平白他一眼:一看就是那男的不肯离,还威胁或者要打她们,跑我们这来寻求保护来了。 同事遗憾叹气:这事总归是女的吃亏,如果经济来源是那男的话,小孩的抚养权也是个问题。 话音刚落,女人就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我这里有验伤报告,家里店面也是爸妈留给我的,写的是我的名字。 好家伙,软饭硬吃。同事啧啧称奇。 周月平道:别看热闹了,我们先把手上这个办完。 同事依依不舍地押着犯人往审讯室走,途中往后一瞥,瞅到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周月平后头的两个小孩,哎呀一声:月平啊,你侄女忘送学校去了。 周月平被他的反射弧闹得无语:你才发现啊?刚刚看热闹的人多不太好说,抓到这个是他俩出的主意,得一起来做笔录。 那我让刘艺给他俩的班主任打个电话?同事强装镇定地找补,本来下午不还要给他们做个什么主题的讲座吗?这事一直是刘艺负责的,他那边的号码全。 先把这人带过去再说。周月平努努嘴。 他们几个的组合实在太过奇特,在经过台阶进派出所的时候,成功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 抓的谁啊?有同事一边拉着家暴男,一边探头看这边。 害,一个□□,就是运气不太好,撞上的是个男扮女装的小男孩。同事大大咧咧道,月平过去巡逻的时候正好撞上,就给逮回来了。 哟,我下午正好要做儿童防性侵的讲座,你们就给我抓了个典型回来。打里头出来一个人,瞅一眼他们这边,招招手,带我一个。 借着停下来的空档,陈墨白悄悄凑到那个女孩的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 女孩冲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谢谢。 陈墨白小声道:不要害怕呀,你的妈妈很勇敢,也很爱你。 她在担心面前的这个姐姐因为父母闹离婚的事情留下心理阴影。 沈清从口袋里掏掏,拿出一个早上塞到口袋里的小饼干,也递给她:有时候不是非得爸爸妈妈在一起才能称作是家的,我的妈妈就给了我很多的爱。 女孩道:我没有很难过,那个人他不光打妈妈,还会打我。我觉得和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知为什么,说话时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拷着手铐的男人身上,直愣愣的,却不是发呆般的空茫,而是像在透过他回忆着什么。 像是一块缺了一部分的拼图,沈清看着她的面孔,明明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关键的部分。 陈墨白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 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件事,说出去对我自己也有损害,甚至会让关心我的人难过,但不说出去就会让坏人有可能逍遥法外,我应该怎么做?女孩问。 沈清和陈墨白对视一眼。 受到伤害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受到伤害,都不应该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陈墨白说。 但做决定的是你自己,只需要顺从自己的心。沈清说。 上次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连理。女孩说,她把糖纸咬破,感受到口中渐渐扩散开的甜意,收回了目光。 之前的那句提醒似乎让这两个小孩成功警惕起来了,或者说,他们比她做得更好。 妈妈在努力让她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她本来打算忘记这一切,不说出来让妈妈担心的。但现在那个恶魔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押着,妈妈反抗的初衷也是不想让她这么难过。 连理咯吱咯吱地嚼碎嘴里的水果糖,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添一把火。 她牵着妈妈的手,对着被拷着的犯人的方向,平静道:我见过这个人,他猥亵我,有人录了视频。 第18章 羞耻心 连理的名字并非出自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父母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会取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妈妈姓连,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做一个明事理的人。 她的爸爸是个倒插门,也就是上门女婿,这个男人在连理的外公在世时还算忠厚老实,但在那个老人追随妻子而去后,就开始酗酒赌博,在一次赌输了钱喝闷酒回来后,他打了连理的妈妈。 从那以后,连理的世界就颠倒了。 曾经称得上是干练的妈妈抱着她缩在墙角,让她闭上眼,不要看,不要害怕。 曾经笑着给她们母女准备三餐的爸爸拿着酒瓶,在她闭眼后一片黑暗的角落里对妈妈拳打脚踢。 连理从掌上明珠变成了小贱种。 她或许是难受过的,但妈妈一直在努力保护她,她就像是一只鸟巢塌毁了一半的雏鸟,被鸟妈妈用翅膀托回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当她透过裂缝从支离破碎的鸟巢中看到外面的世界时,她的心中萌生了一个愿望。 她要努力变得坚强,长大后筑一个新的巢,带着妈妈离开。 学习是必要的,多亏了那个男人碍于面子还要给她付上学的钱,读书成了可以被她抓住机会走下去的出路。 那几乎是她唯一的出路了,所以所有可能会干扰到她学习的存在她全都没有理会。 男孩子的告白、班主任的阴阳怪气,以及一辆总是停靠在公交车站的红色摩托车她没有放在心上。 这些理所应当的漠视,成了她下一个梦魇的开端。 骑着红色摩托车的恶魔摸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张五块钱。 这一幕被曾经向她告白又被拒绝的男孩子用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智能手机录下,借此威胁她,让她和他在一起。 连理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她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遭遇了什么,为了让妈妈不因为这种小插曲一样的事情难过,她答应了那个男孩子。 可男的是靠不住的,在那个恶魔再次对她下手的时候,那个宣称喜欢连理的男孩子,只在远处看着,连转头去叫人打流氓的勇气都没有。 连理从来都没有想过依靠他,她像一只善于忍耐的乌龟,安静地把所有的苦果咽回肚子里,等待着许多次的屈辱结束。 在某一天,那个恶魔不再出现了。 她的书包里多出了好多张五块钱,当她看到它们的时候,就忍不住作呕。 她喜欢语文,曾经在课外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诗句: 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 那时她指着书问妈妈这句话的意思,妈妈笑着和她说苦难会帮助她长大,风雨过后一定会出现彩虹。 可是妈妈错了,苦难是一环接着一环的,它们只会催折她的灵魂,让她在苦海中沉沦。 当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可以好好上学的时候,班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她一巴掌,宣称援/交女没有资格呆在教室里污染读书的氛围。 男孩子被班主任找了,当他被班主任说要叫家长的时候,他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连理头上。 说她勾引人,说她和校外人士有不正当的关系,说她为了钱出卖身体。 他不敢拿出偷来的手机,同样会在那里等车的另一个男孩成了证人。 没有人在意她从始至终是被胁迫的。 她没有激烈地反抗所以是默许。 她没有保护好自己所以她没有资格呆在学校。 雏鸟被蛇吞吃了翅膀,在树下旁观的人诘问她为什么迟迟不去飞翔。 当连理叙述完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随后她听到身旁强行被压下的悲泣。 她伸出手,拍拍自己妈妈的肩膀,笑着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小花,之前为什么不和妈妈说呢?女人哽咽着问她,如果你告诉妈妈的话,妈妈一定会拼了命保护你的。 所有人都当她是被风雨催折的连理枝,只有她的妈妈依旧把她当作捧在心上颤巍巍绽放着的小花。 连理道:我不想让妈妈难过。 女人抱住她,呜呜地哭泣着:傻孩子,你这样妈妈才会难过。怪妈妈没有早一点发现,如果妈妈可以早一点发现的话对不起,小花,小花,对不起。 负责笔录的警察问她:那个存有视频证据的男孩子,叫什么名字? 连理沉默片刻,在纸上写出一个名字,推过去。 警察点点头:我们会联系你的班主任,说明事情的经过,之后联系这个男孩子的家长取得证据,感谢你的配合。 场面话说完,他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性质的笑来:你是个勇敢的小姑娘,这件事错不在你,你不必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会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连理拉着妈妈的手,站起来,向面前的警察鞠了一躬:谢谢您。 * 陈墨白和沈清做完笔录出来,正好和连理碰上。 她的状态看上去好了不少,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 连理看到两个小豆丁齐齐呆滞的表情,笑着道:我要转学了,妈妈打算离婚之后把店面也卖了,她带着我去天平那边重新开始。 她已经决定割下心上流脓的疮疤,虽然短时间内可能会有一点痛,但只要妈妈在她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希望连理姐姐在那边过得开心。陈墨白道。 像是最后一块拼图被扣上,沈清恍惚片刻,也笑了起来:一定会的。 那是存在于他梦中的一张报纸。 连理这个名字,本该作为受害者刊登在社会版面。 幼时多次猥亵她的罪犯,在她高中时想要再次下手,被反抗后与她发生争执,最后将她先奸后杀,抛尸在护城河中。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那个罪犯被提前抓住,即便他能够出狱,也会被警察当作重点盯梢对象,不能靠近作为受害者的连理。 蝴蝶扇动着翅膀,改变了些许气流的方向,随之而来的飓风将把既定的未来吹散。 承二位吉言。连理挥挥手,走向门外。 阳光透过玻璃门,在道路上铺出一片亮色,她踩在阳光铺就的通路上,像是要迈向一片光辉灿烂的未来。 沈清看着她走远,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高兴。 月平还要继续工作,我下午要给你们做讲座,把你们顺路带去学校好不好?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冲他们招招手,不过你们俩得先帮叔叔看一下讲座的内容,帮叔叔把把关。 沈清心中还有一个疑团没有解开,于是他和陈墨白对视一眼,点点头。 要在小学做讲座的就是刘艺,属于宣传口的,当他把自己的记事本给两个小孩看的时候,很是有些惊异。 他原来只是打算让两个小孩听听看,没想到他们拿着本子凑在一起讨论了起来。 片刻后,陈墨白举起手:叔叔,我有问题。 刘艺走过去看,发现女孩的手指在他写的几条不要上。 有什么问题吗?他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诚恳地向面前的两个孩子请教。叔叔不太了解小孩子,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思考方式告诉我。 陈墨白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道:就是觉得很奇怪。虽然出发点是为我们好,但如果我之前已经遇到过那样的事情,正好又符合里面说的不要的话,我可能会认为是我的错。是我一开始做错了,所以坏人才会对我下手。 沈清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恋耽美 -扬舟沉(12) 刘艺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按照本子上的这么说,已经存在的受害者会因为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不敢寻求外界的帮助,忍气吞声? 陈墨白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关于这件事的半点知识,就算是看电视的时候碰上两个人谈恋爱也会被爸爸妈妈使唤去干这干那的,和我一样的小孩子估计有很多,就算被怎么样了可能都不会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沈清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他接着陈墨白的话,说出的词句带着近乎残酷的冷静:换句话说,在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我们就会有羞耻心。 正是因为羞耻心,小白在明白一切的时候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自己遇到了什么,而是选择了隐瞒。 明明只需要等到下午,她就可以知道怎么正确地保护自己,但偏偏晚了一步。 梦中的他依旧在发烧,没有人提醒小白这一天忘穿背心,她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只是凭借直觉躲避危机,来到学校,一如既往地上课、吃饭。 直到下午的讲座,她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产生了羞耻心,因为讲座的内容,她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能无助地把将要宣之于口的求助咽回肚子里。 美玉产生了裂痕,没有人去修复它,于是沙砾混入其中,开始侵蚀它的内里。 这是他梦中悲剧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坏人的处置有理想主义的因素,就当是我小小的私心吧,我希望所有女孩子都能走向更好的未来。当然,在现实生活中如果遇到类似的事,一定要向信任的人寻求帮助,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要感到羞耻,没有必要因为一些观念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我第一次想要完整地讲一个故事,除了好友和我自己之外还多了两个收藏,不管有没有看到这里吧,希望你们天天开心w 第19章 蔬菜饼 沈清,想什么呢?陈墨白在他眼前挥挥手,有些担忧地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她皱起眉,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好像有点烫。 我说怎么从派出所那边回来你就有点恍恍惚惚的。陈墨白看了一眼课表,下午第一节 改成了讲座,剩下的课都是社团活动,我去跟老师请个假,带你去京京阿姨那边看看。 沈清这才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慢吞吞点点头。 陈墨白出去不久,就把李老师带了回来。 让你们自己乘车不太安全,老师陪你去,好不好?李老师试了一下沈清的热度,耐心询问道。 她知道沈清的家庭情况,没打算让家长接孩子去看病。 单亲妈妈拉扯大一个多病的孩子实在不容易,让人家上班的时候总是请假,万一丢了工作可就不好了。 李老师是作文社的指导老师,陈墨白想到下午预定的采风活动,在旁边小声道:要不您把我们一起送过去?就是转盘另一边的那个诊所,那边的医生是我们的熟人,不用老师陪着也行,我只要看着盐水挂完没有就行。 李老师倒是有些迟疑:送过去就行?不用老师陪? 陈墨白道:我爷爷在家呢,他总说沈玉阿姨算他半个亲生闺女,让他来陪便宜孙子呗。 李老师总被陈墨白的爷爷塞些润嗓子的花草茶,听到这促狭话便笑着点点学生的额头:你啊,鬼灵精。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陈墨白:给家里打个电话,老师把你们送到诊所,看到你爷爷了再走。 陈墨白打完电话,道:爷爷说他现在过去,我去办公室问一下今天的作业。 李老师点点头,帮着沈清把书包收拾起来:语文今天还是往后写两张卷子,沈清你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默写和作文就不用写了,好好休息。 沈清乖乖点头:谢谢老师。 李老师伸手摸摸他的头:你是个聪明孩子,老师就不多交代什么了,以后还是要多运动运动,强身健体,至少不会这么容易生病。 钱玮琪从旁边探过头,暗搓搓地损人:老师,他跑步可快了,就是挑食。 他是班长,平时老往办公室跑,跟老师的关系很是亲近,说话也不太顾忌。 李老师笑着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沈清回回跟我们一起吃饭,他不爱吃的几乎都给我们几个平分了。钱玮琪大大咧咧道。 虽然沈大爷不爱吃的东西也很好吃就是了。 但他真的好馋沈清也爱吃的那些东西,回回想用自己的菜换都没换成。能让沈清那么挑嘴的人都吃得高高兴兴,那得有多好吃啊。 可恶,为什么他不是女孩子,这样就可以和杨盈一样去蹭厨子的饭了。 钱玮琪心里的小九九沈清自然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估计也不能让这个塑料朋友如意,而是当着他的面吃得更大口。 沈清眼下正恼羞成怒地伸手去捂钱玮琪的嘴。 你看,我就是陈述了一下你挑食的事实,你还生气了。钱玮琪哈哈大笑,没事,陈墨白又不在,你怕什么呀? 话音刚落,陈墨白就拿着分成两份的卷子走了进来。 眼下是午间休息的时候,下午没有正课,教室里闹哄哄的,班里的学生像是好多只不同声部的小鸟,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之后的活动。 钱玮琪混迹鸟群中,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笑声在出口时强行改变气流轨迹,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嘎。 这,这不是墨白嘛。钱玮琪用余光看一眼被自己泄密的好友,心惊胆战地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墨白道:从你说沈清挑食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了啊。 杨盈从她后面绕出来,贼兮兮地点点头:今天就上了语文和数学的课,墨白只要跑钱老师那边一趟就行,她在门口和我说了一会儿话,正好听到。 钱玮琪干笑道:嘎嘎,这样啊。 他给好友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老师一向不掺和学生之间可以自己解决的小矛盾,笑眯眯的在一旁看戏。 沈清垂头丧气:我错了。 你错了,下次还敢。陈墨白一边理书包,一边摇摇头,不说我都知道肯定是青菜包菜空心菜胡萝卜莴苣豆角没吃。 她一连报了一长串,在沈清愈发心虚的神情中,露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神色。 下次我会把这些东西切碎了放在主食里。陈墨白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好残忍。钱玮琪啧啧摇头,要是有人把切碎的香菜往我碗里放,我一定会疯掉的。 杨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旁边一起看戏了,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没看墨白都没提葱姜蒜和香菜之类的东西吗?她平时都没往菜里放过这些,估计就是怕沈清不吃,放素菜也是怕营养不均衡,她回回看到沈清把菜好好吃完了都很开心啊。 她瞥了眼钱玮琪,学着他的样子啧啧摇头:谁知道还有人上赶着帮沈清解决素菜呢? 钱玮琪被她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面上的神情更加沮丧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解决掉挑食的小朋友,李老师笑着拍拍手:好啦,把书包背上,老师带你们去诊所。 李老师出行用的是一辆电瓶车,她把两个孩子的书包放在前面,又给他们分别套上一件挡风的外套,才让他们坐上来。 老师头一回带两个,也算是超载了。她开玩笑道。 陈墨白怕沈清头晕坐不稳,就让他坐在中间,闻言保证道:我们不会乱动的。 李老师笑了起来:下午的讲座你们看样子是听不着了,老师给你们讲一讲吧。 等电瓶车慢悠悠行驶到诊所的位置,陈爷爷已经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口了,看着像是等了挺久。 李老师叮嘱完注意事项,把两个学生放进去,又和陈爷爷谈论了几句成绩和在校表现,这才离开。 诊所开在转盘的东边,算是位于十字路口的交叉点附近,看诊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医生,京京阿姨是他的儿媳妇,辞去护士的工作留在诊所帮忙。 沈清被陈墨白拉到看诊的椅子上坐下,老医生看到是他,取下眼镜擦擦,拿起听诊器,道:又是你这个小朋友啊。 老医生给常来的小朋友看完诊,在病历本上唰唰唰写下一串蝌蚪文,交给在边上站着的陈墨白:让你京京阿姨照着这个单子配点盐水,带他去里面有床的房间躺着挂吧。 吃的东西有什么忌口的吗?陈墨白看着上面天书一样的字迹,决定放弃辨认。 老医生道:照常就好,不过他的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平时不能让他吃太油腻的东西。 陈墨白点点头,拿着病历本去找京京阿姨。 诊所的床带着一股草木的香气,沈清躺上去就有点犯困,强撑着等京京阿姨做好输液的准备,把用药盒绑着的手平放着,就阖上了眼睛。 陈墨白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把他输液的那只手用小毛毯盖上,做好保暖工作后,伸手摸摸他的头。 沈清只听到压得很低的说话声,就坠入黑甜的梦乡。 这边的可能性增加了。 有人在说话。 很熟悉的声音。 沈清知道自己在梦里,他在一棵很大的梅花树下坐着,面前有不同颜色的花朵悠悠落下,像是下了一场带着香味的雨。 鬼先生? 不识趣的小鬼来打扰我约会了。那个声音啧了一声,你怎么三天两头就生病啊,我们鬼也需要私生活的。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沈清笑了起来:不生病的话鬼先生可就没办法住在我这里了。 之前的交谈与数次的实践后,沈清发现自己在身体比较虚弱的时候做预知梦的频率最高,结合各类志异小说,他得出自己体内寄宿着一只鬼。 也就是现在和他说话的鬼先生。 还挺能想。鬼先生像是看破了他心中的想法,没反驳也没解释,算了,有点麻烦。既然过来了就夸夸你吧,你这次做得不错。 上次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呢。沈清提醒一直在转移话题的鬼先生。 成熟的小孩子不要不合时宜地说话。鬼先生道,他打了个哈欠,好了,我要休息了。你的小青梅给你带了好吃的,吃你的病号餐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沈清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阵风卷着落到旁边的河流中。 他睁开眼。 陈墨白正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走进来。 她把饭盒放下,伸手试试他额头上的温度:退烧了。京京阿姨说这次挂的盐水可能会让嘴里有点苦,我就做了点甜的。 陈墨白先把他扶起来,往他背后塞了一个枕头,又去接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 沈清总是生病,沈玉平时又忙,不是大病的话一般都是陈墨白陪着过来,她已经很习惯照顾自己的小伙伴了。 沈清就着她的手把水喝了,看着陈墨白打开保温饭盒,拿起筷子,从里面挟起一块看起来像是蔬菜饼的食物,递到他嘴边。 沈清试图挣扎一下:我自己能吃。 陈墨白温柔可亲地冲他笑。 沈清视死如归地张开嘴。 错综复杂的口感,集结了不同蔬菜的膳食纤维,非常有助于消除苦涩的淡淡甜味。 好了夸不下去了。 全是他之前偷偷给钱玮琪的菜啊! 沈清:唔唔唔! 陈墨白看着小伙伴精彩纷呈的神情,笑眯眯道:欢欢,不许挑食,也不能浪费粮食。 第20章 姜撞奶 暴雨。 风呜呜地吹着,树的枝杈在倾盆大雨中张牙舞爪地摆动着,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幕,将周遭照亮一瞬,随后雷声响起,像是某种绝望的咆哮声。 通往廊桥的门在前两天被台风卷起的铁皮划坏,这样的天气不太方便修门,只用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在外面堵上,凭一个小姑娘的力气是没有办法推开的。 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堵在另一个门的门口,面上全然是猎物即将落入口中的兴奋。 雷声太响,雨声太密,风裹挟着一切可以撼动的事物,不断地发出巨响。 本是她午睡的时间,家里人不会过来打扰。 没有人听到她的求救声。 当她被压制住时,门在外面被推开了,男孩抱着一只老虎玩偶,揉着眼睛,怯怯道:外面的雷声好响,姐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喉咙里变了一个调:放开我姐姐! 他冲了上去,被男人伸手一推,一个踉跄,头磕在桌子边上,正对尖角。 * 沈清从梦中惊醒,有些恍惚地四下看看,发现自己睡在周昕的床上。 缓了一阵,沈清才想起来之前的事。 他挂完盐水就从诊所回来了,但妈妈还没有下班,他的精神又不太好,小白怕他又烧起来,就让他先在周哥的床上休息。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从下方有些费劲地伸过来,在他眼前挥了挥。 陈墨非趴在床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沈哥,你还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沈清这才发现他。 周昕的床有点高,得亏他睡相好才没滚下来,陈墨非那么小一只,把头靠在床边上都得踮脚。 我自己能倒,热水瓶太危险了。沈清没有伸手把他抱上来,而是坐起来,掀开被子。 陈墨非倒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撅起嘴碎碎念道:姐姐让我照顾你呢。 看到沈清准备下床,他急急忙忙阻止:姐姐说你得多休息休息。 他像是把自己姐姐的话当作圣旨,看得沈清有些好笑。 沈清把被子盖回去,道:那你去搬个小凳子过来,陪我聊会儿天。 陈墨非抬头看看他,挺奇怪地发问:沈哥你坐在床上,要凳子干什么? 沈清笑着指指他:你一直踮脚站着不嫌累啊? 陈墨非觉得自己被笑话了,气鼓鼓地去搬来凳子,一边坐下一边小声嘀咕:姐姐说了,多喝牛奶,多吃牛肉和蔬菜就能长高,我以后肯定比沈哥高多了。 沈清毫无感情地敷衍他:是是是,牛奶你只喝泡的奶粉,牛肉你只吃便利店里的牛肉干,蔬菜你只吃自己种的。 没有感情,全是笑话。 比如说陈墨非之前学着家里大人的样子去种过小白菜,说是要让姐姐用他的菜做好吃的东西,结果他天天跑去给小白菜浇一大桶水,小白菜没过几天就被淹死了。 陈墨非气得要跳上床来捂他的嘴。 沈清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啦,开个玩笑,我听小白说了,你最近奶粉已经很少喝了,也有乖乖吃饭。 当然,小白还说过你很好顺毛,夸两句就能找不着北。 这些话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沈清只是笑眯眯地呼噜呼噜毛。 陈墨非果然被哄住了,骄傲地昂起头:那可不,我将来可是要做男子汉保护姐姐的。 恋耽美 -扬舟沉(13) 他瞅一眼面带病色的沈清,勉为其难道:也顺便保护一下沈哥吧。 沈清被他的发言逗乐了,点点他:谁家男子汉怕打雷啊? 陈墨非胆子其实挺大,之前以为鳝鱼是蛇的时候都敢徒手抓,但偏偏怕打雷,一到雷阵雨的时候就要往家里其他人的床上爬,有人陪着才能睡着。 欢欢,你别欺负小黑。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 小孩欢呼一声,站起来屁颠屁颠往那个方向冲:姐姐姐姐!是我的年糕做好了吗? 陈墨白把手里的盘子和筷子递给他,叮嘱道:小心烫。 盘子里的是红糖年糕,一向是陈墨非的最爱。年糕切成薄片放在油锅里煎得两面微黄,再撒上红糖,加一点水焖一会儿,出锅时外面的硬壳裹着糖浆,甜意渗入柔软的内里。 陈墨非一时也顾不上和沈清计较了,坐在小凳子上慢慢吃自己的年糕。 为了他的牙着想,姐姐很少给他做这个吃,今天这顿还是他用照顾沈哥这个借口换来的。 隔壁小沈并不知道自己再次沦为工具人,他只是有点心虚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 陈墨白道:每个人都有害怕的和讨厌的东西,有的顺其自然就好,而有的则是需要努力去克服的。小黑怕打雷,也许他长大了就不怕了,但你不吃大部分蔬菜,长大了会不会克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会营养不均衡。 在吃红糖年糕的陈墨非欢快举手:营养不均衡就会长不高。 明明只是陈墨非自顾自的插话,沈清却觉得陈墨白的眼神里带着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还阳奉阴违的意味,他摸摸鼻子,小声道:我下次不挑食了。 至少不会再被小白你抓了个正着了。 陈墨白自然知道小伙伴心里的小九九,但她没继续说教,只是叹一口气,好脾气道:先在我家吃点东西吧,阿姨还没有回来,我家今天的晚饭是年糕。 沈清觉得自己的嘴里还有点发苦,看了眼陈墨非的盘子:我能吃年糕吗? 陈墨非察觉到落在自己盘子上的视线,默默捧着盘子转过身,低着头,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陈墨白道:小黑,当心噎着,没人跟你抢。 她看向始作俑者,露出谴责的神情:想什么呢?年糕不太好消化,你跟着我喝青菜粥。 沈清从床上下来,被陈墨白牵着走出去,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陈墨非手里的盘子。 陈墨白看得好笑,哄小孩似的安慰他:病好了再吃啊,下去给你做姜撞奶。 沈清见好就收,点点头。 陈墨白往屋里探头看一眼,道:小黑,吃完了再下去,不要边走边吃。 在陈墨非答应后,她没拉着沈清往楼梯的方向走,而是摸到主卧那边,把陈墨非的奶粉顺出来一罐。 帮我挡着点。陈墨白悄悄看一眼后面,示意沈清往她这边靠一靠。 沈清很有报复心地靠过去,把那罐奶粉挡得严严实实。 等下了楼,陈墨白才解释道:我妈发现奶奶有偷偷给小黑泡奶粉喝,本来小黑都要断奶了,就一直这么反反复复的,但浪费也不太好,所以平时能消耗一点是一点。 沈清听了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同情小黑一秒,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的多加点糖。 陈墨白满口答应:再给你多加点奶粉? 厨房的灶上煮着今晚的主食。年糕切片,自家菜园子里种的小青菜清洗干净,丢到里面加水加盐一起煮,白中带青的汤水沸腾时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是一种很朴素的家常美味。 但陈墨白不爱吃年糕,她嫌这个粘上牙膛,掀起锅盖看一眼,就把用篮子罩住的剩饭倒了进去,拿起锅铲搅一搅,又加了点盐。 成功把青菜年糕汤变成它和泡饭粥的混合体,陈墨白转身在边上的柜子里摸出一口小锅,清洗一遍后放在煤气灶上,打开小火。 沈清试图上来帮忙。 陈墨白斜他一眼,叹口气:帮我给老姜削个皮吧。 说着,她从桌子底下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老姜,塞到他手里。 不用帮你刨成丝吗?沈清拿着老姜,有些迷茫。 陈墨白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削皮器,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明白自己被嫌弃的沈清默默坐到灶前削皮,他看着灶膛里毕剥作响的火焰,问:小白,之前你打算送给小黑的那个老虎玩偶,他喜欢吗? 陈墨白舀了两勺奶粉到锅里,通过搅拌让奶粉和牛奶充分融合,一面斟酌着糖的用量,一面答道:挺喜欢的啊,他还一直抱着睡觉呢,问这个做什么? 沈清把削好皮的老姜递给她,看着陈墨白走到案板前用刨子把它们刨成细丝,淡黄色的汁水被压入小碗中,平均分成了好几份。 做梦梦到了,今年夏天的台风说不定挺大。他说。 陈墨白关掉煤气,把小锅里的牛奶倒在碗里,剩下浅浅一层,又加了一点糖,这才倒到最后一只的碗里。 今年是热得很早。陈墨白附和完,才委婉道,欢欢,你最近做梦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老是睡不好可不行,我之后让爷爷做个茶叶枕头给你? 沈清有些无奈,知道有时候小伙伴的问话就是个另类的通知,他只能小小地商量一下:不要太实,不然太硬了,我枕着不舒服。 陈墨白点点头,把他的那份额外加糖的姜撞奶推给他。 我妈妈之前去问过了,希望外语那边可以这星期直接去补课,就是书要晚一点才能拿到,得先和人合看一下。 沈清试了一下碗壁的温度,应了一声:那就先去着呗。 第21章 小糖果 周四晚上,陈墨白有点想哥哥了。 临近期末,老师上课不是模拟考试就是讲解试卷,一天下来很少有空闲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写写写,没什么工夫去想其他的事情。 但今天学校的打印机坏了,老师没来得及修,各科老师合计了一下,大手一挥给他们今天的作业免了。 小姑娘从记事起从来没有和哥哥分开这么多天过,之前每天都是写各种各样的卷子,穿插着一些派出所诊所半日游,算是充实,这才没有多大的感觉。 可一旦闲下来,她心里用来计时的沙漏就开始流动了。 陈墨白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用手里的笔戳戳在看作文书的小伙伴。 她用的是笔帽那端,力道和挠痒痒差不多,沈清把笔从她手里抽出来,转头看她,问:怎么了? 陈墨白鼓起脸颊,这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小仓鼠。 我想哥哥了。小仓鼠闷闷道。 小白在感情表达上总是很直白,就像是一块能自己书写的白板,绚丽的色彩涂抹在上面,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心情的晴雨变化。 沈清想。 他抽了张草稿纸,用手里的笔悉悉索索写了片刻,完成后将它贴在陈墨白的脑门上。 有点像贴着符咒的僵尸。他打量片刻,摸着下巴道。 贴着符咒的小僵尸张牙舞爪地挠他。 闹过之后,陈墨白低头看纸上的内容。 简笔画勾勒的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旁边画着一个气泡框。 气泡里写着字。 【想要早点见到哥哥。】 沈清道:明天去接周哥吧,他看到你一定很开心。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蓝色系的被褥上,同样是学校配发的枕头旁立着一个粉色的兔子闹钟,叮铃铃地响着。 周昕关掉闹钟,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开始穿衣服。 室友端着盆从下面路过,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倒退回来,仰着头盯着周昕看。 徐书阳,你闲着没事在这观察人类行为呢?周昕注意到下方过于强烈的视线,啧了一声,随手丢了块巧克力下去。 拥有了姓名的室友把手里的盆稍稍变了个位置,巧克力落在盆里,发出一声轻响。 也可以这么说,我想观察一下一直赖床的人类是怎么一下就坐起来的。徐书阳感叹完,突然换了一种语调,赖床少年竟在礼拜五准点起床,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收看今早七点特别节目,小徐说周昕。 周昕被他整得无语,没好气地又丢了一块巧克力下去:我要换衣服了,别像个变态一样盯着我看。 徐书阳用同样的方式接住巧克力,撕开其中一块的包装,塞到嘴里。 采访一下,你今天抱着什么心理起这么早?他笑嘻嘻地询问,没等周昕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会是想自己妹妹了吧? 英才是四人寝,一般只会把一个班的人分在一块,徐书阳不太喜欢和蠢人相处,分寝室的时候就让爸妈托了点关系,在人数凑不成对的情况下把自己剩下来,单独一个寝室。 不过当初托的人说得也很明白,要是班里有转校生过来,就得和他一个寝室,没办法变。 徐书阳为人其实有点傲,得知班里要有转校生过来的时候,就想着这个人如果聪明的话可以做个朋友,如果是个蠢人的话他就不搭理,当成空气就行。 就这么见到了周昕。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周昕这人实在是很有意思。 表面上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和谁都能好脾气地聊上两句,但其实很注意距离感和分寸感,也很少鲜明且激烈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或想法。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提到他妹妹的时候。 徐书阳瞅一眼周昕的桌子,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三罐柚子糖,只有一罐被动了一半。 被戳中心思的周昕并不想承认,呵呵一声,折好被子,踩着梯子爬下来。 徐书阳心领神会,悠哉游哉地整理昨天带回来背的书:别害羞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头一回住校的那个礼拜,我妹妹还在家里一直闹着找我呢,回去之后我哄了好久。 不过她是个笨蛋,前面闹得有多厉害,后面就有多不把我当回事。话锋一转,徐书阳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把自己的书本重重磕在桌子上。 周昕一边拿盆和洗漱用品,一边斜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谁让你天天不说人话,能好好说的话非得变个含义去说。 徐书阳答得理所应当:连我的话是什么意思都需要我去解释的话,就没有和我说话的必要了吧? 毕竟连正常沟通都是件麻烦事啊。 这是徐书阳为人处事的方式,周昕倒不会多说什么,他只是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妹妹: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妹妹还说要和家里人一起来接我呢。 英才不能带手机,但宿舍每层楼的两边都设了小灵通,用饭卡一刷就可以打电话。 最开始激活饭卡的时候可以录入两个手机号,一般都会设置爸妈的手机号,但周昕一个设的小姑,一个设的小叔,反正自己爸妈的手机肯定打不通。 小白要来接他! 笨蛋哥哥不想承认自己昨天听到妹妹的打算时高兴了好久,洗完脸后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傻笑的神情。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到他放学走到校门口,看到他妹妹后面跟着的一个小矮子时宣告终结。 陈墨白今天穿着一条碎花的连衣裙,头上扣着一个小草帽,视线才和周昕对上,就欢呼着奔向他,像一只翩跹的蝶。 周昕冲身边的徐书阳挥挥手,算是告别。 随后他背着书包,半蹲下来接住自家妹妹,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 陈墨白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贴贴他的脸颊:哥哥,我好想你呀。 周昕被妹妹直白的话可爱到了,但他看一眼后面慢吞吞跟过来的小孩,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真的想我了吗?我看你和沈小二玩得很开心啊。 连过来接你哥都要带上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个弟弟呢。 便宜弟弟指指手里的试卷:我和小白打算买暑假做的预习资料,正好顺路,就把我也捎带过来了。 虽然书店和英才完全是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但周昕还是决定忽略这个小小的问题,愉快地把这个小孩当成附带的存在。 陈墨白早就习惯了自家哥哥和小伙伴互相别苗头,很熟练地当起了和事佬:我当然想哥哥啦,哥哥是哥哥,欢欢是欢欢,你们占的地方不一样,但都是很重要的人呀。 这话听着很像皇上安慰争风吃醋的妃子,既视感强到周昕有点想接一句那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更可悲的是,他觉得自己微妙地有被安慰到。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陈墨白偷偷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塞给他时烟消云散。 周昕笑眯眯地想: 妹妹果然还是更喜欢我。 他有些得意地看了沈清一眼。 沈清默默看他在那傻乐,有些不忍心。 那颗糖是他们在书店结账的时候老板给的,因为没有找零的钱了。 * 傍晚的余晖落在繁花盛开的庭院中,徐书阳勾着书包,晃晃悠悠地走到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 小阳回来了?饭菜都做好了,你和小玥什么时候想吃,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笑笑,阿姨还要去下一家,先走了啊。 徐书阳点点头,把书包随手放在地上。 他环顾一圈,没看到徐玥的人,皱起眉往楼上书房走。 等大门传来一声被带上的闷响,客厅的沙发上有一团阴影动了动。 一个样貌秀丽的小姑娘站了起来,头发很直,像是缎子一样垂落在肩膀上。 哥哥,可以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她纠着衣角,唇瓣被牙齿咬得有些发白,像是一朵怯弱的花。 徐书阳停下脚步,回头往她出声的方向看。 他的楼梯走到一半,眼下占领高处,从上方俯视时看不见妹妹的表情。 如果是像往常一样,他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但或许是周昕早上挤兑他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又或许他其实在校门口看到那对兄妹的互动时有些羡慕,他现在可以抛弃掉之前的一些看法,和妹妹正常的交流。 他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妹妹。 头发没有扎,因为不好好吃饭的缘故骨架子也很小,瞧上去很有些伶仃。 她的手纠着衣角,弄得衣服的下摆都有些皱巴巴的。 她在害怕什么? 和我说话是一件让她恐惧的事情吗? 徐书阳自认为自己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他走下来,坐到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来说。 徐玥看他一眼,犹豫片刻,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她开了口。 第22章 奶茶渍 周昕是在礼拜六早上接到的电话。 眼下他满脸郁气地坐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看向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所以呢?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要我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来城里找你? 哇,生气了。 徐书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没回答周昕的问题,反倒曲起手指扣扣桌面,把目光转向另一边:我好像只约了你?这两个 他拖长了声音,带着笑的狐狸眼对上坐在旁边的两个小豆丁:小朋友,是从哪里过来的呀? 恋耽美 -扬舟沉(14) 陈墨白捧着奶茶,和沈清一起伸出手摇一摇,活似两只招财猫。 徐哥哥好。 周哥今天本来要带我们出去玩的。 周昕抬起手,没好气地给了沈清一个暴栗:不要擅自把自己也加到里面,我只答应要带小白出来玩。 沈清啊一声,慢吞吞地往陈墨白的方向靠,看得周昕头疼,拎起他放回原位。 周昕道:一个我妹妹,另一个是邻居家的小孩。 算是回答之前徐书阳的问题。 他顿了顿,才把话题扯回去:说吧,找我什么事? 周昕之前算得上关系好的朋友也就叶双一,眼前这个虽然才认识不久,也不太会说话,但挺合他的脾气,可以当朋友看。 也不是谁都能把他从被窝里叫出来的,这次就当日后交情的赊账。 徐书阳作出一副深情的模样,用夸张的咏叹调道:哦,我最亲爱的朋友,一晚不见,我对你的思念就像滔滔江水一样汹涌 我错了。 周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无比想念自己身在昌安的朋友。 他伸手敲敲桌面,打断了徐书阳的话剧演出:说正事。 好的。徐书阳乖巧点头,瞅一眼旁边的两小只,自言自语道,反正也不认识。 像是打好了腹稿,他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道:我想让你陪我去观察一个人。 周昕抬眼,发现自己毫不费力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揉了揉眉心:观察?你说的是近距离接触还是跟踪? 他其实更想直接说出后一个猜测,但还有两个小孩在旁边,影响不好。 哥哥,不可以干坏事哦。陈墨白认认真真地叮嘱他。 周昕心中生起一丝淡淡的愧疚。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却完全没有丁点带坏别人家小孩的负罪感,双手交叉托住下巴,笑着歪了歪头:和你说话果然不费劲。唔,明面上就说是观察吧,观察对象是一个钢琴老师,平时在小太阳艺术学校上班。 周昕听过这个名字。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特长培训机构,学费挺贵,他当时打算出钱给小白报一个,但小姑打听完一课时要交多少钱之后,硬是拉着他去把报名表还回去了。 徐书阳这副大少爷脾气,家里有钱周昕倒不是很奇怪。 只是 你自己怎么不去? 周昕一针见血地发问。 因为他认识我。徐书阳道,那算是我家的一个亲戚吧,平时在我爸妈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哄得我爸妈直接把我妹放在他那边学钢琴了。像他们这种特长老师,是按照教的课时拿钱的,我妹有空闲的时候几乎都在他那边学钢琴。 周昕点点头:所以呢?既然不是家教老师,可以排除他动了你的什么东西,是少上了几个课时,还是水平不行,骗你爸妈钱了? 徐书阳哼笑一声:要真是后面的情况倒还好,我家也不缺那么几个子儿,水平不行也好办,换个老师就行。 他拿起奶茶,啜饮一口,珍珠堵在吸管里,发出一声抽噎般的气音。 是我的东西被动了。徐书阳道。 他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但面上全无笑意。 徐书阳自认自己不爱管事,平时说笑也好,关切也好,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扮演出来,反正接受的人大多也不在乎。 只有那个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蠢兮兮的、什么都不会争取、遇到事只会一个劲地哭、除了那张还称得上是漂亮的脸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是处虽然让他看不顺眼的理由有很多个,可那是他唯一的妹妹。 会在晚上给他热一杯牛奶,会在雨天眼巴巴地等在校门口给他送伞,更小的时候会不厌其烦地缠着他,把学校里的事情讲给他听。 徐书阳其实不太想承认,即使是在他们关系僵成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妹妹依旧是他视若珍宝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条盘踞在宝山上的恶龙,随意地把公主安置在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浑然不觉自己费劲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宝贝已经被人觊觎许久。 就算是骑士来了,也会因为公主没成年被他打出去,更何况盯上她的是恶人。 明珠即使蒙尘,也是属于他的东西,没有让恶人肖想的余地。 周昕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妹妹,突然想起昨天回去后听到的这礼拜发生的事,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 他抓住那道灵光,稍稍坐正了些:如果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那个钢琴老师对你妹妹动手动脚了? 徐书阳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片刻后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周昕想到险些在自家妹妹身上发生的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他还是提了一个相对比较中肯的建议:你们为什么不试着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商量一下? 徐书阳摇头:没这么简单。我妹跟我说了,她有和爸爸妈妈说过,但是我爸觉得是她多心了,学钢琴时有肢体接触也难免,我妈觉得她是不想学钢琴了,所以找借口糊弄家里人。 徐玥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被否认后就没再提过这件事,直到昨天才好不容易凑出来一点胆子,和他搭了话。 得亏他昨天坐下来听她说话,不然这个笨蛋不知道要憋到什么时候,指不定到时候被人做更过分的事情都不敢说出来。 因为又是亲戚又是熟人,所以父母对他有天然的信任,这是没办法的事。沈清冷不丁地插话,就算明白确有其事,也会碍于血脉亲情或者面子,不会去撕破脸。 陈墨白察觉到小伙伴的心情不太好,在一旁勾勾他的小指。 沈清冲她笑了笑,随后像是思考着什么一般,微微垂下眼眸。 徐书阳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去收集一些证据。 他突然伸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奶茶,掀开盖子,一股脑泼在自己的衣服上。 周昕瞪大眼睛,险些没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干什么? 陈墨白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包纸,递给对面这个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让人云里雾里的徐哥哥。 徐书阳向小姑娘道完谢,用纸巾吸干衣服上的水。 他指着自己白衣服上的奶茶渍,慢条斯理道:就像这杯奶茶留下的污渍一样,比起洗衣服我更偏向于换一件。大人之间的信任是很脆弱的,只要留下一点点怀疑的影子,他们宁可让这个影子一直留着,也不会再恢复从前的状态。 那个人认识我,所以他一旦发现我在观察他,就会很小心地不让自己露出马脚。徐书阳道,可是我需要证据,能让他在我爸妈这边的信任出现裂痕的证据。 而且越快越好,我没办法慢慢来,我妹妹每一天都生活在恐惧中。徐书阳盯着周昕的眼睛,她上课的时间和我不一样,我没办法每节课都陪着。 周昕很干脆地点点头,应下了这件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事:我可以帮你去盯着,不过不保证会有结果。我建议你还是多准备一个方案,比如和你妹妹一起跟你的父母说说这件事。 徐书阳吐出一口气,面上的神情松快下来:我知道的,如果能找到证据最好,不能的话我就会帮着那个笨蛋和家里人说,大不了就是编点混账话。 陈墨白小心翼翼地从旁边凑过来,扯扯哥哥的袖子,问:哥哥,你要去跟踪人吗? 单纯且直白。 周昕被噎了一下,想起妹妹不久前说的不可以干坏事,有些心虚地咳嗽一声。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义正言辞道:当好人的事,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呢?这是观察,是动作描写的实践作业。 沈清抬起头,默默看他一眼,有些不忍直视地重新把头低下。 徐书阳看着他们的互动,举起手摇了摇:既然本来是要带弟弟妹妹出来玩的,不如就来我家?我爸妈很晚才会回来,你们可以在我家玩一会儿再吃个饭。正好我妹下午有钢琴课,你去观察,弟弟妹妹我帮你看着。 周昕有些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帮我看着他们? 徐书阳倒也不恼,指指自己,自信道:我超会带小孩的!我妹被我带着的时候从来都没哭过。 是被你选择性遗忘了或者是你妹妹知道只有你的时候哭也没用吧。周昕有些无力吐槽了。 说归说,还是按照徐书阳的提议做了。 走出奶茶店的时候,周昕有些纳闷地看看他衣服上的奶茶渍,还是有些疑惑:你就为了打个比方,把自己的衣服弄成这样? 别的不说,在他这肯定是姑见打。 徐书阳眯起一双狐狸眼,微笑着答:不啊,本来我是打算你不答应的话,就把这个赖到你身上,威胁你就范的。 周昕满头黑线:那还真是谢谢你没这么做啊。 彼此彼此,谢谢配合。狐狸假惺惺地道谢。 第23章 小纸条 徐书阳家住别墅区,自带花园庭院游泳池,周昕牵着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走进去,不出意料听到两声惊叹。 他嘴角一抽:你们现在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原来别墅里面长这个样子啊。陈墨白左顾右盼。 居然还有玻璃花房。沈清环视四周。 周昕给他们一人一个脑瓜崩,道:你们怎么不看另一边种的全是蔬菜呢? 他抬手一指。 花园的另一边是一块被开垦出来的方形土地,泥土潮湿,扎根在上面的蔬菜不论是青菜包菜还是小葱,全部蔫蔫的,瞧上去很是萧条。 徐书阳笑眯眯道:我种的,是不是很有生活气息? 周昕看他一眼,到底没抑制住吐槽的欲望:要真是生活气息,你可就变成小白菜地里黄了。 承蒙关心,父母健在。徐书阳不为所动,仍是一副笑脸。 周昕继续道:而且谁会给菜浇这么多水啊,淹都要淹死了吧。 徐书阳终于变了脸:原来不能浇太多水吗? 我好像看到过这样的场景。陈墨白跟小伙伴凑在旁边看热闹。 你上次见到这场面还是在上一次?沈清很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包核桃仁。 陈墨白从他这边分走一半,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上次这么种菜的,不就是小黑嘛! 破案了。 周昕听到两个小孩的对话,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了一阵。 徐书阳不想知道小黑是谁,朝偷笑的周昕翻个白眼,领着他们往家里走。 他昨天听妹妹讲完就拟定了计划,早上出门前已经和她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只需要回去介绍一下周昕这个工具人,以防工具人被当成跟踪狂。 徐书阳用钥匙打开门,甫一进门,便愣在了原地。 女孩穿着宽松的白裙,光裸着双足站立在客厅的角落里,像是伶仃的孤鸟。 她垂眼看着面前的钢琴,单手敲出支离破碎的音符。 徐书阳模糊地想起在这个孩子更小一些的时候,曾经用一个小小的玩具钢琴,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演奏小星星。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团烈火炙烤着,它跃动着、涌动着,将他的声带变得干涩,叫他无法说出有关抱歉的只言片语。 哥哥。徐玥抬起眼,安静地叫他。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陈墨白从后面悄咪咪地探出一个头来,暗搓搓观察远处的漂亮姐姐。 周昕知道自家妹妹花痴漂亮姐姐的毛病又犯了,默默把手背到身后,把她的小脑袋瓜按回去。 主人还没有介绍,他们作为客人在别人家里东张西望,实在是不太好。 徐书阳这才回神,给双方做完介绍,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我去热一下饭菜。 徐玥道:今天礼拜六。 她把头转向周昕,很有礼貌地点点头:稍等,我去换一下衣服。 周六徐玥要上钢琴课,一般在外面解决,徐书阳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菜,索性让负责做饭的阿姨这一天不用上门,自己随便凑合一顿。 徐书阳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茬,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原地。 周昕察觉到了眼前这对兄妹之间古怪的气氛,在旁边没有出声。 他很少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处事方法。 而很多矛盾,都起源于话没说开,是需要两个人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的。 等徐玥换好衣服下来,周昕和徐书阳完成人质交接,一个跟着徐玥出门,一个留在家里看小孩。 门外传来钥匙锁门的声响,徐书阳有些疲倦地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挡住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郁气。 陈墨白和沈清坐在另一头看一本漫画书,两人对视一眼,陈墨白从包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悉悉索索在上面写了片刻。 【他们俩是吵架了吗?感觉气氛不太好。】 沈清看着上面规规整整的句号,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他思索片刻,在本子上写: 【感觉是他单方面觉得愧疚,有些难以面对自己的妹妹。】 他手里的笔在纸上停顿片刻,勾勒出一个把自己关在门里的简笔画小人来。 陈墨白笑眯眯地给那个小人添上一颗破碎的心。 他们对着这个有点简陋的图画,笑了起来。 【打算去帮帮他吗?】 沈清写。 其实他是不太建议陈墨白插手这件事的,毕竟是人家兄妹间的问题。从刚才在奶茶店的对话中也不难发现,徐书阳在被妹妹求助前,完全没有在意过她的异常之处,就像是一个冷漠的过路人。 如果说驻足旁观是恶,那淡漠忽视也是个问题。 陈墨白用笔头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面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你是不是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陈墨白顿了顿,继续往下写: 【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失就全盘否定这个人。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如果要好好相处的话就不能从最开始就以自己的角度来要求这个人,他之前也许忽视过他的妹妹,但他找哥哥来,不也是为了弥补之前犯下的错吗?】 沈清看着这段话,有些困扰地蹙眉,片刻后写: 【可是他的忽视让他妹妹遭受了不好的事。】 就像梦里的他一样,直到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墨白被积年的沉疴困扰了那么久。 陈墨白叹气,这次她过了很久才动笔: 【这点不可否认。我是女孩子,所以一些事我可以感同身受,很多时候我们是羞于启齿的,只要被否认一次、被给予污点一次,就很难再有反抗的勇气,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她停顿了一下: 【但她被父母都否认了,仍然选择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哥哥,向他求助,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依旧信任着自己的哥哥,觉得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呢?】 沈清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说这件事,还是给自己梦中见到的悲剧结局询问一个答案了,他盯着信任两个字看了许久,才拿起笔写: 【只要两者之间拥有信任,就可以毫无保留地把伤疤剖开,向另一个人求助吗?】 恋耽美 -扬舟沉(15) 陈墨白摇了摇头,她写: 【我说过的,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有的人会寻求帮助,和信任的人一起破解死局;有的人会把苦果咽下去,在煎熬中磨炼自己的意志;有的人会自己拿起武器反抗,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这些都是还算好的结局。也有人会不堪忍受这样的痛苦,却也不愿意让在意的人担忧,最终让一些事烂在心里,让伤口生生地化脓腐烂。】 沈清想到梦里的种种,突然没了下笔继续追问的勇气。 陈墨白用小拇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小指,继续写道: 【至少她是愿意求助的那一类,只需要旁人轻轻地推上一把,剩下的问题让他们兄妹自己解决就好。】 沈清突然安定下来。 他不是笨蛋,也不像梦里那样三天两头地发烧请假,他可以保证自己能随时注意到小白的状态,也不会缺席对她来说糟糕的时刻。 明明已经做到过一次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可能出现的悲剧逐个击碎。 小白也没有经历糟糕的事,她不会像梦里那样隐瞒一切,更何况只要自己能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就算隐瞒也能察觉出来。 他写: 【那就推他一把吧。】 这时,沙发上那团瘫倒的史莱姆动弹了一下。 徐书阳坐起来,问两个凑在一起的小朋友:你们中午想吃什么?先说好,我不会做饭,只能出去吃。 陈墨白把本子合上,和笔一起塞到包里,默默举起手:我会,冰箱里有菜吗? 徐书阳本来想把小姑娘直接带到厨房,但想起她兢兢业业帮忙观察劣质人类的哥哥,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咽回去。 他露出一个挑不出破绽的假笑:有是有,但让小客人做饭不太好,你们想吃肯德基吗? 陈墨白果断摇头:不吃,有菜的话我做一下就好,不麻烦的。 肯德基对他们来说有点贵,如果是沈清说这话,说不定陈墨白会出一半钱然后答应下来,但说这话的是哥哥的朋友,就有些不合适了。 小孩子的思维逻辑很简单,徐书阳恰好也喜欢直来直去的相处方式,听到这话便不再推辞,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跟我来吧。 陈墨白和沈清跟着他一起来到厨房。 徐书阳把立式冰箱打开,示意两个小朋友看看里面:想做什么,够不到的我帮你们拿出来。 陈墨白看看储备丰富的冰箱,首先征询主人的意见:徐哥哥,你想吃什么? 徐书阳道:我不挑,冰箱里的菜是做饭阿姨买的,没有我讨厌的东西。 陈墨白便和小伙伴嘀咕了一阵,报出了几个菜名。 防止小朋友不小心伤到手,徐书阳全程在旁边看顾着,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先炒了个碎蛋花,又炒了香菇肉丁,把他们拌成了馅,紧跟着又揉起了面团。 他恍惚地旁观全程,全然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 周昕也没说他妹连饺子皮都会擀啊?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徐大少爷沉浸在震惊中,却突然听到小姑娘叫他:徐哥哥,你要试试看包饺子吗? 她示范最简单的做法,把馅放上去,用手指一点点捏拢。 晚上可以煮给姐姐吃,或者是放在电饭煲里蒸一下。 徐书阳鬼使神差地走去水池旁洗了手,凑上去,拿起一个饺子皮,有些笨拙地包了起来。 第24章 狗狐狸 小太阳艺术学校坐落在少年宫附近,正对着一条小吃街,周昕随便找了家店解决吃饭问题,随后便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徐玥慢慢走进那幢外墙画着彩绘的建筑物。 他低着头给徐书阳发消息: 【你妹妹进门了。】 徐书阳没有回他消息,周昕又在店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停在对面的车变多,他才去柜台那边结账,径自穿过马路,往那幢建筑物走去。 进了大厅,周昕直接走到前台那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你好,我打算给妹妹报个兴趣班,但不知道选什么好,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吗? 他一边扮演害羞没主见的哥哥,一边在心里扎着小人。 负责接待的是个年轻女人,闻言笑容满面地抬起头:我能带领您去参观,但我们夏季的报名已经过去了,需要报名的话要等到十月份。 周昕点点头,小声道:没事的,我妹妹也只说了对乐器有兴趣,具体学什么还没打算,回去还要和她再商量一下。 好的,我们这里有开设葫芦丝、小提琴、钢琴、古筝、萨克斯等课程,都在三楼,我带您去参观。女人带着他走到电梯那边,摁下电梯开关。 周昕用手机给徐书阳发了一条成功潜入敌方大本营的消息,闻言顺嘴接了一句: 那你们这边教唢呐吗? 他边说边进入电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顺口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周昕僵着脸慢慢抬起头,干笑几声,试图抢救一下自己:我妹妹对丧葬文化特别感兴趣。 回回吃豆腐饭冲得可快了。 像是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周昕忙道:我家那边会用到唢呐的地方多,有时候喜事也会吹,我妹妹就爱凑热闹,哈哈。 救命。 那不是红白喜事吗? 妹妹,哥哥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不带你来这边。 周昕沉痛地闭上嘴,感觉自己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女人具有非常优秀的职业素养,全程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在这时候适时地接话:看来您的妹妹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呢,这样的孩子非常具有可塑性。学习一门乐器也可以锻炼她的心性,陶冶一下情操。 不如说皮猴学了你们的课就能变成大家闺秀得了。 周昕默默腹诽,面上欣喜的神情倒是装得十成十:我妹妹就是闹腾过头了,我爸妈想让她安分一点,才让我来打听打听。 女人听了这话,笑意更深,不遗余力地推销道:我们的老师都是很受孩子欢迎的,教导方式都是一对一,不用担心孩子管不住或者进度跟不上。 周昕点点头,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消息。 狗狐狸: 【图片】 【你妹妹好牛,我愿称之为神厨小当家。】 图片里是一个汤盆,饺子浮在加了紫菜和小虾米的清汤中,一个煎得完美的溏心蛋卧在上面,旁边还点缀着几滴红油,瞧上去很有食欲。 周昕想起今天中午用来填肚子的那顿饭,愤愤地打字回他: 【吃那么多,当心撑死。】 这么回完还是不解气,周昕想了想,反手给徐书阳改了个备注。 猪狗狐狸: 【你妹妹还给你蒸了蒸饺,探查完敌情回来吃,吃不完就兜着走。】 周昕笑了一声。 他收起手机,对带着他参观的女人道:我爸妈想让我妹妹去学钢琴,但我妹妹对葫芦丝比较感兴趣,在家里又哭又闹呢。 周昕刻意顿了顿,才露出为难的神色,央求道:可以让我分别参观一下这两门课程上课的地方,拍一些照片吗? 女人思索片刻,很痛快地点点头。 * 钢琴教室。 徐玥坐在钢琴凳上,一遍遍地弹奏着练习的曲目。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逐渐往下游动,像是一条粘腻的蛇,留下令人反胃的痕迹。 钢琴轻快的乐声戛然而止,发出一声震颤似的重音。 为什么不继续? 男人伏在她耳边,声音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比沾满毒液的獠牙还要恶毒:你是个没有天赋的孩子,如果连笨鸟先飞都不会的话,可就真的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了。 徐玥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但她还是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表达自己的诉求:老师,可以把你的手拿开吗?这样我不太方便练习。 她需要尽可能地诱导这个人说话。 想起哥哥出门前塞到她口袋里的录音笔,小姑娘抿抿唇,用余光瞄了一眼门。 男人很自然地坐下来,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真可怜,就算和爸爸妈妈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你吧?有比你优秀了那么多的哥哥在前面,像你这样一无是处的孩子,说的话就像谎话一样不值得在意啊。 徐玥低下头,用无力的声音反驳他:不、不是的,他们都很在意我。 男人凑近她,眸中闪烁着恶意的情绪,他刻意提高了声音。 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没有人在意你,如果你能乖乖顺从我的话,我还能把比赛的名额给你,不然你的路就走到头了。 你妈妈是个□□,靠一张脸勾引上你爸爸,你爸爸也是个傻子,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如果你不乖乖让我舒服了,我就告诉他们你逃了整整一节课。 门没有锁,被人从外面用暴力方式一脚踢开,一道声音带着怒火响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受欢迎的老师?我没听错的话他在威胁一个小女孩用尊严交换比赛名额,甚至还对她动手动脚,用言语压迫她! 男人站起来,一脸惊异地朝门口看去。 周昕把视频发送过去,大步走进来,拽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拖到离徐玥远一点的地方,一拳捣在他的肚子上。 他力气奇大,男人根本没办法挣脱,结结实实挨上了一拳。 本来负责带路的女人半真半假地拉他,战术性拉扯一阵后果断跑到徐玥这边,弯下腰问她有没有事。 徐玥白着脸摇摇头,默默看着那边。 她的心情缓缓地平复下来,冰凉的四肢也渐渐回暖。 原来力量弱小也没关系。 只需要学会借力,学会用计策,就像用一根足够长的杠杆就能撬起一整个地球一样,反抗一个人是那么的简单。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玥慢慢站起来,轻声道:周哥哥,我想要找我哥哥。 周昕眉眼里还带着点戾气,闻言点点头,拎着男人的衣领,就像拎着一只被毒打一顿的小鸡崽子一样,径自往外走。 你哥哥在来的路上了,我们先把这个人渣带到校长办公室去问问,打听打听这里是怎么招的老师。 周昕不是温室里养大的花朵,也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事得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让这个人渣身败名裂,然后在公开场合争吵的过程中一口咬死他用名额打压学生而非猥亵。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堵住悠悠众口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可能出现在受害者身上的污点从一开始就销声匿迹。 想到这里,周昕提高了声音:你们学校的领导在哪里?这个老师打压学生,不光辱骂她和她父母,还打她。花这么多钱把孩子送到你们这边来,敢情是给人渣当出气筒来的? 没错,打也是动手动脚。 周昕转头看一眼小姑娘。 徐玥红着眼跟在后面,低着头,原本用发绳绑得好好的辫子被扯乱了,像稻草堆般乱糟糟的。 她默默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一眼走廊上聚集起来的人群,额头上的红肿清晰可见。 好家伙。 果然是狗狐狸的妹妹,对自己下手可真够狠的。 周昕心中瞠目结舌,面上仍是一副打抱不平的义士嘴脸:要不是我给妹妹打探情况来教室看看,这小孩都快被他打死了!你们这样谁敢把孩子往这里送啊? 好一顿行云流水的颠倒黑白。 前台小姐姐先是目睹徐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乱自己的头发,把头直接往墙上撞,紧跟着就像个没事人一样酝酿片刻,顶着个红眼框出去了。 她再看看才揍完男人,就像没动过手一样义愤填膺地反咬一口的周昕,不知为何在心中生出一丝不忍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而且这次可是碰上了深谙钓鱼执法和倒打一耙的硬点子啊。 女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很有职业道德地走上前去:我带您去校长办公室吧。 要她说,活该。 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只揍一拳都是便宜这个人渣了。 周昕见宣扬得差不多了,很配合地点点头。 这时,电梯叮一声响了。 周昕往电梯那边瞥了一眼,招招手:徐书阳,过来,把你妹妹领走。 徐玥慢慢抬起头,在她记忆中一向很冷静的哥哥像是疯了一样奔向她,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背上都是汗,气息也很乱,但并没有粘腻感。 像是周遭的一切都落在了实地,小姑娘感受着环抱自己的单薄体温,嚎啕着哭了起来: 哥哥,哥哥,我好害怕。 第25章 面片汤 徐家兄妹的父母在接到两个孩子的电话后很快赶到了现场。 徐母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但看完视频,又听完孩子的讲述后,露出了有些歇斯底里的神情,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般冲到男人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她还嫌不够,想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往男人的头上抡,被一旁的徐父死死地抱住了,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怒吼: 你这个人渣!我们花这么多钱把女儿送到你这里,你就是这么对孩子的?你这个丧良心的,禽兽不如啊! 徐父的面上也满是怒容:亏我们还那么信任你! 徐书阳带着妹妹坐在校长办公室的角落里,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 他道:爸,妈,之前小玥没有和你们说过这件事吗? 焦灼的气氛像是被浇上了水泥,在刹那间凝固住了。 徐书阳看着突然沉默的父母,毫不顾忌地直言道:那边证据确凿,等着警察上门就行,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向小玥道歉。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坐下来听徐玥说话,这件事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施害者又是亲戚又是老师,占据熟人与上位者的天然立场,可以任意地施加压迫。 作为受害者的徐玥向父母寻求帮助,却被斥责为敏感多疑偷奸耍滑,最应该信任她的家人把信任交付给外人,转头用言语的尖刀伤害她,用名为爱意的针线缝住她的嘴。 在面对一个成年人的压迫时,身为孩子的徐玥就算没有勇气反抗也没有错,她很好地保全了自身,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更何况,她还是用仅剩的一点胆子向他叙说了一切,成功地逃脱了这个噩梦。 除了作为受害者的徐玥,他们所有人都有错。 徐书阳低头看着妹妹的眼睛。 安静、温柔,像是一汪静谧的潭水。 她像是小时候那样,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他突然没了把道歉说出口的勇气。 徐书阳一直都觉得是妹妹变了,不像从前那样黏着他了,这让他有些难受。 所以他拒绝和她交流,像是一只蚌一样把自己缩在壳里,偶尔冒出来,冷眼看着她有些幼稚的把戏,自以为是地认为妹妹是个笨蛋。 结果到头来,我才是那个自大的笨蛋。 看着父母悔悟般搂住徐玥,不停地向她道歉,徐书阳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 他从学校回来,那天上了音乐课,他看到家里落灰的电子琴,突如其来有了兴致,在琴键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下了对应的音阶,抱来妹妹,让她对着小星星的简谱弹奏。 小姑娘只认识数字,对照着谱子弹得磕磕绊绊,但被他夸奖时眼眸亮得像星星。 恋耽美 -扬舟沉(16) 他们当时的对话呢? 徐书阳在芜杂的记忆中,翻出了这一段记忆。 哥哥,你喜欢听我弹琴吗?小姑娘坐在他的怀里,仰起头问他。 其实那段曲子并不好听,但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要去学钢琴,天天弹给哥哥听! 原来我才是始作俑者。 如果我当时没有点头,如果我没有忘记这段对话,如果我没有以为自己被冷落而冷淡地对待她,如果我能够再细心一点 是不是最开始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 少年就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机械般艰涩地用手捂住脸,无声地落下泪来。 * 周昕功成身退,眼下正在小吃街的店里领着两个小孩吃关东煮。 串着木签的食材分门别类地放在用铁板隔成一个个小格子的深口锅里,红汤和清汤各占一边,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像是吃上一口胃里就能变得暖乎乎的。 陈墨白和沈清中午吃得很饱,各自要了一串萝卜,坐在高脚凳上慢慢吃。 周昕面前纸碗里的东西就丰富多了,他连着吃了几串,感觉肚子稍稍垫了个底,才转头问他们:够吃吗? 吃着萝卜的小萝卜头齐齐点头。 周昕往窗外望了一眼,道:还早,吃完我们去商场里逛一圈。 他没忘记本来是带着妹妹出来玩的,既然人家拜托的事已经做完了,就该是兑现自己承诺的时候了。 至于另一个小屁孩嘛,也就顺带一下。 陈墨白倒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兴,悄悄踢踢沈清的凳子,和小伙伴交换一个恐惧的眼神。 小姑娘企图挣扎一下,小声道:哥哥,我们不用早点回家吗? 周昕胸有成竹地指指手机:我已经给咱妈发过消息了,说晚点回去,但肯定能赶上末班车。 陈墨白很快被带跑了注意力:哥哥,你应该管妈妈叫小姑。 周昕不以为意:叫什么都没差。 说完,他用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了碗里的东西,数了一下签子。对着柜台里面喊:结账。 沈清眼睁睁看着事态变得无法挽回,轻轻拉住陈墨白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今天你大表哥不在。 他们俩之所以这么害怕,是因为去年过年买衣服的时候,周昕跟任岩撞上了,两个人针对各自的品味冷嘲热讽,最后挑了许多衣服让在场的他俩去一件件试。 那天的风很大,他们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衣服堆里苦苦挣扎。 陈墨白小声回他:可是哥哥挑一个发卡就能挑好久的。 沈清一僵,但还是忍着头皮发麻的感受,强作镇定道:没事的,说不定周哥没怎么带够钱呢。你看,他连个包都没拿。 话音未落,周昕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叠红色纸钞,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出来收钱的店主。 完蛋。 他们估算了一下那叠钱的厚度,齐齐露出一个有些绝望的表情。 周昕全然没有意识到两个小孩心里的小算盘,结完账就带着他们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商场而去。 不出陈墨白所料,他路过二楼童装区的时候就迈不动步子了。 小白,你要不要买几件新衣服?周昕看着那边琳琅满目的衣服,低头问陈墨白。 看着哥哥充满渴望的眼神,陈墨白不忍心拒绝。 她犹豫片刻,果断拉了一个垫背的:只给我买不太好吧?要不给欢欢也买一套? 沈清在旁边突然被卖,露出一个顶锅人的无奈笑容。 周昕点点头:好。 能在商场里卖的童装基本上价格都偏贵,但可以享受销售员变着花样的彩虹屁吹捧,周昕很快被哄得找不着北,要不是陈墨白拉着,都能把他们试过的全给买下来。 即使陈墨白让哥哥少买了很多,但在结账的时候,看着□□上的数字,还是有点心疼。 她拉拉自家哥哥的衣角,在他弯下腰时小声道:哥哥,是不是太贵了呀,要不我们再退两件吧。 周昕逗她:好,把沈小二那两件给退了。 陈墨白忙摇摇头:退我的吧。 周昕笑着给她一个脑瓜崩:好啦,都快成小管家婆了,这是哥哥自己存下来的钱,哥哥想用它们给小白买漂亮衣服,价格贵不贵也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小白要是想表达谢意的话,回家之后倒是可以给哥哥做顿好吃的。 关于沈清的话他没说出口。 他去新学校那几天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虽然说计划是两个小孩和小叔一起商量出来的,但沈清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 要不是他假扮成女孩子及时地吸引走那个变态的注意力,被那么对待的很有可能就是小白。 这两件衣服只是他作为哥哥,对保护了妹妹的孩子微不足道的谢礼。 当然,也可以算是他穿了那么多天女装的补偿。 笨蛋哥哥在心里暗搓搓地加了一句,带着笑意瞥了沈清一眼。 沈清莫名打了个喷嚏,很快就被陈墨白用关切的语气强硬地加了一件薄外套。 周昕领着他们买完衣服,又去楼上电玩城玩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一起回家。 有什么东西要买还没买吗?周昕问他们。 陈墨白看看他手里的拎袋,摇摇头。 沈清往陈墨白身上看一眼,提醒道:小白,你的包。 陈墨白呀一声,一拍脑袋:徐哥哥看起来太着急了,我们什么都没拿就跟着一块过来了,我把包落在他家了。 周昕问她: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陈墨白思考片刻,摇摇头:我就往里面放了笔、本子、水杯和纸巾,水杯家里还有好几个呢。 那我给他发个消息,让他下礼拜上学的时候给我带过来,之后我再带回去。周昕道。 毕竟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需要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们再上门打扰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陈墨白也想到了这点,乖巧点头。 * 徐家。 谈话已经结束了,父母又赶回了公司,徐书阳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妹妹,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犹豫片刻,起身道:我去给你煮点饺子吃。 徐玥点点头,走到餐桌旁坐下。 厨房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大概十几分钟后,徐书阳端出来一碗卖相不怎么样的饺子。 不,也许说是面片汤更合适。 少年把碗放在餐桌上,看着一团糟的食物,懊丧道:我以为我已经包严实了。 徐玥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被妹妹盯着,徐书阳有些不自然道:算了,我想起来还有蒸饺,我去拿给你。 徐玥伸出手,挡住了要被他端走的碗:我吃。 小姑娘用勺子舀起丑得奇形怪状的碎饺子,认认真真地吃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徐书阳哑声道歉,我一定是个很不合格的哥哥。 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但徐玥握住了他的手。 我从来没有觉得哥哥有什么错,但我原谅你。 哥哥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哥哥。 第26章 纳个凉 红金色的太阳隐在傍晚的薄云中,染就天幕彩缎般的云霞,渐渐沉入远处环绕着雾霭的群山之中,像是一幅静谧的图画。 陈墨白仰头看着天上的火烧云,断言道:明天是个大晴天。 一家人吃过晚饭,正坐在小院的凳子上纳凉,周昕摇着菜场上发的广告小扇子,不耐烦地打着光往自己身上叮的花腿大蚊子。 陈墨白看看自家哥哥椅子下的蚊香盘,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周昕是招蚊子的体质,就算点了蚊香也没什么用,蚊子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往他身上叮,回回夏天结束都是以一身包作为结尾。 周昕察觉到妹妹的目光,恼羞成怒地啧一声:想什么呢陈小白? 陈墨白道:我只是在想和哥哥一块的话,蚊子都不叮我了。 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小姑娘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心虚的眼神四处游移。 周昕狞笑一声,没好气地捏住她脸颊两边的软肉,把它们当成面团子一样肆意揉搓成不同的形状。 长胆子了啊陈小白,把你哥当成人形吸引蚊力靶了是吧? 陈墨白被他揉搓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余光瞥见在旁边看戏的爸爸妈妈,忙挥动着手臂,唔唔唔求救。 小昕,你妹妹的脸都快被揉红了。周月蓉含笑道。 周昕一向听小姑的话,闻言很是自觉地放下手,不忘点点陈墨白的鼻子:今天先放你一马。 陈墨白早就习惯了和哥哥的玩笑,配合地露出一个求饶的表情:大王饶命。 饭后的纳凉一般伴随着闲聊,那边家长里短的话说完了,周月蓉便把目光转向今天出去玩的两个孩子:今天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们去哥哥的朋友家里玩了,还去逛了商场。陈墨白率先抢答。 周昕关系好的朋友也就那一个,周月蓉很快反应过来:去双一家玩了? 周昕摇摇头:是在新学校里认识的朋友,他找我有事,我就去了一趟。 能在新环境里认识说得上话的朋友是好事。 周月蓉知道侄子的性格,为他终于交了个新朋友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周昕本来不想多说别人的家务事,但不知为何,过年时小白姑父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举动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沉默片刻,道:我朋友的妹妹被亲戚占便宜了,小姑娘告诉父母,父母不愿意相信,最后没办法,跟我朋友求助,我这次是帮他找证据去了。 既然已经决定照实说,周昕索性也不遮掩了:小姑,你还记得上次过年的时候吗?小白跟你说她姑父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周月蓉瞥了丈夫一眼,面上的神情严肃起来,她冲侄子点点头:你继续说。 周昕道:过年的时候不是小白泡茶吗?他坐下来的时候会故意往小白那边凑。 他比了一下堂屋凳子的高度,微微屈膝,让陈墨白站起来,走到离他差不多近的地方。 堂屋的长凳偏高,陈墨白虽说抽条快,但也没有成年人的个子高,这么站着时,周昕模拟的高度,眼神正好和她的胸部齐平。 周月蓉看明白了,脸色有些难看。 陈墨白犹豫了一下,道:我不喜欢他,所以每次都找借口溜掉了,但是平平安安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她说的平平安安是姑婆家的双胞胎,姐姐平平,妹妹安安,都比陈墨白大上一岁。 小姑娘歪头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拿重新坐下的周昕当了个工具人。 她搂着哥哥的肩膀,有些费力地把手伸长些,刚好虚放在他胸口这块。 他很喜欢坐在平平安安中间,然后手这么放着。陈墨白慢吞吞道。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说。陈奶奶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眼下忍不住出了声。 她不太方便说周昕,但听到孙女这么说,马上带着斥责的口气反驳道,他是你姑父,亲近一点有什么关系?不要拿根鸡毛当令箭。 陈墨白一向是不乐意和奶奶争个高低的,敷衍般点点头:反正我不喜欢他。 周昕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冷笑一声:我那朋友的爸妈也是这么想的,您猜怎么着? 陈爷爷黑了脸:我当时就看不上他,抽烟喝酒赌博哪样不沾?结果你们娘俩被他哄得找不着北,现在一个比一个靠不住! 他对这个女婿早有意见,哄骗得女儿未婚先孕不说,还游手好闲,一股小混混作风,手里头一有钱就拿去赌,也就靠着当老师的亲家公供着。 去年还把一条假皮衣吹成真的,从陈奶奶这里骗走她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 可恨的是陈奶奶也是个糊涂的,拿了衣服叫陈墨白去洗,大冬天的,他们从菜场上回来的时候小姑娘的手都冻得通红,哭着说把新衣服洗坏了。 陈爷爷有个交好的老裁缝,拿到人家那里一看,他那老朋友便直言这料子是假的。 地摊上买的玩意,一件一百都是贵了。 就这么件一百不到的衣服,女婿凭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空口套了陈奶奶万把块钱。 陈爷爷想到这里就觉得脑瓜子疼,倒不是心疼那钱,毕竟老妻的私房钱都是她自己攒下来的,要贴补谁都是她自己说了算,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但连对女婿都能这么掏心掏肺,怎么孙女反倒被她当根草呢? 陈奶奶自知理亏,嘟囔着不再说话了。 陈建安道:我姐他们夏天卖葡萄肯定要来这里住,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这事也不能放着不管,我到时候跟姐夫说说? 他这态度摆明了是要和稀泥,周月蓉在底下恨铁不成钢地揪他一把。 陈建安摸摸鼻子,又补了一句:那小白到时候和小昕一起去你们外婆家住几天? 周月蓉快被不成器的丈夫气死了,朝他翻个白眼:哪回小白和小昕不是给他们腾地方?家里睡觉的地方就那么几块,小白要么跟小昕挤一块,要么就去隔壁小玉家睡客房,要是你那好外甥跟来了就更有趣了,小白小昕都得卷着铺盖回我娘家!这次干脆我也一起回娘家得了! 她这也是积怨已久,眼下火气旺起来,恨不得揪着丈夫的耳朵大声念叨。 他们家的是老房子,地势低,地上湿气重,还可能有虫子,所以是不太方便打地铺的,只能睡床上,但他们只有一间客房。 周昕住的就是客房,早就堆满他自己的东西了,而且有贵重物品,为了避嫌连周月蓉这个当姑姑的都很少不告知就进去,更别提让大姑姐他们睡那边了。 所以回回都是委屈陈墨白让出自己的房间。 有回大姑姐他们还把儿子李琛带来了,李琛和周昕同岁,看到他房间的电脑就移不开步子了,闹着要睡周昕的房间。 她等着大姑姐劝,结果人倒打一耙,说她可真大方,连电脑都舍得买给侄子,果然侄子和外甥还是不一样的。 电脑是周昕爸妈给买的,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她不好和大姑姐起冲突,解释两句就当听不见前面的话了。 但周昕是个狗脾气,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就不乐意了,理了几件衣服,拉上陈墨白就走,丢下一句你儿子爱住就住,别损我小姑。 这之后只要李琛过来,他就带着陈墨白一起回奶奶家住。 说她偏心娘家人也好,说她斤斤计较也好,至少周昕能帮不少忙,平时也没少带弟弟妹妹,至于那个被大姑姐那家宠坏的李琛,回回过来都跟祖宗似的,能把小白小黑指挥得团团转。 陈建安被妻子说得脸臊,忙求饶道:那你说怎么办吧?总不能不让他们过来啊。 不能再让你姐夫睡小白房间了,一想到小白小昕刚刚说的我就恶心。周月蓉皱起眉,往陈墨白那边看一眼,变脸似的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小白,明天我们去街上买套新床单和被套怎么样? 陈墨非听了,忙把自己的小凳子往姐姐这边挪一点,奋力举起手:我也要我也要! 恋耽美 -扬舟沉(17) 什么都要掺和一脚,小跟屁虫。周月蓉笑他,但还是应下了,接着她转头看向周昕,那小昕也买套新的吧。 周昕道:给我买什么,多费钱。 周月蓉明白侄子的心意,但她还是拍了板:买多一点好砍价,没差什么。 那你让姐夫睡哪里?陈建安小心翼翼地发问。 我跟小白一起睡,你跟你姐还有你姐夫睡去吧。周月蓉朝丈夫翻个白眼。 陈爷爷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行,让他姐夫睡中间,他跟他姐各自睡两边。 陈建安无奈地喊了一声爸,讨好地给妻子捏捏肩膀,锤锤后背。 周月蓉瞥他一眼,道:我们出钱,让他们住旅馆去,但不管来几个,都只给开一间。 见丈夫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她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额头:你当他们过来干嘛的?明知道我们没客房还过来硬凑,还不是不舍得出这钱!我们先在其他人面前说清楚原因,钱又是我们出的,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先不说小昕房间里那一堆我哥和我嫂子给买的东西,小白也大了,现在又知道你姐夫不是什么正经人,我可想让他在小白房间睡。 陈建安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第27章 乌鸦嘴 礼拜天一早,陈墨白跟沈清去希望外语那补课去了,周昕难得没赖床,睁着一双的死鱼眼,边打哈欠边看向来人。 你来干嘛? 来人眯起眼笑时愈发像一只狐狸:我来看看我亲爱的挚友啊。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周昕啧一声,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举起手里的小包,点点在透明的塑料膜下的一张纸:如有遗失,请归还至 周昕总算想起这茬了。 小白是个路痴,她回回去不熟悉地方的时候都会带这个小包,其中有一面是透明的,放着一张写着家庭住址的纸,方便找警察求助。 这办法还是他想的。 被自己坑了一把的周昕揉揉眉心,掀开被子坐起来:徐书阳,好好的双休日,你是非得跟我待在一块是吧? 换言之,有这闲工夫不如多陪陪你妹。 徐书阳不动如山,笑容可掬:我们可是交托过信任的挚友,待在一块非常合乎情理。 周昕眼角一抽。 我妹妹今天补英语去了。徐书阳逗完他,慢条斯理地透出实情,我一个人待着有点无聊,就来找你一起写作业。 周昕满头雾水。 见他这副模样,徐书阳摇摇头:一看就知道你打算晚上自习写,但我们回去就得交作业,晚上是联考。 周昕呆若木鸡。 哈?周昕的瞌睡虫彻底被赶跑了,大晚上的?联考? 徐书阳愉快地点点头,给他科普:和昌安联考,考场是流动的,英才一个年级一幢楼,昌安也一样,楼层越高,在里面考试的人成绩越好,另外英才还有一个湖边上的休息室,在那里考试的基本都是一中创新班的苗子。 一中是他们这边的重点高中,一本上线率常年在百分之九十左右浮动,有个说法就是考进一中,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一本线。 至于一中的创新班嘛,基本上就是Q大B大预备役了。 周昕瞠目结舌。 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周昕恍惚道。 他的成绩其实能称得上一句不错,不然转学的程序也不能走得这么顺利,但在本来学校卷子十分简单,他能常年稳坐第一宝座的情况下,其实找不到什么用来对比的参照物。 之前放长假他闲着没事,做了一下叶双一的卷子,当下便察觉出来差异了。 不说教学质量,老师出题的水平都完全不一样。 周昕倒没什么别的想法,跟叶双一对完答案,老实接受了自己的成绩也只是不错的事实。 徐书阳察觉到周昕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在他面前挥挥手,捏着嗓子道:哟,哥哥在想着哪位妹妹呢?竟如此不理人,倒是我给哥哥添麻烦了。 把你的阴阳怪气收一收。周昕嫌弃地推开他,开始换衣服。 他本来还想问问徐书阳认不认识叶双一,但想到发小的性格,再看一眼面前这个古怪的大少爷,直接断定他们之间肯定没话说。 徐书阳倒也不恼,笑眯眯地搬来一个小凳子坐下,托着下巴拉长了声音:小昕,我好饿呀 周昕被他神似撒娇的语气雷得不轻:好好说话。 刚说完,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狐疑地看向徐书阳:你刚刚叫我什么? 徐书阳的态度自然到让人没法挑出错处:小昕啊,你家里人不都这么叫你。 周昕接受了这人擅长顺着杆子爬的特性,揉揉眉心:算了。你等我洗个漱,我带你下去吃饭。 * 陈墨白不知道自家哥哥迎来了他难搞的朋友,她眼下正乖乖坐在希望外语的教室里,跟旁边的女孩子合看一本课本。 其实来之前她还有点担心跟不上,但上课的过程中就发现每节课好像是各自独立的,就算没听过前面的内容也没有很大的影响。 至少她听到现在,可以很轻松地理解和掌握老师所说的内容。 而且上课和提问的方式也很有趣。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精神抖擞地听完了一节课。 下课时,旁边的女孩子戳戳她,朝她伸出手:我叫章波,英文名Angel。 在这边上课,老师都是叫的英文名,陈墨白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被现取了一个,她笑眯眯地伸手握住对方抛来的友谊的橄榄枝: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借我书看。 没人不喜欢有礼貌的人,章波笑了起来:小事。说起来我还在学校走廊上见过你几次呢,我是一班的。 陈墨白是三班的,跟一班离得很远,基本上只有去办公室和厕所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班的人,听到这里,开始努力回忆。 她不好意思跟新认识的朋友说我好像对你没什么印象。 章波看她的样子,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扑哧一声:我很少出教室,你没什么印象也不用硬想,只是我比较擅长记人脸而已。 而且你还挺显眼的,能光明正大地和一个男孩子肩并肩走一块,还不怕老师说的可挺少见。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陈墨白被戳穿,有些羞涩道:我下次在走廊上碰到你,一定和你打招呼。 她们又聊了几句,很快上课铃就响了。 希望外语就补一上午,分成两节两小时的大课,上习惯了四十分钟的课程,其实到后一节挺容易开小差的,好在老师总是会在中途做个小游戏,算是休息,之后的精力也会更集中些。 即便如此,陈墨白补完课还是有点累。 她没有先收拾东西,而是趴在桌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沈清收拾完过来找她,看到的就是小伙伴这副被掏空了的模样。 他带着笑走到陈墨白身边,敲敲她的桌子:怎么还不理东西? 我感觉自己考了两次英语测验。陈墨白想了个形容。 沈清帮她把桌子上的本子和笔袋收到挂在椅背上的包里,安慰道:至少这边不用考试,不用拿回去签名。 他俩都挺要面子的,回回把考完的英语卷子拿回去签名都是大灾难。 章波看他们互动,突然起了坏心眼,她慢悠悠道:谁说不用考试的?基本隔两个礼拜就会出张卷子吧,你们来得巧,下礼拜就是。 陈墨白默默抬起头,用带着点奇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伙伴:欢欢,我昨天逛商场的时候就想说了,你是不是有点乌鸦嘴呀? 沈清想了想,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 他说周昕说不定没带钱,周昕转手掏出一叠钱;他说不用考试,就有人告诉他们这边的考试还挺频繁。 小朋友并不知道flag这个词,只能用说倒霉事倒霉事就灵的乌鸦嘴来形容。 那我下次说坏的?沈清试探道。 陈墨白忙摇摇头,一脸心有余悸: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真成乌鸦嘴了怎么办? 章波被他们的二人相声逗得发笑:你们俩真好玩。我妈妈还在外面等我,下周见。 陈墨白冲她挥挥手:说不定我们能先在走廊上碰到呢。 再见,下次记得打招呼。 女孩剪了一头堪堪垂到肩膀上方的短发,长相甜美,眼下背着书包冲他们挥手告别,气质却是十足十的潇洒。 沈清跟陈墨白一块,去老师那里拿了复印好的几页课本,才往校门口走去。 今天是哥哥来接我们。陈墨白一蹦一跳的,书包的肩带在她的肩膀上起起落落,像是一只活泼的兔子背着胡萝卜。 沈清道:我的钱正好够买三根绿豆雪糕。 才说完这话,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到周昕的身边还有一道身影。 狐狸眼哥哥的脸,笑眯眯。 乌鸦嘴欢欢的脸,冷冰冰。 陈墨白叹口气,拍拍小伙伴的肩膀:算了,欢欢,你下次不要提早预言了。 不过哥哥能多一个会来家里做客的朋友还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小姑娘很快就把这点小小的插曲抛到了九霄云外,兴高采烈地拉着小伙伴朝自家哥哥跑去。 周昕带着笑接住妹妹,单手把小姑娘很轻松地抱起来:走喽,今天有冤大头请客,我们下馆子去。 冤大头估算了一下妹妹的身高体重,对周昕的力气有了更为准确的理解。 陈墨白凑到哥哥耳边小声道:哥哥,你们才认识没多久,让他请客是不是不太好呀? 徐书阳道:没事,算是谢礼,而且你徐哥哥最不缺的就是钱。 周昕对他翻个白眼:快收起你那副暴发户的嘴脸,别跟我妹套近乎啊。 不料被套近乎的人已经被糖衣炮弹腐蚀,看一眼小伙伴,犹犹豫豫地发问:徐哥哥,欢欢能一起吗? 徐书阳得意地瞥周昕一眼,答应得很爽快:当然可以。 周昕: 沈清倒是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徐书阳。 这个奇怪的大哥哥,今天只穿着一条白色半袖衬衫,搭配牛仔裤。 凉快是挺凉快的 吃完饭付钱的时候,徐书阳从兜里掏了掏,只摸出来几个钢镚儿。 他干笑一声:我忘记拿包了。 周昕和他面面相觑,片刻后在老板狐疑的目光下黑着脸给家人打电话。 沈清和陈墨白坐在沙发上,仿佛等待赎金的人质。 沈清悄悄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不祥的预感灵验了。 果然,这个人根本没带钱。 第28章 毛线团 到了下午,两个小朋友开始狂补作业。 周昕和徐书阳用一上午补完了自己的作业,眼下悠哉游哉、幸灾乐祸地给两个小孩计时计数,不忘煽风点火一下。 一个小时了。 小白的语文卷子写完了啊。 这边这位小朋友的数学卷子也写完了。 陈墨白一边写卷子,一边用控诉的目光看向各捧着一半西瓜的两人。 周昕对着西瓜的中心舀了一勺,塞到妹妹嘴里。 西瓜在井水里放了一上午,就像是冰镇过一样,是沁人心脾的甜味,带着点沙沙的口感,很适合夏天。 没想到井水冰镇的西瓜也挺好吃的,还不会冻得硬邦邦的。徐书阳摸摸下巴,道,要不回去怂恿我爸妈也打一口。 周昕无奈:又不是挖个洞就能出水。 劝想一出是一出的徐大少爷放下不切实际的念头,周昕斟酌片刻,还是把昨天自己透露给家人的内容告诉了他。 徐书阳倒是不介意:没事,反正也没提名姓,就当是路人甲的故事吧。能因为这个重视类似情况也是好事,至少你妹妹可以躲避掉一些危险。 沈清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这里,心中有些讶异。 不一样了。 他的梦中没有出现这个有点奇怪的大哥哥,周昕和他或许是朋友,但这和小白的命运没有丝毫的关联,更不用说因为帮助这对兄妹,让周昕对小白的姑父产生现在这种程度的怀疑。 就像是抽丝剥茧,用于保护、用来遮掩的蚕丝被扯开,把里面尚未成型的蝶蛹直接摆在了案台上。 小白的家人对那个人产生了怀疑,甚至作出了相应的举措。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这个变数产生的缘由依旧让人一头雾水。 说实话,那天我在校门口看到你和你妹妹待在一块的样子,有点羡慕。我那时候已经单方面和我妹妹冷战了很久,也很少愿意听她说话,多亏了这点突如其来的情绪,我那天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听她讲述了自己的烦恼。徐书阳突然道。 他的眼神很认真,带着点谢意:虽然她说从来没有责怪过我,但我还是会自责,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注意到她的异常。伤害已经造成,但我好歹也算是在事态变得不可挽回前阻止了一切。这一点我要谢谢你。 原来如此。 只是因为那天小白去接了她的哥哥。 梦里的小白才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或许会选择减少和家人的接触写卷子、看书、复习,她不想让家人看出自己情绪上的异常,也想让自己在忙碌中遗忘掉自己经历的坏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想不起来去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接自己的哥哥,就算暂时产生这个想法,也会被她在当时对外界和生人的恐惧压下去。 梦里的周昕没有妹妹接,和他一块的徐书阳没有看到兄妹在一起时亲昵的模样,就谈不上羡慕,而是放任自己对妹妹的偏见,没有坐下来听她的讲述,更谈不上为了妹妹找周昕帮忙。 就像是一团缠绕成一个结的毛线团,蝴蝶小小的翅膀扇起一阵风,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根轻飘飘地抽了出来,顺着这根丝线解下去,却发现它连接着至关重要的一根线。 不。 并非微不足道。 沈清抬头看了一眼认真道谢的徐书阳,突然想起了陈墨白曾经给他讲过的故事。 乌龟厌恶自己的龟壳笨重,它想要和兔子交换轻捷的双腿,饱受猎食者困扰的兔子答应了它。 于是乌龟有了矫健的、长满绒毛的双腿;兔子有了坚硬的、沉重的龟壳。 可是它们很快就找到彼此,要求把双腿和龟壳交换回来。 乌龟虽然可以跑得很快,但它失去了自己的保护壳,长满绒毛的双腿也没办法让它在水里随心所欲地潜游;兔子虽然不再惧怕把它当作食物的猛兽,但它失去了可以跑跳的双腿,沉重的龟壳让他没办法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 这个故事的初衷或许是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但沈清在这时想起,又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这一点小小的变数,或许是面前这个人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正如他们在意着小白一样,这个人也在意着他的妹妹。 能够让不幸的可能性减少一点点,不管是在小白还是别人身上,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恋耽美 -扬舟沉(18) 至少这印证了一点那个充满不幸的未来,是可以用人力改变的。 沈清缓缓吐出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等两小只补完作业,正好是晚饭时间,周昕瞪着死鱼眼,眼睁睁看着徐书阳格外自觉地坐到他家的饭桌上。 这个徐哥哥真的好不见外哦。陈墨白跟自己的小伙伴小声吐槽。 同样常驻不见外蹭饭选手的沈清摸摸鼻子,感觉自己有被波及到。 陈墨白笑眯眯地把他推到椅子上:欢欢你又不是外人。 今天周昕要返校,加上有客人来,所以晚上的菜品十分丰盛。 在深色的酱汁里炖得软烂的酱猪蹄、加了嫩豆腐的奶白色鲫鱼汤、在小锅里煎得两面微焦的肉饼、从卤菜店买来的半只切片烤鸭,加上几个从后面的菜园子里现摘现做的炒菜。 周月蓉先给小客人盛了满满一碗饭:不够再去盛,多吃点菜,不用客气。 徐书阳很少在这样的氛围中吃饭,也很少接受到这么亲切的对待,有些局促地应了一声,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碗。 周昕被他逗得发笑,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行了,快吃吧,你是第一次来所以会隆重一点。 他伸手指指自己盛完饭,苦着脸被小姑娘添了一堆素菜的沈清:看见没,来得多了自己想吃什么都不能决定。 陈墨白没当着别人的面拆穿小伙伴挑食的真面目,只是手里的筷子一转,给沈清夹了个鸭腿。 哥哥在这唬人,妹妹用行动拆穿谎言,被唬的那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陈墨白顶着哥哥的黑脸给他盛了碗鲫鱼汤:哥哥,喝点鱼汤。 老人那里有句常念叨的话,吃鱼能变聪明。 周昕自觉被妹妹将了一军,愤愤地端起碗,把鱼汤喝得一干二净。 吃过晚饭,陈墨白和沈清一块,把两个哥哥送到等车的地方。 这次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周昕就婉拒了小姑父开车送他们的提议,准备乘坐傍晚最后一班城乡大巴回去,顺便拎上已经和自家小姑谈起来的徐书阳。 往公交枢纽站的车在他们走出来的路口对面就能停,周昕不放心让两个小孩送完他单独再过一次马路,给他们在路口便利店那买了一根旺旺碎冰冰,让他们在便利店门口坐着吃。 陈墨白还想跟哥哥多待一会儿,有些不情愿地拉拉周昕的衣角。 周昕几乎就要心软了,但他还是弯下腰哄妹妹:小白你在这边坐着,也可以看到哥哥呀。 陈墨白思考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点头。 她和沈清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沈清把冻得硬邦邦的碎冰冰一掰一扭,把底下有一个小结凸出来的一段递给陈墨白。 倒不是周昕小气,只愿意给他们买一根,而是他们才吃完晚饭没多久,不好吃太多冰的东西。 沈清一直默认长一点的比较多,还不会冻到手,所以他们一起吃的时候总会把这段给小伙伴。 陈墨白接过小伙伴递来的碎冰冰,对他弯起眼笑。 小白,暑假的时候要是你姑姑他们过来,你要不要来我家住?沈清突然问。 这是他思考了很久的问题。 虽然小白的家里已经有了预防的举措,但是小白的姑姑一家作为客人,一定会在他们家吃个饭聊个天之类的,在上门的第一天待到下午其实很有可能。 而他在梦中所看到的那件事,就发生在小白睡午觉的时候。 陈墨白以为小伙伴是怕自己没地方睡觉,反过来安抚他:这次他们会去住宾馆啦,所以我不用腾地方。 果然不行。 虽然他们年纪还小,没什么避嫌方面的问题,但在小白有地方住的情况下,让她来自己家住还是有些勉强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吗。 沈清有些焦躁地握紧手里的碎冰冰,全然忘记它有一部分已经在融化的边缘,被挤出来的甜水溅了一身。 陈墨白惊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欢欢,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清默默低下头,拿纸巾一点点擦掉衣服上粘腻的甜水。 有点冰,但他好歹是冷静下来了。 大不了我天天和小白待在一块,她要睡午觉了我就帮她锁门,门坏了我就说夸张一点,让小白来我家客房住。 想明白这点,他终于稍稍安下心来。 一辆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两个小朋友一起站起来,使劲冲对面的两人挥挥手。 陈墨白把两只手拢成一个小喇叭的形状,大声喊:哥哥,我下周五还去接你! 沈清几乎是在同时,和对面的周昕一起露出一个笑来。 第29章 死别离 临近期末考,除了桌面上堆起来快和书立齐平的试卷,还有各科老师时不时的殷切指导。 陈墨白和沈清都是比较自觉的孩子,但也难免出点小岔子,譬如陈墨白会忘记写自己的名字,沈清也会粗心漏掉卷子后面的附加题。 他们俩一起被班主任范老师叫到办公室,有点心虚地看了一圈周围的老师。 你没漏题吧?陈墨白小声问。 沈清摇摇头,心里也有点没底:我这次有翻到后面啊,你写名了吗? 两个学生的小声嘀咕自然没逃过老师的耳朵,范老师冲陈墨白招招手,从一叠科学卷子里抽出来一张,手盖在了名字那一块:墨白啊,老师之前和你怎么说的? 陈墨白老老实实走过去,先低头看了一眼卷子,上面是她的字迹,最顶端用红笔写着一个鲜艳的100。 她有点高兴,但还是先回答了老师的问题:不要粗心,要仔细。 范老师伸手点点她的额头,把手拿开:所以你就改名叫要仔细了? 小姑娘呆滞片刻,目光缓缓挪到姓名栏,上面的要仔细十分显眼,后面跟着的感叹号像是一个独树一帜的标志。 沈清悄悄看一眼,低下头忍笑。 沈清你也别笑,人家陈墨白至少知道加个感叹号强调语气,你过来看你的作文。李老师没好气地冲他招招手。 沈清的卷子被李老师翻到作文那一面,几乎每个段落的结尾,都被她用红笔添上了一个句号。 你后面的句号呢?李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用笔点点他的卷子。 沈清很熟练地低头认错。 陈墨白也跟着承认错误。 你们俩哦。两位老师摇摇头,言语中倒没有多大的责怪意味。 钱老师笑眯眯地给他们打圆场:好啦,你们俩考这卷子都是在下午,小孩子犯困,难免会粗心一点,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先不说一个标点符号说不定就能给扣分,墨白你要是名字都写岔的话,那这分数可就不归你了。 范老师在100后面画上一个减号,又添了一个5,然后递给陈墨白。 100分的卷子变成95,陈墨白垂头丧气地接过卷子。 念在你还记得老师的话,就只给你扣5分,下次要是再这样,考得再好也是要仔细的分数了。范老师促狭道。 陈墨白红着脸点头。 李老师就没这么留情了,从旁边的一堆卷子里抽出来一张标点符号的专项卷子,递给沈清。 沈清扫了一眼,发现只要写标点就行,松了口气。 这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可逃不过老师的眼睛,李老师喝一口菊花茶,补充道:不要在卷子上写,在自己的本子上抄一遍题目,然后写在本子上。 沈清懊丧地点点头。 教训完两个粗心的学生,老师们又从桌上的果盘里随手拿了点水果出来,塞到他们手里,让他们回去叫另外需要谈话的学生进来。 陈墨白和沈清道完谢,一起退出办公室,等走远了些,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在各科老师的联合下差不多成了谈话大会,回来一个叫一个,算是老师们在期末考试前给大家紧紧弦。 老师们就算教训人也不会很严厉,谈话回来的神情都不是很难看,只有张馨羽一个,回来就趴在桌子上哭。 没有老师坐镇,教室里乱哄哄的,陈墨白一边写着卷子,一边问和张馨羽一起回来的杨盈:她怎么了? 杨盈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道:老师说她最近上课时没什么精神,让她平时在家里早点休息。 陈墨白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 她有些疑惑地想了一下刚刚听到的话,没发现什么不妥。 杨盈能看出来朋友的疑问,但她不好随便说出里面的缘由,只能吐吐舌头,道:我去安慰安慰她。 张馨羽的外公前些日子心脏病犯了,这段时间一直呆在重症监护室里,张馨羽是被爷爷带大的,这些天一直都在担惊受怕。 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多陪陪这个朋友。 陈墨白点点头,紧跟着从书包里摸出两颗梅子糖,放到杨盈手里:你一颗,她一颗。 杨盈其实一直对自己和张馨羽交朋友的事有些内疚,毕竟之前被嘲笑的是自己,帮她出头的却是陈墨白。虽然张馨羽后来跟自己道歉,算是冰释前嫌,还阴差阳错地成了朋友,但张馨羽和陈墨白之间单方面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墨白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她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和她一块玩。墨白不像她一样胆小,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保护她,帮她讨回公道,也很注意她的感受,和她做朋友无疑是一件很让人轻松愉快的事。 就像自己现在和张馨羽做朋友一样,墨白虽然和她不熟,但因为是自己的朋友,总会有意无意地照顾一下。 杨盈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那颗拆开,丢到嘴里,笑着贴贴她的脸颊。 梅子糖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微酸带甜,让她用眼角余光瞥到后桌时微微一怔。 沈清一直瞧不上张馨羽,大概也瞧不上被损一顿还上赶着和人做朋友的她。 但其实张馨羽人不坏,只是嘴快了些,说话也没什么遮拦,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大的孩子。真正和她做朋友之后,就会发现她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也特别护短。 杨盈默默腹诽,转身走向自己正在哭泣的朋友。 只有墨白才是她的朋友,她没必要和这个过度保护墨白的家伙解释什么。 沈清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莫名地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用笔帽戳戳陈墨白。 陈墨白回头看他。 沈清把手伸到她面前。 陈墨白叹口气,从书包里掏掏,拿出一颗同样的梅子糖放到他手心。 钱玮琪也默默伸出手:见者有份。 陈墨白没办法,也给他拿了一颗,随后转回去,继续写卷子。 沈清看了钱玮琪一眼,把手摊开。 钱玮琪刚准备吃,看到他这副恶霸做派,愤愤不平地上缴自己的糖果。 恶霸满意点头,从抽屉里拿出老师给的水果当封口费。 * 放学回家的时候,陈墨白在校门口给小黑买了串糖葫芦,带着点今天作业差不多写完的高兴回了家。 沈清和她并肩走在撒满落日余晖和斑驳树影的小道上,路上看到陈墨白家里养的土狗远远奔过来,他们蹲下来,逗了一会儿狗。 小白,你怎么还在这里玩啊?你阿太死掉了。一个声音从后方响起。 陈墨白愣愣地站起来,回头看,发现和她说话的是村上认识的人。 似乎是在应和这人说的话,唢呐声伴随着震天的锣鼓声和隐约哭丧声,从她家的方向传来。 糖葫芦从她的手中滑落,糖壳在夏日的高温中微微融化,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满是尘土。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往自己家的方向拼命跑去。 笔直走一小段路,向左拐弯经过一片竹林,然后在两棵银杏树前停下。 陈墨白在进入家门前一刻放慢了脚步,几乎像是胆怯般地低下头,随后她看到了地上散落的黄纸,听到了从堂屋那边传来的哭声。 陈墨白的阿太,也就是陈爷爷的母亲,一直住在小儿子家,和作为大儿子的陈爷爷一家其实不太有生活上的交集。 但陈墨白很喜欢这个阿太,在周昕还没有住到她家的时候,她如果觉得委屈难受了就会往阿太那边跑。 老人总是会慈和地笑,脸上的皱纹在笑的时候就像是被某种温暖的情绪填满了。她总是什么也不问,只是安静地摸摸她的头,给她抓一把芝麻片或者花生糖,还会给她用红纸包着的步步糕。 陈墨白喜欢阿太身上香膏的气味,也很喜欢她用药材泡的茶水,甚至最开始她会对做饭感兴趣,都是看着阿太给她做零嘴时产生的好奇。 槐花和馅,可以做成槐花包子;紫藤花裹上淀粉,加上肉、蛋搅合均匀,可以做成紫藤花饼;桂花晒干拌上蜂蜜,可以酿作桂花蜜 美丽的花朵也能做成可口的佳肴,就像那位老人总是在用这些东西告诉她,作为一个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中看不中用的只有那些不会动手的人。 小小的女孩在每次哭泣后都会被投喂一些吃的,一次次地重复之后,渐渐平和下来,学会用澄明的眼去看待一些可能让她难受的事。 其实很多事都没什么大不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也能当成耳旁风简简单单地略过去。 但教给她这些道理的老人已经陷入了永远的安眠,甚至还没有吃到她说等枣子成熟就做的枣糕。 陈墨白揉揉有些朦胧的眼睛,对跟上来的小伙伴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随后红着眼穿过人群,走到堂屋前。 陈爷爷是大儿子,所以葬礼的事由他一手操办,眼下他正在人群中穿梭,阿太的几个子女则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材前,大声哭嚎着。 负责丧乐的乐师坐在长凳上,唢呐的声音嘹亮苍茫。 死亡是很沉重的事情,让人觉得心里好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喘不过气,也哭不出声。 陈墨白看着那抬冷冰冰的棺材,突然不敢再往前去了。 第30章 守夜人 小白,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姨婆问她,伸手把她拉到堂屋旁的房间,拿下她身上背着的书包,给她披上一身麻衣。 白色的粗麻裁成上窄下宽的一块,上方用白线缝成尖帽子的样式,下方粗糙的布料直直地垂落下来,分明是不透气的材质,陈墨白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坐在床上,盯得眼前的白成了一片朦胧的光晕,才慢慢站起身,浑浑噩噩地走到堂屋,又被长辈拉到角落的大铁盆那边。 跟她同辈的孩子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往铁盆里扔元宝和扇形的纸钱,火舌卷着黄纸越蹿越高,燃烧后的残骸被卷向半空中又落下。 像一场灰色的雪。 不知道是谁掐了她的胳膊一把。 哭啊。 孝顺的孩子是要哭的,并不是看心中的伤悲,而是要哭得大声、哭得涕泪横流,让所有人看到这家的孩子都是会为老人离去大哭的孝顺孩子。 陈墨白在同辈人的身边跪下,在烟熏火燎的气味中,闻到了并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洋葱味。 她往身旁看了一眼。 小爷爷的孙子,也就是她的堂弟,正拿着一张手帕抹着眼泪。 或许是因为男孩子所接受的教育是应该刚强、不畏挫折,也不能轻易哭泣,所以一向被阿太偏疼的这个孩子,居然连哭泣都需要借助一张浸满洋葱汁的手帕。 陈墨白本来是不想哭出声的。 但就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像是某种象征着愤怒抑或是悲伤的情绪席卷了她的心脏,将本就酸涩的内心一点点攥紧,榨出苦涩的泪滴,叫她呜咽着大哭起来。 恋耽美 -扬舟沉(19) 阿太走得突然,连丧礼也是匆忙操办起来的,但这位老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陈爷爷去购置物品时,丧葬店的老板取出已经付完钱的寿衣和棺材,直接叫上认识的乐师和帮手过来了。 之后便是整理遗容,收殓遗体,乐师奏丧曲,厨子做豆腐饭。 陈爷爷作为老大,这些事由他一力承担,从上午八点半到下午,连坐下来喝口水、休憩一会儿的工夫都不曾有。 他站在搭起的棚中,朝堂屋望去,抹了把如同树皮般充满褶皱的老脸,将眼底的泪意强压下去。 母亲一直偏疼小儿子,对他不是很待见,所以最开始讨论由谁养老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小儿子。 这事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不管放到谁家,都是大儿子负责养老送终,母亲这样做,就是没把他当儿子看。 谁养的老,老人留下来的东西就给谁多一些,陈爷爷知道这点。 就像小时候母亲会把艾叶煮鸡蛋留给最小的弟弟一样,他只能和老二一起去掏鸟窝解馋,但母亲从不会用他们弄来的东西贴补小弟。 要母亲选择的时候,她不管是给是拿,都会选偏疼的那一个。 因为给的少,所以她不会要求多。 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她认为给的少的那一个,其实获得的爱并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少。 陈爷爷不怨母亲偏心,他只怨母亲甚至都不愿意让他们轮流尽一下孝心,明明大家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办丧事很累,但这是他能为老娘做的最后一件事。 到了晚上,吃豆腐饭的人差不多散场,帮工们也把碗碟洗干净收拢好,几个长辈围坐下来,开始讨论今天晚上守夜的人选。 他们这边有个风俗,家里有老人去世的时候,要选一个小孩,在老人生前睡过的床上睡一晚上。 小孩子容易通灵,若是半夜听到床头响动,不必惊慌,也不要睁眼,在睡梦中老人会交代生前没交代完的话。 像这种事,一般是要和老人家比较亲近的孩子去的,于是几个长辈一起把目光放到小弟身上。 小弟啊,你们家那个和咱妈亲近,晚上守夜就让你们家小凯来吧。 你们家涛涛不是也总往妈那边跑吗?过年红包要一样的,这种时候倒是不讲公平啦? 那要这么说,静静和正正不都有份吗? 正正年纪小,去那边压不住。 我们家静静胆子小,又是女孩子,估计要哭得睡不着了哦。 陈爷爷听几个弟弟妹妹推来推去,反正就是不想让自家的孩子当那个守夜的,他揉揉眉心,还没开口协调,就看到几个小的齐齐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 他知道眼前这几个打的什么注意,一耷眉:小白也是女孩子,小黑比正正年纪更小,话都说不明白。 几个弟妹都知道大哥的脾气,他决定好的事情是没办法轻易变的,又扯了一会儿皮,最后拍板定了人选。 * 陈墨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她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们哭成一团,使劲扒在家里大人的怀里,就是不肯往小屋里走。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本来要守夜的是小爷爷家的孩子,就是拿洋葱逼出眼泪的那位,结果他吃完饭忘记这茬,真把那块手帕拿来擦眼睛了,嗷嗷叫着被送到诊所里去了。 人都已经成这样了,自然也没办法让他守夜。 那就是要重新选人。 本来大家都以为逃过一劫,正高兴呢,突然碰到这一出,死里逃生变秋后问斩,换谁都得哭。 陈建安小声撺掇她:小白,你快嚎两嗓子,不然就得推你去了。 像这种事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算是持敬畏态度的那种,让小孩过去睡一晚上,不说孩子害怕,家里大人也担心。 陈墨白摇摇头,看看脸色有些难看的爷爷,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小姑娘冲爷爷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性质的笑容:爷爷,我去吧。 她不愿意在阿太的葬礼上让同辈人闹得这么难看,所以愿意自己退一步。 而且如果世上真的有鬼神的话,她希望再看一眼阿太。 行了,都把猫尿收一收,小白去。陈爷爷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感动的是小白比同辈的孩子还要懂事,心酸的是小白太过懂事,简直就像是和他一起收拾这个烂摊子。 有人当出头鸟,自然是不用哭了,周围的孩子见好就收,缩在家长后面看。 陈墨白安静地跨过燃烧着艾叶的铁盆,从姨婆那里接过一捧柳枝,手腕上被系上一个用红绳缚住的铃铛。 艾草驱邪,柳枝留人,红绳压命,铃响唤魂。 姨婆念念叨叨地往她身上洒上艾草燃烧后碾成的灰,准备把她送到小屋里。 姐姐,我陪你一起吧?陈墨非突然挣脱了奶奶的手,往她这边跑。 没事,姐姐不害怕。陈墨白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动作幅度很小,没让身上的灰沾到弟弟。 是啊,小黑还小,会害怕的。姨婆跟着劝道。 陈墨非往后面看了一眼,指着稍微大一点的那几个:可是姐姐也比他们小啊? 这话如果不是陈墨非说出口,大人只会以为觉得是在故意内涵,但眼下被最小的这个毫无顾忌地指出来,脸上就有些臊得慌了。 陈墨白把众人各异的神色收在眼底,耐心地把弟弟劝了回去。 直到她被送到屋里,把木门从里面栓上,听到外面的响动渐渐远去,她才绕到小屋靠近里侧几棵枣树的那一面,把窗户打开。 沈清站在几块板砖堆成的小高台上,手撑在窗台上,冲她弯起眼笑。 外面的窗台上都是灰。陈墨白道。 反正要洗澡的,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沈清把手在衣服上擦擦,干净之后才伸进来,轻轻压在她的头上。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眼角余光瞥见还泛青的枣子,陈墨白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欢欢,我、我好难过,其实我今天早上本来是可以和阿太打个招呼再走的,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清沉默着听她的叙说,将他们的额头相抵,似乎这样就能给予自己的小伙伴些许的慰藉。 我还没有给阿太做枣糕,之前说要给她做的花草茶也只收集了一半材料,我是胆小鬼,我甚至都不敢看棺材。 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情绪。沈清道,如果往最本质的地方找寻缘由的话,你只是不愿意面对你阿太的离开。 陈墨白渐渐止住哭泣,含着泪的眼眸轻轻闭上:也许你说得对,但真的很沉重,和不高兴时的难过不一样,就像是我变成了一堵墙,上面破了个洞,有冷风不停地吹。 沈清摸摸她的头:你之前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的。老鼠家很穷,没有钱修房子,他们的墙上破了一个大洞,虽然会有风吹雨淋,但它们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景色。 小白,或许现在会难过,但放在之后看,也许它能够教给你一些道理。比如生离死别是人世百态,有的可以挽留,有的无法改变,但从中明晰的道理可以让你变成更好的人。 这些道理里包含有仇必报吗?陈墨白突然问他。 沈清从来不在她面前遮掩什么,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我听到他们商量用哭逼着你来了,没道理只有他们害怕。 陈墨非那套说辞是他教的。 陈墨白道:这件事我们看法不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再看一眼阿太。 还有不想让你爷爷为难。沈清点出她并未明说的原因。 他问:晚上害怕吗? 陈墨白知道,只要自己点头,眼前的小伙伴就算是打地铺都会陪着她。 于是她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来:不怕。 第31章 土地庙 夏日的晚风带着些许暖意,树木的叶片微微摇曳着,带着些许令人安心的草木香气。 沈清等陈墨白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才仔细地跟她叮嘱:门要拴好,这扇窗也要锁上,我一会儿回家给你拿两把锁,你用铁链系好。其他的窗户虽然都有防盗栅栏,但也都要锁上。 他晚上看到小白的姑父了,这次过来除了安慰,也是想要确认一下小白睡在这里是否安全。 虽然梦里那件事应该发生在暑假的一个暴雨天,但很多事已经和梦中不一样了,他不敢冒险。 而且做了那么多次梦,他也差不多摸清楚了,他能在梦中切实看见的基本上都和对小白来说格外痛苦的片段相关联,在很多时候是没办法看到事件发生之前的蛛丝马迹的。 他没有办法确认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盯上的小白。 所以从最开始就要防范。 沈清道:注意安全,你看看里面的电话是可以拨号的吗? 陈墨白明白小伙伴没有说出口的隐忧,于是她绕到里屋,拿起电话筒,拨出一串号码,在嘟嘟嘟的声音响起后挂断。 陈墨白走回窗户旁,点点头:可以拨号。 沈清松了一口气:晚上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给家里人打电话,不要觉得小题大做或者不好意思,如果打不通的话就打我家的电话。 我知道的,你不要太担心,晚上要好好休息。陈墨白看出来他的打算,伸手拍拍他的头。 系在她手腕上的铃铛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脆响。 沈清恍惚一瞬,很快回神,嘴上答应道:好。你明天是不是得请假? 陈墨白的目光黯淡下来:明天要把阿太送去火葬,然后再去墓地。 沈清拍拍她的肩膀:明天我帮你把作业带回来。 这种时候言语的安慰无疑是苍白的,沈清觉得让小伙伴安静地待一会儿也许更好,再次叮嘱几句后便回家去拿锁了。 等他从长着枣树的那面窗户旁绕出来,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刚才那声铃响之后,他就觉得好像有某种力量要把他身体里的一部分硬生生地撕扯出来,不是作用于□□,更像是针对他灵魂的一部分。 这让他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鬼先生?你还好吗?沈清试探般地发问。 半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没死。 不对,都成这个形态了好像也死不了。鬼先生自言自语道。 沈清放松地笑了起来:我刚刚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确实出了点小问题,你现在身体里住着一个我,相当于半个超自然,虽然规则不会阻止你和正常人的接触,但是一些作用于超自然的力量会不分对象地攻击你。鬼先生道。 艾草驱邪,铃响唤魂,这些都是最原始的驱鬼术。 沈清本来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在和他对话的存在就挺超自然,于是他很顺利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还是有些疑惑。 他蹙起眉:那如果这样的话,小白不是见不到她的阿太了吗? 你没发现那个神婆在撒艾草灰的时候一直有念叨着什么吗?那个就是在确定施术对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驱鬼术的范围是除了那位老人家的全部。鬼先生道。 你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攻击。沈清突然道。 他一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虽然可以认为是一位实力强大的鬼魂,他称呼鬼先生时对方也并没有反驳,但不是默认,更像是不想多费口舌解释所以顺势应下。 而如果从对方是一位大鬼的角度来思考的话,鬼先生不可能在目睹驱鬼术的全程后,会什么都不提醒就让他来见小白。 除非鬼先生在一开始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划分到会被攻击的范围里。 换言之,他不认为自己是鬼。 我忘了。鬼先生笑了起来,小鬼,有些事就不要刨根问底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小青梅。但等一切彻底改变之后,我不介意满足你的好奇心。 沈清摇头: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疑惑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能察觉到鬼先生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甚至会为他改变了小白的命运轨迹感到高兴。每次让他做梦之后,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弱了很多。 就好像鬼先生是在以燃烧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借此告知他可能发生在未来的不幸一样。 但做预知梦的是他,渴望改变小白不幸未来的也是他,代价也理应由他来承担。 想得还挺多。鬼先生道,你感觉到的只是我在被规则逐渐排斥的过程,和你的预知梦没有关系。 沈清觉得对方并没有道出实情,但他想到刚才鬼先生作出的承诺,便安静下来不再追问了,只是心中疑窦更深。 行了,不要再白着脸和我讨论这种问题了,难受的话去土地庙待一会儿吧。 沈清点点头,发现对方没有出声解释的打算。 他在原地默然站了片刻,整理好神情,回家拿了锁送给陈墨白后,才往土地庙走去。 北方供胡、黄、白、柳仙,他们这边则是土地庙多,基本上一个村就有一座,里面所供的神像也不一。 今天村上有丧事,土地庙附近没什么人影,断掉的香掉落在香炉附近,香灰在水泥地上胡乱挥洒出几道墨笔写意般的痕迹。 沈清把那支香拾起来,插在香炉上,找到放在附近的火柴,擦着一根,将它点燃。 随后他又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将香灰扫拢到一处,扫到簸箕里。 做完了这些,他才跪坐到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对方所言非虚,沈清感觉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被牵引到自己体内,方才铃响时那阵疼痛感已然消失无踪。 他神色莫名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抬起头,对着上方土地神的塑像又一拜。 谢谢。 * 陈墨白坐在阿太的床上,有些担忧地望着刚才沈清离开的方向。 虽然欢欢来送锁的时候掩饰得很好,但她早就习惯了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所以能看出来他不太舒服。 但询问的话也被他两三句挡了回来。 小姑娘忧愁地托着下巴,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跳下床,又去检查了一遍门窗。 既然欢欢不想让我担心,那我也不能让他担心。 但明天一定要在他去上学前看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陈墨白在心里默默打算着,确定没有遗漏后再次爬上那张摇动时会嘎吱嘎吱响的木架床,闭上了眼。 今天家里忙成一团,再加上人太多太杂,她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洗澡,本来是打算去隔壁借用一下浴室的,但负责守夜的那个又突然被送去了诊所,由她临时顶上。 夏天不洗澡的话总觉得身上黏黏的,而且进来前还被撒了灰,更不舒服了。 陈墨白对弄脏阿太的床小声说了句抱歉,翻来覆去半晌,才察觉到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过久,她听到几声响动。 陈墨白没有睁眼,只是仔细地听着。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但依旧在床上没有动,只是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几声响动不是从床头传来的,而是从被锁着的窗户那边,就好像是有谁试图推开它,却被系在上面的铁链挡住了。 恋耽美 -扬舟沉(20) 窗户的铁质边框和挂着锁的铁链相撞,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从稍远一些的地方传过来,就好像是木架床被摇响的动静。 陈墨白把自己缩在被窝里,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点。 小爷爷家还有一个小叔,因为备考的缘故睡得很晚,加上不乏有人觉轻,闹出大动静的话很容易被抓了个正着。 所以这个人不敢破窗而入,或者是用一些比较暴力的方法进行拆卸。 但这种事不能赌。 我得给家里人打电话。 小姑娘冷静地想。 但从那个窗户里能看到电话,如果我过去打电话的话可能会被这个人发现,进而刺激到这个人,随后强行破窗而入阻止我。 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陈墨白看了一眼同样被铁链锁起来的木门。 这个木门本来是用一根长木条拴着的,只要找好角度多推几次,那根木条就会掉下来。 除了欢欢和她,没人知道这边栓了铁链和锁,而不管从那个窗户看,都是没办法看到里面木门的情况的。 相应的,如果这个人选择推开木门的话,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陈墨白屏息等待着那个时机。 推窗的那个人似乎是发现方法行不通,敲敲窗户,像是要叫醒她一样。 小白,你爸妈让我来送作业,你把窗户打开,我给你把书包递进来。 陈墨白认得那个声音。 是她的姑父。 有之前的恶感和种种怪异之处做铺垫,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陈墨白依旧没有动。 她像是一条陷入冬眠的蛇,在猎人面前伪装成安睡的模样,等待着足够安全的时机进行反击。 那个人似乎是发现叫不醒里面的女孩,安静了片刻后,外面的矮墙响起一阵土石落地的轻微响动。 阿太屋子的门是对着小爷爷家的稻场开的,那个人翻过矮墙,进的就是小爷爷家的院子。 陈墨白直到听见木门的响动,才从床上轻手轻脚爬起来,捂着电话按键的出声孔,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湿腻,身上也满是冷汗。 短暂的嘟嘟声后,电话接通了。 第32章 录音笔 深夜时分,用水泥浇筑的小道上不见半个人影,树影婆娑,从上面传来零星几声蝉鸣,拖长的声调像是被拉长的休止符。 男人站在木门前,一次次地去推动它,听到里面传来的沉闷声响时愈发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里面沉睡着的、待宰的羔羊。 他迷恋干这种事的刺激感。 天真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就算觉得不舒服,也会碍于亲戚的情面,不会在明面上作出反抗的举动。 她们只会像纯白的小羊羔一样,用一双懵懂的眼看着他,连自己遭遇了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在依靠本能逃开他后还会觉得愧疚。 他对她们多好啊,最平易近人、还会和她们开玩笑聊天的长辈,就算是不舒服,一定也是错觉而已。 但一直欺负懵懂的小羊羔没什么意思,而且那两只小羊的爸爸是大老板,不能做得太明显。 但里面那个不一样。 有个糊涂虫奶奶,家里也没有权利抑或是金钱,就算做得过分一些,以他家里的关系也可以很轻易地摆平,而且为了女孩子的名誉,这种事只能求着他藏好。 可那是一只天性机敏的小羊羔,甚至能警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撒开蹄子跑得远远的,还有一只和她形影不离的牧羊犬当保护者。 这让他苦恼了很久,在一直没找到机会接近她的之后,他一度要放弃了。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那个老太婆死得正是时候,把他等待已久的这个机会送上门了。 他是个多好的姑父啊,选在小羊明白死亡这个深奥的词语时,让她体会到比死亡更刺激更快乐的事。 男人想到这里,愈发兴奋,不停地推着木门,眼神中闪烁着淫邪的光。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突然从栅栏外照射进来。 是手电筒的光! 院子里的另一栋建筑突然亮起了灯,门被猛地拉开,陈爷爷领着几个长辈,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男人转身想跑,刚踩到那堵低矮的土墙上,就被蹲守在那边的另一群人马劈头盖脸地用各种工具砸了回来。 土块、铁锹、钉耙甚至还有拿榔头的! 男人被砸得抱头鼠窜,眼冒金星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形势,准备从只有一束手电筒光亮的栅栏那边强行冲出去。 他才迈开脚步,就看见外面亮起不止一道的强光,几乎半数的陈家人站在栅栏外,站成一道人墙,投下的影子组成一片联结紧密的森林。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强光照射的白昼中,他像是一直被剥光了皮、已然被宣判了死刑的过街老鼠。 李术,你想要对我们陈家的孩子做什么?陈爷爷站在台阶上,身后跟着他的几个弟妹,又是愤怒、又是疲惫地发问。 他一向不喜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说法,即使女儿当时傻乎乎地被眼前这个用未婚先孕的做法拐过去,他气归气,该贴补的地方也还是半点没亏待,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好一些。 但眼前这个姓李,事到如今,陈爷爷甚至不想承认这是他女儿的丈夫,是他的女婿。 男人听到这个泾渭分明的说辞,明白事情已经没有转圈的余地了。 家族宗亲,聚集在这个小村庄里的半数人姓陈,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眼下全部站在这里包围着他,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伸出爪子,将他压得死死的。 他抖着嘴唇,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身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光。 是她先勾引我的!男人喊道,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听那个小浪货的话来了这边! 陈爷爷不可思议地看着还在狡辩的男人,眼神像是在看待一个垃圾。 小白才几岁?你这个混账!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是啊,十岁的孩子了,天天和不是亲哥的人厮混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玩表哥表妹那一套呢。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的面容即使是在夜晚也显得十分憔悴,眉眼尖刻,低垂的头抬起来,眼中迸射出几乎要把人拆吃入腹的仇恨目光。 我年纪大了,比不上花一样的小姑娘,我也认了。可她是吊着一个情哥哥还不够,还要抢自己姑姑的丈夫是吗? 你不要血口喷人!周月蓉从里面冲出来,隔着栅栏把这个大姑姐一把推到地上。 陈建安没有阻止自己的老婆,大步走到男人身边,手里的铁锹狠狠发力,打在男人的膝盖上。 陈爷爷看着这一场闹剧,沉声道:够了,先把话说清楚。 男人被掼在地上,昂着头,露出一个报复般的快意笑容:是你孙女先勾引的我,让我半夜来这边找她,可惜开门的时候被你们撞上了。 既然吃不到,那就把她的名声彻彻底底搞烂搞臭。 让这老不死带人堵他!谁都别想好过! 陈爷爷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你想好了再说。 没什么好说的,她天生会勾引人,就当我倒霉有了这个侄女。女人梗着脖子,顶着父亲的目光硬着头皮道。 她不能承认。 她好不容易才把家庭经营成现在这副人人艳羡的模样,逢年过节每每被人夸赞嫁了个好人家,怎么能让这样的美好生活染上污点! 不是他主动去干的,一定是他被勾引了! 小琛不能有一个□□未遂的爸爸,她也不能有一个想对侄女下手的丈夫,所以全部都是那个死丫头的错! 陈爷爷闭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小白,出来吧。陈爷爷把目光投向那扇始终紧闭的木门。 半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陈墨白手里抱着两根铁链,上面分别挂着两把锁。 她的脸上还有点脏兮兮的,像是艾草灰混着汗液糊了满脸,但眼眸依旧明亮,像是有一把灼人的火在其中燃烧着。 各位爷爷叔叔伯伯好,我就不一个个打招呼了。陈墨白露出一个笑,对着院子里和栅栏外的所有人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来救我。 等道完谢,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她在发现响动时就打开的东西。 一支录音笔。 在徐玥的事件结束后,徐书阳来这边拜访周昕,听完了周昕的讲述后,找了一个时间,把它连着说明书转送给了她。 聪明的猎物会留下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然后抓住时机反咬一口,避免自己被撕扯到泥水里。妹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狐狸眼哥哥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这么交代道。 这是饺子,或者说是那对兄妹和好的谢礼。 陈墨白在看到这个男人后,就上楼取出了它,把它放到了口袋里。 而在听到响动的那一刻,她就打开了录音模式。 陈墨白按下播放键。 在一片安静中,突然响起了铁链撞击窗户的声音。 陈墨白道:靠近里面的那扇窗没有栅栏,欢欢就给我拿了铁链和锁,我用铁链拴住两边的把手,然后用锁锁上了,门也一样。这是他在试图推窗,但发现了里面的锁,就想骗我把锁打开。 像是印证她的话,录音笔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小白,你爸妈让我来送作业,你把窗户打开,我给你把书包递进来。】 晚上十点,我不想、也不敢开窗,而且我们明天五点不到就要去火葬场那边,我爸妈早就给我请好假了,我的作业也在学校里就写得差不多了。陈墨白轻声道,我决定装睡,如果他还要试图闯进来的话,我就给家里打电话。 录音笔依旧在播放,铁链撞击窗户的声音在男人说活后不久消失,随后响起的是土块和砖头落地的沉闷响动,接着木门被推得嘎吱嘎吱响,伴随着这样的响动,陈墨白压低了声音的求助清晰可闻。 【妈妈,我这边有人想闯进来,你们能带人过来看看吗?他现在在小爷爷家的院子里,你们多带点人,我害怕。】 陈墨白低下头,眼圈红红的,登时就掉了眼泪: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诬陷我?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虽然陈墨白并不喜欢以示弱的手段达成目的,但正如徐书阳所说的那样,她要避免自己被撕扯到泥水里。 更何况她本就没有错。 站在陈爷爷身后的小爷爷上前看了一眼铁链,摇摇头:妈房里的东西我都整理过,本来是没有放这个的。 这是陈墨白在事发前就已经拴上的保护链,眼下也将成为击破谎言的铁拳。 诽谤诋毁、流言蜚语是这对夫妇企图用来伤害她的一把尖刀,眼下被这两条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铁链绞得粉碎,周围人的视线都带着谴责,像是要化作尖刀直直地往他们身上戳。 陈墨白在旁边默默流着泪,不再发言。 也不必多言。 她没有受到伤害,诋毁之言也被手头的证据一一反驳,她是近乎完美的受害者,自然会有人代她说话。 狼狈为奸!有人对着这对夫妇啐了一口。 第33章 不甘心 像是给泼上燃油的柴禾添了一把火,被人唾骂的夫妇抬不起头,带着恐惧的眸中映出灯火中群情激愤的幢幢人影。 这场丧事送走的是陈家人最大的长辈,正如一棵树在生长的过程中长出枝干、枝干上又长枝丫,如此繁衍生息,组成名为家族的庞然大物。 每个人都是老人的子嗣,是这棵树的一份子,为了最古老的主干陷入沉眠的仪式聚集在一起,摒弃往日的矛盾与嫌隙,前所未有的紧密。 而现在,一个外姓人,在这场重要的仪式中,企图去攀折一颗新生的小芽。 他狡辩、栽赃、诬陷,一连串的说辞熟练得像是干过很多次这种烂事。 他还有一个和他狼狈为奸的陈姓妻子。 年纪小的女孩在这个大家族里并不少见,她可以是孙女、女儿、妹妹,也可以是外甥女、侄女、堂妹,每个人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家的女孩子有没有被他欺负过? 几乎是在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思考显然是没有办法延缓怒火蔓延的,回忆起过往种种不对劲之处的家长铁青着脸,几乎要冲上去和这个人渣同归于尽。 造孽,造孽啊!给陈墨白撒上艾草灰的姑婆拍着手骂,把坐在地上的女人近乎粗暴地拖到院子里,将两个人狠狠地掼在一起。 这对夫妻狼狈地上下堆叠着,被压在下面的男人像是没处撒火般,把自己的妻子用力推到一旁。 畜生!挑这种时候对守夜的孩子下手!你不怕自己被厉鬼索命吗!姑婆厉声问,手里的扫把毫不留情地往两人身上招呼。 还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你就是嫁出去,也要记得自己到底姓什么!你是当皇后去了?谁稀罕你嫁的这个癞□□臭瓢虫!说这话诬陷一个小孩子也不嫌丧良心! 陈爷爷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教训下面的两人,并不出言阻止。 爸,爸,我知道错了。女人一边护着头闪躲,一边用乞求的神色看着他。 陈爷爷看着这个熟悉却也陌生的女儿,长叹一口气:涧明啊,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这是他的女儿。 这辈中间的字都是建,但他觉得这个字不适合女孩子,看到家门口那条潺潺的小溪时,便取了同音的涧字。 他希望这个女儿像山间的小溪一样无忧无虑,即便偶尔道路崎岖,也能欣赏路边的景色。 明,是掌上明珠,也是希望她聪慧通透。 或许他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因为女儿怀孕就草率地答应这门亲事,在更早之前就把所有事都掰碎了跟她讲明白,告诉她挑选意中人要擦亮眼。 这样他的小溪就不会被一个男人的花言巧语轻而易举地拐走,在耳濡目染中忘记从前他一点点教给她的所有美好品质,成为一只怅鬼。 陈涧明一愣。 女人面上显出希冀的神色,她喏诺道:我不该无凭无据就污蔑小白。 陈爷爷摇摇头:这件事你做错了,但还有你为什么要站出来帮他? 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是男人往人群那边看了一眼,这个女儿才开口帮腔。 紧跟着便是他根本没想到会从女儿口中听到的种种诬陷。 女人哀哀地流下眼泪:他不能出事,小琛还要去当兵。 她不敢把自己的虚荣说出口。 陈爷爷这次是真的疲惫了,他用一种格外奇异的目光真正打量了自己的女儿一回,道:为了你儿子的前途,你就可以毁掉侄女的清白? 小琛读不好书,他只有当兵这一条路了,爸,算我求求你女人哭着哀求。 那你想过如果小白没有锁门窗,没有录音,她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吗!周月蓉揽着自己的女儿,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一般瞪视着这个大姑姐。 反正她没有出事,爸,爸,我们今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爸?求你了,求你了。陈涧明没有理会弟媳的质问,跪下来,不停地朝着上方的大家长求情。 在她的身旁,男人像是一条被缝上嘴的、蜷缩的鱼,用一种带着庆幸、嘲弄的目光看着这个不停求情的妻子。 恋耽美 -扬舟沉(21) 陈爷爷闭上眼,又是一声叹息。 涧明,做错了事就要立正挨打,这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女人愣愣地抬起头,额头上沾满了尘土,狼狈又可笑。 想要小琛好,你可以带着他离婚,你爸我没有教好你,这是我的错,我愿意从头教起。老头子虽然穷了一辈子,但供你们吃饭或者出钱让你做点小生意的钱还是够的。陈爷爷道。 他是真心希望女儿能脱离那个环境的。 他在泥土里打滚了一辈子,见过的人也不少,穷山恶水未必出刁民,金玉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也未必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 陈涧明却像是疯了一般摇头,声嘶力竭地吼:我不要! 从小到大,她已经受够了家里的穷苦。 为人正直善良兜里却没有几个子儿的父亲,漂亮却愚笨的母亲,虽然他们都尽力对她和弟弟好,父亲采药摸脉的手曾经为了他们的学费去学校里搬砖砌墙抵钱,母亲那种低不得头的性子也会尽力去讨好他们的老师。 可是,可是。 她还清晰地记得许多年前的往事。 班里有人看到她的父亲在搬砖,在上课的时候指着外面,故意问是不是她的爸爸。 她的母亲自以为打扮得像班里那些女孩子的妈妈一样时髦,实际上脸涂得像个猴屁股,老师没有笑,但班里人给她取了个小猴屁股的外号。 贫穷的家庭就像是一根刺,如鲠在喉,旁人的嘲笑更是直直地往她的肺管子里戳。 她从那时候就疯魔了一样,想要把自己变成有钱人家的一份子,想要让所有曾经嘲笑她、忽视她、看不起她的人刮目相看。 清白当然重要,但是如果能把一个金龟婿钓到手里,就算付出多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即使父亲阻止也无所谓,她执意把自己托付给这个当时最渴望的选择。 她如愿以偿地成了有钱人家的儿媳妇,很争气地生了一个儿子,就算丈夫和儿子不争气也没关系,只要在旁人眼里,她过得扬眉吐气就是好日子。 所以她不能离,她付出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样,现在的日子是她用半辈子的企盼和心血换来的,她怎么能离! 陈爷爷突然沉默下来。 他看着这个几乎叫他认不出来的女儿,像是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那以后,我们这边你就不要来了。陈爷爷道。 他没有说出断绝关系那么难听的话,却也对这个女儿彻底冷了心肠。 是我没有教好你,既然你不愿意,那老头子也没有脸面再见你了。陈爷爷不再看她,转头把目光落在一直躲在女人身后的男人身上。 明天一早,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吧。 作出决定后,老人环视周围,深深地弯下腰:这件事,我这个老大也有责任,怪我识人不清,把女儿嫁给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向大家道歉。 周遭一片寂静,不管是同辈还是小辈,都怔怔地看着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倔强的老人弯下自己的脊梁,像是要把自己深埋到地里。 大哥,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往身上揽什么? 那个姓李的是个畜生,也是他爸妈没教好,跟你没关系! 大哥你快起来,要道歉也是这两个狼狈为奸的道歉! 他的弟弟妹妹凑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又齐齐伸手把他扶起来。 陈涧明看着父亲这般作态,突然从心底涌出如同潮水般的慌乱情绪来,她试图再辩解些什么,却撞上自己丈夫带着嗤笑的眼。 阿术,你说点什么啊,这样下去你就要留下案底了。她带着哭腔,双手无力地捶打着丈夫的肩膀。 李术一把挥开了她的手,不耐着拍拍自己的衣服:急什么?没用的东西!连自己老子都哄不住,我爸能把事情摆平,大不了就去找我叔,他又不是没帮过我!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大有倚仗,气焰嚣张地指着陈墨白:我他妈连我爸的学生都能上,还有一个都被我搞烂了,她家里人也只能把气往回咽,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爸是副校长,我叔是当官的,哪个小女孩不是乖乖听我的话不敢反抗?这次算你运气好,也就是个泥腿子,被我看上还不知道乖乖的,等你到城里读书有你好受的! 要是识相的话,就乖乖伺候我,这样我心情好了还能让他们放你一马! 男人大放厥词地威胁着,像是一条胡乱攀扯的疯狗。 陈墨白安静地看着他,像是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瓷娃娃微微地笑了起来,把背在身后的手放到身前。 那支录音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被按下了录音键,眼下指示灯正一跳一跳地闪烁着。 第34章 小白蛇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突然就下起了阵雨,他们肩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的木地板上,看着外面的雨线被风刮得倾斜。 沈清听陈墨白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心中除了庆幸便是后怕。 他低下头,把手里的芒果剥开,递给陈墨白:害怕吗? 陈墨白的衣服上还用别针别着黑布条,上面用白线勾出奠字。 她接过芒果,认真思索了片刻:除了打电话之前有点害怕,其他时候都还好。 沈清把芒果剥得很仔细,没有流下来的汁水,下面还留了一块方便拿的底。陈墨白托着下面那块底,咬了一口。 我把录音笔给舅舅了,听说这段时间在严打,那个人的爸爸和叔叔大概都保不住自己的位置了,因为涉及的范围很大,如果调查情况属实的话,可能还要坐牢。陈墨白道。 那个人的爸爸她也是叫爷爷的,是个很老派的知识分子,她房间里很多书都是那个爷爷从学校里淘汰下来给她的。 陈墨白虽然不喜欢那个人,但一直很喜欢那个会给她讲各种道理和故事的爷爷。 或许是面具戴久了也便成了真,或许是人也有亲疏远近,她也说不出自己在听到那番话时的心情。 但做错了事就要受罚,陈墨白不打算原谅,也不打算替那人话语中所提到的女孩子们原谅。 欢欢,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要被苛责呢?陈墨白问。 穿得凉快一点,被欺负了会被说不检点;长得好看,被欺负了会被说勾引人;就算什么都没有做,只要是被人欺负了,也会有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是她听到连理的事情时就开始思考的问题。 她能看出来小伙伴的不寻常之处,如果欢欢没有假扮成女孩子的话,那个人原本准备下手的对象或许是她,如果他没有拿来铁链和锁的话,或许她现在不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她有欢欢近乎未卜先知的保护,但像连理、像徐玥、像那个人口中被他迫害的女孩子们那样的存在,并不是个例。 她们都在挣扎着成长,有的从谷底硬生生地爬了上来,有的被人拉了上来,但一定也有人被困在深渊里,即便是呼喊也没有人听见。 沈清看着陈墨白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偏圆润的杏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抑或是夜幕上明亮的星星,但眼下这双柔软却也璀璨的眸子里,充斥着某种近乎悲悯的、痛苦的情绪。 小白是很容易共情的孩子。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她手上:有些大人默认的规则,光靠我们小孩子的只言片语是没办法改变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 陈墨白盯着他们交握的手:只有这样吗? 小白,我们是会长大的,当我们成为大人的时候,我们可以做到的事会多很多,可以影响的范围也会变大。就像砍下的柴禾需要在晴天晒上一阵子一样,我们需要时间,这样当我们点起一把火的时候,它就会迅速地蔓延。 沈清说。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 如同了悟一般,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后伴随着剧烈的晕眩感,他如同一个供电不足的机器人一般往后倒去。 * 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有人在高处说话,声音有些朦胧。 可能增加,白更多了。 沈清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梦境中的那棵梅花树下,原先五颜六色的巨大花树,几乎有三分之一转变成了雪一般的纯白色。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如同飘雪、如同月光洒落,那些纯白的花朵摇曳着从上方落下,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停滞在半空中,在他面前组成一道通往上方的阶梯。 小鬼,还愣着干什么?树上的人往他头上丢了一枚青梅。 沈清被砸得吃痛,慢吞吞地走上阶梯,随后他看到了一直以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鬼先生。 沈清一时无言。 鬼先生用的是陈墨白的脸。 怎么了,欢欢哥哥?由鬼先生扮演的陈墨白露出一个担忧的神色来。 这下声音都变成陈墨白的了。 沈清面无表情地推开要往他这边凑的陈墨白,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说我是小鬼,您这样不是更幼稚吗?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个样子呢,毕竟你不是很希望你的小青梅这么叫你吗? 一阵烟雾笼罩住陈墨白,片刻后,一条小指粗细的小蛇从烟雾里游了出来,爬上他的手腕。 沈清道:住归住,希望您不要窥探我的隐私。 他低下头,有些新奇地打量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白蛇:所以鬼先生是蛇妖吗?看这个颜色,难道白娘子也是可男可女的吗? 白蛇卷起尾巴在他手背上一抽:你才白娘子!我想变什么就变什么! 这一下不痛不痒,沈清笑眯眯地点头:好的,那您突然出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你的身体太弱了。白蛇的眼睛里出现了非常人性化的鄙夷,改变未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本来只需要你的身体维持在虚弱状态就差不多了,但你的身体本来就很弱,再虚弱下去的话就会超过人的界限。 换句话说,如果是用身体虚弱做代价的话,按照你现在的底子,你会变成半人半鬼的存在。 是因为鬼先生寄宿在我身体里的缘故吗?沈清沉默片刻,问道。 白蛇点了点头:为了预知梦能被你准确看见,我和你的灵魂是紧密相连的,如果你没有办法付出代价的话,这些代价就会转移到我这边,如果是少量的话其实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一直这么做的话,规则就会把我们判定为一体。 沈清思考片刻,明白了话语中的含义,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也就是说,鬼先生会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 如果我在那时的状态足够虚弱的话。白蛇拿尾巴尖点点他的手背,说不定是你被我掌控了呢? 这显然是个玩笑。 沈清看着这个一直帮助着自己,却不肯露出真容的存在,真心实意地发问:除了身体虚弱这个代价,我还可以付出什么呢? 他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 小白是他在乎的人,他希望她能避过本不必承受的苦痛,平安快乐地长大。 但改变的代价,应该由他,也只能由他来承担。 答案很简单,气运。鬼先生答。 白蛇用尾巴尖在他的手背上画出一个繁复的图案:我之前有试验过,简单来说,就是用你的运气来填补身体虚弱的代价,虽然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很倒霉,但是补一次能延续很久。 沈清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是之前商场那次吗? 白蛇有些得意地点点头:虽然副作用是乌鸦嘴,但很有用对不对?你那次之后就没生过病了。 沈清顿时有一种没处吐槽的挫败感。 下次拿我做实验的话,麻烦您提前说一声。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手背上的图案散出点点柔和的星芒,随后融入到他的皮肤中。 行了,画完这个就没什么大问题了。白蛇卷起尾巴,凑到蛇信前,像是要打一个哈欠。 在你身体好起来前,你的气运会填补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未来有所改变的话,你就会倒霉一小段时间,但不会持续很长,毕竟你的运气还不赖。 沈清若有所思:那我不是可以用它来反向推测自己的行动对改变小白的未来有没有用吗? 鬼先生笑了起来:也就比我笨一点吧。 沈清接受了他的夸奖:我长大之后说不定会比你更聪明。 小鬼。白蛇又拿尾巴尖拍了一下他。 沉默片刻后,鬼先生问他:你的小青梅可以平稳地度过小学这个阶段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在预知梦中,陈墨白所有不幸的开端是在小学三年级,这两件事的性质极为相近,发生的时间也很集中,只要找对时间点就可以防范。 可陈墨白在初中遇到的,是长达三年的霸凌。 沈清只能梦见时间线相对比较近的细节,眼下除了最初梦中所看到的这个大概的事件概括,没有丝毫的头绪。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苦恼:小白没有经历最开始的坏事,她的性格没有改变。 她依旧善良、乐观、积极向上,是太阳也是星辰,不吝啬于向他人分享自己的光亮。 只要她愿意接触,就一定有人会愿意成为她的朋友。 但我一定是她最重要的伙伴。 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沈清抬起头,眸中阴霾尽散:之后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就像是一只在微风中扇动翅膀的蝴蝶,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改变风向的,但既然已经改变了开端,那接下来的事,一定也能迎刃而解。 不必纠结于未来尚未定论的事情,觉得它模糊不清的话,就大胆地迈出第一步吧。 这是小白对他说的话。 她一直照顾着他,永远及时地纠正他的偏差,他也会一直保护着她,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 我们会肩并肩走向更好的未来。 一阵风刮过,数不尽的花朵铺成一块柔软的毯子,将他裹起来,带着他往河流的方向飘去。 这次做得还不错,我就额外告诉你一个不属于预知梦的消息吧。 英才的最后一个名额是作废的,它本来属于31号,但没有人要它。 第35章 鱼丸汤 少年站在紧闭的门前,望一眼被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面上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小白?他的声音很轻,如同是对待易碎的瓷器,又像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汪盛着破碎月亮的泉水。 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屋里的人没有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突然响起一声被压得极低的抽噎声。 少年倚着门坐下,听到门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片刻后,一张纸从门缝里被递了出来。 【没关系的,我想要自己待一会儿】 少年盯着这个连句号都没有画上的短句,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隔着一扇门,也隔着两所不同的学校。 恋耽美 -扬舟沉(22) 如果我那时抽签的运气好一点,如果我能留到最后,如果我能和小白去同一所学校,她是不是就愿意打开门,把一切都告诉我? 不,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她不会遇到这些让她难过的事。 少年把那张纸小心地折起来,放到口袋里。 他依旧坐在门外,看着廊桥上方掠过的飞燕,苍白的唇紧抿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昳丽的面庞上满是沉思之色。 * 沈清从久违的预知梦中惊醒,好像有一把刀子在脑袋里硬生生地翻搅着,他捂着头上的冰袋缓了片刻,慢慢从被窝里坐起来。 被子被他带起来一部分,扰醒了趴在床边小憩的少女,她打了个哈欠,眼眸中还有几分倦意尚未散去。 醒了?我看看你热度退了没。 沈清任由她伸手试自己的温度,敛眸看着少女面庞上被压出的红痕,拿起冰袋往她的脸上贴,被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爪子。 像是终于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了,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小白,我有点饿了。 陈墨白沉思片刻:这个场景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她很快就放弃了思考:算了,每次你高烧之后都是喊饿。我做了鱼丸,吃不吃? 沈清点头。 陈墨白刚要起身,腿却像使不上力一样一拐,直直地坐到了床上。 沈清默默和她对上视线,好像两条丧失水分的咸鱼大眼对小眼。 陈墨白垂头丧气:地上坐太久了,腿麻了。 沈清往旁边挪一挪,腾出来半张床铺:那就先坐一会儿。 被迫进入回蓝环节,丧失行动条的少女伸手戳戳自己的小伙伴:你这次又烧了两天,下午要去抽签,可别出岔子了。 她说的是英才的抽签。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教学资源补助,作为私立学校的英才师资力量雄厚,但没有昌安那么严格的户籍要求,每年都会分出一部分名额给乡下的各所小学,以换取比较好的政策补贴。 平安小学今年被分到了5个名额,为了确保公平性,就采用了抽签的方式,参与者自愿报名,按序抽签。 英才是私立学校,所以学费也贵,换在之前,陈墨白可能去报名抽签都得犹豫好一会儿,但现在她家的经济状况还不错。 三年前,陈墨白的小舅舅在上交那支录音笔后,上面正好在严打,顺藤摸瓜扯出来许多陈年旧案,伴随着一大片相关人员的落马,在其中立了不少功劳的周月平顺利升了职。 或许是打听到了陈建安小舅子的事迹,之前管他借钱做生意的朋友把那些钱算成了股份,正儿八经地签了合同,每年都会给不少分红。 除此之外,周昕的父母在前年回国过年时,被陈墨白的外婆外公拉到房间里说了一通,过了不久,哥嫂俩拟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强压着周月蓉接受了,说是照顾孩子的补贴,要是不要就先给小白收着。 陈建安和周月蓉算是得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也没有就此好吃懒做,还是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年用攒下来的钱在城里买了一套房。 顺带一提,一层三户,周昕让父母给自己买了一户,剩下那户被沈玉买下了。 虽说在城里有了房,还在昌安附近,但今年的政策除了就近入学这一条之外,还新加了一条,小孩得在附近的小学上过至少两年学。 这样一来,陈墨白和沈清就没法去昌安了,两人都得老老实实去抽英才的签。 沈清点头:没忘,而且我不是得跟你一起去嘛。 沈玉白天得上班,没法带着儿子去抽签,就把他托付给了隔壁。 陈墨白跟他闲聊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腿不麻了,像是要洗刷耻辱一般,矫健地蹦起来往外走:我下去给你煮鱼丸。 沈清听着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掀开被子,在衣柜里拿了一套换洗衣服,往浴室走去。 他做梦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身上黏糊糊的,有点难受。 浴室的门紧闭着,氤氲的水雾覆在镜面上,沈清洗完澡后穿好衣服,把镜面上的朦胧抹去,看着上面缓缓流下的水珠,依旧有些模糊的镜面上映出他和梦中人一般无二的眉眼。 有点难办。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预知梦没有出错的话,他这次抽不到去英才的名额,如果这样的话,他只能在家门口的平安中学就读,小白则是去了英才,就算她在那里碰到坏事,他也鞭长莫及。 但依照小白的性格,她碰到不开心的事情也会和自己说,再不济也会向家里人寻求帮助,不该有梦里那样完全封闭自己的情况。 除非她当时已经完全丧失了与人交流的欲望。 虽然梦中的小白在那之前,还遇到过许多坏事,性格和现在有一定的偏移,但到那种几乎不愿意和人交流的程度,一定是在英才的生活存在着很多问题。 鬼先生在三年前那次谈话后就没有再出现过,虽然他能够感觉到对方依旧存在,但似乎是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可能之前承担他的代价对鬼先生来说并不轻松。 这次的预知梦或许也是对方从休眠中苏醒的预兆。 如果鬼先生醒着就好了,说不定还能问问他。 在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沈清突然想起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沈清抓住了那丝稍纵即逝的灵光。 【英才的最后一个名额是作废的,它本来属于31号,但没有人要它。】 那是鬼先生在休眠前留下的话。 少年缓缓眯起眼,把镜子上的水雾用手上的毛巾胡乱抹了抹,拉开浴室门冲了下去。 我还有机会和小白去同一所学校。 我会保护好她。 雄心壮志的小少年在厨房门口被自己的小伙伴抓了包,陈墨白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时几乎在刹那间变了脸色,没好气地抓着他的手走到浴室,翻出抽屉里的吹风机丢到他怀里。 你才退烧!少女的眉眼长开了些,如同芙蓉叶上的晨露,漂亮灵动,念叨的时候也显得格外可爱。 沈清自知理亏,乖乖拿起吹风机把头发吹干,这才慢吞吞摸到厨房,看着陈墨白系着围裙给他煮鱼丸汤。 鱼丸是陈墨白之前就做好的,草鱼肉去刺剁成茸,加鸡蛋清和淀粉搅合均匀,为了去腥还加了一点葱姜汁和料酒,之后捏成丸子放在清水里养起来。 六年级放暑假没什么作业,她平时闲着没事光研究吃吃喝喝了,光是周昕一个人就吃得胖了三斤。 陈墨白用鱼头煮了个汤,想到沈清一点鱼腥味都受不了,又往里放了点酸菜。 等鱼汤咕噜噜地冒起泡泡,她把鱼丸往里下,加了一点盐和料酒后盖上锅盖。 陈墨白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碟子,用汤勺盛了一点汤,往旁边递。 沈清接过来尝了一口,老实道:有点淡。 他生病之后吃什么都淡,陈墨白倒也不奇怪,先盛出来一小碗放在旁边,这才往锅里加盐。 鱼丸熟得快,陈墨白顶着小伙伴的视线很是理直气壮地下了一把小青菜,一半拨出来放到自己碗里,一半添到沈清碗里。 沈清默默凝视。 沈清不敢反抗。 他捧着碗,默默吃自己的那份加盐版青菜鱼丸汤。 陈墨白也就吃两口垫垫肚子,她自己家的午饭还没做好,吃完就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沈清和碗里的青菜作斗争。 沈清吃完就去把锅和碗洗了,经过数次的摔摔打打和自家妈妈的死亡凝视后,他已经从只能洗不锈钢饭盒进化到什么都能洗,加入了兢兢业业的洗盘子大军中。 当然,大军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周昕对有人抢夺这个工作乐见其成。 陈墨白等他洗完,问他:去我家等?今天的抽签我爸爸妈妈都去,哥哥和小黑也去。 对于抽个签全家出动的状态,她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报完自己家要去的人选,眯起眼露出一个笑来。 我都说了不用去这么多人的,但他们非说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运气也能好一点。 不,也许是很高兴。 毕竟被家人这样地在乎着啊。 沈清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也笑了起来:那我跟你家一起去,运气是不是也能变好? 他已经决定了。 他要和小白一起去英才。 第36章 背锅侠 话虽如此,为了防止有人暗箱操作,连抽签方式都是现场投票决定的。 沈清看着一拥而上争抢着排队的人群,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他想要比较靠后的序号。 但学校的礼堂实在太小了,陈墨白很快就发现他被落在了后面,隔着人群冲他挥挥手。 【我帮你拿一个?】 沈清辨认出她的口型,冲她摇摇头。 【不太好,没事,反正是抽签。】 你们俩怎么跟个连体婴似的。后面响起一声吐槽。 沈清没回头,对着出声的方向就是一个肘击。 听到后面人吃痛的声音,他才笑着跟人打招呼:钱玮琪,你不是说不去英才吗? 我还真不想去。钱玮琪冲后面的座位抬抬下巴,我爸非得让我来抽,但抽到了我也肯定不去。 沈清有些怪异地看他一眼,突然有了某种预感。 听说他们城里的小孩很早就开始补课了,我去了肯定跟不上,到时候要被一直批,而且英才那边还要住宿,一周有五天不能回家。钱玮琪碎碎念道。 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脸上有点红:天平那边没有中学,连理姐姐就在平安中学念书,我都三年没见过她了。 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吗。 沈清没好意思拆穿他蠢蠢欲动的少男心,木着脸听他念叨。 发号的速度很快,沈清在前面还有两三个人时,突然道:我们换个位置? 欸?钱玮琪讶异了一下,但他本来就打算只走个过场,很顺从地和沈清换了位置。 这样我还能早点回去。他笑着道。 片刻后,沈清拿着手里写着31号的纸片,再看一眼钱玮琪手上的2号,露出一个堪称复杂的神情。 连序号都是打乱发放的,如果他没有和钱玮琪交换位置的话,恐怕最开始就会出局了。 钱玮琪看着手里的序号倒是很开心:真的能早点回去了! 沈清看他一眼,有点愧疚:万一我这个号抽到了怎么办? 英才意味着更好的老师,更好的教育资源,更好的学习条件,这些都是会影响升学率的关键因素,几乎可以算是去重点高中的敲门砖。 虽然预知梦不是绝对的,但由鬼先生亲口说出的31号无疑是概率更大的那个号。 而这本来是属于钱玮琪的,说他是个抢别人机会的小人都不为过。 但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沈清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名为痛苦、衡量、抉择的种种情绪噬咬着,叫他没有办法轻松地面对方才因为隐约的预感就去偷走别人机会的自己。 钱玮琪笑了起来:我没有开玩笑,就算抽到了我也不会去。我是被打击就会一蹶不振的性格,还不如留在小地方当个鸡头,至少能听到的都是夸奖。 他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 他就是个胆小鬼,经不起一点挫折,相较于花团锦簇却摸不着看不见的好前程,更喜欢乡下舒缓的氛围和田野间绽放的小花。 而且我想要和连理姐姐道歉。 钱玮琪看着似乎是有些迟疑的沈清,伸手推了他一把:陈墨白一直在看着你,快去找她吧。 抽签是按序号上前,在一个混合着红球和白球的机器前摇一下前面的把手,就会有一个球从下方的小口里滚出来。 总数对应序号尾数,红球只有5个,代表去英才的名额。 沈清看着钱玮琪摇出一个白球,很高兴地跳起来,拉着他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兴高采烈地跟他们挥手告别。 陈墨白和梦中的轨迹一样,抽出了一个红球,被她的家人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等在他前面的那个人抽出一个白球,沈清突然明悟为什么这个名额是没有人要的名额了。 一共33个序号,只有2个名额在这之前被抽走,30号拿走了最后一个白球。 也就是说,现在箱子里剩下的全是红球。 31号本该属于钱玮琪,即便他放弃这个名额,后面的两个人也不需要它。 沈清把写着序号的纸交给老师,伸手转了一下把手。 一个红球滚了出来。 我是个小偷。 他忍不住唾弃自己的卑劣。 * 为了庆祝两个小孩都抽到签,沈玉下班之后,两家人一合计,决定去下馆子。 沈清坐在陈墨白身边,手里捧着一杯加了冰的可乐,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 陈墨白有些担忧地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把椅子往他这边搬一搬,小声问:怎么抽完签之后就不太开心?不想去英才吗? 沈清摇摇头。 陈墨白是个敏锐的孩子,但也并非逼着人说话的性格,察觉到小伙伴有些低落的情绪,便不再追问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塞到沈清嘴里。 吃颗糖甜甜嘴,然后就能笑起来啦。 被当成小孩子哄,沈清有些无奈,纷乱的思绪却奇迹般地平静了些许。 他斟酌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小白,如果你捡到了别人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你恰好又很需要,你会把它拿走吗? 陈墨白想了想:那个东西是确定不要的吗? 沈清想到钱玮琪所说的话,还有他近乎笃定的态度,点点头。 拿走那个东西之前,它原本的主人是知晓并且同意的吗? 沈清点点头。 那我为什么不把它拿走?它在我这里可以变得更有意义啊。陈墨白道,如果觉得白拿人家的东西愧疚,那就拿东西交换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明白小伙伴在说什么简直就是白费他们之间的默契,陈墨白长叹一口气,用自己的额头重重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说啊,欢欢你怎么总是这么死脑筋,有时候其实根本不用去想那些如果的。钱玮琪根本就不打算去英才,就算抽到那个名额也会死皮赖脸地磨着家里人说不去,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让那个名额弃置,还不如你去呢。 而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序号不是按顺序发的,是发放的老师从一堆纸片里拿的,只是换个位置而已,哪有那么恰好啊?说不定你排在前面挑的还是那一个。 沈清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后,道:你只是习惯性地偏向我说话。 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小伙伴帮亲不帮理的小毛病,虽然作为被偏向的一方确实很轻松,但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会更觉得愧疚。 他没有办法说出有关鬼先生和预知梦的只言片语,即使小白如此地相信他,也掩盖不了他是为了那个名额故意换了位置的事实。 陈墨白又撞了他一下:笨蛋,我不偏心你偏心谁?还是放任你把自己绕到死胡同里,看着你在这里被几乎有些过剩的愧疚感折磨? 她了解自己的小伙伴,沈清在对待自己人时,总是对自己有很高的道德要求,哪怕对方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都会把错误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 被他划分成自己人的话都不用担心自己犯错,因为就算错了,这个笨蛋表面吐槽一下,背地里还是会把这些错误默默顶锅背下。 简称背锅侠。 恋耽美 -扬舟沉(23) 少女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我看你还是太闲了,有空在这里伤春悲秋胡思乱想,不如跟我去报个暑假补习班? 也好把你闲置太久泡出水的脑子好好地晒一晒啊。 沈清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捧着陈墨白的后脑勺,用力把头撞回去,捂着发红的脑门大笑起来。 陈墨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坐着的椅子被自家哥哥扯到旁边,手里被塞了一把剥好的瓜子仁。 兢兢业业剥瓜子的周昕看一眼疑似发癫的隔壁小沈:他干嘛?范进中举了? 可能是想明白了什么事吧。陈墨白道。 周昕闻言也没多想,掏出手机在群聊里回复消息。 陈墨白余光瞥见眼熟的头像,一边吃瓜子仁一边凑过去看:叶哥和狸狸吗? 周昕用复杂的神情看了一眼自家妹妹:我想问很多次了,你对着徐书阳那个狡猾狐狸怎么能叫出来这么可爱的昵称啊。 他走提前批去的一中创新班,中考成绩上了要求的分数线之后就稳了,后来跟他周考一直一个考场的两个好友也一样。 上了高中之后肯定是一个班,而且回回他在考试前找叶双一说完话后,徐书阳都会暗搓搓扮演林黛玉,周昕索性就提前介绍这两人认识了。 当然,找叶双一分担火力这种想法,就不用说出口了。 徐书阳那厮难搞至此,但出乎意料的,那家伙和小白能相处得很不错。 周昕也不是没想过对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但观察之后,发现两人只是很正常的交流。 陈墨白笑眯眯的,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毕竟我管他妹妹叫玥玥,总不能差辈呀。 周昕缓缓眯起眼。 这个笑容似乎和某人微妙地重叠起来,推托的言辞也很熟悉。 好家伙。 小狐狸被大狐狸带成芝麻馅的了! 算了,反正折腾的不是我。 周昕面带同情地看了眼还在发癫的小沈,头一回没了醋劲。 第37章 小铃铛 既然说了要报补习班,陈墨白吃完饭后就在饭桌上提了一嘴,征得大人们的一致同意后,第二天就准备出门去城里看看补习班。 顺带拖上小伙伴和惨遭池鱼之殃的自家哥哥。 周昕一想到昨天饭桌上的情景就头疼。 自己都那么没存在感地埋头干饭了,小姑怎么偏偏就注意到他在家里闲得快长蘑菇了呢? 小昕也去报一个吧,高中学业多,可不能懈怠啊。 小姑殷切的嘱咐仿佛在耳边成为一个二十四小时不曾停歇的环绕音响,只想在家长蘑菇或者当一条咸鱼的周昕木着脸被妹妹牵着走出家门。 沈清昨天在聊天软件上听钱玮琪念叨了一堆高兴的话,听他的口气好像跟他换了位置的自己是他的再生父母,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已经能够放平心态了。 大不了之后我和小白一回家就约他出来学习。 默默决定了自己的补偿措施,小少年露出一个带着些释然的笑,伸出小拇指勾住陈墨白的小指。 陈墨白今天穿了一件薄荷绿的连衣裙,长发被周昕用同色系的丝带编成麻花辫,扯得松松的,轻轻巧巧地垂落在身后。 她怕热,被两个人挤在中间,默默放下拉着周昕的手,还把自己的手往自家哥哥的衣服上擦了擦。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妹妹嫌弃的周昕恼羞成怒,再看一眼满脸无辜的沈小二,从包里掏出一把遮阳伞,唰地撑开。 沈清看着周昕得意洋洋的嘴脸,觉得他下一秒说出选他还是选我这种台词都不违和。 于是他抬头看了一下远处的路口,道:车来了,车上有空调。 陈墨白对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无动于衷,或者说是熟视无睹,她笑眯眯地领着两个人上了车,很熟练地坐到最后排的位置上,从包里掏出小零食分发给他们。 觉得被当成闹别扭的小孩子哄的周昕很没面子地别过头。 沈清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接过东西开始吃吃吃。 城乡公交在去年换了一批新车,坐起来没有以前那么颠簸,但依旧让人犯困,等三人下车的时候,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补习机构都聚集在少年宫附近,往少年宫要坐9路车。 周昕一边打哈欠一边往9路车的方向走,临到进门那块的时候,横里伸出一条无处安放的腿,直愣愣地挡在他的面前。 他看也不看,直接跨了过去。 哇,小昕你好狠的心,我和小三可是特意来接你的啊。故意使绊子的路障抬起头,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笑眼,伸手勾住身旁人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被他叫作小三的是个眉眼清俊的少年,合上手里的英文词典,面上的神情有些无奈。 周昕的瞌睡虫彻底被赶跑了,他揉揉眉心:你给双一瞎取什么外号啊?2加1等于3? 不,他也是离间我们感情的第三者。徐书阳一脸痛心。 周昕面无表情:醒醒,我和双一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早点认清你是个狐狸精的事实吧狗狐狸。 徐书阳被他无情反驳,倒也不生气,冲后面招招手:小汤圆~ 周昕露出一个堪称迷惑的神情,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还从包里掏出来一枚单独分装的糯米团子递给他。 妹妹你怎么了妹妹!那是你哥哥的损友啊你怎么还给他糯米团子!而且我早上问的时候你不是说没了吗! 觉得自己被背叛的哥哥默默在叶双一身边坐下,身后仿佛浮现具象化的黑气。 小白和他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叶双一道。 又被好友插了一刀的周昕咽下一口心头老血,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一、点、也、不、好! 沈清看着眼前的大乱斗,有些心累:车要开了,我们先上车。 由于某位狐狸携小三过来凑热闹,本来打算随便报个班混混的周昕被押走,陈墨白朝自己哥哥挥挥爪子,无视对方求救的视线,很是愉快地转过身。 走吧,欢欢,我们去那边看看。 沈清看着那边打打闹闹的三人组,有些迟疑:不用跟他们一块吗? 这三个里面也就叶哥靠谱一点,但有狸狸在他根本不可能开口说话,所以还是我们自己看吧。陈墨白摇头。 择校的结果基本上都是最近才出来,少年宫这块只要是补习机构,都在门口放着一块写满名字的红招牌,写作荣誉榜读作活招牌。 两人一家家地看过去,手里的传单渐渐累积到书本一样的厚度,等走完最后一家,两人对视片刻,果断抬脚去了对面的奶茶店。 陈墨白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只笔,递给沈清一支,两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这家的课时安排太紧了,而且老师也少,感觉平时问问题都不能问上。 这家的学费有点贵,但又不是小班教学,不太划算。 这个统一订盒饭,但伙食费好贵啊。 端着奶茶过来的店员姐姐会心一笑,把两杯加冰的奶茶放到稍远一些的位置。 一沓传单在两人的挑刺中渐渐减少,陈墨白看着手上唯二没有被打上叉的传单,再次陷入选择困难中。 沈清扫了眼机构的名称,把其中一张抽出来,打上叉。 这个,没空调。 陈墨白弯起眼笑,把对面的两杯奶茶挪过来,少冰的推给小伙伴。 解决完最紧要的事,喝完奶茶后闲下来的两个人不好意思在店里占位置,决定去附近新开的商场里逛逛。 夏天多阵雨,他们商量的这一会儿外面已经下过一场雨,柏油路被冲刷成了深色调,原先在烈日下有些蔫的香樟树叶重新振作起来,散发着好闻的草木香。 沈清牵着低头发消息的陈墨白在路上走,不忘提醒她小心地上的水坑。 陈墨白给自家哥哥报备完消息,便把手机放回包里,笑着摇一摇他们相握的手。 沈清看着她依旧明亮的双眸,便也笑了起来:周哥把手机给你了? 哥哥换了个新的,但本来那个还能用,就给我用了。陈墨白点点头,但也就放假的时候用一下,其他时候都要放在妈妈那边。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作为脚踏实地的努力型选手,她从来不会让自己沉湎于一些新奇的诱惑中。 沈清道:没事,去了英才也能用那边的小灵通打电话。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进商场,里面的冷气打得很足,陈墨白进来便小小的欢呼一声。 众所周知,逛商场不一定要买东西,更何况他们是身上没带几个子儿的小穷鬼,左顾右盼地看上几眼就是对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最大的尊重。 沈清其实对逛商场这项活动没什么兴趣,但看着小伙伴兴高采烈的模样,并不觉得厌烦。 眼下他站在一家小饰品店的外面,看着架子上挂着的物件,有些出神。 红绳上系着哆啦A梦样式的小铃铛,看起来像是绑在头发上的,底下还有用来固定的发夹。 他偷偷往店里看了一眼,陈墨白正站在一排哆啦A梦的玩偶前,最后伸手拿了最小的那个。 沈清取下一个发绳,去柜台那边结了帐,拒绝了店员给的袋子,把那个发绳放在口袋里,朝陈墨白走了过去。 陈墨白拿着那个小玩偶,依旧站在原地,像是有点纠结。 小白。沈清叫她。 陈墨白回过头,露出一个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等久了吧?我在想要不要买这个。 钱没有带够的话我这边有。沈清道。 陈墨白忙摇摇头:钱够的,只是家里已经有一个哆啦A梦的玩偶了,我在想再买一个是不是有点浪费。 虽然家里的条件好了很多,她可以支配的零花钱也多了起来,但她依旧养成了节俭的习惯。 也可以试试我们店里的抓娃娃机哦。一直跟在旁边的店员满脸笑容地指指里面的机器,里面有店里所有种类的玩偶,一次一枚硬币。 虽然知道这种娃娃机的勾子肯定调整过,抓出娃娃的概率很小,陈墨白还是可耻地心动了。 她忍不住用央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伙伴。 牵起衣角,摇一摇。 店员姐姐一脸姨母笑地看着小少年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随后他伸出手,摊开的掌心被放上几枚硬币。 沈清和陈墨白找到里面有哆啦A梦的娃娃机,陈墨白隔着玻璃点了点其中一个,比出一个加油的手势。 抓不到可不要怪我啊。沈清道。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里面那只玩偶所处的位置,在投币口塞了一枚硬币,用摇杆控制着上面的勾子,调整几次后,按下确定的红色按钮。 或许是这次的运气还不错,铁钩抓着玩偶,晃晃悠悠地来到出口。 叮咚一声,沈清弯腰取出那只哆啦A梦,把它塞到陈墨白怀里。 陈墨白依旧有点愣愣的,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欢呼一声,给了他一个拥抱。 虽然小时候总是这么抱来抱去的,但陈墨白已经开始发育了,而且周围还有人,沈清被她闹得有点脸红,伸手把她撕下来:剩下的硬币给你。 陈墨白心情很好:给你了,劳务费。 沈清被陈老板的大气惊到,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跟她并肩走出小饰品店,到没人的拐角处时,突然道:小白,你闭上眼。 陈墨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闭上眼。 真好骗啊。 少年小声嘀咕,随后从口袋里取出那条发绳,小心翼翼地缠在她的辫子上方。 铃铛的声音很轻很脆,就像是他此时强作镇定的呼吸下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第38章 鱼眼珠 周昕循着聊天记录里的照片找到商场里面,一打眼就看到自家妹妹。 妹妹手里拿着一个甜筒,怀里还抱着一个玩偶,坐在长椅上,偏过头跟隔壁小沈说话,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不妨碍他看到妹妹脸上洋溢的笑容。 可恶。 笨蛋哥哥心里酸得直冒泡泡,忍不住就把充满怨念的目光放到两个好友身上。 要不是这两个非得一家家看过来,半途还争论一下,现在坐在长椅上陪妹妹吃甜筒的应该是我才对! 徐书阳笑眯眯地补刀:看来小汤圆和好朋友玩得很开心呢。 叶双一依旧在状况外:他们从小关系就不错。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挤兑都成功让周昕有些郁卒,他愤愤地横了两人一眼,大步往长椅那边走去。 哇,走出了棒打鸳鸯的气势。 后面传来的语句让周昕脚下一滑,他避开瓷砖上的水渍,继续前进。 陈墨白正在和小伙伴讨论中午吃什么。 听说有家开了很久的面店,卤味是一绝;弄堂里有一家自助牛排,虽然不知道几成熟比较好吃,但据说那家的意面很好吃;一中那边有一家老字号糕点,绿豆糕还推出了蔓越莓口味的 这些都是徐玥在聊天软件上告诉她的。 徐玥在前年一次比赛上被一位退休老教授看上,收作关门弟子。 那位老教授是来女儿工作的地方养老的,平时除了教教徐玥,侍弄一下花草,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寻摸各种好吃的。 【我都被徐奶奶投喂得长胖好几斤啦。】 想到朋友看起来是抱怨,实际上几乎要溢出屏幕的高兴,陈墨白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虽然努力的方向不同,但她们无疑都走在自己所期望的道路上。 小白,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举起手里的甜筒:哥哥!我在想中午吃什么。 周昕被妹妹递甜筒的动作轻而易举地安抚下来,给隔壁小沈递一个得意的眼神,笑着道:哥哥刚才吃过两根雪糕了,你自己吃吧。 隔壁小沈简直没眼看他,默默装死。 要不买点菜我们回去自己做?小玥今天在家练琴。徐书阳没骨头一样搭在叶双一的肩膀上,举起手。 虽然觉得这人又在憋什么花招,但低头看看妹妹突然闪亮的眼睛,周昕还是点了头。 从一楼的服装区那边拐进去就是生鲜果蔬区,三个大的一人推一辆小推车,跟在前面选购的两个小孩身后。 叶双一握着小推车的把手,如同一只迷途的小羊般,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为什么我也要一起? 只是去朋友家吃顿便饭而已啊。徐书阳面不改色地忽悠他,跟着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还是说你没把我当朋友? 小绵羊被狗狐狸唬住了,脸上流露出带着点愧疚的神情。 陈墨白看不下去了,再怎么说叶哥小时候还总给她糖吃呢,老实人被这么欺负也太惨了。 她朝后面招招手:狸狸,中午吃火锅好不好? 徐书阳果然被她哄了过去,叶双一才松一口气,就听到旁边响起一阵磨牙声。 他悚然回头,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一团人形黑雾。 小白都没有问我中午想吃什么!周昕气得无能狂怒。 陈墨白倒是没想那么多,毕竟男孩子饭量大,为了防止饭菜不够的情况,还是火锅比较合适。 恋耽美 -扬舟沉(24) 只要煮好汤底,食材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不够吃的话另外煮点现包的饺子或者面条之类的也很方便。 夏天吃火锅吗?沈清有些迟疑。 他怕小白热。 没事,我家装了中央空调。徐书阳从包装好的肉里拿了一块,丢到小推车里。 陈墨白把他才放进去的大肥肉拿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回原位。 沈清没忍住,笑了一声。 陈墨白挺纳闷地看他一眼,伸手从旁边的蔬菜区拿了一盒小青菜。 * 一群人里有好几个吃不了辣的,最后决定骨头汤做汤底。 锅中加水,放入棒骨,煮开后撇去血沫,加入料酒、少量的醋与生姜片,继续焖炖。 骨头汤要炖挺久,陈墨白看看挤不进人的案板,果断退出厨房去找小伙伴玩。 沈清打从一开始就被几个哥哥排挤出来,眼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他无聊的时候喜欢看狗血剧,眼下屏幕里的女主正一脸绝望地看着和自己丈夫厮混在一起的闺蜜,还被嘲笑是黄脸婆。 你每次看的剧都好怪。陈墨白默默看一眼电视,坐到他旁边吐槽道。 屏幕里的女主满脸绝望,画面一转,她站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边。 沈清不以为意:周哥他们切菜吗? 陈墨白点头:骨头汤还要再炖一会儿,我就先出来了。 沈清把遥控器递给她。 陈墨白摇头:我也不知道看什么,就看这个吧。 于是他们安安静静地窝在一起看狗血剧,楼上的琴房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看到跳海的女主被男二捞起来,因为长相和男二妹妹相似,还被当成大小姐一样养起来,改头换面之后又回过头勾引抛弃自己的丈夫,嘲笑自己的闺蜜变成了黄脸婆。 剧情太过离谱,陈墨白指着女主的丈夫,有些迷惑:她图什么啊? 当成看猴戏就很正常了。沈清喝了一口茶。 猴子都知道不在一棵香蕉树上吊死啊? 辱猴了。沈清思考片刻,肯定般点点头。 不过嘛。 他看着在男二面前柔柔弱弱的女主,又喝了一口茶。 之后没有出错的话,大概也会遇上这种类型的角色吧,至于谁是那个倒霉蛋男二嘛 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好狗血啊。陈墨白抱着枕头在他旁边碎碎念。 的确很狗血。沈清附和道。 等徐玥练完琴下来,骨头汤正好熬好,几个哥哥把汤底连着切好的食材一起端到桌上,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子边。 中途因为谁坐小白边上又差点引发一次大战,最后陈墨白搬着椅子默默远离了战区,才找地方坐下,碗里就多出一块虾滑,手边被放上一听拉开的橙汁。 沈清拿着公筷,跟指尖勾着易拉罐环的叶双一对上视线。 小白喜欢喝旺仔。沈清把那听橙汁拿过来,把手边没拆的旺仔牛奶递到叶双一手中。 叶双一勤勤恳恳开罐。 陈墨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朝自己的小伙伴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沈清道:我想喝橙汁。 他的性格一向多变,想一出是一出的情况经常出现,陈墨白便也不疑有他,只是用带着点嗔怪的语气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使唤叶哥呀。 叶双一好脾气地笑笑:没事,既然都叫我叶哥了,你们就算是我的弟弟妹妹。 叶哥,你们选了哪里补习啊?沈清问。 思无涯那边,我之前在那边补过一对一,里面的老师水平都很不错。叶双一道。 他们三个都是不差钱的主,基本只要考虑老师的教学水平就行,一家家看过去也是想看一下教学质量。 沈清在心里发出果然如此的感叹。 思无涯就是因为伙食费太贵被他们果断pass的那家。 昨晚他又做了一次预知梦,如果这次他没有抽到去英才的签的话,小白无疑会跟着周昕和叶双一去思无涯那边补课。 然后在那里遇到之后会成为她同班同学的一个女孩。 或许也可以称作是小白被霸凌了三年的导火索。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补习班说过几句话的熟人被堵在厕所,小白救下了她,那个女孩为了自己不被继续欺负,将所有的矛盾转移到从乡下过来、因为之前所遭遇的事变得逐渐沉默的小白身上。 在小白不再搭理她之后,那个女孩又开始通过同样在思无涯补课的叶双一传纸条。 叶双一实在是个老实人,因为对方自称是小白的朋友,他连内容都没有验证,就当起了一只勤勤恳恳的青鸟。 起初或许是乞求原谅,后来就变成了理直气壮,在那个女孩混到几个大姐大的圈子里之后,就是肆无忌惮的嘲笑与侮辱。 小白变得越来越沉默,这让她在班里也越来越不讨喜,简直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一般,只有始作俑者成功地让自己逃脱了噩梦。 最后是周昕发现了端倪,他截留了叶双一一直以来所传递的纸条。 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他向着自己十几年的好兄弟挥起了拳头,却又在叶双一的面门前停下了。 叶双一只是出于尊重,没有看纸条上的内容。 他错了吗? 他作为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就像电视剧里的男二把故作失忆的女主当成自己妹妹一样,以为自己在帮两个好朋友传递一些悄悄话。 但那是淬毒的钢针,是明晃晃的恶意。 即使那一拳没有打下去,也有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沈清看一眼依旧温柔腼腆的少年,叹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给人夹了一颗鱼眼珠,告诫道:叶哥啊,你平时多跟那边的狐狸哥哥学一学,至少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啊。 第39章 炒酸奶 他们最后定下的补课地点是远航。 虽然不包午餐,结束的时间也比较晚,但胜在是小班化教学、老师的教学质量也很不错,更重要的是费用相对比较合理,性价比最优。 而且有空调。 陈墨白挑选了一个能被空调风扫到、又不至于太冷的位置,把沈清推到里面坐下。 这样一来,空调的偶尔扫来的冷风就被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沈清觉得这个位置似乎有些过分温暖了,于是他脱掉了外面的薄外套。 一会儿冷的话要穿上啊。陈墨白叮嘱道。 后座突然响起一声笑。 你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啊。女孩的声音很甜美,带着点调侃的语气。 陈墨白回头,看到女孩的脸时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波波! 被她叫作波波的女孩剪了一头齐肩短发,长相也十分甜美,个子却挺高,眼下潇洒地张开双臂,朝她抛了个媚眼:不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两个女孩欢欢喜喜地抱在了一起。 我好想你呀。陈墨白蹭蹭她的脸颊,你没再去希望外语补课之后,我还去你班里找过你呢,但他们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这是她在希望外语补课时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章波。做下那个走廊上碰面一定打招呼的约定后,她们碰面的频率就高了起来,因为性格很契合,过了没多久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但在升入五年级后,她就没在希望外语那边碰到过章波,去一班也没打听到消息。 陈墨白一度因为朋友的不告而别失落过很长一段时间,也担心过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现在这个朋友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看状态过得也很不错。 抱歉,我是在假期的时候突然被家里人告知要搬家的,虽然很想跟你告别,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章波摸摸她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愧疚。 沈清缓缓眯起眼,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陈墨白果然也跟着露出愧疚的神情:是怪我才对!我都没有带你去我家玩过,明明那时的关系都那么好了。 少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一拍手:要不就这次放假吧?波波你要去我家玩吗? 远航的补课时间是一个月,中间有两天的假期。 章波笑着点头:好呀。 两个女孩子又聊了一会儿,最后是陈墨白发现自己拿到的学习资料有几页是空白的,去找办公室老师,话题才告一段落。 教室里的人在这时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约着一起来补课的聚在一起,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 沈清看着陈墨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过头:你在昌安念初中? 章波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明媚的感觉。 她转着手上的笔,很痛快地点点头:对啊。 沈清对这人前后两副面孔倒是适应良好,大概就是和徐书阳没亮好感条之前的态度一样,眼前这个对男性和不对脾气的人一向是这种疏离的态度。 虽然不知道小白怎么会对上这人的脾气,但总之,她也勉强算是友方。 昌安作为公立且升学率很高的初中,今年新加了一条必须在附近的小学上过至少两年学的政策,章波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或许也不是正好,是她家里在两年前就听到了风声。 沈清验证完自己的猜测,便不打算继续交谈了。 虽说小白和章波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他们俩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和谐。 小到争宠,大到互相使绊子,他们都是对在意的人占有欲很强的类型,绝对没有能够和平共处的时候。 老实说,知道这家伙没音信之后,他还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见到我你不是很开心呢。章波笑着挑起话头,真遗憾,没想到你也抽到了去英才的签。 对面不打算善罢甘休,沈清便也笑着回敬她:我运气一向不错,不过这样每天都能和小白一起,也挺好。 章波捂住嘴:哎呀,我没记错的话英才的分班考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听说联考的考场是流动制啊。沈清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 过度保护的控制狂,祝你怎么都没办法和小白一个班。 阴阳怪气的挑事怪,祝你永远和小白分不到一个考场。 两人毫不示弱地瞪视着彼此,在听到逐渐靠近的轻快脚步声时,齐齐露出一个尚带着硝烟味道的温柔笑容。 陈墨白没有察觉到小伙伴和好朋友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只是很稀松平常地从包里掏出两盒纯牛奶,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 牛奶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饮品。 可以添加各种糖浆或者果汁调和成不同口味,也可以加到各类甜品中,让它们的口感更加细腻顺滑,就算是在菜品中适当地加入一点,都不会显得突兀。 包容一切,又能被一切包容。 正如面前这个某些时候实在是有些迟钝的小少女一样。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是在顷刻间缓和下来,章波插下塑料吸管开始喝牛奶,沈清则把牛奶放到自己的包里。 上午的课程从八点开始,一节语文一节英语,都是两小时的大课,但每节课中间都有二十分钟的休息和答疑的时间。 上完上午的课,已经是十二点多了,陈墨白看了一眼手表,露出一个沮丧的神情:没办法去找哥哥他们吃饭了。 他们午间的休息时间是到下午一点半,勉强够出去觅食和睡个午觉,花时间跑到另一头的思无涯只为了吃个饭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沈清安慰她:反正晚上还要一起回去,而且他们包饭,我们能不能进去都不一定。 而且小白还是少去那边比较好。 想到梦中他所见到的内容,沈清伸手摸摸她的头:走吧,吃完饭给你买炒酸奶吃。 那边排队的人很多吧。陈墨白虽然有点心动,但还是说出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炒酸奶是最近流行起来的一种甜品,似乎是把酸奶和各种水果在能制冰的铁板上炒在一起,口感偏向酸奶味和果味综合的雪糕,很适合夏天。 这条街上就一家卖炒酸奶的,虽然就在对面,但队伍能排成一条在弄堂里七拐八弯的长龙。 沈清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陈墨白不忍心让小伙伴为难,刚想说点什么,后面便响起了一道声音: 这有什么,我和小白去买饭,你去排队,一会儿我们把东西带回来在教室里汇合呗。 沈清默默抬头。 章波笑得一脸灿烂,她抱着陈墨白的胳膊,直接把人往外拉:我要芒果的,谢谢。 陈墨白像是一只被老鹰叼走的小猫咪,奋力扑腾几下,在离开教室前终于探了个头回来:欢欢你想吃什么? 和你一样就好。沈清道。 他还没来得及问小白想要什么口味的,老鹰就已经把那只可怜的小猫咪甩到背上,拍拍翅膀飞远了。 沈清只好一个人去炒酸奶的店门口排队。 可能补习机构在正式开始暑期班时都有商量过下课时间,店门口排队的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他没等多久就排上了。 两份草莓,一份芒果。沈清道。 他盯着铁板旁装着糖浆的塑料瓶看了片刻,突然指了指其中一份:这份麻烦多加点糖,越多越好。 等沈清拎着三份炒酸奶回去,两个女孩子已经买好饭回来,在座位上聊天了。 他把其中一份草莓的递给陈墨白:你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问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我就买了和我一样的草莓。 我正好想吃草莓的。陈墨白笑道,接过自己的那份,放在一旁,又把买的饭递了一份过去。 轮到章波的时候,她挑挑眉,突然道:我突然想吃草莓的了,沈清,我们换一份吧? 沈清面色如常,依言给她换了一份。 天气太热会影响胃口,而且冰的容易化,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先吃炒酸奶。 同样是草莓,对比满脸高兴的陈墨白,章波露出一个堪称扭曲的神情。 沈清先是惊讶,后是恍然大悟,紧跟着面露关切之色:没事吧?不好意思啊,我忘记我那份多加糖了。 何止是多加糖,简直就是致死量的糖浆。 沈狗贼! 章波灌了一大口水,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 沈清一边扮演容易忘事的无辜群众,一边接下她的目光,眼中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嘲笑。 我就知道你这个疑心病肯定要和我换。 一顿饭吃得刀光剑影,等他们睡完午觉,就开始了下午数学和科学的课程。 虽说课间的休息时间给够了,但一天高强度的主课上下来还是会有点疲惫,陈墨白写完课堂练习就趴在了桌上,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沈清看她这个样子,便把她的练习拿过来,和自己的叠在一起: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办公室交给老师。 他们上课的地方在二楼,老师的办公室则是在一楼。 沈清走到楼梯的拐角处,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往上看去:你跟出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夕阳透过上方的窗户落在瓷砖上,印在上面的人影显得格外细长。 最近听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英才那边招了一个竞赛很厉害的女孩子,但她指名要和一个新生同班。章波倚在窗户边,漫不经心地吹了一下手心。 恋耽美 -扬舟沉(25) 沈清皱起眉。 对方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 她要和小白一个班。章波丢下这个重磅炸弹,转身往楼上走,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改学校了,所以这个麻烦就你来解决吧。 第40章 梦中人 像是有谁在天幕上涂抹灰暗的色彩,细密的雨丝如同软针般绵延到阴沉的天际,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天气。 灰色的石碑前被放上一束梅花。 没有绿叶映衬,红色的花朵绽放在枯枝般的细干上,枝梢末端还带着木质的纹理。 女人没有撑伞,宽大的黑衣被雨打湿,但她恍然未觉,只是一点点地垂下眼眸,嘴角向下抿起。 仿佛是失去能源、不再运作的机器人。 直到她看到石碑下方的一行字。 【好像有点黑,麻烦帮我开个灯。如果是小音的话,就笑一笑吧。】 女人怔怔地跪坐下来,指尖一点点抚过用刀刻下的字迹,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笨蛋。 * 闹钟的声音有些刺耳。 沈清在被窝里醒了会儿神,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头一回有些迷茫。 小音? 这是从来都没有在他的梦中出现过的角色,即使是最开始的梦中都没有出现过这号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预知梦一直以来所给予他的信息,都是可能会造成悲剧的种种因素,或者是和悲剧相关的蛛丝马迹。 可这个人不是施害者,甚至都没在旁观者的席位上出现过,如果按照梦中的逻辑来的话,她很有可能是站在保护者的立场上。 所以小白在墓碑上刻下笑一笑。 所以她才会表现得如此悲伤。 这个人是梦中小白的友人。 沈清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试图向鬼先生询问,但对方似乎仍在沉睡。 既然有鬼先生这样的存在,那一定不会只是个例,说不定其他人也能得到超自然力量的帮助,达成一些本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比如预知梦,比如回溯时间。 前些日子章波所提到的麻烦,会是这个人吗? 沈清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关掉闹钟,下床的时候险些在平地上摔倒,好在他及时拉住了自己的被单。 就在这时,被他拉住的被单传来一声裂响,随后从拉链那块被整块撕开。 他此时已经站稳了,低头看看似乎已经没救的被单,有点郁闷。 先是在浴室里差点滑倒,扶住盥洗台的时候那块松动了,要不是他跑得快差点被砸到脚;然后是洗碗的时候像之前那样摔了好几个盘子,几乎又要被赶出厨房;今天早上险些平地摔,站是站稳了,但被单被撕破了。 这样的情况在他抽完签后就时常出现,虽然说是正常地付出代价,但是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被霉运笼罩的小少年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连接着廊桥的门被敲响,外面响起陈墨白的声音: 欢欢,你醒了吗?今天还要去英才那边考试。 沈清应了一声,匆匆换好衣服,把门打开。 看到小伙伴的打扮,他一愣,连侧身让门的动作都忘记了。 很奇怪吗?陈墨白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纠了一下衣角。 她今天从衣柜里翻出来一套任岩去年给她买的衣服,当时穿有点大,就被她压箱底了,现在穿正好。 海军领衬衫,配上和她的发绳同色系的蝴蝶结,底下是一条浅灰色的百褶裙,猫咪短筒袜搭配了一双圆头小皮鞋。 微风拂过,少女的裙摆如同麦田中的穗浪般轻轻摇曳着。 沈清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觉得脸上有点烧。 没有,很好看。他道。 陈墨白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踮起脚尖,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们的身高本来是很相近的,但就在这个夏天,沈清突然往上窜了一大截。 太近了。 沈清闭上眼,但从发梢处传来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皂香愈发鲜明,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仓皇地后退了一步。 你头发都睡得翘起来了。陈墨白以为他是在让道,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浴室。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梳子,用水沾湿,把他翘起来的头发一点点压平。 英才好像不让留这么长的头发,开学前得去剪一下。 沈清微微弯腰站着,方便她够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帮小伙伴把头发打理完,陈墨白便从浴室里退了出去,不忘帮他把门带上。 门被关上时响起一声轻微的响动,沈清看着镜子里耳根通红的少年,几乎是恼羞成怒般,掬起一捧水泼到镜面上。 看着被水迹蒙上的镜面,他突然勾起唇,露出一个笑来。 梦中经历过那些事的小白不会穿这种长度的裙子。 她似乎认定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所以她开始拒绝一切会让自己变得没分寸的装饰品,包括漂亮的裙子、可爱的小物件,甚至开始拒绝包括家人在内的异性的靠近。 他其实偶尔会害怕自己所处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小白依旧会面临那个悲剧般的结尾。 但看到小白穿着那样好看的裙子,丝毫不在意地帮他整理头发时,他总是会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白可以大大方方地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也可以跟他距离那么近。 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是梦中紧闭的门扉,而是抬起手就可以触及的温度。 沈清伸手把镜面上的水渍胡乱抹了抹,突然 他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后退几步。 在他擦拭时有些摇晃的镜子突然歪了一个角,在墙上孤单地晃了几下,哐当一声砸到才换没多久的盥洗台上,寿终正寝。 不对,是双双殉情才对。 沈清绕过一堆障碍物,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打开门,正撞上小伙伴询问般的视线。 镜子掉了。他无奈道。 最近状况百出的倒霉蛋灰溜溜地拿着东西去其他地方洗漱,不忘委婉地告诉休假中的老母亲东西又坏了的残忍意外,果不其然被扣了零花钱。 等他洗漱完,陈墨白已经帮他把去考试要带的东西都理好了。 沈玉在家,吃过早饭的陈墨白被留下来硬是塞了一张煎饼,在豆浆被端到桌子上之前,她给小伙伴使了个眼色,借口回去拿包跑路了。 沈清在亲妈的眼刀下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饭,顺带把陈墨白的盘子拖过来,吃掉了里面剩下的一张煎饼,又拿过豆浆,喝得一干二净。 沈玉道:一会儿记得在菜场上买两根油条。 大概和两个烧饼配油条就是100这种奇怪的玄学有关,沈清想了一下已经进自己肚子的煎饼。 不像圆,甚至有点奇形怪状。 他委婉道:小白才吃了一张饼,买油条不太好吧。 沈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两眼一瞪,一巴掌糊在自己儿子的头顶:谁让你吃小白的煎饼了! 沈清好不容易才逃脱胳膊肘往外拐到没边的亲妈,拿着包出去的时候仿佛劫后余生,一开门就看到陈墨白站在梅子树下等他。 快点,一会儿车要过去了。陈墨白在树荫里冲他招招手,眉眼里带着点明媚的笑意。 远航的课已经上了两个礼拜,今明两天都是放假,本来陈墨白是打算邀请章波来家里玩的,但是英才突然通知要进行摸底考,只好把之前的计划往后延一天。 英才的摸底考试可能关系到分班,他们俩想要分到一个班的话,就要尽量考好,不能马虎,也不能出错。 即使本来做好了心里准备,真正坐到考场上,看着手里的卷子,陈墨白还是有点紧张。 卷子的内容不仅仅是小学的,还涉及一些她在补习班才学到的初中知识。 好在她之前的课都有好好听,答得也还算顺利,不会的题干脆就放到最后写。 上午数学语文考完,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英才地处比较偏僻的城郊,没有其他学校门口那样的小吃一条街,为了省去新生两头跑的麻烦,考试当天开了食堂,饭食甜点饮料供应一律免费。 陈墨白和沈清不在一个考场,但之前有约好碰面的地点,她顺着人流下楼,准备去花坛那边等小伙伴一起去吃饭。 但她的方向感实在不太好,加上一边顺着人流走一边思考卷子上的题目,一抬头就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不远处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有些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湖边有一幢玻璃花房般的建筑物,看上去采光和绿化都很不错,里面零零散散走出几个人,手里拿着笔袋,看着像是同龄的新生。 陈墨白纠结了一会儿,准备上去问路。 反正也不一定会分到一个班,丢脸就丢脸吧。 英才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了,加上她刚刚完全没有注意周围,光靠自己原路返回似乎也不太可能。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眼前突然投下一片影子。 陈墨白怔怔抬头。 少女的个子很高,长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肤色白皙,五官精致,脸上的笑容像是演练过无数遍般,自然又亲切。 只是她的气息有点乱。 就好像是一路飞奔过来的一样。 怎么了?迷路了吗? 第41章 话梅糖 陈墨白乖乖点头。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这个人的面庞上停留太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卷了一下包包的袋子,收回了视线。 是要去哪里吗?少女问她。 陈墨白道:一个花坛,我和朋友约好了要在那里碰面,但是我刚刚顺着人流走,没注意就到这里来了。 少女笑了起来,她的眼眸恍若琉璃般澄明:那你发呆的时间挺长。那个花坛长什么样子? 陈墨白挠挠头:唔开着花? 花坛里当然都开着花啦。似乎是被她逗笑了,少女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往来时的方向走,周围有什么标志物吗? 十字路口和香樟树?陈墨白苦思冥想片刻,试探道。 这算什么标志物啊。 素不相识的少女大笑起来,随后在一派轻松的氛围中,她们一边聊天一边抵达了那个开着花、有香樟树还位于十字路口的花坛边。 沈清正站在花丛旁看表。 距离考试结束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但他依旧没有看到小白的人影。 不会是把自己转迷路了吧。他喃喃道。 这样的状况在陈墨白小时候经常出现,所以她去不熟悉的地方时都会带上写有家庭地址和家里人电话的纸条,那时徐书阳能找到周昕这,也是多亏了陈墨白装着纸条的包包。 但他们会解锁新地图的情况实在太少,就算有,因为他们一直形影不离的缘故,小白不知不觉中也就熟悉了路况,所以很少会表现出来。 实在是糟糕。 他都快忘记小白本质上是个路痴了啊! 别的路痴会记标志物,但小白一向都凭感觉,要她说大概也只能描述这是个花坛。 可英才这边到处都是花坛。 沈清想到这茬,有些头疼,正准备去楼上看看,似有所感般,视线陡然一转。 他方才还在挂念的人,眼下正好端端地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以及站在她旁边,牵着她手的是 陈墨白看到小伙伴快步向自己走过来,便转头向送自己过来的好心人道谢。 谢谢你!那个就是我朋友。 少女的眼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轻飘飘地停驻片刻,便收了回来,琉璃般的眼眸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她。 虽然被这么注视着有点害羞,但陈墨白并没有觉得不适。 她从随身的包里掏掏,拿出一枚话梅糖,放在少女恰好展开的掌心。 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陈墨白。我们要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沈清抵达陈墨白身侧,却没有发出只言片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们互动。 少女摇摇头,松开她们相握的手,缓缓后退一步:我回家吃饭。 她露出一个轻浅的笑来:我叫秦音。 * 英才的食堂很大,似乎是为了方便新生取用,在中间开辟出了一块自助餐区,陈墨白和沈清按量取完食物,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清装作不经意道:刚才是迷路了吗? 陈墨白不疑有他:我一抬头就在湖边了,要不是遇上秦音,估计还要晚好久才能找到你。 湖边。 沈清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想起之前周昕等人闲聊时透露的信息。 湖边的休息室,是两所学校联考时成绩最好的那一批人考试的地点。 再加上英才一直有用各种条件招收竞赛生和成绩优异的学生,想必这次的新生中也有这样一批人,考试的地点安排在那边也不稀奇。 章波的提醒、梦中所见的场景,还有那个女孩与小白相牵的手、在小白递出糖果时熟练摊开的掌心。 种种影像在他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不停地旋转显现。 秦音。 小音。 还有她脸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练习了千万次的完美笑容。 不同于他的预知,那似乎是时间回溯的超能力。 沈清皱起眉,熟练地偏头避过路过的人掉下来的筷子,一边应对路人的道歉,一边敛眸深思。 那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考场在下午的考试没有开始前是封闭状态,他们吃完饭后在附近晃了一圈,远远看到那边拉起来的警戒线后便换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闲逛。 陈墨白身边有人陪着,就不怕找不到路,从上午开始就有点紧绷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沈清便拉着她找到一个石桌,用纸巾把桌面和石凳都擦干净之后,才把她按着肩膀坐下来。 睡一会儿吧,到时间了我叫你。他道。 陈墨白是不午睡就没什么精神的那一类人,闻言小声道完谢,便把头枕在手臂上,闭上了眼,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绵长起来。 沈清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从包里拿出补习班留下的作业,写了起来。 在他做完几道大题后,身边突然响起一阵衣料摩挲的响动。 他抬起头,正看到少女轻手轻脚地把一件外套披在陈墨白肩膀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秦音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她在陈墨白的另一边坐下了,单手撑着脑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专注地凝视着沉睡中的少女。 似乎是因为不必、抑或是不屑在他的面前伪装,眼下她的眸中闪烁着的种种情感,如同退潮时遗留在沙滩上的贝壳。 失而复得的欣喜、恰逢故人的兴奋、面对珍宝般的珍视。 或许还有眼前人是否真实存在的惶惑。 这些都是沈清在初次从预知梦中惊醒、好几次改变悲剧后产生过的情绪,所以他可以平静地面对秦音称得上是奇怪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响起一声压得极低的叹息。 我从来没见她穿过裙子。 秦音终于收敛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这让她和梦中那个一身黑的女人气质更为相像,那些温柔神情仿佛只是非人之物只向命定之人展露的伪装。 你这时候也不该站在她身边。 被敏锐地指出差异之处,沈清不慌不忙地反问:难道你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吗? 恋耽美 -扬舟沉(26) 预知梦所展露的内容只能让他确定这个人是小白未来的友人,其他的一概不知,所以他必须要相当谨慎地和这个人交流。 即使对方有很大的可能性也是站在保护者的立场上,他也不能轻易让步。 每个人的保护方式都不一样,他希望小白可以走向更好的未来,但也不排除一些执拗于过度保护的存在会干脆利落地折去小白的羽翼,以保护的名义把她关在绝对安全的金丝笼中。 秦音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不知道未来全部的样貌,更偏向于对危险和悲剧的提前察觉。 沈清的脸色有些难看。 秦音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话梅糖,撕开包装含到嘴里,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我们是初中认识的,虽然不用找你,她还是迷了路。 沈清之所以敢这么反问,就是因为他知道梦中的小白所遭受的是长达三年、没有人伸出援手的校园霸凌。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荒唐的悲剧中会有一个全程没有出现过的友人。 在他被怒火支使着发问前,是秦音先开了口: 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秦音与陈墨白最初的相识,也是在那个湖边,但开头没那么美好。 秦音是个情感淡漠的人,对她来说竞赛题比人际交往更有意思,但天才总是会被优待的,父母老师和周围的人都很纵容她的孤僻性格,反正她可以捧回来很多荣誉,聪明的头脑也足够让她考上足够好的学校。 在湖边拦下她问路的女孩子很烦人,但拒绝她的话似乎会被继续纠缠,所以秦音就带着她去了食堂,和她一起吃了一顿饭。 她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结果分班的结果出来时,那个女孩子成了她的同班同学,甚至还分到了一个寝室,之后她就被变本加厉地纠缠了。 单独包装的糖果、小饼干、小零食之类的东西,总是会变魔术一样地掏出来,放在她的掌心,虽然给她这些东西的女孩不喜欢哆啦A梦,但光是口袋这一点就格外相似。 秦音最开始也烦过,但陈墨白从来不会在她思考的时候打断她,即使是听不懂她说的内容,也能笑眯眯地聆听,从来不会去发表一些强行附和的言论。 秦音变成了小音,虽然她那个时候依旧是直呼陈墨白的名字,却也把她当成了可以相处的朋友。 但她实在是太过迟钝。 似乎是对她之前孤僻处事的报应,她甚至都不能察觉自己的朋友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遭遇了什么。 陈墨白校服后用圆珠笔写的猪字、胳膊肘和膝盖上的淤青、空空荡荡的床铺 每次她竞赛回来,都会发现又多出一点异常,但每次都被陈墨白找借口搪塞过去。 秦音一次次地相信了,她甚至都没办法察觉这是陈墨白不愿意牵扯到她,所以才缄口不言。 她们在高中时去了不同的学校,但依旧保持着联系。 秦音的性格有时候其实很能气人,但在友人的影响下,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改善了许多。 在大学时,没相处多久的室友跟她大肆抱怨一通她的不好相处时,她突然想起了陈墨白。 她从来不知道陈墨白在最初对她的看法,那个人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就好像是一汪水,包容着她的全部。 秦音顺从内心的想法,找借口跟导员请了假,回家找已经放假的陈墨白时,正好撞上初中的一个同学在公交站跟陈墨白道歉。 不,也许说是忏悔录更为合适。 她听完了全程。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没有意识到的、被陈墨白刻意隐瞒的遭遇。 那是她的朋友,她肆无忌惮地享受她的包容体贴、挥霍着她给予朋友的爱意,全然没有察觉陈墨白在初中时长达三年的痛苦。 但当她明白一切的时候,能做的仅仅是赶走那个打着道歉的名义揭人伤疤的混蛋。 为时已晚。 她们在那之后依旧是很要好的朋友,陈墨白甚至会在墓碑上刻下让她笑一笑的话,但她知道,她没有办法让陈墨白真真正正地笑起来。 如果不是回到最初,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拯救她。 包裹在话梅外面的那一层糖衣彻底褪去,称得上是苦涩的酸意从舌尖漫上来。 第42章 琉璃眸 微风拂过,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微微摇曳着,秦音伸出手,挡在沉睡的少女眼前,将摇晃的光斑隔绝在外。 沈清沉默地看着她。 即使缘由在讲述中已然明晰,他依旧无法对眼前的这个人交托信任。 但这个人恐怕也是这么看待他的。 梦中的小白不喜欢哆啦A梦,也不会穿裙子,他一直以来都太过依赖小白,从来没有察觉到迫近的危险,也不曾在危急关头听见她的求救,向她伸出手。 小白因为羞耻心对遭受的坏事闭口不谈时,他躺在家里休息,享受着小白的照顾。 外面刮着台风,下着暴雨的时候,他安稳地呆在自己的房间看书,明明醒着,却没有听到她的呼救声,甚至只当廊桥上的响动是风卷走东西时产生的。 即使梦中的悲剧被蝴蝶的翅膀击得粉碎,依旧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如果他不曾在鬼先生的帮助下预见那些片段的话,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靠自己察觉。 明明小白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他嘴上说着想要保护小白,却没有分出哪怕一星半点应有的敏锐。 如果那只蝴蝶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的话,恐怕一切依旧会以悲剧告终。 即使那个悲剧发生在他的梦中,即使那个悲剧发生在眼前这个人的过去抑或是未来。 他们都是负着罪恶荆棘的漠视者,即使眼下站在保护者的立场上,依旧是野天鹅那个故事中依靠沉默的公主编织荨麻皮甲才获得救赎的存在。 流言是石,诬陷是沙,羞耻是刺,它们将沉默的公主变得遍体鳞伤。 没有帮助她的小动物那是悲剧的主人公一个人的默剧,是她的孤军奋战。 无声的对峙在陈墨白醒转时宣告结束。 少女慢慢睁开眼,白皙的脸上带着点被压出来的红印,尚带着睡意的眼水雾朦胧,如同依恋母亲的雏鸟般,往身边人的肩膀上磨蹭。 沈清: 他手里还拿着笔,默默盯着对面你侬我侬的两个女孩。 方才的一腔愁绪仿佛被狗吃了,他这才发现秦音坐着的那个石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得离陈墨白那么近。 敢情他以为的对峙是秦音在面无表情地挪凳子! 沈清又是好笑又是纳闷,还是没忍住,悄悄使劲,试图让自己坐着的石凳动一下。 不尝试还好,一尝试 试试就逝世。 石凳是实心的,重量半点不掺假,他憋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让这个凳子在自己坐着的情况下挪动分毫。 似乎是他偷偷使劲的样子太过好笑,陈墨白看到他精彩纷呈的表情时,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过之后,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来。 欢欢在对面的话,我靠着的是谁? 后颈似乎是被发丝微微扫过,从上方传来的呼吸中带着点话梅糖的甜味,但占据更大比例的是一种墨水特有的味道,就好像这个人总是用钢笔写什么东西一样。 把所有特征观察明白,排除掉所有认识的人之后,陈墨白视死如归地抬起头。 对不起我睡迷糊了不是故意往你身上靠的呜哇 用最快的语速解释完这个意外后,她战战兢兢地把目光集中在眼前人的面庞,嘴里道歉的话奇异地变了个语调。 归根究底,是秦音微笑着捂住了她的嘴。 不用跟我道歉。秦音道。 陈墨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更大的疑惑,她有些无措地把目光投向对面,想要向小伙伴寻求一点帮助。 沈清沈清还在跟坐着的石凳较劲。 她迷茫地收回视线,正对上秦音琉璃般澄澈的双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虽然用在现在的情况下并不合适,陈墨白还是想起了这句诗,几乎是鬼使神差般的,她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脸庞。 不要难过呀。 【如果是小音的话,就笑一笑吧。】 过去黑白的影像与耳中温柔的嗓音交叠,几乎是在刹那间,眼前的世界渐渐染上了鲜活的色彩,仿佛死寂的世界中,有阳光穿破云层洒落下来。 一切都被照亮,一切虚无缥缈的事物都落在了实处。 秦音把脸贴在陈墨白的手上,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温度,轻轻嗯了一声。 沈清把注意力从石凳上移开,震惊地发现对面的进度条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似乎往上跳了好几个阶梯。 这让他产生了些许紧迫的危机感。 他看一眼手表,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对面和谐的氛围:快要可以进考场了。 陈墨白慌慌张张地和秦音分开,确认起自己包里的东西来。 秦音曲起指节,感受了一下脸颊上残存的温度,有些冷淡地瞥了沈清一眼。 沈清露出一个微笑:你的考场似乎更远呢,不准备一下吗? 秦音没搭理他,只是偏过头看着陈墨白,问:要去厕所吗? 沈清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假笑的面具。 出现了! 女孩子保持友谊的秘技手拉手上厕所! 沈清无语凝噎。 沈清无法反驳。 他像一颗性别不太对的姻缘石,默默伫立在两人旁边,看着陈墨白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看着秦音对他露出一个挑衅般的微笑。 他他想回到几分钟前,掐死那个没摸清楚对方情况就盲目挑事的自己。 谁知道这家伙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实际上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啊! 沈清偷偷捏了一下大腿,勉强让自己的表情不向崩坏的深渊滑落,紧跟着,他维持着微笑道:那考完试之后我依旧在花坛那边等你。 陈墨白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秦音拔萝卜一样带起来,被她牵着走了。 沈清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被带走,脸上的神情活像个种了好几年的萝卜被带走的老农民,一脸茫然无措。 片刻后,他揉了揉眉心,笑了起来。 算了,这样也好。他喃喃道。 不管怎么样,他和小白总归性别不同,有些时候是没办法一直保护小白的。 别的不说,如果是寝室里有人排挤小白的话,他就算是着急也没什么能直接奏效的办法。 而且长大之后,大人们对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接触把控得更加严格了,稍微亲近一点可能就会被打成早恋。 虽然不想承认,但秦音无疑是目前这个阶段更为合适的保护者。 虽然以暴制暴不是上策,但以她的力气,一力降十会应该不成问题。沈清瞟了一眼石凳,慢吞吞站起来,准备往考场走。 我就转成幕后收拾烂摊子和打圆场的吧。他伸了个懒腰。 带着洋洋暖意的午后,远处有隐隐的人声,微风摇曳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清突然怔住了。 在夏日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场景中,他听到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哈欠声。 声音的主人咦了一声,就像是从冬眠中醒来的动物,对外界突然变得春意盎然的场景感到新奇。 沈清不知道是应该对协助者的醒来感到高兴,还是对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感到不安。 于是,他垂下眸,道: 鬼先生。 我睡了这么久啊。鬼先生似乎是翻阅了他的记忆,这不是过得挺不错嘛,不过这么快就到下一个副本了啊。 好好的天被他聊成网游开副本,饶是沈清不太在意对方的言行,也觉得有些无奈。 您恢复过来了吗?他问。 鬼先生在三年前陷入沉睡,他一直觉得是对方为自己承担了一部分代价的缘故,对此一直心怀感激与愧疚。 鬼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很讶异:你怎么一副我快要消失的样子?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和你的小青梅碰上谁了?我感受到了一股和我的力量很相近的波动。 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白担心一场的沈清沉默片刻,向考场的方向移动。 一个叫秦音的女孩子,我觉得她身上也有和鬼先生类似的超自然力量,但她似乎是时间回溯一类的能力。沈清道。 不知为何,鬼先生没有很快地接上他的话。 一丝异样感从他心头划过,很快便消失无踪。 那个女孩子可以信任,把她当成同伴也没有关系。鬼先生道。 这是肯定的语气,沈清明明应该为此感到放松,可他偏偏产生了疑问。 既然对方可以察觉自己的想法,那不如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至少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鬼先生,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就好像是了解所有相关人员一样。 小鬼,不要想那么多,只是给予那个女孩能力的,恰好是我的同伴而已。鬼先生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啧了一声。 意外得知的消息让沈清有些惊讶。 虽然他也推测过鬼先生并不是唯一的存在,听到本尊亲口承认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情绪的。 那她也需要付出代价吗?沈清问。 当然,世上没有无本的买卖,看她那个样子,恐怕见到你的小青梅前,连颜色是什么都没办法辨认吧。鬼先生道。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 感慨的、讥讽的、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43章 搬寝室 英才分班的结果在报到当天才出来,按照班级张贴在不同的板子上,陈墨白和沈清看一眼布告板前人山人海的状况,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周昕明天才开学,今天被临时抓来给妹妹当苦力,本来他的位置和两人齐平,但在两人后退之后,他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周昕回过身,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两个小混蛋。 哥哥,我好矮呀,看不到前面。陈墨白用棒读的语气撒娇。 沈清没说话,默默绕到陈墨白身后,屈膝蹲下来一点。 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要完全被陈墨白挡住,只能这么站着。 周昕没好气地点点两个小没良心的,认命地挽起袖子,往人堆里挤。 有哥哥当急先锋,陈墨白左顾右盼片刻,找了块树荫,和沈清一块站了进去。 距离拉远了些,她便用手挡在眼睛上方,避免被太阳光照射到眼睛,数起了远处板子的数量。 咦,这么多班级吗?陈墨白有些惊讶地放下手,一共20个。 也不怪她这么惊讶,毕竟小学的时候一个年级最多也就3个班,六个年级全部加在一块,总共也就18个班级。 这两年大家都挤破头往城里跑,人多也不奇怪。沈清道。 像他们这种小地方,城乡发展其实很不平衡,光是学习这一块,基本上好的师资力量和教育资源都在城里,虽说好高中对乡下初中也有降分录取的政策优惠,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就这么想吧,基础比人家正儿八经考上的差一大截,上了高中跟不上进度,肯定要吃很大的苦头。 虽说也不乏逆境翻盘越挫越勇的,但大多数被老师捧惯了的孩子,得过很久才能适应这么大的心理落差,中途光是调节心态就很有可能沉船许多次。 所以沈清才会对之前的抽签结果感到那么愧疚。 恋耽美 -扬舟沉(27) 他很清楚自己夺走的是什么。 但既然已经做了,他不打算让自己沉湎于那样悲观的情绪中,除了必要的补偿外,他需要利用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切实地、好好地保护小白。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蝴蝶翅膀扇起的风足够大,最好小白可以不在梦里所在的班级。 沈清在心里默默许愿。 英才本身的教育方针其实没什么问题,看周昕和徐书阳就能明白,但梦里陈墨白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分到了一个老师惯于和稀泥、大部分同学都很奇葩的班级。 是的,奇葩。 沈清不太喜欢骂人,眼下能想到的形容词也就只有这个。 他回忆起了梦里所见到的内容,不由得蹙起眉,原先翘起的唇角压成一道平直的线。 陈墨白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安慰似的拉拉他的衣角:没事,就算不是一个班我也能去找你玩啊,而且我们放假不是还要一起回家嘛。 她不知道小伙伴所担心的是什么,只当他不愿意两个人分在不同的班级。 话音未落,头顶上便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那还真是不巧,你们俩又分到一个班了。 周昕才从人堆里挤出来,脸上挂着咬牙切齿到近乎狰狞的微笑。 陈墨白就像一只敏锐的小动物,适时地从包里拿出水杯,殷勤地拧开杯盖送到自家哥哥手边:哥哥喝水。 杯子里装着加了蜂蜜的柠檬水,周昕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一眼,勉强喝了一口,态度缓和了不少。 先去班里报到,不过陈小白你这运气可真奇怪,又是在最高的楼层。周昕幸灾乐祸道。 陈墨白上四年级之后,教室就转移到了最高的楼层,之后就一直没动过位置,每到夏天爬楼梯的时候都回家喊热。 沈清听到他说楼层的时候,就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哥哥,我和欢欢在几班呀?陈墨白把水杯拧紧,放回包里。 20班,最后一个。周昕伸出手,点点远处的教学楼,看到没有?那边最右边的一间。 那栋教学楼和后一栋的二楼有一条廊桥相连,下方的结构类似天井,摆放着假山石,周围种了一圈柳树和不知名的高大树木,藤蔓在石架上搭成一座绿色的通路,底下有紫色的小花绽放着。 沈清的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依旧是那栋楼,依旧是20班,甚至连位置都没有改变。 那似乎是在告诉他,蝴蝶的翅膀无法撼动命运,上面的每一个齿轮都咬合得如此紧密,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要把一切拨回原位。 欢欢? 沈清回过神,敛起过于外露的神情,朝陈墨白露出一个微笑:没事,我们走吧。 陈墨白依旧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之前发生的事足以让她察觉到一些端倪,即使小伙伴对此的解释是土地神的庇护,她对此仍心怀疑虑。 这个疑虑并非针对自己的小伙伴,而是对他偶尔会展露出的异样神情。 那之后必然会发生些什么。 她不怕面对未知的危险,但倘若让沈清一直囿于这样的情绪中,一定会产生不好的结果。 陈墨白没有追问,只是牵起小伙伴的手,拉着他往前跑:我们先去教室里看看。 即使问出口,也不见得他会老老实实回答,既然如此,就不必追根究底。 我是锚点,就算偏离了方向也没关系,我会扯着那根铁索,把他带回原位。 * 在教室里登记完信息之后,周昕给等在外面的小姑打了个电话,指完路之后又给沈清指了宿舍的方向,自己拿着两张饭卡去给他们激活。 陈墨白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拉住自家哥哥:哥哥,我宿舍在哪个方向啊。 周昕怜爱地摸摸路痴妹妹的发顶:哥哥给沈小二指的就是你宿舍的方向啊,让他带你去吧,可别还没开学就走丢了。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妹妹,周昕对她的方向感之差最有发言权。 陈墨白分个左右都得靠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神秘手势点来点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占卜仪式呢。 虽然每次看妹妹糊里糊涂的样子都觉得很可爱,这么纵容的周昕也有一定责任,但这个秘密还是自己人知道就好了。 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把隔壁小沈划分成自己人,周昕不由得恼怒起来,但很快,他想到了自己填写的家庭信息,脸色又由阴转晴起来。 沈清注意到他的变脸大戏,凑到陈墨白身边,悄悄问她:你哥怎么了? 这脸怎么变得跟个调色盘似的。 陈墨白对他没有说出口的内容心领神会:填完家庭信息之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周昕心情很好地跟他们挥挥手:我把卡激活了就过去找你们。 沈清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但没有丝毫的头绪,只好带着陈墨白往宿舍的方向走。 英才的宿舍楼有好几栋,里面的布局基本相似,都是上床下桌的四人寝,带晾晒衣服的阳台和独立卫浴。 今天是报到日,所以女生宿舍也没有限制男性出入,沈清很顺利地带着陈墨白和三个领完被褥用品的家长汇合,跟自家妈妈打完招呼后,先去了陈墨白的寝室。 刚刚老爸问过了,今年招的学生比较多,小白你住的那间还是闲置的教师宿舍呢。陈建安等人的时候跟宿管聊了好一会儿,眼下乐呵呵地跟女儿透底。 窗户特别大,外面的阳台视野也很好,卫生间里边应该和家里差不多,条件比一般的宿舍好很多,而且晚上不会自己断电。 那不是还要自己关灯嘛。陈墨白的关注点顿时歪了过去。 要是不断电的话,小白要不要带上手机?这样想我们的时候也可以打电话。周月蓉道。 不行啦,老师肯定会查寝的,而且我肯定忍不住玩的。陈墨白很有自知之明道,挽着妈妈的胳膊撒娇,哥哥说可以刷饭卡打电话,我到时候每天都给你们打。 谈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到了三楼楼梯口这块,陈墨白正要去看门牌号,旁边的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个子高挑的少女直接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顺势牵过她的手往里走:给你占好床铺了,靠阳台那边,理好东西我们先去超市那边买热水壶,对了,饭卡激活了没? 她无视寝室里闹哄哄的景象,垂下眸子看陈墨白。 即使之前那次摸底考交换过联系方式,陈墨白补课的时候也和她偶遇过好几次,目前可以毫不心虚地说上一句关系不错,但被她这么看着的时候还是会有点害羞。 谢谢小音!不过饭卡我哥哥去帮我激活啦。陈墨白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秦音这才看向她后面,侧身让出一条道,点点头:叔叔阿姨好。 陈建安和周月蓉笑眯眯地和她打了招呼,随后便开始了整理工作。 陈墨白最开始想帮忙,被家里人直接赶到边上,只好跟已经整理好的秦音聊天。 边上同样游手好闲的两个女孩子想加入,却被秦音一个冷淡的眼神逼退回去,讪讪地坐在椅子上,颐指气使地对忙活来忙活去的父母呼来喝去。 陈墨白背对着她们,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状况。 寝室里太吵,秦音索性就把她带到走廊上,正好撞上试图往里面看的沈清。 沈清还是不太好意思进女生寝室,但又实在担心,没成想往里看的时候正好被抓了个正着,面上的神情登时就有些不自然。 那个床铺没有插座。秦音突然道。 第44章 溏心蛋 夏末的晚风带了点凉意,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一派静谧。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少女一直抱着膝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在下面的室友回头往她这边看过来时,露出一个恳求的眼神。 室友皱起眉:你还愣在上面干什么?下来开门啊。 少女望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床铺,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慢吞吞地顺着梯子爬下来,原先放在正下方的凳子被过去倒水的另一个室友恰好踢开,她一脚踩空,狼狈地落在了地上。 少女捂着刚刚被梯子卡了一下的胳膊,如同一只被煮熟的虾,在冰冷的瓷砖上无声地蜷缩起来。 室友手里拿着水杯,对她白衣服上沾到的灰尘一挑眉:你地没拖干净啊。 还冒着热气的水杯一点点倾斜过来,正好浇到她旁边的地板上。 这样的高度,难免会有水珠溅起来,少女默不吭声地爬起来,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几个头发拉得很直的女生,手里抱着枕头,嘻嘻哈哈地涌进来,看也没看她一眼。 为首的那个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机,对少女露出一个嫌恶的神情:晚上我们睡这里,你去我那边,要是查寝的话就应一声,不许睡我的床。 她才不敢呢,喂,猪,去把地拖了。室友笑着道。 少女低着头,去浴室拿了拖把,把地拖干净了,这才慢吞吞走出去。 门被她小心地带上,里面的声音很喧闹,但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一点点地挪到另一间寝室门口,敲了敲门,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女生从里面把门打开。 那个女生避开了她的视线,侧身给她让出一个进来的空间,随后便回了自己的床铺。 没有半点交谈,少女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找了个地方随便坐下。 瓷砖很凉,她穿得也很单薄,眼下只能尽力地抱着膝盖,好让自己的身体保留住一点温暖。 忘记把枕头带出来了。她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 沈清头疼欲裂地从梦中惊醒了。 他这次没有躺在被窝里醒神,而是直接掀开被子站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睡前晾凉的一杯白开水,喝得一干二净。 冰冷无味的水稍稍浇熄了一点他心头燃烧的怒火。 头依旧很疼,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往墙壁上一撞。 胳膊肘和墙壁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盯着自己的胳膊看了片刻。 窗帘外依旧是一片黑沉,但沈清没有半点困意了,索性换好衣服,洗漱完之后打开和廊桥相接的门。 廊桥上新加了一个布艺沙发,是周昕淘汰下来的,本来破洞的地方被陈墨白用碎花裙上裁下来的布料补上,又往上面放了两个枕头。 南方的夏季多雨,平时这块被一块搭棚用的塑料膜蒙着,塑料膜的边角被两块砖头压着。 沈清把砖头移开,掀起塑料膜,折好放在桌子上,随后便坐在沙发上,望着漆黑的天幕,吐出一口长长的郁气。 即使他在最初就已经对预知梦中可能看到的内容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没办法压抑内心那些即将爆发的情绪。 幼儿园的时候,小白帮他对抗的是孩童无知的模仿与纯粹的恶意;小学的时候,他帮小白避开的是大人的怪异的癖好与带有目的性的恶意。 但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梦中那样的景象。 即使是之前经常欺负杨盈,还想用编谎话骗老师来坑他们请客的王志军,做过最过分的举动也就是说些欠揍的话气人。 所以他对同龄人最糟糕的印象,只是有点坏心但没什么影响的程度。 他没办法理解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就好像是抓住了一个好欺负的人选,其他人便如同豺狼一般,一窝蜂地涌上来,把这个人的全部价值与情绪吞吃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行为和毁掉一个人没什么区别,但所有施害的人都理所当然,只当是心情不好时的小小发泄、抑或是附和朋友的小小举措。 每个人都往被欺负的那个人扔石头。 觉得好玩,觉得不满,觉得自己要合群。 游离在外的旁观者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欺负的对象,所以选择了无视。 明哲保身其实没有什么问题。 沈清摇摇头,在心里反驳了自己,但不知为何,他的情绪并没有好转。 梦里的那几个女生拿着手机,结合小白爸爸打听到的消息,不难猜出她们是打算边充电边玩手机的。 直到做了这个梦,他才明白昨天秦音那句床铺没有插座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们俩的床完全换了个位置,这次床边墙壁有插座的变成了另外两个室友。 地位倒转,确实很像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搞出来的把戏。 沈清顺势往沙发上一倒,头枕在扶手上,望着开始泛白的天空,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迟来的困意。 发沉的眼皮缓缓阖上,在尚未苏醒的清晨中,他再次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这个回笼觉睡得很沉,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被搭了一条薄被,上面的小熊印花有些眼熟。 沈清有些迷茫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坐起来的时候被子往下滑了一个角,他忙伸手捞了一下,却感受到另一边似乎有一股力在阻碍。 只在小时候经历过抢被子的沈清僵着脸,缓缓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陈墨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眼下贴着沙发靠背睡得正香,被子被她占了一个角,正好把整个人都裹住。 似乎是因为被子被他扯了一下,她倚靠的重心出现了一点偏移,慢慢往他这边倒了过来。 这下沈清整个人都僵住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用被子裹得像只蚕蛹的少女已经倒在了沙发上,头正好枕在他的大腿上。 虽然有被子缓冲,这样倒下的动静还是有点大,陈墨白很快就醒转过来,揉揉眼睛,对他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早饭想吃什么? 沈清垂下眼看她,默不作声地把她扶起来,往旁边挪了挪。 陈墨白发现他的脸有点红,有些担忧地凑过去,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没试出来,又把他的头掰过来,用自己的额头试了一下温度。 半夜跑出来,连被子都没有就在这边睡觉,吹到凉风了吧。 少女在碎碎念着,沈清却觉得距离太近,连呼吸都能察觉。 他微微往后一仰,强迫自己的心跳声正常起来。 吃面条吧。沈清道。 陈墨白确定他的脸色没什么问题,这才抱着自己的被子起身往回走:六点半的时候你过来,记得带个保温杯,我给你熬一点姜汤。 沈清坐在原位没有动弹,片刻后,他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秦音换床铺的行为恐怕只是单纯嫌应对别人很麻烦,但他甚至闪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想法,还以为他们的想法撞到一块了。 但这么做的话,和那些施暴者也没什么不同了。 更何况小白也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是很心软的女孩子,对同性往往抱有更大的善意,如果相同的事情发生在她的室友身上,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明珠没有蒙尘,她依旧是从前那样闪闪发光的样子,会背着他把嘲笑他的男孩子痛扁一顿,也会用实际行动把差点走进死胡同的他带回正确的方向。 天幕被清晨的雾气轻柔地笼罩着,初生的太阳仿佛也裹上了一层薄纱,金红色的光芒柔和又朦胧,温柔地驱散远山轮廓上的阴霾。 沈清伸了个懒腰,对着这样美丽的光景,突然道:想吃溏心蛋了。 他回房间拿上自己的书包,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条红领巾,这才踏着懒懒散散的步子往隔壁走。 厨房里冒着热气,陈墨白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眼睛紧盯着里面,防止锅的水扑出来。 恋耽美 -扬舟沉(28) 沈清看她这副样子,有点无奈:我进去看着吧。 陈墨白虽说喜欢做饭,但一到夏天不是做汤就是拌凉菜,炒菜是不可能炒的,照她的话说就是夏天炒菜,火上浇油。 总之就是非常怕热。 陈墨白有些犹豫:你去? 沈清把她移开,径自走到厨房里面:我来加水,你觉得差不多了我就加。 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既然他们两个都不愿意吃面坨坨,就不要自以为是地逞强了。 陈墨白果然同意了:水只要半瓢就行。 沈清一边用水瓢接水,一边道:我想加个溏心蛋。 陈墨白便抬起手指指一个橱柜:那里面有个小锅,你拿出来洗一下,热水倒到刻度线的位置,想吃几个蛋自己拿。 沈清面无表情地撒娇:我想吃煎蛋嘛。 陈墨白不为所动:汤面加什么煎蛋,你放点猪油不就是煎蛋。 这个解释实在是太过牵强。 沈清默默瞅她。 陈墨白答得理直气壮:一样都是把猪油和蛋加热啊。 第45章 小饼干 英才开学当天要求的到校时间是早上八点半之前,陈墨白和沈清吃过早饭,就背上书包往等车的地方走。 早上进城的公交车上人很多,几乎要挤成一个沙丁鱼罐头,他们俩是硬挤上去的,只能可怜巴巴地贴着车门站。 陈墨白看了一眼公交车里站着的人,大部分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今天高中报到吧。沈清道。 周昕昨天跟他们报到完,还顺路去了一趟叶双一家,把他自己报到时要交的作业托付给人了,眼下还在床上悠哉游哉睡大觉呢。 他们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叶哥,好惨啊。 虽说高中没有规定报到的时间,但为了给老师留个好印象,一般都会早早地过去交作业加帮忙之类的,而且新高一搬宿舍也挺费工夫的,还要整理床铺和购置生活用品。 一中的风气挺自由,像寝室人员这种是可以自己组的,所以他们三个必然会在一块,想想就知道今天包揽打扫工作的肯定是叶双一。 可怜的叶哥,要一个人交两份作业不说,去了新寝室,还要面临没一个室友在、自己单独干活的场面。 但他们俩都是坏心眼的小家伙,感叹完这一句,便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坐公交车到枢纽站,算上沿途停车的时间,得要将近一个小时,这辆坐着都有点摇晃的公交车,就好像一只无止尽地吞吃人类的钢铁巨兽,几乎每个站点都会上来几个人。 英才的校服是现量尺码订做的,他们昨天才量上尺寸,所以今天穿的是自己的常服。 沈清注意到上来一个没多久的高中男生一直在往陈墨白这边挤,他拧起眉,后退一步,握在前面靠背上的手放开,腾出一个空隙,示意陈墨白往上站一点。 陈墨白不作他想,扶着他的手臂,借力从台阶下面站上来,握住旁边的杆子。 她今天考虑到要挤公交,穿的是便于行动的T恤短裤,头发绑成马尾,清爽地垂在脑后。 沈清看着她缠在头发上的哆啦A梦铃铛,笑了一声,方才松开的手又放了回去,把陈墨白整个护在了里面。 把人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他才抬起眼,冷冷淡淡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 少年是很昳丽的长相,就仿佛是凛冽寒风中绽放的梅花,因为久病的缘故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没有丝毫的柔弱感,一双眼眸如同雪山的寒潭般,不带感情看人时又冷又厉。 就仿佛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刮骨刀,直勾勾地剔出人心的阴暗面。 那个男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之后的路途还算平稳,等他们转车抵达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八点整。 一进学校,两人就很自觉地拉开了一段距离,沈清慢悠悠地跟在陈墨白后面,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教学楼前面的操场上种着梧桐树,如同棋盘的格线般排布着,有风吹过时,宽大的叶子便摇曳起来,泄出上方的几线天光。 他们在晃动的光影间行走,通过树木掩映的走廊,上到四楼,一前一后地进入教室。 教室里已经来了差不多一半的人,最前排没有坐人,桌子上放着摞成半人高的书本,一字排开,看数目就十分惊人。 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女人,戴着一副黑框眼睛,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过来签个名吧。 陈墨白和沈清道了声老师好,这才去她旁边的桌子上签字。 班主任一边看他们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有些惊讶:你们是兄妹啊。 陈墨白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沈清看到班主任手里拿着的信息表,想起来周昕昨天填完家庭信息之后怪异的神色,不由得嘴角一抽。 难怪那张脸变得跟个调色盘差不多,这简直就是离谱失散多年的亲哥哥离大谱啊! 但想到这个身份的便利之处,他还是用脚尖踢了踢陈墨白,抢先开口道:我们是表兄妹。 我说怎么母亲姓名那边填得不一样呢。班主任笑着摇摇头,就仿佛是随口一问般,你父亲信息那边怎么没填? 沈清道:我没有爸爸。 他低下头,眸中暗色涌动。 交流的这一会儿,已经有人往这边看过来了,凑在一起的几个似乎是在窃窃私语什么。 陈墨白轻轻握住他的手,朝班主任礼貌性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叔叔很早就去世了。 拉着他的那只手柔软又温暖,沈清听到她面不改色地扯瞎话,有点想笑。 他一直对父亲这个形象没什么具体的体会,刚才沉默的那一会儿也是在思考这个班主任是不是梦里对陈墨白的遭遇假装看不见的那个,但小白却以为他是在为此难过。 陈墨白确实有个早夭的叔叔,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只在饭桌的闲谈上出现过。 这么看的话,似乎也不算是瞎说。 班主任有些错愕:抱歉啊,老师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沈清摇摇头,察觉到手心被悄悄塞了一颗糖,他露出一个微笑:没事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反正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只有妈妈。 班主任看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下来,只好干巴巴道:每样书拿一本,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吧,不过男女生要分开坐啊。 两人拿好书,才往讲台下面看,陈墨白看到秦音在窗边的座位上跟她招手,旁边和后面明显留了两个位置,便笑眯眯地拉着沈清走过去。 秦音把桌上的书立分给陈墨白一个,帮她把书放好,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后面的两个人。 沈清和坐在里面的男生面面相觑片刻,率先把书放在桌子上。 沈清,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不想解释,但也不想撒谎骗人,索性就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含糊带过去了。 男生后面留了一绺长发,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叫王禹,和前面这个是竞赛时认识的朋友。 作过自我介绍,就算熟稔起来的第一步,沈清没在梦中见过这个人,带着点迷惑扫了教室一圈,在座位上落座。 王禹凑过来,悄悄用胳膊撞他一下,小声问:你妹妹看上去和秦音很熟啊?我跟她竞赛的时候碰面那么多次,也就勉强能交谈几句,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沈清听到这个称呼,垂下眼眸,一边把书本分门别类理到抽屉里,一边道:暑假的时候才见面,但她们好像之前就认识很久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模棱两可,但不妨碍听的人发散思维,王禹摸摸下巴,用笔帽戳了一下前面的少女。 秦音回头看他。 常人对上她冷淡的视线都会先怵一下,但王禹却好像没有察觉一样,笑道:你这么大人了还搞网友这一套啊。 秦音轻嗤一声:总比万年老二死缠烂打追着我到一个学校好。 一来一回,周围的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火药味。 沈清和回头看情况的陈墨白对上视线。 【真的是认识的朋友吗?】 【不知道,说是死对头还差不多。】 用眼神交流完信息,陈墨白很熟练地从包里掏出两块独立包装的蔓越莓小饼干,放到差点用眼神杀死对方的两人手上。 好啦,不要吵架。 秦音把对峙的视线收回来,放着小饼干的掌心依旧向上摊开:我要两块。 王禹发现自己居然能明白这人的意思,好气又好笑:秦音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啊? 跟小孩要糖,谁要到的多谁地位就高一样。 他还以为这人有多不好接触,结果和没长大的小孩也没什么两样。 但陈墨白居然从善如流地又拿出来一块小饼干给她。 秦音撕开其中一块的包装,用胜利者的姿态瞥他一眼,冷笑一声:你算哪块小饼干? 王禹被她挤兑得哑口无言,只好请求场外援助:沈清,你让你妹妹不要惯着她了,都快上天了。 被他求助的人半天没动静,他偏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沈清也把手摊开了。 我的呢。沈清微微垂下眼,像是示弱的姿态。 陈墨白有点心虚。 她吃的都在昨天搬到寝室了,留在包里的还是出门前顺手塞的,总共就三块小饼干,剩下的都是糖果。 本来是正好三个人一人一块的,她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结果劝架的时候什么都给忘了。 其实直接说没有了就好,但小伙伴显少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人有些不忍心拒绝。 少女悄悄抬起眼看了小伙伴一眼,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对策。 片刻后,她犹犹豫豫地从包里掏出所有的糖果,放到沈清手上。 饼干没有了,但是全部的糖果都给你。 沈清被她塞了一堆糖,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回家之后我会给你做好多小饼干的。少女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狗狗。 沈清刚想安慰她,就撞上少女清亮的眼眸。 不要生气呀。 欢欢哥哥。 他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第46章 偏心鬼 开学第一天的课业还算轻松,各科老师都是先进行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后说一些正面性质的鸡汤,最后才是正常的教学。 最后一节课改成了班会,由同学挨个上台进行自我介绍,方便大家更快地熟悉彼此。 英才采用的是封闭式管理,所有的学生都要住校,因此学校里的生活设施也很完善,几人吃完晚饭,又去超市里逛了一圈。 等从里面买完东西出来,秦音问陈墨白:回去洗澡吗? 他们晚上还有晚自习,但七点才开始,现在回去的话时间还绰绰有余。 陈墨白早上挤公交车的时候出了一身汗,而且夏天本来每天就要洗澡,闻言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两个女孩子讲话的时候没刻意压低声音,沈清和王禹很识趣地退到边上,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听为妙。 对了,你住哪个寝室啊?王禹突然想起来这茬。 A1栋21。沈清道。 还挺巧。王禹笑了起来,我还在想昨天空着的那个床铺到底是谁的呢。 沈清昨天先去的陈墨白那边,去自己寝室的时候和室友正好错开,也没和人碰上面,听他这么说,便解释道:我昨天先去了小白那边。 反正明面上关系已经是兄妹了,那就可以正常称呼,不用刻意叫彼此的名字,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可以亲近一点。 王禹果然没多想,只是略一思索,道:昨天你来得晚,寝室的卫生是我和另外两个人打扫的,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跟我回去买点东西给他们吧。 沈清有些讶异。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话几乎是把另外两个人不太好相处摆在了明面上。 王禹笑着点点自己的脑袋:自己明白就好,能省事点好好相处的话,就不要费吵架的工夫了。 虽然这话是好心,但沈清还是忍不住吐槽他:我看你和秦音互扯头花的时候可没这么想。 王禹笑容一滞:我和她那是天生磁场不合! 没记错的话,N先生本来是要去昌安的吧。少女凉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留着一绺小辫子的少年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对她怒目而视:秦音你偷听我们说话! 秦音一脸平静:小白要和沈清说一声才走,谁让你一直拉着他说话。 陈墨白挽着她的臂弯,对沈清眨眨眼睛,随后便拉着秦音迅速脱离战场。 沈清笑着冲她挥挥手。 王禹被挑起来的战意没处发挥,一边把沈清带回超市,一边疑惑道:为什么叫我N先生? 沈清格外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托小白的福,他和秦音的接触还算多,加上前面还有一个思路清奇的章波,也能勉强理解一点秦音的脑回路。 王禹都有意提点他人际交往上的事了,他便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道:可能是在说磁铁的两极吧。 眼巴巴追着过来的人是N极,另外一个就是S极了,损人的同时暗搓搓夸了一下自己,不愧是之前能让他哑口无言的水平。 王禹不是笨蛋,细想一下便明白过来,登时更生气了:她凭什么是S! 沈清: 对方在意的点也很奇怪,但他已经懒得吐槽了。 两个男生在讨论磁极,先行离开的两个女孩子在慢悠悠地散步。 将近傍晚,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两旁盛开着鲜花的小径上,如同蒙上了一层带着昏黄色彩的滤镜,像是复古画卷中的一角。 陈墨白牵着秦音的手,踩上颜色不同的地砖,仿佛是在跳格子。 秦音总是在这种时刻,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友人在某些特质上,与从前已经截然不同。 但这是一种好的转变,她对此乐见其成。 悠哉游哉的气氛在她们回到寝室时戛然而止。 秦音听到门内传来的争执声,不免皱起眉。 她是很少在意旁人的性格,但陈墨白从很久以前就是她放在心上的友人,这样重要的存在曾经所遭遇过的一些事,足以让她厌屋及乌。 所以她对里面的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抱有恶感。 秦音把陈墨白拉到身后一点的位置,才打开门。 这次争吵的内容都能听明白了。 凭什么你先洗? 我先回来的,当然是我先洗啊。 哈?我就是去阳台那边收个衣服,就成你先回来了? 秦音拉着陈墨白,面无表情地绕过争执中的两人,到他们俩的床铺这边,叮嘱道:洗澡要用的都放在盆里。 陈墨白和另外两个室友都不太熟,不好贸然上去劝架,正纠结的时候,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看向秦音。 正在争执的两个人也不吵了:你什么意思? 秦音一边打开衣柜拿衣服,一边道:有吵架的工夫早就够你们洗完了。 恋耽美 -扬舟沉(29) 她转过身,冷淡地看向二人:我们不打算插队,我带她去浴室洗,你们随意。 距离水房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栋建筑物,是学校经营的浴室,同样是刷饭卡的支付方式。 宿舍的热水供应是有限度的,基本上只够两个人洗,之后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水才会热起来。秦音没打算掺和进吵架里,但也不打算带着陈墨白洗冷水澡,还不如多走两步去浴室洗澡。 她这话不好听,但她个子高,冷脸时看着还挺凶,那两个女生便讪讪的住了嘴。 欺软怕硬。 秦音眸中闪过嘲意,把自己的东西理好放到盆里之后,便拉着陈墨白出了寝室。 方才在里面的时候不好说话,等下了楼,陈墨白才转过头问她:小音不喜欢她们吗? 少女澄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疑惑,仿佛笃定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秦音没打算在她面前掩饰,很干脆地点点头:她们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格,你记得离她们远一点。 她顿了顿,又告诫了一遍:有的人记打不记好,所以不熟悉之前,没必要对所有人都有一副好脸色,也不要予取予求,让人认为你很好欺负。 陈墨白在她的记忆中一直都是一个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的性格,说好听点叫随和,说难听点就是好拿捏的软柿子,谁都能上来欺负一下。 既然她已经回到了原点,那么就要从一开始就说明白,潜移默化地让陈墨白改掉这个不太好的习惯。 陈墨白笑眯眯的点头。 秦音见她没有反驳,似乎对她这套说法接受良好,有些疑惑:不问我为什么吗? 陈墨白道:不用啊,如果小音不喜欢看到我和她们走得太近的话,我不会和她们接触的。 她这么说,秦音反倒皱起眉,认真道:我不会限制你的人际交往,只是 她突然止住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陈墨白伸出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峰: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秦音怔愣的目光中,她道:说直白一点的话,我很偏心小音。 人与人的交往,在陈墨白的心中自有一把用来衡量的称。 正如她在小时候对沈清所说的那些话一样,朋友之间的付出是双向的,一昧的付出抑或是索取都不能算作正常的关系,两边的砝码不对等,便注定有一个人要滑向痛苦的深渊之中。 但天平也不是绝对的,当一个人在心中占据足够重的分量时,想要给予对方更多的心情是没有办法抑制的,也就是所谓的偏心。 陈墨白觉得没什么不好,毕竟人有亲疏远近,与其把有限的情绪价值均分给每一个人,不如给在意的人多塞一点。 秦音沉默地看着她。 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某些性格特质,就连她的观念都有了很大的转变。 就像是一艘不断更换木板和零件的船只,除了样貌和她本就拥有的美好品质之外,更多的地方会让秦音都感到陌生。 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我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原来的小白吗? 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一刻,就被她压了下去。 秦音摇摇头,笑了起来。 即使船上的木板和零件换得一干二净,小白依旧是她自己,只是因为身边多出了一个不确定因素,恰好蜕变成更好的模样罢了。 好,那我也偏心你多一点。秦音道。 陈墨白便笑着挽住她的手,把头往她的肩膀上靠。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浴室的人很少,她们拿着盆进入女浴室时,突然听到最里面的隔间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 今天遇到的状况实在太多,秦音拉着陈墨白退到入口的休息区那边,抿起唇,面上的神情很冷淡。 但片刻后,她还是提高了声音:宗老师好。 陈墨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她刚刚只当是有东西掉下来,或者是有人在里面摔倒了,但看到秦音的动作,她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于是她也跟着道:老师好。 过了一会儿,她们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孩子低着头跑出来,身上的衣服有大半部分都是湿的。 陈墨白叫住她,把自己新买的睡衣从盆里拿出来:换这个吧,我没穿过,这样出去要感冒的。 半句没问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子怯怯地接过睡衣,抬起头,说了句谢谢。 看到她的脸,秦音的脸色彻彻底底地阴沉下来。 第47章 独角戏 江卿。 这是一个她曾经所处的未来中,绝对不能在陈墨白面前提及的名字。 她和这个人不熟,只记得江卿和陈墨白有一段时间走得很近,每次陈墨白和她一起的时候,江卿都会过来用各种理由把陈墨白带走,那时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直到大学的时候,她和陈墨白约好在公交车站见面那次,遇到江卿和陈墨白道歉。 那个揭人伤疤的混蛋,说的就是江卿。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说的也是江卿。 江卿是个非常爱慕虚荣的人,最开始是撒谎接近班里家境比较好的女孩子,接着是靠自己那张白莲花一样无辜的脸假装被欺负,勾起班里男生的同情心,之后就变本加厉地偷盗女生的东西、向男生索要贵重的礼物。 就像是依附在树干上的莬丝子,起初只是攀附在一棵树上,随着吸干那棵树的养分,她也不断地成长起来,向周围的森林伸出自己的藤蔓。 很巧,陈墨白就是她挑选的第一棵树。 先是故意惹怒几个脾气不好的女孩子,让自己被堵在厕所里,原先是想要趁机博取老师或是某个人的同情心,结果被陈墨白撞上救了下来。 破坏了她全盘计划的陈墨白,在某些性格特质上完美符合替罪羔羊的特质,就这么半是迁怒半是利用地,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在陈墨白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江卿把自己做的事全推到了这个替罪羊头上,自己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甚至在之后还把陈墨白当成垫脚石、当成她打入某个小团体的投名状。 这是秦音在不停的询问、回忆与调查中拼凑出来的真相。 陈墨白会在病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连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引发应激反应。 施害者伪装成受害者,汲取着真正受害者的养分,将她变成一副白骨,又踩着这副白骨,攀向光辉灿烂的未来。 秦音缓缓闭上眼。 她平复下自己翻涌的心绪,琉璃般的眼眸在阖上之前,飞快地闪过一抹厌色,仿佛是将世间最深最沉的憎恨调和在一起,叫人触之生畏。 但她掩饰得太好,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还没有展露出自己狰狞面目的女孩手里拿着睡衣,红着脸跟她们道谢。 就像是一个被欺负了也不会憎恨他人,会对每一点善意都抱有感激的天使。 但秦音了解这个人皮囊下的秉性,她甚至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牵起陈墨白的手,往浴室里走去:不用管这么多。 有偏心言论在前,她有把握自己就算这么做,陈墨白也不会多说什么。 果然,陈墨白很顺从地跟着她走了。 等她们两个进去浴室,外面只剩下女孩一个人的时候,她突然收敛起了方才那副羞涩的神情,看了一眼手里拆了吊牌的睡衣,嗤笑一声:什么垃圾货色。 说完,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把睡衣装进去,打了一个死结,把它们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些,她把自己挡住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卷了一下袖子,露出刚才被磕出来的淤青,没有管自己湿淋淋的衣服,拿好自己的东西,低头走了出去。 浴室里已然看不出刚才发出异响的具体位置,两人找了个相邻的隔间,各自走了进去。 等隔间的门被关上,陈墨白把饭卡插在卡槽里,温度适中的热水从花洒那边落下来,狭小的空间内很快聚集起一片雾气。 卡槽的下方有一个放东西的平台,上方有一面镜子,那面镜子很快就变得雾蒙蒙的。 陈墨白把换下来放在平台上的衣服推远一点,随手在镜子上擦了一下。 倒映在镜子中的少女眉眼温柔,澄澈的杏眼微微向下一弯,配合向上勾起的唇角,完完全全是一副笑模样。 好可惜,狸狸不在。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只能在这个小隔间中依稀听见,又被水声盖过。 她的眼神真的很有意思。 就是可惜了我新买的睡衣。 镜子里的少女鼓起脸颊,就好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抱怨。 沈清和秦音两个人,一个被预知梦绊住双脚,一个被过去的迷梦遮蔽双眼,从来只是把陈墨白放在保护对象的立场上,因为陈墨白对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所以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同之处。 不,或许沈清也是察觉到的,但他默许甚至是纵容了这种转变。 至于转变的源头,自然是这一次才和周昕多出来许多交集的徐书阳。 徐书阳起初是出于对提供和好契机的感激,试图教会这个傻白甜一些最基本的防人之心,但他没想到傻白甜其实是个芝麻馅的汤圆,甚至还有小狐狸的潜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在某些方面的教导就变得无所顾忌起来。 陈墨白没有经历坏事,但她已经见识过了人心污浊的一面,明白自己力量弱小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大礼。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即使徐书阳被人吐槽行事作风像是狡猾残酷的狐狸,也不能否认他在辨别人心这方面得天独厚的本领。 恰好,陈墨白把这一门课学得很好。 那个女孩子的确伪装得天衣无缝,每个人遭遇暴力之后的反应不一样,有抗拒所有人接近的,自然也会有对伸出援手的人无比感激的。 但在她把自己的睡衣拿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虽然掩饰得很好,看起来只是一副害羞感激的样子,但在更早之前,陈墨白察觉到了女孩的厌恶和嫌弃。 而且漏洞最大的一点,刚才闹出来的动静那么大,里面依旧静悄悄的,不说有人过来找她们麻烦,连一个出来看情况的人都没有,实在是过于奇怪。 除非 很精彩的独角戏,回去说给狸狸听吧。少女弯起眼,在镜子上画了一个笑脸。 除非那个女孩子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遭遇,只是很普通地在浴室里不小心滑倒了,听到她们的招呼,才将错就错地装成被人欺负的样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或者说,连滑倒都是有意的。 懂得利用人心的弱者总是容易引起怜悯,乃至站上道德的制高点,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这个道理,是他们撞上碰瓷现场的时候,狸狸亲口告诉她的。 换到现在这个情况下也同样契合。 陈墨白很擅长记人,在她们打上照面的时候,她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但在察觉到那个女孩子掩饰得很好的情绪的时候,她就不打算和这个人深交了。 不记得只见过一次的同班同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好同学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但可以先把她拉到黑名单里面了。 温热的水落在身上,少女哼着歌往自己的头发上涂满泡沫,往常温柔的杏眼在迷蒙的水雾中,显现出几分逼人的锋利来。 * 沈清给室友分完吃的,又站在旁边听王禹给他卖了一阵好,这才得以安分地回到自己的地盘。 他一想到刚才言语交锋中的刀光剑影就闹心,也没心思看书了,索性理好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坐在下面的桌子旁等洗澡。 他和王禹回来得晚,王禹还帮着他说了许多好话,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最后一个洗澡的。 傍晚休息的时间很充足,而且男生洗澡也快,沈清本来对这个安排是没什么不满的,直到他洗到一半,身上全是泡沫的时候 花洒里的水变成了冷水! 沈清怀疑是自己霉运罩顶的光环还没有卸下来,强撑着洗完剩下的冷水澡,出去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王禹凑上来,啧啧称奇。 沈清底子本来就不好,洗完冷水澡之后觉得手脚有些发凉,就好像有冷气从四肢灌进来,往五脏六腑的方向涌。 他也不在意对方看猴子的视线了,从抽屉里找到感冒药,就着水咽下去。 算是有个心理安慰,沈清这才回答道:我洗一半的时候没热水了。 王禹一拍脑袋:我都忘了,宿舍这边的热水供应是限量的,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满。 沈清默默看他。 被新朋友谴责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王禹殷勤地伸出手,试图把人扶起来:小的瞒报,小的有罪,小的带西子大人回教室。 病西施冷酷无情地拂开他的手,留给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等两人吵吵闹闹地来到教室,两个女孩子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陈墨白看到小伙伴过来,便有些担忧地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是不是又难受了? 沈清本来不想让小白担心的,但眼角余光看到秦音扫过来的视线,突然变了主意,慢吞吞点头:有点冷。 陈墨白一到夏天就像个小火炉,闻言不假思索地捂住他的手。 沈清垂下眼,正好看到少女蝶翼般翘起的睫毛,眼下的那枚小痣仿佛是画龙点睛般的点缀,衬得她的眼睛格外灵动。 头发还有点湿,因为吹得太干的话第二天会炸毛,上面洗发水的香味和他如出一辙。 仿佛有某种灼热的温度,顺着他们交叠的双手,一点点地扩散开来。 很温暖。 第48章 硬柿子 繁星点缀在夜幕上,从外边探进走廊的树枝上响起小雀的鸣叫声,伴着叶片在晚风吹拂下产生的响动,愈发显得静谧。 周昕坐在敞开的门口这边乘凉,身上穿的白色老头衫松松垮垮,加上手里拿的蒲扇,愈发像是村口乘凉的大爷。 徐书阳手贱,摸一把他的肩膀:老肩巨滑啊。 周昕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起蒲扇,把扇面往狐狸的胸口一扑:我跟我妹打电话呢。 他这一下打得不痛不痒,徐书阳笑眯眯地拉一把小凳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开个外放,我好久都没听见小汤圆的声音了。 别这么肉麻行吗?周昕用脚把他坐着的凳子推出去一点,离我远点,本来空调就坏了,你不去帮双一来我这里凑什么热闹。 也不知道电话对面说了什么,周昕的脸顿时变得有点臭。 徐书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周昕把手机丢给他,没好气地站起来往里面走:小没良心的要和你说会儿话。 徐书阳对着加入修空调小队的好友挥挥手,拿起周昕的手机凑到耳朵边上:小汤圆~晚上好呀,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 * 英才。 陈墨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地就带出一点狡猾的笑意来:各方面都很好,不过我遇上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狸狸不在真的很可惜。 等她这通电话打完,表盘上的时针差不多快要指向10,陈墨白把插在卡槽里的饭卡抽出来,打算慢悠悠地晃回寝室。 头一天晚上要给家里人打电话的人很多,用小灵通那边得排队,但一楼左侧的声控灯坏了,加上这一块的寝室成了被征用的杂物间,整片区域都很黑,也没什么人敢在晚上过来。 恋耽美 -扬舟沉(30) 她打电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就绕了点路。 陈墨白的夜视能力很不错,轻车熟路地越过几片碎裂的瓷砖,途径楼梯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抽泣声。 正常人大半夜听到这样的响动,恐怕都得吓一大跳,但陈墨白的胆子早在自家哥哥各种不靠谱的带妹活动中练出来了,面不改色地转了个方向,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楼梯下面是中空的,堆放着一些扫帚拖把之类的清扫工具,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披散着长发,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凳子上,眼泪把她的眼眸洗得湿漉漉的,往外面看过来时就像是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 哇哦。 陈墨白在心里为如此精湛的演技鼓了鼓掌。 她的神情很快由惊讶转变为心疼:你怎么了? 江卿看着这个今天第二次撞上的女孩子,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倒霉。 她今天本来只是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结果这个女孩子和她的同伙在外面喊了句宗老师好。 学校里姓宗的女老师只有他们年级的教导主任。 她本来打算将计就计,假装成被欺负的样子,在老师那边拿一点同情分,方便之后打好关系,结果把自己弄得一团狼狈出去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这才知道是这两个人自以为是地在帮忙。 给她的睡衣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野鸡牌子,她也不想要,干脆就把自己稍微弄得好看一点、可怜一点,慢慢走回寝室,看看有没有上钩的好心人。 到这里的计划构想得很好,可她没想到这一片全是女生宿舍楼!一路走回来的时候,刺在她身上的视线快把她折磨疯了!她没有理睬上来搭话的女孩子们,匆匆忙忙就回了寝室。 因为身上全是湿的,她也不好上床,就随便找了一块大一点的毛巾把自己擦干了。结果才换下那身湿衣服坐下来,毛巾的主人就气势汹汹地从浴室里冲出来找她算账了。 当时江卿手上拿着这个室友的精华水,还没来得及打开瓶盖,就被她一把抢了过去。 切,小气鬼。 不过她在的寝室里,室友家里似乎都很有钱,所以不能轻易得罪,她出来装个可怜,再过不久就会有心软的出来把她找回去了。 她特意挑的这个地方,只要经过楼梯口,一定能听到动静。 江卿对这种事驾轻就熟,只是没想到心软的室友没有出现,让她这么倒霉的罪魁祸首倒是先把她找出来了。 用隐晦的目光把这个女孩子上下打量一遍,江卿止住哭泣,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没什么,没事的。 算了,红花还要绿叶来衬呢,既然都撞到树桩子上了,不留下来当个好用的小跟班就太可惜了。 不对,按照一般的概念,应该叫朋友才对。 陈墨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波动,眸中滑过一丝兴味之色,但她面上担忧的神情瞧上去十分真切: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吗? 江卿把头微微低下,抱着膝盖往里缩了缩,不经意地把遮住胳膊的袖子往上面带了一下,露出里面一块可怖的青紫色。 她的体质特殊,轻轻的磕碰都会形成这样的痕迹,很适合用来唬人。 陈墨白果然露出紧张的神情:是被人欺负了吗? 上钩了。 江卿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扑到自己的膝盖上,借着这个掩饰,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我们去找老师吧。陈墨白道。 【小汤圆,喜欢借刀杀人的存在呢,总是会盲目地信任自己的魅力,就像靠蛮力打架的人从不怀疑自己的肌肉一样,只要搬出她下意识害怕的东西,这个人就不敢拿起这把刀了。】 【毕竟猪队友比难缠的对手麻烦许多倍呢。】 江卿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正常人不是应该听她讲完事情的经过,替她打抱不平吗?怎么会有人大半夜的提议直接去找老师? 陈墨白看到对方连抽泣时耸动的肩膀都停止动作了,表演得愈发卖力:没关系的,不要害怕,我知道于老师就住在二楼。 于老师是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特别较真的老太太,在第一节 课的时候就明确说过,不会允许自己的教学生涯中出现任何污点。 如果找到她那边,一定会被刨根问底,最后她做的事情肯定会被推出来。 江卿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连忙拉住陈墨白的手:不,不,我没事的,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要害怕呀,老师肯定会帮你主持公道的。陈墨白察觉到她慌乱的情绪,放软了声音鼓励道。 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还顽固的傻子啊! 江卿快要绷不住自己可怜兮兮的气质了,恨不得拎起这个傻子的衣领,把她脑子里的水倒干净。 不行,不能和这个傻子再纠缠下去了。 江卿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你误会了,我只是有点想家,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这次的理由似乎很可信,陈墨白只是略一思索,就点了点头。 想家的话就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那边的小灵通不用排队。陈墨白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随后便挥挥手,上楼了。 江卿等上楼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咬牙切齿地恢复本来的作态,但她哭泣的状态持续很久,也没有听到室友来找她的动静。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方便继续在外面逗留,只好拖着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麻掉的双腿,从楼梯间里慢慢走出来。 鬼使神差的,她回头向刚才那个傻子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走廊里漆黑一片,只有上方的摄像头闪着红光,像是一只深黑色的巨兽,睁着血色的眼瞳,静静地潜伏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江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陈墨白回到灯火通明的寝室,面上的笑容依旧没有隐去。 两个室友在玩手机,秦音坐在椅子上削苹果皮,看到她心情不错地回来,很自然地把手里的苹果切成两半。 怎么打了这么久电话?秦音把核少的分给她。 陈墨白笑眯眯道:跟我哥聊了一会儿,又和狸狸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狸狸?听到没印象的昵称,秦音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哥的朋友啦,他还有个妹妹,玥玥的钢琴弹得特别好,等她下次有空的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陈墨白咬了一口苹果,随口答道。 出现了。 秦音隐隐有一种预感,其中有一个人,必然是把陈墨白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存在。 虽然这种转变让她一时之间没办法适应,甚至会怀疑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把陈墨白的性格塑造得很完美。 那些连她都没办法保证纠正的怯懦、泛滥的善意、轻信、近乎卑微的讨好,受过去经历影响与后天环境所培养的一切悲剧诱因,都被轻而易举地扭转成了如今堪破一切诡计的双眼,成了被陈墨白握在手中的剑和盾。 但陈墨白确实还是原始的胚子,毕竟碎掉的玉器即使是拼起来嵌上金丝,也会留下过去的的裂痕,她不会认不出来。 沈清一直以来都是道德感很高的人,也做不来这样算是剑走偏锋的教导。 改变陈墨白的只可能是一些别的诱因。 秦音正拧眉思索着,突然听到边上的陈墨白叹了一口气。 想吃柿子饼了。 秦音被她跳脱的思维逗得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还吃着苹果呢,明天去超市看看? 陈墨白托着下巴:好啊。 她的唇角依旧带着笑。 柿子挑软的捏,因为软柿子成熟度高,会比较甜。 但在农村呢,柿子饼一般都是挑选硬柿子做的,因为那样的柿子比较好削皮,反正会裹上糖霜,即使没成熟的口味带涩也没关系。 即使咬一口是甜的,如果不知道制作工序,吃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硬柿子吧? 第49章 海中鲸 依旧是那个昏暗的房间。 缠在青年手腕上的白蛇仿佛陷入了沉眠之中,尾部金环般的鳞片散发着莹莹的暖光,但莫名让人觉得这个温暖的光源微弱了许多。 青年手指微动,点开那个加密的文档。 【我喜欢海。 我能看见在天空中遨游的鲸鱼,它是我重要的朋友,就像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托举起我全部的重量,它用自己的鲸歌对我说,那些重量轻得像一根羽毛。 但我不能变成随波逐流的羽毛。 弱肉强食是食物链的必然,于是我被乌贼袭击、被水母注入毒液、被鲨鱼撕扯成碎片鲸鱼没有办法将我从必然的命运中拉扯出来,它用悲伤的鲸歌告诉我,我只能依靠自己。 我不想成为掠食者,也不想成为冷漠旁观的鱼群。 迫人的威慑力对我而言没有半点用处,鱼群嘲笑我的灵魂自由而高贵,噬咬我的身躯,妄图泯灭我的尊严,殊不知灵魂宝石在苦难的打磨下方能熠熠生辉。 直到我遇到了另一头鲸鱼。 那是一头同样被围猎的鲸鱼,但他偶尔会腾出手来帮一下我,他不像是生活在海里的生物,那样桀骜不驯的眼神更适合在高天上展开羽翼的海东青。 我们很少交流,就像发声的频率从不契合,却笃定对方能挣脱这片昏暗冰冷的海域一样。 我没有想到他挣脱的方式是那么的惨烈。 或许我应该感谢他。 或许他真正地自由了。 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阻止那场鲸落。】 * 沈清睁开眼,脑中顿时响起一阵不堪重负般的嗡鸣声,仿佛有人拿着小凿子在他的脑袋里不停地砸,头疼欲裂。 他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往自己的额头上一探,果不其然摸到一片滚烫。 估计是昨天冲的半个冷水澡害的。 沈清勉强支着胳膊坐起来,有些恹恹地垂下眼,一边穿衣服一边思考自己做的那个梦。 那样的场景他只在三年前梦到过一次,当时的内容和这一次不一样,但都有提及到一个和悲剧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局外人。 上一次所提到的她,不出意外的话指的是连理,那个女孩子在梦中所遭遇的一切比陈墨白更加悲惨。但在那个导致悲剧的元凶落网后,她的命运也出现了转折点,随之出现的,是模糊不清但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但这并非全然是他们的功劳,毕竟连理在最初也给了他们提醒、甚至在最后还给出了关键性的证据,给予那个犯罪分子最后一击。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这个场景下预知梦所强调的人物,都会是与整个事件息息相关的重要角色。 也就是所谓的破局的关键。 可是他? 沈清能理解那个文档中隐晦的暗喻,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小白现在虽然看起来很平易近人,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其实很少会和陌生男性接触,即使有交流也不会很轻易地加以信任。 不论如何,小时候的那些事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点阴影。 更不用说梦里的小白了。 如果只是几次简单的伸出援手,不会出现在预知梦里重点强调,那个人一定做出了什么让小白格外在意的事情。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沈清抓住了它的尾巴。 鲸落?他喃喃道。 他在课外书上看到过这个名词。 当鲸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在这个过程中,一座鲸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 死亡、轮回、馈赠。 这是小白和他一起看这本书时,对这个过程的定义。 但仅靠过去的一点记忆显然是没有办法产生可靠结论的,沈清把内心隐隐的猜测压下去,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最关键的是,他目前还没有见到过和梦里的描述相似的人选。 窗帘被下面的人拉开了,清晨的阳光从窗户上方落下来,映得室内一片敞亮,让依旧沉浸在梦中的沈清恍惚了片刻。 怎么一直猫着没动弹?发烧了?王禹爬梯子爬到一半,探过头看他。 昨天陈墨白知道沈清洗了冷水澡之后,念经似的叨叨了一大堆,王禹听到后面都有些肃然起敬,同时也明确了这个新朋友是个特别虚弱的珍稀保护人类。 他下面还有三个皮猴似的堂弟,平日里早就习惯了照顾人,加上沈清那个冷水澡也有他忘记提醒的缘故在,眼下更是尽心尽力。 沈清回过神:没事,早习惯了,我下去吃点药就行。 王禹狐疑地看着他,下地之后也没急着走,看着沈清站起来把被子叠好,等他准备下床的时候,稍微后退一步,但还是紧盯着他的动作,随时准备接人。 沈清慢吞吞地爬下来,承了他这份好意:谢谢,但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要真是一难受就虚弱成王禹想象中的那副样子,那他从小到大都上不了几天学,成天躺在家里得了。 王禹呱唧呱唧鼓掌,露出一个老父亲看到双腿残疾的儿子终于凭借自己努力站起来一般欣慰慈祥的笑容。 沈清看懂了他眼神的含义,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收拾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拿上东西出了寝室,直奔食堂去了。 大家都住校就是这一点不好,不仅中午这个时间段要抢饭,早上和晚上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英才前不久才扩建了一个食堂,但那边卖的多是小吃,根本就没有给卖主食的分散过去多少人流量。 毕竟大家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完正经饭再塞一点小吃,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两个男生一进食堂,就被里面的长队吓了一跳。 王禹看着蜿蜒到座位那边的队伍,面如土色:这还能在早自习之前吃上饭吗? 沈清没回他话,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他,眼神示意他跟上。 两人七拐八弯绕了一圈,抵达一个窗户边上的位置,座位上已经坐了两个女孩子。 漂亮的女孩子当然好看,配上她们对面明显是买给他们的早饭,简直就是1+1等于仙女下凡的暴击效果。 王禹眼泪汪汪地看着秦音,得到对方附送的白眼一个。 陈墨白把餐盘往沈清那边推了推:小音说早上开的早饭窗口少,所以我们就稍微提早了一点出来,炒饭比较油腻,而且里面有碎葱花,我就给你买的其他的。 餐盘上有两张土豆饼、三个小笼包、一个紫薯糕,外加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沈清看了一眼王禹那边堪称简陋的一碗炒饭,心领神会:中午饭我帮你买。 王禹道:是妹妹付的钱吗?那晚饭刷我的卡? 沈清看了这个上赶着认妹妹的笨蛋一眼,好心道:你的这份是秦音买的。 王禹扒到嘴里的饭顿时不香了,他把饭咽下去,有些犹豫地看向秦音:你没给我下毒吧? 秦音一边用筷子挟起一个小笼包,一边朝他翻个白眼:下了,叫噎死你。 陈墨白笑了起来:小音,你别吓他。说完,她抬手指了指,我们刚刚拿的东西太多了,不方便再拿一个豆浆,那边的铁桶里有汤,你要是噎的话可以去盛一碗。 实现完美搭配的沈清自然不需要去盛汤,他用一种极为斯文的吃相,迅速地把自己餐盘里的食物消灭得一干二净。 陈墨白和秦音比他们来得稍微早一点,但吃饭的速度还是稍逊一筹。 恋耽美 -扬舟沉(31) 沈清抬起眼皮看一眼,陈墨白正在慢吞吞地跟土豆泥做斗争。 他一顿,很自然地把筷子探过去,把她餐盘里剩下的一个大包子夹到自己这边。 包子是青菜馅的,他咬了一口,眉头就轻轻蹙了起来。 还能吃下吗?陈墨白有些不好意思。 能。沈清面不改色道。 一般人生病的时候很少会有胃口吃饭,但沈清可能是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太多了,身体默认需要很多的能量补充,所以他平时的饭量就大,生病期间饭量会变得更大。 虽说小白给他买的这点也够填肚子了,但小白不喜欢浪费粮食,吃不下会硬塞,还不如他来解决掉。 就是青菜馅的包子,实在是包子界最让他不喜欢的种类。 说是这么说,沈清潜移默化中也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好习惯,还是把那个青菜馅的大包子吃掉了。 等他吃完,陈墨白笑眯眯地拍拍手:欢欢哥哥真棒。 熟悉的哄小孩语气。 沈清默默抬起头,对上少女小狐狸般狡黠的笑眼。 被骗了。 这个包子本来就是买给我的? 陈墨白一脸惊讶:哎呀,我放错餐盘了。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过牵强,沈清被她逗得好气又好笑,他刚想说些什么来反驳,身边就走过去一个人。 个子挺高,托着餐盘的手骨节分明。 光是这些并不能引起沈清的注意力,他看到了那个男生手臂上草草缠着的纱布,不知为何,脑海里有一根弦突然跳动了一下。 陈墨白轻咦一声,随后,她弯下腰,捡起一张卡片。 同学,你饭卡掉了。 第50章 命运线 命运是什么模样的呢? 被狡猾的猫当作玩具的毛线团?咬合严密、按照既定的程序运动的齿轮?抑或是永恒不变的某种物质? 当沈清看到那个男生回过头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个称得上是荒唐的疑问。 那的确是一双充斥着不屈意志的眼眸,桀骜不驯,如同高天上翱翔的海东青,象征着自由与高贵的灵魂在其中熊熊燃烧着。 但在他垂下眼眸看人时,锋芒便安静地收敛起来,如同猛兽低下自己的头颅,无声地送上自己的谢意。 谢谢。 本该是十分清朗的声音带着点哑,如同留声机中响起的杂音,听上去有些违和。 陈墨白把饭卡递给他,另一只手变魔术似的一翻,把几粒枇杷糖放到男生的手心,弯起眼笑了笑:请你吃。 有点像是拙劣的搭讪,但男生很自然地把糖揣到兜里,冲她点点头:傅沧。 他没有等待陈墨白和他交换姓名,径自离开了。 看到这幅没什么交谈却莫名和谐的场景,沈清仅剩的一点侥幸心理,彻底化为了齑粉。 即使命运容许在每一个节点的些微改变,对之后每一个节点的设定,却是无比苛刻且必然的。他想了一早上的人选,就那么恰好地路过陈墨白身边,落下了一张饭卡。 如果将梦中陈墨白所遭遇的三年霸凌看作鬼先生口中的游戏副本,那么小白所分到的班级和寝室就是副本钥匙,光靠钥匙进入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副本的性质,如果想要彻底扭转那个悲剧的话,只能从傅沧入手。 这是梦境给予的提示,也是被兜兜转转的命运再次送到小白眼前的破局之法。 【鲸鱼没有办法将我从必然的命运中拉扯出来,它用悲伤的鲸歌告诉我,我只能依靠自己。】 近乎隐晦的暗示,沈清在此时此刻终于理解了预知梦想要向他传达的讯息他能够在此时此刻站在小白的身边,已然是那份力量所能作出的最大改变,这段本不该由他陪伴的时间中,他没有办法接触到更进一步的命运。 秦音能起更大作用的原因,除了她同为女性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她是本就存在的变数,这是规则无法改变与针对的。 可如果没猜错的话 沈清抬起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音的神情。 震惊、疑惑,但唯独没有熟稔的感觉。 他的心一沉。 秦音也不熟悉这个人。 与陌生人之间的交流是需要契机的,可以称之为巧合,也可以称之为命运,掉落的饭卡和给出去的糖果,都是契机。 很微小,但也会联结着之后的交流,并且只包含了两个人,与他们没有丝毫的联系。 这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至关重要的破局之人,却只有小白拥有和他交流的机会,几乎是把这一关只能靠小白自己摆在了明面上。 不好的推测隐隐落实的感觉并不好受,到达教室后,沈清趁着交作业的工夫,给斜前方的秦音递了一张小纸条。 【食堂的那个人你有印象吗?】 片刻后,秦音递回来一张新的纸条。 【我只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隔壁班的但不熟。据说他遭遇了很长时间的校园霸凌,在我出去竞赛的那段时间跳楼自杀了,他的母亲背着他的遗体来学校讨一个公道,之后怎么处理的不太清楚,但他的事情之后,学校在这方面抓得很严,小白遭到的欺负也少了很多。】 沈清看完纸条上的内容,沉默地将它撕碎了,揉成一团丢到桌子旁挂着的垃圾袋里。 从来不做多余沟通的两条鲸鱼,同样在昏暗的海域中被围猎,一头鲸鱼以一种极为壮烈残酷的方式挣脱了困境,阴差阳错地帮到了另一头鲸鱼。 完全吻合预知梦中的描述,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梦境中的陈墨白想要阻止那场鲸落,所以命运将那个与她息息相关的存在以一种戏剧般的方式送到小白的眼前。 这或许是命运的馈赠,但其中危机四伏,充满着不确定。 沈清的预感告诉他,那条路并不好走。 但他盯着陈墨白挺直的脊背看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不论如何,要怎么样是小白自己的选择,他没有权力干涉太多,但依旧会履行身为保护者的职责。 而且 沈清眨了眨眼,近乎笃定地想: 小白一定能做到。 另一个可能性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毕竟小白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保护他的啊。 这是他一直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星星,从来不畏惧夜幕的黑暗,总是尽自己所能地散发着光亮,温暖且熨帖。 忽略掉那点微妙的情绪,沈清轻轻地笑了起来。 * 英才的课业十分紧张,在第一天的自我介绍后,一张写着全班姓名的座位表贴在了讲台上,老师讲课的进度也猛地往上拉了一大截。 初中学习的科目比小学繁杂了不少,之前不用太上心的副课也成为了主课,虽然暑假时在补习班适应了一段时间,按照这样的强度上下来依旧会觉得有些疲惫。 好在他们正是适应能力强的时候,很快就像一块剧烈吸水的海绵一般,吸收知识的同时,迅速地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了过来。 适应这边稍显紧张的学习氛围之后,陈墨白就过上了每天早起很秦音一起背单词课文、顺便溜达去食堂买四人份的早饭,中午慢慢走去食堂享受小伙伴的抢跑成果,不会的题目直接问旁边人的生活。 四人组的氛围十分安逸和谐,陈墨白偶尔会逗一下江卿当作调味剂,顺便解决一下被她搞出来的小矛盾,托秦音的福,基本上没什么人会直接针对她。 当然,说话不好听的班长被王禹直接用手臂勾住脖子拉出去友好交流了一番,不尊重女孩子的男生被沈清用冷脸逼退了,几个想要借用室友床铺的女孩子被陈墨白和秦音分别饰演的红脸白脸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两周的时间足够让适应能力强的人彻底适应一个环境,也足够让陈墨白偶遇在隔壁班的傅沧很多次,或许是出于哆啦A梦属性,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气质很像小时候的沈清,陈墨白总是忍不住给对方塞一点小零食,渐渐的也能说上两句话了。 这样就算是勉强划分到了朋友的范畴,习惯照顾自家挑嘴小伙伴的陈墨白,对这个人身上每次见到都会多一点的伤痕,愈发在意起来。 但傅沧是个锯嘴葫芦,每次问都不给回答,陈墨白和他撞上的时候身边又往往没有其他人,即使是狡猾的小狐狸,单独面对一只不肯开口的小野猫,也有些束手无策。 你都形容对方是小野猫了,不是得养熟一点才会敞开心扉嘛。沈清听完小伙伴的抱怨,面不改色地安慰她,手里的毛笔也没停下。 为了防止学生因为繁重的课业和封闭的环境产生压力,礼拜三下午被英才设为了自由时间,学生可以选择参加社团、在跳蚤市场摆摊、去图书馆看书,或者是直接闲逛之后回寝室睡大觉。 他们四个一起报了个国画社,来去都很自由,就当没事干的时候打发时间。 王禹凑过来听八卦,余光瞥见沈清的画纸,缓缓把视线挪回去。 你这画的是什么东西?我们画的不是小鸡崽子吗?你的这个怎么像个墨葫芦? 似乎是笔触在宣纸上停留了太久,小鸡崽的头被彻底晕开,成了一个连接着下方身体的墨团。 沈清有些迟钝地垂眸看着自己的画作,眉头微微拧起。 秦音了然地移开视线:每次遇到他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吗? 她的关注点有些奇怪,但恰恰切中了要害。 沈清在秦音给他提供傅沧的消息后,就将自己的猜测整理了一番,找了个时间和盘托出,眼下听到她的发问,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她想要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只能由小白一个人去做。 陈墨白点头: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我才会乱逛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她笑了起来,这么说的话他有点像游戏里随机刷新的珍稀物种。 她说得轻松,沈清和秦音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这种状况绝对不能归结到巧合中,就像是命运在冥冥中牵起了一根丝线,把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强行绑在了一起。 啊,规则也会作弊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沈清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迷惑。 还没有等他问什么,沈清听到一声丝线崩裂般的细微声响,随后鬼先生也没有再说出只言片语,安静得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 直到他们从社团教室出来,沈清也没有发现什么改变,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刚刚是产生了幻觉的时候,王禹突然硬拉着秦音去找老师要竞赛卷子了。 他停下脚步,神色莫测。 在他和陈墨白的斜前方,正好在离开两人的视觉盲区,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身影坐在花坛边,旁边放着药水和一卷绷带。 第51章 小野猫 夏末的下午,阳光依旧十分炽烈,花坛里的花草无精打采的垂下小小的身躯,匍匐在地,尽力地将自己藏在灌木丛的阴影中。 花坛旁的少年却坐得很直,仿佛谁也不能叫他弯下自己的脊梁。 少年的面庞已然能看出日后俊美的轮廓,剑眉星目,如同薄刃上绽开的一寸寒光。他拿起一旁的绷带,蹙着眉,唇角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 你怎么又受伤了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里的绷带就被抽了过去。 猝不及防被拿走东西的紧绷感在察觉到来人身上的清淡香气时渐渐消弭,傅沧偏过头,却避开了陈墨白的视线,垂下眼眸道:路上摔了一跤。 这个谎话编得实在拙劣,陈墨白看着他手臂上方明显不是摔跤导致的伤口,却也没有刨根问底,看似随意地转移了话题:和我一起长大的人小时候也经常这么说。 一起长大的沈清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傅沧用带着点疑问的视线看向陈墨白。 陈墨白面带微笑:后来欺负他的全被我揍了一顿,他也被我揍了一顿。 这不仅仅是暗喻了,简直是把两个男生的想要遮掩的事情摆到明面上,还噼里啪啦往上洒了一堆油,差个辣椒就能做成油泼辣子。 被揍的沈清胆战心惊地继续后退。 傅沧从来没有接触过陈墨白这副面孔,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女笑容不变,拎着他没受伤的胳膊,一把把他提溜起来,顺便轻飘飘地扫了几乎要缩到另一头的小伙伴一眼:欢欢,来搭把手。 沈清还在心虚,默默上前把东西收拾起来,小媳妇一样跟上去,给边上还在愣神的傅沧递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傅沧沉浸在被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轻松拽起来的震惊中,回过神之后,条件反射般准备挣扎一下。 陈墨白却好似能预判他的行动一般:不要乱动,你的伤口里还蹭上了沙子和石粒,要清理干净之后才能上药。 或者我们来聊聊天吧。 我之前投喂了好几次小野猫,虽然他还挺乖的,但每次见面的时候身上都会多一点伤,这只猫还不会说话,每次我都要担心好久。 不过就在刚才,我想明白了,干脆绑架代替购买,把这只小野猫变成家养的好啦。 少女说话的语调带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叙述的语气也很稀松平常,却无端让两个男生在炎炎夏日里打了个寒颤。 沈清发现自己本来被抢走注意力的那点情绪烟消云散了,他甚至想给旁边递一个幸灾乐祸和自求多福的眼神。 小野猫本人露出一个有点丧的表情,默不吭声地被陈墨白拽着走了,仿佛一只被扼住命运的后颈皮的小猫咪。 校医室的老师今天下午同样放假,但门没有锁,除了柜子里的药品不能动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可以自行取用。 陈墨白从医疗箱里找出酒精和镊子,先用棉球沾上酒精擦拭了一遍镊子,才用镊子把伤口里蹭上的沙砾和小石子一个个挑出来。 沙砾和石子落在铁质的托盘里,发出一声声脆响。 傅沧个子高,陈墨白低着头给他清理伤口时,只能看到少女束起的头发,没办法看到她的表情。 但除了刚开始有些出乎意料的呛声外,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朋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关心他。 他嘴拙,但心不拙,正是如此,他更不能因为贪恋这点温暖,把她也连累到这潭深不见底的污水里。 但那些伤人的话,临到嘴边却是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傅沧抿了抿唇,如同一个失语的患者般,看着陈墨白给他清理完伤口,擦上药品,又用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等处理完伤口,陈墨白坐在椅子上,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傅沧沉默片刻,道:你不该管我的。 他从未觉得说出一句话是如此的艰涩,那些伤人的尖刀在出口时,又被他生生地咽回肚中,破碎的寒铁在犹豫中重锻,再出口时变得如此苍白。 没有丝毫的说服力和威慑力。 就好像是撒娇一样。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几乎是狼狈至极地把头低了下去。 随后他听到一声哼笑。 陈墨白依旧坐在椅子上,明显矮他一头,伸出手把他的头转到和自己对视的角度时,气势却惊人得仿佛要将人活拆了。 傅沧撞上她澄澈的眼眸,无端慌乱了一下。 哟,看来这只猫还是建国之后成的精,至少能开口说话了。 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沈清大致了解到自己的小伙伴气到什么程度了,默默地把自己的椅子挪远一点,避免被战火波及。 傅沧被她噎了一下,但这次很快就给出了回应:我会连累到你的。 恋耽美 -扬舟沉(32) 陈墨白歪了歪头,指指自己:我,跟你不是一个班的,你觉得能连累多少?而且说白了,这件事是那些欺负你的人有问题吧? 她早就看出来了。 听到这句直白的疑问,傅沧没有觉得难过,反倒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产生了一点庆幸和高兴。 她明明知道我眼下的处境,却依然愿意和我接触,是不是代表着我可以和她做朋友? 这个念头在萌芽的那一刻,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不,不可以。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连累她。 傅沧从来没有觉得违心地反驳一个人是如此的艰难,他几乎不敢和陈墨白对视:我也有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碎裂开了,在脆响声中,傅沧用指甲死死地叩住掌心,仿佛这样就能保住他仅剩的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陈墨白没有说话。 几乎要凝滞的空气中,长久的沉默后,响起一声叹息。 傅沧察觉到自己紧握的手被一根根掰开了,几颗棉花糖被塞了进来,隔着塑料包装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柔软。 不愿意说的话就当哑巴小猫,不要说违心话。 既然说了绑架代替购买,那就得证明我有能力买猫粮,所以这件事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忙。 如果我做到了,就麻烦这只小野猫多珍惜一下自己。 说完这些话,陈墨白就拉着沈清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不认为傅沧需要安慰,也没有对他的沉默与隐瞒刨根问底,只是给了彼此一个冷静的时间。 傅沧了解她的用意,看着掌心的几粒棉花糖,慢吞吞拆开一粒,明明是甜腻的味道,却叫他嘴里发苦。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推开她是为了她好。 明明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他依旧治不好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在她说出最后的话时,放任了自己的私心,没有任何阻拦的举措。 他果然是个坏种。 * 走出校医室后,沈清看了一眼小伙伴的神情,叹了口气,拉着她往湖边逛。 跳蚤集市开在操场上,室外活动的社团一般在明理楼附近随机出没,负责竞赛辅导的老师在休息室那边有个办公室,去湖边安静,运气好的话还能和另外两个人碰面。 直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闻到带着湿润的水雾气息,陈墨白才缓缓松懈下来,有气无力地往沈清肩膀上一靠,下意识埋过去,小狗似地蹭了蹭。 沈清把她的头发稍稍整理了一下,顺毛般一点点拍抚着她的脊背。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陈墨白闷闷道:说是那么说,但果然还是很困难。 沈清道:他不愿意说实话,但我们要从其他人那边入手的话,消息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半身,也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在陈墨白开口后,沈清就明白了她的隐忧。 傅沧果然是小白形容的锯嘴葫芦,半点相关消息都没有透露,虽然看他的反应是不想让小白卷进自己的事情里,但同时也把从他那边了解实情的道路堵死了。 只能靠自己的观察和判断了。陈墨白无精打采道,全然没了方才放话的狠劲。 沈清看到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摸摸她的头发:我也会帮忙的,而且我们的任课老师和隔壁班一样,光是体育课的时候就能碰面很多次,不缺消息来源。 这个我也知道啦。陈墨白觉得有点闷,干脆像小时候那样,枕着小伙伴的腿半躺在长椅上,伸手盖住眼睛。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有些人会把伤害别人当作彰显自己能力的一种手段呢?甚至能够以此为乐为荣。 沈清听到她的问话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冰冷的预知梦中,但他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梳理着陈墨白额前的碎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我觉得氛围是没办法改变一个人的本质的,但不可否认的是,绝大多数人在一个混乱的环境中,更容易激发人性中的恶。 而长期处于被压迫被否认的环境中,一个人也更容易放弃自我。 不计代价的反抗是放弃,一昧的退让忍耐也是放弃。 陈墨白把手移开,对上他沉静的眼眸,忽然笑了。 欢欢,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会被同化,我们都不会。 沈清低下头,和她额心相贴,仿佛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承诺。 没关系的,我会保护好你,所以你只需要放手去做。 第52章 修罗场 礼拜五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陈墨白和沈清没去开往枢纽站的公交车那边,反倒跟着秦音和王禹往13路车那边走。 王禹见他们俩跟上来,用胳膊肘撞了撞秦音:欸,他们俩要去你家玩?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秦音用手里的伞把他的胳膊挡回去,伞柄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小白他哥哥在一中读书。 他们县里的高中一般都是半个月放两天假,平时一个礼拜的休息日只有小半天,家里离得远的就干脆半个月回一次家。 陈墨白道:我爸妈说城里的房子装修完挺久了,但一直没去住过。哥哥那边正好有钥匙,就让我们在那边住一晚,看看怎么样。 沈清也跟着点点头:我妈也这么说,所以我们明天上午再回乡下。 那你们先去一中那边吗?他们放学好像得到五点半。秦音皱眉。 陈墨白笑眯眯地挽住她的胳膊:我们先去买菜,欢欢有他家的钥匙,小音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去好友家做客加上晚饭的邀约,秦音还没思考就先心动了,神色一松,把推开王禹的伞柄收回来,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王禹看到她这副一本正经骗吃骗喝的模样就来气,把控诉的目光转向沈清。 沈清对他的好胜心感到无奈:你也一起。 为了方便联系家里,他们这礼拜来学校的时候都带了手机,但是全部关机寄放在班主任那边了,回家的时候才拿回来,眼下各自打电话告知了家里人一声。 一中附近就有一个购物大厦,四人组在站点下了车,直奔果蔬生鲜区。 秦音和沈清各自拉了一个小推车,陈墨白才挑完小包装的米油调料,就看到他们各自的小推车里已经装了一大半。 秦音面不改色地往自己的小推车里放海鲜。 沈清察觉到她的目光,拿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陈墨白坚定地拉住秦音的手。 秦音对上她的视线。 陈墨白看着她澄澈的琉璃眸,对其中的疑问深表痛心,但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海鲜贵贵,钱包痛痛。 真的不是她不舍得给友人花钱,但是看看秦音推车里的小龙虾大龙虾东星斑大闸蟹吧,加起来的数字她得把自己押在这里了。 我来掏手机的动作在对上王禹迷惑的视线时微微一顿。 秦音这才想起来,这时候手机支付还没有普及,她也只是个贫穷的学生崽。 贫穷的学生崽默默地把小推车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放回原位。 陈墨白把其中一盒处理好的小龙虾留下来,又在沈清的小推车里挑挑拣拣,把比较贵又量少的牛排放回去。 小龙虾买得起。陈墨白拍拍手,像极了小海豹骄傲挺胸鼓掌的模样。 王禹不明所以,但跟着呱唧呱唧鼓掌。 买完东西,陈墨白从书包里掏钱出来结账,购物袋正好装了四个,两个男生想各自分担一半,被不约而同地镇压回去,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拿走两个稍重一点的购物袋。 就这样,陈墨白还试图跟小伙伴换个袋子:欢欢,你那个太沉了,我来吧。 沈清尽力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男子汉形象:我可以的。 饶是如此,拎着一大袋东西走回小区还是有点累,何况沈清要随时注意自己的小伙伴没有走错方向,等他们顺利站到电梯门口的时候,沈清已经不知道是身体疲惫还是心更累了。 大概大家都有微妙的图吉利心理,电梯上到六楼的时候,沈清在其他人一脸明悟的神情下,很自然地走出电梯,把门口的小广告撕下来,用钥匙开了门。 他家的装修完全是跟着陈墨白家来的,连请的师傅都是同一队,这段时间欧式风格的装修比较火,加上看上去也简洁大方,两家大人都没什么异议。 陈墨白只在装修时看过一眼新房,当时还是决定自己房间的墙纸,可以说也没看到多少东西。眼下看到另一个完成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沈清进门换下鞋,又给他们找出来几双拖鞋,把东西一袋袋送往冰箱。 等把东西都收拾完,他看到小伙伴在屋子里转悠来转悠去,眸中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意。 小白。 等陈墨白看过来,沈清很自然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自己房间,但没有关上门,反而特意把门敞开了。 他们当时是一起挑的墙纸,屋里的装修也差不多。陈墨白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房间里第二扇门上。 沈清拉着她走过去:猜猜看里面是什么? 陈墨白伸手拧了一下,发现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打开,盯着上面的锁眼看了半天,朝沈清伸出手。 沈清笑了起来:我没有钥匙,全在你哥那边。 他这么说,陈墨白就反应过来了:这边打通了吗? 没错,沈清的房间和陈墨白的房间,就隔了这一堵墙。 如果说之前是一段需要经过廊桥的距离的话,这一次只需要陈墨白在自己的房间打开这扇门,几乎只在咫尺之间。 这是几个大人商量之后的决定,也是对青梅竹马情谊的小小纵容。 沈清看着自己贴着墙摆放的床,面上的神情很柔和:我这边是没办法打开的,锁眼那边也被封死了,之后你记得上锁就好。 陈墨白自然理解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笑着摇了摇交握的手:就算我哪一天真的忘记了,你也一定不会做什么呀。 沈清道:我会走正门的。 他们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两个小伙伴的交谈到此为止,等他们怀着轻松雀跃的情绪出门时,正好对上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的两个人。 咱们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有会做饭的吗?王禹手里一边切着洋葱,一边冒出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卖来干苦力的包身工。 陈墨白帮他把洋葱放到一个盛着水的碗里:水里切不会太刺激眼睛。 拯救完王禹,她把目光放到正在择菜的秦音身上:小音? 秦音道:都让你请吃饭了,不帮点忙说不过去。 陈墨白眯起眼笑,蹭过去把她的头发重新扎了一遍,自己的头发也扎起来,系上围裙,洗过手后,从袋子里挑出一块稍大的肋排,放在砧板上。 沈清老老实实去把龙虾拿出来,把虾头和虾尾分开,放在不同的碗里,站的位置十分微妙。 王禹切完洋葱,刚想问沈清怎么离得那么远,耳边就响起哐哐哐几声巨响。 他悚然转头,看到总是笑眯眯的陈墨白手里拿着一把刀,飞快地把肋排剁成差不多大小的块状。 连着骨头一起剁的! 距离最近的王禹胆颤心惊,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披着陈墨白皮子的大力妖怪。 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却忘记了自己刚刚切过洋葱,顿时被辣出了眼泪,在秦音怪异的目光下,默默后退几步,蹭到沈清身边。 沈清给他递了一包湿巾。 等眼睛好受一点,王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你妹妹一直都这么猛的吗? 沈清摇头,在王禹重燃希冀的目光下,无情地道出了真相:这个还好,小白过年的时候还能分牛呢。 是我想的那种牛吗?王禹目瞪口呆。 沈清点头。 王禹在短时间内世界观崩毁又重塑了一次,再看向那边已经开始剁肉泥的陈墨白,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崇敬和敬仰之色。 陈墨白怕不够吃,煮饭时还多算了几个人的量,等能处理的都处理完,炖锅和高压锅里都咕噜咕噜地煮上了东西,只剩下几个快手菜的时候,才从厨房里退出来。 剩下三个人在处理完东西后就被赶了出来,眼下都瘫在沙发上玩手机和看电视。 她把手里的盘子放在茶几上,笑眯眯道:我先炸了一点小酥肉。 厨子惯例偷吃,顺便便宜了几个洗菜工,抢食的时候,秦音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刚刚你的手机响了好几下,听声音是信息提示。 陈墨白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拿过来。 片刻后,她拿着手机抬起头,有些犹豫道:晚上吃饭再加两个人行吗? 沈清察觉到她对着的是秦音和王禹的方向,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章波和徐玥要过来。陈墨白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沈清默默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一点。 正对着风口的王禹一脸迷惑:沈清,你很热吗? 一会儿就该热了。提前掌握剧本的沈清觉得自己有点心累。 老实说,小白的朋友都挺奇葩的,别的不说,秦音就是一力降十会的不走寻常路选手,徐玥则是看着柔弱实则人狠话不多,章波是狡猾还摸不清意图。 单独放在小白边上就是好朋友,但依旧改变不了一个比一个占有欲强的事实。 真碰上面了一定会互相使绊子加争宠吧。 还不知道修罗场这个词的沈清心有戚戚,在不久之后,陈墨白打开门迎接到来的两个女孩子时,很清晰地听见了某种声响。 噼啪。 第53章 爱丽丝 场面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沈清坐在饭桌上,几乎是有些麻木地看着对面。 来的人比较多,周昕领着徐书阳和叶双一回来的时候,看到这边的情况,果断拿钥匙开了自己家的门,把长桌搬出来拼一起了,还顺便拿回来几把椅子。 桌子变长了,但陈墨白又不能分成几半,一番暗潮汹涌之后,陈墨白被拉到了桌子比较窄的那面坐下,旁边挨挨挤挤坐下好几个人。 女孩子挤在一块,周昕也就不太方便坐过去了,但大有一种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的心理,把沈清安排在了自己身边、距离陈墨白最远的位置。 小白在桌子的这头,欢欢在桌子的另一头,中间隔着好多菜肴。 沈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目光转移到不知不觉中混进女生队伍的徐书阳身上,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算了,反正有小白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晚上的主食是炒饭,煮好的饭在冰箱里放凉,蛋炒饭快出锅时加入炒好的牛柳和蔬菜,材料丰富。除了炒牛柳和几道小菜之外,还有蒜蓉小龙虾、红烧排骨、小酥肉、狮子头、啤酒鸭、鲫鱼豆腐汤。 虽说做的菜量很大,但等大家都吃完,别说桌子上的菜了,放在电饭锅里开保温模式的炒饭都被刮得一干二净。 天色已晚,徐家两兄妹一起回家,叶双一家里没人,干脆就留在周昕这凑合一晚上,陈墨白和沈清一起出门,把其他几个吃饱喝足的朋友一一送上车。 恋耽美 -扬舟沉(33) 秦音和王禹家在一个方向,正好拼一辆车,等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章波。 小区靠山,来的出租车不是很多,等了半天也没有下一辆车的影子,三人商量一下,索性往靠近购物大厦的十字路口走。 路上闲聊的时候,陈墨白没注意就被好友套了话。 章波摸摸下巴:这人我还真有点印象。 陈墨白还沉浸在被轻而易举看出心思的懊丧中,闻言,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是之前在一个小学吗? 她瞪圆了眼睛时,有点像某种以卖萌为己任的小动物,章波没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占到便宜后,心情很好地摇摇头。 不是,他弟弟在我们学校还挺有名的,是跳级上来的小天才,不光脑子聪明,人也很会来事,人缘很好。 虽然弟弟总是提到自己的哥哥,表现出来的感情也很不错,但都会不经意地带一句是同父异母呢。 她的嗓音很甜美,但叙述这件事时格外的平铺直叙,几乎要把那也不是什么好人直接说出来了。 电光火石间,陈墨白想到傅沧说的那句我也有问题,缓缓皱起眉。 同父异母?是离异后再婚吗? 章波耸肩:据说余立是老来子,他妈妈也是原配。 余立就是她刚才说的那个天才弟弟。 这话几乎是把傅沧是私生子摆在了明面上,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墨白总觉得里面还有点问题。 夏末的夜晚已然带上了一点寒意,街边的招牌五光十色,发廊旁的灯柱旋转成一个彩色的陀螺,来去的车辆如同流水。 章波拦下一辆出租车,冲两人挥挥手:晚饭很好吃,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管了,那家伙有点难应付。 等出租车离开,陈墨白才发出一声叹息:这下可好,不止是傅沧有问题,他那个弟弟也有很大的问题啊。 沈清明白她的意思。 上一代人的关系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去探究,但从章波短短几句的描述中,不难看出来余立对傅沧抱有很大的恶意。 如果傅沧的母亲真的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余立会有这样的恶感也情有可原,他们想要让傅沧从这个漩涡中脱离出来也是天方夜谭。 毕竟当一个人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原罪的话,旁人再怎么伸出手,也没办法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傅沧眼中的被害者说出原谅,不然他一直都会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但想要让事情顺利地转变成这种合家欢的结果,显然是难之又难的。 沈清作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从小到大承受的恶意就已经很多了,但他只是家庭有所缺陷,和他关系亲近的小白也一直在保护他。 可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傅沧不仅是家庭缺陷,他的母亲还是破环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在有一个同年级的弟弟穷追猛打的情况下,所要承受的恶意明显要比他多上很多。 世人对一个拥有孩子的母亲总是宽容居多,但如果这个孩子的母亲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那就不仅仅是母亲遭受非议,这个孩子的出生从一开始就不被母亲以外的人期待。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要承受的不仅仅是流言蜚语,还有正义之士毫不掩饰的恶意针对。 但傅沧没有被这样的环境压垮,也没有被周遭的恶意同化,沈清在那次短短的会面中,就能看出他是真心实意地把小白当作朋友。 正直刚强、善良倔强,他的母亲把他教得很好。 能教出这样的孩子,他的母亲真的会是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吗? 这个疑问才冒出头,沈清就止不住地发散开了思维。 他接触最多的两个人都是女性,因此对女性抱有天然的好感,也更容易从女性的角度设身处地思考问题。 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被他一点点理清,却迟迟缺上一点灵光。 陈墨白见小伙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模样,便也没有出声去打扰,而是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地晃回去。 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楼下,沈清有些焦躁地伸出手,咬了一下指节。 他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 沈清后知后觉地偏过头往旁边看,水果味的硬糖被咬碎了,扩散开的甜意奇异地抚平了那点找不到突破点的焦躁情绪。 陈墨白踮起脚,摸摸他的头: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先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 沈清把腰弯下来一点,方便被她摸摸头,轻轻应了一声。 陈墨白总是拥有一种让他平静下来的奇特潜质,即使现在她身上还沾着厨房里油烟的气味,依旧会让他觉得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人间有味是清欢,他喜欢人间的烟火气。 静谧的气氛被楼上传来的一声大喊彻底打破。 你们俩还不上楼在下面说什么悄悄话呢? 沈清默默抬起头,看到阳台上探出半个身子的周昕,隔着六楼仿佛都能看到他怒火中烧的眼眸。 说悄悄话的两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等上了楼,沈清直接被周昕拎回了自己家,他对比了一下两者的武力差距,很识相地没有动弹,而是露出一个安详的表情,跟陈墨白挥挥爪子。 陈墨白从哥哥那边拿到了家里的钥匙,一边应下哥哥的叮嘱,一边把门从里面上锁。 看到妹妹老实锁好门,周昕的臭脸才好看一点,紧跟着,他毫不留情地把沈清丢到厨房的水槽前。 水槽里的锅碗瓢盆已经被大致清洗过了一遍,沈清有点心虚,挽起袖子任劳任怨开始干活。 周昕盯着他把里面的东西洗完放回柜子里,才从招呼叶双一把客厅的长桌搬回去。 沈清把他们送到门口,不出所料被叮嘱了一句锁好门,他乖巧点头,冲两位哥哥挥手告别。 他们早被交代了这礼拜要来这边住,所以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还多带了一套换洗衣物,沈清把衣服从书包里拿出来,走到浴室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架子,脚步一顿。 他忘记拿沐浴露和洗发露了。 沈清抱着衣服,难得露出有点纠结的神色,片刻后,他慢吞吞地回了自己房间。 敲响的房门很快被人从另一面打开,脏兮兮的沈清对上了已经变得香喷喷的陈墨白。 陈墨白看到他的样子,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早上理东西的时候就猜你会不会忘记。 你在我这边洗吧,我这还有个吹风机,晚上头发没干就睡觉的话容易感冒。 沈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墨白直接推到了浴室里,一连串的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听到浴室门被关上的声音,沈清才回过神,看到在放在铁架子上的洗浴用品,脸颊突然染上了薄红。 究竟是不好意思还是羞的,他也不太清楚,但镜子中的自己神情实在太过清晰,沈清不由得掬起水往镜面上泼去。 小伙伴的心情如何,在外面的陈墨白自然无法了解,她在书桌前完成了自己今天的作业,从草稿本上撕下来一张空白的稿纸,在上面随心所欲地写写画画。 她独处时偏向安静,很容易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画到一半时,笔触微微一顿,过了良久,才重新落笔。 直到嗅到一丝水汽的味道,她才微微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小伙伴:洗完了? 沈清看着她画在纸上的鲸鱼,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惶恐过。 怎么想到画鲸鱼? 我在书上看到了一个有点悲伤的故事。陈墨白把头靠在他的身上,仿佛只是想要像小时候一样讲述一个故事。 鲸鱼Alice在1989年被发现,1992年被追踪录音,科学家们赋予她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爱丽丝漫游仙境一样热闹又美好。但实际上,她发出的声音是独有的52赫兹,而普通鲸鱼的发声频率是15到25赫兹,这意味着没有鲸鱼能听懂Alice的鲸歌,她是鲸鱼中的哑巴。 沈清垂下眼眸,望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其中蕴满了悲伤的情绪。 你在为什么难过呢? 陈墨白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抱住了他的腰。 第54章 解铃人 陈墨白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不知真假,但只是一点点猜测和联想,就足以让她忧心不已。 在那个夜晚突然擦出一丝灵光的纷乱思绪被她胡乱塞到了不想碰触的角落,掩饰不住的情绪也只在那时泄露分毫,之后她就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像是一只守口如瓶的蚌,秘密化作的尖锐沙砾被她裹在柔软的内心,在一次次的折磨中被磨平了棱角。 但陈墨白也不曾知晓,沙砾是会变作圆润的宝珠,还是锻造诛心匕首的铁石。 她偶尔会长久地凝视着小伙伴的脸庞,却无法将自己的担忧诉诸于口。 但初中的课业不比小学,留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多,尤其是临近期中考之际,老师布置的作业更是堆起来能积成一座大山。 他们这个小县城十分看重期中和期末两场考试,每次都会联合全县的优秀教师来出题,考试结果更是会出一个全县排名,说是各校炫耀学生水平的大会也不为过。 英才和昌安每周都会有联考,在每周的联考上就会比好多次,而像这种大型的考试,两所学校更是会为了抢第一打得头破血流。 均分第一,总分第一,前10%人数第一。 前者看学生整体水平,后者看学校里好苗子的冲劲。 至于中间这个总分第一嘛。 看秦音最近被老师开小灶和关爱的程度就能明白个大概了,基本上就是把希望寄托在最优秀的那几个学生崽身上。 英才不缺好苗子,别的不说,能在湖边的休息室考试的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一批,但能像秦音那样回回都能和昌安那个小天才隔空对打的存在可不多。 在教育资源极端倾斜、身处竞争激烈的南方、竞赛与应试教育双管齐下的情况下,培养出来天灵毓秀的好苗子也就是时间问题。 作为天灵毓秀的那个苗苗,秦音对此敬谢不敏。 她最近总是被竞赛辅导老师莫名其妙带到办公室,写完卷子饭点都过了,然后她只能在老师慈爱的目光下,含泪干完师娘给炖的鱼汤鸡汤骨头汤。 虽然师娘的手艺也很好,但她想和小白一起吃饭啊! 王禹对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比出一个倒立的大拇指,随后腆着脸表示喝不下可以打包带回来给他解决,他馋很久了云云。 秦音回他一个鄙视的神情,随后便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友人。 陈墨白这段时间似乎一直被什么事情困扰着,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秦音曾经陪伴过她很长时间,对她的一些情绪变化再敏锐不过。 她最开始以为只是一点不开心的小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便会自行分解,但当这样的情绪时隐时现却又迟迟没有消失的时候,秦音便开始生出恐惧的心理了。 不同于只是看见悲剧的沈清,她是切切实实经历过那些悲剧,虽然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她的思维被局限在和身体年龄同等的水平中,但并不妨碍她读取从前的记忆与情绪。 秦音实在太过害怕,所以她把所有可能会伤害到陈墨白的存在都狠狠警告了一遍,如果不是沈清及时发现并阻拦了秦音的下一步动作,陈墨白的身边恐怕就会被她清理出一片真空地带了。 但或许也是归功于此,本来会在这个班级横行霸道的几个小团体安静得如同在狂风暴雨下瑟瑟发抖的小鹌鹑,沈清也是在这时才知道,这个班级的老师并不是梦中的那些老师。 虽然不知道这阵风是谁的蝴蝶翅膀掀起的,但严厉负责的老师显然更能够肃清歪风邪气,说完全掰正的话有点牵强,但好歹风气好了不少。 秦音以为做到这个地步,陈墨白或许能够开心一点,但她依旧是一副被困扰的模样。 到底是为什么? 在她几乎要问出口的时候,陈墨白朝她看了过来,杏眼微弯,露出一个再干净不过的笑来。 到嘴的话又被咽了回去,秦音问:在想什么?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清的暗示,一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突然定了心。 小白已经不是从前的性格了,与其纠结一个不知真假的答案,不如多给予她一点信任,等待一切落定之后,亲眼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况且沈清都问不出来的话,她又何必去做那个出头鸟。 虽然很不甘心,但沈清在小白心里无疑是占据着更大的位置的。 秦音心里酸得直冒泡泡,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用自己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陈墨白。 小白很喜欢她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虽然秦音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当自己这么看着陈墨白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得到最为从心的回答。 我在想,考试之后是不是有家长会呢?陈墨白温温柔柔道。 在刚才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什么,积压在眼底深处的阴霾也散去了大半,如同被拂去灰尘的美玉,重新散发出温润的光来。 但这个作为回答的反问,几乎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露出害怕的神情来。 考试和家长会,就如同宿命般的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家长会开在前面叫动员和做好后勤准备工作,开在后面则是总结和教育孩子以鼓励为主,但不管怎么样,做为被评价的学生,只有安静等待审判的份。 虽然在座的四人成绩都不错,但家长会上,可不仅仅是讨论成绩问题啊。 前不久又和班长交流了一遍感情的王禹痛苦抱头。 因为拦住秦音的大动作,被算作同伙的沈清露出心虚的表情,摸了摸鼻子。 秦音依旧在状况外,她打小就孤僻,上初中之后多了几个朋友,就已经超出父母预料了,按照他们的放养模式来说嗯,她开心就好。 虽然不知道陈墨白打算做什么,但好歹没有之前那么困扰了,一直为此担心的两人索性也就放手让她去做,只打算在背后悄悄观望。 稍微偏离了一点方向的锚点重新回到原点,被她牵引的船只也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期中考十分顺利,秦音成功打败昌安小天才,出成绩当天吃完饭回来,如同凯旋归来的大将军般,被各科老师用慈爱的眼神塞了一堆水果。 知道老师会有绩效奖金的秦音很淡定地道完谢,从办公室里出来,匆匆的脚步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倒不是为成绩高兴,纯粹是被各科老师快看这里有颗水灵灵的好白菜,我家的!炫耀眼神吓了出来。 等她回到教室,准备把最甜的水果挑出来,先给陈墨白的时候,却发现她那么大一只小白没在座位上,就连沈清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觉得友人被拱白菜的某种动物带走的秦音有点生气,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最后还是闷闷地坐了下来。 算了,这一次好歹有可能是个好的结局。 不知道自己在被友人惦记的陈墨白打了个喷嚏。 天台上的风有点大,她努力板着脸,把靠在铁丝网旁的傅沧往门那边拖。 傅沧早就知道她力气大,但刚刚看她直接暴力踹开门锁,面不改色把手腕粗细的木棍掰断,吓退一帮人的时候,还是有点恍惚。 别管我了。从震惊中缓过来时,傅沧首先露出的是一个苦笑。 都快半个学期了,你该听到的也应该都听见了,他们针对我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是小三的孩子。 他一向不会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软弱,但在这时,说出这些话时,他却觉得是撕掉了身上遮掩的疮疤,看着其中腐烂的脓液流出来,内心无比的平静。 恋耽美 -扬舟沉(34) 如同自暴自弃般,他接着道:我天生就是个坏种,你帮我再多次也没办法洗涮掉我身上的罪孽。 陈墨白终于回过头看他了,但眼神中并没有他以为的惊讶或是厌恶,而是无比的平静。 所以呢?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有罪的话,你为什么要反抗? 当头棒喝。 傅沧思量许久,才低下头,缓缓道:他们骂我的妈妈。 他的母亲,是被外公外婆唾弃的不孝女,是世人眼中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是他同父异母弟弟口中不自爱的贱女人。 但那是他的妈妈,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教他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善良勇敢的男子汉,从未在他的面前展露过任何对他不曾谋面的父亲的怨憎,一直以来靠着自己双手踏踏实实供他吃饱穿暖有学上。 即使外界的非议如同一座大山,几乎让她寸步难行,她还是生下了他,将他当作自己的宝贝。 傅沧从来不会驳斥骂他私生子的人,即使对方动手,他也只会安静地忍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惯于欺压他的人在辱骂时变本加厉地带上了他的妈妈。 或许逗弄拼着一口气挣扎的猎物比一心求死的猎物更有意思吧。 也许他老老实实地任他们辱骂,那些人很快就会对欺负他丧失兴趣,毕竟被打断脊梁的丧家之犬如同一滩烂泥,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他不甘心。 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这个世界,还那么顺利地长大。 那是他最后一块脊梁,将他硬生生地从泥潭里支撑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反击。 傅沧不会为维护自己的母亲感到后悔,只是他偶尔会思索,自己这样的行为,究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还是不辨是非? 陈墨白听到他的疑问,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傅沧的脚似乎是在刚才的混乱中崴了一下,陈墨白嫌拖着手累,干脆弯下腰,一只手穿过他的膝盖,将他横抱起来。 突如其来拉近的距离让傅沧一慌,但他很快就被自己的姿势囧到了,发现自己没办法反抗后,他的脸涨得通红,没在天台上看到其他人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但陈墨白显然没打算让他好过,抱着他一路走下台阶,在中间一层较大的空地内停下了脚步。 通往天台的门一般挂着锁,这边的楼梯也显少有人过来,在楼梯拐角的这片空地,堆满了没用的书本和试卷。 傅沧抬起眼,发现中间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坐着一个男生。 他记得这个人,总是和陈墨白走在一起,虽然偶尔陈墨白会叫这个人哥哥,但两个人相处的模式更像是关系很好的青梅竹马。 陈墨白把他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又拉着椅背将他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沈清。 沈清把傅沧的下巴捏住,如同调戏花姑娘一样左右看了看,摸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是有点像啊。 傅沧:??? 傅沧一头雾水,就好像一个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清白的黄花大闺女,一脸迷茫地看向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和小伙伴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道:你妈妈不是小三。 傅沧听到这样的论断,脑海中空白了片刻,紧跟着,声音便颤抖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沈清看到他就想到小白刚才把他抱下来的样子,加上那个可能的猜测,顿时也不想给出什么好脸色了,只是勉强给出一个回答。 这件事还是你妈妈更清楚一点,回去问问吧。 如果那头鲸鱼是傅沧,那么能把他的遗体一步步抱上楼,只是为了讨一个公道的母亲,一定非常爱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愿意和别人沟通的坏种,也该从源头上斩断自己本不该存在的罪孽。 第55章 小哑巴 傅沧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除了母亲,没有人为他的存在感到高兴。 所有人都用尖锐的言语、轻蔑的态度对待他,因为他是小三的孩子,他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他见过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孩子长得很精致,如同一尊脆弱的瓷娃娃一样,被父母一左一右地牵着,一看就是被温柔爱意包围的孩子。 傅沧没有嫉妒他,也没有对这样完整的家庭生出丝毫的羡慕向往,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去奢求属于别人的爱,毕竟他连这条命都是偷来的。 如果妈妈没有选择生下我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当这个念头萌生的时候,便如同一个魔障般扎根在了他的心底,生出的藤蔓上长满尖刺,每当妈妈因为他挨骂的时候,每当他看到妈妈渐渐生出白发的鬓角时,藤蔓便往里勒上一寸,把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别人骂的话妈妈不在意,但小沧你不是私生子,你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 傅沧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即使鬓角掺上了几根银丝,依旧无损她优雅的气质,如同一汪包容的湖水。 傅沧道:为什么?外面的人都骂您是小三,说我是小三的孩子,是私生子。 这是他一直以来尽力避免在母亲面前提及的话题,但他已经困惑了太久太久。 妈妈在小时候总是会这么安慰他,但并不会对这样的说法解释什么,他也从来只当是母亲对孩子的安慰。 直到陈墨白近乎笃定地说出你妈妈不是小三,沈清劝他亲自来问问自己的妈妈,他才意识到这些安慰中的怪异之处。 妈妈只说了自己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却从来没有自暴自弃地说过自己是个小三,甚至她从来都没有带他见过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即使路上看到,也是匆匆带着他离开。 傅沧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还是靠着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在逗弄他时充满恶意地指出来。 我想要知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总是觉得自己是您的拖油瓶。傅沧看到母亲眼底的动摇之色,近乎卑劣地祈求。 傅沧的母亲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在最开始,总是不会做一个母亲,闹出过很多笑话,但从前的无措已然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就如同那些现在看来荒诞不经的过去一般。 我和你父亲恋爱的时候,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并不知道他是个已婚人士。他在我面前掩饰得很好,我那时专注事业,也不打算那么早谈婚论嫁,所以怀上你的时候,我是有些惶恐的,但更多的是惊喜。 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就像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他那时也表现得很开心,发誓会对我好,但每当我想要跟他谈论一下婚事,或者是见见双方父母时,他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 或许我那时候已经开始怀疑了,他陪我的时间总是很碎片化,就好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我就开始留心观察,然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和好几个女孩同时保持着关系,基本上都是和我一样的大学生。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质问了他。但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我,如果我愿意生下你的话,他会给我一大笔钱,只要我把孩子给他的妻子抚养。 哈,我以为他是在广撒网,结果他根本就是个连老婆都有了的,只是出来找个女人延续他的血脉。 我拒绝了他,想办法联系了那几个同样被他蒙在鼓里的女孩,告诉了她们真相,之后我就一个人去了医院。 我那时就像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心想要结束掉这段近乎耻辱的经历,但当我快走到医院里时,我退缩了。 这个孩子没有错,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剥夺他看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最主要的是,我爱着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客厅里开着空调,傅沧突然发现,那根藤蔓枯萎了,只有冷风在数不清的空洞中吹过,尖啸声仿佛是对他这么多年误解的窃笑。 他只觉得喉咙干涩,面上的神情似笑非哭:那您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解释只言片语? 他不怨生养自己的母亲,只为一直以来被误解的母亲感到不甘心。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如同他从小到大每一次从外面闷不吭声地回家时,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 对不起,妈妈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你的感受。 最应该感到委屈的那个人,只是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发。 之前被那么多人围堵的时候,他没有哭,被人压在泥水里洗不净一身污浊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咬紧牙关揍了回去。 但现在,傅沧抿着唇,如同一头搁浅的鲸,大颗大颗的眼泪自他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昌安虽然不是寄宿制学校,但每周六的上午都需要上课,眼下正是饭点,大多数学生会在附近的小吃街上解决完午饭再回家。 陈墨白和沈清坐在一家馄饨店里,面前各自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紫菜和虾米在汤水中如同舒展的裙摆。 陈墨白看了一眼手机。 【来一杯芋泥啵啵】:往你们那边去了,被一群人围着,最矮的那个就是。 陈墨白从包里掏出一个渔夫帽,直接扣在了沈清的头上。 沈清一抬眼就能看见上面的小碎花,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没有挣扎,而是把帽檐往下拉了拉,让阴影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伴随着再次响起的消息提示,店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群人在风铃的脆响中嬉笑着走进店里,为首的是一个长得很精致的男孩子,虽然比身边的所有人都矮,但无疑是处于人群的中心地位。 他们两个挑选的位置是在一盆绿植的附近,正好处于视觉盲区,陈墨白仔细端详了片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沈清习惯性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 陈墨白把他的脑袋压回来,小声道:一点都不像。 没错。 这就是陈墨白在那个夜晚发现的秘密。 只是在画纸上涂抹时突然掠过的两双眼眸,在某个角度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但一个因为安逸的环境和自身的性格偏向冷淡与平静无波,一个在数不清的压迫与抗争中像是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 可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属于沈清的这双眼眸也曾燃起过这样的火焰。 陈墨白曾经觉得自己对傅沧一些不合常理的照顾,是因为他和沈清小时候犯倔的模样很像,但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更深一层的猜测控制不住地从她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沈清同样没有父亲。 虽然沈玉阿姨对外的说法是他的父亲出事死掉了,但陈家就在沈家隔壁,陈墨白小时候听过奶奶的告诫,说沈玉阿姨是从城里一个人回来的,没多久就生下了沈清。 这么说的奶奶很快被陈爷爷斥责了一顿,虽然陈墨白之后还是照样和小伙伴相处,全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猛然间回忆起来的这段往事,无疑成了她那个近乎荒谬的猜测的有力佐证。 陈墨白不敢继续往下细想,在白纸上画了一条鲸鱼,藉此警醒自己。 没有鲸鱼能听懂Alice的鲸歌,她是鲸鱼中的哑巴。 她不希望自己的小伙伴成为下一个被欺负的对象,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她都不愿意让沈清陷入那样糟糕的境地,所以她宁愿做一个守口如瓶的哑巴。 但把沙砾放进柔软的贝肉里,无疑是煎熬的,陈墨白并非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苦痛,只是她偶尔会想,这会是沈清所希望的吗? 陈墨白想起了遥远的午后,沈清坐在梅子树下,抿着嘴唇就是不肯掉眼泪,她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和他拉钩说要分享所有不开心、难受的事。 还有那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沈清问她难受的事情会不会跟他说。 他们一直以来都陪伴着对方长大,就像是彼此不可分离的半身,就连喜怒哀乐都如同一体,察觉对方的情绪和想法是呼吸一样自然的事。 陈墨白在漫长的思索后,选择遵守当初许下的约定。 即使那只是自己的猜测,她也会将自己的困扰告诉自己的小伙伴,如果那是锋利的匕首,就由他们一起承担。 沈清听完她的坦白后,没有说她的猜测异想天开,而是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之后就是他们一起怂恿傅沧回家问清楚,陈墨白拿到手机后,又联系章波,从这个消息灵通的朋友那边打听到了能见到余立的地点。 余立,傅沧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沈清的询问下,也得出了这可能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一结论。 虽然沈玉听到沈清直截了当的提问时,差点没拿起扫帚打他,但还是把一切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他。 沈玉没有提那个蒙骗了他的男人的名字,就差把当你爹死了挂在明面上,但这种分毫不差的事情实在太过少见,加上他和傅沧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有些相似的外貌,不难猜出始末来。 骗一个是骗,骗几个也是骗。 沈清看得很开,反正他对现在的家庭状况很满意,也不打算平白无故给自己认个爹。 他就是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有点好奇,才怂恿小白过来看看,但这种暗地里卖可怜的小动作,就不必让小伙伴知道了。 沈清慢悠悠地用自己的勺子把陈墨白碗里的葱花撇出来,丢在垃圾桶里。 太绿了。 第56章 梅子青 又一个夏季。 初三这学期将要面临中考,分到的保洁区都是基本不用打扫的落叶大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道路上,如同一层璨金色的地毯。 周三的下午难得没被老师拿去模拟考,陈墨白手捧一杯从跳蚤市场那边买来的冰奶茶,跟几个小伙伴慢悠悠地踩影子玩。 四人组在解开心结的傅沧加入后,经过短暂的磨合,很快变成了五人组。 傅沧的母亲是一个格外有行动力的人,在初一上学期得知傅沧在学校里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后,趁着家长会的工夫,直接去找了所有闹事的家长,被班主任和稀泥之后,直接把一长串人拉到了校长办公室。 英才的校长是一个很看重学风的人,确认事件属实后,在学校里开展了反校园霸凌的宣传活动,又专门设置了一个匿名信箱,由专门聘请的心理老师进行对接。 种种类似的对应措施有很多,一一落实下来之后,又开除了一批师德不严的教师,学校的风气渐渐转好,也涌现出了一批能冲一中的好苗子。 这些好苗子之前是因为什么被遮掩了光芒,也不难猜想,之后英才就尤为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也算是个好的转变。 沈清发现梦中负责陈墨白所在班级的老师都在那一批被开除的教师名单中,加上傅沧活蹦乱跳地跟他抢关注,班里的那些人也算相安无事,至此也算放了心。 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小白这一次的成绩够上一中了。 沈清在傅沧的那件事后,就没有再做过预知梦,但他清晰地记得,在最开始的那个梦中,小白的成绩只够上一个普通的高中。 身体状况逐渐转好的沈清有点慌,当他这么询问秦音时,得到对方一个白眼。 你当小白是笨蛋啊?还是那么多卷子和我的小灶都没用? 总而言之,在和平的环境和秦音的不懈努力下,陈墨白的成绩成功提升到了每次考试都会被表扬的那一批里,虽然和最好的那一批还不能比,但发挥稳定的话足够到一中。 不太擅长辅导人的沈清只好看着小伙伴被可恶的秦音抢走,剩下三个男生一起苦哈哈做题。 恋耽美 -扬舟沉(35) 沈清看一眼陈墨白手上另外拎着的袋子,终于明白了周昕看他时的感受。 这片因为落叶多被学生戏称为落叶大道的道路临近校门口,陈墨白远远看到一辆公交车在校门外停下来,瞬间收起了那副懒懒散散的表情。 因为经常有人趁着周三下午偷偷翻墙回家,后来学校里的保安就不让学生靠近校门口那块了,陈墨白不好过去,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 片刻后,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一路小跑着从校门口那边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全透明的塑料笔袋。 陈墨白笑眯眯地把袋子里的奶茶递给她:荔枝奶茶,我特地用顺时针搅碎的果肉,一定顺利。 亲眼目睹玄学现场的三个男生表情复杂,傅沧更是仿佛失去了灵魂。 王禹心有戚戚地拍拍被迫出卖美色的小可怜。 秦音笑了起来:这奶茶是单给我一个的,还是其他人都有? 这话实在太过耳熟,陈墨白很快反应过来:你见到狸狸了? 没有奶茶的其他人忍气吞声。 秦音道:我去考试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哥哥他们,被塞了一堆吃的,但监考老师以为他们在暗度陈仓,把东西都没收了。 她描述得很简单,但陈墨白想象了一下那个鸡飞狗跳的场景,便有些乐不可支。 唯一猜到一点内情的王禹有点无奈:监考老师照理来说不能在考前这么影响学生的,最多也就是帮着保管,你没拿到东西的时候就该去找其他老师了。 秦音这次参加的是一中创新班的考试,为了确保考试的公平性,监考老师都是出自不同的学校,打乱安排。 虽然这么做可以防止本校老师泄题,但也不可避免一些心思狭隘的老师借这个机会影响其他学校的考生。 秦音连着三年都没从第一的位置上下来过,自然会刺痛一些人的眼。 被针对的本人倒是不以为意:本来我竞赛加分就够了,考试也只是去走个过场,而且我走的时候跟小白的哥哥说了一声,估计现在那老师的脸上也不好看。 众所周知,周昕身边两大挂件,耿直噎人叶双一,损人利己狐狸眼。 微妙的沉默后,沈清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那你中考还考吗? 一般人即使是经过创新班的考试,也需要在中考时达到指定的分数线才能真正进入创新班,不然只能算是实验班的保底,也不乏有人混到一个实验班的资格就不去参加中考了,但秦音的情况显然不一样。 一中的老师说让我提前一个月过去,但之前典老师找过我,希望我在学校里考完中考。 典老师是秦音的竞赛辅导老师,平时很照顾她,秦音之前也没少蹭师母的饭,便不太好拒绝这个请求了。 毕竟昌安还有个什么荣誉都想掺一脚的小矮子在啊。王禹幸灾乐祸。 秦音敷衍他:对对对,之前好歹能和人家打个来回的某人,因为偏科连这次的考试都没能去成。 王禹恨恨闭嘴。 好歹有加分呢。傅沧干巴巴地安慰再次碰壁的好友。 因为偏科没拿到创新班的考试资格、只能在到达一定分数线后才能进入实验班的王禹露出一个悲愤的神情。 剩下的三人都是勤勤恳恳考试人,最高目标也就是一中的实验班,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了。 秦音道:我到时候问问一中那边的老师,中考当天能不能请假回来考试。 这个话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陈墨白拿着手里将要变成常温的奶茶,抬头望着沙沙作响的树叶:这个夏天又要结束了。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沈清看着她不同于梦中的明媚神情,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但之后还有很多个夏天啊,而且我们又不是没办法考到一个学校。 虽然不知道命运的洪流是否会把一切裹挟回原来的轨迹,但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小白,是温暖的,没有经历那些不好的事,也不曾丧失接触人的勇气。 她勇敢又坚定,像是拥有磐石般意志、海水般包容的发光体,是他的半身,亦是他迷途时找寻方向的锚点。 沈清不止一次害怕过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迷梦,但不论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站在这里的小白总归是拥有了一个美好的未来。 陈墨白笑着在他的手心蹭了蹭,随后便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熙熙攘攘的集市走:我再给你做一杯杨枝甘露,刚刚要等小音,不太方便挑水果。 刚才那一点醋意被她一句话消弭得一干二净,沈清勉强压下翘起的唇角,但还是没忍住,眼含得意地瞥了一眼秦音。 秦音懒得搭理他,落后两步,不紧不慢地和王禹斗嘴。 傅沧给两人当和事佬,明明是个一米七的酷哥,硬生生操着老妈子的心。 陈墨白听着后面的拌嘴,摇一摇他们相握的手,杏眼微弯: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故事的结局。 沈清垂下眸看她,如同心有灵犀般说出了故事的开头:冰冷的大海中,有一头流浪的鲸鱼,它唱出的鲸歌没有鲸鱼能听懂,只能在大海中漫无边际地、孤独地旅行。 即便如此,它依旧在冰冷的海水中唱着属于自己的鲸歌。 在山林中奔跑的鹿问它:你在为什么伤心?鹿教会它辨别草药的方法。 在高天之上翱翔的飞鸟问它:你为什么在冰冷的海水中徘徊?飞鸟教导它如何辨别风向。 陆地上的人们对它的存在感到好奇,捕捉到它发声的频率,在它的身上装下追踪的设备。 陈墨白接着他的话,微微地笑了起来。 鲸鱼遇到罕见的风暴,搁浅在一座荒岛上。 它靠着辨别风向的办法,躲过了风暴的余波。 荒岛上的动物为它衔来草药,鲸鱼靠着辨别草药的方法,吃下了能够缓解痛楚、治愈伤口的草药。 为它装下追踪器的人们找到了它,帮助它回到大海。 它依旧唱着属于自己的鲸歌,但这一次,海水不再冰冷了,仿佛暖和的洋流提前到达了这片海域。 沈清听完这个故事,若有所悟般对上陈墨白的眼眸:Alice? 陈墨白笑着点头:小时候你问过我,Alice唱响的鲸歌在冰冷的北大西洋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 最初的那头鲸鱼,是小时候拒绝和人交流的沈清。 少年的身形如同青竹般修长,昳丽的面庞却仿佛桃花覆面般,渐渐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薄红。 他近乎羞恼般地转过身,牵着少女往前走。 尽管如此,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他依旧把身后的少女护得很好。 陈墨白看着他的背影,便想起来小时候无数个把他从各种小角落里带出来的午后,眉眼里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狡黠的笑意来。 虽然我不是Alice,但是我想,因为52赫兹的频率被捕捉到,她在说的话就有人在听呀。 第57章 尾声上 头顶的天空是纯白色的。 数不清的白色花朵挨挨挤挤地绽放在树梢上,落下的花瓣如同洒下月光的锦缎,映得眼前一片朦胧。 可能性逆转 有谁在上方说话。 耳边的流水声突然变得嘈杂起来,那个声音渐渐变得清晰,甚至连声线都有点耳熟。 到桐花里去。 我会在那里告诉你一切的答案。 * 夏季的午后尤为炎热,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将那一块晒得有些发烫。 地上铺着凉席,沉睡中的女孩似乎是被太阳光晒到了,无意识地往旁边人的怀里挤了挤,身边散落着一堆摊开的景点介绍。 睡在她身边的是一个样貌昳丽的青年,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蹙着眉,唇色有些浅淡,在怀里多出来一个发热体后没多久,便有些迟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他有些呆愣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宕机了许久,面上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将苍白的唇色都映得富有生气起来。 夏季的布料本就有些薄,陈墨白穿的还是一件修身的碎花连衣裙,几乎能感受到布料底下传来的温度。 而且因为天热的缘故,小白睡觉的时候也不太安分。 想要抽身出来,却看到女孩几乎要卷到大腿处的裙摆,沈清近乎狼狈地闭上眼,伸手从床上胡乱扯下来一件薄毯,展开盖在陈墨白的身上。 他闹出的动静实在有点大,陈墨白很快便醒转过来,看到身上的毯子,绵软的声音还带着点睡意:好热啊,欢欢,我不想盖东西,什么时候来电啊。 沈清见她打算把毯子掀开,忙把她的手摁住,半抱半扶地把这个高考后就彻底松懈成小废物的存在调整成坐姿。 他面上的红晕尚未彻底褪去,语调也很轻柔,教训人时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撒娇:就算是在我面前也不能这么没有防备啊。 陈墨白刚睡醒的那段时间总是很迷糊,沈清见她似乎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刚想说点什么,怀里就钻进来一只裹着毛毯的小雀儿。 冬天会被撒了米粒的简易机关轻而易举地引诱,全身的绒毛都软乎乎、热乎乎的,即使有时候很机警,但在信任的存在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天然的信赖模样。 沈清对上她这样的态度,永远都是没办法居多。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察觉陈墨白偷偷把他当成人形降温器用,只是用薄毯把他们两个人仔仔细细地裹好。 这么怕热,早上怎么不跟着你哥哥一起出门?商场里好歹有空调啊。 沈清已经不太像小时候那样容易生病了,但或许还是有点虚弱,体温比常人稍微低一些,即使是在大夏天,也依旧很凉快。 陈墨白悄悄把胳膊也贴上去,在沈清低头看过来时弯起眼笑:哥哥和大哥一起去买衣服。 小时候被迫进行时装秀的阴影还历历在目,陈墨白颇有些心有余悸:我就说要留在家里看毕业旅行去哪里玩,但拒绝的时候忘记停电这回事了,早知道我们就搭便车去城里待一天了。 沈清看到她懊恼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暂且忽略掉怀里扒着自己不放的小考拉,伸手把地上的介绍单一一拿到手上。 打算去哪里? 陈墨白在他怀里慢吞吞翻了个身,把那一堆介绍单挑出来三分之二:这些不太行,我们钱不够。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耿直,但自从16岁后就再也没有拿到过红包的两人,同时发出了属于穷鬼的卑微叹息。 沈清看着陈墨白一张张地翻阅剩下的单子,基本上都是临近城市,他在看到某张宣传单时。目光微微一顿。 木制的房屋建在河流旁,数盏如同星火般的花灯汇聚在河流之上,向着远处漂流而去。 花灯很少,这样的场景除了梦幻之外,莫名有些寂寥。 但让沈清在意的并不是这张宣传图。 他在那个墨笔勾勒的桐花里上停留了很久,突然伸出手,点了点那张看上去很精美的宣传单:我们当时有拿这张传单吗? 陈墨白咦了一声,翻来覆去看了片刻:好像没有?而且有叫桐花里的旅游景点吗? 沈清突然想到了梦里的那个声音,心中疑窦更深。 在他和小白一起考入一中后,直到高考完,他都没有再听到过鬼先生的声音,更不必说预知梦了,但小白确实没有再遇上什么糟糕的事情。 就好像是把那几道坎跨过去了,往后便一路顺遂。 但他至今不知道鬼先生帮助自己和小白的理由,也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这次或许就是得到答案的最好时机。 确切来说,是被送上门的时机。 沈清看着被陈墨白拿在手里的宣传单,有些恍惚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片刻,曾经被画在这块地方的图腾仿佛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在初中之后,他也很少倒霉了。 陈墨白兴致勃勃地研究了片刻,突然仰起头,眼眸亮晶晶的:我们去桐花里吧。 沈清还在想要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听到她说话,难得露出一个怔愣的模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不用问问秦音他们吗? 高考之后大家都很闲,早就在研究要去哪里玩了,他们这边负责筛选的只是一半。 欢欢哥哥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女孩刻意换了个称呼,如同一只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小狐狸。 沈清总是拿她没办法。 就像现在,他只能缓缓垂下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心跳声如同渐渐加快的擂鼓,他早已是心甘情愿落入陷阱的猎物。 因断电停止运转的空调响起嘀的一声,指示灯亮了起来,摆在一旁的风扇开始运转,送出徐徐的凉风。 风扇将薄毯掀开一角,陈墨白牵起它的边角,往上一拉,将他们两个人都笼罩在薄毯下。 毯子是深蓝色的,外面的景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光晕,眼前的光线有些昏暗,距离近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欢欢哥哥,要听故事吗? 陈墨白的声音带着笑,轻柔的吐息近在咫尺。 沈清强作镇定:好。 在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森林里,居住着一只小狐狸,她和隔壁吃素的小老虎是好朋友。 小老虎不吃肉只吃素,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虽然森林里的动物对此议论纷纷,小老虎却没打算改变自己的食谱,并且坚定地认为那些笑话他的动物都是大傻瓜,他才不乐意跟他们一块玩呢。 沈清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声。 陈墨白也不在意,慢悠悠地往下讲。 小狐狸不介意小老虎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因为好朋友就是彼此体谅的关系呀。虽然小狐狸知道狐假虎威这个词语,她也确实被小老虎保护了很多次,但她很少会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 小老虎虽然很聪明,但总是会把自己绕到死胡同里,而且因为一直吃素的缘故,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在更小一些的时候,他的身体孱弱得像个小猫崽,总是会被其他的动物欺负。 小狐狸在小老虎还是一只小猫崽的时候,就决定要好好地保护他,虽然后面她已经变成了被保护的对象,她还是会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小老虎对小狐狸说,是森林中的神明让我来保护你的。虽然小狐狸点了头,她却觉得自己的好朋友有点傻。 明明是你自己在保护我呀。 他们就这么相互陪伴着对方,平安顺利地长大了。 故事的指向性实在太过明显,沈清试图在陈墨白的眼眸中看到些什么,却被她用还没有到达结局的故事轻轻巧巧地挡了回去。 他们相处了很久,就仿佛是不可分割的一个圆,这天,小狐狸有些苦恼地发现,她似乎喜欢上了小老虎。 小狐狸是聪明的小狐狸,她偷偷观察了好久,发现小老虎似乎也喜欢自己。 小狐狸发现这件事时,森林里小动物被允许出去见见世面的考核才结束不久,她气得在自己的小窝里咬被子。 他是笨蛋吗! 被教导雌性狐狸要矜持一点的小狐狸有点着急,但小老虎好像真的是个迟钝的笨蛋,自己在窝里瞎担心,还害怕自己的感情吓到小狐狸。 恋耽美 -扬舟沉(36) 小狐狸没忍住,决定自己打上门去,大不了就带回来一个压寨老虎。 但小老虎实在太容易害羞了,小狐狸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有些无奈,本来坏心眼的念头也被丢到九霄云外了,她只好问小老虎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呀? 最后一句话被她刻意拉长了声音,绵软得像是在撒娇。 陈墨白的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态度从容得仿佛只是讲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 故事中的另一个主人公却没有这么自然。 沈清几乎是愣在了原地,虽然胸腔中有无数种情绪在其中涌动着,但他却僵硬得如同一尊塑像。 陈墨白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她看到青年红得近乎滴血的耳垂,施施然叹了一口气。 欢欢哥哥,我等了好久好久,你怎么就是不开口呀? 狡猾。 沈清闷闷道。 随后他弯下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那是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第58章 尾声下 打小就黏黏乎乎的这对青梅竹马似乎确定了恋爱关系,大人们眼睛雪亮,发现这点之后就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看戏吃瓜的态度。 唯一气急败坏的大概只有十几年如一日妹控的周昕。 快毕业的两个好友被他拉到妹妹眼前,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大学里的好男人更多,不要这么急着吊死在眼前这棵树上,如果不打算恋爱的话就更好啦。 结果妹妹还没说话,两个好友率先叛变,徐书阳好歹还说了就算谈恋爱也要注意保护自己,最老实的叶双一反倒就要把百年好合情比金坚挂在脸上了,差点没把周昕气出一口老血。 周昕的捣蛋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反效果。双方家长各自交代过注意事项后,两人的毕业旅行正式被提上日程。 偷跑的两人在订好票后,才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朋友们。 中途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当两人拖着行李箱来到宣传单上所写的小镇时,颇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小镇地处江南,房屋皆是临水而建,但看着都是本地人士,陈墨白旁听了片刻镇民的交流,磕磕绊绊地上去用方言问路。 桐花里?我们这没有这个地方。被问路的姐姐连连摆手,转而用普通话道,你们是过来旅游的?往前一直走,看到一家种子店,往里拐就是旅馆啦。 有礼貌的漂亮小姑娘天然就让人生出一点好感,如果对方还学了一点方言,就更让人亲近了。 好心的姐姐给完提示,手里就被塞了一袋手工小饼干。 给她礼物的女孩笑得很甜:谢谢姐姐,请你吃。 跟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姐姐告完别,陈墨白看着手里的宣传单,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沈清自从进入这个小镇后,就隐隐感觉到一种抽离感,仿佛灵魂中有一部分被剥离了出去,但身体却轻快了不少。 他莫名有了一种预感。 往东走吧。沈清道。 陈墨白收起手中的传单,迈步往刚才那个好心姐姐指的方向走。 沈清有些无奈地把她拉回来:那边是西。 依旧没摆脱路痴属性的女孩笑着把他们相牵的手调整成十指相扣。 宣传单上写着桐花里就在小镇里,抵达小镇后一路往西,就能看到图片中矗立在水边的客栈。 但小镇的入口就是在东面。 好在其中的道路七拐八弯,沈清不必向陈墨白解释为何要原路返回,在他们走过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时,沈清敏锐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 嘈杂的人声也随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远去。 走过一座木石铺成的老桥后,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棵系满了红绸与铃铛的巨树,树上的铃铛伴随着和煦的风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从未被雨雪锈蚀。 不知名的巨树旁,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明明未到夜晚,却有两盏花灯顺着河流从上游飘下。 一只翠色的小雀自树上飞下,停在陈墨白的肩头,亲昵地啄啄她的头发,口吐人言:客人这边请。 陈墨白一怔。 她狐疑地把小雀从肩膀上捧下来,左看右看没发现机关,露出困惑的神情:有这个品种的鹦鹉吗? 以为她终于发现端倪的沈清险些笑出声,发现身后景物在一瞬间变了个模样的紧张感也随之消失,把陈墨白手里的鹦鹉解救出来。 麻烦带个路。 翠色的鸟雀振翅起飞,却始终保持在他们视线所及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了图中那所临水而建的客栈,此时暮色将近,客栈中已然亮起了灯火。 客栈的老板是个眉心绘着红羽的美貌女子,在昏黄的灯火下,愈发显得不似凡间人,在看到他们两个人后,很是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来了? 饶是陈墨白在某些方面天然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我们走错片场了? 女子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钥匙放在柜台上:左数第一扇门,去吧。 仿佛只是一晃神的工夫,原本坐在柜台这边的老板就没了人影。 陈墨白被这个仿佛恐怖片情节的场景吓得脸有些发白,把沈清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沈清察觉到她的情绪,安抚般摸摸她的头发:不要怕,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土地神吗?就当是去见他。 这是他在最初被小白发现不对劲时找出来搪塞的借口,也是他们之间共同的暗号。 不仅仅是他对鬼先生有所疑问,小白同样对他在一些事上仿佛预判般的行动心存疑惑。 前者是问不出来,后者是信任与纵容。 但如果有机会得到一个答案的话,他们都不会愿意被蒙在鼓里。 陈墨白果然不怕了,甚至有心思开玩笑缓解紧张:我们有点像恐怖片里不怕死的炮灰小情侣。 沈清拿起柜台上的钥匙,笑着亲亲她的额头:实在害怕的话,我先进去看看? 陈墨白鼓起脸颊,气呼呼地把他的头压下来,往自己的额头上一磕:想什么呢,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陪你一起。 虽然额头有点痛,但沈清却笑了起来。 客栈里有许多扇门,陈墨白只是好奇地张望了片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随后他们手牵手,一同推开了那扇门。 微风拂过庭院中绽放的花树,白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着,送来一阵冷冽的香气,在那仿佛月光铺就的花毯上,有一个青年坐在树下。 青年眉眼昳丽,唇色浅淡,手腕上环着一条小白蛇。 沈清看到那人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庞,便怔愣在了原地。 那人啧了一声,往他这边丢了一枚梅子:小鬼,愣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不成? 这人的态度实在太过懒散,陈墨白很快发现了其中微妙的差异,悄声问:你还有个双胞胎哥哥? 沈清从怔愣中回过神,神色难免有些复杂:应该是我。 看到这张脸时,他除了怔愣,更多的是恍然。 世上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命运的馈赠也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但如果付出代价的是他自己,自然不会索要多余的报酬。 所以鬼先生会尽心尽力地帮忙,甚至对他和小白都了如指掌。 因为鬼先生和秦音一样,都是眼睁睁看到过梦中的那些悲剧,只是一个自己改变,一个将改变的契机交给了过去的自己。 沈清看着坐在树下的自己,发现他在看着陈墨白。 原来小白好好地长大,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啊。 树下的沈清只是用一种欣慰的口气感叹道,很快便把目光收回来,极为小心地触碰了一下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白蛇。 仿佛只是谈天一般,他用极为平淡的语调道: 在我的世界线里,小白的时间永远停滞在了24岁。 她被□□骚扰的时候我在生病,她被自己的姑父差点侵犯的时候,我没有听到她的求救声,想要救她的小黑被推到桌角,额头上缝了五针,从那以后,她就很少笑了。 我没有抽到去英才的签,小白因为开学第一天时穿得太朴素,被人笑话老土,加上有心人的挑拨,很快就成了班里被欺负的对象,被人用言语肆无忌惮地羞辱、被人打、被人在衣服上画猪,偶尔会帮她解围的傅沧跳楼之后,她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直到上了高中,遇到几个好朋友后,她的情况才渐渐好转,但也变成了不太会拒绝人的性格,因为这个在大学时惹出了不少麻烦。 那时的我不知道发生在小白身上的大部分事,只是以为一切都过去了,虽然小白不愿意接受我,但作为朋友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也算圆满。 但小白的姑父趁着小白的家人不在时,再次进了她的房间。 小白跳楼了。 这是全然悲剧的世界线。 我像是疯了一样去发掘小白的过去,发现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可过去的一切都是没办法改变的。在我为此心生绝望时,我的身边出现了一条小白蛇。 小白蛇让我的灵魂回到了过去,在无数次的失败后,我终于把那个陈墨白从命运的漩涡中拉扯了出来,可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成年人的灵魂,对自己的定义更像是她的兄长和父亲,她也不是属于我的小白。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千千万万种可能性,而我只喜欢那个从头到尾和我互相陪伴、一起长大的可能性,所以我又回到了一切的原点。 我看着缠在手腕上的那条小白蛇,它只剩下了一点力量,却依旧问我还有什么愿望要实现吗。 我在这时,才恍然发现,我找寻了那么久的可能性,原来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呆在我身边。 我告诉她,这次我们作为引导者回到过去吧。 虽然有些艰难,但所有悲剧的可能性,我都已经尝试过了,我会是最好的引导者。 这就是鬼先生的由来。 我的职责完成了,不必担心未来。 树下的沈清微笑起来,他的手心躺着一瓣殷红似血的梅花,他将那瓣梅花轻柔地妆点在小白蛇的脑袋上。 纯白色的花朵如同漫天云雾,将他们的身影彻底掩埋。 毕竟,你们是所有幸福的可能性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下面是一些碎碎念() 这篇会开始其实只是单纯的头脑一热,全程没有大纲,所以很多地方也不连贯,我也知道我写得很烂()但能好好地写完它,我还是学到了很多的w 之前一直都是自己写着玩,从来没有往外发过,谢谢我的好伙伴贡献了第二个收藏(第一个是我自己),另外还有6个人收藏了好开心!谢谢大家! 下个故事打算写全息的,开头给好伙伴看过了,得到了新的鼓励嘿嘿w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