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的大纲》 良鸣仪(长) brief 单一性别世界,到达适育年龄的男人们可以通过科学技术求子。负责培育婴儿的机构叫做救生会,由良家以及其他多个世家共同注资。每个父亲可以名下可以登记多个保育箱。孩子们都是用父亲的血液培养出来的,出生的孩子性别一律是男性。社会普遍认为这样的分配是极为公平的。救生会没有针对父亲育儿的课程考试。偶尔也会出现虐婴事件。 单一性别社会也有两人组成的家庭,孩子的姓氏由两亲商议决定。而良家一向不倾向于寻找终身伴侣,所以孩子一直姓良。 良鸣仪在父亲良政名下的保育箱中出生。 这个世界中仍然有皇帝的存在。皇帝既是世俗的最高领袖又是宗教中的圣人角色。皇帝被称作都天菩萨。当任的都天菩萨谅帝和小仪差不多岁数,由良家扶持。 良政属于保皇派,而有另一股强大的势力属于革新派。谅帝经常需要在出席正式场合时抉择究竟是穿着皇室传统服装还是新式西装。 良政作为市长,在本市求雨的祭祀典礼上依旧穿着盔甲,用黑布蒙眼,舞剑斩开红绫。这是古来的祭祀传统,在良政之前的市长几乎很少亲自上台舞剑。 良政的剑舞被人嘲讽为带有极强的政治性。良政心中一开始确实抱有这样的想法:为了表现和振兴保皇派的气魄,向新派示威。他在小仪的幼年进行第一次剑舞,动作十分流畅。但就在斩开红绫的一瞬间,他感到一阵劈身之痛,难以抵挡。 一般孩子都会因威沉的鼓声而不安哭泣,只有小仪看到父亲斩绫时痛苦的表情拍着手笑起来。 而良鸣仪最终确实用家传的宝剑,杀死了父亲。 + 各方面的具体设定: 【都天行宫与皇帝】 都天行宫是皇室在都天市的宫殿。皇帝被视作谛教的都天菩萨,一人同时是帝王与神佛(圣人)。谛教的每一任都天菩萨都拥有天授的唱经能力,且能继承每一先祖的记忆,灵魂神识,代传不死。最神诡也最迷人之处,是都天菩萨的女相。 虽然年幼的谅帝突获天授,在雪地中为驾崩的先帝长颂经文的事迹被传为美谈,但近年皇室势力凋敝,谅帝尚且弱小,各个世家虎视眈眈。 都天菩萨不可以是石父,是唯一一个必须要传承后代的家族。(石父,即通过救生会的技术也无法生育后代的男子) 【谛教】 也称为国教。是帝制下唯一的宗教。 谛:佛教指真实而正确的道理。「绝对真理」、「真实语」、「不妄语」。 【伏犀令】 都天的行政市长,负责祭祀,皇室出行,和监狱事务。良政入狱前担任此职。 【末法之变】 谅帝登基前的短暂动乱时期,异教徒企图推翻谛教,后随着谅帝上位而平息 【监狱】 末法之变后,市监狱由非政府的财团接手。在市监狱,有群体宿舍和重刑犯的单独牢房,还有教化中心,表现良好的犯人会受到关于国教的教育。经过六道教育程序,犯人会由委员会重新评估危险性,得到减刑。 末法期间,良政曾经遭陷害入狱。由于动乱,管制不严,监狱中甚至举行地下格斗比赛,高官富豪媒体都可以观战。胜者可以直接减刑。良政有军校背景,在观众票选中被推举为优秀的选手。但良政认为格斗比赛可笑且没有意义,屡次拒绝后被强制押上场。良政没有防具,受到严重攻击后突然发狂,盛怒之下险些将对手杀死。比赛中良政毁坏了现场的围栏,犯人们因此陷入暴乱。 因为被怀疑是有意识地领导犯人暴乱,良政被关入条件严苛的单人牢房,是深在水底的方块房间(堰京的地下河深水)。 绝对安静的环境会让人的神经极度紧绷。谅帝被确立为都天菩萨后,立即借助世家们的力量平乱,并亲自前往牢房慰问无辜的家臣。 良政在深水牢房中本已企图自杀,突然听见茫茫唱经声,传入水下,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鲸音一响,令人尘俗都消。 所以良政一直对谅帝颇为忠诚。但出狱后良政对于自己比赛中的暴行完全没有记忆。 【救生会】 救生会是用以培养婴儿的国有机构。良家持股。良徽(良政的堂弟)作为谛教的主持之一,亦是救生会日常事务的负责人。 小仪出生时,天气系统突然损坏,天空的幕墙变为透明,透露出外界永恒阴雨本相。都天及其周边都出现了大规模停电。良徽紧急检查救生会实验室,料想这一批婴孩的制造会被迫终止。 准备启动处理失败品婴儿的程序时,良徽想起族中的良政也在父亲名单中。良徽走向良政名下的保育箱,发现这是一个已经成熟、但濒死的畸婴:它没有生殖器。 良家十分恐惧畸形的婴儿。据说外形缺损的的孩子会妨害父亲。 然而良徽很快警醒。他心里升起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这个婴儿受损部位的形状,与谛教的女身相图中描绘的何其相似。而能够拥有女相的,从来只有都天菩萨。 此时距离末法之乱、下一任都天菩萨谅帝登基,还有十年。 ++ 在救生会的技术广泛投入使用之前,良家就已经试验过婴儿的培育:却几乎是以良家长子良斐的生命为代价。 良斐遭受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最终培育出的是一个残疾的婴儿。良峻(良斐与良政的父亲)同意将婴儿杀死,实际上还是将其寄养在南方。 -- 人间向导杂志社(长) Щоо㍪cc 小时候想的一个故事,还挺猎奇暗黑的 шōō⒔cō㎡(woo13.com) 女主角工作于某个被默认存在的组织,被内部工作人员称为人间向导杂志社,简称人导。人导负责处理一些隐私事务,包括且不限于杀人,贩卖器官等 她小时候拥有一个富裕的家庭,后来和许多其他富人家庭的小孩一起被绑架到某个工厂遗址。外界忽然发生了意外,劫匪把这些孩子忘在了,或者说丢弃在这个上锁的废弃工厂里。但是女主角活下来了(依靠某种很反人类的行为 -- 雪国 Щоо㍪cc шōō⒔cō㎡(woo13.com) 逃兵S趁夜色穿过边境线,误入极北之地的雪国。被远徙至此的寂寞王子将她当作雪地里的猎物,举枪射伤了她的一条腿。在养伤期间,许久见不到陌生人的王子对S产生了短促而热烈的情感。在S感到恐惧并计划着远走的时候,王子再度举起了猎枪。他开了最后的两枪。 -- 赛博皇帝的错误日志 S购买了一个古代情感权谋宫廷大戏背景的全息游戏。 但第一幕开场在大殿上和皇帝老公苦情对峙的关卡她就老是过不去。第十次加载出皇帝帅气逼人的身形时,衣服模组卡住了。剑眉星目的冷酷皇帝光着腚对S说:这位玩家,我关注你很久了,我好久没有见到你这种第一关都过不去的傻蛋。 -- 香妃帔 因篡位而饱受诟病的女皇死后投胎到几十年后太平王朝的一个富家女儿身上。丈夫的后代仍然稳坐大宝之位,也许她带来的混乱从未被严肃看待。她到底是掀起血雾的恶蛟,或仅仅是帝王怀里以血肉亲养的一只虱子。是否篡得了第一次,就能够篡第二次? 多好的诗啊。蓊蓊郁郁的浓绿仿佛从眼皮底下生长出来,广袤得能够遮蔽住一切狞邪与憎怒。持剑只是为了挑一朵灯花,捉笔只是为了书两行齿颊留香的小诗。她坐在屋中,缓缓念出光帝的废句。那是他少年时写给她的,后世已经将其中鲜明的爱欲解读为求贤的譬喻。 而当她持剑走入冷辟的废宫。她前身的女儿白发苍然,独坐在封死的窗前。双眼已经是凹陷无光。她为了她忤逆天下的母亲流了太多眼泪,已经见不到如今的太平欢腾之世了。 女儿双手摩挲生出杂草的砖缝,沙涩地说道:我的母亲,是千古未有的伟大皇帝。 她呼唤女儿的乳名。半疯的老妪匍匐爬行几步,哭拜在她面前:母亲来接我了。 她将新帝勒死在怀里。他的泪痕洇透了纱巾。她缓步走出殿门,马车已经备好。女儿在内微微地打盹,她坐进去,将女儿抱在怀里。驶出宫门,往西北去。她说:天快亮了。 天光破晓一刻,年老的女儿在她怀里咽气。去时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 枪毙文重鬟 ωоо㍪cc + 他光膊坐在烟榻上,发呆,发抖。灰蛾扑电灯,他也像落了一身的翅子粉,左右不舒服。他早先从郊外开车经过时,情怀突放,在田野边上顺来一根绑牛角的麻绳,带着雨后芦苇的涩味。拿肥皂水洗干净之后,就叫捆仙索,用来谋杀他心爱的妓女。 ——仿佛看到,眠凤躺在新舞台上,复眼般的大照灯下,侧着脸,肿胀着舌头,眼球泛灰,绳子勒入肉,死得不能再透了。但她又会说话,缓缓向着舞台上方转头,用话剧的声音殷切问道:“杀了我,大少准备逃到哪里去?” “第一站当然回老家避避。”翁少蹲在灯架上看她,用皮鞋尖小心地拨动灯罩。光影换动间,死尸面目时而狰狞时而似水柔情。“如果差人来捉我,爹会送我出国读艺术。我写两个悲剧本子出了名再回来祭拜你!不要急,不要怕没人记得你。我心底挂住你——”他伸手在灯架间攀来晃去,光追着他。幕布上投出他广告剪贴画一样完美的侧影。眠凤不会动的眼珠亦追着他。 “我把你写进我的悲剧里。”他喘着,从上头跳下来,跳入布景墙的芦苇夜色里。少爷身带一种艺术的狂气,英俊得近乎不自然,所以站在几根塑料芦苇间,观者也觉有江风湿湿冷冷抱过来。眠凤孤单躺在木地板上,脸孔向着他,颈项绷紧,既是怕他拨开苇丛就这样逃跑,也是依恋地长看一眼:少爷脸上爬过鎏金月色,任是无情也动人。 在已灰死的眼瞳里,朗悬的月亮是唯一的高光。而月下金身的他藏身后退,果真逐渐离她远去。随着犯人离场,电闸跳灭,明月不过是铰下来的脚盆底,被邪风碰出轻薄一响。而台上尸首,黑暗里一响不作,自觉也变成一副道具,肚腹里混塞些旧棉花,麦秸子。肺腑里再多的话,讲不出了。ωōō壹叁.cō㎡(woo13.com) ——他跑!从电灯下醒转,灰蛾已经被灯泡熨成一张字纸的余烬。那是他写给妓女幽会的纸条:吻你千万,麟。纸条已被他烧了,单剩下一个轻佻而繁复的麟字烧不尽。他挣起身站在烟榻上,把那个字用小指指甲刮下来,以防留下证据。灯丝跳闪两下,地上尸身似乎也动一动。麻绳错乱,柜边床尾,似大蛇横身。他赤着脚站在塌上,吓得浑身发汗,自然解酲。顺着金表链摸到大衣,从倒翻杯盏里拾出本要送给她的戒指。灯丝烧断,他唬得怪叫一声,提鞋奔命去也。 剧本后记写道,翁少凌晨躲回车内,穿好鞋袜,挨到天亮。可巧对街糕点铺开门,他贪甜,急忙提走一袋豌豆黄(意谓死前再甜一甜嘴),随后直奔火车站,回了老家。谁料躲了多日,还不见差人来拿。报纸也无消息。他恢复一派神气:想是那天本少黄汤灌晕了,花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竟撞出个吓煞人的绮梦来。此梦不可多得,于是提笔写下此剧。 + //……昏惨惨,雾稠稠。恨不休,怨不休。小奴我死魂儿访冥幽。告的是堂上公子,为甚是做这冤孽仇雠。// 翁虎不爱这些,探头看看,面子上强说了句好。而大哥翁麟已经写得心海激越,钢笔嘴能擦出火。他边写边构架将来的艺术大道:写本子,接着,在“大世界剧场”里先演一场(那里的舞台据说能开辆小轿车上去,便于写实),惊绝四座,风靡京畿。再拍电影,这样好的本子,自然要最好的机器,最好的演员。海报写:警世奇案,惊世绮情,凄入肝脾,哀感顽艳。票钱……不谈钱的事:所有一切,对翁某而言只是小小一沓钞票,对人类史艺术史,却是巨大的一笔精神财富。 “哥,里头这公子叫什么名字。”翁虎问。 “文重鬟。” 翁虎跟着读了一遍。他是直肚肠,想到什么就一出溜往外冒:“哥,这名字和你那么像呢?” 他翁大少,名麟,字崇寰,不仅山高经云,且广罩四方。按与他父亲交游的北方商人说法:这孩子一看就局气。他笔下将这名字按在主人公身上,重鬟便是妇人长发所结的双环,所谓柳气如尘,酒香如水,鬟影如烟,大概这样色授魂与的名字,才是翁少真性。翁麟暗笑:我可不就是凶案的男主角么。他顿笔,佯作情切解释道:“这是身心近景,彼我融一。这样才是入了化境了,才写出真情来。” 翁虎点头,叹道:“真是高境界,我也得着了。” 杀人犯的心境还是别得着比较好。翁麟也觉着这次下笔不一般,仿佛一幕幕亲历亲证,女鬼告阴状,也是句句泣血,冤比窦娥。他感喟:才从天上来,想躲是躲不了的。 钟响了。他看看时刻,已经错过饭点。好作家不该跳过任何一餐,饿死自己不要紧,文思一断是要了亲命了。于是他遣翁虎去进点点心来,先掰开看看馅好不好,要厨房没别的,偷点糖瓜也行。 翁虎也寻思着祭祭五脏庙,得令,一开门,却与叔叔撞个对面。是他们较为讨厌的那个叔叔。 “翁大!”脚还没踏进来,声音已经杀到耳朵眼。翁麟拱手,好脾气道:“咱家的财神爷我的好叔叔您万福金安。” “好说,给我磕俩头吧。”五叔叔进门把披风一抱,指着地板,“连着几天为你的破事,不知道给多少人作了多少揖,晦气!你也还我一个礼。” 翁麟一震,坐不住了:“叔叔,亲爱的叔叔,难道您老未卜先知是兵马还未动粮草先急行,早早给我谈电影公司去了?” 翁虎招呼人送茶进来,五叔叔安坐受礼,茶盖倒拨得乱响:“什么什么什么都哪跟哪。”他扭头看翁虎:“你哥嘛意思?” 小虎这孩子打小就老实,一五一十复述一遍他哥的电影梦。 五叔叔把茶喝了半口,横在喉咙半天咽不下去。 “你要拍一部你做杀人犯的戏。”听罢,五叔叔声音干涩,把话倒过来又说一遍:“——你要把你杀人的事拍成戏。” 翁麟感动。没想到平生跳不出灯红酒绿的五叔叔,居然对好侄子这套“身临其境”的文学创作理论看得很透彻。连这等人都懂了此戏奥妙,说明已然成功了大半。翁麟清清嗓子,谦虚道:“是了。叔叔,在剧院您是行家,往后还要烦您多费心了。” 五叔叔嗬嗬笑了两声。他把茶碗放下,“你是想用介玩应赚钱?” “钱,叔,您赚钱赚一辈子了,怎么不懂呢。风吹鸡蛋壳,财散人安乐。钱介玩应才不重要。”翁麟学舌,顺便把自己的稿纸整齐起来,手背拍了拍。蓝墨水写就的摭评、痛批,仿佛汇编成他一双眼睛:他早死的亲母有白俄血统(他喝多了便自笑谓“千百世的杂种”),发狠或恳挚的时候他眼珠子就发蓝,凶野极了又深情极了。 “那你现在就滚吧。”五叔叔低头捏鼻骨,“一个子儿甭带走。” “叔,您这话怎么说的。”翁麟话音越发真诚,同时眼神打发翁虎出去找吃食。门一合上,他准备好好劝他叔叔参与到这很可能会改变人类历史艺术流派的宏图伟业里来:“咱家是时候出个做大事的人了。” “你这大事,太大了。”五叔叔两手敷着脸,倒在椅背上,“我遭不住。” “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翁麟重抽一张稿纸,飞快演算起来,“有叔叔帮衬,事没有不成的。本子即日就出,大世界的场地您打声招呼还有不应的吗,然后机器租赁,演员张榜……” “翁大。”椅子响动一下,“你真的玩儿真的。” “当然是真的。”翁麟抬头,疑惑道,“这事哪有假的地方?” “不假。真不假。”五叔叔又干笑,说话弯弯绕像打机锋。 这孙子。翁麟眼神一凛。还是不想借钱给我。以后分家可不能让爹便宜了他。 “——翁大。翁大,你真的杀人了。”五叔叔放下手,比他更真诚地看着他,“你,杀人了。” 前门忽然洞开。雪粒子飞卷着飘进来,翁虎抱着点心盒跨过门槛,奇道:“好怪的天,突然就下雪了。” 沁心的凉涩,爬满后背。翁麟呵了呵手,上下牙打架:“把,把门关上吧。” + 花非花,是胭脂,雾非雾,是大烟,梦非梦,是真的。喝大酒喝麻了是真的,捆仙索是真的,临走时慌张张一脚踢着了门框疼得要命也是真的。血案是真,尸首是真。没一处假的地方。翁麟笔停了,脑子没停:这事分明真得几乎像假的一样怎么就真的成了真的呢(在这绕口令来了)? 显然,翁家已周旋着把这事平了,五叔叔也着实奔忙了几天。他吊着眼看发呆思索的翁麟,又斜着眼看全不知情的翁虎。好叔叔不打算让更多人知道这篓子臭事,于是也不再作声(虽然进门时他狠狠大闹了一番要翁麟给他磕头道谢)。 “这事,就这么,了了?”翁麟问道。既是说那起凶案,又是说这本好戏。 “当然了了。”五叔叔见他清醒了些,口气也和软下来,“你还想要个续集是怎么的。” “第二部电影吗?”翁虎插嘴,“这么一会儿,你们都想到那么远了?”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再来第二桩命案可受不了。五叔叔为了疏通关系,连翁麟他老子的军费都搭进去一些。不是五叔叔抠门,不愿拿自己家私来贴补,而是亲兄弟明算账,谁儿子犯的浑谁去偿这亲子债。何况他和翁麟父亲只是祭祖磕头时都隔了行的堂兄弟呢。 谁知道摆平这杀人的事,算到底,竟然不是很大的窟窿。从军中挪用的钱最后还多出了不少,末了,余在五叔叔手里。花是不该花了,还也不敢还回去。简直撒尿擤鼻子,两头脏。 可钱再烫手,谁嫌钱多。无非动动脑筋,转变思路,改变性质:若是正当收入,也就能正常花销。 五叔叔还正思索呢,翁麟已有了主意。 “叔叔,小侄有小小一笔积蓄,为表感激,愿为叔叔置办点小玩意头。”他带着笑,钢笔又在纸上划了几画。 “好侄儿,咱不兴这个。”五叔叔起身,“准备给叔买什么?” “并非某一样东西。”翁麟将稿纸展开来,“方才见外头落雪,小侄心内感伤,想百花苦冬而不能久,皆尽抱香而死。所以斗胆有了一计。” 他就讨厌侄子这套酸里酸气的骡子拐弯屁,便不耐烦道:“说来。”如果这计是买叁十盆假花给他摆屋里,和蔼可亲的五叔叔能给他鸡蛋黄子都打出来。 “此计便是,举办花国选举大会。花气袭人,人如新花。万艳同台,暖气烧足,如此一来,这个冬天,就没有一朵花会冻死了。”笔尖的墨水漏了,在纸上砸出一朵小梅花来。足见翁大少胸怀,感天动地。 其他的套话五叔叔不予评价,花花世界,他是熟的。所谓花国选举,有过先例,实际上是当红舞女选拔赛。旧时是评出状元,榜眼,探花,现今时代进步,群芳合该争个正副总理总统当当。 这可是,又新奇、又有趣、又能花、又能赚。五叔叔又理顺一遍思绪,不由拊掌微笑。尽管这侄子老是捅娄子,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总是有些精致的鬼机灵在身上的。 “好侄儿,既有如此卓见慧思,如此雅致高行,少不了叔叔也要拿些出来作陪的。” “哦我亲爱的叔叔,如此慷慨无私,如此宽仁厚德,小侄感佩无涯矣。” 翁虎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挖苦对方。只觉得身上越加发冷。他已经吃了一些点心,又从盒底拿出四色小碟子来,招呼道:“哥,吃些糖瓜?” “多谢。”翁麟走近,拍他肩膀,“小虎,一起吧。一场盛事,错过了可惜。” 长辈和兄长张罗的事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大哥想法变得怎么这样快:才在聊电影,又说要续集,这会儿又变成什么闻所未闻的花国大会了。真是比天变得快。这会儿,外面倒也不下雪了,只是还有阴灰的一片雪云,罩着他们深阔的府宅,看着怕人。 + 和眠凤是在哪里认识的?妓寨都聚在地势低处,一到下雨天,像落进一个鬼造的龙宫,又湿泞又繁乐又迷幻。眠凤本来无意给他送伞,只是她站在凉台上,失手把油纸伞砸在他头上——这样太俗套了,翁少自问并非西门庆,不可能头上肿个大包还会爱上这冒失的女鬼。 那么,又该是何等凄入骨骸的场景呢。他闭眼细想。 -- 权臣的掌中蛟-片段 brief: 不是很黄,但是很弱智 突然失去谋反的事业心只想回老家躬耕的权臣(女) 以及 废物点心空有美色登基第一天就去爬床的小皇帝; 还有每天都想自杀的隔壁小国的亡国之君; 还有默默支持姐姐事业与失业的忠心弟弟; 还有想拉着女主角一起走上谋权篡位人生巅峰到头来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卷的权臣2号。。etc 主要人物: 易渠(女主角) 易梁(弟) 文鳞(小皇帝,原名文小红(?) 楚鸾(隔壁俘虏小皇帝) 方虬(女主角同事,唯一一个正常人) + 众臣为大行皇帝守灵,权臣在灵堂旁的小阁里睡着了。刚刚与另一个家族联手从民间捞上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孙做便宜皇帝,她心思动得太多,因此疲乏。 新皇胆小,感觉阴风阵阵,就摸到小阁里,和她一起睡了。 早上起来,权臣之弟拍门,紧张地压低声音:阿姊!完了,一早起来,便不见了皇帝! 权臣穿了衣服起来:怎么?尸变了? 弟弟:……我是说那个小的。 不详之感漫上心头。她回头看看矮榻上光腚的小伙子:……罢了,你进来,在这少等。我看看此人是谁。 她进去,往衣服堆里摸索。做白事的衣带,就握在他手里。这小浑头睡得还正香。 啧。她第一反应拍拍自己身上。晦气。 她拍拍他脸颊:醒醒了。穿好衣服,与我出去。到时候你只说为君父伤情过度,心神憔悴,在后苑里站了一夜。 他听见外面人声大沸,紧张起来,连连点头,拉着她袖子:知道了,知道了,请大人千万保我,我不想被杀头。 她拍抚他赤裸的肩膀,悄悄把袖子抽走,露出阴谋素养极高的微笑:天下没有人能杀陛下的头。微臣本份,自然会保陛下安全。 权臣2号是男人。权臣2号本来准备和权臣一起谋权篡位,趁你病要你命,结果先皇真的嘎了,他们只好先抓个笨蛋上位做权宜之计 结果权臣说:我要退休了,再会 权臣2号惊急:说好一起谋财害命啊不谋权篡位,怎么你先跑了。平定了一会儿他开始打感情牌:易大人,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 权臣拱手:感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唯有感谢,以后记得到我的农家乐大别墅坐坐。 + 小皇帝本人原来在民间发展了一点兴趣爱好,就是唱戏,什么戏都唱。权臣临走之前问他有什么傍身之法,小皇帝兴奋坏了:干娘请听!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头发…… 权臣:唱得很好,下次别唱了。 + 先皇去后,宫中还剩下一位太妃。权臣和她见过几次面,有毛嗑之交 权臣:恭喜,我说什么来着,身体健康是宫斗的本钱 太妃:客气,大人保重。只是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么香的毛嗑了,走之前能不能把炒料的方子告诉我 权臣:不能。指着这个卖钱呢。 + 亡国之君想紫砂。权臣把他刀夺过来,打了他一顿,再劝他: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亡国之君倔强含着泪:你,你说得对,我要活下去…… 权臣:这才对嘛 亡国之君:活下去,杀了他!(指笨蛋小皇帝) 权臣:……。她把刀往地上一插。(怎么每个人都比我有事业心) + 皇帝唱戏,质子吹笛,太妃敲大鼓。易渠看着自己手里的唢呐,感到脑浆都快从耳朵眼里流光了,失去智慧的感觉非常恐怖。 但现在,她本人也加入了这个白事班子。 微臣无法及时退休,心情很差,只得借吹唢呐抒怀。 她喝大了,他心麻了。一个是头七的仙乐,一个是寡妇的嗓子。全京今夜无人入眠。方虬在家用被子蒙头,非常叛逆地从太祖骂到了皇帝本人。 + 你敢吗。她背着手,低头笑,面孔上的阴影越来越深刻。 他神色凌厉一瞬,深锁的眉头似乎纠缠成死结,再也无法打开。但他明悟得很快,展眉强笑是落在低处之人必须学会的表情。他启唇,抿住鹖尾,向她进献。尽管眼神里仍有鲜明的野性。 ……来真的啊。易渠撇了一下嘴:那个本座忽感身体不适…… 她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弹起来飞了出去。顺手把门也锁上了。 你!你回来,你说要帮我杀了狗皇帝的!他愤恨地捶门。 你嫌本大人活得长啊,别叫了。她疲惫地掏了掏耳朵。 难道我看起来就一副要造反的样子? 姐姐,我们就差把反贼俩字刻额头上了。 + 方大人,恭喜,大人抽到了下官。 不知道哪个杀材把在下的名字写了进去。她笑着鼓掌,声音里并无一丝阴霾。如果知道是谁,我会把他的肠子抽出来往里面填血糯米。(小皇帝一悚) 他如愿出去和她约会了。 这将会是最后一个太平的元宵。他淡淡道,扬头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托住一只白兔灯笼,旋转着辨认其上悬挂的灯谜。 易渠。我要你在我身边。灯火丛聚之中,他愈发目光灼灼。 当皇后? 我以为你会说要当宰相…总之,任何位置,只要你想。 那我要当皇帝。 ……换个别的。 她摇摇头,举起剑首把他手中的灯笼挑下木架。她的声音,和缓地融化在灯流与人潮里:方大人,请放下官返乡。 她回程参加元宵夜宴时,见到小皇帝裹着银裘站在宫门下等她。初雪被他身后的刀兵火把阵仗映得如金绒从天穹飘落。 -- 亲亲我的宝贝 明宝仪对医院没有好印象。尽管她一辈子没有来过几回。她讨厌哭声,或对脐带血是否治肾病的讨论。父亲果然站定在白墙边,一副即将发作的嫌恶表情。也许他和她一样受不了医院。 父亲低头看手表,高挺爽利的鼻梁线条二十年后在宝仪的面孔上应验了,只不过鼻尖那种阴刻的下旋,父亲更明显。他长年在宝仪心目中只不过是个简略的黑色剪影,医院灯光霎白,宝仪隔着推走的急救病床多看他两眼——父亲竟像是有病容。 宝仪笑起来,都要怀疑自己此行目的了,到底是捐生救素未谋面的异母幼弟,还是看视父亲是否还有在她幼时一样的威魄。如果他已经衰老得举不起投降的双臂,或者,双腿惨白,脚趾自然蜷抓,残生依仗轮椅,或者,头脑失灵,口涎不止,宝仪一定会幸灾乐祸地脱光他的衣服,在阳光灿烂的时候喜笑着把他推出豪宅,推出去,如同这些疾驰的急救病床一般快,他会翻倒,赤裸,挫伤,脊柱形状在日光下宛如海中赫然浮出的鲸尸般明显,他会陷入自己察觉不到的窘境,被流浪汉猥亵,给他安排一点生理反应吧……还是不了,因为他老得不行了。他必须脏而乱地死去,但是不可以有胡髭:他的死相中,必须拥有扬起的漂亮下颌,张口,舌头僵硬发白,像过年盐制的咸货,死灰的痛苦瞳孔。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女儿的小小报复,但宝仪的报复只尽于此,她最坏的设想原来都这么懦弱。她缩了缩肩膀,低着头走过去。她已经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场,仍然感到自己显得不够殷勤。 走近了,宝仪更发觉,原来两人都是公事公办的派头,都是一身正装。但她胆怯,不安,她从落草就活在父荫下,后来靠经纪人与男友活着,所以酒店冰柜里收费的啤酒,竟不敢轻易动。她在荫庇下过惯了恣肆的狂欢日子,胆子倒愈发收小了。这次是男友落难,她有叁分热心,想在浪中打救,于是来寻父亲做交易。也许以后男友会感恩,会待她好一些,做爱竟似与菩萨交贡?要是宝仪不幸身死了,也请他大哭一场,写点不清不楚的小文章,终身不娶的口号喊个两叁天吧。 父亲手眼通天的,什么都知道,所以主动拨来,电话里讲明了,要她一命搭一命。“小囡不行了。”他无意中说出。忧悒的父亲,坐在幼子病床边,形销骨立地向他年长些的孩子索命。宝仪听罢,嫉妒倒谈不上。她在尘土里伏得太低了,连幼弟上幼儿班换的小皮鞋都看不到。她反而确认了自己只能继续趴伏着,更安心了,在电话里动情道:“弟弟,弟弟会好起来的。配型会成功的,放心,爸……” 明生(外人仍然这样称呼她父亲)将通话提前掐断。好吧。 宝仪在医院,想到电话中的对话,想到脐带血造血干细胞。胎里带来的东西是不是能救百病?父亲会不会保存着她的那些脏东西?好像前世打仗剩下的残肢一样。难怪她这辈子拙手笨脚,身上总似乎缺了某些东西。 其实明明是利益往来,并没有谁更低一头。宝仪要救情人冤家,父亲要救继宗幼子。宝仪是飘附在砝码上的淡影,总暗暗地希望,自己这一边重些。但是父亲眼光也向她看过来时,她不敢抬头。 + 宝仪永远选择相信。因为不信,也对结果没有任何改变。明生走到她那一侧,略俯下身。她索然抬头,对住父亲鸽灰瞳仁:视觉。开个玩笑,像埋尸水泥池,被呛一口不知道会怎样。父亲着白衬衫,分毫不乱,手伸过来,袖口有即将挥发的极淡香水味,明明是男士肥皂水淡香,在她鼻官里变成了辛臭:嗅觉。她像仔狗,将恐惧和甜蜜储存在嗅觉讯息里——然后她左襟被捉住,露出瘦骨肩膀。明生的双手,顺着她锁骨线条,抹腻,延展,泥壳里剥出个死红烂白的处女圣母,她好像能听到毕驳声:听觉。 味觉:她喉骨被两个拇指狠狠顶住,她尝到自己的口水。触觉:他们又不是隔空调情,皮肤上实实在在,都是指纹。宝仪如果还是个玛丽中学学生,她还能有能力转换自己的五感,让自己穿梭于另一个世界:死灰变茜明,汗臊变馥郁,寂茫变兴轰,腥咸变醇蜜,粗粝变光润。可是她已经长大了,是城市小姐,是封面女郎,是一种熟透至软烂的符号。她把目光歪向旁边,可是除了白色,看不到别的幻觉。她现在已经不能用洗完澡之后的一支冰镇果汁哄骗自己。 + 你名字里怎么也有宝啊。她突然笑起来,充满温暖。宝字在我身上就显老气,在你身上,多适合啊。宝庭,跟姐姐走,你有没有坐过大摩托?姐姐带你兜风。 宝庭小小一个站在岸上,江风吹鼓他阔大的病号裤腿。阴惨的鼻血滑过他幼嫩的嘴唇。他被宝仪抱起来,无知无觉,直到冰刺的江水拍到他的小腿:姐姐,鼻要往随里走。(鼻管被突然拔走了,他说话像嘴巴里含着一个咸鸭蛋) 宝仪浑身抖得架不住。她之前因为惊慌压住的呕吐感,因胸口受水挤压,一下子又泛了上来。她感到身体渐渐浮动。心发热,但被冰水淬过,已经不会再痛或痒。她低头,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湿浸的软发。 亲爱的小宝贝。亲亲你,我的宝贝。你去死吧,你去死吧,去死吧。 -- 权臣的掌中蛟-1 Щоо㍪cc 国丧第叁天清早,易大人是被一阵杀千刀慌脚鸡的拍门声吵醒的。作为参与治丧的山陵使大臣之一,她从大行皇帝合眼的那一刻起就几乎没好好合过眼。她坐起身,恼怨地用手掌紧按双眼,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谁! 姐姐!门外人又拍又喊,话音里似乎是遇到了比天塌了更可怕的事,不好了!——陛,陛下不见了! 逮着空大睡一场的易大人头脑一时转不过筋来。她一边拉拢衣襟一边疑惑应道:怎么?尸变了?不对啊,招魂的时候确定皇帝死透了啊,她还往鼻子眼探了好几回看是否有气。 门外的易大人二号,也就是易大人的弟弟,更加压低了声音:……不,是小的那个不见了。 想起来了。她赤脚踩在地上,被寒气激了一下,总算打通了思路。大行皇帝尚未死透,新帝种子就已经被她和另一位顾命大臣所安排的人手,押上了来京的马车。哀乐一响,禁宫内外哭声大放,而次第开启的重门外,抬进来一个脸色惨白的半大小子。毕竟是乡下的藩王,估计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坏了。而在先皇大敛,亦即洗干净被投入灵柩之后,这看起来仍未搞清楚状况的小王爷,便于柩前即位,一身缟素,成为新帝。 不应该,那傻小子几天来都被各种不停歇的哭礼弄得更冒傻气了,怎么可能这时候耍心眼子。易大人蹙眉,看向投入微弱晨光的门扇思忖着,手往被窝里摸索自己的腰带。 她摸到一只热乎乎的臂膀。шōō⒔cō㎡(woo13.com) 易梁还在门外以手抵额,急得不觉寒冬熬人。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他长姐,易渠,吊着一双毫无波澜的利眼(虽然有点睡泡了)向外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与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他在哪儿。 易梁如释重负:太好了,这会儿张罗着要给他换衣服上殿呢…… 易渠:他在我被窝里。 易梁沉默。然后露出了被马车轱辘轧到脚趾的痛苦表情。 ———姐姐!他酝酿许久,压低声音惨叫道。 别吵。她目光又扫了扫,虽然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朝夕相处的亲弟弟能看得出,她这时候也有点慌了,你先过去叫人把衣服送来,就说陛下说了,在停灵大殿里换衣,怕对大行皇帝不敬。这里……我来对付。 还未等易梁应下,室内传来一声尖锐的哀鸣。朝中双易,两个人加起来心眼子一百八十多个,此时倒不知应当何以自处。 他们一起看往哭声来源。身上凶服凌乱,披发赤足哭得满脸花的少男已经爬出被窝,但还蜷缩在榻上,噎着抽着,抖似筛糠。他抹开眼皮上沾湿的乱发,胆颤心惊地看向易渠。 我……我要死了……他几乎说不出囫囵句子,泪如雨下,我……他惨然抚向自己下身,流,流水…… 易渠顿一下,然后平静地开导道:没事的,是精水而已,年轻人火气大。第一次吧,别怕,以后就习惯了。 一阵无声。易梁牙关发抖:姐姐。你……禽兽。 不是我弄的。……或许,可能,大概,和我也有些关系。她从传道授业解惑的轻微愉悦中反应过来,招招衣袖,让弟弟离开去叫人。易梁跺着脚跑出去了,还没关门。她去将门阖上,清早的冬风穿胸而过,她目光更加清明,并开始逐步拼凑前夜的记忆。 ……不过好像回忆不出什么。她从大殿离开时就已经困得濒死,到了大殿侧旁翼楼中的小阁里倒头就睡。然后,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她在骑马。因为那匹马死活跑不快,她用腿狠狠夹了好几下。 她又蹙眉,回头难得同情地看了一眼仍自抽泣的失足少男。对不起,我只是因为皇帝死了太开心而做了一些自由驰骋的美梦而已。 + 她如最谦恭的稗吏,双手为他戴上冕冠。他开口仍然想问,却忽而感到颌下的朱缨正被她系结抽紧。一片寂静中,绳结纠缠的细响,如谋弑的演习,轻似翟羽的威压和胁迫,在他刚刚冒尖的喉结上似有若无地轻搔。 文鳞将疑惑吞咽。但冠上的十二玉旒随他的恐惧而微晃不已。在他含泪的眼中,旒帘之外,她的面孔,无论如何凝神盯视,都是一片模糊。冰冷的手指,依次检点他的衣领,帽冠,最后来到他两颊,看视他是否还在怯懦地流泪。 他闭上眼睛,不敢动作,但她只是柔和地以指腹抹去他积余的泪水。他觉得这是一种示好的抚爱,于是稍为定心,自己抬手,要拨开那遮挡视线的旒帘,想再看清她的形貌。——他双手却被紧紧钳住。 易渠将他双手掰下,同时低头靠近他。门外已经人声大作,无论怀着何等心思,臣工与宫人们,都在呼唤他,漫天俱是对他的畏服之情。可门外波震不断的山呼万岁都无法将他身体托起。他惊愕且惶悚地浸溺在冰池里,眼中只有她俯瞰他的阴冷面孔。 她偏偏还保持着谦恭的态度:陛下,天子喜怒,不与人知。她目光似乎还在端详他,但很快便松手,从他面前让开。她话音还幽幽环拢在他耳边:出得此门,以后不能随意哭泣了。 门扇洞开,他双眼被日光刺了一下,旒帘猛颤,接着静住了。 -- 雪国 有人告诉她,她可以起来了。S道谢,把自己的军大衣从石台下捡起。经殿中充满稠厚的灯脂香气,她在两根威严的门柱之间,第一次看见北国的雪落。它仍在簌簌落下。 她回想着自己的逃亡路线。这里是极北之地的异国,与外界几乎隔绝任何联系,贵族们也多独身行动,和猎狮人一样凶悍孤僻。她记得那个枪击她的青年。“我以为你是个闯入我领地的——”青年偏开枪口,用暗蓝的眼珠看她,“母狮子。” S猜这是个拙劣的搭讪借口。她问穿僧袍的老人要了一支土烟,气味很冲,纸卷焦黄。她为难地嘬吸了一口,在烟雾里垂下目光,仿佛自己在焚香诚祷。纵然早在孩童时,她就能为一张糖纸放弃奉神,同样,为了活下来,她也能毫无愧疚地把加入军队时的誓词完全倒过来。麻药水的效果已经过去,她搭在石台边沿的小腿开始一阵一阵胀痛,骨髓里仿佛充满着油料,被无名的火点着,灼烧着她在逃亡过程中沾污的皮肤。S困倦起来,但她自做了逃兵后就难以入睡,恐惧和心悸无法停止折磨她。 于是她把大衣裹好,两指捏着土烟,拐着一条腿走入殿外的雪地里。在她思考烟丝是用什么捻成时,有人驱着一匹黑马来到她身前。鹰从枯树飞刺往天空,它的羽毛半褪成雪色,是一则自然屈从于人类恶行的典例。它哀恸地尖啸,像失去了伴侣,很快在淡灰的宽广天空中失去影迹。此外一切,无声无疆。 他们的目光一起从天空收回。年轻的贵族下马,问候她:“你好些了吗。”他没有佩枪,但伸过来的手掌戴着和高级军官类似的黑色皮质手套。S紧张地强笑一下,未敢停留,只是继续瘸着腿走向未知的远方。 “你去哪里?”贵族牵起缰绳,从容跟着她,“你会冻死的。” S罔若未闻,手指松动,将烟卷留在雪地上。 “不要抽那样的烟。”他继续缓声说道,像是一个老友在给出建议,“你的肺会变黑。我见过来这里请求寄宿的科学家(他的语调变得很奇怪,仿佛从来没说过这个词)。他们随身带着一些标本,我有幸见到一只酗烟者腐坏的肺。那……并不好看。” 她被边国贵族这种矜骄又无知的态度逗笑了。或许他只是想逗笑她。S扶着伤腿转回身。他看着她,停住脚步:“如果你没有去处,请去我那里。我仍然保存着那些标本。”他微笑:“对不起,我从前很明白女士们喜欢什么东西。住在这里的时间太长,让我的感知出了些问题。” 拉乌尔在死前不再梦见狮子。他还是会做梦,只能感知到周围有许多人舞械斗器,刀身的寒光和劈斫时搅起的冷风,那么近,像是努唇贴面一吻。阔大圆角斗场中心,他穿着皇室盛装,满庭无人,只有刀光萧声。 转眼他又站定石庙阶下,S穿着破损的军装,在殿上望住拉乌尔。她用枪当作柱棍,歪倚身体,看着他。 她身后龛烟未尽。 S在被他射伤左腿之后,带着细软投身他的城堡。S本来并不喜欢这里的极寒天气,干粉状的大雪,从不见停止。贵族们就在这样的雪域里,四处围猎。她先前已得了瞎眼枪子的厉害,所以除了经殿和城堡,她不敢再有别的去处。 自她搬入,晚宴后,拉乌尔都要走到长廊尽头,从古旧的旋梯上看下去:S跟家仆同坐一只长凳,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正巧被从半窗里射入的雪光打亮。她偶尔也会抬头,与拉乌尔对视。她的腿伤渐渐好了,走路轻快起来。家仆们用完晚饭后,经常会拉开长桌,伴随着小调跳舞。她笑笑地坐在干草堆上给人拍着节奏。 螺旋的楼梯,如同他幼年时在王都获得的第一件礼物,万花筒。里面的画片,随着拧动,不同的色块逐渐扭曲异化,最终变成多得怵目的白点,就像飘雪不断的灰色天空——正是他现在的处境。而她出现在画面的中心,仰头看着他。于是雪声似乎突然停止了。 很快春天就要到了。我在夜里经常听到河水化冻的声音。 “可是,你们这里的雪原怎么会有狮子。” “它们会从炎热的地方逃到这里。” S笑:“别逗了。” “你不就是吗。” 她愣住:“您在称赞我的勇敢吗……多谢。” “不……”他摩挲着胸口的野兽皮毛,深蓝眼睛微张,雍容惆怅,“我在说你的野性,狡诈,低劣,自由,孤独。”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心里所想的就是征服。” 第叁声枪响。她在模糊的视线中,见到猎人訇然倒下。他手中的猎枪,无力地从自己的胸口滑开。她无法爬起身,前胸伏在冰雪中。她的耳中仍然充满被枪声引起的嗡鸣。因此她自己的尖叫都是那样遥远。她的声音是化冻日第一支落下的冰凌,凝结着猝然的恐惧,眩晕,恶心,插穿她的喉咙。 她发出猎物被俘获的悲鸣。 -- 天使禁猎区 ωоо㍪cc S是恶魔,她头上有黑色的光环,或者说是一轮锈蚀的铁环。恶魔的任务是窃取小孩的噩梦,再把它们制成影碟。主要是自己看,再者偶尔放给自己的天使同僚们看——在这个街区里,每个恶魔都需要寻找一个天使做伙伴,不然好像很不合群。 实际上天使比恶魔邪恶得多。因为天使几乎拥有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幸福和财富,只要从指缝里抖落些碎屑下去,人类就会虔诚地信奉他们。S看着身边的天使伙伴拉乌尔想:如果他的每一根羽毛都是钞票该多好。我每天在枕边偷捡一根,每个月就可以多许多体己了。 拉乌尔也是家底殷实的天使之一。他经常吃甜食,在做工作的时候,也经常在吃。 S便总是打断他:“你的工作难道不是为世界上的小孩带去美好的梦境吗,你这样很不专心呀。” 拉乌尔舀起一小勺蛋糕,停在嘴边。他说:“当然要吃。(他吃了,然后接着说)不然世间的苦要压死人了。” “少来这套。”S甩动尾巴,表示不屑,并恶劣地笑了,“对你们来说,世界上哪有什么苦难啊。” 拉乌尔也觉得她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不错,即便工作内容上有些矛盾。S的业绩会被拉乌尔编造出的愚蠢美梦影响,本就微薄的薪水更加少得可怜。然后她就开始默默地偷走拉乌尔的羽毛,挂在网络上卖掉。羽毛丰茂的英俊天使帅哥不会在意这些。 而当他们共同的天空开始下雨,拉乌尔会抬起一边翅膀,为穷酸而恶毒的恶魔挡雨。 S交抱着手臂,抬头看了看,还是坚持着牙尖嘴利:“其实你并没有给我挡很多雨。我的头发还是淋湿了。” 拉乌尔还是在吃提拉米苏。他说:“是吗,我只是习惯了。” 不过他另一边的翅膀总是合拢着。这点小小的古怪,拉乌尔只透露给了他的恶魔同伴:那一边的翅膀是有伤的。平时两边都收拢着,所以看不出异样。ωōō壹叁.cō㎡(woo13.com) S说:“啊,那你岂不是不能飞了。” 拉乌尔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小碟子空了。天使周身天然生就的圣洁光弧,渐渐隐去。天穹的雨直接落在他身上。羽毛湿塌的拉乌尔,露出一些工作之外的神情。他尝试去挣开他那一边受伤的翅膀。撕扯的痛苦让他的额发微微颤动。 她茫然地看着他张开双翅。隐蔽的最柔软的绒羽,不知为何,有过被烈火焚烧的痕迹,露出小部分骨茬和挛缩的肌肉组织。拉乌尔低喃,面孔上那些因痛牵动的表情忽然消失了,以至于他像是在复述别人的故事:“尽管你已经不记得……”他看着她,手掌拂过自己损伤的翅羽,落下细碎的不祥焦屑,“我只是太爱你了。” -- 权臣的掌中蛟-前尘往事 ωоо㍪cc 方虬跟着右相,易渠跟着左相。一个是瑕玉,一个是稗草。右相通人情官道而不屑花鸟题咏,左相善吟风弄月却不齿老谋机心。方虬满屉的诗稿还找不到场合拿出手,易渠却碰到曲水流觞相府私宴的时候都要借口尿遁。 方虬右眼下有一道淡疤,虽不算显眼,但每次他沉思时,那道疤就会牵引他的眼角,使其不可控制地微微的抽动。十足的不屑、冷酷、狞恶,都在这小小的微颤里了。右相阅人无数,对他这样凝结了大反派所有美德的表情,大为欣赏。右相每每见他右眼抽动,意味深长:“良材可造。”即将成为未来朝中祸星的青年狠人,方出云,非你莫属了。 而方虬也许只是在想,夜里梦到的那首诗韵脚雅不雅,所用之典够不够通俗。以及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能领钱粮还能如同隐居的快意生活。 易渠年轻时的形象总体上是白面书生。她长穿着淡色的衣服,主要因为染色鲜艳的买不起。看起来体弱风流,又面容平和,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装扮,无疑是在雒京各色潮头之中最难模仿的落魄忧郁贵公子形象。落魄是真的,忧郁是真的,贵公子是假的,因为她是女的。不过,从不自饰伪装大概是最好的伪装。左相从不见她作诗应对,只感到果然翩翩美少年都有一份不令人讨厌的骄矜。所以左相非常宽容她的宴会尿遁行为,还会在她回来时送她一份宴间诗抄本,让她瞧瞧有没有什么清新脱俗齿颊生香的好句。只是当年,易渠本人的文艺素养,停留在她儿时傍晚于老家龙门山脚田间听到的,某件田舍里传出的知名民谣十八摸无删减版。洁白发亮的蚕茧纸上所承托的玉盘鱼脍宫妆美女,对于在雒京住下的她,仍然相当于明月里的梦影。所以她一首诗都没读透。 人比人,气死人。真不如互换人生。 ωōō壹叁.cō㎡(woo13.com) 他醉倒窗前,头发披散,在槛外飘拂。昨天他要往左相处投诗,参加宴会的路上,车却坏了。他狼狈地怀抱稿纸,用衣袖遮盖在雨中虚化的墨迹。 同往相府的易渠认识他,邀他上车同座。 可一夜大醉之后,他因为一首青词而一夜身贵。方虬模糊醒来,看着他自己都读不懂的拗口长句,沉默地用手背拍了拍信笺。只听说相府夜宴,居然皇帝本人后来也到场了。同行的还有其他王孙,还有衣裙缀满翟羽的长公主。 + 长公主唯一做的只是没有告发她。她一手拉着帷帐边角,只露出一张威恩赫赫的脸盯着她。易渠大概是慌到了极点,竟然毫无反应,继续把插着鹖尾的冠稳稳戴在了头上。但她衣带松垮,看起来狼狈异常,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长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大笑,转而把帷帐重新拉紧,自己转身离开了。 + 皇帝最害怕朝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你我之中,没人信奉皇帝。 易渠唯一的优点是从未对诗,任何应和的优美诗稿里都见不到她的题名。左相大厦将倾之际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翩翩公子恐怕不止翩翩而已。籍籍无名是每一个雒京少年的噩梦。易渠字世功,她身上的欲望本该直白,粗放。但她表现出十年如一日的袖手漠然,与她身载之物,简直矛盾得令人发怵。 + 右相与太子善,左相与长公主善。右相掌舵之下,皇帝疑心愈重,最终造成了宫城内的惨变。所谓的太子谋逆弑父,最终死去的只有太子,还有城中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搞不清楚政令方向而被重罚的各路守军。皇帝杀死亲子后,并不道德地心头一轻,转而却开始悟到了什么。即便是天子,也无法烛照整个棋盘,一定是暗潮中的角力,推他们父子走向互相折磨的死局。右相很快没能保住相位,又很快便连性命也没能保住。他死前攀咬到左相和长公主身上。皇帝有如得了心病,再也受不了密谋的网都是从最亲的亲人手中织起的,于是左相也离开了值守的翼楼,长公主骑着小青骡,缓缓步入玄玉观。 宫城中翻天覆地之后,宫墙外还没太多人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皇帝病重。方虬和易渠还有其他重臣,被叫去长跪祈福。后宫唯一仍在人世的太妃在帘后哭泣:这下可怎么好。这下可怎么好。 方虬和易渠对看一眼。 不到半个月,在凋敝的偏僻王府里,文鳞忽然被叫醒。有许多人跪在他墙壁上挂着木剑和弹弓的小房间里,请他上马,前往他只是模糊听说的那个雒京。 + “易某是山陵使之一,阁下有话,不妨在这里跟我说清楚。”她已经迈上台阶,提着长裾回头冷觑,“接下来几个时辰,易某要督办初丧之礼,凶乐一响,恐怕听不清大人的言语。就在这里,跟我说清楚。”掷地有声。 台下众臣,立时寂寂无言。 “去为陛下招魂吧。”她低声道,接着与方虬各拉着大行皇帝曾穿过的常服一角,缓缓走向停灵大殿的一角。方虬将这件绣有暗龙纹的长袍攥得过紧,手掌已经被他自己拧痛。他不知长袍另一端的易渠是否和自己有一样的感受。他们挣扎了廿余年,坚守了廿余年,一日日口是心非,如履薄冰,都已非复当年的自己。而今,死去的皇帝的宽大衣裳连接着命运仿佛从一开始就被错置的他们两人。他们走至宫殿西南角,开始依照初丧典礼的流程,为皇帝高声招魂。如果人变作魂魄后就能够更加洞察人心,大行皇帝兴许能在半空中读懂方易二人的表情。解脱,昂奋,忧悒,疲倦。但唯独没有悲伤。 呼唤叁声之后,他们将长袍收起。这个仪式只是为了确认,天子,不光是身体断了气,连他的鬼魂,也无法大展神通地响应忠纯泣血的臣子了。 + 既然要杀我,为何要对我那么好,为何教我学字学诗,为何让我有灵识。为何让我懂…… 我与方氏,二人之间,必有一死。 但我从不后悔被你带到这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从今往后,朕不会再哭了。” 她明显听见他声音中的颤抖。而她终于抬头准备向他再次郑重告别时,却撞见他正看过来的眼神。那是何等哀婉却又冷厉的目光。他扶着剑身,低头盯视她,玉旒垂落,很快把他仅剩的流表于外的感情掩盖。皇帝说:“易大人好走。朕不便相送了。” -- 终成眷属 茶座设在二楼。翁生刚推门和人前后脚离开,楼梯上又接一通电话,知会他家宴七时准点,候君光临。他十分泄气,故意大叹,栖身在楼道暗处扯松领带。方才商谈他一口茶水没喝,因为紧张。这时喉咙里丝线紧勒一样痕痒。 翁生脸色不好。他靠墙说:“我可能去不成。”咳嗽两声,确立他近日感冒病人的尊贵地位。他一旦觉得自己惨,就会自如地红了眼眶。声音都哽了:“这事推了吧。” 但第二通电话不是那么近人情。 绿灯一轮换上,他下楼,追着同路匆匆行客过斑马线。“您好?”翁生说话时,目光看往泊车区。他希望那里的地面确实划了白线。一个闷人的傍晚,他不想再接一张罚单。 那头很直截。用声音彰明自己身份,说话像刚从烟酒废墟里挣起身来唤姘头给自己篦头。十恶不赦,烂女人。她语调平常地问候他,“翁总。”翁生听到,身体便觉很不对劲,仿佛胛骨下无意硌着一块小石头,抵出一片似有若无的酸。他张口想问,你又想要什么?思维却先一步答覆自己。头额只有更烧。 + 日影迟迟逶迤出一条暗色小径,直通易时立足的窗口。易美女手指蜷放唇边,没有夹烟。她只有想大事时这样摆姿态。前门碰响,她转向,撞着翁生目光:如一缸的冰水,混着湃凉的茶汤,齐齐打翻。寒气惊人。但易时在公共场面很乖,如怕夜半惊到主人家的狐子,贴窗边走过去,动作轻微,对他伸手。那双手指头瘦长,瘦得几可简笔化成十道红线,绞杀任何胆敢孤身上前的轻浮男孩。 她双手竟像翁生每日喉咙痕痒的元凶。他咽口水,怕得不能再怕。 “你怎么也来了。”预谋中的对白,阴险几多,陷阱几多。翁生强作微笑。大厅里一盏大灯打开了,霎然投光下来,人世间换个所在。他假装讶异回头去看是谁开的灯,预备从侧门离开。手就被她抓着了。 别逃。易时轻轻说。 + 她十几岁的时候犯过疯病。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体面的家世,还会让她闹出那种丑事。起初只是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保姆来传命开饭,她不听。之后她的门被她父亲强拆过一次,门把手的位置空了一个粗糙的洞。再来,她就是夜里的狐子,比鬼妻更幽,比行尸更木。她叁魂已经没有,七魄失了拘束,一齐迸发。她夜里逃出家宅,不知去了哪里。 回来时她虚脱地滚身在前院花园里,发不出哭声,咬着牙咯咯响,慢慢慢慢从喉咙挣出一点细声,最后就犹如狗哭。她的弟弟拿着手机打亮找她,拨开灌木丛,见到她躺在枯叶上,带病的双眼流泪不止,白色睡裙,隐约少女的乳。惊人的美丽。但她怀中还睡着一个小男孩。不知吓昏过去或真的睡熟。 易时交代不清当晚自己如何潜入翁世伯家里将这小弟弟偷出。第二天她病就好了一些,老实认错,倚靠床头,低头垂泪,唇瓣哭得红而肿翘,鼻梁却有她祖辈男性的阴郁线条,侧影还是能让人想起某种捕食者。小弟弟,亦即十几年后的翁生,被大人带着呆呆看她。他自己也病着,一夜睡在花园里,自然发烧了。他吸了吸鼻子,一瞬间不争气,被她身上仍然存在的疯气吓得哭起来,且哭得稀里哗啦。 那一次严格来说并不作数的绑架事件后,他尽量和她保持距离,但总被缠得越来越近。她类似薄情的女友,低贱的弱母,实在的疯子。这些特质让成年后的他依旧怕得要命……同时也迷恋得要命。 -- 权臣的掌中蛟chap1+2 *本来是想趁有时间好好写一下这个故事,但是没想到这个月的事情又开始多了起来,不知道会忙到什么时候,所以先把改过的前两章发一下,约7k字。 故事内容比较枯燥,也不是很黄,但是既然想了很久,那我还是要在以后有空的时候继续写一写T T + 简介:亟待退休的权臣和年少戴孝的新皇帝发生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并据此产生了一系列拉扯的阴间爱情故事 正文: 1/ 被 窝 戏 法 她如最谦恭的稗吏,双手为他戴上冕冠。他开口仍然想说些什么,却忽而感到颌下的朱缨正被她系结抽紧。一片寂静中,绳结纠缠的细响,如谋弑的演习,轻似翟羽的威压和胁迫,在他刚刚冒尖的喉结上似有若无地轻搔。 文鳞将话音吞咽。但冠上的十二玉旒随他的恐惧而微晃不已。在他含泪的眼中,旒帘之外,她的面孔,无论如何凝神盯视,都是一片模糊。冰冷的手指,依次检点他的衣领,帽冠,最后来到他两颊,看视他是否还在怯懦地流泪。 他闭上眼睛,不敢动作,但她只是柔和地以指腹抹去他积余的泪水。他觉得这是一种示好的抚爱,于是稍为定心,自己抬手,要拨开那遮挡视线的旒帘,想再看清她的形貌。——他双手却被紧紧钳住。 易渠将他双手掰下,同时低头靠近他。门外已经人声大作,无论怀着何等心思,臣工与宫人们,都在呼唤他,漫天俱飞扬着对他的畏服之情。可门外波震不断的山呼万岁都无法将他身体托起。他惊愕且惶悚地浸溺在冰池里,眼中只有她俯瞰他的阴冷面孔。 她偏偏还保持着谦恭的态度:“陛下,天子喜怒,不与人知。”她目光似乎仍在端详他,但很快便松手,从他面前让开。她话音还幽幽环拢在他耳边:“出得此门,以后不能随意哭泣了。” 门扇洞开,他双眼被日光刺了一下。旒帘猛颤,接着便静住了。 ++ 当然,哭还是要继续哭的。因为文鳞宗法意义上的爹死了,也就是这几日国丧大典的主角:死在冬日里的大行皇帝。其实大行皇帝尚未死透时,文鳞这枚新帝种子就已经被易渠和另一位顾命大臣所安排的人手,押上了来京的马车。哀乐一响,禁宫内外哭声大放,而次第开启的重门外,抬进来一个脸色惨白的半大小子。毕竟是乡下的藩王,估计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被吓坏了。而在先皇大敛,亦即刷洗干净被投入灵柩之后,这看起来仍未搞清楚状况的小王爷,便于柩前即位,成为新帝。 易渠是负责操持治丧的山陵使大臣之一。从初丧仪式的第一环招魂,到最后的大敛,她全程参与,可以说,她从大行皇帝合眼的那一刻起,就几乎没能好好合过眼。故而仪式暂告一段落后,她急奔向自己平日里值守的政事堂,里面有专供职员休憩的小阁和被褥。昏天黑地,大睡一场。 直到她被一阵杀千刀慌脚鸡的拍门声吵醒。 易渠恼怒异常。她坐起身,手掌紧按双眼,以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喝道:“谁!” “易大人!易大人……姐姐!”门外人叫了两声,忽然压低声音,话语间似乎是遇到了比天塌了更可怕的事,“不好了——陛,陛下不见了!” 怒气未消的易大人头脑一时转不过筋来。她拉拢衣襟,疑惑道:“怎么?尸变了?” 不应该。招魂时,早已确定皇帝老子是真的死透了。她还偷偷往鼻子眼探了好几回,看其是否有气。 门外口呼姐姐的狂徒,即是易大人的亲弟弟,易梁。他更加压低了声音:“……不,是小的那个不见了。” 易渠赤脚踩在地上,被冰得轻嘶一声,头脑灵醒过来。她往被窝里摸索自己的腰带,一边往门外应道:“离坐朝还有多久?方大人温大人知不知道?你稍等,我整理一下衣帽……咦。” 她手掌又在被窝里抓了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摸到一只热乎乎的臂膀。 易梁还在门外以手抵额转个不停,急得不觉寒冬熬人。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他的好姐姐易渠,吊着一双毫无波澜的利眼(虽然有点睡泡了)向外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与他低声说道:“别急,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易梁如释重负:“太好了,这会儿就张罗着要给他换衣服上殿呢……” 易渠回头瞟了一眼:“他在我被窝里。” 易梁沉默。然后露出了被马车轱辘轧到脚趾的痛苦表情。 “———姐姐!”他酝酿许久,压低声音惨叫道。 “别吵。”她目光又扫了扫。虽然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朝夕相处的亲弟弟能看得出来,她这时候也有点慌了。“你先过去把衣服拿来,就说陛下说了,在停灵的敬元殿里换衣,怕对大行皇帝不敬。这里……我来对付。” 还未等易梁应下,室内传来一声尖锐的哀鸣。朝中双易,两个人加起来心眼子一百八十多个,此时倒不知应当何以自处。 他们一起看往哭声来源。这披发赤足哭得满脸花的失足少男已经爬出被窝,一只手哆嗦着摸出松散的苴麻腰带,胡乱围在腰间。他一身斩衰凶服,麻质的罩衣粗糙凌乱,衣袖不缝边,以示悲痛怆然,无暇管顾周身打扮——这明显是为父亲治丧的最高礼仪规格。 ……任谁看了都该明白过来。先皇还未出殡,一身孝俏又妙的新帝就和某位易姓的不具名重臣发生了七荤八素颠鸾倒凤的混乱关系。 连平时最会引经据典来刻薄人的易梁都沉默了。他稳了稳心神:“要不直接……”他比出一个手刀,缓而有力地对着虚空一砍。 易渠的眼珠瞟向他:“你是说……赶紧找个厨子做顿鱼脍给陛下垫垫肚子?大早上吃这个不跑肚子就有鬼了,想点别的吧。” 易梁逐渐往乱臣贼子方向奔驰的表情立即收敛回最佳状态:“易大人说得很是,下官还是找俩馒头来为陛下充饥。吃饱了才有力气坐朝呢。”说着他就一低头退了出去,还把门关实了。 满地找下裤的权臣和满地找鞋的新帝在这二人空间里,暂时性地假装看不见彼此。 新帝蹲在床边的背影还很单薄,一副荏弱少年之貌。他捏着自己的两只鞋,轻声泣道: “我……我要死了……” 还有这好事?火速穿好衣服的易渠愣了。不,未必是好事。万一让她再操持一次皇家丧礼,她就要仙走一步了。 “我下面……”他垂下头,肩膀颤动,愈发声噎气结,“好痛……” 易渠反应了片刻,然后开始强行让自己悔过昨夜的罪行。遗憾的是,她除了自己做了个骑小矮马的梦,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不起,微臣只是因为先帝驾崩,悲伤过度,而做了一场自由驰骋的快乐美梦而已。 年少的新帝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裤裆,滴泪不止。易渠只得声音放和软:“陛下……陛下请起身整理,准备更衣吧。” 不由新帝反应,方才离开的易梁已经充分发挥一个贤臣的精诚之力,脚下生火立即赶回,将冠冕悄悄从门口端进来,又悄悄掩门走了。 易渠则捧过大礼服,走到新帝身边。她不发一言,将衣物放在榻上,伸手从后环过他的腰际,将他刚刚系好的腰带又解开了。 “陛下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她语调平缓。新帝始终没有转回身,只是僵直站着,任由她从他两肩剥下麻衣。缟素离身,他在她面前裸露出瘦削的后背。肤体上有几道结痂不久的抓痕。 易渠收回自己的手,眯眼看了看指甲缝,确实有些血屑。不过,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他光着腚,背对她,在寒冬清晨里想努力止住颤抖。易渠便赶紧给他换上干净的里衣,防止他气出病来。绛红的围裳,玄黑的上衣,她为他抚平肩线,发现皇帝冕服上,左右肩膊是日月,后领之下是星宿图。这一身新冕服明显是赶制出来的,并不是很合他的少年身量,因而肩挑日月,背负七星的期许,在他的后背上显得黯淡许多。 门又悄声开了,易梁送进来一件黑色大裘,可以套在外面保暖。易渠仍然挥手让他出去,自己为新帝披上这貂裘。她还给他梳头,理顺他被眼泪黏连的额发,结个发髻,最终捧起世上最沉重的冕冠,抬至他头顶。 他却忽然转过身来,摊开手掌,现出一枚鱼形的银饰,颇有些厚实。他抬起濡湿的双眼,吸了吸鼻子,强作平静问道: “这是大人的吗。” 她微微讶然。刚才在被窝里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原来是攥在他手里。“是。这是微臣的银鱼符。许多朝臣都有这个,挂在腰间,上朝前交给守卫核对身份。”她将冕冠放在一边,腾出手,将鱼符翻过来。只见鱼符另一面磨平,上面刻了些字样。“这后面,刻的便是微臣的姓名与官职。” 他捧起鱼符,略低头端详。上书:易渠,字世功,凤阁舍人同平章事。刻痕已经稍显模糊,大概因为佩用得太久了。而鱼纹的那一面,鳞片也是如被流水剥蚀,只有指腹抹过,才能感受到些微的起伏。 “原来是,易,易大人。”他声气里还带着哭腔,说到她的尊名,声音就是一抽。可他努力吞咽了一下,打起精神与她对视:“这鱼身怎么没有鳞片。无鳞之鱼……能活得长久吗。” 易渠闻言,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他。她拉住他前襟,紧紧拢合,似乎只是要为他进一步整理仪容。他身体随她不可违抗的动作向前一倾。他瞬时间惊惧的心跳,只在她的掌心。 新帝紧抿嘴唇,对她长睁着眼睛,激发的泪水即将满溢,摇摇欲坠。 而她面孔上,缓缓化开一抹淡笑:“是啊,无鳞之鱼怎能长久……这枚鱼符,是该请匠人重新刻些花纹了。” 她放开他的衣襟,转而又去捧起冕冠。威沉的富贵向他兜头压下,摇动不止的十二玉旒,恰好遮住了他后怕的泪眼。 新帝正是单名一个鳞字。国姓为文,文鳞文鳞,听起来总觉着是卑弱的池中之物。正如他方才非常幼稚地想胁迫她对自己效忠。虽然她此刻的态度已经顺服得像个刚刚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但他抖得无法使玉旒静止下来。他开口仍然想说些什么,却忽而感到,颌下的朱缨正被她系结抽紧。 大臣勒死皇帝也不见得不可能。毕竟谋逆这件事,只争朝夕,乱臣贼子都热衷于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凭感觉行事。 文鳞被自己的联想折磨得头皮发麻,内心慌张。而易渠本人也很是疲倦。教育傻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教育一个有一丝聪明的傻子。她给他抹眼泪,让他出门之后别再乱哭了。将他推出去见人之后,她站在空荡的小阁内,撑着腰发出了中年人特有的一声叹息。 ++ 2/ 奋斗一百天我要退休 治丧之礼既成,皇家效率讲求一个以日易月,即服丧的时长在家国大事面前可以大大缩短,故而多数朝臣们已经恢复了办公。 下朝之后,政事堂里,易渠本人正在和上司方大人商讨大事。 方虬道:“易大人。” 易渠道:“方大人。” 方易二人同属凤阁,也就是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书的西台。他们两个都是身带相权的紫袍人,但方虬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高过易渠一头,易渠是凤阁舍人,他是凤阁侍郎。由于性格和行事上的一些小小问题,两人在朝中给人的印象都不是很好。 不过相较于满脸平和微笑的易舍人,方虬右眼下有一道淡疤,虽不算显眼,但每次他产生某种奇妙想法时(外人谓之:这厮正憋着坏呢),那道疤就会牵引他的眼角,使其不可控制地微微抽动。十足的不屑、冷酷、狞恶,都在这小小的微颤里了。 他眯眼,手指轻击桌面:“易大人还记得我们的百日之约吗。” 易渠点头:“记得。” “好。”他哼笑,捉笔过来,按着公文专用的黄麻纸有力书写,“身家性命,流芳千古,利国利民,只在这百日之内。” “没错。”易渠又点头。 他们对视,默契地同时脱口而出: “奋斗一百日,我要新政全部批红通过!” “奋斗一百日,我要致仕外加终身半薪!” 堂内深深沉默。 “易大人什么意思。” 她眨眼睛:“下官的意思是想要提前退休。” “不,我问你具体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意思。” 易渠啜一口冷茶,“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在离朝之前,倾力协助大人。” 方虬又抽了抽眼角,转而生冷地哼笑:“易大人,离朝后,准备去哪里的地方幕府高就。” 易渠尖瘦的手指在方虬面前的黄麻纸上划了划,刮搔出细碎的沙声:“不。下官只是想回老家,山水怡情,种瓜种豆。”她笑叹,“这可能是下官最后能接触到公文用纸的时光了,往后,下官一定会非常怀念的。” 方虬脸色变了又变。良久,他吐气:“易渠,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复杂的内情。下官只是岁月渐长,力有不逮了。” 她收回手,微笑解释。 “……哼。借口。” 方虬只得把那张写满宏图壮志的纸缓缓捏攥在手中。 ++ 文鳞头一回正式坐朝结束,又惊又累,且早先失了精气,于是他被宫人前引后随,送到了临时的寝宫之后,立即猛睡了一场。内侍们在门外叫了几次,他才晕悠悠地醒过来。宫人们一溜边走入,替他重新换了件简便的常服。文鳞走出门,门边站着一个高大的宦官。 此人阴沉地看着他:“陛下,开会了,请随奴婢来。” 文鳞打个哆嗦。 政事堂外,已是傍晚,明烛一早高照。文鳞甫一进门,便发现都是丧礼之上出现过的熟面孔。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易渠。换上紫色朝服,坐在灯火摇曳之中的易渠,看起来非常十分极其之阴森。但她偏偏还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文鳞裤管里钻进一阵凉风。他胯下一凉,满身不自在地坐在了上首。而引他前来的那个宦官也随几位朝臣一起坐下了。 与会的几人都再度向新帝自我介绍一番。方易二人自然是魁首,那宦官则是先帝身边的枢密使,叫做温鹄,一向负责往凤阁传达皇命,故能以宫官的身份参与议政。其余者,还有来自六部、被授予相权的各个长官。 这群狼环伺之下,看来看去,也只有易渠眉淡眼细,态度恭顺。文鳞听这些人说话,心不在焉,只是一眼又一眼觑她。他又是对着她咬嘴唇,又是掰手指头,就差马上张嘴说些他们两人之间不该说的秘密了。 易渠微笑提点他:“陛下,请问是否有什么疑问。” 文鳞愣怔,想了片刻,沉吟道:“朕看易大人身上的衣服……”看着很吓人,下次能不能别穿紫的。 方虬闻言,抢声道:“陛下,易大人虽然品级未到,但着紫袍是先帝所赐殊荣,故不敢更改。” 文鳞还在想别的由头:“嗯……哦……” 易渠非常识趣地给他找话说:“陛下不喜,微臣明日就换。” “不必明日。”文鳞忽然抬高了声音。他用变声期刚过,非常容易劈叉的嗓子冷冷道:“现在就随朕去换了。” 说着,他佯怒摆袖,一溜小跑离开这危机四伏的政事堂。外面宫人们提着灯笼,形成一条朦胧的光道,等待易渠跟从新帝的龙行虎步。 易渠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从容地向与会者一礼:“易某先行告辞。” 等易渠走远,堂内众人便非常不道德地开始大张旗鼓地进行幸灾乐祸。 温鹄甚至准备跟过去看好戏,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不偷听墙根就是对这个职业最大的亵渎。他提起袍摆,冷笑道:“什么叫恶紫夺朱啊,看来陛下不大喜欢紫色这类奸邪之色。方大人,你要不要也跟过去把衣裳换了?” 他刚站起身,就被方虬伸腿绊了一下。 “方大人这是做什么!”温鹄和凤阁的人一向不太对付,只是没想到姓方的这样明目张胆(方虬:不是,谁更明目张胆啊)。 方虬及时缩脚,怕被他咬一口似的。“坐久了,腿抽筋,温内使莫怪。”方虬为了使他信服,又立即发出了中年人特有的疲惫叹息声,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谁走得最晚,谁留下来值夜。方某先回家了,诸位,后天早朝再会。” 顷刻之间,政事堂里头人走得精光,连烛火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吹灭了。独留温鹄一个人在黑暗里满腔怒火地抓瞎。 “喂!”他哆嗦着,手扶桌子爬起来,“怎么连盏灯都不留!咱家最怕黑了!喂!” ++ 在最深一重的寝宫内,灯火和宫人也都徐徐撤去。易渠背后是门外远去的亮光,她在昏暗之中盯着皇帝看:“陛下,不是要微臣换衣服吗。” “易大人,刚才宫人们要为朕换衣服,可朕的里衣是自己换的。”他恍若未闻,自己走向旁边,单独点起一支灯盏,“大人知道为什么吗。” 易渠当然知道为什么。不就是微臣和陛下那个什么的时候微臣抓了点陛下背上的龙肉下来吗。她目光飘远,应付道:“微臣愚钝。” 他随即转过身来,目光盈润,神色哀婉:“干娘害得朕好苦。” 易渠:“……谁。” 他在微弱灯光中继续揣摩她的表情,大着胆子走近,指指她:“你。” 易渠:“……‘你’是谁。” 文鳞开始装傻充愣撇嘴掰手指:“我?我是干娘的干儿子,我叫文鳞,今年十……” “陛下!”易渠猛然单膝跪地,扶住他双腿前后摇晃,“好好的怎么被痰迷了心?太医呢,微臣马上就去叫太医!” “干娘,方才我已经把人都屏退了,就是为了和干娘说体几话儿!”他也一把扯住她袖边,两个人你送我还,倒像是厮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易渠发现小皇帝的衣领也开了,腰带也松了。 ……我发誓是衣服先动的手。她发觉不对劲,默默停止拉扯,看着文鳞自己天女散花,旋转了一圈,衣服居然四散消失了,忽然间他浑身就剩下一件雪白的里衣。 易渠叹了一口气,拍拍膝盖上的灰,转身就走。 “干娘!” 易渠白眼翻了叁周半,已经推开了门。 “易渠!” “陛下叫微臣?”易渠抽步回头,抬起一只手挡住已经十分不雅的龙体,“微臣年老昏聩,竟没有听清。” 他着急忙慌跑到她身边,背抵住门扇,把门堵住。 “易渠。”他哆哆嗦嗦,又拼命想站直了,“你睁开眼,看着朕。” 易渠在任何情况下基本上都是一个合格的顺臣,皇帝指哪她打哪。于是她睁开眼,静静看着他的脸,还有袒露的胸口。 文鳞和她互瞪了一段时间。他试探道:“易大人不想做点什么吗。” 她立即伸手,将他前襟再次紧紧合拢。 “冬天夜里冷,小孩子受冻会长不高。”她抓过他的手,让他自己把衣襟别好,“当然,微臣没有说陛下是小孩子的意思。” “朕不是孩子。”虽然料到易渠不会轻易上当,但他还是气得快窜鼻血了,“自,自昨夜之后就不是了。” “没错,先帝走了,陛下再也不是一个承欢膝下的稚子,而是不得不挑起天下苍生重担的天子……呜呜陛下,微臣敬仰之至,敬仰之至啊。”易渠开始很明显地假哭。 文鳞闭眼,感到额头青筋狂跳。硬的胁迫不吃,软的色诱也不吃,这是哪门子的奸臣权相,简直是心若磐石,冷面不动,坐怀不乱,且不知她背后有什么样的大阴谋呢(易渠:你是说我想退休的事吗)。 如今只剩下一条路了。他咬了咬舌尖,下定决心。 “可是,就算是天子,也需要亲情的呵护。”他睁开眼,捧着心口贴近她,“不介意的话,朕想请易大人做朕的干娘。或者,亚父也行,朕只是,太想得到父母的宠爱了,呜呜啊!” 他假哭着投入她的怀中,而他的里衣又恰到好处地滑肩了。场面香艳,并且尴尬。易渠被这半裸的少男紧紧抱着,她便开始无声地背诵心经,防止自己盛怒之下真的犯下谋弑的罪过。 而他见她没有多余的反应,立即跫然心喜,伸手为她抽解她颌下的帽绳。 绳结娑沙,呼吸交迭。他踮起脚,想为她取下固定发髻的玉笄。此时易渠终于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他脉门处,如同猫戏鼠,游刃有余,一寸寸加深力气。他吃痛得急喘一声,目光肃然,双手后挣,借势将她拉向自己。他后背重重磕在门扇上,趁易渠来不及站稳,他便强忍着手腕的酸痛,揪住她的衣领,张口咬住了她的嘴唇。 易渠两手已经放开了他,转作撑在门扇上。虽然小皇帝吃她的嘴巴吃得很起劲也很用心,像仔狗吃奶,双眼紧闭,但易渠一直漠然地睁着眼睛。她看到门外朦胧的灯火逐次点亮。 外面隔着约十步的距离,有内侍小心询问:“陛下,方才听见异响,没有事吧。” 文鳞还没反应过来,易渠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松口,并向门外抬颌,用眼神示意他答话。 “没,没没没事。”他抹了一把嘴,惊异地看着她,意思是这你都能忍住。 被狗啃嘴微臣当然能够忍住。易渠安详地点点头。 “是。还有一事:校书郎易梁叩请圣安,说天已晚了,他担心长兄易渠身体虚弱单薄,不能长夜伴圣,所以希望由他来陪圣上夜读。” 易渠闻言,对着文鳞摇了摇头。 文鳞想到易梁那虚空手刀砍龙头的画面,立即心领神会,不情不愿地应道:“不必了,告诉他,朕体谅易家兄弟一片苦心。长夜寒冷……”他犹豫地捻住她一边衣领,很快又放开,“便让易舍人她,就此回府吧。” ++ 易梁的小轿,在东西走向贯穿宫城的横街上,已经等了许久。他身后是朝臣们下班后都会走的顺天门,正对着以往每叁日举行一次常朝的敬元殿,也就是曾停着大行皇帝灵柩的大殿。如今大行皇帝还在等待吉日吉时准备出殡,灵柩便被转入大殿西室,有帷帐遮挡,维护前任天子的威仪。想想还有点让人心里毛毛的。 他焦急地打起轿帘,看着晦暗的天色。令他略感惊异的是,寒冷的空气积蓄数日,冷意强蛮地钻入牙缝和骨髓,于今夜才真正释放为飘零的细雪。 他手掌遮在眉骨上,终于望见了在雪中独行的长姐。他啐了一口,连忙下轿,拿了随从的灯笼就迎过去。 易渠重新系好帽绳,正在搓手。她对赶来的弟弟笑呵出一口雾气:“难为你等我到现在。好雪,一起走走吧。” 易梁回首看了看顺天大门:“可门快关了,如果走路,我们赶不及出去……” “不,还有时间。你忘了,我从前在城门卫待过,关门的时刻,我都记得。”她抓着他的手臂,快步向前,两人在漫长的宫城南北中轴线上,似两只小虫,脚步打滑,却也轻捷地往城外走去。 小轿跟在他们身后,悠悠荡离夜色笼罩下,高大沉默的宫城。易梁忍不住问:“易大人……姐姐,今天议政如何?陛下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陛下性达柔和,平易近人。”她语气中毫无阴霾。 “意思是……好拿捏?”他轻声调侃。 “不可不敬。”她不带表情瞟他一眼。转而又是一笑(因为嘴唇有点疼,所以笑容有些勉强):“不可不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