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妄想》 第1页 [现代情感] 《最佳妄想》作者:然镜【完结】 “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之后,爱意终有回响。” 1. 整个高中时期,初荧与付潮宇一直维持着最淡薄的同学关系。 七年后,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同学聚会上再次遇见。 此时初荧家里破产,情路不顺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同学圈。 她因现实冰冷而醉生梦死,第二天醒来,身边躺了一个眉眼冷峻的男人。 ——付潮宇。 付潮宇神色冷然,与昨夜朦胧记忆中那个温柔吻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双颊,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你考虑一下,要不要……” “和我结婚。” 2. 婚后,付潮宇对初荧有求必应,只是他对她的态度依旧冷淡疏离。 尤其是他看她的表情,就像她欠了他几千万不还一样。 虽然,她确实欠了。 初荧以为她和付潮宇不咸不淡的婚后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戳破了付潮宇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与她有关。 经过深思熟虑,初荧单方面递上离婚协议书。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冷静自持的男人失控。 “毁灭我,还是留在我身边。” “初荧。”付潮宇眼眶微红,抬起她的下巴,嗓音哑得厉害,“我让你选。” Tips: *女主视角先婚后爱,男主视角暗恋长征 *慢热|救赎向|部分回忆杀 *1V1|双洁|初荧谈过恋爱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婚恋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付潮宇,初荧 ┃ 配角:预收《烟火坠落时》,《等一场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模糊又拙劣地爱你一场 立意:等待与坚守,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妄想 《最佳妄想》 文/然镜 初荧是被楼下父母的争执声吵醒的。 她下楼的时候,争吵正进行到最激烈的阶段,以至于她的脚步声完全湮没在父母的对峙之中。 初伟诚和向云是自由恋爱,生下初荧后,向云辞掉图书馆的文职工作,一心一意在家陪孩子,当起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富太太。 初伟诚对妻子几乎当女儿般宠爱,初荧一直觉得,父亲这辈子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全都给了向云。 这是她记事起,父亲第一次对母亲真正意义上发了怒。 事情起因很简单,初伟诚前两年问向云的表弟,他的小舅子紧急借了一笔钱做公司资金周转用。后来,初伟诚公司破产,外债里债欠了一大堆,这时表弟突然翻脸不认人,即便他手里不缺钱,他依旧天天追在初伟诚尾巴后面讨债,要求加利息。 向云心肠软,拉不下面子去求表弟,初伟诚手里又是真没钱。 眼看着两家人的关系越搞越僵。 初伟诚气不过,声音拔高了几个八度:“当年你表弟买房缺钱,贷款申不下来,我不要分文利息借了几百万给你表弟。我对你们家人够意思了,他现在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向云也很委屈:“你之前确实答应过他年前就会还钱,今年已经过了一大半了,我们一分也没还给他,将心比心吧。” ”你以为我不想还吗?”初伟诚更加激动,口不择言,“小云,我现在真的手上没钱了,我每天连手机都不敢打开,因为只要我一打开就是各种各样的催债短信,你就不能求你表弟让他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是……” 向云刚想辩解,抬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的初荧。 初伟诚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原本铁青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空气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初荧在初伟诚尴尬的目光中走下楼,镇定地对他们说:“爸,妈,你们别吵了。” 初伟诚不知所措地安抚女儿:“荧荧,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妈妈没事。” 初荧回过头,对父母笑了一下:“我在楼上都听见了。” 向云附和初伟诚:“乖囡,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她看见初荧已经收拾打扮完毕,催促道:“你不是要参加同学聚会吗,这个点外面不好打车的,你快去吧。” ”对啊。”初伟诚附和,“荧荧,你先出去看一下,如果打不到车,爸爸送你。” 夫妻俩一唱一和,把初荧直接推出了门。 门关上前,父母还堆着满脸笑提醒她玩得开心一点。 “……”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他们总是这样,刻意回避问题,装出一副现世静好的样子来粉饰太平。 她今年二十五岁,不是十五岁,很多事情她不可能不懂。 初荧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九月末的都南,秋老虎过去,天气转凉,前几天接连下了几天雨,此刻透明色的天空被厚重的云层覆盖住,有种阴郁欲来的暗沉。 这样的天气,加上刚刚发生的闹剧,令她烦躁不堪。 更别提接下来的那场同学聚会。 完完全全,就是一场鸿门宴。 * 晚高峰堵车,初荧到的时候,聚会早已开始。 酒店大厅门口就竖了块”立恒高中第九十八届火箭班同学聚会”的指引牌,初荧目光落在“火箭班”三个字上,不由地轻哂一声。 -- 第2页 立恒作为百年高校,在全省及全国范围都赫赫有名,立恒的火箭班,更是历年省状元的摇篮。 能进火箭班的学生,若非智商超群,便是非富即贵。 九十八届共有四个火箭班,两文两理。 这么多年了,这些人依然总觉得自己进了火箭班就高人一等,连毕业聚会都要和普通班的学生分开办,实在可笑。 初荧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找到宴会厅,她在门背后驻足,停了很久。 直到她深吸一口气之后,手在放在门把手上,用力一推。 随着门被拉开的缝隙越来越宽,里边热闹的景象也随之在她眼前铺开。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热闹非凡,盛装出席的年轻男女三聚拢成群。 叙旧、谈笑及交谈八卦的声线交叠在一起,让窗边木质纹理桌上老式留声机里摇出的悠扬乐曲变得依稀可闻。 初荧眼睛收到头顶水晶吊灯强光的刺激,微眯起来。 就在此刻,刚刚还是人声鼎沸的场地骤然变得安静。 像一首刚刚行奏到高潮的乐曲,忽然被人按下暂停键。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不知是谁叫了声她的名字。 初荧无法辨别发声的方位,面对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有些迷茫。 接着又有一个人兴奋地唤了声“女神”。 初荧嘴角抽动。 女神是近几年才流行的称谓,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些昔日同窗的嘴里听到他们这么叫她。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不少男同学因为她的这句“好久不见”骚动起来。 即使在一群精英之中,也会有几个脱颖而出的风云人物。 他们或外貌出众,或拥有超凡的智慧,要不然就是混不吝,在一群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中烂得清新脱俗。 这些风云人物即使在毕业多年后,依旧牢牢占据所有的话题中心。 初荧就是这样的存在。 新生典礼那天,所有人明明都穿同一套校服,可初荧却单凭外表就在众人之间脱颖而出,让周围的人统统成为背景板。 从那天起,“初荧”这个名字便占据校园表白墙的大半边。 有很多人喜欢她,自然也会有很多人讨厌她。 但无论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的人,却从未对她的外貌有过争议。 她是这届学生中名副其实的级花。 初荧今天身穿一身纯白针织连衣裙,裙摆到膝盖的位置,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V领的设计凸出两道深邃的锁骨,微卷长发披在纤瘦的肩背,几缕搭在胸前,缠绕着精致的肩颈线。 这样的美貌,明艳却不流俗,娇媚却不失纯净。 是真正的纯欲天花板。 几个和初荧同班的同学一齐走上前打招呼: “初荧,我听钱映雪说你要来,没想到是真的!” “好久不见了初荧,我的天,我们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吧。” “大美女终于肯赏脸来同学聚会啦。” …… 面对在场众人劈头盖脸的热情问候,初荧一一礼貌回应。 在场的人四分之一和她是同班同学,初荧明明叫得出名字,却觉得他们此时看起来非常陌生。 褪去青涩之后,他们的眉眼也与读书时天差地别。 况且她心知肚明,这些看似热情的老同学,其实大部分人内心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初荧挪开眼。 其实她刚刚进门时就看见了钱映雪。 钱映雪——这次同学聚会的主办人,也是她昔日的死对头,正一摇一摆地向自己的位置婀娜走来。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和上次在电话中破口大骂的形象判若两人。 钱映雪嘴唇涂得艳红一片,她歪着头,尽显妩媚:“初荧,你来啦。” 初荧:“嗯。” 钱映雪轻笑一声,从边上的吧台处随手拿了一杯鸡尾酒,递给初荧。 她意味深长看着初荧,附在她耳边,挑衅低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初荧嗤笑一声。 她扬起下巴,对钱映雪没有半分客气,倨傲道:“我不来,还不知道会被你怎么说呢,钱映雪。” 钱映雪和初荧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高中起,她就把初荧当做假想敌,什么事都要跟她一争到底。 整个高中时期,她一直活在初荧的阴影之下,后来,她们又考进同一所大学。 梁瑞凡是俩人的大学学长,热烈追求初荧三年,初荧出于试一试的态度,在去年答应和他试试。 俩人刚刚交往没多久,他得知初荧家破产的消息,立即提出了分手。 当得知梁瑞凡与初荧分手之后,她火速投入对方的怀抱,以胜利者自居,时不时地来挑衅初荧。 初荧对梁瑞凡本就没多少心动,他说分手,她欣然答应。 她在分手后依然对梁瑞凡抱有最大的善意,直到听闻他无缝对接钱映雪。 她还是无法避免地,感觉到膈应。 更别说他们后面扯的一出又一出闹剧。 “初荧,别开玩笑了。”钱映雪走上前,笑得人畜无害,“你能来,我是真的很开心,上次是我误会你和瑞凡了。其实我不介意你们还有联系的,毕竟大家都是同学一场。” 初荧轻笑一声。 -- 第3页 钱映雪口中的“联系”,不过就是她在梁瑞凡一次又一次态度暧昧的短信之后,把他从黑名单之中找回来,把他之前送给她的礼物用转账的形式还回去。 然后钱映雪又大闹一场,还把事情闹到了同学群里。 钱映雪抬起酒杯,笑了笑:“不提这个了。你家里事情解决了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加高了音量。 初荧接过酒,晃了晃杯中暗紫色的液体,没有回敬的打算。 她抬眼,问道:“什么事?” 钱映雪也不恼,自顾自地把酒喝掉。 喝完,她说:“初荧,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你家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看戏,谁也不愿意承认钱映雪口中的“大家”包括自己。 其实初荧家里破产的消息大概早就在同学圈里传了一遍又一遍。 昔日的天之骄女变成落魄灰姑娘,家里破产,被男朋友分手。 那段时间,她总能接收到来自昔日同学慰问的消息。 或是好意,或是刻意。 初荧已经懒得去分辩。 面对钱映雪的刻意挑衅,初荧反问道:“跟你有关吗?” 钱映雪说:“毕竟是老同学,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一定尽力。” 身后不少同学点头附和。 初荧笑了声,淡声道:“不用了。” 她对眼前这群人虚伪的关心感到厌烦,如果真的要帮,也不用等到现在。 她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抬起抿了一口。 酸涩的液体滑入喉咙,伴着一抹令人不愉快的木屑味。 钱映雪见初荧皱着眉,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了她。 她乘胜追击:“哦,对了。我和瑞凡最近在策划婚礼,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应该不介意吧?” 初荧睨了钱映雪一眼,心中鄙夷无法遮掩。 玩腻了吗钱映雪。 总是把她架在那个位置,再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好像不给她一个眼神就是自己认输了。 有意思吗。 初荧哂笑,反唇相讥:“我觉得你想邀请我,该介意的也是你。” 钱映雪脸色微变:“什么?” 她知道,钱映雪想请她来,无非就是想以胜利者的姿态打压她。 可钱映雪站在她身边,从以前到现在,都无法成为焦点。 “没什么。”初荧凑近,学着钱映雪的模样,在她耳边毫不留情地说,“梁瑞凡那种垃圾男人,配你,刚刚好。” “你!”钱映雪想发脾气,但碍于场面,终究只是怒了努嘴。 初荧扬起唇,转身没入人群之中。 大抵是太久不见,初荧接受到许多老同学劈头盖脸的问候。 一圈下来,她感到有些乏力。 她很久没参加过同学聚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不合群,只是觉得这种聚会在毕业之后就变了味。 反正高中时和她关系好的朋友,也不需要靠这种一年一度的聚会来维系感情。 她讨厌的人,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讨厌。 另一角落,几个男人聚在一起聊天。 对初荧来说,那群人是生面孔,他们不是自己班里的。 他们谈话音量很高,隔了老远,初荧都能清清楚楚听见那些无趣的谈话内容。 话题聊到他们中间一个姓毛的男同学,正和一个十八线网剧女明星在交往。 有人说道:“你小子,行啊,当年睡不到校花,现在都睡到明星了。” “哈哈,和明星谈恋爱不比泡到校花带劲。” “可不是嘛……” 初荧皱眉。 她心知肚明,那些人就是可以让她听到。 推杯问盏间,男人们油腻的笑容虚浮在脸上,眼神却透过明晃晃的灯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初荧身上。 轻浮的,暧昧的,嘲讽的。 初荧捏紧杯托,忍耐半天才憋住上前把酒一把泼过去的冲动。 深呼吸之后,她换上神态自若的表情,权当刚刚无事发生。 反正和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正在这时,搁在包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初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好友谭泽发来的信息。 初荧准备出门,找个安静的地方给她回个电话。 她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敲下回复,一边看手机,边向门口走去。 宴会厅空间很大,初荧在最里边,以至于她没有发现,刚刚紧闭许久的大门,此时是敞开的。 同一时间,她听见钱映雪在身后兴奋地喊了一句: “你们快看,谁来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朝门口看。 惊呼声随即纷至落下。 “靠!我没看错吧?” “有生之年啊。” “钱映雪,我服了你了,这尊大佛都能请到。” …… 初荧此刻正低头看手机屏幕,对身后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她全程没有抬头。 直到她的目光里出现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初荧脚步一顿,险些因为惯性直直砸到迎面而来的那个人胸前。 她眸光晃动,还没抬起头,就先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来,缓解迎面相撞的尴尬。 初荧缓缓抬起头。 -- 第4页 这才看清对方的五官。 而男人的目光,也正在同一时刻,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漠然疏远,不带一丝情绪,仿佛他在看一块石头,而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不过几秒,他立即收回视线,挪步离开。 两人错身而过。 初荧站在原地,回过头,看见刹那间被众人一拥而上团团簇拥的男人。 头顶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耀眼而刺目,洒在酒红色毛绒地毯上,勾勒出他高大清癯的轮廓。 初荧怔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她在脑海中翻出与他相关的回忆。 他的名字也随着眼前闪过的记忆碎片,不自觉从初荧的喉间溢出,轻轻软软的一声: “付潮宇。” ——付潮宇。 当年那个坐在她后座,寡言少语的转学生。 眼前的男人闻声,脚步顿了顿,高大宽阔的背影立在她眼前,定了一瞬。 他没有转身。 顷刻间,许多人朝他的方向走来,热情的招呼声瞬间淹没整片场地。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白光划破长空,似暗夜流光,在天空这块乌黑的幕布上留下一瞬触目惊心的白。 几秒过后,耳际落下轰鸣雷声。 身后是觥筹交错,一团虚假繁荣的和气。 初荧看向窗外。 看来暴雨将至。 -------------------- 第2章 妄想 走出宴会厅,初荧才看到谭泽的回复。 谭泽在外地,现在正和同事聚餐,暂时没法讲电话,于是初荧调转方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流水哗哗往下淌,冰冷的水不断灌注她白皙的脸上。 一颗浮躁混乱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擦干脸,补了个妆,拖着缓慢的步调回到宴会厅。 宴会厅里还是一片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场景,唯独和一小时前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一人。 付潮宇。 ——昔日的都南市高考理科状元,全省排名第七。 他此时站在人群中央,满脸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但这丝毫没有阻碍他成为最夺目的存在。 他到哪里,人就一窝蜂扎堆在那里,好像每个人都想和他搭上句话才满意。 连刚刚跟她险些剑拔弩张的钱映雪,都换上一副温婉柔和的嘴脸,巧笑倩兮地凑到付潮宇跟前。 初荧在宴会厅另一角,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毫不避讳地将目光落在付潮宇身上。 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初荧记忆中的付潮宇,是个寡言少语,身材瘦削的少年。 当初关于付潮宇转学的传闻早在他还没踏进教室的那刻就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他在原来的学校把人打残了,什么家里背景强大,不能随便招惹…… 流言四起,导致他还没来班级报道,众人皆对他生出一种防备之心。 初荧第一次见到付潮宇,是他转学到立恒的第一天。 那时他做了个极其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班主任安排他坐在初荧后边。 那时她正在开小差,听到老师叫自己的名字,条件发射看向讲台。 她的视线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付潮宇的身上。 少年站得笔直,身上套了件过于宽松的白色校服。 因为身形瘦长,袖子空空荡荡,像气球一样飘在半空。 额前的碎发挡住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整个人冷眉冷目,戾气有点重。 而如今的付潮宇,身材挺拔遒劲,整个人被包裹在严丝合缝的西装外套里,线条像被刀裁出来似得,勾出他宽肩窄腰的优势。 他把头剃得很短,骨相完美,面部轮廓干净利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薄薄的唇瓣,高挺的鼻梁,双眼皮在眼睑扯出两条长长的褶子。 唯独不变的,是那双依旧漆黑冷漠的眼睛。 以及,愈发强大镇静的气场。 刚刚站在他身前,她甚至还没抬头,就感受到了一种浓重的压迫感。 正当初荧陷入回忆时,被人群簇拥的男人忽然偏过头,直直向她望过来。 付潮宇抿着唇,眼神锋利。 视线相接时,初荧愣了一下。 正当她犹豫是否应该挥手与他打个照面,付潮宇就在这时把头低下,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杯酒。 就好像刚刚他只是不经意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初荧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错觉吧。 都过了多久了,她还以为自己是最瞩目的那一个,可笑至极。 正分心时,耳边突兀响起一道女声:“今年的同学聚会还真热闹呢,对吧?” 初荧扭过头,见一位眉清目秀的短发女人站在她身侧,微笑着看她。 这张脸有点眼熟,她应该是隔壁班的学生,初荧和她曾经一起参加过几次聚会。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碰了碰,初荧淡声回应:“是啊。” “也不知道今年是吹了什么风,以前同学聚会都看不见影子的人,今年居然都来了。”短发女人笑着说,“你来了,连付潮宇都来了。他现在可不得了,你看那些人阿谀奉承的模样,要不要那么夸张。” 是吗? 初荧这几年一直没参加过高中同学聚会,她自然不知道付潮宇这些年有没有参加过同学会。 -- 第5页 按照她的说法,那今天还真是赶巧了。 初荧与付潮宇从高中毕业后就断了联系。 所以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过得如何,她一概不知,只是想着作为市高考状元的他,无论在哪里都不至于混得太差。 女人目光一直停留在初荧脸上,半晌,感叹道:“好久不见了,初荧,你还是那么漂亮。” 初荧终于想起来她的名字:“好久不见,吴佳纯。” “谭泽今天怎么没来?她可是年年都来聚会的,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来呢。” “她现在在外地出差,赶不过来。” “哦,这样啊。” 远处付潮宇那边又响起一阵哄闹声。 只言片语传过来,初荧隐隐约约听见别人在说什么“市值”,“融资”,却听得不太真切。 吴佳纯啧啧感叹道:“读高中的时候,就隐约感觉付潮宇与众不同,没想到如今真的成了大佬。” 初荧抿了一口酒,疑惑道:“怎么说?” 初荧对付潮宇的一无所知让吴佳纯感到讶异。 于是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和初荧讲起付潮宇的光辉履历。 付潮宇在毕业后拒绝了所有知名企业抛出的橄榄枝,与大学学长一起创立了淮宇科技。 不过短短两年,公司即挂牌新三板,市值超越50亿,之后的两年,淮宇科技完成了三项大规模收购,并于今年年初正式宣布IPO计划。 而年仅二十七岁的付潮宇,作为淮宇科技的创始人之一,去年就登上了某知名杂志三十岁以下精英榜,成为科技圈里无人不知的新贵。 初荧听得一愣一愣的。 当时那位被风言风语围绕的空降转学生,与如今沉默冷峻的男人的影像重叠到一起。 令人有种不太真切的恍惚感。 初荧又与吴佳纯聊了几句,互加了微信。 她忽然感到不太舒服。 也许是刚刚东西吃急了,加上几杯红酒下肚,这会儿她有点犯恶心,再加上宴会厅里门窗紧闭,闹哄哄的,让人气闷。 她打算去室外吹吹风,透口气。 酒店后门挨着一片人造绿林,九月是桂花盛开的季节,甜香气味随着风四散。 连排的香樟树叶瓣随着风“沙沙”作响,树影在暖黄路灯下影影绰绰。 初荧打开手机,收到了谭泽姗姗来迟的回复:「宝贝,一切还顺利吗?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外面,没法及时回你信息。」 「不过,我有个惊喜要给你……你赶紧看看!」 谭泽口中的“惊喜”下一秒就在信息框之中弹出,是一张泛悦行政套房的订房确认单给初荧。 上面写的入住时间是今晚,入住人姓名是初荧。 谭泽和初荧是小学同学,高中又考到一起,从小到大都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初荧猜测她原本是想和初荧一起参加完同学聚会,再一起开间房享受闺蜜时光的。 可惜她的计划被临时的差旅而打乱。 初荧没有拒绝谭泽,就像她说的那样,房间订都订了,退不了,还不如安心接受,下次再请回去。 而且……她出门的时候家里气氛太差,她确实有点想逃避这一切,哪怕就一个晚上。 她发了几个表情包给谭泽以示感谢。 谭泽大概又忙去了,初荧等一会儿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回包里。 远处电闪雷鸣,雨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初荧站在台阶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栅栏背后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思绪正在慢慢放空。 不知隔了多久。 她听见一阵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回过头,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这次她叫得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他们是同班同学。 初荧出于礼貌打了声招呼:“袁浩。” 袁浩脸涨得很红,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酒气,走路摇摇晃晃,一看就是喝多了。 初荧眉头微蹙,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袁浩抱着胳膊,扯着嗓子哟了声:“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啊,校花。” 刚刚那群高谈阔论“睡明星比睡校花厉害”的几人之中,其中就有袁浩。 初荧不想理他,她从高中时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她记得以前袁浩在高中时追过她一阵,她没接受,他就恼羞成怒和别人恶意诋毁她,人品极差。 她转身想走。 袁浩喝了七八分醉,反应却极快,见她转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别急着走啊,陪我聊会儿呗。” 初荧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和你有什么可聊的。” 袁浩因为喝醉了,声音极其洪亮:“初荧,你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钱映雪那个婊.子也真够搞笑的,她以为自己办了这个同学会,就很风格吗?你看她今天装模作样的样子,看的我快吐了。” 他嘿嘿笑着说:“这么多年了,看了这么多女人,就你最让人念念不忘。” 初荧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诚然她确实讨厌钱映雪,但不代表他喜欢听到别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一个女人。 她沉着脸遏止:“别说了。” 袁浩松开她的胳膊,又上前拍她的肩膀。 满身酒气熏得初荧又泛起恶心,袁浩暧昧地看着她,道:“初荧,我说真的,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立刻帮你搞钱映雪,你家的事,我也可以帮忙,不过代价嘛……。 -- 第6页 他言语里的暗示太过明显,再加上他眼神里充斥的欲望,让初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眼见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正缓慢向下移,初荧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声呵斥道:“袁浩,你把手给我放开。” 袁浩见初荧对自己的示好毫无所动,立刻板起脸,吹胡子瞪眼道:“初荧,你什么意思?” 初荧抬眸,后退一步:“没什么意思。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走了。” 眼见初荧根本懒得理她,袁浩恼羞成怒,一连串尖酸刻薄的话从他嘴里倒出来:“初荧,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端着呢?真以为叫你一声校花你还是万人迷是吧,也不看看你现在落魄成什么样了。你不就仗着你长得好看吗?你清醒点吧,还以为你十七八岁呢?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几年就三十了,你长得再好看,到时候还有几个男人肯喜欢你?” 初荧就在此时,非常不屑地笑了一声。 她一直以来就对昔日同学抱有最大的善意,哪怕是她不喜欢的人,也不至于恶言相向。 而袁浩纯粹是自取其辱。 再加上,他言语中透着对女性的不尊重,令人作呕。 袁浩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初荧毫不避让地上前一步,眯着眼,反唇相讥:“袁浩,你是哪来的自信?” 袁浩:“什么?” 初荧勾起唇角,昂起头,目光镇静坚定。 袁浩愣神地看着初荧,在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眼前站着的是十七八岁时的初荧,那个漂亮到令人过目不忘,被众星捧月的校园红人。 ——是他曾经根本挨不上的存在。 初荧偏过头,镇静地说:“既然你都说了,我这张脸长得好看,所以招人喜欢,那么你是不是有点太低估了我的市场。”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喜欢我的,追我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如果我真需要别人来帮我这个忙的话。”初荧扬起下巴,眯着眼,冷声说,“你自己算一算,你在这堆人里面,能排第几?” 袁浩被彻底激怒。 他指着初荧,眼睛涨的通红:“……你他妈!真是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的是你吧。”初荧已经不打算再和袁浩争执下去,“别来烦我。” 袁浩骂骂咧咧追着初荧跑,没走几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他还想纠缠不放,眼前侧面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好吵。” 初荧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她随即停步,回过头。 门口的巨型石柱将男人颀长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所以他们才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付潮宇倚着柱子,神色很淡,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场闹剧。 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他将打火机揣在兜里,那根烟被他随意地夹在指尖。 付潮宇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却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但初荧立刻读出付潮宇眼中的警告。 ——对袁浩的。 也许,也是对她的。 袁浩见有第三个人在边上,也觉得有些尴尬。 付潮宇从高中起就不像是个好惹的,现在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犯不着去招惹他,也惹不起。 他憋了一肚子的脏话只能生生咽下去,“哼”了一声,悻悻离开。 廊檐下只剩初荧和付潮宇。 四周除了风声,一切都很安静。 连初荧脚跟磨在瓷砖上的声音,都极为清晰。 初荧迎着付潮宇,有点尴尬。 她想说些叙旧的话,但又不好意思。 刚刚她只是故意说些刺耳,这话对着袁浩说气势十足,可落在他人耳里,难免不作他想。 他大概通过这几句话认定她是一个傲慢骄纵自以为是的人,对她印象更差了吧。 毕竟他以前就不怎么喜欢她。 付潮宇将烟送回唇边。 从兜里摸出打火机,他偏过头,漆黑的眼睛直视她,说:“我抽根烟。” “……噢,那不打扰你了。”初荧打算跑路。 她丢下这句话之后,一溜烟跑走了。 付潮宇仍站在原地,见那道娉婷的身影快速地从视线里消失,连眉峰都不曾挑一下。 “咔哒”一声。 一点猩红在漆黑夜色中跳跃,绕在他的唇边,明明灭灭。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吸着烟,一口又一口,烟熏火燎之中,一阵雨声随风而起。 天空就在此时下起漂泊大雨。 一支烟吸完,他冷笑一声,笼了笼外套,转身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私设: 初荧和付潮宇是立恒高中第九十八届的学生,和上一本《不遇岛屿晴》里的男女主是校友,两本书世界观一样 江璟元比初荧/付潮宇高一届 第3章 妄想 九点过后,聚会散场。 初荧按照谭泽发的订房信息问前台拿了房卡。 房间在三十七楼,初荧和父母打完招呼今晚不会回家,一头载进松软的大床里,左右滚了几下。 侧过身,朝窗外的方向躺着,透过薄薄的一层白纱窗帘,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在眼前一览无余。 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按摩浴缸,就立在房间中央,没有任何遮蔽物。 -- 第7页 这里还真是个适合热恋情侣度过浪漫一晚的地方。 只可惜,初荧当惯了孤家寡人,对任何有浪漫因素的事务都不感兴趣。 她刚刚经历了极其漫长的一天,只感觉到无尽的疲惫。 同学聚会还真是完全没有让她失望,她把它设想成钱映雪为她办的一场鸿门宴,结果就真成了修罗场。 无论是昔日同窗看她时或嘲讽或试探的目光,还是袁浩、钱映雪等人的冷嘲热讽,应付他们都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初荧想到刚刚办入住登机时,前台给她了一张信封,里面装了一沓优惠券,说是可以用于酒店的各种设施。 她天马行空地思考着,不知道这些折扣券里有没有提供心理疗愈的服务。 初荧坐起来,找到被她搁在床头柜的信封,将信封倒扣。 里边装的几张五彩斑斓的优惠券随即散落在桌上。 除了一些广告之外,里边还夹着一张SPA抵价券,一张日料餐厅折扣券和一张价值三百的Sky Bar抵价券。 这个点,其他地方都关了,她唯一可用的也只剩那张酒吧折价券。 去就去。 她打算去酒吧小酌几杯鸡尾酒,泡一个舒舒服服的澡,躺在酒店柔软舒适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这样才能将一切烦恼与顾虑都丢到一边。 * 九点过后的泛悦Sky Bar,正是一天之中人流聚集之时。 这家Sky Bar以拥有360度全景露台而闻名,可惜因为今晚是暴雨天,室外不予开放,不过室内靠落地窗的位置依旧可以纵观整个城市夜景。 靠窗的位置最低消费上了四位数,初荧犯不着去凑这个热闹,她挑了个吧台的位置,就在整个酒吧最中间,哪儿也不挨着,就挨着酒保,不过她的位置离乐队较近的位置,算是个优点。 初荧点了一杯名叫“玫瑰色秘密”的鸡尾酒,酒精含量极其低,像是杯放了草莓果酱的小甜水儿,入口甜腻。 她边小口抿酒,边饶有兴致地欣赏驻唱歌手的表演。 初荧在这个位置坐了许久,小甜水儿也是一种换着一种喝,她一直坐到演奏时间完毕,乐队离场。 背景音戛然而止时,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初荧又突然来了精神。 就在她犹豫是否再坐会儿的时候,她的身侧传出一阵响动。 她侧过头,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已经坐到她旁边。 男子面带笑意瞧着她,问道:“有什么烦心事,需要烦到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言语之间,他不经意露出他手腕上戴的那枚价格不菲的机械表,似乎在无声地宣示自己的财力与地位。 初荧不失礼貌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回过头去,专注研究酒单。 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回应气馁,他和颜悦色地说:“不妨和我说说?也许我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初荧摇头,淡声说:“我觉得你不太能。” 别说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连她本人都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男人笑了笑:“这个世界上百分之99%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钱来解决,我不信你的问题就正好是那剩下的1%?” 初荧闻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搭讪方式,她已经遇过不止一次。 上了大学之后,她时不时地会在各种场所被各式各样的男生搭讪,搭讪的方式还千奇百怪。 就连她有一次在快餐店大口大口地啃汉堡,都会被路过的学长要微信号码。 换做平时,她大概会礼貌地与他周旋几回,再婉拒对方的示好。 但是她今天没有这个力气。 更何况,她早就注意到那个男人无名指上带着的婚戒。 他刚刚抬起手跟她秀这块机械表的同时,似乎就没打算掩盖他是已婚男子这个事实。 总有人肆无忌惮地做着这种逾越道德边境的事情,对他们来说,糟糠之妻是一回事,露水情缘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可以并存,也可以互相相安无事。 初荧觉得这种想法挺烦人,也挺恶心的。 边上的中年男人仍旧试图在与她攀谈,初荧逐渐不耐烦起来。 就在她打算起身直接离开时,一道带有金属质感的冰凉男声响在耳际: “初荧。” 初荧抬起头,看清对方那张英俊的面容,大脑瞬间宕机几秒。 ……是付潮宇。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付潮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她的身后。 他身上有一点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清冽的木质香调,味道像被雨淋湿的松木树枝,凛冽,带着一点儿夏日潮气。 付潮宇将手搁在她椅座边沿,胳膊虚虚搭在她背后,两个人看似亲昵,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碰触。 他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之后目光落在与初荧搭讪的中年男人脸上,可以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说:“别闹脾气,回来。” 初荧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付潮宇的目光紧锁在她脸上,表情很淡,却流露出一种不容抗拒的气息。 中年男人脸色一僵,他正在细细打量付潮宇。 对方明明看上去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却给人一种锋利强大的气场。 他的眼瞳漆黑锐利,如蛰伏在暗处的狩猎者,让久经商场的他竟感觉如芒刺背。 -- 第8页 中年男人很快收回眼神,为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嗽几声,抬起酒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识趣地说:“不好意思,是我眼拙,打扰到你们了。” 付潮宇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目光一直注视在初荧身上。 仿佛整个酒吧就只有他们两人一样。 中年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初荧侧过身,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付潮宇刚刚在帮她解围,那个男人明显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以为他们是一对因为吵架才分两桌的情侣。 而付潮宇的态度,明显就是故意让他误会的。 他在以这种方式帮她解围。 想到这,初荧抬睫,迎上付潮宇清冷淡漠的眸光。 酒吧光线昏暗,头顶冷色调的光在他脸上拓出一道阴影,在暗色中,他的轮廓线条格外清晰。 初荧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和付潮宇接触过,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初荧不擅长与人叙旧,尤其在她的认知里,付潮宇从高中起就好像不太喜欢她。 但不管怎么说,他今天帮她解围两次,还都是碰巧被他撞上的。 她吸了一下鼻子,对付潮宇真心致谢:“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初荧随即意识到自己几个小时之前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在心底嘲笑自己的健忘。 付潮宇一向寡言少语,言简意赅地答道:“不用。” 话音刚落,空气又凝固成一团。 初荧见付潮宇没有抬步离开的迹象,想着两个人这样站在这里,看起来有点尴尬。 她向付潮宇提议道:“要不然……一起喝一杯吧?” 付潮宇神色依旧毫无变化,看上去对初荧的话没什么反应。 只是他也没有挪步。 初荧见他没有拒绝,猜测或许这是付潮宇表达默许的方式,索性主动地拉开自己身边的位置,大大方方地说:“坐这儿吧。” 付潮宇看她一眼,居然顺着她的话,坐到了她的旁边。 初荧在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 付潮宇愿意给她这个面子,说明他其实还算有点人性。 她问道:“你是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吗?” “有个客户住这里,刚刚在和他谈事。” “这样啊。” 酒吧就在同学聚会楼上,还真是一石二鸟。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以前从不来同学聚会,今年却破天荒地出席的原因吧。 她是为了和钱映雪争一口气来的,而他纯粹只是因为顺路。 人与人之前的差距还真大。 初荧将酒单推到他跟前:“你看看要喝什么?我请你。” 付潮宇眸光轻飘飘地落在酒单上。 他不假思索,问调酒师要了杯朗姆酒加冰块,然后又问服务生要了杯菠萝汁。 初荧见他点完酒了,从他面前拿回酒单:“你点的好快,我还没想好要喝什么呢,让我看一眼。” 她刚刚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对酒单上的酒品不说倒背如流,也早就记住了几杯热门饮品的名字。 装作自己在认真看酒单的模样,也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她面对付潮宇时的尴尬而已。 等初荧咬文嚼字地将酒单看了两遍,想叫调酒师,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她眼前。 初荧有些疑惑。 下一秒,付潮宇推给她那杯他点的菠萝汁。 “这杯给你。”他不容置喙地说道。 初荧闻言,怔愣地抬起头。 付潮宇的眸光掠过她蹙起的眉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刚刚不是已经喝了很多了。” 第4章 妄想 初荧盯着眼前的菠萝汁,眉头下意识轻蹙。 她没接过杯子,用眼神向付潮宇无声表示抗议。 他未免也太看不起她了,她只不过喝了几杯跟甜饮料似的的鸡尾酒,离醉尚且还有一大段距离。 哪有人来酒吧喝果汁的,说出去都丢人。 即便她最喜欢的果汁的确是菠萝汁。 她斟酌语言,决定用半开玩笑的方式拒绝他的好意。 于是她指着付潮宇握紧的杯子,浅笑道:“你点了两杯东西,如果一定要给我一杯的话,我可以喝你面前这杯吗?那杯看上去比较好喝。” 付潮宇听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见他没有反对,初荧迅速伸手,捞过他面前那杯还没碰过的朗姆酒加冰,小酌一口。 烈酒辛辣,泛苦,呛得她眼眶微红。 初荧从未直接喝过高度酒,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范围,刚才不过是心血来潮和付潮宇闹着玩。 付潮宇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他看了一眼刚刚被她嫌弃的菠萝汁,又抬眼看向初荧。 意思很明显:她还是适合喝菠萝汁。 初荧讪讪地说:“可是你的那杯我喝过了。” “无所谓。” 付潮宇直接把他的酒杯拿了过去。 玻璃杯壁口留下了初荧的玫红色口红印,浅浅贴合在透明的杯体上,像一朵被浸泡在水中的淡色玫瑰,盛开在他眼前。 付潮宇捏着杯子,指节曲起,青筋随着动作微突。 他最终让服务生替自己换了个杯子。 接下来的时间,初荧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付潮宇聊天。 -- 第9页 说聊天,不如说都是初荧主动扯话题,让付潮宇能够顺利地接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最后,初荧的话居然变得越来越多。 她发现付潮宇是一个很优秀的倾听者。 他从不打断她,无论她说什么,他感兴趣亦或是觉得无趣,他的目光永远紧锁在她眉眼之间。 即便那道目光看上去过于冷峻。 他们就这样,在光线昏暗的酒吧,并肩坐在吧台,随意地聊起了过往。 初荧脑海中有关于付潮宇的记忆,也随着他们的谈话,一点一点从脑海深处拉扯出来。 她突然记起七年前,付潮宇与她的最后一次交集。 那天是高考之后的暑假,几个火箭班的学生自发组织去郊外野餐,一想到以后大家即将各奔东西,几乎所有班里的人都来参加这个活动。 那天是整个高中时期初荧收到告白最多的一天。 也许是因为大家很快就会分开,许多平时与她毫无交集的男生都主动跑上前,真情实感地表达出对她的喜欢。 言语之间,初荧感受到和这群人即将离别的实感,不禁感到怅然若失。 她拿出一本花里胡哨的同学录,很老套地分发给在场的所有同学,让他们帮她填写一张,留作纪念。 她当时也把同学录发给了付潮宇,请他帮忙写。 付姓少年的反应令她至今耿耿于怀。。 少年背光而立,淡淡觑了一眼她递过去的淡蓝色纸张,之后。 他别过头,无情地拒绝了她。 初荧想到这儿,耳边响起了他当年的说辞。 他说:“没有什么可纪念的。” 当时的她觉得十分难堪,付潮宇在一群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一点同学情都不讲。 这是她在高中时前所未有的待遇——至少在男生面前。 那天,她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因为这个小插曲,让她在后面的活动里一直恹恹地,提不起劲儿。 为什么那么在意呢? 她直到现在也不太清楚。 直至今日,她在同学聚会上接收到的恶意远远大于善意,她不得不承认,当年付潮宇说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 说起这件事,初荧扭头望向身边安静抿酒的男人,释然问道:“喂,付潮宇。你当年是不是很讨厌我?” 付潮宇听到这个问题时,正轻轻晃着手中握的杯子,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摇晃。 他没有立即回答。 对初荧来说,付潮宇的无声回应等同于默认。 她小声地叹气:“果然,看来我猜的没错。” 酒精此时在她的身上好像终于起了点效果,她虽然没有醉,却感觉轻飘飘的,说话比平常更直接。 许多捅破窗户的话,她也敢不计后果地直接对着付潮宇倾吐。 她支着下巴,轻轻笑了一声,喃喃说道:“如果你讨厌我的话,那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付潮宇闻言,侧过头看她。 没等付潮宇回答,她接着说:“你知道的吧,我家破产了,欠了一堆债,就连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家里都还在为这事儿吵架呢。” “还有,钱映雪,估计是她请你来同学会的吧?你知道她的未婚夫是谁吗?” 初荧自问自答:“是我的前男友。和我分手后,无缝对接和钱映雪谈了恋爱……我就不明白了,本来也就是他一直缠着我,钱映雪为什么总过来骂我?我把他拉黑了,他就给我发短信,我都快烦死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梁瑞凡……”她喃喃自语,“也许,我可能,根本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她还在无休止地碎碎念,付潮宇忽然低下头,一字一顿说:“我不讨厌你。” 闻言,初荧错愕地抬起头:“什么?” 付潮宇没有再重复他刚刚说的话。 他很冷静地将账单结完,勾起披在椅子上的外套,提醒她:“你喝多了。该走了。” 两人进了同一部电梯。 付潮宇替她按下楼层。 狭小的电梯间里,空气闷窒,初荧望着地上两人并排挨着的脚尖,眼前一阵晕眩。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更加明显。 初荧讨厌烟味,却不讨厌他身上的味道。 在电梯往下坠落的片刻,初荧问付潮宇:“付潮宇,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说他不讨厌她。 付潮宇似乎也知道她在问什么,斩钉截铁地回复:“是。” 初荧还没来得及答复,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 她下意识就要走出去,却因为头晕,没站稳,一个踉跄险些要跌落。 是付潮宇伸手拉住了她。 因为惯性,初荧直接砸到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很冷,胸膛结实有力,她甚至感受到听到他跳动的心脏。 很快。 她愣在原地,一时忘记挣脱。 “没到。”他提醒她,“这是十九楼。 就在这时,电梯外的人走了进来,见到两人暧昧的姿势,连忙往回退了出去。 初荧有点尴尬,挣脱了他的怀抱。 电梯重新开始往下降,抵达G层时,门打开,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映入眼帘。 初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进电梯时自己没反应过来,付潮宇按的楼层是一楼。 -- 第10页 于是她重新按下楼层。 付潮宇以为她喝多了意识不清:“到G层了。” 初荧摇头,一边按下楼层,一边跟付潮宇解释道:“我今晚住在这里。” 电梯关闭时,她想从包里掏出房卡,跟付潮宇证明她没有说谎。 却突然想起来,付潮宇并不住这里,他是应该在G层出去的。 初荧略带抱歉地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近距离观察,初荧的眼神变得复杂。 这张脸长得无可挑剔,鼻梁挺拔,薄唇形,刚刚抿酒时滚落的喉结令人心跳加速。 其实付潮宇高中时就长得很好看,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不过因为他太冷了,大多都是暗恋。 说不出是因为两个人无意间肢体上的触碰,还是因为酒精,她觉得今天的付潮宇,比当年的付潮宇更加迷人。 她兀自笑起来,这个时候,居然会感受到短暂的心动。 兴许是酒精作祟,她开始越来越直接,问付潮宇:“你刚刚说,你不讨厌我,那么,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她在平时绝对不会用来问任何一个人。 从小到大,被人喜欢对初荧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总有那么多人捧她、宠她,那些男人跟她表白的时候,绞尽脑汁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 直到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她才发现别人口中的喜欢原来如此廉价。 付潮宇盯着她,表情让初荧难以读懂,但初荧隐约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 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初荧按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笑着说:“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就当我喝多了。” 其实她意识很清醒,但情绪却因为酒精,被放得无限大。 像一直紧绷的那根线被拉扯到极致之时,只要有人稍微拨动一下。 啪。 就快要断了。 在电梯不断上升的瞬间,初荧生出一种自己的体温也在不断升高的错觉。 而付潮宇依旧在她眼前,镇静,沉默,凌厉。 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 像一个钩子,让人想抓住。 于是有些事情,在某个恰好的时分,猝不及防地发生。 …… 最后是她闭上眼睛,在他猝不及防的眸光中,嘴唇凑了过去。 而这个吻成了打开一扇未知大门的钥匙。 多年后,回顾此刻,初荧有片刻的失忆,或者说是她自己刻意忘了,她与付潮宇之间是如何开始的。 只记得在一切失控之前—— 付潮宇捏着她下巴,双眼紧锁在她湿漉漉的唇上,眸中微光闪烁:“你确定?” 初荧闻言,愣了一下。 但是她很快确定了答案。 不过是放纵一回,又如何。 更何况,她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居然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初荧伸出双臂,环住付潮宇的后颈,无声地告诉他自己给出的答案。 付潮宇笑了一声。 像是认输了,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闭上眼,低头吻了上去。 …… 整个过程像一场梦。 两个人在汹涌热烈的潮水之中,像两只互相撕扯的小兽,从浅尝辄止,到一点一点失控。 泪珠从初荧眼眶滚落,不知道是因为迷茫,还是出于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小声呜咽:“疼……” 付潮宇停顿下来。 他抚上她的脸颊,嗓音嘶哑,却有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他啄了一下她发烫的耳朵,在她耳边低声哄道:“别哭。” 细细密密的吻从颈部蜿蜒而下。 他们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光洁无暇的肌肤,与脉搏的跳动。 那是一种无限温柔的疼痛。 眼泪最后被吞咽在初荧的细吟声之中。 床脚堆落两人四散的衣物,空气中散着浅浅的茉莉花香。 还有床头那盏,直到深夜都未曾熄灭的灯。 --------------------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的…… 毕竟这是一本正经的,婚恋文。 周末愉快~ 第5章 妄想 午夜。 初荧被噩梦惊醒。 她睁开眼,额头布满冷汗,意识朦胧之际,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原本覆盖在身上的被子也随着动作往下滑落,露出纤薄的双肩。 她喉咙发涩,口有点渴。 酒店的床很大,初荧躺在左侧,另一侧空空如也。 她偏过头,眼前枕头上整整齐齐叠放了一件纯白色浴袍。 初荧感到头痛欲裂,记忆也随着肩上点点凉意逐渐回笼。 她下意识地去寻付潮宇的身影。 昨晚发生的事情她都记得,一切都是在她尚有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 房间很宽敞,九月末的天气,酒店空调温度仍然打得较低,中央空调送风口里吹出的冷风呼呼作响。 初荧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付潮宇的身影。 她有所感应,往落地门的方向望过去。 现在是后半夜,窗外背景漆黑一片,点缀些许楼顶广告牌矗立的巨型灯光,如同闪耀在夜色之中的彩色星辰,在万籁俱寂中倔强闪着微芒。 就在此刻,原本昏暗朦胧的夜色中,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 -- 第11页 初荧揉了揉眼睛。 隔着一扇透明玻璃门,点点星火在夜幕中燃起,这道火光源于付潮宇嘴边的那支香烟。 点点星火后面,是那道修长挺拔的侧影。 付潮宇在阳台抽烟。 眼看着付潮宇像是要回头的样子,初荧立刻掀起被子,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像套了一层掩饰尴尬的保护壳。 被子里满是松木树枝的味道,初荧知道,那是付潮宇身上的。 记忆回溯到几个小时前,不着寸缕的她冷到发抖,后来,付潮宇将被子裹住她,两个人在松软纯白的被子里失控地亲吻。 最后她浑身变得滚烫,说不上是因为盖了这层被子,还是因为付潮宇的体温。 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她心跳得飞快。 但更多的是感到局促不安。 她不后悔昨夜的冲动,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做出的决定,冲动与否,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初荧就当是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醒来,一切照旧,无论是电视里小说里还是现实中,类似的情节有许多。 只是……现在她醒来的景象,并不符合她的预期。 别人的一夜情的结局都是一方趁着另一方熟睡之际落荒而逃,天亮了,一别两宽,彼此不会再有交集,就此消失于茫茫人海。 可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点醒过来? 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床头柜的电子钟。 ——4:37 a.m 这个时间让她进退两难。要退房,这个时间有点怪,赶付潮宇走,更不可能,在天没亮之前,谁出这个房间好像都不合适。 她能做的或许只有闭着眼睛装睡,可是这种和付潮宇共处一室的尴尬注定会让她倍感煎熬。 或许她该去洗个澡,磨蹭一点,她能洗一个多小时,到时候天应该也快亮了,那时她就和付潮宇告辞,两人之间不用说什么话,应该也不至于太尴尬。 初荧胡乱地套上浴袍,刚想坐起来,只见付潮宇已经回到房间里。 他抵着玻璃门,背光而立,因为角度,他像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面容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眼神里没有半分情绪波澜。 初荧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潮宇看着她,说:“醒了。” 初荧怔忪地点头:“嗯。” 初荧这才发现付潮宇身上披着和她款式相同的浴袍。 浴袍没有扣子,导致他领口的位置微微敞开,露出结实的胸线,初荧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他的两道锁骨边的几处有深有浅的咬痕—— 她是始作俑者 空气中散不去的甜腻气息,与自己身下凌乱褶皱的床单,无一不将她带回昨夜,回溯发生的一切。 初荧没断片,记忆也没断层,此时拥有基本的思考能力,但这不代表此时她就立刻拥有心平气和与付潮宇交谈的能力。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付潮宇已经倾身朝她接近。 他长眸微眯,带着浑身凛冽靠近她。 他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 初荧头皮发麻,正在想自己应该说什么话来缓解尴尬,她觉得其实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 下一秒,付潮宇在她那侧床沿坐下,转过身,平静地看她。 初荧用力地抓住床单,让自己的呼吸声听上去平稳。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又朝她伸过来,这次,依旧是付潮宇将玻璃杯递到她跟前。 他帮她倒了一杯水,里面还加了几块冰。 初荧愣了一下。 见她没有反应,付潮宇扯了下嘴角:“难道要我喂你?” “……”初荧接过水,猛地灌了两口。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初荧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慢慢地,把付潮宇给她倒的水喝完。 初荧危机处理能力一直不错,在她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应对的方法通常就是笑着接受,反正她也退无可退。 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企图打破她与付潮宇之间的尴尬关系。 近距离看付潮宇肌肤上她留下的吻痕,让她耳尖泛红。 付潮宇的目光,也就在此刻,不偏不倚落在她的颈间。 昨晚他们用最亲密的方式,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烙印,并不会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消逝。 付潮宇喉结滚动。 然后,他伸出手,抚上她脖颈上被他留下的浅红色印记。 他的指尖泛凉,动作很轻,指腹刮在她皮肤上时,如羽毛一样轻软柔和。 他凝视她的目光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得疏冷。 初荧吸了吸鼻子。 她有些困惑,不知道付潮宇为何会有这样的动作。 但此时她也思绪混乱,无法立即做出回应。 短暂的沉默之后,付潮宇低润的嗓音在初荧耳边响起: “你可以考虑一下。” “要不要……和我结婚。” 初荧的大脑一片空白,在听见付潮宇说出“结婚”两个字的时候,嗡嗡的杂声不绝于耳。 ……他刚刚说了什么? 结婚……? ……结婚?! 而另一侧付潮宇在丢下这枚重磅炸。弹后,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他似乎在给初荧时间来反应。 在静默的午夜,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令人心悸,更何况是付潮宇提出了的这个建议,让一个本就心神混乱的人更加无力招架。 -- 第12页 初荧看着眼前空了的玻璃杯,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再灌下一杯冰山才能冷静一点。 不,或许是两杯,或是三杯采购。 她试图消化他刚刚说的话,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付潮宇眨着漆黑的双眸,下颌线绷紧,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直到半晌,他才开口:“你和袁浩说的话我听到了。” 初荧不明所以:“嗯?”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钱。”付潮宇低头,双手交叉在一起,支着下巴,“而我恰好需要一名妻子,来遏止我父亲为安排家族联姻对象的行为,因为我一点也不想按照他的想法过完我的余生。” 他稍作停顿,往下道:“如果你无法接受,那么你就当我没有过这个提议,我会借你一笔钱,帮你缓解目前的困境。” 初荧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对你来说,结婚只是为了这个?我无法理解。” 付潮宇思考片刻,回:“不同人的理解不尽相同。” “对我父亲来说,婚姻就是一桩交易,双方都要从中间或许利益,婚姻才有价值。而我不并不认同这点,我也痛恨这一点。而对我来说,结婚……”付潮宇冷笑一声,自嘲着接过自己的话,“是谁都无所谓。” 他的眸似神潭,暗沉,触不及底,让人无法推测他的真实想法。 初荧望着自己因紧张绷直的脚尖,复杂混乱的情绪无以言表。 付潮宇说得没错,自从初伟诚宣告破产以来,债台高筑的初家确实需要被人雪中送炭。 可是付潮宇冰冷的话语让这个提议变得诡异又刺耳,结婚这件事对他来说,好像就是一场稀松平常的交易,她跟他结婚之后,他会帮他,以这种方式,与她缔结盟约。 可是,婚姻不应该是建立在相知相爱的基础上吗? 就像初伟诚和向云那样。 还有他说的,会借她一笔钱……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话,如果换成别人说,初荧早就把手里的水杯扔到他脸上了。 但她却有一种直觉,付潮宇不是那种人,她相信他的人品,他和那些言语轻浮的男人不同。 毕竟她真实地感受到他给予她的温柔。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夜。 初荧把头低下,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付潮宇,但又觉得既然他把话说得那么直接,那么她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问:“如果我不接受你的提议,你说会借我一笔钱……具体数额是多少?” 她知道初家迫切地需要资金,初伟诚为了这件事,急的一夜白头,向云也明显比以前消瘦许多。 如果有人愿意解雪中送炭,替初父解决资金链的问题,那便是她们一家的恩人。 问完这句话,初荧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窘迫。 顷刻间,她在遭遇变故之后依然高筑的自尊心在付潮宇眼前分崩瓦解。 付潮宇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似乎毫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淡声地给出他早已设想过的答案:“七位数。” 七位数。 确实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但是,好像不够。 初荧沉默地低下头,把头埋在松软的被窝里,手指绞紧身下皱成一团的床单。 这一夜未免太长。 令人感到疲惫。 付潮宇十分沉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初荧收拾好情绪,把头抬起来,他才缓缓开口:“我不需要你今天就回答我,等你想好了,可以联系我。” 初荧怔忪地回过头。 就这样与付潮宇那双没什么情绪的双眸对上。 初荧喉咙干涩,语无伦次地问他:“……为什么……是我?” 她问出口这句话时,其实就后悔了。 却没想到这句话让付潮宇有一阵短暂的静默。 直到他勾起唇角,漾起一抹不明的笑。 他的嗓音低沉,混在窗外淅沥的雨声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付潮宇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混在一窗之隔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让人听不真切:“或许,这只是一个赌局而已。” …… 后来初荧躲去浴室清洗。 等她出浴室时,天光大亮,付潮宇已经离开了。 床头柜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初荧猜想这应该是付潮宇给她留下的的手机号码。 初荧喝过的水杯已经被他拿走,搁到了水池里。他把被子铺平,她散落在地上的外套,也被捡起来,挂在了衣柜里。 真是个过分洁癖的男人。 * 吃完早餐,退房前,初荧接到谭泽打来的电话。 谭泽正在机场候机室,忙完工作后一组人马不停蹄地奔向机场赶飞机,办完手续,她才终于有时间和初荧通话。 她问初荧:“怎么样啊同学聚会?钱映雪没为难你吧。” 初荧的心思早就不在钱映雪身上,她轻描淡写地回道:“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她能有多嚣张呢。” “哦对了。”谭泽问道,“你不是说付潮宇来了吗?听说付潮宇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啊。” 初荧有些意外:“你也知道?” “废话,这些事只有你不上心好吗。”谭泽哀嚎道,“你说当年我们这届年级第一如今混得顺风顺水,而我这个年级前十怎么就混得那么凄惨?每天给老板做苦力,连饭都吃不饱。” -- 第13页 谭泽这么一说,初荧才隐约记起高中时谭泽曾把付潮宇当成竞争对手。 在付潮宇转来她们班之前,谭泽的数学成绩在班里无人能超越,付潮宇来之后,第一的位置她只能拱手相让,因为他总能做对魔鬼难度的附加题。 谭泽说得没错,初荧在高中时确实挺混账的,被人捧得太高,从来都是目不斜视,对别人的事情也不太关心。 谭泽边说边划拉手机,才注意到漏看了初荧发给她的一条信息:“对了,你跟我说要跟我说一件什么事?重要吗?我这边通知登机了。” “没什么……和付潮宇有关。”初荧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露声色。 “啊?你跟他能有什么事?” …… 沉默三秒后,初荧说: “我和他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 小说毕竟是小说,和现实世界会有一些落差,请勿把纸片人的三观代入现实 希望大家在现实生活中,无论是恋爱还是婚姻都是建立在与对方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再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第6章 妄想 惊吓过谭泽之后,初荧一个人吃完早餐,去跟前台退房。 服务生接过她的房卡,在电脑里查询了一下,之后跟她说:“我这边刚刚看到您这里是又续了一个晚上呢,您这边确定要退房吗?我们是不退款的哦。” 初荧怔愣地看着服务生,说道:“你确实吗?3706?” “没错,是今早刚刚续的呢。” 初荧反应过来,这房是付潮宇临走前替她续的。 这算是以另一种方式还给她房费吗……毕竟如果他直接给她钱,这一切就太像一场交易。 那他还想得挺周到。 早上酒店退房的客人很多,初荧身后早已排起了长队。 她看着手里服务生还给她的房卡,轻舒一口气。 初荧对服务生说:“没关系,你帮我退房吧。” 毕竟这样鬼迷心窍的放纵,一个晚上就已足够。 天亮之后,她还是要迎接现实。 毕竟明天还要上班。 * 初荧回到家时,家里没人。 客厅里堆着几摞搬家用空纸箱,杂乱无章地盘踞在沙发边上,电视柜边上的琴叶榕因为长期缺乏照顾,叶瓣边缘开始泛黄。 初荧看着眼前的景象,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无心收拾家,经过昨晚之后,她现在只想直奔卧室,睡一个充足的回笼觉,再去思考付潮宇给出的那个骇人心魂的提议。 初荧的这个回笼觉一直睡到了傍晚,直到向云在楼下喊初荧下楼吃饭,她才倏然睁眼。 她去浴室洗了把脸,把脸擦干后,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依然写满无法言喻的憔悴感,昨夜的后遗症残存,浑身的酸痛感从小腿蔓延至全身。 更别提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初荧肤色冷白,所以身上的痕迹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她不自觉伸出手,轻轻触碰锁骨边上的红痕。 付潮宇昨天也是如此,用他冰凉的指腹刮过这处地方。 初荧脑海中浮现出他的双瞳,清冷又锐利,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初荧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的向云已经将门把手旋开:“囡囡,妈妈进来了哦?”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 初荧吓得赶紧捂住脖颈,跳回床上。 “妈!怎么了?” 向云端了一杯热茶上楼,见初荧冒冒失失地从床上弹起来,笑道:“都醒了也不下来吃饭,还以为你还在睡觉呢。” 初荧全身藏在被子里,说:“呃……没,我刚醒。” 向云坐在床边,问道:“昨晚同学聚会玩得开心吗?” “还行。” “看你这样,昨晚和谭泽一起喝了酒吧?头疼不疼啊。” “不疼,说一觉就好了。” 初荧把向云递给她的热茶一饮而尽。 “那行,既然你都醒了,下来吃饭吧。”向云催促初荧下楼,“我们边吃边说。” 向云婚后就辞掉工作,当起了全职太太,不过别人家全职太太负责的清洁和烹饪等工作,在她们家都是住家阿姨陈阿婆全权负责。 直到一年前,初家破产,家里为了节省开支不得已把阿姨遣散,向云这才开始学做饭。 可惜她在厨艺上没什么天赋,一年过去,也仅限于能把菜做熟,吃不死人的程度。 向云今天做了两菜一汤。 初荧早上在酒店吃了自助早餐,吃得很饱,加上一天没怎么活动,这会儿还不是很饿。 她很给向云面子地每道菜都吃了一些之后,便放下筷子。 向云问她:“前几年同学聚会你没兴趣参加,这会儿都两三年不见了,跟我说说他们现在的情况?” 初荧说:“谭泽,阿亮那些和我玩得好的,我们平时也经常见面,还有当年高年级的朋友,不参加这次聚会。剩下的人,也就是点头之交,我没和他们深聊。” 她说的是实话,昨晚她除了和吴佳纯聊得挺多,互加了微信好友,和其他人也仅限于点头寒暄。 至于钱映雪和袁浩的事情,她就更不想跟向云提了。 -- 第14页 向云瞟她一眼,嗔怪道:“妈妈不是问你这个。” “啊?” 向云笑眯眯地说:“我是想你要是在同学聚会上遇到什么条件好的男孩子,也可以试着接触接触呀。大家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知根知底,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谈个朋友了。” 初荧在大学时谈过几段很短的恋爱,和梁瑞凡的那段,她压根没跟家长提起,在向云的印象里,女儿出社会后一直就单着。 初荧因为向云的话,脑海中骤然浮现付潮宇那张棱角锋利的脸。 以及他说的话。 他要和她结婚。 汤匙一时没拿稳,“叮当”一声砸在桌上,汤水四溅。 向云连忙拿了条抹布出来:“没事儿吧?” “没事。” “这么大人了,不小心一点。” “妈。”初荧把桌面收拾干净,看着向云,试探着说道,“也许我背着您和我爸偷偷谈恋爱呢,但是如果我真的想定下来,您不会觉得突然吧。” 向云想了想:“这个还是要看情况吧?我是不支持那种闪婚闪离的年轻人,对婚姻态度一点都不负责……欸?你真的有男朋友啦?” “还没……我就是随便问问。” “真的?我不信。” “真的……”初荧定了定神,试图转移话题:“如果有情况,一定会跟您说的。不谈这个了……我爸今天去哪里了?” 提起初伟诚,向云的脸色微变:“他去外地,说是筹钱去了。嗐,没事儿,明天他就回来了。” 向云向来不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她哀愁的样全然被初荧尽收眼底。 自从遭遇变故,这一年来家里的气氛总是很诡异。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相处,避免谈到欠款的具体数目,一家人竭尽所能掩饰心中的忧虑,用虚伪的态度粉饰一切。 初荧知道的,初伟诚这么多年攒下来的投资房,厂房及店面已经卖得不剩什么了。 她原以为,只要他们住的这套房子还在,就说明家里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直到前些日子,初伟诚红着眼和妻女说,他们也许不久之后就要搬家。 这是他最后的一笔债,只有卖掉这套他们的自住房,他们才能还完这笔债的大半部分。 初荧在这个小区住了十多年,她很快就根据这套房子是市价推断出初伟诚目前大概的债务情况。 除了倒抽一口凉气之外,初荧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这套独栋别墅是她成长的地方,当年也算是都南闻名遐迩的高档住宅区。 家里所有的家具摆件,一角一落,都是回忆。 而当年充满欢声笑语的客厅却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搬家纸箱给填满。 她很难过,却无能为力。 吃完饭后,初荧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进了另一间卧室。 这间卧室已经很久都没有住人,房间陈设和一年前相比没有改变,只是因为没人打扫,部分家具上都积了一层灰尘。 初荧笑了笑,对着空气突然开口,喉间晦涩难忍:“您说……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比向云更好奇同学聚会情况的人是谭泽。 出差回国,谭泽时差都没倒过来,就回到都南约初荧出去吃饭。 一见面,谭泽抓着初荧的手拷问:“你赶紧跟我交代,你和付潮宇怎么回事?。” 初荧早就料到谭泽一上来就会问这件事,轻描淡写地说:“就是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 谭泽摆手道:“不是,我是问你们怎么会搭上的?你们不是酒后乱性吧?” “我喝了一点。”初荧垂眸,说,“没醉。” 是她借着微醺,鬼迷心窍地勾上了付潮宇的后颈。 但她确实没醉,她也清楚地知道,那天晚上在她面前的人,是付潮宇。 谭泽还在消化她这句话的巨大信息量。 她无法置信地敲了几下桌子:“我需要缓一缓,这他妈可是你的……欸,然后你跟我说你还没喝醉?” 初荧垂下眼:“我都二十五了,发生这种事不正常吗。” 谭泽看着初荧,摇头:“在你身上就不正常。” 谭泽记忆里,初荧曾经谈的那些恋爱,跟玩办家家似的,她和那些人也就牵个手,约个会,小打小闹之后就分开了。 初荧是个很遵从自己心意的人,对于自己不够喜欢的人,从不会轻易和对方有进一步的接触。 听到她和付潮宇的事情,谭泽觉得初荧真是见了鬼了。 谭泽想了半天,还是没想通:“高中时喜欢付潮宇的人一大把,我也没见你对他感兴趣。还是……他变帅了?” 初荧沉吟,说:“其实他五官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不过气场和以前确实不太一样。” 印象中的付潮宇,沉默寡言,成绩好,脾气却有点阴晴不定。 而现在的他,风姿卓然,沉静强大,有一种。 谭泽耸肩:“他现在是成功人士,气场当然不一样了。咱们班那些人可势利了,当初因为付潮宇那些传闻不敢招惹他的是他们,现在巴结他的也是他们。” 初荧眉头轻蹙:“他的什么传闻?” “说他在国际学校把同学打骨折了,被劝退了才转到我们学校的。” -- 第15页 谭泽一说,初荧才隐约想起来确实听过类似的传言。 但她对这些传闻一直嗤之以鼻,付潮宇高二时就坐在她后座,他们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流,可初荧没觉得他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 初荧轻嗤一声:“这种东西也有人信,立恒怎么说也算是都南数一数二的高中,怎么可能招一个劣迹斑斑的学生。” 谭泽喝了一口啤酒,解释道:“那不是因为他们家巨有钱有势嘛。” “……” “不提这个了。”初荧决定告诉谭泽付潮宇事后和她的谈话,“其实付潮宇当时还问我……” 她目视谭泽,深吸一口气,说:“他问我要不要和他结婚。” 而谭泽此刻的反应,也和初荧预想的如出一撤。 她呆呆地看着初荧,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过了很久,她才问:“你刚刚认真的?” “嗯。他真的问我了。” 谭泽“靠”了一声:“……付潮宇那家伙不会是暗恋你吧?” 初荧权当谭泽在扯犊子,看她一眼:“怎么可能啊。” “那他怎么突然跟你求婚?说不通啊。” 于是初荧把付潮宇当时的说辞又跟谭泽完整复述了一遍。 谭泽盯着初荧的眼睛,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你们……做措施了吧。” “做了。” “那他就是有某种情节,所以想对你负责?” …… 越说越离谱。 初荧说:“都跟你说了,他想找个人结婚,堵住他爸给他找联姻对象的路。” 谭泽耸肩,白她一眼:“你自己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吗?” 初荧也很无奈,摊手道:“比你说的那些合理吧。” 谭泽逐渐冷静下来,陪初荧把事情捋了一遍。 她问初荧:“所以你打算怎么回复?” 初荧支着下巴,低头看眼前已经凉透的烤串,五花肉结了厚厚一层白油,看起来有点恶心。 她低声说:“他让我考虑一下再回复他,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理性告诉自己,付潮宇的这个提议或许只是一时冲动,他或许已经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但心中有个声音则站在对立面。 它告诉初荧,付潮宇不是那种心血来潮时乱给承诺的人。 她在两个声音之间反复横跳,犹豫不决。 谭泽在此刻,给了她一个忠实建议:“你听我的,现在给付潮宇发个信息,问他要不要见面谈一谈,要是他不回你,你就直接把他拉黑了,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初荧有点犹豫:“那如果他说他是认真的呢?” “那你就跟他说你需要时间再想一想,婚姻大事毕竟得慎重决定把。” 初荧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前提是她有付潮宇微信的话。 付潮宇只给她留了手机号,她在微信上查过,那个手机号并没有绑定微信号。 那就只能直接打电话给他了。 在谭泽的催促下,初荧打开手机,拨出纸条上写的那一串手机号码。 初荧和谭泽趴在桌上,在同一时间深呼吸一口,屏息以待。 电话很快通了。 扬声器里传来连续嘟声,这证明付潮宇给她的至少不是一个空号。 这大概是初荧人生中最漫长的几秒。 她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付潮宇可能给出的反应,因为忐忑不安,心跳仿佛要从喉咙里崩出来。 几声过后。 嘟声戛然而止。 而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付潮宇低沉的嗓音,而是一片死寂。 那边直接挂了电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付潮宇现阶段对初荧态度冷冰冰这件事呢 因为涉及剧透所以不太方便明说,只能说宇哥性格确实不是很好……但人还是不错的 毕竟这本是先婚后爱文,如果现在两个人就如胶似漆那就有点不太符合设定了 关于他喜欢她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在后面慢慢显露的~这点可以放心。 第7章 妄想 都南市金逸区,淮宇科技总部。 夜色如墨,城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昭示这座城市的喧嚣永不落幕。 巨大落地窗前,伫立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潮宇一整个下午都在开会,刚刚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转动手腕,腕骨因为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门口就在此刻,赵淮文敲门进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淮文步伐轻飘飘,像腾云驾雾似的,大摇大摆走进付潮宇的办公室。 他手里还捏着包坚果。 “付总,开了一天的会,吃点核桃补补脑。”赵淮文把坚果丢到付潮宇桌上,“Gamexellon收购十拿九稳了,肯不肯赏脸一起吃个晚饭?” 付潮宇头也没回,言简意赅地拒绝:“事没干完,不去。” 赵淮文假装板起脸,态度坚决:“那不行,你得去,我今天要给你介绍一人,是咱俩学妹,特别优秀一小姑娘。我打算给她开个后门,让她去卓严带的组,去做后端开发。” 付潮宇今天有些莫名得烦躁,他眉头微蹙,说:“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就行。” -- 第16页 赵淮文纳闷了:“你这几天怎么了?我寻思最近咱遇见的都是好事儿啊,怎么还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付潮宇抬头,把堆成小山的文件夹往前一推,面无表情道:“我不拼命,你帮我看完这些。” 赵淮文摆手弧度堪比钟摆。 他总觉得今天付潮宇有点,不对劲。 赵淮文是付潮宇的大学学长,毕业后去北美读研,实习期间,他发现自己不太喜欢北美那种温水煮青蛙式的职场生涯,于是毅然决然地决定回国。 他一直很欣赏这位过于优秀的学弟,一拍大腿,俩人随即一起创了业。 从个位人数的团队发展成如今的上市公司,他们只用了短短几年,其中和付潮宇的拼命脱不了干系。 赵淮文往桌上扫了一眼,把文件夹合上,笑着说:“知道你拼命,但一起吃顿饭总行吧?我把小齐也叫上了,咱们就附近吃个火锅什么的,耽误不了多久,吃完了你再回来忙呗。” 提起“火锅”二字,付潮宇胃部恰合时宜传来轻微抽痛。 他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付潮宇抬眼,看到办公室外依旧有许多员工还趴在工位上,自觉留在公司加班。 窗外五彩斑斓的炫目灯效,让人心浮气躁。 他披上外套,站起身,对赵淮文说:“走吧。” * 到了火锅店,赵淮文要引荐的那位学妹已经等在门口。 她穿着一条过膝白色连衣裙,五官偏淡,干干净净的长相。 赵淮文在前面为付潮宇介绍:“任依洁,咱们的小学妹,比你小一届。” 任依洁乖巧地叫人,喊赵淮文“大文哥”,然后把视线移到站在赵淮文身后那道颀长的身影。 她很腼腆地笑了一下:“潮宇学长,好久不见。” 付潮宇抬眸,适时点了点头,随即移开视线。 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勾起半分波澜。 “学妹”对付潮宇的冷淡反应无所适从,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人都到齐了之后,他们进了包厢。 落座后,赵淮文又把任依洁拉到付潮宇眼前,说:“潮宇,我听任依洁说,你们不是还参加过同一届Alexis竞赛吗?” 没等付潮宇吱声,坐在他边上的齐郁辰眼睛一亮,抬起脑袋问:“你也参加过Alexis?什么名次?” 任依洁愣了愣,回道:“第七。” “哦。”齐郁辰兴趣索然,口气中带点儿不屑,“潮宇哥当年是第一。” 赵淮文不满地拿筷子敲了敲齐郁辰的手,安抚任依洁:“别理他,小齐这人就是付潮宇的虔诚信徒,这俩人一个窝里出来的,和他师兄简直是一脉相承得毒舌。” 齐郁辰比付潮宇小两届,十六岁保送进Z大,从大一就开始闯荡各种规模的竞赛。 从小拿的是天之骄子的剧本,齐郁辰眼界甚高,基本上谁也不服,却因为在某次国际竞赛中败给付潮宇之后,心甘情愿当起了付潮宇的小跟班。 毕业之后,所有大厂递给他的橄榄枝都不接,却选择了刚刚起步的淮宇科技,一门心思跟在付潮宇身边。 淮文,付潮宇及齐郁辰这三人,同为Z大毕业生,志同道合,都是一等一得聪明,组成了如今的淮宇科技金三角。 任依洁看起来毫不在意,微笑着主动解围:“潮宇学长和小齐确实都很厉害呀,我没法和他们比。” “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儿。”赵淮文瞪了齐郁辰一眼。 齐郁辰毫不在意地拧过头,用肢体动作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直接和付潮宇谈起他团队的新动作。 “宇哥,反正我还是那个想法,算法是创意的核心,广告千篇一律,由算法将图文模板个性化……” 齐郁辰一见到付潮宇,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 付潮宇给齐郁辰倒了一杯可乐,一针见血:“说吧,你又想搞什么大动作了。” 齐郁辰嘿嘿一笑:“我昨天在想……” “喂喂喂,好好吃个饭,能不给我谈公事吗。”赵淮文责怪起齐郁辰来,“你宇哥又一天没吃饭了,这顿吃完还要回去加班,你就让他定定心心吃点东西吧。” 齐郁辰听言,旋即闭上嘴,手脚麻利地给付潮宇烫起肉来:“宇哥,多吃点。” 任依洁站起来,替付潮宇面前的杯子满上热茶,目光柔和,声音也放得格外低柔:“学长,再怎么忙,饭还是要按时吃的。” “谢谢。”付潮宇伸手接过杯子,简短道谢。 赵淮文:“小洁,别担心,付潮宇这人就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你放心,等你上班了,肯定不让你双休日还上班。” 任依洁回过神来,笑了笑:“大文哥,我可以加班的。” 席间一直是赵淮文主动找话聊。 付潮宇吃饭很安静,也许是早就饿过了头,吃得不多。 他低头咀嚼的时候,下颌角线条绷紧,整个人看起来静默又锋利。 齐郁辰回过头,迟钝如他,也发觉今天付潮宇有点心不在焉。 略带好奇地盯着付潮宇看了一会儿,齐郁辰突然指着桌面一角,提醒道:“宇哥,你手机亮了。” 付潮宇闻声,捞过搁在一旁的手机。 又是个陌生号码。 今天他一连收到了好几条骚扰电话,换做平时,他可能还会接一下,但今天打来的陌生电话,他一概按照骚扰电话处理,反正要真找他有事,他们会留语音信息。 -- 第17页 他毫不犹豫地下拒听键。 挂掉电话后,付潮宇回到屏幕主界面。 他在这方面有强迫症,不喜欢看见软件图片右上角的红色数字标记。 他随意地点开聊天框,里边大多都是不重要的信息,被他逐一删除。 右上角的红色数字一点一点,在眼前被消除干净。 直到他将手指移到信息框,视线旋即凝固。 信息框最上方的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我是初荧。打你电话没有打通,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回个电话吗?」 * 初荧接到付潮宇打来的电话时,她正坐在谭泽车的副驾驶位上。 付潮宇的号码,初荧其实还没存到手机里,拨了两三次之后,她居然已经把这个号码记牢了。 “付潮宇的电话。”初荧握着震动的手机,喃喃说道。 谭泽正在开车,她侧过头看初荧一眼,催促说:“他打给你了你就赶紧接啊,没事儿,有我呢。” 也是。 她刚刚已经和谭泽排练了好多遍,此时再怯场,实在太矫情,也没必要。 她按下接听键,小声开口:“你好,我是初荧。” 对面似乎寂了几秒。 接着一声低沉醇厚的嗓音落在初荧耳际:“我是付潮宇。” 初荧无声地笑了笑,随即说道:“嗯,我知道。” 付潮宇说:“抱歉,不知道你号码,之前没接到你的电话。” “没关系的。” …… 一旁的谭泽听到这番格式化的对话,伤脑筋地做了个鬼脸,跟初荧比了个口型:“你给我赶紧问他正事儿。” 初荧垂着头,双脚在地毯上不停打圈儿。 顺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她才开缓缓开口:“我找你,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你说”。 “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她没有直接说出结婚两个字,反正即使不说,付潮宇也肯定知道她在问什么。 “是。”隔着手机屏幕,付潮宇答复得很快,好像他不需要思考就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行吧。”初荧闭上眼睛,让自己声线维持柔和平静,“可以给我一周时间考虑吗?一周之后,我给你答复,应该不算太久吧?” 语音落下,初荧手指忐忑地绞在一起。 安静几秒后,付潮宇再次给出她肯定的答复:“好。” 干脆,利落。 闻言,初荧长舒一口气。 她在接下这通电话前有百般顾虑。 但她已经验证付潮宇说的话不是玩笑,最起码,她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好。”初荧定下心来,嘴角勾出一丝浅笑,“那么,一周后见吧。” 在挂断电话之前,她隐约听见付潮宇还说了句话,却听不太真切。 他好像跟她说了句“晚安。” * 付潮宇挂断电话后,去前台结完账之后,回到包厢。 大伙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都已经搁下筷子,赵淮文和任依洁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付潮宇倚着门口,问道:“走吗?” 赵淮文“啧”了声:“急什么,再坐一会儿呗,你就这么急着回去批文件啊。” 付潮宇闻言,挑着眉,哼笑了声。 他还真就坐下了。 “单我已经买了,你想再坐会儿,就再坐会儿。”付潮宇又拾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烫起了蔬菜。 赵淮文看着他一副现实静好的模样,惊得下巴都掉了。 他和付潮宇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的行为反应背后的潜台词,他基本还是能翻译出来的。 刚刚还一副俨乎其然的模样,脸都紧绷着,一点笑都不肯给人任依洁。 出门接了个电话,就突然现世静好了。 真是怪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宇哥:今天初荧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开心^ ^菜都多吃了几口 第8章 妄想 用餐结束。 火锅店门口熙熙攘攘,琉璃瓦片门头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蓝色塑料椅,许多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正坐在椅子上排队等位。 两座石狮子边上,有几个男人半倚在狮子背上吞云吐雾。 赵淮文站在廊檐下,嘴里叼着根烟,面向付潮宇,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去接我老婆下班,就小齐跟我算顺路,我捎他回家。” 没等付潮宇回话,他上前拍了拍付潮宇的肩,劝道:付总,我看你今天就休息会儿吧,也别回公司看什么文件了。不如帮我个忙?把小任安全送到家。” 付潮宇不动声色地觑了赵淮文一眼。 赵淮文言语之中的暗示太过明显,以至于他话音刚落,任依洁便娇羞地把头低下。 付潮宇不置可否。 他抽出外套兜里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下。 然后他抬眸,“嗯”了一声:“我叫司机过来,送她回去。” “……” 赵淮文无语地看着付潮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他有点尴尬地往任依洁方向瞥了一眼。 任依洁双手拎着手提包,脸上带着一丝略显失落的浅笑。 任依洁走上前,对付潮宇说:“学长,不用麻烦了,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可以自己打车回家的。” -- 第18页 赵淮文立即否决:“那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要我说,付总,都这么晚了,你还让你家司机从家里赶出来再多跑一趟,何必呢,你又不是没开车过来。” 付潮宇站在原地,神情冷淡地对赵淮文说:“小徐现在在外面,不在家。” 赵淮文噎住。 他回过头,用眼神狠狠对付潮宇进行一阵敲打。 赵淮文第一次发现付潮宇这人还真是拎不清,以前谈生意的时候,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比他差,几句话就把投资人说得服服帖帖。 怎么今天送给他的机会,他非要原封不动地退回,留他这个着急的“太监”在边上里外不是人。 付潮宇的司机在某种程度上办事能力和他的老板如出一辙,赵淮文一支烟还没抽完,人小徐已经火急火燎赶过来了。 赵淮文看着眼前这辆黑色宾利,气笑了,又从兜里摸出一支烟。 小徐麻利地跑上前,站在付潮宇边上,问:“老板,是送您回去吗?” “我自己开了车。”付潮宇侧过头,瞥了任依洁一眼,说,“麻烦你帮我送这位任小姐回家。” “好的,那您开车小心。” “嗯。” 车开远后,赵淮文对着付潮宇冷嘲热讽:“哇,宾利诶。付总为了赶回去加班特地让司机把宾利开出来好让我眼红一下,我好羡慕呢。” 付潮宇双手插起兜里,无视他的挖苦,说:“还有事吗?没有我回公司了。” 赵淮文懒得看他,没好气地伸出手甩了几下:“走走走,赶紧走。” 付潮宇闻言,抬步,只身没入漆黑夜色中。 留下赵淮文和齐郁辰面面相觑。 刚刚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齐郁辰开口问道:“大文哥,你是不是想把那个女的介绍给宇哥?” 赵淮文皱眉纠正:“人家有名字,叫任依洁。” “不重要,就问你是不是吧。” 赵淮文冷笑:“那不然呢?连你这傻小子都看出来了,你说付潮宇这小子怎么就不懂呢,浪费我一番好心!他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去管他私事吗?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齐郁辰在一边跟着嘿嘿笑,他没那么多心眼,有一说一:“我想宇哥不是不懂,只是不喜欢那个女的。” 赵淮文越想越气:“你傻笑什么!不喜欢……你就说任依洁漂不漂亮吧。” 齐郁辰眯着眼,努力回忆了一下刚刚饭桌上的那张脸,说:“凑合吧。” “不错了。”赵淮文不认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任依洁真的是挺不错的女孩子,人家又一直倾慕你宇哥。” 叹了一口气,赵淮文说:“谁知道人家付总根本不领我的情。” 赵淮文“哼”了声,总结道:“我看付潮宇这小子是注孤生了。” 齐郁辰抱着胳膊,沉吟片刻,说:“我觉得宇哥并不是那种只看长相的人。” “是吗?那他看什么?我看他根本连女人都懒得看。” 齐郁辰抬起头,看着天上一轮弯月。 他突然想起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付潮宇同一宿舍的男生组织了一次联谊。 女方那边有好几人,指名道姓要付潮宇一定过来。 付潮宇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舍友努力了一番,劝不动,唉声叹气地走了。 齐郁辰当时就在屋里问付潮宇竞赛的事情,他好奇地问付潮宇:“宇哥,她们请你去,你为什么不去啊?你不想找女朋友吗?” 付潮宇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他抬头,指着天上那轮若隐若现的弯月。 “如果你曾经看见过真正的月亮,就不会再贪恋镜中的花与雪。” 当时,付潮宇是这么跟他说的。 那年齐郁辰大一,十六岁,他对那些和情情爱爱有关的事情毫无兴趣。 听到付潮宇这么说,他只是一知半解的点头,并不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拿起游戏机,看着画面右上角的月亮。 心想,月亮,谁没看过呢。 今晚的月亮似乎跟那晚的一样。 皎洁、明亮,只要月亮一出现,繁星便失去了光辉。 齐郁辰若有所思。 他回头,对赵淮文说:“我想,也许只是因为宇哥眼高于顶。” * 初荧回到家,客厅没点灯,一片漆黑。 月色是清冷的白,朦胧一圈透进室内,虚虚笼在灰色大理石地砖上。 借着微光,初荧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初荧吓了一跳,赶紧把灯点开。 定睛一看,原来是初伟诚。 ——她的父亲,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膝盖间。 那个身高近一米八,高大伟岸,永远对她有求必应,将她捧在手掌心的父亲,此时看起来苍老,怯弱,无力。 这一年,他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岁。 初荧鼻头一酸。 她走近初伟诚,在他身边坐下。 没有质问,也没有责怪。 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最后是初伟诚先开口,他毫无底气,声音颤抖:“荧荧,这栋房子,很快就要被拍卖。” -- 第19页 即使早就有所预测,可是当初伟诚真正宣告这个事实时,初荧还是没预兆地掉下了眼泪。 透明的泪珠隐匿在黑暗之中,她忍住没有任何发出抽泣声。 这一年,她看着初伟诚从她幼年时白手起家造就的乐园,在昼夜之间逐渐崩塌。 随财富一起崩塌的,还有初伟诚的精神世界,和一家人曾经幸福和睦的生活。 初伟诚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筹款,已经被逼到绝境,早已一无所有的他,没有资格保留这栋过于奢侈的别墅。 他哽咽着和初荧说:“爸爸跟你保证,卖掉这套房子之后,我们还能有一笔多余的钱。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一家人还可以重新开始。” 其实父女俩都心照不宣,重新开始这四个字又谈何容易。 但只要家还在,一家人都在,一切就不至于太糟。 沉默了一会儿,初荧问初伟诚:“爸爸,你跟我说实话,你还欠外面多少钱?” 那是初伟诚第一次和初荧谈起自己的境况。 初伟诚一直以来认为女儿就是要富养,要让她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地度一生。事实上他也一直做到了,直到他破产之前,她都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 初伟诚一直和初荧瞒着他的实际情况,是因为他觉得初荧和他的妻子向云一样,人生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自然无法接受这些突如其来的不幸。 而当他真正说出口之后,他发现,初荧比他想象地更加坚韧。 初荧几乎是平静无澜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浅笑着,将手搭在初伟诚粗糙的掌心,吸了吸鼻子,态度坚决地说:“爸爸,这么多年,您辛苦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和你一起支撑这个家。” …… 当天晚上,初荧还是失眠了。 她躲在那个曾经一度不敢踏进的房间里,就躺在那张中式红木床上,辗转反侧。 房间里的陈设在他走后一直都没有变动过。 鼻间那阵淡淡的檀香,是因为爷爷还在时,每天雷打不动都要在柜子里点一支香。 爷爷还在的时候,他的物品只是摆设,可是等到他离开人世之后,这里的每一样物品,都成为他曾经存在的证明。 睹物思人,不外如是。 初荧想起以前爷爷经常跟她念叨的话。 ——人的一生可以犯很多很多错,但只要在重要的岔路口做对了选择,那就能保证一生平安顺遂。 初荧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爷爷。您并没有跟我说,我该如何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当她现在真真正正走到这个关键的岔路口时,她有些迷茫,有些无所适从。 夜已深。 只剩下老式时钟秒针的走动声,在夜里“哒哒”地有规律往前走动。 初荧闭上眼睛。 她几乎在一瞬间做出了那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 一直到很久以后,追溯此夜,她其实都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下定决心的。 但她清晰地记得,当时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也许人这一辈子,本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约。 如果谁都无法得知摆在自己面前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那么至少。 *她要做出一个,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话最初的灵感来源于动漫《进击的巨人》中兵长利威尔与主角的对话 第9章 妄想 一周后,初荧遵守承诺,约付潮宇在咖啡馆见面。 咖啡馆是初荧选的地儿,位置较偏,隐匿于老城区被居民楼房包围的逼仄弄堂里,这里客流稀少,周末人也不多,是初荧无意中找到的宝藏咖啡馆。 初荧抵达咖啡馆的时候,付潮宇已经到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付潮宇侧身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正漫不经心地盯着窗外。 他穿了件深蓝色Y领开衫,纽扣没有全部系上,露出里边的浅灰色衬衫领口。 窗帘没拉拢,日光透过薄纱流泻进室内,掺着头顶的暖调灯光,虚虚晃晃落在付潮宇的周身,勾勒出他清癯的轮廓。 即使身上有光,他浑身依然透着一种低调、暗沉的气质。 听见脚步声,付潮宇漫不经心地抬眸。 他的五官深邃,下颌弧度薄而利落,如同一尊被工匠精雕细琢之后的雕塑。 他本身不苟言笑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冷而锋利,如一把冒着寒芒的利刃。 视线相接时,初荧和他点头打招呼。 她坐到付潮宇的对面。 初荧嘴唇翕动,刚刚在路上准备了半天,此刻嘴里却只蹦出最简单的问候:“下午好,你已经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 “……那就好。” 初荧舔了下唇,她没有做好刚来就单刀直入把话题引到正事上的决心。 于是她假模假式地与付潮宇寒暄: “这家店的咖啡很好喝,甜品也好吃……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 “那要不要点份三明治?或者意面,这里的简餐也做的不错。” 付潮宇没去看菜单,他的桌上有一把银色打火机。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火机机身,视线落在初荧脸上。 -- 第20页 他说:“你点就行。” “好。”初荧对吃东西很讲究,一般和人出去吃饭,不喜欢对方说“随便”。 但她对面坐的是付潮宇。 她好像并不介意他的“随便”。 没多思考,她为付潮宇点了一份火腿蛋三明治。 这家店每周都会推出时令新品,但初荧曾经在一些新品上踩过雷,她不想冒险,就帮付潮宇点了这家店的招牌产品,味道无功无过,却不至于出错。 点完餐,她后知后觉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三点四十。 这个点付潮宇居然还没吃午饭。 初荧轻轻皱着眉,忍不住发问:“你是周末还要加班吗?” “有时候。” “这样啊。”初荧抬眸,看着付潮宇,说道,“饭还是要按时吃的,不然胃会不舒服。” 其实这只是一句过于客套的关心,初荧说完,也没指望对面的人有所回应。 但付潮宇看上去意外得认真。 他盯着她,用眼神给她透露的信息是,他已经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耳边落下他低沉的嗓音:“知道了。” 初荧稍怔,盯着他深邃的瞳孔,那里边似乎就藏着她此时微怯的神情。 服务生将三明治端上来之后,付潮宇坐在初荧对面,低下头慢条斯理地用餐。 初荧在边上拿小叉子戳着自己点的提拉米苏,一贯嗜甜如命的她,此时却没什么欲望品尝面前的蛋糕。 她承认自己摸不透付潮宇。 付潮宇今天过来赴约,明明就是为了等她给出答案。 但好像今天她只要不开口,他就会有无限耐心陪她坐在这里,甚至连那些无聊的寒暄,他都一一应对。 初荧深吸一口气,手指盖在膝盖上,交缠在一起,手心被捏出了薄薄一层汗。 等付潮宇把三明治吃完,她咳了一声,说:“……我想好了。” 付潮宇闻言,目光定在她身上,眸光沉沉。 他在等她往下说。 如果有镜子,那她一定能看见自己此时忐忑的模样。 其实那夜,初荧做出选择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她之所以没有在那个晚上就联系付潮宇,是因为她想用剩下的时间,反复寻找能让自己改变心意的理由。 然而,她没找到。 即使已经做出了不会改变心意的决定,但当付潮宇真的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在等她给出答案时,她还是露了怯。 因为她接下来说的话毋庸置疑地将会影响她的一生。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选择了正确选项。 但是。 她就是这么选了。 “……”初荧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发紧,隔了几秒,她最终鼓起勇气,对付潮宇说。 “我们结婚吧。” …… 说完这句话,初荧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心,不禁在心里嗤笑自己的胆怯。 初荧刚刚说话的时候,因为不敢面视付潮宇,眼神一直在桌面上打着圈儿。 当她说到“结婚”两个字时,她不经意注意到,付潮宇拿着打火机的指节突然收紧。 原来他也会有情绪起伏吗。 于是初荧抬睫,去捕捉付潮宇的面部表情。 付潮宇的表情却不似他的手一般,他点漆的瞳仁里无波无澜,依旧像一片寂静无澜的深海。 谁也不知道,这片看似水波不兴的海面,是否在海底深处也曾泛起过汹涌波涛。 最后,付潮宇低声说:“好。” 指腹轻轻按下开关键,啪嗒一声,打火机被点燃。 微弱的火光在他面前燃起,映在他漆黑的眼里。 付潮宇的轮廓被火光镀了一圈金色,他轻抿着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直到火光再度熄灭,她听见付潮宇低沉的嗓音: “那就结婚。” 初荧心跳漏了一拍。 她与付潮宇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可当她看见付潮宇脸上毫无挣扎犹豫时,她还是感觉到几分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喜。 即便她是带着私心来的。 而付潮宇明显了解这点,一语中的:“你的话应该还没说完。” 初荧笑了笑,说道:“你要不要这么快就戳穿我。” 俩人都心知肚明,初荧后边的请求才是重点。 初荧不想让这一切都听上去太像一场交易。 她斟酌了一会儿,开口:“我想请你借我一笔钱。数额很大……是这样,我们家自住的那套房子马上就要被拍卖了,我想留住这套房子。” “我帮你买下来。” 初荧愣怔地看着付潮宇。 她提出这个请求其实很没底气。读完研之后,她进入了一家知名快销企业当管培生,工资待遇还不错,足以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小资生活。但光靠她的工资,她恐怕一辈子都还不起这笔债,所以这几天,她很矛盾,也开始思考是否应该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 而付潮宇却对此毫不在意,他答应得过于直接。 她提醒他:“那房子不便宜。” “江树湾的均价,我心里有数。” 初荧眼睛瞪大:“……你怎么知道我家在江树湾?” 付潮宇有一瞬间的沉默,他说:“你高中的时候提过。” -- 第21页 “哦,是吗。” 初荧心想,付潮宇记性还挺好。 付潮宇:“我会以别人的名义买下这套房子,等过一阵子,再把房产转到你名下。” 他轻嗤一声:“你可以把它当做是,我的聘礼。” 初荧背脊一僵。 这份聘礼太过贵重。 可她却不知自己能给付潮宇带来什么。 “你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付潮宇似乎总能拆穿她的心事,“这个请求对我来说,不难达成。” “……”初荧犹豫自己该不该往下说。 想了想,还是开口:“还有,如果我现在立刻和父母说结婚的事,可能他们会一时没法接受,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过一段时间,我再跟他们说结婚的事情。” 付潮宇点头:“好。” “还有婚礼……” “我没有办婚礼的打算。”付潮宇沉声应答,顿了顿,他补充,“除非你想。” “那,就先不办了?等明年再说。” “好。” 初荧在他应答之后,陷入一阵沉默。 她叹了一口气,说了句实话:“你答应得太快了,让我有点害怕。” “这些要求在我看来都很合理。”付潮宇目光笔直地看着初荧,“我只有一个要求。” 初荧眨了一下眼睛:“你说。” 付潮宇低垂着眼,看着她,沉声说:“希望你是真的想好了。” 初荧望着他那双沉不见底的眼睛,兀自笑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一切尘埃落定,她心也跟着定下来,所以言语之间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她想和付潮宇说说心里话。 初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付潮宇,你有没有经历过很重要的人突然离去?” 付潮宇垂眸落睫,让人无法摸透他的情绪。 沉默是他的应答。 陷入回忆的初荧此时也没有注意付潮宇的情绪,急着往下说:“小时候我爸工作忙,有几年在国外做生意,我妈就在国外陪着我爸,一年回来看我一次。那几年,我是跟着我爷爷长大的。后来我爸妈回国了,我们一家就搬到江树湾一起住。” 她停了一会儿,鼻子一酸:“爷爷是前几年突然走的,心肌梗塞,我当时在外地读研,没有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江树湾的房子里,有我们家太多的回忆,也有我爷爷在这儿留下的生活气息。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但是他的房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有时候,我去他的房间坐一坐,看看他桌上搁着的老照片,好像能感觉到他仍然存在,仍然在关心着我们过得好不好。所以,当知道我们要搬家的消息,我真的每天每天都在祈祷,祈祷一个转机。” 初荧看向付潮宇。 她说完了,因为剩下的话不用再挑明。 她祈祷的这个转机,是付潮宇给她的。 初荧笑了笑,说:“所以你问我有没有想好?可能我很早就想好了吧。即使这个理由,可能对你来说很自私,也很矫情……” 付潮宇声音清晰地传入耳际,他说:“我理解。” 初荧闻言,微愣。 付潮宇把打火机放在桌子上,侧过头,看向窗外阴郁的天空。 “我只是想确认你不会后悔而已。” 初荧轻笑了一声。 她支着下巴,“唔”了声:“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但是我想,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局。是赢是输,我全盘接受。” 她伸出手,朝向付潮宇,轻声说:“所以,试一试吧。” 悠扬的乐曲停止,俩人对视,初荧笑容恬淡,她的睫毛顺着流转的眼波在轻颤。 其实初荧没有告诉付潮宇,那个不眠夜,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温柔。 那种心跳的感觉是她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 所以,试一试吧。 反正这么多年,也没人真的让我无他不可。 谁都无法证明,不期而遇会不会是好结局。 付潮宇的手,也在同一时间覆上来。 干燥,温暖。 两只手在空中轻轻握了握,像是一场无声的仪式。 然后一切尘埃落定。 初荧看着面前高大瘦削的男人,他定定地站在她的眼前,芝兰玉树,气宇非凡。 当年那位空降来七班的转学生,如今居然,很快就要成为她的丈夫。 想到这,初荧不禁感叹缘分得奇妙。 她捏着手机,将二维码界面递给他,俏皮地问他:“既然都要结婚了,我们要不要先加个微信?”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细节你们注意到了吗~ 同样是劝宇哥好好吃饭,宇哥对初荧的回应就和前几章里任依洁有很明显的差别,喜欢不喜欢一个人,真的在没一个细枝末节里都会体现。 第10章 妄想 走出咖啡厅,室外还在下雨。 空气中氤氲着潮湿水汽,风肆意刮过,寒意卷着湿气扑面而来,一点一点渗进皮肤里。 付潮宇开车来的,车停在几百米开外的露天停车场。 巷子口不好打车,初荧拿起之前放在门口雨伞架里的伞,准备就在店门口与付潮宇分手。 -- 第22页 “那我先走了。”她半侧已没入雨中,忽然有所预感,回过头。 付潮宇仍旧站在屋檐下,两手空空,深邃的眼睛在雨幕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初荧了然一笑,走上前,轻声说:“没带伞吗?那一起走吧。” 咖啡馆门口道路坑洼不平。 付潮宇个子高,高过初荧整整一个头,她把胳膊伸得笔直才把伞堪堪举过他头顶。 付潮宇见她这副样子,忽然轻笑一声。 那一声轻笑,从他的喉间溢出,轻盈地擦过她的耳朵。 初荧耳垂有些发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举动让他突然心情不错。 但他勾起唇角的模样,将他眉梢的冷意彻底驱散。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秒,付潮宇已经收回笑意,一把将伞夺过去。 惯性让她不由向前挪了几步,她与付潮宇的距离变得很近。 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合着淡淡的尼古丁气味,像冬日松枝。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带着暗欲的冷。 伞将初荧遮得严严实实,她的眼前,是付潮宇宽阔的胸膛。 初荧收回视线,低声问他:“你停车的地方在哪?” 付潮宇眼神在伞下晦暗不明,道:“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初荧没有拒绝:“好。” * 两人自然而然地共撑一把伞,在雨中并肩而行。 弄堂地面年久失修,初荧缓慢地往前挪步,小心避开地上随处可见的水洼。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所实验初中。 白色教学楼,一把伞,加上阴冷潮湿的雨天。 此时此景,勾起了初荧记忆中,与付潮宇为数不多的几次正面交集。 那是高二下学期,初春时节,下着绵绵细雨。 周六上午,学校安排补课,补完课后初荧下午留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等到活动结束,已接近傍晚。 初荧和同社团的学妹约好一起走路回家,对方先去车棚拿自行车,初荧则留在教室清理垃圾。 打扫完毕,她关上教室门,边听mp4边走下楼。 在教学楼门口,初荧察觉到室外在下雨,于是伸手去够书包侧面的伞。 抬眸间,一道并不陌生的高瘦身影映入眼帘。 是认识的人,她的同班同学。 初荧热情地走上前打招呼:“付潮宇?你也还没回家啊,你也是留下参加社团活动的?” 她追问:“你参加的是什么社团?好玩吗?” 彼时的初荧,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自信与大方与生俱来。 喜欢她的人很多,让她有恃无恐,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她充满善意。 象牙塔里的漂亮女孩,有一股子天真烂漫的劲而,让初荧对谁都自来熟,对谁都毫无戒心。 少年闻声,扭过头看她。 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充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感。 他的发梢被雨沾湿,整个人看起来苍白阴郁。 初荧皱了下眉,看到少年单薄的背脊,关切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付潮宇别过头,冷硬地答:“我没事。” 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哑。 还真是个怪脾气。 初荧有点无奈地咬着唇。 其实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付潮宇搭话了。 他刚转到班里的时候,被安排到她后座,她兴冲冲地转过去面对他,大大方方伸出手,想了解一下新同学。 而那时他的态度就很冷淡。 他好像一直是这样,生硬冷漠地拒绝她释放的好意。 初荧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她的折叠伞。 出于好心,她决定把自己的伞借给他,即使她对付潮宇的冷漠深感不满,但大家毕竟同学一场,她也不想他被淋成落汤鸡。 “你是不是没带伞,所以站在这里?”她将那把浅蓝色印花折叠伞递给付潮宇,“这把伞借给你,你撑回去吧,淋雨生病就不好了。” 付潮宇皱起眉:“我不用……” “你就拿着吧,都是同学,不用客气。”初荧不由分说,把伞直接揣进他怀里。 付潮宇就这样手里多了把伞。 他一时语塞,好像他并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初荧不是没听过关于这位像谜一样的转校生的风言风语。 他的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光是她就听了好多不同的版本。 以至于虽然他长相优越,一来就引得别的班的女生扒窗户看他,却没有几个人敢真正靠近他。 初荧不太相信这样的传闻。 毕竟他一转到他们班,就在周考里拿了班级第一。打破了从小学开始就常年稳居班级第一的谭泽的不败佳绩,这样成绩拔尖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整天惹事的混子呢。 想想都不可能。 付潮宇依旧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初荧生怕他再拒绝,赶紧补充道:“我和朋友一起走回家,我们俩住得很近,可以撑一把伞回去。” 付潮宇抬头看了她一眼。 最后没说什么。 “初荧!” 就在初荧还想说些什么让付潮宇接受她的好意时,学妹单手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大喊了一声初荧的名字。 -- 第23页 她走近,对初荧喊道:“在门口等你半天了,你怎么还在这,走不走啊!” “来了来了。”初荧仓促应道。 初荧脱下校服外套,兜住头,一股脑跑到她面前,躲在她的伞下:“琪琪,我伞借人了,我们撑一把回去呗。” “可以是可以……不过,什么情况啊。”学妹看了一眼校门口站着的付潮宇,小声说道。 看清楚对方的五官,她双眼发光,却很快收回眼神。 初荧勾出她的胳膊:“先走吧,路上再跟你说。” 她转身,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少年,手里还揣着她的那把少女心十足的伞,不由地笑了笑。 笑意一直停留在她的唇畔。 少女扎了一束高马尾,有几丝头发松散地垂下,拂过她白皙无暇的肌肤。 初荧很帅气地朝付潮宇摆了摆手:“我先走了,早点回家。周一见!” …… 走到校门口,学妹忍不住问她:“有情况?” “你别乱说啊,那人是我们班新来的那个转校生。” “废话,谁不认识他……我是问你们怎么站一起啊,你喜欢他?” 初荧瞪她一眼:“我们俩前后座,聊几句怎么了?你问这么多,我看心动的是你吧。” “才没有!” 女生张扬肆意的笑闹声洒了一路。 其实当时,初荧和朋友打闹时,假装不经意地回过几次头。 付潮宇直到她走出学校时,仍旧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方向,面无表情,像初春绵绵不绝的阴雨。 直到她走了很远,少年颀长的身影在她眼瞳里,只剩下小小一点。 她还能隐约看见他的手里,一直握着她那把蓝色折叠伞。 …… 多年后,今天。 初荧依旧是带伞的那个人。 而当年那个阴郁戾气的少年,成了众人追捧的青年才俊。 他周身散发沉稳疏冷的气息,令人捉摸不透,却又不自觉被其吸引。 初荧眸光微动。 这个人,很快就会变成她的丈夫,他们将共度一生。 这种关系的突然转变,让初荧现在还感觉如梦如幻。 付潮宇见初荧沉默了一路,问她:“在想什么。” 初荧回过神来。 她没必要和他说起自己回忆起的那段小插曲。 毕竟这可能勾起他并不愉快的回忆。 于是她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没什么,就在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就毕业这么久了。” “嗯。” 初荧找话和他聊:“听说上次同学聚会,是你毕业之后第一次参加的同学聚会?” “是。” “怎么突然决定要来?” “……”付潮宇没说话,喉结却滚动几下,他静了一瞬,反问道,“那你呢?” 初荧微怔:“我?” 付潮宇淡淡回过头看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注意到马路上一辆车,正从初荧身后飞速向前驶来。 初荧习惯不好,走路时偏偏喜欢走人行道边沿。 雨天路滑,飞驰而过的车辆溅起一路上的污水。 初荧正专注地盯着付潮宇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车经过。 前面是红灯,那位疾驰而来的司机在最后几秒,还在试图踩油门躲过即将换色的交通灯。 “小心。”初荧看见付潮宇的瞳仁紧了紧。 他拉住她的胳膊。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初荧措手不及,她轻声“啊”了一声。 付潮宇将他把她往自己身前带,另一只手轻轻贴着她的后背。 她踉跄往前两步,险些撞进他怀里。 身后是一道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尾音很长,停在他们的身后。 她抬眸,仰头看付潮宇,喉咙干涩。 细细密密的雨珠落在他们头顶,初荧感觉到点点湿意,才发现付潮宇刚刚撑着的她的伞,落在了地上。 他们相隔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站在这雨里。 初荧呼吸一滞。 付潮宇很快捡起手里的雨伞,撑开,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他握着伞柄的手由于太过用力,指节微微泛白,青筋突起。 “谢谢你。”她轻声说。 付潮宇侧过身,将伞转了一圈,抬步,没再低头看她。 他淡声说:“下次别走这么外面。” * 一路沉默。 初荧被刚刚的意外小插曲乱了心神,以至于她都没什么心情再去思考付潮宇那辆过于稀有的车市价大约多少。 到家门口,初荧没打算让他开进小区里:“就到这吧。” 付潮宇不置可否。他主动下了车,替她拉开车门。 初荧站起身来,仰起头,对上他黑漆漆的眼。 心跳又不自觉变快,初荧说:“……这伞你拿着吧,我可以问门卫借一把伞。” 不经意间,她说出了和当年,如出一撤的台词。 时光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他们的少年时代。 付潮宇顿了顿,说:“车里有伞。” “好吧。”初荧撑开伞,回头,扬起唇角“那下次见啦。” 她忽然觉得这样客套的寒暄或许已经不再适用于他们此时的关系,不禁失笑,补充道:“过几天一起吃个饭吧?谈谈……之后的计划,我微信联系你。” -- 第24页 付潮宇颔首:“好。” 初荧挥手,说“那我走了,Bye。” “等一下。” 初荧疑惑地回过头。 付潮宇的双眸很淡,令人丝毫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等初荧还没反应过来,他快速地把什么东西揣在她的手里。 就和当年她不由分说把伞揣进付潮宇怀里的动作一模一样。 付潮宇侧过头,避开她迷茫的眼神,低声道:“这个给你。” 说完,他很快走上车,疾驰而去。 初荧抿着唇,茫然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视线里付潮宇的车牌号消失在眼前,她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了看付潮宇给她的东西。 是个小袋子,分量很轻。 初荧心中一紧,伸手往里边摸了摸,手中触感提醒着她,她的猜测没错。 袋子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附赠的一张卡片上,是一排手写的祝福: ——Here’s to a lifetime full of love and happiness.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来源于谷歌 这周更新稍有调整,榜前需要控制一下字数,所以周日和周三不会更新,希望大家可以谅解一下~ 第11章 妄想 “什么?你就跟他喝了个咖啡,然后就决定要跟他结婚了?” 面对谭泽写满不可置信的面部表情,初荧轻轻颔首承认。 谭泽气笑了:“宝贝儿,我是让你约他谈一谈,没让你直接一锤定音好不好?” 初荧替谭泽倒满热茶。 她说:“该谈的,我们都谈了,对彼此的要求也都说得很清楚了。” 谭泽眉头紧锁,抓住她话中的重点问:“他对你有什么要求?” 初荧语气稍顿:“没什么要求,就让我想清楚再和他结婚。” “你看,连他都这么说。”谭泽盯着面前神色自若的初荧,犹豫片刻,说,“初荧,我知道你做出的决定,谁也没法改变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毕竟婚姻不是儿戏。” 初荧的视线聚焦在谭泽左耳的银色耳钉。 谭泽父母当年闪婚闪离,在谭泽三岁时就分道扬镳,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的谭泽对闪婚这件事抱持极其反对的态度。 餐厅顶灯光线刺眼,晃得初荧眼角干涩。 或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她的一双杏眼中泛着浅浅的血丝。 沉默片刻。 她给出了同样的答案:“试一试吧。” 谭泽认输了。 她与初荧打小相识,她很了解初荧。 初荧这人,其实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样乖软,她其实性子倔得很,很有主见,劲劲儿的。 她决定的事情,别人无法轻易改变。 谭泽无奈说道:“那你把付潮宇叫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总可以吧。” 初荧答应了。 * 那天之后,谭泽掘地三尺,把付潮宇的身家背景信息调查得清清楚楚。 周五晚上,谭泽开车来接初荧下班,他们约了付潮宇一起吃晚饭。 在车上,谭泽告诉她自己已知的关于付潮宇的信息。 其实和高中,别人嘴里疯传的传言大差不差。 付家实力雄厚、家大业大,付潮宇的父亲付宏铭年轻时白手起家,做实业起步,如今集团涉猎多个行业,生意做得富甲一方。 不过付家虽是省财富榜排得上名号的家庭,却十分低调,付宏铭这位集团创始人鲜少在媒体露面,要深扒他的发家史,还真费了谭泽不少心血。 相比而言,付潮宇的照片在网上就好搜得多。 付潮宇上过几次社交媒体的头条新闻,不仅因为淮宇科技的迅猛发展,还因为他过于出众的长相。 有一条周刊新闻更是毫不避讳地称之为“IT界最佳门面,少女们的人间理想。” 谭泽绘声绘色地讲着,一字不差地将那条新闻导语背出来,字正腔圆的。 初荧眯着眼,哼笑了声:“你这都哪里找来的新闻,八卦周刊吗?稿子写得也太夸张了点。” “确实夸张。”前方红灯,谭泽转过头赞同道,“不过付潮宇和他爸都这么厉害,他们关系倒是撇得干干净净,要不是高中同班,我还真不一定能翻出来他爸就是付宏铭。” 初荧对此并不惊讶:“可能……他们关系一般吧。” 她们高中出身优渥的学生很多,她也间接听过不少豪门世家的秘辛,虽不如电视剧里演得那么狗血,却也是各家各有各家累。 在初荧的印象里,她从未在学校里见过付潮宇的家长,再加上之前付潮宇说的结婚理由,不难猜到他和父亲的关系也许并不亲近。 谭泽总结道:“好了,我其实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就是把他爸是谁给你扒出来了而已。当年他确实是因为在之前的学校打人闹事,才转来我们学校。 “不过我才发现他在前一个学校也就读了半年,好像他之前在北美呆了几年吧,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决定回国了,奇奇怪怪的。” 初荧“啊”了一声,轻叹道:“那他真的挺厉害的。” 谭泽疑惑道:“什么意思?” “国外高中学得内容不是简单很多吗,他在国外呆了好几年,回国不到一年就能在我们学校考前几。”初荧啧啧赞叹道,“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 第25页 谭泽不得不承认,初荧说得确实没错。 不过想到付潮宇这个空降兵抢了她班级第一的位置,她至今愤愤不平:“也许他在国外请了一堆私教呢。” 谭泽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重点好吗……” 初荧眨着眼反问:“那重点是什么?” 谭泽一时语塞。 * 关于付潮宇的话题一直持续到她们抵达餐厅。 她们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餐厅,点了两杯茶,坐在位置上等付潮宇。 等了一刻钟之后,正在和初荧谈八卦的谭泽忽然朝她挑眉。 初荧抬眸,见到刚刚她们还在谈论的男人,此时正越过狭长拥挤的走廊,直直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谭泽收起手机,用纯观赏的角度道:“不得不说,他好像确实有比以前更帅一点。” 初荧本想回忆,但此刻付潮宇已经从天而降,站到她的身后。 谭泽站起来打了声招呼:“Hello,好久不见了。” 付潮宇薄唇轻抿,很自然地点头回应。 他拉开初荧身边的椅子,又往边上稍微挪了几寸之后落座。 感受到身后那道不同寻常的气息,初荧背脊轻微僵直。 原本初荧和谭泽小打小闹的对话因为付潮宇的到来,场面刹那间变得过于安静,与餐厅大堂其他桌哄闹嘈杂的人声形成鲜明对比。 谭泽和初荧面面相觑,俩人都在思考,谁该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最后是初荧先开了这个口。 她替自己倒了半杯干红,举起酒杯,敬二人。 她看向付潮宇,笑着解释约他出来的原因:“谭泽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家又都是同学,一起吃个饭。” 当然,她不会告诉付潮宇谭泽在背后摸他家底的事儿。 初荧将杯中酒饮尽,半开玩笑说:“我想因为我的关系,你们以后难免会见很多次面,我知道你们俩以前是竞争关系,谁都不服谁,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现在总算可以握手言和了吧。” 付潮宇目光投向初荧,重复道:“竞争关系?” 初荧顿一下,以为是自己话没说清楚:“呃,就第一和第二的竞争关系啊。” 谭泽干笑了一声,适时地自嘲道:“初荧,你算了吧,人家付潮宇从转校过来就没几次分比我低,我们哪是什么竞争关系。” 不过以后嘛……”谭泽狡黠地看了付潮宇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也许也为了别的东西争个头破血流也说不定。” 谭泽这人,喝一点点酒就会兴奋起来,然后口不择言。 初荧赶紧把她的酒杯放在一边,无语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谭泽眼神却落在付潮宇脸上,观察他的反应。 她吊儿郎当地说:“怎么啦,我们当朋友这么多年了,我就不能对你表达一下爱意啊。” 付潮宇闻言,不动声色地望回去。 依旧是淡漠疏冷的眼神。 但谭泽敏感地从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初荧手指捏在一起,时不时用余光打量付潮宇的表情。 她挺紧张的。 无论是她还是谭泽,两个人都和付潮宇不甚了解,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吃饭,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还好谭泽是自来熟,虽然付潮宇的回复总不咸不淡,她也能孜孜不倦和他扯新的话题。 大多数时间都是初荧在和谭泽对话,付潮宇则埋头吃饭。 他看上去很饿,所以吃得很快。 等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又喝了几杯茶,付潮宇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他站起来,对初荧淡声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谭泽几乎在同一时间,抄起身后的外套。 “我也想抽,但是忘带打火机了,跟你借个火。” 付潮宇抿着唇看了谭泽一眼,侧过身,径直离去。 谭泽边套衣服边跟在他后头。 初荧定定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们走出大门。 她收回视线,把杯中剩下的酒喝掉。 …… 餐厅门口。 秋天的夜,天高露浓,月亮隐匿在厚重的乌云之后,照亮夜空的,是一道道绚烂的霓虹灯。 谭泽把衣服套好,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给付潮宇一根:“这牌子你抽吗?” 付潮宇:“不用。” 他从出自己包里掏出一盒烟,从里面敲出一根,用嘴唇夹住。 谭泽看着他低头点烟的模样,心想这人举手投足间确实很有魅力,连抽根烟的一招一式都跟别人不一样。 难怪能让初荧鬼迷心窍。 火光在夜色中漾,付潮宇摊开手,将打火机递给谭泽。 谭泽摆手,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摸出一把打火机。 “经常抽烟的人,怎么可能不随身带打火机。”谭泽笑了笑,打火机“咔哒”一声将烟点起,“这话也就骗骗初荧。” 付潮宇转过身,掀起眼皮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谭泽有点意外他会这么直接,不过比起扭扭捏捏的迂回话术,她倒宁愿这样:“我知道你和初荧的事……说实话我作为初荧的朋友,确实不有点不太放心。毕竟你们两个高中毕业之后也没什么联系,就算当年在同一个班,我也没见你们说过几句话。” -- 第26页 付潮宇沉默地站在原地,垂下眼,盯着谭泽。 他知道她的话没说完。 谭泽吐出一口烟,眯起狭长的眼睛,问道:“所以,付潮宇,你是认真的吗?” “初荧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子,我只是想确认,你是认真要跟初荧结婚的,不是玩玩而已?” 付潮宇眼底未起波澜,但他把烟垂下,抿起唇。 他的指尖有点点星火在燃烧,这把火却没有燃进他的双眸。 他的瞳孔就如夜色中幽静无痕的深潭。 付潮宇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重如千斤。 谭泽眼神紧锁在付潮宇脸上。 直觉告诉她,他刚刚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谭泽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她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那么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初荧。” 透过玻璃窗,谭泽看见在大厅里等他们回来的初荧。 初荧正托着下巴,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模样。 她乌黑的长发盖在纤薄的背脊之上,轻轻抿着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弯起唇,甜甜一笑。 这一笑能让男人缴械投降。 她笑了笑,真诚地对付潮宇说:“等你了解她之后,你就会明白,长相只是她最无足轻重的优点。” 谭泽看着付潮宇,说:“只是大多数男人都太过肤浅,他们不懂,可我希望你懂。” 付潮宇吐出一口烟,白雾丝丝绕绕,化作袅袅尘烟,消散在夜色之中。 他把烟头掐灭,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谭泽盯着付潮宇看了很久。 付潮宇也沉默地站在她对面,吸着烟。 两个人维持这样沉默的对峙。 “行。”最后,谭泽吸了口烟,一锤定音,“我祝福你们。” 大有一种“这门亲事我答应了”的气场。 餐厅与都南CBD隔一条马路,晚上附近有一圈夜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路边有车踩了急刹车,发出锐利的刹车音,人声哄闹沸腾,似乎下了班的上班族又换了一副面孔,用全部的精气神来拥抱这个不眠夜。 这个世界太过喧嚣。 一根烟抽完,谭泽没过瘾,好奇付潮宇抽烟的品味,于是她问他要了一根。 谭泽点上他的烟,抽了一口,皱眉:“你口味还真独特。” 付潮宇没说话,他也一根烟抽完,却没有再拿第二根。 他骤然开口:“谭泽,你说的没错。” “啊?” 付潮宇似笑非笑地捏着打火机,话锋一转:“我确实没有把你当做竞争对手。” 指向不明的话,但谭泽辨别出来,他总不可能说的是当初俩人成绩的事。 “……”谭泽失笑。 这人还挺记仇。 --------------------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上已经说了哦,明天不更,周一再见 周末愉快~ 第12章 妄想 这场以试探为主的饭局,没让初荧吃饱。 也不知道谭泽抽了什么风,非要请付潮宇吃贵得离谱的官府菜,菜点了没几个,价格俨然已经上了四位数。 等谭泽抽完烟回来,她告知初荧:“付潮宇把单给买了。” 初荧愣了一下:“是吗?” “我去了个洗手间,回来就发现他把单给买了才走的。” 少出了一次血,谭泽看起来心情不错:“不错,这人挺大方的。” 初荧问:“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谭泽看她一眼,摊手:“没聊什么啊,聊烟,你又不懂。” 初荧知道谭泽在糊弄她,也知道她不会告诉初荧自己和付潮宇的谈话内容,不过基于她对谭泽的了解,不难猜出她要说的内容。 反正不管她说了什么,本心都是为了她。 初荧没有再问,只是劝道:“烟你还是少抽点吧。” “我心里有数,我们走吧。”谭泽拉起衣服,小声跟初荧说,“这地方死贵,菜做得也就这样,我都没吃饱,要不我们去续个摊?” 这话正中初荧下怀,问道:“行啊,去吃什么?” “就近随便找个烧烤摊吧。” “行!我请客。” * 谭泽订的餐厅离付潮宇公司很近,他吃完饭便这身回公司处理未读邮件。 两个小时后,加完班的付潮宇走出公司。 齐郁辰跟在他身后,背着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颇具少年气。 他说:“宇哥,我肚子饿了,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付潮宇刚吃过饭,这会儿胃里的食物还没消化完。 他看见小齐因为连日做项目逐渐变尖的下巴,还是同意了。 齐郁辰看见他没拒绝,兴冲冲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和付潮宇聊天。 “大文哥今天跟我说等咱们把收购案搞完,我们仨一起出国度个假。” “是吗。” “对啊。”齐郁辰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玩心重的时候。 付潮宇说:“他跟你说去哪里?” “嘿嘿。”小齐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他说东南亚最好玩,大文哥说他和嫂子一道,让宇哥你到时候带着我玩。” 付潮宇看齐郁辰依旧略显稚嫩的脸庞,穿着稍显宽大的衬衫,不笑还好,一笑看起来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 第27页 他一把攥住齐郁辰的后领,让他停下脚步。 付潮宇冷笑一声,拍了下齐郁辰的头顶:“少听他胡扯,一天到晚不教你点好的。” 齐郁辰悻悻低下头:“宇哥,就是开个玩笑的。” 付潮宇还想说什么,视线却注意到离他不远的烧烤摊,一道背影,在光与暗之间影影绰绰,却令他感到熟悉。 他忽然改变主意,对齐郁辰说:“我想起来有点事,下次再吃吧。” 齐郁辰愣了一下:“好吧……宇哥,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有。”付潮宇回过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有事,明天再请你吃饭。” “好吧。”齐郁辰撇嘴,“那我今晚就随便买点东西吃了。” “好。” “那明天见,宇哥!” “明天见。”付潮宇帮齐郁辰把背包往上提了提。 他的视线却一直聚焦在不远处,那道朦胧娉婷的身影。 …… 灯火昏暗的烧烤摊。 铺着一次性桌布的塑料桌上摊着二三十根竹签,和三四瓶被捏扁的啤酒罐头。 初荧支着下巴坐在桌上,因为吃得过撑而犯困。 谭泽找老板结账去了,烧烤摊四周烟熏火燎,呛得人睁不开眼。 谭泽这一去去了很久,初荧耳边都是邻桌窸窸窣窣的聊天声,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眯着眼,昏昏欲睡。 她索性在等人的间隙合上双眼养神。 直到有人在桌上敲了几下。 听到响动,初荧还以为是谭泽回来了,勉力睁开眼,揉了几下眼睛。 眼睑开合间,光源的方向是付潮宇那张棱角锋利的脸。 初荧怔愣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腿,痛感传来,她才发现这不是错觉。 瞬间清醒。 她努力扯了扯嘴角,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付潮宇闻言,顿了一下。 然后他说:“来送你回家。” * 与谭泽告别,为了消耗掉摄入的热量,初荧提议与付潮宇散一会儿步。 初荧满身烧烤味,她有点不好意思,主动与付潮宇隔开一个人的距离。 她问付潮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烧烤摊的?” “碰巧看见。” “……嗯?” 付潮宇往初荧的方向挪了一步,低声答道:“我公司就在这附近。” 所以他是看见她在烧烤摊,才主动要送她回家的吗? 连初荧自己也未察觉她此刻提起了嘴角:“这样啊。” 酒足饭饱,在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平民小巷散步,舒适惬意。 初荧边走,边对付潮宇说:“对了,我和我父母说了……我和你正在接触的事情。” 她和父母其实用的措辞其实是“正在恋爱”。 付潮宇脚步一顿,问:“他们怎么说?” 初荧实话实说:“其实他们眼下还在担心债务的事情,也没空管这些,不过,等我告诉他们结婚的事情,我猜他们肯定就不是这个反应了,应该会想见见你。” 付潮宇点头:“好。” 初荧笑了笑。 她这次有了显著进步。 和付潮宇说正事也不需要像之前那样,要提前深思熟虑打几遍草稿,才敢开口。 付潮宇突然开口,跟她说:“我已经和我父亲说过这件事,也许你可能要和我先去见他一面。” 见双方父母,是婚前必不可少的环节。 虽然初荧和付潮宇这段关系是一蹴而就的,但这些该有的环节无法跳过,初荧早已经做好心里准备。 她答应下来:“没问题的。” 穿过连排的小吃摊,是几间便利店和药店,往里有一条小弄堂,几个光线黯淡的灯泡光穿成一条线,悬挂在半空中,虚虚照着几间已经打烊收摊的小卖部。 这条逼仄小路的尽头,是一间高中。 路过弄堂口,初荧往里探了探。 上一次和付潮宇并肩而行,也路过了一个类似这样的弄堂,里边也是一所学校。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 初荧刚想迈步离去,却被弄堂里的一声闷哼拖住脚步。 空荡荡的小卖部推车边,一个瘦弱的男孩被一群学生围住,他们穿着同一款式的校服,约莫都是眼前这所学校的学生。 这个点,晚自习的学生已经下课很久,这些高中生却依旧晃荡在外面,有几个靠在墙边,熟练地吸着烟。 那群人里有个身量最高的男生,他一把抢过男孩的书包,把他按在墙边,笑得肆无忌惮。 “潘良逸,好学生是吧?告状小能手啊,你和老师怎么说的,来,再跟我叙述一遍。” 瘦弱男孩连声线带着近乎窒息的颤抖:“我说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和老师说的。” “不是你说的?行啊,你把我抽完的烟头吃下去,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周围的小弟哄笑成一团。 “晖哥你跟他多废话干什么,直接上吧,别打脸就行。” “这小子,上次打他他还没长记性,还敢告老师,真是欠打。” “垃圾,畜生!” …… 劈头盖脸的怒骂声,响彻整条街巷。 初荧无法看清那个被霸凌的男生此时是什么表情。 但不用看清,他的求饶声已经说明一切。 -- 第28页 初荧毫无迟疑,调转方向,向弄堂里走去。 付潮宇拦住她。 她脚步顿住,看了付潮宇一眼:“让我不要去吗?” 然后她笑了一下,语气坚定:“我真的没办法当瞎子。” 初荧走到那群人周围,一把甩开高个男生摁住潘良逸的手,扶起跪倒在地上,双手掐在泥土里的男孩。 高个男生嘴里“操”了几声,因为惯性后腿两步。 看清眼前人,他语气轻慢:“我说这位姐姐,你多管什么闲事呢?” 走近看,他个子确实很高,比初荧足足高出一个头。 初荧确认男孩身上无伤口,仰着脖子,神态自若地说:“我刚刚可都看见了。” “哈?那又怎样。” 初荧手从背后拿出来,摊开手心,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段录像。 “你们现在都喜欢玩什么社交平台啊?”初荧咬着嘴唇,做思考状,“x音?x手?xx空间现在还流不流行啊。” 高个子男生恶狠狠地说:“有病?” 初荧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看清男生胸口别的校徽,一字一顿:“文湖中学。要不然我把视频每个平台都发一遍,再@你们学校公众号,你觉得如何?” “操,你威胁我?”高个子男生气不打一处来:“你谁啊?大学生?你认识潘良逸?” 初荧答:“不认识啊。” “那你他妈在这装什么圣母!” 初荧扬起下巴,冷声说道:“你爸妈没教过你们做人要和同学团结友爱吗?” “管你屁事,莫名其妙……” 高个男头一拧,手一抬,他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的说教,愤怒趋势他伸手去拽初荧的胳膊。 手触及空中的时候,却被另一人不动声色地抓住。 他愣了愣,看见自己的胳膊正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抓住,他想挣脱,却使不上力。 顺着手臂往上看,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男人面无表情,身上散发的凛冽气息却看得他心发慌。 付潮宇挡在初荧面前,沉声问高个男生:“你刚刚说什么?” 高个男底气不足,像刚被打开气阀的皮球,却还渴望在地上弹几下,咬牙切齿:“我说她一个女的神经病……” 付潮宇没等他说完,反手一拽,一把就将嘴里不干不净的男生扣倒在地。 “够了吗?”付潮宇一只手摁住他,沉声问道。 高个子男生已经被完全压制住,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够、够了。” “你们呢。”付潮宇把目光投向周围一圈“小弟”,重复问道,“够了吗?” 那群跟班平日里狐假虎威,却不想高个男在付潮宇面前纯是只纸老虎,此时已经吓得呆若木鸡,声音都发不出来,点头如捣蒜。 付潮宇虽然将男生制服在地,但他们毕竟只是高中生,他不可能和他们动真格。 他将视线移到那个叫潘良逸的男生身上,淡声问:“你们是一个班的?” 潘良逸摇头:“不是。” “那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付潮宇又问。 潘良逸点头,终于说话有了底气:“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我都知道。” “嗯。”付潮宇不再多问。 初荧见状,替他把话说完:“这次被我们撞上,我们能管一次,就能管第二次,下次如果你们再欺负他,我们还是会管。” “听、听到了。” …… 那帮人一溜烟就跑走了。 初荧轻舒一口气,看着付潮宇,啧啧赞叹:“厉害啊。” 付潮宇低头看了她一眼。 初荧补充:“两招就把他们制服了。” 此刻,弄堂里忽然变得很静,静得连穿堂风的声音都变得突兀。 “你不是知道吗?”他云淡风轻地说。 初荧没明白:“嗯?” 男人的影子在昏暗灯光下被拉得很长,他视线紧锁着初荧,瞳色深如寒潭。 “打架,我从来没输过。”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宇哥没有真的伤到人,也根本没打算打人,就是吓唬他们一下 不过就像他说的,真要打可能他们十几个人也打不过他一个…… 还有V前因为走榜的原因需要控制一下字数,其实目前为止存稿还算充足,v后会尽量日更的 谢谢大家理解了 第13章 妄想 留过潘良逸的联系方式之后,付潮宇驱车送初荧回家。 付潮宇开车很规矩,即便光初荧目测来看,他的座驾零百加速绝不超过三秒,该减速的地方他一个也没漏掉。 初荧侧靠在头枕上,视线扫过窗外缓慢倒退的街景。 刚刚付潮宇向她走来的时候,朦胧夜幕之中,她的心脏在一瞬间跳得飞快。 在初荧记忆中,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齐心协力完成一件事。 两人之间的配合也算默契。 除去付潮宇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 “付潮宇。”初荧头靠在一边,心血来潮发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付潮宇面视前方,反问:“为什么?” 初荧睇他一眼:“刚刚在弄堂口,我刚想走过去,你就拦住我,是不是不想让我多管闲事?” 就算现在是她本人坐在这里复盘,也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太过冲动。 -- 第29页 幸好对方是一群高中生,如若是街头混混,或是某些不法分子,她冒然出头,帮不了别人是一回事,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岌岌可危。 只是很不巧,就被她撞见了校园霸凌的场面。 而她恰好就这样爱管闲事。 正巧轮到路口换灯,付潮宇踩下刹车,低声否认:“不是。” 初荧正在自言自语,听见他的声音,茫然地回过头:“嗯?” 车里光线黯淡,车窗外的交通灯光映在付潮宇的脸上,他清俊的侧脸成为光与暗的分割线。 付潮宇抿着唇,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他此时也正在低头看着初荧。 俩人视线不偏不倚地交织在一起。 他越是不动声色地瞧着自己,初荧越是觉得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升温,于是她目光慌乱地散落在付潮宇微凸的喉结。 风声穿过他们的缝隙,为静止的狭小空间填补上背景音。 付潮宇轻蹙着眉,眼尾淡淡扫荡过去。 他说:“我当时想跟你说,我过去。” 他的话音刚落,初荧呼吸一滞。 她定定地望着付潮宇,嘴唇张合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意外、惊喜、感动,还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红灯过得很快,车就在此时重新启动。 初荧低下头,看着自己藏在皮鞋里,实则绷起的脚尖,不自觉勾起唇角。 是喜悦。 她同时也为自己的恶意揣测感到抱歉:“是我误会你了,抱歉,之前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难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付潮宇闻言,侧过头,眼睫低垂。 初荧眉目之间带着豁然开朗的笑,她朗声说:“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付潮宇静静地看着她,看起来稍显意外。 他的情绪变化仅仅表现在扬在半空中的手。 但很快,他将手搭回方向盘上,低低“嗯”了一声。 便不再有回应。 车厢内的气息又变得沉静,就好像刚刚无事发生。 初荧本想缓解凝滞的气氛,她将车窗降下,透口气。 湿凉的风刹那间灌入车内,短短几秒,吹得她发丝乱飞,还冻地让她打了个冷颤。 她“嘶”了声,赶紧把窗合上。 初荧低下头,不自觉发笑。 好像只要呆在他的边上,她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事光凭心意,感性胜过理性,太冲动。 心中所想下一秒直接被初荧问出口:“那个……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不自量力的,又爱惹麻烦?” 这次付潮宇似乎未经思考就直接答复:“没有。” “嗯?” 停顿几秒,他说:“我一直都知道。” 初荧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付潮宇没有直接解答她的疑惑,他念出三个名字:“王致远、赵清悦、邹甜。” 这三个人的名字,乍一听没有任何关联,不过这三人初荧都认识,都是当时一个高中的同校友。 初荧思考片刻,才在脑海里将这三个名字对号入座。 这才明白付潮宇提起这仨人的原因。 王致远、赵清悦和邹甜三个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却有一共不为人知的共同点。 ——他们都是她或有意或无意帮过的人。 王致远得某高年级学长,是她强出头,主动去和学长协谈,学长卖给她一个面子,主动把这事儿给了了。 赵清悦父亲在高三时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她是第一个班里去医院探望赵清悦父亲的。 邹甜和她关系则更近些,她和他们同班,有一阵子因为父母闹离婚,她受到影响,成绩直线下滑,那阵子初荧时不时会陪邹甜一起吃饭,帮她题。 哦。 当时她遇到不会的问题,还会拉着邹甜一起问付潮宇。 提起往事,初荧嘴上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那段在象牙塔里的时光,总是无忧无虑,每天值得思考的事情只有成绩和午饭食堂吃什么。 这样想来,也是。 她这种爱管闲事的个性似乎一直没变。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她,恐怕只是因为有恃无恐,多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劲,才能毫无顾忌地去做这些事情。 她那时候去和学长谈判,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那个学长一直对她挺有好感。 长大之后,她换上一副更理智的头脑,学会做事之前先掂量后果,计较得失,而非单纯地从内心出发。 她很高兴。 今天的初荧,好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直未曾改变。 初荧莞尔,轻声喟叹:“这些事,你不说,其实我早就忘了,亏你还记得。” 她心中想的是,当年的学神付潮宇果然名副其实,记性好得一塌糊涂。 付潮宇静了那么一瞬。 他看向车外,漫不经心地答:“你可能忘了。高二的时候,我坐你后面。” “……” 初荧糊里糊涂地颔首。 这和他们高中时的座位排序有关系吗?难道不是因为他记忆力过于优越? 虽然一知半解,但初荧敏感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揶揄。 她很认真地否认:“怎么可能会忘……我当然记得了。” 付潮宇侧头看她。 -- 第30页 初荧笑了笑,为了回敬付潮宇,她提起一段她记忆中关于付潮宇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当时转来的时候有多轰动。” 关于付潮宇各式各样的传闻,从班主任刚宣布班里即将有一名转校生要转到他们班时,就不曾停止。 什么他在前一个学校把人打残,什么他是巨富的私生子…… 到后面,就越传越夸张,什么牛鬼神蛇都市传说都出来了。 流言从何而起,却不为人知。 初荧自然不在意这些,毕竟学校里关于她的小道消息也不少,被人不知道,她还分不清楚吗。 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其实大多是经过别人添油加醋加杜撰的。 出于同理心,她甚至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转校生多了几分怜悯。 付潮宇转来的第一天,其实改变了许多人的内心想法,尤其是,女生。 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他其实是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转校生。 身材瘦长的男生站在讲台前,做了个十分简单的自我介绍,就被老师安排坐到她的后排。 那时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 也许和那些同班的其他女生那样,她曾经,也是被他的五官惊艳过的吧。 其实初荧一直就对付潮宇抱着很大的善意,只可惜她头几次和付潮宇的接触都不太顺利,头开得不顺,后边就越来越难与他沟通。 初荧断定付潮宇这个人是个有点神秘又难搞的酷哥。 因为难搞,所以她直接忽略了他过于顺眼的五官,在心里不自觉筑起一道高墙。 既然他对她不理不睬的,她也没必要非要和他当朋友。 即使他长得再好看。 于是,俩人一直维系着最淡薄的同学关系。 直到现在。 直到他们再次遇见。 时至今日,初荧不得不承认: ——她当时对付潮宇是有那么一点懊恼的。 至于这懊恼之情的来源是什么,如今再深究,也没有意义了。 毕竟她和付潮宇已经走到这了。 陷入茫茫的回忆之中,初荧一直沉默无声,直到听见付潮宇低声地唤她名字。 她意识回笼:“怎么了?” “到了。” 初荧这才意识到,付潮宇已经将车开到了她家门口。 “噢,好。” 她解开安全带,还没打开车门,听见付潮宇叫住她:“等等。” “嗯?”她回头。 付潮宇淡声说:“过几天,我来接你去见我父亲。” 初荧反应了几秒,才答道:好。” 她刚刚一直在走神,以至于付潮宇提出这个要求时,她大脑一下宕了机。 初荧:“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没有。”付潮宇将车调到P档,云淡风轻地说,“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他哂笑一声,嘲讽地说道:“毕竟他的话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 这话初荧不知道该如何接,她在脑海中设想父子俩人可能因为这场会面引起的腥风血雨。 毕竟当年关于付潮宇父亲的传闻也是层出不穷。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夸张,付潮宇罕见地扬起眉,低声问道:“怕了?” 初荧摇头:“不怕。” “那……” 初荧自然不会诚实和他表明自己在脑海里编排的一出大戏,仓促说道:“只是当时关于你的传言很多,还有关于你爸的。” “是吗。”付潮宇看她一眼,“都有什么?说说看。” 关于付潮宇父亲背景的传闻有很多,反正归根结底,都是在说付家家大业大,背景雄厚。 但付潮宇的父母似乎从未出现在他们眼前过。 据说当年接送付潮宇上下学,来开家长会的男人并不姓付,据“知情人”汇报,那只是他爸雇的一个司机而已。 初荧沉吟一声,笑了笑,说:“其实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不过我觉得流言都不能信,大多数都是假的。” 付潮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所以传言嘛,他们当年说的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也没必要听。”初荧已经决定跟他闹着玩,小打小闹把这件事给盖过去。 为了交差,初荧提了一嘴当年关于付潮宇的,最无足轻重的传闻:“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们说给你开家长会的不是你家长,是你的司机。” 付潮宇抬眸,对上初荧熠熠的眸光。 初荧勾起嘴唇,半开玩笑地跟他说:“你看,传闻中说给你开家长会的都是你家司机,可是你看我们吃了几次饭,每次是你亲自送我,这和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对吧?” * 付潮宇很快用实力打了初荧的脸。 当那位留着寸头的司机师傅毕恭毕敬地为她打开车门时,初荧一眼就瞅见了后座正闭目养神的付潮宇。 听见开门声,付潮宇适时地睁开眼。 他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初荧跨进车里的脚停在半空中。 付潮宇见她这副哭笑不得的模样,闲适地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空着的位置:“上来。” 初荧觉得自己太阳穴在突突。 前几天分别时自己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让她无比尴尬。 她最后神色复杂地上了付潮宇的车。 -- 第31页 初荧系上安全带,喉咙发干,对着前排的司机师傅说:“麻烦了。” “不麻烦,应该的!” 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当年接送付潮宇的那位老师傅。 初荧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太客气了,您叫我小徐就行!” 初荧礼貌答复:“好的,徐师傅。” 她转过头,付潮宇视线也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 黑漆漆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一点儿,似笑非笑的惬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宇哥:老子每天亲自送你,你却嫌老子没司机(sad 第14章 妄想 车缓缓驶入小区里,这里绿树成荫,环境优美。 绿化带边上,只有零星几个老人正围聚在一块儿聊天。 一进小区门口,初荧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她来过这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片住宅区的名字叫滨湖北苑,是市里新建的纯独栋别墅小区,她记得刚开盘时,初伟诚曾带着一大家子人来这看过房。 长相俏丽的售楼小姐当时言之凿凿地对他们说,来这里看房子的买家,看中的就是人脉。 仿佛在这里购置一套房产,就拥有了一张能够呼吸这座城市顶层空气的入场券。 当时初伟诚也确实是看上了这里。 不过也只是看看而已。 即使那时他们家还尚未破产,这里的房价依旧高得让当时正春风得意的父亲望而却步。 初伟诚实在没有这个勇气,花掉一半自己经年累月辛苦打拼所积下的财富,只为在这里置下一套房产。 进入住宅区之后,车里就陷入一种低气压的状态,付潮宇侧过身,凝视着窗外的街景。 他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绕过几个环形交叉口,跨过桥,徐师傅在一栋临湖别墅前停下。 在都南寸土寸金的湖滨区,付潮宇的家人却拥有不出宅邸就能独赏这片湖景的资格。 初荧心想,这也许就是靠所谓价格过滤出的景色。 她望着眼前这片水波荡漾的湖面,暗自想道,当年学校疯传的关于付潮宇背景的传闻或许还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谭泽给出的信息也由此印证。 小徐为他们拉开车门,她跟在付潮宇身后,穿过馥郁芬芳的花园,一直来到喷水池之后的别墅大门。 门口早已有人等候,是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见到付潮宇,他面露喜色,上前拍了拍付潮宇的肩膀:“潮宇来啦。” 付潮宇点头:“陈叔。” 俩人简单寒暄几句之后,陈叔领他们进门,对付潮宇说:“你爸在楼上呢,我喊他下来。” 初荧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栋二层别墅,大平层,挑空设计,客厅空旷开阔,落地窗外是都南的繁华市景,与波光粼粼的湖面。 只是今天天阴,视觉效果受天气影响,窗外的亭台楼宇仿佛皆被镀上一层白霜。 客厅另一角,有一位打扮朴素的中年妇人,穿着条棕色围裙,正在和身旁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叮嘱些什么。 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她们不约而同将视线投过来。 见到付潮宇,中年妇人的目光似乎比陈叔耐人寻味得多。 客厅安静一片。 最后竟是付潮宇先开口:“朱阿姨。” 朱阿姨讪讪地朝他笑:“来了。” 付潮宇在过来的路上和初荧简单提过他家的情况,陈叔是他父亲的私人助手,朱阿姨是住家保姆,她和陈叔一样,在这个家里一干就是十多年。 这俩位相较不同的地方是,陈叔在付宏铭未发迹时就跟着他了,而朱阿姨则是付潮宇的继母进门后,亲自挑选的人。 旁边那个年轻小姑娘大概是朱阿姨新找来的帮手,付潮宇没见过,所以不认识。 他的眸光掠过她羞赧泛红的脸颊,算是简单打了个照面。 初荧随付潮宇站在客厅正中央,因为一会儿就要见付潮宇的父母,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她的视线在整个空间流窜。 无意之间,她瞥见旋转楼梯上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穿了件素色连衣裙,发髻盘在脑后,眉目端庄清秀。 察觉到初荧在看她,她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旋即挂上温和清浅的笑容。 女人走下楼,朝她和付潮宇的方向直直走来。 “潮宇,坐呀。”她一边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边吩咐朱阿姨替付潮宇倒茶,“潮宇不喝烫茶,拿凉一点的过来。” 朱阿姨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太太,我马上就去。” “给我介绍一下?”女人言笑晏晏地看着初荧,“你就是潮宇的女朋友吧?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付潮宇态度十分冷淡,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初荧。” 初荧礼貌性接话:“阿姨您好,我是初荧。” 不需要过多介绍,初荧心领神会,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付潮宇的继母。 付潮宇母亲早逝,这个传闻由当时他们的班主任侧面证实过。 因为那时候需要询问家长信息时,轮到付潮宇,她只言不提付潮宇的母亲,只是问他的父亲。 -- 第32页 她这种善意的举动,其实忽略了一个事实,学生都是敏感的,他们很善于从她细小的行为中发现关于付潮宇身世的不同寻常。 付潮宇虽然没有跟初荧提过他有个继母,不过在他母亲逝世后父亲又续弦,也是人之常情。 “初荧,你跟潮宇一样叫我肖阿姨就行。”肖如蔓睇付潮宇一眼,对他说,“潮宇,恩恩现在还在睡觉,她知道你今天要来,可高兴了。我答应过她的,所以阿姨能不能麻烦你,一会儿陪她玩一会儿,哪怕是说一会儿话也行?你也知道,你妹妹她……” 付潮宇听到“妹妹”两个字,皱着眉头打断:“我知道了。” 肖如蔓看起来很感激付潮宇:“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通过初荧的观察,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肖如蔓对付潮宇可以算是百般讨好,她跟付潮宇说的每一句话,都低声下气的。 而付潮宇态度可以用“冷冰冰”三个字形容。 不过他好像一直就是那样,初荧见怪不怪了。 陈叔这时从楼上下来,告诉付潮宇付宏铭喊他去楼上说话。 付潮宇看了初荧一眼,与她确认之后,转身跟陈叔上了楼。 等付潮宇走远后,肖如蔓回过头,看似不经意地问:“初荧,你和潮宇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们是高中同学。” “这样啊……”肖如蔓略感意外,“那你们岂不是谈了很久的恋爱?” 初荧顿了一下。 总不能老实跟她说事实,她只能模棱两可地答:“不是的,我们是之前一起参加同学聚会后才联系上的。” “哦,这样啊。” 肖如蔓抿了一口茶:“你别怪我多事,前几天潮宇突然来了个电话,说要带个人回家给我们见见,我们一开始甚至都没往女朋友那边想……他从来不会和我们提他的私人生活,所以我难免会有点惊讶。” 初荧心想,这件事惊讶得恐怕不止他们惊讶,也包括她本人。 一个月前,她压根不会想到自己会坐在这里,陪付潮宇的继母喝茶。 肖如蔓:“我想潮宇跟你说过我们家里的情况了吧?” “嗯,他大概跟我说了一下。” 肖如蔓笑了笑,开诚布公地说:“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潮宇的爸爸呢,又对他的感情生活一点儿也不关心,说随便他,我劝都劝不动……所以今天见到你,我特别开心。” 说完,她又问了几句初荧的基本情况。 初荧怔愣地看着肖如蔓。 她说,付潮宇的父亲对他的个人感情生活并不关心。 这与付潮宇跟她说的,他是为了摆脱联姻的命运所以与她结婚这个理由明显相互矛盾。 是哪里出了错吗? 肖如蔓紧接着又问了几句初荧的基本情况。 初荧勉强应付过去。 一直到付潮宇和他父亲下楼之前,她都在思考她刚刚接受到的信息量,以至于之后肖如蔓的问话,她全程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付潮宇在楼上和他父亲聊了些什么,但是付宏铭下楼的时候,只是简单看了她一眼,还没轮到她准备自我介绍,就转而对肖如蔓吩咐道:“吃饭吧。” 肖如蔓有些为难:“现在?恩雅还没醒吧。” 付宏铭:“让她再睡一会儿,等我们吃完饭,让朱阿姨去喊她起来。” “好吧。” 菜肴很快被端上桌,桌上早就放置了一个蛇形醒酒器,陈叔等众人落座,替每个人倒上半杯干红。 眼前的菜色非常丰富,但初荧知道这顿饭注定对她而言食之无味。 肖如蔓抢在初荧前面,为丈夫介绍:“你刚刚也不主动跟人家小姑娘打个招呼,她叫初荧。” 初荧说:“叔叔好。” 付宏铭闻言,看了初荧一眼,问:“本地人?” 初荧点头。 肖如蔓替付宏铭一边夹菜,一边说:“我都帮你问过啦,你不知道吧,初荧和潮宇是高中同学呢!” 她说了一大通,付宏铭表情毫无变化,他问初荧:“哪所高中?” 初荧立即反应过来付潮宇读过不止一所高中:“立恒。” “哦。” 付宏铭似乎对初荧的存在丝毫不感兴趣,转而跟付潮宇聊起他公司的收购案。 初荧并未因为付宏铭对她的视而不见松一口气。 她知道付潮宇总会开口,跟付宏铭谈他们的婚事。 过了一会儿,付宏铭放下筷子。 付潮宇也跟着搁下筷子,他抬起头,眉目冷峻地看着付宏铭,说:“饭吃完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付宏铭用眼神知会他说下去。 付潮宇表情没变,看了初荧一眼,随即说道:“我下个月会和初荧结婚。” 第15章 妄想 在付潮宇说完这句话之后,气氛在顷刻间凝固。 他说得太云淡风轻,语气就好像在说“我下个月会来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却让初荧的心一揪。 她下意识转过头,观察付宏铭的反应。 没等付宏铭开口,肖如蔓先重重“啊”了声:“这,这也太突然了,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初荧呢,双方父母也没见面……” 付潮宇没有理会肖如蔓,径直对付宏铭说:“我们已经决定先领证,暂时不办仪式,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 第33页 初荧抿着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附和一句。 付潮宇的态度比她预测得更加直截了当,一点儿缓冲也没给他家人,换做谁,都会觉得猝不及防。 在一边收拾厨房的朱姨和助手面面相觑,想是听到了席间的对话。 付宏铭搁下筷子,冷笑一声:“付潮宇,就算我平日里不管你的私事,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商量一下。” 肖如蔓也在一瞬间就附和起来:“是啊,你爸爸说的对,我还是觉得至少双方父母应该先见个面,聊一聊,这事急不来的。” “不需要。” 付潮宇冷硬地否决。 他手指屈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继而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和初荧去见她的父母。” 他抬睫,睨了初荧一眼,低声说:“我和初荧的婚姻是建立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这点您大可以放心。” 初荧看着他平静无澜地陈述这一切,付宏铭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初荧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这股狂风吹散。 付潮宇站起身来,明显打算就这样离开:“饭吃完了,事情也说完了,既然付恩雅还在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你给我站住!” 付宏铭的一声怒喝让初荧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怒之下,连眉毛都在抖动:“你不要太过分了。” 付潮宇没说话,只是回头望着付宏铭,初荧却丝毫看不出他被付宏铭的勃然大怒震慑住。 相反,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屑。 付宏铭脾气上来,音量也随之拔高了几度:“你倒是翅膀硬了,以为现在有点小成就,就可以用这种态度对我?你别忘了,你他妈姓付!你就是要结婚,也得先问问我的意见!” 付潮宇冷笑了一声。 他的眼神漆黑锐利,瞥了付宏铭一眼,说:“我是姓付,但我的户口在外公那里,您没有权利阻止我。如果你不愿意我姓付,那我也随时可以改姓孙。” “你!”付宏铭气得不轻,脸上暴起青筋,惹得肖如蔓赶紧过去安抚。 肖如蔓摇头,满脸写着对付潮宇的失望:“小宇,宏铭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何必非要说这种话,闹得这么不欢而散?” 初荧觉得此刻连呼吸都困难。 但她作为一个第一次上门的外人,根本没有资格去插手付家的家务事,她只能将这份担忧留在心底。 付潮宇就在此刻走向她,拿起她放在身后的斜跨包,在她耳边说:“我们走。” 初荧回过神来,嘴巴动了动,她想或许她该和付宏铭夫妻道个别。 付潮宇却直接牵过她的手,不容抗拒地拉着她离开。 肖如蔓还在安抚丈夫,温声温气地重复说着:“不气了,不气了。” 他们还没迈出门,初荧听见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在跑下楼。 是一个看起来至多十岁上下的瘦弱女孩,面色偏黄,此时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纯白色的睡衣,看起来有些病态。 女孩的下巴很尖,一双眼睛看起来占了大半张脸,她转着圆溜溜的眼珠说:“爸爸,我听见哥哥的声音了,你们怎么又吵架了啊?他在哪里?” 女孩没等面色铁青的付宏铭回复,视线扫了一圈四周,看见付潮宇的身影,立即笑逐颜开,在原地软糯地大叫一声: “哥哥!” 付潮宇因为她的这一声“哥哥”回过头。 他的眼神暗淡,初荧在他脸上看不出欣喜。 隔了几秒,他收回视线。 女孩见到付潮宇已经在玄关,猜到他打算离开,脸色立刻沉下来。 她跑到付潮宇面前,摇摇他的胳膊:“哥哥,你要走了吗?” 付潮宇正在弯腰换鞋,他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她:“嗯。” 女孩泫然欲泣:“能不能再待一会儿?” 付潮宇回过头,生硬地拒绝:“我有事,抱歉。” 肖如蔓此时已经上前,把女孩拉进自己怀里,责怪道:“恩恩,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家里还有客人在,你先去换个衣服。” 付恩雅恍若未闻,紧紧攥着付潮宇的手,左右摇晃:“哥哥,别走好不好?” 付潮宇眉头蹙起。 他最终拨开了她的手,牵过初荧的手。 冰凉的手掌贴过来,初荧睫毛轻颤。 而他的这个动作引得原本就已经在临界点边缘的付恩雅嚎啕大哭。 付宏铭走过来,随手抓了一个杯子,朝付潮宇的方向砸过去。 付潮宇没有躲。 “哐当”一声,玻璃擦到了他背后的墙上,碎裂一地。 付宏铭怒声道:“你昏头了!你对你妹妹就这副态度?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你的眼里还有没有你的家人?” 付潮宇却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眼尾发红。 他重复了付宏铭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家人?” 肖如蔓的眼泪说流就流,她的声音变得尖锐:“潮宇,你讨厌我可以,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妹妹?她真的每天都在念叨着哥哥,想见哥哥,我求你,你能不能对妹妹温柔一点,她是你的妹妹,是你的亲妹妹啊!” -- 第34页 付潮宇的家很大,但凡音量大一点,几乎能听见回声。 初荧耳边盘旋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她感受到付潮宇牵着她的手突然收拢。 他的喉咙里溢出一点声音,看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亲妹妹……” 此时,一直在一旁的朱阿姨和陈叔见情况不对,也纷纷聚拢过来。 朱阿姨立即上来抱走付恩雅,她回过头,面色不善地瞧了付潮宇一眼。 她心疼地安抚着付恩雅:“恩恩,咱们不哭了,不哭了,阿姨给你炖了甜汤,咱们去喝一口。” 肖如蔓跟在朱阿姨身后,默默垂泪。 付宏铭眉头皱成一团,气因为肖如蔓的突然崩溃已经消了一大半。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付潮宇:“你看看你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子?” 付潮宇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陈叔挡在付潮宇的身前,替他把大门打开:“潮宇,先回去吧。” 他在付潮宇耳边说:“我会帮你劝劝你爸的。” 付潮宇恍若未闻。 初荧轻轻地勾了一下手指,他随即反应过来,沉默地拉着初荧走出门。 身后的门就在他们走后的瞬间“砰”地一声关上。 初荧惊魂未定地抖了抖肩膀。 室外下起了雨,阴沉的天上积了几团化不开的乌云,就如初荧此时的心情一样,浑浊晦涩。 “初荧。” 恍惚间,初荧听见付潮宇在叫她。 她抬起头,付潮宇背对着她,他的手依然很冰。 他开口,跟她说了一句“抱歉。” ……他在跟她道歉? 为什么? 初荧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明明该对付雅恩刚刚的遭遇而产生怜悯之情,可是当她感觉到付潮宇颤抖的双手,和他孤身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迎接在场除了她以外所有人的质问与怒骂。 她的眼底就只有他沉默的眼睛。 一个到现在还在跟她说抱歉的人,真的像付宏铭口中说的那样六亲不认吗? 初荧不信。 付潮宇在说完抱歉的那刻,初荧手中那道冰凉的触感消失。 他松开了她的手。 付潮宇站在她面前,他的呼吸声很重,魂魄却好像突然变成透明色,视线里空无一物。 他停在原地,甚至全然忘了自己此时在淋雨,声线里透着最后的克制:“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后悔什么呢? 后悔定下和他约法三章的婚姻吗? 初荧还没反应过来,付潮宇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背过身,向出口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徐师傅把车停在外边,要穿过整个花园,才能看到他们的车。 初荧就这样看见付潮宇高大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离越变越小。 雨水氤氲了眼底,付潮宇宽阔的背影在她眼前,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的轮廓开始重叠。 那个总是忘记带伞的,阴沉的,冰冷的少年。 可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初荧发现,他的背影此刻看起来。 似乎有一种。 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落寞。 就像此时落在他们身上的,潮湿的雨。 …… 有些片段猝不及防地从脑海深处被拉出来时,付潮宇的记忆有一瞬间变得错乱。 以至于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发现自己把初荧丢在了身后。 她一定是被吓到了。 无论是今天的这场会面,还是他刚刚和她说的话。 他还没回头,手臂却被一个人轻轻握住。 回过头,是初荧那张灿若玫瑰的脸庞。 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连笑容的弧度,都和十年前那么相似。 那个落雨的星期六,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门口,漫无目的地等待一辆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车。 突然有个人冒冒失失地走过来,莫名其妙地找他搭话,又强制性地丢给他一把伞。 眉目妍丽的少女站在时光深处,眼底是清澈如镜的笑意。 而现在她站在自己的眼前,眉眼依旧,正在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付潮宇。” 付潮宇回过神,才发现初荧身上淋了雨, 不经思考,他伸出手,想用手掌为她挡住落下的雨滴。 初荧扬起脸,在细雨之中,她的目光也变得湿漉漉。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际:“付潮宇,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来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吗?无论今天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们会结婚这个决定。” “所以。”她眼中带笑地,亲手为他送给她最后的逃脱出口封上闸门。 “我不会后悔。” -------------------- 第16章 妄想 当晚, 初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白天付家那场刀光剑影的饭局带给她的余震过于冗长,她直至现在还没缓过来。 其实她早就做好准备,付潮宇的家庭关系肯定比一般人家来得复杂, 也早早就心理暗示自己, 无论付宏铭见她时的态度如何,她都能坦然接受。 没想到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出闹剧。 即使闹剧和她本身并无太大关系。 -- 第35页 闭上眼睛, 萦绕在她脑海里的只有付潮宇今天那一双深邃却难掩悲伤的眼睛, 还有他离开付家时那道孤独的背影。 她很在意。 来不及经过太多思考, 她拿出手机, 找到付潮宇。 她敲下三个字,按下发送键。 初荧:「睡了吗?」 发完信息, 她一看时间,此时已经凌晨一点。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入睡。 很快付潮宇的回复解答了她的疑惑。 付潮宇:「还没。」 初荧握住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他的回复,正在思考她该如何接过话题。 好像怎么发, 都可能触碰到他的雷区。 她写写删删,还没发下信息, 付潮宇的下一条信息接踵而至: 付潮宇:「找我有事?」 初荧沉吟。 找他有事吗…… 其实也没有,或许她只是单纯想确定他现在情绪如何。 或许是长时间未收到回复, 付潮宇直接给她拨去了语音通话。 通话提示音, 在夜阑人静的卧室响起,显得突兀。 初荧连忙打开床头柜,找到搁在里边的蓝牙耳机, 连上手机之后,又把自己闷在厚重的被窝里。 她“喂”了一声。 付潮宇的声音在耳机里格外低哑, 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睡没睡。” “嗯。” 一阵安静。 初荧觉得这样太过扭捏, 她的本意也不过是想安慰付潮宇几句,不想她还没说话,听见付潮宇先跟她说:“今天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 付潮宇:“就像我今天跟他们说的一样,他们的想法无法改变我的意愿。” 低凉的嗓音,像现在窗外落下的微雨。 初荧明白付潮宇这是在给她打强心针,但这并不是她找付潮宇的本意。 她把手机搁自己近一点,斟酌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其实……” 电话彼端有他浅浅的呼吸声,她知道他在听。 她决定直接一点:“我是想问你,你没事吧?” 如她所料,付潮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以至于听到她这句话时,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初荧深吸一口气,把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半开玩笑说:“你不会是以为我是想跟你说,经过回家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后悔了,不想跟你结婚了,所以才打电话给你吧?” 他沉默以对。 或许沉默就是他表达肯定的一种方式。 这就是他刚刚直接打电话给她的原因吗?怕她反悔? 想起付潮宇白天离开付家宅邸的神情,她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凿出一个小口子,不痛不痒,却让人无法忽视。 这种感觉,迫切地想让她去找他。 她并没有想到他误会了。 初荧耐心地跟他说:“其实是我想跟你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别太在意,我真的无所谓的,只是看你好像……” 斟酌了一下用词,她补充:“看你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初荧。” 就在此时,她听见付潮宇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她听见他的呼吸声,以及他在低声地跟她确认:“我没事。” “真的?” “真的。” 初荧闻言,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目前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她蜷缩在被窝里,因为他的这一句我没事,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心底一点一点晕开。 “嗯,那……晚安?” “晚安。” 挂掉电话,初荧从被窝里挣脱出来,才觉得有点闷。 平躺在床上,她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付潮宇……”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也许这个问题,需要她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才能找到答案。 * 见完付潮宇父亲的隔天,初荧与父母正式说明她和付潮宇的婚事。 之前她知会过父母,自己正在“谈恋爱”,没隔多久,她突然提出要和对象领证,对初伟诚和向云来说实在过于突然。 只不过初伟诚现在仍旧为债务忙得焦头烂额,向云呢,一切以女儿的心意为主,她很少干预初荧的私事。 初荧给父母看了一张她前几天问付潮宇要的证件照,又简单说了一遍她和付潮宇谈恋爱的前因后果。 当然,故事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她现编的。 以家长的眼光看来,付潮宇硬性条件堪称完美。 家世好,个人成就斐然,名牌大学毕业,身高一米八六……甚至,初荧还不会有婆婆。 父母虽然对她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意外,却也欣然接受了她与付潮宇的婚事,只当这俩人是正在热恋的小情侣,很想赶快定终身,一刻都不愿意等。 父亲叹了一口气,感叹道”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 向云却有自己的主意,她狐疑地看着初荧,问道:“你在骗我。” 初荧心下一惊,还以为她刚刚说的话有漏洞:“什么?” 向云眯着眼,质问道:“你是不是高中就和他谈恋爱了?” “……” 才没有。 向云恍然大悟:“我还想呢,我女儿这么美,居然跟我说高中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原来你早就跟这个付……” -- 第36页 初荧提醒道:“付潮宇。” “对,你早和他看对眼了是吧。” 初荧差点没翻出个白眼,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 又隔了几天,付潮宇带初荧去见了外公。 这次,初荧的父母也一起来了。 这次的见面相较于之前与付宏铭的饭局显然顺利得多,付潮宇的外公非常和善,见到未来的孙媳妇,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高兴极了。 初荧听付潮宇说过,他的外公年轻时事业有成,夫妻恩爱。人到中年,祸从中来,他中年丧妻,终身未再娶。 付潮宇的母亲在他十五六岁时也去世了,外公又不得不以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小女儿已逝,儿子又长居在海外,一年只飞回来看他两次,家里陪伴他的只剩一位保姆和一位司机。 初荧丝毫没有从付潮宇的外公身上察觉到生活给他带来的重创,老人家看上去精神瞿烁,双目炯炯有神。 只是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难免有些过于冷清。 初荧的父母哄老人很有一手,向云嘴巴甜,三两句话就哄得付潮宇外公哈哈大笑。 初伟诚还撸起袖管陪外公连下了几盘象棋。 可能是家中好久没用如此热闹的景象,连保姆刘阿姨都凑过来对付潮宇说:“你看,你外公今天多高兴啊。” 付潮宇站在外公身后,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饭局上,双方家长谈论起孩子的婚事。 付潮宇的外公跟付宏铭态度截然相反,他对这件婚事始终保持欣慰的态度。 对于付潮宇和初荧俩人只领证,婚礼仪式暂不规划的态度他也欣然接受。 谈起聘礼嫁妆这一块,一向好面子的初伟诚面露难色。 他如实地和付潮宇外公说明了家里的情况,表示现如今公司破产之后,里债外债都需要他来还,暂时拿不出太多嫁妆。 外公宽慰道:“没事儿,人生谁没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当做是个坎,踏过去就好了。既然以后要成为一家人,我们也不在意这个。而且荧荧一看上去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你们把她教的很好。” 他说,善良就是最好的财富。 初伟诚和向云连连道谢,因为除了感谢,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完饭,外公阁下筷子,对初荧说:“孩子,今天是你第一次上门,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红包。” 初荧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规矩,一定要的。”外公的态度忽然变得不容抗拒,他说,“你跟我到楼上去拿一下吧。” 初荧见状,起身应道:“好。” 到了书房,红包就被搁在书桌上,旁边是一沓厚厚的英文书籍。 外公把红包递给初荧,笑着说:“知道你今天要来,早就准备好了。” 初荧接下红包,乖巧地道谢。 她看见外公此时的神情,道出心中的揣测:“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外公看着她,点头称赞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初荧捏着衣角,等他开口。 外公的问题却出乎他的意料,他问初荧:“孩子,你是真心喜欢我们家潮宇吗?” 初荧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绷直的脚尖。 按理说她应该如同哄父母的那样,编个故事,哄哄付潮宇的外公就好了,反正爱情这件事是无法证伪的。 但是她面对老人家期勖的眼光,一下失了方寸。 她不忍心说谎,却也不能把真相告诉他。?? 思忖了一下,她抬起头,轻声地对外公说:“付潮宇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回想起人生中那个失意的那个,付潮宇抵上她的手,给予她属于他的那份柔情。 她的感觉不会出错,感觉告诉她,付潮宇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外公听到她的答案,欣慰地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拍了拍她的肩,苍老的声线里带着唏嘘:“小宇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听说你已经见过他父亲了。” “嗯。” 外公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他有时候可能看起来太过坚硬,我也一直很担心,他总是这样不愿意打开自己的心扉,就无法接纳任何人。” “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善良的孩子。” 初荧看着外公,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出付潮宇离开付家时那道寂寥的背影。 她真诚地对他点头,坚定地说:“您放心,我都明白。我会陪着他的。” 不管她和付潮宇是因为怎样的原因走到一起,以后他们都会是夫妻。 他是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 饭局过后,付潮宇的司机将初荧一家送回家。 在小区门口,初荧父母主动提出要司机直接把他们放下,酒足饭饱,夫妻俩想去小区的公园里散散步。 “顺便让你们小情侣说会儿话。”向云笑眯眯地说。 车停在便利店门口,司机去买点饮料,昏黄的路灯下面,留下付潮宇和初荧面面相觑。 晚风浮动,吹起初荧如丝般的乌发。 近距离面对面站到一起,初荧发现付潮宇的左眼眼角下面,有一颗极其易被忽略的小痣。 -- 第37页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泪痣。 初荧扬起下巴,看着付潮宇,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去拿红包的时候,你外公跟我说了什么?” 付潮宇的眼神在路灯下显得幽深难测:“如果你想说的话。” 初荧牵起唇角一笑:“秘密。” 付潮宇似乎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没有追问。 他看到初荧额前的头发正在随风乱飞,于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把头发拨到耳后。 初荧闻到他手上淡淡的烟草味,脸颊倏地加温。 他们很少有这种像热恋情侣一样极其亲密的接触。 付潮宇垂眸盯着初荧看,低声说:“外公年纪大了,对很多事情已经看得很开,就算真要他去管,也力不从心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初荧还陷在刚刚的心跳陷阱之中,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嗯……” 付潮宇的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其实我今天找外公,还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付潮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回车里,在副驾驶前段的置物箱里摸出什么东西,再折返回来。 他拿回一本红色的小册子。 定睛一看,是户口本。 初荧手指不自觉缩紧,小声询问:“户口本……?” “嗯。” 付潮宇将手中的户口本摊开给她看,说:“这是我今天问外公拿来的。我的户籍一直跟着我母亲。” “嗯,上次你说过。” “所以。” 付潮宇停顿了一下,侧过身。 初荧胸口微微地起伏,她目光定在付潮宇脸上,等他把话说完。 “如果你想的话。”他垂眼看着他,淡淡说道,“我们明天就可以领证。” 第17章 妄想 虽然付潮宇说是这么说, 但他们毕竟不可能说领证就立即奔赴民政局办手续。 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在年前领完证,因为在正式进入婚姻关系之前,他们还有些事情要先办。 婚前体检就是其中一项。 周末, 付潮宇带初荧去六院做婚前检查。 婚检的项目不少, 两个人七点就到了医院,一套流程全部做下来, 弄到中午才结束。 走出医院, 付潮宇随意问了她一句:“吃午餐吗?” “嗯, 好。”初荧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他的提议正合她意。 体检要求空腹到场, 她早上六点睁开眼,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 十一月初, 都南正式入冬,天气又湿又冷,风一吹,冷空气像针尖一样细密地渗进骨骼。 初荧爱美, 穿了件薄薄的羊绒大衣就出了门,以至于她刚一只脚刚踏出门槛, 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付潮宇状似不经意地直接脱下他的外套。 然后他侧过身,将披在初荧身上:“穿着, 天凉。” 两人身形有差距, 付潮宇个子高,他的外套足以将她一把拢在身前。 初荧像小鸡似的被他的外套包裹住,鼻间沾满他冷冽的气息。 却很暖。 耳根开始发烫, 初荧小声和付潮宇道谢。 她感觉付潮宇的兜里有什么东西在震,于是她从兜里摸出他的手机, 递给他:“应该是有人找你。” 付潮宇接过手机,瞥了一眼。 他抬起头, 问:“有人请吃日料,去吗?” 初荧迟疑道:“可以问一下是谁吗?” 付潮宇收起手机:“是我的大学学长和学弟,我们一起创的业。” 初荧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就是淮宇集团的那个“淮”?” 付潮宇忽然回头,看向初荧的时候,眉眼间似乎闪过一丝意外。 他以为初荧对他一无所知。 初荧扬起唇角,得意地自夸:“我也是有做过功课的。” 在那场兵荒马乱的同学聚会之前,初荧确实对付潮宇这几年的经历不甚了解。 说来也荒谬,她是在决定与他结婚之后才试图搜寻关于他的信息。 为的就是更了解他这个人一点。 她上网直接百度过他的名字,也试着从消息灵通的高中同学那儿探听消息,拼凑出他自毕业以来后的成长轨迹。 迄今为止,即使初荧还没有真正走进付潮宇的人生,对他的履历表也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了解之后,她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他到底有多优秀。 淮宇科技的“淮宇”两字,直接取自于两位创始人的名字,俩人是大学前后级关系。 “宇”字顾名思义,代表付潮宇。 “淮”字则代表他的学长,也是淮宇科技的另一位联合创始人,赵淮文。 赵淮文对付潮宇来说亦师亦友,两个人一起扶持走过创业最艰辛的阶段,二人合作无间,带领公司年初成功在港交所上市。 既然是赵淮文请客,初荧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们都是除付潮宇家人外,与他最亲近的人,以后她和他们也总免不了有交集。 于是初荧答得爽利:“去吧。” * 赵淮文对美食很讲究,宴客之处选在市中心一家高档日料餐厅,餐厅位于星光百货顶楼,以Omakase为主。 初荧跟在付潮宇身后,被服务生领进一间包厢。 格子门拉开,里边围坐着几个人,对初荧来说都是陌生面孔,他们正在喝茶聊天。 -- 第38页 听见声响,坐在靠窗位置看起来最年长的男人笑着说:“哟,来了。” 初荧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赵淮文。 他身边坐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留了一头浅棕色的大波浪,长相温婉美丽。 在来的路上,付潮宇简单和她提起过在场的都有谁,对号入座,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赵淮文的妻子,倪茜。 而最角落坐在那自顾自打游戏,看起来眉眼还有点学生样的寸头男,应该就是赵淮文和付潮宇的学弟。 ——传说中的天才少年齐郁辰。 她刚想打招呼,却见自己身上还披着付潮宇的大衣,顿觉不好意思,连忙脱去身上的外套。 倪茜最先反应过来,浅笑了一下,眼神中暧昧浮动:“潮宇,不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美女?” 付潮宇接过初荧脱下的外套,递给服务生。 他言简意赅地介绍:“初荧。”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的未婚妻。” 话音落下,包间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初荧不难从赵淮文与倪茜的眼神中读出“震惊”二字。 连刚刚正在专心致志玩射击游戏的齐郁辰,都立即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 他手一松,手机“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根据他们的反应,初荧猜到付潮宇可能没来得及和他们提起关于她的一切。 她轻声一笑,大大方方地同他们问好:“你们好,我是初荧。” “你好、你好。”赵淮文连忙站起身来,“先坐吧。” 于是初荧和付潮宇并排坐在一起。 齐郁辰智商超群,待人处事方面却没什么心眼,单刀直入地问付潮宇:“宇哥,你什么时候有未婚妻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付潮宇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神色坦然答道:“最近。” 赵淮文显然也颇为震惊,他讪讪地笑着,话中有话:“……那你最近还挺忙啊。” “……” 初荧差点没忍住,在那儿用力憋着笑。 没想到赵淮文还挺幽默。 付潮宇不理会他的讽刺,神态自若地转过头,替初荧倒了一杯热茶。 在场的人除了初荧之外都认识多年,在场的人除了初荧,都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 因为过于熟悉,他们聊起天来很随意,有说有笑。 初荧则是一直垂着头,安静地在一边细细品尝佳肴。 她心知肚明,赵淮文他们显然对她这位付潮宇从天而降的未婚妻很感兴趣,但碍于和她不熟,打破砂锅问到底显然不太礼貌,只能问些最无伤大雅的问题。 当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初荧的答案和回答付潮宇父亲时如出一辙:“我们是高中同学。” 她与付潮宇是高中同学本就是事实。 至于他们是如何决定结婚的…… 她想付潮宇也不希望她实话实说。 “高中同学?”赵淮文来了兴致,眼睛一亮,“那你认识他比我还早啊。” 初荧干巴巴应道:“呃,算是吧。” “……那你们高中时就好了?……不可能啊?”赵淮文有些怀疑人生。 这个问题和初荧父母当时问的又如出一辙。 而她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没有,我们高中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哈。”赵淮文干笑了几声,“这样啊。” 赵淮文的妻子倪茜此时正在细细打量初荧。 初荧长了一张大众情人的精致面容,蛾眉皓齿,三庭五眼标准得无可挑剔。 这样的美,连女生看了也会感到惊艳。 倪茜脱口而出:“初荧,你长得这么美,高中时肯定是那种校花级别的人物吧?” 初荧客气答道:“过奖了,也没有吧。” 赵淮文“啧”了一声,看向付潮宇:“这么看来还是我们付总高攀了。” 齐郁辰是付潮宇的忠实拥护者,抢着为付潮宇正名:“我看过宇哥高中时的照片,宇哥也很帅。” 倪茜无奈地笑了笑,以哄孩子的口气说:“是是是。你宇哥全世界第一无敌帅。” 初荧跟着笑了一下:“他高中的时候确实很招女孩子喜欢,光我知道的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虽然他们高中时关系一般,但毕竟是前后排的关系,她总能见到有女生时不时地过来给付潮宇送巧克力、送饮料什么的。 这些喜欢他的女孩大多是低年级的学妹。 同班的人觉得付潮宇是个阴沉美少年,只可远观,所以平日里不怎么和他主动搭话。 但别班的女孩子似乎毫不介意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她们就是单纯地,喜欢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付潮宇突然撇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初荧一眼。 初荧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赵淮文“哦”了一声,好奇地问:“你说的让我都好奇了,他高中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初荧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她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在思考。 这个问题说难也不难,不过她确实要想一想才能回答。 抬起头,她发现在场所有的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连付潮宇黑漆漆的眼神也往她脸上靠。 似乎他也和剩下的人一样,在等待她给出自己的答案。 -- 第39页 她在众人直勾勾的目光中,笑得坦然:“我和他高中其实不熟,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接下来的一句话是她的肺腑之言——“他是个难搞的人。” 话音刚落,赵淮文爆笑起来。 连齐郁辰都忍俊不禁地看着付潮宇。 只剩下付潮宇眼神古井无波地,抬起手,为初荧倒了一杯热茶。 …… 这顿饭吃了两个半小时。 服务生把水果端上来后,倪茜和赵淮文对看一眼,倪茜偷偷在桌底下给他比了个手势。 然后她对赵淮文说:“我身体乳用完了,正好底楼有些品牌在打折,你们要不然在这儿再坐一会儿?我下去买点东西。” 初荧本来在边上用小叉子吃蜜瓜,倪茜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抬头看向倪茜。 倪茜笑着问:“初荧,要不然你陪我下去逛一圈儿?你皮肤这么好,帮我推荐点好用的护肤品呀?” 初荧放下叉子,答得乖顺:“好。” “那就先这样?你们去逛街,我们就在这儿喝茶。”赵淮文和倪茜夫妻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付潮宇斜睨赵淮文一眼:“人家不赶你走?”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家店老板是我小学同学,只要我跟他打一声招呼,我们能在这儿一直待到晚饭。” 付潮宇闻言,没说什么。 倪茜拉着初荧出门时,赵淮文还在后面贴心地喊:“老婆,你看上什么尽管买,副卡你尽管刷!” 赵淮文见倪茜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人走远后,付潮宇摸出兜里的烟,敲出一根递给赵淮文,又拿了一根,放在嘴边。 他垂眸,把烟点燃,吸了一口。 付潮宇漫不经心地睇赵淮文一眼,一针见血:“问吧。” 赵淮文悻悻地看着付潮宇,说:“我想问的多了,以至于现在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他想了想,没忍住:“你他妈是从哪找来一个未婚妻啊?我怎么记着上次见面你还是单身呢?” 付潮宇咬着烟说:“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呀?你这也太突然了吧,跟我说带个朋友来,结果就给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啊。” 付潮宇闻言,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 他闲闲说道:“不说是带朋友来,怎么能欣赏到你们刚刚的表情。” …… 赵淮文气得想打死面前这个人。 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发现,他好像对这位共事数年的天才学弟了解得还不够深刻。 齐郁辰放下手机,在一边替付潮宇说话:“宇哥找到对象是好事,省得大文哥你整天想着给宇哥介绍女朋友。” 赵淮文叹了口气,说:“人家任依洁是专门奔着你来咱们公司的,结果刚入职你就名花有主了,可你让我怎么跟她说。” 付潮宇皱眉:“她是谁,跟我有关系吗?” 赵淮文白他一眼:“……人家前几天还跟你一起吃过饭呢。” 赵淮文会给付潮宇介绍任依洁,也是看他一直这么单着挺没意思的。 犹记大学时,付潮宇是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不仅因为他无人可破的绩点,还因为他那张在工科生中过于突出的脸。 但即便是这样,付潮宇这人,就像是一面冰冻三尺的湖,任何异性都不能让这面湖泛起丝毫涟漪。 赵淮文会给付潮宇介绍任依洁,是因为他觉得俩人合适。 任依洁和他们同专业,平时有话聊,而且那个女孩子从大学起就一直暗恋付潮宇,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挺讨人喜欢。 结果人家付潮宇连任依洁名字都不记得。 赵淮文想到这,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缘分强求不来。 齐郁辰凑过来,总结道:“我觉得宇哥的眼光没错的,嫂子看起来比那个任依洁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赵淮文白了齐郁辰一眼。 这就叫起“嫂子”了,齐郁辰跟付潮宇向来都是同阵线一齐抵抗他。 在齐郁辰心中,付潮宇是神,付潮宇做的每一个决定,齐郁辰都无限支持。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宇哥怎么会有错呢。” 赵淮文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 齐郁辰今年二十二岁,虽然在赵淮文眼里他还是小孩子,换做别的同年龄段的男生,搞不好恋爱都谈了好几次,而他偏偏和他心中的神付潮宇一个德性,离开窍还差得远。 他今天居然破天荒地谈起女人的容貌来,不得不说,也算是有了点儿进步。。 想到这儿,赵淮文欣慰地看了齐郁辰一眼。 “行吧,我是懒得管你们了,谁爱管谁管吧。”赵淮文转过头,挖苦付潮宇,“我说,你这是色令智昏啊。” 付潮宇闻言,突然挑起了眉峰。 他把烟掐灭,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手,轻哂一声,说:“不行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的文《心动谎言》by 鱼眠于海 曲澈,品学兼优,年年拿全奖,就连最严的老师见到他都是一副笑脸。 长得芝兰玉树,很招女孩子喜欢,可他就是又冷又酷,拒绝得一点余地都不留。 简柠觉得好玩,最后真成了曲澈的那个例外。 -- 第40页 都说校草这是被蛊了,简柠这种大小姐怎么会对他认真,只是曲澈正好是她前任的室友,利用他罢了。 不然怎么会她前脚分了手,后脚曲澈就和她前任打架进了医院。 曲澈比谁都知道简柠是什么人,她喜欢他是真的,她没认真也是真的。 所以,后面发现简柠腻了想分手的时候,他干脆利落:“游戏我不想玩了,就到这吧。” 曲澈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于是两个人就是真的到这。 - 简柠恢复单身,又和朋友一起去酒吧。 她看到那人坐在吧台,晦暗的环境里,他指尖燃起一抹猩红,和以往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截然不同。 简柠忽然心有点痒,他似乎又变得好玩起来。 “学长。”她走过去,闻到烟味,看到男人领口开着,露出了一截勾人的锁骨。 曲澈闻言抬头,扫了她一眼,笑得潋滟,却没理她。 “给我也来根。” 曲澈把他刚抽的那根香烟递过去:“就这根。” 香烟滤嘴上面染着水渍,还有些微的咬痕。 简柠伸手抓住曲澈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往自己面前拉动,头一低,就着他的手叼住烟,深吸了一口。 透过丝丝绕绕的烟雾,曲澈看到她抬起眼,眼底带着明显的挑衅。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 第18章 妄想 初荧陪倪茜在底楼逛了一圈又一圈。 她知道倪茜和赵淮文刚刚打了个配合, 倪茜是故意把她支走的。 作为一个快销管培生,在职场混迹三年,初荧曾流转于公司的不同部门, 和许多形形色色性格不同的同事打过交道。 这点基础眼力见她还是具备的。 初荧并不介意这一点。 毕竟她对于赵淮文夫妇来说, 是个完完全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 对比谭泽,虽然她也认识付潮宇, 对于初荧和付潮宇的婚事, 她当时的反应可比赵淮文他们激烈多了。 倪茜购物欲旺盛, 拉着她踏遍底楼的每一个化妆品专柜。 高档商场里的柜姐素养很高, 热情十足地拉着二人又是做肌肤测试,又是帮忙底妆试涂。 逛下几圈下来, 初荧收货了一路彩虹屁,听得她耳根子都软了。 逛到最后,倒是倪茜先喊累。 她的精神还旺盛着,但腿先投降了。 倪茜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瘫倒在双人座椅上:“不行了不行了,逛不动了。” 初荧见她气喘吁吁的模样, 问道:“要不要我去买杯饮料?” “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 于是初荧在倪茜的身边坐下。 缓过神后, 倪茜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自从结了婚生了小孩, 真的很难抽出时间来好好地逛逛街,初荧,今天谢谢你陪我。” 初荧笑了笑, 声音温软:“客气了,是我的荣幸。” “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以后我们时不时要碰面的,过几天, 我请你来家里玩。”倪茜边说,边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罐价格昂贵的眼霜,塞到初荧怀里,“这个你拿回去用,我刚刚特地问她们多买了一盒。” 初荧刚想推辞,倪茜却不容置喙:“一定要的,你收着。” 倪茜说:“这么多年小宇都没交过什么女朋友,他这些年请淮文吃了无数顿饭,我好多次都跟在一边蹭饭。这么多年的饭钱算下来,还不够抵这一瓶眼霜吗?” 这句话是倪茜半开玩笑说的,但是初荧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 倪茜说,她认识付潮宇以来,这么多年他都维持单身的状态。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付潮宇刚进入大学就认识了赵淮文和倪茜这俩学长学姐。 初荧可以确定付潮宇在高中时一定是没有谈过恋爱的。 其实别说恋爱了,因为是转校生的关系,他读书时似乎一直形单影只的,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 也就是说。 在感情方面,他还是一张白纸。 初荧垂下睫来,掩饰心中涌起的浪潮。 如果说,付潮宇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然后便二话不说就找她结了婚。 ……他未免有点过分狂野了。 * 领证的日期定在一周后,十一月十一日。 这天是国内众所周知的“光棍节”,与购物狂欢节。 付潮宇和初荧对所谓黄道吉日之类的迷信心理嗤之以鼻,选领证日期时,他们压根没翻过黄历。 之所以选择在十一月十一日领证,并非因为其特殊的意义。 纯粹是因为那天是工作日,且俩人都能抽出时间请出假领个证。 不过出乎他们的意料,这天民政局来领证的小情侣特别多。 在民政局门口,付潮宇停下步伐。 初荧还以为他忘带了什么东西:“怎么了?” 付潮宇低头,从他的单肩包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里面装了前些天他们一起去拍的结婚证照片。 付潮宇将结婚照递给初荧:“一会儿要用到。” 初荧接过这一沓相片,目光落在最上面的一张。 红底背景下,她与付潮宇肩并肩坐在椅子上,他们穿着同样款式的白色衬衫,一齐看向镜头。 拍照的时候,摄像师不停地对他们说“笑一笑”,“再笑一笑”,为了引他们露出笑容,还讲了不少关于婚姻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 第41页 初荧当时有点紧张,她坐在付潮宇身边,对着镜头时,手指微颤。 她一直维持淡淡的笑意,笑到最后,脸都僵了。 不过出片效果还不错。 付潮宇平日不苟言笑,但这次,他浅浅的笑容被相机定格在唇角。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像陈年不化的冰雪骤然消融,春日初临,阳光熹微。 在这一刻,万物苏醒。 初荧别开脸,不想显露心中的涌动,只淡淡地夸赞道:“拍得很好看。” 付潮宇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是吗?” 初荧重重地点头。 领证毕竟是人生中重要的章程之一,初荧今天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之前刷过不少网上的攻略,一般领证时网友都是穿白衬衫进民政局,所以服装上她没有太多发挥的空间。 她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打理妆容上。 平日的她,只轻妆淡抹就已足够美丽,有一种美而不自知的动人。 但今天,初荧素日收敛的光芒全部都在此刻绽放,她像一朵春日花园里最娇艳明媚的蔷薇花。 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付潮宇喉结滚动。 他低头,牵过她微凉的手,合拢。 突如其来的温度注入她的手背,他低声跟她说:“进去吧。” 在宣誓之前,初荧叫住付潮宇:“稍等一下。” 付潮宇回头看她。 初荧低下头,在包里搜寻着什么,直到手心触摸到绒布面的质感,她会心一笑,把东西从包里拿出来。 ——是付潮宇之前交到她手里的戒指。 初荧没打开过戒指盒,她一直认为戒指应该是由丈夫亲自为妻子戴上的,戒指是象征永恒誓言的证明。 它很神圣,寓意美好。 她和付潮宇也许不会办婚礼,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互相戴上戒指。 她想,至少在宣誓之前,他们两个人可以自行完成这样一个小小的仪式。 这是她的私心。 初荧把丝绒盒原封不动地送到付潮宇面前,说:“我一直没打开过,今天你帮我戴上吧。” 付潮宇定定地注视着她,喉咙有一点哑,他告诉他:“初荧,这是订婚戒指。” 初荧明白付潮宇的意思。 订婚戒和婚戒不一样,夫妻在婚礼上互换的是对戒,而付潮宇送给她的是一颗求婚戒指,两者其实不一样。 初荧对此并不在意。 她想跟付潮宇说其实没关系的,反正戒指就是戒指,他们只是私下里走个流程而已,心意到了就行。 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看见付潮宇像变魔术一般,霎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 修长的手指将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两枚搁在一起,款式精巧的对戒。 璀璨,精美,不难看出来购买者费了不少心思。 他看着初荧,低声道:“用这个吧。” 初荧呼吸慢了半拍,胸腔传来一阵震颤。 她不知道付潮宇还为她准备了另一对结婚戒指。 他之前压根没跟她提过这件事。 初荧站在付潮宇的眼前,抬起下巴,端详面前这个五官深隽的男人。 他的眉骨长得很好看,眉峰扬起,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窝留下一片阴影,让他深若寒潭的眸子看上去更为深邃。 她感到喉咙干涩,心跳加速,这种过于敏感的反应从他执起自己的手之时就没停止过。 就在此时,工作人员好心走上前提醒他们,宣示厅后面还有一大堆情侣在排队。 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私人的婚礼殿堂,他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初荧收起视线,定了定神。 她看着付潮宇,声音有些颤:“那你帮我戴上戒指吧。” 付潮宇突然笑了一声。 他说:“好。” 冰凉的对戒缓缓推入她的无名指,付潮宇的指尖擦过她的肌肤。 掠过之处,皆是滚烫一片。 戒指完美贴合她手指的围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初荧想,付潮宇真是一个细心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她的尺寸量出来的,他买给她的戒指,居然都合适。 她嘴角噙着笑,将属于付潮宇的戒指推入他修长的手指。 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就如他们此刻交错的视线。 初荧脑海里倏然回荡起那天她在咖啡馆,下定决心要同付潮宇结婚那天,她对他说的话。 “试一试吧。” 试一试吧,她与他。 即使他们未来的婚姻道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甚至她到现在还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何会突然走进她的人生。 但她愿意试一试,试一试去交付自己的真心。 就以这枚戒指作为证明。 …… 整个流程进行下来十分顺利。 当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把红本亲自交到他们手里,初荧摸着结婚证表面略微粗糙的质感,终于有一种她已经嫁作□□的实感。 她身边坐着的这位沉静英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工作人员笑着对他们说:“恭喜你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祝你们百年好合,和和美美。” 这是初荧小半辈子以来听过的最甜蜜的祝福。 -- 第42页 无论如何,初荧此刻还是很开心。 她侧过头,看向边上正垂眸凝着结婚证的男人,勾起唇角,眉眼微扬。 你好,付潮宇。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我的丈夫。 -------------------- 作者有话要说: 领证快乐,亲妈在这里祝你们永沐爱河。 本来周三不更的,但今晚属于加更哈~所以明天休息一日 第19章 妄想 从民政局走出来, 湛蓝澄澈的天空在初荧眼前呈现。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即使没有看黄历挑日子, 这样的天气対于初荧来说, 就是最适合嫁娶的黄道吉日。 初荧今天请了一天的假,下午没有安排, 她问付潮宇:“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付潮宇颔首答应:“好, 你选地方。” 民政局在旧城区中心, 附近就有几家很不错的老牌餐厅。 初荧今天想吃粤菜, 她知道离这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间很道地的粤餐厅,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 初荧知道粤菜馆怎么走, 她在前面领路,付潮宇跟在她身后,步伐轻缓。 街道两排是一颗颗整齐高大的法式梧桐,如羽扇般的梧桐叶随着一场场秋风褪成金黄色, 落了一地。 那间粤菜馆隔壁是一间生意红火的包子铺,一叠叠散着热气的蒸笼码得很高, 蒸汽如白烟拂在半空中。 初荧被包子铺散发的面粉香味吸引住,抬眼望去, 却不经意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那位正在包子铺排队的老妇人,正是她一年未见的陈阿婆。 陈阿婆大名叫陈守珍,是初荧家里请的住家阿姨, 她被向云雇佣到家里的时候,初荧不过还是两三岁模样, 牙牙学语的幼童。 阿婆出生贫苦,虽文化不高, 但勤劳又能干,却因为无法生育被丈夫抛弃,之后便从都南市郊搬来市中心,来到了初家。 她一个人挑起来一家人衣食起居的担子,将初荧当成自己的孙女一般疼爱,尽心尽力地照顾。 初荧还记得读小学时有一年开家长会,那时她父母还在国外,爷爷恰好那天又有个同学聚会,便是陈阿婆以家长的名义去开的家长会。 “在家长会上,老师一个劲儿夸我们家荧荧呢,我太有面子了。”那时开完家长会,陈阿婆幸福的模样,初荧至今难以忘记。 那时阿婆就如同自己孙女被老师夸奖一般为她感到骄傲。 而初家也像待自己亲人一般待陈阿婆,每年都会陪她过生日,甚至连旅游出行的时候,经常会带上她一块儿。 如果不是家中突逢变故,陈阿婆会在她家一直做到退休为止,初荧很乐意照顾她的晚年。 可惜没有如果。 初荧目视着阿婆微微弓背的身影,眼神黯了黯,转头対付潮宇说:“稍等一下我,我看见一个熟人,去和她打声招呼。” 付潮宇“嗯”了一声:“好,我在这儿等你。” 初荧跑到陈守珍面前,扬起唇角,软糯地喊了一句:“阿婆!” 听见熟悉的嗓音,陈阿婆循着声转身。 见到初荧,她原本满面愁容的五官立刻堆出一个笑容,看得出来,她见到初荧,是发自内心地开心:“荧荧,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啊?” 初荧:“我在附近办点事儿,去隔壁吃午饭。” “这样啊。”陈阿婆激动地握住初荧的手,感叹道,“阿婆好久没见你了,我们荧荧还是这么好看。” 初荧很关心陈阿婆的近况,开口问道:“阿婆,您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在新家做得开心吗?” 提起这个,陈守珍笑容消失在了嘴角。 她叹了一口气,说:“之前和你爸妈说的那户人家,我早就不在那家做了。我最近刚被一家人家回绝了,他们対我不是很满意。” 初荧蹙着眉:“怎么会?” “他们嫌我年龄大了,想找个年轻点的,力气大。” 初荧非常不理解,家政行业虽以体力活为主,但陈阿婆远没有到苍老的地步,为人又细心,她她曾想当然地以为她找下家很容易。 她摇头,义愤填膺地说:“那是他们不懂您的好,眼光太差了。” “唉,没事儿,再找找总能找到的。不说这个了。”陈守珍看着初荧,关切问道,“你爸妈他们还好吗?” 初荧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初伟诚那日坐在沙发上,独坐愁城的萧条模样。 初荧一家対陈守珍心怀愧疚,家里突遭变故,每一笔钱都要节省着用,让他们不得不辞退阿婆,打破自己曾经要为她养老的承诺。 即使阿婆从未怪过他们家什么,初荧面対陈阿婆,也无法再向从前那样有底气。 初荧不想再平添她的烦恼,只说:“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対了,我还没问呢。”陈守珍见初荧有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温柔地帮她把头发理了理,“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去哪里呀?约会啊?” “不是。”初荧摇头。 其实阿婆的思路很正确,但她绝対不会猜想到真正的答案。 初荧吸了一口气,看着陈守珍,笑着说:“我今早去了趟民政局。” “这……”陈守珍感到意外,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你是去……” -- 第43页 初荧笑了笑:“嗯,我去领证。” 她补了句:“结婚证。” 陈守珍一脸震惊又激动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阿婆対初荧视如己出,自然也会以家长的态度,去关心的终身大事。 于是一连串的问题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対方是哪里人?本地人吗?”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在陈阿婆连环追问下,初荧笑着让她等一等。 她垂眸,掏出搁在包里的结婚证,摊开在陈阿婆的面前。 初荧看着结婚证上她与付潮宇的合照,第一次这样跟人介绍: “他是付潮宇,我的丈夫。” * 因为有心事,明明点了一桌的菜,初荧却没什么食欲,每道菜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 她刚刚费劲巴拉地小口吃干炒牛河的模样被付潮宇尽收眼底。 付潮宇掀起眼皮,问初荧:“怎么了,不饿?” 初荧用纸巾擦了擦嘴唇,沉吟片刻,觉得没什么隐瞒付潮宇的必要:“刚刚我跟你说在包子铺门口碰到的熟人,是以前在我家的阿婆。” 她没有用简单的“保姆”去描述陈守珍,是因为她打心眼里把阿婆当做亲人。 付潮宇“嗯”了声,目光淡淡地注视着她,他在等初荧往下说。 初荧继续说道:“陈阿婆跟你爸家那个朱阿姨一样,在我们家做了很多年了,我爸出事之后,因为要节省开支,所以我们家不得已辞退了她。” “我刚刚听说,她找下家一直不顺利,现在人家找保姆的都想找年轻的,说请个年纪大的保姆干活不利索。” 付潮宇浅浅抿了一口茶,他显然不赞同这个观点:“未必吧。” “我也不认同。”初荧轻声叹息,“可是我又无能为力……除了安慰她,我没有别的办法。” 付潮宇突然问了一句:“她现在在哪家家政公司名下?” “呃。名字我不太记得了……”这个问题在初荧意料之外,而且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答案。 沉思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那家家政公司的地点,“我记得那家公司地址就在滨河路上,便利店旁边。” 付潮宇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们已经在这间餐厅呆了很久,初荧才注意到面前的汤变冷了,薄薄一层白油浮在表面。 她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去公司?” 付潮宇点头,掏出手机:“我送你回去。” “没事儿,我想在附近买点东西,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家就行。” 付潮宇坚持道:“那我送你去商城。” 初荧笑了笑,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没有拒绝的必要。 付潮宇想送她,就让他送吧,既然是他主动提出的,她也没必要管他顺路不顺路。 初荧:“好,一会儿上车我把地址报给你。” 到商城门口,初荧下车。 付潮宇解下安全带,叫住她:“初荧。” 初荧疑惑地回过头:“嗯?” 付潮宇寂了几秒,低声说:“我有个问题想在吃饭的时候问你,但看你一直有心事,就没问。” 初荧怔然。 他侧过头,漆黑的瞳孔紧锁在初荧身上,眉宇之间透着些许锐利。 付潮宇说:“所以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吗?” 像被下了蛊,初荧竟真的听话地点了点头。 付潮宇却只是看着她,没有立刻开口。 车里很安静,静得让初荧的心脏如同一根被轻轻挑起的弦。 不过过了多久,付潮宇薄唇轻启,问出了这个藏在他心里许久的问题。 那把嗓音低沉的嗓音清晰无误地落入她的耳蜗:“我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搬过来?” ——他眸色深深,看着初荧补充道“搬来我家。” 一句简单的问句就让初荧倏然耳垂滚烫。 这一寸灼热倏然间从耳根蔓延到脸颊,再至四肢百骸,所到之处,卷起层层热浪。 这个问题,其实她一直在等付潮宇开口。 婚姻対现阶段的她来说还只是领一个证,几小时就能完成的事。 等到入住付潮宇家,开启同居生活,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真真正正地敲上了一个已婚章。 但是那天总有到来的事情。 初荧躲不了,也没想躲,可是当他真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依旧心跳似擂鼓。 她看向付潮宇,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想……下周可以吗?” 付潮宇目视初荧,点了点头,回过头,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那我下周找人去帮你搬家。” 初荧刻意忽略自己过于快速的心跳声,対付潮宇挤出了一个恬淡的微笑:“好。” …… “付潮宇。”在关车门前,初荧轻声唤了他一声。 付潮宇回过头。 秋风灌进车厢,也卷起初荧的发丝。 初荧扬着手中的红本,眸光熠熠,灿若玫瑰的笑溢在嘴角: “新婚快乐呀。”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暂时隔日更,v后会日更,谢谢理解 -- 第44页 第20章 妄想 一周后, 到了搬家的日子。 初荧的杂物早在初伟诚告知他们要搬离这个家时,就已经装箱的装箱,扔的扔。 长年不穿的旧衣物捐给贫困地区, 成年之后每年攒下来的包包除了几个经典款她还留着, 其余的都被她在二手APP上卖了。 她的个人物品所剩无几,其实一辆面包车一趟就能拉完。 来帮初荧搬东西的又是小徐。 小徐长得壮实, 手脚麻利, 三下五除二就帮初荧把东西全部拉到了后备箱。 初荧见小徐满头大汗, 赶紧递给他一瓶水:“辛苦了。” “不要紧, 我车里有水。”小徐连忙推辞。 搬东西由徐师傅一人包办,但初荧父母还是全程都在边上看着。 等到东西都搬到了车上, 他们在车库门口简单话别。 明明大家今后还会在同一个城市,一贯情感丰富的向云忍不住掩面而泣。 初伟诚内心感慨万千,却只是简单叮嘱道:“荧荧,搬去潮宇家了之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不要为小事吵架。” 初荧:“放心吧,爸爸。” 向云吸了吸鼻子, 说:“记得按时吃饭,有空多回来看看我们。” 初荧:“我会的。” 这只是来自天底下父母最稀松平常的嘱咐, 却让初荧鼻头一酸。 这让初荧记起想起高三那年的暑假, 她即将前往邵京读大学时,在火车站时与父母离别的场景。 人头攒动的站台,依依惜别的家人。 和那次不同的是, 这次初荧离开家,意义比上次更加重大。 如果人生可以不经历离别该多好。 只可惜离别与遗憾组成了人生不可规避的一部分。 当车碾压过小区出口减速带时, 初荧回头,依依不舍地与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告别。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回忆历历在目, 如同默片一般在眼前播放。 再见了。 虽然她不知道前方等到自己的会是怎样一种新的人生。 但是。 这么多年留在这里的美好回忆,足够成为无坚不摧的盔甲,护她抵御一切未知的利刃。 * 付潮宇家住金逸区的某个高档公寓小区,初荧光听小区名字就很有印象,她知道这里的房价不便宜,据说都南本地许多达官显贵及当红明星都喜欢在这置下一套房产。 她到付潮宇家底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付潮宇修长的身躯。 他站在家楼底下等她。 付潮宇嘴里叼了一根烟,唇边似有点点燃烧的星火,他应该在原地等了有一阵子,一根烟已经快抽完。 见到初荧,他直直往她的方向走,一边把烟掐灭。 付潮宇:“来了。” 初荧下车,看着付潮宇:“嗯。”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跟他走”。 小区的公寓皆是一梯一户的设计,需要刷卡进。 付潮宇家在C栋楼,最高的三层,他买下房子后,将三层打通,底层是会客厅和厨房,二层是几间卧室,三楼是书房与休息室。 付潮宇带初荧简单参观了一圈他的家。 整栋房子的装修设计如付潮宇其人一般,低调却考究,内敛又不失奢华,黑白灰的装修风格将极简完成到了最高境界。 只是这三层的公寓大小堪比独栋别墅,一个人住未免过于空旷。 到二楼,付潮宇领着她走到走廊尽头,指了指面积最大的一间卧室,他介绍道:“这间是主卧。” 初荧本就没有婚后还会和付潮宇分床睡的臆想,她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主卧。 主卧大得离谱,初荧估摸一下,这间卧室甚至搜能容下一台游乐园里的蹦蹦床。 房间朝南,采光很好,明媚日光从落地窗倾泻进屋,洒了一地金辉。 除了卫生间,房间里自带一间衣帽间,双开门设计,里边空间很大。 付潮宇的西装与衬衫装满了半边,挂得整整齐齐。 另外半边是空的。 初荧明白这是付潮宇为她留下的地儿。 她半开玩笑地问付潮宇:“如果这半边装不下的话,多的衣服可以挂在别的客房里吗?” 付潮宇看起来心情不错,跟她说:“随你,反正这里没用的房间很多。” 初荧:”……“ 她有合理证据怀疑这人是在花式炫富。 二楼三楼看了一圈儿,最后她跟着付潮宇回到一楼客厅。 客厅连着餐厅,付潮宇家有两间厨房,一间全开放式的西式厨房,小一点儿的那间全封闭式,连着窗,可供人用来炒菜。 初荧好奇地想走到厨房一探究竟。 她有点好奇付潮宇家里的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因为冰箱往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生活及饮食习惯。 征求付潮宇的同意之后,她打开了冰箱。 里边的景象却让她眉心一紧。 四开门的冰箱,里面却干净得离谱,只有叠成小山的矿泉水和苏打水。 初荧有些尴尬地回头。 付潮宇到底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只靠露水就能度日吗? 付潮宇见她表情微妙,说:“我很少在家里用餐。” 初荧干巴巴地附和:“这样啊。” 初荧环顾四周。 其实空旷的又何止他家的冰箱。 -- 第45页 付潮宇家里的陈设及装潢给人一种北欧性冷淡风,他大部分的家具与收纳空间都闲置着,上面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太空了,所以很难让人感受到生活气息。 就好像他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她知道这里是都南最贵的社区之一,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这里置下房产的业主,都是各行业金字塔尖上的人。 只是她还是不由地,有一点唏嘘。 她无法想象付潮宇之前过着怎样淡漠无欲的人生,除了他的事业,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参观完毕,初荧回过头,看向付潮宇,模棱两可地表达出自己参观的感受:“我实在很难对你的家提出什么意见……” 她婉转地表明:“不过,也许对我来说,这里稍微有一点空。” 付潮宇的双眸直勾勾看着她,他淡声说:“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你以后想怎么规划,都可以。” 初荧有些意外地看了付潮宇一眼。 付潮宇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极其真诚,配合他带着磁性的低音。 就好像,他刚刚许给自己一个很郑重的承诺。 “这里也是你的家”这样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却似有千斤重。 初荧的呼吸乱了。 她轻轻点头,也郑重地回复他:“好。” …… 正好到了饭点,付潮宇家里没什么东西,他让小徐去附近打包了几盒晚餐回来。 小徐回来时手里拎着四五个颜色不同的外卖袋。 看来他去了不止一家餐馆。 小徐放下外卖袋就想离开,付潮宇却留下他一块吃饭。 付潮宇说的话小徐都是按照命令去执行的,他没有推辞,坐在一边,同付潮宇和初荧在一桌上简单吃了顿热腾腾的晚餐。 席间,初荧没怎么说话,反倒是小徐在努力和付潮宇扯话题。 吃完饭后,小徐帮着收拾干净垃圾之后,立刻告辞离开。 偌大的空间里忽然只剩下初荧与付潮宇。 初荧有一丝前所未有的紧张,毕竟这是她搬到付潮宇新家的第一夜。 严格意义说起来。 这算是他们的新婚第一夜。 如果是对感情基础的热恋中夫妇,在此时一定会像双面胶一样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只是她和付潮宇的开始与别人都不同,导致她现在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很多人刚恋爱时会经过一段尴尬期,由于她与付潮宇并未经过漫长的恋爱期就领了证,她现在觉得自己现在就有点尴尬期的那种感觉。 初荧不知所谓地站在饭厅,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嘴巴张合了几下。 她心神不定的模样想必也会影响到付潮宇。 付潮宇将衬衫扣子解了两颗,他揉了几下太阳穴,不知在思考什么。 连空气都是寂静的。 就在此刻,他走到初荧面前,对站在边上有些手脚无措的她说:“我有些公事要处理,我去三楼,你整理一下,早点休息。” “哦……”初荧回过神来,淡淡应了句,“好。” “嗯,有事叫我。” 付潮宇说完,扯了一下唇角,走进了电梯间。 没有半分停留。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留给初荧的是一道高大宽阔的背影。 初荧在他离去之后松了一口气。 看来目前为止付潮宇打算和她适度保持距离。 互不干涉,相敬如宾的夫妻状态,或许才比较适合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人。 初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好像又有一点,无形的、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把行李箱摊开,花了一个小时把自己的必需品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女孩子的东西就是比较多一点,等她把自己的护肤品和个人用品都摆放好,家里一下多了许多生活痕迹。 初荧没想到整理东西还挺累,她出了一身汗。 她去卧室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之后,躺在床上看了一部电影。 一直到三个小时过去,初荧依然毫无困意。 这期间付潮宇在楼上一直没下过楼。 公寓上下隔音极好,她不曾听到他发出的一点响动。 初荧躺在床上,看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睁着眼开始数起了羊。 一只。 两只。 三只。 …… 三千零二十一只。 初荧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给谭泽发了条信息:「睡了吗?」 又发了一条:「没睡就跟我聊聊天。」 等了一阵,她没有收到谭泽的回复,谭泽最近很忙,此刻估计不是还在加班,就是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正巧之前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加了微信的吴佳纯今天找她帮忙给她的朋友圈点个赞,她帮吴佳纯点完赞了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 可是她和吴佳纯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与她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 所以她对自己和付潮宇已婚的事实闭口不谈,只同她随意聊了聊明星八卦及护肤心得。 心不在焉地聊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刷起了短视频…… 那夜初荧不知道自己是折腾到几点才入睡的。 只记得自己意识不清之前,都没有再看见付潮宇。 一直到她睡到毫无意识之后,一道修长的身影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才折进卧室。 -- 第46页 房间熄了灯,知道初荧已经睡下,付潮宇选择摸黑走进屋,避免打扰到睡梦中的人。 连他的脚步声都低得微不可查。 房间里有淡淡的橙花香味,酸中带甜,让人想起晦涩而美好的初恋。 这是初荧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付潮宇长眸微眯,他去隔壁卫生间简单冲了个凉,换了套舒服点的衣服。 卫生间里整齐摆放了一套浅粉色的电动牙刷,水龙头旁边,还有几根五彩斑斓的发圈。 付潮宇看着眼前一件件属于初荧的物品,嘴角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 他回到卧室之后,在床沿坐下。 他侧过身,垂眸,动作很轻,不会吵醒床上已经安然入睡的人。 初荧的睡相很乖,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张灵动的脸。 她的睡颜恬谈,呼吸平稳,借着月光,他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像蝴蝶身上扑闪的翅膀。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 他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新婚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的月色很美”来源于夏目漱石。 祝大家假期愉快! 另外通知一下5.2没有更新,5.3会入V,v后当天有双更肥章,如果已经看过前面的从21开始买就行,不要买重了 第21章 妄想 初荧睁开双眼的时候, 视线被黑暗所笼罩。 她花了少顷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此刻身处何处。 这里是付潮宇的家。 也是她今后的居所。 过于寂静的气氛让她很快听到身侧那道不属于她的,浅浅的呼吸声。 她悄悄挪动身体,侧过身, 窥见付潮宇沉睡中的容颜。 付潮宇头微微靠在右, 紧闭着双眼,看起来是正在熟睡的状态。 他的下颌线仿佛是用工笔精心描摹过, 才显得如此干净流畅, 两道眉毛乌黑浓密, 到眉心的位置往里收紧, 薄薄的唇瓣贴合在一起。 望着他的睡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向初荧悄然涌来。 但这种涌动的悸动很快被另一种更为迫切的需求所替代。 ——此刻初荧百爪挠心地感觉到渴。 初荧是被渴醒的。 刚刚她做了一场梦, 梦见自己身处于荒芜的沙漠之中,明明带了充足的瓶装水,她把一整个包里的水都喝了个精光,却依然觉得口干舌燥。 其实临睡前她就稍感口渴, 但是瓶装矿泉水在楼下冰箱里,她实在有点懒得下楼去拿。 再者, 睡前喝水第二天脸会水肿。 所以她忍住了。 初荧觉得她既然能忍一次,就能忍第二次, 只要闭上眼睛, 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再度入睡。 她翻了个身,面对被窗帘捂得严严实实的落地窗,狠了狠心不去管自己发干的喉咙, 闭上眼睛。 付潮宇的呼吸声很浅,如果不是因为此刻过于安静, 她甚至无法听见。 但他的呼吸声此刻竟成为震耳欲聋的利器。 上一个与付潮宇共度的夜晚,是同学聚会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 她清楚地记得, 付潮宇并没有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转身,她嗅到被单上沾染的,付潮宇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 手一随便摆动,就能触及到他的体温。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忐忑不安的心情无以复加。 这次连数羊也失去效用。 初荧被心浮气躁的情绪所笼罩,睡不着,口渴地令她难以忍受,来自各个感官的异常最终让初荧坐起身来。 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或许还是应该喝点水冷静一下。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为了避免打扰到在一边熟睡的付潮宇,她没套拖鞋,直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初荧有轻度近视,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她的近视偶尔会给她带来困扰。 她很小心地避开了床头柜,沙发腿,电视柜…… 哪知防不胜防,她最终被靠门口的那个床脚绊倒。 “咚”—— 撞击之后尖锐的痛感传来,让初荧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头脑发懵。 她伸手撩开裤脚,想摸一摸自己小腿撞到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蹭破了皮。 就在此时,床头那盏灯,猝不及防地亮了。 初荧把头抬向光源之处,轻轻眯着眼。 刚刚还在熟睡的男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眼前。 初荧愣怔地看着眼前眉眼锋利的男人:“你……怎么醒了。” 付潮宇没回答。 他半跪在她面前,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替她将卷起的裤脚又往上扯了一些。 当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皮肤时,初荧身体一僵。 她满脑子都被“他怎么会醒了”“我刚刚是不是太大声了”和“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去喝那个水”之类乱七八糟的想法所塞满。 初荧小腿表面光洁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 刚刚初荧撞到的地方红了一圈儿,中心的位置蹭破了点皮,带血的小红点布满整块区域。 付潮宇蹙起眉头,沉声问:“疼吗?” 初荧摇头:“还好,不是很疼。” -- 第47页 付潮宇手掌撑在地上,单膝跪地,他的视线刚好与初荧持平。 他起身,身体往前倾,抬起手拖住初荧的腿,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来。 初荧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蜷起身体,双手去勾付潮宇的脖子。 勾住他脖子之后,她又觉得这个举动未免太过亲昵,慌乱的低下头。 额头又恰好擦过他下巴的位置,不经意间,付潮宇喉结滚了滚。 她很轻,他甚至单手就能轻松把她抱起来。 “……”初荧不自在地回过头,刚想说,她可以自己下来走,却已经被付潮宇抱回床上。 付潮宇把她放在刚刚躺过的位置,别过头,声音有点哑:“我去找药。” 初荧看着付潮宇离去的方向,喉咙干涩,憋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谢谢”。 算了。 反正他也听不见。 没过一会儿,付潮宇提了个家用医药箱回来,另一只手端着一只玻璃杯。 付潮宇用棉花沾了少许清水,在初荧刚刚跌破的伤口处擦了几下。 他的动作很轻,但因为是刚落下的伤口,创口接触到水之后还是会传来一阵痛感。 初荧轻轻吸了一口气,伸手想去接付潮宇手里的棉花。 她想说自己手又没受伤,其实不用他帮忙处理。 付潮宇按住她的手,淡声拒绝她无声的建议:“我来。” 低低淡淡的语气,却让初荧听出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外。 她只好作罢,在一边有些无措地瞧着他为自己擦拭伤口,再涂上碘伏。 付潮宇低垂着眼,睫毛在他的眼尾扫下一圈儿阴影,床头那盏灯光线黯淡,投射在他的面容之上,勾勒出他英挺的鼻梁。 他看起来心无旁骛的模样,令她心跳加速。 处理完伤口之后,他合上药箱,侧身坐在床沿。 初荧看着床头柜上那只被付潮宇用来给她清洁伤口的水杯,无意地咽了一口唾沫。 付潮宇回头去看初荧,不带什么情绪地问:“刚刚你想去哪儿?” 初荧偏过头,老老实实回答:“我口有点渴,想去楼下拿瓶水喝。” “怎么不开灯?” “……”短暂的犹豫之后,初荧如实回答,“我怕打扰到你。” 付潮宇闻言,眉心一紧。 他看了初荧一眼,神色难辨,然后他站起身来,语气浅淡告诉她:“稍等。” 付潮宇走下楼,替初荧又倒了一杯开水。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杯子,送到初荧面前。 初荧接过玻璃杯,掌心贴着杯壁,感受到杯体的温度。 是温的。 到底是口渴了,初荧道了声谢之后,抬起杯子就猛地灌了几大口水。 付潮宇告诉她:“水壶在水池底下的柜子里,想喝热水,可以烧。” “噢,谢谢。” 初荧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觉得自己今晚的举动非常愚蠢。 她放下水杯,付潮宇已经抽出几张餐巾纸给她。 初荧接过纸巾,擦掉唇边的水珠,目光无意间晃在付潮宇身上。 南方的冬天湿冷阴郁,但付潮宇家里有地暖,他睡觉时只着单衣,丝质睡衣最上边一颗扣子开着,露出里边两道清晰的锁骨。 初荧慌乱地低下头。 非礼勿视。 付潮宇见她喝完水了,把杯子往床头柜一放,伸出手将初荧那侧的床头灯摁灭。 眼前陷入黑暗之间,付潮宇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躺下。 他背着她,轻声说了句:“睡觉。” 初荧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狠狠闭上眼睛。 如果要她像那些搞笑视频博主做个人生尴尬片段大赏的支配,那么此时此刻,绝对可以排入初荧这小半辈子以来最尴尬的时刻之一。 她睡不着,又不想发出动静吵到边上的付潮宇,只能维持这个姿势,直到他睡着为止。 黑夜中响起的是一道道愈来愈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付潮宇起身,他的动作让初荧不自觉转过头。 他坐在床边,没什么表情地说:“如果我在这里会让你困扰,我可以去客房。” “不,不用。”初荧连忙拉他的手。 付潮宇回头。 初荧咬了下嘴唇,挽留道:“你就在这里睡吧……我迟早,要习惯的。” 付潮宇侧过身,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 她听见付潮宇低低地回了句:“好。” …… 又躺了一会儿,初荧还是没有丝毫困意。 她有一种直觉,付潮宇好像也没有睡着,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分躺在床的两侧,各有心事。 这就是传说中的同床异梦吗? 初荧叹了一口气。 她望着天花板,轻声说:“付潮宇……如果你还没睡着,我们聊聊?” 付潮宇果然还醒着,他问:“聊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把初荧问住了。 她其实只是没话找话罢了。 于是初荧随口问了句:“你生日是几号?” “十二月二十。” “那就是下个月啊……十二月二十号出生是什么星座,射手座吗?” “对。” “哦,我是双子座。” “……” -- 第48页 初荧有点奇怪:“你不问我生日是几号吗?” 那边顿了一下,付潮宇说:“六月十七。” 初荧愣住:“你怎么知道?” 付潮宇轻嗤一声:“你的生日,我们那届全年级的男生都知道。” 初荧:“……” 是这样吗? 好像真的是这样。 每年快到初荧的生日,她的暗格里就会被塞满各式各样的礼物,巧克力、书籍、玩具布偶…… 付潮宇记性还挺好。 立恒虽然成绩抓得严,但老师对学生的交友生活其实不太管,老师都本着“人无再少年”的同理心,只要他们交友适度,且不影响学习,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荧不太想回溯十年前的往事,她又扯了别的话题:“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歌手?” “没有。” “……你喜欢吃川菜还是粤菜?” “初荧。”付潮宇打断她无休止的问题,冷硬地说,“睡觉。” “噢。”初荧不甘心地应了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抱歉,我只是有点……” 有点睡不着。 付潮宇的声音回荡在初荧耳边,音调平缓,富含磁性。 付潮宇说:“如果你对我有问题,之后换个时间,随你问。” 反正之后他们会有大把大把相处的时间,她可以慢慢问个清楚。 初荧闭上眼睛,她听见自己轻声回了句:“好。” 她舔着唇,思忖了片刻,对付潮宇说出刚刚她未补完的话:“付潮宇,其实我跟高中的我……可能已经不太一样了。你认识的那个我,其实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么多年,她受过委屈,错信过他人,才终于学会换副头脑去接受那些在高中对她而言完全无法理解的人情世故。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有恃无恐,为所欲为的初荧了 所以他其实没有必要和她提起那些过往,无论那时怎样一段黄金时光,过去了就过去了,人要向前看,才能重新开始。 空气是寂静的,连付潮宇的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查。 初荧想付潮宇大抵已经睡着了,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那就当她是在自言自语好了。 就在初荧闭上眼睛,决意再数一遍羊,让自己好快点入睡时,她倏然听见付潮宇的声音。 这次是在她的耳边,清晰低哑的一声: “晚安。” * 隔日。 初荧睁开眼时,付潮宇已经离开了。 现在不过才早上八点多,初荧昨晚没睡好,脑袋昏昏沉沉,耳朵似有蜜蜂在飞。 她伸出手,去捞床头柜上搁着的玻璃杯。 那是付潮宇昨夜替她倒的水,她没喝完,正好现在又有点口渴。 没有摸到杯子,却摸到装她那枚戒指的丝绒盒子。 她顺势将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装着她昨天洗澡时取下来的戒指。 初荧想起,昨夜付潮宇在给自己涂药时,他指节上戴着的对戒曾刮过她的皮肤。 而对戒的另一半,就在她的眼前,银质材料精心打磨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初荧眸光微动。 她珍重将戒指缓缓推进她的无名指。 像是一个人,独自完成了一个非常重大的仪式。 细白的无名指上,多的那枚戒指是她已婚的鉴证。 初荧坐在床边,喃喃地出声,跟这层崭新的身份打招呼: “你好。” 你好。 已婚人士初荧小姐。 …… 换完衣服,又简单化了一个妆之后,初荧站在全身镜前,把落在肩颈的发丝一根一根拾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确认完穿搭与妆容之后,她准备下楼。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一亮,初荧走近看了看,她收到一条新的信息。 初荧划开屏幕。 消息是付潮宇发的。 付潮宇:「我先走了,小徐会送你到公司。」 初荧眯着眼,她刚想回复,就听见楼下传来响动声。 她下楼去开门,是徐师傅正在楼下把他买来的早餐装盘,豆浆太烫,他手没拿稳,汤碗“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小徐看见初荧来了,手忙脚乱地抹桌子,讪讪地笑:“不好意思,太太,我马上擦干净。” 初荧听到“太太”这个称呼,睫毛微颤。 上一次见到小徐时,她还未与付潮宇领证,这种短时间内的称呼变化让她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初荧走到餐厅,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儿,辛苦你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小徐看样子是跑了几处不同的地方,买的早餐很丰盛,摆了满满一桌,中西式都有,这仗势下一秒他都能直接在付潮宇家里摆个摊出来。 初荧此刻其实没什么吃东西的欲望。 她在工作日经常跳过早餐,在公司时光靠一杯咖啡足以让她支撑过整个上午。 只是人家小徐辛苦买来的东西,她不太好意思拒绝别人的善意。 初荧笑了笑:“一起吃吧。” 小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您坐这儿吃就行,吃完了我送您去公司。” 初荧估摸着她自己比小徐可能还小了四五岁,他一口一个“您”的叫,叫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第49页 初荧从倪茜那里得知,付潮宇这人认生得很,不喜他人窥探他的隐私。 他没有聘请私人助理打理生活,大部分事务都亲力亲为,小徐已经算是付潮宇身边最亲近的助手。 他一般负责接送付潮宇出差办事,有时候也帮着跑跑腿,其余时间都在待命状态。 就目前接触下来,小徐确实是个老实人。 她让小徐一起吃点早餐,但付潮宇不在这儿,无论她怎么劝,他都在她身后站得像棵松柏,死活不肯上桌一起吃一点。 罢了。 在这种状态下,初荧实在没什么胃口,拎起一只装蛋挞的纸盒:“我把这个带去公司吃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好的,我现在送您去公司。” 上车后,徐师傅和初荧确认完地址,便驱车前往CBD。 都南的CBD环湖而建,分两个大区块,初荧的公司租在湖西区的某间高档写字楼,共占八层。 在外地读完研究生后,初荧就进入了这间知名快销公司当管培生,收到Offer时她未加思索便接下了这个offer。 顶级快销大厂,待遇好,离家近,这三个理由令她无法抗拒。 在两年半连轴轮了四岗之后,她最后定岗于产品营销部,产品营销,顾名思义就是用营销手段使得潜在消费者了解并熟知企业以及品牌价值,从而驱动市场增长。 初荧当时进入公司时曾抱着百分百的热忱。 不过这么多年来,轮轴转的工作日程,没完没了的compaign与活动策划足以让一个应届毕业生灵魂逐渐随着工作年限的增长而逐渐枯竭。 优点是经常能有机会同明星合作。 虽然对初荧这种不怎么追星的人来说,这个好处可以忽略不计。 初荧拎着蛋挞盒到工位时,同事简梦媛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初荧!你猜下个月三号定的直播他们拉了谁过来?” 见简梦媛神采奕奕的模样,初荧想了想:“吴彦祖?” “不是啦!”简梦媛瞟她一眼,纠正道,“是陆时川啦!陆时川!就是那个之前热搜上挂着的那个’娱乐圈行走的放电机’。” 静默一瞬,初荧对这种虚头巴脑的称号嗤之以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没看吗?就他演的那部民国剧啊!陈少帅真的太可了,简直蛊死一大片,这次可以见到活人,我可太激动了……” 简梦媛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忽然她一低头,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不可置信地猛地尖叫一声。 初荧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她目瞪口呆地指着初荧无名指上套着的戒指,问:“你这是戴着玩的还是真的?” 初荧被她惊异的样子逗笑:“当然是真的啊。” 简梦媛双眼瞪得像铜铃:“What the……你结婚了?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刚领的证。” 简梦媛嘴巴长得很大,意识到他们还在公司,她不好发作,只能在初荧耳边问道:“你这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初荧笑了笑:“暂时还没定呢。” “哎哟我的宝贝啊,咱俩认识三年了吧,你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到这个节骨眼才告诉我啊!我连你男朋友……哦不对,你老公的照片我还没看过呢。”简梦媛说道“老公”二字时,特意加重了发音表强调。 初荧有点儿心虚。 倒不是她不愿意给简梦媛看付潮宇的照片,只是她和付潮宇从来没有一起自拍过。 为数不多的那几张合照都是当时为领证拍的照片,纯纯一证件照。 “我手机刚清过内存,下次吧,下次给你看。”初荧含糊说道。 简梦媛撇嘴:“什么嘛,神神秘秘的。” 初荧把带来的一盒蛋挞直接塞给了简梦媛,才堵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张嘴。 她回到自己工位,开始处理便签条上昨天留下的未完成工作。 处理完堆积的邮件之后,初荧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她拿出兜里的手机,眯着眼,给谭泽发去一条信息:「你猜我们公司下个活动请了谁?」 没等她回复,她直接发了下一条,像是在自问自答:「陆时川。」 她之所以会告知谭泽这一信息,倒并非因为陆时川本人与谭泽有什么私交。 只是陆时川的经纪人叫关成烨。 那个人,恰好是谭泽多年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给谭泽发完信息,她自然而然地把视线移到谭泽对话框的下面。 眼前是付潮宇早上给她发的信息,她还没来得及回复。 初荧静静地看着这条信息,深思熟虑自己该如何回复付潮宇。 茶水间又来了几个同事,脚步声渐近,初荧连忙敲下一串信息,按下发送。 初荧:「谢谢你让小徐师傅给我带的早餐,很好吃。工作加油:)」 * 收到初荧的信息时,付潮宇已经开完了早会。 他回到办公室,后面跟着两条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尾巴。 ——赵淮文和齐郁辰。 他们三个人有个习惯,每天晨会之后会一起喝杯咖啡,在这杯咖啡的时间里,他们有公事则说事,没什么事情要谈,就利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闲聊。 付潮宇回到办公桌上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杯浓缩咖啡。 -- 第50页 像是刚倒的,还在冒着热烟。 他没有动桌上的咖啡,反而拿起手机,静默无声地盯着屏幕看。。 赵淮文走进付潮宇的办公间,大摇大摆地在沙发上坐下。 他翘起二郎腿,目光投向办公桌上的付潮宇,闲适地问:“付总,要不要猜猜晨会后你的得力干将们都在聊些什么?” 付潮宇端起咖啡杯,淡淡说:“这季度的财报。” “我去,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啊,还真给我一本正经地答。”赵淮文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齐郁辰坐在赵淮文身边,也在极力憋着笑。 付潮宇撇过头,毫无表情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付总,你不觉得今天的你和上周的你相比,身上多了什么东西吗?”赵淮文站起身,凑到付潮宇跟前,伸出手指,指了指付潮宇的手。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付潮宇垂下眼眸,顺着赵淮文的目光,看见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发光的银质戒指。 他轻飘飘地反问:“所以呢?” “所以?老板毫无征兆地突然已婚,你的下属们不得热烈讨论一番啊。”赵淮文一脸看好戏的心情,“我很好奇,他们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扒出来你的结婚对象是什么人。” 付潮宇看了赵淮文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招进来的员工不会利用工作时间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 “切,谁信啊。” 付潮宇冷笑了一声:“如果谁真的去扒,他就别想再在淮宇再待下去了。” 赵淮文感受到付潮宇眸光之中迸发的寒意,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都这么说了,谁敢啊。”赵淮文笑了笑,把目光投到付潮宇面前的那杯浓缩咖啡。 他眼珠转了转,叹了一口气:“唉,可怜了小洁了,今早还兴冲冲地替你倒咖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付潮宇抬眸,目光诧异:“她为什么要替我倒咖啡?” 难怪这一个月来他的桌上会时不时出现一杯浓缩咖啡,他最近胃不舒服,不适合空腹喝咖啡,更不适合喝高浓度咖啡。 所以任依洁送来的这么多次咖啡,他一口没动。 赵淮文抱着双臂,反问道:“您说呢?用你聪明绝顶无可救药的脑袋想一想?” 付潮宇不理会他的挖苦:“她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我们公司请得起秘书和前台。” “……对对对,人家有病呗。”赵淮文无语地看着他,对付潮宇的不近人情感到很不满,“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一会儿去看看她,别真的影响到工作。” 付潮宇没吱声,低头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 他从未放在过心上的事情,这会也没有在意的必要。 赵淮文走后,齐郁辰一杯冰拿铁还没吸完,他留在付潮宇的办公室里,和付潮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咖啡喝完,齐郁辰冷不丁地开口祝贺付潮宇:“宇哥,新婚快乐!” 齐郁辰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牙齿,二十出头的男孩,似乎还保留着几分来自校园的书卷气,整个人看上去爽朗干净,朝气蓬勃。 付潮宇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谢谢。” 小齐乐呵呵地发问:“宇哥,什么时候可以吃到你的喜糖啊?” 付潮宇眉头一拢:“喜糖?” “对啊,之前郑奇结婚的时候不是给整组的人都发了喜糖吗,宇哥,你结婚是不是要给全公司的人都发一波喜糖啊?” 付潮宇陷入短暂的静默。 这个问题他还真从来没考虑过。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付潮宇调出自己的日程,原本他给今晚安排的事项,其实并非那么要紧。 或者他回家之后也可以再做。 给初荧发出信息:「今天我来接你下班。」 隔了一会儿,他收到初荧的回复:「不用了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太麻烦你了。」 付潮宇:「不麻烦,我找你有事要办。」 初荧:「什么事?」 付潮宇不自觉扬起了唇,低下头飞速地敲下几个字,发送:「买喜糖。」 -------------------- 第22章 妄想 收到付潮宇的信息之后, 初荧趁两个会议之间的空档去点评网上做了会儿功课。 她选了家点评网上综合排名人气最高的喜糖伴手礼店。 初荧原以为这种卖糖果为主的伴手礼店风格大差不差,等她真的到了店门口,却被里面独特的装修风格吸引到。 这家店灯光明亮, 一进店面, 甜香味扑面而来。 店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偶,整家店像一个充满童话色彩的七彩糖果屋。 店主是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女生, 她热情地为初荧大致介绍了一下定制礼盒套装及价目表。 付潮宇对喜糖礼盒的样式挑选没有太大兴趣, 他任由初荧和店员细细挑着, 自己安静坐在初荧边上, 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 初荧穿了一身工作装,茶色西装外套搭一件合身的白衬衫, 气质干干净净。 暖调的灯光下,她的瓷白色皮肤被镀上一层浅金色,苹果肌饱满,笑起来时, 唇畔两道浅窝若隐若现。 付潮宇眸光微漾,漫不经心地勾着手里的车钥匙。 让初荧始料未及的是现在定个喜糖其实非常烧钱。 -- 第51页 选完包装与喜糖种类并且沟通好需要的礼盒数量之后, 初荧就礼盒单价在那儿心算大致的价格。 她刚算好价格,付潮宇已经默不作声地扫完码, 付了定金。 店主一边低头开□□, 一边感叹:“美女,你真的好福气哦,找了一位这么帅的老公, 眼里还只有你。” 初荧愣了一下:“什么?” “刚刚你在挑礼盒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边上盯着你看呢, 眼睛都不带闪一下的。”店主笑着看她,“祝你们新婚快乐, 百年好合呀。” 虽然这些日子不停接收到大把大把的祝福,初荧还是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临走时,店主送了她一盒手工巧克力,初荧拎着浅蓝色的纸袋,心情不错。 她问付潮宇:“我们去吃饭?” 付潮宇应道:“好。” 伴手礼店就在一个大型购物中心的对街,初荧抬起头,目光投向马路对面半空中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刚上映的电影宣传片,初荧在微博上刷到过这部电影的路透。 她知道这部电影的主演是梁砚归,时下炙手可热的新晋影帝。 初荧对这部电影挺感兴趣,听说这是这部电影以上世纪八十年代为背景,讲述一群昆曲演员对国粹艺术的执着追求与他们的成长为主线。 作为一个都南出生的江南本地人,初荧小时候跟着爷爷去过不少剧院听戏,对昆曲文化也是从小就耳濡目染。 她虽不是梁砚归的粉丝,但谭泽是他的路人粉,时不时就会跟她安利梁砚归的各种作品。 据说梁砚归本人有京剧底子,初荧在微博上刷到过一些他在这部电影里的扮相,一招一式都挺像那么回事儿,自然对这部电影还挺期待。 一时心血来潮,她指着街对面的屏幕问付潮宇:“要不然我们去看这部电影?” 闻言,付潮宇跟着她手指的方向抬眼,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他看了一眼屏幕,问:“梁砚归的?” “是。去看吗?支持一下昆曲。” 初荧无法从付潮宇的神情中辨别出他的想法,只听见他又问:“那不吃饭了?” “唔……”初荧思忖了片刻,“反正商场里什么都有,我们先去影院看一下场次,再根据电影时间随便吃点东西就行。” 付潮宇目光定在她身上,回的干脆:“随你。” 影院在商场五楼,坐直达电梯就能到。 初荧和付潮宇直奔售票柜台去买票,工读生却面露尴尬地告诉她,今天梁砚归的电影场次全部被人包了场。 她有些愕然地回过头,不偏不倚地与付潮宇对视。 面面相觑,付潮宇似乎朝她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初荧不禁有点儿失望,退而求其次地扫了一眼其他可选的电影。 那些场次合适的电影,她都没什么兴趣。 她意兴阑珊地轻声叹息:“算了,不看也罢。” “初荧。”付潮宇叫住她。 初荧扬起下巴,抬眼看他。 付潮宇目光幽深,看着她说:“如果你只是想看电影,而不是只想看这部的话,可以回家看。” 初荧这才想起来,付潮宇家第三层好像确实有一间家庭放映厅,她当时没进去,只是探头扫了一眼。 她思虑片刻,说:“那我们回家吧。” 付潮宇目光微顿,轻轻碰触她的手臂,询问:“还吃饭吗?” 初荧心想,既然都要在家里看电影了,不如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准备点吃的,边吃边看好了。 不过她顷刻在脑海里浮现出付潮宇家里冰箱的那副空城惨状,令人咋舌。 她笑了笑,“那我们还是去超市先买点吃的东西吧。” “好。” * 初荧和付潮宇就近去商场底层的超市买了些熟食与水果回家。 在邻市读大学时,初荧还是寝室楼里知名料理达人,每天靠着一个电饭锅想方设法和几个室友变着花样做东西吃。 后来回到都南,搬回父母家里,平时工作也忙,做饭这项手艺就被她搁置了许久。 她不是没想过在付潮宇家里做饭,只不过她对他家还不是很熟悉,调料和厨房用具的摆放位置也没弄清楚。 再加上今天时间很赶,他们这么一折腾到家已经七点多了,没时间给她折腾。 从超市回家,付潮宇一直都没让初荧帮忙提东西,一个拎着大大小小四五只购物袋走了一路。 初荧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一直想去帮他分担,却都被回绝了。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我把东西放起来,该装盘的装盘,你先休息一下吧。”她主动和付潮宇揽下这活。 付潮宇颔首,他跟在初荧身后,把塑料袋搁在中岛上,转身到洗手池边,洗了个手。 把手擦干之后,他扬起手,随意地扯下了自己的领带。 几颗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从他的指尖滑过下巴,淌在他利落的下颌线。 蔓延而下。 初荧的视线跟随着淌过他脸颊的水珠,从上而下,直至他的喉结。 付潮宇的五官立体周正,少年时期的他,因为眉眼未完全长开,脸部过分瘦削,整个人看起来很阴沉。 而这股阴沉,随着年岁的增加,逐渐转变为成一种压迫感。 -- 第52页 他身姿挺拔,四肢修长,修裁精利的定制西装套在他身上,最合称不过。 初荧低下头,胸口起伏。 她一直维持着俯首的状态,企图把注意力专注于拆开食物的包装塑料袋,付潮宇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 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去换衣服。” 热气喷洒在颈窝之间,初荧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她手忙脚乱,指尖还不小心沾上了几滴酱油。 抬首间,那道颀长身影已消失在电梯间。 …… 他们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寿司、生火腿芝士拼盘、沙拉盒,几道中式炒菜,以及两三样小甜点。 初荧不知道付潮宇的口味,所以在每个货架栏前都拿了几样,不知不觉就买了一大堆。 等她挑出几样食物装盘之后,付潮宇下楼找她。 他说刚刚已经把影院已经弄好了,她想的话,随时可以上去看。 他换了套纯黑长T恤,修身的剪裁,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干净。 她轻轻应道:“可以啊。那我们把这些东西拿上去吃?” 付潮宇点头:“行。” 付潮宇的家庭影院占三楼最大的一室,空间宽敞,可以容纳最多十个人同时观看。 他让她挑片子看。 初荧手按在遥控器上,看了一阵,她挑了《蓝色大门》。 这是一部十几年前的台湾青春电影,她以前看过预告片和开头,印象不深了,但陈柏霖和桂纶镁在里边嫩得能掐出水,让人一看就能勾起少年时代的回忆。 毕竟这部电影是她和付潮宇一起看的第一部 电影,宣部文艺片回忆一下他们的青春年少,还能促进感情。 电影的开头很慢,初荧悠闲地用叉子吃着蜜瓜,试图进入电影的节奏。 身边的人很静,静到她只能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 他们如同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到电影院,莫名被安排坐在一起,分坐在座位两侧,谁也没有这个心去主动攀谈。 初荧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沉默地将这部电影看完。 直到电影播到那个太过安静的深夜,篮球场里,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年少女因为一个特殊的契机吻在一起。 当陈柏霖说出“要不要再吻一次时”,初荧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灼热的触感。 付潮宇干燥的手贴上了她的手背。 初荧回过头。 他不仍旧不动声色地盯着屏幕,把手收了回去。 仿佛他刚刚的那个举动只是出于无意。 屏幕上的灯光如白日萤火,漂浮在他神色不清的面容之上,描摹出他清晰的脸部轮廓。 他的眼角下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挨近仔细观察,其实无法看清。 初荧手微微颤抖。 似感受到她的反应,付潮宇回过头。 他们的视线就这样对上。 初荧发现,原来付潮宇是内双。 他的眼型很好看,狭长、瞳色深,当他不动声色去看一个人时,眼波流转,竟有种浑然天成的深情。 初荧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动,她对着付潮宇,半开玩笑模仿电影里主角的口吻: “付潮宇,你也有秘密要告诉我吗?” 她并没有期望付潮宇会真的给出她一个答案。 但付潮宇显然听到了她的这个问题。 他缓缓地侧过头,目视初荧。 一双深邃的眉眼之间骤然卷起了几分波澜。 初荧似乎能感受到,暗涌的情绪里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他伸手,替她拨开垂在眼前的几缕碎发。 付潮宇的动作很轻,触碰到她肌肤的指尖,却似一根被点燃的火柴,所踏之处,星火皆漾。 他轻嗤一声,半真半假地反问:“有很多,你想听哪个?” 初荧咬住自己的唇。 屏幕上随着剧情的推动,光影交换,就在那瞬间,刺目的白光向他们的方向投来。 初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付潮宇的手掌盖在了她眼前,为她挡住所有的光。 迎着淡淡的烟草味,初荧闭上眼睛。 电影明明才播到一半,她却记忆回溯一般猛然想起电影结局时女主角说出的那句名台词。 如此符合她此刻的心声: ——“闭上眼睛,我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看见了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闭上眼睛,我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看见了你。” 出自电影《蓝色大门》 ———————————————— 明天休息一天,5/6因为要上夹,更新会晚(大概十一点左右) 打个广告,喜欢暧昧推拉的朋友们可以收藏一下这本《等一场雪》,大概会在冬天开 “在这座城市每一次落雪的时候,我都想见到你。” 身为明家独女,明瑶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却依然难逃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就被母亲拽去为家族联姻相亲的命运。 一气之下,明瑶连夜跑路到大洋彼岸的姑姑家。 那年冬天,美东遭遇雪暴,全区电路瘫痪。 明瑶陪表弟去社区供暖处玩狼人杀 她在那里遇见一个令她怦然心动的中国男人。 男人眉宇清隽,半张脸隐匿在微光之下。 -- 第53页 他抬头,与明瑶对视几秒,清冷的双眸随即移开。 明瑶第一次体会到一眼万年的真实含义。 ** 费了半天劲,明瑶才又见到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只是对方态度冷淡疏离,活脱脱是一朵不易攀折的高岭之花。 明瑶什么场面没见过,她也不虚。 她连夜制定好周密的作战方针,装柔弱卖惨一套一套轮着来。 明瑶:不瞒你说,我太惨了,为了逃婚才从国内跑到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他:……哦? 明瑶哭唧唧:可不是嘛,我爸妈为了拯救濒临破产的家族企业,逼我嫁给一个身高一米六八的暴发户男人。 他:……哦。 明瑶心想,他应该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的吧。 要不然怎么连看她的眼神都好像多了几分怜爱? 她美滋滋地觉得男人在对她慢慢敞开心扉。 俩人之间也只差最后那层窗户纸。 一次出游,明瑶意外得知男人的中文名。 ——周雪昂。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和他本人一样,光风霁月,骄矜淡漠。 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他的名字,没有“恰巧”和之前她妈塞给她的相亲对象同。名。同。姓的话。 第23章 妄想 电影里正放映到暧昧缱绻的片段, 俊朗的少年偏过头,吻上一脸心事的短发少女。 这个吻极浅,就好像盛夏时节的酸梅汤, 冰甜, 酸涩,为他们这段由秘密开始的关系画上一个仓促的句点。 此时此刻, 良宵美景, 清风朗月。 耳畔是电影场景的呼啸风声, 穿过少年少女单薄的双肩之间, 落入耳际。 初荧与付潮宇二人之间,相隔距离不过咫尺。 于是连付潮宇的呼吸变成了都令她怦然心跳的形状。 初荧突然有一种想要亲吻的欲望。 就在此时, 男主角粗豪的嗓音突然响起。 他以笨拙但执着的口气对着他满心满眼倾慕的少女问道: “有感觉吗?” “要不要再吻一次?” “你还是同性恋吗?” …… 还真是心酸又好笑。 初荧想忽视那些过于露骨又略显荒唐的台词,但就在此刻,付潮宇搁在面前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比男主角突如其来的问句更不合时宜。 付潮宇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初荧咬着自己口腔内壁的软肉,有些恍惚。 看到信息内容, 他抬起头,对初荧说:“抱歉, 我去隔壁接个电话。” 背景音戛然而止。 初荧按下了暂停键。 她抬眸,看向付潮宇, 不知道在想什么:“……哦, 好。” 付潮宇离开后,她一个人半躺在真皮沙发上,朝向付潮宇刚刚坐着的位置。 影音室里过分安静。 静到一切涌动的心绪都藏不住。 好像乐曲行至高潮时猝不及防被人按下切歌, 但余音却仍旧隐约可闻。 初荧坐起身,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槟。 浅黄色的酒体随着杯壁滑入高脚杯, 细细密密的气泡满满从杯底升起,有种不知名的因素在慢慢发酵, 升腾。 付潮宇这个电话打了很久很久。 初荧一直在原地等候,直到那道修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 听见脚步声,她面色迷茫地转过头 付潮宇半身倚靠在门边,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他的神色在半明半昧中显得很淡。 他似乎仍在通话中。 见初荧回头看他,他抿着唇,跟她比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他在告诉她,现在打的这个电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让他别等她。 好吧,她知道了。 初荧朝他点头,勉力笑了一下。 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门边。 初荧收回视线,看到自己腿边的手机屏幕亮着,定睛一看,才意识到十分钟前付潮宇给她发过一条信息:「抱歉,我需要临时处理点事情,不用等我。」 见她没反应,他才折回来知会她一声。 初荧垂下眼眸,没有回复。 他们就在同一层楼,很快她听见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视频会议声。 声音很微弱,如果她重新打开电影声音就会被盖住,但此刻这点微不可查的声响却令人心烦意乱。 她知道付潮宇大概是被什么要紧的公事绊住,一时走不开,才不能陪她看完这场电影。 只不过,这毕竟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 电影重新播放,她把声音调小了一点,一个人留在原地,看完了接下来的半场。 其实后面的剧情演到哪,发生了什么她都印象模糊,心不在焉地看完了后半程。 唯独结局女主的独白,勾起淡淡的惆怅,让人想起回不去的青春过往。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把播放设备都关掉。 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初荧用手机打开手电筒来照明,走到墙边,去摸顶灯的开关。 顶灯照亮整个影音厅,她将没吃完的食物盖上盖子,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好,叠在一起。 付潮宇刚刚走得急,他其实没来得及吃几口东西。 她在付潮宇走后光顾着看电影,没再怎么动过这些食物。 -- 第54页 买来的一大堆东西剩了很多,初荧准备食物放回冰箱。 在影音厅通往电梯的路上,她经过那间大门紧闭的书房。 里边传来付潮宇低沉醇厚的嗓音,他在开远程会议,说的是全英语。 初荧在高中英语课时不时能听见付潮宇说英文,她对他说英文的腔调印象很深。 他们教材教的是美音,付潮宇少时在国外生活数年,说英文时一口标准美音,口音比他们当时的英语老师更加纯正。 所以英语课上他经常被老师点名朗读片段。 付潮宇说英语时,声线会比平时更低几分,磁性十足。 初荧可以理解,在付潮宇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人可以一面享受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平衡,一面还拥有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财富。 她的顶头上司大多也都过着昼出夜伏的生活,他们中不分性别,不分年龄,都是夜以继日地工作,与潜在客户谈合作,思虑公司前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光是她和付潮宇接触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早出晚归,能抽出时间来陪她逛商场、看电影已是不易。 这些她都明白。 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一点点失落。 * 升降桌前,付潮宇合上笔记本电脑,轻轻揉了几下太阳穴。 板上钉钉的合作忽然横生枝节,底下的人在细节上百密一疏,合同起草漏掉了一个重要细节,被对方逐字逐句阅读时抓了包。 他催合约催的紧,手下的人这会儿正在欧洲,连时差也顾不得了,连夜与他连线改合同,签字画押。 一弄就弄了两个多小时。 他抬眼看了一眼手机,初荧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家庭影院室里已经空无一人,看样子初荧已经看完电影,回到了卧室。 付潮宇走进卧室时,屋里一片漆黑。 夜阑人静,只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了遍地银辉。 初荧上一秒还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社交软件,听见响动,她知道是付潮宇回来了。 她纠结于自己该不该起身。 或许此时无声地装睡,是掩饰尴尬的最好方法。 还好,付潮宇好像也只当她睡着了,没有叫她。 付潮宇解开衣扣,将衣物褪下,丢进脏衣篓,转身去淋浴间洗了一个凉水澡。 浴室响起水声。 初荧转过身,睁开刚刚闭得很牢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钟。 时间已经将至午夜。 付潮宇只是简单冲个凉,没多久就把水关了。 玻璃门浴室里人影晃动,是他在用浴巾擦拭身体,修长高大的影在朦胧水汽之后轻轻晃动。 下一秒,浴室门被拉开。 初荧赶紧翻了个身,背对着付潮宇,将双目阖起,继续装作不省人事的模样。 偏偏手机在这时震动了几下。 初荧懊恼地蹙起眉头,她意识到刚刚付潮宇进门时,手机被她压在枕头底下,而现在却又被她移动位置,搁在床头柜上。 也不知道付潮宇是否捕捉到这个细节。 付潮宇赤。。裸着上身,颈部垂着几滴未擦干的水珠,划过两道锁骨,浴巾被他搭在了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精壮的身躯。 紧闭双眼装睡的初荧看不到这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她还在懊悔之中,听见付潮宇轻声问:“睡了吗?” 初荧眼睛闭起来,耳朵却很诚实。 她没有应答,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来。 也许是她这个无意识的举动让付潮宇意识到她还未入眠。 付潮宇扯下浴巾,把它挂回于是,披上了睡衣。 他坐在床沿,没有得到应答,鼻间溢出一丝轻笑:“初荧,我后天要去香港出差。” “临时定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付潮宇在与她报备行程,以丈夫的口吻。 她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对他刚刚说的话恍若未闻。 已经睡着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醒来呢? 就在她思考着付潮宇会不会有下一个动作时,她的鼻间嗅到几分木质冷香的味道,像是檀香,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那是付潮宇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付潮宇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拨去那几缕散落在脸颊的碎发。 这和刚刚他们一起看电影时,他为她撩开头发的动作整齐一致。 而她心跳的速度也和那时一样,猛烈,让人无法忽视。 她的脸颊迅速地烧起来,无意之间,她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付潮宇见她这副将醒不醒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笑。 凑到她耳边,听上去十分诚恳地发问:“电影结局是什么?” …… 行吧。 他是铁了心地要拆穿她没睡着的事实。 既然已经被他戳装,那初荧没什么必要继续装睡。 初荧侧过头,睁开眼睛,落入他深邃的长眸。 她眼神在他鼻间晃了晃,略过他关于电影的问题:“那个,你刚刚说要去香港?呆多久?” 付潮宇凝视她白皙如雪的脸庞,答:“不确定,大概会去一周左右,月初能回来。” “……哦,好吧。” “抱歉。”付潮宇突然开口。 -- 第55页 初荧还没来得及做出应答,他掀开他那一侧的被子,和他躺在一块儿。 他的身体朝向初荧的方向,却与她保持三分距离。 他们侧卧在床的两侧,面对面凝视彼此,室内没有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模糊勾出对方的轮廓线条。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他的五官,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付潮宇跟她解释道:“刚刚有个谈好的合作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处理一下,抱歉,我没有想到会拖这么久。” 他安静地看着她,陈述的口气,比他平时说话的声音要软上几分。 初荧其实本就没有生他的气,见他用这种生涩的方式去哄她,反倒失笑。 她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初荧鼻腔笑了一声,说:“没事啦,工作重要。” 付潮宇见她的语气不像是在撒谎,便回了一个简短的“嗯”。 一切归于宁静。 风声阵阵,敲打在窗沿。 今夜也许又是个难眠之夜。 就在付潮宇以为初荧不会再出声,他听见初荧念了一句话: “虽然我闭上眼睛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 她的嗓音清润,刮过耳边,像浸了蜜的汩汩泉水。 他不解:“嗯?” “刚刚你不是问我电影结局吗。”初荧无声地笑了笑,“这个就是结局,我刚刚念的那句话,就是主角最后的一段自白。” 也许这句话对于没看完电影的他来说过于抽象,但她在此时此刻,就是突然想念出这句话。 其实结局究竟谁与谁在一起,谁与谁分开,并不是这个电影的主旨。 在懵懂无知的青春期,谁都渴望被爱,渴望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而那句话又如同此刻。 他们在漆黑之中对视,看不见彼此的五官,却好像能看见彼此萦绕在一起的呼吸。 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付潮宇默不作声地坐起身。 木质调香钻入鼻间,付潮宇漆黑的视线落在初荧颤动的睫毛之上。 他伸出手,拂上她的脸。 然后俯身凑过去,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他的唇瓣很轻,很柔,擦过她的额头时,留下一点清凉的绿草味。 只是一触即走的一瞬间,却勾起初荧关于同学聚会那夜朦胧又旖旎的记忆。 她的感官又被这个吻唤醒。 还以为他会有下一步动作,他却又躺下了。 “睡吧。” 他说。 初荧有时候着实无法理解付潮宇的行为逻辑,就像这个转瞬即逝的吻,冰凉和温情交杂在一起,唤醒她的感官,却又匆匆结束。 就像他在她身侧,可是又隔着整片星河。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付潮宇低凉的嗓音: “晚安。希望今晚,你会做个好梦。”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电影情节描写都出自《蓝色大门》,“有感觉吗”...等对话是直接引用,侵删。 第24章 妄想 翌日清早。 初荧起床的时候, 床榻的另一侧又是空的。 付潮宇已经离开家前往公司了。 打开手机,里面果然躺着付潮宇临走前给她发的信息,就只简简单单告知她自己会先去公司, 没别的内容。 对话框最上头是小徐的头像, 他正在前往她家的路上,问她需不需要买点什么早餐。 初荧边回复消息边下楼。 到客厅, 她一眼就看到了搁在茶几上, 还未来得及拆封的喜糖赠品。 初荧觑了一眼包装纸盒上的印字。 ——百年好合, 地久天长。 初荧垂眸, 心潮涌动,无声地笑了笑。 再打开与付潮宇的聊天对话框, 看到顶上以他姓名作为备注的三个黑字。 付潮宇的原微信名是“CY.”,大概是他名字的缩写,全名是她当时加完付潮宇微信时出于习惯,顺手加的备注。 但她现在觉得这样的备注太普通了, 突发奇想想给他换个备注。 换什么呢? A.付潮宇?不好,这样他的名字会和她加的十几个代购排成一排。 老公? ……这个备注她确实不是很好意思换。 沉思了一会儿, 她灵犀一动,想到一个再适合他不过的备注。 想到这里, 她忍不住对着屏幕发笑。 初荧伸出手指, 迅速又愉快·地在备注栏里敲下简短的两个字: ——“债主”。 * 付潮宇去香港出差的头几天,初荧日子过得悠然自在,该吃吃, 该喝喝,连日失眠熬出的黑眼圈都明显淡去不少。 她与付潮宇拢共一起生活不到几天, 比起和他共处一室,她自然还是觉得一个人待着更自在。 如果一定要说她的新婚独居生活有什么让她不习惯的地方…… 便是付潮宇这个过于空旷的家。 初荧有点好奇过去这些年付潮宇是如何一个人度过的。 他是有多耐得住寂寞, 才能在这个粉妆玉砌的巨大牢笼里日复一日地独自生活。 不过初荧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胡思乱想,朝九晚六,不定时加班的职场打工人生活让她如上了发条一样连轴转。 -- 第56页 忙忙碌碌地熬过工作日,初荧约了谭泽周五晚上一起吃饭。 谭泽在国内某视频网站平台做制片助理,主攻真人秀网综这块。 她的公司总部在隔壁海城,平日里熬项目的时候,周均工作时间七八十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儿,出差更是家常便饭。 初荧好几周没见到谭泽,好不容易她这个周末会回都南,初荧自然想和谭泽见一面。 她们约在一家港式花胶鸡餐厅。 初荧先到的餐厅,预订的座位靠窗,繁华热闹的街景在眼前一览无余。 她在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直到谭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谭泽今天罕见地没将头发束起来,送她过来的是一辆黑色卡宴Turbo。 她站在道牙上,双手并拢放在身前提着包,站姿优雅而略显拘束,身子微微向前倾。 和平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天差地别。 谭泽抬手,和驾驶座挥手告别,在原地一直等到车辆并入主干道,才依依不舍地抬步离开。 初荧坐观全程,眉头微蹙。 她没认出这辆车,却一下就能通过谭泽的反应知道那辆车的主人是谁。 能让谭泽变成这副模样的,这个世界独此一人。 找到初荧的位置,谭泽向她快步走来,喘了几声,一手把包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她又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情,目光上下晃悠着打量初荧。 谭泽今日心情不错,悠悠道:“你好啊,已婚少女,新婚生活过得如何?” 初荧没吭声,眯着眼望回去。 谭泽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看我干嘛?” 初荧抿了一口茶,毫不留情地戳穿谭泽:“关成烨送你过来的?” “……” 谭泽知道初荧向来眼神好,既然已经被初荧逮到,她没必要遮遮掩掩。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初荧神色复杂地睨了谭泽一眼。 怪不得。 当她兴致冲冲跟谭泽分享陆时川和她公司有合作这个消息时,谭泽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换做平时,只要是跟关成烨搭上一星半点关系的事情,她都不会放过。 初荧不喜欢关成烨。 非常不喜欢。 她不是没尝试过规劝谭泽,但是谭泽对待感情轴地不行,无论初荧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她也是徒劳。 痴恋关成烨,是从她十八岁那年就养成的恶习。 关成烨比谭泽大六岁,高三那年暑假,在一场她父亲攒的饭局上,谭泽遇见刚刚学成归国的关成烨。 那时谭泽正值金榜题名,春风得意,被饭局上的家长夸成一朵花。 谈笑间,她不甚在意地一瞥眼,撞进关成烨寡冷无澜的眸子。 只一眼,她就被这个斯文内敛的男人下了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再没能忘得了他。 其实论家世履历及样貌,谭泽和关成烨各方面都挺合适。 如果不是关成烨心里早已被别人填满的话。 他的白月光死于一种极其的癌症,关成烨二十三岁时和她定下婚约,二十四岁她去世,之后他回国,一心专注事业,风月与他再无关系。 直到遇到谭泽,因为一时冲动,她成为他人生中的第二个女人。 也正因此,谭泽始终觉得她对关成烨来说是特别的。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初荧始终不看好这段由关成烨欲望而起,但却导致谭泽一往情深的关系。 即使谭泽爱关成烨爱得再痴,又怎么争得过一个已逝的女子。 况且她本就不是关成烨钟情的类型,关成烨喜欢温婉清秀的女孩,谭泽不是。 初荧眼神微凛,目不转睛地盯着谭泽,问:“所以你们现在算是定下来了吗?” 谭泽眼神过闪过一丝不自然,摇头:“不算吧……” 初荧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早就注意到谭泽脖子上有两处地方,比周围的皮肤都要白上一个色号。 初荧不难猜出那处被遮瑕膏遮盖的底面藏着什么秘密。 谭泽和关成烨从未真正公开在一起过,但他们维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不是第一次。 每次说要断掉,过几个月又被她发现他们俩在一起。 她看着都觉得累。 初荧对关成烨一直抱有很大的成见。 但凡关成烨明确拒绝谭泽也就罢了,甚至他可以爱上别的女人,也算给谭泽一个痛快。 可他偏偏与谭泽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身边也从未出现别的女人,这让谭泽充满希冀地觉得,她满心满眼的男人终有一天会想通。 火锅店里人声喧闹,热气腾腾的鸡汤香味四溢,初荧低头喝着鸡汤,她暂时不想对谭泽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多做评价。 说了伤感情,说了也没用。 最后是谭泽先打破尴尬,她灌了几口啤酒,说:“初荧,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初荧觑她一眼,有点无奈:“你知道有用吗?” 谭泽笑了笑:“那你听我说说。” 初荧抬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谭泽顿了顿,开口:“初荧,我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跟你说话从来不绕弯子。你啊,就从没对谁真正动过情……不过,也好,这样就不用步我的后尘了。” -- 第57页 话音刚落,初荧立即皱起眉头。 明明她们在说谭泽与关成烨的事,怎么谭泽还能扯到她身上。 谭泽笑了笑,神色认真,接着说道:“我要怎么跟你解释我对关成烨的那种感情呢?我对他,是不求回报的喜欢,其实我从未想过要代替谁。” 这还是第一次,初荧听到谭泽如此细致地和她谈起自己对关成烨的感情。 “如果你真正在意一个人,就会希望他能够拥有幸福,他所有的心愿,你都想替他去实现。” “我喜欢关成烨,所以我愿意去修复他内心的裂缝,一直陪在他身边,即使这封感情是不对等的,我也认了。你说我有病也好,说我疯魔了也罢。” 谭泽笑了笑,感叹道:“可是怎么办呢,这么多年我遇见这么多男人,偏偏就只喜欢他,我总不能勉强自己去接受另一个我根本没感觉的男人吧。” 初荧听完谭泽的陈述,觉得谭泽说对了一点。 谭泽对关成烨的感情,她确实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她说的话,她暂时无法苟同,却会记在心里。 谭泽手指抵在易拉罐的拉环上,又打开了一听啤酒。 浅黄色的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气,她替自己倒了一杯,往里边丢了几块冰,又给初荧倒了一杯。 谭泽说:“如果关成烨三心二意,喜欢上别人,那我会立刻和他断掉所有的关系。但是他没有……所以,我不想放弃。反正他喜欢他的白月光十多年,我也陪了他十多年,就看最后谁先认输呗。” 初荧问道:“如果他最后还是没有爱上你呢?” “嗨。”谭泽一副早已看开的模样,倔强地说道,“再等几年吧,我现在还耗得起,等我三十了他还是不想跟我怎么着,那就算了呗。” 初荧默认地一口一口抿着啤酒,苦涩的味道蔓延在舌根,她蹙起眉头。 她还是无法理解谭泽对爱情这种一往无前、飞蛾扑火的精神。 谭泽看着初荧困惑的神情,了然一笑。 “你啊……总有一天会开窍的。我看是快了。” 开窍不开窍什么的…… 初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反正多说也无益:“随你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伤。” “放心啦,我心里有数。” “好了好了。”谭泽结束这个话题,“不说我了,你和付潮宇怎么样啊?” “啊?他去港城出差了。” “不是,我说你们新婚生活过得怎么样啦?有没有培养一下感情啊?” “哪有怎么样啊。” “说说嘛!” …… 初荧心不在焉地和谭泽聊着付潮宇,心中却被谭泽关于爱情的说辞而缠住。 谭泽说她还没开窍。 确实。 活了小半辈子,她从没能经历过这种奋不顾身的感情。 她会被一个人这样去爱吗?她有可能这样去爱一个人呢? 还有,那个人。 会是付潮宇吗? 星期五的夜晚,本就被工作弄得身心疲惫的初荧,再度失眠了。 * 周日,初荧不用加班,留在家里睡懒觉。 她忽然被一阵手机震动声弄醒。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初荧不知道几点,掀开眼,看了一眼时间,她一觉睡到了十一点。 给她来语音电话的人是小徐,电话里,小徐的说辞含糊不清,只说付潮宇要他带个人给她,他们在来她家的路上。 初荧不知所以,小徐却不肯多说,就挂了电话。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叫起了床。 简单梳洗完,她套上长袖卫衣,又去厨房喝了一杯水。 对讲机的屏幕亮起,初荧知道来人是谁,远远扫了一眼监控之后,她给徐师傅开了门。 小徐带着他口中说的“人”出现在电梯间门口,初荧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眼睛瞪得很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给她一百次机会她都不一定能猜到,小徐带来的人是陈阿婆。 陈阿婆站在小徐身后,面带笑容地瞧着她。 与一个月前一样的脸庞,截然不同的神情。 上一次她见到陈阿婆,还是领证那天在粤菜馆附近撞见的。 初荧有点慌,语无伦次地说:“阿婆,你怎么来了?” 阿婆换下鞋,走到初荧跟前,看见初荧她也很激动:“荧荧,你还不知道吧,我以后就在这里做了。” 听到这句话,初荧头皮发麻。 她回过头,看着还在电梯口的小徐。 小徐立刻印证了她的猜测:“太太,是付总让我送陈阿婆过来的,从今天开始,陈阿婆每周六天会在这里负责清洁和煮饭,周日休息。” 陈阿婆也在边上附和着:“对的。” 初荧下意识猜到了什么:“阿婆,是他……” 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她怕自己解释不清楚,直接指名道姓地说,“是付潮宇把您雇来的?” 小徐一脸憨厚,赶紧补充道:“付总跟我说,等到把陈阿婆带到家了,再告诉您这件事。” 阿婆点头:“是啊,当时他让小徐带我签合同的时候,我也挺意外的。” 她凑近,在初荧耳边说:“荧荧,看到你老公待你这么好,阿婆也放心了。” -- 第58页 客厅的落地窗刚刚被初荧打开,此时一阵秋风穿堂而过,吹起她餐桌上书本的纸张,也吹起她的心弦。 她下意识地去掏手机,查看和“债主”的聊天记录。 和他的聊天界面停在他去港城的那一天,他和她报了句平安,之后俩人没有再聊过。 他什么都没跟她说。 回想起领证那天,在餐厅吃饭时,她确实因为陈阿婆的遭遇而闷闷不乐,也和付潮宇大致说了这件事。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提,付潮宇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陈阿婆的公司在哪儿。 原以为他只是无心一问。 没想到他真的把阿婆请来了,却对此缄口不言。 这算是,给她的一份惊喜吗? 鬼使神差地,初荧耳边骤然回荡起谭泽那天跟她说的话: ——“如果你真正在意一个人,他所有的心愿,你都想替他去实现。” 是这样吗? 初荧的目光还停留在她和付潮宇的聊天界面上。 有件事她现在做不可。 下一秒,她直接给他拨去一个语音通话。 而那边也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立刻收下了接听键。 几天未见的男人,声音在听筒里愈加冷冽。 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付潮宇在电话那头低沉地唤她的名字: “初荧。” -------------------- 作者有话要说: 初荧还不清的【感情债】+1 第25章 妄想 两人在通话中安静地聆听彼此的呼吸声, 谁都没有先开口。 既然是初荧主动打的电话,她觉得自己有打破僵局的必要:“我今天见到陈阿婆了。” 付潮宇低低地“嗯”了一声。 初荧补充道:“在……” 她顿了一下,本来脱口而出的是“在你家”, 但转念一想, 她已经和付潮宇领了结婚证,还分你我太生分。 于是她连忙改口:“在家里。” “我知道, 小徐跟我说了。” 付潮宇的语气无波无澜, 只当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付潮宇在电话里再语气冷淡, 初荧心里门儿清, 这件事是付潮宇特意为她去办的。 即使他没明说,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种巧合。 初荧脸颊贴着手机屏幕, 她的手机散热功能不太好,短暂的通话就让手机烫得厉害。 这几分热度让初荧的右脸迅速烧起来。 初荧吞咽了一下唾沫,贴着屏幕轻声说:“我一定要跟你说一声谢谢。”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霎。 付潮宇:“不用谢,我跟你说过, 既然已经领了证,你的要求我会尽可能地做到。“ 初荧失笑。 他说的也太云淡风轻了。 明明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付潮宇这人性子就是这样, 他的情绪管理做得很到位,让她摸不着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大多数时间, 他给她的感觉, 就如同深海一样,无人能掀起波澜。 付潮宇这次又帮了她一个大忙,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报他, 即使他说夫妻之间不用计较这些,但觉得一段关系要平等长久, 就不能只靠单方面的付出。 口头上的道谢肯定不够,她只能静待他回到都南, 再有所表示。 她斟酌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付潮宇的声音像一阵凉风,拂过她发烫的耳垂:“可能还要一周左右。” “好。” “……”初荧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说接下来这句话。 她略带羞赧地瞥了一眼边上的陈阿婆和小徐。 他们倒像是全程没听到她在打电话似的,低着头,各做各的事。 她收回视线,声音还是压得低了些,对付潮宇说:“那我等你回来。” 说完,初荧长舒一口气。 她听见付潮宇在电话明显静了一瞬。 然后他在那端沉沉地应了一声:“好。” * 另一边。 付潮宇正在同赵淮文吃午饭,他没有避讳赵淮文,坐在原地和初荧打完了这通电话。 赵淮文听不见电话那端的初荧说了什么,付潮宇的反应他却全程看在眼里。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啧”了声。 付潮宇听见了他发出的声音,侧目看他。 赵淮文切了一口牛排,咽下去才闲闲开口:“我说付总,你对新婚妻子就这个态度啊。” 付潮宇用眼尾扫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地问:“你想让我怎么样?” “什么叫我想让你怎么样啊。”赵淮文翻了个白眼,连连摇头,“我看这初荧是白给你打这通电话了,她打电话给你,还能是什么原因,肯定是想你了啊。结果我也没听见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老婆。女人是要哄的,知不知道!” 付潮宇在赵淮文说“想你了”这几个字时倏地抬头。 赵淮文被他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干嘛?” 付潮宇看着他,兀自笑了声。 他否认:“她有事问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淮文翻了个白烟,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她不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吗?” 付潮宇点头。 “那就对了,我这啊都是经验之谈,当你老婆给你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赵淮文停顿一下,煞有介事地说,“她的潜台词就是’我想你了’。” -- 第59页 赵淮文说“我想你了”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模仿倪茜撒娇时的模样,惹得付潮宇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做作。” 赵淮文“哈哈”大笑,摊手:“我没跟你开玩笑。不过呢,当你和我一眼结婚足够久之后,你老婆打电话来查岗,绝对不是因为想你,而是问你她要的那款包包你给她买了没。” 付潮宇懒散地笑了声。 他懒得听赵淮文抱怨他的婚姻感悟。 赵淮文说到这儿,才突然想到他临走前答应给倪茜买的那款限量款包包他还没来得及去买。 他有点心虚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和倪茜的聊天界面。 过一遍倪茜发给他要带的化妆品和包款照片,赵淮文抬头,跟付潮宇说:“好不容易今天得空半天,我得去帮我老婆血拼了,你呢,想干嘛就干嘛吧。” 赵淮文像想起什么,问付潮宇:“对了,你老婆知道你来香港出差,没让你给她带点东西?” 付潮宇摇头:“没有。” 赵淮文皱着眉,啧啧感叹道:“不愧是新婚夫妻啊,还知道客气客气,过几年你再看看。” 他看付潮宇一脸漠然的模样,纯属出于好心劝了他一下:“我说付总,你平日里对我们冷冰冰也就算了,对你老婆能不能稍微温柔点啊。初荧懂事,见你出差也没问你要东西,但我觉得呢,你可不能空手回去啊。” 付潮宇抬眸,黑漆漆的眼神直直盯着赵淮文,神情看起来罕见地认真。 他好像是真把赵淮文的这句规劝给听进去了。 付潮宇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低声问赵淮文:“那你说,我该送什么?” 赵淮文像个知道标准答案的出卷老师似地点头。 他笃定总结道:“这个简单。女人嘛,总归逃不过’bkc’这三个英文单字的魅力。” * 吃完饭之后,赵淮文和付潮宇在餐厅门口分道扬镳。 餐厅就在一片商业区中心,这里每一条街道小巷都过于繁华,不远处的大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某个当红偶像组合的回归专辑宣传广告。 付潮宇站在一根电线杆,摸出外套口袋里的烟盒。 港城想找条僻静的弄堂不容易,他找了个人流量稍微小一点儿的街口,想一个人抽根烟。 还没摸出打火机,立刻有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朝他走过来,用当地方言跟他推销不远处的一处房产经纪公司。 婉拒了他之后,付潮宇侧过身,面无表情地,将嘴里含着的烟点燃。 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街角抽烟,长身玉立,仿佛是某张画报里出现过的场景。 他过于英俊的面容无时无刻不吸引年轻女孩的侧目。 付潮宇无暇理会他人或探究或羞涩的目光,他低着头,安静地在原地吞云吐雾。 白雾散在空中。 而白雾后边五官锋利的男人在安静地沉思。 一支烟抽完,付潮宇还在复习刚刚赵淮文给他出的主意。 赵淮文大学时就和倪茜谈恋爱,哄女人有一套,他说的也确实没错,他们来出差数日,空手回去肯定不像话。 只不过他有件事儿肯定错了。 赵淮文说初荧想他了,才会给他打的电话。 付潮宇把打火机放回兜里,眼神淡淡的。 赵淮文的揣测未免有点过于天真可笑。 初荧可能会有一百个打电话给他的理由。 ——但绝对不会是因为想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初荧那句浅淡的“我等你回来。” 远处有小贩正推着流动推车过来贩售柿子与番石榴,饱满的水果圆滚滚地铺在车上,远远望过去,黄橙橙绿油油一片,十分诱人。 小贩正用力吆喝:“过来看一看,很甜的水果哦。” 付潮宇收回视线,冷笑了一声。 确实挺甜的。 甜如蛊。 * 不知道最后被什么所驱使,付潮宇还真的走进了那家赵淮文说的奢侈品店。 这家旗舰店在寸土寸金的港城中心占了足足三层,安保为他拉开门后,明晃晃的灯光与容貌倩丽的服务顾问 (SA) 同时晃在眼前。 SA热情地走上前:“您好,请问您今天来想看些什么呢?” 底层买一些丝巾及女装,付潮宇简单扫了一眼,偌大的一家店,摆出来的商品却只有零星几件,让整家店看起来非常空旷。 他没有看到货架上摆放任何一件赵淮文口中的“BKC”。 付潮宇不喜欢在商店逗留太久,他掏出手机,给她看赵淮文刚刚发给他几张图片。 据说这些包都是这个牌子最经典的配色和款式。 最上边的那张图是一个大象灰色的包,他打开原图,对SA说:“我找这个。” SA低头,眸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他的腕表。 她抬头朝他笑了笑:“这个包我们店里目前是没有货的呢。“ 付潮宇点头。 他的指尖轻轻扫过手机屏幕,找出下一张奶油白的斜挎包:“那这个呢?” SA脸上的笑容维持不变,依旧优雅大方:“这个店里我们暂时也没有呢。” “B”和“C”都没有,付潮宇挑着眉,最后又点开一张“K”包的图片给她看。 SA脸上依旧是一脸遗憾的表情,给出她和之前两款包的相同答案。 -- 第60页 没有。 都没有货呢。 …… 付潮宇是生平第一次进这家店,不懂里边兜售包款的套路,他并不清楚在这里要买到包的套路其实和买手表大差不差,只以为对方说的没货,便是真正的没货。 虽然心中有一种“什么都没有也敢开店”的想法,他只是淡声和对方道谢,转身离开。 “稍等一下,先生。”在他转身的间隙,身后的SA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 SA笑着上前,稍微凑近了点,声音甜美地询问:“先生,您在我们这里有没有开过账户呢?我帮您查询一下。” 付潮宇摇头。 “那么在全球别的地方呢?欧洲,北美都行的。” 付潮宇不想在次多做停留,他说:“也没有,不用查了。” “呃,这样啊。”SA笑了笑,掏出手机,“那您在港城还会待多久呢?如果您之后还想回来逛一下的话,可以加一下我的微信,到时候我来接待您。” 付潮宇依旧冷硬地拒绝了她。 SA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她跟在付潮宇身后,送他到店门口,面带笑容目送那道宽阔的背影转身离开。 等付潮宇离开之后,SA退回原位,目光掠过眼前五颜六色的丝巾,叹了口气。 边上的同事刚接待完一个VIP客户,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模样,走上前,打趣道:“怎么了,又接了个不懂行的?” 她点点头:“是啊,可惜了,这么帅的男人。” “可是我看他气质挺好的啊,不像是没钱的。” “那肯定。你是没看到他的表什么牌子……可能他就是第一次过来买包吧。唉,算了,人家都结婚了。” “唉,又是一个已婚男。现在怎么优质男人全都英年早婚呢。” …… 付潮宇不知道背后别人是怎样议论他的。 他今天空手而归,什么都没买到,难免会感到一点烦躁。 烦躁让他又点燃了一根烟,放到唇边,吸了一口。 赵淮文平时绝大多数说的,与公事无关的混账话他都不甚在意,唯独在初荧这件事上,他给的建议会对他稍微有那么点用处。 毕竟赵淮文是过来人。 而他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什么经验。 可是赵淮文到底是个不靠谱的,跟他信誓旦旦地说去店里买包,结果他也没买到。 正琢磨之际,付潮宇不经意地抬眼,看到远处巨大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不知道什么商品的广告,背景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有两只麋鹿在踏雪奔跑。 付潮宇眼神一紧。 他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他忽然有了灵感。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愉快 第26章 妄想 转眼又到周五。 一到周五, 平时即使没项目都会装模作样留工位加会儿班的同事都会在4:45分就早早收拾好了东西。 等五点钟声响起,他们立即跑得没了影。 初荧这周中间回江树湾,陪父母住了两天, 也顺便带陈阿婆回家和父母叙叙旧。 她只要在江树湾过夜, 小徐就跑到江树湾去接她上下班,还每次都雷打不动地给她带咖啡。 住了两天之后, 她被爸妈无情地赶回了付潮宇家。 她也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不让她多留几天, 付潮宇又不是马上就要回到都南。 前几天付潮宇给她发过信息, 跟她报备自己订了周日的航班, 大概周日下午能到家。 谭泽这周末在海城加班,不会回都南, 她们约不上。 倒是吴佳纯,主动约她周六一起去看摄影展。 周六和吴佳纯见面,周日付潮宇回到都南,就只剩下周五晚上初荧没事儿做。 她不是每天的行程表都要排得满满当当那种人, 不仅如此,她也很珍惜自己能拥有偶尔的独处时光。 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五天, 初荧身心俱疲,此刻满脑子都充斥着一些荒唐又极具罪恶感的想法。 她想吃垃圾食品。 想喝饮料。 想穿宽松的衣服不顾形象地躺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 以前住在家里, 父母多少还是会管着她, 不符合淑女形象的举动向云是绝对禁止她去做的,就怕她养成坏习惯。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能一个人放松一会儿,享受独处时光。 她肯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放纵一下。 初荧突然有点期待这个周五的晚上。 回到家里,初荧脱下一整天都让她紧绷的紧身连衣裙, 愉悦地跑到浴室,聆听着舒缓的钢琴曲, 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牛奶浴。 把头发吹干,换上家居服,她窝在沙发上,打开手机上下载的外卖软件。 打开附近的餐馆,映入眼帘的是满屏幕的垃圾食品图片,麻辣香锅,炸鸡,烤串…… 她咽了一下口水,觉得每一张食物图片都看着都好有食欲。 初荧过去一周都没怎么吃过饱饭。 作为一个合格的职场打工人,为了不让自己下午昏昏欲睡,她午饭不吃碳水,阿婆给她准备的盒饭都以绿叶菜为主。 最近她工作日程繁忙,为了准备和陆时川合作的项目活动,她时不时得留在公司义务加班,写策划,改流程。 -- 第61页 需要加班的日子,她到家都九十点了,因为到家时间不定,她没让阿婆给她准备晚饭。 太晚吃东西容易长肉,而且其实她到家的时候,已经饿过劲了,就简单冲个速食汤,吃几块苏打饼干也算是应付过去了。 就这么食不果腹地熬到了周五。 刚刚洗澡前她上了下称,一周内,她足足瘦了4斤。 周末她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想到这,初荧大腿一拍,决定今晚自己一个人在家要吃点好吃(高热量)的食物。 因为想吃的东西太多,最后她怀揣着满满的罪恶感,点了三份不同的外卖。 她买了一份麻辣香锅,从面包店里选了几款面包,又在快餐店点了几对鸡翅,两个蛋挞,还有一杯加冰的可乐。 外卖很快送到,铺了满满一茶几。 初荧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食物,心想这种偶尔的放纵果然令人心情愉悦。 她把电视机打开,调到某电视台每周五固定播放的搞笑综艺节目。 她不追星,里边玩的游戏也挺无脑的,但胜在好笑。 面前这堆高热量的食物,配上搞笑无脑的综艺节目,能让疲惫了一周的职场人瞬间得到救赎。 她想起之前和外国同事学的一个英文单词,“guilty pleasure”,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综艺节目看到一半,东西也吃了一半,她忽然门口隐约传来电梯的开门声。 初荧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把电视声音调小一点,以便确认刚刚她听见的窸窣响动只是她的错觉。 可开门的声音,却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初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急赤白脸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慌透了。 下一秒,电梯门合上,她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 虽然不用猜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但看见付潮宇那张脸时,初荧还是不自觉睁大双眼。 她的嘴巴张得比眼睛还大。 看到付潮宇那张清俊的脸庞,初荧木然地张着嘴,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社。 死。 现。 场。 大概说的就是此刻的她。 付潮宇倚在门口,刚回家,他想的只是把皮鞋脱下,换上居家拖鞋。 一只脚还没踏进里边,他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看见一抹快速向他跑来的纤瘦身影。 向他跑来的,是两周未见的新婚妻子,初荧。 初荧脸颊微红,头发松松垮垮被她盘成了一个丸子头,瘦长的身形被套在一件宽松肥大的睡裙之下,腰间线条若隐若现。 初荧大脑一片空白,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来,嘴里好不容易蹦出来几个词:“你……你怎么……已经到了?” 付潮宇除了带回他的行李箱,手里还提着几个纸袋。 刚下飞机又坐了两小时车才到家,他看起来有点疲惫。 他抬眸,视线锁在初荧脸上,答道:“事情提前办完了,所以我改签了机票。” 初荧机械地点头,手脚无处安放。 付潮宇觉得初荧此刻的表情非常生动。 她刚刚瞪大眼睛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她此刻看起来茫然又不知所措,出众的五官挤在一起,带着几分娇憨。 唇角还沾了一点儿食物的油渍。 付潮宇看到此情此景,扬起眉:“很意外?” ……废话。 初荧看了他一眼:“是有点……你没跟我说改签了机票,我还以为你周日才回来。” 付潮宇顿了顿:“是我的疏忽,我以为你不在家里。” 付潮宇上午开完最后一个会议,就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改签机票,其实他也没把握能改成什么时候的班机。 小徐又告诉他,初荧晚上让他别去接她,他还以为她有什么别的安排。 所以在家中看到彼此,惊讶的也不止初荧一个。 他还没习惯和她报备行程,或许他们这种关系上的突然转变,不适应的不止初荧一人。 初荧尴尬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付潮宇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 初荧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但她满手沾了油渍,只能跟在付潮宇身后,随他走到客厅。 外卖盒乱七八糟地铺满一茶几,冰可乐被她喝了一半,盖子掉在地上。 桌子一角的塑料袋上还堆了几根鸡翅骨头。 初荧看着这一桌狼藉,尴尬至极。 付潮宇倒是没什么表情,反倒淡声问她:“我打扰到你吃饭了?” “没、没有。”初荧干巴巴地答。 一阵静默,初荧把手擦干,定了定神:“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她顺水推舟:“那一起吃一点儿吧?” 付潮宇不动声色地看她,一边解开袖口的扣子,低低地应道:“好。我先去换套衣服。” * 等付潮宇从卧室下楼,桌面已经被初荧收拾了一遍。 虽然吃的东西一点儿没少,但摆放明显整齐不少,垃圾也都拾到了垃圾袋里。 付潮宇换了件翻领长袖,头发没完全干,带着植物的香味。 他在初荧身边坐下。 -- 第62页 初荧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长途跋涉了一天,付潮宇胃口不佳,捏着筷子迟迟没有动。 初荧问:“怎么了?不饿?” “还好。” 初荧“噢”了一声,转身去厨房,变出了一杯温水。 她捏着玻璃杯,将杯子推到付潮宇面前。 初荧这几天刚刚做完美甲,选得琥珀渐变色打底,上面撒了金箔,衬得肤色莹白剔透。 付潮宇捞过杯子,抿了一口。 他喝水的时候喉结轻轻滚动,下巴线条绷紧,这弧度令人赏心悦目。 初荧突然这时候想吃点甜的。 她伸手拿了一只蛋挞。 咬了一口,她问:“你去香港办事还顺利吗?” 代入一个妻子的角色,初荧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他的事业。 付潮宇应了声:“挺顺利的。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那就好。” 初荧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知道他工作顺利就行,多余的她没必要问,就算问了,她也搞不明白。 电视机没关,只是被她按下了静音键,付潮宇抬眸,说:“你想看的话可以继续。” 初荧摇头,刚刚电视台直播的综艺节目已经结束,这会儿换成了夜间新闻。 她把电视关掉。 “你先吃点东西吧。”初荧诚实地说道,“抱歉啊,我今天突然想吃点垃圾食品,就只买了油炸的和辣的东西,你要是不想吃,我再帮你叫一份外卖?或者你看家里有什么别的吃的……” “不用了。” 付潮宇闲闲答道。 他随手拿起她买的一串骨肉相连,放进嘴巴里咬了一口。 有点咸。 初荧呆呆地坐在那儿,看他无声地咀嚼食物。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付潮宇安静地吃着东西,初荧全程在边上围观。 他们坐得很近,但姿势算不上亲密。 吃完饭后,付潮宇帮初荧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又坐回到沙发上。 初荧站在厨房和客厅的连接处,有点儿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先上楼。 就在这时,付潮宇突然出声,叫了下她的名字。 初荧听见了,走过去。 付潮宇伸手,拿起刚刚搁在沙发边上的几个纸袋子,挑出了里边一个黑白色相间的纸袋递给她。 他没说话,初荧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给我的?” 付潮宇颔首,眼神黑漆漆的,紧锁在她脸上:“打开看看。” 初荧接过袋子,伸手把袋子里装的东西拿出来。 里边装的是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黑色的蝴蝶结缠绕在盒子上,像一只振翅而飞的蝴蝶。 付潮宇让她打开,她便打开。 墨绿色的首饰盒里躺着一条银质手链,在灯光的照射下亮得刺眼。 链条很细,中间坠着一朵晶莹的雪花,枝茎由碎钻组成,缕空的设计,交错在一起,晶莹而璀璨。 像草地上飘落的皑皑白雪,但却不会转瞬即逝。 初荧眼睛亮晶晶的,笑容发自内心地展露在唇角:“很好看,谢谢。” 其实她打开盒子的时候,就能大概猜出这条项链价格昂贵,但并不是所有昂贵的东西她都喜欢。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条手链。 付潮宇的眼光很好,替她挑的饰品,无论是戒指还是手链,它们的美丽不只单单来源于钻石的闪耀,而是得益于设计师的巧思,让昂贵的钻石看起来虽奢华,却不显俗。 付潮宇看着初荧,眸光熠熠,好像带着几分期冀,开口:“我听说,今年会是个暖冬。” 暖冬是没有雪的。 初荧抬眸,一头雾水地与他沉沉的视线对上。 她对他突如其来的陈述句感到困惑。 付潮宇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 他似乎想起什么,嘴角刚刚若隐若现的弧度消失不见。 其实看到她的反应,付潮宇便知晓了一切。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他的话的含义。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 只是偶尔,在不理智的时候,还是会有所幻想。 他盯着她,带着试探的意味,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场雪。” 这是他送她的一场雪。 “……” 初荧感到有些挫败,很遗憾的,她依旧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付潮宇话总不说完整,她不是很擅长玩文字游戏。 真要让她猜,是很困难的。 她眉头轻蹙,眼珠转了转,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你很喜欢雪?”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空气好像凝结在了一块。 暖气口的风呼呼吹过,室内却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付潮宇刚刚还漾动的眸光此刻像一盏忽然熄灭的灯,他偏过头,整个人变得黯淡。 他嗓音低凉地开口,冷情地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初荧,一个叛逆又记性差的仙女 宇哥,一个拧巴又记性太(此处省略一百字)好的酷哥 第27章 妄想 突然沉下去的声调, 和付潮宇森然锋利的双眸,让初荧一怔。 她满肚子都是茫然。 初荧不明白自己随口一问的问题戳到了付潮宇的哪个爆/炸点。 -- 第63页 原本想戴上手链的动作也停了,搭扣没系上, 银质链条随之往下掉, 滑过肌肤,带着几分尖锐的凉意。 手链眼看就要掉到地上, 初荧心中一凛, 试图伸手去抓住它, 却扑了个空。 因为她被付潮宇抢先一步。 付潮宇的手反应极快, 手链滑落的那一刻,他伸手托在初荧的手掌之下, 一把接住了手链。 手链掉在他的手心。 像一片从天而降的晶莹雪花,轻盈地落在他的掌心。 他手掌拢起,捏起这条价值不菲的手 链。 然后他垂首,默不作声地替她将手链重新系上。 他的手很凉, 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凉意从指尖一直渗到心间。 手链系上之后, 付潮宇把手抽回去,声音低哑, 擦过她的耳际:“戴着。” 他的神情又恢复成平日里那般无波无澜的模样, 没有给她多余的解释,就好像刚刚一切凝滞的氛围都只是她的错觉。 可是初荧不喜欢这种别别扭扭不清不楚的感觉。 她伸手去触摸他送给自己的手链,抬睫问道:“付潮宇, 你在生什么气?” 付潮宇侧过身,答得干脆:“我没生气。” 他平静的反应让初荧塌下肩, 有些泄气。 她的感觉不会错,他刚刚看她的眼神, 分明就是带着情绪的。 可是他只字不提。 初荧没有打算就此放弃,这回她还真就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是吗?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气呢?” 她不喜欢和人打哑谜,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两个人朝夕相处,想要维持一段健康和谐的关系,坦诚相见非常重要,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才能互相了解。 见付潮宇暂时没有回应,她不依不挠,把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我就是想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举动让你不舒服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你要跟我说清楚。我不是想和你吵架,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说完,她毫不退让地抬起下巴,与付潮宇对视。 付潮宇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眉峰轻轻蹙起。 初荧表示不满的方式很直接,像只突然来了脾气的漂亮小鹿,眼尾扬起,脸颊微鼓,灵动十足。 这让他骤然想起高中时她的模样,与现在并无分别。 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并没有磨去她的棱角,让她换上一副温吞的头脑。 她依旧那么骄傲,那么坦荡。 付潮宇轻嗤一声。 他抬手,轻轻捏她的下巴,没用力。 比起力度,初荧先感受到的是他指腹的温度。 ——凉飕飕的。 他的指尖掠过她的脸颊,眸光如冷涧深潭:“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喜欢雪。我说了,我不喜欢。” “初荧。”付潮宇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发出某种微弱的讯号。 停顿几秒,他收回手,声音如梦如幻,像是从天外飘来的小雪:“你再想一想,喜欢雪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喜欢雪的人是谁呢? 付潮宇话中的指向性太过明白。 他说他不喜欢雪,那他们之中那个真正喜欢雪的人,不会是别人。 初荧咬紧了唇。 她像是刚刚跨越过迷雾森林的旅行者,眼前依旧模糊一片。 但是天光就在不远处。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付潮宇就在此时站起身,给她时间消化。 “我去收拾东西。” 修长的身影覆住了灯光,他俯视着她,光源聚焦在他锋利的眉骨之上。 他的声音低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嘲:“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 毕竟人是会变的。 付潮宇说完这句话,转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初荧闭上双眼。 她尝试着从脑海里翻出一切有可能与雪有关的久远回忆。 付潮宇说,喜欢雪的人是她,她曾经在他面前说过这件事吗? 仔细一想。 …… 也许。 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吧。 只是已经过去太久,只是这件事太小。 “想看雪”这个微小的愿望,在时间的长河中,已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十七岁那年的初荧,对雪景的确有一种莫名的憧憬。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都南姑娘,初荧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教科书上描写所谓“皑皑白雪”的盛景。 都南地处江南地带,冬天湿冷,温度却不似北方那么低,并不是每年都会下雪。 即使会下雪,也是第二天就融化于无形,积不下来。 她记起那年有一本班里女生都偷偷传阅一本畅销言情小说。 故事男主角在一个雪夜的路灯下,和女主角表白。 然后他们在雪地里旁若无人地亲吻。 那时懵懂又渴望爱情的思春期少女们,将洁白无暇的雪视为爱情的象征。 追小说最入迷的那阵,她会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干,和朋友讨论起冬天会不会下雪的话题。 想看雪这个愿望,对十七岁的她来说,是一种奢侈的执着。 也是因为这个心愿,初荧在大学毕业之后特意去了一家北方的公司,在那实习了几个月,也因此度过了一整个有雪的冬天。 -- 第64页 她一直记得某一天清早醒来,拉开窗帘,看见窗外白茫茫一片时的那种激动。 只是那年她在北方呆了一整个冬天,雪对她来说从稀奇变成见怪不怪。 一直到现在。 她已经丝毫不记得自己高中时对雪景的向往。 可是付潮宇记得。 他居然记得连她自己都抛之脑后的事情。 或许他当时坐在她背后,所以反复听到她念念叨叨,和同桌说希望都南的冬天能下雪这件事。 当初她无意说下的话,却在不经意间种下了因。 果是她手上戴的这条雪花手链,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熠熠的光。 初荧心口一揪。 刚刚付潮宇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今年会是个暖冬。” 暖冬无雪,所以他以这种方式,送给她一场不会融化的雪。 他或许以为她一听就能明白,才说得如此隐晦与含蓄。 可偏偏她却忘了。 刹那间,初荧感觉到浓浓的负罪感堆积在心口。 她抚摸着腕骨之上的手链,没多犹豫,起身去寻付潮宇。 初荧的猜测没错,付潮宇在三楼书房。 她到楼上的时候,他正靠坐在转椅上,手肘轻轻搭在转椅的扶手之上,侧身凝视着窗外的夜景。 烟灰缸里有两截刚刚被掐灭的烟。 他半张脸被淹没在黑暗之中,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迎上初荧晦涩的双眸。 通过神情不难判断,她是想起了什么。 他的指节揉了揉眉骨,然后放在唇边,低声问:“想起来了?” 初荧轻轻地颔首:“想起来了。” 她走近,靠在墙边,安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歉意。 初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口不择言道:“那个……你记性挺好的。” 意识到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她补充了下:“不像我……我自己说过的话,我都忘了。” 付潮宇看着她,轻哂一声,难得表示赞同她的自我评价:“是。” 初荧手指缠在一起,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柔软,真诚地对付潮宇说:“谢谢。有心了,我很喜欢。”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即使她现在已经不似少女时期那样喜欢雪。 但是她是真心地,喜欢付潮宇送给她的这条雪花手链。 也喜欢他,如此用心。 付潮宇送给她的东西,无论是戒指,还是手链,都精准地符合她的审美。 如果有一天轮到她给他挑礼物,她的确没什么信心,能够送出一份更用心的礼物。 想到这儿,初荧忽然一阵背脊发凉。 付潮宇的生日就在十天后。 她果然最近脑子果然被工作弄得晕头转向,一时把付潮宇的生日都忘了,现在只有十天给她去准备生日礼物。 初荧懊恼地抬起头,对上付潮宇深邃的双眸。 她赶紧摆出一个笑脸,不想在此刻泄露心中的想法,又惹得他不开心。 付潮宇听见她在和自己道谢,手里捏着一把打火机,指腹轻轻贴在打火机冰冷的银质表皮之上。 他神色不明,说:“本来想买包的,可是没买到。” 初荧听见了:“嗯?” 付潮宇报了那家奢侈品店的牌子,说:“我去了店里,她们却告诉我没有包。” “啊……” 初荧对那家奢侈品牌著名的配货潜规则有所耳闻,她知道付潮宇如果不先和他们套路一下,按比例买一堆别的东西,肯定是拿不到包的。 她不禁莞尔:“没事,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付潮宇挑了一下眉。 她会说这句话,说明她对自己手腕上那条手链的价格一无所知。 他也不打算告诉他。 “那个。”初荧看着付潮宇,眼珠转了转,伸出手指向付潮宇掌心的那把打火机,“你很喜欢这把打火机吗?” 其实她是想借由打火机这个话题,探寻一下他的喜好,好为他准备生日礼物。 付潮宇随着她的目光低头,答:“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用来点烟。” “……哦。”初荧觉得问出付潮宇喜好这件事可能是个大工程。 他对什么态度都很淡,眼中不写任何喜恶,一直就是那副安安静静波澜不惊的模样。 只能多试探试探了。 初荧:“那你抽烟一般抽什么牌子的?” 付潮宇把搁在一边的烟盒拍在桌子上,给她看。 其实初荧也不懂烟,况且拿几盒烟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未免太随意了。 “呃,你平时除了抽烟,喝酒什么的你喜欢吗?” “初荧。”付潮宇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揶揄道,“我不酗酒,也不会……” 他无声地对她比了个口型:“打老婆。” 初荧:“……” “付潮宇。”初荧觉得自己再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直接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付潮宇看着她。 “呃。”初荧想了想,解释道,“你肯定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吧?比如我喜欢看雪,那么你呢?你喜欢什么?” 她语速很快,脑海里突然想起某知名电视剧里那句台词“看雪看星星看月亮”。 -- 第65页 于是她破口而出:“你是喜欢看雪看星星还是月亮呢?” 付潮宇偏过头,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眸中有光亮起,难得给出了肯定句:“月亮。” 初荧对他突然直接利落地给出答案感到有些愕然:“嗯?” 付潮宇侧身,抬起头,试图去寻找他刚刚所说的,那轮挂在天空的月亮。 只是今夜乌云厚重,盖住了月亮,天空是灰色的,透着点霓虹灯的紫。 他回头,静静地凝着初荧,一字一顿重复道:“我喜欢月亮。” 初荧跟着他的话微微点头。 却有点伤脑筋自己该怎么送他月亮呢? 男生不能送首饰,送月球灯这类的东西似乎也有点儿廉价。 难不成要送他月饼…… 她局促地附和着:“嗯,月亮是挺美的……” 难得认真,付潮宇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有浅浅的弯度:“是。” 她混乱地抬起头,随口跟付潮宇说道:“既然你喜欢月亮,我们喜欢雪,不如过年的时候,一起去一个能看雪,也能看月亮的地方吧?” 至于他的生日礼物,她再想想别的主意。 话音刚落,付潮宇站起身来。 淡淡的烟草味蔓在她鼻尖,辉光洒下的地面上,他斜长的影子盖住她的。 他的目光幽深,眼中是她灿若玫瑰的唇。 在寂静的夜,秘密一点一点,似乎要倾泻。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读懂小付心声的朋友——扫一眼第八章哈 现阶段他就只能这么含蓄了,原谅他 第28章 妄想 第二天, 初荧要和吴佳纯一起去看摄影展,她们约在美术馆门口碰头。 看摄影展是吴佳纯主动邀的初荧,她从事和摄影相关的工作, 这次的展主是她熟人, 她算是过来为朋友应援。 吴佳纯会约她一起看展这个举动,对初荧来说有点意想不到。 她们在同学聚会之后, 时不时会在微信上聊天, 不过聊的都是很浅薄的话题, 护肤, 八卦,美食。 吴佳纯先到的场地, 她去展厅和朋友简单寒暄之后又出来,在门口看见了初荧。 冬日慵懒明媚的美人路过街边,回首浅笑之间,空气中好像多了几分甜香。 就是一个词——赏心悦目。 初荧今天的穿搭随行程地点, 略显文青范。 米色高领毛衣打底,外边套了件宽松版型的驼色大衣, 毛衣下边是一条紧身牛仔裤,勾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牛仔裤管离她的白色短靴尚有一段距离, 一小截细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初荧的日常妆容很淡, 她今天没化眼线,随意描了描眉毛,打了个底妆就出了门, 整张脸看起来素淡冷白,唯独唇上那醒目的一抹豆沙红, 点缀出底子里丝丝缕缕的明媚与娇柔。 初荧长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照射下, 似含着一层薄薄的潋滟水光。 吴佳纯从不吝啬赞扬别人的美,一见到初荧,她立即感叹道:“初荧,今天也太美了吧。” 初荧站定,弯着唇浅笑:“别开我玩笑了。” 她们有说有笑地进去看展。 看艺术展摄影展这种事,向来是外行人看门道,内行人看热闹。 展场不大,初荧跟着吴佳纯兜了一圈,听她侃侃而谈照片中光影与色彩的呈现,听着听着也入了迷。 这中间吴佳纯遇到个熟人,她过去打招呼,初荧便边自己逛了一会儿。 初荧正在仔细阅读一张照片右下角的注解,有个男人突然站到她身侧:“一个人来看展吗?” 这类型搭讪的陈词滥调初荧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生茧。 她继续眯着眼睛读注解,只当没听见。 男人笑了一声,从脖子套下照相机,把亮起的屏幕伸过去给她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只是刚刚无意间看到你,帮你拍了几张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他都这么说了,出于礼貌,初荧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面前的男人似乎也是搞摄影的,长相斯斯文文,一脸文青气质。 照片拍得倒是挺好看的。 但是初荧非常很讨厌别人不经同意就替她拍相片,她目光淡淡,对男人说:“拍得很好,但是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把这些照片删掉吗?” “你不喜欢吗?”男人坚持道,“如果你想要这些照片,我们可以加个微信,邮箱也可以,我把这些照片发给你。” 初荧往后退了几步。 她浅笑,嗓音轻柔,拒绝的语气却格外坚定:“不用了。我结婚了。” 男人有些失望地走开了。 他消失在初荧的视线之后,吴佳纯和朋友寒暄完回来找她,她们又在展馆里一起逛了半个多小时。 看完展出来,吴佳纯提议去附近的咖啡店喝个下午茶,初荧欣然应允。 展馆在老城区,街道两边排列整齐地种满了法式梧桐,立在一幢幢西式风格建筑之前,给这条历史悠久的老街增添几分异域情调。 这条街的建筑外观涂色都一致,店主们只能从装修入手来突出店的风格。 初荧被一家装修复古的咖啡店吸引,入口是一扇木质折叠门,边上有两面巨大的玻璃窗。 -- 第66页 顶灯是一串串圆形的小灯,暖色调的光虚虚落在咖啡客身上,穿着打扮各异的青年皆被镀上一层温柔的浅橙色。 走近店门,初荧立即闻到淡淡的咖啡香。 招牌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岛屿晴”。 她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生很快递上菜单,这里的服务生都很年轻,为她们点单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生,看起来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出头。 点完单,吴佳纯被她手上的手链勾去了注意力:“这是哪里买的手链?好漂亮。” 初荧今天没有戴婚戒,因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却没有摘下付潮宇送给她的手链。 她挑着眉,含糊其辞:“别人送的。” “哦,我懂了,肯定是异性吧。”吴佳纯心领神会,暧昧地笑了笑,“他眼光不错哦。” 初荧没有否认,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不错。” 咖啡馆里的黑胶唱片机飘出悠扬的RB歌曲。 初荧和吴佳纯在咖啡厅柔和慵懒的气氛下,愉悦地聊着天。 等了一会儿,她们点的咖啡与松饼被端上来。 替她们送上食物的是长相美艳的年轻女人,留了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卷发,声音轻柔:“你好,我是岛屿晴的店主。帮你们上东西,这是你们点的焦糖拿铁和美式,还有一份草莓松饼,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哦~” 她的目光浅浅落在初荧身上,弯起双眸,笑了笑。 初荧心中一动。 好温柔哦。 美女与美女狭路相逢,更多的是彼此欣赏,并不存在所谓的同性相斥。 吴佳纯看清店主的五官,愣了一下,试探性地询问:“那个,你是……温思伶吗?” 温思伶听到有人认出她,回过头看着吴佳纯。 她轻轻答应,略带抱歉地问:“我是。不过请问你是……?” “我是吴佳纯,你可能不认识我。”吴佳纯站起来,解释道,“我跟冯天逸他们挺熟的,之前跟着冯天逸他们去过一次江璟元学长攒的局,我在朋友圈里看到过你们的合照。” “是这样啊。”温思伶恍然大悟,朝她们眨了眨眼,“那我一会儿送块蛋糕给你们哦。” 吴佳纯摆手:“不用客气的,这家店是你开的吗?” “嗯,去年刚开的。”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初荧。”吴佳纯指了指在一边的初荧,“初荧,你应该认识江璟元吧?” 初荧点点头。 江璟元谁不认识呢,他算是立恒那几年的风云人物,是她们的学长。 初荧升高一的时候,就是被他面试招进学生会的。 吴佳纯:“思伶是江璟元的妻子。” 初荧理清了这层关系,她和江璟元在学生会的关系不错,但毕了业之后他们没联系过,也没有加微信,自然不知道他已婚的事情。 她转头和温思伶夸谈起这间店:“幸会幸会,这间店真的好漂亮,我好喜欢。” 温思伶听见她这么说,笑意更甚:“那欢迎你们多来找我玩啊,以后你们来,都给你们打五折。” 初荧摆手:“不用打折啦,但我肯定会常来的。” “行,不打扰你们了。”温思伶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你们慢慢聊。” 吴佳纯看着温思伶离去的背影,问初荧:“初荧,你和江学长这些年都没有联系吗?” 初荧:“没有了。” 吴佳纯略微诧异:“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也难怪,你不知道他结婚了。我倒是和他在几次聚会上见到过。” 初荧捏着咖啡杯,她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她隐约发现吴佳纯其实是个社交达人,只要和立恒有关,没有她不知道的八卦消息,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初荧没有想好自己要不要在同学圈公开自己和付潮宇结婚的消息。 与其说没想好,不如说她不知道借什么契机去公开这件事,她能预见到她一旦公开这件事,必定会在同学圈里掀起轩然大波。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戴婚戒。 她暂时还不想和吴佳纯提起和付潮宇有关的事情。 吴佳纯心思还停留在江璟元和温思伶身上,她歪着脑袋,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初荧,我问你哦,你当时有没有喜欢过江学长啊?” 初荧的思绪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她不解地看着吴佳纯,眉心微蹙:“当然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 她知道当时喜欢江璟元的人很多,但她高中时,根本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男生女生在她眼里都是同学,没什么大致区别。 况且江璟元这种过于张扬类型的男人,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哈哈,我就随口一说。”吴佳纯笑了笑,“你不知道吗?当时你们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个校草,一个校花,很多人觉得你们挺搭的。” 校草校花什么的…… 初荧对这种虚名一直嗤之以鼻。 她其实不太记得江璟元的长相了,顺着吴佳纯的话往下说:“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啦……还有江璟元是校草?是谁评的?” 吴佳纯沉吟一下:“就学校贴吧咯。” “哦……”初荧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咖啡,“那可能评的人不是我们这届的。” -- 第67页 可能是因为同班,说起五官好看的男生,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付潮宇。 也只有付潮宇。 吴佳纯跟着回忆了一番,和她想法对上:“我们这届啊……那就是付潮宇。不过他太冷了呀,阴沉沉的又不爱搭理人,那时候大家不都喜欢阳光一点的,开朗一点的男生吗?” 初荧不禁莞尔,她觉得吴佳纯其实说得也有道理。 她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付潮宇读高中时的模样。 付潮宇坐在她背后,她有时候转过身去传试卷给他时,会自然而然地看他一眼。 少年低垂着眉眼,额间碎发拂过双眸,阳光透过枝叶斑驳落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圈。 他轻轻抬头,对上她的眼,眸光很淡,清凌凌的。 一瞬间,她仓惶转过头,狠狠抹了一把眼,然后在试卷上飞速写下她的名字。 有关于青春期的记忆,常常以碎片的形式突然出现在初荧眼前,在某个时分,被人偶然提起,她偶然追忆。 这次出现在她视线的,是付潮宇。 她想到他漆黑的双眼,记起那张物理试卷上她歪歪扭扭写下的名字,心口起伏,像微漾的湖水。 这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吗? 现实与回忆重叠,初荧抬起头,想到付潮宇利落的眉眼。 不自觉,唇角勾起。 她看着吴佳纯,发自内心地评价道:“真的吗?可是我觉得……付潮宇比较帅。” * 与吴佳纯在咖啡馆门口话别,初荧站在高低不平的石阶上,凝视面前这棵叶子已经掉光了的梧桐树。 空气稀薄,傍晚的阳光不明媚,颜色质地像柔软的,兑了水的橙汁。 冬天真的到了。 初荧把外套拢紧了一些,掏出手机,给付潮宇发信息:「你在哪儿呢?」 付潮宇早上又很早就去了公司,初荧起床时,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有时候也会暗自猜测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忙,还是他单纯只是因为,不想和她共处一室。 果不其然,她收到的回复是简短的两个字:「公司。」 初荧的心情却出奇得好,星期六的晚上,她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该跟付潮宇一起度过。 毕竟他们是夫妻,虽然没有所谓的小别胜新婚,但也没有必要彼此冷漠以待。 付潮宇连去外地出差都不忘给她带礼物,她其实很开心,又觉得自己在当妻子这方面功课做的很差,有心想弥补。 初荧想了想,回:「一起吃晚餐吧?我请你~就当感谢你送给我的礼物。」 隔了一会儿,付潮宇回复:「可能要稍等一会儿,告诉我餐厅地址,我一会儿让小徐去家里接你。」 初荧脚跟轻轻磨着路牙,晚风徐徐吹来,吹起街角的落叶。 她笑容恬淡,弯着眸,敲下回复: 「不用,我来找你。」 * 初荧叫了个网约车,目的地是淮宇科技总部。 周末的写字楼人流稀少,安保伏在桌上看报,时不时张开嘴,打个哈欠。 初荧刚刚在门口抬头的时候,见大部分楼层的灯都是稀稀拉拉地开着,周六傍晚,哪还有多少人愿意兢兢业业留在工位加班。 唯独淮宇占的那几层,灯火通明。 初荧叹了口气,以同为职场打工人的角度,默默心疼起淮宇科技的员工来。 进过道去电梯之前要刷员工卡,初荧打算给付潮宇打电话,让他下楼接她一下。 她抬头,视线偏了下,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看见齐郁辰站在楼底卫生间边上的自动售货机前。 他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卫衣,套了个黑色的头戴式耳机,食指和中指有规律地敲打着下巴,看起来正在思索该挑什么饮料。 不愧是学霸,挑个饮料,都看上去想在解一道很难的几何题似的。 “那个白桃味的不错喝。” 齐郁辰听见一道悦耳的女声,回过头。 初荧学齐郁辰的动作,指尖轻轻拍打着自己的下巴,笑着说:“不过可能太甜了。” 齐郁辰在脑海中思考了一下,迅速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嫂子,你怎么来了?” 忽略他过于死板的称呼,初荧对齐郁辰能认出他来简直受宠若惊。 没等她回答,齐郁辰旋即反应过来:“你来找宇哥?” 初荧点头:“是啊,我没有门禁卡,只能在下面等他,还没给他发信息呢,就先看到你了。” 齐郁辰“哦”了一声,马上从兜里掏出他的卡:“你先用我的上去吧,我们这儿不用刷脸。” “这不好吧……”初荧有点犹豫,“我拿了你的卡,你怎么上去啊?” “没事儿,我正好要去车里拿东西。”他把她的卡塞到她手里,“这里所有人都认识我,我跟他们说一声,就上得去。”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初荧没再推辞。 她拿着卡,朝齐郁辰挥了挥,刷卡进了电梯。 淮宇科技在第三十六层,初荧从电梯走出来,又用齐郁辰的门禁卡刷开了玻璃门。 周六淮宇科技也就只剩前台不用上班,初荧一进门,没有人接待,她有些迷茫地往里边走。 夜色降临,百叶窗帘被拉上去,大片大片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生动繁华的夜景。 -- 第68页 车水马龙,高楼灯火。 一窗之隔,是伏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赶进度的员工。 他们神情困倦,勉力盯着电脑,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失去兴趣,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这个不速之客。 初荧根据经验猜测付潮宇的办公室应该在最里边,占地最大的那几间。 越过略显沉闷的开发组,市场部的员工看起来活跃得多,他们正在为某个她听不懂的专业词汇进行热烈的讨论。 初荧不是很想让自己引人注目,她怕自己再这么乱走,容易被人当成不法分子赶出去。 她掏出手机,刚想给付潮宇发信息,却忽视迎面而来向她走过来的一个女员工。 对方也正拿着复印纸,低头扫着纸上的内容,没有注意到周遭景象。 俩人迎面撞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手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一沓A4纸张“哗”的一声,散落了一地。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初荧忽略自己吃痛的肩膀,蹲下,捡起脚边掉落的手机。 然后她开始帮那个她撞到的员工一块儿捡起地上的白纸。 “没事。”对方礼貌回道,“是我没注意,撞到了你。” 初荧的眸光无意掠过了她的工牌,上面写了“任依洁”三个字。 刚刚她们撞到的时候任依洁“啊”了一声,动静不小,惹得周围的员工纷纷侧目。 一个小插曲,在沉闷的加班日晚间,原本不足以掀起任何波澜。 却因为初荧本人太过惹眼的长相,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于是窸窸窣窣的交流声此起彼伏: “她是谁啊?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是我们公司新招的人吗?” “不是吧,我们公司还有这号美女……?” 初荧不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她脸颊微微发烫,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好帮那个叫任依洁的员工把纸都捡起来。 任依洁把最后几张纸捡完,初荧吸了一口气,脚有点发麻。 她打算等站起来就问问任依洁付潮宇办公室怎么走。 思及此,却突然看见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视线之中。 无名指上,是那枚她异常熟悉的钻戒。 “又不看路。” 接着熟悉的低沉嗓音落入耳际。 初荧愣怔了一下,把手轻轻搭在那只熟悉的,宽大的手掌之上。 她被拉起来。 初荧悄悄仰头,立即对上付潮宇漆黑的双眼。 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身后跟着几个她不认识的人,目光疑惑地扫在她身上。 “……” 初荧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付潮宇。 付潮宇轻嗤一声,没有松开手,而是拉过她微凉的手,拢在手心。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凝着初荧,落下很轻,却异常清晰的一声: “去我办公室。”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量满意吗~ 想小璟,也想思伶了,把思伶拎出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希望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幸福下去 至于宇哥和初荧——嗯,我只能说任重而道远 第29章 妄想 初荧就这么跟着付潮宇进了办公室。 付潮宇在前面开的门,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神情复杂。 耳边是她与他的脚步声,交叠而行。 或轻, 或重, 如影随形。 她进了门之后,付潮宇折身回到门边, “砰”一声, 将门推上。 这一声惊动了还在云雾之间的初荧。 现在他们置身于同一个密闭的空间, 门被关死了, 只剩下他们。 初荧靠在墙边,手掌贴合冰冷的墙壁。 她抬眸, 看见付潮宇倚在办公桌边,长腿支着,双手反方向撑在桌面。 他也在看她。 付潮宇身量高,比她高出一大截, 他们的视线不在一条水平线,所以每当他注视她的时候, 都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意味。 一片沉寂中,付潮宇开口问道:“怎么上来的?” 初荧“唔”了声, 随即掏出放在大衣口袋里的, 齐郁辰刚刚交给他的门禁卡:“在底下碰见了小齐,他让我用他的卡上来。” 付潮宇“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坐吧。” 初荧挪动身体, 走到付潮宇办公桌前那张黑色的沙发上,坐下。 ??她注意到面前那扇分隔出室内与室外的落地玻璃, 舔了下唇。 付潮宇自然注意到初荧一副拘谨的模样,看起来在走神, 她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将大衣脱下来。 于是他问:“很冷?” 初荧回头,有点迟钝地看了付潮宇一眼:“……嗯?” 付潮宇指尖对向她的肩膀,嗓音清越:“不脱外套。” 初荧才反应过来,伸出手,一颗一颗解开大衣扣子。 每解一颗,她都要抬起头来,瞟一眼窗外一排工位上的员工,观察他们是不是也在偷偷朝向自己的方向望过来。 代入他们的思想,如果是她目睹老板在公司里牵着一个陌生女人回自己办公室…… 这种十年难见的场面足够让一整个写字楼的员工从沉闷枯燥的工作中短暂挣脱,转而兴致勃勃地在微信群上讨论八卦。 -- 第69页 想到这里,她心跳就愈发变快,双脚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弧。 “初荧。”她的表情自然被付潮宇尽收眼底。 “怎么了?” 初荧抿着唇,自然不会把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坦诚告知于他。 组织了一下语言,她委婉含蓄地跟付潮宇说:“你办公室挺大的,景色也好。” 付潮宇只“嗯”了一声。 于是初荧继续兜着圈子:“这扇落地窗也很大……” 付潮宇知道她话没说完,抱着手臂,视线锁定在她的脸上,等她把话补充完整。 算了。 拐弯抹角好累。 初荧叹了一口气,说:“你平时都不拉窗帘的吗?” 初荧在公司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但连她这种普通员工的工位也是三面挡死。 而付潮宇的办公室四面都是落地窗,面向员工的那面落地窗,一片透明,她甚至能清晰地分辩出某个工位上员工的手机品牌。 从门外往里边望,想必效果一样。 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只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孔雀。 门外的员工,此刻看着都一副清心寡欲努力上班的模样,谁知道他会不会时不时地弹起身子,瞟一眼孔雀什么时候开个屏给他们助兴。 可是只有公孔雀才会开屏。 ……扯远了。 初荧在感到不自在的时候,脑海里就会闪现各种稀奇古怪的,互不搭边又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付潮宇听见她的问题,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他的身影覆过来,感受到气息的变化,初荧吸了一下鼻子,无措地仰起面庞。 付潮宇却在此时,忽然调转了个方向。 他抬起手,食指勾起右侧的拉绳,用力一拽。 随着“哗“的一声,百叶帘蓦地垂下,将整面透明的落地窗遮得严严实实。 付潮宇走回沙发,在她身边坐下。 他轻哂一声,闷着笑:“满意了?” 白色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纷纷扰扰,整个空旷的办公室,如今就只剩他们两个。 这面窗帘遮住了一切他人探究的视线。 却遮不住她心里的喧嚣。 当付潮宇刚刚攥着她的手,牵着她离开时,她感知不到他人的目光,只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一声一声,剧烈的,急促的。 像不会停歇的鼓点。 初荧只感觉晕晕乎乎的,没听清付潮宇问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付潮宇静静地看着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了一句极其暧昧的话:“现在他们看不见里面了。” 所以—— 你想做什么。 付潮宇的声音低缓,像初春散落的雨点,清凉地落在过于安静的湖面上。 晕开了层层涟漪。 初荧不是没听懂他话里的隐藏含义,她头皮发麻,满脑子铺满了不安分的,旖旎的思想。 她为自己拥有这些思想而羞愧。 原本没拉窗帘,他们顶多就是会被窗外路过的人看到,其实他们在里边也没做什么。 现在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反而有种他们真的要做什么,在欲盖拟彰的感觉。 想到这儿,初荧脸颊发烫,她避开付潮宇直勾勾的眼神,声音有点闷: “那个……” “你还是把窗帘拉开吧。” 付潮宇见她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薄唇抿起,刚要说些什么,只听见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他扬起眉峰。 光听节奏他就能辨认出敲门的人姓甚名谁。 而且通常那个人敲几下门之后,即使他没应,他也会自说自话地转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这回倒和他设想的稍微有一点儿不一样。 赵淮文敲了几下门之后,没推门进来,而是在门口放声问道:“付总,在里边干嘛呢,能不能开下门啊?有事儿找你啊。” 初荧不是没听出赵淮文话语里的调侃意味。 她尴尬地看了付潮宇一眼,示意他开门。 付潮宇没什么表情,也没起身,只冷冷地说了一声:“进来。” 赵淮文一进门,把付潮宇晾在一边,光顾着和初荧打招呼:“弟妹,你怎么来了呀?是不是来找我们付总吃晚饭?” 有第三个人在场,初荧刚刚忐忑的情绪反倒舒缓了不少,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可以,可以。”赵淮文作势拿起手机,提议道,“我老婆也在附近跟闺蜜喝茶,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叫上小齐和周旭他们,大家伙儿热闹一下。” 初荧无可无不可,把视线挪到付潮宇那边。 原本是她要请付潮宇吃晚饭,如果赵淮文坐庄,这顿饭势必不会让她掏腰包。 那她就欠着。 赵淮文催道:“赶紧的,你看看窗外的员工,你以为他们真的在勤勤恳恳地加班吗?错了!他们只是在等咱俩下班呢。” “哦——”他笑得不怀好意,神情夸张地指了指被窗帘遮满的落地窗,“我懂了,是你看不见。” 初荧听到这似有若无的暧昧调侃,耳朵烫得厉害。 “吵死了。” 付潮宇不悦地敲了敲桌面,神色对赵淮文丢出一句话:“你请。” “……请就请,谁还请不起顿饭啊!” -- 第70页 *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冲向一家私房菜馆。 饭局上的人她大概都认识,只有两张生面孔,周旭和严家豪,都是和淮宇铁三角一个大学的校友,赵淮文在点菜前就替初荧引荐过了。 刚刚那个和她相撞的任依洁,也被赵淮文叫来了,她坐在倪茜边上,安安静静的。 任依洁是个长相清秀,身量高挑的女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任依洁的眸光,总时不时地往她身上飘。 ——那是一种带有审视意味的,不大友善的眼神。 初荧此刻正襟危坐,正迎接付潮宇的同事们一波又一波的询问。 什么谁追的谁,第一次约会地点,表白的方式…… 过于私密的问题,付潮宇都冷着脸帮她挡下,剩下不痛不痒的问题,答案任由她她随口瞎编,反正别人也只是听个热闹、起个哄。 菜吃到一半,赵淮文搁下筷子,突兀地对着初荧说:“弟妹,你看我这脑字。刚刚我忘了跟你介绍,坐我媳妇儿边上的是小任,任依洁,也是和我们一个专业的,比你老公小一届。” 初荧也把筷子放下,替自己倒了小半杯酒,举起玻璃杯:“你好,刚刚不好意思撞到了你,真的抱歉,我先干为敬。” 她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从杯底的角度映射出任依洁那张素净的脸,神色难辨。 周旭和任依洁是同学,在学生时期就对她抱有几分好感,插话夸道:“小洁可是我们当年’电工’系所有男同胞心目中的女神呢。” 任依洁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周旭,别那么夸张。” 初荧还在思考要不要跟随周旭夸奖几句任依洁,赵淮文却抢先一步:“周旭,你这话说得,那我老婆当年也迷倒一大片Z大纯情工科男呢!” “是,是!嫂子那更不用说了,大美人!” 倪茜拿筷子在空中敲了敲:“少来。别假惺惺的,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把话题扯回初荧身上,笑盈盈地说:“怎么,你们是看现场坐了个超级大美女,怕我们吃味,特地把我们夸上天好让我们心理平衡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付潮宇的崇拜之情,齐郁辰适时插话,为初荧证明:“我嫂子才是一路从小当校花当到大的,对吧,宇哥?” 初荧感受到在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她干笑了一声,总是要客气一下,声音低低地说:“没这回事……” “是。” 压过她声线的,是付潮宇低凉的嗓音。 初荧缓缓扬起脑袋。 付潮宇的眸色深沉,里边浮着一层浅淡的情绪。 他旁若无人地凝着她,好像周遭的热闹喧嚣皆是虚幻。 初荧一怔,愕然间,听见他清越低沉的嗓音,穿越于尘嚣之上,落入她的耳际: “她一直都很美。”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开窍的宇哥(吗) 第30章 妄想 付潮宇的话音刚落, 众人哑然无声,纷纷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初荧呼吸一滞,她的指节无意识地蜷起, 眼前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 在她印象当中,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付潮宇一直是沉默而内蕴的, 他往往话只说三分, 剩七分任由他人琢磨。 他却在今晚, 把话说得那么直接。 直接得仿佛他在倾吐一句温度滚烫的情话。 最后是赵淮文先反应过来, 带着揶揄的口气道:“哎哟,我家付总真的是开窍了!” 剩下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气氛瞬间像炸开的鞭炮: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宇哥是在表白吗?” “我操,活久见啊。” …… 付潮宇在他人或震惊或暧昧的目光中,漠然地坐下。 他长臂一伸,贴向初荧的手掌, 轻轻触碰,示意她也坐下。 初荧有点懵。 她伸手, 替自己倒了半杯酒,心神都已经被付潮宇刚刚那句话搅得一片混乱。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连付潮宇的存在本身都令她过于在意。 可他偏偏不动声色地坐在她身边,身上的凛冽气息,惊扰她的呼吸。 饭局仍在继续。 喝了两杯酒体很重的葡萄酒, 初荧终于缓过劲儿来,继续埋头品尝菜肴。 她风卷残云地吃了很多东西, 耳边回荡的是各式各样的热络谈话,不再与她有关。 付潮宇的手臂轻轻搭在饭桌上, 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上纯白的绒面桌布。 他手指上套着的婚戒在灯光的碰撞下过于耀眼。 初荧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 抬眸间,她被卷进付潮宇深邃的长眸。 初荧小声地吞咽了一下,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慌张情绪,随口一问:“你吃饱了吗?” 付潮宇低声说:“还行。” 刚刚一直有人过来敬酒,都是付潮宇替她应付,他根本没动过几次筷子。 初荧的目光掠过转台上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刚刚她喝的那碗海鲜粥味道不错,鲜美爽滑又顺口。 粥还养胃。 于是问:“我帮你盛一碗海鲜粥吧?我刚刚喝了一碗,还不错。” -- 第71页 付潮宇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她。 初荧站起身来。 她依旧按照之前与付潮宇相处的原则,只要付潮宇不拒绝,就代表默许。 她捞过他面前那只干净的汤碗,替他舀了半碗粥。 粥还很烫,冒着滚滚热气。 她把碗推回付潮宇的面前:“喏,尝尝。” 手刚放下,她听见一道女声,横向穿过一整张餐桌,直达初荧的耳底:“学长不吃蛤蜊。” 初荧手凝在半空中,抬起头,循着声看向发话人。 ——任依洁。 任依洁毫不避讳地将目光投向她身边的付潮宇,细长的眼眸里,裹挟着几分希冀。 好像期望付潮宇此刻会有什么回应似的。 初荧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表情不可避免地,有一点僵。 饭桌上原本热络的谈话声,也随着任依洁出其不意的出声,戛然而止。 任依洁在众人的目光下,态度从容:“我记得以前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学长你说过,你不吃蛤蜊的。” 一句话,含信息量极大。 蛤蜊恰好是初荧盛给付潮宇的那碗海鲜粥的原料之一。 她不知道的细节,被任依洁毫不留情地戳穿,顷刻间,微妙的气息流动于整个包间。 初荧确实对付潮宇的口味不大清楚。 满打满算,他们单独吃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付潮宇吃东西时慢条斯理,他吃得很少,也不会专挑一样食物进食,短时期内,初荧还未能摸清他的饮食喜好。 要真正了解并摸透一个人,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更何况是付潮宇这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 她不够了解付潮宇,是她作为妻子的失职。 只是。 任依洁选择在这个时机,毫不留情地当中指出这一点,在初荧眼里,就是对她赤/裸/裸的挑衅。 初荧终于明白任依洁那种若有似无的敌意是由何而起了。 原来如此。 初荧此刻只觉得好笑,一股怒意在心底快速发酵。 付潮宇不吃蛤蜊,他自己会告诉她,甚至赵淮文、齐郁辰这些和付潮宇关系更为亲近的朋友都没开口。 任依洁又有什么立场指正她呢? 正当她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回复较妥帖,又能警告任依洁不该说的话别不分场合地说,付潮宇忽然抬起了手。 他端起她替他盛的那碗粥,若无其事地拿起调羹,轻轻舀了一口,放在唇边。 然后他张嘴,把海鲜粥咽了下去。 他低头的时候,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情绪。 但是滚动的喉结却清楚地证明,他喝下了这口粥。 接着,他又连喝了好几口,神情没有变化,初荧无法看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面前这碗粥。 但他的动作潜藏的含义已经足够明显。 ——付潮宇在向在场所有人表明,他不介意这碗粥里有蛤蜊。 任依洁说的话,并不属实。 初荧诧异地看着他,虽感谢他用无声的方式,替她解了围,但心底有许多疑问。 想问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任依洁表情微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付潮宇慢条斯理地喝下了面前那碗粥。 连表情都是不加掩饰得难看。 赵淮文作为半个长辈,在现场气氛降到冰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来缓和一下情绪。 心中暗暗叫苦,在思考自己该怎么来圆这个场。 他纳闷任依洁平时看起来挺乖顺一女孩,怎么一见到付潮宇就丢了三魂七魄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举止,还非要和初荧较劲。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那哪是她能较过劲的人? 付潮宇放下已经空了的粥碗,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 他用余光扫了一下初荧,凑过去,低声说:“粥确实不错。” …… 赵淮文失笑。 他此刻虽然听不见付潮宇在说什么,但是付潮宇的举动已经足够打任依洁脸了。 这人还真护短。 赵淮文干笑了几声,随意扯了个话茬,把话题引到别处。 另一边。 初荧看到付潮宇神色如常地咽下那碗粥,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还有几分,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窃喜。 但出于为他的健康考虑,她还是要确认一下他不是在逞强。 初荧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付潮宇的衣角。 付潮宇回过头,黑眸如墨,静静地看着他。 她凑过去,用耳语般微弱的声音问他:“你不是不吃蛤蜊吗?” “不喜欢吃,但不是不能吃。”付潮宇有样学样,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 初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但这也就证明,任依洁刚刚说的话其实不假。 初荧确实,比她更了解付潮宇的喜好。 思及此,她产生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 饭局依旧热热闹闹的。 初荧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想再社交,一心一意付起她面前的一盘大闸蟹。 到了年底,吃蟹的季节已经过了,但这家私房菜的出品还不错,雄蟹膏肥美,入口鲜甜。 初荧吃蟹通常会配一点酒,她见赵淮文他们那边开的茅台没喝完,于是问他们要了一小杯,边咬着螃蟹腿,时不时抿一点点酒。 -- 第72页 觥筹交错间,她不经意地掠过任依洁那张,面如缟素的脸。 * 散场后,赵淮文把人都安排好车送走,转身去和老板买单。 买完单出来,他见刚刚还替他招呼朋友的倪茜此刻抱着双臂,一脸不悦的模样。 赵淮文满身酒气,他知道倪茜不喜欢他身上的酒臭味,特意站得离她远一点:“怎么了老婆?谁惹你不开心了?” 倪茜没好气地走上前,往赵淮文额头上弹了几下:“赵淮文,你怎么想的?你为什么把任依洁拉来和我们吃饭?她不是一直喜欢小宇吗?你看她刚刚把气氛弄得多尴尬啊。” “不至于吧。”赵淮文咧着嘴,见倪茜主动上前,一把揽住他,“剩下的人都是直男,哪懂这些?” “怎么可能不懂,又不是傻子。” “真没事儿,一个小插曲而已,他们忘性大。” 倪茜并不赞同:“那初荧呢?也就是人家懂事儿,脾气好,我要是初荧,我当场就能和任依洁撕起来。” 赵淮文摇了摇头,吁了口气:“老婆,你没看明白吗?” “什么?” 赵淮文笑了笑,说:“我这是让任依洁死了这条心,你看看小宇那个反应……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这么护短过,可见他是真的在意初荧的反应,生怕他受一点点委屈。我啊,现在对这个弟妹是服的五体投地。” 说完,他晃晃悠悠转了两圈,嘴里还振振有词:“五体投地啊……” * 付潮宇和初荧都喝了酒,来接他们的人依旧是徐师傅。 他们分坐在车的两侧,初荧把头靠在车窗上,神情倦怠。 闭上眼睛,她又看见任依洁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还有她那句语出惊人的——“学长不吃蛤蜊”。 她虽喝了烈酒,此刻却依然足够清醒,清醒到她可以细嚼慢咽任依洁这句信息量过于丰富的话。 蛤蜊并不是日常食材,初荧是爱吃海鲜的人,也是隔三差五才吃一次酒蒸蛤蜊。 任依洁却能精准地报出付潮宇不吃蛤蜊这个信息。 可见他们一起吃了不少次饭,才能让任依洁充分了解付潮宇的口味。 思及此,初荧觉得自己有点透不过气。 刚刚咽下的酒,此刻像是要突然从胃里上涌,喉间满是酸与涩。 她紧紧闭上眼睛。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付潮宇轻轻捉住她的手:“不舒服?” 初荧摇头,淡声答:“没事。” 付潮宇的五官在漆黑的车厢里模糊不清,他冷静地说:“你喝多了。” “……没有。”才不是因为喝多。 付潮宇:“那怎么了?晕车?”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车刚好从隧道钻来,亮白的灯光晃过她的额头,他看见她眉头依旧紧锁,神情恹恹。 他伸手去够车门侧边的凹槽。 通常小徐会给两边都准备一瓶水,付潮宇想让初荧喝点水,他伸手一捞,却空无一物。 付潮宇问驾驶座正在专心开车的小徐:“车里怎么没水?” 小徐看了后视镜一眼,局促地说:“不好意思付总,下午我开车去保养,里边东西都清空了,要是您口渴的话,我现在找个地方停下来给您买水?” 付潮宇偏过头,望向初荧。 感受到他的目光,初荧侧过头。 昏黄路灯洒进车厢,勾出付潮宇轮廓的边缘,他整个人像是陷在黑暗之中,却清晰地发烫。 她轻轻摇头:“不用,我不渴。” “真的没事?” 初荧道:“真的。” 她此刻身体并没有不适,刚刚喝的酒并没过量,尚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她此时也不渴。 只是心脏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揪成一团。 她想走一走,吹一吹风,让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缓和一点。 想了想,她对小徐说:“徐师傅,不用去买水了,你能不能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放我下来?我想走一走。” 小徐又朝后视镜看,得到付潮宇默许的眼神,他爽快地点头:“好的。” 付潮宇的小区附近有一个广场,临湖而建,是散步的好地方。 小徐在那里把他们放下。 夜已深,广场上人很少,只有寥寥几对情侣还在不知疲累地勾肩搭背压着马路。 初荧低着头行走,双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付潮宇跟在她边上,由她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并肩而行。 夜凉如水,湖边风大,晚风的呜咽声像是阵阵悲鸣。 走了十分钟,付潮宇怕初荧着凉,想带她回家。 他问她:“舒服点了吗?” 初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停步,侧过身,佯装镇定地问付潮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付潮宇跟随她的脚步停下,说:“问。” 风吹得她发丝飘飞,她鼻尖略微发红,加上她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有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初荧抬眸,盯着付潮宇的眼睛,轻声问:“你和那个任依洁,很熟吗?” 付潮宇薄唇轻启,答得利落干脆:“不熟。” 初荧不信:“真的?” “真的。” -- 第73页 “那……”初荧声音有点儿闷,“她怎么知道你不吃蛤蜊。” 对待不在意的人事物,付潮宇向来不愿意多费心力去思考:“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 初荧眼前浮现出任依洁看着付潮宇时百转千回的眼神,她明白,她一定是对付潮宇动过心思。 或者是,她还对仍有所念想。 想到这儿,她吃味地哼了一声:“是吗?我怎么觉得,她很关心你呢……” 也许是因为她话中的不悦太过明显,付潮宇原本沉寂无澜的眼睛,倏然之间似乎被点燃。 点点星火,漾在他的眸中。 “初荧。”他俯身靠近她,嗓音沙哑地唤她的名字。 他身上有葡萄酒的气味,钻入她的鼻尖,不浓烈,却让人微醺。 付潮宇眸子中有翻滚的暗潮,他把手放在初荧的腰上,把人往前一带: “你在吃醋?”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1v1啊,别怀疑 第31章 妄想 风声在那一瞬间消失。 却早已卷起初荧心中的浪潮。 情绪是无形的, 它同时又能幻化成各种形状,在此时此刻,将初荧的一整颗心脏填得满满当当。 付潮宇身上的气息混合着烟草味的木质香气, 清冷, 凛冽,让人联想起被雪覆盖的松枝。 因为身高差距, 她几乎直接贴在他胸膛之上, 感受他起伏的胸口, 与跳动的心脏。 付潮宇修长的手臂将她揽住。 他的鼻尖轻轻扫过她的颈间, 低下头,他在她耳边, 重复刚刚的问题,嗓音磁性沉缓:“你在吃醋?” 付潮宇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温温热热的,让初荧浑身战栗。 初荧薄薄的眼皮和嗓音都在颤:“我……没有。” 她下意识只想否认。 她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思考她有没有吃醋这个问题。 刚刚对任依洁的不悦, 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在此刻荡然无存。 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 因为身高差, 付潮宇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付潮宇将她置于自己怀中,他用了一点力道。 只一点点, 足以让她被牢牢禁锢在原地。 他们在冬日的寒风中依偎, 隔着厚重的衣物,他将她圈住,隔绝整个世界的喧嚣。 初荧从头至脚, 连骨骼都在发烫。 距离越过安全界限,所以连她的灵魂, 都不受控制地在偏移。 初荧隐约在哪里见到过有人说过,拥抱是比亲吻更加亲密的姿势。 诚不我欺。 付潮宇喉间溢出一声笑, 然后他放开她,让她面向自己。 他喉结滚动,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初荧。” 付潮宇声音像从天外飞来,低低沉沉,掠过她的耳边:“我也不是谁都可以。” 耳边有一阵阵令她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付潮宇的声音那么远,却那么清晰。 初荧怔然地仰起下巴,突如其来的阵风,吹动她如丝的长发。 付潮宇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唇角,光滑的指腹缓缓地摩挲她发烫的双颊:“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他的瞳孔如同一枚黑曜石,阴暗,发沉,呈现一种半透明的乌黑色泽。 那双沉沉的眼眸中,有她。 此刻,也只有她。 付潮宇凝着初荧,将手垂下,轻轻扣动自己无名指上的对戒。 他偏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小声又庄重地立下一个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别人结婚。” * 回到家,初荧觉得脑袋发沉。 许是刚刚走路回家的时候吹了凉风,或是因为在饭局喝了酒,加上吃了几只性寒的螃蟹,此刻她流起了清水鼻涕。 刚刚付潮宇抱她时,她浑身被他烘暖,到家时,这份来自他体温的热度已经消失,手脚又变得有些凉。 为了驱寒,她给自己煮了一壶姜茶。 付潮宇去浴室洗澡了,她特地为他留了一杯姜茶,等他回来喝。 家里有地暖,初荧怕冷,又裹了一条羊毛毯在身上,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 她把电视打开,把频道调到常看的那个卫视台,里边正在播放一个歌唱节目,以性感著称的女歌手唱情歌时声音缱绻暧昧,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初荧没太注意,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小口抿姜茶。 今天是漫长的一天。 漫长到她竟然只能记得几小时以内发生的事情。 记得付潮宇在她耳边说的那句: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别人结婚。” 这句话,像是一条魔咒,他只低声地念过一遍,便回荡在她耳边,反反复复,经久不息。 她无法概述当时她听到这句话的心情。 只知道当时她脸迅速灼烧起来,差点不能呼吸。 从小到大,和她告白过,袒露心迹的男生不计其数。 他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只为了能撰写出一些别出心裁的告白情话以博她的欢心。 只言片语,甜到发腻。 她对此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上过心,也不会为这些话就感天动地与他们交往。 但是当她今天听到付潮宇在她耳边说的话,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 第74页 说不上来是震撼,慌乱,喜悦,还是别的什么。 他说的明明不像情话,也不似她听过的那些漂亮话一样露骨。 她却偏偏为此乱了心神。 或许那个叫任依洁的女人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她对付潮宇不够了解是真的,对他不够上心也是真的。 两个人因为一个莫名的契机,被绑定在一起,之后走的每一步路,都不像普通情侣那般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 她每天的日子,好像都在漂移。 但这回,一起漂移的还有一整颗跳动的心脏。 初荧记得,付潮宇当时跟她提出结婚的时候,他曾说过,他想要结婚,只是为了不喜他父亲为他安排联姻对象的行为,以此作为反击,至于他的对象是谁,他并无所谓。 付宏铭她见过了,他似乎对付潮宇的感情生活并不关心,他们父子关系淡薄,从她与付潮宇领证到现在,她只见过付宏铭一次。 至于他说“对象是谁,并无所谓” ——和今天他说的话相比较,显然与之相矛盾。 初荧无法摸透付潮宇心中所想,但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让她脑海一闪而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选择结婚。 他现在,是不是有一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想到这儿,她又心慌意乱起来。 这时,付潮宇挺拔的身影晃过她的眼前。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散着沐浴露的清香,那股香味离她越来越近,因为他坐到了她身边。 因为离得很近,他坐到了她盖的毛毯一角。 他起身,把毛毯扯出来,问初荧:“很冷?” 初荧:“稍微有点,我煮了点姜茶,好多了。” 都讲到这儿了,她趁机把留给付潮宇的姜茶端给他:“这杯是留给你的,现在应该不烫了,你要不要喝喝看?” 付潮宇垂睫,看了一眼。 白瓷茶杯里装了半杯深棕色的姜茶,还在冒热气,上面漂着几颗红枣。 他从来没喝过这种东西,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东西一般是女人在经期时间会给自己煮的东西。 但是初荧此刻眼眸明亮,眼睛泛着水泽,一副献宝的模样。 盛情难却。 付潮宇捏起杯子,没什么表情地,把姜茶一口饮尽。 初荧看他像喝药一样吞下姜茶,关切问道:“是不是太甜了?” 她是正宗江南土生土长的女孩,口味偏甜。 尤其是姜茶,甜汤一类汤汤水水的东西,她通常都会加多一点糖。 付潮宇侧过头,骨节分明的手依旧捏着杯子。 他的眉眼罕见得柔和,好像被姜茶里的糖分影响,说的话,都软了几分:“甜,但是,还不错。” 初荧勾起唇角,喉间仿佛又感受到刚刚喝到甜姜茶的余味。 付潮宇掀起眼皮,看向初荧。 初荧浑身滚着厚厚的毯子,只露出一双纤柔白皙的手,正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捏着她自己的唇瓣。 她在思考时,会有许多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惯性小动作。 这让他遽然想起高中时的初荧。 那时她坐在他前排,偶尔上课开小差时,整个人微微侧身,也会时不时地,捏自己的嘴唇,或者鼻尖。 春季到来,教室的门窗都被打开,柔风吹过,少女束起的高马尾的发尾轻轻晃动。 窗外一棵香樟树枝繁叶茂,烫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又被窗户切割成细碎的形状,落在初荧的额角。 付潮宇之前在异国他乡居住的地方,冬夏各占半年,春天即代表冰雪消融之时,但往往冰雪消融只需要两周,盛夏就悄然而至。春天像一首歌的第四句,无足轻重,被一笔草草带过。 直到回到都南,他才真正明白。 原来诗人口中所吟诵的“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是这样的光景。 确实很美好,令人过目难忘。 “……付潮宇?” 这一声将付潮宇从绵长的回忆里拉回来。 记忆中的少女,五官和现在并无变化,依旧那么鲜活,明媚。 她正眉目含笑地看着他,轻声叫他的名字。 付潮宇眼神飘忽,喉咙有点紧,应道:“嗯。” 初荧被他略带审视的眼神弄得突然心慌,刚到嘴边的话,又忘记。 她低下头,笑了笑:“没什么。” 付潮宇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擦了一下嘴,问:“不生气了?” “呃?” 初荧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吃醋”的那件事。 她有些局促咬了几下嘴唇,没底气地说:“我本来就没有生气。” “是吗?” “嗯。” 付潮宇眯着眼道:“好吧。” 话题扯到任依洁身上,初荧不得不承认,她有那么一点在意。 她清了清嗓子,问:“……那个任依洁,你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 任依洁能清楚地了解他不知蛤蜊的程度,想来他们曾经经常在一起吃饭。 “没几次。”付潮宇漫不经心地答,“和她吃过很多次饭的,是周旭,不是我。” 初荧看得出来,周旭对任依洁很是殷勤,但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初荧声音沉下去,喃喃道:“可是……我觉得,她好像喜欢的不是周旭。” -- 第75页 她甚至不想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付潮宇的神情古井无波,与任依洁有关的话题,他毫无兴趣:“无论她喜欢谁,我对她都没有兴趣。” 初荧毋庸置疑他说的这句话。 其实从付潮宇的反应就一眼能看出来,他把任依洁是真真正正地当成一个路人甲。 耐不住人家动了心思。 毕竟歌词里唱过,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一想到任依洁在公司里和付潮宇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 初荧叹了一口气,说:“那任依洁……” 付潮宇仿佛看穿她的心事,说:“我打算辞退她。” “……”初荧扯了一角嘴角。 倒是也不必。 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代入职场人的视角,因为说了句话惹得老板妻子不快就被炒鱿鱼,也着实有点可怜。 还会弄得她好像是红颜祸水一样。 初荧刚想说犯不着,付潮宇却先开口解释道:“她本来就是靠赵淮文,走后门进来的,在公司几个月,她的心思一直不在工作上。我对待员工都一视同仁,不管她的学历背景多么出众,无法适应淮宇工作环境的人还是趁早走人的好。” 付潮宇说起正事时,不苟言笑,字正腔圆的,还真有些高位者的威严。 他公司的事她不懂,既然他都说这么做并非出于私心,初荧也不想再阻拦他。 初荧笑了笑,说:“你辞退她,有人要不开心了。” “赵淮文?他不会。他有的是手段关系,再加上任依洁的学历背景,把她送进大厂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不是啦。”初荧说,“我说的是周旭,或者还有一些你们公司你的校友。” 她挑起眉,调侃道:“任依洁不是什么班花还是校花吗?迷倒你们理工科男生一大片。” 付潮宇突然轻笑一声。 初荧被他这声笑弄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付潮宇侧过头,黑漆漆地视线锁在她的眉眼之间,他幽幽地反问道:“那你呢?” 初荧怔然:“……嗯?” 付潮宇敛回眸光,他捏着手指上的戒指,慢条斯理地说:“作为立恒我们这届最无争议的级花,不,校花……任依洁和你比,你觉得如何?” “……”初荧哑口无言。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付潮宇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话,听到他提起她当年的虚名,一时不知道他是真心在问,还是在插科打诨。 初荧不是外貌协会,她真诚地认为每个女孩都有属于自己的魅力。 不管她喜不喜欢任依洁,她也不想对她的容貌多做评价:“我不想和她比。” “确实。”付潮宇眸色深沉,他轻轻地点头,“她和你,没法比。” 初荧呼吸停了一拍。 她蓦然抬头。 付潮宇低着头,利落流畅的脸部线条勾出他精致的下颌线。 他偏过头,挑眉看她:“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去看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定时设置错了晚了一点发 周末愉快 第32章 妄想 入夜。 初荧洗完澡之后, 看见付潮宇已经换好睡衣,靠在床上。 他正垂眸看着手里的Ipad,似乎在翻阅邮件。 屋内顶灯没开, 只有一盏付潮宇那侧床头柜上的台灯散着暗黄的光, 光线微弱,幽幽闪烁。 黑夜是背景板, 付潮宇的轮廓是构图中唯一的主体, 虚虚实实, 如梦如醉。 初荧轻轻走过去。 掀开被子, 她躺在床的另一侧。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习惯睡前刷一会儿手机, 看完她最近追的网络小说最近更新,又刷了会儿微博。 倦意迟迟没有袭来。 身边的人仍在心无旁骛地看Ipad。 结束大起大落的一天,初荧身体疲累,精神依旧活跃。 脑海里被付潮宇今天说的话所填满: ——“她一直都很美。” ——“她和你, 没法比。”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别人结婚。” 他总是用低淡的嗓音, 搭配他波澜不惊的面庞,说下摄人心魂的话。 还有今天在那个广场上的拥抱。 那是他们在同学聚会那个混乱的一夜之后, 拥有过最亲密的姿势。 虽然初荧搬进来之后, 就没跟付潮宇分过床,但他们的床很大,他们各睡各的, 一晚上也触碰不到彼此。 就好像有一条隐形的三八线横亘在他们之中,他们心照不宣, 谁也不会跨越那条线。 往往初荧一早醒来,枕头另一侧是空的。 那件她之前设想过, 也做好准备的事,迟迟没有发生。 如果不是因为同学聚会那晚,她亲身体验过他失控的片刻,她简直要怀疑付潮宇不是过于清心寡欲,便是选择结婚的动机不纯。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闻见笑声,付潮宇回过头看她:“笑什么?” 初荧迅速收起笑容,含糊带过:“没什么。” 付潮宇没追问,但就此放下了手里的Ipad。 他伸出手,拧灭床头柜那盏台灯。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昧。 “很晚了,睡吧。”他低声说。 -- 第76页 初荧平躺在床上,视线聚焦于纯白色的天花板。 房间过于寂静,让她更加无法入眠。 初荧翻了一个身,面朝付潮宇:“付潮宇,你读大学的时候,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回忆吗?”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过于突兀,于是添了一句:“随便问问,我睡不着。” 付潮宇顿了一下,道:“没有。” 初荧质疑道:“怎么可能?” 大学四年是许多人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摆脱了高考的少年少女,青春尚好,他们像挣脱桎梏的笼中鸟,振翅高飞,开启无休止的联谊与恋爱模式。 那四年对初荧来说也是一段难忘且美好的回忆。 就和高中那三年一样。 初荧和付潮宇拥有同一段高中的回忆,但她对付潮宇的大学生活一无所知。 为了“更了解他一点”,她心血来潮想问问。 付潮宇仿佛对那段时光没有丝毫留恋,没什么情绪地说:“如果是你感兴趣的部分,我没什么可说的。” 初荧吐了吐舌头:“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她半开玩笑道:“而且,茜姐都跟我说了,她说你大学就没谈过恋爱。” 付潮宇寂了几秒。 初荧继续说:“但她也说过追你的人很多诶。” 今天的任依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付潮宇冷硬地说:“我不关心。” 他说的是“不关心”,却没有否认,说明倪茜没有夸大其词。 初荧眼睛眨了眨:“那……喜欢你的女生里,就没有让你动心的?” 付潮宇原本平躺在另一侧,他突然转过身,面对初荧。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听见他清晰的呼吸声。 付潮宇的嗓音此刻像一把低音提琴,雄浑低沉,划过她的耳膜:“没。兴。趣。” 初荧:“……” 好吧,又把天聊死了。 初荧鼓起腮帮子,像鱼吐泡泡一般,嘟囔着嘴。 其实她是真的有一点儿好奇付潮宇的过去。 说句实话,如果她在大学遇到付潮宇的话。 可能……也确实会被他的气质所吸引吧。 高中生对异性的喜欢往往朦胧懵懂,一般招人喜欢的男生都拥有以下几个特性:长得高,性格好,在班级里是个活跃分子,长相都得往后排,看得过去就行。 毕竟谁也没有这个时间去捂热一块寒冰,还不如多做几套卷子。 到了大学,女生更多开始关注男生的自身条件,身高、外形、性格和家世各个区块都会列入考量标准。 像付潮宇这样的天之骄子,气质佳,长相出众,家境富裕,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带着点儿最能勾起女生好奇心的神秘感。 这样的男人,大约是会吸引大把大把思春期少女的吧。 初荧不清楚付潮宇为什么没在大学期间谈过恋爱,或许就像倪茜说的那样,生性冷漠,又眼高于顶吧。 那为什么,他会选择她结婚呢? 这个问题,她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客观地讲,初荧知道自己的条件并不差。 她的容貌被人从小夸到大,这样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存在什么“美而不自知”。 但是付潮宇他不像是外貌协会,看人只看脸和身材的那种男人。 难道他是觉得她性格好……?或是,学历工作还不错? ……算了。 她想也想不明白。 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是生是死都是他了。 付潮宇躺在初荧身侧,身边的人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声阵阵,全然没有入睡的迹象。 他绷着脸,坐起身来,看到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为1:07。 他没什么表情地回头,望向初荧。 她双眸亮晶晶的,眼睛睁得比平时还大,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付潮宇轻哂一声。 他忽然转身,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两侧,以一种压迫性的姿势,俯视她。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胸腔与胸腔之间发出微弱的触碰声,丝绸睡衣料薄,贴合在一起,彼此轻易地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初荧一下僵在那里。 她仰着头,一下撞进付潮宇漆黑的双眸。 黑暗之中,她眼前只有那双如墨的双眸,像伺机而动的鹰隼,视线锐利,紧盯着她不放。 付潮宇长指一拨,抬起她的下巴。 初荧觉得自己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眯着眼,贴到她耳边,蛊惑般地问她:“还睡不睡?”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喉间的余音有一丝嘶哑,将这句暧昧至极的话丢进她的耳边。 睡不睡? 好像他的潜台词在说—— 如果不睡,就别怪我做些别的。 他们的气息萦绕在一起,付潮宇吐气的瞬间,热气散在她颈间。 但凡他开灯,初荧觉得映入眼帘的一定是她发红的脖颈。 初荧别扭地拧过头,她不敢再去看付潮宇的眼睛。 刚刚他们拥抱,隔着厚厚两层衣服她都心跳得飞快。 更别说是现在。 付潮宇见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复,似乎并不满意,哑着声说:“回答我,还睡不睡?” 初荧认输了。 她喉间发紧,不受控制似的,“呜”了一声。 -- 第77页 她像求饶般的,声音发软:“……睡。” 付潮宇的视线仍在她脸上梭巡。 初荧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自己被他牢牢压制在身下,此刻她除了平稳住自己的呼吸,别无他法。 半晌。 付潮宇抬起手,撑起身子。 就在初荧松了一口气之时。 付潮宇长臂一展,圈住她,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初荧的脸贴到他的胸前,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感受到他的睡衣柔滑,味道很香。 “身体怎么还这么冷。”他的声音变得低柔。 ——所以他以这种方式给她取暖。 初荧确实冬天就容易手凉脚凉,在没有空调的地方,她都会准备很多暖袋,离了暖袋,手就立刻变得冰凉。 但她此刻只是呆呆地靠在他身前,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他拥着自己。 她的身体迅速被他捂热。 其实仅仅他刚刚的举动,就让她四肢百骸都滚烫,比把她丢进桑拿房里烫一遍的速度还快。 过了一会儿,付潮宇放开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克制,说:“睡吧。” 经过他这么一闹,初荧彻底老实了,不敢再去招惹他。 她轻轻跟付潮宇说:“……晚安。” 即使迎接她的又将是彻夜失眠。 …… 凌晨三点,初荧有种把全世界的羊群都数遍的错觉,才勉勉强强有了睡意。 身边的男人好像已经陷入了沉睡,呼吸变得平稳。 她侧过身,悄悄看他。 付潮宇的睡颜和他醒时的模样不大相同,他的睫毛很长,嘴唇薄薄的。 熟睡时,他没了白日里那种压迫镇静的气场,此刻看起来特别年轻,一下让她回忆起他高中时的模样。 那个清隽阴郁的美少年。 他们居然已经认识了这么久。 初荧笑了笑,对他比了个“晚安”的口型。 眼皮耷着,她突然想起什么,陷入了苦恼之中。 几天后,就是付潮宇的生日。 * 第二天一早,付潮宇阴着张脸,到了赵淮文预订的港式餐厅。 付潮宇通常周日只处理紧急事务,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活动,但今天是赵淮文老早就攒下的局,请的又是重要人物,他没法推掉。 赵淮文宴请了他们初创业时期的天使投资人石董。 石董是他们的贵人,对付潮宇来说更是亦师亦友,他怎么说都得过来见老人家一面。 周日清早,都南市区交通情况良好,付潮宇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 推开门,包间里只有赵淮文一人。 赵淮文正在闲适地品着一杯大红袍,见到付潮宇,他“呀”了一声:“付总,怎么精神那么差啊。” 付潮宇瞥了他一眼,坐下。 赵淮文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啧啧道:“那个,我可以理解你刚开荤,不够节制,但你一会儿可得给我精神起来了啊,省得石董担心你,据我所知……他可认识不少老中医。” 付潮宇冷笑一声:“滚。” 赵淮文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手机提示音响起。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来信人居然是初荧。 他瞄了付潮宇一眼,低下头,划开手机屏幕。 * 另一边。 初荧醒来睁开眼,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付潮宇的生日。 她自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只能寻求他人的帮助。 本想问谭泽,可是她似乎又在忙,消息发了半小时都不见回复。 初荧决定咨询赵淮文夫妇,他们与付潮宇相识多年,对他的了解比她深得多,应该能为她提供一些有用的资讯。 她创了个临时回话群,把赵淮文夫妇和齐郁辰都拉了进来。 初荧一边喝咖啡,一边对着手机屏幕快速敲下文字,发送:「你们好!周日愉快~20号是付潮宇的生日,我想问一下你们公司那边有没有计划帮他过生日呢?我现在也在策划中,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赵淮文:「这个……」 赵淮文:「还真没想过,我平时就是发个大红包送给他,他也不虚的那套。」 倪茜:「/白眼/俗死了。」 齐郁辰:「嫂子,我感觉宇哥好像不爱过生日。」 赵淮文:「这倒是,以前帮他过过一次生日,他那个脸排斥的啊,差点就把蛋糕当成手榴弹砸过来了。」 倪茜:「……我倒觉得,今年不一样了。」 倪茜:「因为有初荧在。」 初荧看着面前飞速而过的信息,笑了笑。 付潮宇说自己大学生活没什么可留恋的回忆,或许是因为,他并不需要留恋过去吧。 毕竟他在大学时结交的朋友,到如今还一直陪着他。 赵淮文的信息又发过来:「初荧,我现在跟你老公在一起,不方便回信息,这样,我和倪茜之后单独约你出来,我们这次给付总搞个大的!这回我尴尬不死他,哈哈!」 初荧被赵淮文逗乐。 发送下“好的”同时,她心想,赵淮文不去做相声演员真是可惜了。 既然都约好了之后见面聊,她也没有什么继续追问的必要。 初荧以为临时会话群会安静下来,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机还在持续震动。 -- 第78页 初荧有些疑惑地解锁屏幕。 笑意却在顷刻间凝在嘴角。 发信息的不是临时会话群,而是吴佳纯。 吴佳纯这次给她带来的是一个令人笑不起来的消息。 吴佳纯:「初荧!」 吴佳纯:「你有没有看到群消息啊?」 吴佳纯:「钱映雪她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又在跟你喊话了,你赶快看看啊。」 初荧退出和吴佳纯的聊天框,点开高中的同学群。 她老早就把高中群屏蔽了,这会儿点开,里面爆炸似的多了上千条信息。 最新的全都是关于钱映雪要在下个月初办订婚派对的消息。 这个派对办得临时,据钱映雪称,是因为她在国外的亲戚突然决定要回国小住,她的父母心血来潮,决定办一个西式的小型订婚派对,权当为婚礼预热。 因为这是个非常临时的决定,大部分拟好的婚礼宾客钱映雪没打算邀请,为了撑场子,她在同学群里喊话,希望有空的同学都能到场,见证她与梁瑞凡的“甜蜜时光”。 她第一个喊话的人,好死不死,就是初荧。 钱映雪:「@初荧,你会来吧?我是真的很希望可以跟你一起分享我和瑞凡的幸福!/笑脸/」 隔着硬质的手机屏幕,初荧直观感受到钱映雪的挑衅心理。 初荧不禁白眼翻到了天花板上。 钱映雪总是用同一套低劣的手段渴望证明她过得比初荧好。 更令人发笑的是,钱映雪的那些跟班,都纷纷帮她@初荧,喊话让她一定到场。 一堆别的看热闹的昔日同学,跟着在边上起哄。 初荧心中立即生出一股怒意。 她并不是喜欢主动挑事儿的性格,但如果对方执意要与她作对惹,惹她不快,那么她也绝对不会退缩。 钱映雪如果要她去,那么她就盛装出席。 就像她当时在钱映雪耳边说过的那样: ——钱映雪要邀请她去自己的订婚典礼,最后介意的人,只会是她。 她倒是想看看最后的跳梁小丑究竟是谁。 就在同一时间,谭泽也回复了她的信息。 谭泽直接岔开了付潮宇生日的话题,她显然觉得钱映雪在同学群里的喊话更加紧急。 谭泽:「那个钱映雪是有病吧,靠,你放心,这次我肯定陪你去撑场子!我们闹不死她。」 谭泽:「等等……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方法!」 停顿几秒,消息又传过来。 谭泽:「你带付潮宇去呗。」 谭泽:「你到时候和他手牵手去“大闹”她的订婚典礼,看看钱映雪和梁瑞凡那个软饭男会不会气得发抖,哈哈哈哈哈!」 初荧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她和付潮宇携手去钱映雪的订婚典礼,就等于是在那同一天公开她和付潮宇的婚事。 她并不介意公开,但她怕付潮宇介意。 当时她在同学聚会上看到他出席,其实她很意外,毕竟付潮宇不喜热闹,高中时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 思及此,她退回到同学群界面,试图搜寻一下钱映雪有没有@付潮宇让他参加。 然后她惊异地发现,付潮宇居然不在同学群的列表里面。 …… 或许钱映雪私下是和他有联系的吧?又或是,哪个同学当时和付潮宇提了一嘴,他才来的同学聚会。 以付潮宇如今的身份地位,想和他勾上关系的同学很多,她猜测,付潮宇一定会通过某种方式得到钱映雪要订婚这个消息。 她当时也跟付潮宇提起过,钱映雪的未婚夫梁瑞凡和她那段短暂的过去。 那么。 ——她要去钱映雪的订婚派对吗? ——如果她去的话,付潮宇会愿意陪她一起去吗? ——他会不会以为是她对梁瑞凡还有什么感觉?把他当成工具人? …… 一系列的问题从她脑海里蹦出来。 初荧放下咖啡杯,托着脑袋,只觉得烦躁不堪。 --------------------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一下,明天好像……有啵 第33章 妄想 十二月二十号是个周五。 下午四点有个决策会议, 行程表上一个小时的会,多开了半小时。 付潮宇从三号会议室里走出来,回办公室的路上, 被齐郁辰堵在走廊。 齐郁辰见到他, 热络地唤了声:“宇哥!” 他一脸欢欣鼓舞,活脱脱就像个坐上校车出游的学生, 心思一点儿都藏不住。 付潮宇不动声色看他, 问:“怎么了?” 齐郁辰只是咧嘴笑, 边笑边挠头, 一副吞吞吐吐藏着小心思的模样:“那个,大文哥说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付潮宇自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轻蹙眉头,低声道:“他又搞什么花样。” 齐郁辰没听见他的耳语,在旁边思忖该如何拖延时间。 他是被赵淮文打发过来拖住付潮宇的,付潮宇开会的间隙, 赵淮文拉着几个热心下属在另一个会议室里简单布置, 他们弄了好久, 一直到付潮宇开完会,他们还在布置。 偏偏齐郁辰是个直性子, 有什么说什么, 眼看再说几句就要暴露。 解救他的是手机震动声,赵淮文通知他弄完了。 -- 第79页 齐郁辰收起手机,抬头, 笑嘻嘻地说:“宇哥,你把东西放了, 然后来下七号会议室!” “别忘了哦。” 说完,齐郁辰脚步轻快地溜走了。 七号会议室是整个公司空间最大的一间会议室, 通常只有月度总结大会,或其他多数管理层要参与的会议时才会用到。 付潮宇回办公室放下笔记本电脑,踱步走到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窗帘紧闭,门合得死死的,里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付潮宇在门口伫立了片刻,轻抬指节,用关节处敲了几下门。 他的敲门声瞬间被湮没在会议室里越来越热烈的谈话声中。 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搞什么名堂。 付潮宇绷着一张脸,心里想,他也算来过了,他们不开门,就罢了。 正想转身走,赵淮文的声音在一众讨论声中显得格外嘹亮。 他正往门边的方向走,语气欢快地调侃门背后长身玉立的人:“不是已经叫他了吗,怎么动作还这么慢,真是个大爷!” 实木门从里面被拉开。 赵淮文一抬头,迎面撞上站在门口的付潮宇,他吓了一跳,像弹簧一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别说是员工了,就连他和付潮宇熟识多年,偶尔也会被他的气场给吓到。 付潮宇垂着眼,黑色睫毛根根分明,在眼底投下一道阴影。 他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手指正轻轻拨弄自己的袖扣。 一门之隔的会议室内,气氛喧嚣热烈,人声沓沓涌来。 赵淮文一愣,嗔怪道:“付总,你怎么杵在门口啊,神出鬼没的。” 他回过头朝里头大喊一声:“各位——付总来了。” 付潮宇随即被赵淮文拉到里面。 原本空旷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椅子被叠起来搁到角落里,银色与白色的气球布满整个会议室,氢气球顶着天花板,像要冲破壁垒,飘向高空。 平日里放置文件夹及会议资料的白色长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鲜花与饮品。 桌子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型的三层蛋糕,上面立了一个卡通翻糖小人,穿一身黑西装,原本是不苟言笑的面容也因为翻糖技艺看上去憨态可掬。 蛋糕底层是一串彩色的,龙飞凤舞的英文祝福语——“Happy Birthday”。 会议室里的员工全穿的正装,此刻却好像已经下班到家了一样情绪高涨。 这会让一个不经意路过这间会议室的人认为,过生日的可能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而不是付潮宇。 付潮宇扯了一下嘴角。 他无比讨厌这样兴师动众的场合,讨厌聒噪的人堆,更讨厌过生日。 他正要发作,突然从人堆里,蹿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初荧。 她穿了一件浅紫色A字裙,配黑色长靴,在一众黑白灰色的工作服中,她打扮得过于靓丽。 靓丽到惹眼。 在起哄声中,初荧嘴角勾着一抹略带羞赧的浅笑,一步一步走向付潮宇。 手心上有一点温软的触感,是初荧轻轻地勾住他的手。 初荧仰起头,瞳孔里倒映出他锋利的五官。 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对他说:“生日快乐呀。” 付潮宇眸中无声地站在原地,突然之间,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回应。 赵淮文和倪茜也走过来,说这是他们几个为他策划好的惊喜。 蛋糕,是初荧买的。 场地是赵淮文让秘书一早就订好的,也是他秘密群发的邮件,让许多员工自发留下来给付潮宇这位冷面总裁过生日。 至于齐郁辰。 那小子凌晨下班留在公司为他做了个精美的幻灯片,此刻正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 幻灯片上是一帧帧付潮宇出席各种场合的照片,全是齐郁辰自个儿拍的,这小子就活脱脱一付潮宇脑残粉。 以及最上边一排红色加粗大字——生日快乐。 付潮宇视线在整间会议室里梭巡,在场的人视线都在他这个主角身上,或好奇,或祝福。 最后他把目光定在初荧身上。 她的笑容一直绽放在嘴角,眼睫眨动的瞬间,眼波盈盈。 那是一种令人心浮气躁的温柔。 他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算了。 他妥协了。 看到付潮宇神情柔和下来,赵淮文见风使舵,把付潮宇拉到会议室中间,又吩咐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把蜡烛点亮。 生日蛋糕三层都被插上了五颜六色的蜡烛,像圣诞树一样,张灯结彩。 赵淮文:“付总,快快快,来许个愿吧。” 背景音乐在扬声器里响起,所有人张开嘴,异口同声为付潮宇唱生日快乐歌。 付潮宇不喜欢一群人围着自己唱生日快乐歌这种尴尬的庆祝形式。 但是身边的初荧,也在很认真地为他唱生日快乐歌。 她的嗓音被周围五音不全的男工程师盖住,但是她依旧专注地盯着蛋糕,唇畔的笑意若隐若现。 付潮宇闭上眼睛。 他从来觉得对天许愿这种举动无用又荒唐。 他要做的事情,他想拥有的东西,他会靠自己去实现、去拥有。 如果是他注定无法获得的东西,那他会放手。 但是此时此刻,他在一片乱七八糟的的歌声中,破天荒地在想: -- 第80页 ——如果可以一直维持现状,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 从饭局回来,初荧打发付潮宇去洗澡。 趁浴室水声响起的空档,她走到厨房,把之前偷偷摸摸准备的“生日礼物”从冰箱里拿出来。 初荧搬到付潮宇家之后,他家闲置已久的冰箱恢复正常功能,不再单纯只有矿泉水和苏打水,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初荧满意地看着被填满的冰箱,将门关上。 男人洗澡的速度总是比女人要快,不一会儿,付潮宇穿着睡衣走下楼喝水。 他从电梯迈出来的那刻,客厅的灯倏地熄灭。 就在同时,不远处亮起了一道微光。 微光的背后,是初荧明艳动人的那张脸。 她捧着什么东西,正在荧荧发亮,她像个精通某种法术的巫女,手指点到哪里,点到之处星火皆燃。 付潮宇往她的方向走去。 走近些,才看清她手里捧着的是一个迷你尺寸的蛋糕,只有手掌般大小,蛋糕表面凹凸不平,奶油看起来厚得像浆糊。 不难看出来,做蛋糕的人是个新手。 初荧自己也对这个完成品感到惭愧:“我不是很擅长烘焙,跟老师学了一下午,还是做得差强人意,你别笑我。” 她的眼神清亮,像黑暗中湖面倒映的一轮明月,皎洁无暇。 这让付潮宇一下联想到一个词,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再美再动人,也不过是虚像。 初荧望着付潮宇,说:“这毕竟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刚刚在公司弄的party,其实我除了蛋糕也没费什么心力,就想在家里再跟你补过一个。” 她舔了舔唇,局促不安地说:“那个……给你买的礼物还在路上,我本来掐好他会今天送到的,可是快递延误了。不好意思啊。” 付潮宇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凝着她。 接下来,按照流程,就是唱生日歌、许愿。 初荧不是很好意思在他面前单独给他唱生日快乐歌,想直接略过这个环节。 她问他:“许个愿?” 他盯着她,眸光沉沉:“刚刚在公司里不是许过了。” 初荧摇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没有哦,你还有三个愿望。” 付潮宇心中一凛。 以为是她想拆穿他刚刚其实什么愿望都没许。 不想初荧随即解释道:“我预支我明年的三个愿望,全部给你,所以今年你可以贪心一点。” 说完,她偏过头,朝他眨了眨眼。 初荧小时候每年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过生日,许的愿望也五花八门,天马行空。 成年之后,好像每年许的愿望总是同样那几个,很俗很平常,无非就是家人顺心,健健康康,烦恼挫折都离得越远越好。 在她眼里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过就是希望自己能遇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也正好喜欢自己的人。 误打误撞遇见付潮宇,他像个救世主,替她实现了她去年生日所许下的全部愿望。 所以她不再需要许愿。 火光的照亮付潮宇他半张脸,他的轮廓在烛火前晃,半明半昧。 初荧催促他:“快闭上眼睛,来,我帮你数。” 付潮宇在她殷切的目光下,竟真的轻轻闭上眼睛。 初荧轻软的嗓音在夜空中划过。 第一个愿望。 第二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 付潮宇在默念着什么,这一次,他是真的顺从了她的话,许下了愿望。 睁开双眼,初荧灿烂的笑填满他冰凉的眼睛。 初荧弯起唇角,烛火的微弱光明映在她动人的脸庞之上。 她说:“十二点快到了,付潮宇,最后再祝你生日快乐,新的一岁里,请多指教啊。” 初荧低下头,剩下的话,她都藏在烛火里。 ——吹完蜡烛,你就又大了一岁。 我祝你在新的一岁里,事事顺遂,平安快乐。 愿你,年年有今朝,与我,岁岁常相见。 付潮宇忽然再次闭上眼睛。 他曾经做过无数个梦。 梦见黑暗之中,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一直到精疲力竭,无望漠然。 直到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他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条小径,直直连接他与天光之处。 烛火不是照亮他的光。 光是她。 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那根只剩拇指长短的蜡烛吹熄。 眼前又一片黑暗。 初荧刚想起身去开灯,却突然被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付潮宇抬起长指,恶作剧般地,在她唇角间刮上一点奶油。 然后他覆上她的唇。 初荧在那一瞬间,像触电一样,身体僵在原地。 那个吻并非像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就结束,付潮宇冰凉的唇一直流连于她带着蜜桃香味的唇瓣,时而深,时而浅。 直到她丢枪卸甲,任由他侵入自己的领地。 付潮宇的手指没/入她乌黑的长发,另一只手,像信徒供奉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颊。 这让初荧倏然间回忆起那个失意的夜晚,他也曾这样,一遍又一遍亲吻她,侵略她,重塑她。 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温柔。 初荧任由付潮宇吻着她,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双手,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 -- 第81页 空气中有小声的吞咽声,与唇齿相依时窸窣的响动。 他们就这样,以一种最亲密的姿势,在黑夜中亲吻。 直到初荧觉得四肢百骸都沸腾,整个人要昏厥过去时,付潮宇终于退出了她的唇舌。 舌尖仍旧是带着热度的,甜到发腻的奶油。 他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仍旧滚烫的唇瓣,贴在她耳边,一下一下,啄着她的耳垂。 初荧终于明白,原来书里说的耳鬓厮磨,是这样得旖旎。 就在此刻,付潮宇在初荧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像翻滚的浪潮。 ——里面蕴着隐忍的情/欲:“我的第一个愿望。” 他停了几秒,轻笑一声:“已经实现了。” 第34章 妄想 翌日清早, 初荧在付潮宇的怀抱中醒来。 冬日晨光并不那么明亮,透过玻璃窗洒在纯白色的床单,色泽像快没水的金色荧光笔。 不够明亮的光, 却足够温暖。 初荧睁开眼, 付潮宇身上的淡淡檀香味扑鼻而来。 她此刻伏在付潮宇的胸膛,长发丝丝绕绕垂下, 脑袋顶着他尖尖的下巴。 让恍然想起, 昨晚是枕着付潮宇胳膊入睡的。 在那个过于缱绻的亲吻之后, 她原以为付潮宇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正忐忑时,付潮宇把她打横抱进了卧室。 她窝在他温热发烫里的怀抱里, 忘了挣扎,像一只柔若无骨的乖顺小猫。 他把她放在床上,他的气息仍缠在她鼻息之前,手却已经收了回去。 一道低凉淡漠的嗓音落下。 仍是那句简简单单的: ——“睡吧, 晚安”。 初荧怔然躺在床上,心底扬起丝丝失落。 付潮宇抱她回来时, 没有打开卧室的灯,室内一片昏昧。 她执起手, 勾住付潮宇的手心。 初荧的手指修长, 纤细,在亲吻后,她的手心发烫, 弯曲的弧度像一个细细的钩子,扎进他的心里。 “陪我。”她说。 并非是撒娇的奶音, 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声,却如世间最有效的一句咒语。 他没有应答, 却依她的话,在她身边躺下。 这次再没有划分那条隐形的“三八线“,他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晚安。” 初荧高中的时候,那时在某空间小站看到很流行的一句传言,他们说当一个人和你说“晚安”,他的潜台词要拆开理解,WANAN“我爱你爱你”。 自从领证后,付潮宇每天都会跟她道晚安。 她知道,付潮宇并不知晓这个典故。 思想却已经习惯有个人每天雷打不动地和自己道晚安,这成为她结束一天的小小仪式,也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贴在他的胸口,初荧像被包括在蛋壳之中,安全感铺天盖地。 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困意。 上了一天班,又提前半小时打车到付潮宇的公司,帮忙布置他的生日派对现场,经过漫长的一天,其实她也乏了。 眼皮粘合之时,她听见自己还在意识不清地跟他说着,“晚安,生日快乐。” 而那双牵住的手,一直到她入睡,都没有再松开。 …… 八个小时后,初荧醒来。 闭眼前最后眼前浮现的面孔,也是她早晨醒来眼见张合时第一个看见的人。 这个人呼吸均匀,顶着一张过分英俊的睡颜,正在熟睡。 初荧轻轻爬起来,以俯视的角度,观察付潮宇的睡颜。 他的薄唇轻轻抿着,眉眼比清醒时更加舒展,右侧鼻尖旁边,有一颗不易察觉的黑痣。 她伸出手指,没有触碰到他的肌肤,在离他脸的边缘还差几厘米的地方,从上往下,一点一点描摹他的轮廓。 刚醒时意识不清地脑袋骤然浮现出四个字: ——怦然心动。 * 付潮宇一直到两个小时后才下楼。 昨晚赵淮文硬要给他办庆生会,他被一众人灌了很多酒,虽然还未到酩酊大醉的程度,但早上起来不免感到轻微头疼。 床的另一侧空空如也,如若不是他右手臂麻得过分,昨晚的记忆也许不会在此刻回笼 付潮宇起身,松泛了一下四肢,又去浴室冲了一个澡。 换完衣服下楼,他看见初荧正伏在餐桌前看一本厚厚的纸质书。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笑着同他打招呼:“早。” 初荧把书倒扣在桌上,站起来:“饿吗?阿婆给我们做了早餐,但是现在可能有点冷掉了,我帮你热一热。” 付潮宇不置可否,他看见初荧手边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还在袅袅冒着白烟。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她的杯子,抿了一口,喉结滚了滚,将浅棕色的咖啡咽下去。 咖啡加了不少奶和糖,喝起来很甜。 初荧只见他的薄唇正好贴合在她抿咖啡时的同一个位置。 这让她想起昨晚那个绵长热烈的吻,顿时脸上一片绯红。 她撇过头,不敢看付潮宇,手忙脚乱地把冷掉的粥放到奶锅里加热,剩下的点心则用微波炉加热。 把热好的食物端上桌,她手托着腮,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付潮宇咀嚼食物。 -- 第82页 怀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两声。 初荧垂下头,看见是谭泽发来的短信。 谭泽最近在微信上神出鬼没,初荧给她发信息,她有时隔几个小时才回,有时又霹雳啪来给她发一连串消息。 谭泽:「你和付潮宇说去钱映雪订婚的事情了吗?」 …… 初荧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来,钱映雪的订婚派对就在两周后。 她最近满脑子都被付潮宇生日塞满,钱映雪这件事不知不觉之中被她抛诸脑后。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抬头,跌进付潮宇黑漆漆的眼瞳。 他正在小口咬一块面包,捏着面包的手背青筋明显,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咽下那口之后,他问:“怎么了?” 初荧还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磕磕巴巴地否认:“没、没事。” 付潮宇没再多问。 吃过饭,付潮宇问她:“今天要做什么?” 初荧思索了一下:“没什么安排,你今天还要去公司吗?” “不用。” “噢。”她沉吟着,一边翻手机,“如果你没安排的话……要不然下午去我爸妈家坐坐?正好我妈有点东西要带给阿婆,我们可以顺道捎阿婆去江树湾,晚上就在我爸妈家吃饭。” 付潮宇点头:“麻烦吗?” “不麻烦。”初荧笑了笑,“反正你过去,他们肯定会出去打包些菜回家,我们再带点过去就好了。” “对了。”初荧想起什么来,抬起唇角,“我爸说房子拍卖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价格比他想的多了好多……” 她爸只以为是事情峰回路转,家里欠下最后的那笔债不仅能连本带息地换掉,他们家还能剩下闲钱换一套小一点的房子,或是租一套价格适中的公寓。 初伟诚为此喜出望外,但初荧很清楚这里边是谁在幕后安排这一切:“谢谢你,真的。” 付潮宇低声说:“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初荧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该松一口气,可是另一方面,她却背上一份过于沉重的负担。 付潮宇帮了她太多,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而她还在一次又一次地,麻烦他。 思及此,钱映雪的事情,她突然不敢开口。 本就不是必须要完成的事,她自己想挣回面子,没必要牵扯付潮宇进来。 或许她还是应该就此作罢。 * 这一次初荧带了付潮宇一道回家,初伟诚向云格外开心,见到女婿,夫妻俩嘴笑得都合不拢。 付潮宇给初伟诚带了几瓶酒,俩人站在酒柜前,初伟诚津津乐道地拉着付潮宇聊起他的酒品收藏。 陈阿婆正在厨房帮向云准备饭菜,她把向云推出厨房,让她们母女俩去楼上说些体己话。 向云把初荧带回初荧以前的卧室。 里面所有的陈设,都维持她婚前的模样,只是她的常用品都已经搬去了付潮宇家,只剩下一些堆积的杂物,她还没来得及处理。 向云指了指卧室一角的置物柜:“荧荧,你这里有一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整呢,我之前看了一下,最底层好像都是你初高中时的东西,好久没动了,你看看还要不要。” 初荧应了一声:“好。” 向云说:“本来呢这些东西一直放在家里也没事,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过不久就要搬家了……” 说到这,向云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初荧宽慰道:“妈,开心点,搬个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们以后条件好了,再把这房子买回来就行了。” “你啊,说的那么容易。”向云勉力笑了笑,笑意却转瞬即逝。 初荧没有告诉父母,这套房子现在属于她的丈夫付潮宇。 她不想说,是因为不希望让他们怀疑自己是为了他们,才仓促选择与事业有成的付潮宇结了婚。 初伟诚和向云,都不希望她被家里的变故影响。当初是她执意想要留住这栋房子,减轻父母的身上背的债。 不管是人情还是债务,现在都是她一个人欠付潮宇的,与她的父母无关。 她为了转移向云的注意力,走去柜子前,拉开尘封多年的底层抽屉:“反正现在有时间,我理一理这个柜子吧,能带回去的我趁今天就带回去。” 向云:“行,我帮你。” 时隔多年没动过,这个抽屉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回忆,其实连初荧自己都忘了。 抽屉表面积了一层灰,初荧被空气中飘飞的灰尘呛到。 她定睛一看。 柜子底层的空间堆满了一打一打的本子,有薄有厚,大多都是她初高中时的习题册与记事本,和两本同学录。 最吸引人视线的,是堆了小半个柜子的,各式各样的信件,大多都还没打开。 向云往里边瞥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噗嗤”一声发笑:“我说啊,这些情书可不能给小付看到。” 那堆成一叠的信件,大多数都还未拆封,尘封的信件,代表当年一个个青涩少年的懵懂情谊。 初荧读高中那个年代,手机已经普及了,虽然还是翻盖的旧款式,但基本上人手一部。 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男生会用手机短信代替信件和她表白,剩下的人大概是觉得手写信更真诚,所以她依旧能收到许多情书。 -- 第83页 初荧随意翻了翻面前堆积成山的泛黄信件,笑着说:“他才不会在意呢。” 付潮宇当时就坐在她背后,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当年的行情。 他估计是面无表情看着一个又一个学生把信封和小礼物塞进她的暗格的。 不过…… 喜欢他的女生也能排成一个队列,彼此彼此。 向云随意捏起几封信,开始对信封上的字迹品头论足。 她忽然想起什么,推了几下初荧的胳膊:“呀,会不会小付当年也给你写过情书啊?” 初荧微怔,随即,她立刻摇头:“不可能啦。” 这个问题,谭泽当时也问过她。 她的答案直到今天也不曾改变。 虽然付潮宇现在对她的态度依旧让她捉摸不透,若即若离的,当如果和他在高中时的对她的态度相比…… 那只能,现在的付潮宇让她如沐春风。 至少他现在偶尔会对她笑,高中时那个沉默冰冷的少年,绝无可能会对她笑。 更不可能喜欢她。 向云却好像不信邪,偏要拿出信封来,一张张对名字。 直到翻完了一沓信封,事实印证了初荧的说法,向云才作罢。 向云转而帮初荧把信封装在袋子里:“不过情书也算是青春期的美好回忆,你带回去,闲着无聊没事翻一翻,回忆回忆高中的时光,也挺美好的。” 初荧不置可否。 “诶?这里还有几张没名字的。”向云抽出一张薄薄的卡片,评价道,“这个人字倒是写得挺好看的,估计是个好学生。” 初荧听言,跟随她的指向瞥了一眼。 那是一张明信片,白底黑字,是一张都南的雪景图,图上的亭台楼榭被白雪所覆盖,只有一束红梅,在明信片中央开得正艳。 名信片上的字迹行云流水,寄信人写了一手好字,却没有署名。 当时写给她匿名情书的人也不止一个,初荧不作多想,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 手上要整理的东西还很多,她没看信的具体内容,轻描淡写地附和:“字是挺好看的。” 她把那张明信片随意夹在层层叠叠的信纸之间,放进了不透明的袋子里。 就好像一个又一个都属于青春时期的晦涩秘密,被她在此时此刻,亲手彻底尘封。 第35章 妄想 酒足饭饱之后, 初荧和付潮宇陪父母在客厅闲谈片刻。 天色渐晚,他们起身告辞。 今天是付潮宇自个儿驾车过来的,他陪初伟诚喝了几杯, 手抄进口袋, 想拿出手机给小徐打电话。 初荧按住他的手臂,说:“算了, 别叫小徐了, 就让人家过个没有boss打扰的周末吧。” 付潮宇看着她, 意思是, 他喝了酒开不了车。 初荧自然知道这一点。 她勾起他的车钥匙,眉眼微扬:“我开吧。” 初荧大三暑假在初伟诚的建议下, 把驾照考了出来。 初伟诚让她考驾照也是抱着点儿私心的,毕竟在那之后她陪初伟诚参加饭局时,初伟诚都能气定神闲地大肆饮酒,结束后, 安心把车钥匙往初荧怀里一丢,让她代驾。 虽然初荧大半年没碰过方向盘, 但身体的记忆是惯性的,一时半会儿丢不掉。 陈阿婆今晚被向云留在家里住, 明天她要帮着向云一起收拾家里, 所以他们不需要绕路送阿婆回家。 从江树湾回家的路段全程能避开几条都南最繁忙的主干道,路上不堵车,道路平直, 不需要上高架。 除了晚上视线稍微差了点之后,这段路对新手司机其实挺友好。 付潮宇见初荧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点头:“好。” 初荧笑了笑,似想起什么, 突然“呀”了一声:“我忘了个东西,稍等一下。” 她折身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怀里抱了个纸箱出来。 纸箱重,初荧一个人搬有些吃力,她呼吸急促。 付潮宇没犹豫,快步上前,一把接过她怀里的箱子。 男人手长脚长的,抱起重物看起来毫不费力,全程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付潮宇帮她把纸箱放到后备箱。 他瞧了眼被透明胶带密封完好的纸箱,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什么?” 初荧答:“噢,这里面都是一些高中时的练习册和同学录,刚刚和我妈在整理东西,就顺手把这些东西拿走了。” 她最终还是没有提起情书这一茬。 付潮宇只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回到驾驶座上,初荧深吸了一口气,把安全带系上。 付潮宇坐在副驾,垂眸帮她调试座位,修长的手指在各种按键上拨弄。 调好座位后,付潮宇对初荧说:“你先开一段试试,不舒服再调。” “没事,这样挺好的。” 初荧上手挺快,付潮宇今天开了辆奥迪出门,初伟诚以前的座驾也是奥迪,虽然两辆车不是一个型号,但在操作上大差不差。 付潮宇有四五辆车,其他都常年停在车库里积灰,他最常开出门的偏偏是这辆价格最低的奥迪。 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足够低调,他开这辆车出门,可以避免在路上被年轻男女对着吹口哨的烦人场面。 今夜月明星疏,晚风轻柔,仿佛轻轻一吹,就能带走世间全部的喧闹。 -- 第84页 许是晚了,街上路人不多,车也稀少。 初荧刚上路时真的有点儿担心撞车,所以小心翼翼地脚踩油门,双手牢牢抓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正视前方。 开了一段路,她放下心来,坐姿也放松许多。 付潮宇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头偏向右侧,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过于沉寂,从江树湾到家,尚有一段距离。 在红灯前拉下手刹,初荧侧过头,看了一眼付潮宇。 车内无灯,付潮宇半张脸湮没在昏暗之中,交通灯洒下红色的光线,落在他的脸庞,清晰地勾出他英挺的鼻型。 他抿着唇,神色难辨。 初荧就这样看着他,小声叫他名字:“付潮宇。” “嗯?”他回过头,与她对视。 初荧顿了几秒,说:“呃……你平时开车,都没有放歌的习惯吗?” 刚刚在行驶路上,车厢内过于宁静,静到让初荧有点尴尬。 付潮宇闻言,掏出手机,连上车载蓝牙,说:“想听什么?” 付潮宇独自一人开车时偶尔也会听歌听广播,只不过一般远程都是小徐开车,而小徐听歌的品味堪忧。 和初荧一起出行时,一般不是小徐开车,就是短途,所以他很少放歌。 初荧正在思忖,此时红绿灯骤然切换,她立刻重新挂上D档,踩下油门。 她随口说了句:“那就放首列表里的中文歌吧。” 付潮宇没有应声,但是他显然是听到了的。 过了几秒,前奏声在车厢里响起。 当二胡凄美婉转的独奏声一出现,初荧马上反应过来他在播放哪首歌。 ——周杰伦的《兰亭序》。 初荧有些惊讶,回过头,问付潮宇:“你喜欢这首歌吗?” 付潮宇此刻头向又偏,眸子正望向车窗外倒退的黑色树影,整个人默在夜色之中,像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像。 隔了几句歌词的空隙,他仍旧没有回头,说话的嗓音很低,像浸在凉水里:“是你刚刚让我放中文歌。” 这首歌恰好是他播放列表里的,第一首中文歌。 “……好吧。”他答非所问,初荧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只是有点好奇他的选择理由而已。 周杰伦有名的歌一抓一大把,即使是让人从他所有的歌中挑选一首最喜欢的来播放,一般人的第一选择大抵不会是《兰亭序》。 她最喜欢周杰伦的歌曲是《晴天》,即使是国风歌曲,一般人会先想起的也是《青花瓷》和《菊花台》这种耳熟能详的歌曲。 不过。 其实《兰亭序》这首歌初荧再熟悉不过。 光是熟悉的前奏响起,就立即勾起她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高二那年放暑假前的六月,学校以“中国风”为主题,在市体育管里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学生文艺汇演,当时还盛情邀请了市里领导过来观看,弄得很像那么回事儿。 初荧当时算是学校里的文艺份子,唱歌跳舞样样拿手,又是同届学生心目中名副其实的面担当。 指导老师很喜欢她,一口气给她排了三个节目,又是诗朗诵,又是唱歌跳舞的,她还被选上了联合主持人之一。 原本那场文艺汇演,会是段能让她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经验。 只可惜,三排之后,她莫名其妙得了重感冒,去医院挂了两天水之后烧退了,但整个喉咙哑得近乎失声。 这样的状况她自然不可能再上台唱歌朗诵,主持节目就更成了天方夜谭,她的节目都被别的班里的学生替补上阵。 主持,被换成了钱映雪。 唱歌她是独唱,朗诵她是领头,这些节目都因为她的喉咙问题彻底泡汤。 留给她的只有那个当时她的表演节目中最不被期待的中国舞。 那个节目不是她的重点准备项目,所以她不是领舞。 领舞是钱映雪的好姐妹,处处排挤她,排练时,还“无意”地踩了她好几脚。 她当时的舞衣还是学校临时借来的,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合身。 初荧至今记得她当时在后台换舞衣时,钱映雪走过来,看向她的目光里不加掩饰地带着铺天盖地得幸灾乐祸。 初荧那天喉咙难受,心情比喉咙更难受。 她在场上挥袖扭腰时,脸上带着笑,心中又忿又失落。 那首当时因排练听了无数遍的歌,在那之后,成了初荧的梦魇。 今天再听。 她已经能以很平和的心态去真正欣赏这首歌。 其实这首歌曲调优美,词有深意,高/潮中周杰伦的戏腔演绎也是一绝。 初荧边开着车,边听歌,周杰伦含糊不清的嗓音唱这首歌时却咬字清晰,让她能够细细欣赏歌词内容。 歌词唱到: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臂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这首歌的调子初荧很熟,听到后面,她不自觉跟着哼唱,低柔甜美的嗓音飘荡在车厢之中。 一曲毕。 初荧笑了笑,说:“你是不知道,我以前真的很讨厌这首歌。” 付潮宇有短暂地沉默,然后他说:“是吗。” “是啊……不过现在听听,还不错,挺好听的。”初荧含糊其辞。。 -- 第85页 她不想跟付潮宇提起高中时的那段回忆,因为想起,她不免地又要提到钱映雪。 而她还在纠结自己该不该跟他提起钱映雪订婚的事情。 她估摸着付潮宇肯定不会记得她表演过什么舞蹈节目了。 就让那段回忆随着这首歌的尾音随风而去吧。 初荧想了想,说:“不过,我总觉得这首歌还是有点悲伤,特别是唱到最后,感觉里边的主角挺孤独的。” “不被人了解,应该……是会很孤独吧。” 她随意地侃侃而谈,付潮宇在一边安静地听。 却没有回应。 就在初荧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付潮宇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地响起。 他说了一句话,却意味不清:“对有些人来说,即使不被了解,也无所谓。” 初荧不解:“嗯?” 付潮宇抬起手,摇下一小截车窗。 风立即透过缝隙无孔不入地钻进车里,他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扬起。 他无声地看着窗外,眉眼间,有一种初荧无法读懂的情绪。 眼睫在眼窝处留下一排晦涩的阴影,隔了很久,他冷淡地说:“没什么。” * 没什么。 有些事情,注定会在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中被抛却,被遗忘。 就像初荧不知道,其实《兰亭序》唱的,是爱而不得的相思。 她不会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年夏天,蝉鸣喧嚣的夜。 体育场的音响系统播出来的声音震耳欲聋,付潮宇坐在一群同班同学之间,耳边是他们扯着嗓子企图盖过音效的嘈杂聊天声。 台上的年轻女孩们,身穿宽大的浅紫色演出服,长袖挥舞,随着《兰亭序》的曲调翩翩起舞。 他的座位在二十几排,离舞台中央隔着老远的距离,看不清演出者的面容。 但他一眼就辨别出她在的位置。 那个在舞台右侧翩然起舞的明艳少女,在当时他的视线里,只有模糊的一道纤影。 如此模糊的一道身影,却在之后的许多年。 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最清晰的影像。 她自然是忘了,那只是她青春期时的一段不愉快的插曲。 她不会记得,也不想记得。 但是没关系,因为有个人记得。 即使不被了解,那又如何。 记得就够了。 记得那一刻,在人群之中,他们隔着山海喧嚣,他却能一眼就捕捉到她。 从此在他眼底,那道纤细美丽的身影,比这首歌更魂牵梦绕。 …… 我想我爱你。 无关风月,无关情/欲。 只为我漫长孤寂岁月之中的惊鸿一瞥。 只为某天不经意间落入心上的一张笑颜。 而我那仅有的遗憾,不过是 ——“而我独缺。 你一生的了解。”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歌词出自《兰亭序》,侵删。 *关于歌曲的解析,歌曲唱的“是爱而不得的相思”是我无意间浏览网络时看到的,欢迎补充出处。 这两天都在填一些关于他喜欢她的细节 作为上帝视角的我们知道,但是她还不知道。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就在不久后的未来,她全部都会明白的。 第36章 妄想 关于钱映雪的订婚派对, 初荧一连纠结了好几天,她在付潮宇面前依旧保持缄默。 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开口。 谭泽在海城忙得昏天黑地,偏偏在这事儿上对她倒是尤其关心, 隔三差五私聊她询问进度。 这不, 每日问候又躺在了她的消息列表里。 初荧将手机捏在手心,指尖悬在半空中, 迟迟没有回复谭泽。 不是她不想回, 是确实没进展。 连初荧自己都开始犹豫, 去钱映雪的订婚派对这件事, 是不是太过意气用事。 群里的老同学陆陆续续找她私聊,言语之间, 都在试探她的反应。 初荧心烦意乱地绞着头发,卷过来,卷过去,几缕发丝缠在手指上, 又如柳絮飘飞般掉在了沙发上。 她刚想伸手去捡,手腕登时被一只修长的手摁住。 初荧抬眸, 撞进付潮宇清冷的眸子。 他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自己,她的腕骨接触到他指腹的地方, 没来由地发烫。 默了片刻, 付潮宇收回手,薄唇轻启:“有心事?” 他一戳即中,让初荧心头一颤, 她慌乱地低下头,喉咙发干:“怎么这么问……” “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说。 初荧手指蜷缩, 唇瓣抿成一条缝。 也不知道是付潮宇察言观色的能力太强,还是她真的不擅长掩饰情绪, 她心神不宁的模样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既然如此,不如明说。 初荧在脑海里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温吞开口:“最近钱映雪有没有发给你订婚派对的电子邀请函?” 付潮宇答得利落:“没注意。” “哦,好像她不是发微信就是私人邮箱,你看一下?”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在意这件事,付潮宇还是查了一下邮箱,说:“收到了。” “那你。”初荧停顿了几秒,盯着付潮宇的眼睛,询问道,“打算去吗?” -- 第86页 付潮宇回答得也干脆,似乎未经考虑就一锤定音:“不去。” 初荧垂眸,小声嘟囔:“可当初不就是她把你请来同学聚会的。” 这句话她没打算让付潮宇听见。 付潮宇只见初荧嘴唇一张一合,却无法听清她的话语。 付潮宇:“你刚刚说了什么?” 初荧眼珠转了转,换了个比较温和的说法,低声道:“哦,我以为你和钱映雪关系不错的,我听别人说,就是她把你请来同学聚会的。” 付潮宇听到这句话,似乎是笑了一声。 他懒散地斜睨了初荧一眼,嗓音里似藏着隐隐质问:“你不会觉得,我是因为她才去的吧?” 初荧闻言,眉心蹙起,摇头如拨浪鼓:“当然没有,怎么可能。” 这个设想未免也太过离谱,其实初荧从未想到这个层面上,她只以为付潮宇和钱映雪毕业之后一直保持联系。 毕竟钱映雪在笼络人心上挺有一套。 从刚刚付潮宇的反应来看,他对钱映雪即将订婚的事情并不知晓,如果不是她提醒他,那封邀请函就会石沉大海。 可见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 初荧心想,大概是钱映雪从不知何处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并邀请他来同学聚会,付潮宇又不知因何故决定出席这届同学会,或许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 初荧把话题转回到订婚典礼上:“我知道你不在同学群里,所以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钱映雪她前些日子在群里对我喊话,让我去参加她的订婚典礼。” 初荧语气婉转地说:她的语气……反正不是特别得友善。” 她只说了一半就停下,观察付潮宇的反应,其实她要说的后半部分才是重点。 付潮宇不动声色地瞧着他,指腹拨弄着他无名指上的对戒,静待初荧把话说完。 初荧轻咳几声,见他没反应,继续往下说:“我记得之前和你提起过我和钱映雪的’渊源’。其实高中时你就应该能看出来吧,我和她关系不是很好,好死不死,我们又考进同一所大学,更巧的是……” 她戏谑地笑了笑,说:“她的未婚夫叫梁瑞凡,是我们俩共同的学长。这件事我好像也跟你提过一嘴吧,我和梁瑞凡,谈、谈过很短暂的一段恋爱。” 一种莫名的心虚让她讲这段话时好几次卡了壳。 付潮宇的眼神古井无波,嘴唇轻轻抬了抬,问:“所以呢?”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钱映雪的这种心理。她总是把我当成假想敌,还总觉得我对她未婚夫还抱有什么想法。我不喜欢用恶意揣测别人,但她的行为举止,我觉得就是在挑衅我。” 她翻出微信同学群里钱映雪对她的喊话,递给付潮宇看:“喏,你看下聊天记录就知道。之前同学聚会她也是用这种方法,逼我去参加,我猜她就是想以胜利者的姿态看我难受吧。” 初荧轻哼了一声,把心里想法在付潮宇面前倾倒出来:“对不起,本人最不惧的就是别人恶意挑衅我,她让我去,我就高高兴兴地去,让所有看戏的人都没戏可看。” 她说得澎湃激动,但一想到她此刻是要问付潮宇能不能陪自己一起去,而不是发表感言。 又放柔了声调。 她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将闷在心里已久的想法全盘托出之后,初荧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又因为付潮宇较为冷淡的态度忐忑起来。 付潮宇锐利的视线紧锁在她身上,他的目光,仍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问:“你对梁瑞凡还有感觉?” …… 初荧没想到他会先开口问这个问题。 光是听到这个设想,就让初荧嫌弃地眯起眼睛:“怎么可能,我本来对他就没什么感觉……” 她干笑了几声,在付潮宇沉默的眸光下,为自己的感情史辩驳:“现在想想,我大学谈的那几段恋爱,好像都是为了恋爱而恋爱,就像在过家家一样。” 付潮宇撇过头,眼神晦暗不明。 虽然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初荧觉得,他的坐姿还是相比刚刚稍显放松了一些。 付潮宇低垂着眉眼,沉着嗓子说:“既然如此,就没有去的必要,不要为了没必要的人和事,让自己不愉快。” 初荧闻言,浅浅地呼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付潮宇的意思。 如果去钱映雪的订婚典礼纯粹是为了争口气的话,其实意义不大,她本就没把钱映雪放在心里,何必为了她的话介怀。 人生不应该浪费时间去做些无意义的事情。 虽有些失落,但付潮宇的拒绝好像也是意料之中,想让他陪自己去本来就是出于她的私心,他不愿意,就算了。 其实就连她自己去,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就在出于想打个马虎眼结束这个话题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低眸看了一眼,是个陌生来电。 这种电话她一天能接到好几个,大抵又是诈骗电话,她没多思索,直接按下拒听键。 结果对方不依不挠地又打了两遍。 一般诈骗电话打一两次也就没声了,这个骗子,好像有点过于执着。 出于无奈,也出于些许好奇,在收到第四遍来电显示时,她接下了这通电话。 -- 第87页 “喂,你好?” 对面听见她的声音,似乎安静了几秒,然后那人说:“初荧,是我。”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他打招呼的口气,这人似乎和她认识。 对方的声音在电流之中显得有气无力,瓮声瓮气的。 初荧皱着眉,根本无法从声音辨别出这人是谁:“哪位?” “……我是梁瑞凡。” 还真是巧了。 说曹操曹操就给她打电话。 初荧听到他自报姓名时,差点没翻出一个白眼。 她忍住了。 因为在她旁边的是付潮宇,而不是梁瑞凡,假使她要翻白眼,也只有付潮宇会看见。 初荧耐着性子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瑞凡:“你最近过得好吗?” 初荧没有耐心和梁瑞凡兜圈子,她把手机按下静音键。 面朝着正在一旁的付潮宇,她指了指手机,说:“梁瑞凡来的电话。” 她笑了笑,按下扬声器:“让你感受感受。” 梁瑞凡未闻回复,说:“初荧?” 初荧把静音解开:“嗯,你说。” 梁瑞凡:“之前同学聚会,我没去,小雪没怎么为难你吧?” 初荧懒得和梁瑞凡叙旧,单刀直入地说:“梁瑞凡,你找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这就是她最烦梁瑞凡的地方,这人性格谨慎温吞,做事扭捏迂回,跟他说件事情能把人急死。 梁瑞凡似乎早猜到她的反应,笑了声:“你还是这么直接纯粹。” 初荧在付潮宇面前摊手,频频摇头,意思是“你看吧,他是不是有病”。 在梁瑞凡说正事儿之前,她懒得搭理他,反正绕着绕着他总能扯回正题。 果然,梁瑞凡见她态度冷淡,终于说出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我和小雪下周就要订婚了,我听说,她邀请了你来参加。” 初荧:“嗯,是。” “我想替她跟你道个歉。”梁瑞凡说,“你和小雪认识很多年了,你也知道,她有时候做事确实是欠考虑,其实她没有那个意思。” 初荧笑着反问:“那她是几个意思?” 梁瑞凡不知如何接她这句话,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闹得不愉快,大家都是同学一场。” 初荧扶着额,心想男人的自恋心理还真是有够离谱,“因为我”这三个字,也亏他能舔着脸说出来。 她抬头看了付潮宇一眼。 他坐在一旁,手里捏了个水杯,眼眶中的那双瞳孔,是浓沉的黑色。 初荧本不想与梁瑞凡恶言相向,但他说的话,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她忍不住嘲讽几句:“你是不是有点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 她和钱映雪之间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了,纵然钱映雪确实做的事情有些恶劣,但她真正厌恶的人其实是梁瑞凡。 至少钱映雪坏也坏得光明磊落,而梁瑞凡不过是个伪善的小人。 这个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温柔斯文的模样,企图营造一种正人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其实在面临自身利益有可能遭受到损害的时候,第一个跑路的就是他。 梁瑞凡:“初荧,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真的是诚心诚意地,替小雪向你道歉。” 初荧冷不丁地发问:“你给我打这通电话,钱映雪知道吗?” 答案呼之欲出。 她早就把梁瑞凡的手机号给拉黑了,他却每次都能变着法子换号码打给她,让她防不胜防。 梁瑞凡轻声叹气:“她不知道。” “那你不觉得,打给我这通电话不太合适吗?”初荧反唇相讥,“作为多年的同窗,钱映雪邀请我去订婚典礼,也没什么问题,你给我打这通电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是……” “梁瑞凡,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和钱映雪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做出一副夹在中间为了她和我左右为难的样子了……真是够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她实在忍不住要开口讽刺梁瑞凡几句。 在挂断电话前,她利落直接地对梁瑞凡说:“关于你和钱映雪的订婚派对,不管我参不参加,我都会给你们送上一份礼物,聊表心意。” “就这样吧,再见。”电话被她切断。 挂断电话后,她回过头,观察付潮宇的反应。 如若不是他在她身边,这个电话她是决计不会接的,但她就是想知道付潮宇对这件事的态度。 也想知道,他会不会有一点在意。 付潮宇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淡漠气质,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如同一副水墨画一般赏心悦目。 他仰头,面无表情地喝了几口面前的罐装汽水,几颗水珠挂在嘴角,顺着下巴往下淌。 初荧喉咙发干,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付潮宇看,在等他的回应。 付潮宇抬起头。 抬首间,面前的空罐子像一头毫无抵抗之力的丧家之犬,被他捏得瘪了脑袋。 他手背的青筋微突,面容冷峻,漂亮狭长的眼睛里染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付潮宇把易拉罐丢到垃圾桶里,回过头,嗓音低沉:“订婚典礼,我陪你去。” 初荧愕然地与他对视,感受到付潮宇此时的情绪变化,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发酵。 -- 第88页 她是不是可以将这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理解为,他在吃醋? 初荧笑意隐隐浮现在嘴角,心底像抹了蜜一样,觉得梁瑞凡的这通电话或许打得还算恰合时宜。 至于钱映雪的订婚典礼,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他在意。 在意就够了。 付潮宇看着初荧,说:“不过。” 吐出两个字之后,他稍作停顿。 初荧:“嗯?” 他哂笑一声,看着初荧,正儿八经提醒道:“这回记得戴婚戒。” 第37章 妄想 钱映雪订婚典礼在周六晚上, 付潮宇要去公司处理些事务,初荧便一个人出门做脸做头发。 付潮宇原想派小徐负责接送她,初荧觉得没必要, 便拒绝了。 他们约好六点在订婚场地门口见。 不同于她那些喜欢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美容院和理发店的塑料姐妹花, 初荧很少去美容院做脸。 她倒是时不时会去做头发,大动作是没有的, 她已经过了喜欢把自己头发折腾得五颜六色的年龄, 去理发店做的项目也就局限于洗剪吹烫。 一整套项目做下来, 足足花了一整个下午。 回到家, 她拿出衣柜里昨晚挑好的三套礼服,一套一套换上试穿。 这三套礼服初荧买来就没穿过几次, 参加昔日死对头的订婚派对,她觉得用不着大动干戈定制礼服,就从衣柜里挑出几件能衬身材的连衣裙。 三款裙子都设计简明大方,差得就是色彩。 初荧站在全身镜前一边试裙子, 一边用手机拍下试穿的照片。 她将照片传给谭泽,问:「哪套好看?」 却迟迟得不到谭泽的回应。 初荧想, 也许谭泽正在海城赶来都南的路上,她要开车, 所以没空注意手机。 她灵犀一动, 手指轻轻一拨,把和付潮宇的对话框打开。 精挑细选了角度最好看的三张照片,她一张一张, 把照片发给付潮宇。 初荧:「帮我选一下,我一会儿穿哪条裙子过去?」 付潮宇很快回复:「都好看。」 初荧受宠若惊, 手机都差点没拿稳。 付潮宇居然在夸她好看。 初荧对着全身镜,轻轻地踮起脚尖, 有种想要在原地转几个圈的冲动。 她笑逐颜开地,发了一条信息回复:「就帮我挑一件呗~我有选择困难症:D」 又发了一个“拜托”的可爱表情包。 连她自己都忽略了,她还是第一次给付潮宇发这种带着撒娇口吻的信息。 等了一会儿,付潮宇给出明确的答案:「白色那件。」 正合她意。 初荧:「好,那我就穿白色那件啦。」 初荧:「一会儿见!」 她又丢了个“比心”的表情包过去,她不好意思发句子,就只能发表情包了。 付潮宇的信息接踵而至,和她的信息形成一种很顽固的对仗:「一会儿见。」 * 淮宇科技总部。 付潮宇坐在办公桌前,单手撑着下巴,视线聚焦于另一只手里捧着的手机屏幕之上。 他的嘴角弯起一道很浅的弧度。 用聊天软件将原图下载下来看,照片里的初荧,没有露脸,只拍了自己试穿的全身效果图。 但就是这几章没有滤镜也没有修饰的照片,将她的曼妙身姿展露无疑。 初荧询问他的意见,他未经思索就选了白色那套。 原因也很简单,那是初见时她衣服的颜色。 这个选择让付潮宇自己都感到嗤之以鼻,原来他这么恋旧。 正在回忆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入耳畔。 他略略抬头,收起嘴角的笑意:“进来。” 赵淮文踏入他的办公室,简单打了声招呼。 他身后跟着任依洁。 付潮宇不清楚他们这是要闹哪出,任依洁本就是合同工,他提前两周告知她离职日期,给她留了较为充足的时间办手续。 昨天是她在淮宇的最后一天。 付潮宇敛起眼眸,没什么情绪地说:“有事吗?” 赵淮文干咳了一声,说:“那个,小洁有些话要跟你单独说,我想咱们都把事情说开了也好,以后大家还是校友,有什么事情都能互帮互助。” 任依洁双手合拢放在身前,她的眼底有浅浅的泪痕,应是刚哭过。 付潮宇转动手中的钢笔,冷漠地瞥了任依洁一眼:“人事经理跟你说得不够清楚?” 任依洁咬着唇,浑身颤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套对付潮宇没用,但对赵淮文尚有效果,他不满地看着付潮宇:“人家小洁没打算跟你闹,她就是有几句问你,问完了,我立刻派人送她回家。” “你们聊会儿吧,我现在走了,小洁,聊完了来我办公室。”语毕,赵淮文转身离开。 在将办公室门合拢之前,赵淮文用口型对付潮宇说:“你好好跟人家说。” “学长。”任依洁上前两步,仍旧用这个称呼叫付潮宇。 付潮宇仍旧低头转着钢笔,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我给你十分钟。” 他的话毫无温度,但凡情商正常的人都能听出来,他在不耐烦。 任依洁失落地笑了笑,只是觉得不甘心。 -- 第89页 她问:“学长,你一定要让我离开淮宇,只是因为我之前在饭局上说的话得罪了你的妻子吗?” “和她没有关系。”付潮宇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说:“Peter跟你说得不够清楚吗?如果不清楚,我让他周一再跟你谈,谈到你明白为止。” “学长,我不明白,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任依洁眼神幽怨,像失了魂一样,面子什么的都顾不上了,“你和她结婚的原因,只是因为她长得好吗?” 付潮宇冷冷地觑了她一眼,他的眸光漆黑又凌厉,只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不能再明显。 他在以这种方式警告她,她应该适可而止。 任依洁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她根本就不懂你。” 任依洁暗恋付潮宇近六年的时间。 在校园时,她刻意制造过无数次偶遇,只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哪怕只是匆匆一眼。 她知道他吃饭的口味,知道他拿过的全部奖项,他的字迹,她看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所以当赵淮文邀请她进入淮宇工作时,她欣喜若狂。 她总觉得,虽然付潮宇不曾注意过她,但只要她努力一点,也许她还是有机会的。 却不想,他突然宣布成婚。 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漂亮女人。 付潮宇放下手中的钢笔,力道有点大,笔盖弹出来,掉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冷静:“我不需要她懂我。” 任依洁:“……什么?” 付潮宇倏然记起那个高中那个晦涩的雨天,初荧笑意盈盈地,将自己的伞送给他。 她当时不知道他的心境,也不知道他的遭遇。 却递给了他一把伞。 少女毫无戒心地看着他,黑色的瞳仁里映出浅浅的笑意,那一抹笑,令人难忘。 她或许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或者,她根本不了解他。 但她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将自己的伞递给他的人。 一次又一次。 回忆起过去时,付潮宇冷峻的面容放松下来,连锋利的眸光,都在此刻变得柔和。 他说:“除了她,我从未考虑过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 * 初荧比订婚典礼开场时间提早半个钟头到场。 从出租车下来之后,她直奔洗手间,查看自己的妆容。 钱映雪对星级连锁酒店情有独钟,这次的订婚典礼,她选在X酒店,据说这家酒店宴会厅的费用排都南场地费前三。 酒店二楼有间冰淇淋店,时间还早,她不想一个人进场,就去冰淇淋店坐了一会儿。 初荧买了两个冰淇淋球,抹茶和芒果味的。 五星级酒店的冰淇淋店贵得离谱,两个乒乓球大小的冰淇淋球花了她七十块。 初荧捏着透明的塑料小勺,磨磨蹭蹭地把冰淇淋吃完。 坐到五点五十五分,她背起晚宴包,坐手扶梯到了大厅。 她到了与谭泽和付潮宇约好的那块地方,却迟迟不见他们俩人影。 门口路过几个同是来参加钱映雪订婚典礼的老同学,认出初荧,脸上堆着意味深长地笑跟她打招呼。 初荧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等得心浮气躁。 她掏出手机。 谭泽倒是发了条语音信息给她:「亲爱的,我这边高速堵得动都动不了,你先跟付潮宇进去吧,我尽快赶到!」 初荧给她回了个“ok”的表情。 和付潮宇的上一条对话停留在出发前,他们约定好“一会儿见”。 可是离约好的时间过了二十分钟,她却迟迟见不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迟到并不符合付潮宇平日行为处事的作风。 初荧担心付潮宇是临时被什么事情绊住过不来,她给付潮宇拨去了一个语音电话,提示音在耳边循环播放,却迟迟不见他接起电话。 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小徐,也没接通。 有一种莫名的慌乱猝然而至,迅速蔓延在心底: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对,还是他就是忘了? 可是付潮宇这种连她高中时随口说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的人,怎么可能会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初荧脑子里被四面八方的设想铺满,她烦躁不堪,忐忑不安地在原地踱步。 “初荧。” 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反射性抬起头,是吴佳纯。 吴佳纯先是用力地夸奖她今天美得不像话,看她一个人呆在门口,问道:“你在等谭泽吗?” “噢。”初荧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她卡在路上了,堵车。” 吴佳纯点了点头:“那不然我们先进去吧?我陪你一起,没事儿。” 她小声地凑过去,在初荧耳边说:“你站在这儿太招人注目了,刚刚跟我一道走过来的男人,全部都盯着你看。” 初荧看了一眼吴佳纯,心想,也好。 她木然地跟在吴佳纯身后,路上一直低头看手机,生怕自己错过付潮宇的信息。 可是她一无所获。 随着吴佳纯进了宴会厅,人声与嘈杂的音乐声像潮水般涌来,让此时心早已飞到不知哪里去的初荧无所适从。 她双手捏着自己的裙摆,记忆恍若回到的同学聚会一晚。 -- 第90页 此情此景,还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和那个兵荒马乱的一晚,如出一辙。 连她的心境,都和那夜如此相同。 她无声地站在原地,现场却因为她的出现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窸窸窣窣的谈话声皆是关于她的出现,过于肆无忌惮的谈话,连她都能听见。 即使抱有几分看好戏的态度,但当初荧真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时,他们在心底感叹这分无法形容的惊艳之感。 她太美了。 美得让人完全没法挪开眼。 美人在骨不在皮,初荧骨向生得完美,即使是素颜,白皙的皮肤和如樱花瓣的唇瓣也能勾出几分明艳。 更别说她今天还用心化了妆,整张脸完美诠释了“明眸皓齿”与“艳若玫瑰”的真正含义。 初荧今天身穿一条白色缎面连衣裙,两条肩带细细地搭在深邃的锁骨之上,腰线婀娜有致,腰下部分全是腿。 她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时不时地瞥向门口。 ——活脱脱像是一个刚刚下凡尘迷了路的仙女本仙。 西式订婚典礼,更像是一场大型的鸡尾酒派对,食物是自助式的,宾客可以随便移动。 不远处,是身穿华服的一对新人。 他们正在迎接来自全场的祝福,钱映雪握着酒杯,另一只胳膊紧紧挽着梁瑞凡,巧笑倩兮地在与别人攀谈。 钱映雪那方的亲友大多聚在舞台中间,剩下那些被她邀请过来充场面的,她昔日的普通同学,则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 因为是个派对形式的典礼,没有固定作为,宾客不需要来送礼金,也不被强制要求出席,有种“愿者上钩”的意味。 所以当钱映雪看到某些人的出席,还时不时夸张地张开嘴,展示惊喜。 宴会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可初荧没来由地感到瑟瑟寒意。 许多昔日同窗走过去同她打招呼,数月不见,他们连寒暄语都和之前雷同。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聚焦于她的面容之上,谈笑间,无人注意到她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初荧踩着十二厘米的细高跟,强迫自己摆出笑颜和其他人社交了一会儿,感觉腿部有些轻微地发酸。 她走到饮品区的位置,从香槟塔处抽了一支香槟出来,抿了一口。 走到落地窗前,玻璃床上倒映出室内灯火璀璨的盛景,与她一张略显倦怠的脸。 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来这个派对的意义是什么。 宴会才开始半小时,初荧已经在思考自己该不该提前离场,她等的人都还没到,自己已经有一种想逃之夭夭的迫切心情。 正当她的眼神在酒杯之上不断打旋儿时,她听见有人隐隐提到付潮宇的名字。 有所感应,初荧猛地抬起头,将视线移到门口。 那抹修长的身影就出现在那里,他背光而立,半张脸隐在昏昧之中。 初荧眼眶有些发烫。 付潮宇仍是一身正装的打扮,衬衫西裤,西装外套被他折在臂弯之中。 额前的几根碎发不听话地竖起来,他却毫不在意,轻抿着唇,视线漫不经心地在场内梭巡。 他强大镇定的气场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就如同学会的那个晚上,他一出场时,全世界都寂静。 一时之间,语言都显得太过单薄,无法贴切形容初荧此时的心境。 似捕捉到了什么,付潮宇轻哂一声。 他不理会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过热情如火地上前同他打招呼,因为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人。 落地窗前的初荧,目光定在付潮宇的身上,她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清晰。 他缓步向她走来,夹着尘世间所有喧嚣的风。 风过,心跳起。 这让她想起同学聚会的那个夜晚,他与她迎面相撞,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而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与她擦身而过。 而今天。 他迎着所有的目光,直直朝她走来。 然后,他在初荧面前停下。 那双原本冰冷的瞳孔里,此刻却倏然倒映出现了她的身影。 初荧忘记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忘记了那些纷杂哄闹的人群。 也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付潮宇轻轻地伸出手,露出无名指上那枚璀璨夺目的对戒,手掌摊开在她眼前。 “抱歉,我来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也来晚了。 大家520快乐呀! 明晚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可能有(你们懂的) 我争取九点到十点左右发,你们抓紧看,我怕也许晚了就看不到了哈 看不了的可以密wb,七天内有效 第38章 最佳 初荧在所有昔日同学惊愕的目光中, 搭上了付潮宇的手。 两只手十指相扣,初荧手臂上那条付潮宇送给她的雪花手链,在灯光下熠熠发光。 初荧扬起头, 感知到手的温度在不断上升。 她低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到?” 她原本都以为, 他不会来了。 付潮宇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她,薄唇轻启, 同她解释道:“车被人撞了。” “……啊?”初荧脸色微变, 上下打量付潮宇, 确认他安好无虞, “那你没有受伤吧?怎么回事?” -- 第91页 “没事。在宁汇路和广源路被人追尾。”付潮宇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简单和她道明车祸的情况, “撞得不厉害,只是对方比较难缠,小徐还在处理,我就先过来了, 抱歉,还是晚了一些。” 原来如此, 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迟到,为什么没有来得及回她的信息。 还有他略显凌乱的头发…… 广源路似乎离这有两公里的距离, 初荧猜测, 也许付潮宇是直接下车往这边步行赶过来的。 她的心也因此一揪。 其实他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初荧伸出手,替付潮宇理了理头发。 她的声音很柔,尾音和她的嘴角一扬, 浅浅上扬:“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用着急过来也没事。” 只要他安全就好。 初荧的话音刚落, 他们被一拥而上的人潮吞没。 刚刚在边上围观的宾客,但凡是认识付潮宇和初荧的, 此刻都因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目瞪口呆,一座皆惊。 初荧和付潮宇这两个人看似毫无关系,他们在之前的同学聚会上也没什么交流,这二人,明明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 而此刻,他们却十指相扣站在一起,相视而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不言而喻。 抛开别的不谈,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很般配,站在一起时,连宴会场地背后大团大团的粉色玫瑰都为之失色。 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形容得大抵就是这样的两个人。 有个人忍不住,扯着嗓子问了一嘴:“初荧,你和付潮宇……你们这是?” 初荧循着声音回过头,因为周围挤满了人,她辨别不出发声的人究竟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 来到这里,她就没想过要藏着掖着,她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更不在意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会有何反应。 她就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大大方方牵住付潮宇,也是她的丈夫的手。 初荧笑了笑,挽着付潮宇的臂弯,在所有昔日同学探究的目光中,扬起了手。 她将白皙的手掌摊开在众人面前,上面是一枚,和付潮宇无名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 一字一顿说道:“我们结婚了。” 初荧回过头,发现付潮宇此时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握紧了她的手。 喧闹人群之中,他们无声地对视,眼中只有彼此。 初荧话音落下,登时惊起千层浪。 “……我耳朵聋了?” “什么?这是真的吗?” “我操,恭喜啊!” “我说你们俩这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 不远处,钱映雪此刻正挽着梁瑞凡在场地另一边和亲戚敬酒,她注意到门口老同学扎堆的地方发出骚动声。 也看到初荧和付潮宇并肩而立,被人群簇拥。 钱映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身边的梁瑞凡也受到影响,轻声询问:“怎么了?小雪。” 他顺着钱映雪的目光朝向瞥了一眼。 梁瑞凡不认识付潮宇,他有些疑惑,又担心钱映雪因他的反应小题大做,只好状似不经意地问:“那边什么情况?闹哄哄的。” “呵。”钱映雪冷笑一声,她和面前的亲戚打了声招呼,小声和梁瑞凡说,“跟我过去,和我的老同学们好好地打声招呼。” 梁瑞凡听言,背脊僵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钱映雪在发“好好”两个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钱映雪勾着梁瑞凡走了过去。 大伙看见新人来了,纷纷退后几步让道给他们。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钱映雪与初荧的渊源。 “初荧,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钱映雪眸中带笑,挽着梁瑞凡的胳膊,头歪着向他肩上靠。 走近一看,钱映雪发现,初荧和付潮宇此刻是牵着手的。 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刚刚他们的位置比她这个派对主角还闹腾。 竟是这般。 在初荧牵着付潮宇掠夺所有目光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天是她输了。 这辈子,她就没赢过几回,连订婚典礼,都沦为别人官宣恋爱的配角。 钱映雪原本想好的明嘲暗讽全部堵在喉咙,她努力地维持仪态,好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梁瑞凡的目光则落在付潮宇身上。 其实还没有走近,他就感知到了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场。 那个男人像只蛰伏于暗夜之中的孤鹰,让人忌惮,也让人畏惧。 可是这样一位镇静狠厉的男人,此时却站在初荧身材,他望向初荧的目光,又似带着点点柔情。 付潮宇另一只手捏着酒杯,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他淡淡地问初荧:“不介绍一下。” 他甚至没有看钱映雪一眼。 初荧点头,说:“这位是梁瑞凡,钱映雪的未婚夫。梁瑞凡,这位是付潮宇,我和钱映雪的高中同学,淮宇集团创始人,也是——” 她的音量虽不高,却掷地有声:“我的丈夫。” “你们……” “淮宇集团?!” 这俩人的惊异程度如出一撤,但关注的点却不尽相同。 梁瑞凡手贴在裤边上蹭了蹭,十分殷勤地伸出手:“付总,久仰久仰,也听闻小雪提过付总的大名,也知道你们是高中同学,今天付总能过来,是我和小雪的荣幸。” -- 第92页 钱映雪嘴角抽搐了几下,她攥紧了梁瑞凡的袖口,让他看上去别那么狗腿。 初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梁瑞凡油腔滑调的性格还真是一点没变。 梁瑞凡又和付潮宇攀谈了几句,付潮宇并没有不理他,只是态度也没多热情。 他又笑了笑,尴尬地看着初荧:“初荧,好久不见。” 初荧心想,明明前几天还在不依不挠地给她打电话,现在装出一副俩人完全不熟的模样,梁瑞凡演技还不赖。 不过她也见怪不怪了。 付潮宇站在她身侧,虽然没开口,但她能感受到他握着她手的力度稍稍加重,似乎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他在。 有他护着,她可以为所欲为,想闹场子就闹,想发脾气就发。 当付潮宇答应要陪她前往这个订婚典礼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打算。 她是来祝福他们的,并不是来与他们斗争的。 其实钱映雪只是性格嚣张跋扈了些,实则是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害怕梁瑞凡三心两意。 初荧已经不打算在和她针尖对麦芒。 从今天开始,她与他们之间,再无恩怨。 初荧扬起了唇角,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笑盈盈地说:“钱映雪,梁瑞凡,今天是你们订婚的日子,祝你们订婚快乐,百年好合。” 她抿了一口酒,从晚宴包里抽出一封红包,递给钱映雪:“你们的结婚典礼,我就不来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真心地祝福你们。” 话音刚落,付潮宇忽然松开了手。 他眸光仍紧锁在初荧的眉眼之间,却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封比她的信封更厚的一沓礼金。 “我的。” 他补上这句话。 钱映雪接过两沓厚重的礼金信封,她嘴巴微张,半晌,才尴尬地说:“谢谢你们能来。” 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钱映雪失神地看着掌心的信封,突然自嘲似地,笑了笑。 “也祝你们,长长久久。” 这是什么世纪大和解…… 在场所有的老同学见到此情此景,都在心里感叹。 这波还是初荧赢了,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简直是完胜。 * 回到家,初荧脱下折磨她已久的高跟鞋,脚步轻快地小跑着到客厅。 她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靠在松软的沙发垫上时,发出一声喟叹:“终于弄完了,累死了。” 付潮宇在玄关处换好鞋,把领带一把扯下,坐到她身边。 他问道:“累了?” “是啊,我今天穿了双超级高的高跟鞋,腿都要酸死了。”她小声抱怨着,边用手轻轻揉自己的小腿。 付潮宇轻笑一声:“要不要我帮你?” “嗯?”初荧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帮她按摩小腿,摇头如拨浪鼓,“不用不用,其实也没那么酸。” “好。” 气氛安静逐渐下来,他们相看无声。 不知道为什么,初荧总觉得,参加完这场订婚典礼之后,她和付潮宇之间的关系,似乎从某一层,一下飞跃到了另一层。 或许是因为他们在同学面前官宣结婚了。 她总有一种诸事皆宜,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舔着唇,眉眼微扬,对付潮宇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订婚典礼,和上次有点像?” 付潮宇眼神意味不明,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戒指,说:“哪次?” 明知故问。 “……就同学聚会那次。” 付潮宇低嗤一声,反问道:“像吗?” 初荧摊手:“像啊,只不过那次我撞到你,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说来奇怪,关于那天宴会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她印象已经模糊了,唯独其中与付潮宇有关的部分,她回想起来是历历在目。 似想起什么,她站起身来,语气轻快:“稍等一下。” 她跑去吧台,鼓捣着什么,不一会儿,端了两个杯子上来。 给她自己准备的那杯,看上去是菠萝汁,实则是加了朗姆酒的菠萝汁。 付潮宇的那杯,是威士忌加冰。 将两杯饮料排成一条直线放在茶几上,初荧满意地点头:“这样,就更像了。” 像他们在酒吧的不期而遇。 她抬起酒杯,看着付潮宇:“Cheers。” 两只酒杯在半空中相撞,她喝了一口酒,和付潮宇说:“谢谢。” 付潮宇漫不经心地问:“谢什么?” “谢谢你每次……都会帮我。” “我答应过。” 初荧怔松地问:“……嗯?” “我说过,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中,帮你。”他抬起酒杯,眸中神色就如眼前这杯烈酒,浓烈,辛辣,“不甚荣幸。” 纵有千言万语,初荧此刻,也只能连连和他道谢。 无论是上一次酒吧解围,还是江树湾的那套房子,亦或是今天…… 即使发生了意外,他还是如期而至,降临在她身边。 在所有她无助的时候,他没有一次缺席过。 他帮了她太多。 付潮宇从未欠她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她欠了他的。 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 她低落地垂下眸,将心中所想,以喃喃自语的语气道出:“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 -- 第93页 付潮宇不缺钱,不缺身份地位,世界上大部分人所梦寐以求的事物,他都能轻易拥有。 初荧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他的付出 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非她不可。 人生第一次,她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惭形秽。 这种无力感让她无比失落。 她吸了吸鼻子,重复问道:“付潮宇,我能给你什么呢?” 其实初荧想要的不是一个答案。 只是此时此刻,心绪像是一个被打翻了的调料罐子,酸甜苦辣随之倾泻而出。 初荧无所适从地抿了一口酒,烈酒辣喉咙,呛得她眼泪含在眼眶。 她刚放下酒杯,就被圈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他抱她置于自己的腿上,逼迫她以俯视的角度与她对视,锐利的视线中,隐着汹涌暗潮。 他的目光灼灼,哑着声跟她说:“很多。” 初荧怔松地看着付潮宇。 他的身上有一种冷冽清爽的木质香味,与他胸膛之上滚烫的热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不是没听到他的回答,但依旧一知半解。 ——我能给你什么呢? ——很多。 他说很多。 他的答案让她感到困惑。 为什么他口中的“很多”,在她的脑海里,却一件都想不出来。 付潮宇抱着自己,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定定地凝着她,眼神温柔又暴烈,就好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稀有的奇珍异宝。 初荧心神晃动。 她好像非常非常地喜欢他用这个眼神望着自己。 不。 是初荧此刻,非常非常地喜欢付潮宇。 所以当她捕捉到付潮宇眼中可能因她而引起的情绪波澜时,她会喜不自胜,会欣喜若狂。 这让她瞬间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在不知道何时已经牢牢占据了她的整颗心。 原来是这样。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她可以给她一整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还有。 这个。 思及此,她勾住付潮宇的脖/颈,“吧嗒”一下,像个偷袭的小人,亲了一下他的唇。 初荧满足地笑了,伏在他耳边,嗓音甜到发腻:“我可以给你这个,付潮宇。” 唇间的触感一触即走,付潮宇眉头紧锁,眼中像一片暗涌翻腾的墨色深海。 初荧见他紧绷着下颌线,嘟囔着问:“怎么了?不喜欢?” 她虽然没和付潮宇接过几次吻,但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喜欢和她接触的。 不然他为什么此刻抱她抱得那么紧? 初荧第一次觉得酒精无比美妙。 它能让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此时此刻,酒精唤醒她麻木不仁的灵魂,让尘封许久的一颗心重新跳动起来。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疯狂。 为了付潮宇。 而付潮宇此刻,并不比她更清醒几分。 那些原本被他压抑在身体深处的渴望与躁动,随着她的这一个若有似无的吻,失控地窜出来。 付潮宇眼神黯了黯,看见怀中柔软的那个人,与她正在含情脉脉注视他的双眸。 清亮,动人。 付潮宇喉结滚动。 他突然不想再忍了。 付潮宇抬起初荧的下巴,长眸微眯,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初荧,你记好了。” 热气拂耳,初荧倏地往后一缩。 却又被付潮宇拉回自己的身前。 付潮宇哑着声,漆黑的双眸一动不动看着她,薄唇轻启: “……除了是你,不会再有别人。” 嗯? 初荧只觉得呼吸漏了一拍。 心脏像是条绷紧了的弦,在此刻,轰然断裂。 之后,付潮宇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随即抬起手,捏起她的下巴。 他闭上眼睛。 如盛夏夜里飓风倏然降临,他压上她的唇。 或许是家中暖气打得不够高,初荧没来由地感觉到寒意,下意识瑟缩起来,却被付潮宇攫住。 他漆黑的双眸变得低沉而浓烈。 “看着我。”他说。 …… 黑夜太漫长,给了初荧无穷无尽的时间来做梦。 她成了他眼前唯一的存在。 也是他灵魂中最不可或缺的成分。 在一片昏昧之中,他们成为了彼此眼中的唯一影像。 付潮宇低低地在她耳边,说着连他自己都极为不齿的混账话。 初荧仿佛一只乖顺的小猫,委屈巴巴地窝在他的怀里,轻声低喃着,他的名字。 “付潮宇”,“付潮宇”,一声一声。 付潮宇感应到她的呼唤,低低应道。 他轻轻地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哑着声问:“怎么了?” 初荧整张脸埋在他的颈边,他的身上味道太好闻,即使混合着汗水,依旧有一种凛冽的松枝味道,让她忍不住吸了一口。 她用鼻尖轻轻去蹭他带汗的额角,用鼻腔发出的甜音瓮声瓮气地对他说: “非常,非常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521快乐! 我好难…… 第39章 最佳 初荧迎着一片耀眼的晨光醒来。 -- 第94页 金色的光芒透过窗帘, 洒在她睡颜惺忪的眉眼。 初荧意识朦胧,不想睁开眼睛,索性用手心盖住双眸。 周六早晨是一周中难得不用仓惶起床赶上班的时间, 她嘴里哼唧几声, 想赖床。 初荧横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手触及到左侧的位置, 触感是略微褶皱的床单, 她这才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初荧坐起来, 把眼睛揉醒。 视线在房间里梭巡一圈, 她没有找到付潮宇,耳边却听见隔壁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流水声。 原来他正在浴室洗澡。 她重新躺下。 阳光尚好, 微小尘屑漂浮在半空中,空气里昨晚滞留的旖/旎气息依旧没有散去。 初荧脑袋有点沉。 昨晚折腾得太凶,这是她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付潮宇无穷无尽的体力。 一直到后半夜,她困到眼皮都像糊了层浆糊一样黏附到一起, 付潮宇才堪堪放过她,抱她去浴室清洗, 帮她吹干头发。 初荧抹了一把眼,脸颊发烫。 脑海里不住地闪过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 纵/欲过度之后, 她付出的代价就是无比酸痛的四肢, 和昏昏沉沉的脑袋。 骨头像散架了一样,浑身乏力。 由于体力不支,初荧今天只想躲在被窝里躺整整一天, 哪儿都不想去。 正在她躺在床上醒着发呆之际,刚刚冲完澡的付潮宇从浴室走出来。 他身上裹着浴巾, 半身赤/裸,胸腔至小腹的肌肉线条结实流畅。 他没把头发完全吹干, 上面还隐隐可见透明的水珠。 浴巾没有能遮蔽到的地方,浅浅红痕覆盖在皮肤表层,像是一块块标注昨晚暧/昧旖/旎的印记。 初荧耳尖都红了,立刻阖上眼睛,开启她的惯性表演 ——装睡。 付潮宇换上衣服,见床上的人似还在睡眠中,抿起薄唇。 他不打算叫醒她,只是在她身侧轻轻坐下。 初荧的肩/颈处露在被子外面,肤色如皑皑白雪,上面的点点印记则像雪中枝头绽放的红梅,此刻在阳光下,开得正艳。 付潮宇眼眸一紧。 他伸出手,淌过她的额头,脸颊,和下巴。 初荧原本就心神慌乱,察觉到他指腹的微凉触感,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 装不下去了。 她倏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男人正双眸微眯,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他背着光源的方向,为她挡住了所有的烈日朝阳。 初荧心跳如擂鼓。 近距离观察他身上的痕迹,她更是羞地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付潮宇轻笑了一声。 他将被子替她掖好,转过头,盯着窗外那抹耀眼的艳阳,低声说:“再睡会儿。” 初荧醒了就睡不着了。 付潮宇已经离开主卧,去书房处理公事,阿婆也早就过来了,正在楼下丁零当啷地准备早午餐。 唯独剩她一个人瘫在床上,意识昏沉,眼角酸涩,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眠。 初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 手机时间下面是无数条信息推送。 看来她的朋友们在这段她暂时失联的时间里也没闲着,不眠不休地向她递出问候。 谭泽最过分,初荧昨天一晚上压根没见到她人影。 她昨晚凌晨发信息告诉她,她在医院陪关成烨。 关成烨回都南探亲,受了凉又喝了酒,身体不舒服,在医院打点滴。 谭泽到了派对现场,见初荧有付潮宇陪,也用不着她,就火急火燎赶回去照顾她心上人去了。 除此之外,其他人的信息,其实她不用点开就知晓内容是什么。 初荧有点头疼,这辈子她从未同时收到过这么多“问候”。 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昨晚她亲自宣布的那个消息,她从上往下扫了一眼,实在懒得一一回复。 有些未出席钱映雪婚礼的老同学,得了消息,有些特八卦的还亲自跑过来问她。 想了想,她灵犀一动,趿着拖鞋往楼上跑。 付潮宇正襟危坐在书桌前,他的坐姿端正挺拔,眉宇之间气度不凡,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他是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 ——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也是从小初伟诚和向云对她的教诲。 见初荧走了过来,付潮宇放下手中的事务,抬头:“怎么了?” 初荧行至他的身前,没有直接回答,笑着说:“付潮宇,你伸一下手。” 这个要求很突兀,付潮宇顿了一下,还是按照她的指示,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他无名指上套着的那枚与她款式相同的钻戒在阳光下发亮。 初荧兀自笑了笑,将自己的手并排和他放置在一起,一套婚戒对称并立。 打开手机相机,她捕捉下这个画面。 付潮宇的手比她的大了一圈儿,相同的钻戒套在指节,昭示着某种关系的绑定。 据说无名指是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无名指尖流出的血液,可以直接抵达心脏,所以这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初荧一连拍了十几张只有他们两只手的相片,点开看效果图。 付潮宇的手修长好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盖半透明,和她的手放在一起,意味明显,赏心悦目。 -- 第95页 他们简直可以去当手模了,初荧心满意足地想道。 她垂着眸,划开手机屏幕,告知:“我待会打算发个朋友圈。” 付潮宇静静望着她,问:“什么朋友圈?” 她轻声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欢喜,眼神澄澈清透,直勾勾地看着付潮宇。 “官宣。” 付潮宇望着她,嗓音低哑:“昨天不是已经官宣了?” “那也不是所有我认识的人昨晚都去了典礼啊。”初荧解释道,“我要发个朋友圈,省得他们一直问我。” 她还在低着头欣赏拍的照片,头顶一道阴影骤然落下。 阳光被遮住,初荧慢半拍地抬睫。 付潮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来,他的身影笼罩着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他站得位置离她过近,身体堪堪就要贴在一起,他的手掌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的腰/肢。 初荧心跳变得飞快,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些纷杂暧昧的画面。 她结结巴巴开口:“怎,怎么了?” 付潮宇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像是在认真问她,又像是在揶揄:“那怎么不这样拍?” 光拍手并在一起的照片,无人能知晓手的主人是谁,如果是官宣,不如大大方方地发出二人的合照。 这点,初荧也明白,她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细细一想,除了那张印在结婚证上的照片,他们还从没有过正儿八经地合照,也没有一起自拍过。 她沉吟道:“那……我们拍一张合照吧?自拍就行。” 付潮宇低低回道:“好。” 初荧打开前置摄像头,因为要自拍,她往付潮宇肩膀的位置凑过去。 自拍合照,两个人必须贴在一起,才能同时入镜。 初荧也是个自拍大户,平时特别喜欢录个视频,拍个照片记录下自己的生活。 她当时换手机,毫不犹豫就买了个最大内存容量的,就是为了放下一卡车的照片。 付潮宇就在边上,她不好意思去开那些五花八门的美颜功能,就用前置镜头最简单的设置,指腹移项拍照选项的那个圆圈。 初荧说:“看镜头,我要拍了哦。” 末了,她补了句:“你笑一笑。” 虽然付潮宇五官出挑,平时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容也有一种独特的魅惑力,但是拍照,尤其是拍合照,还是笑一笑比较好看。 不然给人的印象就像一对同床异梦的怨偶似的。 付潮宇听到初荧说的话,原本淡漠的脸上还真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拍吧。” 看到镜头映出他噙起的笑容,有种冰雪消融般的柔和,初荧睫毛轻颤。 “3——2——1。” 倒数完之后,她手指一直摁在快门键上,连拍了数十张。 拍完合照后,初荧道了句谢,一溜烟地就从书房下电梯回到主卧。 再在书房呆久一点,她的心脏就会不受控制地跳到嗓子眼。 不知为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付潮宇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扯动她心上的那根弦。 初荧耳边忽然回荡起着她昨晚微醺时抱着他的脖颈,撒娇时说的话。 因为——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初荧又羞又忿,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何如此大胆,平时说不出的话,靠着一点点酒精就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一睡醒又原形毕露,付潮宇无形地撩一撩她,她就连话都说不出。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开相册,挑她要发朋友圈的相片。 因为是连拍,十几张手的合照大差不差,也就光线会有微弱的不同,是肉眼几乎分辨不出的差距。 她随便选了一张,指尖轻划过屏幕,点开她与付潮宇的合照。 他们当时站着拍的照,二人身高有明显差距,即使她伸长胳膊45度对着自己,对付潮宇来说,也只是平视镜头。 但他的脸部线条过于优越,优越到即使不是四十五度角对着,他的下颌线仍旧清晰明显,像美术铅笔一样勾出来的线条,薄而利。 因为在窗边拍的,光线透过缝隙,打在他们的五官之上,柔和的日光好像自带磨皮效果,自然又好看。 最重要的是。 他们靠在一起,成双入对站在镜头前,眉眼间皆是清浅的笑意。 初荧对着手机屏幕灿烂地笑,心口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屏幕上弹出吴佳纯发来的信息。 初荧选定她与吴佳纯的对话框,看见吴佳纯给她发了几张照片。 还没来得及看照片,她先注意到的是吴佳纯在末尾发的一行字: 「这是我昨天偷偷拍的,我觉得特别特别好看,跟你分享一下~我自己调了个滤镜,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原图发给你。」 点开照片,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她与付潮宇的合照。 昨晚派对上有个抽奖活动,不知道是不是她和钱映雪的孽缘太深,钱映雪亲自在大屏幕上按下的暂停键,结果获奖人好巧不巧就轮到初荧。 在钱映雪悻悻的目光下,初荧颇为无奈地,提着裙摆缓缓走向舞台。 高跟鞋跟太高,加上是她新买的鞋子,还不是很能驾驭,走起路来难免看上去晃晃悠悠的。 -- 第96页 在上台阶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挪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了个空。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初荧。” 初荧脚踩在台阶上,感知到有人在唤他,蓦然回头。 付潮宇站在她身后的平地上,视线清凌凌地穿越过人群,定在她娇柔的眉眼。 他伸出手,摊在她的面前,对她吐出短短几个字:“扶着我。” 而吴佳纯将这一幕小插曲拍了下来。 照片上的她与付潮宇,都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她站在比他高两三级的台阶上,回过头,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 他们在光影切换之中对视,视线跨过台下汹涌的人□□错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 背后是大簇大簇绽放的玫瑰。 玫瑰的花语是,至死不渝的爱。 吴佳纯从事摄影工作,专业技术自然不用说,但这张照片,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她感觉来了,捕捉到的画面。 没有对构图和光影极度追求,对吴佳纯来说,摄影中最重要的是照片中呈现出的故事。 她觉得自己昨天无意中窥见的画面很美,很动人,就把它拍了下来。 只是眼前一晃而过的场景,却能被照相机定格成永恒,这就是摄影的魅力。 滤镜被她调成黑白色,像默片般充斥着浓重的氛围感与故事感,仿佛他们是一对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眷侣。 他们身着白裙与衬衫黑裤,明明相片是单调的黑白底色,却像为她与付潮宇的故事中,添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初荧回复吴佳纯:「不用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这张吴佳纯为他们无意间拍下的照片,却成为了她与付潮宇一众合照中,她最喜欢的那张。 五分钟后。 坐在书房前漫不经心看着手机的付潮宇收到初荧从楼下发出的信息。 她让他看朋友圈。 点开屏幕,初荧的那条朋友圈就在最顶上。 她的朋友圈很短,只发了两张照片,她没有发他们两只手的合照,也没有发刚刚在书房仓促拍下的合照。 她发了另外一张,不知是谁为他们拍下的合照。 照片上,他正握着站在台阶上初荧的手,像一个骁勇的骑士,正仰视着那位他倾慕已久的公主。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已经记不清了。 初荧的朋友圈上只有一排很简短的字,是他们名字的缩写,FCY and CY. 他们的名字英文缩写巧合般地一致,仿佛他们注定会遇见,她就是他灵魂中的一部分。 付潮宇自嘲般地笑了笑。 因为他的微信名,恰好是她名字的缩写“CY.” ——以我之名,赠你余生。 翻开第二张照片,是一小串英文字,像是卡片上的印刷体,句子似曾相识。 他倏然想起,这是初荧在不为人知时径自拍下的,他送给她求婚戒指时卡片上的那串祝福。 “Here’s to a lifetime full of love and happiness” 付潮宇眼眸渐深,不知想起什么,他兀自勾起唇角,笑了。 他轻轻抬起指尖,划过屏幕。 ——给初荧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终于可以看了 还没来得及看的同学可以先往前翻一张 为了这事儿大概一晚上没怎么睡觉,反反复复地改,精疲力竭 所以求你们看一眼 上一章不能错过 看过前一章的同学也可以往回翻一翻,因为你将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版本……(呵呵) 然后,看37作话,我就说这么多了。 感谢在2022-05-21 15:30:42~2022-05-22 18:3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prim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最佳 官宣结婚之后, 初荧套上已婚少女的头衔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许多从加好友之后就静静躺列表的熟人,也大大方方地为她点赞,为她送上祝福。 最疯狂的莫过于公司同事。 以简梦媛为首与她年龄相仿的同事们, 隔三差五就会问她什么时候能见到付潮宇的庐山真面目。 终于, 在她们的“不懈努力”之下,在那条官宣信息发到朋友圈的两周之后, 初荧为堵住悠悠众口, 把头像换成了她与付潮宇的合照。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秀恩爱, 以前她一直对这种事嗤之以鼻。 但是真的这么做了之后, 坦白说,感觉并不赖。 在前往上班路上换完头像之后, 她预计会有几个狐朋狗友立刻发信息调侃她,于是拿着手机屏息等待。 谁知等来的头条信息并不是关于她换头像的事情。 发信人是肖如蔓。 初荧仅仅见过肖如蔓一次,就是上次去付潮宇家里见他父亲,肖如蔓和她聊过一会儿, 表示两人可以加个好友。 出于礼貌,初荧扫码添加了她为好友。 她们迄今为止没有聊过一句, 所以今天肖如蔓找她,她颇为意外。 肖如蔓:「初荧, 你上次说你的公司是不是在广南路附近?我正好今天在附近办事, 你有空出来一起吃个午餐吗?」 -- 第97页 初荧愣了下,因为这个邀约着实让她意想不到。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毕竟肖如蔓算是她的长辈。 她们约在初荧公司附近的西餐厅见面。 初荧按照肖如蔓发给她的地址, 午休时间刚到就去赴约。 进了包厢,看到肖如蔓已经坐在里面品茶了。 她在信息中没提到, 她是带着女儿付恩雅和保姆朱阿姨一起来的。 初荧和她们问了声好,脱下外套之后, 坐在肖如蔓的对面。 付恩雅看见初荧开心极了,兴冲冲地抢在前面与她问好:“初荧姐姐,你记得我吧,我是恩雅。” 初荧笑了笑,温声说:“我当然记得恩雅了。” 她话音刚落,肖如蔓就一本正经地纠正付恩雅:“初荧是你哥的妻子,你不能叫她姐姐,要叫嫂子,明白吗?” 付恩雅“哦”了一声,听话地改口,声音糯糯的:“嫂子。” 小姑娘很懂礼貌,讨人喜欢,只是看上去太过瘦弱,有些病态,少了几分女孩的青春朝气。 肖如蔓回过头,看着初荧,问:“初荧,你今天工作忙吗?我怕耽误你时间,就先帮你把菜点上了,你要不要再看下菜单?” 初荧连忙摆手:“不用了阿姨,我吃什么都行,我大概一点半要回去,我想应该来得及吧?” 肖如蔓看了一眼时间:“那没事,来得及。” 初荧点了点头。 肖如蔓又和初荧寒暄了几句,初荧出于礼貌,全程双眼都注视着她。 肖如蔓是个保养得当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她的五官端正,谈不上多惊艳,但胜在气质淡雅。 初荧知道肖如蔓找自己绝对不会单纯只是想约她吃饭。 她不知道对方抱着什么目的,却也不方便张嘴就问,只能等肖如蔓先开口。 菜上齐之后,她们相安无事地动起筷子。 初荧中午的时候会避开高碳水高脂肪的菜肴,饮食清淡。 她发现肖如蔓吃得比她还少,她以素菜为主,咀嚼起来像小鸡啄米。 朱阿姨在一边照顾付恩雅用餐。 付恩雅看起来胃口不大,还有些挑食,被肖如蔓在饭桌上板着脸教育了一番。 放下筷子,肖如蔓对朱阿姨说:“朱姨,就麻烦你带恩恩去街对面买冰淇淋吧,这孩子一路上吵着闹着要吃,算了,就随她吧。” 在付恩雅的欢呼声中,她嘱咐道:“你最多只能吃两个球。” “知道了,谢谢妈妈!” 在朱阿姨带着付恩雅离开之后,初荧搁下筷子,静声等待。 她知道现在就是肖如蔓进入正题的时间。 果不其然,肖如蔓抬眼,直截了当地说:“初荧,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初荧看着她:“请说。” “下周末是恩恩的生日,我想请你……带着小宇。”肖如蔓顿了顿,“一起来家里给恩恩过个生日。” 初荧心知肚明,肖如蔓的目标显然不是她这个与付恩雅只见过两面的外人。 虽然已经大约知晓答案,但初荧还是问道:“您为何不自己跟他说呢?” 肖如蔓目光淡淡的,似乎早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问:“初荧,我不清楚小宇跟你说了多少过去的事情,他对我有怨恨,有误解,我全然接受,但恩恩是无辜的。” “恩恩从小就很喜欢小宇,小孩子不懂什么同父异母的,在她的认知里,小宇就是他的亲哥哥。这次,我也是被她吵得没办法了,才会想到找你。” 初荧没有说话。 肖如蔓说:“初荧,我看得出来,小宇待你是不同的,我想只有你说的话,他才能听得进去。” 甭管肖如蔓这句话说得对不对,初荧始终觉得,这是付潮宇的家事,她不便插手。 肖如蔓见初荧没有立刻答应,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 她说:“初荧,你也知道,生日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值得庆祝的日子。” 初荧听到这句话,忽然蹙起眉头。 她看着肖如蔓,淡淡说:“十二月二十号是付潮宇的生日。” 付潮宇的生日是她与付潮宇的朋友陪他一起过的,肖如蔓说这句话,未免有些双标。 肖如蔓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她为自己辩解道:“小宇他不从来就爱过生日。况且我想生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意义比成人重要得多,你说是吧?” 初荧其实无法苟同她的这个观点。 无论肖如蔓说什么,她作为妻子,首先要为付潮宇考虑。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心里的那杆天平已经在无形之中往付潮宇那边倒。 肖如蔓叹了一口气。 她声音弱了几分,神情有些悲伤,说:“初荧,小宇有没有跟你说过,恩恩病了。” 闻言,初荧睫毛轻颤。 她抬头看肖如蔓。 肖如蔓径自往下说:“恩恩先天体质就不好,小时候就不停地生病。三年前,她被查出来得了恶性肿瘤。你可能没注意到,她的头发,是假发。”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付恩雅看上去如此瘦弱病态,胳膊像干枯的树枝,一折就断。 初荧有些不忍,问道:“那恩恩现在……” “病情暂时控制住了。”肖如蔓苦笑,“但是癌症和别的疾病不同,他像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再次爆/炸的定时炸/弹,我每天,其实都活得提心吊胆,担心哪一天病魔就会把我的孩子从我身边抢走。” -- 第98页 尝试代入一个母亲的角度,初荧未尝不能体会肖如蔓的哀伤。 其实付恩雅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光从言谈之中,初荧感受不到病魔对她的影响。 小女孩看起来挺有活力,对生活充满向往。 确实是很可惜。 肖如蔓丢出的这个讯息,让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再拒绝她的请求。 初荧能感受到,肖如蔓这次过来是抱着必须劝动她的心来的。 再想到付恩雅瘦弱病态的模样,她的胳膊像干枯的树枝,一折就断。 肖如蔓成功了。 初荧无法规避地对付恩雅起了些许恻隐之心。 最后她舒出一口气,对肖如蔓说:“我会试试看。” * 当天付潮宇回来得很晚。 作为公司的执行者,他免不得隔三差五就有饭局应酬。 付潮宇的酒力和自制力都很好,从不会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扛回家,所以从未影响到初荧。 他到家时,初荧已经躺到床上,手里握着平板电脑。 见到付潮宇回来,初荧抬起头,笑了笑:“回来了。” 付潮宇颔首。 他一颗一颗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看着初荧,嗓音磁而沉:“我先去洗澡。” 毕竟他身上带着的酒气连他自己都能闻到。 初荧应了声:“好,我换了新的浴巾,蓝色那条是你的。” “嗯。” 付潮宇出浴室的时候,初荧仍旧醒着,她的目光依旧聚焦于面前的平板电脑之上。 他前几天看平板电脑,里边开着的网页都是一些旅行网站。 他们计划过年要一起去欧洲,初荧最近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找个可以看雪,也可以看星星的地方,这是他们的约定。 初荧对定制旅游计划很有热情,所以主动和付潮宇揽下了这个活儿,行程、订酒店就全权由她安排。 机票不需要她考虑,因为付潮宇问朋友借了的私人飞机。 付潮宇随口一问:“行程安排得怎么样了?” 初荧循着声音转过头。 她眼神有些游移:“还在看……” 其实她整晚都在思考该如何与付潮宇提付恩雅生日那件事,抱着平板电脑想看会儿小说,都没什么兴致。 初荧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从她的反应之中,看出她有心事。 付潮宇察觉到她的吞吞吐吐,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希望能从她的目光中找到答案。 空气有些凝滞。 付潮宇换上睡衣,关掉顶灯,在她身边躺下。 床头柜前的暖黄灯光将他的五官渲染地异常柔和,他的声音也柔了几分,问:“你有事要跟我说?” 他倒是问得直接。 既然他都问到点子上了,初荧也不打算把这件事情一拖再拖。 她清了清嗓子,说:“今天你的继母来找我了。” 付潮宇静了几秒,问:“为了付恩雅的生日?” 他一下就猜出肖如蔓的目的,这让初荧有些惊讶,她嘴巴微张:“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付潮宇答,“她的生日就在下周,肖如蔓找你,不会为了别的事。” 初荧听见他的回话,反而送了一口气。 或许付潮宇与付恩雅的关系并不如肖如蔓说得那样淡,显然他是记得付恩雅生日的。 反倒是肖如蔓,她不记得付潮宇的生日。 初荧侧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打算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吗?” 付潮宇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打算。” 初荧听到答案,抿起唇。 果然。 付潮宇补充道:“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会让小徐送到她家。” 他的用词是“她家”,而不是“他们家”。 初荧看着付潮宇,声音轻缓,将她准备好的说辞全盘托出:“你猜得没错,今天肖如蔓约我吃饭就是为了让我劝你陪恩恩过个生日,她还跟我说了恩恩的病情。” 他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看向另一边,问道:“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初荧笑了。 付潮宇这人口是心非地厉害,明明是关心他妹妹的,她的生日他记得,礼物也早早准备好了,提起她的病情,他会追问。 她知道她认识的付潮宇不是肖如蔓口中说得那么冷血无情的一个人。 也是因为见到他的反应,她更加坚定了要成功的信念。 付潮宇见她突然笑了,问:“笑什么?” 初荧摇头:“没什么。她身体还好,和我上次见到的样子差不多,还是很瘦,不过看起来精神不错,今天一口气吃了两个冰淇淋。” 付潮宇闻言,没再多问。 “付潮宇。”初荧对着空气淡淡叫她的名字,她的眸光柔和,劝说道,“你去陪她过个生日吧,我陪你一起去。” 初荧轻笑了一声,有些大胆地补了句:“就当是为了我。” 也是为了他。 付潮宇漆黑的视线紧锁在她的脸上,低声问:“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初荧思忖了一下,郑重说道,“付恩雅挺让人心疼的,我知道你和家里有心结,虽然你没有跟我说过是为什么,我想告诉你,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见到付潮宇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他喉结滚了滚,眼中有情绪涌动。 -- 第99页 初荧接着说:“但是,肖如蔓今天跟我说了句让我无法拒绝她的话,她说恩恩身体很糟糕,每过一次生日,都像是又一次与病魔对抗的胜利勋章,所以她的每一岁生日,都值得庆祝。” 她是发自内心地被肖如蔓这句话劝道。 就算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用这番说辞劝说她去参加自己女儿的生日派对,初荧估计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做些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地去触碰他的手臂,有些撒娇的意味:“所以,你就当我被她说动了,跟我去吧? 初荧的眸中有着熠熠的火光,她重复问道:“可以吗?” 付潮宇闻言,有一瞬间地晃神。 这让他想起很多高中时的片段,她也是这样,喜欢帮扶弱小,做好事不留名。 她就是这样,爱恨分明,又太善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但是。 偏偏是她身上的这种力量,让他无法抗拒,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任由她支配。 付潮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认输似的,哑声说:“为了你。” 他停顿一下,说:“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文过半了,明天开始会开防盗,对大家不会有什么影响 还有,接下来会逐渐解锁宇哥身世剧本,剧情挺紧凑的,希望带大家跟随女鹅的角度可以认识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宇哥 当然还有发糖:) 第41章 最佳 付雅恩的庆生宴会在周六晚上。 付潮宇下午和赵淮文有应酬, 他们去了高尔夫球场。 初荧和付潮宇约好,等他从球场回来他们一起去付家。 下午两点,初荧一个人待在影音室, 准备挑部电影观看来打发几个小时的闲暇时光。 肖如蔓的电话却在她刚刚打开设备时不期而至。 初荧把电话接起, “喂”了一声:“肖阿姨。” 肖如蔓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初荧,你现在在家吗?” 初荧:“嗯, 我在家。” “小宇和你在一起吗?” “不在, 他有点事出去了, 要晚一点才回来。” “这样啊。”肖如蔓停顿几秒, 接着说,“初荧, 你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不如现在就来家里坐坐?恩雅叫了一些朋友来玩,孩子感兴趣的东西我都不太懂,我想请你过来帮我照看她们。” 初荧想了想, 也好,反正她这个下午也没什么事情做。 “好, 那我现在过去吧。” 肖如蔓在电话里笑了一声:“好,我让司机去你家接你, 他到了会给你打电话。” 初荧应道:“好。” “对了。”肖如蔓似想到什么, 抢在初荧挂断电话之前说,“能不能顺便麻烦你在路上买些小点心过来?朱姨准备的东西,我看这些孩子好像不是很喜欢。” 初荧应了一声, 又问:“需要我买什么?” 就在此时,初荧隐隐约约在通话中听到一个男声, 在肖如蔓的边上提醒道:“你让她买杯子蛋糕,恩恩喜欢吃杯子蛋糕。” 肖如蔓按照他说的, 对初荧道:“那麻烦你看到杯子蛋糕的话,买几盒过来吧。” * 初荧提着两大盒杯子蛋糕到了付家,给她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 她面对的这个男人个子不高,单眼皮,皮肤很白。 他生了两道倒八字粗眉,笑起来喜欢嘴巴歪向左边,看起来难免有些邪里邪气。 从外表估摸,这个男人与她年龄相仿,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 肖如蔓听见门口有动静,闻声走到门口,站在男人的身侧。 她看着初荧笑了一下,为她介绍:“初荧,这是我的弟弟,肖逸恒,他今年也是二十五岁,应该和你同岁。” 肖逸恒朝她伸出手,他缩着脖子,脸上笑眯眯的:“这不是我们初大美女嘛,好久不见了,还是那么漂亮。” 初荧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听他的口气,她和肖逸恒曾经应该见过,可是她对肖逸恒没有半分印象,也根本想不起来他们曾经会有什么交集。 初荧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不好意思,我们以前在哪见过吗?” 肖逸恒“呀”了一声,做出一副失落的神情:“啊?你不记得我了?” 没等初荧回复,他马上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没事儿,贵人多忘事嘛,更何况你当时这么抢手。再我这么普通一男的,你不记得我了也正常。” 肖如蔓瞥了肖逸恒一眼,正色道:“阿恒,好好说话。” 肖逸恒在姐姐的正告下收起嬉皮笑脸,报出几个名字:“这些都是你们班的吧,他们和我是铁哥们儿,你们以前弄的不少聚会,我都参加过,和你见过几次,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初荧微怔地看着他。 肖逸恒报出名字的这些人,的确是当时班里的社交达人,他们认识一堆外校同届的学生,时不时会拉这些外校的学生一起过来郊个游,唱个歌。 那种聚会总是有很多人,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打招呼,即使她和肖逸恒参加过同个聚会,现在也记不得了。 客厅里热闹非凡,付恩雅叫了七八个朋友来过生日,原本空旷简约的客厅被布置成温馨的模样,四处摆放着气球和玩具布偶。 付恩雅看见初荧到了,冲上去打招呼:“嫂子!” -- 第100页 初荧将手里抱着的杯子蛋糕放在茶几上,指了指手里拎着的袋子,温声道:“生日快乐恩恩!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付恩雅头带一顶银冠,穿了件粉色的蓬蓬裙,她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她先是东张西望了一下,没有捕捉到想看见的人,随即问初荧:“谢谢嫂子!哥哥呢?” “他有点事,晚一点过来。” “哦,好吧。”确认付潮宇会来,付恩雅心满意足地牵起初荧的手,“嫂子,来陪我们一起玩谁是卧底吧,你当主持人,我妈刚刚怎么学都学不会,急死我了!” 初荧笑了笑:“好。” 付恩雅生日派对的气氛很好,初荧觉得自己有当孩子王的潜质,和这群小了她十多岁的孩子一起玩派对游戏,居然也觉得挺有意思。 玩了一下午,天色渐暗。 付恩雅的朋友陪她吃的午餐,所以在晚饭时间前都回家了,刚刚热闹的场面像熄了灯的烛火,整个场景又变得空旷清静。 付潮宇终于姗姗来迟。 初荧见陈叔喊了句“小宇来了”,连忙小跑到付潮宇身边。 付潮宇立在玄关处,脱下身上的黑色羽绒外套,保姆立即上前接过衣服,把他的外套挂在了门口的木质衣柜里。 他身上裹挟着风雪雨露的味道,几缕墨发垂在眼前,神情很淡。 比初荧跑得更快的是付恩雅。 付恩雅听见门口的动静,见来人是她等了一整天的付潮宇,一溜烟就跑到了玄关口。 她挽起付潮宇的胳膊,笑逐颜开:“哥哥,你终于来了!” “嗯”付潮宇应了声,淡淡地看着她,低声说:“生日快乐。” 他手里也提了一个袋子,初荧想道,这大概就是他之前口中说的,原打算让小徐送到付家的生日礼物。 付恩雅一把拽着付潮宇往客厅的方向走,有说有笑。 付潮宇被拉拽前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客厅温馨的布置,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 直到他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肖逸恒,眼神倏然一凛。 肖逸恒正翘着二郎腿,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陷在沙发里。 他见到付潮宇,嬉皮笑脸地同他打招呼,手在空中扬了扬:“哟,我们的重量级嘉宾来了。” 肖如蔓坐在肖逸恒边上,见到付潮宇来了,浅笑着说:“小宇来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朱阿姨早就和她的手下把餐桌布置完毕,她准备了一整桌精美的菜肴,令人垂涎。 付宏铭下了楼,见到付潮宇,和他点了点头:“来了。” 付潮宇点了点头,随即把眼神挪开。 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始用餐。 初荧觉得这次在付家的“用餐体验”比她上次来好了许多,毕竟上次付潮宇和付宏铭在饭桌上就剑拔弩张的,付宏铭还被气得拍了桌子。 而这次付恩雅全程都是焦点,她充当了粘合剂的角色,整个席间都是她在和其他人攀谈。 初荧不禁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吃晚饭,吹完蜡烛许完愿,肖如蔓见付恩雅有些疲累,吩咐朱阿姨带她上楼洗漱。 付恩雅恋恋不舍地撅起小嘴。 今天是她这一年最开心的一天,有朋友家人陪伴,收到了无数的爱意与陪伴。 初荧很能理解付恩雅此时的心情,小时候她过生日的时候也这样,生日前一晚因为激动所以睡不着,生日当天因为这一天要结束了难受地睡不着。 她八岁生日时许过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愿望,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自己的生日。 出于同理心,初荧拍了拍付恩雅的头,安抚道:“恩恩,去休息吧,以后你想玩桌游,随时可以跟我说。” 付恩雅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付恩雅上楼之后,付宏铭让付潮宇去楼上谈话。 他没怎么搭理肖逸恒,也没搭理她,不过初荧见怪不怪了。 毕竟付宏铭上次就是这样,等他们谈完话,他们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客厅里突然只剩下肖如蔓姐弟与她。 肖如蔓吩咐别人替她倒了一杯红茶。 茶几上摆了各式各样的茶点,都没怎么动过。 肖如蔓让初荧帮忙买过来的杯子蛋糕,到现在还原封不动地在茶几上搁着。 肖逸恒顺着初荧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那两盒杯子蛋糕,笑着说:“哎呀,这不是你带过来的蛋糕吗,我们怎么忘了吃了。” 他坐起身,打开纸盒,随手拿了一个出来品尝。 肖如蔓略带歉意地看着初荧,说:“不好意思啊初荧,让你特意跑一趟,不嫌弃的话,这些蛋糕你就带回去吧。” 初荧摆手:“没事儿,我不用,留着给恩恩吃就好了。” 她更喜欢吃质感轻盈的甜点,比如泡芙,草莓蛋糕之类的,杯子蛋糕对她来说口感太扎实,热量还高。 肖逸恒嘴里咀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开口:“初大美女,我还没恭喜你呢,和我这位人中龙凤的外甥结婚,感觉不错吧?”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用的词都古早怪异,让初荧觉得有些冒犯。 ……外甥。 初荧估计他和自己也就一般大,付潮宇比她还大一岁半。 要叫这位比他更小的肖逸恒为舅舅,未免也太过刻意,更何况,肖逸恒根本就不是他的亲舅舅。 -- 第101页 初荧淡淡地看着肖逸恒,转移话题:“你和我们班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肖逸恒笑了声:“没了,都是些狐朋狗友,哦,其实我还和你们班里有个女的谈过恋爱,叫什么来着?名字我记不清了。” 初荧没有什么接话的欲望,拈着一块曲奇饼干,咬了一口。 肖逸恒自嘲道:“也是,你看,我连谈过恋爱的对象都记不得名字了,你记不住我是谁也很正常嘛,而且我长得确实和高中时候不太一样。” 他抖着腿,意味深长地看了初荧一眼,道:“不像付潮宇啊,这么多年了,长相,口味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初荧抬眸。 肖逸恒话中有话,初荧听得出来,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话锋一转,笑了笑,对初荧说:“这么多年了,我看他还是这副别人欠了他一堆钱的表情,哈哈,你说是不是。” 初荧随着他这句话,眼前浮现出付潮宇平日里骄矜冷峻的面容。 虽然肖逸恒这人有点怪,他这话倒是说得一点也不错。 ……不过。 她确实欠了付潮宇一大笔钱没错。 肖逸恒好奇地打量着她,问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和我外甥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我还以为你们多年不联系了。” 初荧跳过一些不可说的部分,简单概括:“我们在同学聚会上又见面,就联系上了。” “噢……”肖逸恒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哂笑道,“缘分还真是奇妙啊,你看你和付潮宇,还有我和你,原本以前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的人,这会儿还能成了一家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初荧:“……” 她心想,肖逸恒大可不必把他和付潮宇排在一起,在她眼里,他充其量就是个陌生人。 肖逸恒见初荧没有接话,又扯了个话题:“我跟你说,我十五岁认识的付潮宇,那时恩恩才一岁,他啊,刚从国外被接回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因为就在这时,付潮宇从楼上走了下来。 肖逸恒眼中染了些莫名的笑意:“哟,下来了啊,我和初荧正在聊你刚到家的事情呢。” 付潮宇满脸都写着疏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肖逸恒,长身颀立。 空气中有些沉闷。 默了片刻,付潮宇走至玄关处,找到被挂起来的大衣,摸出口袋里的一包烟。 套上外套,他走回客厅,对肖逸恒说:“跟我出去。” 肖逸恒坐在原地不动。 付潮宇嗤一声,他低垂着眼,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细长的烟卷,说:“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肖逸恒看了付潮宇一眼。 他还是那副沉着冷峻的模样,但眼神中,多了几分他想看到的微愠。 肖逸恒莫名其妙地笑了声,面朝着初荧,倒像是在为付潮宇解围:“你看,我外甥脾气还是这么差啊,要跟我一起抽烟就抽好好说嘛。”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说:“那走吧。” 付潮宇把手抄在口袋里,与初荧对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对她说,他要出去一趟。 初荧朝他点了点头。 初荧和付潮宇一起生活这了几个月,她对付潮宇一举一动的含义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明显对肖逸恒是厌恶的态度,这种厌恶,他甚至不屑于掩饰。 但是肖如蔓在一边,又好似见怪不怪,她漠不关心地坐在一边喝茶,任由他们闹腾。 感受到这种微妙的气氛,初荧如坐针毡。 她想道,还是等付潮宇抽完烟回来,就拉着他告辞,她可不想看到上次的闹剧重演。 * 到了花园。 夜色黯淡,付家宅邸占地很大,整个花园除了喷泉流动的水声之外,寂得像是一座牢笼。 肖逸恒手指敲着下巴,眼神带着探究的意味:“怎么,生气啦?我还以为你在你的心肝宝贝面前,会至少装一装。” 付潮宇一把揪起肖逸恒的领子,将他揪起。 他本就比肖逸恒高出不少,此时以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视他。 他漆黑锐利的眼神中戾气尽显。 长眸眯起,付潮宇沉声警告道:“肖逸恒,你离她远一点。” 他用罕见的峻厉语气道:“给我离初荧,远一点。” 有意思。 肖逸恒歪嘴一笑,他抬起双手高举在空中,像是在投降。 他的语气却轻飘飘的,似在看玩笑:“喂喂喂,付潮宇,我肖逸恒再怎么被你看不上,也不至于无赖到对别人老婆下手吧?” 付潮宇松开他的袖子,别开脸,冷漠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还真不知道呢。”肖逸恒一脸无辜,“我刚刚就和初荧聊了几句而已,你就这么生气啊,占有欲要不要这么强啊?” 付潮宇没有出声。 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付潮宇用手拢住微弱的蓝红色火苗,将烟点燃。 付潮宇长指夹着烟,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口。 面对肖毅恒,他没有任何耐心可言:“少他妈废话。” 他这副快要被点燃的模样,倒是和小时候挺像。 肖逸恒挑衅般地问:“那如果我不听你的呢?” 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特意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写着直勾勾的挑衅意味:“如果我不离她远点,你又打算如何呢?把我打一顿?” -- 第102页 付潮宇没变,其实他肖逸恒,也没变。 这点,肖逸恒明白,付潮宇也心知肚明。 肖逸恒这个男人,热衷于无底线地挑战他的耐心,从前如此,现在丝毫没变。 付潮宇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只是那一眼,就让肖逸恒脸色微变,背脊发凉。 付潮宇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这种压迫感是前所未有的。 少年时,付潮宇动怒的时候眼睛会变得通红,肖逸恒特别热衷于惹怒他,看他失去理智的模样,他的心底就会感到异常愉快。 但是付潮宇此刻很理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毫无波澜。 仿佛一只蛰伏在暗处的饿狼,表面无声无息,却随时有可能把他撕碎。 付潮宇看着肖逸恒,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烟抽完,说:“你敢惹她试试。”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大概就是在九点~十点 有时候字数多码不完,九点发不了,但我会尽量在十点半之前更新 第42章 最佳 付潮宇进屋的时候没脱外套, 他径直迈步走向初荧,说:“走吧。” 他的指尖有淡淡的烟草味,拂过初荧前额时, 像一阵点燃枯枝落叶的凉风。 凛冽, 微呛。 初荧应声而起,打算和肖如蔓姐弟告别。 还没等她开口, 肖如蔓先挽留道:“小宇, 不再坐一会儿吗?你爸爸很久没看见你了, 要不我把他叫下来, 你们再聊会儿。” “不必了。”付潮宇漠然拒绝。 他神色冷然,没有再给肖如蔓挽留的机会, 勾起初荧的手臂,转身就走。 “等一下。”肖逸恒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付潮宇回头,只见肖逸恒手里捧着一个粉色纸盒,纸盒敞开的, 里面装了五个不同口味的杯子蛋糕。 “杯子蛋糕,特意为你准备的。”肖逸恒右手掏出一个巧克力味的蛋糕, 单眼眨了眨,“不给个面子吃一个再走?” 肖逸恒笑地很大声:“不知道能不能勾起你一些, 美、好的回忆?” 付潮宇垂眸, 漠然地看着他手里捏着的蛋糕,也看到肖逸恒青筋凸起的手背。 肖逸恒毫不避讳地紧盯付潮宇的眼眸,头歪在一边, 懒散发笑。 付潮宇的心不断往下沉。 某些被他刻意掩在脑海深处的片段,在此时此刻, 不受控制地被拉扯出来,他像一个跌落冰深处处就要溺毙的人, 彻头彻骨得只能感觉到冷。 肖逸恒张狂的笑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像虚化了一般。 付潮宇的神色变得陡然可怖,初荧察觉他的变化,有种不好的预感,想上前拉付潮宇撤退。 肖逸恒站在原地,他不知死活地在他眼前挥了几下手,用调侃的口吻说:“Hello?吃不吃啊。” 他的声音落在付潮宇耳边时,付潮宇回过神。 他失去了所有耐心。 在肖逸恒放肆的笑容中,他眼神变得暴戾,下意识地拍落掉肖逸恒手里的纸盒。 付潮宇嘶吼一声:“给我滚。” 简短,掷地有声。 纸盒対着付潮宇的动作,从肖逸恒的怀里翻倒,“啪嗒”一声,掉在大理石地板上。 杯子蛋糕散落了一地,一直滚到很远的地方,碎屑掉得满地都是。 有一个蛋糕滚到朱阿姨的脚边,她皱着眉,一边去捡地上的蛋糕,一边不停地抱怨:“哎呀,这是闹得哪出啊?这么搞多不好收拾。” 肖如蔓全程都在客厅,她対面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静坐在沙发上,事不关己地喝着红茶。 看着一地碎屑,她的面容流露出些许嫌恶,手一摆,吩咐朱阿姨的助手:“去收拾干净。” “好的,太太。” 视线稍微清晰了些许,付潮宇回过神,看到地上散步的,被他拍落掉的杯子蛋糕。 他蹲下身,想去捡。 一只白皙的手却抢先一步,把他脚边摔得四分五裂的蛋糕捡起来。 他眉心一紧,看见帮他捡起蛋糕的人,是初荧。 他比她高了不少,即使蹲下,视线也会比她高一截。 他的鼻腔闻到一些她发梢散的洗发水香味。 那是一种他熟悉的花香味道,淡淡的,却拥有让他冷静下来的作用。 初荧把捡起来的蛋糕碎屑扔到垃圾袋。 保姆已经很麻利地将剩下的打扫干净,正在准备用吸尘器再进行深层清扫。 所有人的神情都毫无异常,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只是初荧的错觉。 初荧侧过头看付潮宇。 他的双眸像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冰,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冷漠。 她轻轻去勾他的手,他也没有反应,手指的凉意沁到她心里。 他此刻连灵魂都看起来无比寂寥。 * 回家的整段路,他们一路沉默。 窗外下起了阵雨,透明雨珠落在窗玻璃上,随着风相互碰撞。 雨刮器运作的频率随着雨势变大而越来越快,在车窗上扭来扭去,发出规律的响动。 初荧与付潮宇各置车厢一侧,谁都没有开口。 她时不时地转头,觑一眼付潮宇的表情。 -- 第103页 他整个人没在黑暗之中,一言不发,成了一道朦胧的影像。 回到家,初荧烧了一壶热水。 不知为何,明明车上空调温度打的很高,她却没来由地浑身发冷。 她用开水泡了两杯茶,也顾不上找什么专用茶具了,直接把茶叶丢进马克杯底,注入滚滚热水。 过了几分钟,茶叶被泡开,从杯底浮到杯口,茶水散着袅袅白烟。 初荧把泡好的茶放置在茶几上,掀起沙发上的毛毯裹在全身,这样她自己能暖一些。 付潮宇则倚在墙边,头微垂,修长的身形像一棵立在寒风之间的枯树,枝干依旧挺拔,但枝叶上再没有绿叶萌芽。 朔风一过,不留半分生机。 初荧坐在沙发上,他站在墙边,两个人像被谁圈置在自己该有的位置,他们没有対话,也没有対视。 直到初荧嘴唇动了动。 她的声线清晰地跨越过整个空间,卷进付潮宇的耳畔。 她平静地陈述道:“付潮宇,那盒你摔在地上的杯子蛋糕,是我买的。” 付潮宇闻言,神色微怔。 他回头,望向初荧的方向,两双眼睛遥遥相撞。 初荧的目光里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情,相反,她看起来过于理智。 她说:“我知道你不是対我发作,所以我不怪你。” 付潮宇的睫毛如黑色鸦羽,他垂眸,眨了眨眼。 初荧双目澄澈地盯着付潮宇,她从刚刚就一直在等,等他先开口的那刻。 迟迟等不到,所以她先问:“跟我说说吧,怎么回事?” ——“你和肖逸恒。” 付潮宇望着初荧,她的神情过于专注,专注中带着不容拒绝。 他用指腹按了按暗眉骨,轻轻揉了几下。 初荧见他没说话,又问:“肖逸恒说他认识我,说明他在高中时就见过我,这件事,你知道吗?” 付潮宇一动不动地贴在墙边,半晌,他声音低磁地说:“……我忘了。” 初荧皱眉,她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但是付潮宇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他紧接着往下说。 “但我知道,肖逸恒那个人。”他漆黑的眼神添上几分阴戾,“是个疯子。” 初荧闻言,手不自觉握紧。 付潮宇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他的眼神很空,整个人立在昏昧之中,变得晦涩暗沉。 这让初荧倏然间想起那个坐在她身后的阴郁少年。 他很安静,安静到近乎无声无息。 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在付潮宇那层不容许任何人肆意侵踏的坚硬外壳里,似乎还包裹着一些别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构成了真实的他。 付潮宇望着初荧,在这个过于漫长的夜晚,他终于开口,道出些许关于他过去的故事。 那些在他记忆中,与肖逸恒有关的事情。 该从哪说起?无论从何种叙事角度开始,总绕不过他们关系的天然対立。 付宏铭与结发妻子的儿子,与后妻的亲弟弟,这种关系,注定他们无法相安无事地一同生活。 母亲逝世的那年,付潮宇尚未成年,监护权回到付宏铭手中,于是他被付宏铭接回国。 那时肖如蔓已经生下付恩雅。 肖如蔓和付宏铭是同乡人,他们来自一个偏远又人口稀少的小镇,在那个小镇,家家户户都认识,所以肖如蔓自小就认识付宏铭。 肖逸恒是肖如蔓父母的老来子,比肖如蔓小了十多岁,为了更好的教育资源,肖如蔓在与付宏铭成婚之后,把肖逸恒接到身边。 付潮宇回国的时候,肖逸恒已经在都南住了三年,连口音都变得像都南本地人。 那时候付宏铭正着力扩张他的事业版图,从实业进军到房地产行业,生意做得富甲一方。 家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対他来说微不足道,他全权交由肖如蔓打理。 这个家,从上到下,除了陈叔是付宏铭的左膀右臂,连家政阿姨都是肖如蔓亲自挑的人。 付潮宇虽然姓付,却变成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外人。 可付宏铭并不在意这些,他公务繁忙,至多偶尔抽出时间问几句付潮宇的学业情况。 他対付潮宇身上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 为了让年龄相仿的两人熟稔起来,肖如蔓将付潮宇安排进肖逸恒的学校,让他们相互有个照应。 付潮宇刚从国外回来,肖如蔓担心他进度跟不上,便让原本该读高三的付潮宇从高二念起。 肖如蔓擅自做出的那个决定,便是错误的开始。 肖逸恒念的是外国语学校,那个学校鱼龙混杂,分精英班与国际班,国际班里边塞满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他们终日插科打诨,不把学习当回事。 反正等高三一过,他们就会被父母以同样的方式重金塞出国留学。 肖逸恒的成绩在班里吊车尾,走的也是混满三年毕业出国的路线。 虽然成绩吊车尾,但肖逸恒笼络人心很有点手段,他组建了一个帮/派,手下都是同样不好好念书的混小子,他们恃强凌弱,在学校里无恶不作,势力甚至蔓延到了外校。 一群青春期的少年嚣张跋扈,看不惯谁,就会用最粗劣的手段去対付他。 付潮宇在回到付家的第一天,便成为肖逸恒的靶心。 -- 第104页 他厌恶付潮宇的一切。 在肖逸恒的眼中,付潮宇才是入侵付家,鸠占鹊巢的外人。 是付宏铭前妻的儿子又如何?他的母亲,不过是个不受宠的怨妇,被付宏铭嫌恶,所以赶到国外去,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付潮宇凭什么対肖如蔓冷言冷语,不把付恩雅当妹妹? 他和肖家人流着不同的血,対他们而言,付潮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但是这个陌生人却会和他与肖如蔓日后争夺付宏铭的财富。 所以肖逸恒暗下决定,他要给付潮宇一点颜色瞧瞧。 付潮宇一只脚还未踏进肖逸恒的学校,同年级的学生就知道,他是肖逸恒看不惯的亲戚。 肖逸恒在学校里作威作福,无人敢惹,他看不惯的人,便是他们不该妄自接近的人。 肖逸恒原以为孤立付潮宇就能惹怒他,却不想付潮宇从未当回事,他自顾自地低头学习,看书,被人孤立,他毫不在意。 任何事都无法提起他的兴趣,他也不会被任何事激怒。 这让肖逸恒感到挫败。 他最想看到的,不过是付潮宇失控但无能的模样,可是他却一直找不到他的逆鳞。 直到有一天,他目睹饭桌上,付潮宇因为一件与她的生母亲孙书宁相关的事同付宏铭吵得不可开交。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一个月之后,班里都在传,付潮宇和同学于放学之后,在学校边上的弄堂里起了争执。 他出手伤了人。 在付潮宇的记忆中,那是个周五的傍晚。 学校在旧城区,门口不便停车,负责接送他的司机一般会将车停在学校附近的广场。 付潮宇要穿过一条逼仄的弄堂,才能找到司机。 那天司机不知因什么原因,稍微迟了一些,付潮宇便站在弄堂口等。 他就在那时被肖逸恒及他的跟班团团围住。 付潮宇看着面前这一堆张牙舞爪的年轻男生,连一声冷笑都不屑给予他们。 但那群人显然有备而来,为的就是激怒他。 十五六岁的少年,还不懂人情世故,污言秽语不过脑就全部倒出来。 付潮宇原本対这些毫不在意,他始终対他们的咒骂不起反应。 直到他们提起了孙书宁。 见付潮宇有了微弱的反应,他们乘胜追击,不看到他发狂不不罢休。 跟班想的是,反正他们人多,又有肖逸恒这个付潮宇的“亲戚”罩着,即使付潮宇再怎么能打,也不足为惧。 “你妈死有应得”,“活该”,“被你搞死的”…… 一声声最恶毒的话,响彻在整条狭窄的弄堂上空。 付潮宇个子高,他站在电线杆边上,双眸布满阴雨欲来的晦暗。 他的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个说“死有应得”的四眼男生身上。 他眯着眼,说:“我说过,别惹我。” 话音刚落,付潮宇冲上前,将那个男生按倒在地。 “那天,我出于一时冲动,所以打了他。”付潮宇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淡淡地说,“那时现场有很多人,他们只看着,没有出手帮忙。” 其实在付潮宇将那个男生掀翻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那只是肖逸恒精心设下的一个局。 因为那些围着他的人,并没有上前制止他,他们只是围在边上,闲闲地看着这出戏。 他们在弄堂口守株待兔,千方百计地挑衅他,为的不过就是看见他失控的那一刻。 付潮宇松开了手。 他下手并不重,被他按倒的男生胳膊蹭破了点皮,脸上挨了他两拳,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哀嚎。 有些步行回家的学生远远听见弄堂口发出的嚎叫,都因为害怕惹事,纷纷选择绕路。 肖逸恒不同付潮宇一起坐司机的车回去,他放学后有别的去除。 付潮宇在肖逸恒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转身离去。 第二周,只是受了点轻微皮肉伤的男生没有来学校。 过了几天,他打着石膏,在家长的陪同下来学校和老师请假。 付潮宇不知道自己砸在他脸上的那两拳为何会导致他骨裂。 其实真相已经在肖逸恒幸灾乐祸的表情中显露。 那个男生本就是不爱学习爱惹事的料,他还是肖逸恒狂热的跟班。 受点伤,能一个月请假在家,还能讨好肖逸恒,他何乐不为。 年轻的男生总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好处就失去理性,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轻快的举动,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当时只有那个男生受了伤,肖逸恒和他的跟班们,都把矛头不约而同対准付潮宇。 他们一口咬定,是付潮宇推了那个男生,导致他撞在电线杆上,才受的伤。 其他路过的学生,只知道弄堂里确实有人打架,却没人真正看见是谁动的手。 肖逸恒那群人成了唯一的认证。 更重要的是,连肖逸恒这个付潮宇的亲戚都站起来“大义灭亲”,想必他不会扯谎。 原本学校対打架斗殴的责罚是公开处分,付潮宇又是初犯,远不到需要被劝退的程度。 那那个男生的家庭条件不错,家长极度宠他,不依不挠地要付潮宇给个说法。 而付潮宇没有半点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 第105页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校长办公室,対一切都厌烦。 这件事肖如蔓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由付宏铭出面处理。 付宏铭的地位让対方家长忌惮,但他们毕竟是占理的一方,也不虚。 经过协商,付宏铭立下承诺,他会为付潮宇办理转学手续,并赔偿了対方一笔医药费。 双方握手言和,学校方面不会出任何的公开处罚。 但付潮宇这个学,是转定了。 最后付宏铭动用了许多人脉手段,将付潮宇送进了立恒。 付宏铭为此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他并不关心付潮宇究竟有没有打人,只是发怒地说了一句话:“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听到付宏铭的质问,付潮宇没有愠怒,也没有失控。 他只是知道了而已。 一声“滚”之后,他被付宏铭赶出房间。 当时是陈叔拉着他到一边,他安抚着付潮宇,说他相信付潮宇不会动手打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陈叔温声跟他说:“小宇,你休整一下,过几周陈叔带着你去看看新学校。这个新学校比之前的那个好多了,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也会交到很多朋友。” 陈叔说,他回到国内,是好事,他忘掉过去,拥有一段崭新的人生。 ……是吗?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付潮宇仍旧在找寻答案。 回忆戛然而止。 付潮宇喉咙干涩,他回过头,说:“就是这样了。” 他云淡风轻陈述着那些过于沉重的过去,让初荧头皮发麻,整个人出于极度震惊之中。 “那些传言……”初荧难以置信地道出心中的猜测,“也是肖逸恒去找人散布的吧?” 付潮宇嗤了一声,答:“除了是他,我想不到别人。” 怪不得。 怪不得付潮宇一直脚都没踏进立恒,学校里就迅速传起关于他斗殴打人被前一个学校劝退的风言风语。 原来如此。 真相并不重要,别人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并且以一句“无风不起浪”为基准,轻飘飘地就认定了他们所听到的就是真相。 初荧嘴唇苍白,刚刚才被捂热的身体此刻又不住发抖。 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 十年前,付潮宇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肖逸恒甚至比他年纪更小,却已经拥有摧毁一个人的能力。 初荧从小生长在充满爱的环境中,她鲜少接触到这些丑恶的,肮脏的事情,相信善大于恶。 她无法想象当时的付潮宇有多么无助,连他至亲的父亲,都不相信他。 初荧能隐约感知到,关于付潮宇的故事,他只说了冰山一角,许多覆盖在冰山之下的秘密,被藏在更遥远,深不见底的地方。 但是他今天说的事情已经足够她消化一阵的了。 初荧抿了一口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她搁下茶杯,走到付潮宇面前。 她仰视他,目光温和,像一轮散着柔光的明月。 因为她知道了付潮宇身上发生的事,所以她没法不管。 初荧的声音很轻,用安抚的语调说:“已经过去了。而且付潮宇,那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付潮宇怔松地垂眸,眼睫在他的眼底拓下一排淡淡的阴影。 初荧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但凡你高中的时候,拍一拍我的后背,跟我抱怨一下肖逸恒,我肯定会帮你一起対付他的,不过,现在也不晚啦。” 她明艳动人的脸庞就在他眼前,眼神认真又清澈,与高中时那个善良烂漫的少女如出一撤。 在她起伏的胸腔里,藏着一颗沾染过世俗尘埃,却依旧澄澈的心。 付潮宇轻哂一声,抚上她白皙滑软的皮肤,磁声道:“你能做什么呢?” 初荧太善良,坚信所谓的正义,她根本无法与肖逸恒这样的疯子対方。 他也根本不会容许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 初荧深深地望着付潮宇,她耳边倏然回荡起付潮宇当时说的话。 之前参加完钱映雪订婚典礼的夜晚,她问付潮宇,自己能为他带来什么。 他那时是怎么回的呢? ——很多。 他的答案被他封存在铺天盖地的吻之中,在此时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于是她笑了,说:“很多。” 她一脸认真,面朝付潮宇,缓慢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理解你,守护你,无条件相信你。” 付潮宇深如寒潭的眸光似有一簇火光漾起。 他哑着声问:“为什么?” “因为——”初荧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双眸温柔,嗓音恬淡,像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和煦春风,“我可以不相信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但是我相信。” 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让他感受到那颗跳动的心脏。 “我相信这里。” 四周很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她刚刚话音的回声。 像一个最轻微不过的讯号,却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唤醒他身体中,那些被封印的欲念。 于是枯枝开始抽芽,血液开始逆流,万物因这一声呼唤而苏醒。 在一切失控之前,付潮宇双眼微红,抬起她的下巴,覆上她的唇。 -- 第106页 他很熟练地撬/开她的唇齿,掠走她的唇舌,无休无止地与她交/缠。 初荧感受到付潮宇铺天盖地的吻,与之前的许多个吻不同,这一次,付潮宇像是在问她索取。 他在索取一些,他失去很久却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 她笨拙地回应他,溺在他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之中,唇齿之间,溢出浅而碎的声音。 直到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付潮宇松开了她。 初荧呼吸紊乱,紧紧攥着付潮宇的袖口,被亲/吻过的唇泛着浅润水泽,像是刚淋过一场令人酣畅淋漓的雨。 付潮宇喉间一紧。 他不再踟蹰,不顾一切地,再一次倾身向她靠去。 他身上散着冷冽清新的味道,像一阵平地而起的飓风,席卷起她剧烈的心跳声。 在滚烫的唇再一次压下之前。 付潮宇扬起手,熄灭了所有的灯。 -------------------- 作者有话要说: 5.26凌晨小修 第43章 最佳 这个晚上, 付潮宇比初荧先入眠。 是他抱她进的卧室,他们在里面折腾了很久。 付潮宇今晚有些不知餍足,吻细细密密落下, 他们紧密地抱在一起。 动情时, 付潮宇会时不时掐她扭动的腰/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程过于温情绵长,当他终于从她身上剥离时, 初荧觉得身体与灵魂皆空空荡荡, 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惆怅。 好在他很快就又伸出手臂, 将自己揽在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之中, 不着寸缕地相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人。 付潮宇耐心又温柔地帮她拭去额角透明的细汗, 抱着她到浴室清洗完之后,转身去阳台抽了一支烟。 抽完烟回来,他折身去浴室洗了个澡,之后便很快睡了。 初荧躺在他身边, 聆听他慢慢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她却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睡。 床头柜的那盏灯没熄, 暖黄的光源散落在枕边,白色墙壁上映出她晃动的侧影。 初荧双手支着床沿坐起来, 她眼睫低垂, 仔细端详付潮宇的睡颜。 他熟睡的模样很安静,面朝她那一侧躺着,紧抿薄薄的嘴唇。 窗外风声呼啸, 雨势随着狂风渐大,雨珠噼里啪啦地匝在玻璃上。 仿佛上帝丢了一串珍珠项链, 散落的银珠从天上掉落,源源不断砸向人间。 与窗外的世界相比, 屋里的气氛过于平和。 初荧躺下,握住付潮宇搁在身前的手。 她掰开他修长的手指,再与他的手交叉贴在一起,扣紧。 他的手掌滚烫,温度不断注入她的手心,似乎感觉到触感的变化,付潮宇喉咙发出轻轻的吞咽声。 初荧淡笑着,顺势缩起身体,钻进他的怀里。 靠在他结实有力的胸膛,她听见从他胸腔深处发出的嗡鸣,这让她感到莫名安心。 原以为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生活会像踩着刀尖前行,却没有想到,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越走越笃定。 付潮宇一次次地帮助他,总是在她无助的时候出现,她毋庸置疑,是喜欢他的。 当一层一层剥开他身上的秘密,她又有点心疼他。 她目睹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连灵魂都看起来是那样寂寞,她的心仿佛被美工刀片戳中,疼痛不尖锐,是一种绵长的钝痛。 ——付潮宇,你很孤独吗? ——那我陪你。反正,我跟你说过吧,不期而遇也有可能会有好结局。 初荧安躺付潮宇的怀里,闭上眼睛,默默在心底立下一个誓约。 总有一天,她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还清欠他的债,然后再带给他很多很多东西。 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或者已经失去的东西。 * 要还清债务的首要条件是搞钱。 在初伟诚破产之前,初荧从未体会过缺钱花的难处。 被父母捧在手心,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东西,就能轻易拥有。 等她又长大了一些之后,进入青春期的少女四肢修长,骨肉匀停,相貌愈发出挑。 吾家有女初长成,几乎在同时,七大姑八大姨开始给她灌输各种乱七八糟的思想。 他们说,她长得这么美,光靠相貌日后就能衣食无忧。 好在初伟诚和向云三观够正,他们从小就教导她,人这一生,要多学知识,要走正道。 努力工作,自食其力,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初荧一直将此铭记在心。 从小学至高中,她都把学习当做第一要务,也如愿以偿考上一所985大学,完成了向云的梦想—— 成为一位坐在高档写字楼的都市白领。 说她多喜欢自己的工作,倒也没有,工作无法给她带来多少成就感。 但这份工作足够体面,薪资高,工作时长尚在她的可接受范围之内,没什么能让她抱怨的。 初荧每天上班打卡很准时,几乎不会迟到。 更何况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他们下午有一场品牌方的产品在线直播,流量小生陆时川作为公司的商务合作对象,将会莅临他们的直播间。 作为年前的最后一个大型活动,这场直播她的团队花了很长时间规划,初荧为此熬了好多个夜,出策划,出文案,为这个项目耗尽心血。 -- 第107页 初荧到了公司。 平日隔三差五一直到卡点才来公司的简梦媛,今天早早就守候在工位上了。 简梦媛的妆容比平时精致不少,脸上不卡粉,还做了个一次性卷发,看上去容光焕发。 初荧笑了一下,同简梦媛打招呼:“媛媛,早。你今天也太美了吧。” “早!”简梦媛一摆手,小脸红扑扑的,“初荧,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我可太激动了。” 做他们这一行,时不时会有明星、网红等公众人物来总部谈合作,时间长了,他们除了对自己喜欢的明星还能有点反应,其余时间大多见怪不怪。 初荧不追星,但简梦媛作为陆时川的狂热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初荧,你觉得我唇膏颜色怎么样?会不会太粉了?”简梦媛透过漆黑的电脑屏幕,打量起自己的嘴唇。 初荧无奈道:“好看,你先别想了,陆时川还没来呢。” “你不理解啦!我现在就是有种马上要见到网恋男友的感觉。”简梦媛嘟囔着嘴,“你有没有喜欢的男人?以前只能隔着屏幕看到陆时川,幻想他是我的春日男友,现在他就要从屏幕里走出来了诶!而且我还可以跟他说到话,这也太爽了吧!” 初荧笑着,抬手展示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我已婚了,姐妹。” “……此男人非彼男人啦!唉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初荧笑了笑,噤声不言,回到自己工位上。 她没跟简梦媛说,其实她认识陆时川的经纪人关成烨,两人因为谭泽的关系还很不对付。 罢了,工作重要。 到了直播现场,初荧和简梦媛作为品牌方的人,需要站在镜头外的后场整理展品,过流程。 请来的主播早早到位待机,陆时川从外地赶过来,路上有些堵车。 他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半个钟到,但还是在开播前两个小时赶到现场,整理妆发,对直播内容。 陆时川其实是个挺平易近人的艺人,团队还给所有员工都带了热咖啡。 作为陆时川的经纪人,关成烨今天也跟着陆时川一块儿来了现场。 他还是老样子,黑衣黑裤,戴副银边眼镜,一副城府颇深、老谋深算的样子。 关成烨也注意到在场地一边的初荧,他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照面。 纵使初荧有多不喜欢关成烨,但这毕竟是工作场合,她的注意力都在手头的工作上。 她朝他笑了笑,随即撇过头。 直播开始,整个流程很顺利,他们请来的两位年轻主播很会暖场,整个直播间气氛热闹,掌声随着售卖吆喝声迭起。 这种近几年蹿火的宣传方式起初为人诟病,有人说它low得不行,也有人评价为下沉市场的狂欢。 随着各大主播的迅速蹿红,明星们也想分一杯羹,纷纷下场带货。 直播带货成为时下最热门的营销方式。 不少国际大品牌也开始加入战场。 他们资源更好,愿意花重金与当红明星合作,达成双方共赢。 初荧对陆时川不太了解,通过这场直播,他的敬业与亲切让她印象很深,她在心里也对他好感倍增。 作为品牌方的代表,初荧和简梦媛都要上场和直播合作介绍产品。 本来是备好稿子走流程的环节,但初荧没想到,轮到她上场时,主播开始即兴发挥。 男主播介绍初荧时,原本只需要简简单单地带过,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在后面加了不少修饰语。 “来来来,欢迎我们的品牌方代表。哇,小姐姐长得好美啊!”他语调夸张,摆出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沫沫,你赶紧下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女主播赶紧附和:“我懂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比你好看的人还比你厉害吗?” 她站了起来,手捂在眼前,做哭泣状:“行,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撤了。” 男主播赶紧拉住她:“哈哈,开个玩笑啦,赶紧给我坐下。” …… 这俩人一唱一和,胡扯了几分钟才开始进入正题。 初荧站在一众手机镜头和摄像机前,本来就有点紧张,偏偏两位主播还把她拉到中间,把C位留给她和陆时川。 她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眼前竟然浮现出付潮宇那张俊朗清隽的脸。 也许是他作为债主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她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要想还得起债,就要努力工作。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 之后大大方方开始同主播一起介绍商品。 完成任务后,初荧长吁一口气。 她走下台,回到简梦媛身边。 简梦媛把她拉到一边,用很夸张的语气说:“初荧,你要火!” 初荧闻言,微愣地看着她:“啊?” “刚刚直播间刷了好多关于你的评论,一水儿夸你的,我截了几张图,你看看?” 简梦媛把手机屏幕递给他,初荧定睛一看,果真如她所言,一水儿都是夸她的弹幕: 「小姐姐真的好好看啊!简直比明星还美!」 「为小姐姐点赞~小姐姐有没有x音账号啊?」 「还这么年轻就已婚了,呜呜呜呜,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 -- 第108页 初荧额头不断往外冒汗。 其实她只是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赚钱机器而已。 好在付潮宇是绝对不会有机会,也不会有空看到这场直播的。 不然,他看到别人随随便便给他贴上“臭男人”这个标签,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初荧在直播间大放异彩之时,付潮宇正在办公室里检视邮件。 下午三四点,赵淮文走进他的办公室,手里捏着一部正在出声的手机。 原本寂静无声的办公室响起“xx套装今天限量发售xx套”的主播叫卖声,付潮宇蹙起眉,冷淡地看着赵淮文:“要看出去看。” 赵淮文煞有其事地看他:“你确定不看?不要后悔哦。” 付潮宇有时候很不解,赵淮文作为一个上市公司企业的董事长,要兼顾事业与家庭,隔三差五,他还要作为淮宇科技的代表人出席各种商会。 他在镜头下严肃沉稳的形象在付潮宇面前毁得一干二净。 这会儿他像个闲来没事的大爷,跑到他办公室,非要逮着他陪自己侃大山。 或许赵淮文才是真真正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付潮宇还没回答,赵淮文就走到他身前,把手机摊开来给他:“有没有看到熟人?” 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映入眼帘的,是那抹熟悉的身影。 初荧正站在镜头中央,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手里拿着一个礼盒。 赵淮文在一旁添油加醋,挤眉弄眼地说:“这个男的是谁?好像是个明星吧。你有没有觉得他在跟初荧眉来眼去啊?” 付潮宇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赵淮文口中那个对初荧挤眉弄眼的男人。 那个叫陆时川的男人同初荧站得很近。 他五官精致,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无论看着谁,都一副浑然天成的深情相。 两人避不开有短暂的眼神交流,但初荧很快把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继续介绍她手里拿着的礼盒。 这时有一条评论飞快地越过屏幕:「顶锅盖说一句,陆时川和这个小姐姐看起来还挺配的!只有我一个人磕到了吗?」 但很快就被其他飞跃而过的屏幕盖住。 付潮宇抬起头,眼神黑漆漆地,像要把赵淮文钉在墙上一样:“你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赵淮文“切”了一声,反驳道:“这是倪茜刚刚发给我的,说让我给你看看,我听老婆的话,才过来拿跟你分享一下。我走了,你自己慢慢‘欣赏’吧。” 他大摇大摆地挪步离开。 “砰”地一声,门阖上。 赵淮文走后,付潮宇坐在转椅上,若有所思。 他最后还是捞过放在桌角的手机,解锁,去应用商城下载了那个直播软件。 他花了十分钟时间把软件下载下来,注册账号,一番搜索才找到初荧的直播间。 直播画面里已经没了初荧,只有陆时川和两位主播。 他意兴阑珊地把手机推到一边,静了音,面无表情地继续处理文件。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经意地垂眸,初荧的身影又出现在手机屏幕。 这回她是被临时cue上来的,主播正在讨论哪个产品更适合送给男女朋友。 主播:“小姐姐,你觉得这两款精华组合哪款更合适送给对象啊?” 她唇畔带着浅浅笑意,纠正称呼:“我觉得都好啊,如果我老公情人节能把这两套都买来送给我的话,那我会很开心的。” 初荧是对着镜头说这句话的,这给付潮宇一种,她在对着他说话的错觉。 听到“老公”二字,付潮宇轻笑一声。 虽然在手机屏幕上人事物都被缩小,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她莹白修长的手上,戴着一枚婚戒。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扣动无名指上,那只和她相同款式的对戒。 半晌过后。 付潮宇闲适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直播画面屏幕上点了一个赞。 -------------------- 作者有话要说: 点赞狂魔付潮宇 第44章 最佳 直播活动于四个小时后圆满结束。 清场善后是另一批人负责, 初荧和简梦媛到了下班时间。 多日来肩上的重担终于放下,两个人如释重负地长释一口气。 陆时川的团队也收了工,听说他第二天在都南有综艺通告, 今晚会留住在都南。 她们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就看见陆时川那边的助理跑过来。 助理让他们不要急着回家,陆时川摆宴邀请品牌方工作人员, 算是办个小型庆功会。 初荧没吱声, 简梦媛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她上了那辆开往餐厅的面包车。 现场摆了好几桌, 大致分为陆时川的团队, 品牌方,和场地内工作人员。 初荧作为品牌方团队的队员, 本该跟同事一起坐。 她跟在简梦媛后面,还没落座,突兀地听见一道男声在叫她。 循着声抬眼望去,她看见了关成烨。 关成烨眸光浅淡地瞥她一眼, 对她比了个手势:“过来坐吧。” 初荧能直观地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她身上。 他们大概都很好奇,为什么她会引起陆时川经纪人的注意。 初荧在心里骂了关成烨几百遍。 -- 第109页 因为谭泽关系, 他们互看不顺眼,关成烨这个人私下里对她没摆出过好脸色,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要装熟。 其实大可不必。 但她代表的是公司的形象, 此刻初荧只好面带笑意心中腹诽地,走到了他们那桌。 关成烨左边坐着陆时川,右边的位置是空的, 他让初荧坐在自己边上。 初荧顺势坐下。 刚刚戴着口罩低头刷手机的陆时川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他扫了一眼初荧, 问关成烨:“成烨哥,不介绍一下?” 关成烨主动替初荧倒了一杯茶, 说:“这位是初荧,你们刚刚在直播的时候不是见过吗?” 陆时川笑了声:“我知道,我是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关成烨言简意赅:“她是谭泽的朋友。” “哦。”陆时川显然知道谭泽是谁,他把尾音拖得很长,随即不再过问。 坐定之后,初荧掏出手机,给付潮宇发了条信息报备:「我可能还要晚一点回家,在外面和同事吃饭。」 他们工作日很少一起吃晚餐,大多数时间都是初荧在家吃饭,付潮宇在公司加班。 付潮宇如果不回家吃饭,都会提前跟她报备。 这次轮到初荧不回家,她也学模学样,主动给他发了条信息。 没想到她信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付潮宇的回信。 付潮宇:「在哪里吃饭」 初荧也没多想,随手发了个定位给他。 抬起头,关成烨正看着她。 气氛有点微妙。 初荧还记得上次她和谭泽关成烨一起吃饭,她毫不留情地当面怼关成烨是个烂男人,对谭泽不够认真。 这件事她尚且记得,关成烨作为被骂的对象,肯定比她印象深刻。 她勉强勾起嘴角,尽量避开与关成烨的眼神交流。 其实关成烨只是注意到了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他说:“谭泽跟我说你结婚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初荧,新婚快乐。”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初荧讪讪地笑:“谢谢。” 关成烨说:“下周末小泽会回都南,不如一起吃个饭?” 初荧握着筷子,闻言,应了声:“好。” 初荧不知道谭泽和关成烨现在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谭泽和她无话不谈,唯有关于关成烨的话题,她总是支支吾吾。 初荧想道,上次她不眠不休地照顾生病的关成烨,是个正常人类都会被感动吧。 她和关成烨无仇无怨,如果他能够真心对待她的好友,她自然愿意和他握手言和。 想到这,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作为陆时川的经纪人,关成烨需时刻替他把关。 不断有人来敬酒,他得帮忙挡酒。 有人提出过于隐私的问题,他也要不着痕迹地把这些问题挡掉。 初荧被架在一边,也不需要参与他们的社交,埋头默默吃饭。 没吃几口,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初荧抬起头,看到刚刚在直播现场的两个主播。 他们手掌上撑着酒杯,看样子是过来跟她敬酒的。 女主播言笑晏晏地说:“小姐姐,刚刚咱们直播挺顺利的,我过来敬你一杯。” 初荧赶紧把酒杯满上:“叫我初荧就好。谢谢你们今天的帮忙,我干了,你们随意。”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男主播见她饮酒的姿势比不少男人更爽利,夸奖道:“你酒量真好!对了,你就在这个公司上班吗?没有别的副业吗?” 初荧反问道:“是啊,怎么了吗?” 女主播了然地笑了声,她接过这个话茬:“他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估摸你肯定是个网红博主之类的,想问你有没有x音账号。” 初荧连忙放下酒杯,否认道:“没有,我不太会搞那些。” “哦?那我觉得,你倒是可以试试哦。”女主播朝她眨了眨眼睛,“你长得这么美,拍个视频放在网上肯定会积累不少粉丝接推广,到时候就不用那么辛苦当打工人啦。” 这个话题被初荧含糊带过了。 女主播说的或许可行,但初荧之前压根没想过走这条路。 她总觉得网红的圈子离她太远,也太浮躁了。 “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女主播很热情,“我就住在都南,以后一起出来玩啊。” “好。“ * 饭局结束,一行人准备散伙。 陆时川在出包厢时,就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在助理的陪同走了另一条路,剩下的工作人员搭一辆面包车回去。 初荧和简梦媛她们这些品牌方的人,原本就住在都南,怎么来上班的,就怎么回去,不需要人接送。 于是几个同事凑成一团,打算拼车回去。 在电梯里,经理说她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可以载初荧和简梦媛回去。 初荧见经理家和她家算顺路,感谢之后便直接答应了。 刚走出餐厅,初荧一眼就看见陆时川那辆黑色的保姆车停在门口,直直对着餐厅大门。 车后门缓缓打开。 陆时川大概在最后排,车门露出的部分不见他的身影。 开门的人是关成烨。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觑了初荧一眼:“初荧,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 第110页 关成烨话音刚落,同事都一脸羡慕地看着她。 她在电梯里简单和同事解释了一下她和关成烨为什么会认识。 同事们此刻不约而同地催促她赶紧上车。 初荧知道他是因为谭泽这层关系,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回去。 但是大可不必了。 她还是觉得和同事一起回家更自在。 她刚想回绝,大衣兜里的手机连续震了几下。 摸出手机一看,是付潮宇来的电话。 付潮宇很少打电话给她,他一般都是发信息。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初荧以为付潮宇有什么急事,没犹豫便接下电话。 她“喂”了一声。 付潮宇低沉的嗓音在电流里变得格外磁性:“吃完了?” “嗯。”初荧实话实说。 付潮宇说:“那回家吧。” 呃? 初荧想了想,也是,这顿饭吃得过于久了些。 付潮宇可能是看她迟迟不回家,才打的这个电话。 她想跟他说,她在回家的路上,半个小时内就能到家。 付潮宇突然说:“往左看。” 初荧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挪动视线。 然后她立即注意到左后方路边停着的一辆深蓝色超跑。 初荧咬了咬嘴唇。 她是认得这辆车的。 这辆车从车身设计到牌照都过于嚣张。 天冷,车主没开敞篷,但光是这个配色与车型,就让许多过路人停下脚步,远远地拿出手机拍照。 即使知道车主是谁,但它在这种情况下在路边闪现,还是让她不由地睁大眼睛。 “看到了吗?”付潮宇在电话里说了句,“过来吧。” 几乎在同一时间,驾驶车门打开。 从车上走下一抹颀长身影。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之中格外清晰,他单手抄兜,侧身倚在车身之上,慵慵懒懒的模样。 他偏过头,视线穿过喧嚣人群,遥遥与初荧对视。 那一瞬间,初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带着浅浅笑意,她回头。 她逼迫自己定下心来,对身前与身后正在等待她回应的关成烨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老公来接我了。” 语毕,她立刻转过身,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与他们挥手道别。 付潮宇的车停在二十米开外的位置,初荧快步走到付潮宇的跟前,身上裹挟着湿冷的风。 她鼻尖红红的。 回头看,那群人还停留在原地,好奇地往她的方向打量。 背后是喧闹的人群。 眼前是仿佛从画报中走出来的英俊男人。 她垂眸,轻轻问道:“你怎么来了?” 付潮宇的眸光在路灯之下变得晦暗不明。 他手里捏着一把打火机,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着开关键。 火光燃起,又有规律地熄灭,反反复复。 付潮宇的声音好像清凉和煦的晚风:“来接你回家。” * 一直到上了车,初荧才终于恢复理智。 刚刚发生的一幕好像一场梦,她木然地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然后看着付潮宇把车子发动。 发动机启动的嘶吼声中,她看见窗外的街景在迅速倒退,视线在一刹那变得模糊。 车很快就驶出闹市区,上了高架。 等到初荧定下心来,想问付潮宇的问题一股脑冒了出来。 初荧和付潮宇领证以来,一次也没见他开过这辆车,他平时更爱开那辆低调的纯黑商务车。 奇了怪了。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会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又像掐好点一样,给她拨去一通电话。 初荧不相信这种巧合,答案只有一个。 ——付潮宇刚刚一直在门口等着,等她出来。 想到这儿,初荧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 付潮宇单手按着方向盘,他神态自若地答:“想来就来了。” 初荧干笑了一声。 行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付潮宇今天换了辆超车开,整车带人都显得有些嚣张。 这会儿正轮到红灯切绿灯的空档,付潮宇重新启动车子,整个车厢都是发动机的轰鸣声。 初荧目光定在另一侧。 付潮宇今天等于是从关成烨那里把人“抢”来的,他这会儿居然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地开着车。 初荧低低地问:“你怎么不问我刚刚跟谁在一起吃饭?” 付潮宇顿了一下,说:“你说。” “嗯……我们公司和陆时川有商务合作。”怕付潮宇不关注娱乐圈的动态,初荧还耐心跟他解释了一下,“陆时川呢,是个挺火的明星,他的经纪人关成烨和谭泽……他们关系挺好的。” 初荧继续说:“是陆时川今天晚上请我们公司的人吃饭。” 付潮宇等她说完之后,淡淡地回:“我知道。” 初荧愣了一下:“嗯?” 付潮宇轻嗤一声,看着自己仪表盘上的数字在不断升高:“赵淮文给我看了直播。” 初荧一瞬间觉得尴尬地不行。 倒不是因为她怕被付潮宇看到她和陆时川同框,她此刻的感觉,有点像自己小时候登台表演的录像被人扒出来分享给付潮宇这种感觉。 -- 第111页 挺社死的。 她在心底默默地吐槽了赵淮文几句,换了个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呃,你看到我上台介绍产品了吧?” “嗯。” “……”初荧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你觉得我讲得怎么样?” “挺好的。”付潮宇的声音冷冷的,“我看到有条评论说,你和那个明星看上去很配。” 初荧皱了皱眉头。 有些网友还真是喜欢拉郎配,看到性别不同的两人就觉得他们可以成一对。 意识到什么,她突然眨了眨眼。 付潮宇刚刚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明显往下沉,好像还带着一种轻微的,不爽。 ……如若再配合他冷然的神色。 她一下子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随即,她脆生生的笑声在车厢里响起。 付潮宇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转过头瞥她一眼:“笑什么?” 她还是忍不住满脸的笑意,又怕身边的这位男士炸毛,随口安抚道:“你大概不怎么刷x音吧,网友的话当不了真的,他们见到一男一女就会想帮他们凑一对。而且……反正谭泽跟我说过,陆时川是有圈外女友的。” 这个八卦她捂紧好久了,当时谭泽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她最多就是和家里人分享分享,绝对不能到处宣传。 没想到,她第一个分享的人居然是付潮宇。 不过她丝毫不担心付潮宇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这种对世间事全都冷漠以对的人,对这种事情肯定没什么兴趣。 果然如她所料,付潮宇正视前方,只回了冷漠的一个字:“噢。” 很快到了家。 付潮宇把车停回地下车库,晚上十点多,车库空无一人。 初荧从发现付潮宇今日不同寻常的态度,笑容就一直挂在嘴角。 付潮宇一把扯下安全带,回过头,漆黑的瞳仁锁在她脸上。 “付潮宇。”初荧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你是不是在吃醋?” 她今晚喝了半瓶红酒的量,远不到会醉的程度,但她脸此时微微发热。 而且微醺会让人说话更直接。 付潮宇的眼窝很深,他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有点空旷:“你说呢?” 初荧此时心思活泛得很。 她早就确定他对陆时川有些吃味,不仅是通过察言观色,他会跑来接她这个举动,包括他今天开的这辆车…… 连在一起,就是活脱脱的,“吃醋”两个字。 不过。 初荧对此非常受用。 她定定地望着他,笑容从嘴角一丝一丝荡漾开:“这也不奇怪啊。你喜欢我,所以看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评论吃醋了,是不是?” 听到“你喜欢我”四个字,初荧和付潮宇不约而同地眼神晃动。 原本初荧说话不会这么直接。 但付潮宇这人拧巴地很,她不问得直接一点,他们还不知道要走多少迂回的弯路。 付潮宇的回答出乎他意料:“没错。” 他回过头,轻嗤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承认。 他长眸微眯,轻轻勾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以仰视的角度看着他。 车前灯昏黄暧昧,落在两人的鼻尖,勾出他优越流畅的脸部线条。 车厢里很静,静得足以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付潮宇无声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又丢下了几个字。 初荧耳边倏然响起阵阵轰鸣声。 他补的那句话,是在解释他刚刚说的“没错”的含义。 但付潮宇承认的不是他在吃醋。 他承认的是—— “我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支棱的宇哥 弱弱说一句,周末两天的更新(应该)挺甜的 第45章 最佳 除夕夜, 初荧一家在新居里守岁。 初伟诚和向云在年前就搬离了江树湾。 他们租了间三室一厅的湖景房公寓,小区环境优美,靠近地铁站, 租金也合适。 为庆祝乔迁之喜与春节, 初伟诚把压箱底的藏酒全搬了出来,放言要和女婿喝个痛快。 付潮宇在初家陪初荧一起过年。 他这几年春节只陪他的外公, 今年外公被他舅舅接去国外探亲, 初荧就把付潮宇带回了家。 她父母自然很高兴, 也悄悄问过初荧, 她不陪丈夫回夫家过年是不是不合规矩。 初荧很难和初伟诚明说付潮宇家里的情况。 经过上次的一场闹剧,初荧彻底理解了付潮宇。 如果他回付家过年, 势必得和肖家人呆在一起,免不了又要被肖逸恒膈应一番。 不如不去。 初荧还是希望付潮宇能过个舒心的春节。 其实每个家庭庆祝春节的方式都大差不差,无非就是阖家团聚,备好美酒佳肴, 一起守岁迎接新年的到来。 向云不擅长做菜,提前从餐厅订了许多年菜, 又让阿婆早早炖上了肉。 各类不同菜系的菜品摆了满满一桌。 初伟诚打开电视机播放春节晚会,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新年祝福回荡在客厅。 席间, 一家人热热闹闹。 初伟诚举起酒杯, 发表总结感言:“过去一年,对我们初家来说是绝处逢生的一年,也是脱胎换骨的一年, 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荧荧, 爸爸妈妈祝你和潮宇在新的一年里,感情和美, 心想事成!” -- 第112页 初荧甜甜地笑,歪着头,娇嗔道:“会的,爸爸妈妈。也祝你们身体健康,爸,你记得以后多带妈妈出去旅旅游。” 初伟诚说:“这孩子,知道啦。” 无论长到多大,初荧永远是父母心里那个爱撒娇,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初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面朝付潮宇。 她目光灼灼看着付潮宇:“我敬你,付潮宇。” 她有太多的感谢要跟付潮宇说,但此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付潮宇将她的酒杯接过来,杯口一旋,扬起下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把酒杯放下,挑眉看她。 她的心意他收下了,但她倒的酒太烈,就由他代劳。 初伟诚看着如此在意初荧的付潮宇,露出了老父亲慈祥的微笑。 这个女婿,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付潮宇陪初伟诚又小酌了几杯。 吃完饭,看了个把钟的春节晚会,初伟诚打发他们出门逛逛,顺便替家里放烟火。 小区里禁止放鞭炮,他们买了几捆烟花,打算去河边的烟花燃放点。 付潮宇喝了酒无法开车,他把车解锁,初荧主动坐到了驾驶座。 她摊开手掌,对付潮宇说:“钥匙给我吧。” 付潮宇闻言,抬起手,将一串钥匙放在她的手心上。 初荧接过钥匙,本想直接把车钥匙插进启动凹槽。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能启动车的要是。 初荧疑惑不解:“这是……” 付潮宇侧着脸,高挺的鼻梁让侧脸棱角分明,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说:“新年礼物。” 光凭钥匙的形状,初荧并无法判断这是属于那个地方的□□。 但是她心中立即闪过一个猜测。 “这是……我们家?”初荧稍怔,改口,“是以前我们家的钥匙吗?” 付潮宇回过头,淡淡地看着她,纠正道:“现在也是你们家。” 江树湾的房子,付潮宇按照婚前的承诺拍下来了。 这套房子以后仍由初荧支配,是她一个人的财产,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 初荧一时语塞,怔怔地盯着手掌上的那一串钥匙。 之前就听付潮宇说他已经让人把房子拍了下来,直到尘埃落定,她才有一种真真正正的,失而复得的感觉。 但是现在这套房子对初荧而言的意义和以前不再相同。 初荧将钥匙窝在手里,感受金属的质感,她说:“付潮宇,我会还你的。” 付潮宇眼尾扫她一眼:“还什么?” 初荧笑了笑,道出早已在心中立下的决定:“迟早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能力赚钱把这套房子买下来,所以……你要等我。”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付潮宇,声音清晰而坚定:“不管还多久,我都会还的,你等着吧。” 付潮宇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配合她,刻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债主的模样,逗弄地说:“慢点还,不着急。” 曾经,这套房子是她嫁给他的契机之一,如今却成为一段关系的见证。 反正一辈子还很长。 这辈子还不了,那就下辈子继续。 初荧与付潮宇相识一笑,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直到一声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初荧回过神来,咽下涌动的情绪。 “走吧,去放烟花。” * 兴许是大家都在家看节目,这个地方过来放烟火的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家庭。 湖边一共没几盏路灯,有两盏还坏了,四周黑漆漆的。 二月的都南,夜间温度有时候会到零下。 此刻快到午夜,寒风阵阵,初荧的颈部及耳朵这些裸/露在外的部位冻得有点发麻。 付潮宇从车后座掏出一条灰色围巾,之后把门关上。 他走到她跟前,像缠粽子一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把她半张脸都堪堪遮住。 付潮宇:“别感冒了。” 初荧抬头一看,其实他穿得比她还单薄,只穿了薄薄的黑色棉服就出了门。 她伸手去勾他的手指,感受到他手指灼热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他们从后备箱里拿出烟火套组,初伟诚年前囤了许多年货,烟火鞭炮他买了一大堆。 初荧和付潮宇自个儿也去买了些烟火,加上初伟诚给他们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烟火礼盒堆了满满一整个后备箱。 光是放完这一车烟火,估计就要好一会儿。 他们把烟火搬到燃放点。 初荧其实从来没有自己点过烟花。 以前住江树湾的时候,物业管理在小区设了好几个点供燃放烟花,初荧家就在其中一个燃放处附近,她和向云站在家门口,就能看见初伟诚在不远处燃起的彩色焰火。 她回过头,刚想询问付潮宇要怎么放这堆烟火,只见他嘴里已经含了一根烟。 付潮宇咬着烟在嘴里,垂眸看着初荧:“介意吗?” 初荧摇头。 付潮宇随即掏出放在口袋里的银质打火机,在开关处轻轻一拨,一簇火光在夜空倏然亮起。 他低下头,漆黑的眼瞳之中映出漾起的火苗。 把烟点燃,付潮宇轻轻吸了一口,呼出的白色烟尘袅袅升向高空。 他指了指脚边堆了一地的烟花礼盒,问:“想先放哪个?” -- 第113页 初荧本不喜欢抽烟的男人,但是付潮宇并没有烟瘾,并且,他抽烟的时候,一招一式都像在向她投蛊。 她看得心跳加速。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双标吧。 初荧随意指了指自己脚边的那盒:“先放这个吧。” 付潮宇应声道:“好,离远点。” 初荧点头,她快步小跑至安全距离,然后转过身。 付潮宇正弯腰,摘下原本衔在嘴里的烟,将烟头与引线对准。 交接处旋即闪起点点星火,紧接着引线愈燃愈短。 付潮宇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支燃了一半的烟卷。 他直直向初荧的方向走来,卷携着呼啸而过的冷风,和身后像小导/弹一眼向天空飞去的烟火。 “砰”地一声。 烟火在漆黑夜幕之中爆开,像一朵盛放的鲜花,在天空这个背景板开得正艳。 付潮宇站在初荧身边,俩人并肩而立。 初荧仰着头,看着眼前稍纵即逝的美丽,感叹道:“即使烟花在空中只绽放几秒的时间,但还是很美,我会牢牢记得它最美的样子。” 她回过头,郑重其事地对付潮宇说:“我想那些已经离开我们的人,也是一样。” 仅仅不到半年,她的心境和以前已经迥然不同。 当时为了留住江树湾,留住爷爷生前居住的地方,她不顾一切。 那个时候的她,因为之前的人生太顺,遇到些挫折就如临大敌,觉得全世界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太过冲动了,做事本末倒置。 爷爷留给她的回忆,早就牢牢刻画在她的脑海里了,空间和物品都不如人的记忆来得深刻。 那些已经离我们远去的人,或许我们能纪念他们最好的方式,便是好好地、用力地生活下去。 用一颗跳动的心脏,永远记得他们。 付潮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里,似乎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他抬起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他的喉结滚了滚,似乎在用力把一些情绪咽下。 初荧感受到他的情绪,弯起唇,温声问道:“怎么了?” 即使不问,她也明白,他一定是因此想起了他故去的亲人。 呼出的白烟飘散在冷空气。 初荧吸了吸鼻子。 付潮宇垂下眼睫,细长的睫毛遮住了满眼的晦暗。 抬眼之间,他很快调整好情绪,低声对她说:“我再去放下一个。” 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在湖边放烟火的人里面,就数他们带来的烟花最多,到最后,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把带来的最后一捆烟花燃放完毕,初荧对付潮宇说:“回家吧。” “嗯。” 车停在僻静的树林边上,离烟花燃放点尚有一段距离,路上有一家便利店。 他们去里面买了两杯热可可。 放烟火的时候不觉得冷,这会儿走在路上,初荧才感觉到刚刚在湖边站了太久。 渗入皮肤的寒意让握着杯子的手瑟瑟发抖。 付潮宇把后车门打开,把初荧塞到车后座:“缓一缓。” 她抖成这样也没法开车。 付潮宇把车发动,打开暖气,对着初荧吹。 他也坐到后车厢,在她身边,掰开她的手,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捂热。 过了一会儿,初荧缓过神来,对付潮宇说:“我们走吧。” 却对上一双镇静锐利的双眸。 他正淡淡地凝视着她,车灯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暖黄,他的眼神跟着染上了些许暧昧。 寂静的夜,空无一人的地方。 初荧呼吸一滞。 几乎在同时,他倾身靠了过来,身上凛冽的气息一瞬间笼罩在她身上。 付潮宇咬住了她的唇。 他捏着她的下巴,指尖有淡淡的烟草味,但唇齿是甜的,因为那杯此时被他放在一边的热可可。 付潮宇闭着眼,始终没有退出她的口腔,他耐心地吮着她,时不时地,轻轻啃/噬。 滚烫的唇瓣在原地辗转流连。 初荧被吻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发出一点点声音。 她才发现自己早就被付潮宇牢牢抱在怀里,两具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直到他退出她的唇齿,嘴唇往上游走,亲吻她薄薄的眼皮。 初荧的手紧紧地抠着他的衣服,随着他逐渐加重的动作,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付潮宇亲她的耳垂,低声问:“想在这儿?还是。” 他无声地笑了笑,言语中的引导意味不能再明显:“别的地方。” 初荧勾住付潮宇的脖子,嘴唇贴在他颈/边,小声地说:“混蛋啊。” 她随即反应过来,他即将要做什么。 初荧局促地低下头,轻声说:“……不是没带那个。” 付潮宇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她,压着声,说:“我不需要。” ——“现在,只是为了你。” 接着,他再次吻上她的脸颊。 他们在车里疯狂地亲吻。 付潮宇的下巴顶着她的额头,他低下头,能看见她略显迷蒙的眼神,和微红的耳垂。 付潮宇目光幽深,低声提醒她:“初荧,小声一点。” 他的声音未必有多理智,裹着满满的欲/念,嘶哑至极。 -- 第114页 …… 声嘶力竭之后,初荧平息了好一会儿。 整个人是懵的,她疲软无力地趴在付潮宇的腿上,像一只慵懒的猫,乖顺无比。 付潮宇仰视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所有烟花消失之后,夜幕不再是彩色,变回了黯淡的黑。 只有月亮,仍旧高高挂在夜空,那么明亮,那么皎洁。 他附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新年快乐。” 第46章 最佳 大年初三, 晚六点。 初荧与付潮宇搭乘的飞机平稳降落于苏黎世机场。 他们在日内瓦机场转机,到苏黎世的时候,夜幕低垂, 万家灯火璀璨。 从机窗外就能看到的茫茫雪景, 在落地之后,更直观地呈现在初荧面前。 整座城市被积雪笼着, 像被裹上一层厚厚的糖霜。 在机场到酒店的路上, 初荧坐在后座, 闭眼揉了揉眉心。 “累了?”付潮宇坐在她身边, 低声问。 “还好。” 她在飞机上觉睡得断断续续,第一次坐私人包机, 机组人员加起来比乘客还多,让她如坐针毡,一整个路上都没睡踏实。 到了酒店,Check-in完毕, 初荧换了套衣服,跟付潮宇在酒店的餐厅简单吃了个晚餐。 吃完晚餐后, 付潮宇去套房客厅忙公事。 初荧听到隔壁屋子里发出的浅浅谈话声,心想, 今晚她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因为付潮宇低磁的嗓音让她感到莫名安心。 由于时差的关系, 初荧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 她打开电脑,确认了一下行程计划,之后去卧室洗了个澡。 将厚重的窗帘拉开, 玻璃窗外是大片白花花的雪景,眼前的景象一下勾起了她在北方实习那几个月的回忆。 她手腕上戴着付潮宇送的那条雪花项链, 搭配面前的雪色,镶着碎钻的项链在日光下璀璨耀眼。 就在这时, 付潮宇从身后将她环住。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鼻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她的后颈,热气让初荧浑身酥麻。 “喜欢吗?”刚起床的男人声音还有些哑,听起来,比平常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她原本定的只是最普通的双人房,付潮宇在Check-in时,特意将房间升等成了最高层的顶级套房,景色比普通间自然是提高了几个档次。 初荧笑了笑,揶揄道:“付潮宇,我觉得喜欢雪的是你吧。” 不然他也不会反反复复都想带着她去看雪。 如果只是因为她高中时期无意中说的话,她想,他应该不会记得那么深。 付潮宇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他轻嗤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吧。不重要了。” 他松开了初荧,垂眸与她对视,嘴角抿成一条线,眼睫低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像平静无澜的深海。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淡声道:“走吧,去吃早餐。” 吃完早餐后,初荧按照行程计划前往观光地游览。 苏黎世出名的景点并不多,除了打卡最负盛名的苏黎世大教堂,剩下的时间他们就在老城区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 这里的建筑风格不一,在枝枝节节的小巷中,遍布着画廊,咖啡厅,古董商等店铺。 初荧把购物计划定在了之后要去的巴黎,他们一路上要停留的城市还很多,这会儿就买一大堆东西,会成一路的累赘,所以她对这里的商店兴趣不大。 逛了一个上午,他们想找个地方喝杯咖啡,歇歇脚。 在一个花店的门口,他们遇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 男孩衣着简陋,虽不至于衣不蔽体,可衣服看起来皱皱巴巴,套在身上又有些过大。 他的长相倒是憨厚可爱,一张小脸上生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棕色的眼珠圆溜溜的,眼神纯真无暇,是还没被世俗沾染过地澄澈。 男孩的小嘴一张一合,正在企图用德语在跟他们说些什么。 初荧虽然隐约猜出了他拦住他们的来意,但她听不懂德文,依旧一脸困惑。 小男孩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见他们听不懂德语,立刻换成法语和他们交谈。 初荧对法语除了“Bonjour”和“Oui”等基本词汇也是一无所知。 但付潮宇显然听得懂法语,他立马用流利的法语与其对话。 他说法语的声线和中文不太一样,卷舌音发得有腔有调,嗓音更低了几分,很有磁性。 交流完毕,付潮宇牵过初荧的手:“跟我来。” 付潮宇将她的手拢在手心,迈步离开,带她在街角右拐,之后进入了一家咖啡厅。 他跟收营员买了几个面包打包带走,又到吧台买了一杯热饮料。 付潮宇提着东西,牵着初荧走回刚刚的位置。 那个小男孩还在原地等候。 他又跟小男孩说了几句法语,随即把刚刚买的东西递给他。 小男孩一连说了好几次“Merci”,最后咧开嘴笑了笑,迈着轻盈地步伐跑远了。 “Merci”这种简单法语单词初荧还是听得懂的,她知道男孩是在对他们表示感谢。 她抱着手臂,眯起眼看向付潮宇,轻飘飘地说:“不错嘛,善良暖心的中国男人。” 付潮宇目朝男孩离去的方向,丝毫不在意她的调侃。 -- 第115页 回过头,他对她解释道:“他刚刚在问我们要钱。他说他两三天没吃饭了,需要钱才能买面包。” 初荧有些疑惑:“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直接给他钱?” 付潮宇看了一眼,答:“像他这样的孩子,大多都是随父母上街乞讨,他的父母有很大可能是瘾君子,如果我直接给他们钱,他们一定会拿它去买毒/品。” 他语气轻慢,不屑地骂了声:“生而不养,枉为人父。” 初荧见付潮宇这样一个性格内敛的人,却难得在她眼前袒露情绪,还是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不仅感到意外。 初荧猜测道:“看来你挺喜欢这个小男孩的?” 也许他比起成人,更喜欢天真无邪的孩童吧,所以才会对他们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付潮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初荧更加莫名其妙。 他撇过头去,声音低低的:“他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这句话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初荧还没来得及追问,他却不愿再多谈,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 从苏黎世,到卢塞恩,再到因特拉肯,初荧全程都在用新买的GoPro记录。 相比在各个景点留下打卡照,她更喜欢用自己的镜头去记录下旅途的所见所闻。 看了几天,雪景她有些看腻了。 冬季的瑞士无法呈现与盛夏时相同的田园风光,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又都是雾蒙蒙的阴天。 这让初荧有些惶恐。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挑一个风景宜人的海岛躺平度假,不用动脑筋做行程每天赶路,还能晒到太阳。 好在付潮宇对此没什么不满,初荧没有找地陪与接送,想要留给二人更多的独处时间,他就全程任劳任怨地开车,搬行李,办手续。 就在他们旅程的第七天,天气终于放晴。 晴空之下的瑞士,摇身一变,成为童话里所描绘的冰雪王国。 被雪景覆盖的高山湖泊像被精通魔法的少女施了咒语一般,在湛蓝的天空下,美得像是幻境。 在因特拉肯,他们没有住在五星级酒店,而是选择租了一栋山间的木屋。 旅途奔波,考虑到后半程还要去法国转一圈儿,初荧一共在这里租了三天。 权当是在这里度假了。 冬季的因特拉肯是闻名世界的滑雪胜地。 初荧之前在实习的时候和同事一起滑过一次雪,这次她也订了一整天的滑雪行程。 她天真地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与实力, 划了两个小时的初学者雪道,摔了好几次,坡上来来回回,她严重体力不支。 从滑雪场回来,她全身酸痛,整个人仿佛散架了一样。 付潮宇一看就是该去隔壁高级雪场的,不过他不放心初荧一个人呆着,便全程陪着她。 最后那段回房间的路也是他背她回去的。 即使穿得很厚,在室外待了数个小时,初荧还是冻得从头到脚都凉,耳根通红。 回到木屋,付潮宇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又脱了她的鞋和外裤。 初荧脸颊微红,她坐起来,瓮声瓮气地说:“我自己来。” 付潮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利落地把她外衣剥了,被子一掀,把她整个人笼住。 “休息会儿。”他说。 并不是所有国外的旅店都会给住客提供烧水壶,好在他们租的木屋里就有。 付潮宇转身去客厅烧了一壶开水,倒了一杯给初荧,兑了点儿矿泉水。 他端着纸杯回房间,将温开水递给初荧。 看着她一口气咕嘟咕嘟把水都喝完,他提起唇角,又从床头柜抽了几张纸巾,擦掉她下巴上滚落的透明水珠。 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干燥的手心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肌肤表层,热度源源不断地注入。 初荧被他摸得一阵颤栗。 这让她倏然想起除夕夜,空旷寂静的树林边。 在幽静昏昧的车厢里,也是因为同一只修长的手,他翻云覆雨,搅得她意识散乱。 最后被他的舌头吞下她所有的呜咽声。 脑袋里充满了有色废料,连声音都变得旖旎几分,初荧不自然地说:“……谢谢。” 付潮宇安静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说:“睡会儿。” 初荧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意识还有些混乱,分不清自己此刻置身何处。 挣扎了几分钟,她下床,披了件衣服从房间走出。 付潮宇就在客厅,他靠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 他正低着头,心无旁骛地正在处理邮件。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英挺的鼻梁。 茶几上搁着半杯威士忌加冰,杯底中央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大半。 看样子他在沙发上呆了很久。 听见响动,付潮宇抬头。 “醒了。” 初荧走过去,坐到付潮宇身边,听见他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们可以去附近的餐厅就餐,也可以打电话给房主,让他帮忙送餐过来,付潮宇刚刚在等初荧醒了之后再做决定。 -- 第116页 哪知初荧两个选项都不喜欢,她小声说:“其实我想吃泡面。” 出来一周,一连吃了七天西餐,还吃了两顿腻死人不偿命的奶酪火锅,她现在极度渴望中餐到疯狂。 可是瑞士的中餐又贵又不正宗,离房间最近的中餐厅还是很远,步行到不了。 初荧这会儿也不想出门,反正她带了半箱的泡面和自热火锅。 付潮宇挑眉,问她:“确定吗?” “嗯。”初荧很坚定。 他笑了笑,说:“我帮你泡。” 简单吃了个晚餐之后,他们裹上外套,去露台转了转。 酒店位置很好,正对少女峰断层,面前就是高耸入云的雪山。 阳台上有两把躺椅,还有一个足够容纳二人的藤编沙发,表面很干净。 于是他们走过去,窝在沙发上。 初荧被圈在付潮宇的怀里,看着面前朦胧的山景,与阑珊的灯火。 晚上的能见度不好,高山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隔开山顶与深蓝色的天空。 视线之中最清晰的,莫过于高高悬挂起在空中的一轮明月,和顶峰上终年不化的雪。 初荧回过头,额头触到他尖尖的下巴,学嘴学舌地问:“喜欢吗?” 付潮宇在苏黎世时,面对窗前的一整片雪景,也问过她一样的问题。 她说想看雪,而他喜欢月亮。 之前她答应过他,所以她把旅行地点定在了瑞士,在这里他么既可以看雪,也可以看月亮。 付潮宇胳膊往上提了提,让她靠坐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他温热的鼻息绕在她的后颈,她听见他回:“嗯。” 初荧会心一笑,正面回应他之前在苏黎世酒店的问题:“我也喜欢。” 其实看不看得到月亮或雪都不是重点。 她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初荧此时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为什么古今中外许多小说里都会用最美好的笔触去描写男女主角私奔的场景。 如果是到这样一个地方,让她跟付潮宇私奔,从此过上这样的人生。 她想,或许她是愿意的。 “付潮宇。”初荧闭上眼睛,感受身边缱绻的风,她问,“你之前说喜欢我,是认真的吗?” 话音落下,她自己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促狭地笑了笑。 他们像一对刚刚热恋的情侣,你来我往,互相试探。 隔着厚厚的棉服,初荧却能感受到付潮宇身上的温度。 静静依偎在一起,他们像是彼此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她听见付潮宇从鼻腔发出来的,低低的一声“嗯”。 得到肯定的反应之后,初荧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倏然之间被什么填满,涨涨的。 她随口一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风声轻轻卷过,她迎来的是他长久的沉默。 他的沉默以对并没让初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欲望。 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本就很难找到答案。 同样这个问题丢给她,她可能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 不过就是两个人在朝夕相处之下,逐渐找到相处的节奏,两颗心慢慢接近,荷尔蒙随之分泌。 即使他们两个缘分开始的契机更像是一场意外。 初荧心想,付潮宇应该一开始就对她还是抱有几分好感的吧。 ……就像她在多年之后看见付潮宇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不然为什么在同学聚会上那个混乱的夜晚,她一生一次的鬼迷心窍,就只用在了他身上呢? 不过这件事她不打算告诉付潮宇。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早在那么久以前就对他心怀不轨…… 那他还不知道要怎么笑她。 想到这儿,她喉间发出轻软的一声笑。 “笑什么?”付潮宇靠在她肩上,嘶哑地问。 “没什么。”初荧不想泄露自己的心绪,她回过头,轻轻去啄付潮宇的脸颊。 她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湿热的吻。 异国他乡,夜阑人静。 她转过身,坐在他腿上,静静地凝着付潮宇。 付潮宇顺势揽住她的腰/肢。 昏暗的夜幕之中,唯有她的一双眼睛,干净、澄澈。 初荧望着他时,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这让他不禁眼神一紧。 因为此时的她,娇媚无比。 “付潮宇,你不是喜欢月亮吗?”掠过之前的话题,她话锋一转。 她伸出手,指了指天上那轮清亮的月,回过头,揽住他的脖子。 ——“我把月亮送给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发的糖还满意吗? 他们回国之后就会陆续开始走剧情了 不会有大虐,但是目测之后会有几把小刀(相信我,真的只是小刀 第47章 最佳 旅行的最后两天定在时尚之都, 法国巴黎。 巴黎的气候其实和都南有些类似,冬季日间气温在零上,湿冷, 且无雪。 他们抵达巴黎的那天, 天气阴郁晦暗。 来接他们的司机用英语对着初荧怨声载道,说他已经连续一周没有看见太阳了。 初荧之前和父母到巴黎旅游过, 那时候他们把巴黎的地标建筑和著名景点都走了个遍, 所以这次她没有明确的计划, 以购物为主。 -- 第117页 毕竟谭泽和向云已经给她列了一长串的代购清单。 付潮宇要去拜访一位合作伙伴, 他们全家都住在巴黎市郊,需开车前往。 初荧心想, 他们一共就在巴黎呆两天就要回国,她光是购物就差不多要两天。 如果她陪付潮宇去见朋友,时间上势必来不及。 所以她决定和付潮宇兵分两路。 他会他的友人,她逛她的街, 晚上再一起去她预定的米其林餐厅吃饭。 付潮宇想安排一个司机接送她,初荧想了想, 摇头推辞了。 她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行动更自在。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付潮宇妥协了, 他叮嘱她不要去其他治安混乱的街区, 天黑之前就回到酒店,等他接她去餐厅。 叮嘱完之后,付潮宇让她摊开手心, 将一张深色的卡片放在她的手心。 那是他信用卡的副卡,供她购物的时候刷。 初荧笑着跟他道谢。 不过她并没有打算用他的卡买东西, 收下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初荧上一次来巴黎旅行时,就爱上了这座浪漫的城市。 她觉得付潮宇未免过于谨慎, 她之前就是自由行来的巴黎,也没出什么乱子。 初荧把付潮宇给她的信用卡副卡放在包的内层里,拉链拉上,她不打算动这张卡,带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把自己的钱包和随身用品放在包里,因为要办退税,她把护照也一块带上了。 她心想,只要她小心看管自己的随身物品,一直待在相对安全的几个区里,光天化日之下也没人敢明抢吧。 巴黎购物商场最有名的那几家奢侈品店都要排长队。 初荧本以为至多两个小时,她就能把别人拖她代购的东西全部买齐,没想到在某个奢侈品门口光是排队就排了半个小时。 逛街的全程,初荧一直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的手提袋。 逛了一下午之后,她拎着三四个购物袋走出商场。 她只给自己买了一个卡包,剩下的购物袋里装的都是代购的包包和护肤品。 酒店与她所在的商场只需一班地铁即可直达,初荧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坐地铁回酒店,等付潮宇来接自己出门吃饭。 上了地铁之后,初荧发现这班地铁上人挺多的,没有空座位。 经过了三个站台之后,地铁下的人少,上的人多,车厢内逐渐变得拥挤不堪。 初荧站在地铁上,手里提着购物袋,另一只手捏着手机看底图。 车厢剧烈摇晃,初荧险些就要撞上身边的乘客。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身体,内心在懊恼自己刚刚没有选择搭出租车回酒店。 从购物中心到她的酒店一共要坐九站,巴黎的地铁陈旧,广播声在人群窸窣声中变得依稀可闻。 坐到第六第七站的时候,初荧不记得自己已经坐过几站。 于是她抬头去看地铁上方的标识。 在确定自己还有两站就要下车之后,她松了一口气,有种即将逃离藩篱的轻松。 隔了几秒,她惊觉有哪里不对。 初荧垂眸,发现刚刚还捏在手心的手机此刻已经不翼而飞。 她的心往下一沉。 她当下的第一个想法是,或许是她记忆出现了偏差,也许手机一直被她放在包里。 可当初荧把手滑进手提袋里摸索时,她发现了一个更糟糕更残酷的事实 ——她的钱包也不见了。 * 在酒店工作人员的指点下,初荧去到离酒店最近的警察局报案。 局里的警察会说简单的英文,他们拿了一张报案单给初荧,让她坐到一边填写。 巴黎被偷被抢的案子数不胜数,每日警察局都能接到好几个类似的报案,那些人高马大的法国警察看上去并没有过分着急,毕竟处理这些事对他们而言,是日常。 其实初荧在发现手机钱包被偷之后,就没有能把它再找回来的妄想。 她只能反反复复在心底责怪自己不够谨慎。 一个人拎着好几个奢侈品的购物袋,又是独行者,不被小偷盯上才怪。 万幸的是,小偷没把她的护照一块儿顺走。 还有被她放在包包内层,付潮宇给她的那张不知道额度多少的信用卡还在,她松了一口气。 那张卡不需要密码就可以刷,如果被贼偷走,还不知道会有多麻烦。 初荧破罐子破摔地想道,她还算遇到了一个较有职业道德的贼。 只是,钱包丢了,她所有的信用卡都要去挂失,她的身份证也放在钱包里面,估计早就被小偷给丢了。 初荧握着圆珠笔的手不住发抖,又气又恼。 填好了报案单,麻烦接踵而至。 警察用英语跟她说,他们录口需要用法语,如果她不懂法语,身边也没有会法语的朋友。 他们表示警局可以找人帮忙为她找翻译,但可能花的时间会比较久。 初荧立刻想到了这会儿正在郊区会友的付潮宇。 她为人的准则是尽量不要麻烦别人,而且付潮宇临走前反复叮嘱她,要小心,结果她还是把事情弄成了这样,他肯定会觉得她这个人拎不清。 可是在异国他乡遇到了事,她能依靠的,相信的,就只有付潮宇。 ——她的丈夫。 -- 第118页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初荧问值班警察借了电话,拨给付潮宇。 可能是因为陌生号码,她一连拨了三次,付潮宇才接电话。 电话通了之后,那一端沉默以对,他连“喂”都没有说。 “喂,是我。”初荧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初荧。” 付潮宇肯定很意外她为什么会用这个号码打给她,寂了两秒,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真的很敏感,又聪明。 初荧叹了一口气,说:“我在警察局,我的钱包和手机被偷了。” 她本来想跟他解释一大通,关于她现在在警察局但立不了口供,需要找人帮忙翻译才能立案,所以可能需要他过来找她一趟…… 还没等她开口,付潮宇立即问她:“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初荧微怔,捏着听筒的手不自觉收了收。 心底注入了一阵暖意,她把听筒递给边上的警官,请求他把地址报给付潮宇。 报完地址后,警官没有再把电话给她。 他用英语对初荧说:“我已经告诉他警局的地址了,你的丈夫说他现在就过来这里。” 初荧点头,说了一句“Merci”。 警官又笑了笑,对她说:“哦对了,你的丈夫还让我跟你说……”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惹得初荧着急地咬起了嘴唇。 答案在下一秒被揭开: ——“他让我安慰你,让你别担心。” * 不知道能不能说算她幸运,在付潮宇赶来之前,初荧就遇见了一个能帮她翻译的人。 对方是个中国留学生,中文名叫林爽,她陪朋友去逛街时被小偷摸走了钱包和护照,和她同为天涯沦落人。 她在填完报案单后,主动要求帮初荧先处理她的案子,在她的帮助下,初荧很快把口供录完。 初荧除了感激,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 林爽简直就是人美心善的代名词。 在等警官录回执的间隙,她们坐在警局的硬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林爽说:“唉,我来巴黎也挺久了,觉得巴黎真的是一座让我又爱又恨的城市,它啊,那么浪漫,又那么混乱。” 经过混乱的一天,初荧无法更认同了:“是啊。” “对了,你是一个人过来旅游吗?” “不是,我和我老公一起来的。” “哇哦~”林霜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你戴了戒指,你看起来完全不像已婚,我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大呢。” 初荧笑了笑:“可能是我英年早婚吧。” 又聊了一会儿,林爽去录口供了。 初荧坐在警察局门口,经过兵荒马乱的一天,她现在只觉得疲惫不堪。 初荧走出商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冬天日照时间短,现在天已经全黑了。 她手肘支在桌面,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盖住头顶上白炽灯散发的光。 随之而来的一阵凛冽清新的松枝气味。 似感觉到什么,初荧抬起头。 眼睑张合之间,她看到一张清隽英俊的脸。 付潮宇眼眸深邃,正俯身凝着她,目光浅淡。 几缕碎发盖住了他乌黑的眼睫,他的声音落在她耳际,低沉浑厚的嗓音让她眼眶一热。 他伸出手,轻轻拨了一下她的头发,安抚道:“抱歉,我来晚了。” 初荧自诩是一个极其要强,相信什么事情都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的人。 但此刻。 付潮宇站在她身边的那一刻。 她就是很想抱住付潮宇,告诉她,自己很高兴见到他。 她也顺从自己的心意,这么做了。 他的身上还带着外面风霜的味道,清清凉凉的,却让她此刻觉得无比温暖。 她闭着眼睛,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吸了吸。 声音里夹着疲惫,她闷闷地开口:“付潮宇,我的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 其实她在电话里已经把情况都跟付潮宇说了,但见到他,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想哭。 还有点想被他哄。 付潮宇的手掌覆在她的脑袋,轻轻拍了一下,他压低声音跟她说:“没事。” 初荧无声地笑了笑。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跟他开玩笑:“不过我这次遇到了一个还算有点良心的贼。” 她抱着他的胳膊紧了些,鼻尖顶在他微颤的胸口,她说:“……至少他没有偷我的护照。” * 报完案后,付潮宇和初荧回到酒店。 初荧用付潮宇的手机,打了好几通电话给银行,把信用卡挂失。 她坐在沙发上,情绪低落。 付潮宇坐在她身边,见她眉毛紧在一起,咬着唇,泫然欲泣的模样,对她说:“你去泡个澡,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东西。” 他的手指没/入她漆黑的长发,俯身靠近,嘴唇贴上她紧抿的唇瓣。 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初荧睫毛颤动,下一秒,付潮宇的吻落在她的眼皮。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乖。” 初荧听付潮宇的话,起身去浴室,泡了一个漫长的澡。 她在白雾氤氲的狭小空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今天的遭遇,光是钱包被偷了也就罢了,连握在手里的手机都能在一瞬间就被人抢走。 -- 第119页 幸好手机里的相片及资料都存在云端了。 初荧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她抑制住心中的郁结,努力想把这件事情忘记。 泡完澡,套了件睡袍走出浴室,把头发吹干。 刚走出门,就闻见客厅那里传来一阵香味。 他们在巴黎住的是公寓式酒店,有客厅也有厨房,电磁炉和微波炉一应俱全,酒店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锅碗瓢盆。 她循着香味走到厨房,一眼就看见付潮宇宽阔的背影。 他正背对着她,袖口被他卷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碗走到她身前。 见到她愣在原地,他看了她一眼,又用眼神指了指吧台:“坐这儿吧。” 初荧听话地坐下,低下头,看见付潮宇手里端的东西。 付潮宇做了一碗阳春面给她。 浅棕色的清汤,面是意大利面,他煎了一个鸡蛋放在面上,最顶上还撒了一把绿油油的葱花。 付潮宇低声说:“酒店附近没有中国超市,只买到了意大利面,将就一下。” 他折身去厨房,又端了一盘东西走出来。 原来他还煎了鸡翅和午餐肉给她。 酒店里没有筷子,不过他们自带了几双一次性的筷子,付潮宇去行李箱拿出了两双筷子,又掏出初荧放在行李箱里的几包榨菜。 他把筷子放在面碗上,说:“吃吧。” 初荧看着面前热腾腾冒着袅袅热气的面条,鼻子一酸。 她吸了一口面条,喉咙还有些哽咽,她用力把面吞下。 她小声地说:“好吃。” 面条的质感和阳春面用的细面不一样,也没有猪油味精等材料,付潮宇能用简单的食材做成这个味道,已经很好很好了。 可见他是会做饭的。 初荧喝了口汤,说:“我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付潮宇默了几秒,他说:“很久不做了。” 初荧点了点头:“……这样啊。” 吃了几口,她想起什么,问付潮宇:“你不吃吗?” 付潮宇静静地望着她:“等你吃完,我再吃。” 初荧从钱包手机被偷了之后就郁郁寡欢的,这会儿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因为是付潮宇亲手做的饭,她赶紧又扒拉了几口,才放下筷子。 付潮宇见她吃好了,便把她面前的碗往自己这里推,慢条斯理地吃她剩下的面。 初荧听见自己的“咚咚”的心脏声,正在不断加快。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夜晚,他们挤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分享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 付潮宇吃得很快。 他把碗筷丢到水池里泡上,给初荧倒了一杯温水。 他们面对面坐着,头顶是一盏摇摇欲坠的挂灯。 灯光打在俩人优越出挑的五官之上,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 初荧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对付潮宇说:“好了,付潮宇,你可以说我了。” 付潮宇视线黑漆漆地,低低地问:“说什么?” “说我不小心,不听你的劝,非要自己单独行动,还不看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才会被偷了钱包手机。”初荧一股脑把她责怪自己的话全部吐出来,末了,还不忘跟他道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付潮宇目光浅浅,薄唇动了动:“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初荧愣了愣:“因为……” 她一时语塞。 “你不是已经自己都处理好了吗?”付潮宇说,“要道歉,也是我该道歉,没能多为你考虑一些,也没能急时赶到警察局。” 初荧抬起头,她双眼微红,连连摇头:“不是……” 付潮宇突然站起身,坐到她的身边,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散入她的鼻腔。 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 付潮宇眼神深不见底,又好似掺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说:“初荧,我们是夫妻。” “所以别道歉。”他捏了一把她的脸,“嗯?” 初荧在那一瞬间,忘了怎么呼吸。 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外公在第一次与她见面时跟她说的话,他说,付潮宇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那时她对付潮宇并不了解,只觉得他冷冰冰的,所以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但现在,她明白了。 初荧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倾身往付潮宇的身边靠。 她的唇角贴在他脖子的位置,撒娇似地,反反复复蹭着那层薄薄的皮肤。 付潮宇手停在空中一顿,犹豫了几秒钟,他揽住她的腰,把她放置在自己的腿上。 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初荧在付潮宇幽深漆黑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他的第一颗扣子开了,往下滑,露出一道深邃的锁/骨。 初荧笑了笑,像冲破一切桎梏的勇者,大胆地亲/吻着他,头往下低,轻轻地咬着他的锁/骨。 乌黑的青丝一缕一缕,绕着付潮宇的颈/间,初荧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肌肤,细细密密地,仿佛在给他下蛊。 在下一个,令他终身都无法挣脱的蛊。 初荧声音软软的,在他身边呢喃他的名字:“付潮宇……” 他真的很温柔。 -- 第120页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温柔的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越来越晚的事…… 请大家原谅我T T有时候真的写不完 还有,下章回国。 第48章 最佳 回国之后的第三天, 是初荧回公司复工的日子。 结束了短暂的春节假期,初荧怅然若失地翻着日历,感叹假期过得实在太快了。 好在刚刚复工的几天, 她手上的事情不多, 可以按时下班。 最近初荧开始学习如何剪辑视频,用来制作欧洲旅行Vlog。 做视频入门容易, 要做得好却要花很多精力, 初荧只是小打小闹, 看了几个教程就开始动手剪辑, 权当是为了给自己的欧洲行留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她把剪完的视频随手分享到了几个视频网站和软件。 发到x音上的视频很快被吴佳纯看到。 吴佳纯是专业摄影师,她对视频剪辑和后期处理也颇有心得。 于是她主动约初荧见面, 想和她分享一些自己剪视频的小技巧。 初荧欣然应允,她邀请吴佳纯到家里做客。 周六下午,付潮宇和赵淮文回公司开会,吴佳纯手捧一大束鲜花来了她家。 花束包装精美, 以淡色的玫瑰花为主调,花瓣上洒了水, 湿漉漉的。 礼尚往来,初荧送了她一盒在瑞士购买的巧克力, 和一把如今人手一件的, 瑞士军刀。 吴佳纯刚到她家,看起来有些畏手畏脚。 她视线梭巡了一圈底楼,不禁发出感叹:“你家也太大了吧, 就你和付潮宇两个人住吗?” 初荧说:“嗯,这里本来就他一个人住, 我是婚后搬过来的。” 吴佳纯连连摇头:“啧啧,不亏是他。” 初荧带吴佳纯到了三楼书房。 她直接拿自己拍的原始视频段落给吴佳纯, 问她一些较为专业的问题,比如转场部分,Vlog主线和空镜头的运用等等。 之前初荧做好的视频里面,她没有放带着付潮宇的画面,但是她保留了一些他存在的痕迹。 比如视频上他一晃而过的修长的手,还有餐桌上他似有若无的低笑声。 她拍的很多原始视频里都捕捉到了他的整张脸。 吴佳纯看了几个原始视频之后,更加惊讶了。 她无法相信自己印象中一贯冷漠锋利的男人,居然在初荧也有这么温和的一面。 她连连感叹:“初荧,你真的太厉害了,能把付潮宇拿下。” 吴佳纯转念一想:“不过也是,如果我们高中只有一个人能搞定付潮宇,我觉得那个人也只能是你。” 毕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初荧淡笑一声,回:“没那么夸张,只能说缘分比较奇妙吧。” 谁能想到因为那场她根本就不想去的同学聚会,让她与付潮宇再遇见,就此缔成一段突如其来的姻缘。 还有。 如果一定要说,她反倒觉得,应该说付潮宇把她拿下了才对。 虽然他好像看上去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吴佳纯笑了笑,她盯着电脑屏幕上付潮宇挺拔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和付潮宇有关的往事。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决定和初荧说:“初荧,其实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既然你都和付潮宇结婚了,我想还是跟你说说吧。” 初荧点了点头:“你说。” 吴佳纯:“付潮宇跟你提过一个叫肖逸恒的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初荧皱了一下眉:“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吴佳纯尴尬地看了她一眼。 她说:“他是我的前男友。” “我们在高中的时候,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 初荧睁大了双眼,此刻她只感到意外。 她回想起肖逸恒那天跟他说的,他曾经和他们班的女生谈过恋爱,她当时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吴佳纯。 可是吴佳纯跟她并不同班,她是隔壁班的。 吴佳纯见她不语,连忙解释道:“我就和他谈过几个月而已,不过他当时就跟我说了他和付潮宇的关系。” 初荧看着她,说:“肖逸恒跟我提过这件事,但他没具体说他和我们班的哪个人谈过恋爱,所以我没想到是你。” 吴佳纯听言,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撇嘴,以嘲讽的口气说:“不奇怪,他本来就是外校的,这会儿估计早不记得我的名字了,也不会记得我在哪个班。” 初荧无声地笑了笑。 看来吴佳纯挺了解肖逸恒的个性,肖逸恒确实说过他不记得和他谈恋爱女生的名字。 她对肖逸恒这人没什么好感,付潮宇又跟他说了他当年做的恶。 现在只要听见这个名字她拳头就硬了。 吴佳纯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提这件事吗?因为我当时以为,肖逸恒对你有兴趣。” 这下初荧更莫名其妙了,她蹙着眉,问:“为什么这么说?我当时都没见过他。” 吴佳纯安静了几秒,说:“其实你们见过几次的。” 初荧:“……” 初荧觉得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肖逸恒,对肖逸恒这张脸也完全没有印象。 -- 第121页 但是连吴佳纯都这么说,上一次见肖逸恒的时候,他有立刻叫出了她的名字,显然当年他们是打过照面的。 吴佳纯见她艰难的样子,心下以了然,她知道初荧肯定不记得这回事了:“你不记得他也很正常啦,他那时候参加过我们学校的几次聚会,在聚会上跟你见过的,可能当时人太多,你不记得了。” 初荧垂下眸光,看着自己的指尖:“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 “都十年前的事了,你不记得也正常。”吴佳纯话锋一转,“……肖逸恒,算是我的初恋吧,现在想起来,他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混子,当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跟他谈恋爱了。” 她咳嗽了一声,把自己今天真正想告诉她的话说出来:“其实,我那时候不是觉得肖逸恒喜欢你嘛,一度把你当成假想敌,当时也和别人偷偷说过你的几句不好,所以我现在想跟你道歉。” “没事,都过去了。”初荧完全没有责怪吴佳纯的意思,即使她当时真的讨厌过自己,除了钱映雪,谁还会计较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她有更在意的事情。 于是她问吴佳纯:“佳纯,你为什么会觉得肖逸恒喜欢过我?” 吴佳纯轻声叹了口气,解释道:“是这样的,当时肖逸恒跟我打听过你几次,我当时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女生难免有些敏感嘛,我就觉得我是他的女朋友,他问我打听别的女生是什么意思,我们为此还吵了架。后来,肖逸恒就懒得问我关于你的事了,但是我知道他还是有问别的人。” 初荧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她显然还在消化吴佳纯给出的巨大信息量。 她仿佛像一个失忆的人,吴佳纯说的这些事情她没有任何印象。 全程她都一愣一愣的,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初荧还是不相信肖逸恒喜欢过她,和她表过白的男生,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儿模糊的印象,不至于完全不记得。 肖逸恒这种言语浪荡的男人更加不可能暗恋她了。 吴佳纯笑了笑,说:“我后来想了想,可能是我误会了,当时袁浩不是在追你吗,大概他是帮袁浩打听你的。” 她补充:“他跟袁浩当时关系很好,整天称兄道弟的。” 袁浩。 ……又是个熟人。 关于袁浩的事情初荧不可能忘掉,上次在同学聚会他还对她出言不逊,后来被付潮宇挡下了。 这些看似不相关,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儿的名字,居然串成了一整条回忆链。 初荧觉得自己当时错过了很多事。 这件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被吴佳纯提起,她才惊觉,原来当时自己就被牵扯在这些事情里,只是她居然一概不知。 吴佳纯也不说话了。 她想给初荧一点时间用来消化这些信息。 隔了一会儿,初荧回过神来,对吴佳纯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事情。” 如果不是吴佳纯主动提起,她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提起这段陈年往事,吴佳纯潇洒地笑了笑:“都过去了,如今你和付潮宇的结婚了,我和肖逸恒也老早就不联系了。对了,他们现在关系还好吗?” 吴佳纯明显知道付潮宇和肖逸恒之前微妙的关系,初荧实话实说:“不太好。” “我居然不奇怪呢。”吴佳纯笑了笑,“肖逸恒那个人有病,付潮宇不喜欢他,也很正常。” 吴佳纯又说:“我还记得当时肖逸恒来我们学校接我下课,在路上遇见付潮宇,付潮宇当时还警告肖逸恒,让他离他学校的人都远一点,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亲戚。” 当时阴沉冷厉的少年突然来了脾气,他抓着肖逸恒的领子,眼尾发红的模样让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吴佳纯看着电脑屏幕中一闪而过的付潮宇,他西装革履,骄矜淡漠,看着初荧的眼神竟有几分柔和。 她感慨时光拥有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能力。 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付潮宇那张过于好看的脸。 出于好奇,吴佳纯随口说了一句:“看来这些事,付潮宇都没跟你说啊。” 初荧怔然抬眼。 她低低的声音有几分涩:“他没有。” * 入夜。 窗帘被空调口的风吹得微微鼓起,床前一盏灯亮着,灯光是暗调的黄。 初荧和付潮宇躺在床上,她被付潮宇抱在怀里,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隔着丝质的睡衣,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长时间的拥抱让初荧有点透不过气,她挪动了一下头。 察觉到她的动作,付潮宇低声问:“还没睡?” 他以为初荧已经睡着了。 仔细一听,她的呼吸声并不像已经入睡的频率。 初荧有心事,心不在焉地答:“嗯……有点热。” 于是付潮宇放开她,他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往左侧挪了几寸。 他说:“这样能睡了吗?” 初荧点了点头,沉默地背过身去。 其实她有心事,根本睡不着。 她睁开眼睛,面朝向落地窗的位置,看见白色墙壁上倒映出的两道影子。 初荧的眼神有一点空,她开口,说:“付潮宇,今天吴佳纯跟我说了很多当年的事,我才知道,原来肖逸恒当年和我们学校的很多人都认识。” -- 第122页 付潮宇默了几秒,淡淡地“嗯”了声,似乎没有继续展开这个话题的打算。 这让初荧有点泄气。 于是她追问:“付潮宇,吴佳纯说当年肖逸恒见过我,她还跟我说,曾经看见你警告过肖逸恒离我们学校的人远一点……这些事,你还有印象吗?” 付潮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声音有一点模糊,像从天外飞来。 他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初荧越想越不对劲。 吴佳纯今天提起的事情,就好像一块一快记忆碎片。 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好像都拼不出来一张完整的拼图,总觉得记忆里缺了一块,让她抓耳挠心,却无能为力。 这些事情,付潮宇知道吗? 他只是说他忘了,一句话堵住了她所有的追问。 初荧想追问,又不敢问。 因为她知道了当年付潮宇被肖逸恒迫害的事情,怕提起这个人,就让他想起那些不愉快的曾经。 就像吴佳纯说的那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提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事情。 只是。 她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 付潮宇身上有太多秘密了,关于他的身世,那些他总是不愿意提起的过去,她好像一无所知。 怕提起,又会伤害到他,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她很难受。 初荧闭上眼睛,心里有点堵。 她喃喃道:“付潮宇……我希望我们之前没有秘密。所以我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你就问我。同样的,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有所隐瞒。” 空气好像凝滞成了一团。 初荧忍不住转过身,朝向付潮宇,她看见他漆黑深邃的双眼。 他此刻是平静无澜的,甚至有一点,过于平静。 紧接着,他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嗓音很低,像冷霜寂月。 “初荧,不要接近肖逸恒。” 付潮宇伸出手,贴着她的脸,粗粝的指腹掠过她干涩的唇瓣。 他的眼中倒映出一个迷茫的她,他眸光闪动,嗓音磁低:“我珍视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关于过去的记忆,我不想再记得,你可以理解吗?” 初荧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年,阴郁,低沉。 好像都南初春时下的雨,总让人觉得压抑而悲伤。 或许这样的过去,是该被遗忘。 她伸手环住付潮宇的腰,听见自己轻声跟他说:“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甜过了,我们现在开始说正事儿。 第49章 最佳 在初荧决定将肖逸恒这个人彻底抛诸脑后之时, 肖如蔓再次主动找到她。 三月初,草长莺飞,都南进入细雨绵绵的初春时节。 肖如蔓约她在某个咖啡馆见面。 这次肖如蔓没有带付恩雅与保姆, 她坐在咖啡馆的大堂里, 静静等候初荧的到来。 她的司机将车停在附近的的停车场,一身黑衣, 戴着墨镜坐在驾驶位等待。 初荧见到肖如蔓, 发觉她相比以往憔悴了一些。 她的妆面很素, 双颊向里凹, 双眸里的光芒也不复以往的精明锐利,裹着几分淡淡的愁绪。 见到是初荧, 她招呼了一声,又立即静默下来。 待初荧放下随身物品,坐定之后,肖如蔓朝她淡淡一笑:“初荧, 听说你和小宇刚从欧洲游玩回来。” 初荧点头,她带了条在巴黎购买的某奢侈品牌手制丝巾, 送给肖如蔓。 接过伴手礼,肖如蔓说了句“谢谢”之后单刀直入:“我这次找你来, 是想请你帮个忙。” 初荧自然明白肖如蔓不会无事找她闲聊, 她神色淡淡地看肖如蔓,等她往下说。 肖如蔓说:“三月十九日是宏铭的五十岁生日,五十岁是大生日, 所以我想替他办一个庆生宴。” 她停顿了一下,往下说:“我想请你, 带小宇一起过来。” 初荧垂眸凝着咖啡表面拉花,随着一把小勺的搅动, 正往外一点一点晕开。 她快速地心算,付潮宇虚岁二十七,付宏铭今年才刚满五十岁。 看来付宏铭当年也算是英年早婚。 抬眸,初荧不动声色地说:“我想这件事您应该和付潮宇谈,而不是和我,如果付潮宇答应了,我自然会陪他一起。” 肖如蔓笑了笑。 这次她没有采用迂回战术,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初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我劝得动小宇,我自然不会来找你。” 其实她们对此心照不宣,只是肖如蔓今天很直爽,毫无遮掩的样子让初荧觉得她是有备而来。 初荧明白,在肖如蔓眼里,她个行走的粘合剂,肖如蔓企图通过她来缓和付潮宇同付宏铭之间的关系。 初荧是个外人,不了解之前发生的事,却偏偏拥有撼动付潮宇的能力。 所以每次有什么事,肖如蔓都是先找她。 坦白说,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肖如蔓每次的要求并不过分。 她无非就是让付潮宇出席庆生会而已,上次是付恩雅的,这次是付宏铭的。 然而上次付恩雅的生日会,肖逸恒一再挑衅付潮宇,在知道了当年他们之间发生的全部故事之后,初荧不可能不在意。 -- 第123页 肖如蔓像拥有读心术的能力一般,说出的话完全针对初荧此刻的想法:“这次付宏铭的生日,如果小宇愿意过来的话,我不会叫阿恒。” “初荧,这是我的诚意。” 初荧内心有些波动,但她摇头:“……如果他不愿意,我无法勉强他。” 肖如蔓看了一眼窗外,雨下得细密,滴滴答答,落在水泥地上。 她显然也不可能就此放弃。 肖如蔓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做事有计划,执行力高。 她早就想好了几套说辞才过来,为达目的,她软硬兼施。 她说,血浓于水,没有人可以割舍掉亲情。 她说,付宏铭是这个世界上付潮宇最亲的亲人。 最后,肖如蔓给了初荧会心一击。 她说付恩雅的癌症复发了,她最终没有熬过五年,撑不住的概率很大。 说到最后,她有些哽咽,声音里夹着无边无际的悲凉。 初荧眼神一紧。 肖如蔓声音有些颤:“初荧,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过生日了,我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熬到她明年的生日。所以这次,我不仅是为了宏铭,更是为了恩恩,我请求你,帮帮我。” 初荧不知道“一家人”这个词能不能用来形容付潮宇和剩余的付家人之间的关系。 不过她想到付恩雅瘦弱的模样,想起她灵动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对生的渴望,她难免会于心不忍。 肖如蔓见她态度松动下来,乘胜追击:“无论小宇是怎么想我的,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不会和小宇去争些什么。只要能让我陪在宏铭身边,我什么都不会要。” 初荧沉默了。 以她对付潮宇的了解,他根本不在意付宏铭的财产,他也不需要。 面对肖如蔓哀伤的脸庞,初荧也不忍再去反驳她什么。 最后,肖如蔓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初荧的手指。 她说:“请你试着帮我劝劝小宇,至少试一试,好吗?” * 初荧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同付潮宇开这个口。 睡前,她趴在床的另一侧,付潮宇靠着床板,正在看一本纸质书。 初荧从床上翻起来,单手支撑下巴,静静地望着付潮宇。 察觉到她的目光,付潮宇把书放下。 他说:“怎么了?” 暖调光线笼在他的周身,付潮宇的目光和他的轮廓一样温柔。 初荧心中一动,她更难以开口,说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付潮宇一直注视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扣在一起,嗫嗫嚅嚅的:“今天肖如蔓又找我了。” 付潮宇的视线在一瞬间变得锋利,他抿着唇,神色难辨。 初荧说:“肖阿姨说,下下周是你爸爸五十岁的生日,她想请你参加他的五十岁生日宴会。” 付潮宇嘴边噙着一抹冷笑,他嗓音低浑,讽道:“她倒是会找人。” 初荧叹了一口气,她很难不赞同,实话实说:“是啊,她知道她可能劝不动你……所以来找我。” “所以。”初荧看着付潮宇,小声地问:“你愿意去吗?” 付潮宇这次没有半分犹豫,他神色冷淡地说:“我不会去。” 这次他的表情,和上次听见付恩雅的生日会时截然不同。 他眸光里迸射的寒芒像一把尖利的刀,整个人完全冷下去,眉骨高扬起,眼神凌厉。 他和平时不一样。 初荧看到他的态度,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劝动他。 放弃了。 付潮宇与付宏铭之间的嫌隙太深太深,这不是一天两天,仅仅靠她一人就能去填补的裂缝。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只是帮她把话带给你。” 初荧低下头,闭上眼睛,轻声说:“还有,她跟我说,付恩雅癌症复发了。” 睁眼,付潮宇看起来有些愕然,他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最近。”初荧想了想,还是劝说道,“如果你不想去你爸爸的生日会就算了,但是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去看一看恩恩,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付潮宇眼神柔了几分,他把初荧的手拢在自己手心,在她额头上落下干涩的一个吻。 “好。” * 付潮宇最终决定不出席付宏铭的生日会,甚至连礼物,他都没有准备。 肖如蔓打电话和她确认的时候,初荧正在父母的家里。 初荧平淡地告知她付潮宇的选择,之后挂了电话。 初伟诚就在边上,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她们谈话内容的只言片语。 得知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初伟诚劝初荧:“荧荧,这件事不管潮宇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你啊,作为人家的儿媳,该有的礼数,还是应该做到。” 初荧皱起眉:“可是……” 向云和初伟诚站在一边:“荧荧,我觉得你爸爸说得对。你们不去生日会,连贺礼也不准备,这实在不像话。你毕竟是小辈,还是应该准备一点心意亲自送过去,如果付潮宇不愿意,那就你亲自过去一趟,听话!” “是是是。”初伟诚附和道,“你要是嫌麻烦,爸爸帮你准备。就说是爸爸妈妈的一点儿心意。” “……” -- 第124页 夫妻俩又来来回回地劝她,越说越苦口婆心,就好像他们是肖如蔓请来的说客。 初荧最后在夫妻的联合劝说下妥协了。 如果只是尽该尽的礼数,那她准备一份礼物给她这个公公送过去,也并非不可。 毕竟她和付宏铭无冤无仇。 付宏铭生日那天,付潮宇雷打不动地在公司加班,初荧听赵淮文说他们晚上有个饭局。 初荧准时下班,她看着面前付宏铭特意准备的两瓶洋酒,还是有些踌躇不安。 初荧自始至终都站在付潮宇的那一边,他拒绝了肖如蔓的邀请,她自然没理由参与付宏铭的生日会。 她打电话给徐师傅,想让他帮忙跑一趟,把礼物送过去。 然而徐师傅回复她,说他和付潮宇在一起。 一番犹豫下,她只好决定亲自跑一趟。 如果她把礼物放下就走,应该也无伤大雅吧。她想道。 * 夜幕降临,付家宅邸一片灯火通明。 是陈叔给初荧开的门。 她原以为在这儿举行的是一场盛大热闹的晚宴,令初荧倍感意外的是,在场的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大多数她都见过。 她一眼就看到客厅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坐着的肖逸恒。 付潮宇不来,所以他便来了。 初荧皱了皱眉。 她本想把礼物交给陈叔就走,下一秒,一抹娇小的身影骤然撞到她的怀里。 初荧定了定神,一看,是付恩雅。 “嫂子!你怎么来啦?妈妈之前跟我说你和哥哥今天有事来不了。” 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神,想道她此刻正被病魔侵蚀她弱小的身躯,初荧有些心软。 初荧笑了笑,说:“他今天有急事,没办法过来。” 成人之间的恩怨,她一个孩子没理由被牵扯其中。 付恩雅撅起嘴巴“哦”了一声。 初荧摸了摸她的脑袋,软声说:“我是过来送礼物给你爸爸的,但是我马上要走,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好吗?” 未等付恩雅回话,在客厅的肖逸恒注意到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哟,贵客啊。”他嬉皮笑脸地说。 初荧根本不打算理肖逸恒,她打算直接告辞。 还没开口,却被付恩雅牢牢拽住:“嫂子,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呗,我有点无聊。” 小女孩声音软糯,甜甜地跟她撒娇,初荧叹了一口气。 她的情绪五味杂陈,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留下,另一方面,看见付恩雅的病容,她又于心不忍。 她太瘦了,头发稀稀拉拉的,她拽着付恩雅如枯枝般的胳膊,仿佛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 她还是太心软。 初荧把付恩雅拉到一边,轻声跟她说:“那我只待半个小时,好吗?” “好呀!” 肖如蔓路过客厅,见到初荧过来,有些意外,但她明显很高兴。 初荧勉强对她笑了笑,她坚持道:“我就待一会儿,陪陪恩恩。” 肖如蔓笑了笑:“谢谢。” 初荧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她给自己的时间就只有一个小时。 此刻是六点四十,等到手机上的数字变成“7:40”的时候,她就起身告辞。 初荧被付恩雅拉到了一间小房间,他们在里面聊了一会儿天,直到肖如蔓再次敲门进来,带着付恩雅去饭厅吃药。 初荧坐在一边,看着付恩雅皱着张脸,把肖如蔓放在她手心的药片一口吞下。 她刚想说些夸奖付恩雅的话,只见朱阿姨慌乱地跑到了肖如蔓面前。 朱阿姨气喘吁吁地,她看了一眼初荧,结结巴巴地:“太太,他……他来了。” 肖如蔓皱眉,他身边板着一张脸:“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那个……”朱阿姨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种称呼,支支吾吾地说,“……小宇来了。” 初荧原本松泛的手指在一瞬间握紧。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站起身来,往门口跑去。 走出去,她一眼就望见门口那抹瘦长的身影。 付潮宇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定制西装,长身被包裹在剪裁精细的西装里,勾出优越的身形线条。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身影颀长而孤寂,仿佛全世界都与他为敌。 初荧看到他的表情,有一丝心慌。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像一座休眠的火山。 但无人知晓,那掩盖在地层底下的岩浆,会不会在一瞬间喷发。 肖逸恒抱着胳膊,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说:“哟,今天的重量级嘉宾到场了。初荧不是说你在忙?我看你这也挺快嘛,我一个电话,你立马就到。” 初荧嫌恶地看了肖逸恒一眼,如果她兜里有刀,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插在他肩上。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这个疯子。 付宏铭和肖如蔓闻声而来,剩下的几位宾客仍呆在宴会厅,他们交谈的声音窸窸窣窣传到初荧耳边。 初荧觉得耳朵刺痛,耳边好像有轰鸣声,越来越大。 付潮宇看见了付宏铭和肖如蔓,也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前的初荧。 他狭长的眼神漆黑而空洞,好像里面什么都不剩。 付宏铭端着一个酒杯,看见付潮宇,他平静无澜地开口:“既然来了,就留下一起吃饭。” -- 第125页 付宏铭站在楼梯口,看到付潮宇,没有下楼迎接。 他遥遥地看着付潮宇,命令他进屋。 付潮宇一只手贴在裤缝一侧,另一只手插在兜里。 听见付宏铭说的话,他像是听到了这个时间上最可笑的一句话,满眼里全是讥讽。 他掀起眼皮,对着站在高处的付宏铭开口:“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付潮宇的声音很冷静。 初荧却觉得他的眉眼里充斥着一些她无法读懂的情绪。 这让她倏然想起十年前的某个雨天,也是约莫现在的时节,她在学校们口付潮宇静静站在雨幕之中,眉眼之间,满是戾气。 他对面站了一个中年男人,撑着伞,盖住被雨淋地透湿的他。 她现在才知道,那个中年男人,就是陈叔。 他当时在说些什么,她听不清。 但是她能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他的情绪。 ——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愤怒。 那个十年前阴郁沉默的少年,如今身姿挺拔,眉眼凌厉地站在那里。 他变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但是此时此刻,他又好像变回了那时那日的模样。 付潮宇撇过头,双目直勾勾地看着付宏铭,冷漠的双眸里,有一把火光正熊熊燃起。 他的指尖,在轻轻颤动。 他说:“那么我们今天,就把这笔账,算清楚。” --------------------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第50章 最佳 初荧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的气氛。 付宏铭依旧站在几级台阶之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底一切,神情从容而镇定。 他的身后是肖家人,肖如蔓和肖逸恒姐弟二人都站在他的身侧。 他们与付潮宇之间, 像划分好一道隐形的, 宣示彼此之间势不两立的楚河汉界。 一高一低,泾渭分明。 肃冷的气氛, 让成日喊着要见哥哥的付恩雅此刻都捂上了嘴巴, 不敢发出声音。 肖如蔓一个眼色, 她立即被保姆哄着带走。 初荧站的位置就在付潮宇与付宏铭他们中间, 她不假思索,朝付潮宇的方向奔去。 在看到付潮宇的那刹那, 她便知道,她今天来错了。 她已经做好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力挺付潮宇的打算,无论他们要面对的是肖逸恒这个疯子,还是别的腥风血雨。 可是她没迈出几步, 付潮宇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径直地往旋转楼梯的方向拔足而去。 初荧怔然地回过头, 看见他宽阔的背影,在眼前晃动。 当付潮宇快要走到付宏铭眼前时, 肖逸恒做戏般地挡在付宏铭身前, 瞪着付潮宇:“你要干什么?” 付潮宇一把推开肖逸恒挡在他身前的胳膊,冷声喝道:“滚。” 肖如蔓试图缓和气氛,她说:“小宇, 今天毕竟是你爸五十岁的生日,你能不能……” 她的声音像老式水壶烧滚废水时发出的尖鸣声, 随着付潮宇神情的变化,一点一点变得温吞。 肖如蔓住了嘴。 气氛有一瞬间的寂静。 “生、日。”付潮宇略带玩味地道出这两个字。 他的语气低缓, 目光却异常阴戾,原本贴在裤缝的手掌牢牢攥紧成正在发抖的拳头。 付潮宇别过头,低笑了一声:“看来你是忘了。” “可我没忘。” 丢下这句话,他横冲直撞地向上走。 到了二楼楼梯口,他突然停下,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像一头失了方向的孤狼,他环视四周,茫然地张望。 原来已经隔了这么久了。 高考之后,付潮宇违背付宏铭让他报读商学院的要求,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工科。 也因此,他与付宏铭闹得天翻地覆。 暑假未结束,他就搬出了这个令他早就心灰意冷的“家”,再没有在这里呆过哪怕一个晚上。 这个家的陈设,装修,如今对他来说都极度陌生。 他已经找不到半分曾经关于他,关于他们的生活痕迹。 隔了几秒,他找到他要去的那个房间,再次迈开步伐。 付家的别墅采用挑空设计,从楼底,可以清楚观视到二楼走廊发生的一切。 肖如蔓看到他前行的方向,面色一变:“小宇,你等等……” 她的音量很低,付潮宇根本听不见,或者说,即使他听见了,也只当充耳不闻。 肖如蔓有些着急,她迅速地走上楼。 二楼所有房间的门都阖上了,付潮宇转动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了,打不开。 肖如蔓走到房门前,手掌贴在门板上,有些尴尬:“小宇……你先听我说。” 付潮宇眼神冰冷,说:“把门打开。” “你先听阿姨说……” 付潮宇没了耐性,他直接打断肖如蔓的喋喋不休,一字一顿:“把、门、打、开。” “给他开。”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付宏铭发话。 他的声音圆浑,带着不容抗拒。 “小蔓。”付宏铭又说了一遍:“给他开门。” 肖如蔓动了动嘴唇,她向来不会忤逆付宏铭的任何命令。 她叹了口气,从另一个屋里拿出一串钥匙。 在开门前,她看着付潮宇,低声说:“小宇,你听阿姨说,你妹妹最近身体不好……” -- 第126页 门“砰”地一声被打开。 打开灯,里面堆积着几个棕色的纸箱,箱子上有人用油性笔在箱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 ——“哥哥的杂物” 那个原本搁置相片的长桌上,空无一物,罩桌面的红色绒布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那原本是一个狭小的房间,窗户朝北,四季见不到阳光。 但因为房间里的摆件太少,原本狭小的房间看起来居然有点空旷。 付潮宇很迅速地转过身,走到房间外静站一边的付宏铭,他几乎没有迟疑,一把攥住他的袖口,整只胳膊都在发抖:“照片呢?” 肖如蔓跟了出来,她看了付宏铭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随即主动替她的丈夫解释道:“小宇,你妹妹她……” 兴许是怕付恩雅听见,她压低声音:“你妹妹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请了一些风水老师来家里看看,他们说劝我把照片收起来放在柜子里,不然的话……会影响到生者的气运。” 说到最后,肖如蔓似乎连她自己都觉得她说的话太过荒谬,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付潮宇松开了手,他的眼神死死盯着付宏铭,反复问道:“照片呢?”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这是和你爸爸该有的说话的态度吗?”付宏铭嗓音带愠,他站得很直挺,疾声厉色地说:“你自己不回家里来,守不住的东西,不要怪到别人身上。” 守不住。东西。 付潮宇眼尾的悲凉一闪而过,他看着付宏铭凉薄的眼神,面容逐渐平静下来。 他早就知道,也早无指望。 付潮宇最后又问了一遍,带着几分倦:“照片在哪,我带回去。” 肖如蔓反应过来,为了避免再次激地父子俩怒目相对,她说:“就在隔壁房间的柜子里,阿姨给你拿。” 她走进屋里,打开靠墙放的那个八斗柜。 照片被套在一个绒布包里,拉链将包顶封住,它被人随意地搁置在了柜子的最下面一层。 肖如蔓把绒布包直接递给了付潮宇。 付潮宇一言不发地接过包,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下楼。 他在下楼前,最后看了付宏铭一眼。 只是淡淡的一眼,不带一丝情绪。 他说:“他们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 付宏铭却被付潮宇的话再次激怒,他咬牙切齿,声音拔高几度:“你这个混账!今天好歹是我的生日,你不说一句好话也就算了,还要在这大闹,你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 付潮宇无所谓地笑了笑。 身后是付宏铭的怒喝声,叠加肖如蔓,肖逸恒姐弟的双重劝解声。 像一段杂乱的乐章,密密匝匝地落在初荧的耳际。 而付潮宇再也听不到了。 他提着那个装满了沉重过去的绒布包,一步一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在经过初荧身边的时候,他身体有点僵。 他本想跟她说一句:“回家。” 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门外在下雨,冰凉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浸透了衣衫,付潮宇却毫无察觉。 这时,头顶忽然撑起一把伞。 他回头,看到初荧正用力地伸长胳膊,撑开伞为他挡雨。 头低下去,眼前是她担忧的面容。 她原本明媚的五官揪在一起,她的一头长发也被雨淋湿,黏在脸颊两侧,看起来有点狼狈。 喉结滚了滚,他所有想说的话在都被湮没在刷刷的滂沱雨声中。 他伸出手,从她手里夺过雨伞,将她牢牢护在伞下。 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 付潮宇是自己开车来的,一路上,他未发一言,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付潮宇今天开得很快,一路上都在疾驰,引擎声越想,付潮宇就越沉默。 发动机的声音像疾风,又像愤怒的咆哮。 初荧每一根神经都蹦得很紧,她害怕付潮宇会在这种沉默之中崩溃。 脑海里甚至蹦出一些荒诞可怖的想法,她想,如果他们今天不幸死在路上,她会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道歉。 最后还是平安到了家。 付潮宇全身湿透了,三月晚上天凉,他湿着衣服开了一路,初荧觉得他这样下去一定会生病。 她伸手去触碰他的手指,冰冷的触感让初荧心一揪。 初荧劝他:“去洗个澡吧……你这样会感冒的。” 付潮宇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他反射性地收起了手,黑羽般的眼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暗的影。 初荧见他毫无反应,也没有要动的架势,于是她加大了力道。 她把付潮宇往浴室里的方向拖:“付潮宇,你现在必须给我去洗澡,洗完澡之后你怎么怪我都行,我都接着。” 付潮宇并没有反抗,所以她一路拖得并不吃力。 她把付潮宇拽进浴室,将他的湿衣服一件件卸下。 换做平时,这个举动或许像是个暧昧的暗示。 但此时她完全顾不得这么多了。 付潮宇神色很淡,他的意识似乎被困在一个遥远的,她无法企及的地方。 这让初荧发现,在她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现在只是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 -- 第127页 她把他推进淋浴间,等了一阵,他迟迟没有打开花洒。 初荧心还是很慌。 她索性将衣服都脱了,走进去,把玻璃门关死。 四周被玻璃包裹的空间里,只剩下不着寸缕的两人。 浴室头顶有一盏光线明亮的顶灯,光晕盘旋在他们的头顶,照的人晕晕乎乎。 在光照下,初荧看见付潮宇的整张脸。 她看见他英挺的鼻子,薄削的嘴唇,利落的下颚线。 还有他那双藏着深不见底的,藏着许多秘密的眼睛。 她看到他整个眼眶都红了。 初荧的心脏在一瞬间凹陷下去,她从未见过付潮宇现在的样子。 她的丈夫,一直以来都是冷静的,强大的。 但是现在。 他好像连灵魂都是衰弱的。 初荧胸口不断起伏,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始终压制在她的心脏之上,就快要从胸前窜出来。 她双手抚上他的脸,嗓子发干,不停地叫他名字:“付潮宇,你看着我。” 她想告诉他,她就在他的面前,他可以尽情放肆地发泄他的情绪,她不会埋怨,也不会发怒。 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压抑了。 她害怕这种压抑,最终会让他崩塌。 就在此刻,付潮宇终于察觉到她的存在。 初荧正仰着头,满脸倔强地凝视着他,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瞳孔澄澈。 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她身上有淡淡的甜香味。 这让他倏然记起小时候,付家花园门口那株开得正艳的山茶花,楚楚动人。 那是他的母亲孙书宁亲手种下的,她精心呵护着那株花,就像对待自己的亲手孩子一样。 因为被呵护着长大,所以才会如此明媚,她一笑,全世界所有的恶,都与她毫无关系。 初荧从小就在爱的环境下生长,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她善恶分明,会为自己相信的正义勇往直前,骨子里透着一种倔。 她和他不一样,他始终明白这一点。 但是,曾经的他一无所有,是她一点一点,用自己的倔强与执着,将他填满的。 她是他对美好唯一的向往。 付潮宇,挪开眼,哑着声说:“……抱歉。” 初荧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 ……抱歉? 付潮宇的气息不稳,带着很重的鼻音,尾音轻轻打着颤。 如果不是因为手指抵着墙,初荧觉得他随时都会垮下。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抱歉”,却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直直插在她的心口。 初荧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一把将花洒拧开。 不是这样的付潮宇,你应该骂我,骂我不自量力,骂我自以为是,骂我总是违背你的意愿,一次又一次企图挖掘你的过去。 而不是在这里跟我道歉。 源源不断的水流往下注,热气随之散开,袅袅直上,氤氲了双眼。 她一把抱住了付潮宇,在哗哗的水声之中,哽咽得厉害:“……付潮宇,是我错了。” …… 热水将他们的身躯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初荧觉得自己热得透不过去,他们才走出浴室,把头发吹干,换上了睡衣。 初荧去厨房用水壶烧了热水,泡了两杯红茶。 回到客厅,她觉得付潮宇好像从让她恐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他神色淡淡的。 他坐在沙发上,身体疲惫地陷在松软的沙发垫里。 他静静地望着茶几上隔着的,那只他从付家拿回来的绒布袋子。 初荧将杯子放在一边。 在浴室中随着水流倾泻而出的各种情绪,此时像被收进了口袋,二人一时沉默无声。 直到付潮宇嘴唇张合,嘶哑的声音随即落在她的耳边。 他说:“你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 初荧缓过神来,知道他是在回应她在浴室里那一声声的道歉。 她神情晦涩,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她以前一知半解,但她现在明白了。 付潮宇身上背负的,是厚重到足以让他窒息的痛苦回忆。 她曾经觉得,两个人若是要不生嫌隙地相爱,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两人之间就不该藏有任何秘密。 替他解开心结,让他忘记过去不愉快的回忆,是她与付潮宇在一起之后一直放在她心上的目标,她一直觉得,要解开心结,必须让他正视自己的过去。 如果他一直把这件事压着,总有一天,他们或许还会重蹈覆辙。 到时候,也许只会比现在更糟。 可现在她犹豫了。 如若治愈他,需要他一遍一遍去记起那些不堪的回忆,他便要一次又一次失控。 这样对他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付潮宇的视线仍聚焦在那只布袋子之上,他的眼神放得很空,思绪似乎已经飘飞到很远的地方。 初荧眨动双眼,她轻轻地握住付潮宇的手,说:“付潮宇,那个袋子里面的东西……” 她话说到一半,付潮宇回过头看他。 初荧笑了笑,下定决心,认真地说:“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再跟我说也不迟。” “或者永远不说,都行。” -- 第128页 这一次,她会谅解他藏在心中的秘密,即使他永远不告诉他,他的过去发生了什么。 初荧低下头,再次真诚地致歉:“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总是自以为是做一些多余的事,我为我的行为道歉。” 付潮宇的眼中生出了点别的情绪,他的声音很低,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相反,我有点后悔。” 初荧一愣,反问:“后悔什么?” “后悔把你带到付家。”付潮宇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你被牵扯进这些事情。” 付潮宇知道,初荧家庭的结构简单,她的父母关系和睦,和他的生长环境完全不同。 他认识肖如蔓多年,从小便见识过她的各种手段。 可初荧不同,她没有经历过这些。 为了达成目的,肖如蔓一次又一次地找她,就是看透并吃透了初荧的天性善良。 她企图躲在初荧身后,依靠她的力量。 即使失败,肖如蔓也可以把这一切推到初荧身上。 她本来不需要经历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付潮宇。你清醒一点。”初荧的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思考,她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你应该怪我,应该痛骂我不该自说自话去你爸家,应该责怪我瞒着你。无论肖如蔓和肖逸恒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件事情,是我伤害到了你。你该怪我的,而不是在这边为我设身处地的考虑。” 她越说越哽咽。 她吸了吸鼻子,心中酸涩难忍:“付潮宇,你为什么……” “要这么温柔。” 温柔到让她无地自容。 付潮宇有一瞬间地怔愣。 他脑中倏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似从天外飞来,模糊又清晰。 “小宇……放下过去吧,放下那些伤害你的人。 “小宇,总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你爱的人,她会解开你的心结的。” “你这个人啊,太拧巴了,明明就是一个温柔的孩子,什么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你到时候,可不能再这样了。” …… 付潮宇眼神一紧。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 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她。 付潮宇的视线回到茶几上的那只绒布袋子,终于下定决心,将袋子打开。 那段属于他的,被他刻意遗忘却始终存在于记忆深处的过去,随着他扯开拉链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被拉扯开。 初荧循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她看见了一小截木制相框的边角。 付潮宇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的相框拿出来。 相框和相框包裹着的照片,随之完整地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照片上的中年女人眉清目秀,她留着微卷的长发,笑容温婉。 初荧心一紧,说:“这是……”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和付潮宇有点相像,初荧一对比便知道,那是付潮宇的母亲。 那位在他青春期猝然逝去的母亲。 付潮宇淡淡回应他的猜测:“她是我的母亲。” “嗯,我猜到了……阿姨,不,妈妈长得很美。”初荧浅浅笑了笑,说:“你长得和妈妈很像,尤其是眼睛。” 付潮宇手指一顿。 初荧的声音清润,她说的话稀松平常,却让他感受到了几分安宁。 面前的这个女人,能让他变得疯狂,也能一句话就让他冷静下来。 待付潮宇拿出他母亲的遗像,初荧才恍然发现,被搁在包里的,并不仅仅只有孙书宁一人的照片。 还有另一张照片被压在下面。 感受到初荧疑惑的目光,付潮宇将压在底下的那张照片拿出来。 初荧定睛一看,不由地脸色微变。 照片上是一个男孩,他的五官生动,眼睛圆溜溜的。 他小嘴咧开着,朝镜头天真烂漫地笑,他年纪很小,看起来最多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照片上鲜活灵动的男孩,却和孙书宁的遗像,被摆在一起。 也就是说…… 初荧头皮发麻,声音里带着颤,她说:“他是?” 付潮宇指腹轻轻摩挲在相框边缘,他的神色淡淡,却好似无声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副样子,永远长不大,永远不会长大。 ——“付熠阳。”他说。 “我的弟弟,付熠阳。”他补充道。 “……弟弟?” 初荧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只知道付潮宇的母亲早逝,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 无论是付潮宇,还是肖如蔓他们,都对此缄口不言。 初荧已经有所猜测,但她觉得自己的嘴巴此刻好像被黏上了,动不了。 几乎在同时,付潮宇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他死了。” “他和我母亲,同时丧生于十二年前,于N市发生的一场恶性驾车撞人事件。”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全世界都在为宇哥流泪 明天是回忆杀。 第51章 最佳 该从哪儿说起呢。 从付潮宇记事开始, 孙书宁与付宏铭的关系便非常糟糕。 付宏铭不是都南本地人,他来自外省的一个县城,以高考成绩位列区状元的身份, 考来都南本地的一所学府。 -- 第129页 孙书宁生长于都南, 是浸润在水乡蒙蒙烟雨中成长的江南姑娘。 她家境优越,即使母亲早逝, 但父兄给她的爱很完整。 他们视她为掌上明珠, 对她有求必应, 从不会让她受委屈。 那年付宏铭大学刚毕业, 他二十二岁,睿智冷静, 长了一双极其深沉的眼睛。 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孙书宁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而迷恋上付宏铭,这位来自异乡的年轻男人。 起初他们只是偷偷摸摸地谈恋爱。 与所有热恋期的情侣一样,孙书宁会在深夜偷偷翻墙出去, 与付宏铭在幽静的小道上牵手漫步。 付宏铭这人,虽冷情冷性, 不苟言笑,对孙书宁却极有耐心。 这让孙书宁坚信, 她对付宏铭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经过半年的恋爱, 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要与付宏铭结婚。 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关系当然遭到了孙书宁父亲与哥哥的强烈阻止。 不止如此,其实连孙书宁的朋友也都不看好这段关系, 她们都劝过她。 但是所有人都拗不过孙书宁,她执意要嫁给付宏铭, 哪怕为此和父兄断绝关系也可以。 而且她在那时已经怀了身孕。 这段由富家女穷小子恋上富家女的故事,以孙书宁父兄的妥协为结局。 那时, 付宏铭的事业才刚起步,他一无所有。 是孙书宁家里出钱出力,为她与付宏铭在当时都南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办了一个极其盛大的婚礼。 同年十二月,孙书宁生下一个男孩。 他出生的那天,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雨幕之中,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潮宇,一场潮湿的雨,这便是付潮宇姓名的由来。 孙书宁把“雨”字替换成宇宙的宇,是因为她觉得潮雨两个字不够阳刚,从字面上看起来不像个男孩的名字。 孙家在都南的根基很深,仰仗丈人的人脉关系,付宏铭逐渐打开自己的商业脉络。 付宏铭天生就长了一副擅长经商的脑袋,又敢拼敢闯,能屈能伸。 他以一位外乡人的身份,在都南这座富饶的南方城市逐渐站稳脚跟。 付宏铭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越换越大,他与孙书宁的关系却越来越差。 孙书宁从小锦衣玉食,她的本性温柔善良,但如同许多其他的富家小姐一般,她任性骄纵,花钱大手大脚。 付宏铭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勤俭是刻在骨子里的原则。 他们一次次因为消费观与世界观的不同而吵架。 孙书宁失望地察觉到,在婚前对她曾百依百顺的男人,婚后却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开始对她不耐烦,对她使用冷暴力,有时候甚至可以长达几天都不同她说一句话。 更令她难过的是,付宏铭似乎并不喜欢他们的孩子。 或者说,他那时候太年轻了,根本没有做好当一个父亲的准备。 付宏铭几乎不会主动抱付潮宇,他很少像这孩子的外公与舅舅一样,常常逗玩这个漂亮健康的孩子。 连他看付潮宇的目光,都带着淡淡的陌生感,就好像付潮宇并非是他的儿子,而是孙书宁从路上随意捡来的弃婴。 孙书宁也因此满怀委屈,她一次又一次,与付宏铭争吵,撕扯。 付潮宇在一点一点长大。 他目睹了父亲与母亲永不休止争吵,陪伴他成长的,是付宏铭永远沉默的面容和孙书宁的眼泪。 在付潮宇七岁的时候,孙书宁发现付宏铭出轨了。 他出轨的那个女人叫肖如蔓,她比孙书宁小七岁,和付宏铭是同乡。 肖如蔓高中毕业后从家乡来到都南,她与付宏铭是旧识,她一来到这座城市,便投奔了付宏铭。 或许是因为两人是同乡,他们出生背景相似,有许许多多的共同话题,所以情不自禁地就走到了一起。 或许是因为肖如蔓很年轻,年近中年事业有成的男人,总是喜欢二十出头单纯又文静的姑娘。 又或许,他们其实早就认识了。 ……这些都是孙书宁的猜测,具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付宏铭背叛了她。 肖如蔓是个孙书宁无法招架的对手,她不卑不亢,以退为进。 她甚至明确向孙书宁表明,她并没有破坏她家庭的意思,她只想陪在付宏铭身边,没有名分也行。 孙书宁的哥哥痛骂她无耻,但孙书宁却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慌。 和肖如蔓明摆车马之后,回到家中她哭了。 因为太难过,以至于她忘了自己是当着付潮宇的面在流泪。 那时,刚满八岁的付潮宇看见泪如雨下的母亲,他咬着唇,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递给她一块手巾,小小的手握紧成一个拳头。 付潮宇对母亲说:“如果他让你伤心了,我们就离开。” 他似乎从那时起,就不爱称付宏铭为“爸爸”。 这些年付宏铭从未给予他的父爱,他也不再稀罕。 孙书宁一愣,她呆呆地看着付潮宇,硬是把眼泪收了回去。 这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说出的话。 她才发现,过去几年她一直深陷于爱恨撕扯的漩涡之中。 -- 第130页 不知不觉,他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 孙书宁擦干了眼泪,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迷茫:“可是,我们真的能离开吗……” 那时孙书宁已经验出她怀了孕,她正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下这个孩子。 那夜纯属付宏铭醉酒后的意外。 她是他真正的妻子,却只能在他醉酒后,才能触碰他的身体。 何其讽刺。 最后,孙书宁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孙书宁选择留下这个孩子,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在孩子出生后毅然决然地同付宏铭离了婚。 她给第二个孩子取名为付熠阳,愿他的人生星光般熠熠,如夏日骄阳般耀眼。 在付熠阳半岁的时候,孙书宁带着付潮宇与付熠阳兄弟二人,抛下一切远赴国外。 她去投奔了自己已经定居在海外的哥哥,孙书庭。 付宏铭在离婚财产分割上并没有亏待孙书宁,也许是因为他清楚,孙书宁自身条件优越,她并不是一个在乎名利与财富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他能补偿她的,也只剩下他手中的财富。 其余的方面,他全部亏欠了。 到了国外,对于付潮宇一家而言是一个新的开始。 孙书宁虽说是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但她在国外有哥哥嫂子的照料。 他们比肩为邻,吃穿不愁,日子总不至于过得太糟。 只有付潮宇明白,孙书宁心中有一块地方,永远地缺失了。 在海外的生活,付潮宇开始由于语言不通,极其不适应环境,在学校里被本地的孩子霸凌过,辱骂过。 那几年,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信奉武力和拳头能解决一切。 他变得越来越会打架。 当然,为了避免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从来不会真正地伤过人。 打完架,回到家里,他依旧是母亲眼中学习拔尖的天才少年。 他是孙书宁的骄傲,也是阳阳心中最喜欢的,他那如兄如父的哥哥。 付熠阳没有经历过付宏铭与孙书宁之间的撕扯,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冷暴力,那些争执,于那些眼泪。 就如孙书宁为他取的名字一般,他是沐浴在阳光下,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 但其实他的内心,没有停止过对父亲的渴望。 在路上撞见一家人出游的景象,听见孩子们喊“Dad”,付熠阳时常会露出羡慕的目光。 他不知道,他心中所念的那个亲生父亲,早已将肖如蔓娶进门。 有一天,孙书庭趁阳阳睡着的时候告诉孙书宁与付潮宇,他说肖如蔓怀了孩子,还把弟弟一起带进了那栋他们生活过的别墅。 “他如果没有娶你,没有我们家的帮忙,现在也不可能混成这样。这孙子,连畜生都不如!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时,一向温文尔雅的孙书庭都没能忍住情绪。 他气急了,连连咒骂付宏铭。 孙书宁却意外地很平静,或许是因为她早已经对付宏铭死了心。 她淡淡地笑,语气中夹着几分浅浅的无奈:“算了。是我当时识人不慎,我应该为自己的无知任性买单。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 孙书宁自出国之后,就已经断了她在国内拥有的一切妄念。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陪伴两个孩子长大,其余所有的事情,她都不想再去纠结。 他们一家人,早就同付宏铭做了切割,以后这个名字会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 付潮宇原本以为他们的生活会这样继续下去。 直到那一天。 改变了一切的那一天。 付潮宇清楚地记得,在他十五岁那年的一月份,有一天早晨,付宏铭突然给孙书宁来了个电话。 他说他希望北美放春假的时候,孙书宁可以带着儿子们回来,回来看看他。 北美学校的春假,在三月中旬左右,那时正值付宏铭的生日。 付宏铭在电话里态度放得很低,他对孙书宁说,过去的是是非非,希望她可以原谅他。 孙书宁挂了电话之后,平静地和付潮宇转述了电话的内容。 一贯寡言少语的付潮宇却对此反应极大。 他言辞激烈地反对: 「难道他见阳阳一面,就可以弥补这些年他缺失的父爱了?还是说,他愿意和那个女人离婚,做回阳阳的父亲?」 「他这些年对阳阳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吗?」 「我不会让阳阳见到他,他想都别想。」 …… 少年握紧拳头,额头上布满透明的冷汗。 他一声声地控诉着付宏铭,好像要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愤怒,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孙书庭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极为不赞同。 他摇摇头,说:“我听说付宏铭生了个女儿,怎么?!这家伙比我想的更渣,还搞重男轻女这一套?因为生了个女儿,想突然想起他在大洋彼岸的两个儿子了。” 孙书宁用眼神制止孙书庭:“哥,你别说了。我根本没打算去。” 付潮宇以为这件事会随着孙书宁的否认而结束。 但春假的第一天,孙书宁把付潮宇叫到书房谈话,她从桌子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付潮宇。 -- 第131页 ??纸条上是一串长度十一位的数字。 孙书宁说:“小宇,我想,你还是和阳阳一起打个电话给你爸爸,祝他生日快乐。” 付潮宇看着纸条上的笔迹,紧紧抿着唇。 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已经过了一米八五,他的肩膀宽阔,挺直地立在窗前。 他别过头,低声问:“为什么?” 付潮宇非常不解。 他看见过孙书宁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付宏铭而流泪。 如果不是付宏铭,他们一家都不需要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才能开始新生活。 而那些破坏他们家庭的人,却心安理得地呆在不属于他们的位置,一点儿惩罚也没得到。 付潮宇见证过那个男人的绝情冷血,他对付宏铭心中有怨。 这个结,终其一生或许都解不开。 孙书宁笑了笑,她的声音淡淡的,像从天外飘来。 她说:“小宇,在这个世界上,你恨的人越少,就就会越快乐。你说我懦弱也好,说我不争气也罢,但是怨恨你父亲,并不会让我下半生的日子过得幸福。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反思,或许我与他本就不是一类人,是我当初不够成熟,选择了一段根本不适合我的感情。你现在可能还不懂这些,你以后会明白的。” 她目光柔和,话锋一转,对付潮宇说:“现在我担心的人,是你。” 付潮宇一愣,他说:“我?” “对,你。”孙书宁点头。 孙书宁说:“之前听到你爸爸来电话的时候,你的反应激动,可是你说的话里,每一句话都是在为阳阳考虑。那么你自己呢?” 付潮宇仍是不解:“我怎么了?” 孙书宁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那棵枫树,春风将树叶染成碧绿的颜色,它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阳光从枝叶缝隙中落进屋,洒下遍地暖光。 她拍了拍付潮宇的肩膀,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儿子,她感慨时光的流逝。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它可以抚平一个人的创伤,也可以让一个人选择去原谅。 孙书宁已经不打算再去恨。 孙书宁说:“小宇,阳阳其实比你幸运得多。他从小没有经历过我与你父亲的矛盾与争吵。但是你,我对你真的很抱歉,是我没能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 她看着付潮宇,又娓娓说道:“小宇,你这个孩子,太拧巴了,明明就是一个温柔的孩子,却把所有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 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付潮宇没有叛逆,没有走歪路。 就像眼前的这棵树,他好像不声不响地,就默默在原地长成了挺拔繁茂的模样。 付潮宇摇头,说:“别跟我道歉,您不欠我什么。” 孙书宁笑了笑,解释道:“以前的事情,已经改变不了了。但我希望你未来会很好,希望你今后的人生是充满爱与温暖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恨你父亲,也不要去报复。” 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小宇,总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你爱的人,她会陪伴你,理解你,为你解开你所有的心结。” “你一定要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 当时付潮宇并不明白,为什么孙书宁会突然把话题扯到他身上。 在付潮宇的沉默之中,孙书宁结束了这段谈话。 她笑了笑,说:“唉,算了先不提这些了,今天天气好,我们带着阳阳出门逛逛吧。” * 那天,他们陪付熠阳去了电玩城,之后又去了韩国城购物。 闹市区车水马龙,许多家长带着放春假的孩子出来游玩,路上是各种语言交杂在一起的欢声笑语。 付潮宇全程都板着张脸。 他仍旧在思考几个小时前孙书宁说的话,心不在焉地牵着付熠阳,慢悠悠地逛着街。 路过公园,付熠阳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狗,他立即跑上去,询问小狗的主人能不能和狗玩一会儿。 付潮宇和孙书宁站在不远处等他。 孙书宁回过头,对付潮宇说:“小宇,今天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至于你爸爸的生日……” 付潮宇冷硬地转过头,倔强地说:“让我给他打电话,绝不可能。” 孙书宁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倔……” 俩人还没说几句,付熠阳就跑了回来。 大概连付熠阳也察觉到今天哥哥异常沉默,看了看孙书宁,又看了看付潮宇。 他问道:“你们在吵架吗?” 付潮宇皱眉:“没有,别乱说。” 付熠阳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人小鬼大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厉害得很。 孙书宁笑了,她说:“我们没吵架,但你哥在生妈妈的气。” 付熠阳恍然大悟地点头。 他装作大人的口吻,对付潮宇说:“哥哥,你需要冷静一下。这样,你去刚刚那个路过的蛋糕店帮我排队买蛋糕吧!我和妈妈去买冰淇淋给你吃。” 孙书宁笑了,她刮了下付熠阳的鼻子,感谢他的帮忙。 她转过头,对付潮宇说:“好啦,小宇,出来玩就要开心点。你就听你弟弟的吧,去帮他买一下蛋糕,他刚刚一路都在看那家杯子蛋糕店。” 付潮宇双手插在兜里,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母子,摇了摇头。 -- 第132页 最后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问:“要什么味道的。” “Everything!”阳阳咧开嘴笑了。 付潮宇低笑一声。 “馋死你算了。” 杯子蛋糕店是最近新开的,队伍很长,大多都是刷手机闻讯赶来的少年少女。 付潮宇挤在队伍中间,听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聊着某北美明星的八卦。 他眯着眼,有些不耐烦地舔了舔唇。 下午三四点,阳光正好,落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排了三十分钟后,付潮宇好不容易买完了蛋糕,准备去付熠阳说的那家冰淇淋店与他们会合。 冰淇淋店离蛋糕店约莫八百米的距离,付潮宇捧着纸盒,安静地在路上行走。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付潮宇原本以为那只是谁不小心踩重了刹车,并没有在意。 但紧接着,他听见了人们的尖叫声,玻璃被撞碎的声音,警车的鸣笛声…… 所有的声音汇在一起,像一段杂乱无序的乐章,惹得付潮宇耳边阵阵嗡鸣。 他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再一看,声源的方向,好像就在他的目的地附近。 心脏随着一声声嘈杂的声音,重重地往下沉。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朝冰淇淋店的方向狂奔而去。 短短八百米的路,付潮宇却跑得异常艰难,他一路都忘了怎么正常呼吸,喘气声一下比一下重。 耳边一路上人群议论声不断。 他听见有人说,有个疯子开车出来,撞倒了十几个人跑了。 也有人说,他不是疯子,是蓄意寻仇的。 …… 纷杂的信息像雪花一样落下,付潮宇大脑一片混乱,无法辨认这些信息的可信度。 他甚至觉得这些人只是在说故事,或许这根本不是什么恶□□件,只是一个司机,不小心撞到了电线杆,没有人受伤。 直到他赶到事发地。 他看到了拉长的警戒线。 一辆老式面包车一头扎进了一间药店,车头被撞得憋了进去,窗玻璃随着撞击四散,碎片落了一地。 那辆车的主驾驶位早已空了,受了伤的肇事者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他早早被警察擒住。 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正在做笔记。 还有安静地在地上躺着的,十几个人,或者说,躯体。 大批急救人员赶到,逐个探查他们的生命迹象。 有些记者赶到现场,在叹息声中,他们拍下了满目疮痍的画面。 那间冰淇淋店就在药店的隔壁。 付潮宇望着冰淇淋店彩色的招牌,视线往下移。 然后一切喧嚣变得安静。 他看见了不远处趴着躺在地上,暂时被白布覆盖住的两局躯体。 一大一小,挨在一起,身下是连白布都无法遮挡住的鲜血,血水还在汩汩往外淌。 白布下露出了一点衣角,付潮宇辨认出,那是件蓝底黄边的T恤。 ——是阳阳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啪嗒”一声。 纸杯蛋糕撒了一地。 模样精美的纸杯蛋糕,此刻浸泡在鲜血之中,像他的整个世界,一点一点,轰然碎裂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端午安康! 保证这是这几天的最后一虐了 大家踊跃评论哦,最近几章因为剧情原因码的很痛苦,希望得到一些大家的反馈~ 另外说一下,之前42章里宇哥在付家,很激动地将杯子蛋糕打到地上就是这个原因 他不是无理由会发脾气的人 第52章 最佳 “我的母亲和阳阳在那场事故中当场去世, 舅舅为他们处理了后事。” 谈起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付潮宇的嗓音有些缥缈。 他接着说道:“我的监护权回到付宏铭那里,两个月后, 陈叔将我接回了国。” 那年, 付潮宇不过刚满十六岁,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至亲。 或许是一时间接受了太多沉重的讯息, 初荧的脑袋有些发沉。 她按了几下自己的眉骨。 初荧从付潮宇的话中捕捉到一丝异常, 她问:“你爸爸……他没有去国外接你吗?“ 虽然孙书宁和付宏铭早在那场意外前就离了婚, 他们在法律上已经不存在任何契约关系。 但付熠阳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居然连亲生儿子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只是派了手下的人把付潮宇接回国。 怎么会有这种人,寡情至此。 付潮宇轻描淡写说:“付恩雅当时得了肺炎, 她病得很重。”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下去,他不说初荧就立刻明白了。 她明白了一切。 也理解了为何付潮宇对付恩雅情感上十分微妙。 一方面,她确实与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付恩雅很喜欢付潮宇,一口一声唤他“哥哥”。 可偏偏就是这一声一声的“哥哥”, 却把他拉回曾经与付熠阳相处的点点滴滴。 付熠阳是与他一母同生的弟弟啊。 那个从小便机灵乖巧的孩子,就这样因一场恶性/事故, 死在了那年的春天。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叫付宏铭一声“爸爸”。 -- 第133页 而付宏铭这位自付熠阳出生以来就没有尽过一天责任的父亲, 又因为付恩雅,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付恩雅是无辜的。 但是。 初荧觉得这件事情如若换做她,她也无法以客观的角度去对待付恩雅。 她的拳头紧紧握起, 在心中斥责付宏铭的薄情寡义。 付潮宇此时却很理智。 他看着面前孙书宁与付熠阳的相片,眼睛黑沉沉的, 却很安静。 谈起过往,他不再有过多的情绪波澜, 只是有一点惋惜。 他还要向前走,但他们的生命却永远停在了那天。 初荧听完整个故事,鼻子发酸,她紧抿着唇,企图压下心头涌动的暗潮。 她伸出手,抚上付潮宇的脸颊:“我想那时的你……一定很难过吧?” 就连她听到这个故事都难免哽咽,更何况是他。 付潮宇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他眉目低垂,此刻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他的手掌朝上,掌纹清晰,手指修长。 付潮宇的脑海中浮现出付熠阳的脸庞,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弟弟。 都说兄弟如手足。 付熠阳的离开,对他来说,也像失去了一条手臂。 付潮宇低声说:“比起难过,我更多的是……自责。” “我不懂为什么那天站在那里的,偏偏是阳阳,明明不该是他的。” 他还只有那么小。 他连这个世界的样貌都没来得及看,就猝然而逝。 想到那天发生的一切,付潮宇不再悲伤,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胸臆难平。 他始终觉得: ——如果事故真的无法避免,那天在那里倒下的,应该是他。 或许他的一生注定像他的名字一样,成为一场晦涩的雨。 那么付熠阳,他应该是那抹烈日骄阳。 他本来可以过上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啊。 看着照片上付熠阳鲜活的样子。 想到这儿,付潮宇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滴眼泪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落在他的掌心。 感受眼泪的触觉,付潮宇有些怔忡地抬起头。 初荧早已潸然泪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她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静静地拥着他。 头发一缕一缕落在他的身上,初荧贴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付潮宇,你的生命对我来说很珍贵,所以……” 话说到一半,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贴上他的唇,堵住自己所有想说的话。 因为所有的话都蕴藏在这个缱绻的吻里。 ——你的生命对我来说非常珍贵,我会珍惜你,陪伴你,理解你。 ——所以请你为了我,喜欢这个世界一点。 初荧在亲/吻的方面从未主动过,以往都是任由付潮宇支配。 但这次,她却主动地吻了他,用自己所有的温柔。 付潮宇在这个无限温柔的吻里逐渐动情。 他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进电梯间,上了楼。 …… 一切结束后,他们在床上静静相拥。 付潮宇亲吻她的耳垂,嘶哑着说:“睡吧。” 初荧靠在付潮宇的身前,她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闭上眼睛。 兴许是因为情绪的大开大合,初荧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在睡梦中,她的头愈发感到沉重,喉咙里冒了一把火,又干又涩。 她的四肢无力,身体有种正在下坠的失重感。 初荧挣扎着想坐起身,又没有力气。 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付潮宇坐在床边。 付潮宇坐在床沿,手里似乎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在把玩。 是一个黑色的烟盒。 付潮宇一直没睡,他刚刚又浴室洗了个澡。 此刻,他的上半身什么也没穿,黑暗之中,初荧依稀可见他宽肩窄腰的轮廓线条。 他的身材很好,即使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浓浓的男人味。 他在原地坐了很久,半晌,从里边敲出一根烟来。 他把烟衔在嘴里。 打火机搁在大衣的兜里,他刚想起身去找打火机,胳膊却被一只手握住。 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付潮宇垂眸望去,初荧正惺忪地看着他,眼神迷蒙。 他静静地看着她,问道:“怎么醒了?” 初荧喉咙干得厉害,出于本能,她支吾了一声:“……渴。” 闻言,付潮宇没多言,他立即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初荧。 他抬手打开台灯,让初荧借着光坐起来。 初荧渴得厉害,直接就着他的手仰头喝水,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喝完水,她喉咙的状况好了很多,但头还是很痛。 她将头痛的症状归结于刚刚质量不高的睡眠。 付潮宇替她把嘴擦了擦,低声哄她:“睡吧。” 初荧轻轻“嗯”了一声。 她伸出手,将刚刚点亮的台灯熄灭。 又摸了摸,他刚刚搁置在床头柜上的那根烟。 初荧的声音有些模糊,她说:“去抽吧。” 付潮宇挑了挑眉。 他本来就没有烟瘾,只是在特定状况下,偶尔会贪恋尼古丁的味道。 -- 第134页 他知道不抽烟的女人一般都很讨厌烟味,所以他很少在初荧面前抽烟。 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让他抽。 隔了几秒,她似想到了什么,又劝道:“但是以后要少抽一点。” 付潮宇听言,笑了笑,把烟放回烟盒里。 他重新躺回床上,将初荧揽在怀里。 她的身体很软,睡衣轻盈纤薄,沐浴露是一种混合着花香和奶酪的甜香味。 付潮宇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说:“好。” 那就不抽了。 * 第二天是周六。 下了一夜雨的天空终于放晴,浅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阳光透过窗户爬进来。 因为昨天太过漫长,连付潮宇睁开眼的时间都比平时晚了些。 他坐起来,意识逐渐清醒。 揉了几下太阳穴,他下意识往自己身侧瞥了一眼。 初荧此时还没有清醒过来,她眼睛紧紧闭在一起,睫毛颤动。 她脸色比平时来得苍白,呼吸也不像深度睡眠时的平稳,吐气声有点重。 像感应到什么,付潮宇伸手一摸。 发现她的额头滚烫。 他皱眉,又摸了摸她的脸颊与后颈,他发现她全身都很烫。 “初荧,听得见吗?”他摇了摇她的手臂。 初荧如梦如幻地“嗯”了一声,声音微弱,她没有睁开眼睛。 许是昨夜淋的那场雨让她发了烧。 付潮宇思考了一瞬家里有没有体温计,以及体温计可能的摆放位置。 于是他去楼下柜子里翻了翻,还真被他找出一根来。 家里只有最老式的水银体温计,付潮宇习惯将体温计压在舌根下测量,于是他让初荧也这么做。 初荧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模糊。 付潮宇将体温计插入她的口腔,她全程很乖,没有反抗。 一量,38.5度。 她果然发烧了。 付潮宇有些担忧地看着初荧,指尖轻轻替她把垂在脸颊边上的头发剥开。 他低低地问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初荧听见他这句话,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声若蚊蝇,说:“不用,我吃点药就好了。” 他想,既然她不愿意去医院,那就让她吃点药在家休息,等到晚上再观测一下她的体温,再决定需不需要去医院。 付潮宇家里常备些治感冒发烧的药,就在放体温计的柜子里,他刚刚一道给拿出来了。 他走出房门,又倒了杯温水给初荧。 他将初荧撑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的怀里。 被强拉着坐起身来,初荧睁开眼,她看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 她就着付潮宇的手把药片放在舌头上,又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将药片吞下。 她生病时没了平时的活力,一双眼睛恹恹地看着他。 “付潮宇……” 看清眼前这个人的五官,初荧笑了笑。 付潮宇垂眸看着她,静静地问:“笑什么?” 初荧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地问:“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成绩为什么那么好啊?” “……” 付潮宇愣了一下,拿着水杯的手在空中一顿。 他黑漆漆的视线紧锁在初荧身上,说:“我看要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她说的这句话,让人难免不怀疑她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以为他还是那个坐在她背后的转校生。 初荧的眼睛生得很美,瞳仁里聚着熠熠的光。 她伸手,捏了一下付潮宇的脸,说:“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我的……” 她环住他的胳膊,软糯地在他耳边轻声叫了句,“老公。” 付潮宇瞳孔一紧。 初荧生病的时候意外地粘人,嗓音也越发甜腻,她跟他抱怨刚刚吞下的药苦,吵着闹着问他要糖吃。 付潮宇被她缠得没办法,还真变出了几颗糖出来给她。 初荧看在他摊在掌心的几颗橘色的水果糖,怔住了。 那是她高中时经常吃的一种水果硬糖,有各种口味的,橘子,草莓,西瓜,菠萝…… 她最喜欢吃的口味是橘子,每次买一包糖,她都把里面橘子味的糖先挑几颗出来,剩下的她会分发给坐在她周围的同学。 那时候她时不时地会转过身去,撒一把糖在付潮宇的课桌上。 寡言少语的少年会抬起头,用黑漆漆的眼神注视着她,冷言冷语地问:“做什么?” 而她当时呢。 还在象牙塔里的少女,会天真烂漫地朝他一笑,拖着下巴大大方方地回答:“请你吃糖啊。” …… 时隔数年,当年放在他课桌上的那几颗糖,像坐了时光机一般,出现在付潮宇的手心。 她还以为这种糖早已经停产了。 仔细一看,付潮宇给她的糖,全部都是橙色,橘子味的。 他显然知道她最喜欢的口味是什么。 初荧怔怔地看着付潮宇,半晌都没有说话。 过去和现在,连接成一条平直的线。 原本意识就不是很清楚的她此刻愈加分不清自己是做梦还是现实。 直到付潮宇剥开其中一颗的糖纸,递给她:“不是要吃糖?” 初荧嘴巴张了张。 付潮宇的眸光深邃,他似想到什么,低低地笑了笑。 -- 第135页 将硬糖丢进她微张的嘴里,他捏了捏她的下巴,淡声说:“这次,我请你。” 第53章 最佳 这场病虽来势汹汹, 但是第二天,初荧的烧就退了。 周一,她准时到公司去上班。 午餐时间, 初荧和简梦媛一同去底楼的便利店买便当。 初荧随手拿了个三明治就扫好码, 结完了帐,简梦媛有选择困难症, 对着满排的便当犹豫不决。 于是初荧在边上边刷手机边等她。 这几天她被付潮宇家里的事情困扰了许久, 一直没心思打开过短视频app。 直到打开它们, 她一看用户信息, 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差点以为手里握的手机是别人的。 因为她发现自己之前上传的旅游生活视频在各站都掀起了一波热度。 有好多网友在她发的视频下留言: 「瞧我发现了什么!美女贴贴~」 「这该死的甜美!!」 「@我是123, 这个真的好好看哦,是素人还是网红啊?」 甚至已经有人扒了出来,她是当时陆时川参加活动时站在他边上的品牌爸爸代表。 鉴于她的公司太过知名,于是她又被挂上了「名校毕业的学霸」「白领颜值天花板」等虚华的称号。 在x音上, 她发出的视频点赞数水涨船高,其中最高的一条有五十多万的点赞。 她账号的粉丝数量也从原来的几百个僵尸粉, 一下涨成了12.7w。 纷沓而至的信息看得她眼花缭乱,一时失了方向。 连她的私信里都开始出现各种约推广合作的商家, 发信息给她, 寻求她的联系方式。 简梦媛终于结完账出来。 见初荧戴着蓝牙耳机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她疑惑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闻言,初荧把手机屏幕递给她看。 简梦媛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她看到初荧上传的视频, 视频的点赞数量以及底下的评论,登时眼睛睁大:“我靠, 你这是要火啊!” 别说简梦媛了,连初荧本人都没怎么太缓过神来。 她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 抬起头:“我要不要把这些视频都删了?” 简梦媛:“……” 简梦媛:“你在想什么呢?你粉丝都这么多了,好好经营一下啊。” 初荧没说话。 她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原本发个视频,只是想单纯地分享一下自己的旅行见闻,顺便记录她与付潮宇相处的点滴。 虽然她的视频里付潮宇没有直接入境,但她上传的那些视频,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他存在的痕迹。 她以前也发过几条短视频,都是用了很夸张的滤镜小打小闹好玩儿拍的。 这次她正儿八经露脸的旅行视频,居然真的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简梦媛在边上啧啧感叹道:“初荧,你知道你这件事坚定了我一个什么信念吗?” 初荧回过头:“什么?” “人长得好看,就是有天生优势的。” 初荧:“……” 这下换她无言以对了。 简梦媛好奇地问:“初荧,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以后粉丝越来越多,比如超过几百万了,你会不会辞职做全职博主啊?” 初荧脱口而出:“不会。” 简梦媛不解:“为什么?” 初荧沉吟了一下,缓声说:“我觉得这种东西还是不太靠谱吧……” 突如其来的热度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压根就没想过要靠视频流量赚快钱,因为她始终觉得流量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是。”简梦媛点点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趁这一波流量再多发点视频,搞不好就能发家致富了!” 发家致富什么的…… 初荧不由地想起她之前立下的搞钱目标。 又想起她欠下付潮宇的债务。 她突然觉得简梦媛说得也有道理。 成功的人也许并不都是天降紫微星,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能有效地把握了人生道路上每一个丢给他们的机会。 虽然她并不打算靠这个赖以为生。 但是,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回到工位,她边吃着一块鸡胸肉三明治,边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拍摄的视频种类。 唱歌跳舞她都只有业余水平。 美妆什么的其实可以,但是她的化妆技术远没有到别的美妆视频主那种鬼斧神工的级别。 想了半天,她决定还是应该从日常vlog开始下手,拍一下自己上班生活的日常,分享在网络上。 * 周三那天,付潮宇没有应酬,会准时下班。 他打了通电话给初荧,约她一起吃晚餐。 初荧高高兴兴地应下,于是付潮宇让她挑想吃的餐厅。 她思索了一会儿,心血来潮地在电话里对付潮宇说:“不如就在家吃吧,我来做。” 她是带着自己的小心思的,因为她可以把做饭的视频录下来,当做她的vlog素材。 电话里有一阵静默。 直到付潮宇的声音悠悠传来:“你确定?” 初荧“啧”了一声:“怎么,你不相信我的厨艺?” “倒没有。”付潮宇在电话彼端低低地回,“我是想说,如果你想在家吃饭,我也可以做。” -- 第136页 付潮宇本就不是那种要求妻子在家洗手作羹汤的大男子主义者,这点初荧自然明白。 她笑了笑:“不用了,这次我来吧,不是以前跟你说过吗?我在大学的时候天天在寝室做饭,好久没做了,练练手。” 付潮宇这次没有再反驳,他淡淡地说:“好,那我等着。” 听到他这句话,初荧心满意足地点头:“放心啦,我做饭真的还不错的,保证让你想到妈……”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咬住了唇。 “让我想到妈妈的味道”是大学她的寝室长有一次吃她用电饭锅煲的汤时发出的喟叹。 她下意识想到寝室长夸她时说的话,原本想用来当做调侃。 但对方是付潮宇。 在知晓了他的过去,他母亲与弟弟离世的真相之后,任何关于他家人的事情,都成为初荧心中的敏感话题。 “……抱歉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初荧讪讪地笑。 付潮宇显然听见了,也猜测道她原本脱口而出的话。 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地说:“没关系。” 初荧定了定神,转移话题:“那我下班先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在家里见。” 付潮宇说:“一起去吧。我去你公司接你。” 初荧对着手机屏幕笑了一下。 她说:“也好,那一会儿见。” 付潮宇又轻声笑了一声,挂断电话前,初荧听见他说:“一会儿见。” * 五点半,初荧走出公司的时候,付潮宇的车已经在她楼下停着了。 在简梦媛羡慕的目光中,初荧跟她挥了挥手告别,然后脚步轻快地朝付潮宇的方向迈步。 付潮宇通过后视镜敏锐地察觉到初荧的身影。 他走下车,从车尾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初荧远远就看见那抹颀长的身影立在副驾驶边上,逆光而立。 付潮宇穿了件纯白色的衬衫,挺拔高大。 他侧过头,似不经意地在往她的方向看,目光淡淡的,却毫不避讳地胶着在她一个人身上。 背后是来来往往的同事,许多初荧都认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初荧觉得同事们的视线好像在那一瞬间,都聚拢到她这里。 在众人的目光下,初荧的脸开始发热。 她快步地跑到付潮宇身边,一股脑钻进了车厢。 付潮宇笑了笑。 他在她身后,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系上安全带之后,初荧转过头,静静地凝着他。 察觉到初荧的目光,付潮宇也侧过头,问:“怎么了?” 付潮宇的袖口被卷到手肘的位置,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修长结实。 他的手虚虚搭在方向盘上,手臂与手掌的接合处,是微凸的腕骨。 静距离的观察他,初荧的脸更烫了。 她嘴唇一张一合,在组织语言。 最后她决定直接夸他:“付潮宇,你今天怎么这么帅啊?”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付潮宇今天的模样,那便是赏心悦目。 对,就是赏心悦目。 刚刚在同事的目光之下,她奔向他的时候,她的虚荣心简直在一瞬间爆棚。 ——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的。 付潮宇听到这句话,有些意外,长眸微眯。 他捏住她的下巴,猝不及防地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吻。 一触即走的温热却让热度迅速在初荧的脸上蔓延。 车厢里很静,将他们与外面喧闹的世界隔离开来。 初荧结结巴巴地说:“……干嘛,外面好多人看着呢!” 付潮宇好整以暇地看她:“所以呢?” 看了半天,初荧说不出话,她用手捂着自己灼烧的脸颊,催促他:“赶快走啦。” 付潮宇轻笑了一声。 在踩下油门之前,他回敬了她一句话,一瞬间,搅乱了她所有的心神。 “你今天也很美。” * 初荧对做饭这件事跃跃欲试。 她和付潮宇工作日时鲜少有机会能一起吃晚餐,尤其是在家里。 平时都是陈阿婆替她做好晚饭,她到家了就能吃,阿婆休息的时候,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心思下厨,简单下点阿婆包好的速冻馄饨就算解决了一顿。 一般付潮宇空下来,他们会外出就餐。 到了超市,初荧发觉她此刻变成了刘姥姥,看到一排排货架双眼放光。 平日里采购什么的,都是阿婆负责,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逛过超市。 这直接导致了她在超市看到什么都想要。 于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买了一大堆东西拎回家。 到了家之后,付潮宇帮初荧放好东西,就被初荧打发到楼上去。 她不让他留下来帮忙。 初荧给出的理由是,付潮宇在他旁边督工,她会不好意思。 看初荧态度坚决,付潮宇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去三楼书房继续处理公事去了。 付潮宇离开后,初荧换了一套家居服,把头发束起来,又从厨房柜子里找出了一条浅黄色的围裙系上。 打扮成干练的模样之后,她打开相机,准备录下她准备晚饭的过程。 她不想刻意摆拍,或者在镜头前做出许多表情夸张的动作与表情,只是单纯地想记录下来自己做饭的整个过程。 -- 第137页 一个多小时后,料理制作完成。 她今天做的是西式料理,培根虾仁蒜香意大利面,配番茄浓汤,因为简易西餐做起来比较快。 初荧发了个信息给付潮宇,把他叫下楼。 几分钟之后,她听见付潮宇的脚步声。 付潮宇换了套深蓝色的家具服,他手里端着一个岩石杯,里面是半杯没喝完的酒。 他抿着唇,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懒散。 付潮宇下楼时,只见到厨房里,一抹娉婷的身影还在里面走来走去。 炉灶上有两个奶油色的锅具,面上正散着袅袅热气。 中岛上摆放了许多东西,锅碗瓢盆什么的,满满当当放了一整张桌子。 调料被装在清一色的玻璃罐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边。 付潮宇有点恍惚。 半年前,他的厨房空空如也,仿佛只是摆设。 半年后,因为一个人,这里多了几分烟火气,与人味儿。 初荧扎了一束马尾辫,几缕发丝不听话的垂下,厨房的暖黄灯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美动人。 付潮宇心中一动。 他私心地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他真真实实感受到,什么是家的这一刻。 以及。 漫在整间房子里的,幸福的味道。 初荧正在布置餐桌,她的围裙还没卸下,手里沾了点盘子上的酱汁。 却被付潮宇一把从身后抱住。 他的热气贴上来,初荧浑身一颤,她的气息不匀,问道:“你…你抱我做什么?” 付潮宇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他闭上眼睛,在她耳边说:“二楼你布置的房间,我看到了。” 他说:“谢谢。” 初荧知道付潮宇今天上楼时路过了那个房间。 把孙书宁和阳阳的照片拿回家后,初荧花了许多心思去布置摆放他们照片的房间。 她腾出了一间朝南的房间,落地窗,一年四季都能晒带太阳。 他们的照片被放在一个长桌上,边上还摆了许多她问付潮宇要来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桌上玻璃花瓶里插了大簇大簇的鲜花,那是今天初荧让陈阿婆帮忙采购的,连她自己都还没看到房间最终的样貌。 但是从付潮宇的话语中,她知道他喜欢。 她笑了笑,说:“不用谢谢。” 付潮宇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把她揉进自己怀里。 四目相对。 初荧眼中有着熠熠的眸光,她仰起下巴,看着付潮宇,说了一句英语。 “Always for you.” 他缺失的所有东西,她都会替他补回来。 因为,她会一直在。 付潮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再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欲念。 他低头压上她的唇。 他双手撑在桌面,将她抵在自己怀里,深深地吻着她。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他们唇齿发出的碰撞声。 一直到初荧被吻得透不过气来,她头往后仰,微喘着说:“……还吃不吃饭了啊。” 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付潮宇轻笑了一声。 他拉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前,说:“吃啊。” 初荧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就如同此时她的心脏一样,也在疯狂跳动着。 付潮宇俯下身,又亲了亲她的耳垂。 他声音嘶哑,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可以先吃点别的。” 第54章 最佳 最后还是等到饭都凉透了, 付潮宇才把初荧从卧室抱回饭厅。 初荧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地挂在付潮宇身上,脸埋在他的颈侧。 她被折腾得浑身都酸,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付潮宇将初荧抱到椅子上。 她神情倦倦地趴在桌上, 看付潮宇把桌上凉了的意大利面和汤拿回厨房加热。 过了几分钟, 他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端着汤碗回来。 刚刚初荧在布置餐桌的时候就将餐具都准备好了, 刀叉筷子一应俱全, 全部整齐地放置在桌上。 付潮宇没有坐在她的对面, 而是绕过她背后, 在她身侧坐下。 付潮宇拾起叉子,递给初荧。 骨节分明的手举在空中, 初荧隔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接过来。 初荧拿起叉子,在面底部搅了搅,却没急于张嘴开始吃。 付潮宇见她没动静, 淡声询问她:“不饿?” 说饿,初荧现在还真不饿。 “剧烈运动”之后, 付潮宇又喂了她一大杯水,她现在肚子甚至有点涨, 光喝水就喝了个半饱。 初荧没有回答, 她一手拿着叉子,另一手摸过搁在一边的圆勺,用叉子插住了几根面条, 卷了几下,把面挑起。 用勺子垫在叉子底部, 她把卷起的面送到付潮宇面前:“你先吃。” 付潮宇本想直接接过她的叉子,却听见她又说:“张嘴。” 她的目光清浅,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付潮宇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 头往前伸了伸,挨着她的手,他把她送到嘴边的面吞了下去。 初荧见他把面吃了下去,面露期待地问:“好不好吃?” 其实她刚刚在做菜的时候自己就提前尝过味道了,但这毕竟是付潮宇第一次吃她做的东西,她现在像个交作业的学生,忐忑等待他的回复。 -- 第138页 付潮宇看着面前眸光灼灼的初荧,轻轻点了点头:“嗯。” 他说的是实话,初荧的手艺不错,只吃一口他就能分辨出她以前应该是常做饭的。 眼前的意大利面因为放得久了,免不了有点驼,但她调的味不错,咸淡适中,有股淡淡的奶香味,香而不腻。 他补了句:“好吃。” 初荧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虽然她知道付潮宇不会说扫兴的话,但见他如此肯定的态度,还是很受用。 她拿他吃过的叉子又卷起了几根面,尝了尝。 付潮宇只热了一碗面和一碗汤,他们靠坐在一起,共用一把勺子和叉子,一起分享面前的食物。 他们都不介意这样的举动会不会太过亲昵。 餐桌上方的顶灯高悬在半空,落下一桌柔光。 屋子里很静,只有两个人很微弱的咀嚼声,还有时不时发出的,哧溜哧溜的吸面声。 初荧喝了一口汤,突然笑了声。 付潮宇侧过头看她:“笑什么?” 初荧小声地回答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场景很像我们当初在巴黎那时候,我们缩在酒店里一起吃你做的阳春面?” “哦——还是意大利面版本的。”那时付潮宇用意大利面为她做的阳春面,她至今念念不忘。 不过,真的很美味。 其实那并不是很远之前发生的事,但是那个夜晚对初荧来说确实意义深重。 因为那天付潮宇把她用在怀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付潮宇的怀抱。 ——是那么得温暖,又那么安宁。 初荧神情柔和,眸中带笑。 付潮宇猜到她此刻正在留恋巴黎的那段回忆,勾了勾唇角。 说的话却带着半分调侃:“怎么,还想再被偷一次钱包?” 初荧:“……” 她的确很想再和付潮宇一起梦回巴黎一次。 但被偷钱包的那部分还是算了。 提起欧洲旅行,初荧自然而然地想到,她因为发了几个旅游视频在社交平台上受到关注的事情。 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简梦媛的提议,也在思索自己该不该继续传视频。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趁现在还有人在关注她,她应该再试一试,多发几个类别不同的视频看看反响。 她决定问问付潮宇的看法。 初荧说:“对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付潮宇“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初荧说:“之前我们去欧洲的时候我不是一路都在用Gopro拍视频么?我回来把视频整理了一下,然后传到了x站和x音上,我没想到……” 她顿了一下,在脑海里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火了”这件事。 直接用“火了”这个词,未免有点太嚣张。 初荧想了想,最后委婉地表示:“我没想到,他们还挺爱看的。” 付潮宇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他擦了一下自己的嘴,问道:“我能看看那些视频吗?” “啊,好啊。”初荧迟疑了一下,“不过……你有x音吗?” 初荧这才惊觉自己并没有告诉付潮宇她的账号。 她下意识地觉得他这种日理万机的总裁,肯定对短视频软件没什么兴趣。 没想到付潮宇的回答却非常出人意料,他居然镇定地“嗯”了一声。 这让初荧意外极了:“你居然有x音吗?” 作为她的枕边人,她从来就没见到付潮宇刷过短视频软件,也压根想象不出他对着一堆搞怪视频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反倒是付潮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简单解释道:“本来没有,是之前为了看你的直播下载的。” 初荧立即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直播”是什么。 她这辈子就参与过一次直播,就是上次和陆时川的合作。 但她隐隐约约想起来,付潮宇当时和她说的是,赵淮文给他看了一眼她的直播。 没想到付潮宇为了看直播还特意去下载了软件,注册了账号,这么大费周章的。 她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是吗?我好像也没跟你说……”他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我帮你点了个赞。” 初荧:“……” 她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被带偏到了这里。 初荧抹了一把脸,试图把话题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先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想看我发的那些视频吗?” 她报出自己的账号名:“你看一眼。” 付潮宇点开初荧账号的主界面,一段一段开始播放她的视频。 听见熟悉的配乐,初荧脸“唰”地一下红了,觉得有种被当众处刑的尴尬。 她别开眼,问道:“我在想,要不要趁着现在我有一点关注度,多发几个视频试试水?搞不好能赚点外快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付潮宇抬起头,掀起眼皮,总结道:“拍得挺好。” 虽然这些视频里只有初荧一个人,但他在许多画面中看见了自己一晃而过的手,还有她全程手指上戴着婚戒。 这让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当然这点可耻的占有欲他自然不会与初荧启齿。 初荧看到付潮宇以审视的目光观看她的视频,还以为他当总裁的毛病犯了,笑了笑:“谢谢付总。” -- 第139页 听见初荧叫他“付总”,付潮宇眸光微动。 回想她刚刚的问题,他眯起眼,问道:“你刚刚说,你要拍视频赚外快?你有那么缺钱?” 初荧轻嗤了一声,眉目间染上几分狡黠的笑意:“对啊。这不是为了还清我欠你的债吗?” 她话刚说完,付潮宇抬起他的下巴,一双眼睛淡淡地在她脸上梭巡。 他眸色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儿,干燥的指腹极有耐心地摩挲着她的脸庞。 付潮宇轻哂一声:“还什么?” 初荧重复道:“还江树湾的那笔债啊,你都把房子转到我名下了,我不是白收了你一套房子?” 付潮宇追问:“为什么要还?” 明明连人都是她的了。 “就……”初荧笑了笑,“给我自己一个努力赚钱的动力吧。” 付潮宇突然提起唇角。 他挪开手指,低垂着眉眼,意有所指地说:“那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还清。” 这句话的指向性太易懂,初荧心脏一下跳得飞快。 还没等她回话,付潮宇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如果你想做的话,就大胆去做,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付潮宇并不觉得初荧往视频博主的方向试试有什么不可,她说过自己只是当兴趣爱好来做。 即使她最后真的决定辞职当全职博主,他也不会反对。 从付潮宇当年认识初荧开始,就知道她就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孩。 坚定,勇敢,这些所有美好的品质是她与生俱来,深刻在骨髓里的。 初荧却被他说的话戳到了,她有些感动,柔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们相视一笑。 之后付潮宇起身收拾碗筷,他把用过的餐具和盆子统统塞进了洗碗机里。 在洗手的间隙,他对初荧说:“其实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语毕,他把水关掉,转身面朝仍坐在饭桌上的初荧。 看到付潮宇如此煞有介事的模样,初荧坐正身子,眨了眨眼:“说吧,什么事?” 付潮宇站在原地,他卷起袖子,用厨房纸擦干手上的水珠。 他说:“外公过几天就会回国,这次我的舅舅一家会陪他一起回国,我想带你去见他们一面。” 初荧点点头:“好。” “还有。”付潮宇顿了顿,说,“过两周就是清明了,外公给我的母亲和阳阳在都南立了衣冠冢,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祭拜他们。” 这是再合理不过的要求了。 初荧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 那晚他们很早就睡下了。 初荧今天累得很快,刚盖上被子眼皮就开始黏到一起。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付潮宇的,她的,许多事汇到一起,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会不自觉跑出来。 她意识已经因为困倦变得模糊,嘴里却振振有词。 只言片语的,从她嘴里吐出来,付潮宇却没能听得太清楚。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面朝他侧躺的初荧,问:“想说什么?” 初荧仍旧闭着眼睛,轻声的哼唧从嘴里溢出来。 她像是在问付潮宇,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了吧?” 我可以成为你的支柱,也可以成为那个为你呐喊助威的守护者,我心甘情愿,也甘之如饴。 但是,你不能瞒着我,必须要告诉我。 付潮宇不动神色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发话。 夜很沉,沉到足以覆盖住,所有那些被风吹散的青春往事。 初荧也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她没有再追问,嘴巴张开了一点点。 付潮宇笑了笑。 他附下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晚安。”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后面有没有刀子 你们忘了,其实文案2还没有真正出现吗…… 但我保证,最虐的真的就是身世了,其他都是毛毛雨 不知道有没有高考的朋友们,我想你们现在应该也不会有时间来这里看看吧 如果高考回来看见这里,希望你们都能考个好成绩,金榜题名:) 第55章 最佳 付潮宇的亲人搭三月三十号的班机回国。 那天是个周六, 初荧陪付潮宇一起去机场接他们。 其实初荧在手机app上就查到他们的航班延误了,但他们还是按机票上的到达时间准点到了机场。 由于天气原因,国际航班大面积延误, 整个停车场堆满了车, 车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是司机徐师傅开车送他们来的机场,小徐眼见前面被堵死了, 对付潮宇说:“付总, 你们先下车, 我把车开出去, 等你们快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去门口接你们。” 付潮宇点点头:“好。” 机场在郊区, 周围荒凉一片。 飞机还没落地,他们没别处可去,就在迎客大厅随便找了间咖啡厅等。 在候机的时间里,付潮宇和初荧讲了许多关于他家人的轶事。 当然他口中的家人, 指的是他母亲那边的亲人。 付宏铭那里,他不能, 也不愿称之为家。 付潮宇娓娓而谈,初荧就静坐在他身边, 心无旁骛地听。 初荧能从他看似平淡的叙述中捕捉到他对家人的情感。 -- 第140页 但她转念一想, 与付潮宇结婚以来,她拢共就见过付潮宇的外公三次。 对比自己隔三差五就跑回父母家蹭饭的频繁程度,她觉得付潮宇和外公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少。 她斟酌了一下, 跟付潮宇提议道:“以后我们多去看看外公吧,他肯定很想见到你的。” 付潮宇听到这句话, 却像陷入了沉默。 他握着杯柄的手指不自觉往里收,力度让他的指尖微微泛白。 他的表情看起来毫无波澜, 但声音却带着淡淡的疲惫:“以前我去看外公,他每次都会跟我同说一句话。” “什么话?” 付潮宇说:“外公总跟我说,我和我妈长得太像,所以每次看见我,他就会想起她。” 说完,付潮宇看了初荧一眼,目光中糅杂了许多情绪。 初荧微怔地蜷起了手指。 付潮宇的话,她一听就懂了。 因为母子俩长得太像,所以每次见到付潮宇,都会让外公不由自主地想起孙书宁。 ——他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 他那个原本该一生顺遂无忧的女儿,因为识人不慎,失去了所有,最后客死他乡。 那几年他们因为孙书宁与阳阳的离世,过得太艰涩,太悲伤。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最大的悲事,光是提起,就会让外公心痛不已。 如果每次外公见到付潮宇,都会勾起他那些悲伤的回忆,那他宁愿少见外公几次。 这样,他就能开心一点。 付潮宇抿了一口黑咖啡,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 他说:“当时付宏铭要带我回国,外公和舅舅因此起了很大的争执。外公想要与付宏铭争抚养权,舅舅却觉得我应该回到付家,他觉得我妈太过懦弱,而我应当回去,拿回那些所谓的,属于我的东西。” “他们闹了很久,最后,是我自愿跟付宏铭回去的。” 初荧一愣。 付潮宇低声说:“我对付宏铭的财产毫无兴趣,我会答应,只是因为这样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冷笑了一声:“反正对我来说,呆在哪里都没什么所谓。” 失去亲人的痛苦已经无以复加,其他的,他都不在意了。 初荧心疼地看着付潮宇。 她还是不能想象,当年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是亲历了怎样的人间炼狱。 她握住付潮宇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与自己的扣在一起。 她安慰他:“都过去了。” 付潮宇感受到她柔软的指腹正轻轻剐蹭着自己的指节。 他轻轻笑了声,重复她的话:“嗯,都过去了。” “付潮宇。”初荧认真地盯着付潮宇,放慢了语调,说,“其实我觉得,无论结局有多么糟糕,但那并不是全部。” 付潮宇眸光晃动:“嗯?” 初荧没有直接解释,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爷爷的事情吧?” 付潮宇颔首。 谈起爷爷,初荧的眼睛难免有些酸胀:“我爷爷当时走得也很突然。他身子骨一直很硬朗,三高一样没有。所以他突然的离世,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惊天噩耗。我们全家花了很久时间才走出来。我爸爸也因为这件事意志消沉,生意越做越差。” 她抬眼,毫不避讳地对上付潮宇的目光,坦坦荡荡。 “直到今天提起爷爷的离世,我还是会发自内心地难过。但我不会因为这份难过,就停止去思念他。相反,我会迫使自己去像他,去回忆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我想这样,才是纪念他最好的方式。” “你相信我。”她笑容恬淡,却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你的家人也是一样。”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过不止一次的生离死别。 但是人生还是要继续。 时时刻刻记得他们曾经带给过自己的美好,砥砺前行,便是纪念他们最好的方式。 初荧说:“我想,你的外公是很愿意见到你的,以后我们多去看看他。嗯?” 付潮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仍用十七岁的眼神看着他。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初荧总能三言两语就说动他。 她有她的逻辑,和她的原则,那套原则她不会强加于任何人身上,但她身上偏偏总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坚定感。 可以一直不忘初心的人,真的很难得。 他嗓音有点沉,磁性异常:“好。” * 飞机原定的降落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因为机场延误,一直到六点,他们才在迎客大厅接到付潮宇的外公和舅舅舅妈。 付潮宇的舅舅孙书庭很久没有回国,一见到付潮宇,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小宇。”孙书庭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这都三年没见了吧?” 付潮宇补充道:“三年半了。” “是啊,这几年的变化真大啊,尤其是你,公司都上市了!还娶了媳妇。”说完,孙书庭把视线挪到付潮宇身边的初荧身上,笑着说,“这位就是初荧吧。” 初荧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舅舅舅母你们好,我是初荧。”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水灵水灵的。”付潮宇的舅母出国多年,仍旧说得一口道道地地的都南本地话。 -- 第141页 初荧笑了笑:“外公,舅舅舅母,你们等了这么久,这会儿饿不饿?我们订了餐厅,不过离这儿有点远,我让小徐师傅买了几盒烧麦,你们上车可以先垫垫肚子。” 孙书庭现在见到一切国内的事物都感到新奇,随口回:“没事儿,我们不要紧的。“ 他们边走边聊,付潮宇接过外公拎着的手提包,说:“先上车吧。” 小徐刚刚打电话给付潮宇,说他已经在H出口那里候着了。 上了车,经过长途旅行的几人看样子一路没受什么累,依旧神采奕奕地聊着天。 他们先聊了聊付潮宇的事业,之后又把话题转到初荧身上。 舅母好奇地问道:“小宇,我听说你和初荧去年十一月就领好证了啊。” 付潮宇“嗯”了一声。 舅母又问:“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办酒?我好和小凯提前说一下,让他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小凯是孙书庭的儿子,付潮宇的表兄。 孙书庭只有这一个儿子,付潮宇家里习惯以小名称呼人,其实孙书庭口中的“小凯”已过而立之年。 他大学去德国留学,后来留在那儿继续深造,之后又在德国成家立业。 这次他因为工作原因,抽不出时间陪父母一起回都南。 听到这个问题,初荧与付潮宇对看一眼。 他们当时会领证,本就是机缘巧合下一个仓促的决定。 办婚礼这件事,好像她还真没正儿八经地思考过。 付潮宇答地很诚实,也很坦然:“还没定。” “啊?还没定啊。”孙书庭虽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自个儿找话接下去,“也是,你们年轻人跟我们思想是不一样。小凯之前也是,死活不愿意办酒席,就要弄什么旅行结婚。” 舅母瞟了孙书庭一眼,豁达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过得开心就好了,仪式也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小宇是缺那点红包钱的人吗?” 孙书庭连连附和道:“是,是,我也没说什么啊。” 初荧无声地笑了笑。 看来付潮宇的舅舅舅母感情甚笃,都老夫老妻了,还日常拌嘴。 初荧发现,付潮宇一家人,除了付潮宇本人,其余都是话痨。 一路上舅舅舅母的嘴就没停过,对着路边一晃而过的广告牌都能聊十几分钟。 饭桌上的气氛就更热闹了。 初荧替付潮宇订了一间市内很有名的私房菜餐厅,餐厅一天只招待三桌,用的食材都是江南时令最新鲜的蔬菜水果。 这个时节,香椿正当时,他们的桌上有一道香椿炒蛋。 孙书庭夹了一块裹满香椿叶的鸡蛋,感叹道:“好久没吃到香椿芽了,我们在国外就天天想念这点东西,香椿啊,蚕豆啊,杨梅啊……” 这些都是都南的春季食材,初荧冲他们笑笑:“那这次都可以吃到。” 付潮宇轻轻晃着手里的玻璃杯,似笑非笑地说:“舅舅,你以后要实在想得厉害,我也可以想办法运到国外给你。” 孙书庭看了他一眼:“怎么运啊?” 付潮宇挑眉:“装集装箱里。” 这句自然是玩笑话。 初荧意外地发现,付潮宇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候,还会罕见地开开玩笑。 可见他们的关系是很亲近的。 想见孙书宁当时带着付潮宇母子三人在海外生活时,孙书庭肯定对他们照顾有加。 真正的亲人之间,会产生矛盾,甚至会有心结,但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互相照应。 所谓血浓于水,不外如是。 这一家人,有的在北美,有的在欧洲,有的在国外,虽然分布在世界的各个板块,但心始终是连在一起的。 热热闹闹地吃完饭,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虽然外公精神很好,但毕竟岁数摆在这儿,付潮宇打算直接送他们回家休整。 孙书庭与妻子在都南有自己的房子,一直没卖,平日里都是外公派人在打理。 他们回国前一周,付潮宇就派人帮他们把房子打扫过了。 按照路线,外公家离餐厅最近,付潮宇让小徐先开车送外公回家,之后再送舅舅舅母。 到了第一站,小徐立马下车,从后备箱提出付潮宇外公的两个行李箱。 外公还带了一个单肩包,一个手提包。 付潮宇也走下了车,对外公说:“我送您回去。” 外公本想推辞,但见付潮宇已经把包背在了身上,就没再多说什么。 车厢里光线黯淡,现在只剩下初荧和孙书庭夫妇。 气氛有些安静,直到孙书庭开口问道:“初荧,你觉得我们小宇怎么样?” “嗯?”初荧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初荧坐在前排,她回过头看着孙书庭,认真地想了想,回答: “他很好。” 这句话是她发自内心说出的话。 短短三个字,无法概括她对付潮宇的全部感觉,但却是她最直观,最直白的想法。 他很好。 真的特别特别好。 舅母点点头:“小宇确实是个好孩子。” 谈起付潮宇,孙书庭也会不自觉地想到孙书宁,眼神黯了黯:“看到小宇现在这么出息,身边还有你,我想书宁在那里也会很安心的。” -- 第142页 车厢里气氛蓦地有些凝滞,初荧知道孙书庭想起妹妹,难免还是会有些难过。 无论一个人离开了多久,留给亲人的痛苦是时间无法完全抹平的。 孙书庭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书宁走之前,她好像有预兆一样,跟我说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放心的人,就是小宇了。” 初荧没有说话,她知道孙书庭话没说完。 孙书宁:“她跟我说,小宇其实是一个感情特别丰富的孩子,但他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 初荧对此深有同感,她点点头。 “他妈妈对此非常担心,其实一个人还是应该把自己的感情都说出来,你说是吧?什么事都憋着,到最后受到伤害的只会是自己。” 孙书庭透过车玻璃看到,付潮宇正在从别墅门口走出来。 他自然不可能放着付潮宇的面说这种事。 于是他仓促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语重心长地对初荧说:“初荧,我希望你能够帮助小宇打开心扉,让他把自己的感情都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无论是喜欢什么,还是讨厌,都要说出来。” 初荧抬眸,看见付潮宇的身影由远而近,裹挟着徐徐夜风,在视线里逐渐清晰。 路灯下,他高瘦的身影变得分外柔和,光圈在他的周身,一点一点往外晕开。 初荧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对舅舅舅母点头:“我会的。” 第56章 最佳 清明节, 西山墓园。 初荧那天起得很早。 她不到六点,天还没亮就从家里出发,陪父母去给爷爷扫墓。 付潮宇去年冬至时已经陪她一起去祭拜过爷爷, 这次清明, 她顾念他要陪家人,就没让他跟自己一块儿。 扫墓归来, 初荧送父母回家之后, 司机接她去墓园与付潮宇一家会合。 孙书宁和付熠阳长眠于海外, 西山墓园只是付潮宇外公为他们立下的衣冠冢。 随着年岁的增加, 他腿脚不便,无法年年长途跋涉去海外祭奠。 所以他在孙书宁的故乡为她立下衣冠冢, 希望女儿有一天,能真正地魂归故里。 清明节当日,来山上祭奠亲人的数不胜数。 在初荧的印象里,似乎往前面数上去的好几个清明, 都南都是雨天。 墓园在半山腰,初荧撑着一把透明伞, 在雨声中拾级而上。 扫墓的人们大多都身穿深色服装,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之中, 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 汇聚成一道道朦胧的影像。 在这种落雨的天气,气温不高。 初荧只穿了件深灰色的连衣裙,下半身是半透明的肉色袜子, 雨点随斜风打在双肩,凉意沁入皮肤, 她身体不住地瑟缩。 好在她需要走石梯一路向上,运动能让她的身体稍微暖和一些。 一路上, 耳边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也有胸臆难平的叹息声。 这大大小小的墓碑,都是一桩桩,一件件,她不曾知晓的故事。 雨天,焚烧纸钱这项活动变得异常困难。 黄色的纸钱如蝴蝶的羽翼,刚被打火机点燃,在半空中扑腾几下,又迅速熄灭。 如蝴蝶的羽翼,坠落在湿滑的地面。 找到付潮宇的时候,他与孙书庭正在折百合花,将折碎的花瓣洒落在孙书宁的墓碑上。 百合花是孙书宁最爱的鲜花,因为其寓意美好,神圣高洁。 她知道付潮宇和他的亲人需要一点时间与逝去的母子独处。 初荧撑着伞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候。 付潮宇眉眼低垂,正安静地看着墓碑,在雨幕之中,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他的手垂在裤缝两侧,手指向里收,似乎在试图抓住什么。 初荧觉得,或许他此时想抽一根烟。 付潮宇不经意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初荧。 她的脸色比平日里要更白一些,双眼微红,一看就是哭过了的。 孙书庭顺着付潮宇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初荧。 他向她招手:“初荧,过来啊,来和书宁阳阳问声好。” 初荧点点头。 她一步一步走到墓碑前,站定,注视着照片上温婉的女人,与旁边阳阳稚嫩可爱的面庞。 她柔声与他们打了声招呼。 他们的肉身长眠于异国他乡,但初荧相信他们的灵魂早已脱离肉身,一定能看见此刻地上的家人平安幸福的模样。 风卷起百合花瓣,投下一片馥郁花香,在空中弥散,连带着土腥味的雨水都变得清新。 初荧目光还停留在墓碑上的一排小字,她感到肩上突然多了一点重量。 是付潮宇察觉到她在发抖,将他的单宁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初荧脸一热。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脖颈,温热的触感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尖。 他执起初荧的手,与她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两张脸孔。 或许他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母亲与弟弟,他现在,会拥有幸福。 隔了许久,付潮宇低声说:“我们先走了,下次,我再带初荧来看你们。” 初荧紧紧地抓着付潮宇的手,重重地点头。 下山的时候,许是因为祭奠的悲伤情绪还没彻底散去,一行人都有些沉默。 一直到上车,付潮宇的舅母系好安全带,才抱怨起来:“今天山上人也太多了,我差点被前面一个人绊倒。” -- 第143页 他们常年居住在地广人稀的海外,很少能看到人头攒动的景象。 舅舅说:“是啊,到底是年龄上去了,才走到半山腰我就气喘吁吁了。” 舅母笑了笑,说:“你这就不行了?那一会儿还怎么去西园寺。” “我就随口一说,西园寺我肯定要去的。” 他们的计划便是上午扫墓,下午去西园寺还愿。 付潮宇的舅母三年前回都南的时候曾经到西园寺烧香拜佛,为的是让儿子能找到一段好姻缘。 如今她的儿子早已成了家,孩子也快满周岁。 舅母坚信这是得了佛祖的庇佑,所以他们全家应当一齐去西园寺还愿。 西园寺在都南老城区的中心地带,墓园在市郊,两地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司机把车一路开回市区,他们在半路上随便找了一家做本地菜的餐厅用午餐。 西园寺是座江南名刹,也是都南市内最大的寺院。 这里香火一年四季都旺,每逢春节和其他佛教节日,就更加热闹。 清明节,各地的游客前来都南旅游,西园寺的客流量也比往日更大。 但因为边上紧挨着的寺庙举世闻名,两座寺庙只隔了一条街,相比隔壁,这里稍显清静。 外公去了园内的茶室喝茶休息。 孙书庭夫妻就是为还愿来的,他们一买完票,就直奔大雄宝殿。 舅舅舅母三年多没回国,都南的变化日新月异,他们看见任何扫码就能用的东西都觉得新鲜。 包括请香及买平安符,现在都是清一色扫码付款。 付潮宇和初荧没有陪夫妻俩一道拜佛,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园内逛了逛,手牵在一起,步行在青石路上。 园里有一个巨大的放生池,放生池中央,有一座供人休憩的凉亭。 河面上有两座石桥,荷叶碧绿,成群的鲤鱼在湖面上游荡。 河边有几个拿着画板来写生的学生,也有拿着面包在喂鱼的家长与孩童。 跨过一个拱形门,初荧发现在一棵参天古树下,躺着两只流浪猫。 它们肚子朝天,平卧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正在爪子挠自己的脑袋,好不惬意。 初荧之前来过西园寺几趟,知道这里的流浪猫其实都有好心人照料,它们非常亲人。 她蹲下去,摸了摸正在打滚的灰色猫咪。 站起身来,初荧搓了搓手,问付潮宇:“不去拜一拜吗?” 付潮宇摇头。 他是无神论者,信奉成事在人,谋事也在人。 初荧本想问他是不是不信这个,又害怕在这里得到他否定的答案,会触怒神灵。 她虽然不是多虔诚的佛教信徒,但她对宗教采用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像她每年生日都会许愿一样,她认为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去拜一拜。 初荧点头:“那好吧,那我去拜一拜,我好了找你吧,你在哪里等我?” 付潮宇握着她的手仍旧没有松开,他低声说:“我陪你去。” 初荧:“好。” 西园寺里有很多不同的佛殿,以用来供奉不同的神佛。 付潮宇问初荧:“你要去哪个?” 初荧其实没有具体的目标。 她对此不是很考究,觉得只要自己虔诚的心意被听到,至于拜的到底是哪尊佛像都没什么所谓。 正好他们所处的位置离东殿最近,初荧随手指了指,说:“就那儿吧。” 走近一看,这个殿里供奉的是普贤菩萨。 院中香火炉里的红柱在熊熊燃烧,请香处在门口,去拿香还要走一段距离,初荧放弃了。 蒲团上已经跪了人,后面还有一串游客在排队。 初荧没打算凑这个热闹,她站在殿内的一角,面朝着佛像,低下头,双手合十。 她闭上眼睛,嘴里似乎在默念着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付潮宇眼前的初荧,此刻看起来,无比得柔和。 这一刻,时间好像凝固起来。 所有的诵经声,喧闹声,佛乐声……都渐渐消失于耳畔。 因为眼前的这幅画面,太美好了。 美好到任何神灵都不会忍心去驳斥她的愿望。 他不知道她此刻在与菩萨祈求着什么,但他知道,她的心愿一定会被达成。 初荧祈完愿之后,睁开眼。 抬眸,她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付潮宇摇了摇头,问:“许了什么心愿。” 初荧轻叹一声,说:“付潮宇同学,都跟你说过了,愿望说出来会不灵的。” 付潮宇没再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初荧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她低下头,随口说道:“要不然你也拜一拜?” 她立即反应过来付潮宇不信这些,刚想改口,却发现: ——付潮宇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居然真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站在他身侧,头微微地低垂,他没有双手合十,只是紧闭眼睛。 但初荧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心中有所求。 因为他的面容此刻非常沉静,也非常专注。 初荧看着眼前高大沉默的男人,她的眸光晃动。 此刻她无比渴望拥有读心术的功能,这样就知道他在祈愿时,脑海里出现的那个人是谁。 -- 第144页 付潮宇,此时此刻,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口口声声不让你探究我的心愿,但我呢,却又如此迫切地想知道你的内心。 原来爱情,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矛盾。 隔了十几秒,付潮宇抬起头,对她说:“走吧。” 初荧应了一声。 在踏出殿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菩萨像。 她用意念对菩萨请求道,无论付潮宇刚刚祈求的愿望是什么,她都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 因为她刚刚许下的所有愿望,都与他有关。 * 烧完香之后,一家人都去茶室与外公一起喝茶,聊天。 西园寺的素斋做得好吃,在市里有名,临走前,他们买了一些素包带回家。 出了寺院,一行人又步行到附近的老街逛逛,在那儿解决了晚饭。 坐车回家的路上,付潮宇和初荧坐在商务车的最后排。 初荧摇了摇他的手,一时兴起问付潮宇:“你刚刚真的有跟菩萨求什么吗?” 付潮宇看了她一眼,回答地模棱两可:“也许。” 他虽然不信这些,但他发现,当一个人身处佛殿之中,面对着高耸的佛像时。 他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就像人死前的走马灯。 ——能立马让人认清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追求一生的东西是什么。 所以,他才会闭上了眼睛,认清了自己心中的欲/望,与执念。 他口中的“也许”,在初荧心里就是肯定答案。 她本想顺势问他求的是什么,又倏然记起自己不久前才跟他信誓旦旦地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思考了一下,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换了个问法:“你告诉我,你刚刚站在佛像前想的是什么,我就告诉你我跟佛祖求了什么。” 付潮宇轻轻笑了一声,他将脸别向另一边,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他嘴里吐出两个字:“妄想。” 初荧不解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付潮宇回过头,黑暗之中,他的眸色深沉,却清晰如镜。 在那一刻,他脑海中的碎片,无论是十年前的,还是刚刚站在佛像前想到的,都与眼前这张明艳动人的脸,慢慢拼凑,重合到一起。 他真正的心中所想。 与欲念。 他淡淡地说:“没什么。” 没错。 ——妄想。 --------------------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个题 第57章 最佳 那几周, 初荧和付潮宇除去工作,剩余的时间都用来陪孙书庭夫妇。 直到孙书庭带着妻子去峨眉山旅游,初荧的周末随之彻彻底底地闲了下来。 她见付潮宇这周末也没有别的安排, 有一个想法在心中酝酿。 ——她想与付潮宇来一场真真正正的约会。 从欧洲回来以后, 他们两个人还没有真正的独处机会。 初荧和付潮宇期初在一起,双方都在彼此试探。 等到她逐渐走近付潮宇, 真正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之后, 又有很多事横亘在他们中间。 比如肖逸恒, 比如肖如蔓, 比如他的过去。 一桩桩,一件件的, 把他们卷入其中,没有喘息的机会。 其实她只是想和他两个人呆着,即使不做正事,单纯地呆在一起浪费时光, 听起来也很美好。 初荧和付潮宇说定了,他们早上先去公园踏青和野餐, 下午去商场看一部电影,最后一起吃晚饭。 一整天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初荧躺在床上, 从上往下刷了一遍手机备忘录, 她心满意足地把行程计划表粘贴下来,发给付潮宇。 付潮宇为了把周六彻底空出来,还在公司处理事务。 不一会儿, 付潮宇回复:「都依你。」 初荧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飞速在消息框敲下回复。 初荧:「早点回家^ ^」 按下发送键后, 她把手机锁上,垫在枕头底下。 今晚她会做一个好梦。 她想。 * 第二天清早, 付潮宇睁开双眼时,身侧已经空了。 他昨晚到家的时候,初荧已经睡下了,她昨晚的睡颜安宁又恬淡,看样子她很期待第二天的约会。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床单,还有点温。 不一会儿,初荧从浴室里走出来。 浴室连着后来为初荧打通的化妆间,初荧已经洗完澡,也化好了妆。 她的底妆一如既往得清透,彩妆的色彩充满春日的清新元气感,蜜桃色系的唇蜜和腮红,让整张脸看起来柔和明媚。 初荧见付潮宇醒了,勾起唇角:“早安。” 她没换外衣,身上还是那件她最喜欢的墨绿色吊带丝绸睡衣。 两根肩带细细地搭在薄纤的肩上,左边那一根因为她抬手的动作,往下滑。 初荧坐在床沿,回过头,面带笑意地看着付潮宇。 付潮宇此刻还平躺在床上,他神情慵懒地看着初荧,薄薄的眼皮在张合,似乎看起来没彻底清醒。 初荧笑了笑:“没睡醒吗?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她的嗓音和煦,柔暖,像洒进窗内明媚的日光。 付潮宇喉结起伏滚动,眼底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神色。 -- 第145页 下一秒,他翻身将初荧压在身/下。 鼻尖挨在一起,他嗅到她唇上甜香的味道,于是他伸出舌尖,轻轻尝了一口。 很甜。 付潮宇辗转在她的唇畔,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 初荧呼吸乱了,轻轻拍打他的胸膛:“干嘛呀……” 付潮宇看着她,笑了笑:“你说的。” 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手指勾在她的肩带上,往下一扯。 “时间还早。” …… 初荧切身体会到了清晨意识不清的男人有多可怕。 付潮宇汗涔涔的脸,他的发梢有汗珠正在滴滴往下淌,顺着他利落的下颚线,落到初荧的肩上。 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嘶哑着在她耳边说:“妆都白化了。” 初荧瞪着眼前的这位始作俑者。 他毫无诚意地跟她道歉,让初荧此刻总有种所托非人的感觉。 她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双手捂在眼前,喘着气说:“让我休息一会儿。” 付潮宇带着调笑,漫不经心地问:“还能出门吗?” 他倒是觉得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玩法。 春光大好,纵情声色,也没什么不可。 初荧忍住浑身的酸痛,咬牙切齿说:“当然要去。” 她做了大半天的计划,哪能就因为早上一个激烈的“小插曲”就告吹呢。 他们又在床上腻了一会儿,快到中午,才后知后觉爬起来出门。 初春时节,桃红柳绿,惠风和畅。 他们驱车前往湿地公园,随处找了一片草地野餐。 初荧把备好的食物都放在野餐垫上,食物是她隔夜就准备好的,整整齐齐摆在野餐盒和野餐篮里。 大多都是超市买来的熟食,她自己就切了一盒水果,又随手捏了几个肉松美乃滋饭团。 付潮宇在一边帮她摆,她难得吹毛求疵起来: 鲜花放在气球边上,色彩鲜艳的水果要放中间,野餐盒要敞开了放,饮料要整整齐齐码在边上…… 做完这些,她长吁一口气。 她打开相机,拍了几张布置好的野餐现场照片。 野餐是她老早就想好的VLOG素材之一,为了入境美观,她对场景的布置还是要花一点心思。 她不仅要拍照,还要本人出境录视频。 在付潮宇面前,她有点不好意思,嗫嚅道:“那个,我先拍一段视频,你可以把耳朵捂上。” 付潮宇轻嗤了声,反问:“为什么?” “就,你懂的。”初荧怒了努嘴,“拍那种视频都要先说几句什么介绍语,今天我们在哪里啊,来干嘛干嘛啊,语气要比较……” 她想了一下措辞,说:“夸张一点。” 无论是自拍还是录像,初荧都喜欢避开别人,在别人的目光下做这种事,总有点蹑手蹑脚。 付潮宇很干脆地说了声“好。” 他随手从身边拿了一个汽水罐,食指勾住拉环,“噗”一声,将罐头打开。 他背过身去,手里捏着汽水罐头,一口一口地喝着汽水。 他的背影宽阔,扬起手的时候,袖管往下掉,露出好看的腕骨。 初荧心中一动,用相机,将这个画面捕捉下来。 她重新打开摄影功能,将镜头对着自己:“Hello,今天我到了湿地公园来野餐……” 她的镜头有意无意地晃过付潮宇的肩膀,看到镜头中他好看的背影,初荧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迎面而来的这阵春风一样。 吹到哪里,哪里就化。 他们在湿地公园呆了很久。 一直到日落西山,情侣牵着手从湖边走回来,放风筝的孩子都回家了,初荧对付潮宇说:“走吧。” “嗯。”他帮她提野餐篮,里面的食物剩了一大半。 初荧不喜欢浪费食物,心想,他们晚上也不用出去吃晚餐了,光是解决野餐剩下来的东西,就够他们吃两三顿的。 她感叹:“野餐果然还是要人多些才合适啊,下次我们叫上朋友一起来吧,我叫上谭泽他们,你叫上小齐和大文哥……” 她转念一想,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付总和赵总日理万机,这种玩物丧志的活动,估计以后都没空参加了哦?” 付潮宇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几秒后,他低声说:“我想,他们会很乐意的。” 初荧心脏跳得猛烈。 她别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嘴角涌动的笑意。 * 开车回到市中心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都南老城区的主干道在傍晚时分总会有点堵,付潮宇过于拉风的车此刻也只能以龟速向前挪动。 在初荧坐在副驾驶,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 看电影来不及了,初荧又不想现在立刻回家。 她打开地图,看了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发现这里离岛屿晴咖啡馆不远。 她眨了眨眼,对付潮宇说:“现在太堵了,不如我们找间附近的咖啡馆先坐一会儿?” 付潮宇侧过脸,问:“哪里?” 初荧给他指了指地图上的那个标记。 岛屿晴从下午开门,一直会营业到晚上十点。 晚饭时间,店里会售卖一些意大利面和三明治之类的简餐。 点评软件上都说这里的餐食质量口味很好,所以这家咖啡厅不分白天黑夜,客流量都不错。 -- 第146页 初荧到的时候,老板娘温思伶也呆在店里。 她身边站着一个身高很量,眉眼张扬恣意的男人,他们正在吧台聊天。 谈笑间,男人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凝着温思伶的目光,温柔地像能掐出水来。 初荧眯起眼,这张脸她并不陌生。 那个人是她与付潮宇的学长,江璟元。 她推开门的时候,年轻的实习生见到有客人进门,高亢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吧台边的温思伶循着声,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初荧。 认出初荧后,她笑了笑,拉着江璟元走上前。 “初荧,你好。怎么不在微信上提前跟我说一声。”温思伶记忆很好,即使和初荧只有一面之缘,她还是很快就叫出初荧的名字。 “我们刚好在附近,临时决定的。”初荧对温思伶笑了笑。 她抬眼,看了一眼温思伶边上的男人,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学长。” 江璟元懒散地笑了声:“初荧,我都听说了,恭喜你们,学弟学妹。” 他在说“学弟学妹”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一点咬字。 付潮宇淡淡地看了一眼,对江璟元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祝福。 温思伶也跟付潮宇简单打了声招呼,之后引他们落座。 初荧在门口时就注意到摆在地上的一个巨型玻璃罐,与其说是罐子,不如说是玻璃缸。 缸里面是各种五颜六色的纸卷,用皮筋卷起来,堆在一起。 墙上挂了一块小黑板,上面是用彩色粉笔写下的一排字: “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 初荧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菜单,好奇地问温思伶:“思伶,我刚刚看到你门口的那个玻璃瓶,那是什么?” “那个啊。”温思伶柔声解释道,“那个是我们店里最近的活动,只要买一杯饮品,就可以通过交换得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初荧没有完全听懂:“故事?” “是啊。”温思伶说,“我一会儿会发给你一张纸,你可以在上面写下你的一个故事,或者是有趣的所见所闻,不为人知的心事等等,都可以。你写完之后卷起来交给我,就可以从玻璃缸里面随意抽出一卷纸来,就会得到另一个人在这里留下的故事。” 初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跟之前网络上很流行的漂流瓶差不多吧?” 温思伶点点头:“对,没错。” 她回头看了身后的江璟元一样,双颊绯红:“其实我当时就是写了张纸条,被江璟元找到了,才会有后面的故事发生。” 所以她别出心裁地在她的店里,设置了类似的活动。 初荧对此很感兴趣,点完饮料后,她立即问温思伶要了一张纸。 初荧问付潮宇:“你不写吗?” 付潮宇摇头。 初荧点点头:“好吧。” 也对,他从来对这些就不是很感兴趣。 初荧拿到一张浅紫色的信纸,她凝着纸张想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她抬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付潮宇。 付潮宇的手搭在桌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桌面。 屋内灯光昏黄,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不经意的回头,深邃的眸子像是一片暗色的海。 初荧耳垂有点热。 她低下头,凝神静气想了一会儿,然后她在纸上写下一段话: 「现在坐在我对面的人,是我的丈夫,他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认识十多年了。 初见他的时候,我觉得他脾气有点差,总是不爱理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我当时心想,拽什么拽啊,不就是长得好看点,成绩好点吗。 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想转过头去,跟他说几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去年,我们在同学聚会上重逢。 那时候他在人群中看了我一眼,我的心跳加速地特别厉害。 我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我跟他迎面撞上了,但我却解释不了为什么我的脸也在发烫。 后来……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很优秀,很好看,也很温柔,样样都好。 最重要的是,他让我明白,真真正正的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想想,也许这就是缘分使然吧。 缘分让我遇见他,缘分让我们再重逢。 这些都是冥冥之中由天而定的。 如果要我再诚实一点,也许一开始…… 我就是有点喜欢他的。」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付潮宇。 他还是平平淡淡的神色,如黑羽般的眼睫一闪一闪,振动她的心弦。 初荧心中感到无比充盈。 她面带笑意地,将纸张卷起来,用牛皮筋绑好。 希望看到这个故事的陌生人,也能通过她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她此刻的幸福。 把她的“故事”交给温思伶之后,她很快从玻璃缸里抽了一个别人的故事。 那张纸上的字不多,书写者没有具体表明自己是男是女。 通过看字迹,初荧猜测对方不是一个男生,就是一个有点男孩子气的女孩子。 -- 第147页 纸上的内容密密麻麻,像是一段被掩藏多年的心事,在此时像一个被打翻了的透明灌子,对方最隐秘的心事如流水般倾泻。 大致内容就是,主人公暗恋了十多年的对象过几天就要结婚了,他们是初中的同学,所以主人公也被邀请参加婚礼。 最令人惆怅的,莫过于纸张最后的两句话: 「那个人很好,TA是我这辈子,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好的。 可是多么遗憾,TA永远也不可能是我的。」 初荧一直是个很能共情的人。 这种复杂又遗憾的心情,让初荧瞬间鼻子发酸。 付潮宇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嗓音磁沉地问道:“怎么了?” 初荧吸了吸鼻子,她大概和付潮宇简述了一下纸张上的内容。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唏嘘道:“暗恋一个人十年都不敢告诉她/他,这个人也太执着了。我想,一般人都做不到吧。” 她云淡风轻的感叹,却让付潮宇陷入了沉默。 他此刻有些过分安静,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藏着许多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付潮宇的视线从刚刚就一直定在桌上的那根烛火上,他看着它越烧越短,青蓝色的火苗在夜色中,汹涌又孤勇。 半晌,他轻轻地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也许这个世界上,不止会有一个这样执着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进度 正文大概七十章左右会完结,最多不会超过七十五章 所以大概就是还有两周左右 第58章 最佳 初荧把录完的几支Vlog放在短视频软件和视频网站上, 这些视频得到的反响都不错。 她的粉丝数量在不断升高,与她接触报价的品牌也越来越多。 初荧很认真地在私信里筛选合作方,对于那些无良公司推出的三无产品, 她一概都是看了就删。 虽说她做这行期初是出于兴趣, 但她毕竟是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 正常人不会有钱不赚。 因为她的视频里从未掩饰过各种关于付潮宇的痕迹,评论区询问她是否还是单身的粉丝开始变多。 之前就有网友扒出她就是当时陆时川参与的直播活动里, 那个和陆时川有短暂互动的资方小姐姐, 她当时在直播里就已经提过她已婚的事实。 再加上她本就没有隐瞒已婚事实的打算。 思及此, 初荧大大方方地在账号简介上加了“已婚”两个大字。 像她这样的生活分享类博主, 本来就没什么偶像包袱,观众和订阅者又以女性居多, 粉丝一边倒地祝福她。 初荧觉得,能被人看见,被人喜欢,是一件很美好又令人诚惶诚恐的事。 春季到来, 公司举办了大大小小不同的compaign。 初荧一连几日都和乙方派来的小兵呆在一起,几乎变成吃住都在一块儿的难姐难弟。 也算正好, 付潮宇前天刚飞到澳洲出差,他要在那里待至少两周。 两个人各忙各的, 除了每日睡前的一通电话, 谁也没去打扰谁。 初荧光是工作就让她忙得晕头转向,闲暇之余,还要剪辑自己的视频。 她忙得连回家见父母的时间都没有。 肖如蔓的电话就在她案牍劳形的时候不期而至。 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初荧按了几下眉骨。 她非常抗拒接这个电话。 过去一次又一次,肖如蔓利用信息差把初荧当枪式, 这种被利用的感觉让初荧厌烦。 在她知道了当年发生的全部内情之后,她更难对肖如蔓保持她原有的尊重。 她不想再和肖如蔓有任何不必要的牵扯。 初荧神情冷淡地盯着手机屏幕, 脑袋呈现放空的状态。 一直耗到来电因时间过久自动终止,她都没有按下接通键。 但是肖如蔓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一次打不通,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打给初荧。 初荧边上的同事见她的手机一直持续在震,疑惑道:“初荧,你电话一直在响,你怎么不接啊?” 初荧直接关了手机,放回包里:“骚扰电话。” 同事摇头叹息:“最近骚扰电话这么猖狂啊,一次打不通还打这么多次。” “是啊……” 初荧心不在焉地把这个谈话混了过去,继续做手上未完成的工作。 这天她下班很晚,走出公司,已经过了九点。 她从包里掏出关闭了一整个下午的手机。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多达十几个的未接来电。 ——十几个全是肖如蔓打来的。 夜色浓稠,有几只飞虫盘旋在路灯底下。 初荧倚靠在一根大理石柱上,那是她的顶头上司与公司其他高层常用的抽烟场所,现在门口就她一个人。 她不抽烟,就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 轻叹了一声,她最终拨通了肖如蔓的手机号。 肖如蔓似乎早就预料到初荧一定会给她回这个电话,所以当电话接通的那刻,她连声“喂”都没有。 她直接叫她的名字:“初荧。” 初荧礼貌性地喊她“肖阿姨”。 一瞬间的安静之后,肖如蔓直接进入主题:“初荧,恩雅她,情况不太好。” -- 第148页 肖如蔓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所以她不会质问初荧为什么一整天不接她电话。 她明白开门见山的说出她的来意,对初荧来说比迂回战术更有用。 甚至她知道说什么话,能一下戳到初荧。 即便她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得平淡。 初荧眉头微皱:“她……没事吧?” “我们当然希望她能够没事。但是她这次病情复发比我们想的都要凶险,肿瘤已经转移到了肺部,医生说治愈率并不乐观。”肖如蔓顿了一下,继续说,“初荧,恩恩这几天一直和我念叨,说她很想见哥哥。” 肖如蔓带来的消息确实让初荧心一揪。 但她也无能为力。 初荧看着路灯长杆在水泥路上落下的斜影,淡声说:“很抱歉,他现在在国外,至少要两周后才能回来。” 她的回答显然不在肖如蔓设想的范围之中,她长长地“啊”了一声。 肖如蔓随即请求道:“那能不能请你转告小宇……” “肖阿姨。”初荧冷静地打断。 不管肖如蔓这次给她带来的信息是什么,她的原则不会改变:“这次我不会帮您传达,如果您真的想要联系付潮宇,请您自己联系他。” “还有,我想说的是,无论付潮宇知道后做出哪种决定,都是他的自由,我作为他的妻子,也会无条件支持他的决定。” “这样啊……”肖如蔓叹了口气。 肖如蔓从初荧的叙述中,猜到她已经知晓了当年发生的事。 那天,付潮宇在付宏铭的生日宴上大闹一场,之后付潮宇切断了与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络,连陈叔都联系不上他。 肖如蔓并不在意付潮宇与他们关系的好坏,但她拗不过付恩雅。 所以肖如蔓只好联系初荧。 肖如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初荧,很多事情,都不只是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初荧害怕肖如蔓接下来会说一番长篇大论来劝她,而她已经没有耐心再跟肖如蔓耗下去。 她说:“阿姨,我现在有点忙,如果您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 见初荧心意已决,肖如蔓不便再多说什么。 她说:“先别挂电话,初荧。我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 初荧刚刚想要垂下的手滞在半空:“那您说。” “小宇上次拿走了他妈妈和弟弟的相片。其实他在家里还有一些个人物品,我想问一下你要不要拿回去?那间房我们要用来做别的用途,麻烦你帮我问一下小宇,如果他不需要那些东西了,我可以让保姆帮忙处理掉。” 听到这句话,初荧实在没忍住,讥笑了一声。 付家的别墅跟座宫殿似的,如此恢弘气派,而他们家常住人口算上保姆也不超过一只手,空房间想来一数一大把。 怎么可能连一间朝北的小房间都要被挪作他用。 简直太可笑了。 她垂下头,想了想,答:“那我让徐师傅跑一趟吧。” 初荧并不想面对肖如蔓和肖逸恒。 光是想到他们的脸,就让她头昏脑涨,厌烦不堪。 * 付潮宇滞留在付家的个人用品不多,就是她那天在那间房看到的几个纸箱子,当时和孙书宁与阳阳的照片搁在一起。 小徐按照她的吩咐,开车去付家把那几只箱子拿了回来。 他打电话和初荧说他到家楼下的时候,初荧正在家里改PPT。 小徐身强力壮的,劲儿也大,上上下下两三趟就把箱子全搬到了门口。 他问初荧:“箱子要放在哪里?这几个箱子很沉,我还是帮您搬到房间里吧。” 初荧看着眼前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小徐,觉得他说的“沉”可能只是跟她客套客套。 她想了一下,家里虽然房间也多,但其实没有完全闲置的空房间,都有各自的用途。 不过杂物间里空间还很足。 她让小徐把东西搬到二楼的杂物间,等付潮宇回来了之后再慢慢收拾,他如果不要,到时候再处理掉也不迟。 就在同时,初荧的手机响起。 她起身去客厅捞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是谭泽来的电话,约她下周末一起吃饭。 和谭泽寒暄了几句,初荧挂断电话,这时手脚麻利的小徐已经把东西都搬完了。 “麻烦你了,徐师傅。” 初荧从冰箱里抽出一瓶冰水给他,小徐拧开瓶盖,仰着头咕嘟咕嘟就喝下了半瓶。 喝完水之后,他抹了一把嘴,立即起身告辞。 徐师傅走后,初荧回到自己的书桌边上加班,暂时把关于那几个纸箱子的事情抛诸脑后。 一直到两天之后。 这天陈阿婆正在打扫二楼房间,她发现杂物间里多了几只纸箱子,与初荧之前的箱子叠在一起,摆放的位置还挡住了初荧的一把旧吉他。 陈阿婆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她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好奇地问初荧:“荧荧,你又从家里搬箱子回来了?” “没有啊。”初荧明白阿婆口中的箱子是什么,解释道,“那些是从付潮宇家里拿过来的。” “是这样啊。”阿婆恍然大悟,嗔怪道,“都堆在一起,看起来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你的呢。” 初荧一时没反应过来。 -- 第149页 她的杂物在父母搬出江树湾那刻起就拿回家了,哪还有多余的箱子,阿婆为什么会误以为那些箱子是她的呢? 直到她跟随阿婆上了楼,才明白她的意思。 初荧拖延症很严重,她从家里拿回来的箱子放在杂物间没动过,也一直没想着要整理。 付潮宇那几只纸箱和她的外观看起来极其一致,都是浅棕色,都看起来很旧,连大小都相差无几。 小徐拿回来的时候只顾虑到美观,他直接把箱子都叠在一块,留下更多空余空间。 现在好了。 除了那只被付恩雅画下记号的箱子之外,她根本无从分清哪些纸箱是付潮宇的,哪些纸箱是她的。 初荧伤脑筋地原地踱步。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堆箱子,声音凉飕飕的:“阿婆,完了,我现在认不出哪些箱子是我的,哪些箱子是他的了。” 陈阿婆愣了一下,随即,她笑着说:“这也不容易,你每个打开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初荧有所顾虑:“不好吧,这涉及隐私问题。” “嗐,又不是让你翻箱倒柜地搜查。”阿婆指着箱子,“咱们把箱子先打开,你就瞧一瞧面上的是不是你的东西,不是的话我们立刻给封上不就完了。” 阿婆从小把初荧带到大,她把初荧当做自己的小辈,此刻她用一种长辈的口气劝初荧:“这些箱子也该理一理了,你拿回家也有一阵子了吧,堆在这里不好看。” 初荧按了一下额头。 其实阿婆说得很对。 她最终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为了避免自己的拖延症一拖再拖,她立即从隔壁房间里拿了一把剪刀,一把小刀回来。 划开的前两只箱子都是她的,一只装着她高中时的教材和习题册,另一只里面全是她之前粗略翻过的,她收到的情书。 她把两只箱子盖上,拆开下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扑面而来的是书卷的油墨香,最上面放的是两本棕色的皮革笔记本,上面没有署名。 这种复古本子在当时校园里很流行,校对面的店铺小贩成箱成箱进货来卖,他们高中的学生几乎人手一本。 初荧本想打开笔记本看一眼字迹,却发现笔记本下面像是夹了一张考卷,上面有红笔涂写的痕迹。 她心想,看试卷更快。 只要看一眼试卷上的名字,她就能知道这个箱子属于谁。 初荧把本子挪开了点,瞥了一眼试卷右上角的内容。 看清的那刻,恨不得立即把考卷捂住。 一种尴尬与窘迫油然而生。 这张考卷之前被人撕成了两半,如今裂缝处用透明胶带粘在一起。 刚刚初荧一眼看到的就是考卷右上角,老师用红笔写下的判分。 ——是一个巨大的“99”。 那种心悸与羞愧如昨日重现,差点没让她眼前一黑。 初荧从小到大学习一直不错,到高中时有一阵成绩不太稳定。 初荧清楚地记得那次考试,是高三上学期的一次月考。 她当时正是成绩不太稳定那阵,被老师叫去谈过几次话。 那次月考,她正逢生理期第二天,整个人虚得不行,肚子痛得厉害,吃了好几片止痛药都没有效果。 她几乎是强撑着参加完了月考,数学最后的两大题,她完全空在那里。 后来月考的分数公布,是她心情跌到谷底的一天。 她考得很差,史无前例得差,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完全低于她平日的水准。 她被数学老师在上课时点名批评。 死对头钱映雪还在课间时特意走到她桌前,冷嘲热讽了一番。 初荧当时身体不舒服,又气又恼,钱映雪又一直激她。 一个冲动,她将考卷撕成了两半。 真是段不堪入目的回忆,现在想起,还是会感到窘迫。 她把考卷对折,叹了口气,塞回了原处。 余光在同时不经意地瞥到压在试卷下的,几页草稿纸。 初荧的目光登时凝固在那里。 因为她一下就认出,那不是她的字迹。 草稿纸上的字迹恣意遒劲,她的字远没有这么苍劲有力,她也很少写连笔字。 在无数个公式之间,落笔人突兀地在纸上空白的间隙写下十几个同样的汉字。 ——雪。 初荧眼神一紧。 她打开那两本笔记本,发现笔记上的字迹,全都不属于她。 可是这张考卷,明明就是她的。 再仔细一看,这些不属于他的字迹却看起来十分熟悉,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 她凝神盯着“雪”字看了许久。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起身去翻另一个装满她情书的箱子。 一张一张地翻看,她终于找到了那张,当时她在整理箱子时不经意掠过的未署名明信片。 初荧之所以对这张明信片留下印象,是因为它在一沓情书里,笔迹好看到脱颖而出。 当时她没有仔细注意明信片里的内容,现在一看,明信片上的内容不多,只有短短一行字: 「希望你会喜欢这场突如其来的雪。」 她将手里的这张明信片,和草稿纸上的字迹相比对。 顷刻间,她的心神都在颤动。 -- 第150页 耳边仿佛响起了书写者清磁的嗓音,那么低沉,又带着点儿属于他独有的温柔,像初春润物细无声的小雨。 初荧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因为现实告诉她: ——这个箱子,和这张明信片,都是付潮宇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信片的前文内容在34章 第59章 最佳 谭泽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请吃饭, 指的是她与关成烨两人。 其实上一次初荧在工作场合见到关成烨,就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明白关成烨已经“回头是岸”。 谭泽就是他最终选择停泊的海岸。 初荧并不苟同谭泽对爱的执着方式,在她的心目中, 一直觉得关成烨配不上谭泽这份义无反顾的爱。 但是如果关成烨愿意真心对谭泽, 她想她只能拍手祝福他们。 毕竟谭泽这么多年,就只对关成烨一人痴心一片。 即使初荧不为关成烨的浪子回头所动人, 也会为谭泽的得偿所愿而真心感到喜悦。 在这天的饭局, 初荧看起来心平气和, 她的目光掠过谭泽和关成烨相扣的双手, 但是她视若无睹。 因为她的精力全部被另一件事填满。 谭泽明白初荧和关成烨俩人一开始就不对付,她充当热场的角色, 叽里呱啦在那里说个不停。 “……唉,要是有假的话我也想去欧洲,不过我对东欧那片比较感兴趣,我听说捷克和匈牙利都超级漂亮。” 关成烨温声道:“等你有假期了, 我们一起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假了,唉。”谭泽的嘴鼓囊着。 她面朝初荧, 问:“宝贝,你去瑞士的时候有没有去龙疆啊?” 初荧很迟缓地抬起头, 轻声回答:“没有。” “哦。我就是听说龙疆很漂亮, 不是很多韩剧都在那里取景吗?没想到你没去啊。” 初荧反应了几秒,才说:“下次还有机会的。” 谭泽只瞟一眼就知道她此刻在神游,因为她的眼神空洞得厉害。 谭泽眼睛转了转, 突然舀了一勺餐盘里的地三鲜,里面以青椒为主。 “吃菜。” 初荧说了声谢谢, 默默地把谭泽挟的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咽了下去。 谭泽眉头皱成一个倒八字。 她寻思着初荧可能真的出事了。 初荧从小到大都不爱吃青椒的。 她跟关成烨使了个眼色, 之后又替初荧盛了一碗笋干老鸭汤。 初荧还是很安静,谭泽无论给她夹什么菜,盛什么汤,她都照单全收。 仨人略带沉默地进餐,直到关成烨看了一眼手机。 他说:“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们聊。” 初荧仓促地点头,继续埋头喝她的老鸭汤。 “说吧。”关成烨走后,谭泽把筷子搁在餐盘上,单刀直入问道,“一进门就看你心神不宁的,怎么啦?” 初荧起初还想否认:“没什么。” 但是谭泽哪是这么好糊弄的:“得了吧,你今天都吃两口青椒了,还说没事。” 初荧的指腹按在暗红色桌布上,手指往里一收,把桌布掐出了褶皱。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揪成一团的毛线,她越是努力抽茧剥丝地将其解开,越觉得线团的中心,是一个会让她触目骇心的秘密。 初荧揉了几下右侧太阳穴。 她抬眸,问谭泽:“如果一个人得到了另一个人的物品,然后他将那个物品保存了十多年……你觉得,这代表了什么?” 谭泽想了想,问:“那东西贵吗?” “……”初荧说,“不值钱。” 谭泽又问:“那这样东西对那个人来说,很重要吗?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这个物品本身的价值高低,它对那个保管者来说,有没有特别的意义?” 初荧摇头:“没有吧。” 那是她的试卷,对付潮宇来说当然不具任何意义。 “呵。”谭泽轻笑了声,一锤定音,“那我明白了,物品不重要,是物品的拥有人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初荧听到谭泽的答案,心脏不可抑制地漏了一拍。 她觉得耳畔的那些归属于餐厅大堂的人声,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此刻都变得微不可查。 只有谭泽说得那句话,如有余音般,经久不息。 初荧喃喃重复谭泽的话:“意义非凡……” 当她发现付潮宇的杂物箱里藏了一份她的试卷,她起初还试图将它归之于意外。 也许是他坐在她身后,看到她掉了的试卷,不经意间捡起来放回了自己的书包……之后,懒得还给她,或者觉得没必要。 可是她立即反应过来,那场糟糕的月考明明发生在高三。 她那时候早就和付潮宇隔开坐了。 再有,付潮宇数学常年全校第一,他根本就不可能考出两位数的数学成绩。 说是他无意间捡到了她的考卷,这根本就说不通。 她的设想每一个都漏洞百出,这告诉他,付潮宇会保管她的考卷根本不是偶然。 再联想到明信片。 如果说试卷真的是他无意捡到的,那么那张画有雪景图的明信片呢? 时隔多年,付潮宇仍清楚地记得她当年无意说过自己喜欢雪,不然也不会送她那条雪花手链。 -- 第151页 她没有办法再劝说自己这些都是巧合。 初荧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面露彷徨,说:“谭泽,我头疼。” 谭泽看着初荧,突然笑了声:“老实交代,你这个问题,问的是不是你和付潮宇?” 初荧抬起头,不置可否。 她和谭泽是这么多年的好友,她的心事,与她模棱两可的话,根本就瞒不住谭泽。 她一个眼神,谭泽就能明白。 谭泽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脸上笑盈盈的,又问:“说来听听,他藏了你什么东西?” 初荧咬了咬下嘴唇:“一张……我考砸了的数学试卷。” 这下连谭泽都愣住了。 反应了几秒,谭泽忍不住闷声发笑:“绝了。” 初荧:“嗯?” 她单手托着下巴,一脸笃定:“我早说过,他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听到“喜欢”两个字的时候,初荧的手指缠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隐隐突起。 她的语速很慢,似乎仍陷在思考中:“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直觉。”谭泽说。 对,没错,就是一种直觉。 谭泽想起当时她和付潮宇最初的谈话,想起他在钱映雪婚礼上望着初荧的目光。 记忆会出现偏差,话语也许都是谎话,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付潮宇这个家伙,分明喜欢初荧喜欢得要死。 那种喜欢,是经年累月经过岁月沉淀的喜欢,它不像一见钟情一样那么热烈。 但是深沉,坚定,矢志不渝。 谭泽重复道:“就是直觉。” 初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所有线索与无证都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答案时,她无法再劝说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 或许她早猜出了和谭泽相同的答案,只是在等谭泽彻底敲醒她。 初荧缄默了许久。 一直到关成烨打完电话回来,她的目光飘在窗外飞驰而过的车辆,说了句:“我不明白。” 谭泽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初荧想,有太多事,她都不明白。 * 回到家后,初荧在沙发上静坐了很久。 她听见茶几上桌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滴滴答答,每一秒长针的走动声,都代表时间的流逝。 初荧入职体检时测过心率,她心脏的跳动声频率大约为七十五次一分钟,也就是说,她心脏跳动的频率比秒针更快。 那是不是也就代表,她遗忘的速度,会比飞速的光阴更快。 初荧一直是一个记性不太好的人。 工作记忆和长期记忆是不同的,她在短期内能记背下大量的文字内容,所以她在学生时代背诵和默写的部分错误率极低。 但是少年时期在象牙塔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她却一概记不清了。 或者说,她刻意不想去牢记。 初荧是目光一直往前看的乐天派,她坚信未来的自己一定比此刻更好,所以很少回忆过去。 她认为若一个人总是执迷于过去的记忆当中,那便说明她身体和心灵上都垂垂老矣,初荧不想这么快就衰老。 高中时发生的故事,像一块块玻璃碎片,被她丢弃在一片荒芜之中。 但它们依旧存在。 只要有人提起,那些碎片化的记忆便会蓦然出现在眼前。 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付潮宇高中时那张棱角分明的,过分沉寂的脸。 她的手指摩挲在手机框架边缘,拇指无意识地按在右上角的电源键,锁屏,再解锁。 屏幕倏地亮起,又熄灭,一下又一下,往复了数十次。 心绪却随着她的这个动作,越来越难以安定。 她终于还是按不住心中涌动的情绪,从通讯录里找到付潮宇的名字。 她按下通话键。 按完键,她才惊觉澳洲比国内快两个小时,此刻付潮宇所在的墨尔本市已过午夜。 但电话那边的付潮宇没有给她挂断电话的机会,“嘟”声响了两下,他就接下了这个电话。 低淡的一声“喂”,在夹着杂音的电流中,直直贯入她的耳际。 初荧有一点慌乱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她的指尖泛白,她甚至能听见筋骨因为用力发出的咯吱声。 还好他们此刻不是面对面,不如她一定看起来局促不已。她心想。 初荧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开口:“付潮宇。” 她在混乱之中,突然想叫他的名字。 “嗯。” “……你。”她口不择言地问,“你那边现在几点?” 刚问出口,她就在心底感叹自己的荒唐,她明明知道澳洲的时区。 付潮宇隔了几秒,似乎是特意看了眼时间,才说:“一点五十二。” 他的声音有点哑,极具颗粒感,但听上去并不疲惫。 初荧问:“那你还不睡?” 付潮宇的语调迟缓,他说:“嗯,快了,之前在忙一点别的事。” “好……”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 付潮宇心中的秘密,像一层层被黑布包裹着的魔盒,当她无限接近于那块最里层的黑布。 她却胆怯了。 因为这个秘密与她有关。 -- 第152页 这次她再也不是旁观者。 付潮宇见她不说话,低笑了声,说:“想我了?” 他的语调淡淡的,带着调笑,如果换做平时,初荧一定会脸红。 但她却很平静地“嗯”了一声。 然后轻声反问:“那么,你想我吗?” 电话那端有他沉沉的呼吸声。 接着,是他郑重又骇人心弦的一句:“想你。” 付潮宇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绪,隔着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她感受到他此刻温柔的思念。 那么。 你想了多久呢? 是我们这次分别的几天。 还是……十年? 正当她焦躁难安时,他听见付潮宇磁性沉厚的声音。 他说了很多话,让她注意身体,不要那么晚睡,要早点休息,第二天还要上班。 一声声,像春末夜里低凉的小雨。 让一刻焦虑的心一点一点安定下来。 初荧握着手机屏幕,感受到脸颊因为手机屏幕烧起来的温度。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毯上画的弧。 她只是因为冲动拨下的电话,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没有办法在电话里和他进行长时间的问答,它们都该睡了。 一切等他回来,他们再谈。 最后她解释道:“我只是有点睡不着……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 付潮宇:“嗯。” “晚安。” “晚安。”付潮宇在她挂断电话前,又补了句,“好梦。” 当晚初荧真的做了一个梦。 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梦里回到了高中时期,准确的来说,是高二下学期。 那时的她还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 她身后坐的还是付潮宇。 付潮宇的眉眼依旧那么沉郁冷峻,他不声不响地瞧着她,瞧得她面孔发烫。 在她的梦里,付潮宇还不是她的丈夫,他们之间维持着最淡薄的同学关系。 所以当付潮宇长久地凝视她是,她耳垂发烫,红着脸问他:“你总盯着我看干什么?” 付潮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眼神更加深邃,更加晦暗不明了。 最后,他的薄唇张合,给出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你喜欢雪吗?” 雪。 雪…… 初荧就在此刻睁开双眼。 醒来时,明明是初春,她却有种窗外正在下雪的错觉。 手腕上的雪花项链在日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冰冷的银质链条像他低沉的声音,划过皮肤表层,诉说着那段少年心中最晦涩的秘密。 因为刚睡醒,她仍旧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梦境和回忆交错,一些曾经她脑海伸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一句句,交错而至。 「希望你会喜欢喜欢这场突如其来的雪。」 「都南为什么总是不下雪啊?烦死了,好像今年又是个暖冬……」 「有些人,你别装了。你说喜欢我,表面上送我这个送我那个,背地里却百般诋毁我,你觉得我不敢把这些东西都扔了是吗?!」 …… 初荧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坐起来。 其实她才刚刚醒来不到十分钟,此刻眼神依旧有点怔松,但她立即打开手机,翻她的通讯录,找到那个自己迫切想要找到的人。 她才恍然发现,她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于是她只能将电话打给另一个人。 拨通电话后,那个人似乎对她给自己打电话很意外,反应了一下,才问:“初荧?” “肖阿姨。”初荧紧紧握着手机,对肖如蔓说,“我有些事情,想问肖逸恒。” 第60章 最佳 与肖逸恒的见面被肖如蔓安排在医院住院楼。 当透过肖如蔓企图联系肖逸恒时, 她什么也没问,直接让她来医院找他们。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谈事的地方,但肖逸恒暂时在医院里走不开。 肖如蔓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管除了付恩雅之外的任何事。 付恩雅身体状况令人担忧, 肖逸恒和肖如蔓轮班在医院陪护,付宏铭请了两个护工, 但肖如蔓都要求凡事都要姐弟二人亲力亲为。 初荧在心底揣测肖如蔓让她来医院的真正用意。 到底是因为肖逸恒抽不出身, 还是她想让初荧亲眼见证付恩雅的状态, 再由此劝说付潮宇来探望付恩雅。 其实不管真相是什么, 初荧都会照做,肖如蔓让她来医院和肖逸恒谈, 她就来医院。 因为她势必要见肖逸恒一面。 即使她一直对医院有种莫名的恐惧,她也不会退缩。 肿瘤科在住院楼的第十六层,付恩雅拥有一间独立病房,她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初荧穿过狭长的走廊, 余光瞥见敞开的病房里躺着神态恹恹的病人,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无一不是瘦到脱了相。 耳边是各种医疗器械发出的冰冷声音, 像是某种催命的讯号。 一路走下来, 初荧从脚趾到发丝都在发凉。 她在付恩雅的病房门口站定。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初荧分辨出肖逸恒的声音。 她轻轻叩了几下门。 听见敲门声, 肖如蔓走到门口,见到初荧, 她勉强笑了一下:“初荧,你来了。” -- 第153页 肖如蔓的状态让初荧属实吓了一跳。 她应该很久都没有休息好, 眼袋很明显,红血丝像蜘蛛网,细密地爬满了整个眼白。 她面色蜡黄,憔悴得厉害,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老态。 初荧递给她在路上买的花束与水果篮。 “谢谢。”肖如蔓看了一眼躺在并放上的付恩雅,对初荧说,“恩恩现在睡着了,进来坐吧。我想等她醒了,她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初荧心想,其实她只是来找肖逸恒把事情问个清楚,问完她就走了,她应该不会在医院待太久。 但看到肖如蔓疲倦不堪的模样,她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跟着肖如蔓进了病房。 纯白色的病床上,付恩雅平躺在床上,双目阖起。 她插了鼻管,嘴巴漏出一条缝,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安详,眉头蹙起来,好像正在做噩梦。 在宽大的床板上,她只有小小那么一点。 肖逸恒坐在窗边的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正冷漠地盯着初荧看。 他看起来也没休息好,眼底青黑一片,胡子拉碴的。 肖如蔓拍了拍肖逸恒的肩膀:“你们出去聊聊吧。” 肖逸恒闻言,收起腿,站起身来,他斜眼看了初荧一眼,说:“走吧。” 午休时间的公共区域很静,值班护士守在护理站里忙碌,站前的两排长凳上空无一人。 肖逸恒一屁股在长凳坐下。 出了病房,他又翘起二郎腿,拽的跟二五八万似。 他带着讥诮的口吻,问:“初大美女找我有何贵干,你是付潮宇派来的慰问代表吗?他自己懒得来,就打发你过来跑腿?” 初荧在离他间隔三个位置的凳子上坐下。 她正面回答肖逸恒的问题:“没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要过来的。肖逸恒,我有事要问你。” 肖逸恒全然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话,当着她面对付潮宇一顿挖苦:“哦,也是,付总日理万机,妹妹算什么?” “还是。”他笑得阴恻恻,嘴巴歪向一边,“……付总巴不得恩恩情况越来越差,这样,就没人跟他抢东西了?” 初荧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肖逸恒。 她突然觉得他其实挺可怜的。 心胸狭隘的人,名不准言不顺地得到现在拥有自己的一切,就开始患得患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在和自己抢夺。 她平静地问:“肖逸恒,你为什么讨厌付潮宇?” 肖逸恒顿了顿。 他很快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不该讨厌他吗?” 初荧说:“他没有招惹你,相反,是你一直在招惹他。” “切。”肖逸恒不屑地说,“你又知道多少。” 初荧没理会他,径直问道:“你不喜欢付潮宇,是因为自卑吗?” 初荧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过于尖锐的匕首,直直插在他的心口。 肖逸恒一点既然,整个人像个被引/爆的炸/弹,他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自卑你他妈!” 他音量太高,引得护理站里的护士出来警告:“请你们小声一点。” “抱歉。”初荧对护士说。 她仍旧是平平淡淡的模样,抬头,眼神里不含一丝恐惧:“难道不是吗?因为你得到的一切,都是付宏铭给的。但付潮宇不是。” 肖逸恒眼睛里像嗜血一样,他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此时看起来更加可怖。 “肖逸恒,你不用激动。”初荧不疾不徐地到饮水机那边,给他倒了一杯水,“你之所以这么激动,只是因为,我说中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得到的一切,并不是你自己奋斗得来的。付潮宇也不是那个抢走你物品的掠夺者,你究竟有什么资本讨厌他?” 她的声线平和,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句句戳中肖逸恒的痛点。 他气愤不已,却无力反驳。 肖逸恒看着眼前冷眉冷眼的女人,她长得很美丽,但那一双清澈的瞳孔之中,又藏着不可攀折的坚韧。 这是付潮宇的女人。他想。 在肖如蔓搭上付宏铭之前,肖逸恒在家乡一所普通学校的差班当混子头头,住的是镇上最常见的那种老式居民楼,每天的早餐是楼下五毛钱的烧饼。 什么精英学校的贵族式教育,暑假的夏令营,到后来名贵的跑车,定制手表……都是他曾经触不可及的东西。 直到他被肖如蔓带回了付家。 那天,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肖逸恒紧张得透不过气,他痴痴地望着面前这栋像博物馆一样的别墅,不可置信地问肖如蔓:“姐,这真的是姐夫的房子?” 肖如蔓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阿恒,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付宏铭的财力与地位带给肖逸恒的震撼并不止于此。 他被安排进一年学费几十万的外国语学校,每个月有四位数的零花钱。如果他想的话,司机每天都可以接送他上下学。 他像是一个突然中了□□的幸运者,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极其不真实。 直到付潮宇回国。 肖逸恒见付潮宇的第一面,他就感觉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一只手钳住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几乎只靠一面,肖逸恒立刻厌恶起了面前这个沉着冷静的少年。 -- 第154页 原因是付潮宇看他的眼神。 蔑视。 对,就是蔑视。 付潮宇用他那波澜不惊的目光非常直接地告诉肖逸恒,在付潮宇的眼里,他就是个垃圾。 更令肖逸恒愤恨难耐的是,付潮宇看着肖如蔓的眼光,与看他的目光如出一辙。 他凭什么?! 凭什么像对待垃圾一样对他们。 肖逸恒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他姓付。 他所拥有的东西,是他与生俱来的。 付宏铭表面上和他水火不容,但肖逸恒看得出来,付宏铭实则非常欣赏这个儿子。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付潮宇太像年轻时的他,冲动冷漠,但杀伐果断,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那他呢? 他百般讨好付宏铭,付宏铭也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他是肖如蔓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是靠他施舍,才过上好日子的垃圾。 所以不值一提。 这些年,付潮宇成为了他最大的心魔。 肖逸恒冷笑一声。 他一口把初荧递给他的水喝完,将那个透明塑料杯一把捏碎。 “你说了这么多,你要找我,不会就是单纯为了讽刺我吧。”他没什么耐心地说,“有话快说,没话就给我滚。” 初荧话锋一转,问道:“肖逸恒,你说高中的时候就认识我,是因为谁?” “吴佳纯,还是,袁浩?” 肖逸恒皱了皱眉。 他对第一个名字已经没什么印象,提起袁浩,他才记起来。 肖逸恒当时为了变相窥探付潮宇转学之后的情况,很快通过几个朋友打入了立恒内部。 袁浩是他在付潮宇学校的小弟,跟着他混了一阵。 付潮宇进的那个班并不是单靠家世就能进的。袁浩虽然人混,但成绩其实挺不错,该学习的时候学得一丝不苟。 这点和只能勉强考个三本的肖逸恒程度不太一样。 高考之后,他们成绩天差地别,就断了联系。 提起袁浩,再看看眼前的初荧,肖逸恒恍然大悟地笑了一声。 “不是,你就是为了这档子破事找我?袁浩那家伙是喜欢过你,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肖逸恒又翘起了二郎腿,眼神暧昧,“你都跟付潮宇结婚了,还在对别的男人蠢蠢欲动呢?啧啧,你吃得挺开啊。” 初荧无视他话里赤/裸/裸的挑衅:“你知道袁浩当时喜欢我?” “废话!”肖逸恒笑起来,露出整排牙龈,“你们班的事,我恐怕知道的比你还多。要不然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初大美女?” 初荧没有功夫跟他无休止地废话。 她问:“……袁浩当时有没有跟你提起我?” “我操。”肖逸恒骂骂咧咧的“你还真是为了袁浩来找我啊?你怎么那么闲啊?我跟你说,袁浩那家伙追你也就一时兴起,他当时本来想给你买点东西示好,跟我们去店里挑了块手表给你,结果怎么着——” 他接着往下说,笑得很大声,“他看你对她没意思,直接把那块表送给别的女的了,你别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了!” 初荧在听到这句话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颗悬在半空中多时的心,在此刻突然放下。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初荧提起包,站起身来,对肖逸恒说:“我的问题问完了,今天谢谢你了。我会跟付潮宇说恩恩的病情,但他愿不愿意来医院看她,是他的事。” 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最终初荧还是调转方向,回到了付恩雅的病房。 肖逸恒看着眼前那抹娉婷的身影越来越远,骂了声:“莫名其妙,有病!” * 付恩雅那天下午一直没醒。 初荧在病房里又呆了半个小时,在那段时间里,她靠在窗外,静静着凝视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潮。 思绪却回到了十年以前,一个周五的下午。 她对那天印象深刻,所以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 那天他们不用上晚自习,五点就下课。 之所以她会问肖逸恒一系列关于袁浩的问题,是因为那件事情,和袁浩其实搭上一点关系。 袁浩当时在校园里和众人夸下海口要追到她,期初他对她很是殷勤,即使她不怎么搭理他,他也不气不恼,隔三差五地送她巧克力,送她港台明星的专辑。 那周开头,袁浩对她说,他送了她一份礼物,她只要仔细找找就能看见。 那周是月考复习周,学习任务很重,初荧一周都没什么心思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物身上。 出于一个很偶然的契机,初荧发现袁浩表面上在追她,实则在背后一直诋毁他。 他说她难追,说她端着。 他的朋友,在他的默许之下四处在学校里宣传她“勾引”学校里的男人,还说她私生活混乱。 初荧知晓此事,气不打一处来。 袁浩却跟戏精似的,装出一副痴心一片的模样。 直到周五,她整理桌面时,在暗格里发现了一颗水晶球。 透明的球体里是一座被雪覆盖的小屋,小屋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人,正在屋门口堆着雪人。 时至今日。 配合那张明信片上的文字,“希望你会喜欢这场突如起来的雪”,她不难猜出,真正送出这份礼物的人是谁。 -- 第155页 但当时的她,只以为送出礼物的那个人是袁浩。 那天的她,因为上一次月考考砸了,被老师叫过去谈话,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下一次月考要加油。 初荧本来情绪就很不好,在回教室的路上,又无意在走廊听见了袁浩那群手下,传着那些完全不实的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回到教室看到这个水晶球,她压抑在心中多日的愤怒,在此刻彻底爆发。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她的目光直直盯着袁浩,非常愤怒地说:“有些人,表面上送我这个送我那个,背地里却百般诋毁我,你觉得我不敢把这些东西都扔了是吗?!”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当着袁浩的面,直接将那颗水晶球扔进了垃圾桶。 外表透明精美的水晶球,在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中,就此与一堆瓜果皮和纸屑混在了一起。 回忆结束。 初荧眼圈一下子红了。 因为这一切,全错了。 直至今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当时气急之下随意丢弃的礼物,藏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整个青春期最隐晦的秘密。 ——希望你会喜欢这场突如起来的雪。 ——那个人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她不喜欢。 她把它丢了。 第61章 最佳 那天初荧从医院回来之后, 久久不能入眠。 她出神地握着那张付潮宇写给她的明信片,抚摸他亲笔写下的字迹,一遍又一遍。 到最后, 卡片上的字迹已经被摩挲得有点花了。 那些被她亲自搁置的回忆, 像滚滚浪潮般汹涌地向她袭来,将那些曾经被污泥沾染至看不清真相的秘密, 冲刷得干干净净。 付潮宇身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初荧认识他的第一天起, 她就留下了这个深刻印象。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 那个被他埋葬在心底多年,最深最暗无天日的秘密。 ——与她有关。 初荧疲惫又迷茫地按住了眼睛, 双眼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千丝万缕不同的情绪缠着她,有震撼,有感动,有困惑, 也有懊悔…… 丝丝绕绕,让她不能呼吸。 她明明揭开了他最深的秘密,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付潮宇为什么不告诉她? 是因为她亲手打碎了他送给她的水晶球吗? 可是,凭付潮宇的聪明才智, 会猜不出当时她针对的人不可能是他吗? 如果他猜出来了, 为什么不和她解开这个误会呢? 如果她没有在酒吧撞见他,如果她没有在电梯里亲吻他。 那他们是不是就这样错过了一生? 她该和付潮宇摊牌吗?还是,装作不知道? …… 无数个问题从脑海里蹦出来, 初荧混乱地扶着额头,手掌按在太阳穴上。 她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孙书庭语重心长对她说的话。 他说孙书宁临走前对付潮宇的担心, 便是他太过于内敛,无法顺畅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与情感。 孙书庭说:“初荧, 我希望你能够帮助小宇打开心扉,让他把自己的感情都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 最了解付潮宇的,果然还是他的家人。 初荧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初荧很欣慰。 虽然她与付潮宇仍旧有没理清的缠线。 但幸好,如今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了。 * 付潮宇这次没有提前回来,他给初荧发了自己班机的到达时间。 飞机准时起飞,按时降落,加上半小时的出关时间和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到了家。 他抵达家里的时候,初荧正在客厅里坐着,或者说,她在等他。 听到电梯的动静,初荧眼睫轻颤。 她看了一眼时间,手机上屏幕显示为二十点十七,他总是这样准时。 一抬头,那抹俊挺修长的身姿已经伫立在门口。 十几天不见的男人,穿了件素淡的浅蓝色衬衫,看起来气质干净,像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物。 付潮宇的目光淡淡地梭巡着四周,他在寻找初荧。 直到他捕捉到她的身影,清冷的眸光中有了几分柔软。 初荧鼻子一酸。 即使等待他们的也许会是一场漫长又尖锐的对峙。 她此刻的全身心,还是被思念浸润着。 初荧快速地走上前,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感受到后颈的一点重量,付潮宇毫不犹豫地单手撑在她的腰后,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吻她。 他很快转守为攻,撬开她的唇齿,初荧在不经意间,后背已经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但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因为唇上的热气已经让她连骨骼都沸腾。 行李放在门口不管,她被他抱进卧室。 小别胜新婚,付潮宇脱掉她的衣服,两个人在黑暗中用肢体与语言宣泄着自己的思念。 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那是世间最亲密的姿势。 一切结束之后。 付潮宇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低沉的嗓音掠过她的耳际,问她:“怎么了?累了?”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 第156页 付潮宇能明显感到今天初荧比往日更加沉默。 当他将她压在身下之时,初荧看着他的眼神,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同样是陷入情/欲之中的表情,但这次,她的眸光里有些许游离,那时她思考时的神情。 他找不到原因,只能将这几分游离归结于她身体上的疲累。 初荧还微喘着气,付潮宇拿纸巾将她额头沁出的汗一点一点拭去。 他哄着她去浴室清洗,花洒打开时,温热的水流像倾盆大雨一样落下。 付潮宇宽大的手掌贴在她脊椎骨的位置,一寸一寸,缓慢地往上推。 初荧在让浑身战栗的触感中,看见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付潮宇又低头亲吻她的唇。 今天的付潮宇有点贪得无厌,他们在浴室又耗了很久。 走出浴室时,付潮宇用一块厚重的浴巾包裹住她的身体,又帮她吹干了头发。 他抱她回床上。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过了十二点。 初荧逐渐在他的安抚中感受到了困意,她的眼皮在打架,心跳却还是那么快。 付潮宇说:“累了就睡吧。” 初荧闻言,听话地闭上眼,带着点鼻音,她语调轻柔地反问道:“你累了吗?” 将一个秘密藏在心里瞒了这么久,你不累吗? 付潮宇只当她的问题是单纯地问他旅途是否劳累,他摇头:“我在飞机上休息过了,现在还不困。” 初荧又问:“出差还顺利吗?” “嗯,很顺利。” 付潮宇贴着她额头蹭了蹭,哄她说:“你睡吧,我现在去收拾行李。” 他倒是没有忘记他的行李箱被他落在玄关处。 初荧轻轻点了点头。 她翻了身,枕头上沾满付潮宇沐浴露的气味,是马鞭草混薄荷的植物香。 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没有力气和精力再去追问,惯性拖延症让她选择今夜就这样沉沉睡去。 翌日,初荧起得很早。 这天是周日,初荧不用去上班,付潮宇刚刚出差回来,不用回公司处理事务。 初荧倒了一杯温开水,端正地坐在饭桌上。 饭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食物,中式西式早餐一应俱全,松饼,火腿煎蛋,鸡丝粥,油条…… 都是她早起准备的。 付潮宇睡眠不沉,初荧爬起来的时候,他就感应到怀里的那一点柔软消失了。 但长途旅行的劳累还是让他在床上又多睡了一个多小时。 他睁开眼睛,去浴室洗了一个澡之后,换了套衣服走下楼。 餐厅散发出食物的香气,他循着味道,找到了满桌早餐,和端坐在饭桌上的初荧。 她的神色稀松平常,双臂交叠在桌上,似乎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 付潮宇走到她身前,贴着她的耳边,道:“早。” “早。”初荧浅浅地笑着,她说,“吃饭吧。” 初荧准备好早餐后,又等了付潮宇半个小时,面前的食物还是温热的。 付潮宇看着桌上摆放的各式各样的食物,用精美的餐盘装起来,有序地摆放在桌面。 他声音带着点儿清晨独有的嘶哑,说:“其实你不用做这些。” 如果换做平时,初荧或许会耐心解释她本就喜欢烹饪,做这些是她的兴趣,再与付潮宇在品尝食物前闲聊几句她大学时期在寝室做饭的轶事。 而她此时只是笑了一下,说:“先吃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进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席间,初荧很安静,她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鸡丝粥。 付潮宇时不时地和她分享这次在澳洲的见闻,他跟初荧讲述他在澳洲见到的各种动物,有些动物的学名,连他都第一次听过。 初荧默默地坐在他对面,就这样面带微笑地听他分享见闻,慢慢地,她将一碗粥喝完。 直到付潮宇搁下手里的刀叉。 “初荧。”他的视线将她钉在原地,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初荧并不意外。 她知道付潮宇对他人情绪非常敏感,早就察觉她此刻的反常。 “付潮宇。”她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跟我过来吧。” 话音落下,她站起来,施施然向客厅走去。 客厅茶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叠白纸,正面朝下,付潮宇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初荧坐在沙发上,她的双手抓着沙发边沿的褶皱。 她眉眼微微低垂,好像是在看着桌面,但如果仔细一瞧,她的眼神空无一物。 付潮宇早就从初荧的状态中感受到她的不同寻常,他静默地站在原地,等她先开口。 空气凝结着一团,他们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一声很重的呼吸之后,初荧抬起头。 初荧注视他的时候,瞳仁里汇着明亮的光,她的嘴唇紧抿在一起,上半边的牙齿咬着下半边的唇瓣。 她仰头的时候脖颈伸得很长,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眼前的这副场景如昨日重现。 这是初荧将她心底的倔强完全呈现于表面,她特有的表情。 这让付潮宇没来由地感觉到一点紧张。 “付潮宇。”初荧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我上次问过你,我们之间还有没有秘密,你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 第157页 付潮宇微怔,他没有想到她的开头竟是这句话,这个问题。 还没等他开口,初荧说:“我记得,你当时没有回答我。” 初荧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意识不清的她迷迷糊糊开口问了这个问题,付潮宇只以为她已经睡了,亲了亲她的脸,其实她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她吊着最后几分精神等待他的答复。 可是他只是亲了一下她。 “这个问题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初荧执着地看着他,“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吗?” 是,或不是,这是一个是非题,看上去并不难。 但他们两个的内心都明白,这个问题不仅仅只是一道是非题那么简单。 它跨越了山与海,跨越了旧时光,将一段埋藏在少年内心最隐秘的部分挖掘出来,完完整整摆放在他们的面前。 是,或不是,有秘密,或者没有。 一个音节的回答,它那么简单,又那么难以启齿。 付潮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沙发靠背之上,额前几缕碎发挡住了眉眼,让原本就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深不见底。 他的眸光一动不动地凝着初荧,低声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初荧突然将头埋在膝盖间。 再抬头的时候,她深深地笑了。 当听到付潮宇的这个问题时,初荧立即明白,付潮宇已经推测出她发现了他的秘密。 可是他依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将问题抛回给了她。 “付潮宇。”初荧脸上还是带着笑,她淡淡地说,“你怎么总是这样啊。” 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那份突如其来的婚约,好像总是她先迈出一步。 她慌乱莽撞地撞破他的秘密,跌跌撞撞地踏入他的世界。 她以为自己彻底走进了他的内心,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付潮宇一直用躯壳严密包裹的最里层,居然是一面镜子。 因为她在镜子反射的光线中,看见了自己。 那么清晰。 初荧将桌上那一沓白纸翻了过来,最上面摆放的,是那张雪景明信片,盖住了白纸上的大部分内容。 只看一眼,付潮宇就认出了那张明信片,以至于他的眸光有片刻的失神。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初荧的声音像从天外飞来,裹挟着漫长而苍茫的记忆,往事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 那个他思慕了多年的女人,此刻正静静看着他。 她拥有和十年前一样清澈而执拗的眼神,也拥有和十年前一样倔强的灵魂。 付潮宇,这次我不会再帮你。 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但是这一次,我无法再妥协。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 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让你亲口告诉我。 第62章 最佳 整个屋子里寂然无声。 此刻连时钟秒针的微弱走动声都像装了扬声器。 初荧与付潮宇沉默地对视, 他们的脸上都没有表情,所有对峙都写在炽烈的眸光里。 付潮宇站在窗边,檐外的日光洒在他的发旋, 他挺拔的身躯被镀上一层明晃晃的光圈。 初荧站起来, 拿着那张旧明信片走至付潮宇的面前。 她扬起手,将卡片上行云流水的字迹正对他的眼睛。 “关于这张明信片, 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初荧望着付潮宇, 轻声问。 付潮宇接过明信片, 他只在第一次注意到它的时候晃神过, 但他很快适应。 他面色如常地垂眸盯着卡片上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他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失忆的人。 付潮宇喉间发出一点声音, 像是在浅笑,又像在轻叹。 他捏着明信片,压着嗓子不置可否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她看到的,已经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既然她已经知道, 他就没有陈述第二遍的必要。 初荧眉头蹙起来,她的视线里, 有种安静的愠怒。 她说:“可是你明明知道,这不是全部。付潮宇, 我不是一个喜欢说事情拐弯抹角的人。” 她走到付潮宇的面前, 目光在他的脸上一圈一圈扫荡。 初荧意有所指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你送我这张明信片的真正原因,你听懂了吗?” 这实在是一个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问题。 付潮宇缓缓抬眸,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明信片随意地放置在桌上。 他一把抬起她的手腕, 将那条环绕腕骨的雪花手链正面朝上,低声说:“你看到的就是全部。” 没错, 那张明信片是他写的,因为她说喜欢雪,所以他挑了一张以白雪作为背景的卡片。 雪花手链也是他送的,原因相同。 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便会倾其所有奉上。 其余的,都不重要。 初荧仍旧用力地望着他,她的心脏一点一点,变得愈来愈急躁。 “那其余的呢?” “没有了。”他别过头。 “你骗人。”她摇着头,声音带颤。 她背过身,看着茶几上那一沓纸,酸涩地笑了笑,说:“付潮宇,你还是这样。” 许多片段飞过眼前,像柳絮,像飘雪。 -- 第158页 那扇叫回忆的闸门被初荧打开,倾泻涌出的是一段曾经无人知晓的思慕。 “你会买我高中时爱吃的水果糖,也记得我最喜欢的口味是橘子味。” “我有一张考砸的数学考卷,被我撕碎了,但是你把它粘起来了,还保存在你的物品里。” “那首《兰亭序》会出现在你的播放列表里,并不是偶然,是因为那是我跳过舞蹈的背景音乐。” “那颗水晶球,对,就是我当着全班人的面扔进垃圾桶的水晶球,不是袁浩送的,而是你送的,对吧?所以你才会在明信片上称之为突如其来的雪。” 她的声音如湿凉的雨点,一丝一丝,沁入心脾。 “付潮宇。”初荧回过头,扬起下巴,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你难道要告诉我,这一切只是巧合?” 她原本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你自己信吗?” 初荧的话语一出,付潮宇的冷峻的面容松动下来,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十年的光阴。 初荧又向前一步,抬着下巴,气息压迫在他身:“我是不是有理由相信,你那天之所以会出现在同学聚会。” 她话没说完,停了一瞬。 好像在说一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初荧深深地呼吸着。 平复了一下,她接着说:“你那天之所以会出现在同学聚会,是因为我。因为我去了,你才会出现的,对吗?” 她记得那天同学聚会上吴佳纯就跟她提起过,这次的同学聚会办得特别热闹,许多从来不出席聚会的老同学,都去了。 她嘴里的稀客里就包括了初荧,和付潮宇。 当时他们的名字被同时一起,初荧根本没往深处想,她只觉得是巧合。 毕竟他们十年都不曾见过,之前的关系,也实在很单纯。 这几天,初荧躺在床上夜不能寐的时候,她会反反复复地去回忆他们所相处的片刻。 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小到不能再细的旁枝末节,其实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 付潮宇的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他的上下唇轻轻动了动,又迅速合上。 最后,他点了点头。 她刚刚说得全都没错。 初荧笑了笑。 她鼓起勇气,问出那句藏在心里多日的话:“我说了这么多,那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告诉我,你爱我,我就永远是你的。 她倏然想起好几年前,寝室的几个女生窝在一张床上,把灯全部光掉,然后追一部叫做《绯闻女孩》的美剧。 那部剧里最受欢迎的一对CP是Blair和Chuck,他们天生一对,相爱相杀。 有一季度末尾,Blair逼迫Chuck承认自己的心意,承认他爱她。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Three words, eight letters, say it and I’m yours.” 初荧现在正在做同样的事。 有个人,他怕你感冒不吃药,他记得你所有的喜好,他跋山涉水跨越山与海只为了看你一眼。 可是他从来不说爱你。 明明那三个字,说出口,没有那么难啊。 付潮宇头微低,他的长睫落下,将他的眼窝衬托得更深了。 当一个秘密被长埋得太深、太久之后,当它终于重见天日时,那个埋下秘密的人,好像依然无法坦荡地将它公之于众。 他在她面前,始终是个胆怯的弱者。 此时此刻,在初荧面前的付潮宇,他的眉眼和十年前一样。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锋芒与锐气,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仍旧是那个眉眼低垂,寡言少语的少年。 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将心事都埋在海底。 初荧手倏地垂下。 他倒是委屈上了。 她咬着下唇,咬得很用力。 痛感传来的那刻,她问:“那我问你。如果同学聚会,我们没有在酒吧碰上,你没有帮我解围,我们没有一起喝酒,没有进到一个电梯。你会来找我吗?” 这么多的如果,堆出我们如今的关系。 少了其中任何一个假设,我们是不是会像两条平行线,就此渐行渐远。 付潮宇闭着嘴唇,没有作答。 “沉默就是你今天给我的所有答案吗。”初荧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也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但她还是觉得身体发软,腿打着颤儿,有点站不住了。 她坐到沙发上,低下头,不再看付潮宇。 默了几秒,咬紧牙关,她抬手,将桌上那叠纸拿起来,手往后一伸。 “你看一眼。你再……想一想吧。” 付潮宇接过初荧递上来的纸,不明所以地看了眼。 ——那是一张空白的离婚协议书。 只看了那么一眼,他的瞳孔因为看到纸上的内容骤然一紧。 但是付潮宇立即反应过来,这张协议书应该是她在网上找了一份范本下载下来的,上面没有任何笔迹,该填写的部位全都空着。 最后该签名的地方,也没有她单方面的签名。 再回想初荧刚刚的反应,连“离婚”两个字都不忍说出口。 明显她心软得厉害。 理智告诉付潮宇,初荧提离婚绝不是认真的,她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达成某种目的。 -- 第159页 但他大脑深处那个叫感性的部分,还是让他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 初荧在绝大部分时候,待人处事的态度都极其随和。 唯独对待感情方面,她执拗得过分。 她这么做,只是为了一句话,为了逼他亲口承认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初荧。”付潮宇的声音嘶哑,“你在逼我吗?” 明明她都已经全部知晓了,明明他已经无所遁形。 初荧全身上下都紧绷着,她回过头,一字一顿地答复:“就当是吧。” 以前她陪向云看那些家庭伦理剧,男主角其实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女主角还是动不动地就把离婚提在嘴边,她那时只觉得女主角有点作。 两个因为彼此懂了情与爱的有情人,用这种幼稚的方式,你追我逃,一方一定要把另一方逼到退无可退,他们才能永生永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幼稚得无可救药。 初荧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用这种激将法。 可能是因为她面对付潮宇这种死守防线的家伙实在没招了。 她累了。 因为知道付潮宇不会真的同意与她离婚,也知道他们不会真的因为这件事而终结关系,但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她明白她的坚持。 她已经把最后的砝码都交给付潮宇了,剩下的时间,她留给他慢慢考虑。 初荧站起身,她想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你想一想,要怎么告诉我。” 她说完这句话,低下头,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因为连她都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未免太过有恃无恐。 窗外的阳光晴好,春光明媚。 初荧望着天空那一抹刺目的晨光,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舒畅。 她心想,一切秘密都会在今天被解开。 付潮宇以后,不会再有障碍诉说心底的情与爱,他会忘掉那些过往的不愉快,以后的余生都会被爱意所覆盖。 他只是现在需要一点时间。 她会给他。 初荧本想和他暂时分开冷静一下,去楼上等候他的回复,搁在沙发一角的手机却骤然震动起来。 她接过电话,看了一眼,是肖如蔓的来电。 看到肖如蔓一而再再而三地联系她,初荧原本应该感到厌烦。 但她前几日才刚刚看望过付恩雅,她的状况实在很糟糕,初荧呆在医院的那几个小时,付恩雅一直没有清醒过。 初荧忽然不安起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她的直觉一直很准。 她按下了接通键,放在耳边:“喂。” 付潮宇像被桎梏在了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离婚协议书,神色不明。 他看着初荧站起身,也看着初荧接通了电话,他们隔了一段距离,所以他不知道和她通话的人是谁。 初荧在听到对话说了几句话时,神情一下变得紧张。 她说了句:“我们马上过来。”就挂了电话。 初荧抬起头,她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语速,用最短的时间将电话的内容转述清楚。 她说,付恩雅命悬一线,此刻正在医院抢救。 付潮宇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片柔软的触感。 “去看看她吧,她毕竟是你的妹妹。”初荧紧紧牵着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们去医院。”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并不是为了发刀子哈。 其实我觉得人对待感情往往都有极其幼稚的一面。 比如会莫名其妙地吃醋,比如动不动就把“分手”“离婚等字眼挂嘴边啊,三天两头小打小闹啊。 但这并不代表,我要真的和你怎样。 我自己还是认为感情是要说出来的。 我们站在上帝视角可以感受到宇哥的爱意,但如果关闭了上帝视角,女鹅前期一直很懵,有现在的反应我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 反正也不会真的离婚的你说是吧。 第63章 最佳 付恩雅下午三点左右出现呼吸困难, 并失去意识。 医护人员为付恩雅及时做了抢救,将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初荧与付潮宇赶到医院的时候,付恩雅的主治医生正在办公室与付宏铭夫妇进行谈话。 肖逸恒也在。 他坐在走廊的长凳上, 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看见初荧与付潮宇, 他面无表情,招呼也没打, 又低下了头。 连付宏铭都亲自到了医院, 初荧立即体会到事态的严重性, 看来付恩雅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不一会儿, 付宏铭和肖如蔓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付宏铭看见付潮宇,紧绷的面容稍显宽慰:“来了。” 付潮宇问:“她怎么样?” 付宏铭对他们说, 刚刚医生告知他们付恩雅的情况很不好,多器官衰竭。 糟糕的话,大约就这几天的事了。 肖如蔓就在付宏铭旁边,她一直捂着脸。 她从付恩雅进抢救室时就没有停止过抽泣。 其实他们从付恩雅癌症复发住院的那一刻就有所准备, 但那一天真的到来,谁都难以接受。 即使付潮宇与他们的心结与嫌隙始终存在, 但此刻,一切都以付恩雅为主。 毕竟他们是血脉相通的亲人。 -- 第160页 付宏铭叹了一口气, 说:“去看看你妹妹吧。” 付潮宇颔首。 他迈步走进了付恩雅的病房。 才一周不见, 初荧觉得付恩雅似乎比之前看到的更瘦了一点。 看她毫无血色的面庞,初荧体会到生命逐渐消逝的无力感。 初荧为付恩雅难受不已,她还那么小, 却要承受连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病痛折磨。 付潮宇沉默地站在房间另一侧,他静静地望着付恩雅沉睡的面容。 付宏铭和肖如蔓走进病房, 肖如蔓带着哭腔说:“她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有时候她跟我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初荧看着肖如蔓,她的眼神布满了红血丝,看样子起码连熬了好几个昼夜。 医生说付恩雅的情况暂时稳定,于是付宏铭打发肖如蔓回家歇一会儿:“你带着你弟弟回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还有得你辛苦的。” 肖如蔓摇头:“不行,我不放心……” “都三顿饭没吃了,再不注意,你肯定比女儿先倒下。” 付恩雅的病房里有陪护床,但只能容下一个人,肖如蔓只要呆在病房里就精神高度紧张,时刻不敢睡觉。 初荧闻言,觉得肖如蔓确实应该休息一下,她牵过付潮宇的手,说:“爸,肖阿姨,你们先去休息一下,今天就让我们来陪吧。” 她这是第一次称呼付宏铭为“父亲”,她的手指不自在地缩了几下。 原本呆在一边的付潮宇在此刻突然发话:“听她的。” 初荧笑了一下。 肖如蔓最终在付宏铭的连翻劝说下和肖逸恒离开了。 付宏铭还有事,也跟着走了。 临走前,付宏铭郑重地拍付潮宇的肩膀:“你妹妹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陈叔和我。” 付潮宇没有吭声,但他明显是听到了的。 人都走了之后,病房里只剩下初荧和付潮宇,还有陷入沉睡的付恩雅。 病房里过于静谧,医疗仪器发出的声音成为了屋里唯一的响动。 初荧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靠在窗边,只觉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 一个小时前,她刚刚将“离婚协议书”递给付潮宇。 现在他们却以夫妻的名义,在病房共同陪守付潮宇的妹妹。 付潮宇此时也同样沉默。 不知是因为担忧付恩雅的病情,或者是因为他和她一样,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这种微妙的尴尬让初荧如鲠在喉。 初荧找了个借口去外面透气:“……我出去买瓶水,马上回来。” 付潮宇点点头。 初荧问他:“你要喝什么?” “不用了。”他拒绝了。 初荧下了楼,直奔医院边上的便利店。 她在那里磨蹭了好一段时间。 初荧的目光一排一排地扫荡便利店的货架,把每一种饮料的商标都读了一遍。 最后却毫无新意地拿了一瓶雪碧结账,又买了一瓶气泡水给付潮宇。 考虑到他们或许会在医院待到半夜,初荧买了一个叉烧包,一份口味清淡的菌菇鸡肉烩饭,当做两人的晚餐。 回到医院,她将为付潮宇买的气泡水丢给他。 她打开雪碧,安静地小口小口抿着汽水,让吞下去的泡沫在心底慢慢发酵。 就在这时,付恩雅睁开了眼睛。 初荧悬在空中的手一顿。 她想起医生刚刚又进来检查过,说付恩雅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什么时候醒过来,医生也无法确定。 没想到她醒得居然这么快。 因为身体的疼痛,付恩雅的五官皱成一团。 付恩雅看到了付潮宇,又像没看见,因为她的眼神很空,看起来很茫然。 但尖锐的痛感提醒付恩雅这并不是梦。 如果不是在医院,付恩雅一定会眉开眼笑,跑着跳着上前与付潮宇打招呼。 但极度虚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 付恩雅勉强笑了一下,声如蚊蝇:“哥……哥。” 光是这一声哥哥,她就叫得十分吃力。 付潮宇就坐在她的身侧,他其实没听清付恩雅说的话。 他头往下低了一些,应了一句:“嗯。” “恩恩。”初荧走上前,和付恩雅温声解释道,“你妈妈和舅舅回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们陪你,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 付恩雅朝初荧动了动眼睛。 她脸色依旧很差,初荧推了一把付潮宇:“你跟恩恩说几句话。” 初荧心想,付恩雅此刻一定更愿意听付潮宇说些什么,无论他说什么都好。 付潮宇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初荧。 初荧不甘示弱地用眼神催促他。 付潮宇把目光移回付恩雅蜡黄的脸上,低声说:“你好好养病。” “哥哥……”隔着氧气面罩,付恩雅的声音含糊不清,“谢、谢你。” 这次付潮宇听见了清晰的一声“哥哥”。 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来。 付潮宇终于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说:“别这么说。” “其实,我都知道的。”过了几分钟,付恩雅比刚醒来时精神好了一些,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付潮宇,“哥哥,我是不是就要见到阳阳哥哥,和你的妈妈了。” -- 第161页 十多岁的孩子,已经理解了死亡的含义,但付潮宇却因她的直言怔松不已。 “如果我见到他们……”付恩雅说得断断续续,“你有话要带给他们吗?” “别乱说。”他敛下眼睫,两道锋利的眉毛轻蹙起来。 付恩雅很失落地问:“你喜欢阳阳哥哥,不喜欢我,对不对。” 话音刚落,她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付潮宇立即站起来,去护理站寻求护士的帮助。 初荧觉得他本能地想逃避这个问题,一旦涉及情感上的问题,他都是能退就退。 医生很快过来观察付恩雅的情况,很快,和他们说她没有大碍。 癌症晚期的病人,疼痛在所难免。 “哥哥……”医生离开后,付恩雅又不停地唤付潮宇。 付潮宇坐回她的身侧,对付恩雅说:“休息会儿,别说话。” 说话太耗费精力,而且她的问题,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说实话会伤付恩雅的心,但他不擅长撒谎。 付恩雅看上去有点失望,隔着呼吸机,她的嘴巴微张,呼吸略急促。 付潮宇别开脸,对着空气低声安抚她:“付熠阳是我的弟弟,你是我的妹妹,对我来说,都是亲人。” 这句话的声量,是能让付恩雅听见的。 但事实是,即使都是亲人,但怎么能一样。 他们一个同父同母,一个同父异母,但这些属于两个家庭之间的恩恩怨怨,和是是非非,和付恩雅无关,她是无辜的。 而且,她病得太重了,她或许只是想听一些安抚的话。 付恩雅果然笑了,即使她的笑在呼吸罩之下模模糊糊的,但初荧捕捉到了她提起的嘴角。 “哥哥……”付恩雅闭上了眼睛,她在喃喃自语,细若游丝地说,“等我出院了……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 初荧一听,心里又酸又苦。 其实付恩雅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她渴望亲情,渴望拥有一段平常的童年时光。 出生在付家,她已经拥有了许多别的孩子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可上天偏偏没有给她健康的身体。 付潮宇替她掖了一下被子,他的动作很轻柔,在被角提到付恩雅肩膀处时,初荧听见他说了一声“好”。 “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付潮宇说。 是很低低的一声,连带着他漆黑锐利的眼睛,都变成了无波无澜的深海。 很快,付恩雅又睡着了,但她的面容十分平静。 他们在医院里呆了很久,最后等到肖如蔓凌晨来换班,他们才离开了住院部。 在回家的车上,他们分坐在后排的两段,各自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谁也没有开口破这层冰。 初荧的心绪堵作一团,见到付恩雅病入膏肓的模样,连她这个外人也不好受。 虽然他们仅见过寥寥几面,但她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勇敢的小姑娘感到惋惜。 她太小了。 最好的人生甚至还没开始,就快要戛然而止。 “付潮宇。”初荧定定地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她说:“这几天,你多去看看付恩雅吧,有需要的话,我陪你去。” 付潮宇“嗯”了一声,之后车厢又陷入一片寂静。 车轮的滚动音像疾风,声声入耳,吹起车内人惆怅不安的心事。 * 他们原以为付恩雅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 但没想到,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噩耗却再一次地传来。 付恩雅于那天的凌晨四点十七分离开了人世,她再也没能在医生的抢救下活过来。 因为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猝不及防,在付恩雅骤逝的时候,只有肖如蔓一个人陪在身边。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这可能是初荧有史以来参加过的,最盛大的葬礼。 场地中央铺满了浅紫色的鲜花,那是付恩雅生前最喜欢的色彩。 在场地中央的水晶棺材里,初荧看见了付恩雅。 她安安静静地躺那里,被鲜花簇拥,表情看上去和睡着了没差别。 或许她也只是睡着了,在沉眠之中,不会再有病痛,不再有无休无止的化疗。 肖如蔓站在水晶棺边上,柔似无骨,如果不是肖逸恒搀着她,她随时有可能倒下。 也许是因为宾客众多,她脸上仍旧画着最精致的妆容,可她的衰弱与苍老,是再浓重的妆容都遮掩不住的。 也许是因为伤心欲绝,肖如蔓完全没有注意到初荧,她的眼神里空无一物。 先招呼他们的,是付宏铭。 付宏铭表情肃穆,布满血丝的眼睛揭露他的疲惫。 三个孩子,他失去了两个,此刻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悲痛万分的父亲。 付潮宇穿了一套纯黑色西服,初荧靠他很近,所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因为他很少参与付家的社交场合,有些和付宏铭关系平常的普通朋友,见到付潮宇,都不知道他和付宏铭的关系。 葬礼的流程是陈叔请专业公司一手设计操办的,结合了中西方的传统,流程繁复。 绕棺三圈时,在哀乐的奏鸣声中,一直压抑悲痛情绪的肖如蔓忽然崩溃。 她直直地冲着付潮宇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觉得这都是我的报应是吗?” -- 第162页 顷刻,葬礼上的所有人,目光都凝固在肖如蔓身上。 付潮宇静默地站在原地,任由肖如蔓丧失理智地奔上前,揪住他的领子。 他没有眨一下眼睛。 肖如蔓的声音尖锐无比,场地很空,回荡着她凄厉的叫声:“是你,都是你,你就是个灾星。是你克死了你妈和你亲弟,现在你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 付宏铭终于无法忍受,他扇了肖如蔓一个巴掌,厉声喝止她:“你疯了!” “难道不是吗?恩恩之前还好好的,他去看了恩恩,她当晚就走了。”肖如蔓变得无理取闹,或许她只是想趁机把压在心中多年的不满发泄出来,“你恨我,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女儿!” …… 有几个好心人看不过去拉住她,但他们没有捂住肖如蔓的嘴巴,她仍旧不停地谩骂。 一声声地,全是对付潮宇的控诉。 肖如蔓伪装了多年,其实心底从未真正接纳过付潮宇。 她打心眼儿里觉得付潮宇骨头里埋的都是对她深深的恨意,这种恨是由孙书宁亲自种到他身上,抹不掉也洗不掉的。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并防备他,但她心中,从未真正将他视为亲人。 初荧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人无节制地伤害付潮宇。 付潮宇又做错了什么? 是肖如蔓让付潮宇去看的付恩雅,也是肖如蔓说付恩雅想见哥哥。 肖如蔓此刻说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初荧牢牢地拽住付潮宇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那个透不过气的地方拉了出去。 室外在下暴雨,风吹雨斜,初荧的肩膀上感受到了凉意。 付潮宇仍旧安静地伫立在她身前,他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水珠,初荧分不清那是汗还是雨滴,它顺着付潮宇的鬓边往下淌。 他的眼里没有光。 这一瞬间,初荧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神,感知到他寂寞的灵魂。 灵堂内哀伤的音乐仍在循环播放,哭泣声与叹息声隐隐传来,在雨声中变得模糊。 付潮宇自嘲地笑了笑。 此情此景,如昨日重现。 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好像也是这样。 肖如蔓刚刚说了什么,说他是灾星吗? 是与不是,那些他珍视的,他恨过的,一个个都离开了。 “付潮宇。”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道清澈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意识回笼,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初荧那双动人的眉眼,和她此时略微泛红的眼睛。 “肖如蔓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就当她在放屁。”初荧忍无可忍,动了粗口,“知道吗?” 付潮宇眨了眨眼睛。 那是他身体中最柔软的部分,现在却化成铜墙壁垒,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 他的世界,也只剩下眼前的她。 还是。 连她也要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 明天有喜闻乐见的“蚌精成人”剧情 第64章 最佳 这天初荧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回到家的。 付恩雅的骤然离世, 为她与付潮宇未完的对峙画上一个暂停符号。 但是问题却还没有被彻底解决。 付潮宇晚上有应酬,下午先回公司处理事情,他回到家换了身衣服, 就匆忙被小徐接走。 临走前, 他深深地看了初荧一眼。 那一眼包含很多情绪,可是他没来得及开口, 电梯门就打开了。 付潮宇离开后, 初荧一个人坐在略显空旷的客厅。 为了参加付恩雅的葬礼, 她请了一天事假, 后半个下午她没事情做。 她试图看一场电影,或者读一会儿小说, 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葬礼的画面,情绪也随之变得低落。 选了半天,她把电视调到一个讲解名著的频道。 电视里的中文系老教授缓慢悠扬的语调让人昏昏欲睡,初荧的思绪也跟着慢慢放空。 最后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睡, 就是四个小时。 初荧是被门口传出的响声惊醒的。 这一觉睡得太久,以至于她睁眼的那刻, 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反复用力眨了眨眼睛, 试图让朦胧的视线随着眼睛的眨动清晰起来。 室内很黑,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昏昧。 唯有电视屏幕散发的白光,幽幽照在面前的茶几与地板上,呈现出一种冷调的青灰色。 听见动静声, 初荧知道是付潮宇到家了。 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 她向玄关处望去。 玄关处没有开灯, 付潮宇的身形陷在黑暗之中,轮廓影影绰绰。 他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低着头在换鞋。 隔了好一会儿,那道影子一直没有移动,好像他被定在了那里。 初荧走近玄关处,她按下客厅顶灯的开关键:“为什么不开灯?” 靠近他之后,初荧立即拧起眉头。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这种浓烈的味道是付潮宇身上从未有过的。 付潮宇在饮酒方面一直清醒而节制,即使是推不掉的应酬,他也不会容许自己过度饮酒。 -- 第163页 但是今天,他明显在放纵自己。 是因为他的妹妹死了,所以他要借酒消愁吗? 还是…… 初荧没有往下向。 初荧想去为他倒一杯水,还没挪步,手臂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道拖住。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付潮宇为什么要拉住自己,耳边落下一把极其嘶哑的嗓音。 “初荧,我想到了阳阳。” 初荧闻言,轻声询问:“……阳阳?” 她没有想到对话的展开会是这样。 付潮宇仍旧低垂着眉眼,从初荧的角度俯视过去,他的发梢盖住了他的眼睛,让人难辨他此刻的神情。 他说:“那天付恩雅叫我’哥哥’的时候,我想到了阳阳。” 这个世界上会称呼付潮宇为“哥哥”的仅此二人,付熠阳和付恩雅。 虽然都姓付,但他们和付潮宇的关系孰轻孰重,孰近孰远不言而喻。 付潮宇刚被付宏铭接回付家的时候,付恩雅还未开口学话。 等小女孩发声之后奶声奶气地开口叫他“哥哥”时,他本能地抗拒这一切。 因为每每听到付恩雅叫他“哥哥”,他就会想起阳阳,仿佛被人生生拖回了那片他从未摆脱过的泥沼。 另一个叫他哥哥的人,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兄弟如手足,失去付熠阳,他就像失去了一整条手臂。 付恩雅拥有一个极其盛大的葬礼。 而付熠阳和他的母亲孙书宁一起被葬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度,他们孤苦无依,无人惦记。 他放不下,无法放下。 初荧用手心抚摸他因为酒精而灼热的脸颊:“付潮宇,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付潮宇却像没听见似的,自嘲地笑了笑:“那个春假,我本来是要带着阳阳去迪士尼的。” 初荧怔住了。 她立刻连想起付恩雅临终前的晚上,她和付潮宇提过,等她病好了就一起去游乐园。 那时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个过于美好的奢望。 相似的心愿,在两个不同的时间线被串联到一起,都走向了满是遗憾的结局。 初荧鼻子发酸:“付潮宇……你应该很难过吧。” 她完全能够体会付潮宇面对付恩雅时那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 一方面,付恩雅的母亲肖如蔓破坏了他的家庭,付恩雅的存在本身,对付潮宇来说等同于付宏铭对他母亲孙书宁的背叛与寡情。 但是另一方面,付恩雅是无辜的。 他无法劝说自己对她更温柔一点,因为这样,他对付熠阳会有强烈的负罪感。 但付恩雅强忍病痛的坚强模样,连初荧这个外人看了都为之动容,更何况付潮宇和她曾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数年。 初荧问他难过吗? 也许吧。 但更多的是无力。 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消逝,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把他们拉回来的那种无力感。 与自责。 初荧虽然不知道付潮宇此刻的想法,但她觉得他此刻看起来,太压抑了。 这种压抑让人透不过去,它像一张密布的网,将他牢牢套住,最后让他窒息。 她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付潮宇,一切会好的,这不是你的错。” 听见初荧的声音,付潮宇慢动作抬起头。 不是…… 他的错吗?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天他没有同孙书宁置气,如果他没有独自去帮付熠阳买蛋糕,是不是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 至少他可以拉住他们,挡在他们身前,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遗憾与自责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成为了他的心魔。 且从未消散。 一道阴影就在此刻覆盖在初荧的头顶,付潮宇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她看见付潮宇凉薄地笑了笑:“其实肖如蔓说得也对。” 她说他是灾星,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遭受厄运。 不管是孙书宁,付熠阳,还是付恩雅。 初荧也在付恩雅的葬礼现场,她自然听到肖如蔓失了理智后说出的话。 她静静地看着付潮宇,说:“付潮宇,你是无神论者。” 她扬起脸,吐字清晰地质问他:“你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还是,你只是醉了?” “醉了?”付潮宇低声地说,“也许吧……” 或许这些人的离去和他都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他经常会懊悔,懊悔自己做得不够。 如果他再温和一点,他不那么拧巴,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是不是就会少一点遗憾? 可是他搞砸了太多事。 他的手提包里有初荧递过去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他今天不止一次将她拿出来翻开。 也在想:一个连自己感情都无法好好表述出来的人,是不是没有权利被爱? 深深的疲惫萦绕在心头,他闭上眼睛,说:“初荧,如果你想离婚的话……” 他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对他而言,是美好本身。 但这份缘分是他强求来的。 也许他……并不能给她最好的东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说:“如果你真心实意地想与我离婚,我会签字。” -- 第164页 初荧听见他说出这句话,心脏在那一瞬间重重往下坠。 她立即撇过头,浓密的黑发盖住了她微红的眼睛。 她的鼻音很重:“付潮宇你真是……” 他们的手,直到刚刚仍旧紧扣在一起。 她现在松开了。 松开手之后,初荧叹了一口气。 然后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付潮宇,往另一个方向迈步。 手心失去的温度让付潮宇无所适从。 仿佛全宇宙在那一瞬间,从他的手心里抽离。 眼前的那个人,背影纤薄,她在朝他的反方向,一步一步远走。 直到最后,她会彻底消失。 高中时,付潮宇坐在初荧的身后,在每个惺忪的晨读课间,在每个无聊冗长的自习课,他抬眸间,就能看见那道单薄靓丽的背影。 可是。 从哪一天起,他突然就不再满足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付潮宇怔然记起,高三的那个暑假,初荧和自己说了一句“毕业快乐”后,扬起明亮烂漫的笑容,像夏日流星一样消失在他的眼前。 而她现在,又在朝他的反方向前进。 他会永远失去她吗? 他还能承受她再一次的离开吗? 思及此,付潮宇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去,死死地抱住怀里的那个人。 他声音压抑地厉害,努力地发声,喉间却只滚落下几个字:“……别走。”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克制已久的浓重情感。 在一瞬间,情绪像山崩海啸一样席卷而来。 初荧在一瞬间就受不了了。 她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才发现他的眼睛早已经变得通红。 初荧的声音带着颤,她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刚刚说的话,他们两个人都听得到。 “初荧。”付潮宇攫住她的下巴,嗓音里的暗哑如嘶吼,他重复道,“我刚刚说,别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逃避,也没有再含糊其辞。 付潮宇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智而坚硬的,但在此刻,他像是卸下了所有身上武装的盔甲与锐器,把完完整整的自己交付在她眼前。 要杀,还是要留,都随她掌控。 初荧在心在那一瞬间如同被击打的铜钟,发出的震颤声惊天动地。 她终于勾起嘴角,朝他粲然一笑。 眼泪却在同时滚落下来:“为什么?” 付潮宇伸出手指,他粗粝的指腹按压在她的脸颊,为她抚平她落下的眼泪。 他的眸光里迸发出的情潮却依旧浓烈:“因为我想活下去。” ——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我? ——因为我想活下去。 初荧微怔地看他,连眼泪都停在眼眶之中。 “初荧。”付潮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 他的目光如他的手指一般,反复在她的脸上摩挲,仿佛他们身处混沌之中,而她是他眼前唯一可见的月亮。 她不仅是他的月亮。 也是他一整颗跳动的心脏。 付潮宇的眼睛红得厉害,他的嗓音低哑,目光紧紧地锁着初荧,将她钉在原地:““毁灭我,还是留在我身边。” “你选。” 有人说过,当你喜欢一个人,你就同时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而他给初荧的,是足以毁灭他的能力。 在说出那句话后,初荧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就立即扑进了付潮宇的怀里。 她紧紧地箍住他的腰,鼻腔间,是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但她一点也不讨厌,只想再抱他更紧一些。 “付潮宇,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之中,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只是,想帮你倒一杯水而已。”她在他的怀里轻声呢喃。 付潮宇圈着他的手一顿。 抬眸间,付潮宇漆黑的视线正深深地看着她。 “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我有多喜欢你吗?”她朝他笑,认真地告诉他,“我都是骗你的,那张纸上,我根本就没签名,你傻不傻?” 其实付潮宇都明白。 他的理智告诉她不会离开,但感性却是另一道更加强烈的声音。 感性告诉他,他不能让她离开。 他半生理性,却为了初荧,变成一个患得患失的人。 想到这儿,初荧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脸:“现在我知道了,你也是很喜欢,很喜欢我的。” 付潮宇几乎没有停顿,他低声纠正:“是我爱你。” 在那一瞬间,初荧甚至忘了该呼吸。 像一个跋山涉水的追梦人,历尽千辛万难之后,梦想照进了现实,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而他多年的暗恋,也终于得到了回音。 “付潮宇……” 她刚想回应,却已经被一个深沉又暴烈的吻堵住了所有要倾吐的话语。 第65章 最佳 那夜, 初荧与付潮宇在如水的夜色中促膝长谈。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双手扣在一块,谈起了许多事。 初荧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那些被她不经意间丢在记忆长廊里最平淡无常的小事。 一桩桩, 一件件。 都是付潮宇喜欢她的证明。 初荧终于将埋在心里多日的那个问题说出来:“付潮宇,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 第165页 付潮宇侧过头, 轻轻抚弄她的脸, 答道:“我也不知道。” 他无法用时间精确衡量从而给出答案,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他心动的节点, 比他体悟到喜欢这个字眼更早。 遇见初荧,他才明白“情不知所起”的真实含义。 初荧见他给不出答案, 反倒笑了。 “你一开始一定很讨厌我。”初荧抱着膝盖,靠在付潮宇的肩上,“我当时是不是挺不识好歹的?又自以为是。” 付潮宇否认:“我没有讨厌过你。” 初荧一愣:“真的?你没有觉得我很烦?” 付潮宇低低笑了一声:“有点。” 初荧小声地叹气。 她就知道。 付潮宇刚转学过来的那天,她在每周那节纪律管理极其松弛的劳作课至少三次转过头, 试图与这位新来的转学生攀谈。 搭话的方式极其老土。 她问他喜欢的歌手,问他最擅长的科目, 就差没问他转学的原因。 付潮宇就这样落落穆穆的,他不会直接无视她的问题, 但是他的反应也没多热情。 初荧能从他低垂的眉眼察觉到他在不耐烦。 连碰好几次钉子之后, 她断定付潮宇对她肯定没什么好感。 自那以后,自讨没趣的事她就很少做了。 初荧把头又往他的身边靠了几分,轻声为自己辩解:“其实那个时候, 我没有恶意的。” 十七八岁的女孩,心思单纯, 她对付潮宇释放的是来自心底的友好与善意。 那时肖逸恒找人散播关于他打架致伤的传言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她都没有对他产生过惧怕。 她会一直主动找他聊天, 只不过想更了解他一点。 付潮宇将侧脸贴在初荧的额头上,他开口的时候,热气喷洒在她的头顶。 他说:“我知道。” “要不然,怎么会喜欢你。” 初荧弯了弯嘴唇。 她直起身,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声音甜得像浸了蜜:“付潮宇,你刚刚说的是。你爱我。” 付潮宇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但是他从不说假话。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源自内心。 付潮宇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在她的手上轻轻一吻:“嗯。” 初荧的手背感到刺痒,笑容在嘴角一丝一丝漾开。 她贴在他的耳边,像在同他低语的姿势,又像在亲吻他的耳垂。 她小声却坚定地对他说:“我也爱你。” 这世间上最美好缠绵的字眼,总不过“我爱你”三个字。 初荧的吻从他的耳垂一直到唇上,他们在寂静的深夜里缠绵热烈地亲/吻。 这一次,她成为支配方,将他按在身/下。 她伏在他的胸口,看见付潮宇漆黑的眼睛里有涌动的情/欲。 付潮宇嗓音哑得厉害:“初荧,我还没洗澡。” 他知道此刻自己身上的酒味还没彻底散去。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饭局同合作方虚与委蛇,因为心情烦躁,别人递上来的酒他照单全收,以此借酒消愁。 却越喝越清醒。 初荧毫不在意地将他衣领扯下。 刚刚他们唇齿相依的时候,她就沾染到了他浑身的酒气。 那又如何,谁没有醉过。 她手指按在他的肩胛骨的位置,力道不重,却带着足够注入他血液之中的热度。 她不顾含蓄,大大方方表达出她的心之所想。 “付潮宇,我要。” 付潮宇喉结滚了滚。 她的模样和十七八岁时相差无几。 眉目之中,却更显娇媚风情。 令他难以抗拒。 初荧看着他,嗓音缥缈却温柔:“你还记得我们重逢的那个晚上吗?” 那个雨夜,付潮宇在酒吧演了一场戏,他假意宣示他的主权,为她挡下烂桃花。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缘分的齿轮就在他们偶遇的那一刻转动起来。 后来,他居然真的成为与她的爱人。 他站在她身侧,成为她虔诚的拥护者。 初荧和付潮宇同时陷入回忆,她在回想的,却是酒吧偶遇之后发生的事情。 初荧鼻尖贴在他的脸颊,他们的气息缠绕在一起,缕缕绕绕都勾起他们关于那个夜晚的回忆。 “那时候在电梯里,我亲你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喝了不少酒。” 她轻声说:“那个时候,你问我确定吗?我说确定。” 付潮宇就这么安静地瞧着她,眸光如深不见底的海。 “我必须要告诉你。”初荧认真地捧着他的脸,咬字清晰,“那时候,我是完全清醒的,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初荧那时喝了很多杯酒,但都是掺杂大量果汁的鸡尾酒,她只是微醺。 她的眼神迷蒙,意识却清醒如常。 初荧对付潮宇,是临时起意的引/诱,也是鬼迷心窍的情动。 从始至终,她都知道是他。 付潮宇却好似不意外:“我知道。” 如果她当时烂醉如泥,他根本不可能动她。 初荧笑了声:“所以你现在还会问我是不是清醒地跟你说想要吗?我可是一点酒都没喝呢。” 她定定地看着付潮宇,他能从她清澈的双眸中找到他的倒影。 -- 第166页 很久以前,那段懵懂青涩的青春时光里,他坐在她的身后,不经意抬眼间,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 而如今,当年他所望所盼之人,正眉目柔情地看着他,她的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如愿以偿。 感情能让一个向来理智的人变得冲动,也能让心中的满目疮痍,在眨眼之间,愈合重建。 付潮宇声音低沉嘶哑,他说:“不问了。” 话音刚落下,他扣住她的手,反守为攻,含住了她的脖/颈。 初荧的呼吸在他来临的那刻变得急促。 他们同床共枕了那么久,彼此对互相的身体都极为熟稔。 他知晓怎样能让她情动,也知道她所有的喜好,不需费力,就能让她惊声喟叹。 付潮宇的指节轻动,如夏时的飓风,所及之处,层层叠叠的浪潮涌起,将她溺毙其中。 到来的那一刻,她的双眼遍是白茫茫一片,连嘴边溢出的碎/吟变得都变得依稀可闻。 …… 结束后,他抱着她去浴室。 他们窝在同一个宽敞的圆弧形按摩浴缸,陷在温热的水流中,肌/肤相贴。 在水压中初荧的心脏有些许不适,她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了困意。 他们在浴缸里又泡了一会儿,直到付潮宇将她抱出去,帮她擦干身体,把湿发用吹风机全部吹干。 他将她抱回床上。 她身上的气味像春季公园里百花绽放时馥郁的甜香,让人心绪起伏。 付潮宇坐在床沿,侧过身,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张熟睡了却依然明丽难掩的面容。 他帮她掖好被子。 在初荧平稳的呼吸声中,他的声音低到微不可查,却饱含柔情。 “谢谢你。” * 周末,初荧提议和付潮宇一起整理杂物间里的箱子。 那天她本要和阿婆一起把她的物品都理干净,却意外打开他的纸箱,发现了她的考卷。 这个发现太过于意外,以至于她的心思就再也没法回到整理箱子上,东西只理了一半。 现在一切秘密都被解开,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一起整理箱子。 因为箱子里面装着的是,属于他们共同的回忆。 初荧指了指那个发现她考卷的纸箱,对付潮宇半开玩笑道:“喂,这里面不会还有我的东西吧。” 付潮宇将他的笔记本倒出来,淡定地说:“你好奇的话,就自己翻来看看。” 得到他的准许,初荧还真就把头探了进去,登时一阵油墨香钻入鼻腔。 里面大多数都是他的笔记本和习题册。 她翻了几下,本子里没有她的名字,也没有属于她的痕迹。 大致翻看完之后,初荧撇了撇嘴。 里面有那么多字迹密密麻麻的习题册和试卷集,看来学神本人当年也和他们这些学酥一样刻骨用功。 她佯装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在本子上写满我的名字之类的呢,那些青春校园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 付潮宇耸肩,将本子叠在一起:“其实我很长一段之间,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初荧“啊”了一声:“你中文差成这样?” 付潮宇轻嗤着,反问:“你的姓很常见吗?我一开始以为Ying字,是欢迎的迎。” 初荧失笑:“这名字也太像迎宾小姐了。” 不过,倒是很符合她当时热情大方的性格。 初荧很享受和付潮宇一起整理旧物的过程。 他们仿佛在玩一个寻宝游戏,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们会在纸箱里找到什么。 正当她把注意力都放在她当时的笔记上时,付潮宇却像变魔术一样,将他搁到她面前。 她愣愣地看着他拢紧的手。 几秒之后,付潮宇在她眼前把拳头松开。 他的掌心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蝴蝶结发卡。 就和他们人手一本的牛皮纹笔记本一样,这个红黑格子纹的蝴蝶结发卡是当时最流行的款式,学校对面小卖部就有,一块钱能买三个。 初荧立刻明白,他之所以会让她看这个发卡,是因为这个发卡一定是她的。 想想也是。 她当年总是丢三落四的,考卷丢了都没想着找回来,更何况是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发卡。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件你的东西了。”付潮宇将她的手摊开,把发卡放到她手上,“物归原主。” 温热的指节贴着微凉的发卡,初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眼前这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锋利镇静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发卡放在她的手心,眼中,是她当年不曾体会过的温柔。 过去与现在,成为了一条相接的直线,向未来不断延伸。 发卡在她手心,初荧感受到的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这些年她错过的所有,他对她的思慕与爱恋。 与发卡一起出现的,还有那张色彩已经微微发黄的毕业照。 那是他们当年唯一一张同框的照片。 初荧愣了一下,她知道这张毕业照是付潮宇的那份,她的那张已经丢失了。 由于备考阶段她过于紧张,上大学之后,她努力把关于高中的记忆尽数抛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度过大学四年。 直到出了社会,她才深感后悔,发现高中的生活才是她小半生来最美好的时光。 -- 第167页 当她偶然想要拿出毕业照来追忆青春时,才发现毕业照被她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所幸付潮宇的那份还在。 她静静地望着毕业照上的她与他。 他们站在排列的两段,一个眉目含笑,一个眉眼深沉,都好看到在一水穿着校服的学生里脱颖而出。 初荧看着看着,觉得感动极了。 她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好像站在时间尽头,用当年的口吻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呀,付潮宇同学。” 很高兴和你遇见。 很高兴和你重逢。 他们在洒满春光的狭小房间里,对视一笑。 失去的记忆,如丝丝绕绕的蚕线一般尽数纵横在眼前。 是他们的青春年少。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从今天起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啦,七十章是完结章,所以还有五章。 第66章 最佳 时间被上了发条, 一转眼,四月悄然过去,五月翩然而至。 都南的气温伴随五月的到来迅速升高, 人们把冬衣收进出轨, 从羊毛衫换成了薄衬衫。 在六月的梅雨季节到来之前,整座城市降水量肉眼可见地变少, 一连几天, 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人的心情总不会太坏。 五月第一个黄金周, 赵淮文一家请付潮宇和初荧去他新购置的别墅度假。 赵淮文别墅买在邻省一个新开发的度假村,距离都南有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赵老板喜欢热闹, 在他的精心安排下,他们一行人都挤在同一辆商务车上,浩浩荡荡向度假村进发。 车上的人对初荧来说都是熟面孔。 赵淮文倪茜夫妇和他们的儿女占了第二排,初荧和付潮宇坐在最后一排。 齐郁辰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副驾驶上, 他大脑的平衡功能令人嫉妒,在颠簸的路途上聚精会神地玩游戏, 头也一点儿都不晕。 三个小时很快,过了几个收费口, 转眼司机就把车开到了目的地。 度假村四面环山, 共有一百二十八幢独栋别墅,散布分落在山谷之下,每栋别墅的占地面积很大。 有一汪江水贯穿层层叠叠的山峦, 为起伏的深青色增添了一抹清亮的蓝。 这里环境幽静,空气清新, 是一片远离钢筋水泥的世外桃源。 车停在会客中心,因为度假村为每一位业主都提供二十四小时的接驳车接送服务。 到了别墅门口, 赵淮文献宝似的,煞有介事地指着身后高耸的三层建筑:“怎么样付总?这里条件可以吧。” 据说这栋三层别墅有八个房间,影音室,酒窖和桑拿房一应俱全。 付潮宇挑眉:“你打算提早过退休生活?” 赵淮文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懂不懂享受啊,我是买来修身养性用的,你看这里,这么漂亮的地方,还安静,在这里每天对着高山流水冥想,多舒服啊。” 初荧在一边听得耳朵竖起来了。 她暗自想到,单单为了找个地方冥想就砸八位数的价格在这里购置产业,赵老板恐怕是钱多得没处挥洒。 “算了,我懒得问你。”赵淮文知道付潮宇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转而问起初荧来,“初荧,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初荧回过神,笑着说:“挺好的啊。” “好就让你老公也给你买一栋。”赵淮文对她眨了眨右眼,“以付总的实力,一口气买他个三四栋都不是问题。” 初荧:“……” 她又不是炒房的,大可不必。 “行了行了,瞎说什么呢。”倪茜双手抱着正在啼哭的女儿走过来。 她把女儿丢到赵淮文怀里,没好气地说:“你这样人家还以为你是卖房子的呢,别说了。你帮我哄一哄朵朵,我怎么哄她都不肯睡,作得不行。” 倪茜话语刚落下,赵淮文立即战战兢兢地接过女儿。 赵淮文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又是女儿奴,让他照顾女儿,他是一万个心甘情愿。 倪茜趁着赵淮文哄孩子的间隙,带着初荧他们简单参观了一下别墅的布局。 他们把行李放下之后,下楼回到客厅。 这时别墅里又多了几个客人,里面有陈阿婆,以及赵淮文家雇佣的保姆和司机。 赵淮文倪茜夫妇小时候家境不好,都是吃过苦的孩子,靠自身的聪明才智白手起家。 他们对手下的人极为客气,待他们如同待亲人,一点架子也没有。 这次黄金周,赵淮文也带着他们一起来庆祝假日。 赵淮文花了一阵把孩子哄睡之后,把两个孩子都留在别墅里让保姆照顾。 他带着一行人前往度假村里的中式餐厅里用餐。 赵淮文从家里拿了两瓶珍藏的红酒过来,都是他从波尔多旅行背回来,提早就吩咐司机把酒带到餐厅,让服务生醒起来。 他掐的时间很准,酒醒好了,他们也到了。 赵淮文拿起醒酒器,共倒了五杯酒,一杯留给自己,另外四杯都搁在转盘上,分别转给在场的剩余四个人。 赵淮文举起酒杯,以大家长的姿态说祝酒词:“来,各位,我们碰一个吧。这小半年来咱们工作都辛苦了,祝大家五一黄金周快乐。也欢迎初荧加入我们的淮宇大家庭。” -- 第168页 闻言,大家纷纷站起来。 玻璃酒杯碰触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初荧不懂红酒品鉴,喝了一下口,费了点力气才让自己表情看上去泰然自若。 她面前这支著名酒庄酿制的葡萄酒涩得跟直接啃葡萄皮一般。 果然她还是更喜欢轻盈甜爽的气泡酒。 付潮宇骨节分明的手撑着杯底,他仰头,抿了一口酒之后就将酒杯放下。 赵淮文见状,故意皱起眉头,调侃道:“付总,你怎么不干了啊?” 付潮宇瞟他一眼:“为什么要干?” “开心啊。”赵淮文眯起眼,“上次和刘总的饭局,你不是喝得挺厉害吗?一口气喝了两瓶都不带脸红的,现在怎么不行了?” 付潮宇哂笑一声,冷冷道:“闭嘴吧你。” 初荧知道赵淮文说的那个饭局就是付潮宇对她表述心意的那晚。 她不由自主地记起那个混合浓烈酒精的吻,以及之后发生的事。 初荧脸颊一热。 把酒杯放下后,菜品随之鱼贯而入。 赵淮文煞有介事地宣传,他说这家餐厅里聘请的都是曾在五星级酒店担任过行政主厨的顶级厨子。 初荧一看菜品,每道菜摆盘都极其精致。 赵淮文说的食材考究,其实就是主厨把当地的时令食材都搬上了饭桌。 至于菜品的口味,可能这些权贵阶层都讲究餐食要清淡。服务员端上来的每道菜,主厨都将少油少盐这个原则做到了极致。 这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有赵淮文这个社交狂人在场,整两个小时都没见场子冷过。 再加上这帮人从大学起就整日厮混在一起,比远亲更了解彼此。 即使说话口无遮拦,也不怕彼此生闷气。 初荧很喜欢和赵淮文齐郁辰他们呆在一起。 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付潮宇全程都很放松,眉眼是舒展的。 饭桌连着一个KTV套间,他们吃完饭,就直接移步到隔壁进行下一波活动。 这里的灯效都是按照KTV规格来设计。 赵淮文把套间里的灯一关,音响一打开,漆黑的房间里彩色光束交错,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让服务生搬来一箱冰啤酒,又为女士们点了几瓶果味鸡尾酒。 “来来来,你们谁先点歌。”赵淮文鼓动大家踊跃献唱,结果自己第一个兴冲冲地霸占了点歌机,一连点了好几首歌。 点完歌,赵淮文举着话筒,大大方方唱起歌来。 赵淮文的声音雄浑低沉,很适合唱那些大开大合的情歌。 不过他对歌曲的品味实在太差,一连唱了好几首被网友广义定性为“土味情歌”的曲子,唱得倪茜露出一连嫌弃的模样。 初荧懒散地靠在付潮宇的怀抱里,小口小口地抿着带气泡的甜酒。 赵淮文连唱了几首歌,终于觉得累了。 他把话筒直接递给了初荧。 “初荧,要不要唱一个?你唱歌肯定很好听。”赵淮文推了推付潮宇的肩膀,“我们在场就你听过你老婆唱歌,怎么样,好听不好听?” 初荧直起身来,看着付潮宇,静静地等待他的回复。 印象里,付潮宇在高中时音乐课和文艺汇演上听过不少次她的歌声,不过自从他们领证后,她一次也没在他面前唱过歌。 付潮宇的眼睛对着她,漆黑的眸子闪动着,那是他追忆往事的神情。 他原本平直的嘴唇掀起一丝弧度:“好听。” 初荧心跳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变得飞快。 还没等初荧做出反应,她已经被赵淮文和倪茜夫妻俩拱上了台。 倪茜笑眯眯地把话筒递给她:“初荧,点歌吧,你想唱什么?” 初荧在点歌界面从上往下翻,在歌手栏的第一个看到周杰伦的名字,她灵犀一动。 她笑着回复:“《兰亭序》。” “诶?”齐郁辰本来低着头自顾自玩手机,听见初荧要唱《兰亭序》,喊了一声,“这不是宇哥最喜欢的歌吗?” 付潮宇此刻也怔然抬头,面前是初荧明艳妍丽的笑容。 下一秒,百转千回的柔美前奏响起。 这首歌曾经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曾在无数个夜里,循环播放这首中国风的歌曲,脑海里,浮现出那抹袅袅的身姿。 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烫,他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一遍又一遍,思慕着他的月亮。 而此刻,他晦涩的倾慕终于有了回声。 初荧双手举着麦克风,她的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他,她知道,她是特地为他选了这首歌曲。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臂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她的歌声婉转动人,如冰雪消融时温暖明亮的暖风,让他的心绪也跟随她缱绻的嗓音起起伏伏。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初荧的眸光定定地落在付潮宇的脸上,她执着地看着他,仿佛在问: ——付潮宇,现在我足够了解你了吗? 一曲完毕。 他们完全融入了曲调之中,如同置身于另一个空间。 仿佛她这首歌,只为他而唱。 而他是她场下的唯一观众。 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 第169页 初荧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回过神来,她局促地理了理头发,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如果那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就罢了,偏偏其他人还都盯着她看,看她忘我地用歌声和付潮宇传情。 刚刚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下一秒付潮宇就会倾身靠过去,与她旁若无人地接吻。 初荧借口去洗手间,冲了一把脸。 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冷水浇在脸上,她滚烫的全身才渐渐镇定下来,她掏出包里的唇釉,补了补唇色。 等她从洗手间返回的时候,付潮宇就在过道处站着。 他上半身依靠在墙边,长腿微斜支在地上,头微低着,正在把玩手里的打火机。 初荧猜想,他是刚刚抽了一根烟回来。 等她走近他,又没有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于是她问:“你去外面抽烟了吗?” “没有。” 她有些疑惑:“那你在这里站着干嘛?” 付潮宇站直了身子,高大的身影覆盖住她,初荧发现他的胸口在起伏。 他低声回了一句,低低的声音像从胸腔里出来的:“等你。” 初荧深深地呼吸,也许是因为刚刚喝酒喝得急了,她现在突然感觉有些晕眩:“等我?怎么了?” 付潮宇一双眸子沉沉地看着她,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恣意浅淡。 他执起她的手,问:“为什么要唱《兰亭序》?” 初荧扬起头,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思忖了一会儿,才给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答复:“因为想让你知道,我现在,了解了。” ——你再也不缺我的了解。 曾经我不知晓你对我的心意,但现在我懂了,所以我要回应你。 我想让你知道,你的付出不再是单方面的,我会握着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你。 她知道,有些话,她不说他就明白。 在狭窄的走廊过道,他们的视线胶着在一起,直到初荧觉得自己的指尖愈来愈烫,而下颚处,也骤然传来几分炙热。 是付潮宇单手扣住了她的下巴,闭上眼睛,吻了过去。 他的身后是一扇紧阖的木门,里边的灯熄着,没有人在那间房间里。 付潮宇单手覆上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转动门把手,用力一拉,她被他拉进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将舌尖探/进,在她的齿缝间来来回回地扫荡,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 付潮宇将初荧抵在冰冷的门上,她却一点儿也不感到冷。 初荧将腿夹在他的身侧,环上他的后颈,她用力地回应他的吻。 付潮宇心中一动,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吻她的脖/子。 付潮宇的吻像一条蜿蜒而下的蛇,不止不休地反复挑弄,让她不自觉情动其中,喉咙难以自制地溢出绵软的碎音。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他们唇齿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像一道催/情的咒语。 他们在漆黑的房间中,身体相/贴,旁若无人的接吻。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才被迫暂停了这个冗长而灼烈的吻。 初荧气息不稳,又怕被人察觉到他们在这间房间里,只好屏着气,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如果此时灯打开,付潮宇一定能看见她红透了的脖/颈和耳垂。 好在脚步声由近而远,外面的人并没有发现这扇紧闭门里的新世界,只是路过便离开了。 初荧这才松了一口气。 初荧嗔怪道:“刚刚吓死我了。” 他们刚刚简直像一对躲在暗无天日的小巷里偷偷接吻的早恋情侣,生怕别人发现。 付潮宇静静抱着她,一下一下拍她的后背,他毫无诚意地问她:“不喜欢?” “……”初荧当然不会当面承认自己刚刚的动情。 他们的衣衫因为刚刚的接触变得凌乱不整,初荧的长裙,都被拉到了大/腿/根那里。 她顺了顺气,在付潮宇耳边忐忑地问:“这里有没有监控啊?” 付潮宇将她的裙子理好,手放在她的腰上,嗓音暗哑:“怎么,怕被发现?” “废话。”初荧瞪了他一眼。 然而他们现在置身于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她嗔怪的语气里,体会到她的害羞。 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付潮宇,我这辈子,就没做过这种事。” 付潮宇将头埋在她颈间。 半晌,他终于低低地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第67章 最佳 酒足饭饱, 初荧和付潮宇没有和赵淮文他们一起搭接驳车回去,他们选择散步回到别墅。 他们十指紧扣在一起,并肩在寂静的柏油路上漫步。 晚风轻盈柔和, 吹动初荧乌黑的发丝, 空气中漫着淡淡青草的味道。 草地里青蛙的叫声嘹亮,仿佛在空旷的山间小道里举办演唱会, 它们的余音融进小溪潺潺的流水声里。 此情此景, 让初荧的内心变得柔软无比。 初荧贪恋她与付潮宇独处的时光, 在一个没有他人的地方, 哪怕只是像这样牵着手散散步,就足够浪漫。 抬头望, 便是一整条银河。 晴朗的晚上,闪烁的繁星缀满夜幕,如同一颗颗耀眼的旷世巨钻。 -- 第170页 无论观赏多少次,明亮的星空总是让初荧看得入迷。 更别说郊外空气好, 视野相较城市更清晰。 她松开手,指了指头顶的漆黑夜幕, 赞叹道:“付潮宇,今晚的星星好多。” 付潮宇停下步伐, 他也扬起了下巴, 追随她的目光。 落入眼里的是漫天的璀璨星辰,星星忽明忽暗,包围着那一轮皎洁的弯月。 没有乌云的遮蔽, 月亮在夜空洁白莹亮,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午夜梦回, 他曾经无数次地抬头凝视同一枚月亮,妄想那些埋在时光深处的残梦。 然后他独自享受着整片空旷的夜空, 告诉自己,梦醒了。 但是。 此刻手心传达的温度与触感告诉付潮宇,他不再是一个人。 付潮宇的声音拂过初荧的耳际,如同他在温柔地与她耳语:“今晚的月亮也很美。” “是啊。” “但是。”他回头,径直把话说下去,“没有你美。” 磁性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畔,初荧的胸腔在轻颤。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付潮宇。 付潮宇一直是个内敛含蓄的人,从不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对她诉说缱绻的情话,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与梦境。 憋了半天,她问他:“你……你喝多了吧?” 付潮宇深深地看着她,笑了声:“没有。” “……你突然这么直白,我有点不适应。” 初荧以为付潮宇在她威逼利诱下道出的那句“我爱你”已是极限。 没想到,惊喜与惊吓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同时出现。 付潮宇揉了揉她柔软的脸颊,郑重其事地看着她,语气很慢很沉:“我以前觉得爱一个人,只需要默默付出就行,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但是我现在想把它说出来,因为我才发现有些话就应该要说出来,也因为——” 他的眼神炙热如火:“这样你会开心。” 初荧难掩心中的涌动。 她嘴角含着笑,踮起脚尖,重重地在付潮宇的脸上“啪嗒”亲了一口。 嘴唇向下移,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之上,用力蹭了蹭:“我确实很开心,付潮宇。” 他们在柔和的夜色中静静相拥,以密不可分的姿势安静地传达最绵长的爱意。 过了一会儿,初荧又抬头,指着天上那颗最亮的启明星。 她对付潮宇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偶像剧,不知道哪个剧里有人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空守护着尘世间他们在意的人。” 她此刻的眸光,如星星一样耀眼。 初荧勾起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胸前,柔声说:“所以,你要相信。我的爷爷,你的妈妈,还有阳阳都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们会在那里看着我们,见证我们的幸福。” 初荧从前对这种话嗤之以鼻,人死如灯灭,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只是一种最拙劣的慰藉。 但她现在愿意去相信这样美好的设想。 如果付潮宇的母亲能在天上见证此刻,她看到付潮宇能坦荡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一定会感到欣慰。 付潮宇伸出双臂,再次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他把下巴撑在她的头顶,嘴唇擦过她的额头时,低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边。 付潮宇说:“嗯。我很幸福。” 如果说他珍视的亲人是星星。 那他所爱的人就是月亮。 他抬头便能望见星空,低头就能亲吻月亮。 从此的生命里只有盈与满,不再有憾与缺。 * 从度假村回来之后,付宏铭一个电话拨给付潮宇,他想同付潮宇见个面。 付潮宇答应了。 付潮宇靠一己之力买下这套复式公寓,搬过来也挺久了,付宏铭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他们父子在这点上倒挺有默契,付潮宇没想过邀请付宏铭来做客,付宏铭也从未主动要求去他家看看。 这一次付宏铭终于来了。 但他是来同付潮宇告别的。 付宏铭选了周末过来,初荧和付潮宇都在家休息。 电梯门徐徐打开时,付宏铭慢慢从里面走出来。 他比初荧上次见她更衰老,头顶出现了白发,即使板着脸,眉眼之间还是难掩疲累。 付宏铭四处打量着公寓里的装潢设计,良久,对付潮宇说:“你倒是会享福。” 他表面上冷漠肃穆,其实初荧不难听出他言语里带着浓浓的骄傲与欣赏。 初荧将准备的大红袍端上来。 家里有不少的名贵茶叶,大多都是付潮宇的合作伙伴送的礼物,她平时很少拿出来泡。 这次付宏铭来了,她特意让阿婆挑了件包装最精美的茶叶打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陶瓷茶具,为他们父子俩泡了一壶热茶。 初荧把茶杯放下就转过身,她想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二人。 付潮宇却拉住她的手:“你就在这儿。” 初荧连忙递过去一个眼神,意思是她在这里不方便。 付潮宇一把将她拉至身侧,他面朝付宏铭,冷声说:“初荧知道所有的事,你如果有什么话要说,不用避开她。” 付宏铭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眼神鹰觑鹘望。 付潮宇身上镇静的气场与付宏铭一脉相承,两个同样强大的男人在客厅里,正面交锋,谁也没有开口。 -- 第171页 被严肃的气氛包裹着,初荧觉得很不自在。 但付潮宇却有意识地牵住她的手,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希望她在。 付宏铭最终没说什么。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和你肖阿姨出国休养一阵子,短期内不会回来。” 付潮宇漫不经心地回了声:“哦。” 付宏铭嘴巴动了动,面对付潮宇不冷不热的反应,他有些无奈。 “你肖阿姨自从恩恩去世之后,精神和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所以我这次没带她一起过来。”付宏铭把茶杯放下,掏出口袋里的烟盒,问初荧,“有烟灰缸么?” 付潮宇平时从来不在室内抽烟,但初荧不好直接回绝付宏铭。 她从橱柜里找出一个烟灰缸,摆在茶几上。 付宏铭将烟点燃之后,说:“我的意思是,让她出去休养一阵也好,省得整天在家哭哭啼啼。” 付潮宇讥诮地说:“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让我祝她身体健康吗?” 孙书宁和阳阳的照片还在楼上,他连肖如蔓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想在这提及,更不在意她的状态。 付宏铭又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他的嘴边散开:“她当年生恩恩的时候吃了不少苦,难产大出血,切除了子宫,她这辈子无法拥有第二个孩子。” 这件事,付宏铭从未和付潮宇提起过。 肖如蔓拼死生下付恩雅,她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把付恩雅捧在心尖,当公主一般疼爱备至。 然而付恩雅天生体质就不好,后来又得了绝症。 肖如蔓信奉鬼神说,觉得是孙书宁和付熠阳的魂魄残存在人间,纠缠着她们母女不放。 付恩雅离开的头几天,她近乎崩溃,嘴里反复念叨孙书宁的名字,希望她能放过她。 整个人都魔障了。 付宏铭实在看不下去,便提出带她出国休养一阵。 付潮宇闻言,眉毛都没抬一下,他对肖如蔓的遭遇没有怜惜之情。 他不会为肖如蔓的下场感到快意,也压根不会想去报复,以前不会做的事情,他现在更不会做。 至于孙书宁。 早在选择出国的时候她就已经把恩怨情仇都放下了。 如果孙书宁和阳阳尚在世,他们只会好好地在异国生活,他们不屑与肖如蔓争夺撕扯。 付潮宇很了解他的母亲,所以才会对肖如蔓的疑忌感到厌烦。 付宏铭一根烟抽完,他把烟屁股丢进烟灰缸里。 “你肖阿姨想让我跟你说一声,葬礼上她说的话,只是一时难过说的胡话,她让我跟你道歉。” 付潮宇不想再继续关于肖如蔓的话题:“她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关心你要带她去哪,做什么,这些都和我无关。” 付宏铭又拿出一根烟,神情透着几分惆怅:“小宇。我和你母亲的矛盾,并不是肖如蔓一个人造成的,即使没有她的出现,我也会和你母亲离婚。” 付宏铭从未和付潮宇提及这些往事。 说起孙书宁,付宏铭自认确实是他亏欠了她,这是客观事实。 初荧能从付潮宇冰冷的目光中,察觉到他的愠怒。 付潮宇说:“如果你来就是为自己辩驳的,那你可以走了。” 斯人已逝,可付潮宇心中缠上的死结注定无法解开。 那些残忍而破碎的回忆,并不是靠岁月就能轻易抹去的。 付潮宇不允许自己忘记。 “罢了。” 付宏铭将第二根烟点燃,说:“不管怎样,你是我的儿子,也是我唯一认可的继承人。这点恩恩在世的时候,我就当着肖如蔓的面说过,现在更加不会改变。” 付潮宇冷笑一声:“你给我,我就要接受吗?”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不会将它给别人。”付宏铭吸着烟,他的神情在白雾中显得莫测,“如果你不愿意继承我的事业,我就将股份留给你,随你处置。” “随你。但要不要是我的事。”付潮宇依旧冷硬地拒绝他。 他们的谈话让初荧头昏脑涨。 付宏铭这次来,不仅是与付潮宇告别,她听得出来,他是来示好的。 当人拥有他所有梦寐以求的物质与追求时,他会回顾自己走过的路,对每一个阶段进行反思。 或许付宏铭此刻终于良心发现,又或许是付潮宇是他如今仅剩的一个孩子。 可是,太晚了。 这点,初荧明白,付宏铭也明白。 付宏铭静静地吸着烟,似乎在追忆如烟的往事。 他说:“小宇。你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充满血性,又固执。” 他把烟掐灭,看起来疲态不堪,他说:“希望你不会犯我年轻时犯过的错。” 这句话,包含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殷切期许,也有一个中年男人回首往事的惆怅唏嘘。 初荧有点心酸。 这一瞬间,她觉得这位家财万贯的狠辣角色,也不过是一个年近半百开始衰老的中年男人。 孰是孰非,随着烟尘散去,终究成为一场空。 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赎罪。 付宏铭走后,付潮宇仍坐在原地,面前的茶已经彻底凉了。 初荧握着他的手,说:“你在难受吗?” 付潮宇没有立即回她的话。 -- 第172页 付宏铭离开的时候仓促,他把剩下的半包烟忘在了茶几上。 付潮宇从里面敲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却没点燃。 他嘴里含糊不清,说:“不会。” 事情过去太久,再被提起之后,那种撕心裂肺的愤怒已经随着时间淡去,只剩下浅浅的印迹。 最后是初荧将打火机递到他跟前,她淡笑着说:“抽吧,没事的。” 青蓝色的火苗在眼前簇起。 付潮宇头一低,火星将烟卷点燃,浓烈的烟草味让初荧呛了一声。 这不是付潮宇平常会抽的烟。 这支烟里包裹的此刻不仅仅是尼古丁,而是一种父与子之间的情感,和它的味道一样复杂。 其实付潮宇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是无比渴望父爱的孩子。 初荧把手搁在他的腿上,轻声说:“付潮宇,我对你有信心。” 付潮宇手一顿,他看着她:“嗯?” 初荧笑意盈盈,她的目光中泛着水光,让神情愈加柔和:“我相信你肯定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因为你和他不一样。” 因为你是付潮宇,你锋利又温柔,善良又强大。 在我心里,你无所不能。 付潮宇闻言,把燃了一半的烟掐了。 然后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留下轻轻一吻。 付潮宇不会原谅付宏铭,但是,他会选择放下。 因为他想拥有幸福的权利。 仇恨与愤怒并不会让他的人生更幸福,他未来的道路上,已经被更重要人与事填满。 他定定地告诉初荧:“嗯。我和他不一样。” 像一句承诺,也像一句美好的期许。 他们会幸福的。 第68章 最佳 五月中旬的一天, 初荧郑重其事地把付潮宇叫到书房。 他们刚刚一起做了饭,吃完饭以后,初荧神神秘秘地跑上楼, 留下付潮宇独自在厨房洗碗。 接到初荧从楼上发来的信息时, 付潮宇正把洗干净的碗盘一一放在沥水架上。 做完后,他随手拿了条干毛巾, 擦拭手背上的透明水珠, 低眸扫过发亮的手机屏幕。 修长的手指刚刚点开对话框, 他的双腿已经接收到初荧的召唤, 不自觉往楼梯口迈步。 打开房门,只见初荧正闲适地坐在他的赫曼米勒转椅上, 两腿交叠在一起。 付潮宇闲闲地向里走,双手撑在桌沿,盯着她,好整以暇地问:“找我什么事?” 初荧坐直, 一本正经地将面前一张厚厚的信封往他面前推:“你的了。” 付潮宇有些疑惑地拿起信封。 信封没有封死,他从信封口瞟了瞟, 看见里面装了一沓整整齐齐的红色人民币纸钞。 如今人们都习惯用电子支付,除了不懂智能手机的老年人, 很少有人会揣着这么厚一叠现金。 付潮宇内心惊讶从不浮于表面, 他平静地看着她,问道:“这是什么?” “钱啊。”初荧认为他明知故问。 “哪里来的?” “我第一个推广的酬劳。”初荧笑盈盈地说,“你要不要点一下有几张?” 接到第一个合作对初荧来说是一件非常激动雀跃的事, 而且对方给出的报价远高于她心中的理想价位。 她忍不住想把这份喜悦和付潮宇分享。 “不用了。”付潮宇把信封扣在桌上,淡声问, “为什么说这是我的?” 初荧答得爽利:“你忘了,你是我债主的身份吗?我现在就是在还你第一笔债。” 虽然初荧早就把微信里他的备注从“债主”改掉了, 但她不忘初心,仍牢记他作为自己债主的身份。 为了表示她的诚意,她早上还特地跑了银行一趟,把钱从卡里取出来。 不是转账就没有诚意,只是初荧单纯认为现金握在手上沉甸甸的,有分量,更有仪式感。 付潮宇默不作声地低头,将洗碗时卷起的袖管放下来,慢条斯理地将袖扣系上。 他转动手腕,问初荧:“你觉得我会收你的钱?” “你不收,我怎么继续努力搞钱。”初荧理直气壮地瞧着他,把立意又拔高几度,“我又不是你的依附品,当然要自强自立。还有,我们结婚结得太匆忙,现在我把钱一笔一笔给你,就当做是我把嫁妆一点一点补给你。” 嫁妆是她自己挣来交给付潮宇的,让她觉得很有面子。 付潮宇走到她身边,在转椅前单膝跪下,以仰视的姿势凝着她:“初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人。” 他的脸挨她很近,她能清楚地看见付潮宇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他狭长双眸中的柔情。 初荧的眼皮跳了一下。 她摸了摸他的脸,柔声说:“人早就是你的了,付潮宇。” 初荧的手凉,手心贴在他的皮肤表面,付潮宇身体的热度从手掌心直直传达至心尖。 付潮宇有他的执着:“这钱我不会收,你自己留着。” 初荧见他态度坚决,叹了一口气。 罢了。 只能随他去了。 她其实早知道付潮宇不会收她的钱,但就是觉得这么做,自己心里能踏实许多。 初荧将他的手指放在掌心,勾住他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反复摩擦那枚银质对戒:“那我好好攒钱,以后买栋豪宅给你啊。” -- 第173页 付潮宇捉住她的手,用唇轻吻着她莹白的手指,说:“好。我等着。” * 五月末,是淮宇科技成立六周年的纪念日。 初荧从网站百科上查到这条信息,她不禁感叹付潮宇赵淮文的绝对实力。 他们将一个六年前只有雏形的技术平台发展成如今规模宏大的上市公司,只花了短短五年半的时间。 而且六年后,付潮宇依旧是个头发茂密,身材极好的英俊男人。 他对身材与外貌的管理,称得上是科技圈的业界翘楚。 淮宇公司的成立日对创始人付潮宇和赵淮文来说意义非凡。 赵淮文早在前两周,就在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大肆宣传。 初荧看到赵淮文发的信息,一整个上午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思考该怎么为付潮宇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 过去初荧谈的几次无疾而终的短暂恋爱里,她都是被仰慕的一方,男方会绞尽脑汁为她制造惊喜。 但她对那些追求者都是感谢大于心动,也从来没打算反过来为他们制造惊喜。 直到她遇见付潮宇。 她第一次如此渴望当付出大于索取的那一方。 她总是想给他送礼物,和他一起去很多地方,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以付潮宇如今的实力地位,他在物质上面根本不缺东西。 初荧的收入虽然随着副业翻了好几倍,但如果要她给付潮宇买游艇,买私人飞机,她压根买不起。 只能从金钱买不到的无价之物入手了。 她盘算着要给付潮宇一个惊喜。 其实那个惊喜早在她脑海里有了雏形,是一件她确定自己对付潮宇心意之后,一直想做的事,由于时机不到,她还未能真正去完成。 付潮宇的生日还要等半年多,现在就是最适合的日子。 思及此,初荧立刻行动起来,发信息给赵淮文和倪茜。 上次他们为付潮宇庆生的小群还保留着,她拉下对话框,找到那个沉寂许久的聊天群。 初荧:「朋友们,淮宇成立六周年的纪念日,我想给付潮宇弄一个惊喜,需要大家的帮忙!」 倪茜正在看手机,她秒回了这条信息。 倪茜:「什么惊喜?说来听听。」 赵淮文:「不愧是新婚夫妻,羡慕嫉妒恨,@倪茜不像我们老夫老妻的,都懒得搞这些花名堂了。」 倪茜:「你滚远点。」 初荧看着手机,被赵淮文和倪茜这对夫妻逗得咯咯发笑。 她的这个计划确实需要赵淮文的友情赞助,不然她可能惊喜弄到一半,就被巡逻的保安给无情赶走了。 初荧组织了一下语言,在手机屏幕上敲下一连串字叙述她的计划。 * 付潮宇除了初荧生日,和结婚纪念日,其他节日都看得极淡。 他不像赵淮文,淮宇成立纪念日对他来说只是形式上的一个节点。 数据分析平台是一个早就在他大学时期就开始构思的想法,建立公司对他的意义来说,小于理想本身。 等真正到了纪念日的那天,他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公司门口挂着浮夸的庆祝横幅。 付潮宇眼皮都没抬一下,云淡风轻地推开了玻璃门。 这天他手头有许多文件要处理,助理将文件递上来时,他的脸上笑意难掩。 付潮宇不信他们是发自内心为公司纪念日而欢呼,单纯只是这天公司给全体员工放半天假。 午餐时间,赵淮文的助理在某高档西餐厅订好了位置,供总公司的全部员工聚餐。 两个老板破天荒地允许他们在午间饮酒。 反正下午他们不用回公司上班,喝点酒无伤大雅。 推杯换盏间,全体员工言笑晏晏地交谈着,许多人表达了对公司忠诚的热爱,与对公司未来美好前景的向往。 这些人或是为了热爱投入这个圈子,又或许只是为了养家糊口。 他们说的话,不管几分真,几分假,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谁都不会去质问。 用餐结束后,员工们各回各家,高层管理则继续回公司开会。 付潮宇一整个下午都心无旁骛地阅览文件,除了去会议室开了两个远程会议之外,他在办公室里闭门不出。 赵淮文和齐郁辰也留在公司,一同陪他待到了傍晚。 齐郁辰也就罢了,换做平时,赵淮文一定会苦口婆心地劝他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早点下班,不要把大好的时光都浪费在可以今日事明日毕的事项之上。 但今天赵淮文什么也没说,他跟付潮宇一眼,也一直呆在他的办公室里。 他时不时地晃过付潮宇办公室门口,不经意地扫他一眼。 像憋着什么坏似的。 付潮宇心中虽有疑惑,但没说什么。 晚上六点,付潮宇把桌上的文件夹一一合上,准时下班。 他与初荧今晚约好要一起吃饭,原本说的是,他下班了回家换身衣服,再开车出门。 收拾好手提公文包,他掏出手机,想发条信息告诉初荧他准备回家。 手机就在此刻震动了几下。 初荧的信息在同一时分极有默契地发过来。 初荧:「付潮宇。」 初荧:「你现在下楼一下!」 办公楼人走得差不多了,此时静谧无声,灯暗了一大半。 -- 第174页 付潮宇看着这条信息,似感应到了什么,没有犹豫就走到电梯口,按下了前往底层的按键。 楼底下有一片空旷的场地,现在围满了人群,在此刻这里不是金融区,更像是一片正在巨型联欢晚会的广场。 他在人群的中心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初荧穿着浅紫色的T恤和紧身牛仔裤,头发像高中时那样被她高高地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清爽干净。 周围的人聚拢在她周围,有些他熟面孔,更多的只是纯看热闹的路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圈,把初荧包围在中心。 初荧的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 付潮宇不知道,原来初荧会弹吉他。 他站在石阶上,静静地看着人群中央的初荧。 直到在人堆里的赵淮文察觉付潮宇下了楼,大声喊:“他来了,他来了。” 顺着赵淮文手指着的方向,初荧回过头。 这一刻,时间停了。 初荧手扶着面前的麦克风,在泱泱人群中,她的视线穿过喧嚣,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 坚定而热烈。 她抬头,眼神直直地看着付潮宇,将早已准备好的心里话,说出来:“今天我来到这里,是想为一个人,唱一首歌。” 话音刚落,人群涌起一阵欢呼与尖叫声,他们大概以为她是哪个知名网络歌手,有人在窸窸窣窣询问她的App账号。 初荧笑了笑,她的手指按在吉他弦上,说:“这首歌,送给你。我最亲爱的你。” 语毕,她低下头,细长的手指在弦上轻轻拨弄。 吉他连了电,细腻饱满的声音从她的指尖一声声向外流淌。 混着暗沉的夜色,她清亮的声音被风卷起,散落在付潮宇的耳边。 那是首付潮宇没听过的歌,但围观群众已经替他将歌名报了出来。 ——“是张震岳的《小宇》诶。” 听到“小宇”两个字,付潮宇心跳漏了一拍。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出现在我梦里” 那是一首极致深情的情歌。 路灯昏暗的光线投落在初荧的身上,为她勾住一道暖黄色的线条。 周围的人群也被她甜美的歌声吸引,大家像在听演唱会一眼,挥舞着手臂,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 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至少想念的人是你 我不会把它当做游戏 因为我真心对你” 唱到最后,初荧的眼中盈盈有泪,但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得平稳。 她眉目温柔,轻轻闭着眼睛吟唱着,似乎在诉说着一段缱绻温柔的故事。 晚风吹起她如丝的黑发,她在柔和的夜幕中,光和影都因为她而变得黯淡。 最后一句,她手离开了吉他,以清唱的形式,让付潮宇清清楚楚地听见歌词的内容。 “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我会安静地 ……爱你。” 初荧把歌词最后两个字改了。 她把离去两个字,换成了“爱你”。 一首歌唱完,初荧将吉他高高举起,她头像右侧轻轻歪着,脸上笑容明亮灿烂。 全场就在她落下“爱你”两个字后,爆发出极其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但这些声音他们都听不见了。 遥遥对望的两个人,他们的视线穿越人群,穿越呼啸的风与稀薄的空气,紧紧缠绕在一起。 此刻全世界只剩下他们。 她对他的感情无法一言蔽之,所以她希望借这首以他为名的歌曲告诉他。 付潮宇。 你听见了吗? 愿以后我们不再有离别。 只有年年岁岁,朝朝暮暮的。 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建议搭配张震岳的歌曲《小宇》食用 里面的歌词都是直接引用原曲 第69章 最佳 现场爆发的欢呼声经久不息。 有许多人在讨论她的短视频账号。 也有人全程拿着手机直直对着初荧, 记录下她唱歌的全程画面。 初荧抱吉他抱得太久,这会儿手臂发酸,她正打算把吉他放回包里, 怀里的重量突然一下减轻了。 一道阴影落了下来, 高大颀长的男人已经站在她的眼前。 初荧抬眸,视线落在付潮宇锋利的眉骨, 他眸中的光影, 如浓稠的墨。 他们面对面站着, 他手里, 抱着他刚刚弹过的吉他。 围观群众一直没有散去,人群里, 不知哪个好事者先喊了一句:“亲一个!亲一个!” 接着所有人都跟着起了哄。 在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里,初荧双颊绯红。 她刚刚坦荡大方地献歌给付潮宇,但此时面对群众的呼声,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呼吸乱得离谱。 付潮宇对周围的喧闹声恍若未闻,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朵:“走吧。” 初荧下意识地问:“去哪儿?” 付潮宇把吉他装进包里, 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身边一带。 他利落地丢下两个字:“回家。” 现场肯定是赵淮文提前打点好的。 -- 第175页 他刚刚在人群里笑得最欢, 那么残局就交由他来收拾。 说完, 付潮宇拉着她的手,拨开层层人群,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直到副驾驶, 初荧才从刚刚的场景回到现实。 车门紧闭,车厢里寂然无声, 空气里有清爽的浆果味,那是她之前留在他车里的车载熏香。 初荧缓了一会儿, 盯着挡风玻璃外的街景。 她转过头,看着付潮宇的侧颜,问道:“付潮宇,刚刚我唱的歌,你喜欢吗?” 付潮宇掀起眼皮,勾了勾唇角:“嗯。” 是非常,非常喜欢。 “那就好。”初荧会心一笑,“我练这首歌,可是背着你练了好久好久了呢。正好这首歌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样,你说是不是很巧?” 付潮宇抓起她的手,看见她贴着创可贴的食指,问道:“这个是练习时弄的?” 初荧点点头。 前几天她躲在父母家偷练吉他的时候,因为时间所剩不多,一天四五个小时这么练,弹得手指都被磨破了皮。 付潮宇当晚就发现了这个伤口,问她,她随口说是处理文件时被纸刮伤的。 付潮宇眼睫低垂,轻轻地,含吮她的指尖。 初荧被他的动作一惊,湿濡的感觉随之传来,他低着头,很专心地吻她受伤的手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上的灼热温度。 她的呼吸有些乱了,说:“其实不怎么痛的。” 初荧大学加入了学校的吉他社,那时候她每天都在琴房苦练吉他,练到满手起泡。 但是付潮宇不喜欢看到她有伤口,哪怕只是很浅的一道刮伤,都能让他心疼不已。 因为她是他唯一珍视的存在。 付潮宇的唇离开她的食指,在她手背上落下淡淡一个吻。 他的嗓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更加磁沉:“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他的心愿一直很小,她不用为他做什么,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好,她可以锁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初荧捏住他的手,将他的双手,贴在她脸颊的两侧。 付潮宇抬眸看着她,在他深沉的视线中,初荧告诉她:“我喜欢做这些。付潮宇,我想跟你说的是,以后你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我都不会再错过,我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庆祝。” 在遇见付潮宇之前,初荧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爱得那么用力,原来一段美好的感情真的拥有改变一个人的能力。 她现在,只想全心全意地爱他。 就在此刻,付潮宇搁在她脸颊的手轻轻用力往上一抬,他低下头,吻在她的唇上。 付潮宇的吻技现在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他舌尖一勾,能把她的魂勾走一半。 听见唇齿磕在一起的响动,初荧耳垂红得厉害,她用力地抓着付潮宇的袖子,像抓住一根浮木。 这个吻十分漫长,吻到初荧被付潮宇险些带到自己怀里,但碍于车内空间狭窄,她的腰/肢卡在中央扶手箱。 付潮宇终于放开她。 车里漫着二人低低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付潮宇扬着眉,手按在方向盘上,把车开出园区。 暧昧流动之际,初荧怕付潮宇不好好专心开车,扬手打开了音响,随意调了一个音乐电台。 电台正在播放一首老歌《同桌的你》。 吉他声夹着歌手略带沧桑的声音悠扬传来,这是首怀念青春的歌曲,清新的曲调中,带着丝丝惆怅。 初荧的思绪随着曲子飘飞到十年前。 她和付潮宇虽然不是同桌,当时坐前后座,挨得也很近。 但是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会预料到当初那个坐在她身后脾气不是很好的转校生,会是她感情的归宿。 缘分有时候就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昏昧的车厢里,初荧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槐树影,对正在开车的付潮宇说:“有时间,我们回立恒去看看吧。” 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付潮宇不动声色地说好。 初荧轻声笑了笑:“付潮宇,我没问过你呢,你高中时,过得开心吗?” 她随即反应过来付潮宇转过一次学,他在第一所学校里的回忆不提也罢,补充说:“我是说,在立恒,你过得开心吗?” 付潮宇淡淡地说:“没什么开不开心的。” 高二时的付潮宇,刚从国外回来,离开了好几年,他在努力适应新环境。 等到了高三,他逐渐适应这种应试氛围,却一门心思要准备高考。 成长路上的一道道关卡拖着他往前走,逼迫他不断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鲜少真正停下来过,去思考自己是否开心或不开心。 这时,电台歌曲播放完毕,女主持人柔美声音响起。 “这是一首关于青春的咏唱,送给此刻还在路上奔波的你。回想我们的青春岁月,是否当年喜欢的那个人,还存在我们心间?那些说不出口的悸动,会否成为如今刻在心口的遗憾?……” 这文案写得挺矫情的,配合女主持人念稿子时充沛的情感,让初荧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她嗤了一声,侧过头,顺着播音内容付潮宇:“付潮宇同学,你心口是不是也有遗憾啊?” 她在不经意间,又一次以当年的口吻称呼他为“同学”。 -- 第176页 眼前正好是一个红灯,付潮宇踩下刹车,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初荧。 “你在我身边。”他哑着嗓说。 初荧怔愣地点头。 他眼中浓烈的情感一点一点在她面前散开,她听见他说:“所以,没有遗憾了。” * 回到立恒的那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初荧高中的物理孙老师和向云是闺蜜,所以她大学时曾不止一次回到母校来看望老师,后来工作之后,来的次数逐渐变少,上一次来立恒还是两年前,放暑假的时候。 有了老师的帮忙,他们很轻松地被保安大叔放进了学校。 这天是个周六,高二高三同学还需来校补课半天。 路过教学楼的时候,初荧透过玻璃窗看见教室里奋笔疾书的少年少女,还有后排几个刷手机的少年。 他们青春的脸庞一下勾起初荧的回忆,她感慨地说:“年轻真好。” 付潮宇牵着她的手,朝她挑眉,语调懒散地说:“你现在不年轻吗?” “那能和教室里那些少男少女比嘛。”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付潮宇回想起她高中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点点头:“确实。” 正说着话,孙老师从办公室走出来接他们。 孙老师遥遥就看见这对俊男美女牵手走在一起,她朝他们挥手,喊他们的名字。 时隔多年,孙老师的嗓音还真是没怎么变过,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让初荧一下就恍若置身于教师之中,被她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他们手扣在一起走上前,和孙老师打招呼。 “初荧,你结婚了以后咱们还没见过面吧,越来越漂亮了。”孙老师早就从向云那里听到初荧结婚的消息,也在微信上给她发过祝福。 “谢谢老师,您看起来才是越来越年轻了,刚刚走过来,我还以为是哪个老同学跟我打招呼呢。” 初荧在哄长辈方面一向得心应手,三两句话,孙老师就被初荧夸得飘飘欲仙。 “还有你,付潮宇。”孙老师侧了侧身子,转到付潮宇面前,佯装严肃地说,“亏你还是你们那届物理全校第一呢,也不回来看看我。” 付潮宇低头,礼貌恭敬地问了声好。 初荧撇着嘴说:“老师,他除了语文哪门不是全校第一,看得过来吗?” 她和孙老师因为向云的关系时常见面,关系很好,开起玩笑来也没什么顾虑。 孙老师乐了:“哟,你现在护你老公倒是护得顺溜。” 听见“老公”二字,初荧耳朵一下子红了。 孙老师看着二人仍旧牵着的双手,不禁啧啧感叹道:“你说,我当老师这么多年,也见过许多高中同学成了的,不过人家都是读书时就露出点苗头的。你们这对我是真的没想到。” “怪我。”付潮宇接过话茬,坦坦荡荡地说,“我藏得深。” 初荧耳朵更红了。 孙老师闻言,展颜大笑。 “哦,对了。”孙老师想起了什么,“你们想不想回当时上课的教室看看?你们高三呆的那个教室有人在里面上课,不过你们读高二的那栋楼现在已经改成高一教学楼了,现在空着,可以去看一眼。” 初荧和付潮宇对视一眼。 她回过头,重重地点头:“想的。” 周六上午因为有学生要上课,大部分教室都开着,下午会有负责的老师一间间确认门有没有上锁。 “我先去忙了。你们逛一逛,走的时候把教室门带上就行。”孙老师在教学楼底和他们告别,她还有一大堆试卷要批,“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 初荧点头。 她们顺着楼梯上到二楼,行至那间此刻空无一人的教室。 教室的深蓝色钢质门还是当年的那扇,上面有许多细小的刮痕,像是岁月的痕迹。 初荧在门前屏息,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仿佛打开了她的一整个青春。 窗明几净的教室,阳光顺着斑驳的树叶洒在课桌上。 黑板上各科课代表用潦草的字迹写下周末作业,上方白色墙皮上贴着醒目的红色标语,“志强智达,言行行果。” 初荧抬头看着标语,喃喃道:“这个标语和我们当时的不一样。” 其实座位排列和当年也不一样,他们当年还有同桌制度,现在课桌椅都是一排一张,走廊空隙很大。 即使教室的陈设变动不小,但置身于同一个空间,还是让初荧的思绪一下飞回了高中时期。 她走到当年付潮宇转学过来时她坐的位置,倚在那张课桌上,懒懒地同他打招呼:“付潮宇同学,你好呀。” 初荧灿若蔷薇的唇角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的笑容比窗外的艳阳更明亮,一如他们初见时。 付潮宇走到她面前,低低道:“想回到那个时候?” 初荧摇了摇头:“不想。” 付潮宇眸子紧了紧,他说:“可我现在想回到那个时候,去完成一件我当时不敢做的事情。” 还没等初荧问是什么事,她的唇上就多了几分温热。 付潮宇低下头,轻轻吻了她一下。 初荧嘴唇一阵酥麻,整个人被定在原地,面前是和十年前五官相似的男人,他正定定地看着她。 -- 第177页 一瞬间。 恍若隔世。 碍于在公共场合,付潮宇到底只是浅浅吻了她一下,就松开了她。 他握住她的手,将手搁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掠过这张桌子的主人在桌上留下的黑色笔迹。 曾经,他也在相同的位置,偷偷写过她的名字。 怕被她发现,他就一遍一遍地写,又一遍一遍地擦掉。 付潮宇喉结滚动了两下,终于问出那个掩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如果我在高中的时候和你表明心意,你会接受吗?” 如果当时他和她表白…… 初荧看着面前英俊挺拔的男人,他的眼中有期待,有追忆,也有对她全心全意的热忱。 玻璃窗外阳光正艳,风过树梢,落下一地旖旎心事。 “这个问题。” 初荧笑意满满,对他说,“等我们下辈子遇见,我再告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 明天没有更新,周四会直接把结局章放上来 第70章 最佳【正文完】 梅雨季节来临之际, 初荧收到又一年同学聚会的电子邀请函。 他们这届学生办聚会办得十分随意,每年同学会都根据场地和主办人的不同不定时举办。 这年的同学聚会就比上一年提早了整整三个月。 初荧没想好要不要去,她打算问问付潮宇的意见。 自从他们在钱映雪的订婚派对上官宣婚事之后, 这个消息在同学圈里急速蔓延, 如今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次发给他们的邀请函只有一张,初荧与付潮宇两个人的名字挨在一起, 像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所以这次他们要么就一起去, 要么就都不去。 初荧把电子邀请函打开, 手机屏幕朝上递给付潮宇。 等他将屏幕上的字过了一遍, 她问道:“我们去不去啊?” 听到她说“我们”,付潮宇扬起唇角:“为什么不去?” “感觉你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其实初荧本身也未必多喜欢, 上次那是纯粹跟钱映雪置气。 一声轻笑,付潮宇将手机还给她:“从去年开始,我喜欢同学聚会了。” 初荧立即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双颊染上了浅浅的红晕。 如果他去年没有去同学聚会, 今天他们两个就不会坐在这里讨论这件事了。 他喜欢同学聚会,因为那是一段缘分的起点。 初荧别开脸, 将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那我答复她了?说我们都会去。” “好。” 等真的到了同学聚会前夜,初荧没来由地感到兴奋, 这简直与她上一次参加聚会的心境天差地别。 兴奋的来源是她将和付潮宇结伴出席这次聚会。 这一天, 她很早就醒了,洗漱化妆弄了半天,她把化妆包和要换的碎花裙子塞在托特包里, 才坐车去上班。 同事见她这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不禁感叹热恋期的女人由内而外得靓丽。 付潮宇提早从公司离开, 他坐在后排,由徐师傅开车, 前往初荧的公司接她去聚会。 江南的梅雨季,意味着连日阴雨绵绵的天气,空气潮湿,又闷得厉害。 雨刷器运作的声音在幽静的车厢里变得突兀。 小徐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抱怨:“这天天下雨的,受不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侧目静静看着窗外,他的表情有些模糊,雨点隔着玻璃,在他眼里化开。 上一年同学聚会,也是像这样的雨天。 他有个会议延迟了一小时,走出公司去赴约时,已经距开始时间过了许久。 道路拥挤的晚高峰,他坐在车里同样的位置,凝视窗外的雨幕。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也曾犹豫过,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向前,还是应该吩咐司机调头回家。 迫使他最后决定赴约的理由又是什么? 其实很单纯。 他只是想看她一眼。 正在此刻,车停在了目的地,站在屋檐下的初荧早就等在那里。 她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脚步轻盈地奔向他,一路踩出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车门打开,一阵混着雨水味的花香钻入车厢,初荧轻柔的嗓音落在耳边:“付潮宇,我来了。” 她来了。 付潮宇只觉得身体跟着心脏一沉。 关于她的记忆总是在雨里更加清晰,那个当年递给他一把伞的明丽少女,现在就坐在他的身边,笑颜依旧。 初荧摇了摇他的手,问道:“想什么呢?” 付潮宇回过神来,良久,淡淡地说:“过去与现在。” 含糊不清的回答让初荧困惑地抿起唇。 付潮宇把她的手拢在掌心,他轻轻抚摸她的手背,说:“在想去年我们见面的时候。” 初荧也因他的话,想起了那个改变他们一生的雨天。 原以为那会是个糟糕透顶的日子,但是美好的事情总在不经意时发生。 她心中柔软一片,勾起唇,说:“说到这个,那天的天气,也和今天差不多。” 雨还在下,车窗上的透明水珠连成了一条条水线,不断向下滑。 过了一会儿,初荧问道:“付潮宇,你说,雨什么时候会停啊?” -- 第178页 付潮宇追着她的目光,往向街上被雨淋湿的世界。 他说:“不知道。” 但是他心里的雨,在遇见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停了。 从此,雨过天晴,万里无云。 * 对比去年钱映雪在五星级酒店大操大办的盛宴,这回的同学聚会显得低调温馨许多。 不过参加的人数可不少,他们整整摆了六桌。 初荧与付潮宇十指交扣,并肩走入大厅。 初荧的公司离饭店分落在都南市区的一北一南,加上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些时间,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场地内灯光明亮,有烟和酒混合的味道,空气混浊。 几个男同学正围着老师说着吉祥话。 女同学则在另一边,交换着八卦近闻。 甚至还有当初那些尖子生,兴致勃勃地在讨论这届高考的作文题目和数学最后几道题如何解。 场面热热闹闹,这声势让初荧联想到当年高考结束联欢会,当年这群少年少女尽情放纵的模样。 直到原本人声鼎沸的场子因为出现在门口的两个人,遽然安静下来。 大家伙儿的目光极有默契地往他们身上钻,坐在靠大门最远的那两桌人,甚至都离开了座跑上前。 初荧有些恍惚。 去年的同学聚会,她在门口撞到姗姗来迟的付潮宇,他们错身而过。 那时,她浑浑噩噩地度日,终日被家事困扰,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而今天,他们以夫妻的名义,携手来到这里。 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探入她的世界,她的人生从此变得充盈圆满。 是他将她变成更好的人。 迎面而来喧闹与沸腾的人声,初荧心潮涌动,更用力地握紧付潮宇的手。 此情此景,忽然给她一种婚礼走红毯的错觉。 “哎呀,我们的新人来了!快进来进来。” 听见别人用”新人”二字来称呼她与付潮宇,这种犹如走红毯的感觉更深了。 初荧学生时期是风云人物,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并不陌生。 时隔一年,如今初荧已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博主,连不少同学都在视频软件上无意刷到过她的Vlog。 有几个人怼着她脸录视频,她维持着浅浅的笑意,随他们拍。 付潮宇呢,他压根就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的眼里只有被他牵在手里的初荧。 许多熟面孔纷纷涌上前,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 “来啦来啦!帅哥美女。” “虽然在群里已经恭喜过你们了,还是要祝你们新婚愉快啊。” “别废话了,位置早就给你们留好了,我带你们去!” …… 他们在簇拥下被引到安排的位置,那桌上坐着谭泽,还有吴佳纯。 谭泽撑着下巴,眯着眼看初荧:“唉,本该跟我一起来的人,就这么被男人给带走了。” 初荧瞥了她一眼,回怼:“某些人把去年放了我鸽子的事给忘了?” 谭泽笑得意味深长,眼神在初荧和付潮宇脸上来回扫:“这么说的话,如果不是我当初放你鸽子,哪来……对吧?” 初荧脸一热,拍了几下她的手背:“说什么呢。” 还好她们谈话音量够小,这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付潮宇的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们这段信息量极大的对话。 付潮宇手里早就被人塞了个酒杯,陆陆续续有老同学过来敬酒,连祝酒词都雷同。 他不动声色地替初荧把酒挡下,一杯又一杯往下灌。 连谭泽都觉得此时的场景宛如他们婚礼现场,拉着初荧悄声说:“你说付潮宇那样子,像不像新郎在帮新娘挡酒。” 这话让边上的吴佳纯听见了,她笑眯眯地说:“确实像。” “是吧。”谭泽白了捧着酒杯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昔日同学,吐槽道,“这些人也真是的,对老师都没那么热情。” 吴佳纯半开玩笑说道:“那里面好多以前都暗恋过初荧,估计这回暗搓搓联合起来,要把付潮宇给灌倒。” 初荧“噗嗤”一声笑了,佯装严肃地说:“才没有。” 看到那些来敬酒的男生,一个个油光四射,简直让她不忍直视,她更不想承认他们其中真的有人跟她告白过。 上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初荧就有种时光催人老的感慨。 当年瘦的跟木棍似的男同学们,大多都长了啤酒肚,有些还秃了发,肥头大耳的。 相反女同学大多都保养得当,有几个即使已经生育的新手妈妈,也只是相较学生时期丰腴了些,面目看起来更加柔和。 初荧望着面前身材颀长的付潮宇,男人肩宽腿长,挺拔高大。 她脑海里浮现出只有她吻过的,他腰/腹之下清晰的人鱼线。 她由此断定,她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正在她旁若无人地沉迷于付潮宇的身材之时,吴佳纯问道:“初荧,你们什么时候办酒啊?” 初荧回过神来:“嗯?” “你们结婚也有一阵了吧。”吴佳纯好奇地盯着她,“没打算年前把仪式办掉吗?” 初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和付潮宇领证的时间除了双方家长和谭泽以外,就没其他人知道准确时间。 -- 第179页 这一晃,离他们官宣领证快半年了,自然有亲朋好友关心他们什么时候办仪式。 谭泽知道内情,她帮初荧挡下了这个问题:“哎呀,等到有消息了咱们自然就知道了,婚礼麻烦死了,准备起来要好久呢。” 吴佳纯笑了笑,说也对。 初荧不由地将视线挪回付潮宇身上。 而付潮宇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静静回望着她。 初荧随即朝他笑了一下,心里却在想,付潮宇会想要一个盛大的婚礼仪式吗?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初荧的脑中,一直到上车,她还在偷偷思索这个问题。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久久没有出声。 付潮宇喝了酒,怕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到她,特意让她坐在副驾驶,付潮宇则坐在她的身后。 他从右侧镜里察觉她的恍神,问道:“在想什么呢?” 初荧没有回过头,眼睛瞧着车窗上的雨珠,问道:“付潮宇。他们今天好多人问我打不打算办婚礼。”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觉得……我们应该办吗?” 付潮宇的声音在车厢中显得格外低磁:“你想吗?” “我……”初荧咬了咬嘴唇,十分犹豫。 或许每个女孩都曾有公主梦,她们幻想会有骑着白马的王子迎娶自己。 她在少女时期,也曾期望自己拥有一个万众瞩目盛大豪华的婚礼,但随着时光流逝,她明白细水长流的感情才是最好的。 仔细想想,婚礼什么的筹备起来肯定比同学聚会麻烦十倍。 但是一想到她与付潮宇会并肩走在繁花锦簇的地毯上,在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亲吻彼此,其实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这样的美好,冠上“一生一次”的头衔,便更加神圣。 还没给出答案,付潮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初荧,下周我带你去个地方。” 初荧愣了愣:“去哪里?” 他的提议太突然,她甚至一时都忘了下周日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 付潮宇默了几秒,在窗外雨声的伴奏下,他低低答,:“去了就知道了。” * 周日,仍未出梅的天气居然放晴了。 金辉明晃晃地透过窗帘洒在地摊上,初荧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上,惺忪睁开眼。 一个轻柔又滚烫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付潮宇已经起床了,他坐在床沿,摸了摸她的脸:“生日快乐。” 寿星还在半梦半醒时间,下意识地就坐起来,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付潮宇一边吻她的耳垂,一边哄着她:“起床吧,我们要出发了。”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要带她去哪,全程搞得神神秘秘的。 初荧猜测他是带她去过生日,为了保留一点神秘感才不告诉她的,她就没追问。 直到车上了高速,初荧看见车已经开出了市区,心里还是有一点小紧张,和小期待。 怀着这种忐忑又期冀的心情,车驶向了目的地。 这里是市郊外的一个小镇,就在一个花卉植物园附近,这里远离闹市区,人迹罕至,空气干净清爽。 付潮宇带她穿过几条泥泞小道。 他们在一大片花圃前停步。 花圃里整整齐齐种着同一种植物,碧绿色的枝叶上花开得正盛,花朵是紫色的,形状像星星,团团紧簇在一起,放眼望去,好像一片片紫色的浪花。 初荧低下头,轻轻闻了闻花朵的味道。 站起身,她问付潮宇:“这是什么花?” 付潮宇牵她的手,说:“桔梗。” 桔梗? 和都南随处可见的月季和杜鹃花相比,桔梗并不常见,初荧只在影视作品里听过这种花的名字,所以没能认出来。 清风徐来,吹起一阵馥郁芳香。 付潮宇深深地凝着初荧,他的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 他低沉的嗓音伴着风,回荡在她耳边:“当初种下它们的时候,是因为我偶然在网上看到,桔梗的花语,是无望的爱。” 初荧怔愣地回过头。 付潮宇刚刚说,眼前的这片花,都是他种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摘下一朵桔梗,放在她的掌心。 他的眉眼低垂,静静地,望着她手中开得正艳的花朵,说:“但其实,它也有另外一层含义。” “永世不变的爱。” 风起,她掌心的花朵随风飘落,而初荧的心脏,也在此时疯狂地跳动起来。 “初荧。这就是我的,最后一个秘密。” 在那些漫长无望的守候中,他曾因冲动买下这片荒原。 当他亲自将种子一棵棵种在泥土里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埋下的种子是否能真的开出花朵,也甚至不曾奢望过,有一天她能看见。 那些阴沉晦暗的时光里,她是他唯一的解药。 话语刚落,付潮宇松开初荧的手,同时,他在她面前单膝下跪。 在缘分刚开始的时候,他笨拙又生硬地将她留在身边,曾经的他不够勇敢,无法在她面前倾述他的心意。 付潮宇仰视着初荧,缓缓伸出手心:“初荧。其实我想做这件事很久了,远比去年再次遇见你的时候还要久。我们的开始也许对你来说是意外,但对我来说,却是欣喜若狂的梦想成真。” -- 第180页 他定定地看着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当时忘了问你,现在当然要补上。”付潮宇抬起头,浅浅地笑容溢在嘴角:“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是否愿意嫁给眼前的这个人为妻。 他会爱你,敬你,伴你一生无虞。 你眼前的这个人,他把深沉的爱意藏在心底,在无望的守候之中,他埋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 就像桔梗的话语是永恒的爱一样。 他对你的爱,永生永世都不会停止。 在付潮宇温柔的注视之下,初荧红了眼眶。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起伏的胸腔早已泄露她的心绪。 “我愿意。” 初荧将付潮宇拉起来,环抱住他的腰,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付潮宇,无论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我的答案不会变。” 他们在花海之中亲吻,炙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日光悠长,花开正好,蝴蝶在花朵之上翩翩起舞,诉说着一场永不休眠的爱恋。 “你知道吗。”付潮宇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哑着声说:“那天去西园寺的时候,我跟佛祖许愿了。” 初荧笑了笑,打趣问道:“我来听听一个无神论者许了什么愿。” 他们在骄阳之下静静地对视,答案在他漆黑的眼眸之中呼之欲出。 “我的愿望。”付潮宇告诉她,“在今天实现了。” 初荧眉眼微扬:“那我们得去还愿啊。你想一想,到时候要跟菩萨说什么?” 她的笑容明艳恣意,让付潮宇记起他们的青春年华。 那个晦涩的雨天,少女一身白裙,撑一把伞越过他的头顶,明亮的眸中藏着碎裂的星星。 十年的愿与妄,冗长到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是去年雨夜,站在时光深处的少女,与他迎面相撞。 她轻轻叫他的名字:“付潮宇。” 那天,曾经对鬼神说嗤之以鼻的他,站在高耸的佛像面前,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很幸运,只那一次沉默的祈愿,他得到了佛祖的眷顾。 成全了他此生唯一的,最佳妄想。 “我会告诉他们。” “我很幸福。”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