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罗成同人]》 第1页 [BG同人] 《定风波[罗成同人]》作者:鹭洲里【完结+番外】 文案: 罗成:隋唐第一高富帅,鲜衣怒马少年郎,武力值还爆表,传闻冷面银枪,不近女色。 单嫣初见他就内心感叹:这帅哥,够拽,够帅,是我的菜。可惜死的早…… 多年后。 堂下儿女成群打闹,她俊帅的夫君就坐在堂上哄女儿。 单嫣心说:书里写的都是狗屁! 什么万箭穿心,什么死于非命,胡扯。 他夫君可是要和她白头到老的人! ———— 在一起前我的男朋友:鲜衣怒马少年英气,冷面银枪武力值爆表,不近女色,就是这么高傲。 在一起后我的男朋友:说反话是他,粘人精是他,醋坛子是他,要抱抱还是他! 单嫣:我……我认了…… ———— 【提示】 1.甜就完事,he就完事 2.不要太过细揪时间线,看文快乐就完事了~ 3.抚平童年心痛~还你美满结局 4.穿的是书,不是真实隋朝,隋唐这个系列的原著们基本都是平行时空来着,所及这本书大家也当平行时空看~ 第1章 单嫣是被吵醒的。 黑暗中,耳边传来的笑声十分聒噪,迷迷糊糊里能听见男女的调笑。 身旁的人一直在推搡她,推着推着,手开始渐渐攀附到她的背上来了。 单嫣睡得昏昏沉沉地,迷糊当中伸手去推了身边的人一把,“别闹……还没打上课铃,让我再睡会儿。” 一开口,嗓子里生疼,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身旁人没搭理她,手还在她背上乱摸。 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这个时候好不容易睡会儿同桌还闹得烦,单嫣有些恼了,把埋在臂弯里的头一抬,头昏脑涨,扬手甩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吼道:“让你爹睡会儿不行!?” 一抬头,单嫣傻了。 对面的人不是自己那个整天发嗲的女同桌,而是一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男人。 还特么是个穿着古装的男人。 spy? 单嫣的手愣在原处,两眼发直地瞧着对面的汉子。 她头晕得厉害,人像是宿醉过一样,浑身上下没点力气。 对面满脸胡渣的汉子淫笑着上来,咸猪手一把就抓了单嫣的手,油腻腻地笑着:“这么漂亮的小妹妹,怎么打扮成男人样子一个人来这地界找花酒喝啊?独饮寂寞,哥哥来陪陪你喝,来。” 说着,打着臭气熏天的酒嗝就要往她身上凑。 一时之间视觉的冲击叫单嫣忘记甩开了眼前猥琐男人的手,她的目光由近及远,渐渐看清面前自己所处的这个场所。 这里不是她上马哲的阶梯教室,这里是一间装潢得精致古朴的木质楼阁,垂纱凭栏,四面轩窗,灯火暧昧朦胧。 “怎么了,小娘子?来……陪哥哥,喝……嗝。”面前的猥琐汉子又打了一个酒嗝,捏着单嫣的手腕就要往她胸里靠。 汉子往她胸中色眯眯地倒下来刹那,单嫣回了魂,整个人惊得跳起来,自保的本能之下,甩手往前对着那汉子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扇过去。 “——啪。” 一个巴掌,扇倒了面前那个醉醺醺的色鬼,也叫周围正嬉闹着的男男女女回过头来,见鬼一样瞧着站起来的单嫣。 惊恐到极致之时,反而生出一丝镇静。 古装、喝酒、男女调笑。 大型汉服爱好者线下聚会? 可她明明是在阶梯教室睡着等上课,怎么会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哟——小娘子脾气还挺大嚯,哥哥喜欢。” 跟前那猥琐男摇头晃脑地爬起来,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淫贼一样朝单嫣笑。 单嫣凝眸,冷静下来瞧着面前的醉汉,往后退了一步,“哐当”一声撞上什么。 回头一看,是张杯盘狼藉的酒桌。 “小娘子!哥哥疼你!” 那猥琐醉汉怪叫一声,像只癞蛤蟆一样往上一扑,双手就缠上了单嫣的一双腿。 他一边伸手要往上摸大腿,一边恬不知耻地仰着头朝单嫣形容猥琐地笑。 从来还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耍过流氓。 莫大的羞耻感叫单嫣顿时清醒了下来,她来不及多想,回身抓了酒桌上一个还乘着酒的大海碗,对着那醉汉的头迎头就砸下去—— “当啷——”一声,那碗碰在醉汉的头上,碎瓷片混着酒水像是烟花一样炸开,周遭一片人惊叫着起身避开。 就趁着那醉汉被打懵的片刻,单嫣攥紧拳头扬起胳膊肘,冲着面前醉汉的脸上就是一胳膊肘顿下去,接着一个回旋踢,抬起一脚朝着醉汉的心窝子眼踹上去。 周身惊起一片女眷的叫声。 单嫣一脚踢过去,整个人也往后倒了几步,勉强扶着身后的桌子站稳了。 可没想到,这十乘十力气的一脚,却只是叫那醉汉往后倒了几步。 待他站定了,晕头晃脑地又咧开一口黄牙朝单嫣冷笑笑:“好啊,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 单嫣尚未来得极反应,就见面前那个醉汉恼羞成怒,双手往前一抓,整个抓小鸡崽子一样把单嫣扣在怀里。 他掐着单嫣的脖子,淫笑道:“整个北平府,还没人敢动爷你哥哥我一根手指头,小娘子,今日哥哥就在床上叫你知道,女儿家的平素要温柔些,方惹男人怜惜。” -- 第2页 男女天生的力气差距摆在那儿,单嫣双手被反绞在那醉汉手里,任是用了吃奶的里也挣不开。 醉汉拖着她要往一旁的角落走,笑着:“乖些,乖些。” 单嫣一咬牙,勾腿往后,直对着醉汉的命根子铆足了力气踹过去。 “哎哟——!娘诶!” 身后的醉汉痛叫一声,捂着裆就往后倒。 单嫣趁这个机会赶紧脱了身。 那醉汉捂着裆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恶狠狠瞧着单嫣:“爷爷给你脸你不要!兄弟们!把那个女的给我绑了!” 单嫣四顾,只见堂中应声站了五六个牛高马大的汉子,面色阴沉地朝着她的方向慢慢聚拢过来。 都带了刀。 朝着单嫣靠近之时,这些人的手都按在了剑鞘上。 单嫣彻底清醒了。 别管现在在哪。 还等什么——跑啊! 只听得耳边一身宝剑出鞘的铿然声,单嫣想也没想,转身撒开腿就冲着门的方向冲过去。 一路冲,一路顺手往身后撂了十几个碗盘杯子。 满室丁零当啷一阵混乱,身后的那个醉汉在一片惊叫声铮然拔剑将单嫣扔过来的碗劈成两半。 “——给我把这个女的逮了!” 单嫣一路撞着人往外跑。 路也不认识,地界也不清楚,总之她长这么大就没现在这么狼狈过。 回头看,身后的那个醉汉还带着手下在身后穷追不舍。 单嫣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及地的袍子,拖拖拉拉的很不方便。 实在没法子了,只好索性将袍子往上一拉,撒开脚丫子就跑。 这这栋楼里七拐八绕的好一阵,倒是叫单嫣找着了出去的大门。 单嫣喜出望外,搂着衣摆子就往外冲。 挤开人群,单嫣跨出大门,迎面就是一条大路。 她想也没想,径直冲出去。 门外,满城灯火。 单嫣很肯定,自己绝对没记错——昨天才立夏,学校南门外的凉面摊子才摆出来。 可是现在。 漫天鹅毛大雪,如若柳絮因风起。 夜已深,面前的街道仍旧热闹繁华。 商贩叫卖,夜市摊子热气升起,卖艺者杂耍者喧哗,满街行人,男女老少,络绎不绝。 满街都是作古人打扮。 我giao…… 中大奖了。 面前两个捏着糖串子的小孩儿嬉笑打闹着撞到她身上,她方才如梦初醒。 一转头,身后的追随的醉汉已经穿过酒楼大堂的众人朝着她的地方追过来了。 单嫣一咬牙,冒着漫天大雪冲进街市当中。 天冻得厉害。 单嫣从酒楼里跑出来才觉,还有更倒霉的。 她压根儿就没穿鞋…… 冰天雪地里,她一个女大学生,光着脚丫子,在身旁一群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古人的见鬼了一样的眼神当中跌跌撞撞就往前跑。 一路过来地上的石头砂子全碾进她脚掌里,差点没疼得叫她当场去世。 单嫣不敢停,身后那一群男人逮着她不放。 谁知道被抓了会怎么样? 可一双脚冻得不听使唤,又加之在路上磊得满脚的伤,回头之时一个没瞧着路,单嫣整个人就连滚带爬地往前滚了过去。 额头磕在地上,一下眼冒金星,眼皮子上一片温温热热的东西流过去。 伸手一抹,满手的血。 “站住——!” 单嫣咬牙回头,但见身后的人已经追上跟前了。 她按着地赶忙就起身往前冲,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一双手被人蛮横地反绞在身后,单嫣咬牙切齿地转过头去,正见醉汉那张淫荡的嘴脸朝着她笑:“小娘子,我可抓着你了。” 单嫣嗓子眼里逼一口痰,眼睛凶狠一瞪,回头冲着醉汉的脸上就“呸”一声吐出去。 醉汉一张脸皱起来,脸色凶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伸手一抹脸上的痰,扬手起来像是要扇单嫣耳光:“妈的!老子还治不了你这个泼妇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瞧着中间单嫣一群人。 单嫣见人多了,于是心一狠,仰脸朝着那醉汉横道:“去你妈的!还不放了你爹!” 醉汉怒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好一个有胆量的。在这北平府境地,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爷的尊姓大名?敢惹你爷爷我!?” 说着扬手扇下来。 单嫣的被两个大汉抓着胳膊肘,这一巴掌扇下来,根本就避之不及。 一刹,她肩膀一抖,咬牙狠狠闭上了眼。 却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那醉汉亡命地“哎哟”一声。 单嫣猛然睁开了眼。 只见一颗小石头“哒”一声落在了地上。 身旁原本还耀武扬威着的醉汉像是一只被掀翻在地的乌龟一样,捏着自己的手哭爹喊娘地叫疼。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那醉汉的手下连忙上去搀扶起自家主子。 “谁!?那个不要命的敢打我家老爷!?站出来!” 顿时,人群后传来一声冷笑。 单嫣跪坐在地上,回眸循声朝着笑声的来源处看过去。 站在前头看热闹的人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 第3页 一行穿戴统一的官兵从后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郎。 身披着素银甲,外头是素罗袍,手里一柄长枪,枪锋映着街上灯火,亮得逼人。 他逆着光站,单嫣瞧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这人极高。 少说得一米八五以上了。 他握着那把长枪站在那里,像是天上神将下凡。 “快看快看!是罗少保,是罗少保……” 单嫣听见身后有女子小声激动地说道。 罗少保。 这三个字在单嫣的脑子里转了一圈。 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 少年郎往前走了一步,扬手一挥,手里长枪锋刃锐利扫过面前醉汉的一众手下,最终慢慢定在了醉汉的面前。 醉汉往后一个趔趄摔了一个屁股蹲,接着赶紧拜倒下去朝着少年郎磕头,磕得那叫一个清脆响亮。 “少保!少保饶命!少保饶命!” 少年郎扬起脸,笑了几声。 这个时候,单嫣才看清他的长相。 那真是一张老天爷极偏心造出来的面容。 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端的是一身养尊处优里浸出来的贵气。不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里浸着一股子锐利。 可是像刚才那样一笑起来,眉眼里原本的锋利便都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熠熠生辉的少年意气。 他眉梢一挑,轻蔑笑起来:“敢问英雄尊姓大名?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如今这北平府里还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第2章 话是笑着说的,可是语气之间,却透着一股子冷意。 醉汉磕了三个响头连忙爬起来,仰着头给面前的白袍小将作揖,“爷爷,少保爷爷,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今日不是故意在这儿闹事的!” 罗少保垂眸往醉汉脸上一瞥,愣了愣,顿时回头朝着左右官兵笑道:“得,碰见老熟人了。”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军官也上前一步,笑道:“少保,刚才咱们还说这谢霸王最近怎么都不出来闹事儿了,没想到这就又遇着了。” 罗成将手里的长枪递给说话的军官,上前一步,笑道:“这就是谢兄弟和我的缘分了。说,今儿在这闹事又是为何?你把话说明白了,兴许小爷爷我高兴了,放你一马也未可知。” “哎哟!小的怎敢与罗爷爷您称兄道弟!不敢当不敢当!罗成爷爷,好爷爷,今儿这事真不是小的有意闹!”醉汉吓得连忙又磕了几个头,转过脸来扬手朝单嫣处一指,恶狠狠道,“原是那黄毛丫头惹出的事端,女扮男装进青楼喝花酒不说,喝醉了酒还动起手来,给小人好一顿拳脚!罗爷爷您瞧瞧,小人头上这一道口子还是这丫头砸的呢!小的今日可真真是苦主,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哇!” 单嫣听着那姓谢的嘴里吐出“罗成”两个字。 原来罗少保不是本名,眼前这少年郎君叫做罗成。 等等—— 罗成!? 单嫣猛然将目光投到罗成身上。 她瞳孔骤然缩紧,周遭好似一时静默了,什么也听不清。 原来如此! 她就说怎么听到“罗少保”这三个字的时候,总感觉那么耳熟! 单嫣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爷爷尤其喜欢隋唐演义里瓦岗众英雄的故事,没少说给单嫣听过,所以之于这段故事,她也算是知晓几分,小时候也跟着看了些隋唐改编的电视剧。 没想到——她这是穿进书里了。 确切地说,是穿进了一个平行的隋朝。 这里,是隋唐时代,是战乱烽火起,英雄逐鹿的时代。 这个时代里,有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的秦琼,有豪侠义士、五虎上将第一名单雄信,有混世魔王、三斧破瓦岗的程咬金,有手持凤翅镏金镋、强悍硬气的宇文成都…… 也有—— 冷面银枪的俏罗成。 罗成,北平王罗艺之子,金尊玉贵的小王爷。 一把五钩神飞枪,横刀立马,少年得志,当年瓦岗破长蛇,笑傲天下的人物。 单嫣坐在地上,仰头怔怔瞧着罗成。 ……活的罗成。 罗成见单嫣一直像是见鬼了一样的瞧着自己,也微微皱眉对视了回去。 后头替罗成捏着枪的军官见单嫣一直不说话,于是咳嗽了一声:“姑娘?姑娘?我们少保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 单嫣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过来,仰头怔怔瞧着那个军官道:“啊?说什么?” 她刚才光顾着自己想东西了,一时之间根本没听罗成问她的话。 “少保问您,谢霸王说的可是实话?”军官又说了一遍。 一旁的谢霸王见单嫣一直呆呆地不说话,以为她是撞见官兵吓傻了,连忙抢白道:“官爷,您瞧,她是吓傻了!如今当着官爷您的面前,不敢吱声了!” “我让你说话了吗?”罗成淡淡将目光从单嫣的身上收回去,眸子只是回转朝着谢霸王轻轻一扫,顿时就吓得谢霸王收了声,老老实实又赶紧跪了回去。 罗成这才回过头来,垂眸扫了单嫣一眼:“当着我在,有什么话你照实说即可。” “是呀姑娘,若是受了什么欺负,你尽管大胆跟咱们少保说,有咱们少保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了你去。”另一旁的一个年纪轻一些的军官也连忙跟着罗成的话说。 -- 第4页 单嫣稍微理清了一下思绪,回眸瞥了一眼身旁瞪着自己的谢霸王,道:“我确实打了他,可也是因为他占我便宜在先。” 谢霸王颤颤伸手指着单嫣,气得发抖:“你,你……” 还未等谢霸王一句话说完,罗成身边那个年轻的军官就先冲了上去,一脚就把谢霸王踹翻在地,厉声道:“你你你,你什么你!?当街轻薄人家姑娘你还有理了你!?”骂着骂着,一脚就往着谢霸王脸上踹过去。 谢霸王忙着跪地求饶:“罗爷爷,少保爷爷!饶命!饶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罗成瞧着谢霸王,嗤笑一声,朝着军官道:“显道,回来。” “是,少保。”白显道冲着罗成一抱拳,接着便退下来,退回来之前还不忘再狠狠瞪谢霸王一眼。 罗成上前几步,立到了谢霸王跟前,垂眸下来,似笑非笑道:“上回东街上打完你一百棒子的时候,爷爷我和你说什么来着?” 谢霸王满头大汗,磕巴颤声道:“您说……若、若再瞧见小的再在北平城内欺男霸女,祸害百姓,就、就把小的扒光了捆在柱子上,然后叫人把小的扔出北平府,从此不许进城来。” 罗成双手抱胸,满意地点点头:“嗯,记得倒是清楚。” 谢霸王手足无措,急得满脸通红,连句话也说不清楚了:“这、少保,这……小的……” “你既把我的话记得这样清楚?今日为何还要明知故犯,撞到我的枪口上呢?”罗成不疾不徐,冷冷笑了一声。 “小的冤枉!”谢霸王伸着脖子,哭爹喊娘一般。 “你还冤枉?”罗成突然一声厉喝,脸上原挂着的几分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霸王的双腿直打颤。 白显道眼睛尖,立马指着谢霸王大笑,“哟!少保!他尿了!” 单嫣回头去看,但见谢霸王的裤裆直滴滴答答地掉水。 顿时,一条街上围观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单嫣没忍下来,噗嗤笑出了声。 罗成原本寒着的脸一时也没绷住,但立马又忍了笑,面色肃穆,一扬手,“来人!” “——属下等听少保吩咐!”身后一干军官立马恭敬抱拳垂首。 罗成一挑眉:“我罗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收回。乱我北平府者,绝不姑息,把这个姓谢的给我绑了,扒光衣服扔出城门外,从此不许放进城来。” 白显道第一个痛快道:“属下听令!”说着起身,往后一招手,“把这个欺男霸女的混球抬下去,拔光衣服扔出城!” 一道喝令下,身后的兵卒立马上前,不由分说将地上的谢霸王及手下按着五花大绑了起来。 谢霸王还不死心,哭哭啼啼地,“少保!罗爷爷!罗太爷爷……!唔……!” 话没说完就叫白显道狠狠往嘴里塞了个布团:“闭嘴吧您嘞!轻薄人家姑娘反被人姑娘教训,你还有脸跟这儿振振有词呢?” 白显道话说完,谢家主仆就叫人给抬了下去。 替罗成捏着枪的那个官兵朝周围一圈看热闹的挥挥手:“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围在周边的百姓们渐渐散了,该干嘛干嘛。 白显道见单嫣还坐在地上,赶紧上前搀她一把,安慰道:“姑娘,没事儿了,起来吧。” 单嫣搭着白显道的胳膊站起来,朝着他道:“谢谢。” “嗨,甭谢我,姑娘要谢啊,就谢我家少保。”白显道朝她笑道。 单嫣这才回眸过去,瞧着罗成,学着他们刚才抱拳的谢法,怔怔朝罗成行了一个谢礼:“多谢。” 罗成没吭声,只从上到下很快扫了单嫣一眼。 倒是白显道话多,瞧着单嫣奇道:“这么冷的天,姑娘不在家待着,怎么这么一身男人打扮跑出来逛青楼?这会儿年下时候,街上的人三教九流的,姑娘晚上该少出来些才是。”眼神往下,瞧见单嫣光着的脚,脸一红道,“……姑娘,这,没穿鞋呢。” 单嫣料想着那会儿女子的脚应当不能外露,连忙将脚往后缩了缩。 她收回脚的地方,落下一道血痕。 罗成盯着那倒血痕,回眸过来,把枪拿回手里,再对着替他拿枪的那个军官道:“杜差,你问问她家在何处,把她送回去。” 杜差抱拳,道了一声“是”,接着走上前来,停在单嫣的面前,轻声问道:“不知姑娘家在城中何处?这会儿天黑,你一个姑娘家在外不安全,我等送姑娘回家去。” “我……”单嫣迟疑了一阵。 杜差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道:“姑娘别客气,也别害怕,咱们这儿都是好人,姑娘尽管说。” 罗成见她迟迟不开口,有些不耐烦:“你家在哪儿?这么容易的问题也答不出来么?” 单嫣内心汗颜os:……这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出来。 单嫣咬了咬嘴唇,半天方才抬头起来,盯着罗成干巴巴笑了一声。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记得了。” 第3章 众人一听单嫣这话,立马都愣了。 罗成也皱起眉来:“不记得了?” 杜差上前,忙道:“姑娘,可别浑说!哪儿有自己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的呢?” 单嫣难为情道:“真不记得了。” -- 第5页 别说她家在哪儿,这会儿她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杜差脸上犯难了:“姑娘,你别哄咱们,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缘故,因此男扮女装不敢归家?你且明明白白说与我们知道,要是有我们帮得上的地方,一定会帮你的。” 白显道也帮腔道:“是呀姑娘,如今这大雪夜的,总不能叫你一个姑娘家的流落在外呀。” 杜白二人说话的时候,罗成握着长枪,面沉如水上上下下又重新打量了一眼单嫣,目光盯在她衣摆下那一滩血上。 “文忠,算了,我看你问也问不出什么,今夜先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了,之后再吩咐下去,在北平府及各处都问询一番,看看有谁家走丢了媳妇女儿没有。”罗成与杜差说着,又转脸朝着白显道吩咐,“你去市上替她买一双谢回来,暂且让她穿着。” 白显道“哎”了一声,赶忙去替单嫣买鞋去了。 杜差瞧着罗成犯难:“少保,咱们这会儿还赶着回王府去跟王爷回话呢,这姑娘把她安置到哪儿?” 罗成看一眼单嫣,问杜差道:“你们哪儿有没有空的屋子?” 杜差摆手道:“哪能有?再说了,咱们那儿都是一大群男人,则能叫这姑娘混在我们一群大男人里头……对了!”话说一半,杜差骤然抬头一笑道,“我想起来了,要不,咱先把这位姑娘送到东门报国寺您那位方丈师傅那儿?他老人家那儿是佛门清净地,总该有干净屋子供这姑娘暂住。” “也好。”罗成点点头,又回眸过来,再瞧着单嫣,“你叫何名还记不记得?身上有没有什么家里的信物?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能记得的事情。” 单嫣瞧着罗成,老老实实摇头:“我醒的时候,人就在酒楼里,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罗成盯着单嫣看了一阵,眉压了下来,眸子里突然寒光一凛。 单嫣被他这么盯着很不自在,别过眼睛去。 “少保——” 不远处一声喊,罗成便将目光从单嫣身上收了回去,原来白显道买鞋回来了。 白显道一上来,扑啦啦将怀里一堆绣花鞋往单嫣跟前一放,笑道:“我也不知道姑娘穿什么尺码合适,就店里有的尺码都各买了一双,姑娘择一双合适的穿上吧,余下的一会儿我给退回去。” “多谢。”单嫣朝白显道说了一声谢,便挑鞋去。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穿在哪位背时鬼的身上,更不知道该穿多大码的鞋,便在心里掐算了一阵,选了一双大小折中,应该能穿得上的试了试。 鞋穿上脚,只稍微大了一丁点,不过也不妨碍行走。 “你们问出些什么了不曾?把这姑娘如何打算?”白显道一面等着单嫣穿鞋,一面去问杜差。 杜差摇摇头道:“犯难,这姑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适才和少保商量了一下,说先把她送去护国寺,之后再慢慢替她寻亲。” 白显道一听,瞧着单嫣的目光有几分可怜,连忙拍胸朝她道:“姑娘,你别害怕,就先在护国寺住着,到时候咱们兄弟一定帮你把这亲寻出来。”说着朝罗成抱拳请命道,“少保,卑职愿送姑娘前去护国寺。” 罗成瞧他一眼,道:“人原是我救下的,这会儿我不说话,怎么你们倒是一个二个忙献殷勤?”说着回身扬手一指。 罗成扬手所指之处,正有一个面色惶惶不安的老大爷在那儿瞧着他们一群人的方向,踟蹰不前的。 罗成揶揄白显道说:“平日里营下咱们几个哥们儿有事求你,就是八抬大轿请你也不见你积极,今天看见人家是个姑娘就忙前忙后的,你白某人真够可以的啊。还不赶紧把你不买的鞋还给人家老板?” 身边的官兵听罗成这一番话哄然大笑起来,闹得白显道耳朵脸嗤的一红,连忙躬身把地上的绣花鞋一抱,赶紧去给鞋店老板还鞋了。 单嫣也经不住笑一声。 罗成的目光从白显道的背影上收回来,淡淡瞧着跟前单嫣:“送佛送到西,我送姑娘一趟。杜差,把我的马牵上来。” 杜差连忙应声,去身后牵了一匹高大的白马出来,朝单嫣道:“姑娘,你脚上有伤,想必不方便走路,就请上马吧,咱们少保送你出城去护国寺。” 单嫣仰头看了一眼比她人还高上许多的马,脸色犯难。 这怎么爬得上去…… 罗成站在一旁,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上不去了,于是将手里的枪递出去,上前一步拍了拍马鞍,回眸朝单嫣道:“抓着鞍上的扣环。” 单嫣听他这么说,便伸手去抓扣环。 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整个人就忽的腾空而起。 等她再凝眸一看的时候,罗成已经把她举上了马。 单嫣感叹:……卧槽,力气这么大的吗? “抓好,别掉下来。”罗成仰脸,淡淡瞧她一眼,说着将缰绳握在自己的手里,扬手高高一挥,英武一喝令,“走!” “是——” 身后一列兵马喝应,气势磅礴,便跟在罗成身后往东门的方向过去。 单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垂眸瞧着牵马走在身边的罗成。 从她的角度瞧过去,只见的罗成半张俊秀英气的面容。走路的时候,头微微的仰着,天生自带的一股子清贵傲气。 -- 第6页 不由得,她脸红了一红。 不说别的,罗成,真他妈的帅啊。 隋唐第一高富帅公子哥儿,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怪不得到了后世,迷妹还这么多。 一路风雪,出了北平府东门再往外不到一里多的路,便到了一座占地极广的佛门寺庙处。 单嫣眯着眼睛,透过风雪里瞧那一片灯火通明处。 杜差回头朝单嫣道:“姑娘,咱们已经到护国寺了。” 单嫣跟着罗成一行人进了护国寺大门。 至宝殿之下,罗成身边的亲信先进去告知寺院内的住持方丈。 杜差护着单嫣下了马,一行人便朝着玉皇宝殿里进去。 进了殿,呼号的风雪便被丢在外头。 单嫣哈气搓着手,跟在罗成的身后。 少时,殿后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单嫣还没抬头,便听见身前罗成恭恭敬敬道了一声:“徒儿拜见师傅,雪天夜晚,打搅师傅的清净了。” 单嫣一抬眼,越过罗成,瞧见站在面前一个披着袈裟,满面花白髯的老和尚。 杜差在身边也朝那老和尚抱拳:“妙化师傅,见过了。” “阿弥陀佛。”妙化和尚作揖,念了一声佛,便瞧着面前的罗成笑:“这么晚的天了,我小徒儿怎么过来这里?是不是又与王驾千岁怄气,无处可去啦?” 妙化这句话一说出来,跟在罗成身边的杜差等人都憋着笑。 罗成脸一红,回头来瞪了一眼身后杜差等,才又回过头去,恭恭敬敬地朝着妙化作揖,“师傅说笑小徒了,今日来,是有一桩事情,想要跟师傅求一个人情。” 妙化抚了抚脸上白花花的长髯,笑道:“难得小徒儿有求于我,说来与我听一听,师傅能帮上忙的,自然帮你。” 罗成回眸瞧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单嫣,朝着妙化道:“回师傅的话,今日徒儿原是奉我父王之命,在北平府查街。查完准备回王府复命之时,正巧见到城内的谢霸王欺负女子,徒儿就把这女子救下来了。” 妙化眼眸越过罗成,和蔼地瞧了一眼身后的单嫣:“想必,就是跟在你身后的这位姑娘了?” “正是。”罗成抱拳点头,“只是,徒儿救下她以后,有一桩事犯难,这位姑娘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徒儿想着天晚了了,遂先将她安置一番,在着人在北平府附近问询一声,看看谁家丢了媳妇女子,再把这姑娘送回家去。只是,徒儿那处都是男人,也不能把这姑娘带回王府,遂只好求师傅暂且收留一阵这姑娘,等到寻到她家人,再着人来接她回去。” 妙化听完罗成的一番话,点了点头,道:“阿弥陀佛。原是行善的事情,小事一桩。徒儿,为师就替你收留下这姑娘。” 罗成欣然一笑,连忙道:“多谢师傅!就知道找师傅靠谱!回头徒儿一定好好谢过师傅!” 妙化哈哈大笑,“行了行了,你少给为师惹事,少叫王驾千岁生气,就算是谢过为师了。” 罗成笑道:“那,就麻烦师傅了。天色已晚,徒儿父王还在王府里等候徒儿回话,徒儿就先行告辞。” 杜差连忙扭头朝单嫣笑:“姑娘,你可以安心了。” 单嫣朝着妙化拱手:“多谢您了。” “既然如此,师傅,徒儿告辞。”罗成又恭恭敬敬朝着妙化行了一个礼,方带着身边的人往玉皇宝殿外走。 妙化对单嫣道:“姑娘,请随贫僧过来。” 单嫣朝妙化作揖:“多谢方丈。” 说着,跟随妙化往后走去。 罗成走到殿门前的时候,步子顿了一下,回头过去,瞧着跟在妙化身后的少女的背影,眼神冷了下来。 杜差见罗成不动,遂也停下,问道:“少保,怎么了?” 罗成静静瞧着消失在宝殿后门的那一道纤细的身影,回过头来,面色沉寒道:“文忠,这些天你派人在暗中盯着些这个女人。” 杜差一脸懵:“少保?怎么了?那姑娘可有什么问题?” “如今江湖上五路响马嚣张,而今刚刚过年不久,咱们过这年,响马也得过年,此段时间山西山东都不太平,父王吩咐了一定要镇守好北平,决不可让那些响马作乱到我罗家的地盘上。”罗成冷声道,“我看她样子不像是北平城里的女子,又敢穿着男装进青楼动手打人,只怕她和那一帮响马有什么瓜葛。” 杜差拧眉道:“我瞧着那就是一个小姑娘,跟少保您也差不了几岁,不至于吧?” 罗成沉眉冷眼道:“总之,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杜差点点头,“知道了,会吩咐下去的。”说着又笑着拍了拍罗成肩膀,“对了少保,与其关心响马,还不如先关心下您自己吧,这会儿复命的时辰都过了好久了,您回去,王爷那儿估计免不了好一顿教训,当心您的腚。” 罗成慢慢转过脸来,瞧着一脸没憋好屁模样的杜差,眉开眼笑地也拍拍他的肩:“怕什么?不还有你这个为我身先士卒的好哥哥么?父王常说,咱们俩素来是朋比为奸,有我一顿打,也少不了你一顿好受的。再者,今日来护国寺原也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我就是个附和的,急什么?” 说着,越过杜差就往漫天大雪里去。 杜差一咬牙一跺脚,追上去喊:“少保,做人可不能这么缺德!” -- 第7页 第4章 妙化和尚引着单嫣往护国寺的后院走,在一间客房前停了下来。 “姑娘,您暂时就住寺院后边这间客房吧。这儿人员来往少,清净,你一个女儿家的住也安全。”妙化朝单嫣作揖,慈眉善目地微微一笑,说着将客房的门推开。 单嫣往里看一眼,是一件简单干净的屋子。 “寺院简陋,委屈姑娘暂住了。”妙化笑道。 单嫣连忙作揖道:“大师客气了,这个时候,我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敢嫌这嫌那的。” 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儿,举目无亲的,能够找这么间不要钱的屋子包吃包住的,已经是老天怜惜了。 妙化道:“姑娘住在这里,不要挂心,想必不过多日,北平王府的人定然会寻到姑娘的亲眷,到时候,姑娘便也可以一家团聚了。” 单嫣面上讪笑着:“但愿如此。” 心说,能寻得到才怪了。 妙化和蔼道:“天寒地冻的,贫僧瞧姑娘脸色发青,想必是在外头的时候冻狠了。姑娘稍等,少时贫僧会派一个寺院里的弟子过来,替姑娘打一盆热水供以洗漱。姑娘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尽管告诉贫僧,不要外道,您算是燕山公的客人,那也就是贫僧的客人了。” 单嫣连忙道:“多谢大师慈悲心肠,我也没什么要的,就是想问问寺院里可有伤药?”有些难为情,“……适才在外头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脚给划伤了,这会儿有些疼得厉害。” 妙化一听,笑了:“伤药自然是有的,届时贫僧叫弟子送水时一同给姑娘您送来。” 单嫣感激笑道:“那太谢谢大师了。” 妙化含笑:“出家人慈悲为怀,姑娘不要客气。外头天冷,姑娘在屋子里等着吧,少时贫僧那弟子就会过来。” 单嫣点头一笑,朝着妙化再作揖:“那就多谢大师了。” 妙化说话,便折身往外院走了。 单嫣忍着脚上的痛,一瘸一拐地扶着门进了屋子。 屋里点着一豆灯火,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单嫣坐在屋里正中央的一张圆桌前,仰头四面环顾了一番,古色古香的,倒是新奇。 她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给姑娘送水。” “来了。”单嫣起身,跛着脚过去把客房的门打开,正是妙化说的那个来给她送热水的弟子。 小和尚将洗澡水给她放进了屏风后的大木桶里,又毕恭毕敬给她递了一套寺院里的禅衣,客气道:“姑娘先将就着穿这套吧,这是新的,没人穿过。” 单嫣笑着接过:“谢谢小师傅。” 小和尚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单嫣:“还有姑娘要的伤药。” 单嫣伸手接过,道了谢。 小和尚把东西交接完毕,就告了退,将屋子的门关上。 单嫣抱起衣服,走到屏风后的木桶边。 木桶里的水热热的氤氲着雾气,单嫣暴力地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整个人遁入温暖的热水当中。 这个时候,单嫣方才整理好思绪,好好想一想——“她”是谁。 她垂眸,摊开双手。 这不是她的手。 那双手纤长且布着好几道口子,像是刀伤,右手的掌心里有一颗红豆大小的朱砂痣。 胸前水面上涟漪慢慢消散成平静,上面倒影着一张女孩子的脸,看上去就比她原来的年纪小一点,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单嫣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 奶奶的,赚了。 这张脸,就算是不化妆,那也起码能横扫一大片。 单嫣不解,原主长得那么漂亮,女扮男装去青楼,那不是去送人头? 谁还看不出来你是个女的了? 万幸还是她穿过来了,换成了旁人,指不定刚才就被那谢霸王糟蹋了。 原先的世界里,单嫣亲爹妈过世得早,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后来爷爷奶奶也相继撒手人寰,单嫣就靠着亲戚的接济过日子。上了大学以后,自己贷了学费,一边挣钱一边上学。 基本上,就是赤条条一个人这么活过来的。 所以很快,单嫣就基本接受了自己穿书的这个事实。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好歹没瞎穿,穿到隋唐这一段故事里。 隋唐嘛,虽然没细看完书,但该知道的基本还都知道一点。 只不过隋唐这一段故事,各家所说纷纭,究竟真实如何,也不能断言就是了。 单嫣伸了一个懒腰,叹了口气道:“瞎几把过吧。” 洗完澡,单嫣把送来的禅衣胡乱一通穿上,又才去整理原先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脏衣服。 她刚把地上的脏衣服抱起来,衣服当中就“当啷”一声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 单嫣连忙顿身下去看,但见掉出来的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 玉佩当中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翻过去看,背面是龙飞凤舞的一个什么字,像是单字,但是单嫣又不敢确定。 毕竟穿到这儿,也算半个睁眼瞎了。 这玉佩放手里握久了,竟生出丝丝的暖意。单嫣不是很懂这些玉石里的门道,可莫名觉得这东西应该不便宜。 想了想,这东西可能跟原主人身世相关,于是她把这玉佩收进怀中,吹熄了灯火。 -- 第8页 顿时,整个屋子遁入黑暗当中。 妙化老和尚果然是个有一说一的实诚人,一点儿也没跟单嫣谦虚——给她住的确实是一间简陋客房。 一晚上,单嫣都以为自己睡在铁板上,那床差点儿没硌得她当晚去世。 约莫也就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她就被逼得实在没法子。 第二日一大清早地就起床了,把门一拉开,院子里的小和尚们已经在洒扫了。 单嫣有些饿了,于是朝着院子里的小和尚作揖,客客气气道:“小师傅,请问哪里能有吃的东西?” 扫地小僧停下扫把,扬手冲着外院一条路指,道:“过了那边的宝殿,再往前直走的一间屋子是厨房,那儿有早饭吃。” 单嫣摸了摸肚子,眯着眼睛笑道:“多谢小师傅。” 说完,回身关了门,就往那小和尚所指的方向过去。 从护国寺的厨房吃了一碗素粥几个馒头,单嫣就算是饱了,想来想去没什么事儿干,于是就在护国寺里到处溜达观光。 刚准备上玉皇宝殿的时候,便在台阶下遇着了一行人。 两个小丫鬟簇拥着一个穿着素净简单的夫人在那儿,满脸的焦急。 这会儿殿下几乎无什么人,单嫣左右一看也没人上去,便走了上去。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单嫣道。 那夫人瞧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倒是保养得宜,瞧得出来从前年轻时是个风华鼎盛的美人。 那夫人脸色不大好,却还是牵强着朝单嫣笑道:“叫姑娘见笑了,原本是准备上殿拜一拜菩萨的,只是我这脚不争气,一时竟叫崴了,这台阶也不知该怎么才走得上去。” 单嫣连忙搀她,道:“夫人脚既崴了,不妨先回家去,这拜佛改日再来也不急的。” 老夫人淡淡一笑,摆摆手道:“这怎能行,我原是在佛前许了愿的,今日是定下还愿的日子,若是不上殿敬拜,岂不是有愧于菩萨了。” 那夫人身边的丫鬟皱着眉头道:“姑娘,你不知我家夫人是个诚心的信女,年前时我家公子身上不好,于是我家夫人这才上寺里求了满殿神佛,如今我家公子已然是大好了,夫人这才过来还愿,这殿是非上不可的。” 单嫣抬头,瞧了一眼高耸的玉皇宝殿,又回头,瞧了一眼这位夫人。 倒是位清瘦的夫人。 单嫣忖度着,迟疑道:“若是夫人不嫌弃的话……我把夫人给背上去?” 那位夫人顿时震惊,她身旁的丫鬟也是一脸不敢信地瞧着单嫣:“姑娘,您可别开玩笑,您单单瘦瘦的一个姑娘……这、这台阶这般高,您要怎么把我家夫人给背上去呢?” 单嫣撸起袖子,心说,当初大学报到的时候,两个大皮箱我自己都还能扛着上上下下六层楼,一个人还背不起来? “夫人别怕,背得动,您尽管上来就是了。”单嫣一笑,背过身去。 夫人瞧着她满脸的自信,又瞧她单单瘦瘦的身形,迟疑着与自己的丫头换了个眼神:“这……” 单嫣知道她不放心,于是道:“您不用怕,我先把您背起来走几步,您的小丫鬟在一旁护着,若是瞧我背不动您,没这个本事,我也就不揽这活儿了。” 听她这么说,夫人也不好不给她面子,于是淡淡笑了一声,温和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不谢。”单嫣扬眉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夫人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夫人笑了笑,这才犹豫地把手搭在单嫣的背上。 单嫣反手往后一提,慢慢站起身来,背着那位夫人就往玉皇宝殿上走。 两个小丫鬟跟在身后,原先还提心吊胆地害怕单嫣把她们家夫人摔了,后来见单嫣背着她们夫人没事儿人一样的,也渐渐放心了下来,跟在身后随着一同上了殿上。 单嫣一路把那位夫人背进了玉皇殿里,才稳稳把她放了下来。 夫人一落地,两边的丫鬟便上来搀着她。 夫人满脸的感激,忙拖着单嫣的手笑道:“真是多谢了姑娘相助,瞧着姑娘单单瘦瘦的一个小姑娘家,没想到还真能把老身给背上来,多谢,真是多谢了,今日多亏了姑娘相助,不然这愿当真是没法儿还了。” 单嫣听她这么一说,也怪不好意思的,忙摆手道:“我都瞧见夫人了,要是不帮忙也说不过去。再说了,就是几步路的事儿,算不了什么,夫人您不用谢了。” 夫人忙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今日我原是来替我家儿子还愿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姑娘帮我,也等于帮里了我儿子了,怎能不谢。” 单嫣挠头笑了笑,怪道古代人规矩多,“夫人,您不是还愿来吗?别光顾着谢我了,这会儿您先忙您的吧。” 夫人连连点头,笑道:“倒也是。不过姑娘也别急,今日姑娘帮我,我自然是要去姑娘家谢一谢令父母的,养出这样的好女孩儿。” 身旁的丫鬟见她家夫人高兴,也顺着说:“是呀,姑娘人长得这样好看,心地也好。” 单嫣讪笑着,心说我背一趟人,到成了什么圣贤了。 夫人问道:“不知姑娘家在何处,少时候我吩咐家里人过去,也好谢一谢。” 单嫣干巴巴一笑:“这个……”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念佛声,紧接着便是笑声,“王妃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 第9页 单嫣一愣,回头看去,但见妙化和尚正从后面的帷幕里慢慢走出来,停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妙化走上前来,冲着单嫣身前的夫人作揖,客气笑道:“王妃。” 单嫣一怔,整个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瞧着跟前的妇人。 王妃? 什么王妃? 那位夫人也瞧见了妙化,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对着妙化作揖回去:“游龙大师,见礼了。” 第5章 妙化和尚走上跟前来,朝着称之王妃的那位夫人客气笑了一声:“王妃娘娘今日怎么过来寺里了?” 说话之间,单嫣已经重新审视了一边跟前的这位夫人。 试问,在燕云九郡、北平地界,能被人尊称一声王妃的人,还会是谁? 自然只有北平王府里的那一位——北平王罗艺嫡妻、罗成的生母秦氏夫人。 秦夫人朝着妙化笑道:“游龙大师忘了?年前的时候,成儿身上总是小病小痛不断的,我心里牵挂,于是就到佛前求了愿,只说若是菩萨能保我罗氏门中这一根苗平平安安的,到时候必然如期再来谢过各位菩萨显灵。多亏菩萨庇护我罗家,如今成儿早已大好,今日也到了前来还愿的日子了。” “阿弥陀佛,王妃娘娘有心了。”妙化念了一声佛,这才转头,瞧着站在秦夫人身后的单嫣道,“姑娘起得早,这会儿怎么在这儿?” 单嫣朝妙化作揖,难为情笑道:“原是我早上起来饿了,就问了寺里的小师傅找了些吃的,吃完也没什么事,就到处转悠来了。” 秦夫人回头瞧一眼单嫣,对着妙化奇道:“诶?大师与这位姑娘认识?” 妙化笑道:“这位姑娘如今无处可去,暂时借住在寺院当中。倒是夫人,怎么与姑娘在一处?” 秦夫人笑起来,遂将刚才单嫣好心助她上殿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妙化说了。 妙化听完,不由得笑起来:“看来,也是这姑娘与王妃娘娘您一家投缘。王妃娘娘不知,这姑娘是个可怜人,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昨日她在街市上被燕山公所救,方领到了贫僧这儿暂住,说等过几日找到了她家中亲友,再将她平安送回去。可转眼第二日,这位姑娘竟就在寺中助了王妃娘娘您上这玉皇宝殿来。您说,这不是与王妃您一家投缘么?” 秦夫人听完这这一席话,回身瞧着单嫣的目光里又是怜惜又是惊喜:“姑娘,你竟是我家成儿带到这儿来的?” 单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秦夫人见了一个礼,道:“回王妃娘娘话,正是世子救我,我还未来得及谢一声。” 秦夫人细细打量一眼单嫣,见面前这个少女秀丽可亲、又知礼数,且与自己的儿子罗成年纪相仿,再加上今日这一番渊源,心中顿时对单嫣好感倍增。 她拖着单嫣的手,温柔拍了拍:“姑娘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怎能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记得呢?倒是个可怜的孩子。”顿了顿,她突然抬眼起来,朝单嫣笑道,“对了,既然这样赶巧,是成儿救了姑娘一命,不如这段时日就请姑娘入我北平王府暂住如何?这寺庙佛门里,一个女孩儿孤身住在外头,到底是叫人放心不下。” 单嫣瞧着秦夫人,犹豫了一阵。 说实在的,现在原本也是身无可托,又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究竟有没有亲眷,且这儿的世道原也乱些,就算北平有罗家镇守,比旁的地方都太平些,可也难说自己会不会再碰上谢霸王那样的人。 单嫣心里琢磨了一下,去北平王府也是个不错的托身地。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罗成他们没替她找着自己这具身体的亲眷,看这秦夫人脾气这样温和,来日在她手下讨个什么事做,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秦夫人自然不知单嫣的花花肠子,还只当她是难为情,于是一手捏着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笑道:“姑娘不用害怕,我北平王府里,都是讲规矩,说礼仪的人。今日你好心帮我,等你进王府住着,只当做是我的义女了,如何?” 妙化也笑道:“王妃娘娘这也是行好的事儿,姑娘,王府里到底比贫僧这儿方便得多,既然王妃娘娘善心,姑娘也不要推脱了。” 单嫣当然不会推脱。 北平王妃要认她做义女,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最起码,她做了这个义女,吃穿不愁,暂时谋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于是单嫣连忙跪下,给秦夫人磕了一个头,感激道:“多谢王妃娘娘。” 秦夫人赶紧招呼身边的丫鬟:“快把小姐搀起来。”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起了单嫣,秦夫人才拖着她的手,回头朝妙化笑道:“我素来就想要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在身边陪着说话,只可惜,府里就只有两个臭爷们儿,平时也没什么人与我唠嗑。不成想,今日来替我儿罗成向菩萨还愿,菩萨开恩,送我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儿,真是阿弥陀佛。” 单嫣也赔笑道:“王妃娘娘慈悲心肠,可怜我呢。” 秦夫人拍拍单嫣的手,笑说:“等我还了这愿,咱们娘儿俩一同回家去。” 陪着秦夫人在护国寺祭拜完,北平王府的下人也都过来了。 单嫣跟着秦夫人上了马车,娘俩在车里坐着,便往王府的方向过去。 一路上,秦夫人拖着单嫣的手问话:“姑娘啊,这替你寻亲,也得有什么信物。你如今什么也不记得,找你的亲人只怕也有得麻烦,你且在王府当中住着,别怕啊。”说着又笑了,“总是姑娘姑娘的,也不好称呼,这……” -- 第10页 单嫣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块玉牌,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它掏了出来,递到秦夫人的面前,说:“王妃娘娘,其实昨夜我才发觉我身上带着这个东西。我想,既然是贴身带着的,应当与我的身世有关系。” “是吗?”秦夫人将玉佩接过手,蹙眉道。 单嫣点点头,指了指那个玉佩:“这个玉佩后有一个字,可能是我的姓氏,只是我……不太识字,烦请王妃娘娘替我瞧一瞧,看看是不是个姓氏。” 秦夫人点点头,将玉佩反过来一看,正见上头一个字。 她抬起头来瞧着单嫣,笑道:“是个单字。想必,姑娘是姓单的人家了。” 单嫣心惊,这么巧?也姓单? 秦夫人把玉佩递回给单嫣,单嫣接过,想了想,笑道:“娘娘暂且随口叫我个名字吧,就叫单嫣就好,嫣然的嫣。” 反正同姓单,既是她穿过来,叫她单嫣的名字也不算过分吧。 秦夫人微微一笑道:“嫣儿也好听,我嫣儿貌美,叫这个名儿正般配。”她替单嫣别一别耳朵边上的发丝,柔声交代,“一会儿到了府上,我吩咐几个人替你梳洗打扮一下,再领着你去见一见王爷和我那儿子罗成。” 单嫣依着秦夫人的话,乖声笑道:“都听王妃娘娘的。” 秦夫人见她乖巧,疼爱笑道:“你呀不知道,我府中那个独苗苗儿子,自小仗着自己是独子,养出一身的骄傲骄矜,如今我带了你这么个女儿回去,他也是做人兄弟的人,看他还敢不敢跟从前似的横行霸道。” 单嫣想起昨夜见过的罗成,心里也没底。 陪着秦夫人说笑了一阵,车过了大街奔北,便进了一条大甬道。 入了牌坊底下,往前走,单嫣便透过翻飞的窗帘瞧见了北平王府。 这条街上独独罗家一户,占地极广,几乎把整条街占了。从外,装饰得积朱叠翠、堆金砌银的,确实耗奢贵气。 往前行不久,到三扇硕大的朱色漆金兽头大门前,车就停了。 只听外头的马夫跳下来,毕恭毕敬道:“回王妃娘娘,咱到了府了。” 秦夫人搀着单嫣的手笑:“这便到家了,我儿,下车吧。” 单嫣笑笑,连忙跟着秦夫人一同下了车。 入北平王府以后,秦夫人吩咐了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单嫣下去重新洗漱梳妆。 一通洗刷刷完毕,换了干净的裙襦,又挽了头发,微微的点了妆。 单嫣瞧着镜中人。 原本就是放在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一张皮相,如今细细打扮过后,倒还真有了几分明艳的贵气。 身边丫鬟婆子搀扶着单嫣起了身,笑道:“姑娘这么好好一打扮,整个燕云九州都找不出比姑娘更好看的了。” 这话倒说得单嫣有些难为情,只跟这些婆子们道了一声谢。 婆子把一件风毛的大氅披在单嫣肩上,喜气笑说:“王爷带着殿下已经从银安殿下来了,王妃在屋里摆好午饭,小姐随着咱们过去给王爷请安吧。” 单嫣点了点头,笑道:“好,这便过去,您请带路吧。” 一路往着秦夫人的院子过去。 一路上,单嫣倒是有几分激动和紧张。 这北平王罗艺可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当年隋灭南陈,秦夫人娘家一家战死,罗艺为了替爱妻报仇雪恨,三犯中原,后来整得老杨家没法子了,才派了人出来调停,许他自立燕云九郡北平王,世代袭爵,听调不听宣。 其实这倒是次要的。 单嫣之所以觉得激动,主要还是因为一桩事—— 隋唐的小说里曾说,罗艺是个怕老婆的,护妻得很。 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的护妻狂魔,到底有多护妻。 婆子们领着单嫣入了北平王夫妇的院子,到了正房门前停下,朝里扬声传话道:“王爷、娘娘,单姑娘过来请安来了。” 马上听得帘子后面传来秦夫人高兴的说话声:“快请单姑娘进来!” “是。”婆子回了话,转过身来替单嫣打起门帘,笑道,“单姑娘,您请吧。” 单嫣朝婆子笑笑,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踏进秦夫人的屋子。 踏进屋子,满室温暖,如同春日里一般。 单嫣一抬头就看见在堂上坐着的北平王夫妇二位,罗成就坐在北平王罗艺下首的椅子上。 一见单嫣进来,罗成也抬头望了过来,二人目光一错。 罗成今日穿的是一件常服,殷红的袍子,胸前团着描金的鹤团,腰上玉带,头上玉簪,装扮利落英武得很。 一见到单嫣的刹那,罗成也怔了怔,好像没认出来。 单嫣来不及多想,往上行去,停在罗家夫妇面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甜甜笑道:“民女拜见王驾千岁,拜见王妃娘娘。” 秦夫人脸上笑开花了,两忙下来搀扶起单嫣,对北平王罗艺道:“王爷,这就是我才同你说过的,今日在护国寺帮了我的单姑娘单嫣了。” 罗艺忙起身,也笑道:“原来是这位单姑娘,今日在护国寺里,你助王妃,本王还要谢谢你呢。” 单嫣抬头看去,但见罗艺不过五十来岁模样,身板硬朗,颚下髯半青半白,模样一瞧就是沙场风霜里浸泡出来的老将。 于是赶紧笑道:“不敢当王驾千岁这话,单嫣今日不过是偶然在护国寺见一夫人遇了难处,想着既然见着了,便不能不帮,举手之劳罢了。” -- 第11页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单嫣的话刚说完,便听见一声散漫的轻笑。 转过头去,但见罗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瞧着单嫣,眉开眼笑。 这笑,单嫣怎么瞧怎么觉得假。 秦夫人挽着单嫣上前,朝着罗艺高兴道:“可不是吗?昨日正巧成儿救了嫣儿,今日嫣儿便帮了我。”说着笑道,“嫣儿,我见你比成儿小上一些,你既是我的义女,成儿便算是你的义兄,来,你们兄妹二人见过吧。” 单嫣上前一步,正停在罗成胸前。 仰头看去,罗成双手抱胸,一座高山一样的立在她身前,低着头,隽秀的眉眼含着的笑意客客气气的,慢声道:“义妹,你好啊?” 单嫣也当仁不让,装模作样地乖乖一笑,朝着罗成行一礼道:“义兄,你也好。” 第6章 秦夫人左手拉着罗成,右手拉着单嫣,别提多高兴了:“瞧你们兄妹融洽,我心里真是高兴,来来来,咱们一家人赶紧过去厅里吃饭,庆祝我找着这么个可人的女儿!” 单嫣连忙反手搀过秦夫人:“王妃您先请上座。” 秦夫人拍拍单嫣的手,脸上笑开花一样,转头朝罗成笑道:“成儿,你看看你这个妹妹多可心,从今往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着嫣儿。” 罗成低头笑着,神色很是恭谦:“这是自然的了,还用娘您说吗?” 秦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朝罗艺道:“王爷,如今咱们家可算热闹了。” 罗艺落座笑道:“儿女双全,是本王跟夫人的福气,快落座吧,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一番客套下来,总归是落座了。 可落座了,吃饭却不是那么容易。 北平王府家法森严,规矩极重,吃个饭上也得分尊卑规矩,也得将行正坐端。 一道菜上来,需得长辈先动过筷子,而后罗成、单嫣方才能动筷子夹,吃饭时候要有吃相,坐端正,提筷子轻声,也不许人说话,更不许闹出动静。 单嫣咬着筷子觉得憋屈,这哪儿是吃饭啊!分明是受罪! 好不容易能加一块子菜,还得提心吊胆的。 单嫣郁闷地嚼着一口米饭,偷偷摸摸瞥眼过去看罗成。 罗成端正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背脊挺直如松,一双腿规规矩矩放着,提着筷子的姿势也端正极了,一板一眼的,极负规矩。 罗成吃了几口饭,总觉得身边有人盯着他瞧,于是眸子一扫过去,眼神冷冰冰瞧着单嫣。 单嫣被他这么一唬,手一颤,手里的筷子“哒”一声蹦到桌子上。 屋里原是极其安静的,单嫣这根筷子一掉下去,发出好大的一阵声响。 罗艺和秦夫人都停了筷子,转过眼来瞧着单嫣,倒闹了单嫣好大的一个没脸,赶紧起身告罪道:“王爷王妃恕罪。” 秦夫人和罗艺相视一眼,随即才和气笑起来,一摆手虚搀单嫣起身,笑道:“不是要紧的事儿,快坐下。”又吩咐身边的仆妇丫鬟,“给小姐再备一双干净的筷子过来。” 下头丫鬟连忙过去了,取了一双新的筷子递给单嫣。 单嫣接过道了一声谢,心有余悸地轻吁了一口气。 罗成不动声色转眸过去瞥她一眼,不由得淡淡笑了一声。 正此时,外头又传话的管家进来,打了个千儿恭敬道:“王爷,外头堂上有太原府李侯爷李渊的人递来的公文,说月后由山西潞州天堂县那儿押来一干配军,到时候还请王爷作审。” 罗艺正吃着饭,一听这话把筷子放下,蹙眉道:“太原来的公文?” 罗艺的筷子一放下,秦夫人并罗成也把筷子放下不吃,单嫣的肉都还未夹到嘴边,也只好照着把筷子给放了。 罗艺沉吟了一阵,起身道:“待本王过去一看。” 秦夫人也忙起身:“王爷不吃了?” 罗艺回头过来。一笑道:“你们娘儿仨先吃吧,我倒也不饿,太原侯那儿过来的公文,我还是先看看为妙。” 秦夫人也只好点点头道:“那我一会儿派人送点茶果过去,王爷有要交代的,再吩咐下来。” 罗艺点点头,这才起身跟着官家预备往外走。 罗成并单嫣都起身出了座位。 罗成垂首,恭敬地道:“父王慢行。” 单嫣也照葫芦画瓢:“王爷慢走。” 罗艺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听见这两道说话声,又特意停了步子回过头来,盯着罗成沉声道:“成儿,今日为父看公文,不盯着你,你就在后花园读书。上回交代的书要温完,今日等我回来,吃完晚饭你到我屋里来考考,若是答不出来,四十军棍一棍不少,可听见了?” 这一声问话叫单嫣浑身一震。好家伙,罗艺这不怒自威一番话,不像是训子,倒像是审贼。 罗成抱拳拱手,恭恭敬敬作答:“听见了。” 罗艺这才满意点了一下头,拂袖随着管家一道离去,秦夫人这又才带着罗成单嫣两个坐下吃饭。 老王爷罗艺一离开屋子,屋子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秦夫人替单嫣嫁了一筷子菜,难为情笑笑:“你义兄他爹就是这么个板着的脾气,多少年了,来来来,别愣着,吃菜。” 单嫣善解人意一笑:“多谢王妃。” -- 第12页 秦夫人满意一笑,转头过去看罗成时,细眉一刹那微蹙起,把筷子一放,不悦道:“成儿!” 单嫣闻声朝罗成瞥一眼。 原先罗艺在这儿用饭时,罗成当着他爹,真是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可转观这会儿,罗艺前脚前出屋子,后脚罗成姿态也不端着了,两条大长腿大喇喇一伸开,胳膊肘撑着桌子,歪头拧着眉毛,捏着手里的筷子把自己碗里的肉啊菜啊全给拨碗外头了。 听见秦夫人叫他一声,他才不大高兴地念叨:“怎么又有葱姜蒜在里头,我不是说了我不吃葱蒜的么?” 单嫣差点儿就笑出声:……合着这位爷还真接地气,不吃葱姜蒜。 罗成把碗里的葱蒜拨了拨,半天拨不干净,干脆把碗筷子一推,不耐烦道:“算了,不吃了。” 秦夫人一瞪眼:“你这孩子!当着你爹不在这儿,你就尽耍脾气!一会儿我告诉你爹去!吃个饭还这么挑三拣四的!” 罗成一瘪嘴:“您知道我从小就不爱吃这些个冲味儿的,一吃就犯恶心。” 单嫣憋着笑,低头扒饭。 就听秦夫人无奈道:“行了行了,厨房那儿应该还有些旁的菜,我叫他们呈上来,你好歹把这饭吃了。” 罗成赶紧卖乖道:“多谢母妃,就知道母妃疼儿子。” “行了,得便宜卖乖。下回再这么浪费粮食,你瞧你爹跟前我还帮不帮你说话。”秦夫人嗔他一声,转头又吩咐身边的仆妇,“去厨房把备下的那几道小菜端上来。” 底下的丫鬟婆子领了命下去,不多时换了几碟子没放葱姜蒜的菜上来。 秦夫人道:“这下把菜也换了,可得好好吃饭了。” 罗成笑着夹菜:“知道了。” 秦夫人满意点点头,转头又给单嫣夹菜,嘱咐道:“嫣儿,你也尝尝。” 单嫣赶紧把嘴里没嚼烂的肉浑沦吞枣吃下去,朝秦夫人笑:“多谢王妃。” 秦夫人抿嘴一笑,转头瞧着罗成:“你说说你,不是你喜爱的菜,说不吃饭就不吃饭,不吃饭哪儿行?不吃饭,你今天哪来的力气温书写字?” 原本换了菜上来,罗成脸上正笑着,一听到秦夫人说这话,脸上的笑又沉了些。 他把筷子一放,抬眼半笑不笑地瞧着秦夫人,迟疑道:“母妃,我跟您商量个事儿……” 秦夫人一筷子菜一筷子饭吃着,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干脆道:“不行。” 罗成好声好气地笑道:“母妃,我这话都还没说一半,您怎么就知道不行?” 秦夫人替单嫣又加一块肉,没好气瞥罗成一眼:“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没憋好屁,今儿又不想念书,想出去溜达着玩不是?” 罗成干干一笑。 秦夫人瞪他:“想都别想,没听见你父王今日如何说的么?晚上可要考察你。不想念书,难道想挨你父王打?” 罗成把筷子一放,嘟囔说:“我这儿天天跟着爹上殿学礼,回来又得念书,我这脑子不好受,嗡嗡地疼。”顿了顿,“……再说了,那书我上个月就瞧完了,书里的课业一个字都错不了,再坐在书房里头也是闷着没事儿干。” 秦夫人听了半晌,有点动摇,可转念一想,又蹙眉道:“不行。你爹都说了,就是我处处放着你,才叫你现在越发的大胆。”提着筷子一指罗成的碗,“吃你的饭,吃完回屋看书!” 罗成一看这事儿成不了,眼珠一转瞧向单嫣。 单嫣夹着一块肉正放嘴边上,冷不丁对上罗成的眼,手一颤,肉啪嗒掉碗里了。 罗成扭头瞧秦夫人,一瞬堆起笑脸:“娘,平日里你都能不放我,可今日您若是不放我,这理说不过去。” 秦夫人又气又好笑:“合着还是我错了?” 罗成笑道:“可不是吗?” 秦夫人把筷子放下:“你倒是说说,我哪儿错了?” 罗成眉开眼笑瞥了一眼单嫣,单嫣冷不丁觉得后背脊梁上一阵寒毛倒竖。 罗成转脸回来,瞧着秦夫人道:“往先府里只有我一个人,可如今多了妹妹。娘您想啊,如今妹妹一个人流落北平城,与亲友骨肉分离,那人家里人能不着急么?爹和娘从小教导儿子先为人后为己,儿子念书写字确是要紧,可再要紧,又能越得过助妹妹早日与亲人一家团聚?所以儿子想着,宁可先把自己读书的事情放一放,这些天呢,儿子就带着妹妹在北平城当中四处逛逛,问询问询。倘或妹妹触景生情,想起一些什么,又再者碰见她亲友,岂不是欢喜的事情?” 单嫣咬着筷子,瞧着身边那厮满脸舍己为人、大仁大义的模样:好家伙……自己想出去玩儿,缘由倒是全按我一个人身上了??? 秦夫人倒听得有几分认真:“倒也是。” 罗成趁热打铁,笑道:“再者,如今世道混乱,虽说我们北平地界在我罗家的管辖之下尚算太平,可也免不了有些人起了贼心,想认了我这妹妹再转手卖掉。妹妹是您和爹的义女,是我的义妹,这件事情自然是我亲自保驾护航来得稳妥。娘,您说,今日您拦着我可是不是一件没道理的事儿?”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味儿呢?”秦夫人听着有些动心,可又不放心罗成,犹豫得很。 “有什么不对味儿的?我那都是为了义妹着想。”罗成一不做二不休,伸手一拉单嫣的衣袖,笑道,“义妹,你说呢?” -- 第13页 单嫣一怔瞧着罗成,罗成脸上笑着,眼里却是一阵冷意,那眼神就像是在威胁:你不同意你就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单嫣干笑一声:“……有道理。” “这就对了。”罗成盯着单嫣的目光这才和善了一些,禁锢着她胳膊的手松开。 秦夫人听单嫣也这么说了,只好把头一点:“那好,你带着你妹妹上北平城里四处逛逛,这几天的课业你自己心里掂量着学。可有一点,我同意你出王府,你可不准给我惹麻烦。若是惹了麻烦传到你父王耳朵里,你父王扒你的皮时,你可别上我跟前搬救兵。” 罗成连忙出座,满面春风给秦夫人捶背:“儿子知道,儿子乖还来不及呢,哪能惹麻烦?” 秦夫人回头怪嗔瞧一眼罗成,一拍他的胳膊,无可奈何道:“你啊!” 罗成给秦夫人捶着背,眼神似笑非笑瞧着单嫣,嘴角一勾:“义妹,等用完饭,咱们兄妹两个出去逛逛。” “好……”单嫣瞧着罗成的笑就知道没憋好屁,心里没底得很。 她别开脸不看罗成,夹了好大一筷子菜,放进嘴里一通狠嚼。 好你个罗成,你可真行,想出去玩儿就想出去玩,把自己撂得干干净净,回头锅全是我一个人背! 第7章 在秦夫人屋子里用完饭,娘儿仨又坐在炕上说了一会子话,罗成便准备带着单嫣告退。 临别时秦夫人还托着单嫣的手叮嘱罗成:“到外头去,好好照顾着你妹妹,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尽着给,别委屈了她,可知道?” 罗成抱拳恭敬笑道:“哪能呢?就是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妹妹呀。”说着扭头,似笑非笑瞧一眼单嫣,“是吧,义妹?” 单嫣回敬一个笑,尴尬而又不失礼貌。 秦夫人这才满意点点头,松开单嫣的手,交代他们二人:“早去早回,可得赶在晚饭前回来。” 罗成点头:“知道了,娘。儿子心里有数。” 秦夫人微微笑了笑:“去吧。” 罗成一拱手:“儿子告退。” 单嫣学着之前屋子里仆妇万福的动作:“嫣儿告退。” 二人辞别了秦夫人,便从屋子里退出来。 出了屋子,罗成也不跟单嫣交代一声先去哪儿,就径直披了大氅走进漫天大雪里。 人生地不熟,单嫣也不好多问,只得跟在罗成的背后,他走哪儿她去哪儿。 出了后宅,往王府的外院过去,就见不远处王府大门前头说说笑笑、推推搡搡走进来一班人。 隔着大雪,老远就有人往罗成单嫣这边招手,戏谑道:“哟!少保!” 罗成一听这一声儿,连忙三步作俩急急往上冲。 单嫣跟在身后,也只得提着裙子往前小跑。 二人立定在进来的那一班人跟前,单嫣定睛一看,才发觉是昨日杜差、白显道等一群人。 罗成一上去就匆匆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咬牙道:“你小子低点儿声会死啊?” 杜差等人先是一愣,接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怎么回事,瞬间脸上的笑容就意味深长起来。 “殿下,又装死哄王爷出府溜达哪?”白显道揶揄道。 罗成扬手就是一拳头扎实捶在白显道胸口上:“你他娘的装死哄人呢?爷今儿可是有正经差事在身,奉王妃之命出王府。” 那一群人素来跟罗成打闹惯了的,知道他那点儿尿性,压根儿不买账,净喝倒彩。 杜差把捂着心窝子哎哟喊疼的白显道拉身后,笑道:“唷,合着不蒙王爷,改蒙王妃了?” 一句话出来,一班子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罗成嫌弃得直摆手:“去去去,都哪儿的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别挡爷的道。” 白显道连忙凑上前扒拉着罗成,讨好道:“别呀殿下,您上哪儿快活?也带着哥儿几个一起呀?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哥儿几个在王爷跟前可没少替您背锅藏事儿。” 罗成嫌弃地瞥白显道一眼,冷哼声:“就你?当着我爹别第一个出卖我都算我罗成烧香拜佛了,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亏你说的出口。” 白显道嘿嘿一笑,挠挠头。 “得了老白,别逗殿下了,这段时日王爷管得严,殿下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出去透透气。”杜差一拉白显道,笑道,“咱都是兄弟,也甭找殿下要什么封口费。刚才不是说这天冷正好喝酒么?咱跟着殿下讨几杯热酒吃就成。” “吃个屁的酒,爷给你一窝心脚吃!赶紧滚赶紧滚!瞧见你们几个本殿下心里就烦得慌。”罗成嫌弃说着,身后一扒拉跟前的白显道几个。 这一往前一探身,跟在罗成背后的单嫣才显身出来。 白显道身形一顿,认出单嫣,奇道:“诶?少保,这不是昨天晚上……” 杜差也是一愣:“这位姑娘不是送去护国寺了吗?怎么在王府里?” 罗成往后瞥一眼单嫣,没好气道:“说来话长,她如今是我母妃认下的义女。” 白显道立马叫起来:“原来是王妃刚认下的义女就是这位姑娘!?我还念叨呢,说想瞧瞧这位新郡主长啥样?竟然是姑娘您!”说着上前一抱拳,笑说,“这儿给姑娘您见礼了,昨日没来得及好好跟您介绍几句,在下白显道,乃是北平王爷旗下的一名旗牌官。” -- 第14页 杜差也抱拳道:“在下杜差,是北平王义子,如今任职中军将。” “在下尉迟南。” “在下毛公遂。” “尚时山。” “唐国仁。” “……” “我姓单,单字一个嫣然的嫣。昨日承蒙各位相救,感激不尽。”一大班子人朝着单嫣抱拳拱手,单嫣见人家热情客气,也一一见过。 可唯独一个叫张公瑾的,一见单嫣的脸,神色便有些奇怪,在听见她姓单之后,瞧着单嫣的眼神里更是不对劲。 单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张公瑾总盯着她瞧,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扎一个洞似的,倒叫她有些尴尬起来。 罗成一直就站在单嫣边上瞧着她与王府诸人见礼,见张公瑾把单嫣盯得难为情起来,微微皱了眉,回手把单嫣往身后一拉,避开了张公瑾的目光。 “张公瑾,你总盯着一个姑娘瞧什么?”罗成蹙眉道。 张公瑾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有些过于失礼,正拱手想跟单嫣赔罪,就被身后的白显道拍了一巴掌:“昨日咱们查街的时候,他不在,没瞧见新郡主模样!这会儿瞧见郡主长得漂亮,眼睛直啦!” 话毕,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张公瑾脸皮薄,登时脸就红了,回首就抽白显道:“胡说八道什么?” 白显道躲开拿一巴掌,又拿胳膊肘子拱一拱张公瑾,揶揄道:“唷,还装呢?你就直说人家好看不就得了?” 张公瑾瞪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等白显道捂着嘴笑,他才又转头正儿八经与罗成道,“殿下这会儿是去哪儿?我等几个跟随着一同过去。” 罗成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带着这位单姑娘出王府,看看逛一逛能不能叫她想起些什么。” 张公瑾脸上顿时一惊,“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差在旁,就把昨日当街如何救单嫣,又如何送她去护国寺的事情与张公瑾说了一通。张公瑾听完,垂眸点点头,若所有思道:“原是这样。”说着,又瞧一眼单嫣。 单嫣总觉得张公瑾瞧她那眼神怪怪的,遂有些避讳,往罗成背后又藏了藏。 白显道兴高采烈道:“既然是为新郡主寻亲,咱也跟着去。” 杜差道:“你跟张公瑾随着殿下过去吧,咱们几个还要去银安殿向王爷交差,就不过去了。” 白显道笑道:“那好。”说着转头朝罗成邀道,“殿下,咱领着新郡主走吧?” 罗成原本不想带着白显道几个,可这会儿也不好推脱了,回头又跟杜差低声:“父王那儿,有劳哥哥了。” 杜差会心一笑,拍拍罗成肩膀:“殿下,回府记得带封口费就成。”说着,朝单嫣一拱手道了声告辞,就带着一班子人往银安殿的方向走了。 罗成这才回头瞥了单嫣一眼,不咸不淡道:“走吧?” 单嫣点点头,赶紧跟上罗成出北平王府的大门。 待罗成单嫣走出去几步,白显道一回头,却发现张公瑾还站在原地拧眉瞧着单嫣的背影,脸上阴云密布。 他跑回去,胳膊肘一拱张公瑾,打趣道:“还瞧新郡主呢?我说张公瑾,你不会真瞧上人家了吧?” 张公瑾这才回神,一把推开嬉皮笑脸的白显道,正色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再说我抽你信不信?”他眸子里倒影着单嫣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咱跟上殿下吧。” 白显道一手搭张公瑾脖子上,哥儿俩好地笑:“走走走,这回可要吃殿下一通血本才行!” 昨夜事发匆忙,单嫣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北平府的大好风光。 这会儿跟着罗成走在北平的大街上,是看哪儿哪儿新奇。 罗家管辖底下的幽燕九郡,就属北平最为繁华,街市店铺林立,人烟阜盛。 大街人来人往川流,买菜的挑着菜篓子和妇人面红耳赤讲价、包子铺揭开新蒸好包子的蒸笼时白烟袅袅、饭馆客店门前的小二殷勤替进出的客人接着包袱马匹、垂髫孩童捏着手里的糖葫芦就你追我赶地在人群里撞。 这烟火声音,听着就叫人打心底里觉得热闹高兴。 一边走着,白显道一边就导游般地指这儿指那儿给单嫣介绍。 “……过这边儿是鼓楼西街,那边的西市上时常有西域过来的商人,黄头发碧眼儿的,还卖骆驼呢。” “这边过去是丝绸坊,改明儿姑娘想买时新的衣料子,去哪儿啊准没错。” “还有还有!您瞧,这个是咱们北平的月盛斋,里头酱羊肉酱牛肉可是特产,闻着就叫人流口水,一会儿买了带回去您尝尝……” 说了好一阵,白显道颇得意:“不说别的,咱们幽燕这块地就是太平盛世,有咱们王爷和殿下镇守着,凭谁也不敢来作乱得罪!” 罗成领着单嫣在北平城最热闹的地方转了一大圈,听着背后白显道自豪地跟单嫣介绍这儿介绍那儿,又听着单嫣连连拍手惊叹,不由得嘴角也勾起几分骄傲的笑,回过头来,瞧着白显道和单嫣道:“得了,辛苦你这一路费嘴皮子,找个茶馆坐一坐,你不累,我义妹还脚疼呢。” 白显道这才惊觉,立即自责道:“哎呦!瞧我,就知道带着郡主瞧新鲜了,倒忘了这出!得罪得罪!咱赶紧找个地儿歇脚吧。” 单嫣其实倒不累,逛北平府正高兴,只不过罗成既然发话了,也只好点点头笑道:“好。” -- 第15页 张公瑾扬手一指身旁的一座二层小楼:“殿下,就这家吧,这家掌柜是我熟人。” 罗成顺着张公瑾手指的方向瞧一眼,点头:“好,就这家。” 张公瑾先身一步:“我先进去跟掌柜要一个清净的雅座。”说着,先单嫣三人进了茶楼。 单嫣跟着罗成往里走,一进门,张公瑾正出来,脸上犯难道:“殿下,这家店今日生意好,雅座已经没了,就剩二楼大堂还有几张桌子,要不咱换一家?” 茶楼掌柜站在张公瑾身边哈腰,抱歉道:“少保,今儿真对不住了,上头雅座没了。” 罗成往人声鼎沸的茶楼里扫一眼,才转头过来道:“无妨,也懒得再找了,就楼上大堂里坐吧。” 掌柜“诶”一声,连忙招呼小二上前:“还不带着少保几位楼上请?” 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眉开眼笑:“您几位上座。”说着,引着一行人上了二楼。 上二楼,选了一处临窗的桌,小二擦桌拉凳置办好了,笑道:“几位喝什么?” 罗成道:“一壶大红袍,再上几个零碎的小食。” 小二一笑:“得嘞,还请稍等着一些,今儿店里头人多,得罪了。” 罗成道:“无妨。” 小二接了单子,跟着就往楼下跑了。 单嫣四个人坐在桌子边,窗底下就是人流熙攘的街道。 白显道又拉着单嫣说笑了一阵子,单嫣瞧着白显道亲切,也不觉话多起来。 罗成抱着胸坐在单嫣对面,冷眼瞧着单嫣与白显道两个人谈笑,过了一阵,突然打断:“显道。” 白显道正与单嫣说得高兴,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转脸瞧着对面的罗成:“殿下您有事儿?” 罗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银子往桌上一拍,盯着白显道:“对面有家酒坊,你拿着银子过去买几提酒回来,带回府给文忠他们几个。”说着又瞧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张公瑾,“你也去。” 白显道委屈道:“殿下,我这儿正跟郡主说得高兴呢,等咱喝完了茶再去办不成?” 罗成眼皮都不抬一下,冷着脸掷地有声道:“不成。” 白显道不情不愿地哼唧了两声,瞧着罗成那张臭脸:“殿下,好好的,您是又不高兴了还是怎的?” 罗成眉梢一动,抬眸盯着白显道,眼底迸出一抹寒光凛冽:“废什么话?叫你去你就去!” 白显道没头没脑叫罗成这么一喝,蔫头耷脑地直拱手:“好好好,我去我去,谁叫您是殿下我是属下呢?”说着抓起桌上的那包银子招呼张公瑾,“走吧兄弟?” 张公瑾起身出座,恭敬朝着罗成一抱拳,拽着白显道两个人往楼下过去了。 一张桌子前,瞬间就只剩下了单嫣跟罗成两个人。 单嫣装着瞧楼底下街景,尽量不去跟罗成有眼神上的交流。 说实话,她觉得罗成这个人不太好打交道,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当着一张脸,背过去又是一张脸,翻脸翻得比谁都快。 瞧她的时候,面上不是假笑,就是冷冰冰的。 难伺候。 单嫣一双眼瞧着街低下白显道跟张公瑾过去酒坊的身影,心里虔诚祈求:二位大哥,赶紧回来救小妹于水火之中吧,这尴尬气氛谁受得了??? 面前过一阵凉风,接着,耳边就传来比这风更凉的一道声音。 “我要是不喊你一声,你今儿还准备扭头瞧着楼底下瞧多久?” 单嫣极缓慢地回过头,桌子底下鞋子里头,脚指都尬得抓起来了。 罗成就坐在她对面,一手撑着腮帮,另一手五指有节奏地噔噔叩着桌面,正歪着头,静静地瞧着她,少年郎英气隽秀的脸上神色冷漠疏离,瞳孔里对她满是警惕。 “说,你来我北平,后又接近我母妃,究竟有什么企图?” 他瞳眸微微一眯,眼底墨色深浓,一字一句充斥着警告的意味。 “你究竟是谁?” 单嫣冲着他硬挤出一个笑:“义、义兄,你说什么呢?” 罗成压低了眉,低声威胁道:“当着我罗成跟前,你最好不要装蒜,我跟白显道他们不同,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仁善之辈。” 第8章 话语里,十成十的敌意。 单嫣一抬头,正逢罗成那张冰冷得不近人情的脸。 他原本就是极英俊极英挺的面容,现在这样一沉下来,眼角眉梢上便又平白滋生出一股子威逼的锐利。 仿佛一把顷刻欲出的名剑,出鞘即要杀生见血。 单嫣被他盯得犯怵,不自觉就想避开他的目光。 罗成敲击桌面的手指嘎达一停,纤长浓墨般的睫羽凌冽一抬,一字一句沉声道:“昨日北平大街上你与谢霸王打到我跟前,那时我和杜差就再三询问过你,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家世。可今日转眼间,你就跑进我北平王府来,还自称姓单名嫣。单嫣姑娘,趁着这会儿他们两个不在,我给你留点儿面子,当着我,你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北平王府里,容不得沙子掺进来。” 单嫣双手攥紧,暗暗咬紧后槽牙。 当她不想说啊?可她说得出来么?能告诉您罗殿下这单嫣二字是姑奶奶她前世大名?再顺道把这借尸还魂的故事也给讲讲? -- 第16页 说出来鬼信啊? 罗成一抬眸,正见对面少女咬牙瞪眼看着他,兀自一笑,垂眸探手伸进大氅,从肋下拉了一把剑,当着单嫣的面哒一声拍在桌上,威胁道:“若是你有所隐情,进我北平城另有所图,不日经我手查出,叫你横着出这北平府。” 口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狂傲。 这一份隐约的狂叫单嫣直觉得不是滋味,兼着今日从秦夫人屋子出来到现在,她吃了罗成一路的臭脸,不由得心里憋了几分气在。 罗成这把剑一拍出来,正戳她气口上。 单嫣也顾不得许多,回过头来冷冷哼笑一声,也学着罗成口气横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少保多跑跑腿,替我查一查了,我倒也想知道我是谁呢。” 她明明有一说一,除了隐瞒一些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的成分,旁的事都是撂得光明磊落,这会儿不过是跟着秦夫人进了北平王府一趟,难道她还成贼了不成? 就叫你罗成去追查,追查到算我单嫣赚的。 罗成瞧单嫣原先闷葫芦似的,跟在他后头话也不多说几句,这会儿突然呛口起来,倒叫他一时没想到,愣了。 随即是一声冷笑。 罗成慢慢站起身来,眸微眯瞧着单嫣:“看不出来,你倒不是个软柿子啊?” 单嫣想着这人吼也吼了,还装怂个什么劲? 把脸一撂,也站起来横回去:“承让,您也不是个软包子。” 大堂里满堂客人正坐着谈笑风生的,这会儿罗成单嫣两个噌地剑拔弩张站起身来,引起周围一圈惊异打量的瞩目眼光。 旁边两个刚入座不久的客人见身旁那桌气氛不对,赶紧一边一个上来劝话,打着笑脸道:“哟,您二位这是怎么的了?” 单嫣正跟罗成怄这口气,听闻一旁插进来的说话声,横眉冷眼扭头过去,但见身边一个大胖墩儿汉子正按着她的肩膀笑:“姑娘,您和这位小哥闹什么脾气呢?说出来我们兄弟两个听听,若是他欺负了你,咱兄弟给你做主!” 单嫣瞧着那个胖墩儿,大黄圆脸,头上一顶软帽,长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他一面说话,一面朝着单嫣挤眉弄眼。 这倒把单嫣整懵了。 这胖子要干嘛? 恰这当口,那头搀扶着罗成的那个瘦子也转过头来,盯了一眼单嫣,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又回头来朝罗成笑笑:“爷,这当着姑娘家的跟前,咱就是有理,那也得让着姑娘家的不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您啊也甭气了。” 罗成瞥眼冷冰冰瞧了那个扎巾的瘦子一眼,冷哼一声,不客气一甩手就把袖子扯出来,坐回凳子上别过脸去瞧着窗外。 不知道跟前那个胖子究竟想做什么,只瞧他拼命朝着单嫣使眼色比口型,见单嫣半天还一脸大哥你谁的模样瞧着他,一张黄圆脸都急得憋成红的了。 单嫣皱了眉。 莫非这两个人跟原本这身子的主人认识? “少保、新郡主——” 恰此时,单嫣背后传来白显道一声招呼。 罗成臭着一张脸回头,单嫣也转过头去,但见是白显道并张公瑾提着酒回来了。 白显道一上楼就见自家桌前围着俩人,赶紧先凑上前,左右看一眼这一胖一瘦两个人,犯迷糊道:“唷?这二位谁啊?” 站在单嫣跟前的那个胖子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不大自然。 倒是那个瘦的,一把将胖子拉自己身后,拱手朝着白显道笑道:“适才我兄弟二人坐在旁边桌子喝茶,听见这桌的这位公子并这位小姐争吵,我兄弟两个就想上来开解开解,看看是不是闹了什么误会在里头。” 白显道听这话一骇,讶然瞧着罗成:“殿下,您怎么跟新郡主吵起来了?” 罗成冷瞥他一眼,话也不答,臭着一张脸别过头去。 这个时候张公瑾也从后头上来了,左右啪啪分开人上来,问白显道说:“这是怎么的?” 白显道“害”一声:“殿下跟郡主拌嘴啦。”说着嘴往左右胖瘦兄弟二人一努,“哪,这二位兄弟刚才正上来劝呢。” 张公瑾这才松了口气,转脸过来瞧着胖瘦二人,一拱手抱拳,正要说谢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骤然僵了一下。 胖瘦二人脸上神色也是一动。 张公瑾瞟了罗成一眼,见罗成正背过身瞧着窗外生气呢,于是才朝着那胖瘦二人笑道:“给二位兄弟添麻烦了,这是我家殿下和郡主,兄妹俩拌嘴说笑呢,不是什么大事。近日一场误会,少时二位兄弟的喝茶钱就由我请了,多谢兄弟们这一片古道热肠。” 那个扎巾的瘦子笑道:“啊,恕小的有眼无珠,原来这位是北平府的罗少保罗殿下!”说着抱拳拱手见礼,“在下是南边过北平行商做买卖的,久仰北平罗少保之名,见过您了!小的是李彪。” 胖的也一拱手:“齐豹。” 罗成听见二人行礼,也不回头,只抱着胸冷眼瞧窗外。 刚才他跟单嫣斗嘴,原本也就是过去的事儿,这俩人来一掺和,倒像是他欺负了人似的。 怪没脸的。 就不搭理。 李彪见罗成不吭声,脸色有些为难,齐豹看罗成满脸的傲气,眼睛立马就瞪圆了。 张公瑾见二人面色难堪,赶紧站了出来打圆场,把他二位拉到一旁,客气笑道:“您二位接着吃好喝好,不要客气才是,来,请坐请坐。” -- 第17页 叫张公瑾这么一按,二人才又算重新坐了回去。 齐豹最后瞧了罗成一眼,冷哼了一声,方跟着李彪一块儿吃茶果子。 白显道落座回单嫣身边,眉开眼笑地拉了一把她:“郡主,咱坐。” 正巧这时候茶楼小二把茶点上桌子来,单嫣怔怔又盯着旁桌李齐二人看了一阵,才应了白显道的声慢慢坐下。 那边张公瑾也回了座,把茶斟好四杯。 白显道给单嫣拉过一杯茶来,热切道:“新郡主且尝尝,这家的茶水糕点在咱北平都算是有名的。” 单嫣捧着杯子朝白显道笑:“多谢你了。” 白显道脸一红,挠挠头:“您跟我说什么谢不谢呢,怪不好意思的……”说着伸手往桌中间的果盘子里捏了一块糕点吃。 可糕点还凑近嘴边,就叫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啪地打掉了。 白显道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对面椅子哐当一拉开,罗成臭着脸噌一下站了起来,不悦道:“白显道我发觉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你少说两句会憋死?” 单嫣白显道张公瑾三个人都愣了,转过头来目瞪口呆瞧着罗成。 白显道还怔着:“殿、殿下……您今儿个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火气?我、我又哪儿招惹您了……” 张公瑾也道:“是呀殿下,您怎么的了?这儿正吃茶哪。” 罗成冷着脸,袖子一甩转身:“还吃什么吃!回王府!” 撂下这句话,抓起桌上的剑就往楼下走。 张公瑾连忙起身招呼白显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少保!我先去柜台那儿把银钱给了。” 白显道赶紧点点头,提上酒壶往罗成的方向追。 张公瑾朝单嫣道:“新郡主也跟着显道先回去吧,我稍后结了银钱就来。” 单嫣道了声好,赶紧才跟着白显道往楼下走。 张公瑾见白显道跟单嫣的身影下了楼,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原先坐在身后的那李齐二人一拱手,额角上还冒着冷汗:“二位兄弟今日可吓死我张某人了!” 身后齐李二人站起了身,冲着张公瑾抱拳拱手。 齐大笑道:“张兄弟诶,我齐豹在这儿给您行大礼了!” 张公瑾一笑,赶紧扶起胖子,忙道:“当着我跟前还齐豹呢,齐彪兄弟喂,您可别给我折寿啦!” 李也朝着张公瑾一抱拳,笑说:“李豹见过张家哥哥!刚才当着外人在,没好给您说话。” “行啦行啦,大家伙都是兄弟,行什么虚的?”张公瑾赶紧拉着两个人入座,心有余悸道,“二位兄弟,你们什么时候上的北平府啊?我这儿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李豹笑道:“今儿早上到的北平,还没来得及给哥哥那儿送口信过去。” 张公瑾点点头,忙说:“今天可吓死我了,当着我家殿下的跟前,二位也敢上前来?” 齐彪不服嚷道:“你家罗少保在又怎么啦?咱哥俩儿又不是找的他!” 张公瑾说:“我那不是怕他瞧出你二人的身份吗?你是不知道我们殿下的脾气!” 齐彪冷哼声:“凭他什么王孙公子的臭脾气,咱哥儿可管不着,咱来这儿是替单二哥找人的。” 提到这茬,李豹忙问张公瑾:“张家哥哥,今日我瞧着那位分明是咱要找的人,怎么如今成了你家王府的郡主了?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跟国远一上来就认出她了,她倒是没认出咱们。好容易借着她跟你家罗少保斗嘴,咱哥俩想上去跟她相认,她倒好,国远努嘴努了半晌,一点儿没反应。” 张公瑾叹了口气,把昨日的听闻,零零总总全说了一遍。 齐彪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那合着,咱这位小姐如今是皇亲国戚啦?” 李豹朝张公瑾蹙眉问道:“张家哥哥,你说她不记得自己家世了,这件事是真是假?” 张公瑾沉吟道:“我也不好说,按理她要是记得,刚才你二人上前的时候,她就该认出来了。可要说是装的,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这官匪两道人,她知道少保的身份,自然也得把身份隐藏一些。这样吧,二位兄弟也别急,这段时日容我回去再旁敲侧击一番,得了消息,再上前来与二位兄弟交代。” 齐彪李豹相视一眼,最后李豹勉为其难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张家哥哥了。如今咱单二员外就这么一个手足了,他心里着急得很,这段时日还望张家哥哥快些打探,我等也好返回潞州交代二员外。” 张公瑾一抱拳:“我两个姨兄弟在二员外手底下办事,处处都受二员外的庇护,这点小事我张某人自然要替他办好。二位兄弟且放心,单家娘子只要在我北平,就绝不会出什么茬子。” 李豹一笑:“不说谢,小弟这儿还有一桩事情,要请哥哥帮忙一趟。” 张公瑾道:“兄弟但说无妨。” 齐彪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画像摊在桌子上。 桌上那张画像的男子三十不到,生得剑眉星目,很是一张俊朗面孔。 张公瑾凑近一看,迟疑道:“这位是……” 李豹一拱手,笑了:“山东历城县秦琼秦叔宝,人称赛专诸、似孟尝,天下第一条大善人,乃是我家二员外过命的朋友。只因他在山西皂荚林误伤人命,不日发配北平王府。二员外交代咱们等这位秦二哥到北平,还请张家哥哥想办法通融通融,免去北平王手里的那二百杀威棒才好。” -- 第18页 第9章 白显道跟单嫣冲下楼的时候,连罗成的人影子都瞧不着了。 回想起适才罗成甩脸就走的情景,单嫣心里不觉还是有几分担忧,遂伸手抓了一下走在前头的白显道,小声询问:“白兄弟……没事儿吧?” 白显道正走在前头张望罗成的去向,愣了一下才回过头来,“您说殿下呀?” 适才放狠话一时爽,回头冷静下来想想却觉得不合适。 毕竟如今她还吃罗家的喝罗家的,把人家家里独生子少公爷惹了,将来少不了遇见碰一鼻子灰的事。 单嫣把头一低,略有心虚地蚊子般哼哼了两声:“嗯……” 白显道咧嘴一笑,把手一摆:“嗐,我还当您问谁呢?您宽心,别把刚才楼上殿下说的那些话放心里,殿下他呀就是这么个破脾气,阴晴不定,跟个炸药桶似的,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就点着了。您随他自个儿生气去,等他生完气也就好了。” 单嫣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家殿下他……记不记仇啊?” 这倒把白显道问住了,一怔:“记仇?”他认真想了一番,咬着手指拧眉道,“这个么,记仇的话,应该记吧。我记着殿下小时候上家学的那阵儿,有个小同窗,老当着殿下的面笑话他长得白像小姑娘,现在殿下见到那同窗还老翻人家白眼珠子呢……新郡主,您问这个做什么?” 单嫣双手一摆,干干笑出声:“没什么,就是问问。” 白显道扬眉笑:“您放心,今日又不是您惹了殿下,殿下犯不着给您穿小鞋。再说了,王府里还有王爷王妃在呢,当着他二老,殿下不能把您怎么样。” 单嫣干笑。 背着他二老,那就说不准了。 两个人沿着折返北平王府的路又往前走了一阵,可却还是没能见到罗成的身影。 “奇了怪了。”白显道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狐疑道,“殿下前脚出的茶楼,咱们后脚就跟着出来了,就是用飞的也不至于跑得这么快呀?” 单嫣跟在身边道:“会不会是他没准备回王府,去别处了?” 白显道拧眉想了一会儿:“照殿下那尿性,也不是没可能。” 单嫣道:“要不然咱们再往前走一阵,要是还没瞧见义兄的话,咱们就折返回去和张大哥碰面,怎么样?” 白显道点头道:“也好,就依着郡主的话,咱们再往前找一阵。” 再往前过十字街口,往右边路口折过去奔北就是王府的方位。 单嫣和白显道两个人刚到十字街中央,就听见奔南边的街上一阵呼天抢地的吵嚷。 白显道脚步一停,先敏锐察觉过来。 单嫣也跟着他停下,往南边大街上一看,但见远处已经里外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白显道探手往肋下佩剑的剑柄一按,“郡主,咱们且过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单嫣把头一点,跟在白显道后头返身往南大街过去。 看热闹的人把街堵了半边,也瞧不见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 白显道站在人群外头,眼一瞥,就瞥见一旁站着一圈北平城巡城的士兵。 那一圈兵看到白显道了,立马就跟耗子碰着猫似的,捂着脑袋就想回身溜之大吉。 白显道飞身上去,一手就抓着一个兵,厉声道:“慢着!跑什么跑?大白天的遇着鬼了不成?” 一群士兵眼见着溜不成,赶紧都回来老老实实抱拳行礼:“白爷!您好啊?” 白显道松开抓着的那个士兵,皱着眉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什么好?你们几个,不巡城,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讨军棍吃不成!?” 几个巡城兵听到这个连忙求饶:“哪能啊白爷,小的们就是看这儿出了事才过来的!您饶过咱兄弟几个吧!” 白显道把脸一沉,瞥一眼身旁的看热闹的一堆人:“出了事儿不管,还在这儿看热闹,再加十军棍。” 巡城兵吓得差点儿管白显道叫爹:“白爷,不是小的几个不管,实在是、实在是不敢管啊……您,您进去瞧瞧就知道了,小的们这会儿还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呢。” 白显道手一指几个巡城兵,冷声道:“待我进去瞧瞧,回来再治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的罪!”回头朝单嫣道,“郡主,咱进去看看。” 单嫣点点头,跟着白显道身后往人堆里挤进去。 “借光,借光。”白显道一边扒拉身边看热闹的,一边引着单嫣往前去。 挤挤搡搡,总算是到了前头,单嫣抬起头往前头空着的地方一望,正见这儿是一处粥摊。 只是,摊子上摆来营生的炉灶锅碗都叫人给砸了,桌子椅子倒了一地,到处是碎了的碗筷,满目狼藉,像是刚被人砸了场子。 目光往前,摊子前头,一个锦衣玉带的小胖墩正盘着二郎腿、大喇喇地坐在一张交椅上,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仆打扮、满脸凶神恶煞的人。 “徐家老头儿,就这么说吧,今天这回事,爷且容量你一回,你把你家闺女交出来给爷做妾,你得罪爷的这桩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还好好的在这条街上摆你的粥摊怎么样?若是换做旁的人,今日可就不像你这么容易过关了。”胖墩脸上挤出一个笑,层层叠叠的肉堆在一起,要滴出油来。 他脚边跪着个竹竿瘦的老头,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 第19页 大姑娘瑟瑟发抖地给胖墩儿磕着头道:“小公爷,您明察啊!我爹在这条街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买卖,从无人说过我家这粥饭里头有沙子不干净,兴许是您坐的这桌靠风口,粥上上来您没来得及喝,这才吹了点儿沙子在里头。您若是不高兴,我这儿给你换一碗新的,不收您的银钱,就当是给您赔礼道歉了成吗?我爹他老人家一把年纪,真在这风刀子里跪两个时辰,他命就没了!小公爷,我求求您了!” 那胖墩淫笑着伸手上去就摸姑娘的脸蛋儿:“爷不都说了么?让你爹开口,叫你跟爷回去,往后你爹何尝还用得着跪人哪,那都是旁人跪他……”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啊。 单嫣站在旁边,瞧着大姑娘哭哭啼啼地躲那胖子的咸猪手,气就不打一处来,转头看身边的白显道,他也是一脸咬牙切齿模样。 单嫣拽了一把白显道,气冲冲道:“白大哥,搭把手呀,这不是你们王府管辖的地界么?这样的人你还不把他头都卸下来?他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白显道右手搭在剑柄上,拇指按着剑鞘上的绷簧,脸色晦暗道:“新郡主,这个人……不是我能得罪的。” 单嫣嫌恶地瞥了一眼那个大笑着的胖墩:“他是谁?” 白显道咬牙:“定国公武魁之子,武安福。新郡主不知,虽说当年我们王爷投诚大隋朝,可是朝廷始终对王爷疑心不放,因此借着帮办北平政务的由头,调来这定国公武魁、安国公武亮兄弟二人。这武家兄弟二人明面上是来王爷手下当差的,可是他们及他们手下的两军人马所有的粮饷却都是由朝廷调发,不归我北平管制。明面协办军政是假,暗地里充作朝廷耳目监察王爷才是真。” 单嫣颇有些不甘心:“那、那就不管了?” 白显道蹙眉道:“不是不管,只是暂时管不了。武安福是定国公唯一的儿子,疼惜得很,再加之他父亲叔叔的身份颇遭王爷忌讳,别说是我,就算是殿下来了也得礼让他三分。” 单嫣想起罗成那满身满脸的傲气,不可置信道:“义兄他用让这武安福三分礼!?” 就罗成那横样儿,他肯在武安福这种黑恶势力面前低头? 白显道低头难为情道:“……原来自是不用的。只是年前那一阵的时候,殿下把武安福按在他家定国公府门前给揍了一顿,差点儿把武安福他人送阎王爷那儿了,后来气得定国公抬着武安福上咱们王府找王爷王妃要说法,王爷当着定国公的面又揍了殿下一顿,叫殿下给武安福道歉,许诺从今以后再不许再对武安福动粗,这事儿才算了结了。” 单嫣扶额。 就是嘛,要是一般情况下,依照罗成素来的脾性,不把武安福当那谢霸王一样扒光了扔出北平才怪。 “那这会儿怎么办?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瞧着武安福真把人家女儿掳去府里做妾啊!”单嫣抓着白显道的衣摆。 白显道神情凝重,一咬牙,恨恨道:“郡主,你且在这儿不要动,我上去看看能不能说上话,这定国公也是要脸的人,总不能真容让着儿子在城里这般招摇!” 单嫣赶紧一点头。 话毕,就见白显道从人群当中走了出去。 武安福等人原本正大笑着调戏那粥摊老板的女儿,一见一身军官打扮的白显道从人群当中走出来,都愣了一下。 但很快,脸上的错愕就被蔑笑替代。 武安福闲闲靠在椅子上,眼皮一掀瞥了白显道一眼,就跟左右笑道:“哟,这不是罗家那小白脸儿的小跟班吗?” 白显道强忍着怒气,捏着拳头上前,僵硬地给武安福抱拳行了一个礼:“见过小公爷。” 武安福轻蔑笑着一抬手:“免礼免礼。我说,你不围着你家那小白脸儿主转悠,上小爷这儿做甚?莫不成小白脸那儿伙食太差,你准备弃暗投明奔小爷这儿来了?” 这话一说话,武安福身边一众走狗们就起哄笑起来。 白显道气得满脸通红,字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小侯爷,光天化日之下,您在这儿欺负贫苦人家的闺女,这叫旁人瞧见了只怕是不像样子。何况这儿是我们王驾千岁管辖的地盘儿,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这一家父女,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儿。” 武安福把嘴一撇,冷笑道:“嘿!怎的,爷爷就是喜欢干点儿缺德败坏的事儿了,怎么着?你管的着吗?” 白显道压着怒气:“小公爷,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人家老板有错,可人家也已经给你下跪赔礼了,又答应换一碗粥汤给你,不受你的钱财,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揪着人家女儿不放,身旁这么多北平城的百姓看着,也不好说啊。” 武安福一听这个,气笑了,作势一起身,身边围着的一圈家仆争先恐后搀扶着他。 武安福迈两步上前,扬手“啪”给了白显道一个耳光,还没趁白显道转过脸来,又“啪”地朝白显道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挺胸抬头嚣张瞪眼道:“去你妈的你个狗东西,小爷揪不揪着人不放你管得着吗!?你家王爷在我爹跟前都还得点头哈腰,你算什么!爷爷可是朝廷圣人那儿派下来的贵人!你家那个小白脸儿主人在我跟前都还得管我叫爹,你这条狗吠什么吠!来人,给我把这条狗拿下!”说着抬脚踹开身边的一张破桌子,拽着粥摊老板的女儿喝道,“老子今天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了!有谁敢管我!有谁敢拦我!” -- 第20页 粥摊家的女儿一边挣扎着一边尖叫大哭,粥摊老板被人按在地上,红着眼瞧着自家闺女喊爹,气得大骂三声天杀的,当场就背过气去。 武安福越发得意,叉腰大笑:“这北平城,谁敢动我!?……啊——!” 他笑声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捂着头嗷嗷痛叫起来:“谁!谁放暗器伤本少爷!……啊痛死本少爷了!!” 又是一声惨叫。 武安福只感觉额头上一阵的热流涌出,把手拿下来一看,满手的血,立马尖叫如鸡:“啊!!谁!?给我站出来!有本事给我站出来!” 身边的家仆拥着武安福在中间,眼珠四处地转,最终有一人把眼睛定在人群前一个少女的身上,扬手指着邀功道:“少爷!就是那个女的!她拿石头砸的您!” 武安福循声看过去,可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颗石头砸在他头上。 武安福疯了似的捂着头大叫:“给我把她捆了!” “你敢!” 白显道被武安福的人扣在地上,就见一双绣鞋往人群里走了出来。 顿时,他满脸惊骇:“新郡主!” 单嫣往前迈了一步,手里一抛一抛地玩着一颗小石头。 她冷眼盯着武安福,板着面孔,一字一顿寒声道:“我乃是北平王妃新收的义女,罗少保罗成乃是我义兄,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义兄!!!江湖救急!!!小妹我就借你大名一用了!!! 第10章 唬人,最不能输的就是气势。 不要管现实中的自己如何卑微,此刻,相信自己就是这个最牛逼的人。 单嫣把玩着石头走上前来,武安福一众人瞧她通身的打扮和气势,一时之间倒还真有几分被唬住了。 “你是罗家的义女?”武安福拧着眉毛瞧着单嫣,“我怎么从没听见罗家有个义女?” 单嫣往前走一步,抱胸冷道:“今天刚收的,怎么?你管得着吗?” 武安福瞧着单嫣走近,看清她倒是一张秀丽姿容,不觉淫心又上来了,嘿嘿伸手想碰单嫣:“是吗?那罗王妃这个义女倒是收得不错啊?我定国公府正缺一位正房的少奶奶,我瞧着你这张脸坐镇我家后院倒是合适。” 白显道疯狂挣扎:“别碰我家郡主!” 武安福回头冷眼瞥了一眼白显道,呵斥家仆:“把那小子给我押好了!”说着回头,淫笑着朝去拉单嫣的手,色眯眯道,“郡主,这儿太喧哗,跟着我找处安静的茶馆,咱们俩听着吹拉弹唱,喝喝茶,把这门亲事说一说如何?” 单嫣冷眼瞧着面前这个胖墩,心里突然生出一计。 转眼就嘴角一勾,妩媚笑道:“小公爷一表人才,能嫁给小公爷,那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白显道吓坏了,硬着脖子:“郡主,你要做什么!?” “把这小子的嘴给我堵了!没见吵着本少爷跟郡主说话了吗!?”武安福回头一吼家仆,才又转过身来,捧着单嫣的手笑开了花:“郡主真是慧眼识珠啊!不瞒您说,我生下来我爹就找高人给我看我,说我这是白虎星下凡的命格,将来横刀立马征战沙场,乃是不世出的名将,郡主将来跟了我,可谓荣华锦绣、富贵人生啊。” 单嫣端着笑,眼皮子一抬一耷,上下把武安福一打量,装模作样娇笑道:“哎呀,这么一看,还真是像白虎星下凡啊。” 武安福越发得意洋洋。 单嫣眼珠子一转,脸上换了一副颦眉忧愁状:“只是……” 武安福立即道:“只是什么?” 单嫣不着痕迹地把手从武安福手心里一抽,蹙眉道:“哎呀呀,只是我瞧着公子,印堂发黑,中气不足,想来阳寿不久矣啊!哎呀!” 武安福差点儿呛住,哈哈大笑道:“我说我的小郡主,你说别的,本少爷都还信几分,可你说这个,就怨不得本少爷发笑了。本少爷自打出生以来,连个小感冒都未曾有过,一日三餐六碗饭,能吃能喝的,你说我阳寿不久?哈哈哈哈!” 单嫣仍旧皱着眉,满脸认真:“小公爷,罗家家门何等高贵,我出身寒微,您可知道为何罗王妃要平白无故收我为义女吗?” 武安福抱着双臂,满不在乎笑道:“为什么?” 单嫣背过手去,拧眉成川,踱步道:“不瞒您说,我曾经拜护国寺游龙大师的一位师弟飞龙道师为老师,学习的就是这些看相之术。只因我师父看相算命极为灵验,几乎从未失手,而我又深得我师父衣钵相传,王妃娘娘她素来信这些神怪,是以明面收我为养女,实则是要留我在王府为罗家祈福。” 武安福皱眉:“那关本少爷什么事?” 单嫣立马扭头过来,阴森森盯着武安福:“小公爷,你在北平城欺男霸女,民声多有抱怨,早有人怀恨在心对您下了降头。您若是不信我且问你一桩事。” 武安福瞧着单嫣这般像模像样的,倒真有些怔住了:“你、你问……” 单嫣咳了一声,站定在武安福跟前:“我且问小公爷,最近小公爷的身体上,可有异样?” 武安福有些被唬住,强装底气高声:“哪有什么异样!?能吃能睡!好得很!” 单嫣探究地深深看他一眼:“真的?” 武安福没好气道:“那还能有假。” -- 第21页 “好。”单嫣若有所思挑挑眉,“既然小公爷说自己身体无异样,咱们就来试试。一试便知,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武安福往后退一步,恼羞成怒道:“本少爷凭什么听你的?” 单嫣仰头悠闲看天,吹口哨道:“小公爷不是说自己白虎星下凡吗?怎么,做个小尝试而已,这就怕了?” 武安福一咬牙:“谁说我怕了!不就是试试吗!?试试就……试试。” 单嫣扬眉一笑:“好!痛快。既如此……”她回身,把脚边一张倒塌的桌子扶起来,一指桌子道,“小公爷,你坐上来。” 武安福话已经说出去了,骑虎难下,只好强撑着镇定坐上那张桌子。 “本少爷坐好了,怎么样?”武安福嘀咕道。 单嫣点点头:“好,还麻烦少公爷把衣摆给掀起来,露出腿。” 武安福有些迟疑,单嫣便喝倒彩道:“少公爷,不敢便算了吧。” “谁说的本少爷不敢!”武安福一抬头,呵斥身边的家仆,“还不把本少爷的衣摆给掀起来!” 一众手下人赶紧帮武安福的衣摆给掀上来,露出两只肉屯屯的大腿。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们越聚越多,白显道与武安福的一众手下也是一脸的困惑,谁也不知道单嫣这般装神弄鬼,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单嫣眉开眼笑地上前,拍了拍武安福的膝盖。 她特意卖关子似的,抬头意味深长地瞧着武安福笑了一声:“小公爷,您可瞧仔细了。” 武安福咽了一口唾沫,强撑着气势。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抓着单嫣手里的动作。 只见单嫣单手握拳,冲着武安福的膝盖上轻轻敲了这么一下。 突然之间,武安福的小腿就往前跳了起来。 身边一众老百姓起哄,武安福脸色惨白盯着自己的小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他……他的腿怎么自己跳起来了!? 单嫣站直身,负手仰头得意洋洋地盯着武安福:“少公爷,怎么样?我只是敲了一下你的膝盖,你的腿就自己跳起来了。如此,足以证明我刚才说的事情确有其实。” 武安福惶惶抬头,恶狠狠盯着单嫣:“刚才……刚才不算!本少爷刚才没准备好,说不准是你手里做了什么动作也不一定!再、再来一次!这回本少爷一定管住自己的腿!” 单嫣一挑眉:“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再来多少次,结果也是一样的。” “不可能!”武安福咬牙切齿,双手按着自己的大腿,“一定是你搞了什么鬼本少爷的腿才自己跳起来的!” 单嫣无所谓点点头,“行吧,那就再试试。” 于是,照着刚才的法子,单嫣又在武安福的腿上敲了一下。 结果当然是一样的。 家仆们围上来,附在武安福耳边满脸菜色小声道:“少爷,刚才您自己真没动腿?” 武安福越想越害怕,嚷道:“我怎么可能自己动腿!我就不信了!再、再试一次!这一次本少爷真的准备好了!” 当然,准备好了也是无济于事。 左膝盖、右膝盖来回敲,不管武安福如何努力,腿就是不听他使唤自顾自地跳起来。 单嫣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悠哉悠哉:“小公爷,适才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降头就下在您的头上,若是您还不赶紧收手,别再欺压百姓,您这腿只会越来越严重。如今还只是自己跳起来,等往后,您的四肢可就全不受您控制了。到时候您想想,您着腿要带着您跳河,您这手要抓着刀抹您的脖子……” 说着,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武安福背脊一凉,下意识就护住自己的脖子。 单嫣装神弄鬼,双手合十地比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啥的手势,张嘴就逼逼赖赖:“幸而小公爷今日碰到了我,这降头要解也不是这么难了。小公爷,你听我一句劝,今日放了这对父女,好生赔礼道歉,之后回家闭门不出七七四十九天,每日抄写一篇道经,焚香沐浴之后盛放神明之前,待四十九日之后,一切自可化解。” 武安福一听忙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单嫣两眼一闭,“无量天尊!当着小公爷面前,我怎敢说假话?” 武安福犹豫了一阵,想想不就七七四十九天不出门么,一咬牙,“那好,本少爷就听你一回!” 单嫣心里一乐,正想再糊弄武安福几句,谁知道他身边一个家仆却察觉到不对味,赶紧一拉武安福的衣袖,低声道:“少爷,您先别急,要不然咱们也叫她来试试,看看她的腿会不会自己跳起来。小的听着她这话,怎么老觉得假呢?” 单嫣一听这话心说糟了!赶紧咳嗽一声强撑道:“胡闹!我乃是女子!当街掀我的衣裳,可不是在小公爷您头上再下一道降头吗?” 武安福也觉得自己这个家仆说得有道理,就说:“那,就把罗小白脸儿的那跟班抓上来试试!”他回头看一眼单嫣,“这小白脸儿的跟班肯定没被下降头,要是他的腿没跳起来,本少爷就信你说的是真的,回去闭门七七四十九天不出,要是他的腿也跳起来了……”一阵冷笑,“那本少爷就治你个欺诈之罪!今儿一个也跑不了!” 单嫣顿时额头冒冷汗,脸上却还强撑着冷静,兵行险招故意激怒道:“若小公爷真要试一试,也不是不可,只是万一他的腿没跳起来,小公爷的降头一样也要多加一等!” -- 第22页 武安福有些迟疑,身边的家仆却撺掇道:“少爷,您就试试,我瞧她心里也没底呢,指不定就是装神弄鬼忽悠您!” 武安福听了家仆的话,一咬牙挥手:“把他给我带上来!” 一众家仆把白显道抬了上来,紧跟着,如法炮制单嫣刚才的动作,掀了衣摆,往膝盖上一锤—— 白显道的腿,众目睽睽之下就自己往前一踢。 单嫣心说坏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准备溜之大吉。 武安福转身过来,一张脸上蒙了层寒霜一样,怒指着单嫣道:“好啊!胆敢诓骗本少爷!来人!给我把这个妖女拿下!” 单嫣还没来得及溜,武安福的家仆就冲上来摩肩膀捆手臂把她捆住。 武安福冷笑着走上前来,一只手挑起单嫣的下巴:“好呀,今儿要不是我的人提醒,本少爷还真给你这么个丫头片子给诓了!敢咒本少爷被人下降头——” 武安福一扬手,一个巴掌带着风就刮过来。 单嫣背脊一阵冷汗毛,心说完了完了。 一耸肩、一闭眼、一咬牙。 “哎哟喂,妈耶——!” 第11章 单嫣一闭眼,自己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听见对面武安福一声痛叫。 单嫣懵了,忙打开眼,就见武安福站在对面,疼得五官皱在一起,脸都变成猪肝色了。 沿着武安福扬起的手臂一路往上看过去,就见有一只另外的手将武安福的手腕捏住手心里。 那只手紧紧攥着武安福的手腕,不断收紧,手背上青筋乍现,可见用力之大。 武安福疼得直往那只手的方向靠,哎哟喂地喊爹喊娘。 单嫣就听见自己身侧一阵清冷如冰的声音传过来:“单嫣,他哪只手碰的你?” 单嫣震悚,就听一旁的白显道惊喜说:“殿下!” 一回头,就见罗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半张脸上冷若寒霜,抓着面前武安福的手臂不放。 单嫣原本绷着的一颗心在见到罗成的一刹那彻底放松了下来。 罗成微微侧过半张脸来,眉梢眼角里尽是锋利的光,一字一顿清冷道:“告诉我,他哪只手碰的你。哪只手碰你,我就卸他哪只。” 单嫣一对上罗成眼神,立马不怀好意地一笑:“两只!” 罗成一脸正合我意的神情,转过头去盯着武安福,傲慢轻笑一声,眉梢扬起:“好,那就卸两只。” 武安福一听罗成要卸他手立马高声叫起来,心急如焚道:“罗成!你敢!你忘了上回你爹当着我爹面前说什么话了么!?你敢动我一下试试?你看看你爹要不要你的命!” 罗成冷冷哂笑,眉峰高挑,瞳仁深处的光亮凛冽:“你别搁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刚刚在这儿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罗爷爷打你,这叫除暴安良,抚慰百姓,师出有名。”他转头给单嫣一记眼神,“何况,当街调戏我义妹……” 单嫣立马一挥拳头帮腔罗成道:“就是就是!义兄!这个武安福色心色坯!刚刚摸我说不说,还要掀我裙子、坏我清白!义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哇!” 白显道也帮忙喊:“殿下!您要是再晚来一点儿,郡主也就要被武家的人欺负了!您一定要替郡主报仇啊!” 武安福一听就慌了,嚷道:“姓罗的!你敢!你家这女子当街打我不说,还诓我被下了降头!难道我不该教训她一下吗?轮得到你这个小白脸儿在这儿充什么英雄正义!你爹是北平王怎么样,我爹也是朝廷亲封的国公!咱俩谁不是靠爹啊,半斤八两的,你教训我,你配吗!?” 罗成一挑眉:“我罗家的人轮得着你武家的人管教?” 单嫣赶紧添油加醋:“武安福,就凭你也配跟我义兄说咱俩半斤八两?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窝囊废,连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子都欺负不过,还跟我义兄充有脸?你可拉倒吧!还自称白虎星下凡?我看你充其量就是头白猪下凡!下凡只管吃喝,啥也不会!” 武安福气得脸色发白,体如筛糠:“你……你们……你们但凡敢动我一下,我告我爹去!” 罗成一松手,转手抓着武安福的胸口,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居高临下冷笑一声:“那你就去告。”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罗成一手抓着武安福的胸口,另一只手肘往后高高拱起。 单嫣惊叫一声,武安福一声惨叫,罗成的拳头就砸在武安福的一只眼睛上。 拿下来的时候,武安福的左眼就多了一圈青黑。 当时场面就混乱了起来,一片哗然,武安福的一众家仆赶紧往上冲,瞎舞着拳头就往罗成的身上揍。 罗成抓着武安福,站在原地不躲不就,身形灵敏如同一阵影掠过,单嫣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手里的招式,就叫冲上来的武家家仆接二连三地被踹飞了出去。 见罗成开打了,那头白显道也放下心加入了混战,把肋下的剑取下来,倒握着剑鞘,敲萝卜头似的就往武家家仆的头上打,一眨眼就撂倒一片人。 单嫣从来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招式,站在一旁直拍手:“义兄冲啊!白大哥冲啊!冲冲冲啊!——” 身后的一众老百姓早痛恨武安福这种官僚恶霸,见罗成揍得武安福翻身都翻不过来,别提心里多高兴,也都帮着罗成喝彩。 -- 第23页 罗成抓着武安福的四肢,像把一个四脚的茶几倒放过来一样,把武安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扣在地上,一脚踩着武安福的双腿,另一边就把他的两手扣在自己手里。 罗成低头瞧着武安福那张已经疼成绛紫色的脸,嘴角笑意一勾,手捏着武安福的左手嘎嘣脆一折。 “啊——爹啊!”武安福整个人立即就像是一条打挺的鲤鱼一样,整个人疼得都绷直了。 罗成换了武安福的右手,嘴角一笑:“来,爷爷给你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手上劲头一上来,嘎嘣,武安福一声惨叫晕过去,右手也给罗成折断了。 单嫣正在旁边看得起劲,就见罗成踩在半死不活的武安福身上回头来朝她一扬脸:“单嫣,你也过来踢两脚。” 这种好事单嫣岂能放过,立马笑着应声,上前对着武安福肿成猪头的脸啪啪就是两脚:“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叫你调戏你姑奶奶!” 恰打的大快人心,罗成却骤然敏锐抬头往身后望去。 但见不远处人群传来一阵马蹄哒哒声,两列旗帜翻飞过来,上面写着斗大一个武字。 罗成赶紧回头冲那边正揍人的白显道吹一声口哨,皱着眉喊道:“显道,来人了!” 白显道正捏着拳头揍人,听见罗成喊他,扭头往旗帜处瞧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对着手里这个武家家仆的脸就是一拳,骂道:“妈的!还他妈敢偷偷溜出去报信!?” 罗成一把拽住单嫣的手腕,横眉冷眼回头过来:“走了!” 单嫣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罗成拽走,白显道紧随其后,三个人一路狂奔朝着相反方向前去。 罗成拉着她一面跑,一面回过头来。 单嫣一怔,就见罗成当着她的面朝着她微微笑了一下,眉眼里跳动着光道:“看不出来,你装蒜装得倒有两把刷子啊。” 单嫣眉开眼笑,洋洋得意道:“那可不?” 罗成道:“刚才我看你唬武安福那阵,敲他膝盖的时候,他的腿为何会自己跳起来?” 白显道也奇怪:“是啊,我都没控制得住,腿就自己弹起来了。” 单嫣一阵冷汗:“这个……怎么解释呢?” 其实就是一种人体脊髓控制的膝跳反射……初中生物课本的知识? 白显道跟在二人后头,大笑道:“不过殿下,看来您这北平装蒜王的称号,得让给新郡主了!” 罗成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拽着单嫣往前跑:“我稀罕这称号?” 单嫣不觉笑出声。 罗成头也不回冷声道:“笑什么笑,吃笑药了?” 单嫣跑的气喘吁吁,却还是忍俊不禁:“不是,这北平装蒜王是什么鬼东西?” 白显道大笑:“因为殿下跟护国寺的游龙大师学了一门闭气功,只要不想念书不想习武不想听王爷唠叨了,殿下就当着王爷把这门闭气功施展出来,样子就跟快死的人似的!一装死,老王爷就奈何不了殿下了!所以咱们说殿下是北平装蒜王。” 罗成回眸给白显道一记白眼,恶狠狠道:“本殿下要是北平装蒜王,你丫就是北平推锅王!” 单嫣笑得肚子疼。 白显道一吐舌头:“说不过您说不过您!算我输!算我输!我是推锅王行了吧,殿下您别生气成不?” 罗成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第12章 银安殿上。 罗艺刚把太原府送来的公文看完,折子一合朝身边的杜差递过去,道:“月后不久,山西太原侯李渊处发配过来一批配军,名录都在这上头,你好好瞧瞧,回头吩咐下面的人手迎接。” 杜差垂首,双手恭敬捧过公文,称了一声“是”。 罗艺点点头,抚髯道:“文忠啊,这段时间,本王叫成儿跟在你手下负责北平府夜巡,他差事做得如何?你好好跟本王交代一二。” 杜差正低头看公文,猛然听见罗艺问话,一怔,方抬首恭恭敬敬回话:“殿下处事谨慎细致,逢贫弱者垂怜保护,遇凶恶者严惩不贷。这一阵子在北平内办了不少的奸凶之辈,扶危济困,很是得民声称赞。” 罗艺垂眸:“本王知你们哥儿俩素交好,当着本王面前,不许欺瞒,不要因为他的身份便不敢直言,对错直说便是。” 杜差连忙拱手垂头:“属下不敢欺瞒王爷,殿下这一阵子确实做得不错。” 身后毛公遂等一众人也忙帮腔道:“中军大人所言甚是。” 罗艺这才微微首肯,半晌说:“既是他这段时间老实,就叫他歇息几日吧。文忠,回头吩咐外院的人,这几天许殿下私自出府玩耍。那小子不总说待在王府里脑仁嗡嗡疼么?叫他自个儿出去放放风也好,不必阻拦他。” 杜差几个相视一笑,朝罗艺道:“那属下等就替殿下先谢过王爷了。” 罗艺刻意板着脸冷笑两声:“谢什么,本王还不知道他肚子里那点儿花花肠子,你们几个是穿一套裤子的好兄弟,本王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与其让他阳奉阴违偷溜出去,反不如就放他几日。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几个也别纵容得他太过,再像上次一般闹出什么事情,本王连你们几个一并不放过。” “属下等不敢。”杜差几个汗颜,忙抱拳拱手。 恰时秦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听见杜差等人的说话声,便笑道:“文忠,你义父又吓唬你们几个呢?” -- 第24页 罗艺回头微讶道:“夫人?” 杜差等忙要单膝跪下:“王妃娘娘。” “不必麻烦行礼了。”秦夫人笑盈盈地摆手,叫了杜差几个起来。 “夫人怎么到这儿来了?”罗艺问道。 秦夫人招呼身后的丫鬟婆子将几样糕点茶果捧到罗艺的桌前,笑说:“王爷是个忙起来就不知道困不知道饿的,刚才桌上就吃了这么几口饭,这会儿我怕你饿了,又不知道你还得多久得空,索性把吃食放你跟前,你想几时吃就几时吃。”又招呼杜差几个,“你们几个怕是刚刚复命回来,午饭还没顾得上用吧?也同着王爷吃点儿茶果子垫垫。” 杜差等忙道:“谢过王妃。” “都跟自家人一般,客气什么。”秦夫人笑着,吩咐身边婆子们把茶果分发了下去。 罗艺拿了一块糕吃,吃了两口方问道:“对了夫人,成儿用完饭可是回屋读书去了?” 这话一出,秦夫人便愣了一下,底下杜差等捧着茶果的手也是一顿。 秦夫人把脸上一瞬的僵硬带过,轻描淡写笑道:“王爷都亲自吩咐了,他不回屋读书,还能去哪儿?” 杜差等这才都松了一口气,继续吃东西。 罗艺朝着秦夫人笑笑,道:“我这是怕夫人又心软放过么?这孩子当着我的面好声好气答应,转了身便什么鬼主意都有,我也不过一问罢了,怕他又求着夫人,叫夫人放他出去玩儿。” 秦夫人微微一笑,“妾身是个无用的,平素管不住儿子,万望王爷容量了。” 罗艺一听秦夫人这话中有话的语调就瘆得慌,忙笑着辩解:“怎会!夫人多虑了,夫人治理王府、教育成儿,从来都是井井有条,夫人又怎会是无用的?本王不过多提一句,夫人既说他是读书去了,那就是读书去了。” 底下杜差等人都憋着笑。 王爷铁面铁腕铁拳,谁人都不怕,偏偏就王妃四两拨千斤,降得住他。 秦夫人知罗艺向来让她,会心一笑,柔声道:“王爷,不是我说,素来你管教成儿也未免管得太过严厉了一些。多少他也十七岁了,总还像小时候一样压着他,他也难受。” 罗艺语重心长:“夫人,这子不教,父之过也。我罗氏一族三代单传,如今门下也就他这么一个孩子,我若是不对他严加管教,依照他那个桀骜的脾性,还不把天都捅破了?你别看这孩子当着你我面前老老实实的,实则心野,我若是还不压着他一些,让他把那骄傲的心收了,往后等他承袭我爵位,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我怕他这脾气容易吃亏受罪。” 秦夫人叹了口气:“只是王爷也逼得过紧了些,我怕他积压出什么毛病来。” 罗艺拖着秦夫人手,笑说:“夫人多虑了,成儿到底也是我唯一的儿子,难道我不心疼他?我刚问过文忠,他说这阵子成儿跟着他夜巡,办事办得很不错。等晚饭后我考一考他这些天的功课,若是答得不错,就许他自己歇息几日。这不是正巧夫人收了个义女么?叫这小子陪着他新妹妹四处玩耍一番,透透气,也是好的。” 秦夫人惊喜道:“王爷此话当真?” 罗艺笑:“我心疼儿子,夫人又不相信我了。” 秦夫人笑道:“妾身哪儿敢?” 杜差眼睛一弯,拱书习武,老实着呢。同上回定国公小公爷武安福那种事情,是再不会发生的。” 杜差的话音刚落,银安殿外就神色匆匆跑进来一个家仆,噗通一声跪在罗艺的案前磕头道:“王爷王爷!坏了!” 罗艺正与秦夫人说话,嘴角的笑容都还没收回去,便蹙眉道:“何事这样慌张?” 家仆抬起头来,惶惶道:“安国公武亮大人带着人马在王府前厅,说殿下把他侄儿武安福给揍了!这会儿气冲冲地撞进来,说要王爷给他侄儿一个说法,安国公如今在那儿大发雷霆呢,王爷你还是赶紧去瞧瞧吧……” 罗艺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什么!?”说着转头朝秦夫人强压着火气道,“夫人不是说成儿在屋里念书么?怎么会把武安福又打了!?” “这、这……”秦夫人也没料到这一出,情急之下着急小声说,“这怎么可能呢?成儿好端端在后院,怎会打了定国公世子?” 罗艺恨恨一摔袖子,扬手指着面前脸色发青的杜差几个,咬牙切齿道:“你们就纵着他吧!等本王料理那小兔崽子的事儿回来,连带着你们几个一同秋后算账!赶紧去,把那小子给我从后院绑了来!一会儿堂上本王见不到他人,你们几个狼狈为奸的自去各领四十军棍!” “属下遵命。”杜差等吓得一身冷汗,忙拱手。 罗艺放完狠话扭身就匆匆往前厅走了,杜差等忙围上秦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王妃娘娘,殿下出门那阵子咱就在大门那儿碰着他了,这会儿王爷叫咱们拿人,咱们去哪儿给王爷拿呀?” 秦夫人也没料到今日会闹出这样的事情,双手紧紧绞着手绢,拧眉赶忙吩咐:“你们几个,一个人去后院瞧瞧,其余的人赶紧着出王府,分头四处找找,碰着了殿下速叫他赶回来!王爷那儿有我先拖延着,你们快去!” 杜差等赶紧承应下来,各处去了。 秦夫人看着众人四散,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骂:“这个好小子!”骂归骂,赶紧跟着罗艺的方向往前厅过去。 -- 第25页 揍完了武安福罗成就带着单嫣跟白显道往北平王府跑。 罗成算计着武安福受欺负,定国公是必然要上他老子罗艺跟前参他一本的,遂绕了王府后院的门走,想着避开武家的人马,趁着武家人料理武安福伤势这段拖延的时间,赶紧从后门进王府。 一边跑,罗成一边与白显道、单嫣说:“一会儿到了院子,该干嘛干嘛。就算武家的人来了,别露怯,记得刚才串好的口供,就说我在后院读书压根儿没出门。” 白显道还是慌:“殿下,若是王爷先问了王妃,咱怎么办?” 罗成嘴角一翘:“母妃跟你这个漏斗可不一样,自然是偏着我这边的。放心,横竖只要咱们上下串通一气,打死不认,武家的人奈何不了我。”说着似笑非笑回头看一眼单嫣,“而且,这儿不还有她在么?退一万步,武安福轻薄我罗家义女,他不占理。” 单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合着……我顶包?” 罗成挑挑眉:“你打武安福借的我罗成的大名,这会儿我父王要为着武安福扒我的皮,我也只能借你的大名,咱们礼尚往来,如何?” 谁知话音刚落,拐过街角,就跟一群人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单嫣被撞得一个趔趄往后,吓得赶紧抓着罗成手,人还没站稳,就听见罗成厉声:“谁啊!?走路不长……” 这句话没说完,罗成的语气便放缓了下去,疑声道,“文忠?” 单嫣伸手揉着被撞到的额头,一睁眼,就看见面前杜差一群人左左右右地像是抓贼似的把罗成给抓住了。 杜差就差哭出声了,抓着罗成不撒手:“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咱们几个可得遭王爷扒层皮不可!” 罗成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妙了,把脸一沉:“怎么?” 白显道慌了:“是不是武家人来了?” 罗成皱眉打断:“不可能,武安福被我打成那样,武家兄弟不会不管他伤势就径直跑来跟我父王告状。” 杜差拽着罗成就往王府后门里进去,愁眉苦脸道:“只来了个武亮。殿下,您真把武安福又给打了?” 罗成臭着脸道:“不行吗?” 杜差拿手就抽自己嘴巴,痛恨道:“完了完了!跑不脱了跑不脱了!哎呀我这张破嘴!是开过光么!?刚当着王爷的面夸了您,还拍着胸脯保证上回打武安福那事儿绝不会再发生,这这这,刚说完您就把武安福又揍了!这回王爷要兴师问罪坐连株,我肯定跑不脱了!我这破嘴!破嘴!叫你多说!叫你多说!” 第13章 杜差几个簇拥着罗成进了王府后院,一行人直奔前厅过去。 单嫣跟在罗成身边,蹑手蹑脚进了前厅后头的堂屋。 这个厅堂由几扇围屏分成前后,前头是外厅,站在内厅当中能够透过围屏隐约瞧见外面的景象。 罗成放轻脚步靠在围屏之后,头也不回就朝单嫣等人比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众人立时会意,马上驻足至罗成身后,个个噤若寒蝉。 罗成微微侧身,蹙眉附耳倾听着围屏外的动静。 单嫣站在罗成身边,扭头过去。透过这道围屏,她隐约瞧见堂上坐着的罗家夫妇二人,堂下还有一个高壮的人影,正急躁地来回踱步。 想来那就是上门告状的安国公武亮。 “……王驾千岁,王妃娘娘不是信誓旦旦称罗殿下就在府邸当中读书未曾出门么?敢问我在这儿已经等候了这许久,为何还不见罗殿下他人影?”武亮阴冷笑了一声,“莫不是二位千岁袒护独子,罗殿下打了我侄儿却不敢出面认下,于是窝在父母背后当个缩头王八吧?” 罗成当下便咬牙低骂:“武亮这个南瓜脑袋。” 前厅上罗艺脸色不好,可却还是维护儿子道:“安国公大可放心,本王向来治家严谨,家中绝无敢做不敢当的狗熊之辈。少时等本王那逆子前来,本王必然当堂追问清楚,若是他真动手打了令侄,本王绝不会因着父子之情而徇私枉法。这会儿那逆子未来,安国公也不必过早说这样的话,倒失了体面。” 秦夫人也笑说:“安国公稍安勿躁,这些天来成儿身体不适,行动举止之间迟钝些也是有的。再则这会儿一向是他睡中觉的时辰,那孩子起床气重些,这会儿迟来一些也未可知。国公还是坐下来等等,喝杯茶静一静心。” 武亮一张脸拉得老长,冷哼笑道:“就只怕等不来他这个人!王妃,您的宝贝儿子这会儿说不准还在北平城哪条巷陌里溜达呢……” 罗成听了半晌,冷笑道:“想必武亮这个老孙子是撇了他哥哥侄子径直来的王府。” 白显道紧张道:“殿下,想来那武亮就是专程来堵您人的,这会儿咱们到底出不出去哇?” 罗成回头看白显道一眼,瞳仁里泛起狡黠的笑,意味深长道:“出去。为什么不出去?容着武亮这个南瓜脑袋指着本殿下的鼻子骂么?” 白显道犹豫:“……殿下,真要出去,王爷不得扒了您的皮啊?” 罗成冷冷看他一眼:“是扒我的皮,又不是扒你姓白的,你怕什么?”说着转脸看围屏后武亮的身影,嘴角一勾,“既然他人恶人先告状,咱们难道就不会倒打一耙?我今天不治这南瓜脑袋一下,他还不知道我罗成葫芦里是卖什么药的。” -- 第26页 杜差低声为难道:“殿下,都这样了,您还怎么治安国公啊?” 罗成不说话,只回眸看了一眼单嫣。 单嫣下意识就往后退开一步,双手护在胸前,瞪着罗成谨慎道:“做、做什么?” 罗成瞧着单嫣,隽秀眉眼舒展笑开,一手搭在单嫣的肩膀上:“来,义妹,让义兄我再见识见识——你装蒜的本事。” 单嫣还不清楚这是怎么个情形,就见罗成把手放到了她眉心之前。 单嫣犯着迷糊,眨眨眼:“嗯?” “放轻松——”面前罗成扯开嘴笑,露出一排白牙。 他拇指中指一扣,紧接着“啪”地朝着她眉心弹出去—— 单嫣:“啊啊啊啊啊——!” 前厅武亮嘴里的话都还没骂完,一声惊哭骤然间就天崩地裂般从围屏背后爆发出来。 罗艺夫妇并一众侍从等都呆住了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白显道一圈人簇拥着罗成单嫣走了出来。 秦夫人惊得站起身来:“这、成儿嫣儿……你们怎的?” 罗艺看见罗成心里这个气呀,立时怒喝道:“逆子!还不给我……” 可没等罗艺的话说完,罗成便抢先一步,拉着怀里抱头痛哭的单嫣上了武亮的跟前,伸手就抓武亮的前胸,怒发冲冠道:“武安福那个畜生人呢!?” 武亮直接傻眼了,紧接着回过神来就掰开罗成的手,冷笑道:“罗殿下,当着你父王的面,我劝你嘴里放干净些!你问我家小侄在哪?罗殿下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今儿我登门拜访,就是要替我侄儿武安福讨一个公道!” 罗成当仁不让,也送一声蔑笑回去,满脸招人记恨的傲慢:“他自己不提也就罢了,你们武家的人还有脸来我本平王府讲公道这两个字?我都替你们丢人。” “罗成!当着安国公的面,不得无礼!”罗艺拍案而起,竖着眉毛怒声道,“你还不给我跪下!?” 罗成朝着他老子一拱手,脸一扭,横道:“今日父王恕儿子无礼,当着安国公在,儿子这腿就是折不下去!” “好呀好呀,好一个逆子。”罗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扬手抓着身边一本书朝着罗成兜头砸下去,可却就罗成一个闪身躲开了。 罗艺气得火冒三丈,扬手抓起一本书又将打过去的时候,却被武亮闪身上前挡住了。 武亮压着心头火气,冷瞥罗成一眼,朝罗艺抱拳寒声道:“王爷,您若是要管教儿子,也等我问清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动手不迟,我今儿登堂来是来问罗成话的,不是来瞧您打儿子的。” 罗艺把手里抓着的书拍在案上,板着脸道:“好,就依照安国公所言。”他扬手一指罗成,“为父且问你几句话,你给我从实招来,要是嘴里蹦出一个谎字,今儿就算我绝户了我都认了,定要狠狠治一治你这个小子!” 罗成把哭得抽抽搭搭的单嫣拉到自己背后,朝罗艺抱拳拱手从容道:“儿子不敢说谎。” 罗艺冷哼一声,紧盯着罗成:“今日为父原本交代你在王府读书,你可曾违背父令擅自出王府?” 罗成抱着拳,垂眸道:“是。” 罗艺又问:“出门之后,可曾遇到武安福?” 罗成:“是。” 罗艺脸色逐渐黑下去:“为父再问你,武安福的手脚可是你打折的?” 罗成面不改色心不跳:“是。” 武亮一听这个就气大了,登时朝着罗艺抱拳拱手,愤愤而言:“王驾千岁,这可是你家罗成亲口认下的!且不说你家罗成今日动手伤我侄儿在先,咱们就说前时那一次,我与我兄弟带着侄儿上门讨还公道,王爷你可是当着我兄弟的面,信誓旦旦立下誓言,说罗成从此不再动我侄儿一根手指头。今日你罗家动手伤人在先,言而无信在后,而今罗成也痛快承认了,当着这么多人在场,您这儿子该怎么办,您得给我一个理!否则,我便是要状告到长安陛下那儿去!王驾千岁连自家儿子都约束不住,又何谈约束幽燕九郡!?” 罗艺面沉如水,扫了罗成一眼:“既然今日罗成也亲口承认了,本王无话可说,来人……” “王爷!”秦夫人惶惶伸手拉住罗艺。 罗艺难得对秦夫人冷脸,挥袖甩开秦夫人的手:“夫人!今日这逆子都丢人丢到这份上了,你我为人父母若是再加包庇,那就是对不住我罗家的列祖列宗!我罗家世代清白,绝不能叫这样一个逆子辱了门楣!来人啊!把殿下罗成给我押下去,直接打死!” 前厅上一阵混乱,罗艺的命令发下去,可杜差几个都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擅自不敢上前。 秦夫人手足无措地抓着罗艺,一面惶惶回头瞧着堂下站得腰板儿笔直的罗成,急莽莽道:“成儿,快、快给你安国公伯伯道个歉!说你知错了!快呀!” 武亮瞥眼瞧着罗成满脸的倔,阳阳怪气地火上加油:“王驾千岁,我看罗殿下是死也不肯认这个错儿了,您预备着如何给我这个理呢?” 罗艺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指着白显道等暴怒道:“还不把罗成拿下!?要本王也一同治你们几个的罪吗?白显道、毛公遂,把罗成拿下!” 白显道和毛公遂骤然被点名,吓得抖了一个激灵,无可奈何上前要拿住罗成。 -- 第27页 秦夫人以为罗成是倔劲又犯了,气得发抖:“成儿!你还不给你父王认错,难道真叫你父王打死你不可吗!?” 单嫣站在罗成背后,眼瞧着满堂的混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她附在罗成耳朵边,正想轻声问他,突然之间只觉得腰间的肉被人一掐。 她下意识敏捷低头,但见罗成的手不声不响地背过来,就掐在她的腰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罗成掐着单嫣腰的两根手指用力一按—— 真掐。 真掐啊! 单嫣一声痛叫直接哭出来! 疼死她了!! 而单嫣还没来得及瞪罗成一眼,不知道谁就在背后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只听见耳边一声半笑不笑的声音,“有劳义妹了。”单嫣便整个人踉跄上前,直接从人群当中撞了出来,对着堂上罗家夫妇二人噗通一声就双膝跪地。 单嫣揉着腰,一边哭得抽抽噎噎,一边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罗成。 罗成就站在她背后,一只眼飞快朝她眨了一下,眼角眉梢浸透着狡黠。 事到如今也别无它法。 单嫣拾掇了一下表情,回过头去,扯开嗓子就对着堂上罗家夫妇二人痛哭流涕委屈道: “——义父!义母!您二老要为嫣儿做主哇!” 第14章 单嫣这一嗓子嚎出来,满堂人都愣住了。 罗艺目光也顺着移了过来,盯着伏跪在堂下哭得抽抽搭搭的单嫣。 秦夫人手里还攥着老王爷罗艺的衣袖,忙转头忧心问道:“嫣儿,你这是怎么了?” 杜差赶紧上前一步搀扶起单嫣,拧眉道:“新郡主何出此言哪?”话说着,不动声色瞧瞧拍了两下单嫣的背。 单嫣瞥眼,正见杜差低着头朝她挤眉弄眼,意思叫她抓着机会赶紧说话。 适才罗成弹她额头掐她腰,为的就是这会儿叫她在罗家夫妇面前卖惨时哭得出来。 单嫣暗暗揉了揉腰,趁着痛的劲头还在,端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气势,三步作俩地扑进了堂上秦夫人的怀里,抓着秦夫人的衣裳把脸埋进她胸前,哭得瑟瑟发抖、好不可怜:“——义母……女儿如今是活不成了!女儿这就去自行了断!” 秦夫人听这话吓坏了,忙抓着单嫣的肩膀训斥道:“傻孩子,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你究竟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原本罗艺已经下了死令将罗成杖毙,眼见着成事在即,这会儿堂下却突然杀出个单嫣来,武亮心里很是不痛快,上前便道:“王驾千岁、王妃娘娘,罗成的事情究竟还处置不处置了?” 罗艺正要答话:“自然是要——” “——义母!义父!女儿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呜呜呜呜!”单嫣一听罗艺要下令,立马哭得更大声,径直把罗艺的话给盖了下去。 罗成站在堂下,不动声色抬眼瞧着单嫣装模作样,侧过脸去借着咳嗽憋了一声笑下去。 杜差几个也都强忍着不笑出声。 新郡主装蒜果然有两把刷子。 堂上秦夫人护着单嫣,见她哭得这般伤心,武亮却还不懂场合询问罗成如何处置,心里不觉火就上来了,回头一记冷厉眼神瞪过去:“安国公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没见我义女哭成这副模样么?成儿就算要处置,也等我与王爷问清我家女儿伤心缘故再罚不迟!” 武亮眉毛一拧:“这……” “武兄弟,稍等片刻吧。”罗艺回头瞧着抱成一团的自家夫人与单嫣,打断道,“本王的义女哭成这副模样,定是有什么大事。且先过问了姑娘的事情,再处置罗成吧。你放心,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武亮知道,触犯旁的人也就罢了,可偏生罗艺是个极爱护妻室的,惹了秦氏夫人,就连半分好处都讨不回来了。遂咬咬牙,忍道:“也罢,反正王驾千岁话摆在前头,一言九鼎,我武某人就在这儿等着。” 秦夫人捧着单嫣的脸,捏着手绢替她擦了擦脸,心疼道:“嫣儿这究竟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你告诉义母。有义母在这儿给你做主呢。瞧瞧这小脸儿都哭花了,快不要哭了。” 罗艺拍了拍单嫣肩膀:“是啊,有你义母和本王在这儿,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你义母与本王自然是要为你秉公处置的。” 单嫣却只是抓着秦夫人的手,哭得抽抽噎噎。 罗家夫妇瞧她只哭不说话,越发心急。 罗成在底下不动声色瞧着,乌沉沉的眼珠子里翻上丁点笑意,掐着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提腿,对着跟前白显道的屁股上就是一脚。 白显道乍惊之下往前踉跄两步出去,捂着生疼的屁股回头幽怨瞧了一眼罗成。 殿下,您真狠。 回过头来,白显道朝着堂上罗艺磕了一个头,低声道:“王爷王妃若要问郡主何故这般伤心,属下大胆,倒是敢说两句话。” 秦夫人立时回过头来,眉间愠色,冷吐一个字:“说。” 白显道咬了咬嘴唇,称了一声是,说:“这件事情,归根究底,还得怪罪定国小公爷。” 武亮又惊又气,回头瞪着白显道:“小子!你这是贼喊捉贼!本国公今日上你罗家来就是为我那无妄挨打的侄子讨公道,你罗家现不将罗成蒸发便也罢了,怎的还敢倒打一把?”说着扬首就想抽白显道。 -- 第28页 白显道正咬牙闭眼准备挨打了,却听见堂上一声“慢着——” 一睁眼,正是罗艺摆手叫停了武亮。 武亮的巴掌就悬在白显道头上,听见罗艺发话,也只得捏紧了拳头恨恨收手回去。 秦夫人将怀里哭得发颤的单嫣搂紧了,眼神如两把刀钉在武亮身上,瞳仁寒气森森:“安国公,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是你武家的地盘不曾?由着你在这儿想动武就动武?你出大门口瞧清楚了,看看门上的匾额究竟写的是北平王府还是你安国公府!” 武亮气得暴跳如雷,压着火道:“王妃娘娘,我侄儿可是苦主!” 秦夫人厉声更胜:“你侄儿是苦主,现下我罗家的义女也是苦主,怎么?就许你家苦主上门寻理,我家的苦主就连陈词都不让说出口了?还是说,安国公听见这旗牌官上奏你侄儿原是惹我家姑娘委屈的罪魁祸首,心虚害怕不让人姑娘说实情了?白显道,当着王爷和我,把郡主如何受委屈的事情,一一说明白了,漏下一个字,我唯你是问!” 一通话雷厉风行,径直把武亮堵了个支支吾吾,连罗艺也插不上话了。 单嫣把脸埋在秦夫人怀里,一边装哭,心里一边伸大拇指感叹: 不愧是能降伏罗艺的女人! 这气场! 牛啊! 白显道得了令,便垂首道:“回王妃的话,论起来今日一切事情的源头,都还得算在定国小公爷的身上。今日、今日殿下带着新郡主与属下还有张公瑾出王府,说领着新郡主逛北平,顺带查询她家世。至北平城里后,殿下、殿下和张公瑾原有事就先离开了一阵,属下便领着郡主想先行回府。谁知道,在路上却正巧碰着了正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定国公小公爷。属下上前制止,反被人多势众的小公爷欺辱,郡主看不过去,于是出头帮属下说话……结果、结果……” 秦夫人听到这儿已经是气得火冒三丈,厉声道:“说!” 白显道一咬牙跪下去,惶惶磕头道:“结果定国公小公爷瞧见郡主貌美,便言语动作轻薄郡主!” “什么!?” “你一派胡言!” 秦夫人与武亮几乎同时震怒出声。 “属下若是有半句谎言,叫属下不得好死!”白显道慌里慌张跪直身,手里比誓,噼里啪啦就说,“郡主不堪忍受定国小公爷侮辱,于是出言反驳,谁知小公爷恼羞成怒要动手打郡主!也亏那时候殿下及时赶到,从小公爷的手中救下郡主。殿下护妹心切,眼见郡主被欺负成这般委屈模样,一时急火攻心,就……就把小公爷的手给折了……” 白显道把今日街上的事修修补补说了。 秦夫人不等听完就朝着武亮不住冷笑:“我就说好奇怪的事呢,我儿罗成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怎的会平白无故地把你家侄儿打了一顿?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你家那武安福孟浪我义女在先!好一个安国公啊,你可真行,自家侄儿做下这种有辱门风的丑事,你武家不先关起门来整顿训诫,反还堂而皇之上我罗家要规矩!今日要不是白显道把缘故说清,你还要害死我罗家独子?武亮,你先登门告恶状,后又挑拨王爷与我儿父子相杀,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武亮懵了,又是气又是急道:“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你家罗成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武家奉旨北上,这许多年来,我侄儿武安福一向与你家罗成不来往,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倒是你家罗殿下,月前把福儿按在我武家门前打掉了一拍后槽牙,何其嚣张跋扈?我看倒是你家这位罗殿下,阴险毒辣狠,仗着自己是将来的北平王,纨绔逍遥、肆意妄为!” 秦夫人冷笑:“我北平素来治理严谨,不敢说有多太平,可到底也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王爷治城铁面无私,严刑之下从无恶人逃脱,也唯只有对你家那位北平城里出了名的纨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国公,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武安福是个怎样的孩子,咱们都是有目共睹,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说话我怕武家二位家长脸上无光。我罗家育子虽不敢说处处周到谨慎,可孝义仁三字却还是不敢不好生教导的,罗成为何三番五次不找别人的麻烦,偏生就找武安福,难道安国公和定国公心里没有一本谱?” 秦夫人一番话维护罗成,底下杜差白显道几个心里都暗暗觉得出了口气! 武亮气得浑身栗抖,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话反驳回去,只得无赖道:“谁家的胳膊肘也不会往外拐!你家的旗牌官说的话怎能够相信?说我侄儿当街侮辱你家义女,有证据吗?” “自然有。”罗成寒着脸上前一步,朝父母抱拳拱手:“证据全在南大街的百姓眼中,父王母妃但可差人随意去问。” 罗艺板着面孔,挥手叫杜差白显道带着人下去传话证人。 不多时,杜差便领着原先粥摊父女,并北平的几个百姓进来,众人回答的话筒白显道所说无差。 杜差送走那几位证人抱拳道:“百姓听说殿下受冤,心中不平,外头还有好些人想进来替殿下陈言,王爷可要放人进来?” 罗艺皱着眉摆摆手:“不必了,叫他们回去吧。” 罗成维持着朝父母双手抱拳的姿势,背脊挺直,微微将下颚抬高了一丁点。 他倨傲一笑,眉峰冷厉挑起:“安国公大人,我罗家人的话不可信,那难道整个北平城百姓的话也不可信?事已至此,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说。” -- 第29页 武亮扭头咬牙切齿,扬手指着罗成,眼睛瞪得通红:“你——!” 罗成眸轻侧过去一些,睨着武亮皮笑肉不笑打断道:“安国公若是不说,那就轮到我来说了。你侄儿武安福当街轻薄我义妹单嫣,伤她清白,闺阁女子清誉何其之要紧,这件事情安国公准备怎么还我罗家道理呢?” 武亮一咬牙,冷着脸,一个字都不说。 罗成故意激他:“安国公?怎么不说了?这理该怎么还才是?” 武亮终是忍不住罗成如此羞辱,一咬牙道:“虽说我侄儿武安福却不应该调戏王妃义女,可罗殿下当日发下誓言再不动武安福一根手指这话也是说出了口的!既然如此,两相递过也就罢了!” 罗成冷笑,一把拽住要走的武亮:“本殿下今日折的是他武安福的手腕,可是一根手指都没碰他的,如何算是失信了?” 武亮知道罗成这是有意跟他咬文嚼字呢,气得体似筛糠,一张脸都憋青了,罗成却显然还不准放过,又意欲开口嘲讽,却被罗艺打断了。 “成儿,不得放肆。”罗艺寒着脸道。 罗成略有些不甘心,抬眼冷厉瞪了一眼武亮,冷哼一声还是松开了手,规矩站到一旁。 武亮拍了拍被罗成抓过的衣袖,朝着罗艺一拱手,极不情愿地道:“今日原是下臣得罪!王爷海涵了!” 罗艺客气笑了两声:“安国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想来也都是这几个孩子们之间一时吵闹罢了,咱们大人怎会伤了和气?安国公既是要告辞,本王便着人备好车马送国公回去。” 武亮咬了咬牙,终究是咽下了这口气:“那,我武某人就承蒙王爷恩惠了。” 说着,几个家仆上前,前后簇拥着武亮出了王府前厅。 一见武亮灰溜溜地走了,厅上所有的人心里都不觉暗叫痛快。 单嫣从秦夫人怀里悄悄抬起头来去瞅罗成,笑眯眯地朝他调皮眨了一下眼。 大功告成! 罗成将单嫣的脸上的小动作不动声色收入眼底,面容上仍旧板着不反应。 可别过脸背着单嫣,他终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一刹那间,眉梢眼角上的锐利悉数春风化雪般消融去,唯余雪霁天晴时的惠风和畅。 第15章 安国公武亮败北而去,堂上人莫不感觉心里痛快。 不论如何,罗成身上这一顿板子好歹是混过去了。 杜差抬眼一瞅堂上罗艺的脸色,赶紧上去抱拳跪下,试探着道:“王爷,既然今日原是定国公之子惹下的事端,您适才与殿下说的话,也当收回吧?今日殿下原也是为郡主和北平城的老板姓出气,若是还照着您适才的话处置殿下,那殿下可真是冤枉了。” 秦夫人也忙道:“成儿,如今真相大白,你赶紧上来给你父王磕个头!这件事情就咱们就过去不计了!” 罗成顺杆爬,赶紧称了一声“是”,老老实实地上前,一撩衣袍跪倒在罗艺跟前,朝着罗艺行了一个大礼道:“儿子给父王磕头请罪。” 秦夫人扯着罗艺衣袖柔声劝说:“王爷,您瞧着今日北平城这么些老百姓们为成儿陈情的缘故上,就容量他这一回吧!再说咱们罗家千顷地可就这一棵苗,您还真舍得杀了他呀?” 罗艺听着秦夫人的话不做声,负手冷眼盯着堂下的罗成。 秦夫人推推罗艺:“好了,谁还跟自家儿子怄气呢?”又转头瞪罗成,“还不请父王饶恕?” 罗成赶紧磕头:“请父王饶恕。” 罗艺冷哼一声,甩开秦夫人的手,瞪着罗成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爷!”秦夫人忙道,“成儿这都认错了,咱也就翻篇不提了吧?这打武安福原也是为了嫣儿出气,这嫣儿受武安福羞辱,成儿这个做哥哥的若是不管,那算是怎么一回事?” 单嫣赶紧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为罗成开解:“义父,今日万般的错都是嫣儿,义兄若不是为了替嫣儿出气,绝不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您若是要罚,便罚嫣儿好了!” 说着作势往秦夫人怀里一靠,好似又要哭出来。 秦夫人拍着单嫣的背,埋怨地瞧着罗艺:“嫣儿这话说得很是,王爷,当着咱们自家人在,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依照我说,那武家的儿子蠢笨鲁莽,依靠着他父亲和叔父的官职在北平横行霸道,民声怨恨。这番叫成儿收拾收拾他的锐气也好,往后也有人压得住那个小霸王。” 罗成忖度着罗艺这会儿气消了一些,遂低声恭敬道:“父王,这武安福在北平欺男霸女,比外头那些响马还要嚣张蛮横一些,儿子也实在是不忍那些老百姓受欺负至此。何况……今日儿子原也是为了义妹才动手的,若武安福出言不逊的对象是儿子,就算他骂儿子一百句,儿子也权当没听见,可他欺负义妹,儿子怎能忍?” 罗艺当即拧眉驳话:“就是看在你今日动手为的是护你义妹的份上,为父才没把你扔出去乱棒打死!你当为父罚你是为着武安福?” 罗艺一声怒喝,罗成识相地赶紧就把头低下去不说话了。 秦夫人忙道:“那、那王爷惩治成儿不为武安福,为的什么?” 罗艺瞧一眼秦夫人,扬手指着堂下罗成,厉声:“我问你,今日在你娘屋子里用饭的时候,我交代你什么来着?” -- 第30页 罗成的脸色立马绷不住了。 秦夫人也心虚起来,一时找不出话来维护。 单嫣内心手一摊:哦豁。 罗艺冷冷扫视一眼众人,沉声问:“怎么,这会儿都不说话了?” 他目光慢慢落回到罗成的身上,严肃道:“为父问你话呢,晌午在你娘屋子里用饭的时候,为父交代你什么?说!” 罗艺一声呵斥,罗成只觉得背脊上汗毛都立起来,忙跪直身子低头道:“父王交代儿子午后回屋读书,用完晚饭后考察。” 罗艺眸中寒光一现:“既然听见了我的话,何故午后无令跑出王府!?” 罗成手心抓紧,咬了咬牙没敢答话。 罗艺冷笑一声:“这会儿知道怕了?晚了!虽说今日武安福之事情有可原,可究其根本,若不是你擅自外出,根本不会引出这些。我问你,为着这一桩事,为父罚你,你可心服口服?” 单嫣往堂下看去,但见罗成板着脸跪在那儿,拧着眉硬抗着没说话。 秦夫人急了:“王爷,今日原也是我叫他出去的,不怨他!若王爷真要找人撒气,就撒在我身上罢了。” 罗艺一听秦夫人全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更生气,指着罗成脸色铁青道:“你若还是我罗家的男儿,就敢作敢当,别把你娘搬出来当挡箭牌!” 单嫣心里琢磨着,罗成这顿打还是跑不脱。 都说北平王罗艺铁面无情,越是亲近的人管得越严,这话果然名不虚传。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每一秒都叫人觉得煎熬。 罗成咬着嘴唇,僵持许久,终于还是败在罗艺面前。 他低声道:“儿子认错。” 听见这一句,罗艺的脸色方才看好点,他冷哼了一声:“来人,把殿下带下去,重责五十!”点了罗成,又点杜差等人,“中军将杜差,旗牌官白显道等,伙同罗成,知情不报,也拖出去,各打二十五军棍,以儆效尤!” 这回终于没人敢说话了,前厅外上来一列官兵,将罗成、杜差等几个人都押解起来。 单嫣看着罗成铁青着一张脸走出前厅,有些默然。 今日南大街上,若是没有罗成,只怕她被武安福欺负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算了,许他罗成不仁,可不许我单嫣不义。 她微微迟疑了一阵,终还是没忍住拉了一下罗艺,低声道:“义父,今日出府原不是义兄的意思,是我想出去,义母不放心,这才叫义兄陪着我一道的,还请义父轻罚些义兄吧。” 秦夫人朝着单嫣微微感激一笑:“嫣儿……” 前头罗成也停下了脚步,回头微讶看了单嫣一眼。 罗艺闻言一时没有说话,于是单嫣又轻轻扯了一下,仰脸眨眨眼,语气里装得颇有些委屈,“……不、不能够吗?义父?” 秦夫人忙帮着单嫣说:“王爷,嫣儿都求情了,您看在她的份上,就少罚些吧。” 罗艺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叹了一声:“也罢,那就看在嫣儿的面子上,罗成杖责三十,其余的人杖责十五。只这一回,下不为例!” 秦夫人惊喜朝罗成道:“你们还不快谢过王爷!?” 罗艺不耐烦挥了挥手:“赶紧带下去领罚吧,本王瞧着脑仁疼!谢什么谢。” 罗成还是朝着罗艺拱了拱手,这才转身下去领罚。 走之前,他回头来看了单嫣一眼。 罗艺的令交代下来便挥袖回去内宅,秦夫人也只好随着一同进去,领走之前留了两个小丫鬟给单嫣,又交代单嫣在前厅照看罗成一二。 单嫣领了秦夫人的话,便在回廊檐下坐着,瞧着北平王府的人行刑。 “一!二!三……” 她还是第一次见杖刑。 前厅的天井院子里一字排开七八张长凳,每张长凳上一个人。 罗成趴在头一张凳子上,一人执杖打人,一人在旁边报数。 行刑的人倒也真是毫不客气,全然没顾罗成的身份,狠狠挥棍就冲着罗成的腰臀上打下去。 扎实的一棍子,打下去能听见好大的响声。 单嫣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 棍子每打在罗成身上一下,她都不自觉咬牙一抖。 棍都是两头嵌铁的,那玩意儿打在身上一下,想想都得疼死。 杜差的脸都疼青了不住哎哟,白显道直扯着嗓子叫爹喊妈,其余的人就算再能忍耐,也免不了偶尔呼痛几声,自始至终,却只有罗成趴在长凳上一声不出。 明明额头上已经汗水涟涟,却仍是咬紧了牙,眉毛都不动一下。 杜差等还好,只挨十五棍,可罗成比他们多一半,得挨打到最后。 好不容易盼着打完了,报数的人嘴里一声“三十”还没喊完,杜差白显道几个就一拥而上匆匆忙忙把罗成从长凳上连拉带拽地搀扶了起来。 单嫣也忙跑上去焦急问道:“没事儿吧?” 罗成额头上冒着汗,一声不吭。可细瞧一阵,他脚下明显有些站不稳,整个人像是挂在杜差一群人身上似的。 杜差等七手八脚把罗成的胳膊架在脖子上扶着他,额头上也是汗直冒,焦急道:“少保的一棍子打得远比咱们都重些实些,还烦请新郡主差人去王妃那儿回禀一声,赶紧请大夫过来,咱们这边先把殿下搀回去。” -- 第31页 单嫣看罗成那张发青的脸,也有些被唬住了,赶紧匆忙叫身边的丫鬟带着往秦夫人那儿过去。 差人请了大夫过来,一切打点周到已经近晚饭时了。 单嫣站在罗成屋子的门外,等着屋子里大夫给罗成治伤。 一阵寒风过,她打了个哈欠,就听到背后开门声传来。 单嫣转身过去,但见是杜差白显道等送大夫出来。 前头杜差带着大夫去抓药,单嫣便一把拽住了白显道,忙问道:“罗成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大夫说伤了点儿筋骨,恐怕得在床上躺个一两天。”白显道笑了笑,又安慰单嫣道,“郡主也别担心,这样的打殿下和咱们都挨多了,跟家常便饭似的,等修养这几日,就又生龙活虎啦。” 单嫣听到这句话方才安心一些,默了一阵,又问道:“罗成那样的身子骨,这样的棍子打三十棍能叫他在床上躺个两三日?” 白显道忙道:“您不知道,王爷的棍子分四等。一等木棍,二等木棍上镶铁皮,三等木棍两头嵌铁,四等是最厉害的杀威棒,嵌铁不说还是带碴刺的,两棍子打上去人就基本废了。今日王爷打咱们几个的是二等棍,殿下是三等,还挨了三十下,只在床上躺两三天将养就好,已经是万幸了。” 单嫣听着,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那个杀威棒,有这么厉害?” 白显道说:“月后不久,山西潞州那边有一批作奸犯科的犯人充作配军拉上咱们北平来,到时候银安殿上审问,按照王爷的脾气,当场就是各打二百杀威棒的,到时候郡主您就能瞧一瞧杀威棒的厉害了。”他挠挠头,嘿嘿一笑,“不过郡主您一个姑娘家,这些个带血带煞的您还是不要看得好。殿下打谢霸王的杀威棒那是闹着玩,王爷手里那杀威棒打下去,当场就是要收人命的。” 单嫣沉默了一下。 总觉得白显道这句话里好像说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 可是她一时间又没想起来。 她还想着,就听见门后屋子里传来一声冲话:“白显道你有话去别处说不行?吵人耳朵!” 语气极臭,一听就能立马联想到说话人脸上不悦之极的神情。 白显道连忙哈腰点头,拖长着声音郁闷道:“是是是殿下,属下这就告退——”说着转脸看单嫣,“郡主,这会儿王妃屋子里快到用饭的点了,殿下这儿少时有人过来送晚饭,我带您过去王妃那儿吧。” 单嫣觉得好,冲着白显道一笑,正欲答应话的时候,屋子里罗成的声音就传来过来—— “慢着。” 白显道折身回来,疑问:“殿下您还有别的事儿?” 单嫣也停了下来,回头不解瞧着罗成屋子紧闭的门。 安静了一阵,就听见门那头传来闷闷一声—— “白显道你给我赶紧滚……还有,单嫣留下。” 单嫣一愣,与白显道面面相觑,不知道罗成这是什么意思。 “叫你进来。”屋子里罗成不悦又说了一声。 单嫣回头看了一眼白显道,“那你先过去吧,回王妃娘娘屋子的路我记得,少时候我自己过去就好。你今儿也挨了十五棍子,赶紧休息吧。” 门内罗成极不耐烦地催促着单嫣,白显道也无法,只得先跟单嫣告了辞,转身往着外院的方向走远。 单嫣吁了一口气,推开罗成的房门。 夕阳已斜,杜差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把整间屋子的灯火都给点上了。 倒是间陈设简洁清亮的屋子,不见奢华,可是布置却十分讲究。 一应的家具都是清漆的,墙上书画罗列,正堂悬着一块匾额,左边屋子是书房,右边是睡觉的暖阁。 屋子里点着一盆炭火,把整个空间烧得暖融融的。 “这边。”罗成的声音从右边暖阁里传出来。 单嫣回身把屋子里的大门合上,接着转身往右边的暖阁里走。 罗成躺在罗纱帐内,因为挨了打,面朝下躺着。 单嫣走上去几步,才发现罗成是半裸着躺在床上。 那是一种介于成年男子与少年人之间的身形,极宽的背,许是以为常年练武,肌肉的纹理细腻分明,手臂上肌肉清晰可见,既给人一种少年的纤细感,却又不让人觉得瘦弱。 他背很白,像是一块白玉。 单嫣一时顿住,魔怔了一样地盯着他的背看,越过肩胛骨,越过肋骨,再往下便盖了被子,只露出一截蜂腰的最纤细之处。 雪白腰背上,两个小巧的腰窝。 好腰。 真是好腰啊。 单嫣突然觉得脸上发烫。 好烫好烫…… “你傻了?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啊?”罗成瞧着单嫣直呆呆地发愣,拧眉反问。 单嫣下意识地去摸自己鼻孔,看看有没有流鼻血。 ……差点儿就要流鼻血了。 ……她竟然有一点点、馋他的身子。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也太庸俗了吧? ……完了完了完了,她脏了。 “噢……”单嫣把脑子里飘过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弹幕抹干净,呆呆点了点头,往前象征性走了一两步。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别开目光,刻意不往罗成光裸的背上瞧。 罗成皱眉问道:“你站这么远做什么?我要吃人吗?”说着伸手拍拍自己的床榻,不容置疑道,“过来。” -- 第32页 单嫣心虚逞强,一摸鼻子也横道:“过来就过来。” 说着一屁股就坐在罗成的床榻边,没好气道:“我过来了,怎样?” 罗成蹙眉,探手往他的被子里摸,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单嫣瞧着他,奇怪道:“做什么?” 罗成没搭理她,自顾自在被子里又摸索了半天,过一阵,他眉宇上打的结一刹那松开,笑道:“有了。” 单嫣越发奇怪,转头去看罗成找着了什么。 却没想到罗成把被子一掀,笑道—— “——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第16章 单嫣一颗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脸皮上火烧火燎,捂着眼睛吓得屁滚尿流直大叫:“——不不不不不!我不要看,我不要看!!你、你怎么能把那种东西拿给我看呢!?你害臊不害臊啊!!那种东西我才不要看!” 罗成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怔了半晌才不解道:“……哪种东西?不就是一瓶外敷药吗?” 单嫣捂着眼睛的手一僵:“……哈?” 把手拿下来,就见罗成卧在床上,掀开被子,手里捏着一瓶外敷药,正以一脸看傻子一样的神情盯着单嫣:“……你以为我要给你看什么?” 单嫣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连忙别过红着的脸,捏着拳头挡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没、没什么!” ……单嫣啊单嫣,你的思想太肮脏了。 罗成一脸的我不信,盯着单嫣道:“真的?” 单嫣满脸通红,炸毛道:“不然我还能想你点儿什么!哪有人把一瓶外敷伤药叫做大宝贝的啊!?” 罗成卧在床上瞧着她气得直跳脚,别过脸笑了一声,招招手道:“算了算了,本殿下不逗你玩儿了。你过来,把这瓶外敷伤药拿回去。” 单嫣这才把奓开的毛顺了回去,把药瓶从罗成的手里接过来。 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放在手里凉意顿生。 单嫣转过头去看罗成,呆呆问:“这到底什么?” 罗成趴在床上,抬手揪着床头掉下来的穗子玩,声音懒散:“这个是护国寺我师父给我的外敷伤药,叫玉簟膏,治皮肉伤最管用了,比王府里的药都好些。我平常用不上这样治皮肉伤的娘儿们东西,赏给你了。” 单嫣捏着手里的小瓶子一呆:“给我干嘛?” 罗成脸翻过去瞧着单嫣,一双清凌瞳孔上上下下把她认真打量了一番。 细眉大眼白皮朱唇,明明是一张精明人的长相…… 单嫣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警惕道:“盯着我看做什么?” 罗成眉毛一抬:“我看你长得好看。” 单嫣不觉伸手摸脸,难为情笑起来:“诶?……是、是吗?” “是啊。”罗成眉梢一动,“人是长得好看,可就是——透露着一股傻气。” 单嫣还没咧开的嘴角咔吧一下收了回去。 ……就知道这个人哪会好心夸她。 罗成看着眼前这张脸,细皮嫩肉的,眉眼一耷拉下去的时候,脸圆圆眼睛圆圆,倒真像是一只小柿子。 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很想使坏一下,很想在这张小圆脸上狠狠掐一下。 单嫣见罗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心里越发没底。 房间中寂静,唯独炭火星子爆炸的噼啪声。 罗成盯着她,她也瞧着罗成。 两个人的视线中间就隔着五个拳头的距离,她甚至可以看清楚罗成瞳孔里她面孔的倒影,可以看清楚他纤长乌沉的睫毛微小的扑动。 这气氛有些许微妙的尴尬,单嫣忍不住耳根红了一下。 再这样对视下去…… 不太妙啊。 可就在单嫣这么想的时候,对面的罗成突然把脸一扭,伸手把被褥一拉蒙在头上,整个人藏进其中。 她还没反应回来,就听见罗成瓮声瓮气窝在被子里朝着她没好气说:“我不是今天在你额头上磕了一下,又在你腰上掐了一把吗?这药算是我赔礼道歉了。拿了药赶紧走人!” 不知道为何,听见罗成这样说话,单嫣突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又觉得有些许不甘。 她呆呆点了两下头,拿着药瓶站起来:“那、那我就走了。” 罗成的头埋在被子里,没好气嗯两声:“嗯,快走。” 这一下倒把单嫣弄得莫名其妙了。 怎么了?她刚才哪儿又惹他了么? 没有吧? 她真是搞不懂男人…… 可刚走出去两步,却又听见背后罗成道。 “近日我会多派人出去打听你的家世。” 单嫣一怔,脚下步子顿住回转过头来。 罗成的声音沉下来一些:“不要以为今日你在我父王面前替我求了情,我便会看在情面上不追究你的来历了。不过多时,等你身份查出来,该怎么办,我还是会怎么办,绝无情面可讲。” 单嫣真是被他这前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弄晕了。 只得点点头,敷衍道:“好——知道了——” 谁知对方却极其认真:“我不与你开玩笑。” 单嫣一怔。 “你若是有什么话,最好先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没查出些什么便罢,若是真查出来些什么……” -- 第33页 罗成的话只说了一半,单嫣等了一阵,却迟迟等不来后一段。 “若是真查出来些什么?要如何?”想了一阵,单嫣还是问道。 罗成却没回答,只道:“你先出去,我要休息。” 说着,便再无声音。 单嫣捏着手里触感冰凉的小瓷瓶,良久,无话折过身去。 屋内房门被轻轻掩上。 罗成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远了,掀开被子。 他看着单嫣离开的方向发呆。 许是在被子里闷久了,脸上还带着几丝未消散的红晕。 单嫣捏着罗成给的那一小瓶子药往秦夫人屋子的方向过去。 暮色已经四合,北平王府灯火零星灯火渐上,墙外传来打梆子的声响。 一面走,单嫣一面就从瓶子里揩了些药膏出来抹在额头上。 倒是好药,一抹上去一片冰凉,还带着一袭淡淡的薄荷香味。 适才罗成所提起的她家世之事,她也未尝不是没有疑心的。 单嫣把罗成给她的药瓶揣进怀里,又从怀中换了昨天那块青玉佩掏出来。 她盯着玉佩上的“单”字出神。 单…… 隋唐里的单姓,可不是个普通的姓氏啊。 若论说隋唐单姓当中的第一人,自然莫过于单雄信。 单雄信是山西潞州天堂县二贤庄的大庄主,明面上是个员外郎,暗地里却是江湖上东南西北中五路响马的总瓢把子。 说通俗点儿就是道上大哥大。 单嫣又回想起今日在茶楼里碰到的那一胖一瘦两个男人。 就那两个男人的形迹来看,怎么说都像是跟自己相熟认识。 单嫣捏着手里的玉佩把玩,垂下眼睫。 ……不会吧? 想了想去也想不出头绪,单嫣便把玉佩收了放进怀里。 前绕过假山池子,再往前走一小阵,便能够到秦夫人的屋子。 天色已暗,路有些看不清楚。加之假山两边又栽着树丛,风过树摇,倒有几分凄清恐怖。 单嫣总觉得这地方有些瘆人,树丛阴影背后像是藏着些什么东西似的。 一害怕,她便加快了脚步,想快些穿过这个假山从。 大风过,一时背后不知道传来一声什么动静。 女人的第六感促使着单嫣回头张望。 可她刚转过头,整个人就撞在一堵胸膛之上。 片刻之间,她便慌了手脚! 可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一只大手就捂在了她的口鼻之间。 单嫣发了疯地板着来人的手臂挣脱,挣扎之间,口鼻当中吸进去一种不知为何的香味。 覆住她口鼻的大手在刹那间松开。 单嫣想叫出声求救。 可是刚张嘴,意识便模糊了起来。 只感觉有一双大手把她捆住,耳边一声清脆的玻璃碎地声。 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罗成睡到一半被拍门声吵醒。 “——殿下,殿下,您快些起来!不好了!”外头白显道的声音传来。 罗成原本就是浅眠的人,骤然从睡梦当中被吵醒颇有些不悦。 他从榻上起来,随便披了一件外裳便去开门。 一开门便拧着眉毛冷道:“这个时候你来内院做什么?我说了我睡觉的时候不许人打搅。” 白显道急得抓耳挠腮的:“不是!哎呀!出大事了!” 罗成不悦:“有什么快说,说完我要睡觉。你要是没什么急事,我关门了。” 说着拉着门左右作势一合。 白显道连忙伸手把门扒拉住不让罗成关,惶急道:“殿下,咱们分开的时候,您可是留了新郡主在屋子里说话?” 罗成蹙眉:“怎么?” 白显道急急问道:“那新郡主是什么时候从您这儿走的?” 罗成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白显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您不知道,王妃和王爷在屋子里等着新郡主一同用饭,可是左等右等,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新郡主的人过来。王妃怕是新郡主在王府里找不着过来的路了,就把屋子里的老婆子丫鬟都派出去找了一番,可就是没找到新郡主。王爷看王妃着急,有怕丫鬟婆子们找不仔细,就把外院咱们兄弟几个叫了进来,叫咱们带着人点上亮子油松在王府前后都找一遍。可是这王府都快翻个底朝天了,就是不见新郡主她人的影子,只在去王妃屋子的路上瞧见一只碎了的药瓶子,一闻是殿下身边带着的玉簟膏的味道。我原本在屋子里歇息着,听见这消息就进来了,跟王爷王妃一禀报,他二老就派我上您这儿问了。殿下,新郡主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在王府里凭空蒸发了啊……” 罗成听着白显道的话,眉头拧得越发沉重:“坏了。” 白显道一愣:“殿下……” 还没待白显道回神,罗成就轰地把门重重一关。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衣裳大氅,肋下也佩好了剑。 他举双手把散落脑后的头发高高一拢,紧接着单手取下咬在牙齿间的一根发带,将头发高拢成一束马尾,而后,便按着剑冲入院外漫天大雪之中。 白显道连忙跟在罗成身后跑,一面跑一面按着今日才挨打过的屁股:“——殿下!殿下您等等我……哎哟!” 第17章 -- 第34页 单嫣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面前搁了两张大脸。 单嫣眨眨眼睛。 两张大脸也眨眨眼睛。 接着,左边那张大圆脸把右边那张瘦尖脸推了推,凑上前来笑道:“你醒啦?”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事后”台词。 单嫣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护住胸口往后靠,嘴里“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这一声尖叫把跟前两张脸吓坏了,右边的瘦尖脸把左边的圆脸狠狠推开,痛骂道:“齐国远你凑人家姑娘这么近做什么?不知道你这张老脸凑近了看容易吓人吗!” “李如珪你推你爹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左边圆脸又反手把右边尖脸给推开。 趁着这二人拌嘴,单嫣赶紧低头往自己身上查看了一圈。 发觉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一件没都少,这才稍微安心一些。 她抬头,透过面前两个吵得热火朝天的人往四周看。 这儿是一间陈设干净的卧房,四周门窗紧闭,白光从纸糊的窗户外传来。 如果细心听的话,还能够听见外头大街上商贩的吆喝叫卖声。 这是哪儿? 单嫣把目光渐渐收回来,定在跟前一胖一瘦两个正掐架的男人身上。 她怔了片刻,突然觉得眼前这两张面孔无比的眼熟。 单嫣一时没忍住,瞪着眼讶然道:“你们两个不是……” ——这、这不是在茶馆里她与罗成争辩的时候,上来劝架的那两个人吗!? 那边争吵的二人同时转过头回来,盯着单嫣惊喜道:“你认出来咱们了?” 单嫣扬手指着他二人,咬牙切齿警惕道:“我乃是北平王府王妃娘娘义女,光天化日,你们竟然敢在北平王府把我劫走,不要命了吗!?最好赶紧把我放了,北平城就这么大,若是等我义兄罗成查到,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三小姐,你真不认识我啦?我是齐彪啊!”那个胖子用手指着自己,满脸疑惑。 旁边的瘦脸也指着自己:“我是李豹啊,三小姐,从前咱们兄弟俩上庄子来的时候,您不是同我兄弟二人最要好了吗?你不记得啦?” 单嫣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什么三小姐?我不认识你们。” 齐彪凑近单嫣,把脑袋上的瓜皮帽子一取,指着脑门上那一块疤激动道:“你怎么会不认识咱们呢?你瞅瞅,这疤还是你拿锤子给我砸的哪!” 李豹也把袖子一撸,露出手臂上一块牙印疤:“这个是那回咱们不带你上街看花灯,你给咬的。你好好想想,肯定记得咱们的。” 单嫣被他俩吓得退避三舍,坐在床上往后缩了缩:“我真不认识你们!” 这两个人长得就凶神恶煞的,像极了拐卖妇女儿童的反派。 李豹把袖子放下来,拧着眉道:“三小姐,这儿都是咱们庄子里自己人,又是当着那些官兵跟前,您可就别装了吧?怪瘆人的。” 单嫣又懵又急,气得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真不认识你们!我要是认识你们,我全家不得好死!” “哎哟喂!”齐彪吓了一大跳,上来就捂住单嫣的嘴,“我的三小姐!你这话可不能胡说!要是搁咱二哥耳朵里去了,你这层皮还不得被扒了!” 单嫣扒开齐彪的手,气道:“什么三小姐什么二哥?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是北平王府的义女!你们二人把我掳到这里来,等我义兄罗成杀过来,你们两个人谁都别想要命!” “什么义女义兄?三小姐,北平王府的人是不是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你怎么净胳膊肘往外拐、架着炮往里打啊?”齐彪气愤,伸手一捶床道,“这官道上的人,真没一个好东西!等我回去禀报了二哥,定要上北平找那罗家讨还一个公道!单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给弄傻了!” 单嫣气急败坏:“你才傻了!你全家傻了!” 就在这时,房外突然传来门栓响动的声音。 单嫣跟齐彪李豹都顿住了,一齐转头往左边房门处看。 “——勿要冤枉了齐彪李豹,劫你来此的人是我。” 两扇门左右分开,屋外的人未至,声先闻。 倒是个好听如玉碎冰裂的年轻男人声音。 单嫣抬眼望过去,一道颀长雪白的身影已经进来,他背对着众人把房门重新关上。 齐彪惊喜笑开:“伯当哥哥?” 单嫣一怔。 伯……当哥哥? 对面的人合上了门,浅浅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的一刹那,单嫣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来人立在五步开外,是个十分年轻高大的身影,一身雪衣无尘似披了月华前来,头发未束,只随意不羁披在肩头如鸦青泉流。 他根骨如玉的修长双手轻轻将别在胸前的折扇取出来,一拍一拍极有节奏地打在另一只手掌心当中,紧接着,凌冽如冰刃的纤长睫羽刷地利落一抬,一双乌沉沉的秀丽眼眸幽静盯着缩在榻上的单嫣。 ——箭无虚发王伯当。 单嫣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伯当兄这会儿不是该在午睡么?怎么过来三小姐屋子里了?”李豹笑道。 王伯当静静走上跟前,沉静扫了齐彪一眼道:“你们两个在这屋子里吵架的动静这么大,整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我还能睡得着吗?” -- 第35页 齐彪赶紧装模作样打自己两个巴掌,赔罪笑道:“哎呦,吵着哥哥睡觉了,我该打、该打。” 王伯当睨他们两个一眼,淡声道:“你们俩出去堂下守着,今日北平府全城戒严盘查,少时候官道上的人马就会过来,你们两个自己掂量着些。出了茬子,我可不管你们死活。” 齐彪笑道:“哥哥回回都说不管咱们死活,可到头来回回管咱们死活的又都是哥哥。得得得,咱们兄弟先下去守着。” 李彪瞧了单嫣一眼:“那、咱们就先告辞了。” “哎,你们……”单嫣伸手,话还没说完,齐彪李豹两个人便出了屋子,把门重新又合上了。 这也溜得太快了…… “阿嫣。” 单嫣的手还没放下来,屋子里王伯当的声音就静静响起。 单嫣缓缓放下手,慢慢转过头来,尽量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干笑,伸手指了一下自己:“你叫我啊?” 王伯当手里敲打着手心的扇子一停,乌沉沉的眼仁盯着单嫣。 那种眼神锐利而幽深,像是一把刺穿人心的尖刀。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好似一切隐秘都会被抽丝剥茧般层层暴露出来。 那是一种让人无处隐匿的压迫感。 单嫣突然觉得自己胸口发堵,心虚别开了王伯当的目光。 耳边响起一串轻巧的脚步声,没有很大动静,单嫣只觉得身边一股幽深的草木香袭来,仓皇抬头之间,就看见王伯当已经坐在了床边,那张谪仙一样清冷隽秀的面容很近地俯瞰着她的脸。 单嫣怔了怔:“做……做什么?” 王伯当却不言语,只面无表情地伸手靠近单嫣的胸口。 单嫣双手护胸连忙往后靠:“你、你再过来我叫人了……” 王伯当却完全无视她的话一样,自顾伸手往单嫣的胸口里。 单嫣刚想叫出声,王伯当的手就退了出来,手牵着一根穗子,往外一拉,把单嫣胸口藏着的那块青玉玉佩给拉了出来。 单嫣又惊又怯,赶紧往后爬了两下。 王伯当捏着玉佩,睫羽垂下来,从容地坐直了身子,拉开与单嫣的距离。 他把手上的折扇别回到胸前衣襟里,又从腰上解下一个什么东西来。 单嫣满腹狐疑地看着他,就见他把她的玉佩,还有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东西一起放到了单嫣的跟前。 单嫣盯着放在自己脚边的两块玉佩,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王伯当:“这……” 王伯当却不言语,只朝着两块玉佩扬了扬首,示意单嫣拿起来观看。 单嫣迟疑了一阵,还是伸手,将两块玉佩拿了起来。 皆是一样的雕刻纹路,连玉佩下结的穗子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一块背面刻字是单,而另一块是王。 单嫣怔怔放下手里的玉佩,看着王伯当:“难道我真是……” “山西潞州天堂县二贤庄庄主单雄信幼妹,单嫣。”王伯当垂眸,静静把单嫣的话补全了,“只要是从二贤庄出来的人,身上都会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一刹那,单嫣如遭雷劈,手里的两块玉佩咯噔掉下来。 ……还真是单雄信那个单家的人啊。 王伯当轻轻伸手,将自己那一块玉佩收了回来重新别在腰上。 一刹,手却被人抓住。 王伯当别玉佩的手顿住,抬头一望,便见单嫣有些激动地问道:“我来这儿多久了?” 王伯当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昨日夜里过来的,近一天。” “近一天!?”单嫣惊叹了,“我睡了近一天?” “迷药原不是我配的,用的剂量我也把控不好,许是一时用多了。”王伯当轻描淡写道。 单嫣抓着他的手不放,追问道:“那……那我义母哪儿。不是,那北平王府那儿岂不是……” “已经闹开了。”王伯当抽开单嫣的手,淡声道,“从昨夜开始,北平城四方就已经严查出入,城内也开始盘查,由少保罗成带领人马。” 单嫣急道:“那既然明知道回引起骚动,为何还在昨夜就把从王府带走?等过一段时间,慢慢寻我说清楚事实不行吗?现在这个时候把我劫走,还是从北平王府的人眼皮子底下,难道对方不会觉得你这是在示威吗?” 王伯当冷淡地看着她:“齐彪说你被北平王府的人下了迷药了,我看还真是。从前的事忘得差不多,可你这破脾气性格还是一样没改。把什么都记不得的你放在北平王府里,从长计议?如今查不出什么还好,真等罗家父子把你身上的脉络一根根抓出来,你觉得你还能有活路吗?阿嫣,你能不能为你哥哥想一想,为二贤庄上下几百口人想一想?次次做事都是如此冲动蛮横,只顾着自己,从不顾别人。你当真是以为这天下江湖的人都跟二贤庄的大家伙一样,任你胡闹任你撒泼?今次若不是为着你,为着秦二哥,这一趟北平你以为我会来?还口口声声要为你大哥报仇离家出走,我看还没等你见到李渊,你自己的命就已经保不住了。” 第18章 王伯当劈头盖脸一顿教训下来,直把对面的单嫣训愣了。 好半天,她怔怔坐在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神色呆滞。 王伯当见她呆若木鸡一样,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一些。 -- 第36页 他微微叹了口气,收敛下刚才的气愤,方想跟单嫣道歉几句的时候,一直呆坐在对面的单嫣却突然扑上来,激动地抓着他的袖子问:“秦二哥,你说的秦二哥,就是那个秦琼!?” 竟然是这件事! 她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初见罗艺的那一天她就应该回想起来的! 那一封从太原李渊手里送上北平押运配军的公文——押送来的配军就是秦琼啊! 秦琼乃是北平王妃秦氏失散多年的内侄。 这也就是说,北平王府公堂认姑亲就在不久之后。 王伯当对单嫣这反应倒是见怪不怪,淡淡拂开她的手说:“对,就是你哥哥嘴里常常挂着的那个秦琼秦叔宝。秦二哥从潞州返回济南府的时候,在皂荚林误伤了人命,经蒲山公李密求情太原侯李渊,才有此番发配北平的事情。我与齐彪李豹北上而来,也就是为了探听人脉,想替你秦二哥免除罗艺手里的二百杀威棒。” 单嫣想证实自己的记忆有无疏漏,于是便忙追问:“那现在你们可想到法子了?” 王伯当摇了摇头:“你哥哥托了五柳庄的王君可,王君可又托了他手下一个在北平府的姨兄弟张公瑾,我们来之前张公瑾就已经回过书信来了,说是暂时想不到办法。因此,我这才又急忙上北平来。一为秦二哥,二是为寻你的踪迹。”说完,他便沉声,“如今情势紧急,你可别再胡闹了,这段时日先随我在北平隐匿一阵,等我把秦二哥的事情办妥当,再押着你回二贤庄。” 单嫣立马道:“不行!” 王伯当脸色一沉:“我已将话说明,这个时候你再敢胡闹,便休怪我一点情面不留。” 单嫣眉梢一挑:“我自有我必须留在北平的理由。” 王伯当丝毫不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轻视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好笑了,你能有什么理由?” 单嫣理直气壮道:“你笑什么?我留在北平,说不定还能摆平你们为难的事情。” 王伯当一脸迷惑:“就你?” 这话就听得单嫣有些生气:“就我,怎么了?你们没有就秦二哥的法子,我有。” 王伯当站起身,冷声:“我没工夫跟你闹。凭你有什么法子,都给我在这个屋子里好好待着不许出去。” 他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走。 单嫣急了,光着脚跳下床一把抓住王伯当衣袖:“秦琼是北平王妃的内侄!” 王伯当的身形晃了一下,他转过头来,乌沉沉眼仁幽深盯着单嫣:“你说什么?” 单嫣松开王伯当,喘了一口气,平静道:“秦琼是北平王妃秦氏夫人的内侄,秦氏夫人是秦琼的亲姑姑,你觉得秦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侄儿被自己丈夫乱棍打死?” 王伯当先是迟疑了一下,紧接着抓住单嫣的双臂拧眉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层?” 单嫣尴尬:“因为我……” 因为我是事先看过剧本的女人??? “你就别管我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总之,秦琼秦叔宝,就是秦氏夫人的内侄!只要秦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她一告知罗艺,这件事情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如今又是秦夫人的义女,得她喜欢,若是我在她身边,一来,我可以替你们传递消息,二来,我也可以找时机想办法让秦夫人知道秦二哥是他内侄这件事情,所以我得回北平王府。等把这件事情办完,再想把我弄出北平王府的法子简直易如反掌。你说怎么样?” 单嫣一口气把事情捋直说完,仰头朝着王伯当眨眨眼跟他打商量。 王伯当显然是怀疑的,但却又有些心动。 毕竟单嫣说的这一层关联如果是真的,那秦琼上北平的二百杀威棒简直太好解决。 “我现在倒有些怀疑,你说你失忆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了。”王伯当眼神沉沉盯着她,“你说你失忆,却又知道秦二哥是北平王府的内侄,阿嫣,你该不会是怕回二贤庄遭你哥哥教训,这才编了这一出吧?你说秦二哥是秦夫人内侄这件事究竟有几分可信,又是从哪儿听人说的?你老实交代于我。若是这回你真能替秦二哥想办法挡了这二百杀威棒,等回二贤庄的时候,你哥揍你有我替你挡着。所以,你老实跟我说。” 单嫣咂舌。 装失忆失败…… 这个姓王的还真会抓重点……太难诓了吧。 单嫣细细想了一番,自己在这里瞎装也是白搭,倒不如就着王伯当的话顺杆爬,兴许对方还能真信她两分。 于是她把手一摊做投降状,苦着脸:“好好好,伯当哥哥您眼明心亮,在您跟前我是装啥啥不像,我不装了还不成?不过,等回了二贤庄你说话可得算话,我哥要是揍我,你可得给我当挡箭牌。” 王伯当这才淡淡一笑:“早与我说真话多好,何苦废这许多口舌?好了,你说说,秦二哥是秦夫人内侄这事,你从哪儿知道的?” 单嫣垂头咬了咬嘴唇,眼珠一转:“我从秦夫人那儿听说的。” 王伯当奇了:“秦夫人?” 单嫣这会儿也只好半真半假编话:“对,就是秦夫人。我在秦夫人身边待着的时候,就见她在佛堂里给自己的哥哥上香,嘴里还念叨什么,让佛祖庇佑她们秦家唯一的香火,让她们姑亲早日团聚。我那时候好奇,便过问了秦夫人他这侄儿是何许人,秦夫人说她原本祖籍金陵,父亲是当年南陈的太宰秦旭,当年隋破南陈的时候父死兄亡,只留下了这么一个侄儿不知所踪,似乎是与长嫂回了娘家。我过问了秦夫人她侄儿的年纪,又过问了她大嫂娘家是在山东。这么一对下来,秦二哥家在山东,年纪也对得上,所以我感觉,秦二哥就是秦夫人的侄儿……” -- 第37页 王伯当蹙眉道:“胡闹!你这儿分明就是在没凭没据的瞎猜!济南府姓秦的人家多如牛毛,你怎么就知道秦二哥定然是北平王妃内侄?” 书上写的能有假吗!?单嫣立即争辩道:“可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啊?再说了,你不是秦二哥,你怎么就能肯定秦夫人不是他姑妈了?等秦二哥上了北平,咱们先拖延一阵时机,你们把我说的话与秦二哥对一对,不就知道真假了?我说的话虽然可能性不大,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有一丝机会,为什么要白白放过?” 王伯当沉默一阵。 单嫣打着商量:“咱们就试试吧,若是真踩了这个狗屎运呢?” 王伯当抬眼看她,眉眼沉沉压低:“可若要是你没猜中,又该怎么说?” “那随你把我捆了迷晕了带回去,任凭我哥打我骂我,我没有一句怨言。”单嫣自信满满。 她连剧本都看过了。 她不猜中,天理难容。 王伯当心里盘算了一阵,却也着实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让步了。 “那好,我就让你试试。”王伯当眼睫凌冽一抬,“可是阿嫣,这一次我把你劫出北平王府之后,你再进去可就难了。你在北平王府凭空消失,依照罗家父子的谨慎,恐怕会很难再信任你。” 单嫣一拍胸脯,大大咧咧保证:“放心放心!我很怕死的,会保护好……” 这话话音未落,王伯当的眼神突然看着房门一转凌厉,乌沉眼仁里杀气腾然而起。 他一个闪身把单嫣拽进自己胸前,紧接着另一只手利落把别在胸前的折扇抓出,在扇子边一个小开关处一滑动,噌然一柄寒光凛冽的刃便从扇子的里划了出来,径直抵在了单嫣的脖颈上。 一系列操作行云如水直把单嫣看傻眼了,她一低头看见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压根不懂王伯当这是在做什么。 “王……” “嘘。” 单嫣问话未说出口,侧头过去,就见王伯当朝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嘴角上涌现一丝意味不明的清浅笑意。 而就在刹那,房间里突然传出震天的响动声。 单嫣震惊,浑身上下不由自主一抖,猛回过头去,见望见面前两个人影从门外撞了进来。 门窗被径直撞破。 木屑灰尘伴随着震天的破门声一同闯入,单嫣慌乱当中定睛一看,趴在地上的两个人竟是出去不久的齐彪李豹二人! 齐彪一只眼乌青,李豹胳膊上也是一片挂彩。他二人是被人蛮力扔进来的,扔进来之前好像已经被揍过了一顿,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身。 单嫣望着他二人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操作? 她还怔着,却听见身后拿着匕首抵着自己脖颈的王伯当微微笑了一声。 “阁下哪位?尊姓大名?这样擅闯他人住处,实非君子所为。”王伯当淡声笑道。 单嫣将目光微微往上抬,越过齐彪李豹二人,向着门外慢慢望去。 一双暗云纹厚底靴子踏着满地狼藉从容走进来。 单嫣浑身僵硬,整个人都怔住。 罗成一身素银甲,手提五钩枪立在门边。 身后是北平王府杜差白显道等十来个刀剑配齐的官兵。 罗成往前跨了一步,右手挽枪,隽秀面容清冷锋利。 “我懒得说。”他嚣张抬起一边眉梢,“你去问阎王吧。” 第19章 单嫣整个人直接就傻了。 第一反应:卧槽,好拽,有点喜欢…… 第二反应:他怎么会在这儿? 齐彪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自己心窝,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跟王伯当告状:“哥哥!这小白脸儿把我们兄弟打了!你得替咱兄弟做……” 做主的做还没说出来,迎面胸口上又被人给踩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就把他给踩趴下了。 罗成抱胸垂眸,一双眼冷凌凌睨着齐彪,眉一挑:“适才堂下爷爷问你话的时候,你若是老老实实答了,这一顿皮肉伤不免了么?” 齐彪哎哟喂地喊人,跟个翻不过来的大王八似的,指着罗成就骂:“你个鳖孙!你个小白脸子!有本事你放了你爷爷我!等爷爷取了我那两个大锤来,看爷爷不把你捶成柿子!” 罗成大笑一声,踩着齐彪心口的脚一使劲,朗声挑衅:“好啊!”话音落,他眼睫凌厉一沉,眸光直杀王伯当,抬手下令身后众人,“此等倭寇,胆敢潜入我北平王府劫走郡主,乃是目无王法,挑衅我北平府罗家!白显道张公瑾,带人把这三个贼匪捆了,抬回地牢听候审讯!” 白显道出列,右边站着面色不安的张公瑾,二人答了一声是,便领着身后的士兵直接冲进屋子,左右两列按住齐彪李豹二人,拿着绳子就要捆。 单嫣看着眼前罗成,一时之间心头乱成一团麻线。 她压根没想到罗成会这么准确地直接找到这儿来。 怎么说?怎么解释? 喉头一片干渴火烧,单嫣咬了咬牙,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耳边王伯当慢慢笑了一声。 “把我两个兄弟放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与之同时传递而来的,还有单嫣脖颈上微微的刺痛感。 单嫣低眼去瞄,锁骨上已经滚落了几颗血珠子。 -- 第38页 刹那间她心里就警铃大作! 这个姓王的王八蛋!你还真杀呀! 那头罗成站在原地分毫未动,眼神却更森冷。 王伯当拿刀抵着单嫣的脖颈往里扎,微微笑着说:“都说罗家得了个无比钟爱的义女,原本我们兄弟三人还想做笔大生意。只如今看来,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单嫣牙齿磕磕巴巴打颤,心里阿弥陀佛地直念叨。突然间,却感觉王伯当藏在她身后另一只手点在了她的背上,紧接着画了几笔,像是写了个什么字。 单嫣身子一僵。 王伯当看她没反应,又拿手瞧瞧戳了戳她。 单嫣心里仰天长啸欲哭无泪: ——我知道你在暗示我,可我不认识隋朝的繁体字啊!!!鬼知道写什么了! 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王伯当见她半天不动,只好伸手往单嫣的背上狠狠一掐。 单嫣顿时惊哭出来,眼泪花腾腾往外冒,嘴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张嘴就哭声:“义兄!救我!” 王伯当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单嫣这才明白,刚才王伯当写那个字的意思,可能就是要她跟罗成求救,好得到信赖能够重回王府。 第一声喊出去,单嫣索性也直接放开,扯着嗓子就抽抽噎噎地哭,样子真像是受了极大的苦一般。 王伯当微微一笑看着罗成:“罗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买卖不成仁义在,您留下我这两个弟弟的性命,我把郡主交还给您,如何?” 单嫣也有些不安,她看着罗成,罗成面沉如水一般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有些慌了。 罗成不是个好诓的人,上回茶馆里他已经警告过她一次,这回把她从贼窝里抓出来,她身上一根汗毛都没掉,指不定他心里早已经默默把她跟王伯当等三人划为一丘之貉,现在正打什么别的算盘,想要从她身上顺藤摸瓜也不可知。 王伯当的计谋是叫她卖队友求罗家信任。 可罗成会救她么? 她算得了罗成的什么人哪? 如若她是罗成,这个时候,其实可以选择完全不信任的。 毕竟她原本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样做反而更保险。 单嫣艰难咽了口唾沫。 对面罗成眼神幽深沉静地看着她。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片刻。 就在单嫣几乎要觉得罗成已经准备放弃她的时候,对面传来了很轻的一声—— “可以。” 单嫣一刹那怔怔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罗成。 他说什么? 身边杜差等人也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罗成:“殿下,您来真的?” 罗成盯着单嫣,对押着李豹齐彪的兵道:“松开。” 两边士卒纷纷退下,李豹爬将起来,齐彪呸了一声,凶神恶煞:“爷爷现在就让你知道厉……” “退下!”王伯当直截了当断了齐彪的话。 齐彪一怔,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冷沉的王伯当,也不敢再说了。瞪一眼罗成,便与李豹退到了王伯当身后。 王伯当轻笑一声:“罗殿下好肚量。” 罗成没心情跟他磨叽,压着的声音里翻动着滔腾的火气。眼一抬,手一伸:“我的人还我。” 王伯当温沉笑:“等我两个兄弟先出了这里,我自会放了郡主。”说着给齐李二人一个眼色。 齐李会意,点点头,推开窗翻身利落跳了出去。 人已经放了,罗成乌沉沉的眼仁便盯着王伯当:“赶紧。” 抵着单嫣脖颈的刀刃微微离开了一些,王伯当笑意轻轻:“罗殿下稍安勿躁。” 他往后退开一步。 抬眉霎时间,罗成眼里迸射出一抹锋利的寒光,他捏着五钩枪的五指狠狠收紧。 “新郡主,小心背后——!”背后白显道瞪大眼厉声喊。 单嫣正背王伯当松开,还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慢半拍眸子扫回去看。 一刹,她瞳孔骤然缩紧。 旁的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整个视野当中唯独王伯当朝她刺下来的那柄刀格外扎眼。 单嫣一时懵了,愣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王伯当握着匕首朝她刺下来—— “——当啷!” 这一声作响炸开在单嫣耳边,一只手不知从何而来将她拦腰揽了过去,将她僵硬的身体在一瞬之唤醒。 天旋地转之间,什么别的都不能再多想。 单嫣睁大了眼睛,通红了耳根。 她的双手附在他宽阔的胸前,她的鼻尖是他身上清列的雪松香,她的手掌之下就是他的心跳声。 那么近……透着滚滚的温度传来。 王伯当立在对面,单手执扇刀,瞧着对面被拥在罗成怀里的单嫣,眼神有一瞬间的寂然。 刀剑就抵在罗成枪尖之上,两兵相接,划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罗成一手将单嫣拉到自己身后,右手枪花一挽,猝然枪尖往王伯当面门上直刺下去。 王伯当不紧不慢,不躲不就,雪衣身影沉稳立在跟前,手上折扇一合,从容以扇面迎枪锋,刺啦一声,直将罗成的枪锋夹在合起的扇中。 罗成盯着王伯当的扇,眉梢微动笑了一声:“倒有几分气力。” 单嫣站在罗成背后瞧着王伯当一把折扇接白刃倒是感叹。 -- 第39页 别的不说,这个姓王的王八蛋还真是装得一手好逼。 这么一把破扇子对枪,配上这张脸这么一身道骨仙风的打扮,还确实有那么几分遗世独立的谪仙之感。 罗成好像渐渐来了兴趣,乌沉瞳仁里的笑意越发深。 紧接着,没待王伯当反应,罗成执枪的手骤然往前一抖。 这一抖,直接叫单嫣看花了眼。 不止单嫣,王伯当也有片刻的失神。 罗成的那把枪尖虚晃一招,枪头前就好像多出了枪尖,这么一看有七个之多,虚实难分,直在王伯当面门前胸双肩上晃荡,却不知道真的那一枪扎在何处。 王伯当压低眉眼,鹰瞳紧盯,手里捏着扇子往上狠狠一挑。 刹那,罗成眼角眉峰里浸透出一线冷笑。 王伯当甚至都未曾看清,肩膀便骤然一痛。 他咬牙低头一看,肩膀上罗成的枪尖抽出来,雪衣上一片血淋淋。 单嫣肩膀一抽,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起来。 罗成眉峰冷厉挑起。 王伯当咬了咬牙,往后退了一步,额角上发丝有些狼狈的散落下来。 罗成压根没给他退后的机会,手里的枪径直一扫,又是刚才的招式。 王伯当知道现在再做纠缠不是时机,手里虚晃吃力接了罗成一招,紧接着佯装要翻身往窗外的样子,趁着罗成上前阻挡,他转而闪身往右,一脚踹开挡在门前的白显道等人,一袭白衣飞身如鸿径直往客栈的堂下跳了下去。 张公瑾见王伯当顺利冲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立马抓紧了机会道:“殿下,我带人追过去!” 未等罗成回应,他便领了一列人马折身返回堂下追寻王伯当前去。 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单嫣站在罗成的身后,环视着周身打斗后的一地狼藉,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武力值…… 惹不起…… 不知为何,单嫣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莫名冷起来。 好像有一双眼睛冷意十足地盯着她。 单嫣打了个喷嚏,接着下意识抬头。 罗成垂眸,冷脸看着她。 单嫣对上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顿时心里就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这种眼神,看起来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一样。 气氛一度十分的尴尬。 她呆愣愣看着罗成,罗成冷冰冰看着她,谁都不先说话。 尬得单嫣脚趾都偷偷抓紧了。 男人心真的是海底针。 前一刻还这么保护她,后一秒再对着她就是这张臭脸了。 单嫣:我太难了…… 第20章 双手僵持了很久一阵。 在气氛几乎达到冰点的时候,单嫣终于还是先一步败下阵来。 左思右想,她抬头跟罗成笑了一笑,尴尬道:“义兄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罗成瞥眼过来,冷着脸:“搜的。” 哈哈哈真是太尴尬了…… 单嫣赔笑:“那义兄真是英明神勇。对了,义兄刚才对付贼匪的那一招枪法叫什么,妹妹从来都未曾见过这样的招数。不知义兄能不能告诉我这招叫什么名儿啊?” 罗成冷声:“梅花七蕊。” “噢……这样啊,哈哈哈。”单嫣强颜欢笑,“还有还有,多谢义兄了,若不是义兄,今天……” 罗成冷瞥她一眼,牙缝里蹦出一个硬邦邦的字—— “嗯。” 这天没法儿聊! 没法儿聊! 单嫣咬着嘴唇,想想还有什么能缓和气氛的话。 罗成静静盯着她:“你说完了?” 单嫣一怔抬头:“啊?” 罗成冷眼一瞥她,也不说话,拽着她的手就准备往屋外走。 白显道杜差几个跟在罗成身后,脸色不好:“殿下,您就真放任那三个贼匪走了?现下拿不到人回去,王爷面前您怎么交差啊?” 罗成步子一顿,回过头来冷道:“一切有我担着。” “可是……”杜差等还是有些犹豫。 “你们几个现在立马吩咐北平城门各处,从今日开始,日夜轮岗的人添足三倍,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仔细盘查。现下青天白日,那几个贼匪今日已经在街市上闹出这样的动静了,万万没这个闯城门的胆子。”罗成冷面微微咬牙,“只要这三个人还在北平城中,这笔账便定然是要算一算的。” 杜差等一听便立即明白了,齐齐抱拳:“属下等遵命。” 领命完,便各自带着队伍从屋子里鱼贯而出。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罗成跟单嫣两个人。 独处的气氛差得要命,单嫣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弹,只能被罗成的大手拽着往客房外走。 罗成自始至终一句话不说,周身气场强大得好像他穿了一身扎人的刺衣似的。 这个时候,单嫣只求自己不要再惹恼他便已经是万幸。 单嫣已经做好了一万种罗成盘问她时应付的准备,可人还未曾出屋子,前头牵着她手的罗成却骤然伸手,把两扇房门给砰一声关上了。 她脚步一顿,罗成已回首过来。 那双乌沉沉的眼睛眼神清凛地盯着她,如同鹰视狼顾。 说心里不犯怵是假的。 单嫣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小步,干巴巴地笑一声道:“义、义兄,咱们不回王府了么?” -- 第40页 罗成静静问:“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回王府?” 单嫣心跳不自觉加快起来,额头上渗下来汗珠。 她干笑两声:“义兄你说什么呢?” 罗成毕竟她一步,略微低头一点,眼对着她的眼。 那种清冽的雪松香味又环绕过来。 这种令人镇静安神的香味并不能叫单嫣此刻的心跳慢下一拍。 罗成每再靠近她一点,她的心跳声就更清晰一些。 眼前隽秀清冽的眉眼不断逼近,单嫣退步退步再退步,骤然发现已经无法再后退了。 回过头去,原来已经被逼到了床前。 这这这、这是哪出??? 单嫣回过头来,只觉得脸上烫的厉害,后面的画面她简直不敢再想象了,伸手过去就胡乱抓胡乱打,满脸通红道:“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不……” 不可以还未说完,面前的雪松香味便骤然退散,紧接着,啪的两声,两个什么东西被扔在她的脚下。 单嫣猛然睁开双眼,就看见罗成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抱胸拧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你在发什么疯?” “啊???”单嫣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疑惑。 罗成别过脸,笑了一声:“还是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单嫣的脸就跟烧开的水壶一样,腾的一下冒起热气。 好丢脸啊!! 她立马张牙舞爪地解释,言辞慌乱而没有逻辑:“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有想你在干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你、你又不是什么绝世美男子,我干什么要以为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要瞎想,我不是那种人!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想你要对我干什么?” 罗成抱胸冷脸站在她面前,听着她一同理不直气也壮的话。 他别过脸冷笑一声:“是吗?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人那可真算是我罗成祖辈积福了。”他端着两把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上下下不客气地把单嫣扫视一遍,没有感情地点评道,“又黑又丑皮又糙,胳膊腿粗得跟猪肘子似的,腰跟个桶一样,胸前跟块铁板烧。本殿下就算是瞎了眼了也不会对你这样的女人起一点邪心,多看你一眼都想自抠眼珠子。” 单嫣气不打一处来,脸气得更红了,呛口:“那你的眼珠子已经看过我了,那你现在抠啊!” 罗成冷哼一声,板着脸别过头去:“你值本殿下抠眼珠子?” 几个字,径直把单嫣喉咙里卡的一连串脏话全噎了回去。 好气啊! 罗成瞥她一眼,白眼珠子冷冷一翻,没好气道:“少废话,快穿鞋,穿了鞋回去!” 单嫣猛然看向自己的双脚,这才发觉自己一直都不曾穿鞋。 适才罗成扔过来的那双鞋就放在自己身前。 单嫣这才突然反映过来,罗成刚才不走就是注意到她没穿鞋。 她却以为……他要对她干什么…… 单嫣啊单嫣,你的思想真的太肮脏了…… 一时间,她原本的气焰就消散了一大半。 她看了一眼抱胸冷脸的罗成,心虚地弯腰把跟前的鞋子捡了起来,老老实实坐回床上穿鞋。 一边穿,一边就忍不住地抬头瞄几眼罗成。 罗成当真是极好看的一个男孩子,十七八岁年纪唇红齿白,眉目隽秀清冽,一身素罗袍披挂银甲站在那儿,挺拔得跟棵青葱小白杨一样,端的是高门大院武将世家里教导养育出来的贵公子。 刚才赌气说他长得难看,这会儿单嫣自己都觉有些心虚。 罗成瞥眼过来,见单嫣盯着她,眉一拧恶劣道:“我脸上有花?” 偷瞄被抓了个正着,单嫣也很难为情,连忙避开罗成眼神,低声嘟囔:“没有。” “那你看什么?”罗成冷脸。 单嫣仰头:“我……你怎么注意到我没穿鞋的?” 罗成拧眉奇怪看她一眼:“本殿下又不瞎!” 单嫣支吾:“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心还挺细的,不像平常人家的男子……” 罗成冷笑:“承让,你也不像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哪家的女子能愚钝到像你一样,连自己穿没穿鞋都感觉不出来?” 单嫣无语凝噎:“我……” 罗成上来抓着她手腕,一把拽起她来,没好气道:“穿好鞋就赶紧走。” 单嫣像是只小鸡崽子一样被他拽起来往门外拉,踉跄了两步,她还是犹豫道:“你、你不再问我点儿什么?” 罗成没好气回头过来:“我该问你点儿什么?” 单嫣怔住。 她以为这个节点上,罗成的一顿盘问是少不了的,可是奇就奇在,罗成之于她被劫走的事情,竟然只字未提。 这倒让单嫣更加的不安。 她莫名感觉到罗成心里肯定已经起疑。 可是。 他为什么不追问她呢? “你要我问你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话啊?” 单嫣一抬头,就对上面前罗成的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瞳仁里单嫣的脸发着怔。 她连忙干笑两声,忙乱之下,眼睛盯在他握着她手腕的大手上。 单嫣抬手指了指他们握着的手,抬起头对着罗成干巴巴笑一下:“你想这样牵着我出去啊?” 罗成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 第41页 冷嗤一声,啪地甩开了单嫣的手。 趁着这个空档,单嫣赶紧深呼吸一口,抢在罗成之前出了屋子。 罗成跟在单嫣之后出来,他盯着跟前那一道纤细的背影,瞳仁当中目光不断沉冷下去。 她骑着罗成的马,罗成牵着缰绳走在前,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回了北平王府。 早已经有人先行一步回到王府报信,单嫣罗成还未至王府大门前,远远便看到长街上立着一列眺望的家仆。 见到罗成单嫣的身影,一行家仆连忙匆匆跑上来,请安过后,便接过了缰绳,簇拥着他二人走近王府。 罗艺夫妇早已经在前厅上等候。 一见到单嫣罗成从影壁后转过来,秦夫人匆匆就从椅子上起了身,由几个丫鬟婆子搀扶着忙上前来一把将还欲行礼的单嫣给抱进了怀里。 单嫣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秦夫人便抱着她哭出声来,手一下一下抚在她的背上。 单嫣只觉得浑身僵硬,都不敢动弹一下,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才好。 从前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从没人这样替她操心过。 一刹,她竟觉得有些窝心。 眼眶也不自觉有些湿润起来。 她把头埋在秦夫人肩膀上,低低道:“叫王妃娘娘挂念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纷纷劝说,好容易终于才把秦夫人的眼泪止住了。 秦夫人满目泪光楚楚,抚着单嫣的脸:“这些贼匪真是天杀的东西,这些天他们没叫你吃苦吧?” 单嫣不忍叫她伤心,握住了秦夫人手,道:“这些贼匪不过是想绑了嫣儿讹王府一笔,没太亏待嫣儿,王妃娘娘还请放心吧。如今义兄已经将我救回来,我还是能够侍奉在娘娘膝下的,娘娘千万不要再伤心。” 秦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光,点点头:“好,好。回来了就好。” 罗艺站在秦夫人身边,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温声道:“蕊珠啊,既然嫣儿已经回来,你便不要再担心了。这会儿想必嫣儿也饿了,还是先叫丫鬟婆子伺候她下去洗漱一番,一会儿正经吃顿饭才是。” 秦夫人忙点头:“瞧我这儿糊涂的!竟把这事忘了。是该如王爷说得一样!”说着赶紧吩咐身边人,“伺候小姐下去洗漱,厨房里备上粥汤饭菜!”一顿,又看着罗成道,“成儿,少时你也跟着你义妹一同用些吧,这两日你忙着找人,饭都没吃上几口,等吃了饭你回屋歇息一番,别把自己累病了才是。” 单嫣一听这话愣住,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秦夫人道:“娘娘……您说义兄这几日为了寻我,连饭都没吃上几口?” 秦夫人看了一眼罗成,又看了眼单嫣,接着抿嘴一笑:“是呀,寝食难安的,我这个做娘的都还从来没见过他对什么事这样紧张呢。是吧成儿?” 单嫣看着罗成,一时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罗成站在她身后,抱胸别过脸,冷声道:“娘说的什么话,这些劫匪竟敢堂而皇之在我北平王府里把人劫走,根本就是不把父王威严放在眼里,此事关乎罗家的面子,更关乎北平城百姓安危,儿子自然是要紧张的。”说着给秦夫人抱拳拱手,“儿子还有事情与爹交代,就不去您屋子里用饭了。” 秦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忍不住笑道:“不来便就不来吧,我带着嫣儿吃。” 说着,她就拉过单嫣,娘儿俩往后院走。 走了几步,秦夫人便附在单嫣耳边笑起来:“我这儿子啊,口是心非得厉害,明明就担心得睡不着吃不下饭了,还在这儿装得什么也没有似的。” 单嫣脸上嗤一红,低声:“娘娘……您在说什么呢?嫣儿不懂。” 秦夫人眉眼带笑看她一眼:“你们年轻人怎么什么都不懂?这可不行。” 单嫣头埋得更低:“娘娘……” 秦夫人瞟她一眼,笑起来:“好好好,不懂就不懂,现在不懂不要紧,以后就懂了。” 第21章 秦夫人在她屋子里为单嫣备下了热水,另又吩咐了好几个丫鬟在周身伺候。 当温热的水没过单嫣的肩颈处时,她方才舒了一口气。 包裹在温暖当中,单嫣闭上眼睛。 秦琼还未抵达北平,按照这个剧情的发展,现在还是隋文帝杨坚当朝的年代,距离那位有名昏君隋炀帝的统治时期还有一段时间。 大致的时间线单嫣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还记得的几条时间线不过是四十六友贾家楼聚义、而后济南府造反,再到瓦岗西魏辉煌成立、瓦岗解散,秦琼等人投唐。 结局时,瓦岗当中的兄弟死死伤伤。 单嫣把思绪拉回自己身上。 她现在是单雄信的妹妹,而单雄信最后是与众瓦岗人站在对立面的一个。 李渊在上任太原时亲手射杀了她的大哥单达,单雄信便因为此等家仇誓死未降唐,归顺了洛阳王王世充,娶了他的妹妹玉花公主。 而最后,罗成亲手领兵端了洛阳,单雄信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管怎么看,她跟着她现在的这个大哥,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单嫣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问题。 她之后,究竟该如何自保? 这里唯独能依附的只有单雄信,只要单雄信在后期不犯混,不揪着单家大哥的死不放,能够降唐,那么单家根本就不会落到最后凄清的境地。 -- 第42页 单嫣捏紧了拳。 想是这样想,可是这些既定好的了东西,真能凭人力改变吗? 她有这个本事吗? “姑娘,外头饭已经备好了,娘娘差奴婢进来问一声,您沐浴完了不曾?” 耳边侍女轻柔的说话声传到耳内,单嫣这才陡然一惊抬头,身边的侍女正捧着衣裳疑惑瞧着她。 洗澡水已经有些发凉了。 单嫣一顿,笑了笑道:“已经好了,麻烦为我换身衣裳。” “是。”侍女柔声应了,上来搀着单嫣擦拭干净身体,将新熏香的衣服换到她身上。 简单收拾一番,绕过围屏到秦夫人的暖阁外间,单嫣便闻到一股粥饭的香味。 推门进去,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几样菜,却全然不见秦夫人的身影。 单嫣环顾屋内,突然却听见帘子后有细微的说话声。 想了想,她还是走上前去。 抬手掀开帘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隔间,隔间当中供奉着几道灵牌。 秦夫人就跪在灵位下的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十,嘴里轻声默念着什么。 单嫣没敢说话,就站在她身后静静等着。 秦夫人默念了几句,叹息了一声,方才缓缓站起身子转过头来。 一转头,便看见站在身后的单嫣。 秦夫人先是微讶了一下,紧接着,便微笑道:“我以为你还要再沐浴一阵,就想着先进来上柱香,顺便再等等你。”她看着单嫣的目光落在她背后的香案上,便释然一笑,解释说,“这是我父亲、兄弟,并我那个可怜的侄儿太平郎。” 单嫣心中也早料到了,上前搀着秦夫人微笑说:“王妃娘娘既然收我为义女,那么您的父亲兄弟也算是我的外祖和舅舅,若是娘娘不嫌弃我粗笨,我想为外祖和舅舅也上柱香,尽一尽心意。” 秦夫人欣慰笑道:“你能有这样的心,我已经是十分的高兴了,哪有嫌弃你的道理?你来拜一拜我父亲兄弟,他二人知道有了这么个贴心的义孙义甥,定然也是开心的。” 单嫣在香炉上供奉了三炷香,而后又跪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拜了一拜。 祭拜完,单嫣站起身,秦夫人便拖着她的手,目光哀戚地瞧着那香案上的三道牌位:“若是当年,王爷的兵能够更快一些抵达马鸣关,今日我一家也许便不用受这等天人永隔之苦。” 单嫣试探问道:“娘娘的母家在马鸣关么?” 秦夫人摇摇头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原是祖籍三江金陵人,父亲秦旭曾任南陈太宰,兄弟秦彝那时马鸣关的总镇。当年我嫁于你义父之后不久,隋朝兴兵伐陈,隋人两路兵马在黄河岸口卡住了你义父的援军,又派了五路人马南攻直下。三关尽破,我兄弟战死,而后隋兵围困金陵,我父亲见大势已去,便拔剑自刎忠了陈朝。” “娘娘,逝者已逝,您是活着的人,伤心难过之余,最重要的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单嫣默声劝了劝,又试探问道,“那、那娘娘您的那个侄儿呢?也随着您兄弟一同身死马鸣关了么?” 秦夫人垂眸,瞳仁里神色哀恸:“当年马鸣关城破的时候混乱得很,事后你义父也曾派人前去追查,有人说我那个内侄跟着他娘亲趁乱逃了出去,也有人说城破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 单嫣道:“那兴许您的内侄还活着也未可知,您瞧,这不是有人说他们母子二人逃了出去么?” 秦夫人柔和笑了笑,拍了拍单嫣的手:“我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只是这些年多番派人追查,每每事情有了些眉目,到最后却都是有始无终。你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我也想开了许多,无妨的。” 单嫣想起这几日秦夫人对她的种种厚待,不由得有些窝心。 她反过来抓住秦夫人的手握在手心里,仰头笑靥道:“娘娘,我有预感,您的侄儿太平郎一定还平平安安地活着。而且说不准,您再等一段时间,他就会不请自来出现在您跟前了。” 秦夫人只觉得单嫣是在哄她开心,但感念她的心意也不好反驳,只笑得无奈:“那就承你的吉言。若是届时我们姑侄二人真能重新团聚,我定然要重重谢你。” 单嫣也讨巧卖乖,嫣然笑说:“那嫣儿可就记下娘娘这话了。” 秦夫人伸手一戳她额头,笑道:“贫嘴丫头。行了行了,外头的餐饭已经备好了,咱们娘俩一块儿用午膳去。” 娘俩吃完了中饭,下午便在屋子里坐着听戏说话玩儿,秦夫人又特地从自己屋里拨了两个能干的丫鬟跟着单嫣身边伺候。 之后接连着七八日,单嫣便都是这样跟在秦夫人的身边,每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也就过完了。 只是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基本未曾碰过罗成的面。 偶尔的几次也不过是远远地看见他领着人马出入王府。 似乎是在忙些什么。 单嫣心中很是不安,借着在秦夫人屋子里用晚饭的时候,单嫣犹豫再三,还是放下手里的筷子,对着罗家夫妇问出了口。 “王爷。”单嫣试探地低声说了一句。 那边罗艺的眼睛立马扫了过来,“嫣儿有事?” 单嫣捏紧了筷子,干声一笑:“怎么这几日都不曾见过义兄啊?” 这话问出来,秦夫人立马便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 第43页 罗艺奇怪看一眼秦夫人,才转头对着单嫣道:“他近来有公务在身。” 单嫣咬了咬嘴唇,犹豫道:“什么公务那么忙啊?” 罗艺筷子一放,拧眉疑惑看了一眼单嫣。 单嫣一瞧罗艺这个板着脸的神色,立马便有些心虚,赶紧摆摆手笑道:“嫣儿说错话了,原不是嫣儿该过问的事情,王爷还请容量。” 对比罗艺肃穆的脸,秦夫人的脸上就笑意深长。 她一手拉了拉罗艺的袖子,嗔怪道:“好了,不就是问一声么?他们义兄妹二人投缘,做妹妹的还不能关心一下自己义兄弟了?”说着转头过来,朝着单嫣笑道,“你要是想知道,一会儿你自个儿去他面前问问不就成了?我看你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样,我派人盛些饭菜放在盒子里,一会儿你回屋的时候不是正好路过你义兄屋子么?你给他把这几样菜送过去。” 单嫣一时百口莫辩,忙道:“我、我……” 罗艺拧着眉不解转头看秦夫人:“屋子里那么多丫鬟婆子你不使唤,何故叫嫣儿去多跑这一趟?你随便找个人给送到成儿院子里不就得了?” 秦夫人嫌弃地看了罗艺一眼,不悦道:“你懂什么?他们年轻孩子,就该多动动,别没事儿跟你这个老废物一样,成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一身的毛病!” 罗艺汗颜,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摆摆手:“随夫人高兴,随夫人高兴。” 秦夫人扭身便招呼了丫鬟上来盛菜。 把菜盛好放进匣子里,秦夫人便着人把匣子放进单嫣手里,笑着跟她挥挥手:“去吧,我跟你义父用饭用得慢,你便不用等我二人,省得一会儿菜送过去都凉了。” 单嫣抱着怀里的匣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好跟罗家夫妇二人万福告了辞,领着人往罗成屋子的方向走过去。 夜幕已降,王府内各处灯火渐上。 沿着路过去,一路上能遇见好几处巡逻的家仆。 自从上回她在府中被王伯当等人劫走一事后,北平王府夜巡的人马便平添了五倍之多。 跨进罗成住的院子,远远的,就见正屋里亮着灯火。 人应当是在的。 单嫣往前走,里在正屋门前,望着屋子里的灯火,深呼吸了一口。 她刚张嘴想说话,就听见屋子里罗成沉冷的声音传来:“我不是吩咐了,不要进来打搅我吗?” 一听这说话的口气单嫣就知道,这位主儿心情甚差。 ……进去那不是找骂么? 单嫣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里食匣,还是咬了咬牙,轻声道:“是我。”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而后传来罗成的声音:“有事?” 还是那个极度不爽的语气。 单嫣想了想,她可是奉秦夫人旨意来的,她怕什么?这么想着,便理直气壮道:“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送饭?”罗成微讶,这句话音不似之前那么冷硬,“你给我送饭?” 单嫣撇撇嘴:“是啊,王妃娘娘怕你饿着了,特地叫人盛了饭菜让我给你送来。你倒是快开门啊,我捧着这个匣子站在外头冷死了。” 单嫣这句话话音刚落,屋子里便传来一声冷嗤:“我说呢,你还能想起来给我送饭?” 这几日化雪,天气格外冷一些,单嫣站在门口冻得有些焦躁了。 于是抬手扣门,不太耐烦道:“你倒是开开门啊,我把饭给你拿进来。” “拿回去,我不吃!”屋里罗成的声音更不耐烦。 原本这天气就冻得人焦躁,这会儿又莫名其妙挨他一句呵斥,单嫣心里一股无名之火也渐渐烧上来。 她咬咬牙:“不吃拉倒,你不吃我拿回屋当宵夜吃!”说着就气哼哼地拽了一把身边的婢女,“我们回去!” 两个小丫鬟赶忙应了一声是,跟着单嫣折返往院子外走。 可走了还没有三步,屋子里头罗成不悦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还真是听话啊?我说不吃你就真不送了吗?” 单嫣着食匣转过身来,觉得可笑之极:“我好心好意替娘娘给你送饭来,是你自己说不吃的行吗?难不成你给我一个冷屁股,我还得笑盈盈拿脸再去贴?”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紧接着罗成又冷道:“拿进来。” 单嫣也冷笑,倔劲上来偏要跟他叫板:“你想吃我还不想送了呢。刚才是谁说的拿回去不吃的?” 屋子里罗成嗤笑一声:“那本殿下现在又想吃了,怎么着?” 屋外单嫣抱着怀里的食匣狠狠干瞪眼盯着门看。 屋里罗成坐在书案前紧紧捏着手里一卷书本冷眼也盯着门看。 两个婢女站在单嫣身边瑟瑟不安地两头来回看。 末了,还是拖着单嫣的手低声道:“小姐,您就给殿下送进去吧,好说歹说咱们也是奉娘娘命来的,总不好不把这事儿办到呀。” 单嫣一脸冷意站在门口,脚下一动不动,偏生要跟罗成对峙。 她故意大声道:“谁想吃谁自个儿出来拿,今天我可不送了!” 两个丫鬟瑟瑟不安站在单嫣身边,还想再劝说几句,骤然便听见不远处门被“嗙”的一声重重踹开,单嫣三人惊愕之间,就见罗成冷着一张脸从屋子里疾步冲了出来,还没等单嫣三人反应过来,就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稳准狠扣住的单嫣的手腕。 -- 第44页 单嫣搂着食盒差点摔下去,整个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就已经被罗成拽着往正屋里走了。 两个丫鬟站在门外,瞧着罗成像抓小鸡崽子一样地把踉踉跄跄的单嫣抓进屋子里。 罗成拽着单嫣进了屋子,又是“嗙”的一声,门摔上了。 两丫鬟面面相觑一眼。 一个指了指自己:“咱们留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另一个点头如捣蒜:“也对,咱们去外边等吧。” 说着,溜之大吉。 与此同时,罗成屋里捧着食匣孤苦伶仃的单嫣: 我、我好恨…… 第22章 单嫣抱着食匣站在书案前,罗成双手抱坐在书案后。 两个人干瞪眼。 罗成见她是不准备先说话了,遂伸手叩了叩桌案,冷声道:“你倒是把饭菜给我拿上来啊?” 单嫣就没见过使唤人还使唤得这么有底气的,心里郁结气氛,对着罗成翻了一个白眼仁,啪啪上前两步把食匣给拍桌上:“喏,吃完了自己叫人把食匣还回去!” 把话撂完单嫣就转身准备走。 谁还不是个有脾气的人了? 哪想她刚转过背,背后罗成不悦的声音便阴魂不散传来:“怎么里面有葱姜蒜啊?这要我怎么吃?” 单嫣直接给跪了,回过头来呵呵一笑:“那你不知道自己把葱姜蒜挑出来吗?” 罗成提着筷子看着她,很理所当然地道:“本殿下从来不自己挑。” 单嫣冷笑两声:“那殿下您就使唤您院子里的丫头小厮来挑,我要回屋歇息了,您早吃完早睡觉。” 罗成拧眉把筷子往边上一拍:“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救命恩人的?” 单嫣一脸懵逼看着他。 罗成盯着她一阵,别过脸招招手道:“你过来给我把菜挑了。” 单嫣当即反驳:“凭什么!?” 罗成双手环胸,眉梢一动:“就凭我救你三次。谢霸王一次,武安福一次,几日前的贼匪一次。” 单嫣跳脚:“武安福那次我不是后来在王爷跟前替你求情了吗?怎么这个也算在里面?” 她那次在罗艺面前替他求情就不说了,她腰上被他掐的口子现在还发青,他好意思说这也算一次啊? 罗成冷脸:“那我也救了你两次。赶紧地挑菜,少啰嗦。” 单嫣扶额就差哭出声了:“我欠你的啊?” 罗成顺杆爬:“对,欠我的。”说着,他长臂一伸,拉过来一张圆凳在自己身边。他拍拍身边的凳子对单嫣道,“坐吧。” 说得好像拉了一张凳子给她坐是多大的恩惠似的。 单嫣当然是不可能轻易就范的,她翻罗成一个白眼仁:“你让我挑我就挑啊?我就不挑,怎么滴?你要么自己叫人进来帮你挑,要么就甭吃了!” 说着单嫣就转身往门口走。 意外的,背后那位殿下没吱声。 单嫣心里算是送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就拉住门把手开门。 谁知道拉了一下,尴尬了。 ……门没开。 单嫣一琢磨觉得不对哇,于是赶紧低头凝神一看。 一看,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门上响当当一把锁。 什么时候挂锁的!??? 单嫣立马回头瞪着罗成:“什么时候锁的!?” “进来时顺手锁的。”罗成悠哉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手指上转着一串钥匙。 “开门!”单嫣指着锁怒道。 罗成脸别开,悠哉欠打道:“不开,怎么样?” 单嫣气就直往上撞,迈开步子冲回来,越到书案后就往罗成抓着钥匙的手扑上去:“给我开门!” 罗成从容不迫,修长手臂往后一伸开,轻轻松松就躲开单嫣的小短手。 “就不开。”罗成挑眉。 单嫣气得跺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探腰往后勾钥匙。 罗成悠悠哉哉把椅子往后一推,长腿站起来,把钥匙抓在手里举高,一面低头看着比自己矮大半截的单嫣,欠打道:“挑完菜就放你出去。” 他站在跟前跟堵墙一样,单嫣气呼呼一边跳起来抓钥匙,一边坚定道:“不挑不挑就是不挑!我也是有底线的人好吗?” 罗成若有所思点头:“这样啊。”说着把钥匙举得更高,垂眸看着单嫣,“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替本殿下挑完菜然后本殿下放你出去。二,咱们俩就在这屋子里共处一室一晚上。你自己选。” 单嫣突然想起那天在客栈里一瞬的暧昧情景,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没底气,不中用的耳朵根又烫了起来。 共处一室…… 和罗成共处一室…… “当然了,本殿下睡暖阁床榻,你嘛,你就在书房摊个地铺。” 单嫣脑子里的想入非非还没飞起来,罗成一句话顿时让她石化。 就见罗成垂眸睨着她,眉梢一动,“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可警告你,不要对我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单嫣又羞又气,大吼道:“谁要对你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罗成拧眉:“那你刚才脸红什么?” 单嫣哽住一阵,立马心虚地大声说:“我被你气的!凭什么我睡书房地铺!?” 罗成点头:“也是,书房太冷了,你睡暖阁也行。” -- 第45页 她平复心情,刚觉得罗成还有点良心的时候,这位殿下就补充道:“我睡暖阁床,你睡床底。” 单嫣咬牙切齿笑:“我谢谢您嘞。” 罗成眉目舒开笑:“不谢。” 单嫣摸了摸喉咙,按下喉咙里即将喷薄而出的脏话。 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跟罗成耍皮,她根本就不是对手。 单嫣咬了咬牙,干脆破釜沉舟,早挑完菜早走人。 她转身搬起身边的那张小圆凳,冷着一张脸走到书案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提起筷子揭开食匣挑菜。 罗成站在她边上,见她突然肯乖乖坐下挑菜,不由得笑了笑,把太师椅推到单嫣身边,也坐下。 他撑着头,看着她坐在他身边气呼呼地挑菜,笑道:“你不是说你是个有底线的人么?你的底线呢?底线这么不值钱?” 单嫣扭头过来瞪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转过头继续挑菜。 罗成倒是被她逗笑了,抓起桌上的书,靠在太师椅上垂眸看,脸上嘴角上止不住的笑意。 罗成信手翻了一页书,淡声笑着指挥单嫣:“葱姜蒜我不吃,青椒不吃,红椒不吃,鱼不吃,懒得吐刺,或者你帮我把刺挑出去。” 单嫣气得把筷子一放:“那你怎么干脆不叫我喂你吃?” 罗成倒是很赞成这个提议,一面垂眸看书一面道:“也行。” 单嫣气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冷冷看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挑菜。 等她转头过去专心挑菜,罗成才侧过头来看一眼她,不自觉笑笑,又继续看自己的书。 罗成的挑食十分严重,单嫣挑来挑去,食匣里就没几样能吃的东西了。 她把挑好的食匣往罗成的跟前一推,没好气哼了哼:“喏,给。” 罗成把手里的书合上,探过头来往食匣里看一眼:“没什么能吃的菜了啊。” “你也知道啊?”单嫣愤愤不平地上下扫视罗成一眼,“我就搞不懂了,你吃东西这么挑三拣四,是怎么长现在这么高的?” 罗成把书扔在书案上,提起筷子拨了拨食匣的米饭,垂眸道:“随便长长就长这么高了。” 随便长长…… 单嫣敲敲桌子:“我挑完了,现在可走了吧?”说着手一摊,示意罗成给钥匙。 罗成放下筷子:“不行。” 单嫣惊愕:“为什么?” 罗成:“这挑出来的菜没法吃。” 单嫣内心捶胸顿足咆哮:那还不是你自己要挑出去的! 她刚还想反驳两句,罗成便站起了身来,一把扣住她手腕,把她往暖阁隔间拉。 单嫣踉踉跄跄站起来,差点儿摔了,怒着就想挣脱罗成的手:“你干嘛?”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回回都说突然之间拽着人就走? 罗成就不说话,拽着她就进了暖阁,又推开暖阁的后门。 原来罗成的卧房后连着一个单独的小院落。 单嫣不明所以地看着罗成:“做什么?” 罗成朝着院子的围墙一扬脸:“出去吃饭。” 单嫣疑惑:“你想吃什么王府里没有?出去吃做什么?” 罗成瞥她一眼:“本殿下就想出去吃,你管的着么?” 单嫣摆摆手皮笑肉不笑:“管不着管不着,那您出去吃,您把钥匙给我,我要回去了。” 罗成一把就拽住她手腕,笑意深长:“那不行。” 单嫣慌忙摆手:“我不想出去吃啊,我不饿!” 罗成挑眉:“万一我把你放出去,你回头报复我,跑去我爹那儿参我一本,我岂不是死到临头,你岂不是大仇得报?你觉得我会放你这个知情人走?” 单嫣尴尬笑了笑。 ……别说,她还真有可能。 “所以,咱们就在一条贼船上待着吧。”罗成意味深长笑,“若是我爹知道,还得义妹给我做挡箭牌不是?” 单嫣汗颜。 真狠啊…… 罗成眼神示意:“走不走?随你自愿,我不会逼你的。” 单嫣抬头看他那和善的眼神。 咽了口唾沫。 “我,我自愿……” 我被迫自愿…… 罗成满意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即使是夜晚,北平府的繁华也依旧不减分毫。 出年之后,街市上夜间的彩灯还未撤下去,单嫣一路跟在罗成身后顺着人流走,仰头看着满城三千灯火霓凰,感觉像是在梦境一样。 罗成走在前头,走几步就得回头看一眼单嫣,顺道嘲讽一波:“这些灯有什么好看的?你没见过?” 单嫣正抬头看着顶上的一朵莲花形状的彩灯,听见罗成催促有些不高兴:“我就是没见过,怎么了?灯好看我多看两眼也不行?” 罗成嗤笑道:“就这?就这个灯你就看成这样?你是哪个屯里上来的?”说着懒洋洋招手,“走了,吃饭的店在前头。” 单嫣瞪他一眼,却还是赶紧跟上罗成身后。 两个人顺着人流往前走。 今夜街市上的人格外多些,单嫣一路走过去被人撞了好几回,遂有些不高兴嘟囔:“人也太多了吧。” 罗成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城里今夜有庙市,人当然多了。” 单嫣撇撇嘴不说话。 可走着走着,她突然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 -- 第46页 猛然低头一看,却见是前面罗成的手。 他牵着她的袖子往前走。 罗成原本就是高挑颀长的身形,这样牵着她的袖子走在她身前,无形之中就给她拓宽了一条路出来,使得她免受身边拥挤的人潮推搡。 单嫣看着罗成牵着自己衣袖的手,再仰头看着身前他高大的背影,突然之间觉得有一种安全感萦绕心口。 不自觉地,她微微低下头来,耳根红了一下。 前面罗成没回头,声音还是那副嘲讽的口气:“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走得还这么磨磨唧唧的。跟紧点儿,庙市的人鱼龙混杂,你叫人拐了我可不管。” 单嫣抬头,又气又委屈瞪他一眼:“知道啦!” 明明每次都是做的好事,却偏生一张嘴不会讨人喜欢…… 罗成偷偷回头瞥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不自觉也笑了笑。 吃饭的地方就是上回白显道跟她提起的北平名店月盛斋。 罗成显然是这儿的旧客,一进店,小二就立马给招待了楼上凭栏处一席能够纵观北平夜景的雅座,少时又上了两碗馄饨并几样肉菜。 单嫣对馄饨没什么兴趣,倒是更喜欢看窗外北平城的景色。 高处俯瞰北平,满城霓凰灯火,像是群星结在城上,远处孔明灯点点,在寂夜当中不断上升,最终化为天幕上的一颗明星。 罗成坐在她对面吃了半碗馄饨,看她一脸痴迷外头景色,不觉好笑:“你就这么喜欢看这个?” 单嫣点头如捣蒜。 罗成笑了一声:“这些不算什么,等到七夕节的时候才好看。北平府里放灯三千,北郊莲湖那边还飘莲灯,看过去跟天上星一样。”说完,他提筷子敲了敲单嫣那碗馄饨的碗沿,懒声道,“再不吃凉了。这家馄饨可贵得很,本殿下可是自掏腰包请你的,都给我吃完不许剩。” 单嫣拿起勺子舀一个馄饨放进嘴里。 这馄饨的皮又薄又筋道,里头的肉也格外鲜美细嫩,夹杂着紫菜虾仁,还包着一点高汤,一口咬下去满嘴温暖甘香的汤汁横流,咽下去是满满的幸福感。 单嫣吃了一个便亮了眼睛:“好吃!” 罗成得意洋洋:“本殿下都说好吃的东西能是一般东西么?这个馄饨王府的厨子可做不出来。” 单嫣又舀了个馄饨,刚想吃下去,突然想到罗成适才说的七夕节莲湖放灯,随口便问了一句:“对了,七夕莲湖放灯的时候,有没有人借灯表心意啊?” 罗成想了想:“应该有吧。” 单嫣顿时来了兴趣,凑上去问:“那有没有人给殿下您表心意的?” 罗成手一抖,勺子里的一个馄饨啪嗒掉回汤碗里。 他原是个皮肤白的人,脸只要红一丝丝就看得很分明。 罗成瞪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单嫣一看他这种纯情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八卦之心顿起,意味深长笑道:“罗殿下龙章凤姿、玉树临风又能文能武,北平府里喜欢您罗殿下的女子肯定不少吧?” 罗成冷声:“我怎么知道?” 单嫣拍手笑起来,指着罗成泛红的脸皮:“你不知道你干什么脸红?” 罗成憋了一口气,哽住半天,把单嫣的话搬来:“被你气的!” 单嫣难得抓到罗成的短处,正想再嘲讽他两句,身边骤然浮动来一阵莲香。 她一愣,身边已有人轻步走了过来,就停在他们二人桌边。 罗成与单嫣都是一怔,转过头去。 有个轻柔如纱的女子声音带着清浅的笑意响起。 “世子爷,好巧。”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昨天没更今天提前了,明天还是老时间。打开晋江就是约! 第23章 约莫也就娉婷十六余,绿裙乌发,秀眉星眼,笑起来的时候,白皙的面容上挂着两个清甜的梨涡。 是个美人,却美得温和,美得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动作落落大方,不带一丝锐利的攻击性。 单嫣心里默默浮现了四个字。 大家闺秀。 少女就站在他二人的桌前,身后跟着四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小丫鬟。 她先看了一眼罗成,眉目带笑道:“世子爷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罗成看了一眼她,两道眉拧起来:“有事?” 单嫣看看少女,再看看罗成。 听着口气,两个人像是旧相识。 罗成口气虽冲,可是对面的少女却并不生气,反而报之以微笑,落落大方说:“几年不曾见过世子爷,今日难得碰见,自然是要跟世子爷好好打声招呼的。” 罗成一言不发瞥了她一眼,面容上越发神情冷峻,低头又舀了一个馄饨吃,好似根本就不准备搭理少女。 少女倒很是从容,往罗成的碗里瞟了一眼,微笑说:“世子爷还是最喜欢吃月盛斋李厨的馄饨。” 罗成捏着勺子,馄饨还没凑进嘴里,倏然便“当”地一声重重把汤勺扔回了碗里。 汤汁四溅。 “跟你有关系吗?” 罗成声若冰冻三尺。 单嫣骤然被惊吓,猛地抬头,正望见他那张已经冷得有些骇人的面孔。 绿衣少女只是往后微微退开一小步,避开溅出的汤汁,眉目依旧沉静。 空气似乎都凝结在一起了,单嫣坐在旁边,只感觉气氛着实太尴尬。 -- 第47页 单嫣张了张嘴,想要说两句话平息一下罗成的怒意,可是最终还是选择了闭上。 来这儿这么一段时间,她都从来都还没有见过罗成生气的样子。 不由得,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少女。 就是武安福上门告黑状的时候,罗成的脸上也不见一丝怒意,这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一见到她的脸,罗成竟然发这样大的脾气? 少女沉静一笑:“世子爷还是这个脾气,一点儿都未曾改变。” 罗成仰头,望着少女轻嗤一声,语气里冷意锋利如刀:“不敢当贵人娘娘所言。” 少女的微笑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垂眸,话语温柔当中带着几丝自嘲:“世子爷说笑了。” “贵人娘娘不在长安待着等候嫁入王侯将相家,怎的现在倒是打道回北平府了?”罗成轻蔑笑了一声。 这话别说是那少女,连单嫣听着都觉得有些过火了。 少女一时尴尬微笑,说不出话来。 思想挣扎一番,单嫣还是皱眉轻轻道:“罢了吧,别说了……” 罗成回头过来,冷淡看了一眼单嫣,并没有说话,径直把头转向窗外北平府夜景。 少女看着单嫣,轻轻笑了一声:“姑娘不必相劝,是我做错事在先,如今世子爷生我的气也是应当的。对了,适才我光顾着与世子爷说话,倒是冷落了姑娘,我在这儿给姑娘陪声歉意,万望姑娘容量。还没来得及与姑娘自报家门,我乃安国公武亮之女武姝,姑娘是?” 单嫣倒是对这武姝有几份好感。 罗成与她说的话这般夹枪带棒一般锋利,她却还是落落大方、从容温雅应对,当真是不失大家风范。 单嫣站起身来,和气笑道:“我叫单嫣,乃是北平王妃娘娘的义女,如今暂住在北平府。原来姑娘是安国公千金,这么说来,定国公小公爷是您堂兄了。” 武姝微笑:“安福哥哥正是我堂兄。” 单嫣点头:“那还真是……” 武姝接话打趣笑说:“真是看不出来?” 单嫣干笑一声:“没有没有。” 还真是…… 想不到,武安福那种二流子还能有个这么端庄贤淑的堂妹。 武姝笑说:“无妨,我那堂哥哥什么样我自然是清楚的。他是我们武家唯一的嫡孙,自小便被娇惯坏了的。”说着,她慢慢将笑容收敛回来,温声道,“适才我在一旁远远见着单姑娘,还以为是世子爷已经定亲的娘子,我便想着过来问一问。若真是,也好补上一份礼。我去长安两年,北平府的事情都不大清楚。现下方知单姑娘原来是秦姨的义女,等几日之后,我定然上门拜访,与秦姨跟单姑娘闲话家常。” 单嫣很是喜欢武姝的落落大方,立时便笑答:“自然是好……” “王府宴请客人什么时候轮得上你做主了?” 单嫣的话音未落,对面的罗成突然冷声打断。 单嫣与武姝都是一愣,转头过去。 罗成面沉如水站起身:“小二!” 那边小二立马搭着毛巾跑上跟前,哈腰笑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话语之间,小二瞥眼瞧了一眼武姝,立马惊喜说,“哎呀,适才我人在后厨那儿帮活,没瞧见您!这不是武家大小姐吗?您什么时候回的北平?今日殿下又带着您来我们这儿吃馄饨?我可许久没见到你们俩一块上这儿来啦!” 小二只自顾自说完,全然没有看见罗成冷着的一张脸。 单嫣听到小二这话有些微微愣住。 骤然之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罗成以前常带武姝来这儿。 她知道武姝与罗成是旧相识,却未曾想到原来他们之间从前感情这样好。 武姝看了一眼罗成,笑着与小二温柔解释:“误会了,今日我与世子爷不过是偶然碰见,不是一同来的。” 小二还是没看见罗成一张黑脸,不知死活继续说:“那没事儿!您二位什么时候想来了就过来,您二位从前常坐的老位置我都给留着呢!” 单嫣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已经忍不住了,一张脸冷得跟冰一样。 刚等小二的话说完,他就从兜里掏了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扔在桌上。 连找的银钱都没要,一把伸手将旁边还傻站着的单嫣拽了过来,径直冲着月盛斋的楼下走。 小二不明所以看着罗成离开的方向,挠头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单嫣一面跟在罗成身后踉踉跄跄前行,一面回头张望身后。 而不知道是否是女人的直觉,单嫣总觉得,武姝望着罗成的眼神里,透露着一丝歉疚。 单嫣回过头去,看着面前罗成头也不回的背影。 突然之间,她觉得心里好像隐隐扎了一根刺进去。 不太好受。 武姝跟罗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现在是个局外人一样,什么都不懂。 单嫣想着想着,睫羽缓缓搭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莫要害怕,莫要害怕,相信我们罗殿下。另外,宝贝们端午万福哇!明天约 第24章 单嫣想了一路上应该如何开口询问罗成关于武姝的事,可每每鼓起勇气想要开口的时候,抬头望见罗成的背影,却又很怂地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 第48页 罗成骤然的怒意,武姝眼里的欲言又止,盛月斋里店小二所说暧昧的话语。 幕幕都如同一根根绵密的鱼刺卡在她的喉咙里。 如鲠在喉,不想咽下去,更吐不出来。 一路回去,北平府再美好的景色单嫣都觉得了无生趣。 罗成拽着她按着来时的路线回了北平王府,跳墙入内院当中。 在罗成的屋子门前,他松开了单嫣的手,说话时面色冷峻:“今夜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单嫣怔怔瞧着他转身过去。 罗成这样急转直下的态度叫她很不习惯,甚至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委屈。 不由自主地,她伸手就拉住了罗成腰带上系着的一块玉佩。 罗成转身的背影顿住。 他回过头来皱着眉看她,冷道:“还有什么事?” 单嫣手里紧紧攥着罗成腰间的那块玉佩,看着他冷漠的神色,不觉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罗成睫羽一垂,目光从单嫣的面容上流连而过。 月色之下,她的瞳仁里格外清亮,像是浮动着滢滢涟漪,神情里隐隐含着几丝委屈。 他别过头,突然感觉自己这样的迁怒并不妥当。 “你是不是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去?”罗成把口气放柔缓了几分。 单嫣明明是想问武姝的事,可罗成这样问她的时候,她突然心里又生出了几丝懦弱,最后口是心非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武姝的事情其实她不该过问。 光听她在盛月斋时与罗成的对话便知道他二人八九不离十是有一份旧情的。 他们二人同在北平长大,双方家中又是上下属的关系,想来也与青梅竹马一般了。 何况武姝端庄大气,罗成少年英雄,怎么看怎么搭…… 罗成见她点头,便道:“那走吧,我送你回屋子。” 说着,脚下步子移动。 单嫣的手缓缓松开,玉佩从她的手掌心里滑落下去。 一转身,罗成已经走在了她的跟前引路。 罗成在前,单嫣在后。 脚下的路被月光普照,堂下庭前如同积水空明,竹栢倒影摇曳。 夜深人静时,唯有月亮穿过云彩静悄悄跟着他二人前行,忽隐忽现,也如同单嫣一样藏了心事。 叫罗成送自己回去,只过是单嫣替自己的胆怯和不敢开口询问找了一个拖延的机会。 她跟在罗成背后低头数着他的脚步,心里每每默念,再等他走十步就说,再走十步。 可没走完十步,她却又把问话的时机推去他的下一个十步。 这么一步一步过去,没有等她开口询问,前面的罗成便驻足了下来。 单嫣一直低头专心致志地数罗成的步数,对方突然停住脚步,她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想停下的时候早已晚了,整个人重心一偏,猝不及防地就往前栽了一个跟头。 清冽的雪松香味扑面而来,没等她栽倒下去,对面一双温暖的臂弯已经牢牢地将她抱住。 单嫣脸骤然滚烫起来,双手撑在对方胸前,愕然抬头。 “走路的时候不能看着路走吗?我要是不站在你跟前你岂不是要摔傻了?”罗成抱着她拧着眉头,口气里颇有几分指责。 单嫣立马慌忙就要从他怀里退出来,可还没后退几步,不知脚下绊住了什么,整个人又是往后一个趔趄,慌忙伸手乱抓可以搀扶的物件。 罗成也被她吓一跳,赶紧又伸手嵌住她一只手臂,将她稳稳拉了回来。 “我当真是服了你了。”罗成扶额叹了口气。 单嫣又羞又急又没有道理可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红着脸难为情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罗成摆了摆手:“随你。人我送到了,我走了。” 说着就转过身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单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恰此时,一直被掩埋在浓云当中的月亮游移而出,如水月华倾泻而下。 许是月光清朗给了单嫣一点勇气,她攥紧了手,“等一下!” 罗成已经走出去几步,听见单嫣的喊话又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她,眉宇间已上了几丝倦色:“到底要说什么?” 单嫣的指甲抠着手心。 她低了一下头,复又抬起:“刚才、刚才在月盛斋,遇到武姝的时候你为何这样生气?是武小姐做错什么了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和武姝究竟是什么关系。 可是反复忖度下来,却又觉得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问这样话的资格。 最终还是折中这样问了一句。 话问出来之后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等待回答的时候反而越发煎熬。 单嫣的双眼定定看着罗成的方向。 罗成站在离她五步开外的地方,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 风拂过他鬓角的发丝,他垂下双眼。 “与你无关。” 单嫣哽住。 与你无关这四个字,无形之中就好像把近在咫尺的罗成拉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即使如此,单嫣还是觉得不甘心:“我只是随意问一声而已,难道问一句也不行?” 罗成看着她,面容突然冷下去:“那我也有一件事想过问你,你究竟瞒着我些什么?我也只是随意过问一声,你能告诉我吗?” -- 第49页 单嫣紧紧攥着的手心缓缓松开,她把头低下去。 罗成看着她不说话,冷冷哂笑了一声:“如果你回答不出来我的问题,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话。”他深深看了一眼单嫣,而后转过身,“有些事情我不想太追究太过问你,单嫣,你要好自为之。” 单嫣站在原地,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那一刻,不知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单嫣突然低声道:“那若是我真瞒着你什么,你要把我怎么样?” 罗成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你最好想办法一直瞒着我,把我瞒好了,万万莫让我知晓。”他沉声,“否则……” 那一刻,单嫣的心绪几乎跌落谷底。 她咬了咬牙,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否则什么?” 罗成沉默良久。 最终,却只轻声道:“你好生歇息吧。” 话毕,他便抽身离去。 单嫣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垂下睫羽。 她都忘了。 现在,他还是官,她还是匪。 她太僭越了。 想到这里,单嫣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子。 罗成走出去很远又回过了头来,他立在原地,静静瞧着单嫣的屋子。 一直到屋内明灭的灯火被吹熄,他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睫羽轻轻耷落,乌沉如夜色的眼仁荡里着凉意。 回屋后单嫣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跟罗成分开之后她便一直心乱如麻,无论如何都不能静心闭上眼睛睡觉。 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武姝的面容。 武姝、武姝、武姝。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捆索将她束缚在其中,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单嫣又翻了一个身,终于焦躁地坐起了身。 屋内灯火俱灭,四面都是漆黑。 她抱着膝盖蜷缩着坐起来。 黑暗当中,她突然在脑海里反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对武姝这样在意? 而浮现出这个问题之后,脑海里纷至沓来的画面——每一张都是罗成或嗔或喜的神情笑貌。 ——刹那,单嫣瞳孔骤然张大。 脑海里回复的那个答案令她自己都觉得惊吓。 她好像,有一点点喜欢罗成。 这个想法一出现,单嫣下意识的举动就是自我怀疑。 怎么会呢? 她跟罗成才认识不久,甚至她也还不太了解他这个人。 她会喜欢他? 她是不是疯了? 还是说,只是她过去母胎单身太久,现在骤然认识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人,理所当然地对对方产生出一种好感?或者说只是因为如今受到罗家的庇护,她自然对罗成怀有一种感激在心中? 今日如果不是武姝的突然出现,单嫣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联想到这一层面上。 单嫣抓了抓头发。 她更睡不着了…… 通宵不睡的结果就是,第二日去秦夫人房里用早饭的时候,差点儿把她老人家给吓了一跳。 秦夫人一见单嫣,手里的筷子都差点儿掉下来:“乖儿!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单嫣顶着两只熏黑的大熊猫眼上前给罗家夫妇二人万福,尴尬道:“娘娘不必担忧,嫣儿不过是昨夜没睡好而已,这几日晚上好好休息,过几日就会没事的。” 秦夫人听她这话方才松了口气,但还是蹙眉问:“是不是屋里床铺褥子睡得不舒服,还是枕头不合适?我今儿着人给你换一套。之前都好好的呀,怎么突然就没睡好了?” 单嫣尴尬地摆摆手:“是嫣儿自己的问题,娘娘不必费心特意叫人为我换被褥枕头。” 秦夫人叹了口气道:“一会儿我那儿有几样美容养颜的膏药,叫你屋里的丫头过去取些敷在眼睛上用,姑娘家的,眼睛一圈黑成这样可怎么好呢?” 单嫣连连说好,尴尬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刚落座,门外罗成便进来了。 单嫣提着筷子,转头看罗成。 罗成上前给父母请了安,便落座到单嫣的身边。 从前吃饭她也一直是坐在罗成身边的,那时并不觉有什么,可是今日用饭,她坐在他身边却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自在。 她咬着筷子,不动声色地把屁股往远离罗成的那一边凳子挪了挪,夹菜也不敢往罗成跟前摆着的盘子夹。偶尔两个人的筷子凑近一个菜碟边上,单嫣便立马触电般快速将筷子缩回去。 罗成却好像将单嫣当空气一般熟视无睹,面色沉静与素日无不同,冷漠机械地夹菜吃饭,夹菜吃饭。 看都不看她一眼。 秦夫人捧着碗筷,看一眼罗成,再看一眼单嫣。 最后她笑着把碗筷放下,看着他们两个:“你俩是不是怄气啦?” “没有!” “没有!” 几乎是异口同声。 单嫣愣愣转过头去,罗成也转头冷眼奇怪看着她。 “干嘛学我说话?” “学我说话做什么?” 又是异口同声。 “还学?” “还学!” 单嫣瞪着罗成,罗成冷眼看单嫣。 秦夫人看看左边这个,再看看右边那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俩是商量好了么?” -- 第50页 罗成气得别过脸去,单嫣也翻脸不认人。 罗成吃了两口饭,把碗筷一放,起身朝着父母拱手施礼,板着脸恭敬道:“成儿用好了,爹娘还请慢用,成儿先告退一步。” 罗艺垂眸喝酒,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秦夫人叹道:“就吃这么一点儿就吃饱了?” 罗成瞥一眼旁边的单嫣,冷声:“回娘的话,儿子吃饱了。儿子是怕我人在这儿,有人就吃不下饭了,儿子还是识趣些,先告退为妙。” 单嫣咬着筷子,回眸悄悄瞪了一眼罗成。 罗成也冷瞥她一眼,说着就转身朝屋子外走。 可刚走了两步,秦夫人却突然叫住罗成:“成儿。” 罗成立马停步,转过头来:“娘还有什么吩咐?” 秦夫人端庄笑道:“娘糊涂了,竟把这件事儿忘了。” 罗成问:“娘要说什么?” “是这样。”秦夫人道,“昨日姝儿从长安回来,早上安国公府的下人过来送了帖子,午后安国公夫人带着姝儿要上咱们王府拜访,并着过来的还有长安城几位侯府伯府的客人,今日午后你便不要忙公务了,在府里也接应接应那些公子小姐们,大家一处玩乐说话才是。” 单嫣一听到“武姝”这两个字就捏紧了筷子,条件反射去看罗成。 罗成拧着眉:“儿子于这些应酬无兴致,下午校军场处还有公务,娘恕儿子不能奉陪了。” “偶尔去一次也没坏处的。”罗艺突然抬头,“你就听你娘的吧。” 罗成向来在罗艺的面前是说不上话的。 罗艺既已经开口下令,罗成纵使不愿意,也只好恭敬抱拳垂头,勉为其难了一声是。 秦夫人转头看着单嫣,笑道:“嫣儿午后也伴着我一起,我领着你见见安国公府的大小姐武姝,她是个端庄温和的性子,待人素来温柔,你俩定然是投缘的。你在府里总是一个人,如今她来了,往后你二人也可一处伴着说说话。”说着,她抬眸看着罗成,微微一笑,“成儿也两年未见姝儿了,定然也是想见一见她吧,从前你二人在北平府素来最交好,如今见面定然有许多话说。” 单嫣不由自主看罗成。 罗成面容神色复杂。 终于,他还是低声道:“儿子与安国公大小姐没什么话好说的,从前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娘想是把她与谁记混淆了。午后宴会儿子会来,还请娘放心,儿子先行告退,爹娘慢用。” 说完,他拱手行礼,退出了秦夫人的屋子。 秦夫人盯着罗成远去的背影,良久,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两年多了,到如今却还是在与姝儿怄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老时间约 第25章 秦夫人称呼武姝为姝儿,而武姝称呼秦夫人时则亲昵称之秦姨。 单嫣捏着筷子吃了口菜。 明明色香俱全,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她从前自觉自己不是多虑多思的人,也不是一个胆怯不敢开口的人,可是如今心绪被撩拨乱了,却还是不能免俗地陷入这个怪圈。 罗艺用完饭便前往银安殿处理公务,便只剩单嫣陪着秦夫人在后院花园里散步消食。 出年之后天气已有回暖的迹象,院子里的草木开始生长出嫩尖,梅花却还未败落。 秦夫人一路惬意攀花折枝,单嫣却没有这个心情,一路走过去花未赏,只顾低头看脚尖。 秦夫人不时回眸轻瞥单嫣一眼,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眼角里便攒起一丝会意的笑。 她拍了拍单嫣的手,微笑道:“走了一阵也累了,前面有个凉亭,咱们且上那儿坐一会儿。” 单嫣满脑子都是武姝跟罗成的事,骤然被秦夫人一拍,吓得猛然一抬头,微微抖了一个激灵,愣道:“娘娘说什么?” 秦夫人何等敏锐? 立时眼里笑意更深:“走累了,咱们去前边那个凉亭歇息片刻。” 单嫣这才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一下:“好,都听娘娘的。” 二人进了亭中,亭心一张石圆桌,单嫣先伺候着秦夫人坐下,随后自己也坐在身旁的一张石凳上。 秦夫人落座后,静静盯了一阵单嫣,见她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模样,便抿嘴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单嫣猛然抬头,怔怔笑道:“娘娘有何吩咐?” 秦夫人抿嘴笑:“我没有什么吩咐,倒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单嫣愣了:“娘娘要问嫣儿什么?” 秦夫人微然一笑:“我这园子里的梅花是不是开得不好看?” 单嫣不明所以,怔了怔,又赶紧摆手道:“不不不,很好看!” 秦夫人若有所思点点头,明知故问道:“那这一路,怎的也不见你抬头看几眼呢?我瞧着从屋子里出来之后,你这一路都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单嫣哽住。 秦夫人笑意更深:“而且,从我提起安国公大小姐时开始,你便好像很在意。是不是想问我些什么?你若是真好奇,可以问我,我定然是会告诉你的。” 好像有一根狗尾巴草一直在骚动在心口,单嫣忍也忍不住,干脆咬了咬牙,低声承认道:“……是有些好奇。” 秦夫人笑出声,转身过去与单嫣促膝,又将她的手方在自己手里:“这不就得了?有什么话直说多好?你之前可不是这种磨磨唧唧的性子。想问什么,说吧。” -- 第51页 “娘娘……”单嫣低头道,“听您的话里的意思,安国公家的大小姐与义兄从前便是旧相识,那怎么如今义兄听见武小姐的姓名,态度便会这样不好?他们从前,是发生过什么事么?” 秦夫人眼里笑意深浓。她拍拍单嫣的手背:“我当是什么,原是问这个。是,姝儿与成儿是一同长大的,倒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你很在意这个?” 单嫣心里默默咯了一口血,强颜欢笑:“只是有一点在意。” 确实只有那么亿点点…… 秦夫人想了想:“那时候武家小姐随她母亲一同上北平来,就与你义兄在一个学里念书。你义兄自小就是个别扭脾气,与谁都说不来话。我记得武家小姐初来的时候,你义兄根本就不与人家来往,可大概这么过了大半年之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来往便慢慢多了一些,后来便交好了。那时候武姝常跟在你义兄身边,去哪儿都一块儿,形影不离。她是个柔顺温和的性子,很讨人喜欢,也常常跟着你义兄来咱们王府玩。咱们家虽说与武家有些过节,可是单拎出来说,与安国公夫人并小姐却还是交好的。” 单嫣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忙问:“那为什么如今义兄对武小姐格外冷落?按着娘娘的话说,他二人感情不应当是很好的吗?那武大小姐岂不是义兄的……” 秦夫人垂眸笑了笑:“话是这样说的,当年他俩确实是青梅竹马,双方知根知底,又是一起长大的,我与安国公夫人也曾都默许了将来的婚事,只是……” 单嫣急死了:“只是什么?” 秦夫人故意买了一下关子,才微笑说:“只是安国公并无这个意思。” “安国公不同意?”单嫣怔怔问。 “不是不同意,而是他另有打算。”秦夫人说,“安国公膝下唯独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精打细算的。他武家来我北平,为的就是监视你义父在北平府的动静。何况朝廷一直对我罗家多有忌惮,若是安国公之女与你义兄结亲,原本来监察你义父的武家人岂不是成了我罗家的姻亲?既成了姻亲,他们在圣人面前说的话,圣人还会相信吗?不只安国公不同意,圣人更不会允准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两年之前,安国公便将武小姐送回了长安她外祖家中,意思是在长安教养几年,待陛下替皇子世子等选妃入宫,顺理成章成为杨家儿媳。自武家小姐前往长安之后,你义兄面前便提不得这个人了,只要一提,他定然会发大脾气。” 单嫣听得有些不安:“那武小姐如今怎么突然回北平了?” 秦夫人也奇怪:“我也有些想不通,可武家那边也没说缘由。等午后安国公夫人上门拜访的时候,看看她会不会提起吧。” 单嫣心不在焉点了点头:“也好。” 听完秦夫人的话,单嫣不仅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心情更加沉重。 武姝与罗成青梅竹马,在他心里的分量一定不轻吧,否则他为什么会两年之久了,还是如此在意武姝动身长安的事情? ……她突然觉得自己压力好大。 她真能跟武姝比较吗? 武姝认识罗成多久了,她才认识罗成多久? “嫣儿是不是在想武家小姐的事?”身边秦夫人抿嘴慈爱笑着看单嫣。 单嫣一怔,回过头来。 秦夫人笑意深长,故意神秘道:“而且我猜,嫣儿是不是还在想,自己能不能比过武家小姐?” 秦夫人这句话立马叫单嫣闹了个大红脸。 她刚想开口辩解,口水便呛到喉咙,顿时激烈咳嗽起来。 秦夫人一面笑一面帮单嫣顺气,单嫣努力清了清喉咙,才道:“娘娘误会了!” 秦夫人一脸看穿的笑:“我刚说你要耿直些,你又在这儿装什么?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家这个臭小子?” 单嫣刚才平复咳嗽,秦夫人这一句话差点儿把她噎死。 “别装了。”秦夫人一脸慈爱笑,手肘伸过去推一推单嫣,“我这个过来人还看不出来啊?你就承认吧。我瞧你听见武姝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冒绿光呢。” 单嫣低头,脸红得像个茶壶泡泡。 秦夫人越看她越觉可爱,于是故意逗她:“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单嫣忙抓着秦夫人手臂摇,比着禁声手势慌乱央求道:“娘娘,您也说小声点儿不行?” 秦夫人这下认定了,笑说:“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害臊,我说小声点儿!”说着,又附在单嫣耳朵边低语,“不过嫣儿啊,这种事情要是说得太小声,当心煮熟的鸭子飞走咯。” 单嫣红着脸低声:“什么煮熟的鸭子啊……八字没一撇的事。” 秦夫人瞥她一眼,笑道:“我的儿子难道我还不清楚?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你还信谁的话?嫣儿,你当真以为你义兄是这么个好打交道好说话的主儿?在北平府这么十七年了,我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家一开始就能这样亲近。不说旁人,就说武姝,那也是后来隔了大半年他才搭理人家几句话的。”她意味深长看单嫣一眼,“你怎么不开开窍呢?要是他当真没喜欢你这个人,犯得着与你这样亲近?你是没见到我家这臭小子对旁的姑娘家都是什么态度,他要是不喜欢,天仙放在他跟前,那也没辙,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这话听得单嫣倒有几分心动。 -- 第52页 可骤然想起自己如今在北平府的身份,那一份心动又沉了下去。 单嫣低头笑了笑:“只是……嫣儿的出身……” “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单嫣话没说话便被秦夫人打断。 就见秦夫人拖着她的手,微笑道:“若当真论起来,我都还是南陈罪臣之女,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婚嫁上,女子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那是最好不过。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很相信我儿子的眼光,他不是个会看错人的人。只要是他选择的人,我都会喜欢。虽说我罗家也算是勋贵之家,可娶媳妇没这么多规矩,就两条,一,心善,二,来日等我与孩儿他爹去往极乐之时,能够替我们陪在这孩子身边,那就足够了。何况你如今居无定所,若是真能成就这一桩良缘,我也可替你安心。所以,千万别再妄自菲薄,知道吗?人不怕别人有多强,就怕自己看轻了自己。” 听完秦夫人的话,单嫣突然有些释然。 觉得心里松了一口很大的气。 她低下头,轻声道了一声多谢。 秦夫人笑起来:“倒也是多亏了姝儿回北平,否则我还不敢断定你二人的意思呢。如今好了,我既已经知道,岂有不站在你这边的道理?” 秦夫人说话时温柔,既如同稳重的长辈,也像可以亲近的同龄人。 单嫣真的十分喜欢这个温柔善良如同母亲一样的长辈。 她感激看着秦夫人。 可末了,她却还是有几分担忧,“只是娘娘,如今武家小姐回来,义兄他会不会……” 秦夫人低声:“其实那也是他自己的一个心结。姝儿回北平,有好也有不好。不过趁着这个机会,得叫那个臭小子自己把这件事彻底料理好才是,否则终究是个死结。” 单嫣默默点了点头。 秦夫人看她又有些闷闷不乐,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别怕,虽说姝儿认识成儿长久,可未必就是占优势的那一方。嫣儿也有嫣儿的独特之处啊,否则那个臭小子怎么会这样特殊待你?别忧虑了,下午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叫咱们北平王府的义女端端庄庄去见一见客才是。” 单嫣仰头,骤然觉得之前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抬头朝着秦夫人笑:“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要约不动了…… …… 明天还约吗?tot 第26章 午后,安国公府等客人如期至王府拜访。 来得大都是北平城内并长安来访的一些官眷。 单嫣换了一身略正式的打扮,跟在秦夫人身边接待内院女客,而罗成则被吩咐再外院招待随行而来的几位世家公子。 女眷的客宴设在后宅花园的亭子处。 一入了正席,大家相互礼见过完,秦夫人便拉着安国公夫人的手笑道:“夫人当真是好福气,这两年不见,姝儿出落得越发标致端庄了。” 单嫣坐在秦夫人身旁的位置上,听到这话转头去看武姝。 今日再见武姝,她穿得还是那一套水葱绿的衣裳,乌发雪肤,身上没带什么昂贵的饰品,可端端正正往那儿一坐,娴雅的气质立即便与她周身的各家千金们区分了出来,叫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仁。 单嫣眸子微微一黯。 这样的人物,也难怪会是罗成的白月光了。 武姝听见秦夫人夸赞,便盈盈笑着起身万福:“秦姨说笑了。两年不见,姝儿对秦姨才当真是认不出来了,只觉瞧上去秦姨年轻许多,只觉得跟姝儿年纪相仿,如同姐姐一般。乍一瞧倒叫姝儿不敢随便称呼。” 武姝说话温婉得体,惹得秦夫人忍不住掩嘴直笑。 堂下众人也赔笑。 安国公夫人扬手一指武姝,摇摇头:“她呀,旁的不会,便是一张嘴会说。”说着转过头来,瞧着秦夫人身边的单嫣莞尔,“还是王妃娘娘有福,从前您不是总感叹自己膝下就燕山公大人一个男孩儿吗?如今老天爷都疼惜娘娘,给您送来这么个漂亮精致的义女。刚才一进来,老身瞧着这姑娘便觉得喜欢,整个北平城还不曾见这样好看的姑娘,我家武姝啊真真是被娘娘的义女给比下去咯。” 单嫣原本坐在一旁,骤然之间被点名,倒有些微微的震惊,连忙起身朝着安国公夫人万福,笑说:“夫人客气了,武小姐名门闺秀,岂能是单嫣比得上的?” 秦夫人笑了笑:“嫣儿、姝儿,你们俩便不要妄自菲薄了,落在我眼中啊,你们谁都好,谁都比得过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一番话下来,众人哄然笑起来,很是热闹。 秦夫人笑着,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单嫣,拍了拍她的手。 单嫣还怔着,便见秦夫人转过头去漫不经心问武夫人道:“对了,我倒是奇了,你与姝儿两年前前往长安,怎的今日突然之间便回来?连个口信都无。要不是今日早上你递帖子过来,我还不知道你们母女二人回了北平府。” 武夫人叹了口气道:“王妃也知道,两年前老身带着女儿前往长安娘家,意思就是想让女儿在长安教养两年,而后好在长安替她择一户好的人家婚嫁了。只是天不遂人愿,如今的长安已今非昔比。如今陛下与皇后年岁渐长,许多事情力不从心,朝中太子与晋王之间暗流汹涌。陛下与皇后娘娘偏宠幼子晋王,冷落苛责太子,我娘家人在朝中替太子效力,这些年受到不少晋王手下官员的弹劾,何况晋王又有丞相宇文化及大人扶持,我父亲便觉有些担忧,想着叫姝儿在长安待着,倒是不如回北平来得安全。” -- 第53页 单嫣默默赞许武夫人说的这番话。 的确,这个时候再留在长安并非明智之选。 夺嫡变数太大,这个时候留在长安站队,万一错了,就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无。 秦夫人听了点点头:“那如今回来北平,安国公那儿于姝儿是个什么打算?” “还能怎样打算?”武夫人道,“左不过也就将来在北平内外择一户好人家,也就得了。” 秦夫人笑道:“我还当姝儿这番回来已经是定亲的人了。” 武夫人一顿,略有牵强地笑了一声道:“哪能呢?”说着又笑道,“王妃问我,我倒也想问一问王妃呢。今日一见燕山公,果真是长大了,与昔日王妃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般俏郎君,不知道王妃已替他定下的婚事不曾?” 单嫣一听这话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抓紧。 这话赤裸裸的意思不就是:我女儿未嫁,你儿子要是也未婚,俩孩子当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我女儿不高嫁了,吃回头草来,咱们两家正好凑成一桩婚事。 秦夫人愣了愣,不由自主回头偷瞄了一眼单嫣,朝着武夫人笑说:“定亲倒是未曾定亲,只不过嘛……” 武夫人不等秦夫人说完便激动地笑着打断:“哎呀,那真是巧!” 单嫣在心里翻了一百个白眼。 哪里巧了!? 一点都不巧! 那边武姝也突然起身,微微朝着她母亲递了一个眼色,“娘!” 武夫人却不听她的,转身拉着秦夫人手笑说:“我今日一见燕山公啊,可真是喜欢的紧。原还以为燕山公这般风流人才,早应该是北平城里被闺阁姑娘家抢破头的人物了,没想到倒是没定亲,当真是太好了!既然这样……” “——义兄他已有心悦的人了!” 武夫人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在场众人都愣了。 秦夫人扭头循声望过去,武夫人也转头,武姝也盯着声音来源处。 大庭广众之下,单嫣突兀地站在那里。 秦夫人愕然:“嫣儿?” 武夫人也尴尬道:“单姑娘?” 单嫣脸倏然一烫,慌忙才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就站起来把武夫人的话给打断了。 情急之下,她连忙朝着武夫人万福:“单嫣冒犯了,夫人容量!” 武夫人怔了怔,干笑一声摆摆手:“无妨,无妨。”顿了顿,又接着问道,“对了,单姑娘适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燕山公已有了心悦的人?” 这就把单嫣问了个大红脸:“这个……这个,单嫣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一些而已。” 秦夫人坐在一旁,眉眼带笑瞧着单嫣。 武夫人回头过去:“王妃娘娘,单嫣姑娘此话当真?” 秦夫人瞥单嫣一眼,莞尔笑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武夫人颇有些震惊:“谁家的小姐能有这样的本事?能得燕山公的青睐?” 秦夫人抿嘴笑:“那小子的事儿,我也不多过问,等哪天他肯亲口说的时候,我再告诉夫人知道知道。” 武夫人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堂下的武姝:“我还以为,我家武姝有机会了。” 秦夫人笑道:“姝儿那样的大家闺秀,配我家这个野人,我还觉糟蹋了呢。再说,咱们这把年纪了,替这些孩子操心什么?咱们喝自己的茶,听自己的戏折子,那才是正经事!” 武夫人摇头笑:“养儿便是心大些,咱们养女儿的,便不敢这样心大了。” 几句话,将刚才略有凝滞的气氛带了过去,堂下很快又恢复成和乐融融的景象。 单嫣坐在秦夫人身边,心有余悸地低着头。 缓过神来以后,她真是不知道刚才那一句“义兄已有心悦的人了”她是怎么有勇气说出口的。 她也太冲动了一点。 “王妃娘娘,母亲。” 堂下突然传来武姝温婉的说话声。 单嫣一抬头,见武姝已经缓缓站起了身。 秦夫人与武夫人正说着话,也转过头来。 “姝儿有事?”秦夫人问道。 武姝冲着秦夫人万福,而后笑说:“娘娘与众位夫人们在这儿说话,咱们小辈在一旁也插不上嘴,姝儿想着,莫不如叫单姑娘带着咱们姐妹在王府里四处逛逛,小姐妹几个说说闺阁话也好。有些话放在这儿,倒真叫人不好开口了。” 武夫人嗔笑:“就你鬼主意多!” 秦夫人拍拍武夫人的手,笑说:“就叫她们去吧,叫她们几个年轻人陪着咱们说话,确实也委屈了。”说着转头看单嫣,“嫣儿,你就带着几位小姐各处游玩游玩吧,可要把人照顾好了。” 单嫣连忙起身万福:“嫣儿知道。” 刚起身,武姝便走到了她的跟前。 武姝微笑着拉住单嫣的手,柔声笑道:“单姑娘,劳烦了。” 单嫣看着武姝,微微一怔。 武姝瞧着她的眼神沉静,像是看穿了什么一样。 她还没回过神来,武姝已经拉着她的手转身过去。 单嫣低头瞧着武姝握着自己的手,不自在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下午六点继续约哈!其实本来今天少保就该出现了,奈何我没写完这一章,姐妹们明天蹲我,少保肯定出来! -- 第54页 第27章 明明是一群人逛王府花园,可走着走着,不知是什么一回事,旁的人都被落在了后面,只剩单嫣跟武姝两个人并肩走在最前。 一路上武姝都攥着单嫣的手,偶尔见到几处旧景时会停下来,温和笑着说两句从前云云。 也不知她武姝是有意还是无心,一会儿这里是从前少时她与罗成一同钓过鱼的地方啦,又或是她以前常在那里看着罗成习武啦。 单嫣听了半天,只觉得脸上的假笑都要挂不住了。 这是做什么,宣誓主权吗? 又走了几步,身边武姝突然回过头来瞧着单嫣笑说:“单姑娘来王府里有多久了?” 单嫣迟疑了下:“时间不长,大概一个月不到吧。” “那确实时间不长。”武姝又笑道,“单姑娘觉得,世子爷这个人怎么样?” 单嫣垂眸咬了一下嘴唇,道:“义兄学识渊博又武艺高强,待人也很是温和善良。” 武姝微然一笑:“是吗?那世子爷对待单姑娘这个义妹还真是不一般呀。从前我与世子爷同在北平城官眷子弟的学里念书的时候,世子爷向来是个漠然清冷的性子。单姑娘不知道,那时候他在学里,除了我,很少与旁人言语说话,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连先生的问话也不回答。” 单嫣干笑两声:“是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义兄对我像来是很客气的。” 武姝走了两步轻笑一声:“等你再与世子爷相熟一些便知道了,世子爷的脾气啊,古怪得很呢。” 单嫣干笑,没接话,只想快点逛完王府赶紧回去交差。 再跟武姝多待一秒她都觉得窒息。 前方过去是一个回廊的拐角,单嫣琢磨着等过了这个拐角她就找借口去厕所摆脱武姝,谁知道她们人还未至,拐角那边却先闪出了一行身影。 武姝脚步刹那停住,单嫣也愣了。 拐角后走出来一列谈笑风生的少年人,皆是锦衣纨绔在身,通身的风流气派。 单嫣的眸子一眼就定在了罗成身上。 他颀长身影里在众人中间。 今日不似往先总是一身白袍银甲的武将装扮,内着枣红袍,外罩通身雪白貂裘,头顶上束紫金冠,漆黑明亮的眉眼里透着一股锋利的隽秀,与一众锦衣世家的公子并行在一起,越发显得人傲慢清贵。 罗成风姿放在这一行世家公子里很是拔尖,那边各家小姐们不由得纷纷羞红了脸,以扇却面,只流露一双眼睛闪烁偷看着对面的他。 罗成却并未在意旁人的目光,眸子放在单嫣身上,蹙了蹙眉道:“你怎么转到外院来了?” 单嫣怔了怔,抬头刚说了一个“我”字,身边一道温柔的声音便抢先将她的话搬了过去。 “是秦姨让单姑娘带着我们在王府里四处转转的。” 单嫣抬头,但见武姝已经先跨了一步上前,落落大方立在罗成的身前,抬头朝他微笑说话。 罗成清贵,武姝婉和,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单嫣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世子爷这会儿领着各家公子是去做什么?”武姝又笑问道。 罗成垂眸,淡淡瞥了武姝一眼。 紧接着,他缓缓抬起了手,搭在武姝的肩膀上。 武姝浑身一震,抬头瞧着罗成瞳仁张开:“世子爷……” 单嫣把头低下去。 而下一刻,她的额头骤然被谁轻弹了一下。 单嫣捂着额头茫然抬头,就看见罗成已经抬手拨开了挡在她跟前的武姝,双手环胸不悦拧眉瞧着她:“我跟你说话,你低头做什么?你是聋吗单嫣?” 被拨到一旁的武姝面容神色僵硬住。 众人瞧着武姝,一时都觉有些尴尬。 罗成身后有位公子有些尴尬地替武姝说话:“罗兄,适才安国公小姐不是已经替单嫣姑娘回话了吗?” 罗成双手环胸,头也不回,一双乌沉沉眼睛盯着单嫣,眉梢一动:“我问的人是我的义妹,不是安国公大小姐。”说着抬手过去,拧住了单嫣的耳朵。 单嫣耳垂骤然一疼,她立即跳脚:“你干嘛!?” 罗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拧着她耳朵,理所当然道:“看看你聋没聋啊。要不然问你话做什么不回我?” 单嫣七手八脚地去扒拉罗成的手,又兼想起今日为了武姝和他的事情憋在肚子里的一肚子火,猝然便凶声:“武小姐不说了吗?是王妃娘娘要咱们四处逛逛的。你松手啊!” 罗成对她从来不会手下留情,都快把她耳朵拧下来了! 罗成瞥她一眼,敏锐察觉到她好像真有些生气了,于是松开手:“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除了你这个臭包子还有谁!? 单嫣没好气道:“没人惹我生气。” 罗成不信:“没人惹你生气,那你吃火药了?” 单嫣脱口而出:“关你什么事!” 罗成眉一挑,伸手又要捏单嫣耳朵:“你敢再说一遍?”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好!”就在罗成身后要拧单嫣耳朵的时候,身旁的武姝突然插了进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武姝伸手去抓罗成的手,低声婉和道:“世子爷莫要与单姑娘生气了,原是我武姝不懂事,不该擅自插嘴进来,倒惹得世子爷误会单姑娘了。若是世子爷要怪罪,就怪罪武姝吧。” -- 第55页 罗成目光顿了片刻,盯着武姝抓着自己胳膊的一双手,而后他手臂往上轻轻一抬,将手从武姝的手里抽出。 “我没有误会她,我在跟她闹着玩。”罗成冷看着武姝,微然一笑,“安国公大小姐,我犯不着为你误会她。” 说着,越过武姝立在单嫣跟前,抬手对着单嫣的脑门又弹了一下。 单嫣抬眸敢怒不敢言看着罗成。 罗成拿手戳了戳她的脸,冷声道:“关我什么事?你住在我罗家吃我的喝我的,你什么事不关我的事?一会儿逛完了赶紧回去,少到处溜达,又在王府里被人劫了,我才不去找你。”顿了顿,骤然弯腰凑近单嫣,“知道了吗?说话。” 罗成弯腰凑近,单嫣便只觉得半边天笼罩了下来。 单嫣抬头,罗成清冷锐利的眉眼就近在咫尺,鹰瞳一般静静盯着她。 单嫣头皮发麻,低头小声道:“知道了……” 罗成大手一抬,捏着单嫣脸蛋上的肉掐,懒声威胁:“我听不见,大声点。” 单嫣攥紧双手,又想发狠可是又怂:“……知道了!” 罗成这才立直腰,往后退了一步,满意点点头:“听话就好。”说着转身招呼同行的世家公子们,准备往前过去。 谁知罗成刚走了一步,一旁的武姝却突然微笑道:“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世子爷。” 罗成脚步一顿,神色漠然转过脸来。 武姝瞧着罗成:“今日堂上,听闻单姑娘说世子爷已有心悦的人,武姝实在好奇,斗胆想问一句,是哪样的女子,竟然能得世子爷青睐?” 这话说完,单嫣也愣了。 她转头去看罗成。 罗成目光恰时也注视着她。 “单嫣,你说的?”罗成眸光一动。 不知为何,单嫣心里突然一阵发虚。 武姝咬了咬嘴唇,强颜欢笑道:“世子爷心悦的人,是怎样的人呢?” 罗成目光缓缓从她脸上转移到武姝的脸上。 他盯着面色僵硬的武姝,眉梢一动,倏而微然地笑了。 像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 “我心悦什么样的人?”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七月1,让我们来立一个小小的fg,比如……日更??? 第28章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儿么?没有的话我走了。”罗成说完,又回眸瞧了一眼武姝。 武姝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前,脸上的笑容已有些勉强。 单嫣想着她之前的那几句有意无意的对自己说的话,原本并不想上去替她解围,只是当着众人,罗成也实在太不给武姝脸面了。 到底人家今天上门来也是客,看在秦夫人的面子上,她总不好不招待着武姝。 单嫣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上前去拉了一把武姝,给罗成下逐客令:“你不是还带着各位公子有事吗?有事就赶紧去,我们还准备继续逛一会儿园子呢。” 罗成低头,双手环胸看了单嫣一阵,撇嘴一笑:“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好心啊?” 单嫣抓着武姝的衣袖,回头不安瞧了她一眼。 武姝低着头,鬓角上的发丝散落下来遮挡了她此刻面容上的神情。 “大家也不过是好奇,问你一句罢了,你不想说就不说,赶紧去忙你的。”单嫣给罗成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算了。 罗成环胸,眉眼舒展笑起来:“别说,我也好奇。我也想问问你,你嘴里说我有心悦的人了,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单嫣一怔,噌地一抬头,罗成笑意翩然的脸就凑近在她跟前。 她耳根唰的一下红了,口不择言道:“我、我管你心悦的人是谁……反正不是我!” 罗成听完直接笑出声。 他边笑边点点头:“行,你说的啊。” 单嫣又急又羞,伸手推罗成道:“什么你说的我说的,你快走行不行?旁边客人都还等着你!” 罗成依着她自己往后退两步,懒懒散散点头:“行行行。”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看着单嫣道,“不过有句话我交代你。” 单嫣微愣:“什么?” 罗成朝她勾勾手:“你耳朵凑进来一点。” 单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便将头凑近过去。 “别藏了。”罗成俯身,唇齿呢喃在她耳边,“你耳朵都红了。” 单嫣一个激灵,吓得立马捂住耳朵往后退开两步,脸红心跳地看着面前一脸云淡风轻的罗成。 “你、你瞎说什么呢!?”她大声辩驳,底气却虚得不能再虚。 罗成低头看她气得跳脚,心情愈发好,什么也不说,转过身招呼身边的客人一道往回廊的另一边谈笑风生地走了。 跟在罗成身边的几位公子不明所以地瞧着他一路哼调子。 这位殿下一会儿面色冷若冰霜,一会儿又神情喜笑颜开,简直把他们搞糊涂了。 “殿下,您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有人低声不解问了一句。 罗成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一面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回廊那头站着还与武姝说话的单嫣,眉眼带笑道:“家里养的野兔子知道认主了。” “野兔子?” “认主?” 一众人面面相觑,满头的问号。 罗成笑而不语,扭头回去,一路哼歌继续走。 -- 第56页 回廊那头罗成已走,便只剩下单嫣来处理跟前这个烂摊子。 原先站在身后的各家小姐们都围了上来,纷纷开解武姝别太将罗成适才的话放在心上。 单嫣也只好跟着劝两句:“义兄他脾气向来就是如此,武小姐,你万万不要为他说的话难过。回头我去与王妃娘娘说两句,叫她帮着教训教训义兄。” “都说罗少保冷面银枪冷面银枪,从前我还只当个玩笑话听呢。如今一见却真觉得说这句话的人精妙。” “是啊。刚才初瞧见还觉是个风流郎君,开口一说话当真跟把冷刀子似的,武家姐姐与他言语那阵,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胆战心惊的。” “所以北北平府各家姑娘不才说这么句话么?说罗家殿下便是再如何好看,也只能远观,万不敢凑近的。” 身后几家小姐们窃窃私语着。 单嫣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只当没听见,伸手搀了一把武姝,干声笑了笑:“安国公小姐,你没事儿吧?” 武姝缓缓抬起头来,嘴唇上没什么血色。 她原本就是娇柔模样,现下苍白着一张脸,只叫人更觉楚楚可怜。 “没什么。”武姝垂眸,浅浅笑了一声,“单姑娘可瞧见了?我说他便是这样古怪的性子。你待在王府里,恐怕也少不得受他的气吧?” 这话没得叫单嫣尴尬。心说:……其实罗成对我还算不错。 但她没把这心里话说出去,只干笑两声道:“其实还好。倒是武小姐,你真的没什么吧?” 武姝看了她一眼,纤长睫羽搭落下来,眉眼当中浸着几分寂然:“是我对他有错在先,他如今这样对我,也是我应该承受的。” 不知为何,武姝说的话总是能精准踩到单嫣的雷点。 单嫣搀着武姝的手臂一僵。 恰这时候,身边骤然有人凑近武姝身边微讶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殿下莫不是还在为当年武家姐姐不辞而别前往长安的事情生气呢?” 单嫣看武姝,武姝低着头不说话,不否认也不承认。 立时就有别的人好奇起来:“姐姐,你打得什么马虎眼呀?说出来也叫我们知道知道啊。” 武姝立即摇头低声央求道:“妹妹,别说了!” 原本众人就好奇,这会儿武姝又矢口拒绝,更叫大家心痒难耐。 说话的人就劝道:“武家姐姐,这也没什么,说出来叫大家听听也好。姐姐和少保倒也怪可惜的。当年姐姐与殿下也算是咱们北平府人人称道的一对璧人,北平府谁人不知,罗家殿下清冷高傲,谁也不肯亲近,却唯独能听几句武家姐姐说的话。那个时候殿下去哪儿都要带着武家姐姐,当时大伙儿谁不知道,将来武家姐姐十有八九就是要许给殿下的人了?只是可惜两年前姐姐突然不辞而别,一句话也未曾交代就去了北平……” “好了。”武姝淡声打断,苦笑两声,“原也是我当初违背承诺在先,又丢下他一个人就去了长安,他气我恨我,都是我应该的。” 一番话,听得在场一群十五六七的姑娘们很是唏嘘,立马嘴里说话的风向就偏到了武姝那头。 “如此看来,也真是造化弄人啊。若非是当初姐姐听从家里的话去了长安,说不定今日姐姐与殿下便已经是举案齐眉了。” “是呀,当真是可惜。” 单嫣站在一旁听着,不动声色瞥了武姝一眼。 突然之前,前时对她的那一番好印象便去了一半。 在场的几个闺阁小姑娘听不明白,单嫣难道还不明白吗? 武姝说的话,句句都有她的内涵。 “哎,那如今武家姐姐既然已经回来,说不定殿下心中还有姐姐。姐姐不试一试如何能够知道?” 武姝立马难为情摆手笑道:“看适才世子爷与我说话的模样就知道了,他不生我的气我都已经谢天谢地,还怎么敢肖想这些呢?再说了……”她回过头来,轻笑望着单嫣,“再说了单姑娘适才不也说过了么?殿下已经有心悦的人了。既然殿下已经心有所属,我又何必去找这个没趣呢?单姑娘说,是吧?” 单嫣干笑两声。 这是高手,这是高手。 那边的人拉住武姝笑道:“姐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谁都晓得罗家殿下就是这么个要面子的脾气,他若真是心里没有姐姐,怎么现在还会生姐姐的气?如此足可证明,殿下心里一定还是记挂着姐姐的。” “是呀是呀……” 没说几句,那边几位小姐们便簇拥着武姝,兴致勃勃地央求她讲一些她与罗成从前的事情。 闺阁里的小娘子便是喜欢听这些情爱。 一时间,捧得武姝跟天上星似的,瞧着她的目光里都是羡艳。 有了这些小姐们的追问,武姝说起她与罗成的往事也显得顺理成章了许多。 一路往回走过去,单嫣跟在武姝身边强行听了不少她的爱情故事追忆。 比如学堂里她受欺负罗成替她出头啊,又或是她领着罗成偷跑出去月盛斋吃馄饨啊,还有什么一起策马,一起逛灯会,过生辰的时候送给她他亲手制作的钗环,云云。 单嫣强迫自己不要去细听,可自己就是控制不住。 偏武姝说话娓娓道来,一听脑海里就有画面感。 单嫣脑补着武姝跟罗成两个人年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画面,心里的一股无名之火越发腾高。 -- 第57页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武姝把自己与罗成的故事说完,收获了一大票粉丝团支持者。 单嫣却越发惆怅。 走回到秦夫人屋子的时候,屋子里夫人们的茶话会也正准备散了。 单嫣与武姝等一进门,便看见罗成也在屋子里。 罗成一看见单嫣进来,眼睛便注视着她。 可单嫣偏生就像没看见似的,面对罗成的目光净是躲开。 这倒叫罗成有些奇怪,皱了皱眉。 秦夫人一见姑娘们回来,便笑问单嫣道:“如何,与各位小姐处得可高兴?” 单嫣给秦夫人万福,干笑两声:“高兴。” 那可不高兴?那简直太高兴了! 秦夫人点点头,就见那边武姝笑说:“单姑娘照顾我们很是周到客气,一路回来姝儿与单姑娘很是投缘。原本想着回北平之后没什么人可说话,现在好了。往后姝儿会多多来王府,陪着秦姨您,也和单姑娘多增进姐妹情谊。” 秦夫人微笑点头:“你们姊妹相处得好,我也高兴。” 那边安国公夫人起了身,“王妃娘娘,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这儿就先告辞了。” 秦夫人转头回去:“啊,好,我着人送送你们。” “王妃娘娘不必这么客气。”安国公夫人笑说,“外头已经有家里的仆人备好车马了,我们这儿自便就好。倒是王妃娘娘,今日与您商量的事情,您可别忘了。” 秦夫人微笑:“你交代的事情,我怎么敢忘呢?” 众人一阵寒暄,客人便从屋子里鱼贯而出。 等屋子里人差不多快走光了,秦夫人才把单嫣和罗成叫道自己跟前,笑眯眯道:“有件事情,我询问询问你两个的意见。” 单嫣低头:“娘娘但说。” 罗成抱拳:“娘吩咐。” “是这样。”秦夫人笑起来,“今日午后安国公夫人过来与我商量了一番,说是她这番从长安回北平府带了几位好的先生过来,想请这几位先生在咱们北平的学里讲一段时日的课。安国公夫人的意思是,叫各家的孩子都过去听一听,毕竟也难得听到。她今日给我递了帖子,叫你赏脸也去听一听,算是给大家做个榜样。你瞧着怎么样?” 罗成垂眸,静声片刻,随即看着单嫣道:“她去不去?” 秦夫人抿嘴笑:“嫣儿也去的,正好陪着姝儿一同听讲。女孩子家,多学些诗文书画总是修身养性的。” 单嫣正为武姝今日说的那一通罗成的旧情史愤懑,一听这个更觉不爽,便低声道:“义兄独自去便好了,嫣儿跟在身边怕是麻烦。” 罗成瞥她一眼,眉梢一动:“本殿下都还没嫌你麻烦,你嫌什么?” 当着秦夫人,单嫣不好给罗成抬杠,便把脸一沉,转头不看罗成。 罗成莫名其妙挨了她一张臭脸,也很无语,便抱拳与秦夫人道:“娘,义妹去的话,我便去。义妹不去的话,便还请娘替我回绝安国公夫人一片好意了。” 秦夫人看看罗成,又看看单嫣,笑着伸手推了推她:“嫣儿,你听你义兄说的。你就去吧,我这儿回绝安国公夫人也为难。” 单嫣听秦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拒绝,于是低头道:“那但凭娘娘吩咐吧。” “那好,后日早上你同你义兄一起去学里听课,听了课再一同回来。”秦夫人满意点点头,说着起身,“我这说了一下午话也有些乏了,用晚饭前想先睡一小会儿,你们兄妹两个自便吧。” 把话撂完,屋子里婆子丫鬟便搀扶着秦夫人去了内室暖阁。 厅上独留罗成与单嫣两个人。 单嫣见秦夫人身影不见,便看也不看罗成一眼,转身就横冲直撞要往外走。 可是还没走两步,身后一只手臂就一把拽住她,叫她动弹不得。 单嫣甩了两下,没甩掉,这才满脸冷意地转过头来,朝罗成说:“放手。” 罗成不知她哪儿来这么大火,不怕死地笑道:“不放。” 单嫣满肚子火没处发,现下看到罗成的脸,又不自觉想起武姝的话,想起她脑子里脑补出他跟她在一起青梅竹马两相好的画面。 “你放不放?”单嫣冷着脸看他。 罗成一怔,却还是抓着她手臂不松开:“我不放,你要怎么?” 单嫣冷声:“你不放我咬人了。” 罗成笑出声:“那你咬啊。”说着自己把袖子撸起来凑到单嫣嘴边,“来来来,咬。” 他话刚说出口,胳膊上就骤然一痛。 罗成飞快抽手回来,震惊瞧着单嫣,拧眉呵斥道:“你还真咬啊?你吃错药了吗今天?” 单嫣扭头呸一声吐掉嘴里的皮屑,转过脸来看着罗成。 罗成一声教训,突然就让她觉得很委屈。 其实她知道,他和武姝的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也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就生罗成的气。 可是……她就是觉得很气,很委屈,很难过。 一想到往先他们在一起,她就很在意很在意。 “是,我吃错药了。”单嫣强忍着眼睛里的眼泪,低头颤声自言自语道,“……什么月盛斋的馄饨好吃,一点也不好吃,我再也不要去月盛斋吃那个破馄饨了!” 抛下这句话,单嫣便甩了罗成的手,跑出了屋子。 -- 第58页 罗成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怔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一个浅浅的牙印。 倏尔之间,他脑子里回味起单嫣最后的那句话,突然之间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她是为这个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罗成:“每日都记得来,接好我的爱。” 明天继续约哇 第29章 单嫣从屋子里跑出去的那一刻,心里是希望过罗成能追出来的。 又想回头看,又怕回头看。 想看他有没有追出来,却又怕回头过去根本看不见他的人影。 一直跑到自己院子前,单嫣才鼓足了勇气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身后别说跟着罗成了,连只人影子都无。 单嫣又是气罗成,又是气自己,一气之下回房锁了门,连秦夫人派人来催晚饭的时候,也不过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回去。 她把人埋在被子里,抹了一阵眼泪,自言自语骂了一阵罗成不解风情,慢慢便迷迷糊糊睡了。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屋子里还没点上灯,黑黢黢的。 外头传来丫鬟的敲门声:“姑娘,姑娘可醒了?王妃娘娘着我们过来给姑娘送晚饭,姑娘开开门吧。” 单嫣两只眼睛酸疼得很,嗓子里干得如同火烧。 她一面爬下床去点灯,一面沉闷低声道:“送回去吧,我这会儿不饿,不想吃。” “可是……”外头的小丫鬟犹豫。 单嫣点上一盏灯,光亮刹那布满床前。她转头又说了一遍:“我不想吃,拿回去吧。” 外头的人影静了一阵,而后便没了说话声。 单嫣以为送饭的丫鬟回去了,转身便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刚喝了一口,又传来敲门声。 单嫣看也不看一眼,沉声:“我不是说了吗?我不饿。” 她话说完,外头的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扣着门。 笃笃笃不间断的敲门声让单嫣心里莫名焦躁起来,把杯子一放便冲到门边,啪啪左右拉开门冷声道:“我不是都说了拿回去吗?” 一仰头,人却呆住了。 这个“丫鬟”怎么那么高? 不对…… 单嫣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来人。 她颤着手指向对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惊叫道:“罗……!” “嘘!” 话还没说完,对方便骤然欺身而上,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儿声!” 对方捂着她嘴一把将她拽回了屋子里,紧接着把两扇门摔好,落下门栓。 单嫣好不容易才挣开对方捂着自己嘴的双手,空气重新透进来,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不速之客”冷道:“罗成,你做什么?” 罗成看她一眼,拽她手腕:“走,带你出去吃饭。” 单嫣攥紧手,似笑非笑一声:“怎么,又去月盛斋吃馄饨?” 罗成看着她不说话。 单嫣别开脸冷冷说:“我不去,谁爱去谁去。少保爷有的是人陪,轮不上我。” 罗成笑一声:“单嫣,你今日见了武姝回来人就跟吃□□了一样,你在生什么气啊?” 单嫣回过头来瞪着跟前满脸云淡风轻的罗成:“不劳烦少保爷操心!我没生气,您那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罗成指指自己:“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单嫣甩开他捏着自己手腕的手,冷声:“我没工夫和你贫。天色晚了,少保爷请自重,别做些不得体的事情。” 罗成面不改色:“什么事叫不得体?本殿下觉得自己很得体。” 单嫣就没见过这种耍赖皮的人,气得半死,只沉着脸道:“擅闯女子闺房就叫不得体!” 罗成把袖子一撸,露出被单嫣咬伤的那一块牙印,揶揄道:“那你咬我一口就得体了?” 单嫣气得哽住,可是又说不上来道理堵罗成的嘴,干脆转身把鞋一脱缩上床,掩在被子里闷声道:“我要休息了,少保爷自便。” 说完一声也不出,像是真要睡了一样。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单嫣缩在被子里背对着罗成,也不知他走了没有。 刚想回头瞄一眼,就听见背后他的脚步声靠近。 “午后宴席上能吃什么东西?晚饭你也没用,你真的不饿?” 其实单嫣是有些饿的,可是被罗成这么一问,实话实说又觉得很没面子。 她把被子往脖子上掖了掖,只露小半个脑袋在外,倔强道:“不饿。” 嘴是倔强的,身体是诚实的。 单嫣刚说完不饿,她的肚子就狠狠地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抗议。 “咕噜……” 连着响了三声。 单嫣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一面狠狠把自己的被子掖紧,试图掩耳盗铃般盖住自己不停作响的肚子,一面高声说话掩饰自己的丢脸:“我说了不饿就是不饿!我要休息了,少保爷赶紧走吧。” 罗成看着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单嫣,实在忍不住,笑了两声。 他走近她的床边,垂眸睨着她,眼睛里笑意星星点点:“得了吧,赶紧起来。你那肚子叫得跟打雷似的还说不饿?” “你听错了,我没有!”单嫣愤愤争辩。 罗成倏然挑眉:“你起不起来?” -- 第59页 单嫣横道:“你叫我起来我就起来?” 罗成笑:“我数三声,你赶紧起来。” “不起来,如何?”单嫣杠道,“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我替你数完了,我就是不起来,你能把我怎样?” 罗成怡然自得点点头:“行,那你别起来。” 这句话刚落进单嫣耳朵里,身后的被子骤然被人拉开,一阵凉风从外呼进来。 单嫣一个激灵赶紧转过头去,却看见罗成脱了鞋准备上她的床!? 老天爷啊! 单嫣跟遭了雷劈似的,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双手去推罗成:“你做什么!?” 罗成已经脱了一只鞋,长腿一伸放在她床上。 听见单嫣惊声,他闲闲转过头来,“睡觉啊。” 单嫣震惊了,抱着被子往后一缩:“你、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我、我还没……我还没嫁人!你快给我下去!” 罗成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反问:“凭什么?” 单嫣从来就没遇到过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几乎气得背过去。 “难道我不要名节的吗?”单嫣欲哭无泪。 罗成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无妨,本殿下还没定亲,咱们俩可以凑合一下。” 单嫣怒道:“你这是欺负人,太过分了!” 罗成不以为意:“是么?本殿下还可以更过分,你要试试?” 单嫣算是怕了他了,连连求饶:“行行行,罗大爷,我错了行吗?算我错了,我这就下床来,求您赶紧下去!” 罗成好笑看着她:“这不就成了?早听话多好,费这么多劲。”说着翻身下床穿鞋,“赶紧下来。” 单嫣真是被他磨得一点儿脾气都没了,蔫头蔫脑地从床上爬下来。 她穿好了鞋,抬头有气无力地问:“少保爷要带我去哪儿啊?” 罗成坐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朝着单嫣招招手。 单嫣不明所以走过去,这才回过神来罗成进屋子的时候带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单嫣不解看着桌上摆着的小匣子。 罗成给她拉了一张凳子:“坐。” 单嫣依言坐下。 罗成把小匣子推到她跟前,努努嘴:“喏,打开看看。” 单嫣狐疑瞧着罗成:“打开不会是什么虫子老鼠吧?” 罗成横眉冷眼:“你把本殿下想成什么人了?” 单嫣这才犹豫把匣子打开。 一打开,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单嫣定睛一看,是一碗馄饨。 顿时,她脸就冷下来,把馄饨一推:“我不吃。” 罗成静静瞧着她。 单嫣被他那双乌沉沉的眼仁盯得有些发憷:“怎、怎么?” 罗成坐在她身旁,单手撑着头,转过脸静静瞧着她:“是不是因为武姝?” 单嫣一怔,浑身僵硬。 她看着他干笑一声:“你在说什么?” 谁知道罗成却很认真看着她:“因为武姝和我从前相识,你不开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约 第30章 单嫣见过罗成许多张面孔。 或喜或嗔,或正经严肃或耍皮找不着调。 但她最害怕的,还是罗成静下来瞧着她的时候。 少年人那双乌沉的眼睛如同鹰视,静谧注视的目光之下,她的一切隐藏都好似无处遁形。 单嫣怔怔对着罗成的视线。 只要他再这样多看她一秒,她就会忍不住招供出实话。 是的,她在意。 气氛沉静安宁,手边点起的一盏昏黄烛台上光点如豆,将他二人圈禁在这暗昧狭小的一个空间当中。 光影斑驳摇曳,罗成瞧着她的脸,纤长的睫羽轻微地动了一下,在脸上投出微小的一片剪影。 “罢了。”罗成收回目光,淡声道,“我僭越了。” 单嫣袖中攥紧的手在一瞬间松开。 感觉松了口气,有觉得有些失望。 差一点,她就快说出来了。 罗成把跟前的馄饨推回到单嫣的面前,扬扬下巴:“放心吃吧,不是月盛斋做的馄饨,我在另外一家店里要的。你大半天的什么东西都没吃,入今晚怕是要饿死在床上。赶紧吃,我亲自给你买的,算是下午把你逗生气了的赔罪。” 单嫣看着跟前的这一碗还热气腾腾的馄饨,拿起匣边的汤匙。 她抬头看一眼罗成:“你亲自出去买的啊?” “嗯。”罗成别过脸去冷嗯一声,托着腮闲闲道,“王府里的饭菜不留隔夜的,厨房里也没吃的东西。这个点,附近只有馄饨铺子了,我随便买的,你凑合着吃吧。” “其实,不必特地给我买来,我不饿。”单嫣低头轻轻舀了一个馄饨,连带着口气也放柔缓了许多。 罗成静静瞥她一眼:“这么说,我还白替你操心了?” 单嫣忙抬头:“没有!” 罗成瞧着她慌忙辩驳,转过脸去笑了一下。 单嫣放了一个馄饨进嘴里,低着头咀嚼了一阵,方慢慢道:“……你不用这么替我着想,也用不着对我这么好。” 罗成看她一眼,眉梢一动揶揄道:“你现在可是我娘面前的大红人,我还得靠你在我娘跟前美言几句,又怎敢不巴结着你些?” 单嫣低头捏着汤匙搅动碗里的馄饨。 -- 第60页 心底里也搅动起一个漩涡。 单嫣睫羽搭落:“我怕我会忍不住,也怕以后会……” “你怕什么?” 话只说了半截便被罗成打断。 单嫣抬眸,罗成坐在她身边,隽秀清冽的眉眼沉静盯着自己。 凝视他的眼睛就像是在凝视深渊。 抛开他所有包裹在外的东西来说,他之于她,本身也就是一个深渊。 叫人好奇着,也叫人畏惧着。 单嫣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无形的手砸了一拳。 砰的一下,叫她浑身血液凝固静止。 她怕什么? 她不过是怕他对她越好,等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就会越觉厌恶。 她选择留在北平王府的时候,就是在选择欺骗罗成。 以后他会怎么看她? “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罗成静静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单嫣回过神来,讪笑道:“我,我怕过几日去学里听讲,我啥也不会。我连字都不认识,到了学里会不会被人笑话啊?” 这蹩脚的理由…… 罗成盯着她,迟疑了一阵。 单嫣赶紧低头舀馄饨,借此避开他审视的眼神。 她心里隐隐感觉得到,敏锐警觉如他,定然是早已经察觉到一切的。 只是,他不说破。 他的打算到底是什么?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将计就计?等着把她身后的人一网打尽? “不识字也无妨,我可以教你。你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东西,都可以找我。你跟我一起去学里,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你不用怕。”沉默过后,对面罗成的说话声沉沉传来,“只是单嫣,你真的只是害怕这个?” 单嫣捏着汤匙的手轻轻一颤。 她咬了咬唇。 她心底最大的恐惧便是来源于对他心中想法的未知。 罗成是个聪明人,之于她的事情很可能已经知晓得八九不离十,既然这样…… “罗成。”单嫣垂眸轻轻从碗中舀起一个馄饨。 “什么?”罗成抬眸瞧着她。 单嫣把馄饨凑近嘴边,笑了笑问:“你对响马是怎么看待的?” 罗成睫羽微垂,瞳仁里光影沉沉。 “响马?”他反问。 “嗯。”单嫣咬了一个馄饨在嘴里嚼,没看罗成,点了点头。 罗成沉默了片刻,启唇道:“烧杀抢掠,乌合之众,刚做不敢当,鼠辈者。” 单嫣咀嚼馄饨的嘴骤然停住。 她把嘴里已经嚼碎的馄饨如同咽一块蜡一样艰难地咽下去,心脏也随着一同重重下沉。 她猜到了。 罗成嫉恶如仇的性格,现在自然是不会对一群江湖跑马的人正眼相待。 可他把话说出来,她却还是有一阵失望。 她现在在北平王府,虽说罗家夫妇待她友善,罗成也不薄待于她,可是她终究不可能长久留在王府。等解决了秦琼的事情,她迟早是要走的。而等她从北平王府离开的时候,也就是她的谎言被拆穿的时候。 北平王治家严谨,秦夫人虽说开明,可却也未必就看得上一介出身响马的女子。 罗成见单嫣半天栽着头不说话,垂眸道:“怎么问我这个?” 单嫣放下汤匙,笑了笑:“随口一问罢了,没什么。”说着把面前的食匣往他跟前一推,“我吃饱了,想睡觉了,你先回去吧。” 罗成却岿然不动,伸手叩了两下桌子:“单嫣,你记不记得那日我送你回来时我回答你的话?” 单嫣一怔。 “那日你问我,若你真瞒着我什么,该当如何。”罗成道,“我记得我当时告诉过你,若要瞒我,就最好想想办法一辈子都把我瞒住。但今日我把剩下的另一个选择告诉你。” 单嫣怔住。 就见罗成很认真地盯着她,说道:“另一个选择就是,你来我跟前,亲口把你隐瞒的一切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比起别人口中的转述,你亲口对我说的话反而更不会让我动怒。” 单嫣的心底下仿似烧着一把火。 煎熬,无比的煎熬。 说完这一句,罗成就站起了身。 他垂眸睨着不做声的她:“趁着去学里还有几日,你每天早上用完早饭便去我书房里等我,我从校军场回来之后就教你识字写字。不敢说能教会你多少,但总比一个大字都不认识来得强得多。我不强迫你,从明天开始,你自愿来就来,不想来我也不会说你什么。还有。”他顿了顿,睫羽轻垂,“来北平王府这么久,我从来没见到你像今日这样不高兴。不管是因为武姝也好,还是因为别的,我都想对你说一句。你只要住在这北平王府一日,你就是我北平王府的人,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觉得委屈的,你只管直说,不要憋在心里,万事有我。我是个男人,就再算如何聪颖,也猜不全女孩子的心意,你想对我说什么就直说,话说出来就算是让我为难,也比你自己在这儿为难你自己好。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走了。” 单嫣低头不语。 那边罗成的脚步声响起。 哪晓得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喊了她一声,“单嫣。” 单嫣抬起头,不解瞧着他。 罗成揉了揉太阳穴,“算了,刚才说的有一句话我收回。” 单嫣不解:“什么话?” -- 第61页 罗成看她一眼:“来书房的事情我改口,明天必须来,不许迟。你就是不想来我也会叫人把你拖来。” 单嫣更加不解:“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自愿了吗? 不过想想,自愿也没用。 上回她就是“被迫自愿”。 罗成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一个大字也不认识,说出去有也有点儿太丢我的脸了……” 单嫣:“……” 那我谢谢您嘞…… 第31章 罗成的话吩咐下来,单嫣也不敢不听。 第二日晨起时用完早饭,单嫣便辞了秦夫人,说是去罗成的院子里习字读书。 秦夫人听完这桩事,呷着茶很是满意地点头:“成儿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他能主动提出教你识字读书,看来对你很是上心啊。”语重心长说着,欣慰拍了拍单嫣的手臂,“好好学,别把机会浪费了。” 特地咬重了“机会”两个字。 单嫣尬笑着恭敬应下,接了秦夫人给她准备的文房笔墨等,便跟着下人往罗成的屋子里过去。 到了罗成的院子门前,引路的下人便告退回了秦夫人处。 单嫣抱着笔墨站在院门口,探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 院中冷冷清清的没个人影,料想着应当是罗成还未从校军场回府。 单嫣坐在院门门槛上,约莫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人。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包袱。 为什么她要这么听罗成的话? 这个点吃完早饭回去睡觉难道不香吗? 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坐在门槛上她直栽瞌睡。 单嫣踟蹰一阵,还是抱着包袱起了身。 ……管他的,睡觉睡觉。 刚下台阶走了两步,背后便冷不丁窜出一个声音—— “新郡主?” 说话声音又惊又喜。 单嫣刚准备溜之大吉就被抓个正着,做贼心虚之下浑身一个激灵。 她僵硬着转过脸来,才看到背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单嫣指着来人,愣了半天:“白、白显道?” 对面好些时日未曾见过的白显道兴冲冲跑上来:“新郡主您已经过来了啊?殿下还吩咐我要我过来看一眼呢!他说今日叫您来他书房学写字您心里一定是一万个不乐意,怕您来了一阵就跑,特意叫我先过来瞧瞧。我说这哪儿能呢?殿下偏生不信,殿下就是多心!您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单嫣干笑两声。 你家殿下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了…… 白显道睁大眼睛上下看一眼单嫣,不明所以问道:“新郡主,您来了站在这道上作甚?院子里有石凳,您去里头歇歇脚哇。” 单嫣看着他一副铁憨憨神情,干笑两声掩饰道:“……我在里头坐久了,腿麻,出来走两步缓缓。” 铁憨憨白显道小鸡啄米点头:“也对,坐久了是腿麻,该走走才是。” 单嫣就爱和白显道这类铁憨憨说话,脑回路直没啥心眼好糊弄。 “对了,白大哥,义兄怎么还没过来?”单嫣转了个话题。 白显道挠挠头,笑道:“瞧我这脑子,我忘了说了。今日校军场上点兵,殿下一时忙不过来,是以要推迟一些过来。他怕郡主您等久了无聊,叫我过来陪陪您,顺便看着您不许您跑了。” 单嫣干笑:“我怎么会跑呢?他这是瞎说,我是这样的人么? 白显道也很同意:“我也说啊,可殿下就是不信。” 这些跑是跑不脱了,单嫣只得回头道,“既然义兄还要等一会儿才到,那咱们就先进去坐坐吧。” 白显道笑说:“都听郡主的。”说着从善如流将单嫣怀里的包袱接到自己怀中。 因着罗成人没到,单嫣也不好随意进人家的书房,便拉着白显道,两个人坐在天井里石桌旁的石凳上。 白显道是个缺心眼儿的,单嫣跟他寒暄了几句,他是有问必答。 单嫣瞧着他那副铁憨憨模样,不由得耍了个心眼儿,轻描淡写问道:“对了,白大哥,我瞧着你跟义兄关系融洽,你们是何时相识的啊?” 提起罗成白显道就有话说,得意道:“我跟殿下认识可有些年头了。那年灾荒,我爹娘过世得早,王爷就把我给抱回了王府,那时候殿下才刚长牙呢。说起来,我与殿下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了。” 单嫣点点头,依着他的话笑道:“哦,这样。那,你肯定知道义兄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儿了?” 说完便瞧瞧打量了白显道一眼,显然,憨厚的白大哥并没有觉得单嫣这话有何不对。 “那是自然的了!”白显道拍了拍胸脯,“我敢说,文忠知道的都没我知道的多。殿下的事情我哪件不知道?我跟殿下可是从小一起挨打的,他屁股上几颗痣我都一清二楚。” 单嫣故意使坏,质疑道:“不见得吧?” 这白显道就不能忍,急道:“郡主,您问,随您怎么问,我白显道要是答不出来,我今儿跳着走一天。” 单嫣还是满脸的不信,挑挑眉:“那我可就问了。” 白显道气哼哼:“您随便问。” 单嫣脑海里转了一圈昨天的事,错了措辞,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你知道,义兄喜欢谁家的姑娘?” 白显道脸色垮下来:“这个么……” -- 第62页 单嫣见他话语踟蹰,便使激将法,摆摆手道:“说不出来就罢了,没事儿。” 这能忍?白显道忙道:“别呀新郡主!我知道,我没跟你说大话,只是你答应我一桩事,我把这事儿告诉您,您可不许说出去啊,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单嫣很上道地接话。 得了保证,白显道方才像是松了口气。 他凑近单嫣,低声道:“殿下从前喜欢的人,是安国公家的大小姐,武姝姑娘。” 这点单嫣是知道的,单嫣真正要套的话不是这个。 她装着讶然瞧白显道,说:“是她?可是昨儿武小姐来咱们王府的时候碰上了义兄,义兄对人家冷眉冷眼的,这……白大哥,你怕不是不知道,随口说一个人出来框我的吧?” 白显道急了:“真没骗您,就是她!” 单嫣顺杆爬:“那你说,义兄若是喜欢她,为何昨日搭理都不搭理她?” 白显道无奈叹了口气,道:“原是这样。咱们殿下呢,从小就是这么个阴冷倨傲的性格,在学里的时候又不爱与同窗来往,甭管谁家的公子小姐,见了咱们殿下都是敬而远之。后来安国公大小姐跟着她姨娘从乡下被接上北平来,就与咱们殿下同在一处念书。原先也没什么交集,只有一回,学里的公子哥们欺负武小姐,说她是个庶女下贱,殿下出手帮了她一回,自此以后,她便跟个影子似的处处跟在咱们殿下的身边。一开始殿下也是不搭理的,想着冷她一阵也该自己识趣儿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谁知道这个武小姐,一跟就跟了大半年!殿下也习惯了身边有她跟着,渐渐关系居缓和了。殿下身边说话的人不多,有武小姐跟着,殿下也有人伴着说话。” 单嫣一怔:“安国公大小姐的生母不是安国公夫人么?怎么是庶出?” 白显道叹了口气道:“安国公夫人早年是个强硬的性格,容不下人的。我也是听王府里的老人说的,说武小姐一出生的时候就跟着生母打发去庄子上了,可后来安国公受了点儿什么伤,家里的妻子侍妾都没能怀有身孕。可安国公夫人的膝下不能没孩子,就想到了养在庄子上的武姝小姐。武姝小姐被接上京后,便与姨娘除了母女关系,记做安国公夫人的嫡出了。” 单嫣听了倒有几分唏嘘:“想不到她身世倒有几分坎坷。那为何她与义兄成了现在这样?” 白显道低声:“郡主您别往外说。其实当初殿下与武姝姑娘私定过终身,殿下都下定了决心了,就算是安国公不同意,用抢的也要把武姝姑娘娶来。两个人约定得好好的,武姝姑娘也说了今生非殿下不嫁。殿下劝说了王爷与王妃,一切都准备好了,可就是这个时候,武姝姑娘一句话也不说,就从北平城去长安了。我现在都记得,那一日,殿下冒着大雨去了安国公府,可是却被武亮痛批了一顿。那个时候殿下才知道,武姝姑娘早就把后路预备好了,她是想去长安,想做杨家儿媳的……” 单嫣沉默了一阵。 白显道低声又道:“殿下最恨谁骗他,因为他信任人极难。偏他这么相信武姝姑娘,武姝姑娘却在心里打着攀附权贵的算盘。殿下向来骄傲,武姝姑娘这是置他于何地?” “——你们俩贴这么近是在说什么?” 单嫣正沉浸在适才白显道所说的旧事当中,冷不丁耳边窜出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两个人俱是吓了一大跳,匆匆转过头去,瞥到一片亮银甲。 白显道猛然跳起来,朝着来人匆忙行礼:“殿下!” 单嫣抬头,正见罗成站在跟前。 一身亮银甲,外头是素罗袍,墨发端正梳起,肋上佩剑,手里还捏着五钩枪。 显然是匆忙从校军场赶过来的。 他面容冷清,盯着单嫣,又冷瞥一眼白显道,声音当中含着几丝不快:“我叫你回来守着单嫣,叫你贴着她耳朵说悄悄话了吗?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大声说出来,也让我听听?” 白显道忙摆手:“殿下、不是,不是这样……” “不是哪样?你嗓子眼里卡鱼刺了有话不能好好说?”罗成拧眉。 白显道还想再辩解两句,却被罗成踢了一脚屁股。 一扭头,就望见罗成横眉冷眼:“赶紧滚。” 白显道也不好说话了,连忙说了告辞,溜之大吉。 单嫣有些为白显道鸣不平:“做什么?说两句话,你犯得着么?” 罗成收拾了那个,转过头来收拾这个。 他一双乌沉沉的眼仁盯着单嫣,语气极臭:“犯得着。我叫你过来是叫你来念书的,不是叫你和一些不相干的男人瞎聊的。你要聊去外边儿聊,别在我院子里,污我院子清净,吵我耳朵。” 单嫣气结:“那我这个闲聊的男人还不是你给我找来的!?” 罗成冷眉冷眼:“我给你找来的你就能聊了?” 单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批为什么说什么话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我也是……”单嫣争辩。 可争辩还未说完,罗成的大手就扣住她手腕,连拉带拽把她拖进书房去。 单嫣服了:“……哥,你能让我把话说完一次吗?” “和男人闲聊的人有资格吗?”罗成半张隽秀面容冷转过来,眉眼锐利如锋。 -- 第63页 单嫣:我?? 我特么?? 我特么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抓奸的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了我更了,我是个守信咕!明下午六点约。祝福明天高考的朋友们,考的全会,蒙的全对,欧耶! 第32章 当真是托了罗成的福,单嫣才再一次感受了上中学时的压力。 罗成进屋就研墨提笔写了一大版字叫她认,想着摸摸她的底。 叫单嫣识认之前,他还特地嘱咐了一句:“不认识的无妨,遇到不认识的你就拿笔圈起来,往后跳过去,念你认识的。” 这话显然是对单嫣的文化水平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单嫣把写了字的纸页从罗成的手里接过来,低头看第一眼,呼吸就凝固住了。 她伸手去摸桌案上的狼毫,抬首尴尬地看了一眼罗成,小声问道:“不会的圈出来就可以?” 罗成点了点头:“嗯。”说着起身,“我去内间把身上的盔甲换下来,你现在这儿认字,一边认一边圈,不会的跳过去。少时我出来了,把你会的念给我听,你不会的我慢慢教你。” 说完,也不管单嫣有没有答话,就径自往内间暖阁里过去。 单嫣望着罗成背影离开,低头犯难咬着笔杆,跟纸上的字大眼瞪小眼。 迟疑着,她开始动笔。 罗成在内室换下了盔甲征袍,又喝了口茶水,料想着单嫣这个时候应该把字认完了,于是走出来。 他拐过书房前的屏风,就见单嫣端坐在桌案之前,手里的狼毫已经放在砚台上了。 “认完了?”罗成看她一眼,一边慢慢走上前。 单嫣一惊,慌忙抓起铺开在桌案上的纸页覆过来在胸前,瞧着他干笑道:“没、还差一点……” 说话间罗成已走到了她身边。 他随手一揽,揽了把椅子过来,落座在单嫣旁。 探头往她怀里抱着的纸张一瞥,纸张背后已经渗出来好几个圆圈的墨印了。 “这不是已经圈好了么?”罗成蹙眉,不由分说伸手去揪那张宣纸,“过来我看看。” 单嫣却抓着纸不肯松手,急道:“我、我真的还没认完,你再叫我想一想。”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罗成颇有些嫌弃地看她一眼,“不认识的字,你再如何瞪着它瞧,它也说不出话来告诉你它叫什么。把纸给我,我看看。” 单嫣揪着纸,看着罗成不说话,企图萌混过关:“罗成……要么你就别看了,你直接教我不就得了吗?” 罗成却一板一眼道:“过河要丈水深,两军对阵要探敌营。凡事只有知道对方几斤几两,方可对症下药,不吃败仗,不费无用功。我教你识字,自然也要瞧瞧你究竟本事如何。再说了,你原本也不识几个字,现不是才学么?不识得也是情理当中。” 单嫣听着他这么说,才放宽心几份。 她微微松手,却还揪着宣纸的一角,踟蹰道:“……那我给你瞧了,你可不许骂人啊!” 罗成听到这话不屑笑道:“本殿下为何要骂你?” “你说的啊!我可记住了。”单嫣嘟囔道。 罗成捏着宣纸的一角扯过来,笑说:“少废话,拿来!” 他是猜到了单嫣文化水平低的。 单嫣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似的,往后缩了两步,抬头观察罗成神情,讨好笑道:“见谅啊,见谅。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认识……” 罗成两手把宣纸张开在面前。 一开始嘴角还是微勾的。 紧接着,好似察觉到什么不对,笑容渐渐凝固。 再而后,凝固的笑容崩塌,一张脸青得跟韭菜色似的。 最后,他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了起来。 单嫣艰难维持着讨好的假笑:“……义兄,你口渴不?我出去给你倒杯茶哈!” 说着一溜烟起身就要往外窜。 罗成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她拽回来坐在椅子上。 他一巴掌把这张宣纸拍在单嫣的面前,额头青筋跳起,又是自嘲又是冷笑:“单嫣啊单嫣,你当真是给我罗某人上了一课啊。”他手指着宣纸上的圈,怀疑人生问道,“你说这些叫做一个字几个字不认识!?一点点!?” 单嫣头顶着压力,肉疼地转过脸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宣纸。 “……这,我也没说谎呀。亿点点……”单嫣讪笑着拿手比划了一下,“亿万千百里的那个亿……” 罗成强忍着不骂人的冲动,抬手按了按额头上的青筋,沉声道:“我叫你不会的跳过去,你就给我一跳到底了吗!?” 他想过单嫣文化水平低,但是没想到会低到这个程度。 宣纸上的圈圈一个挨着一个,像一串超长的糖葫芦一个个连着。 差不多半张纸上的字都圈了上来。 单嫣又尴尬,又委屈道:“……那,那不是你叫我不会的跳过吗?这跳过的也都是我不会的。” 罗成扶额:“那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出来吗?” 他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出来的睁眼瞎就觉得脑子嗡嗡的。 单嫣眨眨眼瞅一眼笑,尴尬而不失礼貌:“这个还是认得的,我手滑、手滑……” 一些简单的字半懵半猜到还是认得,可有些…… -- 第64页 罗成一肚子郁闷火,可瞧着对面单嫣那张小绵羊一样的笑脸又觉得火没处发。 他憋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退步了:“罢罢罢。” 三个“罢”尽显无奈心酸。 “重新学吧。”罗成摇了摇头。 单嫣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委屈。 谁还不是个知识女性了? 穿到这么个破地方,当个大写一字念扁担的文盲,她乐意啊? “那你别生气了啊。”单嫣小心翼翼又与罗成说道。 罗成瞪她一眼:“生你气有何用?把你剁了?少说话,把凳子搬过来些,坐我身边。” 单嫣人在屋檐下,赶紧听话把凳子往罗成那边挪了挪。 罗成将面前那张满是圈圈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又铺了一张新的在单嫣的跟前,拿一方砚台压好了。 “提笔。”罗成冷声道。 单嫣一个激灵,吓得赶紧蘸墨提笔。 提了笔才呆呆转过头去看罗成:“我写啥呀?” “随你。”罗成冷声道。 单嫣点了点头,姿势别扭捏着狼毫,在宣纸上写了个“单”字。 写完抬头去看罗成,小心问道:“怎么样?” 罗成看着纸上一个狗抓大字,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疲惫。 他没吭声,从身旁的椅子上站起来。 单嫣懵圈:“你干什么?” 她头还没转过来,背后就有一个温暖的胸膛靠近过来,带着清冽的雪松香。 单嫣顿时浑身僵硬。 “别动。” 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的话音。 单嫣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温热的大手便包住了她的手。 她下意识仰头,看见他弧度清利落清晰的下颚线。 罗成俯身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圈禁在其中,无处退让,无处逃避。 他伏在她耳边,空出来的左手轻轻拧了拧她的耳垂。 “我教你写字。” 圈在他怀中的时候,一种隶属于男性不可抵抗的压迫力叫单嫣不敢动弹。 她红了脸,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初春料峭时,风还很冷,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带着融雪和初阳的馨香。 罗成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宣纸上落墨。 横竖点撇勾。 写下来,是两个字。 单嫣的手指微微颤动,胸腔里一颗心狂跳不止,面容上却还强压着镇定,明知故问道:“这字怎么念?” 字写完,罗成却没有松手,也没有退步回去。 他就这么圈她在怀里,不知有意无意。 单嫣耳畔传来的男音沉静里带着柔和。 “我的名字。” 他说。 “你记好了,不许忘。” 第33章 “我的名字。” “你记好了。” “不许忘。” …… 单嫣提笔,面前平铺的那张宣纸上端端正正地全是“罗成”两个字。 她一面提笔写他名字,一面像是中邪了一样傻笑。 罗成……罗成……罗成…… 她刚想落笔在“成”字最后的一点上,有一双手不客气地“噔噔”叩了两下她的桌沿。 “单小姐。” 单嫣光顾着傻笑发呆去想罗成,猛然之间被人打断,吓得一个激灵忙站起身来,“先生,我在!” 面前一把白花花胡子的先生站在她桌旁边,一脸不解地瞧了单嫣一眼,又瞧了她面前的桌案一眼,疑惑道:“单小姐,老夫叫各位写一写适才讲学过的文章的感悟,你写的这都是何东西?为何满页都是燕山公的名讳?” 今日是听学的日子。 因着这桩事原本是安国公府做东,听学的地点便被设在他家府邸的一座空旷院落当中。 各家的公子小姐左右分开,一人一张桌案,中间有锦屏隔断开来,左右彼此都只能瞧见些依稀的人影。 先生的话刚说完,锦屏那边公子们的身形便笑得晃起来。 有好开玩笑的说:“先生,您还是别管了。这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咱们讲了这半晌的课了,好歹也算个一秋半吧,您还不许人姑娘见字念人么?” 这话说出来,一帮公子们皆是大笑,锦屏这边的小娘子们也忍俊不禁,衣袖掩面悄悄笑起来。 单嫣感觉像是上课传情书纸条被老师当众抓住又大声念出一般,闹了个大红脸,忙急着摆手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我这是想在提笔作文章前练一练字……我这字都是临时抱佛脚学的,想着先练上几笔再写文章,也不叫字丑污了先生的眼睛。” 花甲年纪的老先生一双浑浊的眼睛迟疑瞧着她:“是这样?” 单嫣尴尬地咳嗽一声,终是忍不住转眸朝锦屏那边的罗成的身影偷偷看过去。 她跟罗成坐在一排上,中间就一道锦屏隔断着。 那旁的各家公子们都已经笑得不成坐像了,唯独罗成的那道身影还是端挺的,背脊笔直如劲松。 他的身影轻搁下笔,声音没什么起伏:“黄先生,单小姐说的是实话。” 罗成帮腔说话,单嫣才松了一口气。 老先生听了这句,才点点头,把那张写满罗成名字的纸放回了单嫣桌案前,并叫她重新坐下。 先生负手往前走去:“各位不要闹了,这会儿先把感悟写下,记上姓名一一上交,上交完感悟的人便可先行离席回家,咱们今日的课业便算是讲完了。各位家去,要记得好好温习今日所讲内容,明日课上,先提问一遍再讲新课……” -- 第65页 前头老先生老态龙钟慢吞吞地讲着训诫,后头单嫣刚落座下来,桌子底下锦屏那边便滚过来一个小纸团。 单嫣迟疑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瞥了下先生,才忙躬身把地上的纸团拾起来。 一打开,一张雪白的纸团上就像模像样地画了一个猪头。 单嫣把纸条揉进手掌心里,狠狠瞪一眼锦屏后罗成的身影。 她一记眼神还未收回来,那边罗成就端正站起了身,恭敬道:“老师,学生业已写完,还请您辛苦过目。” 大多数的人都还在咬笔头,罗成便上交了课业。 人群里传来微微的哗然。 黄先生转过身来,很是满意首肯。等罗成上交了课业上来,他低头一看,捋了捋面前一副花白髯微笑道:“早在长安便听闻燕山公年少文武双全,乃是世家子弟当中的楷模标榜人物,今日一见,此话果真不负。燕山公,你可以先行回府了,代我向王驾千岁并王妃问好。” 罗成抱拳恭敬道:“学生告辞。” 话说完,便往外离去。 单嫣瞧着罗成离开的身影,不自觉便有些着急。 低头一看自己的课业上,刚写了个标题。 她提笔蘸了蘸墨,刚想落笔赶紧写完,身前坐着的武姝却转头过来瞧着她笑道:“单姑娘,世子爷在府里教你写字么?” 单嫣怔住,一时不解她这话何意。 此时在座诸位都忙着写完课业回家歇息,先生也在前头的交椅上坐着低头看书,根本无人管她们二人在做什么。 单嫣看了武姝一眼,刚想说话,对方却先打断了她。 武姝那双乌沉的眼仁静悄悄盯着她,微笑了一下:“单姑娘,你喜欢世子,对么?” 单嫣手中的毛笔啪嗒一下掉在桌上,溅起的墨汁沾在她衣袖上。 武姝看着她,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 她垂眸盯着单嫣的桌上的一滩墨迹:“单姑娘慢慢写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站起,绾袖轻拈起桌案上的课业,温声恭敬道:“学生写好,请先生过目。” 武姝起身,坐下便纷纷起了议论。 “武小姐也写好了,真快啊。” “到底是在长安便才名广传的人。” “如此看来,与罗家世子倒真是般配啊……” 单嫣坐在席间,听闻身边窃窃私语,瞧着武姝把课业交到了黄先生的手中,而后翩然而去。 那一刻,不知为何单嫣的心底突然翻涌起一股不安。 她盯着手上的还是空空荡荡的一张纸,咬了咬牙,重新抓起笔低头奋笔疾书。 胡乱一通写,也不管究竟写了写什么,总算是赶在武姝之后花最少的时间把先生吩咐的课业做完了。 单嫣用最快的速度把桌案上自己带的物件笔墨收拾好,交了课业,匆匆就往着安国公府的门前跑。 可到了门前,到罗家的马车前一问,家仆却说未曾见到罗成过来。 单嫣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把手里的包袱往家仆手里一塞,提着裙子转身就又跑进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一路上询问武家下人,却都说没有见过罗成。 这就怪了。 单嫣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心口上好像有无数只爪子抓挠着。 一来二绕的,不知不觉就绕进了安国公府的内院。 单嫣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突然在拐角处听见一阵争吵声。 心刹那收紧。 她凝神分辨,听见是武姝。 “……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当时我又有什么办法?你知道我的出身,我不是从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家里站稳脚跟,若是我不听从夫人的话去长安,我还能有活路吗?” 声音哀恸可怜,带着哭腔。 “我知道你恨我毁约,可是我没有办法。罗成,我求求你看在从前咱们的情分上,别这么对我了!我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就算我去长安的时候,我念着的人始终也只有你一个。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罗成,我求求你,你别对我视若无睹,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还记着我,否则,你也不会到今日还对我耿耿于怀,还叫单姑娘说出你已有钟意之人这样的话来气我……” 单嫣屏息听着,放轻脚步走到拐角便,瞧瞧探过半个头去。 罗成和武姝站在回廊尽头的水榭上。 罗成垂首冷冰冰站在那里,而武姝则凄楚地拽着他的衣袖哭诉,哭得身形摇晃,弱不禁风好似下一秒就会摔倒进他的怀中。 武姝仰着头,满脸清泪地凝望着罗成:“罗成……我错了,你容量我这一次吧。” 单嫣站在回廊后看着,如遭雷击一般。 她指甲抠着墙壁,心里默数,若是武姝再抓着罗成不放,下一秒她就冲出去。 可罗成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单嫣想冲出去的那一刻,一直冷漠安静站在原地不动的罗成突然抬手,将武姝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扯了下来。 单嫣默默收回了跨出去的那一步。 武姝不可置信看着罗成。 “说够了?” 罗成面容沉静地反问道。 “你若是说够了,那就轮到我来说。” 罗成静静看着跟前的武姝:“你说错了三桩事情。第一,你说当年不告而别前行长安是受父亲嫡母逼迫,无可奈何才做出的决定。当时我才过十五岁,很多事情初尝不知其中深意,所以不得其解。可是后来细思,武姝,我与安国公府不过都是你的垫脚石罢了。初来北平你不过是想依附我不受旁人看轻,后来你又想借着安国公夫人母家在长安的势力一步登天,不是你无可奈何,是当时我罗成不才,实在非你心中良配。如今你在长安选秀无疾而终,回到北平又才想起我这个昔日故人。退而求其次,你真是打得一个如意算盘。只可惜你自己聪明,也别把旁人都当了傻子。你这几滴眼泪,诓诓不相干的人倒是无妨,对着我,得罪,我不吃这一套。” -- 第66页 “其二,你说我现在还对当年你不辞而别的事情耿耿于怀,是因为我心底还惦记着你。”罗成淡声一笑,平静道,“大错特错。” “我之所以还记着这件事,不是为了谨记你,而是为了告诫我自己。信任旁人没错,可是毫无来由的信任一个人,这种蠢事我罗成做过一次就罢,长个教训,往后再不可犯。” “最后,我心中确实有人,虽未明朗,可也是真的。为了气你编造这样的话,犯不着,也没必要。” 说得好!!! 单嫣听完罗成这一口气冷静的陈述,心里疯狂鼓掌。 对面的武姝像是吞了一根鱼刺进去,嗓子里的话吐不出,咽不下,目光颤颤地看着罗成。 罗成往后退了一步,与武姝保持出一个礼貌的距离,垂眸清冷道:“之前多少看在安国公夫人的面子上,我容忍了你许多,可是你好像并不知道什么叫做节制。所以我现在很清楚的告诉你,若是你再做出一些困扰我身边人的事情,我便一份情面都不会留给你。武姝,你我少说从七岁相识,我什么样的脾性,你最知道。我最后说一句,好自为之,自爱自重。” 说完,罗成便转身准备走。 单嫣没料到罗成这残局会收拾得这么利落,她本还以为他俩肯定要来好几个回合纠缠,赶紧就想找个地方藏身住,别被罗成瞧见。 谁晓得武姝却突然道:“等等。” 等等? 单嫣一愣。 罗成脚步也停滞下来。 他转过头,瞧着武姝:“还有什么事?” 单嫣心里直打鼓。 看武姝这个势头,是还要再争取一把? 却不是。 武姝忽的释然笑起来:“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明白了。我是个要脸面的人,你把话摆明到这份上,我也不会再缠着你。” 单嫣懵了。 这么快就能释怀的吗?明明前一刻还…… 罗成回头道:“你若是能这么想,那最好。” 武姝上前:“既然这样,今天趁着这个时机,我就把我对你的念想断了。我前去长安之前,贴身带了许多你当初送我的几样,如今咱们一刀两断,这些东西留在我跟前也是困扰,不如物归原主,我悉数奉还,也算是完璧归赵。” 罗成迟疑了一下,拧眉道:“不必。你扔掉,或是送人都无所谓。不用特地还给我。” 武姝却笑了:“我既然说出一刀两断这话,便不是开玩笑的。我只是想把东西亲手还给你,也算是我了却了我的心愿。罗成,这算是咱们最后的一点瓜葛,我不想了断得这么草率。我只想亲手交到你手里。” 武姝的眼神清亮坦荡。 罗成有片刻的迟疑。 那一刻,单嫣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又升了上来。 不要去。 不要去! 她手抠紧墙壁,心里疯狂默念。 武姝却在这个时候拉了一下罗成的袖子,一边笑着,一边掉下一颗眼泪。 “……最后一次,也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orz本来昨天更的,但是心情不好+懒癌犯了,拖到今天。sorry啊…… 第34章 罗成有片刻的迟疑。 单嫣看着他默不作声,心突然揪起。 “罗成,你知道我是要脸面的人。”武姝垂眸道,“就算要断开,也让我和你断得体面一些。” 单嫣的指甲抠进墙壁当中。 她心在狂跳。 罗成一直未曾回话,气氛就这样凝滞了一阵。 一阵之后,罗成抬眸,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瞧着武姝:“最后一次。” 武姝的面容上刹那泛起层层笑意:“多谢你,肯成全我。” 罗成侧过身去,不着痕迹地淡淡拂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我只是厌恶夜长梦多。” 武姝得了便宜,不敢再卖乖,走到罗成身前低声说:“我知道,我只是把从前的几样东西交还给你,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话毕她转身向着水榭另一边连着的长廊走过去。 罗成未置一词,跟在身后同去。 单嫣瞧着他二人身影离开,咬了咬牙,也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上并未遇上什么人,单嫣东躲西藏,总算是跟在他二人身后到了武姝的闺院之外。 路上单嫣一直警惕盯着罗成与武姝二人之前的动静,可二人一路上却只是安静走路,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照这样看,倒真像只是来取几样东西便各自分开。 罗成在武姝进入院落大门之前停了下来。 单嫣见到罗成骤然停下,也赶紧找了一丛树隐蔽身影。 前头的武姝上了两级台阶,察觉身后的人并未曾跟着一同上来,也回了头:“世子不进来?” 罗成站在台阶下不动如山,冷淡疏离道:“这里是你的闺房处,我一介外男,今日进入内院已经是僭越。这一点规矩我还是知晓的。我在这儿等着你,你把东西取出来给我。以免叫人知道了,坏了你武大小姐的名声,罗某担待不起。” 武姝苦笑:“你我就当真要生分到这个份上?罗成,咱们两小无猜一同长大,从小你去哪儿都是我陪着你,如今咱们之间也要在乎这个规矩了么?” 罗成面容淡淡的:“儿时是儿时,如今大了,自有规矩。” -- 第67页 武姝定定瞧着罗成:“你对谁都这样?” 罗成冷道:“我对谁都这样。” 武姝看着他,自嘲笑一声:“不,你对单姑娘不这样。那日在王府里,当着这样多的人,你却与她举止亲近。罗成,从前你向来不会这样的。” 罗成拧眉,声音里浸了一丝寒气:“单嫣是我的义妹。” “是么?”武姝不置可否地微笑一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决。 罗成始终站在原地,坚守着规矩:“要么你现在把东西拿出来,要么我现在就走,你自己选择。” 冷冰冰抛下这样一句话,罗成便不再多说。 单嫣扒着树丛看,忍不住地为罗成叫好! 就是这样!臭包子!坚守你的底线! 罗成态度强硬,武姝终究是服软了。 她摇头苦笑,面容愁云:“也罢也罢,终究是我自作自受。你便在这儿等我一阵,我给你取了东西来。” 说罢,武姝转身进了院落。 单嫣瞧着武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她是多虑了。 这些男女事上的细枝末节,罗成拎得太清,根本就轮不到她操心。 就他那心眼子,武姝那几个小伎俩怎能轻易算计到他呢? 自己也太不信任罗成的为人了。 单嫣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多,转身就准备沿着路先返回去。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刹那间,武姝的院落当中爆发出一阵尖锐而恐慌的惊叫声—— “——你、你们是谁!?来人啊!来人——!” “——救命!有响马!是响马闯进来了——” ——单嫣猛地回过头来。 罗成原本垂着的眼眸刹那间敏锐锋利地抬起,眉眼间寒光一凛。 声音是从武姝的院子深处传过来的。 “响马”二字霎时间叫单嫣的神经绷紧了。 一瞬她想到了王伯当三人。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们闯入安国公府了? 来不及多想,单嫣下意识地抬眼去看罗成。 站在院门外的罗成在武姝发出第一声求救的呼喊声克制住了行动,很谨慎地并没有轻易进入院子。 可在第二声消散之后,罗成似乎迟疑了一下。 “响马”两个字好似触动了他。 迟疑片刻,他还是抬腿奔向了武姝的院子。 单嫣心里越发焦躁难安,紧跟着罗成身后也跨入武姝的院子当中。 她整个人都糊涂了,心里越想越不安。 如今北平府里最大的响马不就是她二贤庄的那几位吗? 王伯当遇事沉稳她倒是不担心,她只怕闯进来的是齐彪李豹那二位现世活宝。 这会儿若是王伯当在便罢,可若不在,他二人还不得给罗成绑了卸八块? 单嫣脑子里疯狂搜索一会儿应对的办法,一边跟在罗成身后。 罗成感官敏锐,一脚蹬开了武姝正屋的大门。 单嫣就在他只身入屋后,在窗口边上扒开了一个小孔,借着看清屋内的景象。 屋中已经围了五六个浑身黑衣蒙面打扮的人,个个身后都背着一把大刀,为首的一个正扯着武姝,拿匕首抵在她脖颈上。 武姝吓得花枝乱颤,一张脸上已然是泪痕斑斑,慌得腿都站不直了。 一见到罗成踹了门进来,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了一样喜出望外哭着:“罗成——!” 她刚喊一嗓子,背后的响马就狠狠拽了她一把,威胁道:“闭嘴!再吐一个字脑袋就别想要了!” 武姝吓得抽抽噎噎,赶紧闭了嘴,泪眼汪汪瞧着罗成。 几个黑衣人这才抬头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冷笑道:“哟,来了个家丁?” 罗成今日是来听学的,身上连把短刀都未佩。 此刻赤手空拳站在五六个黑衣人当中,却未见他有一丝后退的意思。 他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眉宇压下去,眉眼里迸出光芒锐利:“何处响马?知道这儿是哪儿么?敢进这儿来,不要命了?” 为首的黑衣人笑得猖狂:“这安国公府武家富得流油,咱们江湖上的人,做事光明磊落,要抢就光天化日地抢。怎么,你管得着?” 说话的这个当口,单嫣仔细看了一圈那几个自称响马的黑衣人。 听口音、看身形,都不像是王伯当他们三个。 这倒把单嫣整迷糊了。 难道除了王伯当,绿林里还有别的人也跟着一道入了北平府? 可这个时候秦琼将入北平,二贤庄的人应该为护秦琼,不会轻易有所举动才对。 那这是哪家的响马? 这个时候来劫财,不是蠢是什么? 单嫣拧眉,越想越觉得奇怪。 而且除此之外,她总感觉武姝这个院子里还存在一点让人觉得诡异的地方。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转回眸来,面前罗成与那几个响马对峙,冷笑了一声。 紧接着,未发一言,罗成身形一动,一阵掌风便朝着最靠近他的一个人脸上刮过去。 单嫣肩膀一耸,咬了咬牙,就看见罗成那一掌劈下去,顿时劈掉了那人两颗门牙。 满地的血。 ——直接打起来了。 单嫣扒在纸孔上瞧着罗成揍人,一边琢磨着究竟是哪一点叫她觉得武姝这院子令人觉得不对劲。 -- 第68页 之于罗成的武力单嫣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就怕这几个响马不够他揍的。 罗成先动手,几个黑衣人被彻底激怒,首领立即下令几个手下围攻上去。 面对围殴罗成气定神闲,站在原地脚步不移不动,左边一拳右边一掌地接,根本没给那几个黑衣人近身的机会。 反而是三下五除二,把那几个喽啰给摔了个满地找牙。 单嫣躲在窗户外瞄,直叹气—— 就这业务水平,出来做响马? 拿了刀跟摆设似的,全给罗成空手接了。 改行卖烧饼吧,说不定还赚两个钱。 武姝见局势大好,慌忙扯着嗓子急急喊:“罗成!救我!” 不出意料,罗成势如破竹,解决了几个喽啰,上去径直就是一脚把那个黑衣首领给蹬了。 一群黑衣人见情势不妙,连忙翻身要逃。 罗成眉梢冷冷一压,刹那就要追出去。 可他刚抬腿,却觉另外一只手被人沉沉拽住,他刹那回头过去。 也就在这回头的一瞬之间,单嫣脑海里一根线猛然断裂。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院子里究竟是什么叫她一直觉得不对劲—— ——武姝的院子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无!? 心底一抹寒意刹那升起,席卷单嫣浑身上下。 她怎么没早一点察觉到呢?进来的时候她就应该发觉的啊! 她一个义女,在罗家尚且备了五六个粗使丫鬟,何况武姝正儿八经一介千金大小姐?就算过得再如何简朴,也不至于在这院子里连一个洒扫的丫鬟都没有。 想到这里,单嫣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到武姝的身上。 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今日一路过来,一个人都未曾遇见。 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把人都调开了。 该死!进来的时候她一心扑在罗成武姝两个人身上,这个时候才脑筋转过弯来! 这时候,屋内的罗成转过头来。 武姝拽着他的袖子,朝着他微微笑了笑。 紧接着,武姝飞快伸出手,用一方帕子狠狠捂在了罗成的口鼻之前。 罗成的瞳仁在一瞬间缩紧。 他飞快伸手,想把武姝的手拿下来。 可武姝的举动根本就没有留给人反应的余地。 单嫣捂住嘴,强迫自己咽下喉管当中的尖叫声。 罗成身形晃了晃,而后重重倒在地上。 单嫣目睹了这一切,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 就在罗成倒下之后,地上倒得横七竖八的黑衣人们纷纷站起了身来。 单嫣眼睁睁瞧着那些原本准备逃窜的黑衣人们揭下了脸上的面罩,一个二个朝着武姝跪下道:“小姐,可以了吧?” 单嫣一刹瞳仁睁大。 她攥紧手心,强迫自己先镇静下来。 没有轻举妄动,她躲在窗户后,听着武姝接下来的话。 武姝蹲下神,轻轻伸手揭了一下罗成的眼皮,确认他昏迷过去之后,才抬眸对着跟前的一群同伙淡漠道:“今日的事情堵住嘴巴,片刻拿着我给开的单子去账房支银子。拿了银子,赶紧走人,往后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情。若是我在旁人的嘴里听到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天涯海角,都绝不会放过你们。可知道了?” 同伙们连连谢恩:“小姐的吩咐,咱们怎敢不听?这些银子够咱们过一辈子了,咱们的嘴巴自然也是封得严严实实的。您就放心吧。” 武姝抬手一挥:“下去吧。” 几个下人连忙乖乖往外退出去。 单嫣冷静镇定,在那几个人退出来的一瞬间,闪身躲进一旁的树丛里蹲下,等人都走了,她才又瞧瞧出来,扒在窗户边观望武姝接下来的举动。 她究竟想做什么? 房间里传出另外一道脚步声。 单嫣抬头见来人,不由得怔住。 从帘子背后走出来的身影,不正是几日前才在王府里见过的安国公夫人吗? 她们母女串通好了? 安国公夫人从帘子后走出来,立在武姝身边,笑起来道:“姝儿啊姝儿,你说你怎么就猜得这样准呢?果不其然,这罗少保当真往你这套里跳了。人都说,罗成这人英明,哼,还不是难过你这美人关了?” 武姝垂眸,将罗成抱在怀里,淡声道:“罗成自持自重且谨慎,在男女的事情上,他是个绝不会僭越的人。就算我再如何央求,他也绝对不会越过雷池一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他心里有本账。可遇上响马,这件事情就变了性质。罗成从来不是个不会见死不救的人,我卡准了他这一点。” 安国公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如今好了,我瞧啊,你跟这罗家殿下的事儿也八九不离十了。姝儿,到底还是你算计深远,如今晋王迟早是要代替太子的,那时候长安乱起,咱们娘俩在那儿夹着未必就能过富贵日子。倒不如现在回了北平,你牵住罗家这千顷地里的一棵苗,等那罗艺夫妇百年,这北平不就是咱们武家的了?到时候咱们据北平,还怕谁人的欺负?姝儿啊姝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啊,不枉我娇养你这些年!” 武姝抱着罗成,垂眸抬手抚了抚他面容,轻声道:“娘,你出去吧。这人剩下的事情,姝儿自己来做就好。” 安国公夫人笑道:“好好好。你在这儿和罗成待着,我出去给你把人都安排好。等今儿罗成念旧情非礼你的事情传出去,明儿你就能当北平王府的世子妃了!就你爹那个老古董,什么也拎不清,如今咱俩计成,等把北平王府弄到手,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 第69页 单嫣在外听着。 先是震悚,而后,怒火便燎原烧起。 她知道罗成不会见死不救,便想用他这份善心来算计罗成! 卑鄙! 眼瞧着武姝慢慢搀着罗成起身,单嫣咬紧了牙关。 当日她念武姝与罗成青梅竹马,还觉来日或可公平竞争一场。 可当下,武姝不配。 罗成那样澄澈的人。 武姝不配。 安国公夫人得意洋洋笑着拉开房门,准备出去布置一会儿抓奸的人手。 可就在门左右分开之时,面前却不知从何却闪了一个人影出来。 安国公夫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往后趔趄了几步。 一抬头,单嫣就抱着胸站在门前。 安国公夫人一惊,颤颤伸手:“你、你不是……?” 单嫣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冷冷一笑,眉梢一挑。 对着安国公夫人就是登门一脚踹过去。 她厉色冷笑:“我是你爹。” “罗成还我。” 跨进门中,单嫣眉眼森冷,直直瞥向武姝。口气里,再没半分客气。 “我要带他回家了。” 第35章 安国公夫人吓得忙回头看武姝:“姝儿……这?” 武姝倒是镇静得多。 只是微微讶然一刻,她便立即垂下睫羽,淡笑说:“单姑娘是么时候过来的?我竟一直没发觉,怠慢姑娘了。” 单嫣冷笑一声:“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武小姐,这个时候你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叫我觉得钦佩。” 武姝搂着怀里的罗成,掀起眼帘瞧她,神色里冷意粼粼。 她微微笑一声:“那单姑娘的意思就是,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单嫣一个箭步冲上去,拽着罗成的衣袖想把他拉回来。 武姝当仁不让,没有松手。 单嫣冷盯武姝:“但凡你还有点礼义廉耻,就把罗成交给我。” 武姝平静一笑,不疾不徐:“单姑娘,我知道你喜欢罗成。可你也知道,我与罗成自小相识,在北平城当中,我与他原本也是人人认可的一对。当年的事情不过是些意外,如今我与他青梅竹马再相逢实属不易,单姑娘,你是个好心的人,不会做出棒打鸳鸯这样的事吧?今日你成全我与罗成,来日我和他都会感激你的。” “你凭什么替罗成做决定?但凡他真心喜欢你,你就不至于出此下策!武姝,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你是当真喜欢罗成?我看你从一开始接近他不过就是看在他北平王世子的身份上!”单嫣越想越气,“你当初想走就走,如今想回来就回来?你把他当什么人?跳板?垫脚石?武姝,你这样的人就不配跟罗成在一起!你把他还给我!” 武姝静静听着,一笑:“我不配?那敢问单姑娘,在这北平府里,还有谁更配得上罗成?你?别开玩笑了,单姑娘,我都知道,你不过是个北平府的义女,连来历都不明,你觉得你就能配得上他?依照我看,你说不定就是装着失忆留在王府,为的就是接近罗成,想凭着几分姿色麻雀登高枝、鲤鱼跃龙门。究竟是谁心机深沉,还未可知吧。” “你少在那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单嫣一把抓住武姝的手腕,眼神冷厉,“自己肮脏,别把别人也想的都和你一样。” 武姝却话锋一转,拧眉道:“单姑娘,事情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咱们都是女子,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我武姝无法做人,罗成更是名誉受损。你推心置腹替我想想,替罗成想想,还不如成全了我们,也算积德的好事。若是你现在这么闹下去,等罗成醒过来,咱们都收不了场。” 单嫣冷道:“你把罗成松开,等我带他回去,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但你现在若非要一意孤行做些腌臜事情,罗成是个耿烈的个性,等他醒过来,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你自己忖度,回头是岸。” 武姝突然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动容:“单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么?” 单嫣寒声:“我说到做到。” 武姝垂眸:“那……那好。我适才想了一下,确实是我一瞬鬼迷心窍了,我与罗成一同长大,确实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单嫣听到她这样说,一瞬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去。 武姝定定看着她:“那单姑娘,你万万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决不可再叫旁人知道,否则,我便真的无法做人了!” 说完,她松开罗成。 单嫣赶紧顿身去抱住躺在地上的罗成,一面伸手拍他脸颊:“罗成!罗成!醒醒!” 武姝退开一步,垂眸睨着蹲在地上搂着罗成的单嫣,一刹那,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单嫣刚想拽着罗成起身,背后突然有一双手将她胳膊绞住。 她大惊,焦急当中回眸过去,但见之前从屋内出去的那些家丁不知何时又都折返了回来。 安国公夫人倚靠在门边,气喘吁吁地指着单嫣大喊:“——就是她,把她给我拿下!” 适才武姝跟她周旋的时候,就是叫安国公夫人跑出去搬救兵。 单嫣猛然清醒过来,转头狠狠瞪着武姝道:“你使诈!” 武姝收起之前面容上那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轻描淡写地重新蹲下身,把罗成拉进自己怀里。 -- 第70页 “单姑娘,你也不想想,既然你已经瞧见了我今日做的事情,我又怎会轻易地放你出去呢?”武姝垂眸微笑,“最安稳的办法,当然就是让你永远也出不去这安国公府。” 单嫣咬了咬牙:“你什么意思?” “杀人灭口的意思。”武姝轻笑。 单嫣盯着她,沉声:“我进了你安国公府的大门却没有再出去,你觉得你能逃脱干系?” “那又如何?”武姝眉梢一挑,“你不过是个义女,还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了?到时候,我随便栽赃个贼匪不就好了?单姑娘,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吧。” 单嫣双手被人缚在身后,根本无法行动,盯着跟前的武姝却不能靠近上去。 她冷声道:“你不配!” 武姝扬声笑:“配不配的,谁又能说了算?就算我不配,到底我才是那个陪了他这么多年的人。单姑娘还不知道吧,罗成那次带你去的月盛斋,还是我最先告诉他的。他爱吃馄饨,也是因为我喜欢吃。他啊,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人。” 说完,她冷冷挥了挥手,“把单小姐带下去料理干净。” 家丁们称是,抓着单嫣的胳膊便要把她拖下去。 武姝盯着单嫣微笑:“单姑娘,等你到了天上,再好好瞧着我与罗成拜堂成亲、儿孙满堂吧。” 安国公夫人也站在门口大笑:“就这么个黄毛丫头,也敢上来送死?真是嫌命活得长了,哈哈哈……啊——!” 笑声未落,惊叫声就乍起。 一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单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只觉背后两阵风刮了进来,左右耳边一阵家丁们的痛呼,被缚住的双手在一瞬之间就骤然松开。 诶?? 单嫣刹那循声扭头,但见身边的家丁倒了一大片,一个圆滚滚的身形背着她,朝着地上的家丁狠狠砸了一拳头,骂道:“叫你这几个狗东西欺负我们家姑娘!” 这粗糙的说话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三小姐,这几个玩意儿没把您怎么着吧?” 单嫣看左边人一眼,再看右边人一眼,惊声道:“齐彪!?李豹!?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齐彪李豹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 齐彪扛着俩锤子把那几个家丁全敲晕了过去,而李豹则在右边扣着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疯狂大叫:“你们是谁!?竟敢擅闯安国公府?你们可知我是谁吗?你们大胆——!” “闯就闯了,怎样?”李豹蹙眉,回头看齐彪,摊手过去,“有能塞嘴的东西么?这老娘儿们吵死了。” 齐彪一手搁下一个大锤,从口袋里翻了两下,拎出来一只味道浓郁的袜子:“给。” 李豹嫌恶地别过脸,接过臭袜子揉成一团,径直塞到了安国公夫人的嘴里。 单嫣闻着那味儿都犯恶心,何况脆弱的贵妇安国公夫人。 大型化学杀伤武器加持之下,她痛苦哼哼了两声,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嘴里只吐白沫。 把这一屋子的人料理干净,齐豹和李豹才去收拾跟前的武姝。 武姝根本没想到中途会杀出这俩人来,又见身边的人全被撂倒了,一时也慌得不成样子,松了罗成连连往后倒着爬,惊恐万状盯着齐李二人:“你……你们是谁!?” 齐彪没搭理她,转头来粗声粗气问单嫣:“三小姐,就这娘儿们欺负你是不?” 单嫣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疑惑道:“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边李豹道:“害,那日咱们在客店分开之后,伯当哥哥就吩咐过咱们,说不能放任你自己一个人在北平王府,就派我跟国远暗中跟在你身边,以防不测。” 齐彪哼一声:“果不其然,今日就叫咱们碰见了。这个臭婆娘,我老齐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向来只听闻男的迷奸女的,还没见过女的想强上男的呢!真是开眼了!”说着上前,抬脚踢了踢地上昏迷不醒的罗成,“这个小白脸儿也是没用,就叫个婆娘拿蒙汗药一捂就起不来了?之前在客栈那回可把他拽的!” 武姝缩在一旁听了半晌,骤然指着单嫣厉声道:“你果然是装的!你说你不记得了,你撒谎!我说呢,那时候听说你在王府里凭空消失,被掳走那么多天竟然还能平安回来,我便说这怎么可能?原来是你跟这些贼匪早有勾结!我猜得果然不错,你进入北平王府果然也是另有所图!” 单嫣面沉如水,一时没说话。 齐彪早看不惯这种下作女子了,上前伸手就抓着武姝的下巴。 武姝又怂又怕,咬着牙尖声:“你要做什么!?我喊人了!” 李豹拉了他一把:“国远,行了,咱们进来护住三小姐就成了,别多惹事儿,到时候不好收场就完了。” 齐豹显然不把这话放心上,洋洋得意:“没事儿,我就是吓唬吓唬这个婆娘。” 挥开李豹的手,齐彪上前一步。 他原本又胖又黑,一张脸凶相十足,额头上还有一道刀疤,外表瞧上去真真是山大王本王。 他拎着一只大锤,指了指被打趴在地上的那几个家丁,嗤笑道:“你就叫这么几只猴子来装响马?也不怕坏了咱们绿林人的名声?小娘子,今日哥哥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江湖上真正的响马,往后你再叫人装,你找几个和哥哥眉眼相似的,可别在这儿瞎几把搞!知道吗!?” -- 第71页 应声,一锤子重重砸在武姝身边的地上。 “咚”一下,她身侧的地板上立马裂开一个口子。 武姝吓得浑身一颤,说不出话来。 “爷爷问你话呢!?知道了吗!?”齐彪一吼跟一阵大狂风似的。 武姝哭哭啼啼小声道:“……知、知道了。” 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想编排一出响马闯府,谁知道假的响马没了,倒来了两个真真的响马? 齐彪冷哼一声,指了指单嫣:“那是我们三小姐,咱们庄子上上下下宝贝的人。今日你既动了她一下,我便不能轻易饶过你。我看,你这么会说话,就割下你这条舌头吧,再把手也剁了。说不出话写不了字,正好。” 武姝吓得忙跪下磕头道:“英雄!英雄,你就饶我一命吧!我原本并没有想害过单姑娘啊,只是她突然闯进来,我一时慌了手脚而已……我给她道歉,我给她道歉!”说着她爬到单嫣跟前,冲着单嫣磕了三个响头,哭声道,“单姑娘,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我没想过害你!你不是带罗成回去吗?你带他走吧,我绝不敢拦你,只求你跟这两位英雄说说,现下放过我这条小命吧!” 单嫣低头,瞧着跪在自己跟前哭得涕泗横流的武姝。 她别开脸,抬脚甩开她的手,朝着罗成走过去。 一手架住罗成,单嫣一边与李豹说:“帮我把罗成扶起来。” 齐彪不满:“三小姐,您还搭理这小白脸作甚?等他自个儿醒了自个儿回去不就成了?轮得着您费力么?我瞧着这些日子您在北平王府与这小白脸来往亲密,三小姐,您不会真对这小白脸儿动了什么心思吧?那可不能够啊!你去北平王府可是去搭救人的,别人没救回来反倒是把您自个儿给搭进去了,那单二哥还不得把咱们几个锤死?” 单嫣看齐彪一眼:“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先过来给我把人扶起来再说。我自有分寸。” 齐彪只好点点头,过去帮着李豹把罗成给搀起。 单嫣走在前头,后头齐彪李豹搭着罗成。 单嫣走了两步,方才想起什么,回头过来看着齐彪说:“今日你们这样闯进来,这些人知道你我身份,到时候你们怎么脱身北平?” 齐彪满不在乎摆摆手:“害,没事儿。外头还埋伏着几个兄弟,一会儿叫他们把这几个人料理干净也就得了,不会有人知道的。这事儿我做多了,三小姐您放心。” 听到齐彪这么说,单嫣方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单嫣转头往前走两步,“我就怕你二人惹上麻烦,倒是不好脱身。” 齐彪大笑:“你多想了。我怕这就把外头埋伏的几个弟兄喊进来。” 说着,他送开一只手放在嘴边,吹起一声嘹亮的口哨。 应声之下,墙外便飞身出十几个身影。 齐彪看也不看来人是谁就得意道:“喏,这不人都在这儿了么?三小姐您就甭……” 话说到一半,他转眸看过去,“甭担心”三个字都没说完,就被生生咽了回去。 齐彪愣住,李豹傻了,单嫣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从墙外飞身进来的人,不是齐彪眼熟的人。 是单嫣眼熟的人。 官服打扮,头戴冠,肋下佩银刀。 杜差、白显道、尚时山、夏石珊、尉迟南、尉迟北…… 齐彪两眼瞪圆:“咋、咋回事儿?” 杜差押着一个响马从人群当中走出来,抬脚踢在人膝盖上,那响马立时往前踉跄两步,咕咚跪在地上。 “——哥哥,咱们叫那小白脸儿的人包饺子了!” 齐彪还傻着:“什么意思?怎么就叫包饺子了?——哎哟!” 他话还没说玩,登时痛叫一声。 单嫣一惊,惶惶回过头去—— ——原先昏过去的罗成好端端地站在身后。 一刹,单嫣心脏差点停跳。 罗成站在背后,长身玉立,一手抓着齐彪,一手扣着李豹,冠玉面容幽冷。 乌沉沉的瞳仁盯着单嫣。抬眉的刹那,他眉眼之前那股戾气倏然便迸射而出。 相较罗成的气力,齐彪和李豹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此刻压根动弹不得。 李豹傻了眼了:“怎么回事?这都怎么搞的?咱们不是进来包人饺子的么?怎么又被旁人包饺子了?” 齐彪一脸茫然:“这小白脸不是昏过去了吗!?” 罗成面容森冷,一言不发。 反而对面杜差慢悠悠走上前来,一脚踩在那个被抓喽啰兵的肩膀上,闲闲一笑:“你们不会以为少保真能被一个女子下蒙汗药迷倒吧?出去东门外护国寺掏掏耳朵打听打听,我家少保的闭气功就是那儿学的。这点儿蒙汗药使上来还不跟玩儿似的,要不是我家少保愿意装,谁能放倒他?” 那边白显道上前,手里令牌一亮,冷声道:“适才屋中你们已经亲口承认身份,此刻外头的几个人已经全部拿下,你们最好老实一些!否则,刀剑无眼!” 单嫣的眼前有一阵的晕眩。 “……这算什么?”她抓紧了手心,强忍着头晕,转身过去定定看着罗成,又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自己可笑。 怎么回事? 今日她以为是武姝诈罗成,自己再诈了武姝,最后,反而是罗成诈了自己? -- 第72页 套中套,计中计? 单嫣突然觉得好笑,看向罗成:“你诈我?你设计好了?” 罗成站在她身后,面孔沉冷,一言不发。 单嫣自动把他这样的沉默当成了承认。 “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人埋伏在我身边了?”单嫣笑了一声。 是她之前把罗成想得太简单了。 他和她打闹几番,她就真以为他是这样天真的人。 是她天真了。 罗成垂下眼睫,淡声回答:“是。”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拆穿我?”单嫣笑出声来。 罗成抬眸,乌沉沉的眼仁看着她:“没有证据,且不是最好的时机。” 单嫣转眸去看一旁已经惊呆的武姝,淡声问道:“你们早商量好了?” 罗成垂眸:“没有。不过是今日察觉她将设计我的时候,临时起意将计就计。” 单嫣不觉苦笑出声:“所以,我跟在你身后到这里来,你也都知道?” “知道。”罗成道,“我知道你一直在身后,埋伏在你身边的人我也知道。我猜那些人是在你身边守护你安危的,便想赌一把,试试看能不能引蛇出洞。” 单嫣突然觉得颓然。 她跌坐在地上,自嘲笑起来:“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把我当猴儿耍?看着我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你很开心吗?” 罗成勾手,叫人上来押住了李豹齐彪二人。 而后他才松手,静静走到单嫣跟前,伸手慢慢把她拉了起来。 单嫣怔怔看着面前那双乌沉沉的眼仁,一时失语。 罗成缓缓松开禁锢着她手臂的双手,幽静看着她:“单嫣,我很早就说过了,我希望你早一点把你隐瞒的事情亲口告诉我。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是,你不说。同样,我也很早就告诉过你,乱我北平者,绝不姑息,这话我不是在与你说笑。整个北平都指望着罗家,我身为罗家子,绝不能轻易放过一丁点不利北平的隐患。” 罗成旁边侧开一步,越过单嫣身边。 他神色漠然地抬起手:“把这群响马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不慌,不虐。之后看单嫣操作。 第36章 申时的梆子敲响过,北平府各处便陆陆续续点上灯火。 银安殿上,罗艺坐在长案背后,就着案上的一盏油灯看书。 罗成垂手立在一旁,不做声响。 罗艺垂眸翻了一页书,问道:“已经五日了,你连一句话都审不出来么?” 罗成把头一低,沉声道:“这几个响马的嘴封得严,儿子无用,叫父亲烦心了。” 罗艺把书一合“啪”地扔在桌案上,冷哼一声抬头看着身侧罗成:“到底是响马的嘴封得严,还是你狠不下心去问?” 罗成跪下,低头恳切道:“儿子不敢欺瞒父亲,所说句句属实。” “你不敢?”罗艺冷嗤一声,“你阳奉阴违的事儿多了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小子诶,别忘了,你老子可是打把式卖艺跑江湖的出身,什么鬼花样没见过?少在我跟前卖弄你那几根花花肠子!”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在等,看看能不能顺滕摸瓜,把后头残余在北平的响马一网打尽。”罗成低头道,“这次抓到的不过是几个小喽啰,想来上次在客栈与儿子交手的那个白衣人方才是这群响马的首领,儿子想先留着那几个响马,试试能不能调出大鱼。” 罗艺闻言,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他伸手搀扶了一把罗成:“起来吧。” 罗成额角上汗珠滴下来,拱手道:“多谢父王。” 罗艺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阵儿子,方才抬手,捶了捶罗成胸膛。 “为父再给你三天时间,把话从这群响马嘴里撬出来。三日一过,你若是还问不出个名堂,这件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为父亲自审理。” 罗成抱拳拱手:“儿子定不负父王嘱咐,三日之后,定当给父王一个答复。” 罗艺负手点了点头,沉着脸说:“成儿啊,虽说你与那单姑娘相处这么些天,难免心里会偏袒她几分,可是你要知道,你面对的是北平府上下百姓们的安危。为父和你娘亲自小就教导你,大是大非上,万万不能生出私心。父王为官镇守幽燕九郡,靠的就是老百姓,你是咱们罗家独子,更要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 罗成抱拳低头,恭敬道:“儿子永志不忘。” 罗艺这才欣慰点点头,拍拍罗成肩膀:“你能体会我们父母的苦心就好,去吧。” 罗成抱拳:“儿子告退,父王料理完公文也早些安寝。” “知道了。”罗艺抓着书又坐回了案边,低头一面看公文一面招招手,“你回去吧。这几天没事儿多陪陪你母妃,家里出了这种家贼,她心里难免也不好受。” “儿子知道。”罗成应声,恭敬退出了银安殿上。 “殿下,您没事儿吧?” 退出殿外,伸手刚将殿门轻掩上,背后便传来人担忧的问话声。 罗成回过头去,看到早已经在门后侍候的白显道、张公瑾一圈人等。 罗成合上门转过身来,面沉如水摇了摇头,转身迈步沿着殿外回廊往内院走。 白显道跟在他身边皱着眉说:“殿下,适才安国公府那儿又派人过来了,说想明天请您过去喝杯茶,把前几日那事儿私了过去。您去不去?这会儿他们人还在王府外头。” -- 第73页 罗成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疲倦冷漠:“叫他们滚。” 白显道迟疑一阵:“可他们都叫了几波人过来了,您再叫他们滚,不大合适吧?” “滚!” 罗成脚步一滞,回眸过来冷厉盯着白显道骤然喝道。 罗成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突然暴怒的一声呵斥,叫周围一圈人都懵了。 白显道愣在那里,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张公瑾瞟了一眼罗成青黑的脸色,伸手扯了一把白显道,使过去一记眼色,示意闭嘴。 “天色也晚了,各位兄弟都先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殿下。”张公瑾打着笑脸,招呼剩下的几个兄弟,“回去吧回去吧,这儿有我呢。” 大伙也都知道这时候罗成心里憋着口气,也不敢再触他霉头,张公瑾既给了个台阶,便也都顺着下了。 唐国仁拉着一脸委屈的白显道往后走:“那就辛苦公瑾,我们这儿先走一步。” “回见回见。”张公瑾招招手,送了一群人,才赶紧提步跟上已经往前走了一阵的罗成。 夜里刮起大风,回廊上吊着的灯被吹的东摇西晃。 张公瑾在背后跟了罗成一路,一直没敢说话。 又往前走了几步,跟前的一直沉默不语的罗成停下。 张公瑾敏锐察觉道,立时收住脚步。 抬头,跟前罗成披着的雪白大氅上投映出斑驳的影。 他肩头沉沉。 张公瑾静静看着,突然觉得他背影有些萧索。 “殿下……”迟疑许久,张公瑾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要不要去看看单姑娘?” 罗成沉默了一阵。 张公瑾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合不合时宜,却还是踟蹰道:“听照顾单姑娘的那几个丫鬟说,她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您要不要去瞧瞧她?” “她还是不肯说实话?”罗成没回头。 张公瑾面色有些为难:“没。她说,她不敢再信咱们的人嘴里说的话了。” 罗成缄默。 又问道:“地牢里那两个呢?” “一样。”张公瑾低声,“咬紧了牙不开口。” 罗成沉声道:“今日父王找过我了,说再给三日期限,从这些人嘴里挖不出话来,这件事便由他接手。” 张公瑾大为震惊:“王爷接手……那岂不是、岂不是要动刑逼问?” 罗成沉默。 过了一阵,他方才转过头来,看着张公瑾道:“你先去地牢一趟,看看那边的人今日审问得如何。我现在还有点儿事情在身,等我办完了事便过去换你。” 张公瑾瞧着罗成眼底淡淡的青黑,担心道:“殿下,要不您还是明日再下地牢吧,您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别太强迫了自己。” “无妨,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罗成淡淡摆了摆手,“父王给的时日不多了,咱们尽快把这件事办好,别让他老人家插手。” 张公瑾忍不住道:“您哪是心疼王爷,您分明是怕单姑娘被交到王爷手上……” “够了。”张公瑾话未说完,罗成便冷声打断,“废话少说。” 张公瑾抱拳低头:“属下僭越。” 罗成疲倦收回目光,摆了摆手:“罢,你先过去。” 张公瑾抱拳称是,不再多话,转身朝着王府外奔走。 与张公瑾分别,罗成这才折身朝着内院的方向走过去。 今夜狂风,天上不见一颗星。 视野黑得要命。 罗成沿着路走到一处院落门前。 门口值守的官兵见到来人是罗成,昏昏瞌睡立马清醒了,赶紧捏紧了手里的枪,站得端端正正与罗成行礼:“少保!” 罗成没理会,目光淡淡飘向院内。 院内屋子的灯火熄着,死一样的寂静。 罗成淡声吩咐:“你们值夜仔细,别放什么不相干的人进去。我进去瞧瞧。” 侍卫立马抱拳,接着退至一旁,放罗成进门。 踏进正屋的廊下,门边坐着守夜的两个小丫鬟正在玩翻花绳,一见到人进来,立刻警觉站起,提起手中灯笼:“谁!?” “我。” 罗成的身影从黑夜当中渐渐退出来。 小丫鬟抬高灯笼,愣道:“殿下?” 罗成伸手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才低沉道:“睡了?” 小丫鬟回头看一眼黑黢黢的屋里,点点头:“姑娘才熄灯。” 罗成往屋里看一眼,冷声道:“我进去瞧瞧。” 小丫鬟忙轻手轻脚开了门。 罗成踏进屋中,而后反手将门轻推合上。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罗成抬腿,轻车熟路地避开屋中的桌凳,走到暖阁里间的床旁。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这个时候,视物方才清晰了一些。 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罗成看到床榻上一横蜷缩的身影。 他默然地拉开床帘,静静坐在床沿边。 身边那个瘦小的身影盖在一床薄被里,蜷缩成了母胎内婴儿的模样,微微地颤抖着。 细听的话,能够听见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 罗成垂下眼睫,淡声问道:“张公瑾告诉我说,你不吃东西。为什么?” 身边蜷缩的身影还在颤栗,呼吸又急促了一些。 -- 第74页 罗成耐心等了一阵,可却没人回话。 “我知道你醒着。”他抬手,去抚摸床上人的额头。额头上一片冰冷的汗。 “单嫣,说话。” “——啪。” 罗成话音刚落,附在单嫣额头上的手便被狠狠打开。 罗成微怔,手一时僵在空中,指尖轻颤。 身边单嫣的呼吸急促而凶狠。 “你别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后天歇业一下,我有点儿私事急需解决,17号周五回来!大家记得给我多多留言哇,你们的鼓励是我最大滴动力 第37章 屋子里的空气好似都胶着在一起,沉闷怪异的气氛弥漫在二人当中。 单嫣吼完这一句,便把自己蚕茧一般紧紧裹在薄被里,弓着身咳嗽个不住。 罗成悬在半空的手踟蹰一阵,终还是缓缓收了回去。 单嫣翻了个身,背对着罗成,强忍着咳嗽冷声道:“你出去。” 罗成没说话,静默起身,折步返回到床前八仙桌前点了一折火,把油灯亮起。 一刹,屋子被微弱的火光照亮。 罗成瞥眸过去,桌上还放着一份没动过的碗筷,旁边是两样小菜汤粥。 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下碗壁。 碗壁还残留着温热。 罗成取了桌上放的那碗糖粥过去,坐在单嫣床头边。 他垂眸,轻舀了一勺粥道:“单嫣,过来把粥喝了。” 这种下令式的语气叫单嫣内心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之前中计的挫败感和被人耍的羞耻感拧在一起。 她咬了咬牙,将领口的被子又掖紧一点,铁了心背对着罗成不吭声。 罗成看着她背影,把盛着糖粥的汤匙“当”的一声扔回碗里。 “你这样怄气有意思吗?”罗成瞳仁沉沉,“三天你滴水未进,你想做什么?绝食自尽?” 单嫣咬了咬牙,抓紧了被子没吭声。 无声长久的沉默像是一记闷拳重重砸在罗成的心口上,叫他心底无比的焦躁。 耐性耗尽,他长臂一挥就把她裹在身上的薄被扯开,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眉头压低,沉声道:“起来把粥喝了!” 单嫣一直强压着心头燎原的恼火。 可就在罗成的手触碰到她手臂的一刹那,就好像一颗火星倏然掉落在枯草堆里,单嫣心里压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折了。 她用尽她最大的力气狠狠推开罗成:“——我说了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单嫣的气力之于罗成不过是九牛一毛,罗成坐在她身旁,不动如山,任凭单嫣怎样推怎样捶打怎样驱赶,他就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始终眼神沉沉看着她。 任她撒泼大喊闹够了,他才一把伸手擒住她手腕,乌沉沉的眼仁静静凝视着她:“单嫣,听话,把粥喝了。” 单嫣一顿撒泼般的捶打落在罗成的身上不过就跟小雨点砸似的,可罗成只是轻轻拽住她手腕,她便不能够动弹。 她只觉得浑身火烧一般,手脚发抖软绵绵的。 脸上却是一片冰凉。 罗成凝眸望着她脸,抬起一只手捧起她面容,拇指轻轻揩去颊上的眼泪。 “先把东西吃了,之后,我随你怎么打都行。”他低声道。 单嫣漠然垂眸,别开脸:“我不想打你。你别碰我。” “你觉得你这样跟自己较劲有用吗?你什么都不吃,你觉得你害得了谁?”单嫣的冷漠点起罗成的怒意,他蛮横拽她过来,迫使她瞧着自己的眼睛,“单嫣,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有什么脾气你冲着我来,想打想骂有话直说,我绝不还口一句。” 单嫣冷嗤一声:“民女哪敢与燕山公发脾气?如今燕山公为俎,民女为鱼肉,做阶下囚的人怎敢发脾气?燕山公请回吧,民女没胃口,等民女想吃东西的时候自然会吃,用不着燕山公操心。” 罗成沉声:“你觉得我会害你?” 单嫣冷脸垂眸,暗暗咬了咬牙。 “说话。”罗成拽过她手腕。 单嫣想起那一日在安国公府的情景,想起自己对武姝说过的话。 那日她说武姝利用罗成的善心对他下套,实则想想,罗成又何尝不是这样对自己的呢? 回想起来,真是反讽。 单嫣踟蹰了一阵,冷淡开口:“我也不知道。” 之前尚且相信,现在,她也有些微微迟疑了。 罗成睫羽搭落下来,在颊上投下一小片暗影。 静默当中,单嫣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从咱们初见的时候你便开始怀疑我了吧?罗成,要是你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察觉出来端倪,为什么不早一点拆穿我?非要让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洋相百出的时候站出来?但凡你早一点拆穿我,我也不至于会对你……” 一刹那,话凝噎在喉。 单嫣闭上嘴,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 “算了。”她苦笑一声,“燕山公计谋深远,我这个小贼败在燕山公手里,心悦诚服。如今我业已落网,燕山公预备把我怎么样?囚禁?斩首?您给个痛快话。” 罗成缓缓松开她手腕,垂下的眼帘慢慢抬起。 乌沉沉的眼仁折射出屋内烛火跳动的光影。 “那你呢?”他反问。 “你也从未相信我。” 单嫣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 -- 第75页 罗成静静看着她:“单嫣,我也希望你跟响马无关。我给过你两次暗示明示,我说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究竟隐瞒着什么,我说了我会给你一条路走,可是你不信我。” 单嫣慢慢笑了一声:“官匪两道,终究是互不敢信的。其实我也能理解,真的。你是小王爷,仰仗皇粮,朝廷素来痛恨贼匪当道,你为朝廷燕山公,享俸禄,自然要替朝廷办事。” “朝廷怎样与我无关。”罗成突然冷声,“朝廷关我何事?我罗家镇守幽燕九郡,不过是为了守这一方河山。我算计你,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潜入北平王府的目的究竟在何。若是为了王府安宁,百姓安宁,我不得不算计你。但凡你再信任我一些,告诉我实话,只要你不会危害到旁人,不会危害到北平,我绝不会对你做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区分得清。” 单嫣沉默听着,终究忍不住道:“我也想告诉你,可是在我试探问你的时候,你怎么回答的?那日我问你你觉得响马如何,你说在你眼中,响马不堪至此。你说这样的话,要我怎么敢问?罗成,今天我就问你一句,难道所谓响马出身在你眼里就真的这么不堪?” 罗成转身,将放在小几上的粥重新取过来。 “我也不能言之凿凿断定。”罗成舀了浅浅一汤匙粥,沉声道,“也许,绿林人里也有义薄云天的壮士豪杰。可是我从没见过。我见过的只是一群烧杀抢虐、欺凌弱小的鼠辈贼子。” 单嫣听他这句话,有些微微怔住。 她一时竟忽略了罗成是在怎样的环境之下长大的。 罗成是公侯独子,出生便含着金汤匙。 所见所听也都是父母给他精心制定好的东西。 罗艺教子甚严,在父辈威严之下,罗成不过是一把听使唤的名刀而已。 父亲指哪儿,他就杀到哪儿,根本就无丝毫的自由可言。 单嫣垂眸还在冥思,罗成便舀了一勺粥凑近她的嘴边。 单嫣一怔,呆呆瞧着他。 错上视线,罗成却有一瞬间的躲闪。 他纤长睫羽耷下,面无表情酷声道:“本殿下可从没喂过谁。你见好就收,知道吗?” 语气里隐约带着一丝奶凶。 气也撒过,狠话也放过,这时罗成突然退步说一句这样的话,好像两个人之间气氛稍微松缓了一点点。 单嫣看着嘴边的汤匙,迟疑一阵。 罗成捧着碗,举着勺子的手微微往她嘴边又送过去了一些,眉梢一挑,示意她张嘴喝粥。 想了想,她还是低下头,凑近汤匙边,轻轻抿了一口。 许人不仁不许我不义。 老娘给你个面子。 罗成见她终于肯松口吃一些东西,心中顿时宽慰了许多。 像是一块大石头重重放了下去。 “单嫣,咱们好好说话,行么?”他垂眸一面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凑在汤匙边喝粥,一面低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像个响马……” 单嫣一愣,不明所以抬眸看他。 罗成盯着她:“我觉得,你不会是个作恶的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赌的。” 这话说出来,莫名叫单嫣觉得耳根一红。 她有些僵硬地坐直身子,木木地将碗和汤匙从罗成的手里接过来,脸上强装着我不在意的神色,一面低头喝粥一面小声嘀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个恶人了?万一我就是呢?我听武姝说,你不是从来都不轻易相信谁的么?” 罗成听见“武姝”俩字就没好脸色,嘴角笑容立时就垮下来,黑着一张脸道:“能不能别提她?”顿了顿,他看着单嫣,耷拉眼帘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信,没理由。不过,偶尔这样信一回,也没什么不好的。” 单嫣低头捧着手里盛粥的碗不说话。 其实粥碗早已经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好像还存着两分温热。 “你这么肯定?”单嫣慢慢抬眸,对上罗成眼睛,“万一错信了呢?” 罗成没料到她回这样问一句,一时有些茫然。 单嫣放下已经喝完的粥碗,很认真地看着罗成:“万一,我也像你一样,不过是在设计骗你呢?” 罗成静默了一阵。 紧接着,他慢慢抬起头。 单嫣想过他许多种回答的方式,回答的样子,可是偏生就是没有想到—— 他隽秀的眼舒然扬起来,清朗眉间像是楚天阔朗。 “不可能错。” 他说。 说这话时,他清亮瞳孔里荡着闪耀炽热的光。 那样的掷地有声。 那是属于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勇气。 单嫣怔了很久。 过了一阵之后,她终于破涕为笑,忍不住道:“……你这话说得好傻气啊。” 罗成见单嫣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心中不觉轻松许多,于是眉梢一挑佯装冷脸,伸手就去揪住单嫣的耳朵,威胁道:“你说什么?再给爷说一遍?” “别别别!疼疼疼疼疼!”单嫣肉疼地龇牙咧嘴,连忙去抓罗成的手,“我说,殿下你这话说得英俊潇洒!” 罗成得意笑一声,松手放她一马:“算你识相。” 单嫣捂着自己被掐红红的耳朵,又气又觉得难为情道:“这算什么?我们现在不是在怄气吗?” -- 第76页 罗成冷看她一眼:“怄什么气?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了,撒泼也撒过了,你还想本殿下怎样?” 单嫣汗颜:“那这怄气怄得也太没面子了吧,跟走个过场似的……” 顿了顿,她撇嘴道:“那天在这么多人面前,当着张公瑾、白显道、杜差他们,罗殿下您给我使这么大一个绊子,丢这么大个人,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你难道不要……” 后头几句话单嫣说得跟蚊子似的,罗成一边听一边皱眉:“不要什么?” 单嫣瞪他一眼反问:“你没听见!?” 罗成皱眉:“你说得哼哼唧唧跟个蚊子叫似的,我要是能听见那见鬼了。” 单嫣拧眉,豁出去大声道:“哎呀!我就是说——你难道都不要哄我一下吗!?” 单嫣说完脸就红了。 这话难道不是应该娇滴滴地说出来吗?为什么到她这里是用吼的? 罗成听完,很疑惑地盯着她:“哄你?” 单嫣红着脸,理不直气也壮:“对啊,你有错在先。那日我是见你被武姝下迷药才冲进去救你的,结果你竟然给我下套,难道你不该跟我赔礼道歉哄哄我吗?” “哄你?”罗成直接笑出声,“我为什么要哄你?你是我罗府哪位?还是说,你是我的什么?本殿下长这么大就没学过哄这个字。” 单嫣气结:“你……!” 罗成见她之前死气沉沉面容上终于带笑颜了,不觉安心许多,伸手一弹她额头,淡声笑问:“别整些没用的。三天没吃饭了,你饿不饿?” 单嫣摸摸肚子,有点难为情地道:“其实……我这三天也不是滴水未进,我偷偷有吃点东西……只是今天晚上我没吃,现在确实有一点点饿……” 罗成拧眉:“那我进来的时候你在床上缩成那样?本殿下还以为你饿抽筋了。” “我……”单嫣捂着肚子不说话,脸颊红得几欲滴下血来。 罗成嫌弃看她一眼:“你什么?有话大声说,别老是哼哼唧唧的。” 单嫣抬头,狠狠瞪他一眼,气不过大声道:“我那个来了!” 罗成突然脚步凝滞住,整个人好像石化一般。 她今天那个来了,肚子疼了一天,就缩在床上光冒冷汗,啥也不想干,心情也极度暴躁。 单嫣难为情别开脸,低声道:“是你要我大声说的……” “别说了……”罗成强撑着转过身去,绷着一张大红脸,“桌子上的饭菜都凉了,我出去给你拿吃的,吃完咱们把正事办了,我今日过来是有正事要与你说清的……” 这回,换他说话哼哼唧唧了。 难得见罗成木木的,单嫣坐在榻上,瞧着他高大背影离开,笑得花枝乱颤:“那就劳烦殿下了。” 罗成一板一眼地“嗯”了一声,而后往着外间走。 外间传来门吱呀一声重新合上的响动。 原本眉开眼笑的单嫣便在这时缓缓收拢了眼梢嘴角的笑意。 院子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外头的侍卫道了一声“恭送殿下”。 这个时候,单嫣才漠然转头,看向床头边一只极大的紫檀木衣柜。 “他人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应声之下,衣柜门左右分开,一道雪白的身影从柜门之内徐徐走出。 单嫣看着来人,淡声道:“都听见了?现在放心了?我早说了我有分寸,你大可不必这样担心。” 王伯当反手静静将衣柜门合拢,转过身来,瞳仁静谧盯着她:“适才你说的那一番话,连我都有些分辨不出真假来了。阿嫣,你当真是在诓这罗家的小王爷?” 单嫣坐在床沿边,揉了揉太阳穴,垂眸疲倦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那日在安国公府里罗成诓了我一把,叫我把齐彪李豹都赔出去了,现在二贤庄的人因为我身陷囹圄,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北平王罗艺那儿不可能对这些弟兄心慈手软,王妃那里我又见不着面,只能先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在罗成这儿放一马。” 王伯当静静看着她:“你真的肯信这些公侯世子?你不怕他再骗你一次?我看罗成并非心计浅薄的良善之辈,若他真准备再算计你一次,你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 单嫣心绪烦闷。 她攥紧手,低低道:“赌一把。赌一把试试看。若罗成还肯信我几句话,站在我这边。那只要把齐彪李豹和几个弟兄先弄出来,把秦二哥的事情解决,我立马跟你回二贤庄。” 王伯当垂眸突然淡声道:“齐彪李豹那儿你倒是不用太担心,今夜我来前张公瑾已经与我说了,如今地牢里是他负责审问,咱们绿林上的兄弟倒是不会吃什么苦。到时候咱们与张公瑾里应外合,救齐彪李豹出来也不是问题。只有有一件事更重要,阿嫣,秦二哥今日已经入北平府了,押解他的两名捕快如今还未上北平王处换取公文,如今暂且在城中关侯庙暂住。阿嫣,咱们时间不多,你要尽快。” 单嫣点头:“我知道分寸。只要罗成信我,借着罗成就能接近王妃。只要王妃知道这件事,秦二哥就好办了。” 王伯当点头:“少时罗成恐怕还要回来,我在这儿不宜久留,这会儿便先出去。你自己在王府当中一切小心。还有,你二哥今日已修书一封给我,叫你办完秦二哥的事情,趁早返回山西。” -- 第77页 单嫣道:“好。” 王伯当将肋下佩剑反背到身后,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来。 单嫣怔了怔:“你还有别的事?” 王伯当驻足,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阿嫣,有句话我必须交代你。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从小在二贤庄长大,庄子上下的都是护着你的人,自然不知道外头的男人都是什么样。这天下,除了二贤庄你二哥,还有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男人,没几个男人是好东西。你千万要当心,不要被罗成几句甜言蜜语就哄骗得晕头转向,知道了吗?何况现在那罗成已经借用你心意骗你一次,有一则有二,你更要警惕。” 王伯当语气严肃,单嫣沉默听着,点点头:“我会的,你放心。” 见她允诺,王伯当方才觉得放心一些,于是道:“你万事小心。这段时日,可多与张公瑾互通往来,有什么事情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与他商量着来。他两个姨兄弟在你君可哥哥那里帮忙做买卖,也算是咱们半个自己人,可以放心。” 王伯当交代完事情,便从单嫣屋子的后门闪身出去。 单嫣站在窗前,瞧着那一抹白色身影如同一只大鸟一般,一闪之间,便悄然无声地翻出了高墙大院,消失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等送走了王伯当,单嫣方才伸手,将两扇窗轻轻合上。 她转身靠在窗上,抬头盯着头顶上天花板发呆。 罗成,抱歉。 恐怕我要叫你再错信一回了。 你欺我一次,我还你一次。 大家扯平,谁也别欠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火葬场预热part。 单嫣:原谅你?做梦。另外,永远别惹来大姨妈的女孩,你永远不知道来大姨妈的女孩有多暴躁! 感谢各位哥给的排面,我终于v了!一会儿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38章 罗成出去了约莫两刻钟,紧接着便捣鼓了一大盒子东西回来。 单嫣坐在八仙桌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罗成把吃的一样样摆在她面前。 “这个醋溜豆芽菜。” “这个,卷饼。” “两碗粥,甜口咸口的随你挑。” “还有一碗馄饨,一盘饺子。哦,对了,这个馄饨不是月盛斋的。” 单嫣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一桌子,吞了吞口水。 造孽啊…… “你先等一下,还有这个。”罗成没理会单嫣满脸的震惊,自顾自继续从盒子里取东西出来。 单嫣连忙伸手扒拉住罗成的胳膊:“得了得了,我哪儿吃得完这么多?你别拿了别拿了,浪费。我这就是猪也吃不完这么一桌子啊!” 罗成瞥她一眼:“你不是说你饿吗?我就给你弄了这些。” 单嫣汗颜:“王府不是菜不留隔夜么?你哪儿给找的这些小菜?” 罗成“噢”了一声道:“叫白显道给出去买的,都是外头的东西。”说着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单嫣身边,“你吃不完没事儿,这不是全给你的,我也要吃。” 单嫣拧眉看罗成:“你晚上吃这么多?” “偶尔。”罗成眉梢一动,“有时候王府里厨子晚饭做得不合口味我吃得少,晚上饿了就会叫人出去买点儿宵夜回来。” 单嫣瞄一眼对方的蚂蚁腰,大长腿,酸道:“那你为什么不胖?” 罗成奇怪看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吃了不胖?叫你吃你就吃,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单嫣无奈点点头,拉了一碗甜口的粥过来:“行吧。” 她低头刚舀了一汤匙粥想喝下去,身边罗成便突然道:“等一下!” 单嫣舀粥的手一顿,抬头去看他:“做什么?” 就见罗成从盒子里取了一个小瓶子出来,又在八仙桌上取了一个茶杯,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杯中。 单嫣狐疑地瞧着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指了指奇道:“这什么?” 罗成把杯子推到她跟前,微微别过脸,俊朗白皙的面容,耳根处有一丝微微不自然的绯红。 单嫣的目光转到面前的茶杯里。 里头是一杯微微泛红的水,细细闻可以闻见一丝清甜香味。 罗成冷着脸,一板一眼道:“我听别人说,女子来……”俊颜微红,顿了顿,“来癸水……的时候,要喝点儿热的东西。你吃东西之前把这个喝了,我拿红糖泡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 单嫣伸手把杯子捧起来,杯壁外温温热热的温度透进掌心。 很是暖和舒服。 单嫣捧着杯子转头,身边罗成少有地有一丝不好意思,坐的端端正正的,也不拿正眼往她这边看。 她不由得笑了一声。 罗成转过头来,拧着眉凶声来掩盖自己的难为情:“你笑什么?本殿下说错了?” 单嫣憋不住笑,忙摆手:“没、没说错。” 罗成凶道:“没说错那你就赶紧喝,喝干净别剩。本殿下在厨房里翻了老半天才找到这么一块糖,你不给我喝完你试试?” 单嫣告饶:“我喝,我喝!” 说着捧起杯子仰头,咕咚咕咚把一杯红糖水全给喝了下去。 红糖水在口腔当中弥留下清淡悠远的甜味,温温的一杯下去,腹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意,温柔席卷她浑身上下。 -- 第78页 喝完,单嫣把杯子放下,抬起胳膊擦了擦嘴。 “喝完了,一滴不剩。”她朝罗成笑道,“多谢殿下给我泡红糖水,真甜!” 单嫣这句讨好意味极其明显的谢言倒是叫罗成十分受用。 他眉梢一挑,满意点了点头。 说着提起筷子指指桌上的菜,心情大好:“喏,吃吧。”顿了顿又补充,“不过那道醋溜豆芽你别吃,那是酸的。旁的你想吃什么随便挑。” 罗殿下发话,单嫣便也捏着汤匙,慢慢悠悠喝粥。 罗成吃了两口菜,这才慢慢抬头与她道:“其实今日过来,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早些把潜入王府的目的老实交代于我。今日你我开诚布公把这些说清,若是你上北平来确实没有弄些作奸犯科的事,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一条生路。如若今日你还是不肯与我说实话,三日之后,你便得在我父王手里受审。到那时,便不是我能说得上话的境地了。单嫣,你想清楚。” 单嫣在心中默默措辞了一阵,等罗成说完,她才放下手中的汤匙,抬头很认真地盯着罗成道:“那我与你说实话,你听好了。” 罗成放下筷子。 单嫣盯着桌上油灯闪动的火光,轻声道:“我上北平府来,确实有目的。不过不是为别的,我来,是为了救一个人。” 在听完这句话,罗成眉心拧结的川字方才舒缓,他一直紧绷着的肩微微地松懈了下来。 不由自主地,他竟浅浅长吁了一口气。 “救谁?”罗成蹙眉。 单嫣抬眸,错上罗成视线:“秦琼,秦叔宝。” “秦琼?”罗成浅浅耷下眼帘,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了一遍。 他拧眉:“好像在哪里听过。” 单嫣没打断他,而是让他再细想一阵。 罗成垂眸,静默片刻突然抬起:“我想起来了。午后文忠找过我,也是为求救这个人。他说,当年他少时在山东历城县卖力气吃饭,给人瓷器店抬缸出了差错,差点儿被人老板给打死,是这个秦琼出面替他说话,又替他赔了砸缸的钱,救了他这条小命。前不久这秦琼在山西皂荚林误伤了人命,经由太原侯李渊之手,给调到北平我父王手下充当配军。” 单嫣顿了顿,低声道:“既然杜大人已经找过你了,那这话就好说许多了。我和那几个家中兄弟上北平来的目的,与杜大人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想办法替秦琼免除王驾千岁手底下这好几百杀威棒。” 罗成迟疑了一下,看着单嫣:“这个秦琼究竟是何方人物?文忠竟然肯替他求情不便不说了,你与他又是什么交情?值得这样大费周章进我北平王府?” 单嫣尴尬了一下。 怎么说呢? 因为秦琼是隋唐第一关系户?走哪儿哪是他亲戚,去哪儿哪儿是他朋友? “这个么……你在北平府,兴许没听过,但是在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人耳中,秦琼秦叔宝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单嫣脑子里使劲回想了一阵从前在书中看过的秦琼形象,嘴一张就有啥说啥,“山东省历城县捕快班头秦琼秦叔宝,江湖上人称他是赛专诸似孟尝的双锏大将,有道是‘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这个人,为官清廉,为人孝道,对朋友又很是义气,仗义疏财,因此,他虽是为官人,但在我们绿林人里也很是受敬重。” 罗成凝神听着,点了点头:“那你与他又有什么瓜葛?” 单嫣琢磨了一下,道:“因为家兄十分敬重这位秦二哥,说当今世道,为官不官,他这样正直清廉的好人难得。只是因为误伤人命,便要落到发配北平,甚至可能死在杀威棒下,他便觉得不值。所以,我才与我兄长请缨,说想要上北平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照顾一阵秦二哥,叫他免除了王爷手下的杀威棒。” 单嫣只说了自己与秦琼的瓜葛,之于秦琼与二贤庄那一帮人的交情,她想了想还是不多口。 毕竟,等秦琼与秦夫人姑侄相认,若是叫一向板正的罗艺知道秦琼与二贤庄等绿林江湖人往来,想必倒会惹来诸多不痛快。 罗成听完单嫣说的,拧眉看她,沉吟了一阵:“听你说的,你好像很崇拜这个叫秦琼的?你跟他什么关系?” 单嫣一呆,忙摆手辩解:“我跟他哪有什么关系?” 罗成将信将疑:“是么?你一介女子,与他又没什么关系,做什么愿意只身犯险进我王府?” 单嫣疯狂解释:“我就是敬重他!” “敬重能敬重到这份上?”罗成一脸不我信,“莫不是这个姓秦的是你……心上人?” ——单嫣嘴里一口含着的粥直接喷出来。 她咳嗽一阵,方抬起头来狠狠瞪一眼罗成坚决否定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罗成压低眉宇沉声:“真不是?” 单嫣就差哭出声了:“……真不是啊。” 罗成挑眉,夹了一筷子豆芽菜,轻描淡写:“行吧,那就算不是。” “本来也就不是。”单嫣哭笑不得。 罗成吃了两口菜,又夹了个饺子,这才淡声道:“其实之于这个叫秦琼的事情,我倒是不怀疑你们说的。文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很清楚。他说的话绝非是空穴来风。” 单嫣点头如捣蒜:“我既与你明白说了,你也明白告诉我,这个人能不能保下来?” -- 第79页 罗成拾起放在手边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不动声色瞥眸过去,见到单嫣满脸的期待,突然心里有点不爽这个叫秦琼的人。 他收回视线,放下手中帕子,悠然一挑眉梢:“能啊,怎么不能?” 单嫣一听,激动道:“真的!?” “真的。”罗成吃完一盘饺子又端了一碗咸口的粥过来,一边低头舀粥一边懒声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给我交代出你的家世就可。家在何方,本名为何,这些东西老老实实告诉与我,我就能想法子给你把这个姓秦的从我父王手下的杀威棒里弄出来。” 一听这个单嫣脸就僵了:“我这名字倒是没骗你。只是……我这家世不方便告诉你。咱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 这会儿一切情势尚不明朗,单嫣不想把二贤庄牵扯进来,以免节外生枝。 罗成挑眉:“本殿下好心好意想帮你,你既然没有这个诚意,那就算了吧。” 说着低头喝粥。 单嫣听他这样一说有些着急,忙起身给罗成作揖,求爹爹告奶奶:“别啊!我很有诚意的,只是我这家世真不方便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保证,我和我那几个弟兄上北平城来,真的没一点儿恶念头,完完全全就是为着救人来的。何况我们虽然是绿林人,但却不是那种为非作歹的穷凶极恶之辈。” 罗成慢慢悠悠喝粥,没搭理她。 单嫣急了,比了三根手指在胸前发誓:“我单嫣对天发誓,此行前来北平绝无恶念!如有谎言,叫我天打雷劈!”发完誓便伸手拽着罗成袖子,讨好道,“少保爷,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其实咱们山上的兄弟许多也都是被逼无奈才反了,没您想得这么穷凶极恶。您行行好,帮咱们一回,把秦琼捞出来吧,求求您了!来,我给您捶捶背。您今日替我拿这么一桌子好吃的过来可把您辛苦坏了!” 说着真给罗成捏肩捶背。 罗成眸子不动声色瞥过去,见单嫣一脸狗腿在背后给自己捶背,不由得暗暗笑了一下。 单嫣替他捏着肩膀,眉开眼笑地探头过去打商量:“怎么样?少保爷?这个力度够不够?” 罗成见她真信了,索性就顺着她的话来。 两眼一闭,大爷似的点点头:“嗯,再用力一点。” 单嫣脸上笑嘻嘻:“诶诶诶。” 心里p: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罗成瞧着不算那种一眼便觉精壮的人,看上去身材匀称甚至是偏瘦,可捏上手却不然,只觉得这个人怎么浑身上下都硬跟块铁板似的。 单嫣给他捏了一阵肩膀捶了一会儿背,只觉得十根手指都酸得蜷成鸡爪了。 气喘吁吁却还得强颜欢笑道:“怎么样?够可以了吧?” 罗成揉着肩膀,歪了歪脖子活动关节,淡淡哼了一声:“还行,也就一般吧。” 单嫣期盼道:“怎么样!我都到这份上了,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谁知罗成裤子一提翻脸不认人:“帮不了。” “什么!?”单嫣震惊,“我肩也给你捏了,背也给你捶了,你告诉我说你帮不了?你忽悠我呢!” 罗成把喝完的粥碗一推,理直气壮淡声道:“本殿下要求你给我捏肩膀捶背了?你自己不是说,辛苦我给你带这一桌子饭菜,替我缓缓肩膀犒劳我?” 听听,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简直是令人发指! 单嫣额角上青筋突突:“我问人能不能保下来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能啊怎么不能的人不是你吗!?” 罗成悠闲一笑:“本殿下是说了人能保下来,可没说过你替我捏捏肩、捶捶背,本殿下就能给你把这个姓秦的弄出来。” 单嫣脸上的强颜欢笑土崩瓦解。 但她还是不肯轻易就放弃,压了压脾气,强忍着道:“既然你也知道秦琼是个怎样的人物,难道不觉得这样的人若死在杀威棒下真是太可惜吗?咱们是外人,求不了情。但你不一样,你与王爷可是亲父子,你去与他说,难道他还不信吗?” 罗成双手抱在后脑勺,眼睛一闭,闲闲道:“你这话今日文忠已经和我说过一遍了。别求我,我也没辙。替这个配军求情这事,说不准文忠去我父王跟前说,倒是比我去说更叫他信服。单嫣,我父王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你住在王府难道还看不清楚么?越是亲近的人他管教得越严厉,旁人犯错打一板子的事儿,在我这儿得打十板子。但凡在他跟前我要是能说的进一句话,我早开口了。要我替这个姓秦的去我父王跟前求情,这不是不要我活了吗?” 单嫣咬咬牙,沉声:“就真说不了?” “真说不了。”罗成道,“私事还好,但这是公事。我父王向来是个公事公办的人,铁面无私。听我一句劝,别去求情。越求,我父王越是要严惩不贷。” 单嫣听完,沉默了一阵。 罗成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是想放弃了,正想开口再走个形式安慰两句,谁知单嫣突然抬起头,很是严肃地盯着他。 “若真算是私事呢?” 罗成微怔:“什么意思?” 单嫣琢磨了一阵,还是道:“若我说,这个秦琼的事情,不是公事,而是私事家事。这个情,你能想办法求过来么?” 罗成被她搞懵了,坐直身子拧眉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私事?哪门子的家事?” -- 第80页 单嫣双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相握撑在下巴处,用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盯着罗成:“别急,你且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表哥?” 罗成刚抬手从单嫣碗里舀了个馄饨过来吃。 吃着吃着,突然听到单嫣问这句话。 嘴里的馄饨突然就不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容我做一回标题党 明天见!求留言哇 第39章 罗成有一瞬微微的怔住。 放下手中的汤匙,他拧眉狐疑瞧着对面单嫣:“是有一个。怎么了?” 单嫣点点头:“这就对了。” 罗成越发莫名其妙:“我有一个表哥,跟你要我去替这个配军求情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单嫣抬手叩了叩桌子,也不拐弯抹角:“这个秦琼,就是你表哥。” “你在与我开什么玩笑?”罗成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出了声,满脸的不信。他探手过去拧了一把单嫣的耳朵,挑眉道,“你要诓我让我去我父王跟前求情也得说两句让我能信的话,知道吗?” 单嫣赶紧抬手去护耳朵:“我没和你玩笑,我是说认真的!” 罗成把手收回去,一脸我就静静看着你瞎编的神色悠闲抬眉:“行行行,认真的。” 这话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单嫣急了,伸手一捶桌子:“别吊儿郎当的行不行?我与你说认真的你又不信!那个秦琼真是你表哥。” 罗成笑一声:“你说猪会上树都比你说这个姓秦的是我表哥来的可信。我是有一个表哥没错,但十几年前南陈国破的时候,我外祖舅父一家战死,我这表哥就一直杳无音信。这么多年了,我母妃各处都打听过,连一丝音讯都无。单嫣,你是不是从我母妃那儿听说我这个秦家表哥的事情,想借着二人都姓秦鱼目混珠?我可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省得弄巧成拙。天下这么多姓秦的,偏这秦琼是我那表哥了?” “怎么我说实话你就是不信呢!?”单嫣急得百爪挠心。 罗成双手环胸,打趣笑道:“要我信也行,你总得拿出什么证据来吧?” 单嫣攥紧手心:“那个秦琼的乳名就叫太平郎,祖籍也是三江人氏,他……” “打住。”罗成抬手,将单嫣话打断,“你说的这些东西都能从我母妃那儿知道,难叫我信服。” 单嫣哽住,一时无言。 罗成看她一副吃瘪模样,暗暗笑了两声,闲闲站起身来预备要走:“一会儿睡觉好生想想,编个更好的来与我说。” 单嫣坐在凳子上,听见罗成嘲讽也不吭声,蹙着眉毛只想还能说什么叫罗成相信的话。 罗成见她不吭声,笑一声抬腿便走。 就在这时候,单嫣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伸手拉住他衣摆,“等一下!” 罗成回过头来垂眸看她,双手环胸眉梢一挑。 单嫣拽着他衣摆,抬头肃穆道:“瓦面金装锏。” 罗成瞳仁当中原本的笑意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 眼角眉梢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他瞳仁一沉,反手过来一把揪住她手腕:“你说什么?” 单嫣咬了咬嘴唇,定定道:“人会说谎,锏不会。天下有这么多姓秦的,可是会秦家锏法的人却只有你外祖秦旭这一脉秦氏。你若是还不信我说的,明日我可带你去一个地方,等见了这个秦琼,你一看他的锏法,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罗成听到“瓦面金装锏”这五个字之后,神色明显肃穆了许多。 他眉宇沉沉盯着她:“等等,你先别急着叫我去见这秦琼。我先问你,你又是从何处知晓这秦琼是我表哥?若是这秦琼自己告诉你的,这么多年,他为何不登门我北平府?” 这么一问,着实叫单嫣有些哽住。 她压根儿就没料到罗成会追问得这么细密。 罗成见她一时不说话,便谨慎道:“怎么?答不出来?” “当然不是!”单嫣立马摆手。 罗成点漆般双瞳紧锁在她面容上。 单嫣心念一闪,赶紧道:“是这样,我也是不久之前才敢断定的。秦琼当初在我家暂住过一阵,当时他与家兄相谈时,曾经提起过自己的家事。后来我入王府,在王妃娘娘身边听她谈起过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内侄,所言恰好与当日秦琼说出的话所吻合,所以当时我心中便有些疑惑。后来跟在娘娘身边又慢慢听她说了一些秦家的事情,我便断定,这秦琼应当就是王妃失散的内侄,你的表哥。” 一通话有条不紊说出来,单嫣都有些佩服自己瞎扯的能力。 不过,反正秦琼是秦夫人内侄的事情原本也就是板上钉钉,自己先蒙混过关叫罗成相信就行。 罗成听完她这一番话,眉头上还是凝结着些迟疑。 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单嫣的手,沉声道:“既然你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便跟你去见一见这个秦琼。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单嫣,当着我跟前你最好不要再玩什么花样。秦家的锏法我虽然并不十分通晓,但其招式独特,若非秦家亲传,外人断断是无从下手学起的。少时我也曾见过我母妃使过这套锏法,真假一眼可知,你万不要打什么欺我骗我的主意。” 听见他终于肯退一步,单嫣心里长吁一口气。 她赶紧比了三根手指发誓道:“我所说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谎言,我天打雷劈!” -- 第81页 罗成好笑别过脸,大手一抬就包住她发誓的手:“行了,别动不动天打雷劈。哪一天真天打雷劈了,我看你去哪儿哭。” 单嫣赔笑:“我这不是给你保证吗?” 罗成松开她手,抬手重重拧一拧她软软脸颊,忍不住笑道:“说吧,什么时候去见这个姓秦的?” 单嫣揉着刚才被罗成掐红的脸蛋,打着商量问:“要不后日?” 罗成沉吟一阵:“尽早吧。我父王只给了我三日审查的时间,若是这秦琼当真是我秦家表哥,我父王知道后,自然也再没心思追究你的事情。退一万步,就算我父王仍要追查你,这秦琼成了我表兄,他既与你熟识,想必日后也会为你开口说话。到时候经由他口,为你找个理由洗脱响马的罪名,再给你扣上一个促我母妃姑侄相认的帽子,你这件事情就好办得多。” 单嫣听着,罗成这一番话是将她后来的路都设计好了。 一时间,她竟有些沉默无言。 这一回,罗成是设身处地为她谋划,她却只是打算借用他这个跳板救回秦琼就抽身离开。 “怎么了?不说话?”罗成眉梢一动,往着单嫣眉心伸手一弹。 单嫣一捂脑门茫然抬头:“啊?” “发什么呆?傻了?”罗成挑眉。 单嫣忙笑:“哪有?我适才琢磨哪个点过去见这秦琼才好。要不然,明日用完晚膳吧?如何?” 罗成垂眸想了想:“倒是也可,那会儿王府里值守的人换岗,出去要方便得多。” 单嫣点点头:“那就约好了。” “好。”罗成道,“明日晚膳过后,我来接你。” “知道了。”单嫣说着起身,“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吃完也有些困了,想睡觉。” 罗成点头,说着转身往门外过去:“你早些休息。” “嗯。”单嫣随着一同往外走,“我送你出去。” “也行。”罗成道。 单嫣随在罗成身边,一直送他到院子里。 狂风未歇,黑沉沉的天色里,回廊上的灯盏晃动,满地光影斑驳。 单嫣沉默跟在罗成身后,瞧着他那一身雪白的大氅在风中微微摇曳。 走到院子的门口,前头罗成突然停下脚步。 单嫣一直心事重重低着头,未曾料到前面的人忽的驻足,一时间脚下没刹住,整个人哐当撞进罗成的背上。 罗成的背又宽又大又硬,跟块铁板似的。 一刹那猛地撞上去,单嫣只觉得鼻子生疼,鼻梁都像是要被撞断了一般。 倏然,鼻孔里一暖。 单嫣心下大叫不好,赶紧一摸鼻孔下方。 一看,满手的血。 罗成察觉,赶紧回过身来。 见单嫣捂着鼻子,他赶紧凑前一步,一手小心拿开她捂着鼻子的手,一手捧着她脸仔细查看,沉声问:“撞疼了?” 单嫣的脸被捧在罗成宽大温热的手中,仰着头怔怔看着他略有些焦急地检查她脸上的伤口处。 “你蠢不蠢?走路的时候不看路的吗?哪儿碰到了?鼻子?”罗成拧着眉一边训斥,一边赶紧扯着自己的袖子替单嫣小心翼翼地鼻子下的血擦干净。 单嫣愣愣瞧着罗成给她擦鼻血的那只袖子。 她伸手,怔怔指了指袖子上的血:“……我把你衣裳弄脏了。” 罗成大氅内里穿的是一件白色袍子,这会用袖子给她擦鼻血,布料上全是斑斑鲜红的血迹。 “单嫣我发觉你这个人怎么就比旁人都缺根筋些?”可他却好像全然不在意似的,一面替单嫣把鼻口处的血擦干净了,一面拧着眉呵斥道,“你脑子能不能开点儿窍?这个时候了你瞧我衣服做什么!?血还流不流了?我给你拿药去。” 我给你拿药,而不是问要不要给你拿药。 单嫣心底的那片湖好像骤然被扔进一颗小石子,一瞬间,层层涟漪波动而起。 她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一瞬心中竟有些心猿意马。 “没、没事!”她伸手,赶紧推开了罗成,一摸鼻子,往后退开一步。 心绪太乱了。 一颗心狂跳不止。 罗成站在原地,乌沉沉眼仁静静盯着她。 院子里静悄悄的,昏沉光线下,陪伴二人的唯有耳畔温柔沉吟的风声。 单嫣背过身去,强装着笑道:“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身后的人并未回话。 单嫣抓了抓手心,迈步便往着屋内的方向走。 却在这时,风吻过她双耳。 “单嫣。” 背后的罗成突然轻声道。 “上一次,抱歉。” 很短的一句话,却在单嫣心口烙下一痕炙热的印。 许是夜色太过静谧,许是黑暗当中人容易产生错觉。 一恍惚间,她竟觉得罗成这一句话里带着往日都不曾有的温柔。 “没事啊!”她怔了怔,才强颜欢笑道,“什么事啊,我都忘了。” 身后罗成有片刻的静默。 “当时你身份未明,我不敢让王府北平涉险,也无计可施。”他低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别生我的气。” 单嫣一直未曾回头。 若说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寒心,的确是假的。 那一日安国公府里武姝的院子里,罗成站在她背后看着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的的确确觉得,自己一腔心事都好似白费了。 -- 第82页 心中这样想着,嘴里却笑着违心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想多了。” 罗成怔了怔:“是吗?” 单嫣这才回头,笑说:“谁骗人谁是小狗。” “那……”罗成站在离她五步开外的地方,见她回眸一笑,顿时也不忍不住微微泛起笑靥,“那就好。” 单嫣一点头,笑道:“我回去歇息了,你走吧。” 罗成点点头,垂眸下来,一向锋芒锐利的隽秀面容上,头一次泛起星星点点温柔的笑:“好,你好好歇息,明日见。” 单嫣眉开眼笑:“嗯,明日见。” 说完,罗成方才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院落大门之外。 单嫣驻足原地,静静瞧着他那雪白身影慢慢在视野当中溶成一个星点。 她收起脸上笑容,转身走进屋中。 屋外狂风起,阴云密布,像是随时都要下一场暴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罗成:“老婆,上回我诓你,你生我气吗?” 单嫣微笑:“不生气啊,我生什么气?” 罗成挠头:“真的不生气?” 单嫣微笑:“你看我这样子像生气吗?我不生气,我真的不生气,我一点儿都不生气。” 罗成长吁一口气:“你既然不生气那我就放心了!你多喝热水,我回去睡觉了!” ……一开口就是老直男了,哈哈哈哈。 明天见各位 第40章 定好前往关侯庙的第二日早晨,趁着张公瑾按例过来查问的时候,单嫣找机会把这事与他知会了一声。 张公瑾听完她说的也很是赞许:“前时伯当兄弟与我说过这秦琼来历,当时我便想若这秦琼当真是王妃的亲内侄,事情便定然是迎刃而解。只是王爷王妃跟前,咱们终究是外人,不好提及,若是能由殿下过去跟王妃通一通气,万一真给咱们碰上了这运气,那可真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了!” 单嫣点头:“我也是这样想。这件事情,终究是他们自家兄弟帮忙说情来得更叫人信服。” 张公瑾沉吟了一阵,才道:“这样吧,一会儿我去关侯庙,先给文忠他们报个信,等午后殿下过去,自有他们几个兄弟在那儿候着殿下。届时大家伙再在殿下跟前把这秦二哥的事情梳理梳理,说几分情,再叫殿下认一认他的锏法。若事真成了,二贤庄那边也可安心了。只不过我便不好出面了,我在王府为二贤庄的几位兄弟里应外合殿下不知情。若是叫殿下知道了有我这个中间人在,只恐怕来日想法子拖齐彪李豹几位兄弟出来的时候倒生出麻烦。” “我知道,你做中间人,我自然不能把你说出来。”单嫣一拱手道,“那就劳烦张家哥哥了。” 张公瑾摆手一笑:“小事,单姑娘不必与我客气。” 二人相辞别,张公瑾前去安排午后见面诸事不提。 时值午后,天色忽然阴翳起来,东天边连连春雷闷响,不过多时便下起濛濛微雨。 单嫣歇完午觉起来后便收拾好了行装等罗成过来。 恰雨将停天将歇的时候,罗成推开了门。 单嫣已等了许久,见他推门进来忙喜出望外起身。 罗成冒雨而来,两边肩头上被雨水微微沾湿。 他拍了拍肩膀上水珠,抬头瞧单嫣道:“预备好了不曾?” 单嫣忙点头:“早已经预备妥当,就等着你过来了。怎么出去?跳墙还是?” 暂住北平王府这段时日,她跟着罗成,爬墙头已经爬得很熟练了。 一听出门下意识就觉得要爬墙。 谁知罗成听了好笑道:“跳什么墙?光明正大走出去。” 这下单嫣懵了:“光明正大走出去?” 罗成没搭理她,转头朝着门外打了一个响指:“进来吧。” 单嫣狐疑,探身越过罗成,朝门外看过去。 应声之下,外头犹犹豫豫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小厮。 那小厮畏首畏尾地走进屋子来,三步一回头,满脸的苦楚:“殿下……” 单嫣没见过这人:“这是?” 罗成一扬脑袋:“罗安,我屋里的。”说着乐道,“杵着做什么,把东西给她。” 罗安不情不愿地上前来,把背后的包袱取下,交到单嫣手中。 单嫣接过这包袱,不解看罗成。 “把里头那身衣裳换上,一会儿咱们从大门走出去。”罗成道。 单嫣拆开包袱一看,里头是一套与罗安身上一模一样的小厮装扮。 立时她便知道了罗成意思,点点头折身回暖阁:“我这就换上。” 罗成交代完单嫣,又转头与罗安道:“等会儿我走了,你就在这屋里锁了门等着,要是我父王那儿派了人过来巡查问话,你就哼哼两声说睡了,把人哄走就成。知道么?” 罗安愁眉苦脸:“殿下您不是说有好事找我么?这就叫好事呀!一会儿若王爷那儿派人过来瞧,若是察觉了,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罗成伸手,哥俩好搭着罗安的肩朝他笑:“这不就是好事么?今日你替我冒这个险,明日我便记你这个恩。改明儿我吩咐账房给你涨一锭银,就从我的月例银子里扣,怎么样?不算亏待吧?” 罗安拍开罗成的手,哭着脸道:“殿下,您别冲我笑了,您一冲我笑我这心里就瘆得慌。从小到大,哪回不是您在前头杀鸡,咱们在后头给您捡鸡毛?到头事情捅出来,王妃那儿还得杀咱们儆您。再说那一锭银上回出去您就答应我了,现在都没见着影,回头问您要,哪回您不是下次一定?可别涮我了,您早去早回吧,小的可不敢指望。” -- 第83页 这话说得罗成自己都乐了:“这回一定,这回一定。” 正说着,那头单嫣已换了一身打扮出来。 罗成见一切打点妥当,便吩咐罗安:“这头便交到你手里了,我回来之前,可别出茬子。” 罗安苦着脸送了二人出去:“小的尽量。” 单嫣跟着罗成往院外走。 外头的侍卫一见出来的人是罗成,赶紧抱拳低头。 单嫣便也随着轻松出了院落。 一直走出王府大门,也无一人阻拦。 等二人上了马车,单嫣方才小声问道:“今日出来怎么这样顺利?” 从出院子到处王府,压根儿没一个人盘问。 罗艺向来不许他擅自外出,每每出门,要么跳墙,要么就是偷溜。 罗成双手枕在后脑勺,懒懒往车内软垫上一靠,两只修长的双腿闲闲交叠,摇着脚丫,闭目养神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我母妃放的。她年纪上来迷信得很,我便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关老爷给我托梦,说前时过去上香时许的愿没还要咒我。我母妃一听,便赶紧吩咐人备车了。” 单嫣发觉这人满嘴瞎话简直张口就来,汗颜道:“你连你娘都蒙啊?” 罗成掀起一边眼皮漠然瞅她一眼:“不然你能这么舒服的出来?” 单嫣默默给他伸了个拇指:“您可真是个大孝子……” 罗成别过脸笑一声,长腿一收,坐直身子道:“不说这个了,咱们这个时候过去,姓秦的可在关侯庙候着?本殿下不等人。” 单嫣道:“在的,就等咱们过去了。” 罗成一点头,盯着单嫣:“先说好,今日过去见这秦琼,若他真能使得出秦家锏法,我自然会替他想法子救命。可若他使出来的不是秦家的招式,或者你们想玩什么花样。”话锋一顿,眼角眉峰之上猝然凝结起一层寒霜冷意,“也别怪我不给这姓秦的留一份薄面。” 单嫣盯着罗成那双乌沉沉的眼仁顿了顿。 气氛突然之间又有些凝重。 单嫣想了想,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小香梨捧在罗成眼前,眨眨眼笑:“来一口?” 罗成一怔。 单嫣已经把梨塞他嘴里了。 “吃吧,别说话。” 罗成抬手取下嘴里的香梨,瞪着眼看单嫣:“你……” 单嫣笑眯眯地:“世子爷吃口梨,清热解火消消气。” 罗成抬手,郁闷地咬了一口梨,看着她笑又偏生发不了脾气,只得转头看窗外。 窗外暮色临。 因着下过一场雨,地上格外湿滑。 罗成下车的时候搀了一把单嫣:“小心点。” 单嫣点点头,抓着罗成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 “——殿下!” 单嫣刚站稳,隔着老远便听见有人忙急忙慌地唤了一声。 罗成松开单嫣的手扭头循声望去,但见杜差急匆匆从台阶上跑了下来:“殿下,您怎么才来啊!咱们都在这儿等你一阵,还以为你不来了!” 罗成眉梢一动:“你急什么,我答应过的事情有反悔的时候么?” 杜差挠挠头,嗐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成往关侯庙内瞥一眼,淡声问:“人呢?” 杜差忙道:“恩公已经在里头候着您了,您这会儿进去吧。” 罗成把头一点,吩咐身边随从道:“在外头等着。” 左右随侍垂首侍立:“听殿下吩咐。” 罗成看一眼身边单嫣,才对杜差眉梢一挑道:“带路吧,也叫我会会这位秦兄弟。” 杜差忙冲身在前引路:“殿下您随我进来。” 一路跟着杜差往关侯庙内走,单嫣也不觉心中有些激动。 秦琼啊!见秦琼! 隋唐第一位面之子+隋唐第一关系户! 那个被贴在门上镇邪的男人! 罗成一面跟着杜差走,一面忍不住回头看单嫣。 见她一直暗自低头,嘴角不住地兴奋勾起,心中便有些不太爽快。 “你一个劲的在我背后笑什么?”罗成两道俊秀的眉绞起,“见这个姓秦的你这么高兴?” 单嫣绷着笑,扬扬头道:“怎么,我见秦二哥就是高兴。不行吗?” 罗成瞥她一眼,面色冷漠回头,敷衍应声:“本殿下倒是要看看这个秦琼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把你们一个二个弄的五迷三道的。” 单嫣别过脸笑一声没答话。 倒是杜差兴奋道:“等您见过了就知道了,这秦二哥可真真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好朋友!为友义气,为子孝顺,仪表堂堂又是个善心之人,最肯怜贫惜弱的。您见了定然只恨不能早一些与他相识来往!” “打住。”罗成对杜差这一通疯狂安利毫无半点儿兴趣,抬手掏了掏耳朵,神色冷漠道,“别整些有的没的,等我见过再说。” 杜差自信满满:“您见过也一定会说好的!” 说话之间,几个人已经走到关侯庙的正殿之前。 杜差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瞧着罗成面容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殿下,秦二哥现下就在里头。” 罗成冷漠听完,应了一声“嗯”,便上前准备推门。 单嫣也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咬了咬唇,捏紧双手越过罗成的背往门里瞧,想见一见这秦琼的庐山真面目。 -- 第84页 谁知罗成的手刚放在门环上,还未使劲往里推,那门便一阵风似的左右啪啪一开。 一个身高九尺,牛高马大又黑又壮又长相憨厚的青年人像一堵门神一样挡在众人之间。 单嫣抬眸看他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傻眼了。 ……这是绿巨人,还是秦琼? 一瞬间,她听见心里滤镜碎一地的响声。 ……不是吧? 就这? 就这?? 就这??? 青年人见到罗成一顿,脸上原本焦躁的神色骤然舒缓开,紧接着便笑说:“殿下?” 罗成拧眉讶然:“史大奈?你怎么在这儿?” 单嫣哽住。 诶?? 不是秦琼? 就在这时,一道亲和而沉稳的声音从史大奈背后钻出来。 “史兄弟,是北平王殿下到了吗?” 第41章 那一阵温厚的男声落下,史大奈便笑着转身过去:“二哥,殿下人已经到了,您赶紧见一见我们殿下吧。” 随着史大奈侧身过去,关侯庙之后的一众人便显山露水而出。 单嫣眺目往里瞧,目光最先便落到迎上而来的一个青年身上。 三十不到,身高平顶八尺开外的一个男人。 虽只是穿了一件粗布青衫,可细腰奓背,宽肩长腿,一晃眼瞧,只觉得跟前好一棵苍劲挺拔的松柏。 气宇轩昂、落落大方,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走近前来,朝着站在门外罗成不卑不亢地抱拳施以一礼。 “配军秦琼秦叔宝,见过北平王世子。” 举手投足之间,气韵温和敦厚。 单嫣盯着面前这个高大温和的男人,瞳孔微颤。 ——这就是秦琼。 赛专诸、似孟尝,锏打三州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秦琼! 罗成拧眉,目光审视地瞧着跟前这个俯首抱拳的男子:“抬起头来。” “是。”秦琼不卑不亢应声,落落大方将头抬起。 倒是一张俊朗的面孔,五官清晰端方,眉眼明亮滋生出一股英气。 晃眼间,单嫣愣了一愣,只觉得这秦琼的眉眼与罗成很有几分相似。不过,罗成眉眼偏锐利精致,相反秦琼的神韵却更加温敦亲和。 杜差站在一旁,正想回头来替他二位引荐引荐,可甫一扭头过去,却望见身边罗成的脸色已经大变。 罗成瞳孔微颤,盯着秦琼的那张脸,目光都有些涣散了。 秦琼见对面的罗成满面震惊,一时也有些发懵,不得其解只好扭头去瞧身旁的杜差:“杜兄弟,殿下这是?” 杜差不知出什么事了,吓得赶忙伸手放在罗成眼前一晃:“殿下?殿下?” “……舅父?”罗成像是失了魂一般喃喃,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杜差史大奈几个都面面相觑,秦琼也狐疑道:“殿下说什么?” 罗成肩膀一顿,往后退一步,惊觉自己适才竟然有些失态了。 他往后退一步,面沉如水盯着跟前人,警惕道:“你就是秦琼?” 秦琼与身边杜差等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点头道:“是。” 罗成拧眉沉声:“进去说吧。” 话毕,率先越过众人,跨入关侯庙内。 单嫣见罗成跻身进入,也紧随其后。 谁知她脚刚跨入庙中,抬头便望见秦琼温和与她笑道:“单三小姐,又见面了。” 单嫣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潦草点了点头,笑着应了一声。 恰此时,前头罗成回首。 他不动声色瞧了一眼说话的秦单二人,方拧眉瞧着单嫣道:“单嫣,过来。” 单嫣听见前头罗成招呼,只得朝着秦琼歉意一笑,赶紧随着罗成进去。 关侯庙内,垫了蒲团众人便围成一周席地而坐。 一共就七个人,除去单嫣自己与北平王府的这四个,另外三个一个是秦琼,两个则是此番负责押解的潞州捕快。 白净脸的那个姓童名环字佩之,黄面孔方腮的那个姓金名甲字国贤。 杜差上了茶水。 茶罢搁盏,一圈人自报家门便也都熟识得七七八八,于是金甲童环等人又将秦琼是如何发配北平,以及秦琼是怎样的人品性格又与罗成说道了一通,末了还与罗成做下保证,恳请他若有能力定要救秦琼一回。 罗成默默听完了他们说的话,沉吟了一下方才瞧着秦琼道:“所以,你在皂荚林伤店主吴广的性命,全然是一场误会?” 秦琼垂眸,面色有些懊悔:“那时候潞州当地正在查办一件盗劫的案子,官府叮嘱了各处的旅店客栈,若是生客来店须当谨慎监察,以防可疑之人。偏巧我住店的时候,身上行囊沉重,且又背负军刃牵着马匹,当下便惹了店主吴广生疑。他夜间唤金甲童环二位兄弟过来准备捉拿我审问,谁知道这吴广自己想要贪图捉拿盗贼的赏钱,趁着金童二位兄弟未曾留神,便擅自先溜进来锁住我喉咙。我彼时正蹲在地上拾东西,冷不丁背后遭人擒拿,顺手之下于是一锏顶来了回去,吴广便……” 秦琼低头,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童环接口过去:“我与国贤冲进屋子的时候,才发觉要抓的贼是秦二哥。那怎么可能呢?秦二哥原本就是从历城押解犯人过来潞州的,好不容易得以领了回文返回老家,与我们当时抓捕的盗贼根本就无关联。可惜,咱们还没来得及化解这个误会,那吴广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 第85页 罗成垂眸听着,一时没吭声。 身旁史大奈是个粗人,瞅着罗成总不说话便有些急了:“殿下,一个人说秦二哥无辜不可信,可咱们这么多人都替他说话,连一路押解他上北平的金童二位兄弟都开口了,可见秦二哥果真是受了冤屈的!他是个好人,前头王爷叫我在城外长辛店摆擂台,说一百天内无人能打擂便封我做这个先锋官,可巧我摆了九十九天无人能战,最后一天将功德圆满了,秦二哥一上台,两招能就把我撂下了。嘿,可最后您猜怎么着?秦二哥给了我一台阶,虚晃接招装着被我打下了擂台,不要这个先锋官不说,还全了我这白日的功德。殿下,您可一定要帮一帮秦二哥,您若是不敢去王爷跟前说话,我史大奈皮糙肉厚的不怕,我去说!” “殿下!你就替秦二哥说说这情吧!” “算是咱们这些兄弟求您了!” “殿下!” 话说着,杜差等人急急撩开衣摆就要朝着罗成跪下。 秦琼环顾一圈周围兄弟,连忙蹙眉起身过去拉:“各位兄弟真是要折煞我秦琼了,我秦琼何德何能受各位兄弟这样的帮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皂荚林伤人就算是我无意为之,可一条人命终究是摆在那里,众位也别叫罗殿下为难了。这几百杀威棒,扛扛也就过去了,不算什么。便是叫我死在这棒下,我亦无一丝怨言。” 单嫣坐在罗成身边,瞧着一众大男人争先恐后替秦琼求情,着实有些震惊。 隋唐第一关系户的人缘真不是盖的。 罗成坐在中间,听着身旁一阵吵嚷,眉峰渐渐绞在一起。 “都住口。”骤然,他沉声打断喧哗。 罗成一开口,果不其然,一群男人瞬间鸦雀无声。 他眉压下来,像是一线锋利的刃:“除了秦琼,旁人先都出去。” 杜差不解:“殿下?” 罗成沉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都先出去。这个情我究竟求不求,还得等我细问过这位亲兄弟再说。” 旁人皆一脸茫然,却唯有单嫣知道,他是想与秦琼独处一阵,瞧瞧他秦家锏法的真假。 于是赶紧伸手,胳膊肘推了推一旁焦急不安的杜差。 张公瑾准备安排秦琼与罗成在武侯庙相见之时,单嫣便让张公瑾与杜差单独说了一些有关秦琼家世的内情,也让他知晓了自己潜入北平王府的目的所在。 这会儿杜差忙着替秦琼说话,一时之间被单嫣推了推,方才回想起张公瑾与自己交代过的事,连忙起身打圆场道:“诸位!咱们就听殿下的,先去外间等着。咱们都是替秦二哥说话,可就算咱们磨破了嘴皮子,终究也不如二哥自己与殿下说道来得清楚。咱们就等一等吧,先出去。” 史大奈等听杜差发话,这才点头:“那咱们就出去等着,等殿下与秦二哥说完话。只不过殿下,算是我大奈求您,秦二哥这样的好人,您万万不能叫他死在那杀威棒下哇!” 单嫣帮着杜差邀众人出庙中,临别时最后瞧了一眼罗成,低声道:“你好生过问吧,我在外头等你。” 罗成没有做声,神情肃穆瞧着跟前的秦琼。 一帮人哄哄闹闹总算是退出了关侯庙内。 殿内一关,高耸的关侯像身下边只剩了罗成秦琼二人。 罗成凝眸静静盯着跟前的秦琼,道:“听说你手中锏法乃是一绝?” 秦琼未料到罗成一时会问他这样一句话,怔了怔,方答:“是,乃是家传锏法。” 罗成眉宇压低:“在下不才,对于锏法也略知一二,不知可否与秦兄比试比试?” 秦琼迟疑了片刻,道:“自是可以。只是,目下有一桩事情不便。我在潞州受审之时,我的马匹与军刃通通就充进潞州兵库当中,如今手中无可使用的双锏,只怕……” “这个你无需担心。”罗成冷声道。 他扭头,瞥了一眼关侯像底下一群小兵小将手中所握的兵器。 这些圣象塑造之时,所佩在手中的军刃兵器便都是真家伙。 罗成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一双铜锏和一把枪上。 秦琼顺着罗成目光瞧过去,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罗成沉眉冷眼盯着秦琼:“秦兄,请。” 秦琼还礼:“请。” 暮色已沉,繁星渐上。 单嫣等人从庙宇正殿当中出来后,便在庙外的一座小凉亭当中等着里头秦琼的消息。 见二人过了许久也未出来,杜差急得抓耳挠腮。 单嫣坐在石凳上,瞧着跟前来回踱步的杜差只觉眼睛都花了:“杜大哥,你坐下歇歇吧,你在我跟前走来走去的,走得我头都大了。” 杜差步子一停转过身来,满头的汗:“这能不着急吗?都这么久了,还没见秦二哥和殿下出来!他俩好好说到也算了,殿下那个火药桶脾气,我就是怕他俩打起来。” 单嫣撑着腮帮子笑:“打起来才好。” 若是不打起来,罗成怎能认出秦琼手里的秦家锏法?又怎能肯定秦琼便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兄弟? “单姑娘,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杜差急疯了,靠近她低声道,“今日您叫张公瑾告诉我那事儿,可真有把握?秦二哥当真与我家殿下是表兄弟?” 杜差问得很是小声,事情未定未分明,他也不敢大声叫众人知道。 -- 第86页 单嫣回想起今日罗成初见秦琼时满脸的震惊,眉梢一挑于是道:“八九不离十吧。” 杜差双手合十,闭眼念叨:“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可一定要是呀!” 单嫣看着杜差满脸虔诚觉得好笑,轻侧头过去,目光远眺前方关侯庙正殿紧闭的大门。 她眨了眨眼,目光滞住。 “杜大哥!”一刹,她赶紧拉住身旁闭眼祈求的杜差,扬手激动指向关侯庙正殿大门,“人出来了!” 杜差一惊,赶忙回头朝着单嫣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远远的,就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从台阶上走下来。 “来了来了!殿下和秦二哥出来了!” 众人忙起身出凉亭,奔着二人过来的方向去。 单嫣跟着众人身后过去。 她虽然已知道答案事实,可如此气氛下,却还是不由得有些心里打鼓。 罗成并秦琼两个人自台阶上走下来。 二人不似前时那样穿戴精细。 罗成鬓角的发丝落了下来,秦琼的衣襟袖口处也划破了。 杜差等人忙上前去把他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殿下?怎么样?” “您倒是说句话啊急死我老史了!您到底给不给秦二哥说这个情哇?” 一通问下来,罗成没急着开口,秦琼也不说话。 可紧接着,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跟着便都倏然扬眉朗声笑了起来。 史大奈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俩一句话不说,笑什么啊?这迷糊眼我一个粗人可打不出来。” 单嫣站在人群外侧瞧着他二人。 交手过后,双方身上脸上难免都有一丝狼狈。 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是舒心开怀的。 许是兄弟相认的兴奋,许是武艺上棋逢对手的激动。 罗成脸上的笑容明朗不掺一丝杂质。 单嫣知道。 成了。 便就在此时,围在杜差等人中间的罗成骤然转过头来,目光透过跟前众人,定在单嫣的身上。 单嫣一愣,错上他目光。 罗成面容上原本明朗的笑容在眼神触及单嫣的一刹那,慢慢收缓了回来,转而换成一种宁静隽永的温柔的笑意。 他站在人群里,就这么静静地温柔凝视着她。 然后,他嘴角一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单嫣学着他的口型。 多谢。 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giao我剧情点又没写完qaq 第42章 【1更】 “那这么说,秦二哥当真是殿下您的表兄弟?王妃娘娘的亲内侄?合着咱们几个焦头烂额想了这么几天办法,秦二哥和王爷王妃是一家人!?” 茶楼上,史大奈听杜差把秦琼罗成的家世说完,震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罗成捏着杯子饮了口茶:“他手中锏法的招式套路,与当年我母妃教我的那些一模一样。秦家锏法向来不传外人,我想,这事应当不会错。我母妃收着一张我舅父的画像,他与画像上的我舅父实在长得太过相似。适才进去的时候,我差点儿以为是我舅父重活过来了。” 秦琼也有些微微感叹:“当年隋朝攻破陈国,马鸣关一战,我父亲丧命于靠山王杨林之手。临死前,他托了我义兄秦安,叫他护着我与我娘逃出城来。当时隋军势如破竹,兵荒马乱之下,我们几个孤儿寡母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安身之所。我娘思来想去,最后拖着我回了她娘家老家山东历城,娘仨几个,也就算是在历城扎下根。” “真是造化弄人啊。”杜差叹声,“那秦二哥,这么多年,您和老夫人怎么也没想着寻一寻咱们王妃来呢?” 秦琼垂眸一笑:“当时南陈方覆,朝廷之于前朝残存的旧臣遗孤等一概盯得紧。我娘怕靠山王意欲斩草除根,便十分谨慎,不敢寻亲。一来怕给亲戚添麻烦,二来也是未防杀身之祸。后来太平了一阵,原也是想着询问一番姑妈姑爹的,可却因着生活拮据,挣钱过命都还来不及了,哪里又有机会探亲?” 众人听完,直沉吟点头。 史大奈抚掌大笑:“那如今可好,咱们把这个大误会给解开了,这下公事成家事,只消把这个事情一捅破,秦二哥那二百杀威棒可不免了吗?” 杜差转头看罗成:“那殿下,如今这个事,您打算怎么着呢?” 罗成沉吟了一下:“这样,明日我先回府,把这个事情与我母妃说一声,找着机会,先叫我母妃与他碰上一面。等我母妃见过了人,认定了,那父王那儿自有她过去说明。我母妃一出,这件事便一锤定音了。” 杜差听了忙点头:“很是,王爷最是听王妃娘娘的。再者这又是自己家事,他定是要法外开恩的。” 罗成点头:“既然这样,今日大家伙也忙了一日了,各自归去吧。我与叔宝初相见,再叙一叙。” 秦琼微然一笑:“既然表弟这么说,我也恭敬不如从命。” 杜差点点头:“那好,殿下您与二哥再说会儿话,我先过去关侯庙给府里的人交代几声话。等您与二哥说完话,我和大奈在那儿等着您一道回王府。” 金甲童环也起身告辞:“我们也有些乏了,便先随着中军大人一同过去。少保、二哥,先告辞。” 单嫣迟疑着起身:“那我也随着杜大哥先过去?” -- 第87页 表兄弟两个在这儿说话,她一个外人倒是不好旁听。 谁知道她刚起身便又被罗成伸手一拽按了回去。 “不必,你坐下。”罗成瞥她一眼,“你同着我一起过去。” 杜差看了一眼单嫣,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跟着众人一道朝罗成秦琼告了辞,大家朝着茶楼外走了。 今日茶楼客人原本也就零星不多,杜差史大奈几个人一走,楼中便只剩下罗成三人,并一两个擦桌摆凳的跑堂。 罗成点了两碟小菜三杯酒,三个人便坐着说话。 单嫣在旁一边磕花生米一边听着,表兄弟二人聊来聊去,无非也就是说一些从前的家事,或者互称互赞对方武艺高超自愧弗如云云。 罗成说得客气,秦琼应得更是恭谦得当。 听了一阵,单嫣只觉得想打瞌睡。 推杯换盏完毕,罗成不动声色瞥眸,正见身旁坐着的单嫣撑着腮帮歪着头,两只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他眸子转过来,垂眸淡淡笑着摇了摇手中的半杯酒:“表哥,其实今日你我兄弟能够得以相见,还多亏了一个人。” 秦琼微讶扬眉:“噢?敢问表弟,这个人是谁?” 罗成放下手中酒杯,抬手过去,戳了戳单嫣的脑袋,似笑非笑:“便是这位单姑娘了。” 单嫣正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猛然被罗成这么一戳,整个人冷不丁一哆嗦,赶紧坐直了身子:“叫我?” 罗成见她一脸懵逼,好笑道:“今日我与表哥能够得以相见,多亏了你在一旁推波助澜。若非是你先将我表哥的缘故说与我知道,我今日怎能识得他?”说着,他转头看着对面秦琼笑,“表哥,你可不知道。这位单姑娘听闻你被发配北平之后,不远千里入我北平,还不惜冒着被当做贼匪的下场偷溜进我北平王府,试图为你想办法通融说情。今日你我兄弟团聚,你可得好生谢一谢你这位旧相识。” 单嫣一听罗成这话便觉不对味儿,赶紧抬头去看对面的秦琼。 对面的秦琼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单嫣一脑袋的瞌睡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心一沉,暗道坏了坏了! 秦琼压根儿就从不与外人擅自提起家事,罗成把自己“从中作梗”的事情给秦琼一说,秦琼一否决,那她之前在罗成那儿说的那些个谎不都漏洞百出了么? 单嫣赶紧给秦琼偷偷拼命使眼色,示意他小心说话。 秦琼望着对面单嫣挤眉弄眼的,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敏锐反应了过来。 垂头,哈哈一笑道:“这么一说,是该谢一谢单姑娘。”说着举杯微笑,“来,单姑娘,我敬你。” 单嫣忙以茶代酒举杯:“不敢当不敢当!秦二哥,您是我哥哥的友人,我们兄妹帮您,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心虚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罗成撑着腮笑着看他二人:“今日一见表哥,武艺超凡,双锏之下连我这枪法对抗都有些吃力。从前在北平府,只觉得有己,不觉得有人,今日与表哥过招,方觉自己从前不过是井底之蛙了。只恨不能像单姑娘一样,早些结识表哥,也能早领教表哥的本事。” 秦琼谦让一笑:“表弟这说的什么话,适才关侯庙之内,表弟的枪法根本就未尽全力。若是你全力以赴,只怕枪口之下,我也无翻身的余地了。再说了,今日结识表弟也不算太晚,我与单姑娘也不过是才……” 单嫣竖着耳朵听,赶紧趁着秦琼话没说完,咳嗽了一声。 秦琼一愣,方觉自己适才差点儿说漏了嘴,莞尔一笑:“表弟不必说这样的,一家人,能重逢便已是喜事。” 罗成坐在一旁,面容带笑望着秦琼,余光却都落在身旁单嫣的身上。 见她又是对秦琼使眼色,又是咳嗽的,心中便有些窝火。 可窝火归窝火,脸上还是得笑着。 “表哥说得是。”罗成笑道,“对了,适才进关侯庙之时,我听见表哥唤单姑娘作单三小姐,这是个什么缘故?不瞒表哥说,单姑娘在我王府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之于她身家背景,我乃是一无所知,就连她上北平是为救秦二哥的缘故,也是近日方才得知的。今日误会解开,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妨直说,也别你二人要好,叫我倒如同个外人似的。” 单嫣跟在罗成身旁这么久一段时间,从来都还没听过他对谁说过这么委婉的话。 可是委婉归委婉,终究现在罗成是公侯官家子,绿林二贤庄那些人的事,越少叫他知道越稳妥。 秦琼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只微然一笑,便说:“这……单姑娘确实是我一个至交好友的胞妹,上北平府来,的的确确也是为了我的事情。她的出身表弟定然已经是知道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江湖人自有他们的规矩,只要他们不抱恶念,不愿说出底细,便也就别强迫了吧。” 单嫣听得欣慰,忙点头附和。 罗成却笑说:“表哥不知道,我父王是个板正的人,前时便察觉到这单姑娘的不对劲之处,因此处处暗中叫人提防着。表哥也晓得,前时我父王下令抓捕,如今单姑娘和他那个几个兄弟都关押在王府内。若是这其中的曲折再不澄清,依照我父王他眼中不可容下沙子的性格,只怕……” 意犹未尽,罗成住了口,微然一笑。 -- 第88页 秦琼拧眉:“这个我也听说了,这桩事情原是全因为我闹出来的,等我面见了姑父姑母,定然会亲自去他们面前说情,请他们看在这都是一帮替我着想的朋友的份上,饶过这些人一次。姑爹虽为人公正不阿,可我想着他应该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 单嫣继续欣慰点头。 秦琼这个人,没白救。 不错不错。 说着,她起身,眉开眼笑替秦琼的碗里夹了一块酥肉:“秦二哥,吃。” 秦琼受宠若惊,忙端着碟子起身:“单姑娘客气。” 单嫣抿嘴笑:“不客气,这些天来,苦了秦二哥了。” 罗成听完秦琼那一番推辞心中便有些隐隐不快,瞥眼一见单嫣又另给秦琼夹了块酥肉。 他凝神盯着秦琼碟子里那块单嫣夹的酥肉,额角上青筋倏然突突跳了一下。 秦琼归座回去,提起筷子夹起那块酥肉,笑道:“单姑娘方才辛苦,为我秦某人的事情,忙前忙后。单姑娘放心,等我见过姑爹和姑母,定然会替你们解释。” 单嫣乖巧点头:“听二哥的。” 秦琼一笑低头,筷子夹着那块酥肉凑近嘴边。 可他刚张口想吃,却觉得怎么浑身上下一股凉意。 这种令人不快的凉意席卷他浑身上下,冷不丁的,他竟然打了一个哆嗦。 秦琼夹着那块酥肉放在嘴边,下意识抬头—— 对面的罗成单手撑着腮帮子,冷冷歪着头,一双眼冷厉紧紧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扎出一个洞来。 秦琼干笑一声:“……表弟?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单嫣不明所以,也转头过去看着罗成。 就见罗成面容上换了一副轻描淡写的笑容,站起身来。 “无事。”罗成探身伸手过去,趁着秦琼一个不留神,就用筷子把他夹着的那块酥肉给取了出来。 单嫣跟秦琼都一脸茫然,不知道罗成这是在做什么。 罗成面不改色笑着,将夹出来的酥肉摆在秦琼的碟子旁。 “表哥没瞧见,这酥肉沾了脏东西。” 秦琼一呆,低头看摆在面前的这块酥肉。 他左看右看疑惑了:“脏东西?哪有脏东西?” 谁知道罗成却从容坐回来,神色一时和煦下来,镇定自若笑:“哎?得罪,表哥。适才我看走眼了。”顿了顿,他淡淡得意笑了笑,“不过这外头的店,桌脏。肉扔都扔出来了,也就算了吧。” 罗成面色和煦满意坐回来。 谁知他屁股刚挨板凳,身旁的单嫣就站起了身。 罗成眼睁睁瞧着她笑容可掬地又从碟子里夹了一块酥肉,探手准备放进秦琼的碗里。 “来,秦二哥!我再给你夹一块干净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双更伺候各位了 下午6点二更。晚安,玛卡巴卡 第43章 【2更】 单嫣的筷子还悬在空中,身旁便有另外一双筷子疾如闪电般冲了出来。 出师未捷,酥肉就给截断在了半道上。 单嫣一回头,就见身旁的罗成站了起来,手里一双筷子正巧按在她的筷子上,紧绷着嘴角,一双眼睛沉沉不悦盯在她脸上。 单嫣一怔,抬了一下手,想把筷子从罗成的筷子下抽出来。 可罗成那双筷子死死按着她的,纹丝不动。 她抬,他压下去。 她再抬,他再压下去。 杠上了一样。 秦琼一脸茫然地坐在他二人对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抬抬手尴尬地张张嘴,想开口说句什么话缓和一下气氛,可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适才罗成起身出筷子的一刹,比前头他与他在关侯庙当中比试武艺时出枪还快些。 想了想,他还是干笑两声:“表弟,单姑娘,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吧。” 单嫣听这话故意扭头朝着罗成道:“是啊少保爷,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行?您这是做什么呢?” 罗成不松手,一把将单嫣拽回了座位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包里翻了一颗碎银朝单嫣扔过去。 单嫣下意识伸手接住,捧着手里这颗碎银满头雾水:“干嘛?” 罗成轻描淡写一笑:“酒没了,烦请单姑娘给我跟表哥去对面街上打壶酒来。” 单嫣拧眉,掀开跟前酒壶的盖子一瞧。 酒壶倒是确实空了。 可是…… “凭什么叫我去?你唤小二过来叫上一壶新的不就好了么?何苦再叫我过去跑一趟?”单嫣自然不会听他的。 罗成面容带笑,转过头来盯她一眼:“表哥初来乍到,这家店的酒不过是些俗物,怎好招待表哥?你去对面那家酒坊取一壶来,那是咱们北平名产的好酒,得叫表哥一品,方算是我为表哥接风洗尘了。” 单嫣一听这个就不乐意了,眉毛一拧就要杠回去,谁知道她嘴刚一张开,桌子底下腰上便骤然一痛。 单嫣一时差点儿疼得叫出声来,把头一低就见桌子底下罗成的手暗度陈仓过来,大拇指和食指掐在她的腰上。 ——这个狗日的! ——又又又又又掐她腰! 罗成一手放在桌面上,另一手不动声色在桌下掐着单嫣的腰。 单嫣怒目愤愤错上罗成的脸。 罗成笑容风轻云淡,话却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去吧,单嫣。” -- 第89页 秦琼坐在对面,看不见桌子下的暗流汹涌,可他却还是敏锐感受了这时候气氛的微妙。 “那个,表弟。”秦琼微微踟蹰一阵,还是笑打圆场起身,“要不然还是我去吧,就别劳烦单姑娘一个女儿家了。” “不不不!不麻烦秦二哥了,还是我去吧。我去我去。”秦琼话音刚落,单嫣就忙不迭接口。 她跟在罗成身边这么一阵时间,之于罗成的尿性早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时候瞧罗成既然已开始皮笑肉不笑了,一会儿等秦琼一离开,他关门放狗,有她一顿好受的。 比起在这儿受罗成的白眼,她更愿意去打壶酒回来。 单嫣赶紧起身把秦琼按会凳子上,打着笑脸说:“秦二哥,还是我去。这儿你不熟,一来一回反而费工夫,还是我去吧。” 单嫣翻脸比翻书还快,秦琼一时也有些傻眼,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罗成提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吃,倏然眉一挑:“就让她去,表哥,咱们兄弟二人说话。” 秦琼也只好道:“那单姑娘你快去快回吧。” 单嫣把罗成给她的那一锭碎银子揣进胸口,笑着拍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说着便转身,朝着下大堂的楼梯过去。 临走之前顺带瞪了罗成一眼。 罗成侧眸,淡定地接受她的目光:“快点儿,别磨叽。” “知道了!”单嫣冲他暗暗翻一记白眼儿,揣着一颗银子一溜烟儿往楼下去了。 秦琼瞧着单嫣下楼去的背影,忧心忡忡看一眼罗成道:“表弟,放她一个人去不要紧吧?” 罗成垂眸嚼着一颗花生米,适才脸上客气的笑容渐渐敛了回去,不咸不淡道:“她身上穿的我北平王府家仆的装束,外人认得出来,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秦琼听着,只好点点头:“我是不大放心她一个姑娘家过去,这会儿天色也晚了,终究不妥当。” 罗成细嚼慢咽把嘴里那颗嚼碎的花生米咽下去,微微抬首,浓黑如寒鸦翅羽般的睫“唰”地凌冽一抬,眉眼里滋出一丝警惕与寒意。 适才在人前,他已经忍耐许久。 “怎么了?”他乌沉沉的眼仁静静盯着秦琼,“表哥很关心她吗?” “嗯?”秦琼一愣神。 罗成笑的时候,眼角眉梢上皆是明朗,可笑容一敛,眉眼里鹰隼般的锋利便会浮现而出。 秦琼盯着他,总感觉若是他再迟疑一秒,对面的罗成便好似要拔刀出鞘。 罗成盯着秦琼,淡声道:“表哥,适才你与单嫣眉来眼去这么久,我并不是没瞧见。有些话当着她的面在,我不好说,这会儿这里就你我兄弟两个,我也不是个喜欢迂回的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表哥,单嫣为救你肯孤身上北平潜入我王府当中,你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肯为你做到这份上?” 秦琼讶然:“表弟,你……” “还有。”罗成不咸不淡打断,“若是表哥与单嫣当真这么相熟,可否将她家世告知于我?表哥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伤她与她家人的事情,我只是很好奇,很想知道。” 秦琼虽说是个凡事直来直去的,可却也不是不懂味的人。 静静听他说了一阵,心中先是疑惑不解,而后,便慢慢会意了其中的意味。 罗成说话,他没急着接口,反而是意味深长微然一笑。 罗成静静盯着他:“表哥怎么不说话?” “表弟这样在意单三小姐的事情?”秦琼微笑,“表弟,你是不是于单三小姐有意?” 罗成微微一怔,哽住。 秦琼目光幽深,带笑瞧着他。 罗成沉着脸,眼帘一垂。 再抬起眼的时候,罗成那双瞳仁里便浸了些敌意。 少年人隽秀锐利的眉峰高傲挑起,说出来的话带着十足十的占有欲。 “我是对单嫣有意,怎么?” 秦琼忍不住笑起来:“合着表弟是把我当做敌手了?” 罗成沉着脸:“单嫣为表哥前来北平这件事,恕我不能不在意。” 秦琼哭笑不得:“所以适才单三小姐替我夹块酥肉,你便醋了?” “什么醋了?”罗成眉梢一动不悦反驳道,“那块酥肉上确是沾着些脏东西。” 秦琼比罗成大许多岁,听着他反驳,笑个不住:“好好好,既然表弟说有,那便是有吧。” 罗成再怎么沉稳,终究方才十八岁不到,一听秦琼直笑,只觉得自尊受损一般。 “你笑什么?这很好笑?”罗成拧眉冷声反问。 秦琼敛了笑容:“不不不。我没有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为了单三小姐警惕于我,叫我有些吃惊罢了。” 罗成其实也有些微微的难为情,却还是强撑着镇定自若、理直气壮:“是么?” 秦琼认真道:“表弟,你大可放心,单三小姐不过是我一至交好友的胞妹,我除了把她当做妹妹来看之外,并没有别的意思,她对我也只是把我当成她哥哥的一个好友罢了。我们之间,绝没有什么的。” 秦琼这话说出来,罗成紧捏着酒杯的手方才疏松开。 “当真没有什么?”罗成压低眉宇。 秦琼举起双手在胸前,一脸坦荡笑说:“皇天后土可见,我秦琼说话,绝无半句虚言。” -- 第90页 罗成垂眸,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好。” 秦琼收回手,看着罗成笑:“表弟,我竟不知,你与我这朋友的妹妹还会生出这一段缘分。你这些话,她都知道吗?” 一向出手有把握的罗成在这句话上,不免也有些迟疑。 “我也不知道。原先可能还有几分把握,只是近来出了一些事,我也不是很有底气。”罗成垂眸低声道。 秦琼朗声一笑:“你不嫌弃她是个响马出身的人?” 罗成拧眉抬首,盯着秦琼疑惑道:“嫌弃?为什么会嫌弃?” 他顿了顿,“她是响马,可在我跟前从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跟她是什么身份有何关系?” 秦琼笑了笑,沉吟道:“若你真这样想,那我倒是不如做个管闲事的人。” 罗成疑惑道:“什么意思?” 秦琼捏了一根筷子,冲着空气当中一戳,莞尔道:“自然是来做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了。” 罗成听完,眉头上却浮起一层愁容:“我何况不愿,只是捅破窗户纸,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做的事。……再说吧。” 听当事人这么说,秦琼也便不好再插嘴,只笑了笑道:“不过表弟,有句话我可要先与你说清楚。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你若是真属意于她,就别叫她等久了。说不准,这煮熟的鸭子就飞了,到嘴边的肉就掉了。那时啊,你叫苦都没用。” 罗成兀自一笑:“不可能,到我嘴边的肉,岂有掉出去的道理?等表哥你的事情解决了,我自会找机会把一切话都与她说明白。” “话可不敢说满。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琼打趣道。 罗成低头,想起单嫣眉目笑容,也不觉微微笑了一下。 顿了顿,他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拧眉道:“对了,单嫣出去打壶酒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秦琼一愣:“也是。刚才光顾着与你说话了,竟忘了这茬。会不会是在哪儿耽搁了?” “打酒的店就在对面,去也不至于去这么久。”不知为何,罗成突然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他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付饭钱,拧眉道:“我去找找她。” 秦琼也赶忙起身:“表弟,我与你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二更走来了明天的第一更晚上十二点零几分就有。 第44章 【1更】 罗成说的酒家就在这条街往前不远的地方。 单嫣揣着银子下了酒楼之后,便顺着路走过去。 前些时候几次随着罗成白显道他们几个逛北平府,这一片的几条大街单嫣已算是摸得比较清楚。 今日因着下过一场雨,两道上行人摊铺不多。 春寒料峭冷意十足,单嫣哈着气搓手,一路小跑过去。 刚到那酒家门口,却见铺子老板已经在预备关张了。 老板边收拾铺子边冲她笑:“姑娘对不住了,今儿铺子里的酒已经空了,您改明儿再过来吧。” 单嫣往酒家店里看一眼,两边的缸都是空的。 “无妨,我换一家。”她笑道。 她依稀记得折过这条街,还有一家不错的酒坊,想了想这会儿时辰还早,便拔腿朝着另外一家过去。 好在另一家倒是还开着门。 单嫣说了要的酒,少时,柜台里伙计便给打了酒出来。 伙计把酒壶拿出来,眉开眼笑:“您的四两。” “多谢。”单嫣顺手接过酒壶,把口袋里罗成给的那锭银子拍在柜台上。 伙计一看:“哟,这么大一锭。姑娘,前头柜台里没这么多散碎前找给您,还请您稍等了。我去后头账房先生那儿给您兑些找的钱过来。” 单嫣倒觉没什么,摆手说:“无妨,我在外头檐下坐着等一等就是了。” 伙计笑答:“唉,那您先在外头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说着接了这一锭银子往后堂过去。 转身跨门出去,酒家外头的檐下边摆着四五张散座,专是供人饮酒歇坐的。 单嫣抱着酒壶在外头檐下找了一张长凳坐。 暮春时节,春雷接连隆隆响起,不多时天色阴翳下来,街市上渐渐又开始下起一阵雨。 雨由小渐大,一时间,道上的行人纷纷四散躲雨,外头摆摊的店家也赶紧灭了灯收拾关张。 单嫣坐在檐下一面等伙计找钱回来,一面瞧着萧索冷清的街市发呆。 “操他娘的,这个时候下起雨了!晦气!” “少爷,您没事儿吧?” 单嫣正发呆,倏然听见耳边一阵嘈杂脚步声。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但见七八个人从大雨当中冲进来,一窝蜂乱糟糟地就围在她隔壁的一张桌上。 夜色雨幕里,视野也都阴瑟瑟的,单嫣也没当回事,也没细看,就转头过来没搭理。 过了一会儿,店里头的伙计就跑了出来。 左右一张望,瞧见单嫣坐在檐下便赶紧跑了过来歉意道:“哎哟姑娘,对不住对不住,叫您久等了!今儿赶巧店里散碎钱不多,凑了这半天方才给您凑齐。” 单嫣一愣,转头见是店里的伙计,于是伸手接过银钱笑道:“无妨。” “这会儿下这么大雨,姑娘要不您还是等等再回去吧。”伙计劝道。 -- 第91页 单嫣抬头看了一眼瓢泼的雨势,点点头笑说:“那我再等一阵吧。” “您先搁这儿坐着,我把门口的灯挂上。”伙计说完,便转身进去,少时提了两盏灯笼出来,一左一右地挂在铺子门前。 挂上了灯笼,店外廊下的视野一时间便清晰了许多。 单嫣抱着酒壶,仰头惆怅盯着面前这场大雨,忽然的,身边便响起一串脚步声。 一个阴影拢过来,遮挡了单嫣大半的光。 单嫣一皱眉,正要准备抬头,耳边就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娘子,是你啊?” 小娘子这三个字在单嫣的耳朵里绕了一圈,她顿时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 单嫣抱着酒壶的双臂骤然拢紧,脑海里一根筋绷直起来,猝然抬头。 刹那,天边炸响一道隆隆的春雷。 天地之间,电光火石。 来人的脸在一瞬之间照亮,而后一瞬之间又重新晦暗下去。 可就只是那短短的一瞬,便足以看清来人是谁。 “啪嗒——” 单嫣一愣,手里的酒壶掉在地上。 酒壶盖子被弹开,一瞬间,酒水如同一条蜿蜒的蛇从壶口里爬出来,沾湿了她的鞋面。 这张脸,若是再不出现,单嫣都快要忘记它了。 ——谢霸王。 穿到这儿的第一日,她差点儿就死在这个市井流氓的手里。 单嫣的脑子一时之间有些懵。 谢霸王不是那天就被罗成给扔出北平城、从此再不许进来了么? 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旁边听了好一阵了,我说这姑娘的说话声我怎么听是怎么耳熟。原来竟是小娘子你啊?”谢霸王低头盯着单嫣脸上愕然的神情,大嘴一咧,涎皮赖脸笑道,“怎么了?小娘子看见我很吃惊么?” 单嫣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抬头往谢霸王的身边看。 他周围还围了四五个男人,都是一样的装束,作家仆打扮。 几个男人围在单嫣跟前,像是一堵高墙把她圈在其中。 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 对着这么一堵“墙”,她身上连一样锋利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可能不慌? 可胆怯终究无用,越怕越是被欺。 单嫣索性咬了咬牙,坐直了身挺直了腰板,两只眼睛森冷朝着谢霸王脸上扫过去,撑着一口倔劲蛮道:“怎么?有事?” 谢霸王一愣,跟身边几个男的对视一眼,笑了:“哟?脾气这么大?” 说着,他摩拳擦掌,把手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牙缝当中挤出话来:“有事,怎么可能会没有事?当日当着罗成跟前,你可给我不少苦头吃啊。今日给我碰见,你觉得我可能会放过你吗?那日你伙同那个臭姓罗的,把老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光了扔出北平城,这个奇耻大辱,老子真是没齿难忘!” 单嫣知这谢霸王死穴是罗成,又忖度着当日他们一行二贤庄的人被抓的消息北平王府并未泄露出去。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便换了一张冷笑面孔,也不甘示弱道:“既然没齿难忘,你就好好记着!怎么,如今混进城来,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如今可是北平王府王妃娘娘认下的义女,今日同着我义兄罗成一道出来,我义兄就在近处。等他过来,你看看他不扒了你的皮,掀了你的天灵盖!” “是吗?”人墙背后,骤然传出一阵嘲讽笑声。 单嫣愣住。 谢霸王等人听见这声笑,连忙左右分开,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抬头,就见一个矮胖的身影从这群大汉背后走了出来。 单嫣一颗心往下“咚”的一沉。 只觉得好似有一颗巨石砸在她脑门上,震得她眼冒金星。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武安福!? “许久不见,单姑娘唬人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啊。”武安福抚掌笑着从人群后走进来。 单嫣咬紧牙关,一言不答。 武安福笑道:“不过,今日你的算盘可打错了。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我。那一日罗成那小白脸从我叔父府邸当中把你和一群响马押出来的事,旁人不知便罢,我可是知道得真真儿的。” 单嫣眉毛狠厉压低:“想怎样?” “怎样?”武安福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单嫣,“如今你可是罗家的阶下囚,这个时候,穿着这么一身罗家家仆的打扮缩在这儿,想必是使了什么手段从罗家手里溜出来的吧?” 单嫣嗤笑一声,口气生硬:“笑话,我能出来,自是罗成领着我出来的。” “是么?”武安福悠然挑眉,话锋一厉,“单姑娘,上回你我初见,当着大街上这么多人的面我开恩叫你诓了我一回,可你觉得,我还会再叫你诓我第二回 ?你这匪婆子,害得本少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今日你落到我手上,我便要教你知道知道厉害!来人,把这匪婆子给我拿下,今日本少爷我就要为民除害、除暴安良!把这响马抓了!” 谢霸王靠单嫣最近,武安福一发话便冲上去反绞住单嫣的两只胳膊,朝着武安福道:“少爷别气!我谢某人今日就替您出这口气!” 单嫣双手疯狂挣扎,厉声骂道:“你敢!我说了罗成就在近处,等他过来……唔!” -- 第92页 可话未说完,就叫谢霸王塞了个布团在嘴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谢霸王脸贴在她边上,阴恻一笑:“小娘子,可别罗成罗成了,这会儿谁都救不了你。如今我谢霸王可是跟在武少爷身边的人,自有武少爷他护着我,那罗成小白脸算个屁!” 单嫣不肯轻易就范,可环顾四周,街道上偏巧空无一人。 慌乱之际,求生的本能让她生出一丝冷静。 她余光瞥见周围桌子上摆着的茶杯茶碗,连忙蹬腿。 管它三七二十一,两腿乱踹,径直就踹翻了一张身旁的桌子。 桌一倒,上头摆着的茶碗杯子丁零当啷地碎了满地,弄出震天的响声。 这响声惊动了店里打瞌睡的伙计,连忙跑出来柜台来一看,就见外头一伙男人抓着单嫣要把她往外带。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伙计惊惶大叫。 单嫣闻见伙计出来,便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摇头呜呜乱喊向他求救。 “强抢民女啊!?你们赶紧把这姑娘放开,我、我喊官府的人了!”伙计双腿发软,话说得底气不足。 武安福瞥了那伙计一眼,回头给了身旁家仆一记眼神。 家仆会意点头,两步上去冲着那酒家的伙计就是一个耳光刮过去。 “——你去喊啊!去喊!我家老爷就是官府里的武魁大人!” 伙计挨了一个耳光捂着脸翻不起身来。 武安福蔑笑着瞥了他一眼,手一扬:“把这个匪婆子押到我的私宅去,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臭响马,为民除害!” 作者有话要说:1/2√第二更1800。 晚安,玛卡巴卡 第45章 【2更】 单嫣双手叫人绑在身后,由着谢霸王把她扛在肩上。 她嘴里咬着布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漫天瓢泼的大雨痛浇在她脸上,糊得额前散碎的发丝满脸都是,只觉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这些人一路扛着她拐了好几个巷陌,最终进了一户点灯的院落当中。 进了院子,后头的家仆们将大门落上锁,单嫣便被扛着进了一处屋子里。 前头的家仆开了们,单嫣头晕脑胀之间,突然的一下就被人狠狠扔在地上。 胳膊肘先着的地,呲溜一下,顿时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单嫣咬了咬牙,忍痛想爬起身来。 可还没坐直身子,头发便被人一把扯住抓了起来。 单嫣只感觉头皮都要被人拔下来了。 沾了雨水的睫毛叫她双目发痒,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一团,好一阵,视线方才聚焦上来。 最跟前的,是武安福凑近的一张大脸。 而后站着谢霸王并定国公府的几个家仆。 武安福蹲在单嫣的身前,一手扯着单嫣的头发,一手拍了拍她的脸,冷笑道:“单姑娘,别怕啊,别怕。” 单嫣环顾周身所站的一圈男人,心中发毛。 女人的第六感叫她心里隐隐预测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单嫣嘴里咬着布团发不出声来,只能一双眼冷冷戳在武安福脸上,像是要在他脸上剜一个血淋淋的洞出来。 “别瞪我。你若是乖觉一些,讨了本少爷欢心了,说不准本少爷还能对你怜香惜玉一些。”武安福一笑,“前时为着你罗成在街上折了我一双手一双脚,后来又为着你伤我堂妹姝儿的心意,今天你落到我手中,咱们就新仇旧恨算在一起,一块儿了结得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朝着身旁的谢霸王招招手,冷笑道:“把这个匪婆子给抓到床上去。” “是,武少爷。”谢霸王忙谄笑上前,伸手抓着单嫣两只胳膊架起她。 单嫣脑海里一根紧绷的弦“啪”一声扯断了,她大声支吾着,疯了一样弯起腿就往身后谢霸王的身上踹。 可她劲还没使出来,脚腕便不得动弹了。 低头一瞥,单嫣心就凉了大半。 只见又有两个家仆抓住了她的脚,同着谢霸王把她四仰八叉地举了起来。 武安福站在身后,一边解裤腰带一边冷笑:“给我把这个匪婆子按好了,等今日本少爷爽完,这女的就赏给你们玩。” “多谢少爷赏赐!”谢霸王等连忙谄笑。 单嫣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爬不出的深渊当中,一颗心不断下沉。 那几个家仆把她按在床上,那边武安福已经脱了上衣走过来。 他坐在床边,摸了一把单嫣的脸,垂涎笑道:“虽说是个匪婆子,可这张脸倒是长得真不赖。本少爷睡过的女人这么多,倒没有一个长得像她这般好看的。瞧瞧这脸蛋,嫩得跟豆腐似的。好了,你们就在边上瞧着,等本少爷完事了,就轮到你们。” 家仆们一松手,单嫣便立马想要坐起身来,可她还没起身,石头一样的武安福就压在她身上。 武安福又肥又壮,单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挤作一团了。 武安福按着她的肩膀,一手去撕开她胸前衣裳。 一刹,单嫣只觉得脖颈前一凉,冷气钻进来,叫她浑身上下僵直。 武安福到底是个男人,压制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根本就无还手的余地。 这个时候,男女之间气力的悬殊彻底显现出来。 “别动!”武安福狠狠抓了一把单嫣的头发,厉声骂道,“再动老子抽死你!” -- 第93页 单嫣只觉得胸口一凉,余光瞟过去,外头的袍子已被撕碎,只剩下贴肤穿的一件长袖亵衣。 再往里,那就是她的肚兜了。 武安福淫笑着垂眸,像是欣赏一件美妙的工艺品一般看着单嫣脸上极度憎恨而又恐慌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反而激起了他内心的兽欲和征服欲,他低下头来凑近单嫣白皙纤细的脆弱脖颈,纵声大笑:“来,叫我今天一亲芳泽!”说着压在单嫣脖颈上。 单嫣手脚发凉,武安福身上的汗臭味叫她恶心。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脑海里一团乱麻理不清,手脚颤抖得厉害。 怎么办? 怎么办!? 她不停地问自己,不停地问自己。 这个时候,罗成和秦琼定然还在酒楼当中等着她回去。 他们知道她被虏到了这里吗? 谁来救她?谁能救她? 等人来救肯定是不行了。 慌张害怕到了极限,脑海里的那一团麻线却好似突然理出了一个头绪。 ——骤然,她眼睛里闪过一线光。 对了! 脑海里自救的办法一浮现,单嫣便觉自己好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她渐渐放缓了身体的挣扎,眼睛不动声色往武安福的头顶瞥去。 武安福察觉到身下的人没这么反抗了,心中以为自己已然降伏了这匹野马,便恣无忌惮地往着单嫣的脖颈去啃。 单嫣的目光锁准了武安福头顶发髻上的戴着的一根冒着金光的簪子。 趁着武安福自顾自吻她脖颈的时候,她的手慢慢攀附到他背上,而后再一点一点往上爬。 就在单嫣的手接触到武安福头顶金簪的一刹那,单嫣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股绝狠的光! 单嫣用尽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将武安福头上那根锐利的金簪抽了出来。 金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单嫣捏着它,咬紧牙关毫不迟疑地对着武安福肥肉层叠的脖子上疯狂扎过去—— “轰隆——” 门外炸起一道惊雷。 紧随其后,闪电刹那劈开了天地,像一棵大树漫生下来的根茎,把这漆黑沉寂的夜幕割成无数个小的碎片。 闪电的白光将罗成的面容一瞬照亮。 他抹了一把眉眼上沾着的雨水,眉头紧锁看着从前头跑过来的秦琼等人。 秦琼也浑身湿透,身后跟着杜差、史大奈几个。 “怎么样?找到单姑娘人了吗?”秦琼一上前便急声问罗成。 杜差和史大奈几个在关侯庙听秦琼把事情一说,忙急忙慌就跟着一同跑了过来。 罗成面沉如水,盯着面前一众人缓缓摇了摇头。 杜差拧眉道:“这会儿下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是单姑娘在哪处躲雨才一时没出来?” “这条街上下我都已经找遍了,没有见到人。”罗成攥紧了手,指节咯咯作响。 他隐忍着道:“都是我……都是我非要叫她去的……” 秦琼不忍,上前拍了拍罗成肩膀道:“表弟,你别急。咱们再想办法找找看,说不准她是迷路了,又或者是可能回去王府了也不一定。” 他双眉紧锁,想了一阵转头道:“这样吧,杜差兄弟,你先回王府等着,若是瞧见了单姑娘的身影,你立刻回来给我们报信。咱们剩下的人分开来,我与表弟一起,金甲童环兄弟,你们两个对北平城内不熟,便跟着大奈兄弟一起找。咱们先找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无论有没有找到单姑娘的人,都回现在这个地方汇合。大伙儿觉得如何?” 杜差把头一点,沉声道:“二哥说得是,这样做比咱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要好得多。我现在就立刻回王府,若是见到了单姑娘身影,我立即过来这儿找你们。” “好。”秦琼沉稳道,“那事不宜迟,大奈兄弟,咱们一人一边现在就开始找。” “听二哥的。” 众人都点头,于是各自按着各自的路过去。 秦琼拍了拍罗成的肩膀,安慰道:“表弟,别把事情想得这么坏,单姑娘会没事的。” 罗成沉着脸没说话。 秦琼想了想,又道:“对了,适才你是不是叫单姑娘去咱们吃酒那家店的对门打酒去?要不然咱们拍一拍那家店的门,兴许那店主知道单姑娘的去向呢?” 罗成向来冷静持重,可今夜却慌乱得有些不成样子,一听秦琼的话,猛抬头道:“我怎么没想到!” 说着一马当先,就冲着他要单嫣打酒的那家酒坊过去。 瓢泼雨夜,各家各户都安寝得很早。 罗成跟秦琼在那家酒坊门外拍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声,回应的是有深巷当中被惊起的此起彼伏的犬吠。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秦琼在旁帮着喊话。 喊了半天拍了半天,却还是没有人应声。 罗成目光一冷,火急火燎抬起腿就往人店门外踹,想把这门直接踹开。 就在这时候,雨声当中夹杂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响,门里面传来人恼火的骂声:“谁啊?死人啦?大晚上的拍什么拍?” 店家刚打开门,骂骂咧咧地正说着,门外一双手就伸进来一把狠狠揪住了他的胸口处衣裳。 店家慌了神,一低头,就见自己差不多已经双脚离地了。 -- 第94页 “英、英雄饶命!”店家吓得腿发软,忙双手作揖磕磕巴巴求饶,“有什么话好好说!” 秦琼见罗成已有些失去理智,忙上前伸手将店家救了下来,道:“冒犯了!我兄弟二人是有件事想问一声,今日不知店家可见过一个女作男装的姑娘要过来买酒?就在前时不久。不知店家可曾还记得?” “记得记得!”殿下望见门外两个高大身影,还以为是什么来寻仇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我记得!一个姑娘,瘦瘦的,穿着一身北平王府家仆的衣裳。” 罗成一听,瞳仁里猛然亮光。 他伸手抓着店家肩膀狠狠一摇,疾言厉色喝道:“那她人去哪儿了?看清楚不曾!?” 店家被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她来我这儿打酒的时候,我已经关张了,就叫她下次再来。她从我这儿出去,好像就往这条街前头走了……”说着,颤巍巍伸手指了一下前面的街,“就是那边。旁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罗成眼神锐利一转,冲着店家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眼神微怔。 刹那,天边又敲响一个炸雷。 便就在这时候,罗成脑海里掠过一丝线索。 他忙与秦琼道:“我知道了!前头还有家酒坊,她定然在这儿没买到,因此上前头去买酒!” 说着抓着店家的手一松,扭身便冲进大雨当中朝着前街跑远。 秦琼抱歉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店家,急急扔下一句:“多有得罪。”便追着罗成一同冒雨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2/2。 凌晨12点后的五分钟内发明天一更。 双更的孩子有没有鸡腿加呀? 第46章 【1更】 罗成冒雨朝着适才店家老板所指的那条街跑,后头秦琼紧追。 二人跑到前街另外一家酒坊的时候,就见酒坊门前满地的狼藉。 罗成微微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一扫,定在门前正收拾桌椅的伙计身上。 他一把上前揪住那个伙计:“我问你,适才这儿有没有一个穿着男装过来打酒的姑娘!?” 伙计冷不丁被一拽,惶惶转过来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饶命饶命!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秦琼见罗成已然是急火攻心,连忙上前拽住他:“表弟,你冷静一点!” 罗成一张脸上结着寒霜,眼神凶得像是要杀人。 听见秦琼的话,好像才回过一些理智来,把住着伙计胸口的手一松。 伙计看一眼来的两个人,平顶身高都在八尺开外,细腰奓背,便知是不好惹的人物,只恨自己今日没翻黄历倒了血霉,忙跪下要磕头:“不关我的事啊!不管我的事!” 秦琼看他一张脸上满是伤痕,又瞥眼周遭一片狼藉,便知道许是出事了。 他一把将罗成拽到自己身后,而后上前搀住伙计,温和着口气道:“店家别怕,我们是北平王府的人。我们深夜叨扰是因为府里的姑娘走失了,因此想询问一下店家,有没有这么个穿北平王府家仆衣裳的姑娘来过?这姑娘现下在哪里?若能告知,我等感激不尽。” 伙计一听“罗少保”三个字一震,慌忙看向罗成:“北平王府?” 廊上吊着的灯笼被风雨吹动得来回摇摆。 伙计盯了一阵罗成的脸,方才看清他面孔,后知后觉:“原是是罗少保,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忙急道,“少保爷,那姑娘确来过我这儿,就在刚才。” “人去哪儿了!?说啊!”罗成急火攻心。 伙计连忙说:“刚才她买了酒在这儿躲雨,结果不知道哪儿冲出来一群人把她径直掳走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像是跟那姑娘有仇一般。我、我当时想阻拦,可他们人多势众,我就不敢多嘴了……” 罗成一听只觉得脑子里一根弦断了,瞳孔骤然失焦。 秦琼忙问:“那些人把她带去哪儿了?” “我记得听他们说,他们好像是定国公府的人,还说要把那姑娘带到别院还是哪儿。”伙计回想了一阵,踟蹰道。 罗成双手攥紧,指节泛白。 他抬眉,乌沉沉的眼仁当中浮出一丝戾气:“定国公府。” 伙计哭着道:“少保爷,您也要为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啊。这些人强抢民女不说,还我这人打了,店也砸了!我说去报官去,这些人便嚣张说容我去报,说他们就是官。咱们这些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秦琼听见官府欺压百姓,心中便已经很是不痛快。 他转头看向身旁面如寒霜的罗成,蹙眉道:“表弟,这事怎么解决?” 罗成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鬓角的发丝低落下来。 他眉眼沉冷,未置一词,手却慢慢按在了肋下所佩的剑上。 眼前一片血红模糊。 耳边是自己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 单嫣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里。 慢慢的,她听见一阵人惊惶的呼嚎。 这些声音糅杂成一团棉絮一样,塞进她耳朵深处。 “——臭娘们儿!?你他妈做了什么!” 刹那之间,一道刺耳的咒骂锐利穿进来,紧随其后,单嫣的半张脸兀的一疼。 她整个人因为失力而重重摔在一旁,“咚”的一声,额角磕在什么硬物上。 -- 第95页 这一瞬间锥心的痛楚倒是叫她回过了神来。 谢霸王站在她身旁,一把将她摔到地上,魂飞魄散地冲到床边。 单嫣耳朵里一阵轰鸣声,脑袋晕晕乎乎的,她抬手捂着额头上的伤口,深呼吸好一阵,眼前的景象方才没有摇晃了。 一群定国公府的家仆们无头苍蝇一样围在床榻上。 单嫣摔坐在地,只望见血从床上喷出来,浇得床帘上一片猩红。 谢霸王吓得魂都没了:“少爷!少爷?你还好吧?” “赶紧出去把大夫请过来啊!” 单嫣咬牙撑着坐直了身子,就望见床榻上已经是一片血海。 武安福又是惊吓又是痛苦,捂着血流如注的脖颈拼命想往床下爬,惊叫道:“……快!快!快帮我止血啊!快!” 他身子原本肥胖,这会儿又慌了神,一个翻身便从床上滚了下来。 单嫣怔怔坐在原地,看着他摔下来的时候,脖颈上的伤口处喷泉一样地喷出血来。 武安福已经崩溃了,一面哭一面往单嫣的面前爬,一双充血的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把她!把她杀了!把她杀了!臭匪婆子……你敢搞我?”凶声之后便抽搐这大哭,“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他脖颈上冒出的血像是无数条小蛇一般往前缓缓蠕动攀爬着,一直流到了单嫣的膝盖边。 温热的血沾湿她膝盖的一瞬,单嫣手里一直捏紧的簪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上那滩血里。 溅起的血扑在她眼上睫羽上。 单嫣的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 她颤颤摊出两只手在眼前。 两只手不停地在打颤,怎么止都止不住。 满手的血。 她杀人了。 她杀了武安福。 “少爷!少爷您不要再动了!已经请了大夫来,您马上就留会没事了!”定国公府的下人见状也早已经吓得手脚发软。 倒是谢霸王还难得有点清醒,忙厉声道:“快把少爷按住啊!” “是!是!”家仆们赶紧手忙脚乱去按住地上的武安福。 武安福像是一条被冲上海岸的鱼,狠狠抽搐打挺。 嘴里原本的咒骂越来越虚。 他抬手还想去按伤口,可是手抬到一半,便又重重落了回去。 血溅在身边家仆的脸上。 家仆瞳孔一颤,双手发抖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少……少爷?” 武安福睁着一双血红的眼,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家仆颤巍巍伸手往前探了一把他的鼻息—— 顿时,他受惊失力往后跌坐下去,扬起抖个不停的手,失魂落魄道:“……少、少爷他,他没气儿了!” 一旁的谢霸王大惊失色:“你说什么!?”紧接着,他推开众人,手探上武安福的脖颈, 一摸,脉搏已经停跳了。 顿时屋中的家仆们都炸开。 有人道:“这,这怎么办!?少爷死了!这该如何回去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谢霸王啐了一口:“妈的……” 他被罗成赶出北平城之后,花了好大的价钱,才托人关系结识了定国公,好不容易得以重新进北平城来。后来,他又在定国公跟前费了许多心思,这才跟在了武安福身边。 可他在武安福身边当跟班还没几日,这根金大腿竟就这么死了? 等到了定国公跟前,他还能活吗? 谢霸王咬咬牙一想,反正武安福也已经死了,倒是不如趁这个时候戴罪立功,先把杀人凶手也宰了。 等到了定国公跟前,把杀人凶手的项上人头交出去,自己再趁机说一波自己是如何替武安福报的仇,兴许定国公夫妻一收安慰,反过来不惩罚他反而嘉奖他也未可知。 谢霸王心中盘算一计,眼神一冷,就把目光放在跌坐在地的单嫣身上。 单嫣从没杀过人,这等惊悚的场面从前也只在电影里见过,亲身经历之时,难免就已经慌了神。 她跌坐在地上一滩血里,脑子一直给身体下令叫它爬起来,可没用的手脚早已经发软。 她再试着站起来一次,可手脚还没发力,就有一只手卡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单嫣瞪大了眼。 面前谢霸王就拧着她的喉管,狞笑着道:“小娘子,对不住了。杀人偿命,今日你既杀了我们家少爷,我便只能也杀了你,拿着你的人头去给老爷赔罪了。” 单嫣的指甲狠狠抠在谢霸王的手上,想把他的手给扳下来。 她艰难地争取着一丝喘息的机会:“你、咳咳!你放开、放开我……” 求生那一刻人的气力是很大的,谢霸王低头,但见单嫣锋利的指甲已经剜出他手背上小块的肉。 疼归疼,可是这种情况下,到底还是命更重要,谢霸王自然不会松手。 “放开你?可能吗?”谢霸王狠厉吼道,“放了你我拿什么换我的命活!?等老子割了你的人头去给老爷恕罪,明年再给你烧纸钱赔罪!去死吧!” 单嫣只觉得喉管处“咔”的一声,一仰头,顿时间窒息感冲上来。 她看着上空的天花板,鼻子本能地扬起张开,想要吸入更多的空气。 可谢霸王的手不断收紧,单嫣明显地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的流逝。 -- 第96页 她要死了吗? “去死吧——!” 谢霸王狰狞着脸,双手狠狠扣上了她的咽喉。 单嫣认命地把眼狠狠一闭—— “砰——” 重重的一声破门声响轰然而来,就在单嫣的意识已经开始消弭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谢霸王的凄惨的一声喊叫。 一刹那,雨后还带着些微微湿润的空气疯了一样的从单嫣的喉管当中涌进。 她脱力趴地在地上,浑身上下的骨头好似都散架了。 单嫣瞪着眼,狠狠张大嘴疯狂而贪婪地呼吸着。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觉得空气是这么美好的东西。 单嫣感觉自己喘匀了气,于是双手撑在地上,想要慢慢坐直身子。 此时屋内安国公府的家仆们都已经乱成一锅粥。 喧闹里,唯独一双沾着泥水的靴子,静静从旁走在了她的前方。 单嫣心跳骤然顿上一拍。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猛然抬头。 但见罗成就背对着她站在她身前,如同一道最坚不可摧的屏障。 他右手里提着刀。 刀刃上,不知沾了谁的血。 血顺着刀锋一路蔓延而下,自刀尖上“哒、哒、哒”一颗一颗地滴落。 刀刃明澈如镜,映着单嫣惊恐的眉眼。 罗成微微侧首回头来,睨着她。 眉梢眼角皆是锋利,藏着敛不住的杀意。 “谁动的你?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玛卡巴卡1800再见 第47章 【2更】 单嫣哽住。 一刹那,她有些失神。 罗成? 真的是罗成? 她没看错吧? 愣神的片刻,就有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稳稳地搀住了她。 单嫣顺着这双手踉跄地站起身来,一回头,便见秦琼站在自己的身后。 “秦二哥?”她愣了愣。 秦琼急忙道:“单姑娘,你没事吧?” 单嫣想回答,可是喉头里一股子腥甜味,叫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表哥,你护好单嫣。”罗成背对着冷声道,“余下的事情,我来料理。” 秦琼点了点头,将单嫣护在身边,“你放心,她这里有我。” 罗成的骤然出现,叫屋内定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他提着刀每往前走一步,这群家仆便屁滚尿流般往后缩一步。 罗成一双鹰隼般的眸沉冷朝着屋内一扫,目光定在淌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动静了武安福身上。 长眉微拢,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想得这样简单。 秦琼显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拧眉看着身边的单嫣:“单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他朝单嫣的手看过去,低声问,“这个人怎么死的?” 单嫣低着头,惊魂未定地低声喃喃:“我杀的……武安福,武安福想要玷污我……我迫不得已就……” “你说什么!?”罗成未听单嫣说完,一张脸便彻底冷下来。 他握刀的手收紧,眉峰冷厉一沉。 单嫣想起适才的情景,体似筛糠,目光发愣:“他说等他玩完,还要把我送给他手底下的人……我害怕,我就一时杀了他,用、用他发上簪着的那根金簪子……” 罗成的手在颤抖。 定国公府的下人们早已经吓得不成样子,听见单嫣这样说,忙急着跪罗成跪下磕头:“少保爷!少保爷!这不关小的们的事啊,小的们原也就是听少爷的吩咐做事,不敢忤逆少爷。今日这姑娘被掳到这儿来,全然是这个姓谢的指使的!” 为求自保,家仆当中赶紧有人扬手指向谢霸王:“对!就是他,就是这个姓谢的!当时小的们同着少爷从怡红楼回来,在那就酒坊外的檐廊下躲雨,便是这个谢霸王认出了这位姑娘后自作主张。说他与少爷都在这姑娘手底下吃过亏,今日趁此机会不如羞辱她一番,好解心头之恨!少保爷,这些事情小人们只是听从少爷,少爷听从这谢霸王,您可万万不要怪罪小的们啊!” 谢霸王原本肩上挨了罗成一刀,正栽在地上哎哟叫痛,听见定国公府的人竟然异口同声地出卖他,下意识便恼火了,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什么叫不关你们的事儿?这个时候了便不关你们的事儿了?你们没掺和?适才少爷说把那娘儿们赏赐下来的时候,一个二个不都兴高采烈的么!?” 说着,他赶紧回身过来,仰头看着面若寒霜的罗成。 “少保爷!罗殿下!罗爷爷!这事儿他们全然是推在我身上的,我就是武安福身边的一条狗我能说得上什么话?这事儿全赖武安福!”他赶紧起身来,跑到已经死透了的武安福身边提起脚就踹。 狠狠朝着武安福的脸上身上一顿乱打,又才跪着拜罗成,哭声道:“罗爷爷,好爷爷,我这儿就是个跟班!都是武安福这个龌龊东西贪图姑娘美色,又记恨上回姑娘当着北平众百姓算计他一回,这才有的这事!小人能够进北平全然都是武安福罩着,他说的话,小人怎敢不言听计从哇?” 谢霸王可劲儿卖惨求饶,罗成眼底却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泛起。 罗成微微回过头,淡漠瞥了一眼秦琼:“表哥,捂住单嫣的眼睛。” 秦琼一愣。 罗成脚边跪着的谢霸王脸色顿时煞白。 -- 第97页 秦琼收神回来,赶紧点了点头:“好。” 说着,将单嫣翻转过来,叫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罗成转眸回来,面色森寒如同阎罗。 谢霸王两腿都软了,抓着罗成的衣摆不肯撒手,哭得涕泗横流:“罗爷爷!您就饶了我这一回!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我谢霸王今天发誓,从今往后我若是再做一件歹事,叫我不得好——” “噗嗤——” 谢霸王的眼睛骤然瞪圆,眼白上血丝一时爬满,瞳孔当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少保爷……我……” 罗成单手捏着刀柄,刀锋往前,已经整个没入了谢霸王的胸口当中。 谢霸王往后仰天翻倒,还未曾死透。他伸出一双手去抓着刀刃,试图将刀给拔出来。 可他双方才捏上刀刃,便有一只脚狠狠塌在他胸口上。 谢霸王当下便“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四仰八叉瘫在地上,绝望地看着上方踩着自己胸口的罗成。 罗成眉眼里浸着狠戾,一句多余的话都无,伸手径直捏住了刀柄,毒辣下手,把刀锋一扭,心肺径直都被搅烂。 刹那,谢霸王的眼珠瞪出来,又是一口心头血喷出,嘴巴张大,便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罗成冷眼垂眸,踢了谢霸王一脚,发觉他已经死透了,于是抬手将插在谢霸王心口上的刀“噗嗤”一声拔出来。 一行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的迟疑。 罗成把沾了血的剑“当啷”一声按回剑鞘里。 秦琼扶着单嫣,拧眉问道:“表弟,现在该如何是好?” 罗成一言未发,冷着脸转过身来,伸手小心翼翼将已经昏厥过去的单嫣搂进自己怀里。 “这儿有我看着,表哥,你先去把史大奈还有留在关侯庙那儿的车马人手叫过来。我在这儿押着这群人。等人到了,你我带着单嫣,把这群定国公府的人押到王府去。”罗成沉声道。 秦琼眉间萦绕着不放心:“如今已死了两个人,那定国公的小公爷还是单姑娘杀的,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表弟,你……” 罗成静静听着秦琼说话,一把将单嫣打横抱在怀中。 单嫣受了惊,此刻已然不省人事了。 罗成低头,瞧着怀中的人满身是血、战栗不停,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温柔地拍了拍单嫣的背,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低声对秦琼道:“你先过去,万事都有我担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叫单嫣有事的。” 秦琼深深看了罗成一眼。 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 他把头一点:“那好,我去去就来。” 秦琼把话说完,便转身投入大雨当中。 罗成抱着单嫣,找了一处勉强干净的床榻处坐下。 身边定国公府的家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守着那两具躺在血泊里的尸体不敢吱声。 罗成把单嫣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抬手从怀里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温柔小心地替她把脸上手上的血擦拭干净。 即使是昏过去了,单嫣仍旧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 罗成一边替她擦脸,一边就听见她紧锁着眉头,无意识地小声地哭着,嘴里好像在喃喃什么话。 罗成低头下去,耳朵凑近她唇边,方才听清她在小声颤抖哭着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一刹那,罗成只觉得浑身僵硬。 好似有一只无形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从来还没见过她哭。 没想到,第一次见她哭,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单嫣一边哭着,一边无意识抓紧了罗成的手。 罗成不知道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谁,却只觉得心口上一阵刺痛。 “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不想留在这儿,我要回去……” 单嫣抓着他的手,自始至终,嘴里哽咽说出的都是这几个字。 罗成垂下眼帘,反手把单嫣冰凉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里。 “单嫣。”他低声,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对她道,“留在北平吧,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单嫣却只是一声一声微微的啜泣着,双目紧闭。 罗成双臂将她拢在怀里,垂眸看着她无助颤抖着哭泣,从未有过的觉得,自己竟这般的无用。 他抱紧她,小心翼翼亲了亲她眉心。 “你是响马也好,不是也好,其实我都无所谓了。阿嫣,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单嫣:留下?留是不可能留的哈。 凌晨1203再来 第48章 【1更】 得了罗成吩咐后,秦琼便火速赶往了原先与众人约定好的地方。 他把这事与史大奈等人一听,众人便赶紧把关侯庙的人手往武安福的别院搬,同时又传了人回王府交代守在那儿的杜差,命他赶紧将武安福这事禀报给北平王夫妇。 众人心头上都压着一层阴云。 今夜出的事情非同小可。 武安福是武家唯一的嫡孙,单嫣动手杀了他,武家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而罗成未与罗艺禀报,便私自带着还在软禁当中的单嫣出王府。自作主张,也已犯了罗艺的大忌。 可现下瞒是瞒不过去了,兹事体大,只能先回禀罗艺秦夫人,把眼前这棘手的案子给解决。 -- 第98页 北平城暴雨如洗,罗成抱着单嫣坐在昏暗的马车当中。 因着淋了雨又过度受惊,单嫣浑身上下已经开始发烫。 一道闪电劈落,一瞬将马车内照亮如同白昼。 罗成搂紧了怀中烧得滚烫的单嫣,颤抖着探手拂开粘在她脸上的发丝,抬头焦急问马车外随行的史大奈:“还没到王府吗?” “殿下再等等,马上到了!”外头史大奈的声音伴着暴雨声传来。 “不能再快点么?!”罗成拧眉吩咐,将单嫣的头枕在自己臂弯上,叫她横卧得舒坦一些。 “不能再快了,再快这车承受不住!殿下,很快到,您且照顾着单姑娘些!”史大奈粗着嗓门回话道。 坐在右手的秦琼按了按罗成的肩膀,低声劝慰:“表弟,别急,马上就到王府了,单姑娘会没事的。” 罗成抱紧了怀中的单嫣,一言不发,瞳仁当中满是焦灼。 马车再往前行进了片刻,外头传来史大奈的喊声:“殿下,到了!” 马车还未停稳当,罗成便一把扯下自己披在肩头的大氅,把它盖在单嫣的身上,而后一个箭步闯出马车,从车上跳了下去冲进王府当中。 秦琼也赶忙跟着下了车。 罗成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门外唯有杜差在那儿接应。 史大奈押了定国公府的那几个家仆从偏门走,秦琼便上台阶急急与杜差问道:“王府里现下如何了?” 杜差焦灼道:“王爷听到这件事情已经气得要拔剑杀了殿下,王妃也一时受了惊。此刻咱们府里的人已经连夜过去定国公府通报了,等两方人都到齐,便在银安殿上升堂,把这事儿给议论清楚。哎,现在整个王府上下全都惊动了,等武家的人过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秦琼拧眉道:“今日之事,原不是单姑娘有意杀人,乃是那武家少爷要玷污她清白在先。武家理亏,岂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大闹?” 杜差直摇头:“但凡武家人是个讲点道理的人家,王爷也不至于气得要杀殿下。武安福是武家唯一的孙辈,如今没了,武家人还不得要了杀人凶手的命?就看王爷届时护不护着姑娘了,武家人闹起来,才不管有什么道理可讲。我怕只怕王爷一时图清净,万一把单姑娘交到武家手里……” 秦琼一听这话,立时拔腿要往里冲:“那怎么成?我去告诉与武家人说!” “哎哎哎,等等!”杜差忙拉住秦琼,“秦二哥,这个节骨眼上王爷正盛怒,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就算你是王爷的亲内侄,可如今这时候也不是姑侄相认的点儿啊,王爷和王妃现在都焦头烂额的,咱们也不好做他们二老的主意。你还是先跟着我在银安殿外堂听着动静,看看武家人来了以后怎么说,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 秦琼心急如焚,沉声道:“文忠,单姑娘是我一至交好友现世唯一的手足。当时我押解犯人,等官府回文之时,浅在天堂县黑店当中病倒无法脱身,为偿还店主银两不得已卖锏卖马。那个时候是单嫣的哥哥古道热肠,替我还钱为我治病,还将我奉为座上之宾。后来我在皂荚林伤人,一路发配北平,又是单嫣的哥哥替我打点路上盘缠,四处为我求人,还三番几次派人来北平询问我的动静。他单家兄妹对我秦琼仁义至此,我秦琼决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我朋友唯一的妹妹落到这要掉脑袋的境地。” “秦二哥我知你心急,咱们也急啊。可是急是急不出个办法的,你还是听我的,先去外堂听着动静,万一真有什么,您再进去也来得及。” 杜差一跺脚,拖着秦琼的手,二人便往北平王府内进去。 天边隆隆翻滚起沉闷的雷声。 王府银安殿前,罗艺面沉如水,负手焦躁地来回踱步。 秦夫人已经昏过去一次,此刻由一众丫鬟婆子们侍候着坐在殿下的椅子上。 身旁丫鬟端茶递水垂肩捏腿,秦夫人却只是靠着椅子,揉着太阳穴惨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刹,又是一个劈开天地的闪电。 罗艺停下脚步,焦躁地扭头往殿门外如幕的大雨里看过去:“怎么还没来?” 唐国仁夏石珊几个左右侍立殿下,看着罗艺眉眼里压着的阴霾,都不敢说话。 “王爷——王爷——” 恰时,外头连天大雨轰然当中,远远穿透来一阵呼喊。 罗艺立即驻足远眺,但见大雨当中白显道一路狂奔过来。 罗艺急急迎上殿门,拧眉瞧着刚跑进来的白显道:“人呢!?” 秦夫人也忙撑着椅子起身:“是不是成儿回来了!?” 白显道落汤鸡一般,连礼都忘记行了,转头一指身后雨幕,喘着道:“回王爷话,后……后边……” 罗艺抬眸看过去,但见罗成手里横抱着一个人,正朝着银安殿的方向行来。 “白显道,你下去。”罗艺铁青着脸沉声道,额角上青筋突突直跳。 白显道知趣,低声应了一句,便退进唐国仁等的队列之中。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已经立在殿门外的罗成。 今日,殿下当真是吉凶难卜了。 罗成抱着怀里的单嫣冲进殿中,一见堵在殿门前的罗艺,一句话也没解释,便只沉着眉眼道:“求父王母妃救救单嫣!” 罗艺一张冷静得瘆人,如同暴风雨前宁静而幽暗的海面。 -- 第99页 秦夫人由着左右丫鬟婆子搀扶着急行上来:“成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成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将自己的盖在单嫣身上遮雨的大氅扔开。 躺在他怀中的单嫣,衣衫发丝凌乱,浑身是血是伤,昏迷当中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着身躯,如同一只在暴风雨浇打之下奄奄一息的雏鸟。 她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一张脸红得骇人。 秦夫人一看,眼前一阵眩晕,她连忙扶住婆子的手:“这、嫣儿怎么成这样了?” 罗成却只是沉着脸:“还请母妃先救一救单嫣。” “好!好!”秦夫人已然吓坏了,忙吩咐手底下的婆子丫鬟,“快!快把嫣儿给带到二堂后边去!吩咐人赶紧请大夫过来,还有,把热水烧好,替她换一身干净衣裳!” 丫鬟婆子们听了秦夫人的话,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单嫣从罗成的手中接过去,赶紧着往银安殿后的二堂过去。 罗成凝眸,瞧着单嫣被府里的下人小心翼翼带走,方才微微放下心来。 送走了单嫣,他这才回眸过去,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父母。 罗艺无波无澜的面容背后隐藏着的是滔天巨浪般的盛怒。 他静静看着立在跟前的儿子,浑身湿透,衣摆鞋袜上尽是泥尘,肋下的佩剑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 “啪——” 猛地,罗艺抬手,狠狠抽了罗成一个耳光。 罗成被父亲一巴掌扇得别过脸去。 这一巴掌,罗艺下了狠手,一瞬见,罗成的嘴角便破出了血。 “王爷!”秦夫人惊声,连忙上前挡在罗成身前。 罗成眼帘垂落,纤长的睫毛如同寒鸦翅羽一般扑棱落下,背脊挺直,也不低头。 他瞳仁里眸光沉静,一言未发,撩起衣摆,双膝弯下去,“咚”的一声跪在了父母的面前。 罗艺扬手指着儿子的鼻子,压制着翻滚的怒火,连连冷笑了三声:“好呀,好呀,好东西。原以为你不过是孩子心性,小打小闹便也罢了,大是大非的分寸总还是有的。如今看来,你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在你母妃跟前,讨巧卖乖,在我跟前,阳奉阴违。罗成呀罗成,我这个做老子的养你这十七八年,教给你的那些教养那些道理,竟都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知你瞧不上武家,更看不上武安福,我也是。可再怎么样看不上,你终究要顾忌圣上,顾忌你母妃,顾忌咱们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无辜的人命!武家是圣上派来的人,来北平虎视眈眈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老子我性烈如火却在武家跟前强压脾气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罗成呀罗成,你这是要把天都捅破了啊!” 罗艺狠狠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咬了咬牙:“今日的事情的始末缘由,我已经听文忠详细说过一遍了。等武家的人一来,咱们有什么话照什么话实说。公堂上一会儿没有你说话的份,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待着!我要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许你说,你一个字也别给老子蹦出来!” 罗成跪在地上,静静道:“父王是要把单嫣供出去?” 这句话如同一点星火,瞬间将罗艺身体里按捺积压的火气点爆。 他扭头过来一脚就踹在罗成的心口上,暴跳如雷地瞪着眼指着罗成的鼻子骂:“你说什么!你难道还想要包庇那个贼女不成!?今日你私自带她出去这件事情本王还没和你算账,你还敢提她!?” 罗艺一脚窝心脚踹过去,罗成根本就顶不住,径直飞身出去。 这一脚就没留一分父子情面,两旁白显道唐国仁等皆是颤肩闭眼咬牙,不敢睁开眼睛瞧。 秦夫人当即就跟着罗成扑在他身上护着。 她一面哭着一面搂着被罗艺踹倒在地上的儿子:“王爷!我求你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就这一个儿子,他小孩儿不明事理,咱们做大人的好好说教不久成了吗?别打了,别打了,我这么一个宝贝,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成了……” “他不明事理?我看他清楚得很!”罗艺厉声骂道,一双眼睛气得通红,“他都快十八岁了,我十八岁的时候,早就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什么样的风浪都早经历过!如今生出这么个护着贼女、是非不分的儿子,我罗家真是家门不幸,我罗艺真是愧对先祖!今日这个逆子但凡还敢替那个贼女说一句话,小子啊,什么千顷地一棵苗,老子就是绝户都认了!” 秦夫人劝不住罗艺的怒火,只得转过头来哭着摇着罗成:“……儿啊,儿啊,你就给你爹爹认个错,服个软吧儿啊……你听娘一句话,不跟你爹爹怄气了,儿啊,听娘一句劝……” 罗成被父亲踹了一脚,只觉得心胸口里堵得慌,嗓子里一阵腥甜味道。 他强撑着胳膊,慢慢支起身子。 “母妃,这不关你的事。”罗成淡淡拂开秦夫人的手。 就在他说话的刹那,像是触动了身体某个机关,心口里堵着的东西骤然之间像是发了疯一般冲上来。 罗成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狠狠往前一倾,嗓子里一股火热奔腾而上—— “成儿!!”秦夫人尖叫哭出声。 罗成一口血忍受不住地吐出来。 秦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抓着袖子手忙脚乱地给儿子擦血:“儿啊!儿啊!你给你爹认个错啊!你给你爹说,往后你都乖乖听爹的话,再不忤逆你爹的意思了。” -- 第100页 罗成微微咬了咬牙,满口是血,隽秀冷清的面容上神情固执坚定。 他拂开秦夫人的手,重新跪倒在罗艺的跟前。 秦夫人瞳孔颤抖,心中警铃大作,她赶紧伸手想要拉住罗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罗成一向挺直的背脊躬下去,面容平静,就这么伏跪在父亲跟前。 罗艺的手颤个不住。 他告诉自己,知子莫若父,儿子在自己从来便只有应声的余地,而没有拒绝的选择。 这孩子,从小就不敢违逆自己,不敢违逆父权的威严。 可这一次,罗艺猜错了。 罗成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掷地有声,毫无悔意。 “父王,杀武安福的人是儿子,不关单嫣的事。” “武家若是要索命,就尽管索我的。” “我罗成……决不说一个不字。” 作者有话要说:1800见 第49章 【2更】 罗成的话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罗艺的脸上。 罗艺只觉得一股血往脑子上冲。 他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往后趔趄了一小步,然后一声声慢慢笑起来:“你说什么?” 白显道唐国仁等人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呼吸都尽量小心翼翼。 秦夫人一颗心仿佛坠落到冰窖当中,她绝望地看着跪在身边的儿子,眼泪还挂在脸颊边,却已经忘了哭泣。 银安殿上,恐怖的静谧无声地蔓延。 唯能听见的,只有殿门外倾泻的狂风骤雨。 哒、哒、哒。 雨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罗成听见罗艺问话,静默了一阵,然后把睫羽垂落。 他点漆般的瞳仁里墨色浓得化不开。 站在一旁的白显道等纷纷拼命给罗成使眼色,心里期盼他别再说下去,别再说下去,不要再惹怒罗艺。 “人是我杀的,不关单嫣的事。武家要是要索命,就索我的命。”罗成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白显道只觉得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垮。 完了,一切都完了。 殿下不要命了。 罗艺的笑容渐渐收敛:“你再说一遍?” “人是我杀的,不管单嫣的事。”罗成垂眸,又说了一遍。 罗艺蹲下了身,看着罗成的双眼:“再说一遍。” 罗成对着父亲的眼,平静道:“再问多少遍也一样。我杀的人,与单嫣无关。” 终于,罗艺心中默许给罗成认错服软的机会已经用完。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回首环顾四周,像是在银安殿上寻找什么东西。 秦夫人与罗艺夫妻多年,一眼便料到了丈夫准备做什么,顿时,她便像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用尽全力抓着罗艺的衣摆,回头朝着跪在身边的儿子疯狂大喊:“成儿!成儿!快给你爹磕头认错!快给你爹磕头认错!!快啊!!!” 可秦夫人终究慢了一步,罗艺的眼神凌厉一瞥,定在了身边站着的白显道的腰上。 那儿挎着一把崭新的剑。 罗艺已经气疯了,一手拂开拽着自己的秦夫人,箭步冲上去,一把抓着白显道腰上所佩的剑鞘,“豁”的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秦夫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抱着罗艺的腿不松手,哭得呼天抢地:“王爷,王爷!你不能够杀了他啊!他是你儿子啊!王爷呀——” 罗艺头也不回,抬脚就把腿从秦夫人的手里狠狠抽出来,提着剑就冲到罗成跟前,扬手一指剑锋就对准了罗成的咽喉,气得七窍生烟:“好呀,好儿子!我罗艺真是有个重情重义的好儿子!还叫武家辛苦过来一趟做什么?你这么想替那个贼女送死,为父就成全你!割了你的脑袋去给武家赔罪,一命抵一命倒也妥当了!” 锋芒对准了罗成的喉结处。 可罗成跪得笔直,不躲不就,脸上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无。 “父王生养儿子,儿子无以为报,若父王想要儿子的这条命就尽管拿去。去儿子一个,换罗家太平,倒也妥当。” 秦夫人哭得浑身颤抖,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罗艺的剑:“儿啊,儿啊,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啊?你不要娘了吗?娘不能没有你啊!”说着转过头去,发狠看着罗艺骂道,“若是王爷真要杀,今日就把我们母子二人一同带了去!我秦蕊珠本是南陈忠良之后,秦家世代清廉,书香门地,如今我这个秦家后人却要仰赖这狗隋的鼻息苟延残喘地活着,说白了,我也早恨透这日子了,什么北平王妃,什么一品夫人,我不稀罕!王爷今日要杀,就把我也杀了!我带着成儿去底下,和我父亲母亲,我兄弟弟媳,还有我那可怜的侄儿太平郎一家团聚去!” 听着妻子决绝的话,罗艺胸膛起伏如波涛,他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一般。 “当啷——” 终于,他手还是一松,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秦夫人抱着罗成,赶忙吼道:“白显道!把刀剑收回去!快!” “是!娘娘!”白显道一愣,紧接着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将掉在罗艺脚边的剑拾起。 罗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罗成,对秦夫人道:“夫人啊,你总是这样护着他,总有一天会出大事的啊!今日他为了一个女响马胆敢豁出命去,指不定来日他还要做出什么叛逆的事情来!” -- 第101页 秦夫人听到这话,便知道罗艺还是退步了。 她搂紧罗成,冷声道:“今日事情的原委你我不是不知。是,今日出这些事的根源确是因为成儿私自带嫣儿出府违背了你的命令,可你也知道,遇上武安福这事儿,嫣儿和成儿都没法预料,武安福想要强上嫣儿,更是叫人想都想不到的。王爷,清誉之于女子何等重要?武安福要霸王硬上弓,嫣儿不杀了他,难道还由着他玷污了自己么?别说是嫣儿,就是我,换我遇上这样的事情,我杀了他全家都不为过!” 罗艺气得说不出话来:“夫人!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好好的你拿自己做比干什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秦夫人气上心头,寒声说:“王爷好糊涂!你疼惜我这个做妻子的,连一句做比的话都舍不得叫我说出口。那嫣儿呢?虽说她是响马,可到底也是别人家父母含辛茹苦养大的清白闺女。咱们俩无福,没能生出个女儿来,养女所费的心力有多大王爷并不知晓。敢问若王爷有女,今日女儿遭此无妄之灾,难道王爷会不去怪罪那要玷污女儿的罪人,反倒是胳膊肘往外拐架着炮往里打,来指责自家女儿不守妇道不守清白?想着如何给罪人一家赔礼道歉?要我说,定国公府理亏在先,咱们凭什么怕他们?王爷担心顾虑,你怕,我不怕!我北平王府没理由给他赔礼道歉,若他真要理论,那咱们就去长安,去圣上面前把这话当着面说清!窗户纸一捅破,谁也别替谁盖遮羞布!今日我秦蕊珠话摆在这儿,对着定国公府,要我低头,绝不可能!要我交出嫣儿,痴人说梦!” 罗艺无可奈何瞧着秦夫人:“武家在北平府监察我罗家多年,想来咱们是面和心不和的,今次闹出杀了武安福这事,他们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罗成是咱们唯一的儿子,我怎会不疼他?单姑娘的身份虽是响马,可这件事情上终究也是受害的人。我不是不明事理,只是咱们家、武家、圣上那儿牵扯在一起,一个不留神惹得圣上对北平起了疑,我怕连累这幽燕的百姓啊。何况自古杀人偿命,万一武家非要一个人头,成儿和单姑娘之间,我只能保自己的儿子。” 秦夫人哽咽着,嘴里却倔强道:“我不管,这事儿,两个孩子没错!” 罗艺负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就听见门外一声怒喝—— “——小子罗成!你还我儿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过三分见 第50章 【1更】 罗艺扭头望去,但见雨幕之外,定国公武魁和安国公武亮两兄弟领着一列人马径直往着银安殿内冲了进来。 武魁赤红着一双眼,踹开挡在身前的一个北平王府侍卫,提剑登堂,挥剑就指着跪在堂下的罗成:“小子罗成!你竟还有脸活着,你杀了我儿子,我要叫你偿命!看剑——” 一剑朝着罗成的面门刺下去,罗艺慌忙朝着秦夫人和罗成处冲上前,一手护着妻儿,一脚狠狠蹬开了武魁,大骂道:“定国公,你放肆!” 武魁被罗艺踹得往后趔趄了两步,他身后的武亮赶紧上前搀扶住哥哥:“大哥,没事吧?” “白显道,唐国仁!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护住王妃和殿下!”罗艺扭头一声怒喝,紧接着,沉着脸转过身来瞧着跟前杀进来的武家二兄弟,疾言厉色威胁道,“定国公,安国公,本王派人过去的时候,是说请你二人前来王府商议这件案子,可没叫你们带着人马夜闯王府!你们把本王这银安殿当成什么了,跑马场?由着你二人撒野!?” 武魁气得浑身栗抖,他握着剑,剑锋直指一旁被白显道等人护住的罗成:“这个小子杀了我儿子!我叫他偿命难道错了吗?” 武亮搀扶着兄长,冷眼看着罗艺道:“王驾千岁,今日是我们武家来找你罗家要公道的。往日里罗成便与我侄儿安福多有不快,咱们武家这些家长看在眼里,也只当你家罗成顽劣不懂规矩便罢,想着你北平王府总该有人管教这孩子。可谁知道,如今你们竟纵容独子杀了我武家唯一的香火!王爷,如今安福的尸身还停在武家,他死不瞑目,你难道不该给我武家人一个说法吗?” 罗艺面沉如水:“叫你们来,就是准备把这件事摆上公堂理论一番的。” 武亮转头,与哥哥武魁对视一眼。 “好,既然王爷说要理论,咱们就来理论。”武亮冷声道,“安福生前多番受罗成欺辱,而今又是死在罗成和一女响马手里。你北平王府自诩清正廉洁,暗中却让儿子和响马勾结,陷害我侄儿武安福于非命。如今逝者已逝,别的我武家都不要,只要王爷答应我武家三件事,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哥大嫂一个慰藉,从此咱们罗武两家在这北平城,还是该怎么来往怎么来往,我武家也从此绝口不提安福这事。” 罗艺眉眼一沉,瞳仁里隐射寒光:“噢?那敢问安国公,究竟是哪三件事?” “一,冤有头债有主,请北平王府把那杀了我侄儿的响马交给我武家处置。二,罗成虽有指使,但终究未曾亲手杀了我侄儿,因此,只要他去我侄儿灵前披麻戴孝,为我侄儿守灵一年,诚心忏悔。”武亮一字一句慢声道。 “那第三件呢?”罗艺听完前两条,眉头已然不快蹙紧。 武亮抬眉,冷笑一声:“北平王府与响马勾结,我武家奉皇命监察北平,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能不叫陛下知道。所以这第三件,便是我武家要上书长安,参北平王府一本,王爷不得阻拦。” -- 第102页 罗艺抬眼盯着面前奸猾冷笑的武亮,心中一把火便窜上来,恨不得当即撕碎他这张虚情假意的笑脸。 武家的话说得看似大度,可实际每一条却都是直接砍在罗家的命脉上。 一来二去,武家的好处是占尽了,一分情面余地都不给罗家留下。 罗艺沉着脸,不说话。 罗成被白显道等人围着不能动弹,听见武亮说的话,瞳仁里冷意徒增。 他一把拉开挡在他跟前的白显道,寒声道:“安国公,你既要计较武安福的死,就别在我北平王府里装什么大度。说得好听,答应三件事之后便来往相安?你把便宜都占尽了还要卖乖?你不是要给武安福一个公道么?来,人是我罗成杀的,与旁人并无半分关系!你要找公道,别扯着我父王,来找我不是更痛快?” 武魁刚冷静下来,一听这话立扬剑站起来,厉声道:“你杀了我儿子还敢口出狂言!?真当你爹是北平王我便不敢动你了么!?” “罗成!坐下!这儿没你说话的份!”罗艺回眸狠厉瞪了一眼儿子,怒声,“白显道,还不把殿下按回去?” “是,王爷!”白显道立即按着罗成肩膀,想将他按回座位上。 “大哥,别急。”武亮到底比武魁镇定一些,他把兄弟按回去,抬头冷笑瞧着罗艺,“怎么样?王爷,我武家提的这三个要求不过分吧?只要交出凶手,罗成忏悔,再叫陛下知道这事儿,此后咱们两家坐镇北平,还是相安无事。” 罗艺冷声沉吟:“容本王考虑考虑。” 罗成一听罗艺这话,只觉得如遭雷劈,他疯了一般冲起身来,两旁白显道唐国仁几个连忙去拦住。 罗成一面发疯一样挣脱身边禁锢,一面红着眼眶瞪着罗艺慌不择言:“父王!人是我杀的!我罗成愿一命换一命,武家的条件你万万不能答应!父王,人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与阿嫣没关系!您把儿子交出去,您把儿子交出去儿子求您了!!” “殿下!殿下你冷静点!” 罗成气力极大,白显道与一众兄弟拽着他的大腿,抱着他的腰,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勉强把罗成拖在原地。 秦夫人坐在一旁瞧着儿子失心疯了一样,眼睛酸痛,泪水又涌上来。 “欺人太甚!”秦夫人捏紧了拳,咬了咬牙,猝不及防地站起身来,径直往殿前武家兄弟二人面前冲去。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赶紧回去!”罗艺一见秦夫人冲上来,脸上原本镇定的神色一时间有了破绽,他慌忙抓着秦夫人的胳膊,咬牙低声道,“赶紧回去,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一切都有为夫做主,夫人你赶紧回去!” 秦夫人嗤笑一声,袖子一甩,当即就狠狠挥开罗艺的手:“你做主?等着你做主把无辜的孩子交出去么?罗艺,你眼光深远顾虑得多,我眼界浅薄,只知道当下!你既然不敢好生与这武家一大家子理论,那就换我来。有什么罪责,我一人承担也就是了!” 罗艺被秦夫人快言快语堵了满嘴,一时怔住。 那边武家兄弟二人也未曾想到这公堂之上进杀出个妇道人家,一时也慌了手脚。 秦夫人身材娇小清瘦,对着武家两个彪形大汉如同小草对大树。 可她却并不畏惧退缩。 沉眉冷眼往那儿一站,背脊挺直,目光锐利得扎人,很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提着剑做什么?不是要理论吗?来,我跟你理论。”秦夫人手上动作一快,“当啷”一声就把武魁捏在手里的剑抽出扔在地上。 她一脚把剑踢开,上前一步,针锋相对瞧着武家兄弟,“定国公安国公,咱们罗武两家共居北平这么多年了,有几句话我一直想与你二位探询探询。咱们都知道,我儿罗成与你家武安福自小就不对付,罗成也的确常常欺负武安福,这点我不否认。可罗成这孩子为什么从小到大,旁人不欺负却专门只抓着武安福打呢?回回你武家上门告状,皆骂我罗家不教育儿子,纵容罗成肆意殴打武安福,欺负了你家孩子。可归根究底,定国公,咱们做父母的摸着良心来说,究竟是谁家生子不教子?又究竟是谁家纵容溺爱幼子?” 秦夫人扬手朝着门外狠狠一指,从容不迫冷静陈述:“来,咱们现在就出王府随便抓着一个人问问,就问问北平城里还有多少百姓没受过你家那乖儿子的欺负?你武家在北平府位高权重,武安福仗着家里权势,自小在学堂里欺压同窗、叫板先生,长大了便四处寻花问柳、放鹰逐犬。你就出这条街问问,武安福在北平里,砸过多少人的店,调戏玷污过多少清白人家的女儿?老百姓们有苦说不出,有怒不敢言,可我儿罗成自小性格刚正,试问看见这样事情,怎能袖手旁观?试问,我儿子哪次教训武安福不是因为又瞧见他在北平为非作歹?定国公,这北平城里的百姓忍你这儿子忍了多时,我罗家看在你们几位家长的面子上,也是能忍则忍,不想把事闹大。可是事到今日,我方才发觉这忍根本就无济于事。你武家永远只会指责旁人家教子不当,瞧见自家孩子为非作歹就选择眼瞎!定国公安国公,正人先正己吧!” 武魁武亮兄弟二人一时间也哽住。 秦夫人气急攻心,转身指着二堂里的方向,冷眼看着武家兄弟:“今日那杀人凶手究竟是不是响马,我罗家还未曾彻查清楚,也未曾下定论断言。但可以断定的是,这杀人凶手她是个姑娘家!我家罗成带她出去,走散之时碰见你家这色令智昏的儿子武安福,武安福竟然带着你武家的家仆绑了她要带去别院玷污,还猖狂说要玷污了她再把她扔给手下玩弄,简直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定国公,敢问你从小教儿子做的事便是叫他如何去强抢民女、坏人女子清白?” -- 第103页 骂完武魁,秦夫人有转眸回来冷眼盯着武亮:“安国公,你哥哥没养过女儿,可你是有个女儿的,敢问若是哪日武姝也如同这个姑娘一般遭人强迫,武姝迫不得已为自保杀人,你心里又会作何感想?今日我把话摆在这儿,你们提的那三条破事,前两条休想叫人答应!至于最后这一条,真要计较起来,咱们就一块儿上长安,上陛下跟前去,谁也别给谁留情面了,当着陛下把这窗户纸捅破了说话!究竟是谁家参谁家一本,只怕还真是说不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给大家表演一个才艺—— ——日万! qvq[自豪叉腰] 一共三更。等下早上六点整二更 第51章 【2更】 堂下所有人都静了,目光全然放在指着武家兄弟二人鼻子怒骂的秦夫人身上。 武家兄弟二人的面容上怒意起伏。 可偏生秦夫人说的话句句都一针见血,叫人没办法反驳。 白显道等人在一旁听着,脸上虽不敢流露什么,可心里都只为自家王妃叫好。 ——骂得好!骂得太痛快了! 不愧是将门虎女,能治住王爷的女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罗艺站在自家夫人背后,心中捏了一把汗。 到底还是护妻的,罗艺垂头,重重咳嗽一声,走到秦夫人身前把妻子拉到背后,冷面朝着武家兄弟二人到:“本王听着,王妃这话很是有道理。安国公,定国公,既然你们也说了要把这事儿捅到陛下跟前,那就去吧。本王同着你们一道过去,看看叫陛下知道了该怎么说。” 武魁当即便怒道:“轮得着你罗家来威胁我!?” 武亮见势不妙,赶紧拉了一把兄弟,闪身上前皮笑肉不笑说:“王爷,话也不能这么说。退一步,就算我侄儿确实……有一点儿过了,可他终究也是我武家唯一的香火。如今咱们家护着的这么一点火星子就叫你家罗成给吹熄了,无论如何我武家还是得要个说法的。这样,也别捅到陛下跟前,陛下日理万机,咱们这些做人臣的不替陛下分忧,反而叫他为咱们这些私人恩怨操劳,那不是大逆不道吗?我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咱们两家私了,如何?” “噢?不知安国公想了什么折中的法子?”罗艺抚髯冷声追问。 武魁气昏了头,蹙眉看向武亮骂道:“你说的什么狗屁话,咱们来不是为了安福讨要说法的么?就捅去陛下跟前怎么了?我就不信陛下会饶了罗成这个小子!” “哎,别急啊大哥。”武亮拽了一把武魁,似笑非笑道,“怎么说咱们武家也是叫讲道理的人家,做事自然也要讲条理。这样吧王爷,二十天之后就是三月十五,咱们两府不是向来有个规矩么?三月十五这天校军场上,把两家的能人干将拉出来比试比试武艺。今日我侄儿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闹起来倒是伤了两家和气了。不如这样,就把今年三月十五的这场比试当做一个注,校军场里,谁家的武将赢了,这件事情如何解决便由谁说了算。输家全听赢家的话,不准置喙一声,如何?” 罗艺眸光一冷,沉吟道:“照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若是本王的人赢了,定国公丧子这桩事便不再追究我罗家?” 武亮把头一点:“可若是我武府的将士赢了,我大哥要如何处置凶手与令郎,王爷也不能出手阻拦,全凭我武家做主。” 罗成听闻这话,面色陡然一僵,立时冷声喝道:“我来,我上去比试!” “当然了,比试的前提是,将官对将官。”武亮转过头来,假笑道,“世子爷,你是个世袭的爵主,这校军场上刀剑无眼的,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你哪处,到时候外人可要说我武家杀人泄愤。你还是在场外瞧着吧。” 说着,他朝罗艺志在必得笑道:“怎么样?王爷,您敢赌一把么?” 罗艺面容神情肃穆,眉头拧紧不说话。 “哈哈哈哈哈——”原本一旁还气势汹汹地武魁突然之间仰天大笑起来,他转头看着武亮,“不必过问了,就按着这么办吧!二十天之后,城外校军场,王爷,带好您的将官,咱们不见不散!” 说完这句话,武魁便弯腰抓起地上的剑,“当啷”一声合进剑鞘当中,冷瞥罗家众人一眼,带着武亮和一行武府的人手大摇大摆地走远。 秦琼在外堂听了一阵殿上的谈话,见武家的人马从殿内走出很远,方才蹙眉回来瞧着身边的杜差不解道:“怎么回事?这定国公怎么突然就这么高兴了?比试武艺这事输赢难定,我瞧他那趾高气扬的模样,难道他就断定自己的将官会嬴?” “哎,二哥,你是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杜差听完适才堂内的话,这会儿脸上愁云惨淡,“这每年三月十五的比试,对着外头的人说起来好听。只说是咱们王爷和两家公爷为了选拔将领,特地搞的这么一个比武。可是这年年都比,咱们王爷就没哪年赢过,分明就是来羞辱咱们王府的!” 秦琼大为吃惊:“啊?这怎么会呢?且不说表弟武艺高超,便是史大奈、张公瑾几个,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强将啊,怎么会没赢过?” 杜差摇头:“二哥你刚才也听安国公说了,这每年三月十五的比试,参加的乃是各家与各家的将官,殿下出手虽能轻易得胜,可碍于身份不好参加。旁的,我、张公瑾、白显道这几个,虽说武艺与常人比较已属上乘,可若是碰上武家手里的四将,还是成不了什么气候。” -- 第104页 秦琼蹙眉:“这武家兄弟手中的四将有这么厉害?” “是,每年比武,武家带的都是这四个将官,咱们王爷就没一年胜过。这不今年,方才在众偏牙将里挑了个史大奈么?原是想着看看今年能不能叫史大奈对一对这四将的。”杜差咬牙切齿道,“我看,武亮就是料定了今年王爷也赢不了,才会出这么个馊主意。这个卑鄙小人,他是吃准了自己会赢!这下就看史大奈的了,若是今年不能赢,那殿下和单姑娘只怕都难逃一劫……” 秦琼默默听着杜差的话,垂下眼帘。 此刻银安殿上,罗艺脑海里所想的也如杜差嘴里所说一般。 甫武家兄弟二人一离开,罗艺便愁眉不展。 秦夫人搀着丈夫的臂弯,拧眉道:“王爷,武亮这是摆明了给你下套,逼得你往里跳啊……三月十五的比试,咱们有几成把握能赢?成儿和嫣儿的命能不能保住,就看这场比试了。” 罗成起身,朝着罗艺拱手跪下,急切道:“父王,这次就破例让儿子去吧!有儿子出马,对付武家那四个将官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罗艺别过脸去,冷声道:“你去?武家打着的主意就是要赢,摆明了说不许你参与。若是为父真放你过去了,只怕这件事情还有的闹。” 罗成握紧了双拳,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秦夫人仰头急着问:“王爷,今年咱们不是点了史大奈这个人么?您不是说此人力大无穷且武艺超群?若是这个人去,这场比试胜算会不会便多一些?” 罗艺沉吟道:“史大奈确实是一身是劲,本王也就是看他这点方才提拔他出来。可是他虽然有一身本事,但武家那四将当中,有一个智计高超的陈平。史大奈虽有武勇,却无智勇,本王担心对上那陈平,他也不是办法……” 秦夫人急得焦头烂额:“那可怎生是好,这个时候了,咱们去哪儿找可以与四将抗衡的人才来?” 就在屋内罗家夫妇议论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响。 罗艺夫妇二人皆是一愣,罗成也转过头去。 但见外头站着杜差。 “何事?”罗艺不悦问道。 杜差站在门边,恭恭敬敬给罗艺抱拳行礼。 行礼毕,他方才踟蹰着道:“王爷不是为三月十五校军场比试的事情忧烦么?卑职这儿倒是有一个人,他说他兴许能解王爷的燃眉之急。” 罗艺一听这话,眼神一亮。 罗成看着门外,心中一时便想到了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他当真能赢武家那四将?”秦夫人喜出望外道。 “是。”杜差道,“他讲,话虽说不敢说满,可是凭他的武艺,赢那四将应当还是有八九分把握的。” 罗艺沉声问:“这个人现在何方?” “就在门外。”杜差答。 “快请进来呀!”秦夫人急声说。 “是。”杜差点头,接着转过身去瞧着身侧的人,“王爷说,传你进去一见。” 罗艺跟秦夫人翘首期盼着这个可以解决当下急事的人。 杜差话音刚落,门外人便穿着一身湿透的青衫粗布衣踏进殿来。 罗艺与秦夫人紧盯着门前,就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间,双双张大了瞳孔—— “这……这不是……” 秦夫人浑身颤抖,膝盖处一软,整个人便跌倒下去。 “夫人!”罗艺赶紧拦腰扶住了妻子,转头过去也是一脸震惊地瞧着进来的人,“你是——” 秦夫人死死抓着丈夫的臂弯,强撑着站起身。 她看着来人,眼眶刹那就通红,一汪眼泪轰然落下。 她颤颤伸手,往前去抓,不可置信地哽咽着道:“……鼎、鼎臣?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好呀。 三更下午1800 第52章 【3更】 “小舅子?你……你还活着?”罗艺也不敢置信。这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突然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跟前了呢? 罗成看到来人走进来的那一刹,脸上原本忧心的神色刹那就消散过去,转而换成一种了然放心的微笑。 如果是他,那便一定没问题了。 杜差见王爷王妃都是一脸的震惊,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人,低声咬耳朵道:“二哥……你没问题吧?” 秦琼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说着上前去,衣摆一撩,跪在罗家夫妇跟前,行了一个大礼,“配军秦琼,参见王爷王妃。” 罗艺与秦夫人都是一脸震惊。 罗艺颤着手指秦琼:“你说什么?配军?” 秦琼垂头道:“前时从山西太原侯李渊手里发配北平来的配军,正是我。因着路上出了一些变故,如今我才到了王府当中。” 秦夫人踉跄了两步冲上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秦琼的脸,颤抖着喃喃:“……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说着,她一把抓着秦琼的衣袖急迫道,“你是何人?怎么会跟我那战死的弟弟长得这般相像!?你知不知道秦彝秦鼎臣这个人?” 秦琼仰头,透过秦夫人的眉眼,依稀看出自己父亲的样子。 其实在关侯庙与罗成结识之时,他还不是很敢确定这位王妃娘娘便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姑妈。 可现在一见面,秦琼便肯定了。 许是终究二人乃血浓于水的亲姑侄,即使相隔这么多年,这种一见面便油然而生的亲近感始终不曾消散。 -- 第105页 秦琼只觉得心窝里一酸,赶紧俯首重重磕了一个头:“……秦彝秦鼎臣,是我的生父。蕊珠姑妈,不孝侄儿太平郎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此话一出,秦家夫妇震惊得瞠目结舌。 秦夫人脚下一软,罗艺忙将她拽到自己身边。 他满脸惊愕地看着跪在跟前的秦琼,深呼吸了许久,才逐渐冷静了一点:“你发配过来的公文我看过。秦琼,虽说你同我夫人一个姓氏,可我夫人祖籍乃是三江人氏,你公文上写着的原籍分明是山东,你说你是我的侄儿,那这原籍的事情怎么解释?” 秦琼便把马鸣关攻破后,母亲宁氏夫人带着他逃亡回外祖老家山东的事情与罗家夫妇说道了一遍,又说了这些年随着母亲在山东是如何生活、如何寻亲、又是怎么放弃寻亲,随后还讲了自己锏伤人命,从山西发配北平之事的始末。 秦夫人见到他这张脸便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又拉着他问了一些只秦家人方才知道的私事。 桩桩件件,秦琼都对答如流。 秦夫人听着自己娘家弟妇侄儿这些年在外受的苦楚,心窝子里一时酸上来,再也忍不住,一把冲上去把秦琼抱在怀里,心肝儿宝贝的大哭着。 罗艺罗成父子二人站在旁边,等着秦夫人哭够了,方才上来劝声。 秦琼又给罗家夫妇拜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姑爹姑妈。 罗艺搀扶起内侄,也是感慨:“没料到,今日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可恨本王当时看到李渊送来的公文时,明明留意到你姓秦,又是锏伤人命的案子,却不敢去细细追究。差点儿本王就要拿杀威棒打死自己的亲侄儿了!只是叔宝啊,你如今怎么会出现在我这王府里呢?” 秦琼微然一笑:“也是一些变故,我也没想到。” 秦夫人抱着秦琼哭够了,赶紧伸手拽过一旁的罗成,抹着眼泪破涕为笑道:“太平郎啊,你还没见过你表弟吧,这是你表弟罗成,比你小八岁。我跟你姑爹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表兄弟赶紧过来见见!俗话说得好,姑舅亲,辈辈亲,快来见见!” 秦琼瞧着秦夫人,有些腼腆地笑起来:“不瞒姑妈说,侄儿早已经跟表弟见过了。” 罗艺怔怔看着罗成:“你与你表哥见过面了?” “是。”罗成点头道。 秦夫人呆住看秦琼:“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琼垂眸,想了想还是道:“姑妈别急,其实这里头还有一段缘故。我之所以与表弟能够得以相见,还得亏一个人。” “谁?”秦夫人不解追问。 秦琼仰首,朝着二堂内的方向看过去说:“单嫣姑娘。” 罗艺皱起眉头。 秦夫人惊愕:“嫣儿?这与嫣儿有什么关系?” 秦琼想了想,把之前的一些事七分真、三分假的编了编:“不瞒姑妈,其实单姑娘是我一至交好友的幼妹,此番她潜入北平来,全然是为了我的事。我发配北平之后,我那些朋友们听闻姑爹手中杀威棒之厉害,便各处想办法想替我摆脱这一劫。单姑娘……也是听闻了这件事情,便擅自决定孤身前来北平。她到北平后,误打误撞便进了王府,又从姑妈口中听说了一些秦家的事情。正巧,我从前也提起过自己的身世,于是单姑娘把这两件事情一重合,便猜测我乃是北平王妃的内侄,便想说接着表弟的手,促使我与姑妈相见。咱们一家人团聚相认,这二百杀威棒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秦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柔声道:“的确,我是与嫣儿提起过一回秦家的旧事。” 秦琼继续说:“她原本是好心入北平为助我,却引起了姑爹的怀疑。单姑娘心急,便想着早日叫我与表弟先相见,于是就有了今日表弟私自出府的这桩事。可是谁也没想到,原本是件好事,却演变成当下这模样……” 罗艺沉着眉头:“叔宝,这个单嫣不是一介响马出身么?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秦琼听罗艺这口气便知道他对单嫣绿林人的身份颇为不满。 只好低声道:“姑爹,虽说单姑娘和她兄长是绿林人出身,可是他们都是一些侠义之士,侄儿当初病倒山西走投无路之时,是单家兄妹救了侄儿,后来侄儿发配北平,一路上也是单嫣的兄长替我打点。侄儿敢说,若没有这些江湖上的朋友相助,只怕早在山西潞州之时,侄儿便早已经客死他乡,也就不会有今日姑侄相认的这一幕了。” 罗艺有他的顾虑,沉吟道:“可是……” “好了!有什么可是的?”秦夫人不满打断罗艺,“就算嫣儿真是绿林出身又如何?人家可是我秦家的恩人,没有单家兄妹,今日我怎能见到我这失散多年的侄儿太平郎?照我说,你这个人就是太古板,江湖人怎么了?你从前还是个跑江湖打把式卖艺的呢,当年我爹把我许配给你的时候,我都还说没瞧不上你这话。怎么,如今这做了几年王爷,养尊处优的,反过来倒是瞧不起这些江湖人了?” “夫人,本王不是这个意思……”罗艺汗颜道,“只是这江湖人跟绿林响马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只要没为非作歹,没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不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人么?”秦夫人冷嗔,“怎么说人家也是我秦家的救命恩人!再说了,现在这是什么世道你又不是不知?咱们关起门来说,如今这陛下年纪大了,许多事情越发力不从心。上头的皇命颁下去,下头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如今朝廷权臣里贪官污吏多得是,下头的上行下效,官逼民反的事还少?” -- 第106页 自家夫人跟前,罗艺也没说话的份,只得无奈应声:“是是是,夫人说得是……” 罗成在一旁听着,等到这时候,他方才期盼着开口:“既然这样,单嫣的事情,父王能不能从轻处置?” 不等罗艺开口,秦夫人便冷哼一声:“自然是要从轻处置!我量你爹也不敢把嫣儿怎样。若是没有嫣儿,只怕你表哥就要死在你爹那杀威棒下了!” 罗艺面容微微有些尴尬:“单姑娘的事儿再提吧,目下要紧的事情是三月十五校军场的比试。”他转头看着秦琼,沉声问道,“叔宝,那武家的四将可不是普通人,你真能够与之抗衡?他们当中,有善射箭的,有善刀的,有马上功夫了得的,也是气力无穷的,你与他们比试,能有几分把握?” 秦琼微然一笑,胸中已经有了定论,却只谦逊道:“不敢说多厉害,但为姑爹挣回这面子的把握却还是有的。”他看着罗成,笑道着拍了拍罗成的肩,“表弟,你放心。此番比试,为着单家的恩情,我秦琼是一定要嬴的。” 罗成捏紧双拳,回眸瞧着而堂内的方向。 他拧紧了眉,垂眸瞳仁里满是担忧。过了一阵,方才与秦琼低声道:“那就拜托表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 今晚凌晨0:03明天一更呀,记得找我玩 qaq 第53章 【1更】 因着秦琼的到来,罗艺连夜吩咐下去,命府里的厨子赶紧准备了一桌子酒宴,给侄儿接风洗尘。 秦琼与罗成简单沐浴更衣毕,便回了厅中。 酒桌上,罗艺见秦琼模样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又处处谦逊温和,不由得心中很是喜欢。姑侄两个一处痛饮,也算是解了罗艺今日一肚子的憋屈。 罗成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酒桌上,一顿饭上菜也没吃几口,酒也未饮几杯,只垂眸心事重重。 那头罗艺和秦琼推杯换盏刚过,罗成便已如坐针毡。 他把手里筷子一放,起身朝着罗艺拱手垂眸道:“儿子已经吃饱,父王母妃,你们同着表哥慢用,儿子先回后院。” 罗艺正跟秦琼喝得高兴,听见罗成起身说这话,把脸一沉:“成儿……” “好了。”他正要开口说教几句,旁边秦夫人便赶紧拉住了,不悦嗔道,“他也折腾了一大晚上,你就容他自己回去缓缓吧。这儿有叔宝陪着你喝还不够么?”说着朝罗成挥挥手,“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和你表哥陪着你父王呢。” 罗成心里暗暗缓了口气,朝着秦夫人抱拳感激道:“多谢母妃。” 说着,再给父母一行礼,转身出门,朝着后院的方向过去。 家里的下人过来给他打灯笼:“殿下,您回屋还是?” 罗成走了两步,回头问下人道:“单姑娘人呢?” “单姑娘人已经被挪回她住的屋子了,刚才大夫已经来看过,刚开了药方,说是受了惊又遇冷,等吃几记凝神养身的温养药,把身上的烧退了,疗养几日便也无什么大碍。”家仆恭敬说。 雨后的夜风从长廊的尽头吹过来,一阵阵噌凉噌凉,罗成只觉得吹得心口上发疼,像是有刀子在刮似的。 他驻足顿了顿,沉沉道:“去单姑娘屋子里吧。” 家仆赶紧称了一声是,打着灯笼在前,替罗成引路去单嫣的屋中。 院落外头原先驻守的兵将都已经被罗艺扯出去,罗成待着家仆走进单嫣的院子,门外蹲着几个守夜的小丫鬟。 眺目望去,正屋里的灯一闪一闪昏黄亮着。 “门口等着。”罗成扭头吩咐家仆,径自一人走上正屋廊下的台阶。 门口的小丫鬟们见罗成走上来,忙起身行礼:“殿下。” 罗成淡淡点了点头,瞧着屋内的灯火,询问道:“人可醒过没?” 前头的小丫鬟低着头答道:“姑娘一直昏迷着没醒过来,刚才奴婢们方才给姑娘喂了一碗药下去,可是姑娘吐了半碗出来……这会儿她在里头休息,殿下您要进去吗?” “我进去守着她,你们在外头听命吧。”罗成微微蹙了蹙眉头。 丫鬟们面面相觑一阵,退开至一旁给罗成让了道:“是。” 罗成推开门,屋内一股子腥臭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他反手关了门,朝着点灯的里间暖阁轻步走过去。 单嫣就躺在锦帐里头,一动也不动。 罗成轻手轻脚走到她床头,撩起衣摆坐在她床沿边,垂眸静静凝视着单嫣的脸。 丫鬟们已经给她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了,头发上、脸上的泥水血水也早已经被洗净擦干,额头上磕到的伤口处也上了药,扎了一圈缠布。 之前单嫣那张面容上,总是活灵活现地有着各色各样的神情,或喜或嗔,或卖乖或发恼,跟他打嘴皮子仗会盛气凌人,说不过他的歪理又会瘪着嘴生闷气。 可是现在,她紧闭双目躺在他跟前,那张脸上惨白毫无血色,像是一朵被暴雨浇折的花。 身旁烛台上的灯火忽闪忽闪,那摇曳不定的一豆光亮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罗成看着眼前闭目不醒的单嫣,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突然从他心底里油然而生。 他总觉得,单嫣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他身边。 这个念头刚从罗成的脑海里涌现,他便又立刻将它掐断了。 -- 第107页 他微微摆了摆首,促使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接着抻起袖子,替单嫣把她额头上冒出来的细密汗珠给擦拭干净。 刚做完这些,屋外便传来丫鬟们行礼的声音。 罗成扭头望着身后一看,但见是秦夫人轻声走了过来。 秦夫人低声微笑道:“成儿,你果然在这里。” 罗成收回替单嫣擦汗的手,恭恭敬敬站起身来:“娘,您怎么过来了?” 秦夫人敛着脚步声走进单嫣的床榻旁,坐在原先罗成坐的位置上,先探手轻轻抚了抚单嫣的额头,发觉烧已经退了不少,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罗成柔声悄悄说:“今日虽重逢你表哥,可娘跟你一样,也没心思吃那桌团圆饭。想了想去,还是想过来看看嫣儿如何了。” 罗成低声恭敬道:“听外头侍候的丫鬟说,已经无大碍了,只要再好生调养几天,想必很快就能够恢复,娘不用操心。” “是么?”秦夫人宽慰了许多,如有所思点点头,“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 她侧过头去,眸光温柔怜惜地看着单嫣的面容,伸手替她压了压被角,叹气道:“这姑娘倒是个重情义的人,肯为了你表哥的事情不远千里来到北平。如今她助我与你表哥姑侄重逢,自己却遭此劫难,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成儿啊,这段时日你要好好照顾嫣儿,知道吗?她一个女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只怕从此心中会留下阴影。这些日子,你必定要处处小心谨慎保护她,多带她玩玩儿,别叫她再受什么刺激。” 罗成低头:“儿子都知道。” 秦夫人点头,慢声道:“你父王那儿,有我去说情。等过了三月十五教军场比武之后,便把嫣儿和她的那些朋友都放了。人家来北平是为了咱们的家人,咱们可不能这样对待恩人。” 罗成闻言,眉间却有忧虑:“只是父王一向厌恶绿林人,这情能求下来吗?” 秦夫人沉默了一阵,心中也并非十分的有把握:“总要试试才知道。若是你父王不答应,咱们俩就再想办法。” 罗成沉吟:“儿子知道了。” 秦夫人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两句,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 母子二人皆是一震,罗成赶紧上前,秦夫人弯腰侧耳凑近单嫣唇边,方才听见她蹙着眉头满脸是汗地小声说着:“水……水……” 秦夫人忙拍儿子:“快去!快倒杯水过来!” 罗成忙疾步走到屋内桌旁,提着水壶往杯子里倒水。 他又是欣喜又是激动,手抖得厉害,好些水都倒在了杯子外头。 好不容易倒了一杯,赶紧上前递到秦夫人手中。 秦夫人一手搂着单嫣,一手把杯子凑近她唇边。 单嫣迷迷糊糊地,唇角甫一沾到水,便立马下意识捧住了杯子,连着抿了好几口。 罗成把杯子从秦夫人手中接过去,凝神紧张看着单嫣的脸:“怎么样了?” 秦夫人搂着单嫣,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低声哄道:“嫣儿?嫣儿?” 就见怀中的单嫣的睫毛轻轻颤抖如蝴蝶振翅,抖了几下,她眼帘才抬起来。 罗成与秦夫人心中都只觉松了一口气。 罗成脸上不自觉地便扬起笑,正要伸手去碰一碰单嫣的时候,刹那间,单嫣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色,如同疯了一般狠狠挣脱开秦夫人的怀抱,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兽一般颤抖着把自己从头到脚整个裹进被子当中。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浑身栗抖地躲在被子里,发了疯地哭着尖声大叫。 秦夫人吓坏了,小心翼翼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被子,温声劝道:“嫣儿,是我啊!不是坏人!” “——别过来!别碰我!!”秦夫人轻微地触碰像是踩到了单嫣的痛处一般,她惊惶哭着大叫着,全然不看外头的人是谁,也不听外面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只是像一只极度不安的炸了毛的猫一般,她将自己整个缩在被子当中,径自舔舐伤口不许任何人触碰。 罗成站在她床头,看着她这般担惊受怕的样子,抓紧了双手,咬紧了牙关。 秦夫人无奈站起身,心疼地看着缩在被子当中的单嫣:“看她这样子,只怕身上的病好了,心病终究是难除……这可如何是好?” 秦夫人的话像是重拳一样砸在罗成的心头上。 罗成垂眸,淡声道:“娘,您先回去吧。” 秦夫人愣了愣:“成儿,那你呢?” 罗成越过秦夫人,落座在了单嫣的床头。 被子当中单嫣哭声又低又细,如同一只失母之后独自无助呜咽的幼兽。 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割在罗成的心口上,割得血如泉涌。 罗成垂下眼睫,纤长浓黑的睫羽如同蝶翼垂落,在他面容上投映出一小片阴影。 “我就在这儿陪着她,哪儿也不去。” 秦夫人站在那儿,听着背对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玛卡巴卡。 二更改时间了,早上6点二更,今天的二更就在早上6点。 要有三更我会在二更提前说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是一般三更都会放在当天下午六点。 qvq 第54章 【2更】 “也好。”秦夫人愣了愣,还是点点头,“你在这儿好好陪着嫣儿,别叫她再受什么惊吓。若是需要什么,你尽管差遣院子里的丫鬟去取,不用与我和你父王禀报。” -- 第108页 罗成低低道:“多谢娘。” 秦夫人点点头:“那你在这儿陪着嫣儿,我便先走了。” “娘慢走,早些歇息。”罗成起身,送了秦夫人出屋子。 等秦夫人远去,罗成方才关上门,重新回到屋中。 暖阁锦帐内,单嫣还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低声啜泣。 油灯里的灯芯已经快要燃尽了,灯火昏昏。 罗成并没有先走去单嫣床前,而是先换了一茎新的灯芯。 顿时,光亮遍布了整个屋子,所有隐匿在角落的黑暗都被驱除,目光触及之处,处处亮如白昼。 罗成把灯点好,这才放轻脚步走到了单嫣的床前。 包裹着她身躯的那一团被子一直颤抖个不停。 罗成坐在床头,没有轻易触碰她,而是耐心温和地等着她逐渐冷静下来。 躲在被子里的人小声啜泣了许久,而后才渐渐冷静了一些。 罗成看着她好似平静了一点,方才尝试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床头:“单嫣?” 被子里的人没有回音。 罗成没有焦躁,而是很耐心地坐在一旁,循循温声:“别怕,是我,我是罗成。” “单嫣,别怕。我在这里,我们已经回家了,没人能伤得到你。” “我陪在你身边,没人能再伤了你。” 单嫣蜷缩在黑暗当中。 被子外,罗成轻柔的声音像是一记镇定剂,叫她颤抖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来。 可她还是不敢出去。 眼睛一睁开,脑子一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瞳孔当中倒影的便全是武安福和谢霸王狰狞可怕的脸、全是屋子里漫天喷薄如雾的血红色、全是她满手沾着武安福的血的景象。 好像只有把自己包裹在黑暗当中才是最安全的。 单嫣的眼泪哭干了,嗓子也哑了,这个时候,隔着被子,好像有一只手温柔试探地放在她的背脊上。 一下、一下。 拍着她,哄着她。 那只大手接触到她背脊的一刻,单嫣忍不住地浑身发抖。 对方好像也察觉到她这细微的反应,动作有微微的迟疑。 但最终,那手还是温柔落了回来。 罗成的声音温沉像是醇酒:“单嫣,我在这儿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你别怕,没人能伤得了你。” 单嫣蜷缩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膝盖,把自己蜷成子宫中胎儿的形态。 哭出的眼泪蒸腾成热气,单嫣渐渐觉得自己好像呼吸不过来。 很慢很慢的,在罗成温声细语的哄话下,她翻了一个身,慢慢探出一小截头。 罗成就坐在她床边,垂眸静静看着她。 许是光线昏沉,也许是她太过疲惫看走了眼。 她抬首的一刹那,竟瞥到罗成通已经通红的眼眶。 他眼眶眼睛都泛着微红,见到她慢慢探了半个脑袋出来,却温柔的弯起唇角对着她静静微笑。 “这儿没别人。”他垂眸温声细语,“只有我守着你。” 屋内的灯火亮如白昼,叫人能够看清每一个角落。 单嫣愣了一阵,适才脸上那种警惕紧张紧绷到极致的神色才微微缓下。 罗成低头看着她,脸上笑容清朗温柔:“脸都哭花了,我帮你擦擦眼泪?” 他小心询问着她的意见。 单嫣迟疑了一阵,方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见她愿意,罗成脸上笑意更深,他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馨香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把眼上脸上的泪轻柔拭去。 单嫣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罗成替她擦干净眼泪,又柔声问:“饿不饿?渴吗?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单嫣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少时,她顿了顿又哑着嗓子小声说:“我想喝水。” “好,我替你倒。”罗成赶紧起身,又倒了一杯茶水。 他让单嫣靠在自己臂弯当中,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直了身。 单嫣浑身上下都是虚脱的,背靠在引枕上,就着罗成拿茶杯的手喝了三大口。 清润的水流滋润过已经干燥得几近开裂的咽喉,单嫣才觉得自己好像回魂过来了一些。 罗成把杯子放到床头边,扭身过来坐在她身边,低声道:“还好吗?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你饿不饿?” 单嫣其实不饿。 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内里好像空洞得厉害,仿佛有人把她的五脏六腑连带灵魂都挖了出去。 她垂着眼帘,木然道:“我想吃点东西。” 罗成忙起身,但见八仙桌上还摆着一叠馒头。 他取了那一盘馒头过来,坐在单嫣床前,拧眉道:“你先吃一个将就一会儿,我出去吩咐人给你做些热的小菜粥汤过来。” 可单嫣却未曾理会他的话,望见罗成端过来的那一盘馒头,她抬手就抓了一个狠狠塞进嘴里,像是饿了许久的饥民一般,囫囵吞枣也不嚼一嚼,就把这干巴巴的馒头咽了。 罗成连忙把盛了馒头的碟子放在她床边,伸手替她抚背:“不怕,不急,还有好多,都是你的……” 单嫣捧着馒头,一口接一口地咬下去。 罗成就坐在她身旁静静陪着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单嫣吃完了一个,便又抓了另一个。 她木然机械地大口嚼着,大口吞下去。 -- 第109页 其实这馒头早已经冰冷僵硬,嚼在嘴里味同嚼蜡,咽下去的时候如同砂石摩擦在喉管当中。 可好像只要这样做,她就能把那些恐惧的回忆通通摒弃,通通咽进肚子里。 罗成坐在身旁,自始至终温柔替她抚着背。 慢慢的,那背脊便开始一抽一抽地起伏。 罗成垂眸,但见单嫣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馒头,一边眼泪就从眼眶里疯狂地涌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吃,吃到最后,双手不停地颤抖。 罗成只觉心口上被人插了一把钝刀进去。 他抬手,握住了单嫣的手腕,乌沉沉的眼仁当中像是浸着哀求。 “单嫣,不要再忍了,不要再忍了……” 就在罗成温热的手掌扣住她手腕的一刹那,单嫣压抑在心中汹涌难平的海浪终于掀翻—— 所有的惊恐,所有的无助,所有的绝望在一刹那像是滔天的海啸一般朝她扑腾而来,把她整个人溺毙在深海当中无法呼吸。 单嫣颤抖的手中抓着的那半个没吃完的馒头“啪嗒”一声滚落在锦被上。 罗成一怔,还未曾反应过来,单嫣便扑进了他怀中嚎啕大哭。 那具温热的身体扑进他胸膛的刹那,罗成的背脊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起来。 强忍多时的单嫣,勾着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心口前像个孩子一般痛哭流涕—— 她的脸和眼贴着他的胸口,浑身战栗,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在他的胸襟之上:“你怎么不早点来!?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我差一点儿就死在他手里了!罗成、罗成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为什么不找我!?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害怕!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 她哭得撕心裂肺,所有的恐惧强压在心头,这一刻再也无法忍受。 罗成听着她声泪俱下的控诉,只觉得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胸口处一片湿热让他有些微微的困惑。 不知这究竟是单嫣的泪水,还是从他心口里淌出来的血。 他手臂颤抖,慢慢地附在了她发抖的背脊上。 而后——狠狠地将她搂在怀里。 罗成抱着怀中嚎啕大哭的单嫣,手温柔地拍在她的背脊上。 他的脸贴着她的鬓发处,一遍又一遍低沉而温柔地呢喃:“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阿嫣,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吧,都是我的错……” 单嫣抓着他的胸口,哭得发抖,手却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抱紧跟前的人。 她真的太害怕、太害怕。 也太需要一个能够让她倾泻恐惧和不安的人。 罗成的唇角温柔地亲吻过单嫣的鬓角,双臂有力地搂她在怀里,由着她捶、由着她打,由着她把一切内心的恐惧焦躁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他也绝不松开她半分。 单嫣哭着哭着便好像脱力过去,罗成察觉到怀中的动静渐渐小了。 他将她拢在怀里又等了片刻。 再低头的时候,她已经哭累了睡了过去。 ——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脸贴在他胸口上,双手抓着他的衣襟不曾松手。 罗成抱着单嫣,低下头去,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 怀里的人睡容宁静,并没有出声。 罗成垂眸瞧着单嫣,不由自主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解开她抓着自己胸口的手,而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床榻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单嫣呼吸绵长,已是累得睡熟了。 罗成侧身坐在她床头,看着她入睡的样子,眉眼忍不住轻轻簇起温柔一笑。 他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小巧的鼻尖。 紧接着,他也侧身躺下去,躺在她床的外侧。 单嫣睡梦当中翻了个身,与罗成面对面。 那一刻,她和他的脸只隔了很小的一段距离。 单嫣绵长均匀的呼吸像是一阵最温柔的风徐徐绵绵地铺在罗成的眼睛上,那触感酥酥麻麻,叫人沉醉。 罗成看着她的脸,从眉到眼,从眼到鼻,一寸一寸静静地凝视着,如同欣赏他最珍爱的一件宝贝。 心中最深最软的那一处好似陷了下去。 罗成突然察觉到,不知何时,他眼里竟然全是她的身影了。 “怎么办?” 他兀自低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小鼻子。 “我好像已经拿你没辙了。” 屋外的大雨好像也怕打搅了这屋内的两个人片刻的宁静,不知何时,便悄悄地停了。 周身静谧,先前才点的那盏灯终于也燃尽。 灯芯“噗嗤”熄灭。 最后一星火点也殒灭下去。 屋中,寂然的黑。 黑夜里,罗成却还是睁着眼,一动不动地守护着对面已经熟睡的她。 像是一个忠诚的守卫,一刻也不敢松懈地保护着他最珍贵的宝藏。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过3分见,迟了一点点,我昨天设定错时间了,今天3更可能没有~ 等追妻的姐妹不要急,马上了 第55章 【1更】 二十多天的日子之于单嫣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些天来,罗成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地照顾着她。 大多数的时候,只要她醒着,他就一定会在她方圆五步之内的地方。 武安福的事情给单嫣的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 -- 第110页 最初的那几日,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会做梦梦见武安福压在她身上,赤红着双眼,面孔狰狞地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每当她陷入这样的噩梦惊叫着吓醒过来,一睁眼总是会看到罗成就坐在她的床头,一面替她擦着眼泪,一面温声细语哄着她说: “我在,我在。” 罗成时时刻刻的守护,确实给了单嫣莫大的安全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慢慢习惯了有罗成一直陪在她身边。 少数时间罗成因为王府公务暂别她身边的时候,就会听院子里的小丫鬟一脸羡艳地瞧着她道:“这些日子殿下为守着姑娘,连公文都是等姑娘入睡以后就着烛灯通宵批完的。咱们从来还没见殿下对谁的事这样上心过呢。” 单嫣坐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些羡艳口气的话却并不做声。 罗成是对她很好。 尤其是她在王府疗养的这段时日,对她几乎已经到了一种极度偏袒的态度。 她身边的每一处细节,他都派人安排好了,以确保她不受到任何精神上的刺激,能够安心养病。 可是就算罗成把一切都布置得周密妥当,从心里说,单嫣却还是不想留在北平府。 许是心病。 她总觉得留在这儿,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早起梳妆的时候,屋子里的丫鬟帮忙把妆镜旁的窗户给支了起来。 昨夜刚落过一场绵绵春雨,窗外探进来的花树枝叶上还新沾着露水。 躲在丛间的雀鸟不知从何处顽皮扑棱飞起立在枝上,而后又腾然离开。 一刹,抖落花树上零星几片花瓣。 风吹进来,空气里残存着淡淡花香。 单嫣微愣,转过头去看窗外绿意。 她初来北平王府的时候是冬天,而现在迈入三月,北平城已经是春暖花开了。 单嫣透过妆镜,望见背后替自己梳头的丫鬟笑吟吟地从匣子里拈了一根镶嵌红宝石的珍珠流苏簪子推进了她的发髻中。 “王妃娘娘说这簪子是咱们北平府姑娘之间很受欢迎的样式,但凡富贵人家的千金都是人手一支。姑娘今日穿这身红的,再配上这簪子,当真是瞧着喜气极了。” 单嫣愣愣听着身后丫鬟的夸赞,抬手摸了摸簪子。 这段时日,秦夫人总是隔三差五地给她送各式各样的东西来,有吃的玩的,也有穿的戴的,皆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单嫣先前还推辞过一阵,可秦夫人态度坚决,称她是她秦家的恩人,一定要她收下。 单嫣不好推辞,也只能一一谢过收好。 可其实,这些东西,她没一样喜欢,也没一样能叫她提得起兴趣来。 她唯一期盼的,便是三月十五的那场比试。 等这比试一完…… “阿嫣?” 单嫣脑海里正琢磨着事情,便听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就见两边侍候的丫鬟们都已经纷纷退开:“殿下。” 罗成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盔贯甲,显然是刚从校军场回来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过来这里了。 他把手里的头盔随手交给一旁的丫鬟,笑着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今日校军场上出了点儿事,所以过来耽搁了一些时辰,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单嫣摇摇头:“还没。刚换了衣裳,等会儿过去王妃娘娘处请安。” 罗成站在她身边,垂眸笑着端详了她一阵,把目光定在她发髻上新簪的珍珠流苏上:“这簪子好看。” 单嫣摸摸簪子也笑道:“是吗?” 罗成笑起来:“对了,不说这个。我跟你说个有趣儿的,你听了肯定高兴。” 单嫣没头没脑的迷糊道:“什么有趣儿的?” 这些天来,她身上不舒服,因此罗成每每陪着她的时候,总是绞尽脑汁变着法儿地给她说些北平城近来的奇闻、或者一些令人捧腹大笑的趣事。 单嫣其实不大笑得出来,可看着罗成这么费心,终究也不忍,便时时应付着他说的话,也装着自己觉得好笑的样子,淡淡笑几声。 罗成笑起来,眉眼里干净舒朗,很有几分孩子气的味道。 他将披在自己外头的披风摘下,圈在单嫣的肩头上,而后,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带着一脸狐疑的她就往外走。 “今日我去校军场的时候,听人说东门外护国寺那儿的桃花开了,你不是就爱看这些花啊景啊的么?我就去差人过去问了一声大夫,想问问如今你的身子能不能够出门吹风了,大夫说无妨。所以我就想着今日带着你,还有表哥,咱们三个去护国寺那儿赏花踏青,怎么样?你在这院子里待了几十天,定然也腻味了,出去散散心,对养病也有所助益。” 单嫣被罗成拖着往门外走,抬眸瞧着他回头与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情。 “那、王妃娘娘那儿呢?”她怔怔问道。 罗成也不回头,摆摆手:“我已经差人去她屋里说过这事儿了,不用特意再过去一趟,你就安安心心跟着我走就好。” 罗成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长了一大截,单嫣踩着披风踉跄了几步,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瞧见罗成风风火火的背影,也就不好再开口了。只静静垂眸笑了一下,答应了一句“好”。 她留在北平王府的日子不多,下次再与罗成相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 第111页 趁着如今还同在北平,这样的踏青能去还是去吧。 罗成并不知单嫣心里所想,只顾抓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往王府外走。 出王府大门,远远的,就瞧见秦琼牵着两匹马站在那儿朝他们招手。 罗成牵着单嫣小跑上去,凑近秦琼身边,连忙就歉意笑着道:“叫表哥久等了。” 秦琼身上穿得一身铜甲,他将牵着白龙驹的缰绳递到罗成手里,微然笑道:“表弟说的什么客气话。”说着转头,看向立罗成身边的单嫣,瞳孔当中闪过几丝赞许的光,“几日不见,单嫣姑娘倒是越发明艳动人。这段时日身子可养好了?” 单嫣笑道:“已经大好了,多谢秦二哥记挂着。一段时日不见秦二哥,倒是叫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趁着她养病的这二十几日,罗艺已经火速派人将秦琼被扣押在山西潞州官府里的军马、军刃全调了回来,另外又给他配齐了全新的盔铠。 比起前时那一身磊落青衫的装扮,这一身全身披挂,倒真是显出他武将威严的本色。 秦琼难为情一笑:“单嫣姑娘惯逗人,还不是这张嘴这双眼,有什么认不出来的?”说着转头与罗成道,“既然单姑娘已经来了,表弟,咱们事不宜迟,便赶紧去往护国寺吧。早去早回,也省得叫姑爹和姑妈担忧。” 罗成把头一点,便朝单嫣道:“我们走吧。” 单嫣一愣,下意识环顾四周。 罗成奇道:“你在找什么?” 单嫣一顿,转过头来疑惑道:“马车呢?” 罗成也是一愣,紧接着眉眼扬起来:“坐什么车?咱们是去踏青的,若是一路过去闷在车里,还有什么风景可瞧?” 单嫣怔住:“那怎么过去?” 那边秦琼已经利落踩镫上马,听见单嫣这句问话大笑着转头,打趣说道:“还能怎么过去,自然是与我表弟同乘一匹了。” 同乘一匹? 单嫣愣住,转过头去看罗成,便见罗成已经扳鞍上马。 他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人也精神,马也威武。 朝着她伸手下来,眉梢一挑,眼睛明亮:“抓紧我的手。” 单嫣抬首望着罗成,她愣了一愣,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罗成抓着她的手,躬身下来将她拦腰一抱。 单嫣只觉得身体凌空而起,她微微惊呼了一声,赶紧抓住罗成的衣袖。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稳稳坐在高头大马之上。 背后罗成的修长的双臂将她拢在胸前,两手一挥缰绳,镫一踹。 白龙驹兴奋地仰头嘶鸣一声,腾起双蹄便撒欢往前跑去。 跑出王府长街,便朝着北平城内闹市过去。 进了热闹的街市后,罗成秦琼便放慢了马,只坐在马上,驱使着马闲闲慢慢往前走。 不得不说,坐在马上看风景确实很爽快,视线一览无阻,北平府风貌尽收眼底。 罗成护在单嫣身后,指这儿指那儿的给单嫣看新奇。 单嫣看着满街人烟阜盛景象,听着罗成在身后给她说说笑笑,不由得脸上也挂起笑容。 秦琼策马跟在他二人身后,微微笑着看他二人说笑玩闹,心中不觉宽慰许多。 他双脚一扣镫,正想驱马往前的时候,一抬首,却望见远处一个穿碧衣的青年人正面对面踏马逆行过来。 秦琼在看清来人面孔的刹那,脸上原本的笑容一时僵住。 前方罗成带着单嫣正高兴看街边杂耍,并没有留意到这个逆行而来的碧衣青年。 秦琼收住了缰绳,勒停黄骠马,目光盯着碧衣人。 碧衣青年策马闲庭漫步过了罗成单嫣身边,与秦琼擦肩而过的时候,给秦琼使了一个眼色。 秦琼立即会意,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便策马往前至罗成身边,喊道:“表弟!” 罗成正给单嫣指跳火圈的小猴子,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猛然听见身后秦琼呼喊,忙转过头来:“怎么了表哥?” 秦琼难为情笑了一声:“那个、我有些内急,想先找个地方缓一缓。你跟单姑娘先在这儿等着我,我片刻后就回来找你二人。” 罗成没多想,笑道:“那你赶紧去吧,我带着单嫣就在这儿等你。” “好,我去去就来。”秦琼把头一点,紧接着便策马望着前头过去。 身后的碧衣青年见到秦琼先走,忙也会意跟在他身后一路相随。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碧衣青年回头见身后已瞧不着罗成等人的身影,方才双脚一踹镫,驱马上前。 等与秦琼的黄骠马双排并行之时,碧衣人方才一拽缰绳扣镫。 “秦二哥,许久不见。”碧衣青年在马上朝着秦琼一抱拳。 秦琼也赶忙抱拳回礼:“谢映登兄弟,客气了。你怎么上北平过来了?” 谢映登道:“是这样,单二哥知道如今三小姐在北平所遇之事,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派我过来帮着伯当一起料理。” 秦琼点头:“今日特意与我打个照面,可是有什么要事?” 谢映登笑:“正是有要事要与秦二哥说。原是准备去王府寻你的,没想到在路上碰见。对了,伯当就在前头城墙边等着你,你随我来。” 秦琼道:“好。” 说着策马,紧随谢映登之后前去。 -- 第112页 往前方望去,便望见城墙之下,一雪衣青年正立在马上,正瞩目瞧着他二人策马而来的方向。 秦琼谢映登一前一后到了王伯当身边,三人下马,说了几句见面的客气话后,秦琼便开门见山问道:“伯当兄弟,今日特意叫映登找我过来一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王伯当清冷面容上神色沉沉,他盯了一阵秦琼,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都是朋友,没什么不好开口的。”秦琼道。 听见秦琼这么说了,王伯当便也不再支吾,垂眸给秦琼抱拳道:“可能要给二哥添些麻烦了。” 秦琼不解:“伯当说得这是什么话?怎么就给我添麻烦了?” 王伯当拧着眉,沉声道:“是这样。今日张公瑾已经与我们通过信,说罗艺老儿虽然嘴上说要从轻处置阿嫣一行,可背地里却已经准备着后日三月十五校军场比试一完,立即就将他们发配回山西太原府,听候太原府的发落。” “什么!?”秦琼大为惊骇,“姑爹不是已经答应了不再追究了么?” 王伯当冷嗤一声,面上浮现轻蔑神色:“这些侯爷王爷,不过都是一些当人一面背后一面的宵小罢了,说出去的话朝令夕改乃是常事。” 秦琼急声:“别急!待我再去姑爹跟前为单姑娘和几位兄弟说情一番。” 谢映登却摆手笑道:“二哥不用急,这件事情不用二哥插手。我此番奉单二哥的命前来北平,就是为了将三小姐和咱们的几位兄弟救出来。二哥你才认下这姑亲没多久,在罗艺跟前替我们说了这么多话,我们已经很是感激了。可若是你三番五次前去说情,只恐惹得罗艺不快。到底罗家是你的姑亲,单二哥说不想给你太添麻烦。” “这怎么能是添麻烦呢?单贤弟替我筹谋了这般多,我为他的手足求情又算得了什么?”秦琼拧眉说。 王伯当微然一笑:“我们自然知道秦二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可我们已经部署好,也已经与王府内张公瑾交清了底。后日三月十五,等二哥你在场上赢了那武家兄弟手中的四将,我们趁着罗艺老儿高兴的时候,里应外合,把阿嫣和众位兄弟一起带走。到时候罗艺察觉回来,免不了一路追查,那时候,就请单二哥多替我们想想办法,所以今日才说,只恐要给二哥添些麻烦。” 秦琼听完这话,垂眸点了点头:“既然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我也只有全力帮助你们离开。” 王伯当笑了:“三小姐那儿我们已经叫张公瑾过去通信,二哥不必操心。后日校军场比试完毕,还请二哥多多协助,助我们一行人安全返回山西。”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6点二更见 第56章 【2更】 东门护国寺外,千层锦绣桃花开,簇簇如烟如霞。 远望过去,只觉整座山外都绕着桃色的祥云一般。 罗成难得出来一趟,便想着先去护国寺内拜访一下师傅妙化和尚。 等见完妙化,把马栓在寺庙当中,再去寺外踏青赏花。 四人在玉皇宝殿里说了一阵子话。 踏出宝殿的时候,南边角楼之上正好传来阵阵敲钟响声。 “阿弥陀佛。”妙化和尚念了一声佛,慈眉善目地笑道,“贫僧会替单嫣姑娘在佛前供一盏灯祈福,姑娘此去自有神佛庇佑,否极泰来,往后定然是会安枕无忧,不必太过担心了。” 其实罗成自己倒是从来不信这些神佛鬼怪。 可这些日子单嫣总是会被那次雨夜里发生的事情惊吓醒,罗成怕她不安,特意央告着妙化在佛前以单嫣的名义供一盏佛灯,又带着她把这护国寺大大小小的神佛给拜了一遍,算是替她求一个心中安慰。 “多谢师傅。”罗成与单嫣一同道了谢。 妙化瞧着跟前这一对,不觉笑起来。双手合十作揖,他看着三人道:“寺外溪水边桃花开得最为绚烂,众位可去那边观赏一番。姑娘大病初愈,心病未全,眼睛里瞧一些令人心神愉悦的事物总是好的。马匹等有寺庙中贫僧的徒儿替各位看着,可以放心过去。” 秦琼忙回了一个揖,谦逊道:“多谢大师。” 罗成也笑道:“那就有劳师傅了。” 妙化微笑点点头,紧接着便转身过去,准备朝着玉皇宝殿当中进去。 秦琼回头来对单嫣罗成道:“那我们这便过去吧。” 单嫣罗成点头,说了一声好。 可三人方才走下玉皇宝殿的台阶,罗成却突然驻足往回看过去。 秦琼带着单嫣往前走,听见少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便回头看着止步不前的罗成蹙眉道:“表弟,你在看什么?” 单嫣也停步脚步,往身后罗成看去。 罗成听闻秦琼的话,微微一愣,耳根微微红起来道:“表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几句话没和我师父说。这样,你先带着单嫣去前头,我一会儿就跟上来。” 秦琼奇了:“你找大师还有什么事?我们陪着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罗成忙否决,“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单嫣见他态度坚决,蹙眉不解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罗成看了一眼单嫣,转过头来朝秦琼一笑,“表哥,你先带着单嫣过去吧,我很快就过来。” “那好吧。”秦琼只得妥协点了点头,“你快去快回。今日是你陪单姑娘来踏青的,可别叫她久等了。” -- 第113页 “我知道。”罗成一笑,“单嫣,我去一趟就回来,你好好的跟着表哥,别走丢了,知道么?” 单嫣听他交代孩子似的交代自己,不觉有些好笑,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快些过来。” 罗成笑着一点头,转身便又朝着玉皇宝殿上去。 罗成飞快登上玉皇宝殿的台阶,急匆匆踏进殿门当中,视线左右环顾,正见妙化和尚预备往后后院走。 罗成猴急着忙上去喊:“师傅且慢!” 妙化和尚听见背后有人喊自己,驻足转过头去。 但见罗成就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妙化见他复返,困惑道:“徒儿还有什么事要与为师说不曾?” 不知是因为匆忙跑得太急还是别的,罗成白皙隽秀的脸上染着一层不自然的浅浅绯红色。 他微微喘了口气,捏了捏双手,方才对妙化说道:“……徒儿,是有件事情想要求一下师傅。” “噢?” 这倒让妙化发笑了。 他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看着罗成:“难得你有事求为师。说吧,什么事儿?为师能办到的自然会帮你。” 罗成站在原地,微微咬了咬牙,踟蹰着欲言又止。 妙化看着他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微然一笑,心中突然有了定论。 “无妨,你且说与为师听。”妙化笑道。 罗成红着一张脸,沉着眉眼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又像是抱着上战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一步一步走到妙化和尚的身边。 然后。 他扒在妙化的耳朵边,面红耳赤地小声嘀咕:“徒儿想请师傅给帮忙抽个签……” 妙化瞧他那副别扭的样子心中便猜到他想央求自己干嘛了,可老头儿偶尔心眼蔫坏,偏生就想捉弄一下自己这个素来骄横的小徒弟。 于是故意一本正经道:“噢?不知要抽什么签呀?为师这儿能抽的签可多了。前程签、儿女签、寿命签,你要抽哪个签呀?” 罗成见妙化不知趣一般,急得抓耳挠腮,又怕旁边洒扫的小和尚听见又不敢大声说,只牙缝里蹦字儿出来:“……哎呀,就是!就是那个、那个北平城很多人都说灵验的签!” 妙化看他急了,故意就卖关子拖着不说,只一本正经道:“为师这儿每个签都灵验,你说的哪个签?” 罗成是真急了,气得“哎呀”一声,扒在妙化耳朵边,蚊子哼哼似的面红耳赤道:“……就是姻缘签!” 妙化心里偷着乐,面上却装着恍然大悟地模样:“噢——原来你说的是姻缘签。” “师傅你小声点儿!”罗成吓了一大跳,赶紧捂着妙化的嘴,左右看着旁边洒扫的小和尚们。 见左右小和尚都非礼勿听自顾自扫地,罗成方才喘了一口气安心。 妙化把罗成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拿下来,笑眯眯道:“徒儿早说为师不就明白了么?绕了这么一大圈。” “我看你是早知道了我要问什么,故意刁难我!”罗成气道。 妙化一抚花白长髯,眯眼笑:“向来我这儿只有北平府那些的闺阁小姐们求着算自己和你的姻缘,这些姑娘定然料不到,她们心目里这冷面寒枪的罗少保,有朝一日也会来这儿算自己和旁人的姻缘。” “就说给不给算吧!”罗成不想听他这些逼逼赖赖,冷拽拽别过脸去,“不给算拉倒。” “给给给!”妙化连忙笑道,“小徒儿求为师,为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来,你随我过来。” 罗成把脸一红,这才转过身,赶紧跟着妙化和尚过去。 妙化从香案上取了签筒下来,先是对着神佛念了一通罗成也听不懂的咒,而后方才转过身来:“拜一拜,从里头抽一根出来。” 罗成点头,耳根通红跪在蒲团上,朝着神佛认认真真磕了仨头,而后跪直身,从旁边妙化递过来的签筒当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交到妙化手上。 妙化接过罗成抽出来的签,凝神看了一阵。 罗成忙起身追问:“怎么样师傅?是吉是凶?” 妙化沉吟了一阵,端详着手中的签语。 又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道:“一物降一物啊。” 罗成听这话只觉莫名其妙,心不由得揪起来:“什么意思?” 妙化把签交到罗成手里,闭目抚髯,慢声道:“前路漫漫不定,若要功德圆满,还得有意人肯费心,方才能如愿以偿。” 罗成云里雾里,只觉得妙化这话说得难听,把脸一沉道:“那照你这话说,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这个么……”妙化见罗成脸色不好,于是迟疑了一下,“为师我也不好说,总是签上是这样告诉的。为师不过是把你抽的签解说与你,旁的嘛,倒也不好过多置喙。” 罗成捏着手里的签,半天沉着脸没说话。 过了一阵,方才对着妙化又施了一个礼,语气明显不痛快:“那徒儿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师傅。” 妙化松了一口气,忙说:“也好,也好。” “徒儿告辞。” 罗成冷冰冰抛下这句话,便捏着那一根姻缘签出了玉皇宝殿。 下了台阶,他低头看着躺在掌心的那根签。 越想越气。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又是什么前路漫漫不定? -- 第114页 都是些什么丧气话? “什么破签,一点儿也不准。早该知道这些东西不能信。”罗成沉眉冷眼,两手各捏着签的一头。 “嘎嘣”一声脆响,就把无辜的姻缘签从中间折成了两截。 罗成把折断了的姻缘签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头也不回地往护国寺外走。 “本殿下信了你的邪才怪了。” 护国寺外,单嫣和秦琼见罗成迟迟没有出来,也没有先走,而是留在原地等候。 单嫣蹲在地上,逗着一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野猫玩儿。 正揉它脑袋,小猫警惕地往边上扭头一看,紧接着撒开爪子往旁边跑,一溜烟儿躲进一旁的树丛当中不见踪影了。 单嫣的手骤然落空,下意识扭头望着护国寺的大门前望过去,但见罗成已经走到了跟前。 单嫣把双手放在腿上拍了拍站起身来。 还没说话,身旁的秦琼已经先迎了上去:“表弟,你来了。” 罗成拧着眉点了点头,兴致不高的样子。 秦琼敏锐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表弟?何故皱着眉头?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罗成摆首,勉强笑了一声:“没什么。耽误好一阵子了,咱们赏花踏青去。” 说着抓着单嫣的衣袖往外头的桃花林走。 山寺桃花始盛开,人间芳菲伊始。 山风爽朗吹过,漫天是纷飞缤纷的花瓣,徐徐落下,像是花海里落了一场盛大的花雪。 单嫣跟在罗成身后走,秦琼跟在他二人身后。 一路踏青过去,虽说也算是有说有笑,可单嫣却还是察觉,罗成似乎有些隐约的不悦。 她不知道缘故,也不好擅自开口询问,只得暂时忍住。 秦琼也察觉到罗成藏着心事,抬眼看着跟前的一对,心里琢磨着他也不好再在这儿当个不知趣的灯笼照着,于是赶紧笑说:“对了表弟,来时我听大师说这儿不是有一处溪水边的花开得极好吗?你跟单姑娘两个人先慢慢瞧着,我去那边逛一圈,等咱们赏完了花,在护国寺的前院里汇合如何?” “表哥……”罗成一怔。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秦琼已经折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独自一人过去了。 一瞬,桃花林中便只剩下单嫣与罗成两个人。 秦琼的离去使得二人中间产生微妙的一丝尴尬。 罗成松开了一直紧捏着的单嫣的袖子,抬手去拂她肩头上压着的花瓣。 单嫣也没说话,微微低下头去。 罗成替她拂去花瓣,又转身往前走,一面走一面笑道:“怎么样?这儿的花海景色可比在王府里看那几株桃花来得赏心悦目吧?” 单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低声笑了笑:“还行。” 罗成听见背后单嫣的说话声,梗了梗。 一向能言善辩,这时候却一时不知怎么接口。 想来想去,肚子里的草稿都打了满腹了,可是张口之时却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一路繁花似锦,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安静走着,耳边唯只穿透过叹息般的风声。 罗成终于忍不住了,走了两步,在一株很大的桃花树前停住了脚步。 单嫣跟在他身后,见他停步转身,也连忙停住。 罗成转过身来,垂眸很认真地盯着她。 他一身银盔银甲,隽秀清冷的眉眼轮廓倒映在身后簇簇飞舞的繁花当中,生出一丝婉转低回的柔情。 单嫣心跳一顿,只觉得胸口处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 “单嫣。”罗成低头,少年人澄澈清朗的瞳眸一眨不眨地认真盯着她。 单嫣微微抓紧了双手:“什、什么?” 风像是一双温柔的手,穿过桃花树上簇簇的繁花。 枝摇瓣落,粉色烟霞般落英飘在罗成双肩,飘进单嫣双眼。 咚、咚、咚。 单嫣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要跳出来。 既期待他要说的,也害怕他要说的。 罗成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唾沫。 他也很紧张。一贯谈笑风生的脸上,神情都僵硬了:“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单嫣心狂跳不止。 那一刻不知为何,许是如同近乡情怯一般,她竟然有些想退缩。 她往后退一步,讪笑着想要脱身道:“我、我想过去找秦二哥,我也想看看溪边的景色,要不然我们……” “不许找他!我现在就有重要的话对你说!”罗成见她抽身就急了,连忙伸手用力扣住她纤细手腕。 单嫣惊诧转过头来,就见罗成抓着她的手腕 少年白皙俊朗的面容不自然地泛红着,眼睛却不躲不闪、灼热明朗地看着她。 那种迫切锐利的目光像是炎夏里最烧得最炽热的太阳。 照耀之下,叫她无处躲藏。 罗成看着她,通红了脸:“本殿下可只说这一次,你可听好了……” “等表哥的比试赢了,把你的家世告诉我吧。我不想等了,我想上你家提亲。”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绿林人、江湖人、朱门大户的小姐,还是贩夫走卒的女儿……” 刹那,单嫣的瞳孔骤然张大—— 罗成抓紧了双手,破釜沉舟一般—— “我喜欢你。” -- 第115页 “所以,我想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无3更,晚上零点过3分见 第57章 【三合一】 三月十五校军场比试的这一日恰好放晴。 比试定在午时一刻正式开始。 在王府当中用完饭,众人收拾行装便朝着南门外校军场的方向前行过去。 秦夫人备了车马,带着单嫣跟在队伍最后,一同前往校军场观看比试。 等单嫣一行到达校军场之时,罗艺罗成并武家兄弟早已经在校军场上方帅台落座。 女眷的看台设在帅台右边,两方看台隔得稍远,单嫣随着秦夫人下车之后并未前往帅台请安,而是直接登上了专设的看台。 整个校军场呈圆形状,四周设有高大围墙,占地极其宽阔。 最前方是帅台。 正中罗艺一身大红蟒袍端坐在帅案之后,背后是五扇围屏。围屏前,左站杜差,右边则是银甲白袍的罗成,当上一把极大的紫座伞,绣着蛟龙图纹,遮住炎炎烈阳。 罗艺左右稍低的席位上各是一把蓝座伞,下头的案席背后,分别是武魁武亮兄弟二人。 校军场内,左右千余名官兵雁翅排开,左为罗艺手中将领,右边可是武家的人马。 放眼远望,只见漫天旌旗飘摆,绣带飞扬,刀戟林立森寒。 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单嫣随着秦夫人下了马车,便由着侍女搀扶登上右边看台。 甫单嫣一上看台,远远的,帅台之上罗成的目光便朝着她的方向投射而来。 单嫣会意望过去,正见罗成一身银白盔铠,手持五钩银枪,背脊挺直威严立在罗艺的背后。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帅台下的兵马将官身上之时,罗成悄悄朝她眨了一下眼。 单嫣耳根一红,赶紧装着不动声色错开他的眼神。 自从那日罗成在桃花林对她挑明心意之后,接连着这几日,单嫣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正视对方。 若无其事,她还真是做不到。 那一日罗成在护国寺外的桃花林当中拖着她的手不许她走,非要她当场给她一个回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 她根本就回答不了。 罗艺对她的不满显而易见,就算等秦琼赢了校军场比试,罗艺也绝不可能放任自己唯一的儿子现在与一个出身绿林的人定下亲事。 这个时候的北平王府还是效忠于朝廷的北平王府,若是真要与二贤庄结了亲,不说朝廷是否会施压,就是流言蜚语也能把人淹死。 再者,她早已经决定不留在北平了。 所以想了想去,单嫣只好道:“等秦二哥赢了与武家的比试,那个时候我再亲口告诉你。” 罗成原本见她垂眸不言,心中以为自己恐怕是机会不大,可骤然听见单嫣的话。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情不自禁的便喜上眉梢,兴高采烈地抓紧了她的手:“真的?” 那个时候,罗成清澈的眼底荡漾着一览无余的惊喜之情,像是个得到允诺的孩童一般天真高兴。 他真信了她这话。 那时单嫣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下了头。 她在骗人,她心虚。 可罗成却以为她只是少女羞怯之情。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当中,眉眼里都是兴奋,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安排,好似已经把校军场比试之后的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单嫣当时低着头听他说着对往后生活的憧憬,心中越发的不安和低落。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起罗成。 可是北平,她真的不想再待了。 她越发想回到二贤庄。 那儿虽陌生,却好歹也是她现在的家。 她想先回到一个安稳的地方,留出一个余地,等疗养好了自己,再去认真冷静的思考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的那一句承诺似乎给罗成喂下了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 一直到今日校军场比试之前,罗成一直都在陪着秦琼一同练武,想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赢下这场比试。 这几日见不到罗成,单嫣却突然有一种别样的轻松感。 只要不看到他,她心里的内疚好似就会少上许多。 “嫣儿?” 身旁秦夫人温柔的问话声骤然打断单嫣脑海当中的思绪。 单嫣目光一怔,忙抬起头来。 台阶上秦夫人正回头担忧瞧着她:“我看你一直出神,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单嫣忙微笑,上前两步搀住秦夫人的臂弯:“多谢娘娘关怀,适才只是在想今日秦二哥比试会不会嬴,一时忘了跟上您。我没事的,娘娘不用挂心。” 秦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单嫣的胳膊,莞尔道:“叔宝武艺高强,这一阵子又有成儿做陪练,今日校军场比试一定会嬴的,你不用担心。我们秦家的锏法一出,武家那四个将官怎么可能是对手?” 单嫣附和着笑:“是,是我多虑了。” 秦夫人搀着单嫣往阅武厅上去,笑道:“一会儿就要开始了,咱们赶紧上去。” “好。”单嫣收敛心中的不宁,朝着秦夫人一笑,便随着一同登上台阶。 今日事关重大,武家的女眷也随着一同到来。 单嫣随着秦夫人登上阅武厅之时,正案左右已经落座了武家的两位公国夫人。 -- 第116页 左边是单嫣之前见过的安国公夫人,身侧随侍着许久不见的武姝。 右边那位浑身素服的夫人单嫣不曾见过,想来便是方才丧子的定国公夫人。 甫单嫣与秦夫人一出现,定国公夫人便红着双眼冲上来,一把抓住单嫣的胳膊:“是你!你就是那个杀了我儿子的贼女!!” 妇人用力极大,指甲掐进单嫣手背当中,只觉得生疼。 厅上安国公夫人等连忙就慌了手脚,赶紧上来劝解:“嫂子!嫂子!当着王妃娘娘在呢,你别这样!” 定国公夫人狠狠抓着单嫣的手臂,像是要把她一口吃下去:“今日校军场上是为我儿子武安福讨还公道的,这个杀人凶手怎么有脸敢来!?” 秦夫人满脸怒容,扬手下去径直就把定国公夫人的手给扯开:“放肆!当着本王妃在此,谁敢动她!?” 说着,伸手将单嫣拉到自己身后。 “你杀了我儿子!是你杀了我儿子!”定国公夫人的眼神狠狠咬在秦夫人背后的单嫣身上,恨不得将她断筋碎骨,“我今日便要你偿命!” 秦夫人按着单嫣的手安慰她,一面回眸冷厉盯着定国公夫人:“今日胜负未定,夫人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究竟谁是谁非,等这场比试完了自有分晓!这会儿比试尚未开始,国公夫人便在这儿胡乱咬人,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你们定国公府安国公府的人都是死不成?见还不把自家夫人给搀扶下去,容着她在这儿胡搅蛮缠吗?” 武家两府的下人听了满头的冷汗,安国公夫人并武姝连忙一左一右地拽住了定国公夫人。 “嫂子,咱们先忍一时吧,等着比试出来,您要怎么着都可以!” “是啊伯母,您就先回座吧,别在这儿气坏了身子!” “咚、咚、咚——” 便在之时,校军场下的金鼓突然乍响了沉闷的三声。 看台上的女眷们转眼看过去,但见校军场下,罗武两家已经各自有将官出列。 比试将正式开始,定国公夫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单嫣,赶紧便归了坐席。 秦夫人也拉了一把单嫣:“咱们上座吧。” 单嫣朝着校军场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跟在秦夫人身边一同归席。 台下金鼓齐鸣三声,左右便有人为帅台上三位王爷公爷献上茶水。 茶罢搁盏,金鼓响毕。 罗艺将手中的茶盏搁置,转头过去看了一眼武魁武亮二兄弟,沉声道:“今日是三月十五。往年的今日,咱们两家聚在此地都是为了切磋帐下将官武艺,一来为了两家共有进益,而来也是为了替圣上选拔出人才,拱卫这幽燕九郡之地。只是今年因着闹出了些不越快,这场比试便成了一场约注。按着二十几日前两位公爷在我北平王府里说过的话,今日这场比试,谁家赢得,谁家便有做主处置武安福身亡这一案的权力。赢得的人全权做主处置,输家不得置喙一言,不知两位公爷可有异议?若没有的话,本王便下令,比试正式开始。” 武魁板着脸:“卑职无异议。” 武亮却道:“王爷稍等。” 罗成闻言立即转头看向说话的武亮,瞳仁当中寒意粼粼。 罗艺一怔,也沉着脸肃穆道:“安国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武亮起身,朝着罗艺的帅台上拱手一抱拳:“卑职有一请求。今年这场比试事关我武家的一条人命,因此与往年相比,这比试输赢之于我武家格外重要,卑职与兄长手下的几名将官也定然会全力以赴。王爷知道,比试场上,乃都是真刀真枪,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伤及性命。卑职想恳请王爷,让两方上场比试的将官都立下无悔军令状。场上刀剑无眼,是生是死,各凭本事。若是技不如人死于刀下,也不能因此有所怨言。如此,双方将官定都能够全力以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罗艺一听武亮这话便气得额头上青筋跳起,强压着怒气道:“安国公,不过是一场比试,何须还立下这无悔军令状?” 武亮假笑一声:“这比试挂着我武家一条人命在上头,我武家的四名将官如今心中皆是鸣不平,上场定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的,就只怕在场上一个不小心,若是失手杀了王爷的爱将,王爷责怪下来,岂不是还要冤我武家一头?所以立下军令状,双方都能够安心。卑职手下的将官若是错杀王爷的爱将,卑职无需负责,可若是王爷手下的人技高一筹杀了卑职的大将,卑职也无话可说,只能自叹手下技不如人。” 罗艺强压着心头烧着的烈火,抬眸朝着校军场下前头的秦琼看过去。 到底是他方才认回来的内侄…… “怎么?王爷是觉得自己必败无疑,不敢认下这军令状么?”武亮笑了一声故意激怒道,“若是王爷心虚,这军令状就不立也罢吧。” 还从来没人敢这样骑在罗艺头上撒野,他心头火不由得直往上窜。 他往帅案上重重拍了一张,面沉如水冷声道:“既然安国公开口,本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杜差,笔墨伺候上来,写清状文,本王与安国公定国公三人按下手印,一人一份!” “属下遵令!”身后杜差立即领命,匆匆下台照着罗艺所说的,备好了笔墨写清三分状文,紧接着拿上台来,叫罗艺和武家兄弟三人一人一份地按了手印。 -- 第117页 交还军令状回来,罗艺脸一沉:“军令状已立,现在可以开始了?” 武亮起身,脸上笑容得意:“回禀王爷,卑职无异议,可以开始了。” “好。”罗艺道,“今年定国公与安国公派遣帐下哪几位将官出战?” 武亮一拱手:“卑职今年并未提拔出什么好的将官来,派遣的还是去年的四位。不知王爷今年可否有选拔出良将来?听闻前时王爷才挑出以为史姓大将,今日校军场上不知可否一睹风采?” 罗艺抚髯沉眉冷眼道:“今年本王确实挑出了一个史大奈来,原本也的确想派他出战今年的比武,只可惜再此之前,本王倒是挑了一个武艺上比他更胜一筹的人。今年便想派这个人出来迎战你那四将。” 武亮听了倒是有几分意外:“噢?不知王爷挑的是何处的人才?” 罗艺微然一笑,目光缓缓往台下移动过去,将目光定在最前首骑在黄骠马之上的秦琼身上。 他喝令:“秦琼出列!” 武魁武亮原本早已经猜定了今年是史大奈出战,如何击垮史大奈的战术也早已经订制妥当,却不想罗艺临阵磨枪揪了这么个连姓名都没听说过的人出来迎战,一时之间也有些懵。 兄弟二人双双转头看过去,但听见罗艺的阵营当中一声烈马高声嘶鸣,一人一马径直从队伍当中撞出来。 右首女眷看台上,单嫣秦夫人听见秦琼被叫出列,不由得也翘首举目望过去。 秦琼一身盔铠齐全策马冲出队伍,在帅台之前扣镫停下,利落翻身下马,上前几步一撩鱼褟尾,单膝抱拳跪在罗艺帅案之前:“秦琼听令!” 一时场上所有的的目光都集中在秦琼的身上。 武魁武亮目光不善地审视着跪立台下的这个青年人。 今日秦琼穿一身金盔金甲,胸前护心镜明亮放光毫,背脊挺直,宽肩阔背,狮蛮带扎稳勒出他劲瘦腰身。 这么翻身下马,一跪一仰头,之间一张端正俊朗的面孔,天庭饱满,眉眼英武明亮,颇有大将威严之风。 武亮看着秦琼,心中一惊,与兄弟武魁对视一眼,只觉得之人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罗艺见秦琼这气势,不觉抚髯笑起来,转头与武家兄弟说道:“此人姓秦名琼字叔宝,乃是山西发来的配军,本王见这个人身手不凡,若是就这么把他打发到牢城营去,只恐屈才。于是便想着接今日这一场比试,看看他究竟能耐几何。若是他能够战胜两位国公手下的四名爱将,本王便准备越级提拔这个秦琼,也算是为圣上招贤纳士。” 武亮原本还以为这个秦琼是何方神圣,听罗艺这一说知道秦琼原只是个配军,心中顿时便松了一口气。 武魁当场便嗤笑出声:“王爷可当真是帐下无人了,竟然要区区这么一个配军出场比试?”他转眸看着秦琼,轻蔑道,“一个配军,你有资格与本公爷那四员爱将比试么?” 武魁出口挑衅,秦琼却仍旧是面容沉着。 他朝着武魁一拱手,谦逊道:“回公爷的话,究竟有无资格,也要等小的与众位将军比试之后再说。” 武魁冷笑:“好,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条命回来说了!” 罗艺凝眸望着秦琼,沉声道:“秦琼,你且放开手脚去比试。今日当着众人立下军令状在此,比试场上刀剑无言,输赢死活全凭本事。你若是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开始。” 秦琼抱拳,仰头沉眉冷眼肃穆道:“秦琼听候王爷谕令!” “好!”罗艺高声道,说着手中从案上抽出一根令签“啪”一声扔在帅案台下,“秦琼听令!今日校军场,与武家将官一决胜负!不得手下留情!” “是!”秦琼抱拳朗声应下。 “四将听令!”那边武魁也起身喝令发话。 “末将等听候公爷吩咐!”应声之下,武家阵营当中便撞出四人四马。 只见校军场上马蹄踏沙如雪飞,四将冲至帅台前翻身下马,朝着罗艺与武家兄弟各自抱拳单膝一跪,紧接着便走到秦琼的对立面。 秦琼眉目沉沉看了对面这四将一眼。 四个人均是八尺开外的身材,细腰奓背,双肩抱拢,碗口大的胳膊。 除了第一个背着弓箭的面目稍清秀一些,剩下的那三个均是翻鼻孔、铜铃眼、血盆口的可憎不善面孔。 看台上单嫣望着这武家四将如此彪悍,不觉心中隐隐替秦琼捏一把汗。 罗艺派一个秦琼,而武家派四员大将。 人数之上公平与否先暂且不提,饶是秦琼再怎么武功高强,要跟这四个大汉打车轮战,想来也是吃亏的。 这四员大将数年来一直踩在罗艺的人头顶上,武亮心中对这四人是颇为自鸣得意的,扬手从那个面目最为清秀的开始,从左右到一个一个给秦琼指过去:“这四人乃是我武家帐下的四名得力干将,人称小后羿的陈平、赛展雄杨望、铁棍将蒋英,还有贾尚贾将军,人送外号似典韦。秦琼,这四人可个个都是武艺上拔头筹的大将,你可真有以一敌四的能力?可别回头做了刀下亡魂,夜里午夜回魂说我们欺负人啊。” 武家四员大将拉出来,罗艺帐下众将心中不由得一紧。 武家这摆明了就是欺负人。 以一敌四,想要拖死秦琼啊! 史大奈心直口快,当即忍不住上前:“王爷,属下愿随秦琼一同上场比试!” -- 第118页 罗艺瞥他一眼,武亮得意洋洋看过去。 谁知秦琼却拱手沉静道:“回王爷的话,无需史将军陪同,秦琼一人抗衡四将,足矣。” 好大的口气! 武魁咬牙切齿:“既然这秦琼自诩能够以一敌四,那么就请王爷派他出来与我这四将撒马一战!也叫我开开眼界,看看这秦琼的武艺究竟如何登峰造极!” 罗艺原本也想同意史大奈陪同上场,可秦琼业已开口,他也不得阻挠,只能沉声道:“那好,便由秦琼以一敌四。定国公、安国公,你们先派遣谁上场?” 武家四员大将一听秦琼不过是个配军却口气嚣张至此,早就气得七窍生烟。 当中属似典韦贾尚最为恼火,当下就往前撞:“公爷,我来!我要与这个狂妄配军生死一战!” 可他人还没撞出来,身旁就有一只手按住了他。 贾尚气冲冲回头望去,但见是小后羿陈平拦住了自己。 陈平拦着贾尚,面容带笑看着武亮:“回公爷话,今日还是由末将来打这个头阵吧。” 武亮知道贾尚是个暴脾气,行事鲁莽。 此时秦琼深浅未知,若是叫他出来迎战只恐搅乱局面,倒是陈平为人持重冷静,不如叫他来试试水更为妥当。 武亮琢磨片刻,便把头一点:“好,陈将军,你来与这秦琼一战。” 陈平松开拦着贾尚的手,微然一笑:“属下遵命!” 单嫣坐在看台之上,见那陈平背着弓箭走上秦琼跟前,不觉有些担忧问秦夫人道:“这陈平是何许人也?叔宝哥能有把握赢他么?” 秦夫人看得也有些心急如焚,低声道:“这陈平人送外号小后羿,便是说他的箭法可以百步穿杨。往年这陈平总喜欢先与咱们比试箭法,他箭法无人能出其右,便时常接着这箭法折辱咱们的将官,打压咱们的士气。叔宝的锏法和马上功夫我倒是不担心,可这箭法,我倒真不知道了。你也别急,咱们且先看看!” 单嫣按捺下心中的焦躁,往台上看过去。 陈平往前走,对着秦琼笑了一声道:“今日比试之初,不放来个小菜先开开胃。为将者马上马下功夫皆要了得,秦兄弟,咱们今日不妨先在马背上比试一回箭术如何?等比试完这箭法,咱们再在马背上决一死战。” 罗成在王府与秦琼比试之时,也还从未见过秦琼的射术,一时也有些担心。 但他转目望去,却只见秦琼从容一笑,谦逊道:“既然陈将军开口,那恭敬不如从命。” “好,秦兄弟爽快!!”陈平一笑,翻身上马。 秦琼扳鞍踩镫,也利落翻身坐上黄骠马。 “来,替秦琼送上弓箭!” 罗艺一声令下,身旁立即有小兵手捧弓箭上前。 秦琼接过弓箭,那边陈平马上拱手一笑:“既然是我提出的比箭,我为东道主,便先一步放箭,还请秦兄弟观看。” 秦琼面容淡定自如,神色内敛,微微一笑:“请。” 陈平侧眸过来,瞥了一眼秦琼,目光当中含微微藏匿着几丝不屑之情。 他收回目光,猛然拱裆催马出去。 一马冲出急如风,四蹄撒开便冲着校军场西南所设的靶场而行。 只见马蹄如踏风一般,陈平稳坐马背上,一手取弓,一手搭箭认扣填弦。 马打圈跑在校场上,正逢人、靶相对最远的地方时,陈平手里弓开如满月—— “嗖——!” 当下,羽箭过了靶前悬着的铜钱心,带着铜钱稳稳当当“咚”的一声钉在了靶心上。 刹那,金鼓大作—— “咚!咚!咚!” 武家阵营士气高涨,大呼着陈将军箭法高超。 “好!!”武魁当即冲起身来大声笑着叫好。 陈平置若罔闻,面容平静,不疾不徐再跑马而去,轮着三圈下来,皆是把把箭无虚发。 武家兄弟高兴坏了,罗艺等人面容上却是阴云遍布。 陈平收弓策马回来,在秦琼的面前扣镫停下。 他额角上微微出汗,脸上得意的神色掩盖不住:“怎么样秦兄弟?” 秦琼不骄不躁,微然笑着:“陈将军果然不负小后羿之称。” “承让。”陈平故作谦逊,接着看向秦琼,“接下来就看秦兄弟的了。” 秦琼一笑,背上弓箭策马而出。 黄骠马四蹄飞踏,马走鸾铃响,只见一阵影一般从跟前闪过去。 秦琼立身马上,马在校场盘旋。 他眉眼沉静,眉宇当中满是镇定,绕过场上三竿大旗之后,马反身朝着背离靶子的方向离弦箭般腾射出去。 秦琼一手搭弓,认扣填弦,就在马离靶心越发远的刹那,他劲瘦腰身往后一折,平捏着弓反身倒向背后,原本从容温润的眉眼当中杀气凛冽腾然而起,瞳孔深处一亮,刹那捏箭的手肌肉鼓起,弓开如满月—— 单嫣和秦夫人不由得紧张地站起身,罗艺罗成父子二人不约而同攥紧了手,史大奈白显道等人都踮起了足尖—— “嗖——!” 平放出一箭快如闪电——! 刹那,箭过铜钱眼,直带着铜钱“咚”的一声钉进靶心的深处。 “好!”罗艺一掌拍在桌上纵声大笑。 场边陈平瞳孔颤抖,大惊失色:“回头射月!?飞将军李广的招式,他从哪儿学会的这招?” -- 第119页 箭中靶心之后黄骠马便聪颖着折返朝着校军场飞踏回来。 跑马当中秦琼手中动作并未停歇,只见右手将弓一抛,左手跟着接下,右手再往身后箭筒一摸,认扣填弦搭上新箭,接着就在马跑至靶前最远处的刹那,扭身往左,侧身下去。 眼中光亮一闪,平拉弓弦,紧绷的线腾然松开—— 金鼓乍响,全场轰然——! “中了——!!” 秦夫人激动得站起身来:“卧看牵牛!好招式!” 耳边鼓声渐次响起,黄骠马在校军场内疾走如飞。 黄沙扬尘似飞雪,马也桀骜,人亦英武。 “就看这最后一箭了……”罗艺捏紧了拳,眼神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场上秦琼走马的身影。 最后一箭,只见秦琼策马从远处直冲往前,手中从背后箭筒掏出箭来。 罗成站在帅台上看得清清楚楚,一时见到秦琼手中的举动不由得愣住。 “三箭齐发!?”那边白显道也看清了,目瞪口呆。 武亮不觉傻了,痴痴道:“他还能有这个本事?不可能,不会中的!” 黄骠马朝着远处的箭靶冲上去,秦琼面容沉冷镇静,三箭搭弓,瞳眸鹰隼一般紧盯着远处的靶心。 紧接着,他掐算到了时间,双脚一扣镫,厉声呵斥:“跃——!” 黄骠马踏尘扬蹄,兴奋地摆着头颅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紧接着,前蹄翻动腾然往前——! 一刹,风沙扬起。 就见黄骠马高高腾跃起来。 所有人的眼球都紧盯着那腾跃而起的一人一马。 秦琼从容掐算着时机,待到黄骠马从最高点开始往下越的一刻,眼中神色骤然冷厉下来。 他拉弓的那只手臂肌肉暴起,弓弦被这巨大的拉动力折磨得咯咯作响。 秦琼看准前方,瞄准的一只眼眸微微眯起—— 单嫣不由得站起了身观看,罗艺、武魁武亮等人也都站起了身,尤其是陈平,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三箭凌空而发,像是俯冲而落的凶猛的鹰隼,带着绝对的服从乖乖地冲向主人指挥的方向—— “哒、哒、哒——” 三箭前后穿过铜钱孔,一刹之间深陷进靶心当中。 看靶的小兵目瞪口呆,磕磕巴巴地喊:“三、三箭全中!” 一瞬间,罗艺的阵营当中官兵们皆雀跃欢呼起来。 罗艺先是怔住,而后狂笑出声。 看台上秦夫人也忙拉着单嫣激动道:“叔宝赢了!叔宝赢了啊!” 金鼓沉沉作响,单嫣看着场内欢腾的众人,不由得也激动起来。 秦夫人几乎喜极而泣:“这么多年,咱们家的将官就没在武家四将的手里讨过一份便宜,如今好了,叔宝这开头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单嫣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看向场内秦琼。 秦琼纵马落下,双脚一扣镫,有力的手臂勒紧缰绳。黄骠马打了一个盘旋,兴奋地腾起双蹄扑腾。 一刹,正午骄阳直射落下。 校军场漫天黄沙之中,秦琼勒着缰绳,腰身挺立高高坐在烈马之上。 光芒从他身上所穿的金盔金甲折射过来,一晃眼过,只觉得光芒当中宛若太阳神下凡。 罗艺大笑着起身,抚掌道:“好!好!果然有大将之风!” 箭术比试完,秦琼脚一踹镫,朝着帅台折返折回来,在罗艺的帅案前停下。 场上气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下了场,脸上的神色却谦逊温和如旧。 勒停了马,秦琼在马背上朝着罗艺与武家兄弟还有陈平各一抱拳,垂眸恭敬道:“秦琼献丑了。” 罗艺瞥一眼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的武家兄弟二人,纵声大笑:“何来献丑!好箭法,好箭法啊!”说着转头看向陈平,眼中笑意意味深长,“适才本王看陈将军跑马三圈,虽都中靶,可却是一样的招数、反看秦琼,三招各不一样,且都是上乘的箭法,陈将军,本王且问你服不服气呀?” 陈平面色惨白,心中虽然是一万个不服气,可是终究自己技不如人,只得咬咬牙,把脸一低,“服!” “好!服气就好!”罗艺抚髯大笑,转头过去看着武家兄弟,眼神里满是老狐狸一般的老谋深算,“定国公、安国公,你们可都听见了,陈将军自己说的服气。那这第一局,可就算是秦琼胜了。” 武家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口银牙咬碎。 “且慢!马上射几支箭算是什么好武艺?秦琼,你有种就来和爷爷我决一死战!” 武家兄弟还没发话,就见场边赛展雄杨望撞马出队,手里挥舞着一把锯齿飞镰大砍刀。 众人心中都是一揪,赶紧提起精神看过去。 秦琼未曾料到这杨望突然冲出来,微微一愣。 只听杨望哇呀呀狂吼着,一把大砍刀对着秦琼的门面兜头盖脸地就劈过来。 “表哥当心!”罗成瞪大双眼。 秦琼很快就反应了回来,拱裆催马的一刹那,从黄骠马的鸟式环上取下挂着的两只瓦面金装锏,两锏十字一架力迎上去—— “当——!” 两兵相接,一声巨响,径直杠上杨望的大刀! 杨望挥刀一看,见没砍死秦琼,心中越发恼火。 一个扭身抡起大刀,一个力劈华山对着秦琼的头顶砍下去。 -- 第120页 秦琼眼快手急,余光一扫,双腿扣镫一夹马腹,黄骠马便极通人性地立即往旁一跃。 一刀凌空狠狠了落下,径直砍进秦琼方才所立之地,一层黄沙飞扬而起。 杨望再次失手,又急又狠,哇呀呀地大叫拔刀就要再砍。 秦琼见他真下死手,心中一时泛起冷意,便在杨望拔刀的一瞬之间,翻身过去,一个白猿献果,两锏双龙探海朝着杨望的双目扎进去—— 杨望如同丧家之犬哀嚎一声,手里的锯齿大刀应声“当啷”掉在地上。 人往马背后一翻身,满脸是血地就摔在地上,脖子咯噔一折,立时没了气。 见杨望已死,剩下的铁棍将蒋英同似典韦贾尚不由得都气昏了头,一人一马全都撞出了队伍,眼睛通红地朝着秦琼奔过来。 “小小配军敢伤我杨大将军的性命!休走!看我兄弟二人要你狗命!” 单嫣一锤桌案,恨声:“二打一不公平!” 可蒋英贾尚二人已经气昏了头,拿管他公平与否,径直就奔着秦琼杀过去。 秦琼立在黄骠马之上,沉静瞧着跟前张牙舞爪扑来的二人,根本就不怵。 双将迎上来,蒋英的铁棍长,先挥过秦琼跟前。 秦琼一扣镫,黄骠马往后一退,这一棍便闪身过去。 “好险!”白显道瞪着眼,长吁一口气。 而后,就见秦琼锏往蒋英跟前虚晃一招。 蒋英不识招数,以为秦琼要故技重施扎他双目,便赶紧低头往身侧一偏。 谁知秦琼并非要扎他双目,而是兜头往蒋英的后脑勺“哐当”一砸! “噗——”蒋英后脑怎能承受金锏这一挥,立时身子往前一倾,一口凌霄血狂喷而出,脑子直接开了花,咚的一声就翻身栽下去,在沙场里滚了两圈抽搐了几下般脖子一歪不动弹了。 “蒋将军啊!我的蒋将军!”武魁一见蒋英横尸,半条命都气没了,拍着桌子哀嚎。 贾尚怒喝:“公爷莫急!看末将取秦琼性命!” 可他这句话刚落下不久,秦琼便一锏扫过去,正敲在他头顶上。 贾尚脑子一嗡,赶紧收心收回,手中握着的两把短戟对着秦琼的面和腹直插过去。 秦琼眸子一冷,接着黄骠马往前奔逃时一个腾身,径直错开贾尚的两把短戟。 贾尚未命中秦琼要害,慌忙抬头去看,顿时瞳孔缩紧—— 只见秦琼在空中利落一个翻身,双手中两锏一合,朝着贾尚耳朵边刮过去! 贾尚还没来得及躲闪,便只听见左耳边“呛”的一声—— “贾将军!!”武魁急得把跟前的桌案推翻,迈步跨过去想要上场救下贾尚。 可早已经来不及。 贾尚一口血吐出来,脖子一折,轰然倒地下去,只剩下他的马在校军场内腾着蹄子嘶鸣乱转。 “我的贾将军!我的爱将啊!!”武魁气急攻心,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武亮见势态赶紧和陈平上前去拦住他哥哥,“大哥!你冷静点!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武魁发了疯的怒吼,“秦琼,你伤我三员大将,我要你偿命!适才的比试不算!我要亲自和这配军撒马一战,来人,来人啊,替我备马!” 陈平一面搀扶着武魁,一面望着横尸的遍地的校军场内,心惊胆战。 幸好适才杨望冲动出来,否则若他与秦琼真打这一场,现下校军场内只要多他陈平这一具尸体了…… “大哥,大哥你别冲动啊!不要中了他们的计!”武亮拽着武魁苦口婆心地劝。 可武魁猪油蒙了心,两眼看着秦琼发直:“不行!不行!我不能输!我要替我儿子报仇!我要赢!来人啊,都死了吗!?替我备马!” 罗艺坐在一旁,见今日武家兄弟在秦琼手中损兵折将至此,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此刻又见武魁气急攻心,老狐狸心中便生一计。 趁着这个机会,不如借秦琼的手把这两个恶心他多年的耳目给拔除了。 岂不痛快? 罗成站在罗艺背后,一听他爹说这话便心领神会,弯唇一笑故意刺激道:“看来,这回我北平王府可是赢定了。” 武亮知道罗艺这老儿联手他儿子,一老一小两只狐狸要算计他兄弟,回眸过来冷厉瞪道:“王爷可别欺人太甚!” 罗艺笑起来:“本王哪敢?本王不过是顺着公爷的心意来罢了。”说着一摆手,“快,给定国公牵马上来。” 武亮抓着武魁的胳膊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大哥!大哥!这是给你下套儿呢,你可不能去啊!” 可武魁已经魔怔了,哪儿听呢? 他一手甩开武亮,奔着就往罗艺给他备好的马上跑。 武亮喊都来不及喊,就见武魁提刀拱裆策马撞上校军场内。 秦夫人和单嫣在看台上,见到武魁突然冲上来,皆是一愣。 单嫣不解:“娘娘,这定国公怎么冲上来了?” 秦夫人蹙眉道:“许是气急了吧。哎呀,这下可怎么办啊?” 单嫣皱了皱眉:“武魁的武功应当在叔宝哥之下,娘娘为何担心?” 秦夫人颦眉:“叔宝的武功我倒是不担心,只是我担心他对着定国公不便施展手脚。定国公乃是朝廷命官,叔宝若是不伤他,自己定然就要吃亏,可若是伤了他,那便是伤了朝廷命官,就不更不好办了。” -- 第121页 单嫣一听也急道:“那怎么办?那不是两面为难吗?” 秦夫人叹了口气:“且看看叔宝怎么办吧。” 秦琼此刻与秦夫人想的是一样的问题。 打?还是不打? 眼看着跟前武魁举着刀越发逼近过来,秦琼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 他该怎么办? 左右都不好办,怎么权衡? “贼子!吃我一刀!”武魁大吼着劈刀下来。 而就在这一刻,秦琼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眼睛一亮,顿时双锏架起十字对抗上武魁。 武魁杀红了眼,拼命沉刀。 就在这一刹那,秦琼却骤然松开手,连人带马往旁侧一躲。 武魁以为他是招架不住,想要躲闪,立时大吼:“鼠辈休走!看我一刀要了你性命!” 秦琼策马往前逃窜,武魁在后紧追不舍。 看样子,倒真像是被武魁追打得落荒而逃。 单嫣一颗心揪起,忙问秦夫人:“叔宝哥是不是招架不住了!?” 秦夫人原本也是满目的焦躁,可是渐渐的,她却好似看穿了什么,嘴角上突然笑起来。 “不,赢定了。” “赢定了?”单嫣一愣,举目望过去。 但见秦琼在校军场上策马被武魁追得四处逃窜。 眼瞧着武魁便要追上他的时候,秦琼嘴里突然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就见黄骠马听见口哨耳朵一动,立时前蹄往前跪倒下去,一人一马往前滑动。 单嫣愣了,罗成傻了,罗艺也瞪大了眼。 武魁更是不懂秦琼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众人皆不解其意之时,唯独秦夫人唇畔笑意微微。 “秦家的杀手锏——翻身夺命锏。” 单嫣闻言一愣,就见校军场上武魁勒住缰绳。 一刹,马蹄高高扬起,尘沙飞扬—— 而就在这一刹那,秦琼劲瘦腰身利落往后一折,脚踩踏在黄骠马的背上,借力腾空一个云门大卷翻身—— 武魁大惊失色,以为秦琼要伤他面门,赶紧立刀挡在身前。 可眼前金光一闪—— 秦琼并没有伤武魁,反而两锏狠狠打在武魁所骑的马匹之上! 顿时,武魁的马狂乱跳起来! 马背上的武魁一时狠狠勒住缰绳,想要叫疯狂了的马匹镇定下来,可是马却丝毫不听他的,四蹄乱腾,一个不留神,就将武魁从马背上摔下来—— “大哥!” “公爷!” 武亮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那马已经疯了,整个校军场地四处撒疯乱蹿。 而更绝望的还在后头—— 武魁一只脚还缠在镫上解不开! 那马就拖着武魁在校军场内来回疯跑,满地都是武魁流的血,场面惨不忍睹。 武亮号丧似的崩溃大哭:“都杵着做什么!?快!快去把马拖住啊!一群蠢货!” “公爷!公爷!”看台上,定国公夫人看见自家丈夫被马拖在地上,一时眼前一黑,径直昏厥过去。 武家的人马连忙上前,二十几个大男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拖不住那匹疯马,只能眼睁睁看着武魁被拖来拖去,拖得浑身血淋淋。 最后,还是一个人机灵,当机立断拔刀出来,一刀砍了马的脑袋。 马头一断,马身子立时也瘫倒下来。 终于安静了。 单嫣眺目望过去,就见武魁躺在血泊当中,一张脸已经磨得面目全非,辨认不出个人形。 就听身边秦夫人一笑:“叔宝这一计,当真是用得太聪明了。这下,定国公便不是由他杀死,而是被这惊马拖拽而死。” 武家的官兵颤颤回过头来,朝着看台上已经崩溃的武亮,哭着说:“……公、公爷……大公爷他,已经没气了……” 武亮两眼一翻:“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表演一个日万。 三合一,本来想拆开发多骗两个评论,但是感觉拆开过一阵发一点太影响大家阅读体验了。 发盒饭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凑在一起看比较爽呀 最后恭喜山东秦叔宝,荣获文本盒饭王称号!撒花! 二十四个小时后,这个点再相见记得找我玩呀。 明天跑路了都来围观,前排的发放花生瓜子可乐矿泉水鸡腿馄饨饺子欧包鲍师傅喜茶…… 第58章 【二合一】 武魁横尸校军场。 这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单嫣坐在看台上,怔怔瞧着校军场之内满地断刀残戟林立。 横尸四处,一片血腥。 罗艺一看大局已定,心中大喜。 他瞥了一眼昏厥在身边的武亮,强压着眉梢上的喜悦之情不外露,沉着老脸赶紧吩咐:“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安国公弄醒啊!跟在身边的都是些废物么!?” 罗艺喝令一声,武家慌了手脚的下人们连忙一窝蜂围上武亮,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掐人中的掐人中。 看台上秦夫人见状,赶紧拉了一把单嫣的手,起身急道:“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单嫣一点头,忙跟在秦夫人身后朝着帅台过去。 秦夫人带着单嫣方到帅台处不久,这边众人一阵倒腾,武亮才回了点魂。 他一醒过来,便搀着陈平和众家仆的胳膊晃晃悠悠站起身,气得浑身栗抖,扬手指着从校军场策马归来的秦琼道:“……你、你竟敢杀我大哥!?你竟然敢公然杀害朝廷命官!” -- 第122页 骂着便伸手“豁”一声拔出肋下的刀,刀锋指着秦琼,“你还我大哥的命来!” 罗艺一见武亮要准备动粗,不动声色立即回眸给了罗成一记眼色。 罗成沉着脸微然点头,捏着手中五钩枪一个箭步上前,“当”的一声用枪杆拦住武亮朝秦琼挥下去的刀。 武亮银牙咬碎恨恨抬眼,就见罗成握枪假情假意站在他跟前微微冷笑:“安国公,当着我父王跟前,你可别气糊涂了。” “轮得到你这个小子来教训我!?”安国公勃然大怒,扬手提刀又要砍。 罗成一手护着秦琼,眼神冷冷左右一扫。 当下,左右几十名罗家校刀手会意,纷纷上前一步,豁然拔出肋下佩剑。 剑光森寒,杀气凌凌。 武亮握着刀的手一收紧,警惕着左右一看,咬牙厉声:“杀了朝廷命官,北平王府还敢再杀一个不成?你们要做什么?造反吗!?” 罗艺哈哈大笑:“安国公呀,你说得哪里的话?本王怎么敢造反?本王不过是怕你一时承受不住丧侄失兄之痛,这不多使唤几个小兵小将上来伺候你吗?”说着一抬手,笑着吩咐,“都退下,不得对安国公无礼。” “遵王谕!”左右校刀手喝声,“当啷”一下扔刀进鞘,各往后退去一步。 武亮重重把刀扣回剑鞘里,转过头来怒目而视罗艺:“王爷,今日配军秦琼在校军场上杀害朝廷命官,按照国法,该枭首示众,以慰朝廷!这可是律法上明文规定的,白纸黑字写着,王爷向来公正严明,想来不会因为杀人者是自家将官,便有所殉情吧?”说着,他一抱拳,红着眼仇视着秦琼与罗艺厉声请话,“请王爷按照律法,将这杀人者枭首示众!” 单嫣听这话有些急了,秦夫人却回眸静静一笑,按住她的手,“别急,等着瞧好戏。” 说完,她便转过头去,胸有成竹笑着看自己的丈夫,好似已经料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罗艺负手立在武亮的跟前,板着面孔听完,手抚颌下长髯,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安国公说得很是。敢当众杀害朝廷命官,自然是罪无可赦。本王一向御下严明,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徇情?” 武亮听见罗艺这样说,不由得回头冷笑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秦琼。 “那就请王爷现在下令,将这杀人者枭首示众吧!” “好!来人呀!”罗艺沉沉吩咐,“把那匹拖死定国公的惊马的尸身拖下去,再鞭尸一回,替安国公泄愤。” 武亮刚浮上脸的得意笑容一时之间就跨了下来,他回眸过去紧紧盯着罗艺:“……王爷,你这是何意?杀人者难道不是秦琼么!?” 罗艺笑而不语。 倒是罗成上前一步,嗤笑着反问武亮:“为何要杀秦琼?” 武亮怒骂:“他杀我大哥,杀害朝廷命官,不杀他杀谁?” 罗成又笑一声:“那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杀了你大哥?”转过头去,望着一旁杜差白显道挑眉问,“你们看见秦琼杀了定国公?” 杜差憋着笑,抱拳道:“属下不曾。” “属下也是。”白显道也忍着笑。 罗艺笑了一声,扶着须上来拍拍武亮的肩膀:“安国公,你也瞧见了,秦琼的手上并未曾沾上定国公的血啊。校军场内的一切,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定国公之死,系惊马拖拽而死,而非秦琼所杀。” 武亮知道这老狐狸没憋好屁,可偏生罗艺这话又叫人挑不出错处,气得血直往脑袋顶上涌,一张脸红转青,青转白,颜色别提多精彩了。 他不肯善罢甘休,咬牙道:“就算是惊马拖拽而死,那也是因为秦琼使马受惊,说到底秦琼脱不了干系!何况这秦琼不过是一介配军,一个罪人!他怎敢杀了我这三员大将之后,再伤朝廷命官?卑职请求王爷严惩秦琼!” 罗艺早料到这武亮要跟条疯狗一样胡搅蛮缠,心中并不畏惧,反而一笑道:“哎呀,安国公这个心情,本王可以理解。秦琼身为一配军,也实在不应该出手过重。可是安国公,咱们可是立下了军令状在先啊,这还是安国公你自己说的。来来来,文忠,把咱们那一式三份的状文拿来念一念。” “遵王令!”杜差赶紧捧着三份军令状上前来。 他站在武亮面前,张开一张军令状,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军令状上所说,今日三月十五城南外校军场上,比试输赢生死,听天由命,杀人者无罪,被杀者无悔!”说着交了一张武魁画押的状纸给武亮,还特地点着上头的手印,笑道,“国公爷可睁大眼睛瞧清楚了,这可是无悔军令状,上头有咱们王爷、您,还有定国公爷三个人的手印。” 武亮面色阴晦的盯着摆在自己跟前的无悔军令状,恨不得把几个时辰前说要立下这军令状的自己给挖出来吃了! 他想着给罗艺下个套,没成想倒是把自己坑了一把狠的! 武亮惨白着一张脸,双手战栗地一把狠狠拽过这张军令状捏皱在手心里,气得脸上横肉直抖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罗艺还一脸大度地拍着他的肩膀,站着说话不腰疼道:“武贤弟呀,这生老病死,各有命数,逝者已逝,你也就节哀吧。今日三月十五校军场上,这秦琼大获全胜,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武安福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从今往后呀,咱们两家在这北平府,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 第123页 武亮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把那一张军令状揉碎在掌心当中。 罗艺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过去招呼众人鸣金收兵,大笑着道:“今日秦琼立功显赫,着提拔为本王座下偏将职位。众位呀,今日大喜,咱们回王府去,好好设宴庆祝一番,众人有份!” 罗艺帐下官兵听闻这话都是喜上眉梢,“多谢王爷赏赐!” “罗艺!”身后武亮却突然暴怒喝声,“你等着!你北平王府欺人太甚,我武亮就是不择手段,背负骂名,有朝一日也要替我武家报这个血海深仇!” 可罗艺只簇拥着秦琼等一众往校军场外去,头也不曾回转过来看着武亮一眼。 秦琼替罗艺从武家手里挣回了这丢了多少年的面子,罗艺一高兴,大飨全军。 除了城门外扎营摆席之外,北平王府前院更是设了三十几桌流水席,邀了杜差、白显道、史大奈、张公瑾等几十个近前的将官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整个王府内外一片喧闹欢腾的喜气。 罗艺一家并着秦琼在内院屋子用饭,单嫣也受秦夫人邀约一起过去。 只不过因着她现在身份尴尬,一顿饭上,几乎只顾低头,没吃两口菜,也没说几句话。 罗艺高兴坏了,拽着秦琼连喝了三海碗的酒。 仰头一饮而尽后,“啪”的一声把碗顿在饭桌上,酣畅痛快地喊了一声,拍着侄儿的肩膀纵声大笑:“叔宝啊叔宝,今日你可真是替姑爹解决了一件心腹大患之事啊!干的好,干得漂亮!不愧是鼎臣的儿子,有他的遗风!” 秦琼谦让一笑,赶紧起身对罗艺抱拳:“姑爹谬赞侄儿了,侄儿不过是做了自己本分之中的事情。” 罗艺对秦琼是哪儿看哪儿满意,哪儿看哪儿欣赏,点点头:“嗯,武艺不凡又沉稳内敛,好,是个可造之材。成儿啊,你看你表哥今日,一人斩三将,击退陈平智取武魁,往后你可要多跟着你表哥学学。有你表哥这样的做榜样,为父也就能放心你了。” 罗成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一直盯着对面埋头不语的单嫣出神,突然听见罗艺点他,微微一愣,方才道:“儿子知道,父王宽心。” 罗艺一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皱了眉,顺着罗成的目光看过去,见他视线终点处的单嫣,心中不痛快便慢慢又浮起。 “你的教养都去哪儿了!?长辈与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敢想着别的东西么?”罗艺沉沉发问。 罗成连忙起身抱拳:“儿子不敢。” 秦琼赶紧抓了罗艺的手,笑道:“姑爹,今日大喜的事情,您就别恼表弟了,来,侄儿与您喝一个。” 听秦琼开口,罗艺才敛去眉宇里几丝不痛快,转头过去与秦琼“当啷”一碰酒碗,大笑:“好,喝一个!” 又是一海碗滚滚下肚。 一番推杯换盏过去,又过了一个多时辰。 单嫣抬眸望窗外的天色,早已过了日薄西山。 天幕上,繁星渐上,想来明日是个晴朗日子。 她心中掐算了一阵时间,正准备起身与秦夫人告辞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立时又把已经准备站起身来的她给按回了座位上。 众人扭头往门外看,但见是杜差史大奈两个架着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张公瑾。 罗艺一看便乐了:“这怎么了?” 张公瑾打着酒嗝,满脸红晕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架着他的杜差笑道:“公瑾今日喝高了,这会儿走之前偏发酒疯说要来给王爷道声谢。这不,我和大奈拖着他来给王爷请辞呢。” 罗艺笑了:“喝高了就赶紧送回去!” 杜差也笑:“是!”说着拍了拍张公瑾的脸,“给王爷请辞啊兄弟!” 张公瑾喝得迷迷糊糊地脖子往杜差肩膀上一歪。 史大奈见他这副模样,赶紧朝罗艺笑:“属下等告辞,王爷慢用。” 罗艺好笑地点点头,一招手:“嗯,去吧。” 单嫣坐在一旁,趁着张公瑾请辞的这个时机连忙也起身行礼:“王爷,王妃娘娘,我这儿也有些乏了,便先行告辞。请王爷王妃慢用。” 罗成没料到她突然请辞,皱了皱眉正想在留她下来,那边罗艺却已经开口了。 “嗯,下去吧。”罗艺道。 其实他原本也就不太待见他这一家团聚多个外人在这儿,这会儿单嫣主动请辞,罗艺巴不得,赶紧同意了她说的话。 单嫣心底浅浅吁了一口气,朝着罗艺和秦夫人各行了一个万福的礼,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出去。 罗成一见单嫣出去,跟着也站起身朝罗艺抱拳道:“父王,儿子也先行告退。” 罗艺把脸一沉:“你告退个什么劲?你给我坐下!” “父王!”罗成蹙眉,扭头一双眼睛紧锁着单嫣离开的方向。 罗艺眼皮一抬看罗成,冷声警告:“坐下!别叫本王再说第三遍。” 罗成看着单嫣身影渐渐消失,心急如焚,可是当着罗艺的警告,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咬牙低声:“父王……儿子求您……” 罗艺冷嗤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我警告你,想都不要想。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儿,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别坏了我的兴致。” 秦琼见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坐如针毡。 -- 第124页 他想了一想那日在城墙下王伯当与他说过的话,还是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罗艺一转头,但见秦琼已经单膝抱拳跪在了他面前。 “叔宝,你这是做什么?”罗艺一惊,忙伸手搀扶秦琼。 秦琼却不起身,只抱拳低头道:“侄儿有一不情之请,想要请姑爹答应。” 罗艺蹙眉叹声:“哎呀,你我姑侄,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姑爹若是不能不答应,侄儿宁愿长跪不起。”秦琼把头一低,坚决道。 罗艺沉着眉宇:“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请姑爹从轻处置单嫣姑娘一行!单姑娘乃是为救侄儿前来北平,单家又对侄儿有恩情在,侄儿不能看着他们身陷囹圄之中,因此恳请姑爹,饶恕了他们吧!”秦琼恳切道。 秦夫人与罗成坐在一旁,也都瞧着罗艺。 “王爷,好歹孩子求你,你就应了他吧。虽说单姑娘出身响马,可此番前来北平终究也是为了太平郎啊。”秦夫人从旁劝道。 罗艺沉眉冷眼,未曾吱声。 “姑爹!”秦琼又求了一声。 罗艺板着面孔,语气一时冷了下来,“叔宝,你先起来。你若还把我当做你的姑爹,就听我的话先起来。” 秦琼无法,只得应了罗艺的话先起身。 “叔宝啊。”罗艺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是情义两个字就能够开脱的。这江湖响马,靠得是什么行当营生?自然是抢掠为生!这些人,虽说在我北平倒是未曾作奸犯科,可你又怎知道他们从前不曾害人,不曾伤过无辜之人的性命?我听你说你在潞州的时候受过他们的恩惠,可是叔宝,人不能光受一恩惠,便失了忖度大事的分寸。有无作恶,他们心中自然有一本账,潞州官府那儿也有一本帐。你也别求姑爹,这些人能不能得以开脱,就看潞州官衙门那儿怎么说吧。若是他们真无案子在身,想来官衙门自然会还他们自由,可若是他们背负人命案子在,姑爹又岂能因为你的求情就饶恕他们?” “好了,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再提就伤了咱们自家人的和气。”罗艺一锤定音道,“我早已经派人通知潞州官府,他们这群人的事情,自有潞州衙门总理。叔宝,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往后也不要再提这些人。你如今这般好的身手,来姑爹帐下为官,不出个十年八载的,定然便能在前朝混一个不错的武官当当。你要替自己的仕途多多着想,千万不要因为这些意气江湖朋友,就毁了自己的前程。你知道吗?” 秦琼听这话,心中一阵凉意,知道自己再怎么求情只恐也无济于事了。 罗成面容沉沉,眉眼里一丝笑意都无。 一张饭桌上四个人,只有罗艺一人还笑得出来。 他举杯:“来来来!今日如此良辰美景时,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个痛快!” 单嫣从厅里出来,便紧追着张公瑾等人前去。 转过一道回廊,她刚闪身过去,便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单嫣扭头过去,但见是张公瑾。 张公瑾面容上还染着醉酒的微醺色,可是眼神却是清朗的。 他松开单嫣的衣袖,长长吁了一口气,小声道:“还以为三小姐不出来了呢。” 单嫣忙摇头:“我见你特意过来给王爷请辞便知道你是想要唤我出来了。怎么样,王伯当他们那儿准备好了没有?齐彪李豹呢?” 张公瑾低声:“伯当兄弟已经在你院子里侯着了,我现在去地牢那儿和谢映登接应齐彪李豹等人。三小姐你赶紧过去,把东西收拾好,等咱们地牢那儿放出信号,王府里一乱,趁着没有留意的时候赶紧就跑。王爷那儿准备把咱们几个兄弟送到潞州官府去,今日若是不走,改日事情就真麻烦了!” 单嫣把头一点:“我知道了,那咱们现在便分头行动。” “好。”张公瑾道,“姑娘此去小心,咱们有缘再会了。” 单嫣抱拳行礼,一笑:“有缘再会。” 说着,二人分头各自离去。 单嫣匆忙跑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外。 今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去蹭罗艺设宴的这个热闹,她这原本就人丁冷清的院子里更是萧索无人,只有墙根地下几个蹲着几个打瞌睡的侍卫。 单嫣径直冲进正屋,伸手推门。 门左右一分,屋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她跨进屋子,连忙回身将门合上之后,轻车熟路地摸到八仙桌旁,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微小的火苗“簇”的一下点燃,顿时,昏黄的光线布满了视野。 单嫣回眸望过去,但见王伯当一袭雪衣,果然就立在她屋子的围屏旁。 单嫣心里松了一口气,上前道:“你来了。” 王伯当微然一点头,面容冷清道:“都预备好了?” “没什么可收拾的。”单嫣道。 北平王府里的东西没一样是属于她自己的,自然不用收拾。 可这话刚说完,她又微微顿了顿,“等一下,有一样东西。” “什么?”王伯当问。 单嫣没答话,折身走向日常歇息的暖阁当中,将枕头被子掀开,从里面摸出一个什么东西。 “这个忘了。”单嫣扭头过来朝王伯当一笑。 王伯当凝眸细看,但见她手掌心里抓着象征二贤庄人身份的那块“单”字玉佩。 -- 第125页 “只剩这个?”王伯当再次跟她确认了一遍。 单嫣点头:“只有这个。” 这块玉佩是她初来这儿就佩戴在身上的,何况这东西昭示着二贤庄,肯定不能够遗落在外。 “都已经预备好了,走吧。”单嫣咬了咬嘴唇,定声说道。 “好。”王伯当首肯,“少时候张公瑾会在地牢放火,等那儿一烧起来,齐彪李豹几个就能够趁乱脱身。咱们在离城外五里路的长辛店处汇合,连夜折返潞州。” 单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住了数月的屋子,瞳仁当中流连出一些依恋。 但终究,她还是很坚决地转过了头。 她把玉佩往自己的胸前揣进去:“我们走。” 自单嫣从厅上离开之后,罗成便坐如针毡。 心里一直莫名的焦躁,像是预感要出什么事一般。 秦夫人侧首看着儿子垂头不语,心中叹了口气,正想转头过去劝说罗艺放罗成离开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罗艺与秦琼正喝到兴头上,猛然就听见门外凌乱一阵凌乱脚步声。 抬头望去,但见是几个小兵跑了进来。 罗艺一时大怒:“怎么回事!?” 几个小兵神色惶惶,噗通一声跪下去道:“王爷,不好了——地牢那儿不知道为何起了大火,现在那儿一片都烧了起来,火势根本就熄灭不了,现在地牢当中关押的好些囚犯都跑了出去,王爷——” “什么!?”罗艺瞪大了眼,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秦夫人也愣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兵急道:“属下等也不知啊,这、突然之间就烧起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过去灭火啊!”罗艺勃然大怒,重重拍着桌子,把桌上的碗筷弄得震天作响,“罗成!赶紧带人过去!” 罗成一时也怔住,连忙起身抱拳称是。 饭桌上,惟只有秦琼是知道内情的。 他一听地牢处烧起来,想着定然是张公瑾接应齐彪李豹出去了,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姑爹,侄儿愿随表弟一同前往!”秦琼起身抱拳道。 以防万一,他还是得跟着同去。 只有亲眼见到二贤庄一行离开他方能放下这心。 罗艺焦躁起来,满口答应:“你二人火速过去!扑灭火之后,将逃窜出去的犯人悉数押回来!行事不得有误,否则本王拿你兄弟二人是问!” “遵令!” 表兄弟二人抱拳施以一礼,便一前一后赶紧往着王府外冲去。 寂夜当中,老远便看到王府北边地牢处烧起的冲天火光。 一路带人冲到地牢处时,外头已经围了一大圈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罗成秦琼二人翻身下马,横冲直撞便冲进内围。 张公瑾正领着一众小兵引水灭火。 地牢一处火焰冲天,几乎已经把整座牢狱都包裹在其中。 烧焦的断壁残垣倾倒下来,轰然推出一波滚烫的热浪,溅起冲天的火星。 罗成一上去便抓住张公瑾的胸口把他提起来,咄咄逼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烧起地牢来?你不是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吗,怎么在这里?” 今夜一向持重的张公瑾突然醉成这样,紧接着张公瑾一来,单嫣便又跟着离开,而现在地牢又突然失火。 罗成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张公瑾惶惶摇头:“属下也不知道啊!属下喝了酒正准备回去,正到屋子里清醒一些的时候,地牢这边的人过来禀报,说牢里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走了水!属下也傻了,赶紧跟着过来!可过来的时候这儿就已经烧成这样了!” 秦琼忙拉住罗成,问张公瑾道:“牢里的犯人呢?” 张公瑾急声:“烧起来的时候场面混乱,许多人都逃了出来,属下也不清楚究竟跑出来了多少。” 罗成把张公瑾胸口一松,沉冷着一张脸仰头看过去。 火势如同一条贪婪的巨蟒,嘶嘶吐着芯子开始舔舐地牢旁北平百姓的屋所。 罗成咬了咬牙:“那些逃窜的犯人先不管,这火这么烧下去不行,再不控制,这一片老百姓的屋子都别想要了。”他沉下眉头,思索一番,“张公瑾,你派人去守住四个城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入!再去南门校军场,多搬一部分人马过来救火!” 张公瑾等的就是罗成的这句话,心中狂喜,赶紧满口应下:“是!属下这就过去!”说着赶紧扬手招呼身后一列低着头的小兵小将们,“跟我走!” “是大人!”小兵们应声,赶紧跟在张公瑾身后小跑前行。 罗成一心扑在面前地牢的火势上。 张公瑾带着兵卒从他身旁跑过。 可就在一个兵卒与罗成擦肩而过的时候,罗成的眉眼凌厉瞥过去,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慢着。” 张公瑾步子一停,顿时冷汗从脊梁上冒出来。 他心中暗叫不好,回头过去撑着笑容与罗成道:“殿下,还有吩咐?” 罗成乌沉沉的瞳仁当中浸着一线敏锐的冷光,他的手缓缓按在肋下所佩之刀的刀柄上。 紧接着,一步步走向其中一个低头不语的小兵。 张公瑾忙上前:“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情势紧急,还是赶紧……” -- 第126页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成放在剑鞘绷簧上的大拇指便骤然按下去。 豁然一声,他手里寒光一现,刀剑便拔了出来。 罗成的眉眼沉沉压下,眼神锐利警惕如同鹰隼。 他上前,一把重重推开张公瑾。 “殿下!”张公瑾往后一个趔趄,惊恐地盯着罗成拿刀锋去挑起那个小兵的下巴。 一刹,秦琼愣住,张公瑾也待在原地。 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兵的脸抬起来。 完了。 张公瑾心说。 罗成沉冷的一张脸,在看到那个小兵面孔的刹那瞬间变成了阴寒神色。 像是隐忍着滔天的怒意,他手里的剑抖个不停。 ——抬起来的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齐彪的面孔。 只是一瞬间,罗成便很清楚的断定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色阴冷地转过头去看着张公瑾:“你是不是早与这几个人相识了?今日地牢里的火,你放的吧。你想趁乱鱼目混珠,把他们打扮成兵将送出城是吗?” 罗成每说一句话,张公瑾便打一个寒颤。 罗成那种锐利阴冷的目光只有再他极其盛怒的时候才会出现。 “殿下……”张公瑾已经无可辩解。 单嫣与齐彪李豹是一伙的,张公瑾放走他们,自然不可能不顾着单嫣。 罗成只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窖当中,浑身都在颤抖。 他抓着拳头,凑近张公瑾,声音森寒得像要杀人:“单嫣人呢?” 恰此时,秦琼抓紧了手,赶紧上前。 这个时候事情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索性只能摊牌。 “表弟,姑爹是不可能放走单嫣姑娘一行了,与其让她被送入官府,不如现在放她走吧!”秦琼低声恳切劝说,“若是再将她留在北平……” “我问单嫣人在哪儿!?”罗成盛怒地打掉秦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表弟……你……”秦琼一时失语。 秦琼被罗成这一声声嘶力竭的问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与罗成来往这么一段时日了,从来还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失态。 罗成一手推开秦琼,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失魂落魄地径直扳鞍上马。 秦琼赶紧追上去,一手抓着罗成的缰绳,急声道:“表弟!表弟你别追了,你就放他们走吧!山高路远,往日也不怕没有再见面的一天啊!表弟!” 可是罗成好似根本就听不见秦琼的话一般。 他坐在白龙驹上,两手紧紧地攥着缰绳,眼睛空洞看着前方—— “你还没给我答复,你说了要给我答复的。” “……单嫣,你怎么能骗我?” “你怎么能走呢?” 秦琼见罗成好似已经入魔了一般,怕他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赶紧死死抓着白龙驹的缰绳,咬牙艰难道,“……表弟,你就听表哥一句话吧……姑爹不肯容下单姑娘,留在北平府,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有我在这里,她不能抛下我就走!” 秦琼的话像是一根针扎进罗成心口上,顿时便将他点炸。 “表哥你让开!再不让别怪我罗成下狠手!”罗成眼眶通红,脸上浮现阴戾的神色。 没有任何情面留,他抓着手里的马鞭,狠狠往秦琼的手上抽去,“让开!” 秦琼骤然吃痛,失力松开缰绳。 而就在这一刻,罗成双脚狠狠一踹镫,策马朝着黑夜当中前行过去。 秦琼跌倒在地,后边张公瑾赶紧上前来搀扶他。 “秦二哥,没事吧?” 秦琼接着张公瑾的手慢慢爬起来,满头大汗,“没事……” 话是这么说着,可是手背上却一阵针扎的刺痛。 秦琼低头一看,手背早已经皮开肉绽。 罗成没跟他开玩笑,他是真下了死手。 要是罗成再用力一分,只怕她这手就得废了。 秦琼蹙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表弟,你越是留单嫣在北平,越是护着她,越是珍爱她,姑爹就越会将她看作一根眼中钉、肉中刺。姑爹是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能够左右你喜怒哀乐的人留在你身边的。” “你怎么就这般看不明白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明天这个点依旧。 北平王府地图还有一小截。 orz但我写这会儿实在太困了太累了写不完了,骚瑞啊大家! 第59章 【1更】 从北平王府跳墙而出,外头便早已经有二贤庄的人准备好了马匹接应。 单嫣跟着王伯当同乘一匹,一群人夜行奔向北门。 单嫣坐在王伯当身后,奔腾逃窜当中,身后突然投来照如白昼的光亮。 她忍不住回过头去,但见北平王府的方向已经烧起冲天盛大的火光。 “抓紧,别掉下去了!”王伯当策马途中喘着粗气头也不回与她道,“前面就到北门,一会儿闯关,你靠在我身上别动知道吗?” 单嫣点点头心中一凛,赶紧转过头来,抓住王伯当的衣角。 “地牢那儿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单嫣告诉王伯当说。 王伯当头也不回,扬手朝着马臀上狠狠挥了一鞭子:“好,不出意外,齐彪他们应该已经跟着张公瑾混出来了!” -- 第127页 前方不远,就能见北平府的城门。 城上悬灯。 奔腾当中,那火光离她的方向越来越近。 单嫣眼尖瞅到城门下一片刀戟林立,不由得有几分揪心:“北门有人值守,咱们能闯得出去么?” 王伯当声音清冷:“放心,张公瑾已经把大部分的精兵都事先调去夜巡了,留在城门值守的不过是些小兵,一会儿抓紧我,直接硬闯出去就好。” “好。”单嫣咬了咬牙,点点头,伸出双手搂住王伯当腰身。 王伯当攥紧了缰绳,冷厉压低眉眼盯着前方关口,朝着左右人马寒声问:“都预备好了?” “庄主放心!”左右齐声回话。 王伯当回过头,眉头一压:“好。” 话音刚落,他单手控制缰绳,右手从肋下豁然一声将刀□□,脚下猛地一踢镫—— “驾!!” 马受这么一踹,当即便嘶鸣一声兴奋地高高扬蹄起来,径直从队伍当中横冲直撞而出,朝着城门关卡冲撞而去。 北门下值夜的小兵原本都在打瞌睡,骤然听见这一声烈马嘶鸣,顿时都惊醒了过来。 就见到前方滚滚沙尘,四五匹骏马朝着城门的方向不善杀来。 “什么人!?”城下的小兵连忙抓着刀剑冲上拦关,“夜出城门需下马缴纳放行公文!” 可还没等着小兵的话说话,王伯当的马匹便已经冲上来,同时他手中一挥,刀背便猛地朝着底下拦关的小兵脑袋上挥去。 单嫣坐在王伯当身后,眼见着那小兵被这一刀打得一屁股栽向身后。 “来人——来人!有人夜闯北门了!” 轰然之间,两旁所有值夜的士兵一窝蜂的端着刀枪涌上来 单嫣咬紧牙关,满头是汗地坐在王伯当身后,眼瞧着这一群蜂拥而上的小兵将出往北门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快关城门!快关城门!”小兵当中有人慌忙抬头呼喊。 王伯当眼神凌厉一抬,但见那边已经有两名小兵开始将城门往中推过去。 他咬了咬牙,眸色狠厉下来,一手先打退两个小兵,然后回头狠声吩咐:“阿嫣,抓紧了!” “你放心!”单嫣高声回答,同时帮着王伯当一脚踹开一个准备缠上来的小兵。 王伯当迅速收刀进鞘,两手狠狠一勒缰绳,脚下猛地一踹马肚子! 马吃痛的刹那间,发了疯地往前一跃—— 单嫣只觉得身子顿时往后落,吓得赶紧伸手搂住王伯当的腰。 只觉得整个人凌空腾跃起,低头一看,下边全是小兵的头顶。 而她还未曾回过神来,身子又一瞬往前狠狠倾倒—— 真他妈刺激!! 马蹄狠狠陷落在沙尘当中,单嫣搂着王伯当的腰,落地一刹,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震。 再回头,人马皆已经跳出包围之外。 二贤庄众人见王伯当已经突围,便也纷纷效仿,径直跟着他策马越出包围圈之外。 王伯当带着单嫣二人一马冲锋在前。 两边关城门的小兵见到贼匪已经突围出来,吓得赶紧使劲去推城门,眼见着便只留出一道可供两匹马并行的宽度。 “他们关城门了!快啊!”单嫣搂着王伯当坐在身后,急得百爪挠心。 就在单嫣喊话这当口之上,之间王伯当松开一只手,从胸前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匆忙之下,单嫣还未来得及定睛看个清楚,就只听耳边两道“嗖”声—— “啊——!” 左右关门的小兵们痛叫一声,纷纷捂着双臂跪倒下去。 单嫣余光扫过去,但见那两个小兵的胳膊上,一边钉着一根飞镖。 飞镖直插骨血当中,肩头上顿时一片血流如注。 王伯当收手回来,眼盯着左右已再无人阻挡,唇畔便不禁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可他嘴角的笑意还未挥之散去,突然之间,身后便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 王伯当当即分辨出这是自己人传来的,脸上笑容顿时挥散,侧首凌厉回眸过去,突然之间就咬紧了牙关。 城门之下,但见一道马白亮银的身影从侧旁疾风一般呼啸而来—— 坐在王伯当身后的单嫣也听闻了身后渐近的马蹄声,转头看过去,一刹那,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僵硬住。 单嫣瞳孔颤抖,回头看着身后追来的身影,失声喃喃:“……罗、罗成!?” 罗成单人独骑杀上来,一身银甲上已经沾了血,手提银枪,枪尖上碧血淋淋。 闪电白龙驹速度急快,王伯当胯下的这匹马根本就无从比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单嫣便眼睁睁看到罗成从后方追上,二马并行出了北门城关。 “阿嫣!抓紧我!”王伯当厉声一喊,赶紧从肋下拉出佩剑。 罗成满脸戾气,乌沉沉的眼仁里层层杀意冒出。 他脚下马镫一踹,白龙驹仰头一声嘶鸣,一个大横跃便挡住王伯当去路。 罗成手中五钩银枪枪杆往王伯当面门狠狠一打,王伯当赶紧咬牙双手举刀杠上—— “当”的一声闷响。 刀杠枪杆。 王伯当只觉得一股蛮横毫不讲理的气力瞬间透过那杆枪震出来。沿着他的刀,一路透过他的手心、手臂震进他身体当中,叫他双臂发麻如遭雷击。 -- 第128页 差一点,刀就要从王伯当手里脱手飞出。 王伯当胸前一阵起伏不平,冷静的面容上也不由得出现一丝慌乱的破绽。 他之前与罗成交手过一番,那时候罗成未尽全力便已经叫他难以招架。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已经盛怒到极致对的罗成。 罗成不过一枪杆劈下来,自己接招便已经用劲了浑身上下的力气,若是等他用尽全力…… 王伯当不敢想象。 他不是罗成的对手。 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都不足以抗衡。 王伯当心中已经把眼前这一场对阵里双方的分量掂量得很清楚。 他咬了咬牙,冷眼盯着罗成:“我等被逼无奈,阁下是个明理的人,不如放了我们归去,何苦穷追不舍!?” 罗成一人一马一枪挡在王伯当与单嫣跟前,眉眼里藏着锐利的冷意。 他看也不看王伯当一眼,径直把目光放在王伯当身后藏着的那个人身上。 “单嫣,回来。” 单嫣坐在王伯当的身后,听见罗成寒声唤她的名字,不由自主,双肩微微的颤抖起来。 罗成见那个人不曾回话也不曾出面,捏着五钩枪的手又收紧了一分。 他手在颤抖,手背上因为太过用力而浮现出条条分明的青筋。 罗成面寒如霜,眼底糅杂着气愤、失望。 单嫣每多沉默一秒,他便觉得自己的心也多往下沉了一分。 “单嫣,说话。” 罗成目光幽深地瞧着她,嗓音有些微微的喑哑。 单嫣知道,罗成是真的已经气疯了。 她咽了口唾沫,纤长的睫羽垂落下来,颤声道:“罗成,咱们现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刹那,罗成目光愣了愣。 只觉得凌空当中有一根利箭呼啸而来,狠狠一箭扎中他心窝口,顿时,血如泉涌。 他双眼通红。 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是不是安国公府那一次你还在生气?” 单嫣听见这话音里暗藏着的微微的一丝脆弱的祈求。 罗成问的这句话,实在是太自欺欺人了。 一刹,听得她竟有几分不忍。 可回头过去,背后站在不顾生命前来北平营救的二贤庄众人。 单嫣回过头来,目光里多了一丝冷静的坚决。 她已经下定了自己的主意。 “罗成。”单嫣轻轻开了口,“这段时间能够在北平和你一同度过这么长的一段日子,我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跟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很高兴。虽然你经常闹我欺负我,可是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对我亲近。如果我只是我自己,我一定会想留在北平,继续和你这么每天打打闹闹无忧无虑的过下去。可是罗成,你我此刻都好像都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你是北平王府的小王爷,金尊玉贵,将来会成为幽燕九郡的主人,可我只是一介江湖绿林出身的响马。咱们之间,原本是应该井水不犯河水。你想过没有,若是你我现在在一起,北平王府要面临的会是什么?我身边的人将会面临的又是什么?罗成,以现在你我的身份来说,咱们都不只是属于自己,不能太自私了。我以为这个道理,你会比我更明白的。今日暂别,希望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各自都成长了。到那时,我才能好好给你一个正确的答复,不愧于你,也对得起我自己。” 这话像是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成红着眼狠声:“我说了,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响马,还是别的,我都不在乎!这小王爷的身份我根本不稀罕,如果你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忌讳于我,那我宁可不当这个燕山公,不当这个北平王世子!那日你说了要给我一个答复,单嫣,我不许你一走了之!”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6点二更 晚安,玛卡巴卡,做个好梦 第60章 【2更】 单嫣从没见过罗成失态成这样,他在她的眼里,一向都是冷静骄傲的人。 她把头一低:“我是想过给你答复,但不是现在。罗成,咱们都静一静吧,各自想想清楚。说不定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趣,我对你也不过一时依赖。等咱们都能冷静下来的时候,那时,我再心平气和冷静地回答你。” 罗成双手颤抖,深深盯着单嫣,一字一顿:“我对你,从不是一时兴趣。” 单嫣却故意讪笑起来,开玩笑口气一般:“咱们就相处了这么几个月,难道这么几个月就能日久生情了吗?怎么可能?” 罗成不曾回话,只是红着眼看着她。 “阿嫣,还跟他废什么话!?”王伯当冷眼看向罗成,一手护住身后单嫣,“抓紧我,我这就速速带你离开!” 话音刚落,王伯当便立即拔刀往前突围过去。 身后负伤的二贤庄众人也赶紧一拥而上。 罗成收神回来,抬手平枪横过去,顺势就撩翻三四个人。 王伯当瞳孔当中狠厉浮现,朝着罗成的肩膀上挥刀下去—— 罗成眼疾手快,眸子凌厉一扫,顺势就将王伯当手中刀挡下。 王伯当知自己不是罗成对手,便在这一瞬之间,从袖中抖出一枚飞镖,趁着罗成回首扫枪对抗二贤庄众人之时,迅速脱手而出—— 那一枚飞镖盘旋着风凌厉朝着罗成的眉心当中飞过去。 -- 第129页 罗成眼眸狠厉扫回来,一手收枪,另外一手迅速抬起—— 王伯当瞳孔一颤。 只见罗成单手就截住了那一枚飞镖夹在两指之间。 还未曾等王伯当回神过来,就见那头罗成狠狠扬手一扔,飞镖猝然就朝着王伯当自己的方向奔来。 王伯当心惊肉跳,刹那回神过来,赶紧将刀立在脸前想要挡住这一记飞镖。 “当——” 骤然一声巨响,飞镖打过王伯当面前的剑,飞快蹭过他的面容向后飞去。 一瞬之间,飞镖斩断他鬓角散落的几缕头发。 王伯当一侧脸颊上顿时划开一道口子,口子当中涌出血来。 罗成没给他缓口气的机会,手中五钩枪一提,眼瞳里寒光乍现。 王伯当的瞳孔骤然间缩紧—— 但见罗成一手持枪,枪凌空横成一个一字,枪尖滚动便朝着王伯当的喉管处刺过来。 王伯当曾听说过罗家有一招滚手枪法,直逼人要害,叫人无处躲藏抵抗。 一时间,他愣住了神。 五钩枪枪尖急转如飞,狠厉朝着王伯当的咽喉处扎下来。 刹那,王伯当愣住,单嫣狠狠捂住了双眼。 “当——” 就在单嫣狠狠闭眼的一刹之间,突然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兵器相接的轰然。 紧随其后的是王伯当诧异地惊声。 “——单二哥!?” 单二哥!? 这两个字迅速在单嫣的脑海里炸开。 她、她的哥哥? 单通单雄信!? 她赶紧睁眼。 一睁开眼,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一刹,盘桓在北平城夜空上方的乌云渐渐散去。 云散月现,月光清澈如水洒落。 来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背对他们,月光倾泻至他宽阔的背上,给他披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月华。 这个人的背影极其高大威武,掌中一把缀满钉子的熟铜狼牙槊。 他就这么横断在罗成与王伯当中间,像是一座大山。 单嫣见过身形高大的人不在少数,类如罗成、秦琼、史大奈等,单拎出来都是一望便叫人生畏的体态。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都更为高大威武。 铜墙铁板。 看到他雄阔背影的一瞬间,单嫣的脑子里就冒出这四个字。 罗成相较来人的体型小了一大圈,此时见到这个不速之客,眼睛里也不免浮现出审视警惕的神色。 他抓紧了手中的五钩枪,冷抬起眼,眉峰当中浸出一丝森寒的锐气。 “来者何人?” 罗成冷声问道。 那硬汉笑一声:“要死在我手下的人,无需知道我姓甚名谁。若真好奇,便下去阴曹地府问问阎王便好。” 罗成咬牙,乌沉眼仁里迸射出一股阴戾。 “单二哥,你怎么来这儿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在长辛店汇合吗?”王伯当高声问道。 硬汉也不回头,只慢声道:“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估摸着怕是出事了,便赶紧过来看一眼。果不其然,是在这儿被这个小娃娃绊住了脚了。伯当,你这功夫可不长进啊,我看着不过是个刚从学堂出来的小书童,竟然也能把你拖住?” 单嫣听这话不由得一愣。 她这个哥哥说话的口气倒真是牛叉。 当着罗成的面叫他小娃娃?刚出学堂的小书童? 王伯当听着单雄信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忙道:“二哥莫要轻敌!此人乃是北平王罗艺之子,少保罗成!” “噢,罗成。”单雄信嗤笑一声,口气张狂,“我当是谁啊,原来是那个把我妹妹弄得五迷三道的小子。” 单嫣默默哽一口血:五迷三道倒也不至于…… 罗成闻言也是一怔。 还没回神过来,就听见那边单雄信冷下了声:“小罗成,我妹妹助你北平王府一家团聚,可如今,你爹罗艺不仅不感恩于她,反过来还要将她当做仇人一般交送官府处置。我妹妹在你北平多番磨难,差点儿性命清白都丢了,如今我这个做哥哥的要带她回去,你胆敢阻拦!?” 罗成原本听单雄信用小娃娃羞辱于他,心中依然怒意滔天,可这时听见单雄信后头的话,却又觉得自己确实理亏在先。 单嫣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却还与遇上那样的事…… 单雄信话中冷意十足:“亏是我妹妹临危不乱杀了那奸贼,若是换做旁的女子,只怕早已经殒命黄泉了!幸得我妹妹没什么闪失,若是有闪失的话,看我单通不端了你们北平王府替我妹妹作偿还!今日我带我妹妹单嫣归家,许多事情我没工夫与你计较,但凡你是个明理的人,就放我妹妹离开!她在这北平府过得不安稳,我这个做哥哥的现在要带她回家了。” 他的话说完,便一挥手中狼牙槊。 跟在罗成两旁的小兵们见单雄信来者不善,赶紧便手握刀枪上前,针锋相对盯着来人。 罗成咬牙,瞳孔当中冷意徒增。 可却还是一抬手,压着怒火道:“先都退下。” 众小兵听见罗成这般发话,面面相觑,只得乖乖退回身后。 罗成看着站在自己身前这个硬汉,眉峰凛冽一抬,瞳孔里冷光乍现:“小爷我凭什么信你一面之词,你不过是个连自家性命都不敢通报的宵小,也有脸在我跟前装?想要带走单嫣,你问过我手里五钩枪的意思了不曾?” -- 第130页 “小罗成,在你爷爷跟前,你好大的口气!”单雄信狂笑一声,讥诮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想要拐走我妹妹,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还痴心妄想要娶我妹妹,你也不问问我这个大舅子答应不答应?” 单雄信一声怒骂,挥起手中的狼牙槊便朝着罗成颅抬起五钩枪便架上去。 两边都是长兵器,轰然对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罗成气力原与单雄信不分上下,可适才一阵混战已经消耗去他一部分体力,这时候对一座铁山一样的单雄信,多少还是有些吃亏。 二人胯下马打盘旋,打了两个回合,却还是不分上下。 罗成冷眼盯着单雄信,单雄信目光不善地瞪着罗成。 犟力对抗之间,谁也不后退半步。 又是两兵相接,一刹后,罗成收枪回去,料想着再这么磨下去不是办法,只能速战速决。 一咬牙,罗成猝然使枪往前一抖—— 王伯当顿时认出这是那日在客栈里,罗成对他使过的那一招梅花七蕊,立马瞪大眼睛厉声道:“单二哥当心!” 单雄信沉眉冷眼,之间罗成枪尖挥过来的一刹那,原本的一个墙头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七个,滴溜溜地来回在他胸前眼前咽喉处打转,根本分不清虚实真假。 没等单雄信辨认,罗成眼神当中厉色一闪,猝然出枪—— “单二哥!胸前!”王伯当失声大喊。 单雄信听闻这一声喊,顿时回身过来,狼牙槊往胸前挡—— “当”的一声,五钩枪顶在狼牙槊上,单雄信整个人顿时往后一倾。 罗成眼睛里戾色浮现,不给一丝喘息的机会,回枪对着单雄信的咽喉又是一个直冲。 “二哥!!”王伯当惊声大喊。 却就在这时,单雄信闪身一躲,罗成的枪尖刺破单雄信肩头的衣料—— “殿下!殿下!不好了!” 罗成没扎着单雄信,却听见城门那边传来一声疾呼。 单嫣也回过头去,只见是白显道骑着马冲出来。 “不好了!东门那边,安国公领着人马带着家眷突围出去,定然是出去投奔东突厥报复王爷了!王爷命你赶紧领人追捕安国公!殿下——” 罗成整个人愣住。 就在这一瞬间,单雄信扑了罗成一个空档,手中狼牙槊狠狠一挥打在罗成的白龙驹上。 白龙驹受痛,狂叫一声往边上跳开。 “伯当!走!”单雄信回头朝着王伯当高声嘶吼。 王伯当会意,立即策马带着二贤庄众人往前奔逃而去。 罗成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见二贤庄的人马已经越过他朝着前方道路奔腾。 单雄信断后,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狠狠瞪了一眼罗成:“想抢走我妹妹,做梦!” 话音落下,便一扬马鞭,追着王伯当等人的方向扬长而去。 罗成急红了眼,眼睁睁看着单雄信把单嫣带走,立时就要追上。 可却被身后逇白显道绊住了脚:“殿下!安国公叛逃东突厥事情紧迫,王爷说这些响马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先擒拿住安国公回来才是要紧!如今东门大开,您赶紧过去吧,晚了就出大事了!” 寂夜当中,罗成双眼通红不甘地瞧着单嫣远去的方向。 左右权衡,最终他还是咬牙调转了马头,深深看了一眼单嫣离开的地方,回头随着白显道策马往东门追武亮一行而去。 月色清朗。 就在罗成回头的一刹,单嫣坐在王伯当身后,也回眸去看已经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北平城。 北平城的灯火与她渐行渐远。 同样渐行渐远的,还有与她背道而驰的罗成。 夜色当中,两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南辕北辙而去。 狂风呼啸,单嫣攥紧了手心,终于转回头。 再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她在心里突然这样问自己。 前方往山西潞州的官道上漆黑一片。 单嫣吸了吸鼻子,仰头倒下眼眶当中即将涌出的泪水,强撑起一个笑容给自己打气。 管它呢,再说吧! 反正总有再相见的一天。 而现在,她也该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别的景色了。 暂别了,北平府。 暂别了…… 罗成。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哈哈哈!怎么可能完结!开个玩笑 北平王府地图已经结束,二贤庄绿林地图即将开启 新地图,新气象,你将看到:包子深入虎穴千里追妻、大舅哥疯狂刁难妹夫为哪般、我的沙雕绿林朋友们、二贤庄的温馨亲情日常、妹控与妻奴的终极对决、新的情敌已经出现…… 包子加油呀!追妻之路还很漫长,大舅哥的刁难也很多,但是,为了嫣嫣,相信你可以克服的! 妹控标杆单雄信突然入镜:“想夺走我妹妹,再等一百年吧!” 所以,咱们凌晨12点再见啦 第61章 【二合一】 “二十多日了,东突厥那边还是没有武亮的消息传过来么?” 夜已过了申时,北平王府银安殿上灯火渐次亮起。 罗艺就着油灯看完了外头方才递进来的军务公文,才抬起头盯着站在案前台阶下的一众人。 -- 第131页 罗成与秦琼兄弟二人盔铠齐全立于队列最前,身后站着杜差、白显道、史大奈的一行。 灯火忽闪明灭,一如此刻殿下众人惴惴不安的心。 罗艺面沉如水,将手中的公文“啪”一声重重仍在桌案上。 “怎么?都不说话?” 眼神沉冷朝着座下众人一一扫过去。 白显道拧眉抓紧了手心。 刚想抬头上前一步,却被身旁的张公瑾一手抓住。 白显道微怔。 张公瑾朝他蹙眉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当这个出头鸟。 秦琼垂首,左右看了一眼,发觉众人都是低头不敢看罗艺,于是叹了口气,自己往前站了一步。 “姑爹。”秦琼抱拳低头,“侄儿无用。那武亮自投奔东突厥开始,无论咱们如何在城下叫骂,也不见他出面一次。而东突厥处守卫森严,我等也不敢为了揪出一个武亮,赔上与东突厥开战的代价。若真也东突厥交手,以现在幽燕九郡的兵力来说,双方不可分庭抗礼,侄儿和表弟还有众位兄弟都商量了一番,还是觉得不能轻易冒这个险。” 见秦琼开口了,杜差便也壮着胆子上前:“王爷,秦将军所言甚是。照卑职看来,这武亮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着上下家眷投奔东突厥,定然是早已经和蛮子们有所勾结,不然以蛮子们谨慎狡猾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就信了武亮放他进关?何况,从之前受审的那些突厥探子嘴里挖出来的话,您不是也早就怀疑咱们北平府内有奸细存在?照卑职看,只怕这奸细便是武家兄弟二人。趁这个机会,咱们不如上书陛下,以叛国论处武家,倒行了个方便。” 罗艺沉沉“唔”了一声:“叛国之罪定下来,从此这大隋之中就真无武家的一席之地了。本王原本还在想,这武亮会不会是一时会错了意,或是咱们误会了,到底也是陛下派来的人,本王不想叫陛下的脸上太过难看,可如今听来,为今之计却也只能先上书过去。” 杜差跟在罗艺身边多年,一听这话就立马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罗艺原本就打算给武家来个落井下石,只不过碍在面子上不好自己提出来。 怪不得今日召集了众人前来银安殿。 为的就是借他们这些下属的口把处置武亮的话给说出来。 “王爷英明。”杜差连忙抱拳。 身后张公瑾等也随着一同抱拳。 罗艺点了点头,又道:“之前地牢失火,如今业已修葺整齐了?地牢当中走失的犯人可也已经尽数缉拿归案?” 这话一说出来,人群当中张公瑾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罗成回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便闪身上前一步立在张公瑾身前道:“回父王的话,地牢已经修葺一新,原先押在牢狱当中犯人,出了之前那一拨人,其余的已经尽数归案。” 罗艺抬眼,看了一眼张公瑾。 张公瑾顿时一个激灵。 地牢放火之事张公瑾干系莫大,罗艺心知肚明。 可既然罗成已经站出来替他说话了,罗艺也不想此刻再追究。 到底都是身边的旧部。 “既然如此,那就先退下吧。近日为着武家的事情你们也着实费心,这几日手里的公务都放一放,好生休息一阵。”罗艺道。 杜差等忙拱手:“谢王爷。” 说着,便准备离殿。 罗艺抬眸看了一眼也准备随着众人一道散殿的秦琼罗成,不紧不慢喊了声:“成儿、叔宝,你二人先留下,本王有几句话要与你二人单独说一声。” 罗成秦琼脚步一滞,面面相觑一眼,接着转身抱拳:“是。” 杜差张公瑾等人散殿,殿下便只剩了罗艺这三人。 罗成垂眸不动声色立在左首,秦琼在右。 罗艺先看了秦琼一眼,招手说:“叔宝啊,姑爹有几句话想问问你的意思。” 秦琼垂首,恭敬谦逊道:“姑爹请问。” 罗艺抚髯笑了笑:“其实早就想与你说了。你之前在校军场大败武家四将,又智取了武魁。如今武家这根刺终于从我北平府里拔了出去,姑爹这心里感激于你。这几十日,你又助着姑爹追击武亮,治御军中。一举一动姑爹看在眼里,很觉得你是个栋梁之才。我跟你姑妈商量了一下,觉着你这样的人才可不能困在历城县做一个小小的捕快,所以想等着把武家的事情告知圣上以后,留你在北平,就在我这帐下做一名大将。有我提拔,等过几年,姑爹在长安兵马司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你就算是出息啦。你留在北平,既能为自己谋前程,咱们一家也能团聚,你和你表弟也可以多亲近亲近,互传互授这秦罗两家的绝学,岂不是快哉?” 秦琼默默听着,笑得却有几分为难。 “多谢姑爹。”他抱拳单膝跪下,“只是承蒙姑爹厚爱,侄儿怕是不能留在北平府。” 罗艺脸上的笑容立马退了大半:“怎么?你不愿意?” 秦琼低头笑道:“若只说侄儿自己的意愿,侄儿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罗艺眉一拧:“那不就成了?” 秦琼低头,微微的一笑:“只是侄儿虽愿意,但历城老家还有母亲在家等待。自年前我父亲养子、我的大哥秦安病逝,我母亲便只能仰赖我这么一个儿子。何况……”说到一半,秦琼的面容上突然微微一红,难为情笑了一下,“何况我家中已有妻室,自离开历城至今已经有小半年了。妻子在家日夜等候,我这个做丈夫的,不能叫她替我担心。” -- 第132页 罗艺还是不肯放弃:“若是你念着母亲妻子,我派人将她二人接来北平与你团聚就是!” 秦琼抿嘴笑着摇头:“母亲年事已高,怎能奔波?何况妻子也身怀六甲,我更不能叫她操劳。姑爹的好意,侄儿心领了。只是侄儿心意已决,这段时日就准备返回山东老家,等有机会,再上北平尽孝姑爹姑妈。” 见秦琼话已至此,罗艺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有这样的孝心,姑爹这儿也不好说你什么。既然你决意返回山东,那就去吧。正巧姑爹这儿有个学生,新唐名璧,如今正在你们济南府任职镇台将军。等你启程回山东的时候,我便修书一封与他,在济南府替你谋个好的官职。” 秦琼点头一笑:“多谢姑爹。” 罗艺点点头,口气肃穆下来:“还有一件事,是要对着你二人说的。” 罗成秦琼抱拳。 “但听父王吩咐。” “但听姑爹吩咐。” 罗艺目光幽深盯着跟前兄弟二人:“适才当着外人在,有几句话我不好交代。如今这儿都是咱们自家人,有什么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话锋一厉,“半夜之前,响马夜闯北门的一干事情,是你二人在从中作梗吧?” 罗成心中一凛,秦琼也猛然抬头。 正见罗艺目光深沉盯着他二人。 罗成知道罗艺心知肚明,瞒也无用,于是把头一低:“是。” 秦琼也忙道:“此事原与表弟无所干系,姑爹若是要问责,就问责侄儿一人。” 罗艺把脸一沉:“你们以为我敢问责下来吗!?你们两个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不知道如今朝廷对响马有多深恶痛绝!?幸亏此番武亮自投罗网,自己去投奔了东突厥,若是他当时反将咱们一军,去圣上面前撺掇一个北平王府勾结响马之责,你们二人觉得以圣上对北平的颇多忌惮,还会对我北平继续放任不管?只怕走了个武魁,明日就会再来个张魁李魁!陛下如今年事已高,原本就疑心颇重,而现在长安当中,太子晋王相争激烈,陛下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警醒非常!此时若是咱们正扎了陛下的眼,以北平如今的兵力,如何抗衡?你们想过没有?” 秦琼罗成低头不语。 罗艺先看向秦琼:“叔宝,你这般人品武功,将来要是入朝做官,什么样的官职不能胜任?你现在终究年轻,许多事情要高瞻远瞩一些。今次的事情,姑爹念在那些人终究救过你的性命,暂且放过不提。可是往后,你切莫再与这些人来往,知道么?这些绿林人,人品良莠不齐,与他们来往终究会误了你的前程。叔宝,姑爹的话,你听懂了不曾?” 秦琼听罗艺这话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可念着罗艺终究是他的长辈,也不好顶嘴,只垂头低声道:“侄儿已听懂。” 听懂归听懂,照不照着做就是他秦琼自个儿的事了。 罗艺摇了摇头,叹息:“本王知道,你们年轻人,重情义、讲义气。可是义气归义气,终究不能盲目为了义气也不顾大局!”他转眸,看着低头隐忍不语的罗成,“成儿,为父知道你心悦那单姑娘,可她终究是个响马,与你我,与罗家都是站在对立面的人。你是为父的儿子,是将来幽燕九郡之主,来日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能为了这么个女子闹成这样!?为父这么多年悉心教导你,可不是让你为这么个毛丫头冲动不已的!罗成,为父把话摆在这里,这单家娘子要进我罗家们,绝无可能!你听见没有?” 罗成单膝跪在罗艺殿下,垂头抓紧了手,一声不吭。 “问你听见没有!?答话!”罗艺怒了。 秦琼侧眸,余光扫过去,但见身旁的罗成顶着罗艺的怒气,仍旧垂头一言不发。 “表弟……”瞥见罗艺盛怒,秦琼小心翼翼拉了拉罗成的衣袖,“姑爹问你话呢。” 罗成却低着头,铁了心一样不准备回罗艺的话。 罗艺一张板着的脸随着罗成的沉默越发铁青难看。 秦琼在一旁看着着急:“表弟!” 一刹那,罗成方才突然抬起头来。 他跪在殿下,抬头眼神如刺一般朝着罗艺扎过去。 他突然静静问道:“我对于父王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罗艺怔住,秦琼也懵了。 “你说什么?”罗艺铁青着脸,又问了一声。 秦琼一看罗成这是要跟他姑爹杠,连忙就去拉罗成衣袖。 可却被罗成径直挥手打开。 罗成按着膝盖,慢慢站起了身来。 罗艺也从桌案后站起了身。 父子二人之间隔着五步左右的距离。 秦琼在旁观看,却只觉得这父子二人当中所隔的是一道万丈鸿沟。 “在爹的眼睛当中,我算是什么?”罗成背脊挺直立在原地,眼瞳当中神色冷清,“是儿子?还是属下?或者就只是一把供爹调遣的听话的刀?爹指哪儿我就打哪儿,连一句争辩选择的机会都无?或者我就是爹雕刻的一具傀儡?连我说一句什么样的话,做一件事什么样的事情,都得尽数听手里提着线的您?我在这北平王府里,还有半点做人的自由么?” “表弟!”秦琼如踩了个炸雷,惊跳起来抓住罗成的手臂,“别说了!” 罗成却目光直直看向殿上的罗艺,一手抽开秦琼的钳制。 -- 第133页 “爹,你回答我的话。” 罗艺看着殿下目光森冷、面容镇静地说出这番话的儿子,突然对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这孩子他养育了近十八载。 这样的质问,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第一次听闻。 罗艺突然觉得好笑:“你说什么?你跟我谈自由?” “姑爹!”秦琼一面拉着罗成一面赶忙与罗艺道:“姑爹您莫要与表弟置气,他这段时间人忙得没时间休息,说话不知什么大小的,您千万别与他置气!”说着回头过来使劲给罗成使眼色,“表弟,快别说了!” “无妨。”罗艺慢慢笑一声,“你让他说。我瞧着他对我这个做父亲的已经不满许久了,你让他说。”他目光沉沉,鹰隼一般锐利地盯着罗成,“你觉得我没给你自由?” “难道不是吗?”罗成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声音冷静清晰,“从小到大,我在这北平王府走的都是爹给我安排好的路。学什么武功,念什么书,交什么样的朋友,说什么样的话,将来应该做什么样的人,当多大的官,娶什么样的妻,生几个孩子。我的过去与现在,难道不都是按着爹说的在做吗?从小到大,爹问过我的意思吗?问过我喜欢做什么样的事吗?问过我喜欢当什么样的人吗?不,您从来没问过我,您只觉得您给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是我没办法反驳的。可是爹,您给我安排的一切,没一样是我真心喜欢的。” 罗艺抓着桌角的手收紧,他颤抖的声音里压着怒气:“你继续说。” “好,您要我说,我说便是。忍了这么几十天,我早就想跟您把一切说明白!”罗成直视着殿上高高在上的父亲,瞳仁的深处巨浪翻涌,“这北平王府说是家,可却与军营无异,自小到大,爹您为帅指点江山,我这个做兵将的便只有听从的令。爹您在军中多年,习惯了用对待兵将的态度来对待我,可我虽是您的兵将,却更是您的儿子!我也是人,亦有七情六欲,亦有我的喜恶,可爹您却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只要您认为是对的事情,不管我愿意与否,您都非要逼着我去做。在这北平王府里,我连一口喘息的机会都无!” “您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会突然与武姝交好?我不是喜欢她,只是因为爹讨厌武家,那我就偏生要与武家的女儿来往。我不敢违抗您,我只能这样做来表达我的不满。” “您说单嫣会左右我的喜怒,会是点燃我与您之间战火的那颗火星,您错了。” “我早就想挣脱您的束缚了。单嫣的出现,不过是提早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就算没有她,终有一日,儿子也会在您的跟前与您说这番话……” “当——” “表弟!” 罗成的话未说话,殿上便突然飞来一方砚台,狠狠地砸在他的额角上。 “当啷”一声,砚台滚落罗成的脚边。 “姑爹……”秦琼惊声抬头,看着殿上双手撑着桌角,气得浑身栗抖的罗艺。 罗成额头上被砚台磕到的伤口处缓缓爬下一道血痕。 “爹。” 罗成垂下了眼睫,血顺着他的眼皮滚落下来,一颗颗地自他纤长的睫羽上滴落。 只听他转身之前,轻而坚定地说道: “我不可能永远做您手里的一把刀。” 抛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银安殿外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你要自由?你有资格对我说这话吗?我是的老子!我难道还会害了你吗?好啊好啊!罗成,从今日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你一步也不得从屋子里跨出来!你给我好好闭门思过!若是被我发现你敢跨出屋子一步,我罗艺罗彦超就是绝户了,也定要叫你小子知道厉害——” 背后罗艺的怒骂像是两担巨石压在罗成肩头上。 每迈开一步,都觉得无比的沉重。 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惹恼了父亲,这段时日不会好过。 可他却觉得心头上荡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出了银安殿,外头天色清朗。 没有繁星,唯只挂着明月一轮。 他一个人过了银安殿的前庭,仰头看着明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表弟——” 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背后远远传来秦琼的呼唤声。 罗成停下脚步回头,秦琼已经喘着气跑到了跟前处。 “表哥还有事?”罗成蹙眉问道。 秦琼喘了两口,叹声说:“表弟,你知道姑爹那个性烈如火的脾气,刚才当着他跟前你阳奉阴违几句便也得了,何苦要与他置气啊?如今你禁足王府,这算什么好处?你分明是个察言观色机灵的,怎么今天偏就这么直肠子说话呢?这下好了!” 罗成垂眸:“我说都说了,哪儿这么多计较。” 秦琼知道说不住他,摇了摇头:“也罢,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我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罗成问。 秦琼道:“是这样,我刚才跟姑爹交代了,我预备着后天就启程,返回山东。到时候,你可要来给我践行啊。” 罗成微愣:“后天就走?这么着急?” “我娘几日前就已经托人修书一封给我,叫我早日归家,我也早定下了后日归家的。只是这断时日不是为着武亮的事情困扰么?是以今天方才与姑爹姑妈说明。”秦琼一笑。 -- 第134页 罗成沉吟:“那表哥这一去,也不知道我们表兄弟二人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秦琼大笑,拍了拍罗成的肩膀:“放心,很快就会再相见的。今年九月我娘六十大寿,说不准到时候姑爹姑妈就叫你来山东拜寿,这样一来,咱们兄弟便又能见面了。” 罗成垂眸,突然拽了一下秦琼的袖子:“表哥,你说,我还能再遇见她么?” “谁?” 秦琼愣了一下,才回味过来罗成说的是单嫣。 他笑了笑:“放心吧,他兄长单通与我乃是过命的朋友。九月山东我娘大寿,我定然是要请单家人过来的。届时说不定,你便能见到单姑娘了。” “表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挺可笑的?是不是特别不男人?单嫣耍了我就走了,我竟然还想着她。”罗成突然很认真地抬起头来看着秦琼,“表哥,你觉得我可笑吗?” 秦琼怔了怔,又看罗成一脸的认真,不由得觉得可爱。 “这有什么可笑的?男子汉大丈夫,你这叫真心真意!”他一把勾过罗成的肩膀,指着天上的月亮笑道,“你看这天上的月亮,说不准单姑娘也在看着它。你想着单姑娘,说不定她也在想着你。你放心,她一定会记着你的。我表弟这般人品样貌俱佳,见过的姑娘哪个不心动?单姑娘她一定会记着你的!” “她会么?”罗成低声喃喃。 他抬起头,顺着秦琼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靛蓝空中,一轮明月如银盘。 月华散落,满天清辉。 罗成仰头,沉静的眼仁当中倒影那一轮明月。 明月当中渐渐就透出那人的笑脸。 她在月光里,正目光明朗清澈,笑容无尘无垢地看着他。 此刻,山西潞州府。 月光澄净一如北平。 马车朝着潞州府外的天堂县过去。 单嫣打起窗帘,抬头正看天上圆月。 马车往前滚滚而去,行进镇外一处竹林当中。 约莫又往前走了一阵,突然车辆停下。 车身一顿,单嫣捏在手里的帘子滑落下来。 前头男人们勒马停下,马匹发出嘶鸣声。 紧接着,前方有脚步声落在单嫣马车之外。 就听车外叩响了三声,然后是齐彪李豹大声笑着的说话声:“三小姐,一路风尘辛苦劳累,咱们已到家啦!”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第一章 ,承上启下,万事大吉。 qaq断更一天的我得到了教训,十分愧疚,下次哪怕日三日二我也不断更了…… 明天这个点再约 第62章 【二合一】 从北平府回到二贤庄之后,单嫣便犯了难。 倒不是说二贤庄不好。 自回来伊始,单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住的屋宽敞,使唤的人手也比北平王府足足多了三倍。 只要她开口要什么东西,还没伸手,便已经有人把东西给塞她跟前来了。 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唯一尴尬的只是…… 二贤庄的人,她没几个认识。 除开在北平就结识的齐彪李豹、王伯当和单雄信之外,二贤庄每日来来往往几百张的面孔,就没有一张是她叫得出名字的。 装失忆这桩事儿,早在北平忽悠王伯当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了,现下再用已经不好使。 所以这些天来,单嫣只得闭门不出。 不出去就不会碰见人,碰不见人就不会尴尬。 是以,她在那一方院子里一宅就是大半个多月。 一晃便到了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 单嫣一开始还在琢磨,等回了二贤庄之后,她现在那个哥哥单雄信定然是要对他训话一番的。 她连怎么应付的话都想好了。 可到最后,却根本没见着单雄信人。 不止单雄信,连王伯当、齐彪李豹几个她都见不着。 一问身边的丫鬟,方才知道他们甫一返回山西,第二日单雄信便带着王伯当去了南边湖北处理庄上的一些生意事务,而齐彪李豹二人也跟着返回了自己驻守的大羊山。 单嫣倒松了一口气。 一路回山西的时候,单雄信便板着一张脸没跟她说几句话,显然是肚子里憋着火气。 不在倒好,省去一顿骂。 这些日子以来,过来她院子当中照看她最多的,便是单雄信的正妻、她现在的二嫂常氏夫人。 二贤庄上下的人口虽多,可是如今单家本家的人却只有她并单雄信兄妹,再加上常夫人,一共三人。 常夫人是个南方女人,相比她二哥单雄信的粗糙,她就嫩得跟豆腐一样。 模样温温和和的,笑起来的时候软绵绵的,说话时,声音就如同潺潺流水一般。 常夫人知道单嫣在北平府的时候遇到过一些不好的事,因此在她回二贤庄之后,便处处小心照顾着她。 单嫣身边一应的吃住行,皆是常夫人一手打理。 知道单嫣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之后,常夫人便主动搬到了单嫣的屋子,与单嫣同寝同食。 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单嫣哭着睁眼,面前总是常夫人捧着她的脸,替她擦眼泪,温声哄话叫她别怕。 一开始的时候,她与常夫人并不熟识,心中到底还有几分隔阂。 可久了,却觉得有这个温柔的二嫂在身边板着格外安心。 -- 第135页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单嫣做噩梦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伴着这个二嫂每日说说话,散散心,单嫣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多了起来。 自从北平回来这一场大病,单嫣越发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 之后不久会发生的事情单嫣心知肚明,隋炀帝继位,天下民反,瓦岗乱世当起。 那时候,她跟在单雄信身边,这样的身体素质根本就是累赘。 所以单嫣当时委婉地跟常夫人表示了一下自己想要强身健体的想法。 没想到常夫人听完倒是欣然同意:“你回来之后身子便弱,想要多动一动也是好的。” 把话说好,常夫人遂每日叫着小丫鬟在院子里带着单嫣踢毽子,偶尔也叫单家的下人教她练一些拳脚刀剑上的皮毛。 这般的日子过下来,倒也是真的逍遥。 黄昏后,二贤庄里敲过申时的梆子。 单嫣如同往常一样,随着常夫人在她屋子里用饭。 单嫣今日午后方才与小丫头踢完毽子又练了一套剑法,肚子饿得咕咕叫,传了晚饭之后便坐在桌子边风卷残云地扒了两大碗饭。 吃完把筷子一放,人往椅子靠背上一瘫,就捂着肚子便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别的不说,在自己家就是好。 想怎么吃怎么吃,一点规矩都不要。 哪跟她当时寄居在北平王府似的,夹一口菜都要反复打量罗艺的脸色。 “吃饱了?”那头常夫人还捧着碗细嚼慢咽地吃一个丸子。 见单嫣把碗筷一搁,她便笑眯眯地停口问话。 “你不是上回说我做的这个丸子汤好喝吗?我今日特地叫人去镇上屠户家买了新鲜的肉剁碎了,又混了些虾仁在里头,配着你爱吃的平菇做的,如何?” 常夫人温柔又厨艺甚好,单嫣时常感觉跟着她就跟多了个妈一样。 “好吃好吃!二嫂做什么都好吃!”单嫣赶紧点头如捣蒜。 常夫人小女人得很,一听单嫣夸就抿嘴绵绵柔柔高兴的笑:“你若是喜欢,我这几日变着花样给你做。难得你胃口好,多吃一点儿,好好把身子养回来。前几日你二哥差人给我来信,说这几日便要回庄子里的。到时候,他见着你又是生龙活虎的了,岂不高兴?” 单嫣原本笑着的脸一时间就僵了:“哥哥近日就回来?” 她其实是有点不想让单雄信这么早回来的。 单嫣穿过来之前,身子原本的主人便是任性偷跑离家出走。 而等单嫣穿过来之后,直接又闹了这么大的一摊事。 从北平折返山西的一路上单雄信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单嫣潜意识觉得,她这个哥哥之所以一直忍着脾气没冲她发,就是等着今次从湖北折返回来之后,关门放狗,跟她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想到这个,单嫣便一个激灵。 常夫人抿了口汤,嘴角上梨涡轻轻荡漾:“是呀。好不容易把你接回来,他跟着又去了南路处理生意,连一句话都未曾好好与你说。这会儿事情办完,还不得赶紧回来看看他这宝贝妹妹?” 单嫣尴尬一笑。 ……大可不必。 常夫人放下手中汤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害怕你二哥教训你。可阿嫣,有些事情你却是该听一听你哥哥的教训。大哥过世之后,你这般任性就跑出去,还扬言要替大哥报仇。你可知道你二哥听到这消息之后有多担心?一两个月,放出去的人连你一丝消息都打听不到,你二哥整夜整夜都是辗转反侧的,生怕你在别人手里吃了亏,受了欺负受了委屈。” 常夫人摇了摇头:“阿嫣,不是二嫂说你,如今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一些,别叫你二哥再替你操心了。你生下来,公爹和婆母就没了,大哥身为长子一力承担的单家的重责,你几乎就是你二哥牵着长大的,跟他的一块心头肉一样。他从小到大地捧你在手心,什么好的都巴巴地给你找过来,纵得你如今这一身骄傲的大小姐脾气。阿嫣,此番北平之行这般凶险,你二哥为了你肯跳进罗艺的手里,二嫂我听了当真是心惊肉跳。往后,你这脾气真该收一收,别再叫你二哥伤心难过,知道吗?” 单嫣听着常夫人这话,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闷闷地难受。 单雄信如此疼爱自己的妹妹。 可真正的单嫣早在北平府的花酒青楼当中就没了,现在只剩她这个冒牌货顶着这具壳子。 若是单雄信知道事情的真相,又该当如何呢? 原本的单嫣究竟一开始死没死,她不知道。 可归根究底,她到底是那个挤走了原主的人。 占了别人的身体,再义愤填膺打鸡血地说什么“我要替原主好好活下去”的话,这事单嫣干不出来。 因为她是捡了便宜的那个。 常夫人见单嫣一直低头不语,以为自己是戳中她的伤心了,连忙又缓下口气:“阿嫣,你也别怪二嫂说话难听,就是因为咱们是一家人,你二哥溺爱你,二嫂就不得不点醒你一些。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现在还在家做姑娘,还有家里人替你点明,等你过些时日出阁,婆家那儿谁会与你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现在听点难听的,总比日后吃亏强。” 单嫣忙起身至常夫人身边,躬身抱住她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二嫂,我没有生气,你说的这些话,我都知道是为了我好……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说这些……” -- 第136页 常夫人见她突然有些小女儿作态,不由得好笑。她抬手轻轻一拧单嫣的嘴,怪嗔:“从前你在庄子上的时候,我不天天跟你说这些话么?怎么就又是从来没人与你说过了?” 单嫣垂眸腼腆笑起来,没跟常夫人解释。 她在那边的时候,向来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谁会咸吃萝卜淡操心跟她说这些? 这种逆耳忠言,她确实是第一次听。 单嫣坐到常夫人身边,抱着她手臂,头靠着她的瘦弱的肩膀,低声腼腆笑:“谢谢你,二嫂。这段时日,谢谢你待我这么好。” “你这是怎么的?听起来倒是怪叫人难为情的。”常夫人抿嘴笑起来,宠溺地拍了拍单嫣的手,“咱们是一家人,二哥二嫂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呀?” 单嫣松开常夫人,低头道:“二嫂……往后,我不会再叫你们操心的。” 常夫人失笑,正想再损她几句,却突然听见外头廊下一连串脚步声匆匆靠近。 “夫人,夫人——” 外头传来下人兴冲冲的喊话。 屋内常夫人与单嫣都是一惊,转过头去,就见到下人大喘气跑进来。 也不歇一歇,抬头就冲着她二人笑道:“夫人,三小姐,二员外回来啦!” “老爷回来了?”常夫人一听,连忙喜出望外起身眺目。 单嫣心中也是一凛,赶紧搀着常夫人往门边走去。 立在门廊下,远远便望见影壁后折出来一列人马。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最前,身后跟着两列长蛇似的家仆。 约莫十七八个,手里皆举着火把。 亮子油松,将这庭院照亮得如同白昼。 单雄信人高马大走在最前,侧后跟着一袭雪衣目光凌然的王伯当。 这么一列队伍迎面走过来,倒真是有绿林总瓢把子的气场。 二人走到廊下台阶处,身后的随从便停了下来。 常夫人忙带着单嫣下台阶万福。 “老爷一路辛苦。”常夫人笑意盈盈,盼夫归家已有许久。 “二哥……”单嫣跟在常夫人背后,尽量把头往下低,不让自己有什么存在感。 面前两双男式靴子一前一后停在了单嫣跟前。 单嫣保持着万福的姿势一动不动,却迟迟不见这两双靴子的主人行动或是说话。 而且,她直觉地感受到,一股冷意十足的目光静静锁在她的身上。 默默地,她咽了了一口唾沫压压惊。 “不必多礼了。”过了一阵,方才听见单雄信沉声开口。 单嫣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跟前两双靴子已经往屋内走。 常夫人回头拉了一把单嫣,笑盈盈道:“走,阿嫣,咱替你二哥接风。” 单嫣抬头向着单雄信宽阔背影望去,牵强笑了一声。 单雄信王伯当二人一来,常夫人便没有了歇息的机会。 忙里忙外的,又是叫人打水来替单王二人洗脸洗手,又是传厨房重新烧菜热酒过来。 单嫣自然是不敢同他二人坐下的,便也跟在常夫人身边这里来那里去。 单雄信带着王伯当入座,抬眼看了一眼忙得跟个陀螺一般的常夫人,沉沉道:“不必麻烦了,这儿不是还剩着几口饭菜么?我与伯当凑合着吃几口菜喝几口酒也就是了。夜已深,不必再叫他们起来操劳,兴师动众的。” 常夫人一听,连忙道:“那我去房里拿两壶好酒过来。” “二嫂,我跟你一起去!”单嫣见常夫人要走,连忙抱紧大腿不松手。 可她刚转身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单雄信沉声道:“阿嫣,过来坐下。” 单嫣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去拉常夫人的手,瞪着眼睛拼命摇头小声道:“……二嫂别答应!别答应!” 可常夫人却偏生一笑,把单嫣往单雄信那儿一推:“阿嫣不忙,你就在这儿陪着你二哥说话,嫂子自己去拿就成。”说着低低朝单嫣耳语轻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认了吧!早挨骂早省心不是?” 抛下这句话,她人就走了。 只剩单嫣一个人尴尬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看着常夫人身影越来也远,单嫣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饭桌前,单雄信王伯当正抬眼静静看着她。 单嫣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往前挪了两步,朝着单雄信讪笑:“二哥,我就不坐吧……” 单雄信一张面孔板着,不苟言笑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叫你坐你就坐。” 单嫣脖子一缩,赶紧坐了。 有一说一,就是在北平,当着罗艺她都没这么犯怵过。 单雄信看上去与秦琼差不多年岁,约莫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面容说不上多英俊,只能说是端方刚正,很有男人的阳刚气。 实话实说,兄妹二人长得并不怎么相像。 他长眉紧锁,嘴角绷直,双手环胸,笔直如劲松地坐镇在那里,单嫣只觉得自己旁边坐了一尊门神。 她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就怕哪个小动作触了单雄信的眉头,遭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一张桌上三个人。 也只有王伯当还神色如常,一如既往一张脸面瘫冷如死水,该吃吃,该喝喝。 过了一阵,单雄信环胸的双手突然放下来,一手搭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 第137页 单嫣立即浑身上下一个战栗。 单雄信瞥眸过去,看着身旁一动不动如王八一样的单嫣,沉沉开口:“我一进来你就一句话不说,是知道自己做错事心虚了?” 单嫣内心咆哮,面容上却强撑着持重谨慎,低头微声道:“有一点点……” “一点点?单雄信冷嗤笑一声。 单嫣顿时背脊一层汗毛竖起来,慌不择言道:“……比一点点多一点……” 单雄信静静看着她,目光如蛇一般。 单嫣心里一层一层的冷汗浸出来,抓紧的手心里一片黏糊糊的。 单雄信看着单嫣的目光幽深沉沉,微微张口像是准备说话。 可话还没说出到嘴边,骤然便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伴着常夫人的言笑晏晏: “——老爷和伯当兄弟久等了,酒来了。” 单嫣听见常夫人的说话声时,只觉得如同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一般,紧抓的双手刹那松开,心底里一口憋着气缓缓匀了出来。 抬头,外头常夫人正抱着一坛子酒笑着跨进门中。 单雄信默默闭上了张开的嘴,由着常夫人替他和王伯当满上了酒,暂时收回放在单嫣身上的目光。 常夫人回来之后,饭桌上的气氛明显松快了许多。 单雄信王伯当二人吃酒吃饭,常夫人就在旁笑着问他二人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而单嫣低着头坐在旁边,仍旧一声不吭。 两个男人吃饭利索得很,约莫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吃完了。 常夫人起身道:“老爷是准备休息了?还是想先沐浴一番?伯当兄弟今夜是留宿咱们家中吧?我这就去吩咐人替伯当兄弟打扫一间屋子出来。” 单雄信站起身:“娘子不必麻烦,我与伯当还有一些事情要商议,先过去书房一趟。夫人只替伯当兄弟把住的屋子收拾出来便好。” 常夫人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收拾。”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单嫣忙道:“那我也先跟着嫂子过去,二哥你与伯当哥哥慢聊。” “等等,你跟我一道过去。” 单嫣刚转身,身后一只大手就抓着她的胳膊把她身子扳了过来。 单嫣心里一万个卧槽,脸上强撑着笑容:“二哥……” 单雄信板着脸,油盐不进:“今日撒娇没用,老实跟我过去。” “二嫂……”单嫣忙哭着脸搬常夫人的救兵。 可常夫人这会儿偏就夫唱妇随了,一眼看穿单嫣不想过去,偏不让她得意,只笑着与单雄信道:“老爷要教训阿嫣,也轻点儿教训。我就先过去替伯当兄弟布置屋子了,老爷有什么吩咐,差人过来与我说便是。” 单雄信把头一点,常夫人便带着丫鬟婆子往外头走了。 单嫣眼睁睁看着常夫人离开,心中叫苦不迭,转过头来央求看着单雄信:“二哥,天色已晚,你一路奔波也累了,这会儿还要教训我,岂不是伤神费力?你气我骂我我无怨无悔,可是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二哥……你就是要骂,也叫我缓缓,做个准备。要不然,明天再骂吧?” 单雄信低头,看着单嫣满脸可怜巴巴地跟他打商量。 他一手抓紧了她胳膊,嘲讽似的笑了一声,没一点商量的余地:“无妨,今日虽奔波,可骂你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你别在这儿给我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没用,跟着过来。” “二哥!”单嫣肉疼喊一声。 可单雄信根本不搭理,抓兔子一样抓着单嫣人,同着王伯当便朝书房的方向过去。 是祸躲不过。 刚进了书房,身后王伯当把门一关,单雄信果然立马就变了脸。 单嫣还没站稳脚跟呢,仰头就看见单雄信伸手一个暴栗要敲过来。 她咬牙伸手去护脑袋。 却就在这时候,身前一袂雪衣飘过。 单嫣胆战心惊地眯着眼睛去看,就见王伯当挡在了她的身前,伸手抓住了单雄信要敲下来的手。 “二哥,罢了。”王伯当沉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是无用,便不要为难阿嫣了。” “二哥!”单嫣猫着身子躲在王伯当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瓜,满脸肉疼地看着单雄信,“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打人行不行?我知道我错了!” “你知道你错了?你知道你哪儿错了!?”单雄信一张脸气得发青,扬手指着单嫣威胁,“别躲着,给我出来!” “我不出来!你要打我!”单嫣咬咬牙,“你不打我我就出来!” “你出不出来!?”单雄信眼睛一瞪。 单嫣心一横:“我不出来!” “好,你不出来!”单雄信气笑了,扬手就朝着单嫣探头的方向伸手抓过去,“我今天就替咱们爹娘,替大哥好好教训一顿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养了你十六七年,养出这么个东西!” 单嫣一看单雄信闪身过来抓她,赶紧伸手拽着王伯当把他当人肉盾一样扭过来。 单雄信一巴掌劈过去,单嫣一拽王伯当。 那一巴掌正好就劈在王伯当肩膀上。 “二哥,有话好好说。”王伯当接了一掌,一面护着背后的单嫣,一面去拉单雄信,沉声,“事情已经解决了,便算了。这个时候你再把阿嫣打坏了,值什么?” “你别拦着我!我平素就是太惯这个混丫头,宠得她如今这么无法无天的!我忍了这大半个月的火气了,你别拦着!你再拦着,当心我连你一块儿扇!!”单雄信扬手指着单嫣,厉声,“死丫头,给我滚出来!躲在人背后有什么出息!?说出去都丢人!” -- 第138页 单嫣咬牙:“那我挨你的打就不丢人了!?” 就单雄信那一巴掌打下来,她估计又得在床上废三个月。 “还敢顶嘴!?”单雄信一听更气,指着单嫣骂道,“你知不知道,为着你溜出二贤庄,我、你嫂子、你伯当哥哥,咱们二贤庄上上下下的人,多少人替你操心!?你一口一个要替大哥报仇,拍拍屁股就走了,你想过我们的感受不曾?想过二贤庄上下几百条人命不曾?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还要杀去太原?还要手刃仇人?你以为这江湖就咱们二贤庄这一亩三分地大呀?今次你闹到北平王府罗家父子的手里,若非是张公瑾冒着被革职的风险,若非是伯当、秦二哥、齐彪李豹这些人冒着命自北平护你出来,你还能留下这条命?我看你那颗蠢脑袋早就给罗艺老儿拿去祭旗下酒了!今日我不打你,都对不起爹娘,对不起二贤庄上下替你操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换了这个封面qiao开心,写文都更有动力了,之前看着那个自制封面日三都艰难,换了以后分分钟日六双更,喜欢 【明天这个点继续约】 第63章 【二合一】 单嫣见单雄信这是要来真家伙,急得忙喊声:“可我最后不也没事儿了吗?再说我在北平,最后也帮了秦二哥一把。二哥,咱们功过相抵,你就别和我较真儿了!我知道偷溜出去是我不对,我跟你发誓,以后我觉不会这样了,你就别揪着这点生气了不行吗?” 单雄信人在气头上,单嫣也不敢太跟他杠,只能有的没的先把错儿认下再说。 “你以为我是只为了你偷溜出去生气?”单雄信扬手直指单嫣的鼻子,双眼怒睁如铜铃一般,“我是气你不知外头凶险,不知保护自己!秦二哥的事情固然重要,可也没到需要你涉险入北平王府的境地!谁叫你擅作主张进北平王府埋伏了?你知不知道罗艺那老儿心里算计的什么?北平王府给你灌了迷魂汤了?还有,你跟罗家那小子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单嫣缩在王伯当的背后叫苦不迭:“我跟罗成之间还没什么!” 单雄信一听更气:“还没什么?难道你还想跟他有什么!?单嫣啊单嫣,都说这女大不中留,我也说过,来日你想嫁什么样的人我不管,只要你自己高兴。可是今日我把话摆在这儿,这个姓罗的,绝不可以!那种簪缨世家出来的王孙公子,你以为他对你花言巧语几句就是真心待你了?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长安城里多得是!我可告诉你,这段时间你在北平,究竟与那罗成有什么也好,没什么也罢,从今日开始,一概给我断绝,知道吗?” 单嫣躲在王伯当身后,听见这话一时间低头不语。 “阿嫣,回你二哥的话。”王伯当回头淡淡给了单嫣一记眼神。 单雄信冷声忿忿:“不说话是怎么个意思?我说错了?还是你还准备和那个姓罗的小子藕断丝连不成?那日在北平府,我见那小子盯着你瞧就知道他肚子里没憋好屁!我可警告你单嫣,你要是再敢与这小子来往,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我单通宁可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也绝不叫这姓罗的拱了我家养的白菜!” “二哥你说话也太难听了点儿吧!?什么叫家养的白菜?我又不是物件,我自己会辨别是非!”单嫣立即仰头争辩。 单雄信冷笑一声:“就你还会评判是非?照我看,就等你看到那姓罗的那张小白脸,你那颗心就早已经飞到爪哇国去了,还等着你辨别是非?从前看你年幼我也不提,可等过了这上半年,你也该到了出阁的时候了。这段时日你就好好给我待在二贤庄里,咱们把这些年积压的那些提亲的人家,一家家的都拎出来筛选筛选,早日给你把这婚事定下来,我也能少操一份心!” 单嫣一听这话如遭雷劈,劈得她外焦里嫩。 她也不顾着躲单雄信的打了,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王伯当,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仰头瞪着单雄信不可置信道:“什么意思!?我?成亲?我现在才……” 她现在这具身体撑死也就十六七岁!大好的青春都还没开始。 成亲?有没有搞错啊? 单雄信冷瞥她一眼:“做什么?你以为你还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二嫂都已经嫁给我两年,有过一个孩子了。” 这话就触及了单嫣的雷区。 十六七岁,身体都还没长成,成个球的亲啊!? “二哥……我觉得我还小,还能再留几年。”单嫣苦哈哈笑着朝单雄信道,“筛选提亲这事,缓缓吧?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单雄信转过头去,懒得搭理她。 单嫣上前扯着单雄信的袖子,正还要再求情几句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外头有一位姓秦的老爷拜访您!” 单嫣一时愣住:“姓秦?” 单雄信面容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情,转头与身旁的王伯当对视一眼。 王伯当沉沉一点头。 单雄信便开口朝外开口道:“别放他进府,我这就过去。” “是!”外头的家仆应了一声,接着脚步便飘远了。 单雄信转头过来看着王伯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王伯当把头一点。 单嫣知道这肯定是秦琼来了,于是忙拉着单雄信急道:“二哥,我和你一块儿去。” -- 第139页 单雄信回眸瞥她一眼:“随你。” 说着抬腿便往书房外过去。 兄妹二人朝着二贤庄的大门走。 一路上,单嫣倒是有几分忐忑。 大半个月前她才在北平与秦琼分别,这会儿秦琼竟然就跑到山西潞州来了。 秦琼若是来了,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也跟着来? 万一他也来了呢? 跟着单雄信到了二贤庄大门前。 大门虽紧闭,可却没有上门栓。 门下两个家仆在那儿候着,一见单家兄妹二人过来,连忙恭敬道:“二员外,三小姐。” 单雄信沉着面容点点头:“人呢?” “就在门外。”家仆回话。 “好。”单雄信挥了挥手,“先都退下。” 家仆应声,便从门边退了出去。 单嫣跟在单雄信身后往门边走。 单雄信握着门把,将左侧一扇大门拉开。 单嫣赶紧侧身,透过缝隙往门外看去。 果然,门外应声抬起一张脸。 来人正是大半个多月没见过面的秦琼。 秦琼一见门打开,脸上亲和笑容便扬起,赶紧对着单雄信抱了一个拳礼:“单贤弟!” 单嫣站在单雄信背后探出头朝秦琼招手笑:“秦二哥。” 秦琼一见单嫣,眉眼带笑:“单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好着呢。”单嫣一面笑着回应,一面不动声色地往秦琼身后的方向瞟,可秦琼的背后并没有人。 蓦地一瞬,单嫣有点想笑自己。 果然是她想多了。 罗成怎么可能跟着秦琼上潞州来呢? 单嫣走神的一刹那,突然间有一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把她蛮横拉到了后头。 她一怔,抬头看过去,却见单雄信已经挡在了她身前,想来是要与秦琼叙旧。 “——你来这儿做什么?这儿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骤然间,单嫣听见单雄信用着森冷口气道。 嗯? 怎么回事? 一时间,不只是单嫣懵了,秦琼也茫然了。 秦琼脸上的笑容一僵:“单贤弟,是这样。自你们离开北平后不久,我便也请辞回家。可是回家之前,又念着这番北平之行我欠你良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回家之前得来你这儿一趟,看看你这个朋友,也跟你道一声谢才是。” 却不想单雄信一声冷笑:“你是官我是匪,终究来说,咱们可是冰火两重天的人。你秦琼这声谢,我单通可担待不起。” 单嫣震惊咋舌。 这是怎么回事? 单雄信一向都称得上秦琼的头号唯粉,这会儿跟自己最仰慕的人说起话来怎么夹枪带棒的? “二哥……”单嫣小心翼翼拉了拉单雄信的袖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外头的这是秦琼秦二哥啊?” 秦琼之前受单雄信恩惠良多,一时之间也无法理解这两级反转的态度,迟疑着问道:“单贤弟,是不是哥哥我哪儿得罪你了?你何必出口伤人啊?” 却不想单雄信脸子一甩:“我这出口伤的就是你秦琼!咱们官匪两道,你这个朋友,我单通交不起!” 秦琼哑口无言地看着单雄信,还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单雄信从自己胸前拽了一本簿子出来,扬手一扔,丢在门外秦琼的脚边。 “这是我们绿林会东南西北中五路的一本总账,天下各山各寨以及一概绿林当中的人员花名都记在这本账上。今日我把这本账丢到你秦琼手里,你若是不敢按上头的名字缉拿,不按着山头个个剿办,便是你秦琼无胆量!是我单雄信看走了眼!” 这话说完,就见单雄信伸手把门一合。 秦琼的话都还没说完,眼睁睁就看着单雄信把门关上了。 单嫣站在单雄信身边,目瞪口呆地看完了他一系列操作。 “杵在这儿做什么?回去!”单雄信瞪她一眼。 单嫣茫然:“回哪儿啊?” “不回你自己屋子去,难道还想跟着我去书房挨骂!?”单雄信怒目而视。 单嫣忙摆手:“不不不!我回去我回去!” 单雄信冷嗤一声,摔袖径直离开。 单嫣站在单雄信背后,一直见着他背影消失,方才又悄悄转过身朝着大门外过去。 她回眸查看了一眼,确认单雄信已经走了,才轻手轻脚将大门打开了一道缝。 往缝外一看,果然秦琼还在。 “单姑娘?”秦琼抬眸见到门缝内单嫣的脸,一时惊喜道,“是不是你二哥叫你回来的?” 单嫣摇摇头。 秦琼嘴角上的笑容一时垮下来,抱着怀里那本绿林总账,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地为难。 “单姑娘,这本总账是你们二贤庄的秘密,交到我手里终究不好,还是请你带回去给你哥哥吧。再你给他传句话,我秦琼绝不是个会出卖朋友的人。”秦琼蹙眉说着,伸手将手里的账本交还道单嫣手中。 单嫣却连忙拒绝了:“这账既然是我哥哥交到你手里的,从我这里带回去也不合适。秦二哥,我哥哥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就定然有他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不好,就暂时先替我们二贤庄保管着,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我二哥也就是了。” 秦琼闻言,叹了口气,也只好将这颗烫手山芋收进自己怀里。 -- 第140页 “那,暂且就由我先保管着。等来日见了你二哥,我再还给他。” 单嫣抿嘴一笑,点点头。 她垂眸想了想,又踟蹰着开口道:“秦二哥,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说。” 秦琼一愣:“什么?” 单嫣微有踟蹰,别过脸去低声道:“我想问问……问问罗成。” “罗成?”秦琼一怔。 “嗯……”单嫣干巴巴点了点头,抓着门框,“我离开北平之后,他还好吗?” 秦琼默默听着单嫣这话,突然间,面容上涌起一个笑意。 他抬眸看着跟前的单嫣,眉眼带笑道:“我说的不算,单姑娘若是想知道我表弟近况,还是去他跟前亲自问吧。你若是关心他,他必然会很高兴的。” 单嫣牵强一笑:“我在潞州,他在北平,我怎么去他跟前问?再说了,我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人了,他想来还在生我的气吧。” 秦琼莞尔:“那可说不准。” “算了……”单嫣见秦琼不开口,也有些难为情,“以后在说吧。秦二哥,你一路小心。” 说完这话,便转身准备落荒而逃。 秦琼赶紧道:“慢着!我还有话没说完!” 单嫣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狐疑瞧着秦琼。 秦琼笑了一声:“今日我被你哥哥这么一闹,脑子里跟团浆糊似的,倒真是忘了一件大事。若不是你提醒我,只怕我就要忘了。单姑娘,你过来,我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你。” “秦二哥要给我什么?”单嫣一愣,转身过去。 就见秦琼从自己身上的包袱里抓出一封书信状的物件递了过来。 单嫣愣愣瞧着秦琼递过来的这封信笺:“这是什么?” 秦琼笑意深长:“这是我启程来潞州之前,我表弟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亲手交给你的东西,差点儿就忘了。” 单嫣一颗心突然砰砰跳起来。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摆在面前的这封信笺,只觉得心跳加快。 不知不觉,耳朵根上便有些微微的灼烧发热感。 “罗成给我的?”单嫣不可置信地指着这封信笺。 “是。”秦琼笑起来,“听说他为了写这封信,熬了一个通宵。” 单嫣迟疑着慢慢将秦琼手里的信笺接过来,抬头轻声问道:“他在信里写的什么?” 秦琼笑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过是个替他鸿雁传书的人罢了。要想知道里头什么内容,还得单姑娘回去自己拆开读了方晓得。” 单嫣小心翼翼地把那封自北平而来的书信收进衣袖里,微微红着脸:“那就多谢秦二哥了。” 秦琼莞尔:“单姑娘看完信后若是得空,也找个机会给我那表弟回一封过去。省得他整夜站住反侧,寝食难安的。” “我知道了……”单嫣揣着那封信在怀里,赶忙点了点头,“我二哥正生我的气呢,我就不好在这儿多留了,秦二哥,你慢走。” 说完这话,单嫣便将门轰然关上。 秦琼站在门外,瞧着面前两扇门咣当合上,不觉有些好笑。 他回想起那日他临别北平府之前,罗成红着一张脸跟做贼一样难为情地把这封信笺塞到他怀里,嘱托他万万要亲手交给单嫣的样子。 又想起适才单嫣收了信笺急不可耐地红着脸关门跑回屋子想要看信的模样。 两个人,一个送信,一个收信,却都是红着脸红着耳根。 秦琼不由得摇摇头。 十七八岁年纪少男少女,做出的事倒真是叫人觉得可爱。 单雄信返回书房的时候,王伯当正坐在堂下交椅上闭目养神。 听见外头传来的动静,他眼帘便静静抬起。 “如何?东西已经交出去了?”王伯当起身,目光平静看着单雄信走进来的方向。 “交倒是交出去了,就看看他能不能领会我这个意思。”单雄信进了书房,随手将门一同关上。 他上前来替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咚”的一声将杯子放下。 王伯当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探出来揉了揉眉心:“二哥,这件事情,我终究觉得你做得太冒进了。秦二哥到底是官府的人,家中又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子,他何苦弃了好好的差不当,跑来与咱们为伍?” 单雄信鼻子里长长呼了口气,闭眼沉声:“秦琼是个难得的厉害人物,我也是不想放过这一线机会。自从尤俊达那个混账金盆洗手撂挑子不干之后,东路上的活儿一直缺个得力的人手去当家。我想着,秦琼此人有信义,在江湖上又美名传扬,若是能把他收为己用,派遣去镇压东路,定然会叫东路那一帮人心服口服。今日我把咱们绿林的总账甩给他,一来也是要试试他,二来,也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秦琼这个人,说到底,心眼儿也不浅,只不过当着众人在,装憨罢了。他接了咱们的总账,定然明白我这是个什么意思,咱们且等着吧。” 王伯当沉吟:“我还是以为,把绿林总账交到他手里,未免太过冒险。” 单雄信睁眼,眼仁乌沉:“就当赌一把吧。若是秦琼肯来,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他不肯来,我们这总账已经到了他手中,他少不得以后也要帮咱们道上的兄弟一些。而且你忘了,几个月后,咱们还有一桩山东的大买卖要做。届时,免不了要靠一靠秦琼。” -- 第141页 王伯当眉头一拧:“你是说,今年山东登州靠山王押送长安的那一批皇杠?” 单雄信会心一笑,眼瞳里闪过一丝绝狠:“靠山王杨林老儿的热闹,自然是要去凑一凑的。” 王伯当沉默不语。 单雄信伸手一掌拍在桌上,沉声说:“当初我花了这么多心思在尤俊达身上,没成想把这小子扶起来发了家了,转头竟然给我搞这么一出!真是浪费我多年的心血。他撤出东路的时候,带走了不少的金银,这笔亏空,我得从山东再讨回来。”顿了顿,他转身看着王伯当,拍了拍他肩膀道,“伯当啊,今夜你也累了,就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咱们明日再商讨。” 单雄信转身,打了个哈欠。 转头回来,却发觉王伯当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单雄信眉头一蹙:“怎么了?可还有什么事情要与我商议?” 王伯当站在原地不动,垂头,一双静谧沉黑的瞳仁当中隐藏着情绪波动。 单雄信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沉声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王伯当静静抬起头,目光幽深晦暗瞧着单雄信。 单雄信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究竟要说什么?你何时变得这样吞吞吐吐了?” “雄信。”王伯当慢慢沉沉开口,“有一桩事情,我想要问你。” “你说。”单雄信道。 王伯当盯着单雄信,眸光尖锐。 “你适才说要将阿嫣许配出去的事情,可是认真的?” 单雄信一愣:“伯当……” 王伯当定定瞧着单雄信,隽秀面容上神情坚定:“若是你真的准备把阿嫣许出去,我想娶她。” “你说什么?”单雄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想娶她。”王伯当面容沉静冷峻,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晰分明,“我二十一岁同着谢映登一起辞了长安兵马司将军的职位来到你座下,到如今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这四年里,阿嫣也算是我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把她交到旁人手里,我不放心,你也不放心。所以,若是你真想把阿嫣许配出去,我愿意娶。只要你肯把她交给我,这后半辈子,我绝不会叫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单雄信眼帘垂下来,牵强笑了一声:“伯当,你真这么想的?” “一年前的时候我就想与你说这句话。”王伯当垂眸,纤长的睫羽搭落下来。他静静接着道,“我在你手下办事这么几年,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个怎么样的品性。阿嫣嫁给我,还是如同留在二贤庄当中一样。原本这话,我想再迟一些再告诉你。可是雄信,你也知道,自从阿嫣去到北平之后,很多事情我不能再容忍。她与北平府的罗成之间注定是不可能的,与其等日后叫她难过,还不如你我现在就断了她的念想。” 单雄信眉头上阴云密布。 他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沉沉扣在桌沿上。 “伯当……不是我不想回应你。只是对于阿嫣,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单雄信重重叹了一声,“自我八岁上没了爹娘,单家便只有我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单嫣是我一手养大的,从小到大她最亲的人就是我。如今大哥没了,单家只剩我二人,之于单嫣的将来我不敢有一丝的马虎。伯当,我不是瞧不起你,你的为人,你的一切我都是赞赏的。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做响马的人,终究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单嫣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想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我不愿意让她出嫁之后再跟着丈夫过颠沛流离、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我宁愿叫她嫁个平平常常的庄稼人……” 单雄信不忍看王伯当的脸色,转过身去负手低声道:“你求娶阿嫣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可是现在我还不能回答你,得罪了……” 王伯当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单雄信想想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转过身来:“伯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了。”王伯当抬眸,隽秀面容平静如同一面无澜之湖。 单雄信叹了一声:“你别怪我,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不得不谨慎。” 王伯当垂眸:“我知道。只是雄信,我希望来日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到底是身边的得力的一把手,单雄信也不好太驳了他的面子,只得退一步道:“……若是将来,阿嫣她自己同意嫁给你,你再来我跟前求娶,我不会拒绝。” 王伯当淡淡一笑:“那我希望你记住今日所说的话。” 单雄信牵强勾了勾嘴角:“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这个点继续约 第64章 【二合一】 单雄信没跟单嫣开玩笑。 那晚在书房说要替她把这亲事捋一捋,当真就动手操办起来。 一连大半个月的流水席,单嫣整日做的事情就是看画像、见人,再看画像、再见人。 差点儿就没给她整吐了。 也不知道单雄信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青年才俊资源,总之单嫣每拒绝一茬,过几日不到,他又能给她整一茬新的人出来。 要说吧,弄点儿养眼的美男子来也就罢了,她也就当养养眼了事。 偏生单雄信迷之审美,给倒腾来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没有质量,就靠数量取胜。 单嫣当真一个头比两个大,委婉地劝了单雄信好几次,叫他不要替自己操闲心。 -- 第142页 单雄信却是左耳进右耳出,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又给她搬一沓画像来。 晌午用完了饭,单雄信那儿又着人送来了一沓厚厚的画像叫单嫣挑。 后院湖上的水榭里,单嫣坐在临水的台阶上,脱了鞋袜,光裸的两只脚泡在冰凉的湖水当中。 四月下旬了,湖中的新荷层层叠起,放眼望去满塘碧色连天。 天色清朗无云,微风过,一点红色蜻蜓跳在单嫣膝盖上。 她拿手一捂,扑了个空。 蜻蜓往碧色深处飞过去。 “阿嫣,你也过来看看呀。你哥哥这回送来的这些公子,我瞧着可都不错。” 单嫣原本垂头踢着水逗锦鲤玩儿,听见这话便转过头去。 常夫人坐在身后的石桌旁,垂眸正翻阅着铺在案上的画像。 单嫣转头回去,随手摸了一块小石子,扬手狠狠往湖中聚集着一团锦鲤的地方扔过去。 “咕咚”一声,锦鲤四散逃开。 单嫣踢起一脚水花,垂头懒懒散散的:“二嫂,我就不看了吧?看来看去也就这样,没我喜欢的。你还是跟我二哥说说,别白忙活了。” 常夫人柔声:“到底也是你二哥的意思,我也不好不给他这个面子。阿嫣,你好歹也走马观花看一看,否则送画像的人也不好在你二哥那儿交代。而且,这次送来的和上次的都不一样,二嫂给你保证,真有几个不错的在里头。” 单嫣叹息:也罢,早死早超生。 她双手撑在身后,把浸在水里的脚抬起来,抹干了穿上鞋,走到常夫人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常夫人叫自己面前的画像转到单嫣的跟前,站起身来翻了几页,指着上头的人像朝她道:“你看看,这几个都是咱们潞州本地殷实人家的公子,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人品样貌家事我觉得都挑不出错来,你瞧着如何?” “我瞧着不如何。”单嫣垂眸一手撑着腮帮子,一手扒拉着翻了几页,兴致不高。 常夫人“哎呀”一声:“这几个一般,你往后翻翻,后头有一个不错。” “行行行,我往后翻,往后翻。”单嫣懒散答应了两声,垂眸继续皇帝选妃。 常夫人说的倒是实在话,她那个哥哥这回总算做了件人事,送来的这几张画像上的人比起之前来说,长得确实周正了不少。 起码那种满脸大麻子缺门牙秃头的没出现了。 只不过,单嫣仍旧兴趣缺缺。 本着交差完事的念头,单嫣翻到最后一张。 看到人的一瞬间,她一时愣住。 常夫人垂眸瞥到那张画像,不由得抿嘴笑道:“你看,我说这回有好的吧?” 单嫣听见常夫人说话声,抬头朝她干笑了一声:“这家公子确是英俊。” 说着低头,又看了一眼画像上的人。 画像上这人眉眼深邃,眼角眉梢里带着一股子锐气,隐隐之中竟然有几分神态效似罗成。 单嫣垂眸,看着这人画像呆了一阵,眼前只浮现出罗成的笑貌。 常夫人在旁边笑吟吟看着,只觉得这回自己总算是替小姑子挑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了,正准备说两句,谁知却见单嫣黑着脸,一把将前头看过的画像盖了回来,径直盖住那公子的一张。 “怎么了?不喜欢?”常夫人讶异。 单嫣黑着脸,没说话。 常夫人迷惑了,跟身边的丫鬟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看得好好的么?” 单嫣干笑两声,把合上的画像册子往常夫人跟前一推:“这人长得就犯我忌讳,不行。” “犯你忌讳?”常夫人更不解,“适才不还说这公子英俊么?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犯了你的忌讳?” 单嫣讪笑一声:“二嫂就别问了,总之我不喜欢就是了。” 常夫人满腹狐疑,可却也不好说什么:“阿嫣,怎么从你哥哥回来那日之后,你便瞧着一直像是心情烦躁似的?是不是你哥哥那日说你什么重话了?你告诉二嫂,二嫂替你说他去。” “没有二嫂,不是二哥惹我。”单嫣忙摆手。 常夫人疑惑:“不是你二哥,那是谁?” 单嫣略有尴尬:“这个么……” 惹她的当然不是单雄信,而是那个给她写信的人。 事情得说回七八天前她收到秦琼给她那封信笺的时候。 收到罗成信的那一刹那,她心中是激动的,是期盼又害怕的。 她与罗成在北平分别,临走的时候闹得那样不愉快,她私以为,罗成很有可能会记恨她。 有前车之鉴武姝为证,照着罗成记仇的性格,还不得把她钉成小人虐个千八百回? 他能主动联系她,这样的事,单嫣想都不敢想。 可罗成竟然真的拖秦琼给她送信来了。 照着秦琼对她说的那番话,这封信是罗成秉烛一夜才写出来的,又亲自千叮咛万嘱咐叫秦琼交到她的手里,那么这信中内容,定然…… 单嫣拆信之前就已经在脑海里把从前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男主卑微追妻剧情反复爽了好几十遍。 什么样的深情款、温柔款的绵绵追妻情书内容她都想象过了。 甚至,她都已经措好了词,打好了腹稿。 就等自己看完罗成的这番追妻独白后,高贵不失优雅、冷静不失骨气地给他写一封回信表示:我很高贵,男人没有机会。 -- 第143页 她深呼吸了一口,平复自己的紧张兴奋的心情,将信笺拆开。 一捏,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张信纸。 嗯,小作文嘛,字数在精不在多。 单嫣自我安慰。 纸虽少,可字肯定不会少。 毕竟秦琼也说了,这好歹也是罗成挑灯一晚上写出来的东西。 单嫣抑制着自己激动迫切的心情,将纸张反过来,看到正面的文字内容。 一刹,五雷轰顶。 手忍不住地打颤,嘴绷不住地冷笑。 罗成一笔龙飞凤舞八个大字白纸黑墨赫然在上—— “给我寄点山西特产。” 她想过很多种信上内容,或许是罗成恳切与她道歉,或许是罗成死傲娇不肯低头却还是关心她近况,也可能是深情表白苦苦挽留但愿她能够回来……可她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吵完架闹完别扭通宵写了封信叫人不远千里送过来,就叫她买点特产寄过去? 这个画风怎么回事? 这剧情怎么搞的? 他们不是才虐心分别吗? 写信叫她买特产是几个意思? ??? 那日当晚,单嫣就把这封信撕得尸骨无存,一把火全烧了。 深更半夜的,气得她睡都睡不着,一闭眼睛眼前就是满屏的“给我寄点山西特产”。 ……挑灯写一晚上最后整出一个买特产。 罗成,不愧是你。 因此,自那日开始,单嫣便一直觉得肚子里憋了一股哑火,整日的郁闷。 若是等再见到罗成,看她不把他一排牙都捶了! 气死人了,搞什么嘛! “阿嫣?阿嫣?”常夫人见单嫣坐在那儿又是郁闷捂脸又是愤怒皱眉的,不知道她这是抽哪门子风了,不由得伸出五指往她跟前晃了晃。 “阿嫣,你没事儿吧?又哭又笑的?”常夫人担心问道。 单嫣满脑子都在想等下次见面要如何把罗成那个憨憨搓圆捏扁,突然常夫人伸手往她跟前一晃,骤然愣了愣。 “没、没事。”单嫣干笑着摆摆手,“我刚才在想一些事而已。” 常夫人这才放心点点头:“那就好。” “哟,嫂子,三小姐,你们在这儿哪?可叫我两个好找了!” 常夫人单嫣二人正说话,突然就听见远处一嗓子粗犷喊话声。 姑嫂二人疑惑着目光飘去一看,就见到一胖一瘦两道熟悉的身影朝着她们所在的水榭处过来。 单嫣立马起了身,惊喜道:“齐彪李豹?” 来人正是阔别月余的齐李二人。 常夫人见到是自家两位兄弟,连忙也起身笑道:“国远、如珪?你们两个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边齐彪李豹二人已经走上跟前。 一见这边姑嫂二人,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常夫人带着单嫣给他二人回了礼。 “这几日不是按例汇总的日子么?我们兄弟二人过来把山寨的总账交了,顺带过来看看二哥和嫂子。”李豹笑吟吟的,“上回送三小姐回潞州,原本也该好生给嫂子见礼,只是自家山寨上积压的事情太多,匆忙就回了大羊山,也没顾得上给嫂子问好。” “这不。”齐彪一张圆脸咧嘴笑开像是弥勒,笑呵呵地接口,“刚才刚给二哥交了总账,说了一声,二哥请的酒饭都没顾上吃,就赶紧着过来拜见嫂子了。嫂子,三小姐,你俩最近好哇?” “好着呢。”常夫人与这俩活宝交情好得很,一听齐彪说完便掩着嘴笑个不住,“多谢你们记挂我。只不过,你二人急匆匆过来,怕不是急着给我问好,是急着给我酒窖里的酒问好吧?” 李豹胳膊肘一戳齐彪胸口,嫌弃道:“就你不会说话!说这么露骨干嘛?” “我哪儿说错啦?”齐豹捂着胸口不满嚷嚷,“你自己还不是馋嫂子酿的那一口酒?” “老子什么说过馋嫂子的酒了?”李豹立马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去打齐彪。 “好了好了。”常夫人笑个不住忙劝架,“你们俩也别打了。算是我谢谢你俩特意来瞧我和阿嫣这一遭,我这会儿就去酒窖里,给你俩带两坛子过来。” 齐彪李豹一听事成了,连忙都难为情笑着抱拳:“那真是太客气了嫂子!” 常夫人无奈笑着摇头:“你们俩且在这儿同着阿嫣说会儿话,我去去就来。不过咱们可说好,这回我给了你俩一坛子,你俩可得省着点儿喝,这酒烈,喝多了终究对身子不好。” 齐李二人忙点头如捣蒜:“哎哎哎,都听见了。” “那好,我这就过去。”常夫人笑说完,便转身朝着酒窖的方向过去。 瞬时,水榭当中就剩了单嫣同齐李三人。 齐彪李豹是单嫣在这儿认识的第一波绿林人,又同在北平经历波折方得归乡,因此单嫣打心底就对他二别更觉亲近。 时隔月余不见,单嫣也很是高兴,伸手就捶了捶齐豹的胸口,挑眉笑道:“齐彪,多日不见,你这一身膘见长啊?” 李豹立即笑着损道:“就他在寨子里那熊样,吃了睡睡了吃喂猪似的,他不囤膘谁囤膘?” 齐彪捏着自己腰上的小圈圈,难为情一笑:“我也知道,我好像也没吃多少啊,这日子过着过着,裤子就又紧了。”说着挠挠头,“三小姐,这么长时间不见,您在庄子里干嘛呢?” -- 第144页 “提起这个我就头疼。”单嫣捂脸笑,“我哥给我物色亲事呢。” 齐彪大惊:“物色亲事?” 李豹也觉不可思议:“单二哥竟然舍得把你嫁了?” 单嫣回手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对画像,无奈道:“喏,那些就是他给我物色的夫婿人选。” 齐彪一听顿时心痒痒,看热闹不嫌事大:“都挑得何方神圣啊?也给我老齐看看?” “你看看吧,别想得太好就是了。”单嫣捂脸摇头。 齐彪李豹两个甚是好奇,凑着两颗脑袋翻开石桌上的画像。 看完之后,二人双双抬起了头。 “觉得怎么样?”单嫣双手环胸挑眉问道。 齐彪李豹对视一眼。 脸上神情一言难尽。 李豹琢磨琢磨开口:“这个,嗯……单二哥的眼光,可能跟咱们不一样吧。” 齐彪是个直肠子,把画册一合就嚷:“什么歪瓜裂枣的啊?就找这么几个破男的配我家三小姐啊?单二哥不嫌磕碜我老齐还嫌磕碜呢!这挑妹夫人品固然重要吧,也不能随便就塞些妖魔鬼怪来哇?三小姐,你可不能嫁这样的人啊,你要是真嫁单二哥给你挑的这些,那就真是那啥,那啥什么一朵……” “一朵鲜花插牛粪上。”李豹适时补话。 “对,就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齐彪一拍巴掌,“咱二贤庄里就出你这么一个姑娘家,怎么着也得给你收拾个神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咱得给你整一个好的,等到你和他成亲的时候,就押着那小子来给咱们磕头。不是说女儿家有什么三从四德么?在咱们这儿,咱给那男的也整个三从四德,叫他处处从着三小姐您,绝不敢惹了您的不痛快。” 单嫣只能伸出大拇指表示赞同:“你这话该多说给我哥听听。” “三小姐,那你天天搁庄子里就看这么些破烂玩意儿啊?”李豹蹙眉道。 单嫣微笑:“我哥是二贤庄庄主,在二贤庄里,我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 “诶?那不如这样!”齐彪突然道,“要不然,三小姐跟着咱们去我们寨子那儿玩一阵?咱那儿离二贤庄也不远,三小姐去我们哪儿,单二哥肯定是会同意的,再说了,去咱们那儿也不用成日看这些歪瓜裂枣,看得闹心。” 单嫣一听这个眼睛就发光:“你说真的?” 齐彪挑眉,豆豆眼里金光闪:“那当然,咱跟三小姐您,谁跟谁啊,那都是好朋友!哪有瞧着好朋友遭罪的道理?” 说实话,在这二贤庄待着相亲,单嫣是真烦了。 去齐彪李豹的寨子上喘口气,玩一玩,她当然是愿意的。 毕竟自从到这儿为止,她只转过北平府,旁的地方是怎样的风景,她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看。 单嫣伸手跟齐彪一碰拳,眉开眼笑:“那可就拜托在你身上啦?” 齐彪豪爽大笑,伸手碰拳:“没事儿,包在我老齐身上!” 齐彪倒这是雷厉风行,当晚就把这事儿拎到单雄信跟前提了。 单雄信一开始还是持怀疑态度,可禁不住齐彪李豹哼哈二将连番上阵好话歹话的软磨硬泡,最终方才同意叫单嫣明日跟着齐彪李豹二人去往大羊山暂住游玩。 但是前提条件是,单嫣得再由两个他信得过的人跟着。 派着同去大羊山的,便是王伯当和他的好友谢映登二人。 单嫣倒是无所谓跟着,只要能别老待在二贤庄选男妃,就是单雄信派一百双眼睛盯着她出去她也无所谓。 单雄信同意之后,常夫人便帮她收拾了一下带去大羊山的细软物件。 第二日天色晴朗,惠风和畅,二贤庄门前单嫣与哥哥嫂子告别之后,便乘车同齐李等人一同往大羊山过去。 这一路山山水水的旅程过去,算得上是单嫣来这儿以后最开心、最自由的一次出远门。 齐彪李豹两个哼哈二将处处护着她,时不时就说两个笑话逗得她笑个不住,跟随的王伯当谢映登二人,谢温润文雅,谦谦君子,与人来往很是拿捏分寸。王虽沉默寡言,却也处处都是维护着她,顺着她的心思来的。 一路过去,单嫣想笑就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行程都有这四个好友帮衬着。 单嫣伸手,撩开马车的垂帘,西方远山出暮霭沉沉,地平线的远处,昏黄与蔚蓝交杂在一起。 半隐在山间的落日光线昏黄而柔和,像是情人沉醉的目光。 漫天彩霞云海,风骤然吹过,那黄昏的光线便翻滚在流云之间,浮动出斑斓鳞光。 夕阳西下,滚滚车轮碾过古道,两旁窜天高的荒草在日暮里依依而动。 王伯当谢映登策马在前,温文尔雅言笑晏晏谈话,齐彪李豹坐在马车前驾车一路仰颈高歌,唱了一半忘了词,又互相笑话起对方来。 单嫣打着马车帘子,看着他们的背影。 夕阳下,一路长歌慢行。 听着他们的笑声,她也不由得莞尔微笑。 迟暮里光把这行人的身影脱得老长。 齐彪手里的马鞭在空中高高打了一个盘旋,而后“啪”的一声落在马背上。 “三小姐你看!”李豹突然兴奋地回过头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崇山,“咱们到了,前面就是大羊山!” 单嫣透过齐彪李豹的肩头,眺目往着前方。 -- 第145页 山套着山,岭藏着岭,山腰上云烟环绕。光看气派,好一座险恶山岭。 齐彪扬着马鞭一面赶车一面就笑:“咱们这大羊山啊,就是好,地势险,弯弯绕绕又多。但凡从咱们这儿过去的商队,就没几个能存几滴油下来的。” “有这么厉害?”单嫣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好奇。 “那是呀!三小姐您是没瞧着咱们做买卖的时候那股派势。下头一来羊崽子的时候,咱们山上的兄弟,百来十个人,都是穿着大红中衣,手里拿着刀枪棍棒,面似阎罗一般呼啦啦往下冲!山下的羊崽子一见咱们这阵仗,立马就吓破了胆啦,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金银财宝啊,马上就孝敬上来。哎呀,我嘴笨,这么跟您说您也不明白!若是这些日子有买卖做,到时候我老齐带着您过去开开眼!也看看咱们大羊山英雄好汉的风姿!” 单嫣眨眨眼奇道:“那你们是什么人都劫?” “那当然不是!”李豹笑道,“老弱病残不劫,苦人家不劫,咱们劫,就只劫穷凶极恶的官人富人。这些人处处欺负百姓,狼狈为奸,官商勾结,不抢他们抢谁?” 单嫣笑道:“没想到你们倒是这么规矩。” “那当然!”齐彪得意洋洋,“也不看看咱们是谁手下的人?在单二哥手里,在咱们东南西北中五路绿林人里,做什么事那都是很要讲规矩的。说起来,咱们可比那些惺惺作态的狗官们强多了。” 王伯当策马在前,听见齐彪得意忘形说起话来,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齐彪顿时脑袋一缩,回头朝单嫣眨眨眼一吐舌头。 单嫣忍俊不禁,捂嘴偷笑。 一行五人的车马往着大羊山山寨下过去。 刚到山寨门口放行准备进去,便看到前头急急跑过来一列喽啰兵,“大哥!大哥!” 齐彪人还在马上,望见这一群喽啰兵跑过来,皱眉大吼一声:“叫什么叫,老子才回来就有事?” 单嫣打着垂帘往外看,就见喽啰兵跑到马车跟前,眉开眼笑道:“大哥你来得太及时了!咱们寨子半个月没开张,这会儿下头来了个大生意!您赶紧跟着咱们过去看看吧!” 齐彪李豹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一眼。 紧接着,齐彪便大笑着回头看单嫣:“三小姐,我老齐说什么来着?刚说要带你看看咱们做买卖的场景,紧跟着就有人送来了!走走走!叫你瞧瞧咱们大羊山的风采!瞧瞧咱们是怎么碾那群羊崽子的!” ———————————————— 小番外:【少年罗成之烦恼】(文风以及用词极其脱缰,仅供娱乐) 那是在秦琼辞别北平府返回山东的前一天晚上。 自从得知秦琼在折返老家之前要去一趟单嫣的老家山西之时,罗成犹豫了很久。 他要不要给单嫣带点儿什么东西过去? 毕竟这一别也不知是多久,万一单嫣那个憨憨忘记了他怎么办? 罗成想来想去,还是得叫秦琼给他捎点东西带过去。 要叫那个女人时时刻刻记得他这张脸才行! 罗成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绝妙。 于是,当晚用完晚饭,他便和秦琼说了他这想法。 秦琼欣然点头,说出的话意思大概就是: 表弟你冲!你使劲冲!只要你敢冲,表哥就做你们罗单cp后援会会长!表弟放心飞,表哥永相随! 罗成得了秦琼这句话,当晚便房门一关,在自己屋子里了冥思苦想。 给单嫣带点儿什么呢? 吃的?不,显得太好了,不行。 穿的?可是他一个男的,也不会挑那些姑娘家的衣服。要是挑得太丑,岂不是遭单嫣嫌弃? 罗成拧眉,摸着下巴想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终于—— 写封信不就得了!? 既能叫她想起自己这个人,又不显得自己太过低头。 罗成os:不愧是我,我简直是个天才! 刚肯定了这个想法,犯难的事情又来了。 虽说是写信,可是……嗯,写什么好呢? 罗成提着笔,拧着眉,两道目光杀向面前铺着的一张空白信纸上。 蜡滚落在桌上,一盏灯又快灭了。 罗成换了一盏灯,终于提笔下去—— 【阿嫣,近来可好】 刚落笔这几个字,罗成立马又皱了眉。 不行,叫阿嫣显得自己太想她,太在乎她了。 不行不行……我可是罗少保罗殿下,我不能放下我的格调。 于是伸手把信纸揉成一团,换一张新的。 再来—— 【单嫣,上次的事情我很生气】 不行,这么说好似显得他很小气,很在乎上回她耍自己的事情。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写,这么写太不男人了…… 于是再把心事揉成一团,换一张新的。 再再来—— 这次一定要写好! 罗成双眼杀气腾腾盯着面前的这张信纸,仿佛在战场上一夫当关面临千军万马的气势。 提笔,落手。 【臭婆娘,上次的事情本殿下一点都不在乎】 手一顿。 怎么还是感觉怪怪的…… 伸手,面无表情把信纸揉成一团扔掉。 桌案边的灯燃尽了一盏又一盏,扔在脚下的废纸团多了一个又一个。 -- 第146页 罗成伏案在桌边,抓着头发,就是想不出最合适说给她听的那一句。 月亮悄悄陪着他写。 不知不觉,月亮也有些困了,于是悄悄地落下去。 天边,鱼肚白色开始泛起。 远处公鸡打鸣。 “啊!!!!怎么写啊!!!?” 此刻,一向在外英明神武的罗成,宛如一条咸鱼一样趴在桌上。 头发早就被他自己抓成了一团鸟窝稻草,像只眼睛下挂着两个黑眼圈。 罗成坐直身子,拧眉,又提起笔—— 也罢,也不怕她笑话,就这么写吧! 于是—— 【我很想你】 这回罗成放下了笔,没再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在脚边。 他垂眸,静静看着纸上这四个字。 单嫣,我很想你。 我真的很想你。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你。 罗成点点头,长吁一口气,把信纸塞进信封当中。 “表弟?表弟?”门外突然传来秦琼的叩门声,“你好了没有啊?我要走啦!” 罗成倏而脸一红,“好了好了!” 说着抓着信封起身。 开门,秦琼就在外头等着。 可就在罗成准备把那封写着【我很想你】的信交出去的时候—— 很突然的。 他又怂了。 就在秦琼伸手接信的一刹那,罗成飞快地把信从秦琼的手里撤了回来。 “等、等一下表哥!” 秦琼疑惑看着罗成。 就见罗成飞快闪身回去,提笔在桌旁又是一通写。 “表弟,你写好没有?”秦琼拧眉问道。 罗成红这脸,将信交到秦琼手里,“好了……” 秦琼点点头:“那我就走了,你放心,你的心意我一定替你传达给单姑娘!” 罗成牵强一笑:“……好。” 秦琼招手走了。 等到秦琼走后,罗成才关上房门,重新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换下来的信纸。 【我很想你】 罗成垂眸,看着信纸上那四个字,突然之间很无力地靠在门上,叹了一口气。 他把那张写有【我很想你】的信纸塞进怀里…… 罢了罢了…… 果然,他还是不适合说这种话…… 顿了顿,他又拧眉…… 对了,刚才一时匆忙紧张…… ……他在给秦琼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第65章 单嫣还是头一回遇上绿林买卖。 齐彪和李豹都下了马车。 “怎么样?三小姐,过去瞧瞧?”李豹朝马车上的她笑道。 单嫣连忙提着裙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去啊,怎么不去?” “国远,你们寨子来买卖,你带着她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事情,怎么跟瓢把子交代?”前头王伯当下马,回眸拧眉忘了一眼齐彪。 “没事儿。”齐彪不甚在意,伸手从喽啰兵的手上牵一匹马交给单嫣,“有我和如珪在这儿,三小姐怎么会有事?上马一块儿过去吧三小姐?” “可是……”王伯当还想再说两句,却见单嫣已经上马跟着齐李二人过去,无奈之下,也只得吩咐谢映登一同跟上。 单嫣跟着齐李二人往山寨的另一边过去。 大羊山寨东边是一侧背坡,坡上树丛林立。 策马往下冲的时候,单嫣便听见前边李豹一声笑:“嚯,果真是大买卖!” 单嫣拧眉往前看,透过隐隐约约的树丛,往前前方一片喽啰兵。 喽啰兵当中,围着五六个布衣打扮的老百姓。 单嫣不解:“看着像是平常百姓啊?怎么就是大买卖了?” “三小姐,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齐彪回过头来笑道,“这些年,那些官家富家的老爷们叫咱们抢怕了,也知道这财不外漏的意思,便都把身边押货的人扮作这些个平头百姓,专挑这种日落黄昏的时候,趁着山上的人眼神不好,偷偷摸摸溜过去。你瞧他们驼子上压的那些个木头,瞧着是木头,可都是挖空了芯子的,里头埋了不少好玩意儿。” 齐彪话说完,手里马鞭一扬,兴奋地一马当先过去。 李豹也随着跟上,笑说:“今日三小姐来咱们寨子里头,咱们也给三小姐你送一份东道大礼。” 单嫣一笑,手中马鞭一挥,也赶紧跟上。 到了山脚下,喽啰兵早已经将那几个平头百姓的人围困在当中。 齐彪一马当先,冲上去了勒住缰绳,手里一对大锤往空中这么一招呼,两眼瞪成铜铃便是一声大喝:“要想人过去,东西留下。要想东西留下,命拿来!” 单嫣跟在齐彪李豹身后一扣马镫停下,后头王伯当谢映登也跟了上来。 而就在齐豹声势浩大喊出那一声之时,被包围的人群当中骤然冒出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国远贤弟?” 齐彪一听对方有人喊出自己表字,一时间懵了。 李豹转头看齐彪:“认识你?” “老子怎么知道?”齐彪也迷惑着,转过头去嚷一声,“谁啊?谁叫你齐爷爷!” “国远贤弟,如珪贤弟,你们不认得我啦?” 单嫣也觉得这声音无比眼熟,可是往那几个人脸上扫去,却又没一个是从前认识的。 -- 第147页 齐彪盯着人群前那个黑脸大胡子的魁伟男人:“可别,我是你爷爷,哪有爷爷认得孙子的道理?别给我在这儿套近乎,好东西都给交出来!” 那个大胡子急了,连忙走出前来:“哎呀,国远贤弟,是我呀!我是秦琼啊!” 单嫣茫然看着那个大胡子黑脸。 秦琼? 就见这人迈上前一步,当着单嫣几个人的面,将脸上的胡子扯了下来,又拿手抹开脸上涂的一团乌黑。 扯了假胡子又抹干净脸,一时间,齐彪就傻了。 “还、还真是秦二哥!?” 李豹也惊了:“秦二哥?你怎么这副模样在这儿哇?” 秦琼有些微微的难为情:“哎,我这番乔装改扮,说来话长啊。” 单嫣王伯当谢映登三个驱马上前来。 单嫣瞧着秦琼这么样打扮,忍俊不禁道:“别说,这么一改装还真认不出来人了。” 王伯当与谢映登下马,朝着秦琼一抱拳:“秦二哥,许久不见。” 秦琼这才与众人一一见了礼。 身边的喽啰兵一看这场面,都蒙了:“那这人还扣下不扣下了?” 齐彪狠狠一拍喽啰兵的脑袋,怒骂道:“还扣什么扣?没眼色的东西,这位秦兄弟是咱们寨子的座上宾!还不赶紧伺候着秦爷并几位爷上咱们寨子上去?” 一桩乌龙事过去,齐彪李豹赶紧吩咐人簇拥着请了秦琼并他几位官府里的兄弟上大羊山上座。 开始,跟在秦琼身边的几位旗牌官一听上贼窝,都还惴惴不安,可经过秦琼一番劝说,也只好都跟着上去了。 山寨聚义厅当中,十几个人各自归座,便有喽啰兵上茶水来。 茶罢搁盏,众人寒暄几句,便切到正题上。 “所以说,今次几位都是陪着单姑娘散心而来的?”秦琼听完单嫣等人的话,叹道,“那也亏是各位回来得巧了,差点儿我这儿就动起手来。若真是伤了寨子里的兄弟,岂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李豹是寨主,听完这话也怪过意不去的:“秦二哥也别这样说,都是因为我和国远没在寨子里,他们这几个小子不认得秦二哥,这才对着秦二哥和几位官府的弟兄冒犯了。”说着起身,一海碗酒端平敬对面的几个旗牌官,“来来来!我李豹这碗酒给众位兄弟赔罪了!” 对面几个旗牌官也赶紧端碗起身,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两方痛快饮下。 李豹罢碗坐下,单嫣方才好奇问道:“秦二哥,咱们上回在二贤庄阔别方才过去半个多月,你今日怎么又有外派的差事?还押着这么几驼子的东西。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是啊秦二哥,怎么光你这么整日东奔西跑的呢?”单嫣问的也是众人心底疑惑的。 秦琼端着杯子饮了口茶,将杯子轻放在手边小几上,垂眸拧着眉沉声道:“众位不知道,自我回山东之后,托我姑爹北平王的福,在济南镇台衙门唐璧将军那儿觅了一个武功郎的差事。你们不知道,这官场上的人有官场上的规矩,下头的人得指望着上头的庇护。如今这朝廷上,最大的庇护就是陛下的三弟,越王杨素。这杨素下月初就要过寿辰,整个朝廷内外的官员都得给他送这份寿礼上去。若是有哪家官员的礼单没到,改明儿谁就得遭殃。所以我们这回方才乔装改扮,奉命上长安给杨素献寿礼。” 单嫣知道这官官相护的道理,可听秦琼把这话直白摆在台面上说,心中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秦二哥,那这杨素摆明威胁朝廷官员,陛下就不管么?” “不是不管,是没人敢告诉陛下。”一直坐在一旁垂眸不言的王伯当突然淡淡开口,“往先陛下尚且把持朝政之时,朝廷当中这些乌合之众还不敢太明目张胆、可是自陛下年岁越大,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加之太子杨勇备受冷落。如今朝廷上,晋王杨广与丞相宇文化及、越王杨素三人勾结,狼狈为奸。谁若是得了他三人宠信,必定平步青云,可谁若是胆敢与他三个说一个不字,官场之上便再无立锥之地。” 谢映登闻言也摇头:“当初我与伯当同在长安兵马司当将军,年少气性刚烈、宁折不弯,不肯在这三人手中卑躬屈膝、谄媚讨好,方才处处受尽刁难,最后干脆辞了官,来了这二贤庄。” “所以,此番前往长安,我也是无计可施啊。”秦琼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齐彪在一旁静静听着,一直没吭声,等到秦琼说完这话的时候,他方才站起身来,憨笑了一声,慢吞吞道:“那个,秦二哥……有句话我知道这个时候说出来不合规矩,但是,嘿嘿……” “国远贤弟有话但说无妨。”秦琼道。 齐彪挠了挠头,老脸一红:“秦二哥你也知道,我嘛是个乡下人,长安那繁华地从来就没去过。但是我娘是长安人,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常跟我说,长安有多漂亮多好看。所以我就想请问你,这回你上长安,能不能也带着我们过去啊?” 单嫣一听这话,也不由得有些心动。 长安啊…… 十三朝古都,花柳繁华地。 齐彪这会儿眼睛贼快,一眼就瞟到单嫣脸上稍纵即逝的期盼神色,忙指着她说:“秦二哥,你看,三小姐也想去来着!要不你这回行个方便,也带着咱们一块儿去得了!反正三小姐她这回也是出来散心的,看大羊山哪儿有看长安来的好?” -- 第148页 “我……”单嫣刚想开口。 “不行。”身旁王伯当立即沉冷打断。 单嫣转过头去,但见王伯当站起身来,肃穆盯着齐彪:“此番单二哥只允准了三小姐上大羊山,并未允准她可以去旁的地方。再则,你把上长安当做是赶集了?你想去便是可以去的?须知道这从地方上长安敬献贺礼,每过一关都要按照官府文约查对人数。秦二哥的文约上是六个人,加上你们岂不是远超了?这如何能过过得去?你们这不是在给人添麻烦么?” 齐彪的脸上隐隐的不高兴:“我娘到死也没回过长安,我也就是想过去替她看一看,等回来了,给她上坟的时候也说与她听听,叫她知道如今长安的变化。” 秦琼也有些不忍,低声道:“可国远,不是二哥我不肯带你,这也是文约上铁定了的,二哥也是没辙哇。” 李豹在旁边瞧着齐彪情绪低落,垂眸眼珠子一转,突然之间将目光定在对面五个旗牌官的身上。 “对了,二哥!”李豹抚掌大笑,“我有个主意。这文约上不是一共六个人么?除去你,就还剩五个。你瞅瞅,咱这儿,我、国远、伯当、谢映登,再加上三小姐,不正好是五个人么?你让你身边这五个兄弟跟咱们换身衣裳,他们在咱们寨子里好吃好喝待着,咱们五个替他们去长安不就得了?既圆了国远的心意,也不叫你为难。你瞧着如何?” 齐彪一听立马乐了:“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李豹眉开眼笑上去,瞥一眼冷脸的王伯当,又瞥一眼为难的秦琼,八面玲珑:“伯当映登,你二人不也都是长安人么?这么多年没回过老家,不想呀?” 王伯当微有迟疑,却还是冷着脸:“单二哥说了,此番带着三小姐出来,只……” “别只啊只啊的,单二哥是不放心三小姐一个人出去,有你和映登在旁边护着,单二哥难道也有不放心你的道理?还是说,伯当兄,你自己觉得你自己护不住三小姐?”李豹不疾不徐笑吟吟的。 一句话反问出来,便叫王伯当哽在那里。 谢映登起身,莞尔笑了一声:“别说,离开长安这么多年,倒真还怪想念的。” “怎么样?三小姐,你想不想去?”李豹又问单嫣。 单嫣见齐彪李豹谢映登的意思都是要去。 “我也挺想看看的。”单嫣也不藏着掖着。 李豹一拍手,笑说:“这不就成了?怎么样,伯当兄,去还是不去?” 王伯当面沉如水:“能不能去不是看你说,终究要看秦二哥的方便。” “秦二哥,你说呢?”齐彪立马兴致勃勃地转头看秦琼。 秦琼原本也是个脸皮薄的人,一看齐彪都想长安想成这样了,也不好意思说不带他去。只好把头一点:“可以带你们去,只不过齐彪弟兄,这一趟上长安的路途上,你们可得把身上山大王那股子脾性都收起来,别叫人看出破绽,找咱们的麻烦才是。” 一听秦琼同意,齐豹乐得就差蹦起来了:“哪能给您惹麻烦呢!秦二哥你放心,此番跟着你上长安去,咱们绝对老老实实的,就逛逛街看看景,绝不给你惹事!”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不好意大家,我昨晚浪过头了,人年纪到了这了,回来就开始很不舒服。今天一直浑身上下跟灌铅了一样,头昏脑涨,测体温已经发烧了。今天明天实在日六有心无力,只能保个3,想跟大家说声抱歉。今天的更就这一更,说好六点但写好还是提前发了,凌晨十二点发明天的更新,今晚罗成重新上线。 第66章 说好了同去长安,第二日清晨,众人便收拾打扮。 秦琼取了从济南府带来的五套旗牌官的衣裳给单嫣几个换上。 齐彪和李豹先换了衣裳走出来。 两个山大王素来一身草莽打扮惯了,第一回 穿官府的制服觉得无比新奇,你推推我我逗逗你笑着走出来。 “别说,这么瞧着,我老齐还真像是个官府里的旗牌官了。”齐彪身后扎了扎腰带,美滋滋笑道。 李豹理着帽子,回头瞥一眼齐彪嘲笑:“换了皮还不是那副臭德行,把你美得?就你这样就像官道人啦?要不要脸哪?” “我不像难道你就像!”齐彪直嚷,抓着秦琼,“秦二哥你评评理,我像不像你们官府的人?” 秦琼看着跟前膀大腰圆,满脸匪气的齐彪,为难一笑:“这个么……” 恰时李豹听见后头脚步声,于是回眸一看。 顿时,他眼睛亮了,笑道:“瞧瞧,真官府的人来了。” 齐彪抓着秦琼臂弯的手松开,目光顺着身后看过去,但见王伯当谢映登二人换好了官服正从屋子当中并肩迈步出来。 王伯当谢映登二人原本就是高挑的身材,穿这身枣红旗牌官的衣服,一眼望去,二人皆是细腰奓背、宽肩长腿,头上勒着琥珀石的抹额,脚底下蹬着厚底的长靴。并肩而行,倒真是玉树临风的好姿态。 二人行至秦琼跟前,恭敬一抱拳礼,活脱脱两个年轻张扬的将官郎君。 李豹坏笑着拿胳膊肘戳齐彪:“看看,这才是真真从兵马司出来的将军,你充其量是个替将军牵马的。” 齐彪双手摸了摸帽子,怪难为情的:“他们俩可是正经武状元出身的,我哪儿能比啊?” 李豹笑一声,又抬头往身后张望:“对了,三小姐怎么还没出来?” -- 第149页 “——来了来了!” 李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单嫣说话声。 王伯当谢映登皆回眸过去,秦琼目光也循着话音走。 就见单嫣穿着旗牌官的衣裳,从门内笑着大大方方走出来。 单嫣的身高在秦琼王伯当这几个不知道吃什么饲料疯长的巨人跟前自然不值一提,可到底是北方女子,身高比起一般的女儿家来说还是高上许多,选了一套偏小的衣裤,穿上身倒也没什么不合适。 头上扎巾,领子竖好,细腰勒紧,一双长腿蹬着厚底长靴,肋下陪着一把银刀。 这么走过来,倒真还有几分唇红齿白小郎君的意思。 单嫣上前来,恭恭敬敬朝着众人一抱拳,故意压了嗓子笑说:“叫各位兄弟久等了,怎么样,这一身还算勉强过得去吧?” 单嫣原本就是瘦长身材,故意描粗了些眉毛,又使劲束了两层胸。 秦琼看了就笑道:“若是细纠,还是能看得出来女儿身的。不过单姑娘这样打扮已经也很好了,过关点人的时候跟着咱们小心一些,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李豹故意笑着给她拱手:“改今儿得唤一声三公子了!” 单嫣也乐了,笑道:“我知道我扮得不像,别逗我,这么一身打扮也就图个方便。但凡只要眼不瞎,仔细一看便知道我是个女的。这一路还得靠各位多帮衬。” 秦琼也笑了:“既然一切准备妥当,那么咱们现在就启程往西过去。伯当,单二哥那边没问题吧?” 王伯当一点头:“只不过去一趟长安,快得很。有我在身边,此行出不了事的。” “那就好。”秦琼首肯,说着转身,向着留在山寨的几名官府兄弟抱拳,“几位兄弟,我们从长安折返回来之前,就委屈你们在这儿待上一阵。辛苦!” 几名旗牌官回礼。 所有载着驼子的车马点清完毕,众人便跟着秦琼,往大羊山下首西行长安而去。 此行过去没有马车,走累了也只能坐在板车上歇歇脚。 一路西行,秦琼几个都很是关照单嫣,怕她是个姑娘家忍不了这样风餐露宿的辛苦。 单嫣倒是不以为意,跟着车队押着寿礼往长安去,一路上一句辛苦都没提。高高兴兴的跟着秦琼等人边赶路边看风景,累了就缩在板车上歇脚,渴了饿了,能找着啥吃的就凑合着吃,晚上找不着住店的时候,就跟着大伙儿一块儿露宿荒郊,睡就睡在地上铺的干草上。 偶尔高兴了或者故意玩闹,就跟齐彪李豹说一回笑话,或者逼着王伯当谢映登一块赛马玩。 平躺在板车拖着的驼子上,一路坑坑洼洼颠簸过去,头顶上蔚蓝晴空澄澈干净,云跟着一同前行。 单嫣双手反绞着枕在后脑勺上,二郎腿悠闲一踢一踢,嘴角上一翘一翘地咬着一根狗尾草。 清朗的阳光流水一样的从官道两旁的树梢缝隙当中倾泻而下。 视野当中忽而飞过几只白蝴蝶。 蝴蝶振翅,突然停在单嫣的鼻尖上。 单嫣嘴里咬着的左摇右摆的狗尾草突然之间一停,两只眼睛的视线都往鼻尖上汇拢。 她眼睛里猝然流露出一股子狡黠的笑,阵在后脑上的双手不动声色缓缓拿出来,朝着鼻尖扑过去。 一、二、三…… 一扑,却扑了个空。 单嫣大为懊恼,一溜烟坐直身子来,吐掉嘴里衔着的狗尾草。 转头看过去,蝴蝶已经飞远了。 “三小姐,您还真是比咱们想象中的要糙得多啊。”身前背对着单嫣赶车的齐彪扬手挥了一马鞭,回过头来瞧着她郁闷道,“这驼子上的草我都嫌扎得慌,你还能躺得下去?” 单嫣没应声,从身边拈起一根长长的稻草,径直往齐彪的脖子上挠。 “诶诶诶……”齐彪扭着脖子笑得岔气,“姑奶奶,别别别!我就怕这一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单嫣看着跟前扭成一股的齐彪,忍俊不禁故意扬声问道:“你说谁糙呢?” 齐彪笑得止不住,忙求爷爷告奶奶:“我糙我糙!我老齐最糙!我老齐皮糙肉厚,姑奶奶你细皮嫩肉!别挠了别挠了痒死我了哎哟……” 前头的李豹谢映登秦琼都忍不住大笑,王伯当回眸,沉静面容上也不由得挂起一丝微笑。 谢映登幸灾乐祸:“齐彪,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得罪了女子,你完了。” “哎哟我这不是道歉了吗?姑奶奶哎哟,您可别挠了,你饶我吧!”齐彪哭唧唧。 单嫣把手里的稻草一扔,翘起嘴角眼睛亮亮的:“行吧,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我这回就大发慈悲饶过你。” “哎哟多谢您大发慈悲!”齐彪赶紧顺杆爬,狗腿笑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行了行了,一会儿前头就到潼关了,过了潼关再往内,咱们此行长安就到了地方。”领头处秦琼笑着,手里捏着马鞭朝前方一扬,回头朝着身后众人道,“看见没,前方雄关便是潼关!” 单嫣听闻,便慢慢站起身来,立在驼子上眺目远望。 潼关自古乃是畿内首险,又有四镇咽喉,百二重关之称,目光所及尽头,峰连着峰,山连着山,一线千里苍茫,山川起伏如腾龙蜿蜒在云雾当中。 可谓是——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霜峰直临道,冰河曲绕城! -- 第150页 单嫣远眺着这千里河山壮丽,只觉得胸中似乎也被点燃了一丝豪情。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她张大了双眼将这江山景色纳入眼中,清风徐来,只觉胸中一片开阔清朗。她清亮瞳仁当中闪着激动:“这就是潼关!?” 秦琼笑着回头:“这潼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头一次来这儿瞧,也觉得新奇。” 单嫣连忙激动着问秦琼:“秦二哥,咱们今天就入关么?” 秦琼笑起来:“今日暂且不入关。潼关乃是京师的咽喉之路,过潼关的盘查极严。现在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若是这时候入关,等到盘查完出关,一路上便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再说了,咱们也好几日没有好生歇息,今晚就在潼关外先找一家店歇一歇,明早卯时咱们再整装入潼关。” 单嫣点点头:“也好,我也两三日没有沐浴梳洗了,找家店歇着洗个澡也是好的。” 众人都同意秦琼的安排,便在进潼关之前,先去了关外一处庄子。 进了庄子不过多久,就见到一家开门营生的客栈。 众人叫停了马,从车上跳下来。 秦琼下了马,将缰绳系在荡绳上,便当先一步上了客栈门前喊一声:“店家?” 话音刚落,就见店里头匆匆跑出来个小二,眼睛一扫秦琼并着身后众人,搭着毛巾笑吟吟的:“几位吃饭住店呀?” “住店。”秦琼道,“要三间干净的北房。” 小二笑一声:“得嘞,正巧空出来三间干净的。您几位先进来,小的叫人来帮几位把车马挪到后头院子去。” 秦琼点头:“好好派人照料着东西,喂饱马。”说着转头朝身后单嫣等人道,“今晚就在这落脚。” 众人点头,跟着秦琼一同入客栈。 要的三间北房,秦琼与王伯当谢映登三个人一间,齐彪胖,就和李豹同住一间,单嫣姑娘家,一个人住一间房。 众人一番洗浴之后,便聚在堂下吃饭。 连着奔波了好几日也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一上桌,就是一顿风卷残云。 王伯当用完了饭便回屋看书,谢映登和秦琼去后院巡查寿礼顺带喂马,堂上就只剩下齐彪李豹并单嫣三个。 单嫣其实已经吃完了,不过是纯粹无聊得紧,便也没有回房,就坐在桌子旁并着齐彪李豹,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齐彪饿了好几天了,这会儿大鱼大肉上来吃到最后,把盘子一放就捂着胃靠在椅子上喊腹胀。 李豹嫌弃地看他一眼:“就是饿死鬼也没你这个吃法,今儿吃撑了明儿要是闹肚子,我看你怎么赶路。” 齐彪捂着五个月大的肚子委委屈屈:“你就别说我风凉话了,我可要撑死了,倒是给我想个主意啊。” 单嫣伸手摸摸齐彪圆滚滚的肚皮,觉得好笑。转头看客栈门外,才刚到黄昏不久。 “这样吧。”单嫣想了想,站起身来,“吃完了坐着更撑,咱们三个就在这庄子附近走走路消消食,兴许走一会儿就好呢?” 李豹看一眼齐彪撑的那样,也点点头:“现在天色还早,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说着伸手拉齐彪,“起来吧娘娘?” “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风凉话……”齐彪搀着李豹的手,委屈地站起来。 旁边小二看这一桌用完了,便上来收拾桌子。 “几位这是准备去哪儿哇?”小二一面擦桌摆凳一面笑道。 “出去走走。”单嫣回话。 小二立马笑:“哟,那几位可以去咱们庄子后边山脚下的寺庙转转,那儿晚霞景色好。” “往哪儿走?”单嫣顺嘴一问。 “就往西北过去就到了。”小二回话。 单嫣点点头与李豹道:“那咱们上那儿转转去。” “行。”李豹点头,搀着捂着肚子哭唧唧的齐彪,眉一挑嘲笑,“——娘娘,起驾啦!” 照着店小二说的,单嫣三个人慢慢悠悠往着西北后山过去,转了一个坡,果然见到一座砖红庙宇。 比邻潼关,此刻晚霞正红,远天边,落霞与孤鹜齐飞。 李豹抬头瞧着这夕阳晚景,不由得笑道:“哟,这店小二还真没骗咱们。走走走,咱进这庙瞧瞧,看看里头是个什么名堂。” 说着一马当先拽着齐彪上去。 进了庙门,单嫣左右打量一眼。 左右钟鼓二楼,前头是大殿,中间隔着一个不小的院子。 “三小姐,你待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瞧瞧哇?”前头齐彪李豹见单嫣还立在庙门前,于是停步回头招呼她跟上。 单嫣回神,应了他二人一声,赶紧跟着进了庙宇。 三个人过了前头的大殿,绕过殿中供着的三座大佛往后去,出了殿,紧接着又有一个小殿。 齐彪李豹两个人逛得来劲了,先上了那小殿门前。 谁曾想一推门,门竟然是关着的。 单嫣跟在后头走上来:“怎么不进去?” 齐彪皱眉道:“这门锁着。” 单嫣拉了拉齐彪:“门没开就算了,咱们往回走吧。” 谁知道齐彪一根筋就犟上来,一撸袖子:“不成,我今儿非要看看这小殿里是个什么风景。”说着哐哐拍门,嚎道,“有没有人啊?开开门,施主来啦?有没有人开门啊?” -- 第151页 拍了半天门,连句回应都没有。 李豹左右环视一圈:“这庙里怎么也不见个人啊,该不会是座空庙吧?” 单嫣怕齐彪犯冲惹事,赶紧拉他:“算了算了,咱回去吧,一座小殿有什么可瞧的?” “不行!哪有我老齐想看倒是不开门的道理?我看这庙八成也没有庙主,这门既然不开,爷爷就给它踹开!” 说着,齐彪伸手一把推开单嫣,也不管单嫣劝阻,两只眼睛对着紧闭的殿门怒目而视。 他往后退了几步,攒了攒气力。 紧跟着,铆足了尽往前腾空飞起一脚踹过去—— “当啷。” 齐彪的脚刚要踹上门,却只听闻门上铜环一响。 “哎哟!!” 猛力骤然踹了个空,齐彪顿时身体惯性往后倒。 便就在这一刹那,门当中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狠狠抓上了齐彪的脚踝。 齐彪愣了。 李豹单嫣也愣了。 就见那只手硬生生抓住了齐彪的脚踝,紧接着又猛然放开—— “哎哟喂!!” 齐彪屁股顿时平沙落雁往后,整个人滚球似的咕咚一声滚在地上起不来。 两只靴子从门槛后一前一后跨了出来。 紧接着,其中一只精准地一脚踢在齐彪圆润的屁股上。 “——我操你大爷的!”齐彪捂着菊花,顿时只觉得自己要升天了。 来人一袭殷红扎眼的衣袍,腰上一群白玉带,坠着香囊袋子,往上,胸前团着金鹤,贵气凌人。 齐彪捂着屁股痛斥:“小子,你敢踢我!?” “怎么,不服?” 来人像是刚刚睡醒,声音喑沉,带着一股子起床气。 “我在殿里睡觉,你在外拍门。嫌命长?” “你——”齐彪气急,仰头看上去,正想骂这小白脸三百回合。 可他一抬头,人就僵硬在那里,菊花也不知道疼了。 不止齐彪,李豹单嫣也是傻了眼。 尤其是单嫣。 她愣着睁大了两只眼,从脚到头的看上去。 最终,视线定在那人愠色不浅的面容上。 罗成双手环胸站在殿门前,一袭殷红袍,束着高马尾,就这么横眉冷眼的堵在那儿。 他眉眼神色当中还映着几丝惺忪,额角上也飘着几缕散落下来的头发,显然是刚爬起来。 眼角眉梢上都写满了没睡醒的不痛快,罗成垂眸冷厉扫了一眼齐彪:“怎么?不说话了?” “你你你……”齐彪颤颤抬手,瞪眼道,“你不是那个姓罗的……” “对。”话没说话就被打断,罗成长腿一抬,又往他屁股上补一脚,“我就是你那个姓罗的爷爷。” 踹完齐彪,罗成长腿一收。 单嫣心中大叫不好,赶紧着就往李豹身后藏。 可已经来不及了。 罗成抬眸,乌沉沉的一双眼睛里寒光粼粼。 他看着刚要往李豹身后躲的单嫣,眉峰一动。 单嫣心里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罗成就又往她面前走进一步。 单嫣又是茫然又是震惊,只知道往后退。 可罗成偏生就紧追不舍。 她步步退让,他就步步逼近。 退着退着,却不知道已经到了台阶处。 单嫣双眼只怔怔盯着跟前的罗成,骤然往后一退,刹那间踩空一步。 她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却就在她以为她要滚下台阶的时候,一只手臂从后稳稳贴上她腰。 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单嫣便被一股力气拽回去。 猛地,一张脸上鼻子嘴巴全按进一个暖意十足的胸膛当中。 紧箍在腰上的手臂有力,一股熟悉的雪松香味蛮横地冲撞进她的肺腑里。 单嫣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猿意马之间,赶紧伸手去想要撞开这副胸膛。 可对方偏生孩子似的较上劲了。 手臂一拢,她的腰就锁在他腰前。 单嫣瞳孔骤然放大,耳根子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恨不得把这个混球王八蛋戳一百个大窟窿! 可那个混球王八蛋却浑然不觉。 他侧着脸,唇角贴近她耳朵边,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耳语。 “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hello包子几章不见,甚是想念 文中描写潼关用了李世民的一首诗。 今天吃了退烧药好很多了,明天这个点再约。 对啦,我改了个防盗的比例,有没有在我倒v之前就已经追更的朋友啊?能不能看到最新章?如果不能的告诉我,我调整防盗比例 qaq 第67章 【二合一】 聊聊? 聊什么? 聊给他寄什么山西特产过去吗? 单嫣忽的想起半个月之前罗成给她寄的那一封信,心底里一股无名之火簇的一下便腾了起来。 “公子自重!”单嫣后撤一步,挣开罗成禁锢,抬头冷冰冰盯着对方,“咱们不熟,没什么可聊的。” 罗成双手环胸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看她,这回倒是没再迈步上来。 旁边齐彪李豹一见这扎眼的红浑身上下就不痛快,见势不对立即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护在单嫣身后,气势汹汹道:“姓罗的,你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 -- 第152页 “想打架来啊!我老齐奉陪到底!”齐彪忍着屁股疼,龇牙咧嘴地瞪着罗成,两手一攒拳头像是准备动手。 罗成懒得理他两个,目光越过去,盯着后头满脸怒容的单嫣。 “北平一别月余不久,咱们就不熟了?”他微微歪了歪头,满脸认真的问。 “三小姐,甭理他!”齐彪回眸咬牙切齿叮嘱单嫣。 单嫣正回想着上回罗成写信那事,肚子里一窝的火。 冷哼一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扎巾,别过脸不看他。 罗成瞧她转头不吭声那样儿,心里就有了□□分底,估摸着大致是上回那封信的缘故惹她不高兴了。 他倒是想解释一下。 可是这会儿面前这一胖一瘦俩打灯笼在这儿打着,他也没法儿说啊。 局面沉默对峙着。 罗成抬眸,瞥了一眼还板着脸的单嫣,微微攥了攥拳头。 算了,先把这两盏灯笼灭了,找机会再与她单独说。 罗成目光一首,眼眸凌厉扫往齐彪李豹脸上,同时手不动声色按上肋下佩剑的绷簧,微微往后撤一步,眉峰冷厉压下来。 齐彪李豹交换一个眼神,神情亦严肃起来,知道对面这小白脸是要干仗了。 罗成按在佩剑绷簧上的拇指骤然一松,“唰”的一声,齐彪李豹就望见对面一刃寒光刺目。 “打就打,谁拍谁!?”他二人赶紧也伸手拔刀,步子往前迈—— “——且慢!且慢!” 恰两方将斗,远远地就听见一声呼喊。 齐彪李豹握刀的手骤然力气松懈,罗成冷厉眸光朝话音处侧目过去,瞳仁当中闪过一丝诧异。 单嫣转头,就望见不远处大殿里乌泱泱跑出来七八个人。 为首的是秦琼和杜差,后头跟着谢映登,还有白显道张公瑾史大奈几张熟悉的面孔。 秦琼一边拔腿往小殿门前跑,一边展臂急呼:“表弟!国远!都是自家人,别动手!” 罗成拧眉看了一眼秦琼,又冷瞥齐彪李豹一眼,“当啷”一声把剑扣回剑鞘当中。 齐李二人见秦琼这帮人跑来,也是震惊,赶紧把手中刀收了回去。 秦琼一众人慌慌忙忙跑到跟前,一口去都没来得及喘上:“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倒是自家兄弟,快别伤了和气!” 秦琼谢映登拉着这边齐李二人,那边杜差白显道几个拦着罗成。 “二哥,你不是跟映登去查看寿礼了么?怎么来这儿了?”齐彪奇道。 谢映登摇头:“你还有脸说,我跟二哥喂马回来,就见你们三个都瞧不见人了。给店小二打听一遭,才知道你们是偷偷上这儿来玩。我跟二哥怕你们到时候惹事,想着还是出来找找。” “我们刚在门外碰着北平王府的几位兄弟,便说着一块儿进来。亏得咱们进来了,若是再晚一步,你们可要在这佛堂里打起来?”秦琼叹一声,转头看着单嫣,“单姑娘在这儿,怎么也不劝着些他们两个?” “我……”单嫣百口莫辩。 “殿下,您好好的在小佛堂后头睡觉,怎么就跟秦二哥这几位兄弟争执起来了?”杜差拉了一把罗成,沉声道,“这回您好不容易得从王府单独出来一趟,可别再惹什么乱子了。否则咱兄弟几个回去怎么跟王爷王妃交代?” 罗成双手环胸,冷冷站在那儿:“我为什么争执,这缘故,你得问他们。” 说着,眸光冷扫齐彪。 “看什么看?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怎么就知道你睡在这么个破佛堂里头?”齐彪重重哼声。 其实今日也确实不干罗成的事,单嫣想了想,还是上前干笑一声道:“我跟齐彪李豹也就是想进这个小殿看看,谁知道门锁了,齐彪就在这儿拍门,没想到打搅了里头睡觉的……” “嗐,就这么回事儿啊?”那边杜差摆手一笑,“罢了罢了,也都是一场误会。算了吧都。” 谢映登也拉着齐彪,笑当和事佬:“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相识嘛。就当是场误会。” 罗成原本也懒得与齐李纠缠,听见这话便懒得再搭理。 他眸光一扫,落在秦琼身上:“不过话说回来。表哥,你怎么会在这儿?还……” 话音顿了顿,眸光瞥向单嫣这几个穿着官府的响马。 秦琼回眸看一眼身边的单嫣,笑了:“噢,你说这个。其实我们此行是准备上长安一趟,去越王府给送贺礼去的。他们几个想着看看长安的热闹,就也跟着我一同过去。” “你们也是去越王府?”罗成眉头一蹙。 “这就巧啦。”白显道一听这个拍手直笑,“我们殿下也是奉王爷之命上长安给越王送寿礼来着!” 刚才在殿外众人相遇之时,听见殿里刀剑出鞘声音都惶急着赶紧来,没顾得上说各自的来历。 这会儿白显道一提这茬,众人都是一惊。 单嫣胸膛里心跳顿了一拍,下意识抬眼,目光越过秦琼去看站在对面的罗成。 我giao…… 不是吧。 若是罗成也准备前往长安,按照秦琼待他的情分,那么过潼关之后这一路上,她跟他岂不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要同行? 秦琼先是愣,而后展颜一笑喜道:“是吗表弟?” 罗成微然一点头:“我父王虽然与杨素不甚交好,可是这种大的脸面,还是不能不给。” -- 第153页 秦琼点点头:“姑爹在官场上,也确实要注重这些个东西。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睛往罗成身后的小殿里看:“不过表弟,这附近就有一处客栈。你不找间客栈上房歇息,怎么就在这庙堂里关门睡着了呢?” 罗成转头也看了一眼身后佛堂:“原是找了一处客栈的,就在前头庄子上。只不过我临行之前,护国寺的师傅托我给潼关庙这儿的一个老和尚带一样东西。我们在客栈放下东西之后,就一同往这庙过来了。可是来的时候,因着那老和尚没在,我等了许久实在犯困,庙里的小僧就给我让了这间小庙,叫我暂且在里头睡一觉。只是睡到一半正要做梦,就被表哥这几位好兄弟一顿捶门给惊醒回来。” 话说完,顺带又冷瞥齐彪一眼。 “哈哈哈!”史大奈仰头大笑,“那就怨不得咱殿下适才发这么大脾气。咱们殿下的觉向来是惊醒不得的,谁惹了他清梦,能给你天灵盖都掀了!” 顿时,众人也哄堂大笑。 “罢了罢了!”秦琼好不容易止住笑,连忙摆摆手,“表弟,你们住的是哪家客栈哇?” 罗成道:“悦来。” “哟?”李豹愣住,“那不跟咱们住一家么?” “我说呢。”谢映登道,“适才我跟秦二哥去喂马的时候,望见旁边马槽里头也是一溜的汗血宝马,押着七八个驼子。原来就是你们的东西啊。” 单嫣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完了,还住一块儿。 “表弟。”秦琼道,“你那个要见的住持何时才来?要不然这样,等你交完了差,咱们兄弟们一块儿回去,再在大堂底下喝几杯,如何?” “诶?这个好这个好!”一听喝酒齐彪就又不困了,打了鸡血似的。 李豹翻他一个白眼仁:“你不是才说自己肚子涨得难受么?这会儿不涨了?” 齐彪难为情摸摸肚子:“那、那吃饭是吃饭的肚子,喝酒是喝酒的肚子……那吃饭和喝酒怎么能相提并论?” 众人大笑。 适才的那一点儿插曲,也在这一阵笑声当中烟消云散。 潼关庙的老和尚很快回来,罗成交了差,众人便成群结队地往客栈里回去。 一入堂下,齐彪李豹就吆五喝六地招呼店小二拼了两张长桌在一块,围了一圈板凳,上酒上小菜的。 上回在北平府的时候,虽说双方闹得不甚愉快,可那时候毕竟各有各的苦衷,今日又是秦琼做东,看在这两件事情的份上,大家便也都不计较,只痛快喝酒。 北平王府里头除了罗成之外,其余杜差白显道几个都是甚好打交道的人,齐彪李豹谢映登也不怕生,几碗酒咕咚咕咚倒下去,便也都敞开了说话。 到底骨子里头都是嫉恶如仇的人,推杯换盏一趟,竟也能称兄道弟起来。 齐彪跟史大奈最投缘,两个都是鲁莽人,喝高了便起身红着脸粗着脖子勾肩搭背哥俩好的划拳;谢映登性子温和,便与杜差秦琼几个言笑晏晏说话。一桌子热热闹闹。 热闹是他们的,单嫣只有尴尬。 她坐在长桌一侧,干瞪眼看着对面的罗成。 罗成对这桌酒兴趣缺缺,隔着一张桌子面无表情走在那儿。 不怎么说话,酒也喝得少,偶尔秦琼举杯的时候,他才给个面子抿两口。 左边是已经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齐彪,右边是自顾自说个不停的谢映登,单嫣只觉得她的脑袋往哪边偏都难受。 可正过头,对面罗成一道眼神杀过来,她更难受。 单嫣已经很尽力不去在意对面人的目光,可那根本没用。 罗成一双眼黑白分明地盯着她,目光像是沾在她身上了,她只觉得自己夹口菜都手打颤。 罢了。 单嫣一咬牙,把手里的筷子“啪”地放下,提起裙子就起身。 一旁李豹愣了:“三小姐,你去哪儿啊?” “透透气。”单嫣干巴巴抛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客栈门外出去。 罗成一直盯着对面单嫣,见她突然起身往外,于是他也立时站起身来。 白显道也奇了:“殿下,你要出去?我跟着你一道吧。” 罗成皱了皱眉。 倒是秦琼,抬眸瞥一眼单嫣的背影,立即会意。笑着一把拉住白显道:“刚才划拳可是你输的,莫不是想赖了这三碗酒?” 拉住了白显道,秦琼抬眸看罗成一眼,笑道:“去吧。” 罗成面容上这才露了点笑,转身过去。 “诶诶!殿下您去哪儿?王爷王妃可交代我看好您!”白显道忙想跟着起身,冷不防,却被身后秦琼一家伙按回来坐下。 秦琼摆了一海碗酒在他跟前,扬眉笑起来:“显道,你可长点心长点眼色,不该去的时候就甭跟着。” 白显道还莫名其妙,抬头看秦琼。 没等他答话,身边忽的就窜出一个圆咕隆咚的大脑袋。 秦琼一愣,白显道也是茫然回头。 就见齐彪脸红的猴屁股一样,两眼犯浑,哼哧哼哧打着酒嗝凑过来喜出望外说: “……点心!?什么点心!?” 顿时,大堂里一群男人哄笑起来。 齐彪打了一个酒嗝,肩膀一松,“咚”地一声往后翻倒,手脚摊开,醉得不省人事了。 -- 第154页 单嫣从大堂里头往外走去。 夜幕已上,天空上无月,唯只繁星密密连成一张大网。 身后大堂内的喧闹声渐渐消散,单嫣沿着门前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身后跟上另外一道脚步声。 单嫣脚步一顿,回过头去,正见身后五步开外就站着罗成。 见她停下,他也停下。 这会儿周身寂静无人,单嫣这才得以好好看一看他。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不过方才隔了一个多月未曾相见,便又比记忆当中好像长高了一些。 从前在北平王府,罗成所穿不是银甲盔铠,便是一身贵气繁复的公子装束,这般红衣墨发的飒落打扮倒是不常见到。 罗成站在那儿看着她,双瞳清亮,倒映着不远处人家的灯火。 单嫣觉得该说点儿什么,于是折身过来面对面看着他,冷着脸问道:“找我有事?” 单嫣这句话颇呛口,罗成有些隐隐的不高兴,也故意说反话道:“我找你有什么事?我不能出来透透气?” 单嫣眉梢一挑:“没问题,你透你的气吧。” 话撂出来,她人就立时转身过去。 罗成看她真准备走人,也不由得有些着急,一步冲上去就扣住她手腕:“你给我等等。” 单嫣不急不忙地也停下步子,抬眸看他,眉梢一动,示意他有屁快放。 之前在北平王府的时候,二人当中有主动权的人从来都是罗成,今日换到这儿,主动权却落在的单嫣的手上。 他扣着她的手腕,两道好看的绞在一起,怄气一样地低声问道:“你就非要跟我置气?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你能不能和我好好说句话?” 单嫣手一抬,将手腕从罗成的手中抽出来。 她仰脸很认真地道:“那就好好说话啊。正好当着你本人在这儿,有件事我正想问你呢。” 罗成拧眉:“什么?” 单嫣扬脸眉开眼笑:“不知道罗殿下想要来些山西的什么特产呀?我们山西物产丰饶,特产多着呢,不知道罗殿下想来点儿什么?这会儿你告诉我,回去我好替你准备呀。” 罗成一张俊容顿时黑了。 径直被单嫣给摆了一道。 她问这个,他真的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单嫣看他半天不说话,心里冷笑一声。 天知道她那天拆开信的时候,有被面前这人气到何种程度。 第一封信。 写点儿什么不好? 非写要她寄点山西特产? “罗殿下怎么不说话了?想不出来要什么今晚回去慢慢想,不急。”单嫣笑眯眯的,“想好了告诉我。” 罗成一把抓着她不松手:“你等等,你误会了,我那封信原不是那个意思!” 单嫣有时间跟他耗,笑道:“那是什么意思?” “总之我就不是叫你给我带特产的意思!”罗成拧着眉毛,气道,“我疯了我?我叫你给我带山西特产?我是缺那口东西吃的人么?” 这话单嫣就觉得自相矛盾了,好笑看着他:“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是什么意思?” 罗成一张脸臭着,偏过头去不满道:“写什么不都一样么?我就是想随手给你写封信,怎么了?” 单嫣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有话故意不说。 罗成脾气别扭一直可以的。 “不说算了,我稀罕听呢?”单嫣翻脸往前走。 罗成抓着不放,拧眉气道:“你就非得叫我说这么直白?” 单嫣眉梢一动理所当然道:“你不说直白点儿我怎么知道你在说啥?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谁让你走了?”罗成咬牙,“说就说。” “说。”单嫣双手环胸,挑眉看他。 罗成垂头,眼帘搭落下来。 倒是少见他有这样踟蹰的时候。 过了好一阵,单嫣的耐心都快要被磨光了,方才听见对面的人开口。 明明说的是句低头的话,口气却像单嫣欠了他千儿八百一样。 罗成低着头,僵硬而又不耐烦地低声道:“……也没写什么,就写了句有点想你。” 单嫣眨眨眼,故意装没听见:“什么?” 罗成抬头拧眉,提高了一点声音:“我说写了句有点想你。” 罗成这人从前每每在她跟前都横得跟什么似的,难得听他说句低头的话,单嫣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她手放到耳朵边,故意就作,就整他:“大点声!” 罗成看着她小人得志,咬咬牙觉得自己又丢脸又难为情:“你聋了!?” 单嫣不逗他了,憋着笑,板着脸,正经咳嗽了一声:“想我没用,我家不让我和你玩。” “单嫣。”罗成双手环胸,冷脸道,“你耍我?” 单嫣双手一摊:“耍就耍了,想怎样?” 罗成额角青筋突突:“就没见过哪家姑娘跟你这样离经叛道的,你还是个女的吗?” 单嫣眉开眼笑顺杆爬:“我当然是个女的了。” 不知道为何,听见罗成解释完那封信,突然之间她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罗成这人有时候闷得很,偏生就要你压一压他才肯说实话。 她就说嘛,写了一晚上,怎么可能就真的憋出一句叫她买特产的话? “算了,没空跟你扯皮。”罗成拧眉,目光锁在单嫣面孔上,“这段时间你不在,我想了很多。有几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 第155页 单嫣听完罗成解释写信那事之后,心情好了不少,于是把头一点欣然道:“你问。” 罗成垂眸道:“你最开始生我气的一回,是不是安国公府我给你下套那次?” 单嫣也不拐弯抹角:“是。因为我觉得我上当了。” 罗成把头一点:“那好,咱们扯平。我诓你一回,你诓我一回。两相抵过。” 单嫣笑了:“还能这样?” 他这个抵过法就相当的孩子气了。 “这么算吧。”罗成想了想,“虽然咱们各诓对方一次,但是我有错在先,算是我的错更多些,我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你要怎么罚我我也先都认下。今日好不容易能够见到你面,我也不想想弯弯绕绕的。那回在护国寺桃花林里,我就把我的心里话说给你听了,那个回应你说了要给我的,这回该兑现了吧?” 单嫣一下给他东绕西绕地绕蒙了,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茫然问:“兑现什么?” 罗成眉眼一下就冷厉起来,他伸手抓着单嫣手臂不可置信:“你忘了?” 单嫣瞧着他满脸的怒容,一下懵了,过了一阵脑子里才反应过来。 “你说护国寺那事啊……”单嫣顿时尴尬了。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回山西的事情,不过搪塞他两句。 这会儿正主逼问过来,她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罗成拧眉瞧着她,很认真地问道:“这不是你自己允诺的么?” “——看!星星好亮!”单嫣仰头指星星。 罗成不耐烦地拍下她手:“少给我扯,快点说!” 单嫣回想了一阵隋唐的剧情。 其实说起来,罗成后期与单雄信秦琼等人都归属于瓦岗寨四十六友当中,同诛暴隋,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一条船上的人。 可四十六友结拜好说歹说也得等到给秦母拜寿之后。 何况单雄信容不容得下罗成还是另说…… 许多未定的因素尚在,现下就给回应,确实不妥当。 单嫣扬起脸,笑了笑。 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 单嫣一愣,刚抬头望,便见到一袭雪白的衣袂从面前飘过去。 罗成面色一沉,眉眼里滋出一丝冷戾,眼神不善地看着这个突然插进中间的人。 单嫣震惊看着挡在跟前的人:“王……?” 明明用完饭便回屋不理外事看书的王伯当,突然就出现在这儿。 他横挡在二人当中,面对面冷冷瞧着罗成,一字一顿敌意十足。 “单嫣的婚事,她兄长已经在着手操办。”王伯当眉梢一抬,瞳仁里寒光一现,“不劳外人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这个点继续 基本前期的虐就没啥了,这本我私心就不想塞玻璃渣,只想美满 三次元已经很苦,看文要甜啊qaq 第68章 突然冒出这么个不速之客,罗成面容一时之间便沉了下来。 “又是你?”他蹙眉道。 王伯当站在单嫣身前,一手将她往后拉。 单嫣懵了,仰头看王伯当道:“你不是回屋去看书了么?怎么在这儿?” “堂下动静这么大,我便是想看也看不下去。”王伯当回眸淡淡瞥单嫣一眼,拉着她转身,“我们走。” “慢着。” 单嫣刚扭过身,另一只胳膊倏然又被拽住。 回眸一看,背后罗成却已经抓住了她的手。 王伯当拽了一下人发觉没拽动,立时冷着脸回头。 一看,是罗成抓着没放手,脸色顿时更加难下自重。”王伯当瞥了罗成一眼,意欲拂开罗成抓着单嫣的手。 之前在北平王府的那几次碰面,罗成心中早已经对这个一身孝的男的大有不满,今日此人又突然冒出来坏他好事,他心中更是不爽。 抓在单嫣胳膊上的手纹丝不动,寒着一张脸:“你算哪根葱?你就要带她走?” 单嫣瞥一眼左边的,再看一眼右边的。 内心欲哭无泪:你们要杠也别把我夹中间啊,我很为难的! 王伯当眼皮一抬,冷声:“罗家殿下乃是出身名门,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便不要为难我家三小姐了。上回北平一别,单嫣之兄已经把话与你交代得十分清楚,罗殿下是个知趣人,还请高抬贵手。” “我要是不呢?” 刚等王伯当话说完,罗成便眉梢一动笑道。 单嫣一听这句挑衅意味十足的话,立时心中就暗叫不好,赶紧转头去看王伯当。 果不其然,看王脸色已经濒临爆发。 单嫣夹在中间,左右都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偏她矮冬瓜似的夹在这两个人当中,跑也跑不脱。 这要是打起来,她哪儿拉的住? 到底如今人就在潼关外,明日说不好还得一路同行去长安。 单嫣思索一番,咬了咬牙,一个用劲将手从二人禁锢当中抽出来。 王伯当是好劝的那一个,单嫣便先拉着王伯当的胳膊:“罢了罢了,我也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便是!这儿靠近潼关,若是在这儿闹了什么动静出来,说不好连累大家,就别在这儿争了,走,咱们回去。” 王伯当好歹长了罗成五六岁,行事本也更加沉稳些,见单嫣先拉了他胳膊往回走,只觉得得了一个台阶下,心中一口气舒了出来。 -- 第156页 他跟着单嫣往后退两步,淡淡瞥一眼罗成,低头与单嫣轻笑一声:“好,听你的。” 王伯当这一眼不看便罢,看了只叫罗成感觉吃了一记闷拳。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单嫣竟然先拉了那个穿一身孝的!?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上来劝他么? 那个穿一身孝的还得意洋洋地看自己一眼。 怎么回事? 示威? 王伯当突然杀出来的时候,罗成心中便已经蓄了一团火。 现下对方得了便宜还给他一个眼色瞧,简直就如点燃火药桶的那一点火星。 当时就炸了。 罗成盯着拖着王伯当往回走的那道纤细身影,攥紧了拳头:“单嫣!” 单嫣拖着王伯当头也不回的走,听见罗成咬牙喊她那一声,一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个激灵,也没敢回头看罗成那张冷脸,只拽着王伯当一边走一边道:“……殿下,咱们有话明天再说!” 抛下这句话,人一溜烟儿就不见踪影。 罗成站在原地,一张脸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眼睁睁瞧着单嫣拖着王伯当离开,咬碎了牙也无济于事。 从小到大,他就还没受过这种气。 她竟然先替那个穿一身孝的说话!? 单嫣知道这回铁定是又把罗成给得罪了。 一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就没睡个好觉。 现下王伯当与罗成闹僵,她只能祈求明天早上启程的时候,可以不用同着北平王府的人一道上路。 要是还得一路走,那场面就更尴尬。 一晚上没睡好的后果就是,第二日晨起的时候眼圈下挂了一片青黑。 收拾好东西下楼的时候,秦琼等一众人已经早早在那儿了。 众人正吃早饭,一听见楼上动静,便抬起头来。 秦琼刚吃完一张饼,拿起手绢便擦手边抬头与单嫣说话。 刚一抬头,他就傻了。 “单姑娘,你那眼睛怎么回事?”秦琼愣愣抬手,指了指单嫣眼下的一圈青黑。 单嫣扫了一眼堂下众人,倒是并没见到北平王府那一众。 “小事,小事。”单嫣干笑两声坐在板凳上。 旁边李豹给她塞了一张饼来,单嫣伸手接过吃。 吃了两口,方才想起来什么,抬头问秦琼道:“秦二哥,咱们是用完早饭就走?” 秦琼点头:“是。潼关盘查森严,我想着早点儿过去,早些盘完也就是了,不耽误咱们今天的行程。” 单嫣点点头,瞟了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的王伯当,踟蹰笑道:“……那,咱们是自己过去,还是跟北平王府的几位同去?” 秦琼莞尔一笑:“自然是……” “——怎么,跟本殿下同去不好么?” 秦琼的话方到嘴边便被打断。 单嫣一震,立时回头看过去,王伯当也在一瞬静静睁开眼。 便见到罗成并着北平王府的几个一同从楼梯上走下来。 “我还正想上去催你。”秦琼见到罗成走下来,一时脸上便扬起笑脸,“等了半天也不见你人下楼。” 罗成走到秦琼身边,微微一笑:“文忠有样东西一时间没找到,遂废了写时候,叫表哥好等了。” “无妨。”秦琼摆摆手,转过头来笑看单嫣,“忘了与你说了,咱们今日是同着罗成一道过去。潼关盘查严格,跟着他一道入关能行些方便。再说了,你二人不是也已经许久不见了么?这一路过来跟着咱们这些大男人无聊的紧,罗成与你年纪相仿,想来你二人能说的话也多些。你瞧着如何?” 单嫣一听这话如遭雷劈,立时浑身僵硬。 扯着嘴角笑了两声:“那倒是挺巧的。” 罗成瞥眼看她,双手环胸转头朝秦琼笑:“表哥,我怎么觉得,单姑娘倒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单嫣笑得比哭还难看:“高兴,怎么不高兴?我都高兴坏了。” “是吗?”罗成挑眉微讶,接着开怀一笑,“那真是再好不过。” 说着,垂眸瞥一眼坐在一旁默不出声的王伯当。 罗成目光刚触及王伯当身上,王伯当便猛地冲起来,顺手给撞掉旁边齐彪手里的一张饼。 “——我的饼!”齐彪痛叫,伸手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饼掉在地上。 王伯当突然站起身来,周遭各位俱是一惊。 只见他站起身,一张隽秀面容清冷之极,平静地侧过眸子来,望向秦琼身边那袭扎眼的赤衣。 罗成双手环胸,锋利眉梢一动,从容不迫接了王伯当这一记眼神,并且还了回去。 众人一时看着这二人对峙,都莫名其妙。 却是秦琼敏锐,一时便觉察到气氛微妙的僵硬。 正想着上前去说几句暖场的话来,王伯当却冷淡收回了盯着罗成的眼神,朝着秦琼一拱手,淡淡道:“我先去马厩清点一番寿礼,二哥与众位兄弟慢用。” 说完这句话,衣袖一拂,转身便朝着店后院过去。 谢映登指了指王伯当离开的方向:“他这是怎么了?” 李豹摇摇头,齐彪只顾吃。 唯有单嫣知道内情,缓缓松了一口气。 秦琼收回目光,朝众人笑道:“过了潼关就到长安,咱们这会儿先把早饭用了,今日争取多赶些路!” -- 第157页 两边的行囊收拾完毕,又各自清点了马匹寿礼等,结清住店的账目,十几个人便赶着车往潼关的方向走。 这回身边多了一个罗成,单嫣便不似往日旅途中这样自在了。 也不敢多说话,罗成等人策马在前慢行,她就跟着齐彪李豹缩在后头板车的驼子上坐着。 前头罗成一袭赤衣,马尾高飒地坐在白龙驹上,与秦琼谢映登等人并行说话,一举一动皆是风姿落落。 齐彪挥了一马鞭,看了一眼罗成,又看一眼独行在另一旁的王伯当,低声嘀咕:“我怎么觉着今天伯当和姓罗那小子之间不对劲啊?” “我也有同感。”李豹点点头,“刚才在客栈堂下那会儿,我看他俩那眼神像是要打起来似的。” “昨儿不还好好的么?”齐彪皱眉。 “你那会儿喝傻了知道个屁。”李豹道,“先前三小姐还在堂下的时候,伯当愣是不露面。等三小姐和那姓罗的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啪的一推门就冲出去。我那会儿被他吓了一跳!” 说到这茬,李豹才突然看向身旁的单嫣:“三小姐,你昨日不是跟那姓罗的出去,又跟伯当一块儿回来的么?你知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怎么了?我总觉得这俩不对盘似的。” 单嫣突然被戳,尴尬之中咳嗽了一声。 下意识往着罗成的背影看过去,慢吞吞道:“我忘了,好像也没说什么。可能就是伯当昨晚看书的时候被你们喝酒闹了,是以今日不高兴吧?” 李豹挠挠头颇质疑:“是吗?” 单嫣讪笑一声,搪塞了几句。 正把这话题引到别处的时候,前头的策马的罗成骤然在人群当中回过头来,目光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腾然一股子杀气。 单嫣心中大叫不好,立时低头不看。 “到潼关了,诸位下马吧!” 最前开路的白显道等人回头招手喊了一声。 单嫣一抬首,原来人已经到了潼关之下。 一靠近潼关大门,便有三十来个将官围上。 为首的头领当着众人亮出令牌喝令:“来者交出公文,受查关过!” 众人纷纷都下了马,按着潼关规定接受盘查。 先过去的是北平王府一行人,单嫣等人就立在后头看着他们受审。 确是如秦琼所说一般,过关盘查之严密比单嫣预想的更甚。 先是要翻开驼子上的东西一一清点,对上礼单之后,便又开始清点人数。 罗成身为北平王之子,不必受这盘查,但剩余杜差几个,却是要一一点清,核对了公文内容才可放的。 盘查之人会按着公文问话,什么姓名籍贯,都要一一过问清楚了,回答的话对得上他们手中拿着的文公了,方才叫过。 齐彪站在后头一排,抬眼不安瞧着北平王府众人受审,侧脸朝李豹嘀咕:“这可怎么办啊?还要问那么清楚,家里祖坟在哪儿都给刨出来了,我一会儿可怎么过啊……” 李豹恨铁不成钢看他一眼:“叫你昨日晚上喝得跟什么似的,让你背这些公文你不背,趁现在赶紧的记一记!” 齐彪赶紧点头,拿着自己打好的小抄赶紧临时抱佛脚。 单嫣也不免有些担心。 一是怕自己一会儿忘了昨天背的公文,答不上来。 二是没想到潼关盘查会这样严谨,担心自己这身打扮必叫人怀疑。 她低着头不说话,手心里直冒汗。 “那边的那一列,上来!” 突然,前头传来潼关兵将一声厉喝。 单嫣一激灵抬头,便见北平王府一行盘查已经过了。 “走吧?”李豹推一推前头的齐彪。 齐彪也有些懵,点点头,赶紧跟上王伯当谢映登两个。 前时不过是按例查看驼子上的寿礼,这倒是不用担心的,很快就查完。 可紧接着便是查人。 收了公文的将官看着手中公文,一个一个盘问。 前头秦琼王伯当谢映登李豹几个俱是对答如流,齐彪虽有些磕巴,到底也都说清了。 到最后一个,便是单嫣。 单嫣攥紧了手,微微低着头。 盘查的将官例行问了姓名祖籍等。 她故意哑着嗓子,低低都答了出来。 一颗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从来没现在这样慌张过。 问完话,那将官一收公文:“好。” 听见这一个好字,单嫣立时觉得自己舒了一口气,心口上悬着的一块石头刹那放下来。 她低着头,赶紧就准备跟着众人往前过潼关。 可就在正准备过去的一刹那,原先盘问单嫣的那个将官视线突然落到单嫣的背影上。 紧接着,他眉头一簇,当下厉声喝道:“等等!” 这一声等等,单嫣额头上顿时一层冷汗。 走在最前的秦琼心中也顿时暗说不好,强压着紧张,脸上带了笑转过头来,朝着那将官一拱手道:“兄弟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单嫣一颗心狂跳不止,就听见面前一阵脚步声逼近。 王伯当、谢映登、齐彪李豹顿时都警惕起来,不动声色用余光看向单嫣的方向。 别过来、别过来! 单嫣攥紧双手,惨白着一张脸低着头,心中疯狂默念。 那将官偏就停在单嫣面前,眼神审视地瞧着她,拧眉道: -- 第158页 “你,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罗成:“本殿下现在就很委屈,我老婆竟然胳膊肘往外拐qaq” 这段时间人在病中,只能尽量维持3000-7000字一更,抱歉啦。 第69章 【1更】 众人一颗心顿时坠入冰窖一般。 秦琼额头上刹那滴下冷汗来,在一旁躺椅上坐等着盘查完毕的罗成也一时站起了身来。 单嫣一双手心上全是汗,头顶上悬着的声音宛如阎罗殿上宣判。 她浑身僵直站在那,不敢抬头。 盘查的将官眼底困惑顿生:“叫你抬头,没听见么?” 王伯当沉眉盯着低头不语的单嫣,微微咬牙,抬腿。 却在刹那,被人拉住胳膊。 他回眸一看,见是身旁秦琼站了出来。 秦琼笑容可掬瞧着那将官,拱手一笑客气道:“兄弟,适才不已经都盘查清楚了么?问的公文上的内容也都对得上号,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么几个人今日还得赶紧往长安越王府里头去呢。若是耽误了给越王送贺礼,追问下来,只怕我们也不好交代是在潼关受盘查时耽误了时辰呀。” 秦琼这般客气,对方好歹也该念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可这将官偏生脾气拽得很,不耐烦一摆手:“管你给谁送寿礼!过咱们这儿就是要讲这儿的规矩!你们带着的这个叫张转的,是他本人么?” 秦琼心头一惊,面上却镇静笑道:“兄弟你这话说的,他不是本人还能是谁?” “是么?”将官一挑眉,眼神锐利盯着单嫣尖细雪白的下巴,“我怎么觉着,这是个女的啊?” 单嫣原本低头看着脚尖,听见这一句话,只觉得头顶上敲开了一个炸雷。 她瞳孔顿时缩紧。 不算热的天气,顿时便汗流浃背。 “女的?”秦琼强颜欢笑,“兄弟是不是误会了,我们这个小兄弟年纪小些,方才十七岁,面相上瞧着生嫩也是有的。你说人是女儿家,未免太过嘲弄人了吧?” 将官听着秦琼的话,一双眼斜视着跟前这个瘦弱的旗牌官:“这么着吧,你把外头衣裳脱了,叫我们看看。” 单嫣顿时大惊失色,一张脸血色全褪。 秦琼额上也不由得沁出一层汗,干笑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有叫人当中脱衣的道理?” “都是男人,有什么担心的?”潼关将官轻狂一笑,“不敢脱?这么说来,这队伍里就确实是混了人进来的!” 秦琼急得百爪挠心:“这……!” 单嫣没料到这番盘查会出这么大的茬子,一时也彻底慌了神。 被那潼关守将这么一吼,颤巍巍就抬起了手,方才自己的领口处。 王伯当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拇指不动声色就按在了剑鞘的绷簧之上。 若是那将官真敢叫她脱,他就—— “怎么了?兄弟,你倒是脱啊?”将官冷眼盯着单嫣,不耐烦地催促道。 单嫣的手悬在衣领上,缓慢地解开了一颗扣子。 王伯当手中一刃剑光从鞘中弹出。 “——慢着。” 众人噤若寒蝉刹那,一道声音慢悠悠从人群身后传了过来。 单嫣解衣带的手顿时停下,王伯当手底一抹剑光被按了回去,秦琼也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随着那守城官一道转眸循声看去。 就见罗成慢悠悠坐回了椅子上,端起身旁潼关守将给他上的一盏茶。 他揭开盖子,垂眸一边用盖子拨着茶叶,一边漠然道:“不用叫她脱衣裳了,也不必查了,她确实是个女的。” 罗成这话一说出口,单嫣傻了,秦琼一众人瞠目结舌。 潼关守将更是没料到一旁的北平王世子会突然开口。 “燕山公,您、您说什么!?”那潼关守将磕磕巴巴问道。 众人的眼睛都放在罗成身上,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单嫣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身份被拆穿了,潼关如何能过得去? 罗成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成心给她添乱吗? 难道是因为昨日她拉着王伯当先走惹他生气,因此他故意叫她为难? 可罗成也不该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啊。 单嫣略略抬起一点头,余光看过去,就见罗成在潼关城墙下设着的椅子上闲散坐着,呷了一口茶,稳稳把茶盅交到一旁几个小兵的手里。 他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不紧不慢地把目光投到单嫣的身上,散漫道:“本殿下说,她就是个女的,不用查了。” “燕山公。”守城将一时笑了,“既然她是个女的,那按着规定,这一列人就不得过这潼关。”话说着转过身,扬手一指秦琼等人,“你等!不得过潼……” “慢着。” 那守城官话又一次被罗成打断。 单嫣等人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燕山公,您还有什么吩咐?”守城官谄媚笑着转了身,又瞧着那边大爷一样的罗成。 单嫣拧眉,不知所措地瞧着罗成的方向。 罗成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盯着那守城官,眉峰一动,微笑道:“你光知道她是个女人,可知道她是个什么女人?” 守城官一愣,俯首客气笑两声:“哎哟燕山公,这小的们怎么知道这娘儿们是谁?” -- 第159页 “不知道便罢了,本殿下告诉你便是。”罗成脸上原本的笑容渐次收拢,面容上唯剩一团冷意。 他盯着那守城将官,疾言厉色,一字一句皆是震怒。 “——你说的这个娘儿们,是本殿下未过门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不可能就这么一点儿 我来姨妈肚子疼,第二更今天中午12点端出来补齐字数,大家吃完中饭就可看啦。 第70章 【2更】 什么!?? 单嫣顿时瞠目结舌。 不仅是单嫣,秦琼也傻了眼,齐彪李豹瞪着眼珠子说不出话来,北平王府杜差众人俱不知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王伯当一张脸刹那惨白,两道秀眉死死绞在一起,瞪着不远处那个闲适坐在椅子上开口的赤衣少年人:“你大胆……” 这话刚一开口就叫秦琼赶紧捂了嘴。 “伯当贤弟,先别急,我表弟这是要帮咱们入关!” 秦琼一旁低声耳语劝说,王伯当冷眼盯着那得意少年,也只能攥紧了拳头隐忍下去。 “好,暂且看在入关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等出了长安,再跟他议论!” 秦琼见暂时劝住了王伯当,这才转头看着那边景象。 潼关守将哑口无言张着一张嘴,看了罗成半天,才不可置信地颤着手指了指单嫣:“燕山公,您在开什么玩笑?这个混进来的女……不不不,这位娘子,可是您未过门的妻?” 罗成面色森寒:“怎么,不行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倒不是不行!”潼关守将立马赔笑,心中却不住嘀咕离谱,“只是这支队伍是从山东来的,您从北平来,这娘子怎么会是您未过门的妻?咱们这儿也从未听说过北平府那儿传来您的婚讯啊……” 罗成原本垂眸静静听着,一听到对方问这话,便掀起眼皮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如今我北平王府定亲,还得上你潼关置喙一声?” “——怎么回事?都杵在这儿做什么?例行盘查得用这么多的功夫么!?” 众人正说着话,却听见潼关内传来一声厉喝。 罗成侧过眸子,但见关内走马出一名战将。 高坐在一匹紫骝马上,细腰奓背,英武不凡。 头上是紫金盔,身上披着是黄金甲,外罩一件紫色征袍,虎头靴踏在镫上。 马鞍之后,在马鞍桥跟鸟式环、得胜钩当中挂着一把金背砍山刀。 那人踏马而来,在潼关门前跳下马。 一看,八尺开外的身高,一座小山一般。 单嫣还不知道这大将是谁,就听见身旁秦琼警惕低声道:“瞧见他马上那把刀了不曾,这便是潼关守将,靠山王杨林的爱臣,花刀将魏文通。” 齐彪小声嘀咕:“这个花刀将看上去不过尔尔嘛。” “可不敢小瞧他!”秦琼立时肃穆道,“这个魏文通刀法极其诡谲高超,有道是这天下使刀的人,若是撞在他手中,便没有可活命的退路。再者,这个人乃是靠山王杨林手中的爱臣亲将,这会儿把他惊动出来了,咱们要过潼关,需加谨慎。” 众潼关将官一见镇将出来,立马抱拳跪下:“魏将军!” 魏文通下了马,抬手叫了人起身,不说话,眼睛却先往面前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目光落在罗成面孔上,顿了顿,立时脸上就换了一副可亲可近的笑容,上前对着罗成一拱手,春风满面:“哎呀,这不是北平府罗少保么?今儿什么样的风把您给吹来了?许久不曾拜访老王爷与王妃,他二老身上一向可好啊?” 罗成知道这魏文通是个见风使舵、惯会讨巧卖乖的货色,一见他来了,垂眸,眼珠一转,嘴角泛起抹笑。 一抬头瞧着魏文通,便是冷笑一声,佯装震怒一般,指着身旁的几个潼关小将冷道:“魏文通,想不到你潼关的人如今有这么好的本事!” 魏文通等人都还一脸茫然,北平王府杜差白显道几个一瞅他们家殿下脸上翻书一样的翻脸,就知道这是要开始演了,都忍不住低头哼哧憋着笑。 “罗殿下,这话怎么说呢?我向来对老王爷可是毕恭毕敬,尊重如同父辈一般,你这番过关,可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触怒您了?”魏文通一脸困惑,转过头看着自己帐下众兵将吼道,“怎么回事!?没长眼么?怠慢了罗殿下还不去赔罪!?” 众兵将哈腰抱拳,满面的胆战心惊:“将军,不是怠慢了罗殿下,这回事是……” “夫君啊!我不活啦——” 潼关守将还未曾与魏文通把话说话,就只见身侧风一般掠过去一道身影。 齐彪李豹众人扭头望过去,都惊愕长大了嘴。 就只见原本还老老实实在面前站着的单嫣一提裙子一撒开腿,哭得呼天抢地地就往罗成的面前扑。 罗成原本还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演得起劲,猛然对面一道枣红身影冲着他的方向飞奔过来,倏然一呛,忙急着站起身来。 他人还没站稳,对方就一个箭步,扎扎实实地扑进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脸靠在他胸前一团金鹤上,两手死死抓着他的胸口呜呜呜地哭,“夫君啊!我没脸活了,他们这些人竟然要我当中脱衣,夫君,你要为我做主啊——” 李豹站在旁边两眼发直,齐彪一口唾沫惊得没咽下去疯狂咳嗽,王伯当两眼就是愣的。 -- 第160页 倒是秦琼会心一笑,不错嘛。 罗成一见单嫣手脚并用树懒似的缠上来抱着他哭,差一点儿就演不下去了,垂头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号丧一样哭着的人。 单嫣抱着罗成哭了好几声,却没听见他说话,赶紧把脸从他胸膛里抬起来,嘴里一边哭着叫他做主,一边疯狂暗递眼色叫他顺杆往下爬。 “演啊!接着往下演啊!”单嫣咬着牙轻声道。 罗成触及单嫣目光,顿时惊醒过来。 脸上神色翻书一样,愠色说来就来,一手蛮横将单嫣揽入怀中,横眉冷眼看着魏文通:“没听见她说的么?魏文通,你潼关的人好大胆子,竟然敢脱我未过门妻子的衣裳!该当何罪?把我北平府放在眼中吗?” 单嫣听着罗成一同怒斥,心中暗自点头。 北平装蒜王宝刀未老嘛。 不错。 那边秦琼尽力拉着王伯当,赔笑低声:“王兄,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魏文通一听更是摸不着北:“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倒是扯上罗殿下这未过门的内人了?” 于是潼关的几个小兵便将刚才盘查的事情说了一通。 魏文通听完,转头看着一旁的抱着哭唧唧单嫣的罗成,迟疑了一下,瞳孔当中闪过一丝怀疑:“罗殿下,这确是你未过门的妻室?” 罗成沉眉冷眼,真像是动怒了:“怎么?你有疑惑?” 魏文通面上笑着,心中却一阵阵冷意。 他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份文书,扬了扬,假笑道:“可这跟老王爷才寄给我的文书上说的,怎么不大一样呢?” 单嫣背脊一僵,罗成眼神也是一滞。 “什么文书?”罗成沉声。 魏文通笑道:“因着您这是头回自己出北平,老王爷不放心。是以在您临行之前就给我这儿写了一封文书,上头只说待你过潼关的时候,叫我多多关照,等年下王府里预备为你择妻的时候,再请我去北平府吃酒呢。罗殿下,老王爷那儿都还只提起预备为您择妻,那您这儿这位未过门的妻,是何方神圣?” 罗成知道魏文通是个油滑之辈,自然不肯轻易相信,只冷眼看他:“你说我父王给你写了份文书,拿来我瞧瞧?” 魏文通双手奉上,眉开眼笑:“您瞧着。” 罗成单嫣心中都直打鼓。 罗成接过文书方在手中一看,心中顿时凉了一半。 字迹笔迹盖印,无一不是出自罗艺亲手。 罗成把那文书捏成一团,面上沉冷,心里却是咬牙切齿: 爹啊爹,你是坑死儿子了! “如何?”魏文通接过那团纸,脸上笑容越发和气。 “倒是我父王的亲笔。”罗成面沉如水。 魏文通眼眸一转,瞥到他怀里动都不敢动的单嫣:“那这位……” 罗成垂眸,盯着怀里面如死灰的单嫣。 单嫣只觉心中一座大厦瞬间轰然倾塌,一地狼藉碎片。 完了完了,没得玩了…… 罗成抬眸,瞥了一眼魏文通实在必得的笑容。 突兀之间,他不疾不徐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倒是叫魏文通愣了。 众人都已经事情即将露馅,罗成却不慌不忙,从容淡定地抬手圈住单嫣在怀里。 之间他眼角眉梢都是怡然自得,似笑非笑:“既然也瞒不过了,那咱就摊开了说,这个女的,是我的外室,怎么样?” 怎么样? 要演就硬演啊。 魏文通呛住:“什么!?……外、外室?罗少保,您竟然……” “怎么?大隋朝这么多世家公子能养外室,我罗成不能?”罗成搂着单嫣,眉梢一挑冷看魏文通。 魏文通大为惊骇:“这……老王爷一向治家严谨,怎会,怎会容您未娶正妻就养外室?” 罗成一笑:“你知道本殿下的爷爷为什么短寿早亡么?” 魏文通愣:“为什么?” 罗成笑意斐然:“因为他管得闲事太多。” 没等魏文通呛口,罗成就又眉梢一动,“本殿下养外室,你管得着么?” “可这行程途中,您怎好带着这么个女人,这不是……”魏文通感觉自己收到了欺骗,还想要再争辩一番。 却不想罗成更不要脸,一挑眉顺杆就爬,直径打断魏文通的话:“怎么!?不行?旅途无聊本殿下还不能带个外室一路消遣了!?就许旁的世家公子花天酒地,不许我罗成养个外室?” 单嫣听着自己倒成了个外室了,心中一时不爽,可想着这也是为了蒙混过关,便立时嘴一瘪,眼睛一闭,哇哇哭着抱紧罗成。 这个时候,别的话单嫣说了都怕出错,只有哭是对的。 她不会说话,还不会一顿乱哭吗? 女儿家声音本就尖锐,一哭起来简直叫在场众人难以忍耐。 魏文通也叫她这么放声大哭扰乱了手脚。 罗成已说这是外室,外室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今自己逼得他说出实情,只怕是叫这位罗殿下记恨上了。 魏文通向来惯会见风使舵,一看对方都自曝底线,再不放就是他的不是。 只得咬咬牙赔笑:“罗殿下,您一早说明不就得了么?这下闹这样打的误会。” 罗成瞪他一眼:“你觉得养外室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本殿下原想着你们懂事些,不成想,哼!” -- 第161页 这一声重哼,又叫魏文通是一顿赔礼道歉,连忙招手叫人放他们过关。 罗成扶着单嫣上了马,自己再上马骑在身后。 单嫣抱着罗成一路哭,罗成一路哄。 北平王府众人与秦琼众人都是会心一笑,赶紧跟着罗成出了潼关盘查。 等走出潼关镇守百里,众人便都不约而同停下。 除了王伯当,俱是笑出了声来。 “好家伙,演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啊!” “都说了我家殿下干啥啥不行,装蒜那可是第一名,看把那魏文通耍的!” 后头众人大笑,前头单嫣却笑不出声。 适才还是哭着要抱要安慰,一口一个夫君我好委屈。 可等刚出了潼关,立马就变了脸。 松开罗成往马下跳,看也不看罗成一眼,拍屁股就往齐彪李豹他们那儿过去。 罗成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哭得湿哒哒的一片,又回头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单嫣,“等等。” 单嫣回头,挑眉:“还有事儿?” 罗成拧眉:“你就准备这么算了?” 单嫣一笑:“不这么算了还能怎么?逢场作戏,罗殿下可别太较真儿了啊。咱们不都是为了平安过潼关么?事已经做完了,戏当然也就不必再演。” 说完,一眨眼,撇下还没反应过来的罗成就走回去。 罗成心中一哂,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 这女人……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第71章 自潼关往后,便到了长安。 过关入长安城的时候方才是早晨。 刚开市,正是起热闹的时候。 秦琼走马在前,回头过来与身后众人道:“咱们今日先找一处店,大伙儿一块住下。大家也都洗洗身上的泥尘,等歇息好了吃个饭,再一同去越王府送寿礼。” 齐彪同着单嫣李豹在队伍后头驱车,正扭头兴高采烈看长安景象,一听秦琼这么说,忙道:“秦二哥,咱们不先在长安逛逛啊?” 单嫣抬手一戳齐彪脑袋:“就知道逛长安,咱们来这儿可是先要帮秦二哥交差的,等去过了越王府,少不了给你逛的!” 齐彪捂着脑袋嘿嘿一笑:“知道了知道了,自然是先帮着秦二哥把事儿办完。” 罗成策马在前,听见身后单嫣说话也不由得回过头来,正瞥见她跟齐彪几个人说玩笑,坐在车上笑容朗朗,不自觉地也微然笑起来。 白显道是个缺心眼儿的,跟在他身边盯着他面孔:“殿下,您这一路怎么总回头傻笑呢?” 罗成一扭头,正见白显道满面困惑望着自己,登时耳根便有些发烫,什么也没说,就横了他一眼,策马往前过去秦琼身旁。 白显道白挨一个白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旁杜差摇了摇头:“显道,有时候脑子缺根筋,那就少说话,知道吗?” “啊?”白显道更不明白了。 长安街市林立,秦琼想着方便,也就随手在靠近城门处择了一家客栈。 众人进了店里,便有伙计招待住店。 一溜住进的东跨院,正南正北各是三间房。 罗成是住惯了南方的,秦琼等便择了北方。 先是将一应的寿礼都挑去了房里放着,又是各自一番沐浴洗漱罢,众人方才坐在外堂上一块合桌子吃饭。 单嫣一路风尘景色看下来心情甚好,连带着胃口都打开了不少,一连上了七个菜,她吃了两碗饭。 吃到一半下意识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罗成,才发觉他碗里的饭菜都没动几口,倒是碗边上葱姜蒜辣子被他挑出去许多。 单嫣这才想起来罗成在北平吃东西是极为刁钻的,葱姜蒜辣椒不吃,不合胃口的也不吃。 来陕西这儿,菜的油盐味道可比北平的清淡不同,来这儿要是还这么挑三拣四的,桌上的菜就没几口他能吃的了。 单嫣收回目光继续美滋滋吃饭。 算了,关她什么事儿?挑食的孩子没饭吃。 “敢问,诸位是从山东来的人?” 众人正大快朵颐,身旁却兀的传出一道说话声。 单嫣把筷子一停,抬头就见大家伙儿也都循声看了过去。 一看,桌旁是个年纪半百的老者,满部的白髯,穿一件藏青夹袄,拄着杖,满面和气笑容。 秦琼向来是个敬老尊老的人,一见这位老者,连忙就起身抱拳:“老人家,我们正是从山东来的,敢问您可是有什么事儿?” 老头抚了抚髯,笑道:“哎呀,我姓王,是这家客栈的店东家。” “原来是店东家王老,失敬失敬!”秦琼赶忙道。 众人也跟着秦琼,与这王老客气一番。 王老摆了摆手:“不敢跟各位壮士客气。我是刚才听店里的伙计说,有一拨从山东过来的客人,因此想着过来与各位打听一个人。” 单嫣原本低头吃一块鱼,一听这老人说要打听一个人,嘴里一口饭差点儿噗嗤笑喷出来。 对面正专心专意挑葱姜蒜的罗成立马皱眉抬眸看过来。 单嫣忙摆摆手歉意笑了一声,跟着便转过头去,就看到秦琼问:“不知店东家想要打听谁?” 这题单嫣会,立马伸手笑道:“敢问店东家,你要找的这个人,是不是山东历城县的秦琼秦叔宝,人送外号赛专诸似孟尝的那个?” -- 第162页 王老眼睛浑浊的双眼一亮,拍手道:“姑娘怎么知道!?” 单嫣得意洋洋笑,重新提起筷子。 隋唐第一好人,山东秦叔宝,见过都说好呗。 他们这一群人里头,还有谁的主角光环能越了秦琼过去? 齐彪捏着鸡腿擦了擦嘴角的油:“二哥,找你的?” 王老一听齐彪这话,目光重新审视面前的秦琼,往后退一步,激动地抬起手指:“阁下就是那位秦琼秦二爷?” 秦琼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出于礼节,还是忙拱手抱拳:“晚辈不敢当您这一声称呼,只叫我秦琼便是了。” “哎呀,想不到还真是你啊!秦二爷,我可是久仰大名许久了啊,今日一见,这气度这品貌,果真是不服小孟尝之称!”王老激动道。 单嫣一瞧就知道这老王又是秦琼的哪个慕名粉丝了。 果真,跟着秦琼的后头走,就不会有吃亏的路。 秦琼一听王老把他夸成那样,脸登时通红:“不敢当老人家这么夸奖!” “哎,秦二爷别这么客气!”王老一见秦琼,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一边按着秦琼的肩膀叫他归座,一边就忙急忙慌招呼伙计:“都还愣着做什么啊?赶紧叫厨房烧咱们店里最好的几个菜过来,再配上温的好酒招待秦二爷和几位贵客啊!” “店家破费,实在是不必!”秦琼忙推辞。 王老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笑道:“秦二爷不必客气,您好不容易来咱这长安一趟,必得好酒好菜的周全招待了您,方全我这一番仰慕英雄的心意!” 见王老客气,众人便也不好推辞。 一时酒肉上来,推杯换盏的,着实热闹。 王老喝了几杯兴致上来,就起身道:“不瞒秦二爷说,我膝下有个闺女,也仰慕您许久了,今日您能来我这店里头,也叫她见一见您。”说着,把手往后一招,笑道,“婉娘啊,出来见见,你总说的那位秦二爷如今正在咱们家店里头哪。” 单嫣转头过去,只听王老话刚说完,后厨帘子便被一只素白的手波动,一时走出来一个素净秀气的姑娘家。 这姑娘盈盈上前,先给王老拜了拜,轻声细语地喊了一声“爹”。 王老笑着一把搀扶她起来:“别见我,先见见秦二爷。” 姑娘就又乖巧地给秦琼拜了拜:“王婉见过秦二爷。” 秦琼怎受这一拜,忙虚扶:“不敢不敢,王姑娘太客气了。” 王老笑:“我这姑娘自听闻秦二爷善名在外,就十分的仰慕,今日一见,也算是圆了她出嫁前的心愿。” 说这话时,王婉已经归座到单嫣身边。 两个姑娘见了礼,说了两句客气话。 单嫣细细看了一眼这王婉,只觉得年纪与自己相仿,又生得皮肉细嫩雪白,眉眼糯糯温柔,说话又平心静气的,便很是喜欢。 “那可当真是恭喜!”秦琼忙恭贺,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金放到王老手上,“今日吃了东家这么些好东西,我这心里过不去,这一锭金子还请东家千万不要嫌弃,就当是我这儿给王姑娘添妆。” 几番热闹推辞,王老终究是收下了。 一时间外堂说话声喧腾,酒碗相撞声音清脆。 来这儿以后,单嫣接触的同龄姑娘家少,一见王婉来了便十分的高兴。 王婉是个内敛姑娘,一开始与男装打扮的单嫣说话还颇带着几分羞嗒嗒,可单嫣话痨,拉着她热切一通说话,渐渐开口也就多了起来。 单嫣跟她说自己一路到长安来路上的见闻,王婉是规矩的闺阁碧玉,听着满目向往。 等单嫣说完,王婉又细细告诉单嫣,长安城哪儿的小食最好吃,哪儿的特产最该带,又说了今日长安城晚上都放花灯,叫她必要去观望。 单嫣在北平的时候所遇皆是武姝那样两面三刀的官家千金,回了二贤庄之后却又没有同龄人,好不容易碰见这个碧玉小家女出身的王婉,两人性子本质都热忱,不到一会儿就话聊得投机,单嫣更是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没了,只恨自己与王婉不早些遇上。 她两个说得热火朝天,对面的罗成却是一脸郁结。 原本王婉没来的时候,偶尔他与单嫣还能有几个眼神上的交流。 这会儿王婉来了,单嫣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一颗心思全扑在王婉的身上。 罗成捏着筷子,沉眉冷眼地戳在碗里那条无辜的烧鱼身上,戳了七八个大洞。 一抬头,单嫣还在抓着王婉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原本眼前这一桌子满是葱姜蒜的菜罗成就已经很不喜,现下心情不好,再看这桌菜更是没了半分胃口。 偏生一旁的白显道还特别不凑趣儿地靠过来,小声别在罗成耳边轻声道:“殿下,您别瞧,单姑娘这一身男装打扮,跟这王姑娘凑在一块儿坐着,不细瞧的话倒还真是金童玉女成双成对哇。” 罗成垂眸捏着筷子戳碗里的烤鱼,听闻白显道这一句,冷眼瞥过去,皮笑肉不笑道:“是么?” 白显道没听出罗成话里的阴郁,喜笑颜开点点头:“是啊!” 罗成一句话也没说,夹起碗里的那条鱼,趁着白显道一个不防,冷不丁地塞进他嘴里—— “呜!”白显道含着嘴里一条鱼委屈呜声。 -- 第163页 抬头就看见罗成“啪”一放筷子,冷看了他一眼:“鱼好吃,多吃点儿,补补脑子。” 说完,就一撩衣摆出去。 白显道拧眉赶紧把嘴里的鱼吐出来,委屈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话刚说完,一旁杜差又闲闲夹了一筷子鱼放白显道碗里,语重心长道:“显道啊,咱们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多吃点儿!多吃少说,稀泥少和。来,吃块鱼,补补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杜差拍着白显道肩膀:“兄弟,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年纪差不多,官职比你高么?” 白显道天真脸:“为什么鸭?” 杜差道:“因为我知道说话要看场合。” 第72章 留在王老的店里住了一宿,第二日赶个大早便要上越王府去贺寿。 两边的人同着一道,大伙儿都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收拾好门面行装,便向越王府的方向走。 单嫣跟在队伍后头瞧那儿都觉得新奇。 一条大道朝北,过了五龙门,远远的就见到一条大街上尽是挑着担子牵着驼子的人,一眼望下,密密麻麻的。 跟着前头开路的秦琼往里挤,左右都是熙熙攘攘,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哪儿的口音都有。 齐彪瞧着越王府门前大牌楼上的麒麟像,两只眼睛都傻了:“乖乖!那是金子打的吧?这越王府门前摆座金子,不怕人偷呀。” 李豹嫌弃道:“你以为这越王府都跟咱们那儿似的?也不想想,人王爷拔一根汗毛比你的腰都壮些,这一点儿金子算什么?” 单嫣顺着他二人的目光看。 这越王府确是豪奢。 当初她初到北平王府之时,就觉得那儿已经是穷极富贵,可今日一见越王府,方知天外有天。 门前牌楼上的奇珍异兽都用金子雕,可见视锱铢如泥沙。 “国远,到了这儿就别轻易开口。”秦琼谨慎回头叮嘱,“这儿不比别处,可是圣人手足的府邸,一个不留意出了错处,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秦琼这么一训斥,齐彪也只得老老实实栽了头。 王府的牌楼并府门之前,早已经有许多王府的下人在接待指挥。 单嫣等人刚上前去,立马就有个官家带着人过来,不耐烦问道:“哪来的?” 这一声质问,不像是待客,倒像是在审贼。 秦琼与身旁罗成交换了一个眼神。 罗成先走出一步,亮出手中令牌:“北平王府世子罗成,代父向越王赠寿礼。” “哎呀!原来是北平王罗少保!失敬失敬!”一听北平王府这四个字,那管家脸上的不耐烦顿时就像翻书一样揭了过去,转而抱拳拱手满脸笑意春风地比了个请的手势给罗成开路,“您金尊玉贵,怎好在这儿站着?您是贵客,来来来,跟小的进来,咱们家王爷□□叨着您父王呢!” 罗成看了一眼这管家,扭头又看了一眼秦琼。 虽说同行,可到底算是两家贺礼,秦琼也不好沾罗成的这个光,便只微然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 罗成迟疑了一下,还是转回了头:“带路吧。” “你们几个,赶紧过来伺候着世子殿下去见王爷!”管家高喝,顿时几个小厮们便上来,接过罗成一行人手中的挑子,带着他们往王府里头过去。 单嫣跟着秦琼仍旧在外等。 见罗成已走,秦琼抱拳看向管家,牵起嘴角笑:“敢问……” “哪儿来的!?” 单嫣眼睁睁看着那管家刚满面春风送走了罗成,转头过来再见着他们便又成了一张跋扈骄横的冷脸。 单嫣心中一骇。 好家伙!这待客都还有两副面孔呀? 秦琼嘴角的笑还没展开一半,立时就僵住了,只得赶紧道:“我们是山东济南府镇台将军唐璧那儿过来的人,给越王千岁敬献寿礼。” 管家眼皮一掀,上下把秦琼这一帮人从头到脚挑大头菜似的打量一眼,又眼皮一耷,哼声道:“哦,就是那个去年没送贺礼的唐璧?” 单嫣齐彪几个早已经不喜这管家仗势欺人的刁仆状,只秦琼好脾性,倒还能勉强笑出来:“是……” 管家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垂眸一边掏着耳朵,一边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赶苍蝇似的赶:“喏,去那儿等着吧。今日来王府的客人实在太多,府里头一时也装不下,只能现在外头候着。你们的名儿我记下了,一会儿喊到的时候,再进王府。” 单嫣顺着那管家指的方向看上一眼,就见那街角下简单搭了几个布棚子,下头搁着几张板凳桌椅,好多挑着担子的坐在这儿喝茶休息。 “凭啥你说要咱们等咱们就等啊?那刚才那北平王府的进去怎么就不要等了?”齐彪忍不住道。 管家嗤笑一声:“人可是北平王府的小王爷,你是吗?你要是的话,我也请你进去呀?” 这话未免太难听,单嫣忍不住蹙了眉。 齐彪是个暴脾气的,看那管家的贱样就一肚子火,“你……!” “国远!”单嫣赶紧眼疾手快拉住他,抬眸递了一个眼色摇摇头。 齐彪咬咬牙,重哼着气退回来一步。 秦琼头一回领这样的差事,没摸清规矩,也只好暂且忍着。 对着那管家一拱手,便推着齐彪带着众人往棚子底下走。 -- 第164页 六个人寻了一张空的桌子坐下,坐了没多久,便有越王府的小厮们过来上茶水。 茶水小厮们上上下下,身边同样来贺寿的人来来去去,单嫣面前的茶碗空了又添上,添上又空。 等到日头已经烈起来,影子收到脚板底,却还是不曾叫到济南府唐璧的名。 单嫣趴在桌上,闲得无聊伸手拨着茶碗里的茶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后头来的人都进去了,咱们先来的人倒是还没被叫上名?这罗成在王府里歇凉,咱们就在烈日下傻等?”齐彪的耐心早已经跟着他的茶碗一道空了,盯着越王府门里进进出出的人急着百爪挠心。 单嫣眼皮一抬,看了一眼。 越王府门前,能得那些家仆们迎来送往、笑脸相迎的,无不是一看座驾穿着便知身份贵重非常的人。 寻常过来贺寿的,领的尽然都是白眼。 偶尔道边上路过几个乞讨的,立时就有王府里家丁拿着棍棒冲出来一顿穷追猛打赶走。 乞讨当中有几个孩子,年虽不大跑得慢被逮住,立时就遭了一顿打,哭声震天地被越王府的人拖开。 单嫣听着孩子的惨叫,默不作声垂下眼帘,滋味难辨。 “官官勾结,到如今越王府同着丞相宇文化及在一起,倒真是能只手遮天了。”耳旁传来王伯当冰冷的一句话。 单嫣抬起头,就见谢映登摇了摇脑袋:“这长安如今早已非当初的长安。当年多亏走得及时,不然今日在这等奸臣鼻息下苟且,当真叫人难受。” 刚说这话时,又听见越王府门前有人喊人进去献礼。 话音刚落,单嫣就听见身旁一桌人有动静。 扭头一看,他们挑着担子准备进王府了。 单嫣想着再这么傻等也不是一回事,趁着那一群人过自己桌前之时,忙站起身来拉住一个,“还请留步片刻!” 那一众人听见有人叫留步,便回过头来。 单嫣客气笑了一声,拱手道:“看着几位兄弟比我们后到,怎么倒是还先进去了呢?我们在这儿等了都快一上午了,也不见有人叫咱们的名字。”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眼,其中就有一个低声问:“头一回来的?” 秦琼忙起身抱拳:“正是头一回来。敢问这位兄台,可是我们哪出规矩没到点子上?怎的来了这一早上就是不见有人叫名呢?” 对方听完,了然一笑:“噢,那就怨不得。” 单嫣一听,这话里是有关窍啊。连忙问道:“不知是咱们哪儿做错了?” “过山大王的山,你得交个过路的银子。过这越王府的门,你也得给看门的狗扔块骨头哇。”那边的人一笑,扬手指了指几桌之外正在给人添茶的茶水小厮,“瞧见没?都是要封一包银子的。你们给那茶水小厮封个五两银子,这小厮就给你报上里头的小管家。进了门,再给小管家封十两银子,小管家就送你们到收礼的总管那儿去。” 单嫣秦琼道了谢,那一众人便挑着担子往王府门里进去。 齐彪气得捶桌:“这什么王府?这不跟咱们那儿是做一个行当的么?都靠抢啊!” 单嫣转头看王伯当:“你们从前在长安当差,不知道这内情?” 王伯当看着越王府的大门,瞳孔当中浮着一层蔑视的鄙夷,淡声说:“从前我与映登在长安时,向来不齿参与此等巴结讨好之事。” “罢了罢了。”秦琼扶额,“总也先把唐大人的事情办完才是。” 众人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又重新落座下去。 少时候,就有添茶的小厮过来。 这回按着前头听来的规矩,秦琼封了两包开门银子给那小厮。 小厮一接过银子,掂量了两下,顿时喜笑颜开:“瞧您这么久了,还以为您今日是不打算进门了呢!您等着,我把这包银子给咱们上头的人送过去,一会儿就有人叫您名字,您留神着听!” 抛下话拿了银子,转身屁颠屁颠跑了。 李豹双手环胸,冷眼看着那小厮远去,狠“呸”一声:“刚才还不把人当人看,这会儿‘您’都用上了!什么狗东西?” 单嫣知道小鬼比阎王更难缠的道理,可亲眼见着了,却还是不免有些膈应。 如今隋文帝杨坚尚且在世的时候,长安城位高权重者便已经是这等货色。 等到杨坚那老头儿一嗝屁、他那大孝子隋炀帝杨广登位…… 进了王府当中,众人搬了寿礼进去,又交清了文约、礼单并贺帖。 出王府的时候,领了一个倒三七的一百两赏银。 秦琼这些押送寿礼来的人只收三十两,可王府的大管家却得从这里头抽七十两走。 剩下的三十两还不算。 等出府门的时候,还得在小管家手里拨二十两,小厮手里拨五两。 一合计起来,他们六个人回程,就得了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要供一个人回程那都是不可能的,六个人就更不必提。 可越王府的人趾高气扬,众人要出这关,不给也不行。 等终于出了越王府去,没一个人不是一肚子的窝囊气。 就是一向好好先生脾气再好不过的秦琼脸上也动了一色愠色。 恰刚出了王府,就听见身后一阵一阵的笑声。 她凝眸转过身去,便看到不远处越王府门里头有管家笑盈盈送了罗成等出来。 -- 第165页 齐彪也回头看见,摇头冷笑道:“这都是什么人精?上门的客人也都是分三六九等了?咱们大羊山那儿就没这样的规矩,送礼来的,那就都是贵客,都是兄弟。” 单嫣刚想宽慰齐彪两句,可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张脸上神情便僵住。 只见越王府门前,罗成与管家说着什么,面容神色沉静。 他一边说着,背后竟一边走出了两个女人! 一红一碧,满身轻纱,头上簪花带玉,脸上含娇带怯。 一双人四只眼,忽闪忽闪地都盯着站在她们身前罗成的背影看。 可这情景透过单嫣的眼睛看过去,越王府门前的景象却是两只饥肠辘辘的狼盯着一块刚出锅的肉,眼冒绿光。 作者有话要说:约 第73章 “如珪,我怎么瞧着三小姐脸色不大好呀?” 齐彪李豹挑着担子在后,眺目往前看,单嫣一马当先一个人走在最前。 李豹摇摇头:“不好说。” 齐彪回眸,小心翼翼用余光又瞥了一眼侧后的罗成,再用手指指跟在他身后的一红一碧,与李豹嘀咕:“那位又是怎么回事?怎的旁人从越王府出来都是两手空空,他倒是带了两个女人?” 李豹瞥了一眼罗成不悦的脸色,连忙拉了一下齐彪,示意他话说小声一些。 今日罗成从越王府出来带着这两个女人,自出了王府就一路随行。 别说是齐彪李豹,就是王伯当谢映登这等素来少管闲事的,也不由得多看几眼。 秦琼看了一眼走在最前头也不回的单嫣,叹了口气。 他刚以为这番同行长安,说不准这两个人的关系说不准会有所缓和,可单嫣一瞧到罗成带了这么两个女人从越王府出来,顿时一张脸就青了。 路上走回客栈,别说与罗成说上一句话,就是一个冷眼都没给他。 罗成一脸的沉闷且尴尬,带着身后两个跟屁虫一样的女子,也不好说什么。 秦琼左思右想,只得拉了一旁的杜差凑近跟前。 他看了那一红一碧一眼,与杜差耳语道:“文忠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杜差也神情尴尬,小声说:“别提了,那越王的手伸得长,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咱们过潼关时候的那事儿。殿下一进越王府,那越王就给殿下塞了两个女人,说这是王府里最后好的歌姬和舞姬,叫殿下带着回去时常看着取乐。殿下推又推不开,又气那越王安插眼线,又烦这两个歌姬,这火估计得起好一阵子……” 秦琼微讶:“越王府的人竟然在你们的随行队伍里头安插眼线?这样的事情就不怕姑爹知道?” 杜差叹了口气:“如今太子晋王相争至此,咱们王爷佣兵北平是一股势力,再加之现在埋在北平的眼线武家早已投靠东突厥,想来那些人也该是对北平不放心的,安排眼线随行悄悄跟着,倒也正常。只不过我有些觉得奇怪,越王当面送这两个歌姬给殿下,那不就是自己把自己埋了眼线的事情告知出来?这般光明正大无所忌讳,我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秦琼蹙眉不语,只抬头看了看天。 明明适才方还是晴空万里,不知何处飘来层云,刹那间就将日光遮挡住。 顷刻,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一片阴霾。 到底已经是快立夏的时节,天气晴雨都是说不准的事。 回客店后便落了一小阵雨,单嫣觉得头疼,午膳也没用,就回屋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来有些饿了,二来睡梦中听见一些吵嚷的声音,人就渐渐清醒了过来。 扭头看窗外,天色将暮,雨倒是停了。 单嫣合好衣服穿上鞋袜跳下床往客房外走,想去外堂找些吃的东西。 谁知道刚推开门,一仰头就差点儿撞上一堵胸膛。 单嫣没料到门前突然就窜出一个人来,骤惊当中往后一个趔趄。 她拍了拍胸口镇静下来,再一抬首,看清来人的面孔,顿时脸上神色就冷漠起来。 罗成就站在她门前,抬手像是要敲她的门,也没想到她突然开门,眼底微微有些讶异。 单嫣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却落在他背后。 罗成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那一红一碧。 单嫣只觉得胸口像是堵着气,偏生怎么都顺不出来。 “有事儿?”她抬眸问罗成。 罗成的手收下来,眼帘垂下看着她,等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表哥他们说,今日长安城当中有灯会,他们准备去逛逛。想着你还在睡觉,就让我过来叫你一声。” 单嫣“噢”了一声,抬眸扫了一眼一红一碧:“过来叫我还得带上这两个?” 罗成脸上颜色一时复杂,拧眉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两个:“……我不是说了你们别跟着我吗?” 一红一碧脸上神色委屈:“可是,王爷叫妾身等伺候好世子爷的……” 罗成显然是已经忍这两人许久,一听这委屈的话登时脸色更难看,眉峰一凛冷厉着脸凶声道:“那也不能我去哪儿都跟着!我上茅房你们也要随着!?” 罗成向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这样冷着脸一声呵斥,顿时叫两个歌姬眼睛里泪光直打转。 单嫣听这哭哭啼啼烦得很,一句话也没说,扭身就朝着外堂的方向过去。 -- 第166页 罗成看着单嫣背影过去,侧眸一记眼神杀向两个眼泪汪汪的歌姬,一句话都没丢下,赶紧追着单嫣走。 单嫣前脚到外堂,罗成后脚也就跟着过来,随行的还有一红一碧。 果然,秦琼众人都已经在堂下候着。 齐彪一见单嫣来,便高声笑着:“三小姐,就等你啦!秦二哥说今日咱们已经把差事办妥当了,这会儿就能去长安街市上逛逛,你要是再不来,咱们都准备走了!” 堂下众人都换了便装,单嫣一眼望过去,热热闹闹的。 到底对着他们单嫣冷不下脸来,小跑上去笑道:“我睡了一会儿,迟了些,咱们现在过去?” 秦琼笑道:“人齐了就走。”话说着,越过单嫣,给站在她身后的罗成递了一个眼色,下巴朝着单嫣微微扬了扬。 罗成沉着脸,微微摇头,比了一根食指指向背后甩都甩不掉的两个跟屁虫。 秦琼会心一笑,趁着单嫣扭头与身旁齐彪说话的时候,给罗成比了个口型 ——不怕。 罗成还未明白秦琼这是什么意思,就见他转身笑着与众人招手:“我瞧着人也都齐了,咱们这会儿就往大街上过去。等到了的时候天黑得正好,恰能是花灯好看的时候!” 说着,领着一群人往外走。 罗成咬咬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放的两个歌姬,也只得带着她二人硬着头皮跟着一同先出去。 因着午后下过的那一场雨,夜幕降临后,街市上凉风徐来,倒是格外清爽。 单嫣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盛大的灯会,一路西行过来,整条大街上空挂着的全是各色的灯盏。 灯火煌煌,两面街市林立,中间是各式各样的小摊,腾腾烟火气。 到底新奇东西多,一时之前的不愉快尽数都忘掉,单嫣一路吃一路买,拽着齐彪李豹三个人活脱三个小孩儿一般。 秦琼跟在后头,瞧着单嫣心情越发好起来,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立时,他转头与身边的杜差耳语几句。 杜差听着耳语,先是脸上一愣,随即便意味深长笑起来。 秦琼瞥了一眼身边罗成的随行的白显道几个,又是过去几句耳语,指了指单嫣,又指了指罗成。 大家也不是不明白事儿的人,顿时都会意起来,知道这是秦琼准备替罗成开条路,叫他跟单嫣好好待一阵,便都各自寻了理由与罗成告辞,纷纷散去各逛各的。 秦琼遣散了北平王府的一众,又趁着单嫣在首饰摊子前专心挑簪子之时喊回了齐彪李豹,叫谢映登带着他三个去了另外的地方观赏。 齐彪是个没心眼儿的,一听谢映登说要带他看新鲜,立时就拽着李豹走。 王伯当本还不愿,可由着谢映登一劝说,又见单嫣这儿还有秦琼在跟着便也不好拂了他面子。 一路往前,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各自散了。 最后一红一碧那更是好料理,趁着往前走的时候,秦琼在后头一手劈一个,登时两个歌姬都昏了过去。 秦琼一肩抗一个,站在罗成身边,指了指前头首饰摊子旁的单嫣,最后郑重其事地拍了拍罗成的肩膀。 “表弟,表哥就帮你到这儿,剩下的可要靠你自己了。” 罗成原以为今夜灯会上跟着的人这样多,定然是不好与单嫣单独说话,却没料到秦琼竟然给来了这么一招。 顿时不由得也乐了,拱手抱拳朝着秦琼扬眉笑:“今日表哥大恩大德,小弟来日必当报答。” 秦琼摆手一笑:“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一会儿过去好好和人姑娘家说说话。我好不容易给你拖出这么个机会,你千万别再叫人姑娘生气了。就是王伯当和单嫣哥哥那儿,有表哥给你着,驮着肩上的一红一碧,转身就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回去。 把秦琼也送走,终于,留在这儿的便只有罗成自己并单嫣。 罗成转身,看着灯火阑珊处正低头专心挑着簪子首饰的单嫣,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单嫣手中正比着两根簪子,一根碧色的,一根鹅黄的,挑来挑去也不知道哪根更好。 骤然之间,旁边就伸过一只手来,指了指那根鹅黄的。 “这根好看,衬你。” 单嫣还愣着,一抬头,就见罗成在自己身旁站着。 单嫣还想着今日他从越王府带人出来的事儿,一瞥眼就转头回去:“那我就要这根碧色的。” 说着把罗成挑的那支鹅黄的放回去。 罗成知道她这是故意跟他对着干,一时间也有些词穷,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摊子后的摊主抬眼笑盈盈看了他二人一眼。 今日出来众人都穿的便服,单嫣也早已经换回了女装。 从前在北平王府和二贤庄的时候,都有专门的丫鬟给梳未出阁女子的发饰。今日没人梳头,单嫣自己动手图个方便,就随手把头发绾了起来。 偏巧了,二人又都是穿的红。 这么一瞧,摊主便以为这是刚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闹别扭,小郎君惹了小娘子生气,这会儿小娘子给郎君添堵。 摊主又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见这景脸上便是慈爱笑,摇摇头指指罗成: “哪家的郎君?惹了自家新妇生气也不知道劝一劝的么?分明你娘子更喜欢那鹅黄的,偏是你嘴笨,倒叫她要买一支没这么喜欢的簪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哄哄啊!” -- 第167页 作者有话要说:秦琼:“……为了你们的爱情,表哥我尽力了……” 明天继续约。 第74章 单嫣一愣,罗成也跟着转头看过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顿时两个脸上都是一阵绯红。 单嫣收回目光,朝着摊主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摊主一瞧这急着解释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嗨,这跟自家郎君吵闹罢了,谁家夫妻还没个小打小闹?”说着看着站在一旁脸红似茶壶泡泡一样的罗成,伸手一推笑说,“还愣着做什么呢?你家娘子可恼了,还站在这儿不说话,今晚回家怕是床上没你睡觉的地儿了!” 罗成白皙的皮肤上染着一层浅浅的绯红,听了这话,既不否认也不拒绝,只垂眸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银子来,摆在那首饰摊子上:“这根鹅黄的和这个碧色的,都一道包起来吧。” 单嫣只瞧着那摊主一面包簪子,一面瞧着她与罗成笑个不住,一时也觉得臊得面红耳赤的,没等罗成,自己拔腿就先往人群里走。 罗成扭头一望,身旁摊主已经把簪子和找的碎银放到他手里,笑得甜蜜蜜地推了一把罗成:“快去追呀,愣着做什么!” 他接了首饰并银子,朝摊主点头示意一下,便赶紧追着单嫣离开的方向过去。 单嫣自顾自往前,走了没几步,手腕骤然被身后一只手抓住。 扭头一看,就见罗成已站在她身后。 他微微拧着眉垂眸看她:“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单嫣别过脸,想掩饰脸上不自然的绯红,低声道:“那摊主话说成这样,我好意思还在那儿待着么?我再在那儿待着,岂不是真应了她的话了?” 罗成一听这话,却倏然笑起来,眼像是一汪清泉折射出灯会上炫目的光。 他眼底是坦坦荡荡、清清亮亮:“那婆子的话倒是也没说得全错。你这么急着避讳,难道你在意这个?” 单嫣立马抬眸瞪道:“我一个还没出阁的女子难道不该忌讳这个?” 罗成见她抬杠,反而觉得有趣,眉峰一动道:“我前时在北平的时候就说过了,只要你愿意,我自然会娶你。” 有时候单嫣是真不明白,究竟是罗成把问题想得简单,还是说她为人其实过于迂腐。 “婚姻大事,不是你嘴上过过瘾说娶就娶的。”单嫣扶额叹气。 罗成却目光澄澈直视着她,神色坦荡道:“我罗成说出去的话,从来都是三思而后才出口。我那日既然与你说了这话,便没存半分跟你顽笑的心。” 单嫣叹气:“我说真的。” 罗成拧眉:“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罢了罢了!”单嫣现在一提护国寺那事儿就头大,扭身往前走,“咱们能不能别说这个了?这件事情等之后有机会再说吧。你看看,你现在连北平都迈不出去,要是我瞎答应了你,那岂不是给我自己徒添烦恼?” 罗成赶紧扳过她肩膀,眼神一亮:“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自由出入北平,你就能答应我?” “哈!?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单嫣简直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一脸迷惑地转过头看着他。 罗成眉梢一动,很理直气壮地道:“你不就是觉着我人在北平出不来么?若是答应了我,咱们在一块儿,你又不能时时瞧着我,因此才不放心答应嫁我。那只要我能够随意出入北平,你不就宽心了么?” 单嫣脸上抖出假笑,笑眯眯地扯开罗成扳着自己肩膀的手:“你想多了,就算你能自由出入北平,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罗成半脸,眉梢一压下来,乌沉沉的眼仁里透着狐疑,“难道你不喜欢我?” 罗成这人就有一点特别好,只要他不耍心眼儿的时候,说话做事自是直来直去不转弯。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就是单嫣的。 这声“难道你不喜欢我”问出来,还真是把单嫣给问倒了…… 罗成不等单嫣回答,两道英气的眉拧结,眉眼沉沉思索:“不应该啊……” 单嫣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她扶额,刚想劝两句罗成,骤然两只肩膀上便被抓住。 一愣,猛地抬头,就见面前罗成捏着她双肩一脸的警惕问道:“是不是那个姓王的跟你说了什么?” 单嫣还没跟上他的思路,怔住:“这跟王伯当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罗成拧眉,“你难道不觉得那个王伯当看你眼神很不一样么?” 单嫣顿时尴尬了。 她回想起王伯当那张素来清心寡欲的冷脸。 “不太可能吧……?”单嫣与王伯当相处也算是熟识。当着她面前,王伯当向来是持重有礼的人。 或者该说王兄长得实在禁欲,单嫣根本就不会把自己跟他往男女关系的方向上带。 罗成的面孔却很有几分严肃:“我很认真与你说。这个姓王的对你肯定没憋好屁,你没事儿少跟他来往,指不定他心里对你存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念头。” 单嫣看罗成一本正经地说,憋不住就笑起来。 见她浑然不信,他有些气了,拧眉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 单嫣瞪着眼看罗成,夸张道:“你说王伯当对我存着什么龌龊的念头!?我觉得比起王伯当,倒是你更有这个嫌疑。” -- 第168页 罗成争辩:“那你说,一个正常的大男人,大晚上的为何不睡觉?不睡便也罢了,还偷偷跟在你我身后偷听。我与你说话,他突然就蹦出来打断,你觉得这事儿是一个正常男人能干出来的?” 单嫣只觉得罗成说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跟王伯当,那哪是一路人? 于是摆摆手便解释道:“他是奉我二哥命出来护着我的人,他不跟着我才奇怪。我说罗成,我从前在北平怎么没发现你想象这么丰富?你好奇王伯当与我有什么,我倒是还好奇你跟那越王府带出来的一红一绿什么关系?” “那两个是越王非要塞给我的,我明儿就、不,我今晚就叫史大奈把这两人送回去!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像是那种会见色忘你的人?”罗成拧眉,“我跟你说了你别和那个姓王的走太近,你听我的。”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瞧着伯当兄就很好。又可靠,又持重。”单嫣针锋相对,“你要我听你的,你也得说说你有何理由。” “凭什么?”罗成一听她维护王伯当心底便有股无名之火,“就凭我也是男人。只有男人才看得出来那个男人窝藏贼心。” “那你神算啊。”单嫣揶揄,一笑了之,“那你瞧瞧这满大街还有哪个男的窝藏贼心啊?” 罗成见怎么劝说单嫣就是不信,想起王伯当那张总是臭着的冷脸,一咬牙。 单嫣眼睛往罗成身后望,这下方才发觉适才随行的一众人已经一个也不剩了。 她抬眸挑眉一看罗成,问道:“他们人呢?” 罗成回头一看,垂眸睫毛一扑一扑,臭着脸冷声道:“我怎么知道?” 单嫣随便一猜便摸清个七八分,意味深长笑笑,往前一步抬头盯着罗成的眼:“你给支走的吧?” 罗成一时心虚,却又想起,这人是秦琼支走的,关他罗成什么事? 一时便觉得底气足起来,寒声道:“我为何要支走他们?” 单嫣知道他死鸭子嘴硬绝不松口的,又觉得好笑,遂伸出一根手指,抬手戳了戳罗成一侧脸颊。 罗成顿时捂着面容,拧眉看她:“做什么?” 单嫣收回手,顿时心情大好:“算了,他们走就走吧,咱俩逛灯会去。” 说着,反手抓住罗成的手腕。 罗成一愣,低头见是单嫣主动抓自己的手,一时便有些不开心,大手一伸,严丝合缝地就把单嫣的手反过来包在自己手心里。 单嫣正低头看,就瞥见罗成越过自己身旁。 他抓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单嫣就听到前头的他低声道:“……其实自来长安这么久,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好好说说话的。可不知道为何,就是不能遂愿。” 上一回这么一前一后地逛街市,还是在北平城偷溜出去月盛斋吃馄饨的那次。 一晃眼,两个人陆陆续续也经历过这么多事了。 单嫣听着罗成的低语,过了一阵,还是没忍住低声道:“其实之前在北平,无论是武姝也好,还是你设计我那一次,想想之后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我也没这么计较,一两件事情要跟你争到天荒地老。罗成,我知道你心中在意那回我在护国寺答应你的话,我是想给你一个回应,但不是现在。至少现在,你还是北平府的儿子,我是绿林人,北平王府不能接纳我,绿林也不会接纳你。我想等一个缓和的机会,等你我的界线不是这么分明的时候……” 单嫣这话未曾说完,便突然听见前头不远处人群当中传来一阵骚乱。 单嫣的话卡在喉咙里,听闻这阵骚动赶忙抬头。 罗成也敏锐察觉到动静不对,反手将单嫣拉到自己背后。 就见到人群当中疯癫闯出一个佝偻的身影,一面跑一面哭喊着: “——反了!都反了啊!没天理了,这世道上没天理了啊!” 罗成护着单嫣,压低眉头看过去。 单嫣也凝神望那人。 待那佝偻的背影跑到了近处,二人心中都不觉一惊。 单嫣下意识去看罗成,罗成也刚巧垂眸看她。 她扬手指着那佝偻身影,困惑道:“那、那不是我们住店的东家王老么?” 作者有话要说:约 第75章 罗成听闻单嫣这么说,定睛一看,跑过来的身影还确实就是他们住店的东家王老。 单嫣拧眉,拉了一把罗成上前道:“上去看看!像是出什么事儿了。” 罗成点头,先单嫣一步上前冲道王老跟前,一把拽住跌跌撞撞往前跑的王老:“店家!” 骤然被人抓住胳膊,王老趔趄了一下,抬头起来看人。 这一抬头,不止单嫣面色震惊,连罗成的眉头也蹙起来。 借着灯火,就见王老面孔上已经是一片血色,两只眼圈青黑着,身上穿的衣裳也被抓破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像是从泥坑里刚刚爬出来的。 王老抬眸定睛一看,先没认出来人,而后定睛一看,忽的眼睛一亮,急忙抓着罗成的衣袖道:“哎呀,是你啊!快去救救我女儿婉娘!快救救她啊!” 单嫣心下一沉,慌忙抓王老胳膊:“店家,你别急!你把事情缘故说清楚啊,婉娘究竟怎么了?” 王老记得直跺脚,捶着胸口痛声:“他们、他们把婉娘抢走了!” “他们是谁?谁把婉娘抢走了!?”单嫣听王老急声又说不明白话,不觉也有些着急起来。 -- 第169页 还是罗成最为镇静,拉开单嫣瞧着王老,沉声道:“店家别急,你这样说我们也听不明白。这儿是长安,天子脚下,有谁敢做出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王老哭声道:“别说是天子脚下,就是当着天子,只怕他们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今夜街市上灯会,原本我是不愿叫婉娘出来逛逛的,她已说了人家,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可她想去,她娘又替她说,从今往后嫁了人,在那深宅里头,规矩更多,现在再不看一次,只怕也不知往后猴年马月方才有这个机会。我一心软,就、就同意了……” 罗成闻言,点点头:“那怎么出这事儿了?” 王老直摇头:“原本我也就是带着她规规矩矩地看看灯,想着在这儿西街上逛一圈也就早些回去。可是谁知道在那儿看灯的时候,碰巧就撞上了丞相府的三公子宇文成惠!那宇文成惠是丞相宇文化及的小儿子,他还有个当经营节度使、镇殿大将军的哥哥宇文成都,在长安城里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偏生就我们倒霉,在那儿看灯的时候碰见婉娘摘了帷帽。也不知怎么的,就被那宇文成惠瞧见了!那竖子便上来对着婉娘一番戏弄,还问我婉娘许了人家不曾。我、我一时也是气急了,脱口就骂了他一句,谁知惹火了他。他便带着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家丁上来,一同哄抢把婉娘给抬走了,还给我扎扎实实打了一顿。没王法了,没王法了啊……” 单嫣越听王老往下说,脸色便越发泛白。 听到最后,已经是忍不住气得发抖。 袖中的双拳不住捏紧,脑海当中一片空白,渐渐的,那晚在武家别院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就浮现上来。 她忽的想起那晚武安福将她抢至武家别院当中时,那一张张可怖可憎的面孔。 忽的,眼中的神色便冷厉起来。 “他们人往哪儿去了!”单嫣一把拽住王老。 罗成回眸,瞥见单嫣泛白的一张面容。 罗成何等敏锐,一时便预料她是听了婉娘的事情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 他怕她一时激动反而误事,便回首扣住她手腕。 “王老,这件事情你别急,既然被我们知道了,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罗成拧眉,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咱们现在就三个人,要去救婉娘不能鲁莽行事。这样,王老,你先跟着咱们一同回店里,适才我表哥秦琼已先折返回了店中,咱们现在赶紧回去先与他商量一番,再看看这人怎么救。” “好好好!”王老已经全然是吓得六神无主,听见罗成这番话便犹如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点头如捣蒜,“只要能救婉娘回来!我全听几位的!” 罗成抓着单嫣,沉声道:“咱们现在赶紧先回去。” 单嫣想起婉娘那张娇娇怯怯笑起来的脸,心里犹如被人放了一把火,罗成话音未落,她便抓着他的手急忙往客店的方向折返回去。 三人一路急行回店的时候,秦琼正并着王伯当在外堂下喝酒,老板娘就在一旁招待。 听见外面一串脚步声急行而来,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 秦琼一见是罗成带着单嫣回来,心中还觉纳闷。 王老媳妇也奇了,看了看走进来的三个人:“灯会还没完,怎的这会儿人就回来了?闺女呢?闺女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秦琼王伯当也站起身来。 “表弟,你怎么回来这么早?”秦琼看一眼罗成,又瞥一眼单嫣。 却见单嫣目光涣散,一张脸面如菜色。 “……怎么了?”秦琼困惑起来。 “先别说这个了。”罗成面沉如水,“王老的女儿婉娘,叫丞相府的三公子宇文成惠强抢回府,我们是赶紧回来想跟你商量怎么救人的。” 众人都始料未及罗成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老媳妇手中的一个酒碗“当啷”一声碎在地上,顿时,碎瓷飞溅。 “你说什么!?”她冲上前抓着王老的衣袖,“你说婉娘被丞相府的三公子抢走了!?” 王老只觉自己没护好女儿有愧妻子,面上愧色:“是我这个做爹的不中用,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秦琼急急上前:“先别说什么中不中用的,王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成沉着面容,但见王老已经是气急攻心说不出话来,便上前一步,将事情的始末冷静与秦琼又说了一遍。 秦琼听完,一拳头重重捶在身旁的柱子上:“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了!” 王伯当瞳中泛着冷意:“如今这些富贵之家的公子少爷,多半是些放鹰逐犬、放浪形骸的废物。王老,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既然知道了,便不会作势不管。这些狗官欺压百姓,不拿人当人看,必遭天谴。” 秦琼沉吟:“这样,伯当兄,你先去把映登并着齐彪李豹找回来,咱们多凑几个人,一会儿就上这丞相府替店东家把人要回来。” 王伯当点头:“我现在就去叫映登回来。”说着迈步往外急行。 “那我去叫回白显道史大奈几个。”罗成立时说。 “不用。”秦琼打断,“这闯府救人,我们几个倒也罢了,可白显道几个都是官家人。若是一个不妨被人瞧出来,只怕是要祸及北平王府。” 罗成拧眉:“表哥不放心他们,那就我随着你们一同过去。多个人多个帮手。” -- 第170页 单嫣按着肋下佩剑,上前一步冷声:“我也去!” 罗成转头冷视,厉声说道:“不行!夜闯丞相府太过危险。” 秦琼也劝道:“单姑娘,你就在店里等着我们回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王姑娘平安带回来。” 单嫣想起那次自己在武家别院时的无助,想了想还是坚定道:“不,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如今婉娘在丞相府当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你们几个男人过去不好照顾,还是我跟着一道。到时候救了婉娘出来,我一路陪着她方便些。” 罗成是不愿单嫣随行的,毕竟夜行当朝权臣府邸,也不知会遇上什么突发的急情。 可秦琼听单嫣的话却觉很有几分道理,沉吟道:“也是,王姑娘一介姑娘家,还是有单嫣在旁好相劝相陪。只是阿嫣,你跟着咱们一同进去,万一出什么事儿,你能护得了自己么?” 单嫣只道:“我既说要随着你们一同过去,便没有拖后腿的道理。我要随着过去,亦不需要人护着我,你们只管干你们的,我有我自己保护。” 前时在二贤庄的个把月里,正巧她跟庄子上的人学了些拳脚箭术。 这些拳脚放在罗成秦琼跟前自然是不值一提,可是自保却已经是足足有余。 罗成知道,单嫣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再面对这样的事发生,心□□情难免会比旁人都来的激烈一些。 他看着她按剑站在自己身侧,仰头看着秦琼下保证时候,仰着头,信誓旦旦的样子,慢慢垂下眼睫。 他也该信任她一点。 单嫣还等着秦琼的答复,不知不觉,身后的罗成便上前一步,站到了与她肩并肩的地方。 她回眸一看,正见罗成也低眸看她。 罗成乌沉的眼仁当中泛着微微的光。 “表哥,带单嫣同去吧。她既说了她需要人护着,我们便信她就是。”罗成看着单嫣,定定道,“当时在北平的时候,这件事也发生在她的身上。今日咱们带她去救婉娘,说不定也能替她解开当初的心结。单嫣,我信你。” 单嫣抬眸瞧着罗成。 他瞧着她,目光坦荡清亮,没有丝毫的怀疑。 单嫣微怔。 一种被信任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 单嫣微微一笑。 罗成是尊重她的。 尊重她,也信任她。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秦琼也只好点头:“既然这样,咱们事不宜迟。等伯当映登他们回来,咱们立马往丞相府去!” 单嫣伸手按剑,眉头压低,转眸看着王老夫妇二人:“你们放心,我们一定把婉娘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约。我在返校的高铁上写完了一章 第76章 王伯当传唤了谢映登及李齐二人归来,众人在王老的客栈后院的门前汇合。 点完了人,众人身上都佩好刀,秦琼便上前与相送的王老夫妇二人沉声道:“东家,今日咱们进府替你二人搭救婉娘,这胜算也说不好。总之咱们先定下一个时辰。要是天亮之后,咱们还没有将婉娘给送回来的话,那恐怕不只是婉娘,估计咱们几个的性命也说不好。届时你们便不要再等,赶紧收拾了东西速速离开,免得受了我们的拖累。” “你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王家夫妻二人站在门前,王老媳妇面孔上尽是清泪,拖着单嫣的手,“你们肯为我夫妇二人舍身救女,我们谢你们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你是拖累?若是这婉娘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夫妻二人也不愿再过了……” 话未说完,便又捂脸哽咽。 单嫣拍了拍王老媳妇的肩膀柔声劝慰:“内掌柜的,你别怕,有咱们在这儿,婉娘一定会平安无事。”说着转头问王老,“丞相府往哪儿过去,店东家可知道?” “往东大街走,过了第二道巷子,府门前有一座百鸟朝凤灯楼的便是。”王老赶紧上前告知。 单嫣点头记下。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动身。”罗成按剑上前。 众人面面相觑一眼,皆沉声:“好!” 丞相府并不难找。 放眼整座长安城,除却越王府之外,最豪奢的便是宇文家的府邸。 单嫣七人按着王老告知的话寻到丞相府正门前,正望见那座百鸟朝凤的灯楼。 正大门前,围绕着灯楼的一大片,点的都是七彩斑斓各色的灯火。 看灯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人挤人的热闹。 单嫣望见这一片人潮有些犯难,转头望向秦琼道:“这儿人多,咱们怎么进去?” “跟我来。”刚说完这话,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映登突然闪身往前。 众人亦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可见谢映登已经往前,也只好先随着一同往前。 谢映登领着众人绕过了丞相府的正大门,沿着相府的围墙走,过了一个拐角,路上视野便昏暗得多,人也凄清起来。 单嫣不知谢映登葫芦里卖什么药,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方看到一座敞开的偏门。 谢映登停了脚步,回头看身后的单嫣几个,拿手朝偏门指了指。 单嫣略有犹豫,罗成也有些狐疑:“往这儿进去?这儿不会有家仆看着么?” 齐彪也不信:“映登,咱们可是闯府,你叫咱们走门进去?” 谢映登却一笑:“信我的没错,从这儿走比哪儿都好。你们不信,我先进去。” -- 第171页 抛下这话,当真就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单嫣等人眼睁睁瞧着谢映登走了进去,然后又从府门前大摇大摆再走出来。 诸位都没料到进这相府能这样容易,李豹的眼都直了,又瞧了一眼门上的牌匾:“乖乖,这是丞相府么?” 王伯当越过李豹,淡声道:“你们是把丞相府的一帮下人想得太忠心了些。今日长安城当中,既有灯会,又逢越王过生辰,宇文化及自然是要受邀过去王府的,宇文成都今夜必然也要奉命巡街。那宇文成惠敢公然上街强抢民女,定然是府中他父亲与大哥不在。这两个主子不在王府当中,这群下人自然也是吃酒的吃酒,赌钱的赌钱,怎还可能老老实实地各司其职?” 听完王伯当一番话,众人才如吃了一粒定心丸,赶紧跟上谢映登往相府进去。 相府偏门外是一围门房,房中点着灯火,窗户上熙熙攘攘映着的全是晃动的人影,喧天的赌钱吵闹声从里头传出。 众人往前过了三道门,就将走到内院外院的交界处。 往前走,东西北三边各是一道角门。 秦琼蹙眉环顾一周:“这相府太大,咱们一窝蜂地往一个地方找也不是办法。这样,我带着罗成并单嫣往正北角门过去,齐李兄弟二位往东,伯当与映登就往西。哪边的人要是先找着了王姑娘,便立即带她出去,再在东家客栈的方向点一道焰火。瞧着焰火了,余下的人就赶紧撤出去。” 众人都无异议,只听秦琼一声令下,便按着他的话各自去找人。 单嫣并着罗成秦琼往正北的角门当中溜进去,一路上尽然是灯火通明。 越过相府偌大的假山石池子,抬头便望见园中一座楼阁。 罗成与秦琼两人往前,单嫣的脚步却一时顿住。 紧接着她赶忙身后一把拉住身前罗成的手腕。 罗成回头:“怎么了?” 秦琼听见罗成说话,也滞步回眸过来。 就见单嫣神色肃穆,垂眸像是在细听什么。 过了一阵,她伸手往身旁小楼的楼顶指了指,拧眉看向罗成:“你听,楼上是不是有人在哭?” 罗成秦琼二人抬头,往顶层的方向看一眼。 果然,耳旁风声当中掺杂着一丝细弱的哭声。 单嫣细听,越听越觉得这就是婉娘在哭。 “走,上去瞧瞧!”单嫣按剑,一马当先朝着这座小楼冲上。 秦琼罗成二人也不敢怠慢,忙跟在她身后。 一鼓作气冲到顶楼,单嫣却突然谨慎停下,对着身后跟上的秦罗二人比了一个停步的手势。 秦琼罗成会意,立马点头收声,轻手轻脚跟在单嫣的身后。 三个人躲在楼梯拐角的背后。 单嫣个头最小,动作最轻,立在楼梯后侧目瞟过去。 果不其然,顶楼凭栏外立着一圈家丁打扮的人。 耳边婉娘哀戚的哭声越发靠近,伴随着的还有男子的淫笑声。 单嫣一听婉娘的哭声,便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有一股血直往脑袋上冲。 不知为何,很突然的,她眼前就闪过武安福压在她身上时狞笑的画面。 一双手不自觉地收紧颤抖,手背上青筋爬开。 “人不算多,表弟,把脸蒙上,咱们先上去把外头的一群办掉。”秦琼在面上蒙了一根巾子,而后又递了两根给罗成和单嫣。 单嫣与罗成二人接过蒙在脸上。 秦琼越过单嫣走至三人最前,先谨慎打量了一眼外头守着屋子的豪奴,接着回眸给了罗单二人一记眼色。 罗成单嫣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着秦琼肯定地点头。 秦琼转眸回去,眉眼里寒光凛冽,手指慢慢挪到剑鞘绷簧处。 单嫣与罗成一左一右立在秦琼身后,眉眼神色沉冷,紧紧盯着秦琼的一举一动,蓄势待发。 一寸剑光忽然从秦琼拇指之下迸射,单嫣眼里寒光一动,紧跟着秦琼罗成身后冲出—— 两道身影翻身跳出,守在阁楼凭栏处的豪奴们惊跳起来。 “什么人!?” 可话还未曾说完,便之间剑光一闪,片刻见血封喉。 秦琼与罗成冲锋在前,单嫣便趁着这个空档从中进去,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屋门。 “嗙”的一声,两扇大门被左右蛮横分开。 “谁啊!?”外头豪奴们的痛叫惊起了屋中男人的惊惶。 单嫣细听,分辨出声音是从右边阁中传出的。 不等秦琼罗成,单嫣率先按剑冲进右边暖阁。 暖阁当中摆着一道屏风,屏风后影影约约透露出两道身影,其中有个男人像是正穿衣爬起来。 单嫣瞳仁当中光亮一瞬冷下,想也不想,“当啷”一声就将剑从鞘中抽出。 她提着剑往屏风后走,刚转过屏风,一眼便瞅见锦帐当中衣衫凌乱的婉娘。 单嫣的眼光顿时就变得冷厉起来。 “——救我!救救我!”床笫当中的王婉一见提剑冲进来的是单嫣,立时就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单嫣的目光落在床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上。 那少年上半身光裸着,裤腰带解了一半,一见单嫣提剑冲进来,立时也抓起身旁放的一把宝剑。 “什么人!?这儿可是丞相府,我是丞相的三公子,敢闯这儿来,不要命了吗!?”那少年年纪不大,生得眉清目秀,可形容神色当中却透露着一股猥琐。 -- 第172页 单嫣提着剑冷看着宇文成惠:“丞相府的三公子又如何?” 宇文成惠倒也不是个傻的,一见这阵仗便猜到外头的人肯定是为了自己新掳来的这个女人前来,身后一把就扯住王婉的头发,“当啷”一声将剑从剑鞘里抖出来。 王婉被抓住头发,顿时不能动弹。 宇文成惠一手抓着王婉,一手将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吼道:“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个婆娘!” 王婉如同一只幼兽呜咽着,一双眼睛瑟瑟含泪看着单嫣,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单嫣看着王婉浑身凌乱,忍不住就想到自己当初在北平遭遇的事情。 她盯着宇文成惠架在王婉脖子上的剑,刀锋已经嵌进皮肉,王婉的脖子上蜿蜒流下一道血痕。 刹那间,单嫣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脑中回荡的只有一句话。 杀了他。 这样的人,该杀。 耳边的声音好似一瞬之中都寂灭下去,婉娘的哭喊听不清,宇文成惠嘴里的叫骂声听不清。 她只知道,婉娘不应该遭受这样的事情。 单嫣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甚至没有顾及宇文成惠的威胁,提剑一步迈上去—— 甚至都没有看清,手里的剑就朝着宇文成惠的脖子上劈过去。 胸中的愤恨漫上,她看着婉娘,就好像看到当初在北平遭遇武安福欺辱的自己。 一剑寒光—— “当啷——” 宇文成惠手中的剑顿时掉落在地上。 婉娘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瞧着面前漫天的血,直把床幔都给染红。 单嫣双手颤抖,手中提着的剑在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她重重喘息着,丢下手里的剑,跨过宇文成惠的尸身,噗通一声跌在婉娘的跟前。 单嫣伸手,替她把散落肩头的衣服拉上,而后再将颤抖哭泣的王婉拉进怀中。 她抱着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劝慰她,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没事,没事了。没人会伤到你的。” “别怕,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大四回校,这段时间要补疫情期间的各种缺的课程,加上搬寝室,搬校区,考试,写论文,我事情会比较多,不大可能双更,就只日3哈。等我啥时候空闲了再日6日万 第77章 屋内传来宇文成惠的一声惨叫。 罗成与秦琼警觉对视一眼,倒握刀鞘朝着面门上一个豪奴当头就劈下去。 秦琼率先闪身一步冲进屋内,罗成紧随其后。 一入屋中,二人皆有一瞬间的愣神。 屋中灯火昏黄,宇文成惠的尸身就陈横在一旁的血泊当中,床帏之上渐着斑驳的血。 单嫣已经替王婉穿好了衣裳,抬眸见罗成与秦琼冲进来,蹙眉立即道:“快,先过来把她人背出去!” 秦琼率先一步冲上来,背对着婉娘蹲下身。 单嫣小心将婉娘放到秦琼的背上,低声劝慰:“来,跟着秦二哥先走,没事的,你放宽心。” 罗成上前来,沉眉冷眼环视一周身边景象:“怎么回事?” “宇文成惠这个狗东西想用婉娘威胁我,我一时气愤,就把他劈了。”胸中还是一片心绪翻涌,可是口中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单嫣垂眸,“……我本来不想杀他,可是我看着他欺辱婉娘,我便想起我自己。” “好了,这些话等到外头再说。”秦琼背起王婉,回眸低声急说,“这会儿这书楼当中闹出的动静这么大,想必早晚会惊动相府当中的下人,咱们现在赶紧先把婉娘送回去,再给伯当映登他们几个送信,咱们速速离开!不怕旁的,就怕把那宇文成都惹来,到时候咱们谁也脱身不得。” 这话刚说完,远远就见相府东边猛然冲起一片火光。 单嫣胸中顿时一沉,抬眸望去,那边正是齐彪李豹二人所去的方向。 “——走水啦!走水啦!”远远的,听见有相府当中家仆惊惶的呼喊声。 罗成一手拽住单嫣的胳膊,跻身往前:“赶紧走!” 秦琼背上婉娘,立时也往外冲出去。 四个人沿着来时的路跳了围墙出去,刚出相府,就见街角那儿躲着王家夫妇二人的身影。 一见秦琼几个人背着王婉逃出来,夫妻二人立时冲上。 单嫣忙问:“不是说了要你二人在店中等候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老一面叫家中的伙计把婉娘从秦琼背上接过来,一面急道:“咱们实在是不放心,想着过来接应一二。” “顾不得这么多了。”罗成回眸看了一眼相府当中冲天的火光。 东边夜幕当中的丞相府上空,一片火烧云般的颜色,把那一方苍穹照亮得如若白昼一般。 “先把人带走。”罗成回眸来,眉眼沉冷,“这会儿相府出事肯定与我们那几个兄弟脱不了干系,你夫妻二人带了女儿赶紧走,在外别说与我们这一群人有过来往,省得到时候惹火上身。” 王老讶然:“……那,那你们该如何是好?” 罗成拧眉,刚想开口,就听见相府当中传来惊惶的叫声:“——死人了!三公子被人杀了!赶紧去请相爷和大公子回来啊!” 秦琼一听“大公子”三个字,整张面容上便顿时神色紧张。 他伸手推了一把王家夫妇二人,疾言厉色:“赶紧走!不必管我们!再不走届时一个也逃不掉!” -- 第173页 王老夫妇一听也慌了神,赶紧从了秦琼的话,叫家仆背上女儿,一家人赶紧抄着小路往回跑。 单嫣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突然听见左边一连串的脚步声窸窣跑来。 她眼神一凛,下意识手摸上剑柄,回眸冷扫过去,忽的一愣。 秦琼罗成也在这时候转过头来,但见四个人影朝着他们这边跑。 “是齐彪他们!”单嫣顿时眼瞳一亮。 齐彪李豹一行四人朝着这边跑来。 单嫣方才还在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见这四人归来,一颗心立时放下,按剑匆匆想要冲上去迎接。 可还没待她嘴角笑容张开,就猛然见到四人身后远处的地平线上亮起一层火光。 单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就看见越发逼近的齐彪面容上尽是慌张,一边招手一边高喊着:“快走!快!是宇文成都追来了!” “宇文成都!?”秦琼瞳孔骤缩。 隋唐三勇当中,天下第一李元霸,天下第三裴元庆,而这天下第二,便是宇文成都。 他们这一群人当中,连秦琼罗成一行都非是这宇文成都的对手,更莫论齐彪李豹谢映登之流。 单嫣一颗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在一瞬间之中揪紧。 罗成的神色也在刹那间肃穆起来。 他不假思索,第一时间便抓住单嫣的手腕转身跑。 秦琼满面焦急地看了一眼身后齐彪等人,也跟着罗成身后而去。 单嫣紧跟着罗成往相府外的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奔过去,呼吸剧烈之中,她转头看向身后。 就在身后不远处,一列人马呼啸,个个手中皆举着火把,亮子油松将视野里照得透亮。 奔跑当中单嫣看得并不是很清晰,只能隐约在光影的最前端看见马上一道极其高大的背影。 “这边过去!” 绕过大街,罗成左右环视,便带着众人往一条幽深的小巷里钻。 秦琼立时明了罗成的意思,转过头道:“往这儿过去,这儿的路窄,他们的马匹进不去!” 齐李等人气喘吁吁奔波在后,赶紧跟从罗成单嫣背后溜进巷陌当中。 罗成挑的这条小道极其狭窄,宽度只能通过一个成年男人。 七个人鱼贯而入往里绕,单嫣回头看,就见追兵也举着火把往里头追进。 这条巷陌七人并不熟识路,身后追兵又再跟进。 过了一道转角,一行人刹那之间都不约而同停滞住脚步。 单嫣看着眼前的景象煞时间脸色发白。 前头是一堵墙。 ——死胡同。 罗成是领路的人,一见这景象,面色也肃穆起来。 齐彪急得跳脚:“这要怎么过去!?你带的好路!” “追上来了!”谢映登回眸过去,已瞥见街角处投过来隐约的灯光,“咱们得快些!” 罗成咬咬牙,手却突然被人一拽。 他回眸过去,就见身边单嫣拽了一下他的手。 单嫣扬手,往胡同的墙上指过去,沉眉冷眼道:“我们跳过去。” 罗成还一怔,就见单嫣已经先果决往前。 身后追兵的脚步越发逼近,往后撤是不可能。 秦琼迫不得已,一咬牙跟上去:“就听阿嫣的,咱们先躲进去再说。” 说着一步上前,拍了一把罗成的肩膀,“咱们托一把阿嫣。” “好。”罗成沉眉,同着秦琼一道上前,托着单嫣的腰把她举高。 单嫣抓紧时间,两手牢牢攀上墙头,往上一提气,一个跃身就翻上围墙,率先跳了下去。 罗成秦琼王伯当几个人紧随其后,也赶紧翻身跳墙。 唯只齐彪因着人胖些,动作没这么灵活,靠着李豹跟谢映登两个人合力拉,这才圆球一般地从墙外翻滚进内侧来。 刚巧齐彪翻进来,后脚便听到围墙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兵丁大喊:“宇文将军,那群响马人不见了,想必定然是翻身进昌平王府里头。咱们搜不搜府?”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道青年沉冷的声音:“把昌平王府围住,不可擅自做主,听我下令。” 几个人蹲在树丛当中,谢映登竖起耳朵听见这话,立时微讶道:“咱们这是进了昌平王府?” 齐彪转头不解道:“昌平王府是个什么地方?” “好地方。”王伯当淡声笑道,“宇文成都进不来的地方。” “进不来?”罗成蹙眉。 王伯当没接罗成的话,还是谢映登道:“罗少保,你不知道。昌平王邱瑞与越王杨素丞相宇文化及素来不对付。这昌平王邱瑞又位高权重,宇文化及在他手里栽过不少跟头。宇文成都虽然是镇殿大将军,受天子宠信,可这昌平王府他是万万不敢擅闯的。只要昌平王不下令放行,他要是敢带刀进王府,明儿早上邱瑞必上金銮殿参他宇文家一本。” 单嫣听着“邱瑞”这个名字,总觉得耳熟,可是一时又细想不到他的身份。 这个邱瑞是敌是友,她也一时记不清楚。 秦琼听谢映登说完,方觉心中宽慰一分,左右各看一眼,低声道:“咱们先换个隐蔽的地方躲着,这儿离墙根近,万一一会儿宇文成都的人真进来里头,必然会先往这儿找。咱们还是先寻一处另外的地方藏身。” “表哥说的是。”罗成也赞同。 -- 第174页 秦琼左右打量一眼,确定周遭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先从树丛当中走了出来。 他回头,朝单嫣众人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出来。 罗成拧眉点头,拉着单嫣先走出去,而后谢映登等也跟随在后。 秦琼往前小心探路,众人过了一个天井,就望见前头一片茂密的竹林。 “我瞧着那儿阴暗,咱们先在那竹林子里头躲一会儿,听听外头的动静。”秦琼道。 众人赶紧点头,跟随秦琼往前过去。 出了天井,单嫣的脚刚落下台阶,突然之间,头顶上突然什么东西吱呀作响。 罗成王伯当二人最先警惕抬头。 单嫣也听闻动静,抬头往上看。 可眼眸刚刚抬起,就忽的看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将所有人束缚在其中。 罗成拖着单嫣的手,眼神冷下,赶紧就要拔刀。 却还未等他的肋下的刀拔出来,眼前顿时一片大亮。 单嫣只感觉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就手肘挡住眼前的巨大亮光。 刹那,耳边响起一片拔刀出鞘的动静。 ——惊动人了! 单嫣将挡在眼前的手肘放下一些,等眼睛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光亮,才看清网外的情景。 面前,一圈兵丁手持火把围成圈,亮子油松将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最前头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负手冷笑:“盯了你们好一阵了,说,是哪儿来的小贼!胆敢闯这儿来?知道这儿是哪儿么?今日你们闯进来,可是自寻死路了。来人,把这一群小贼给绑了,押到王爷那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最近在走剧情流,我会尽快加快节奏的! 第78章 没被宇文成都的人逮住,倒是先被昌平王府的下人一网打尽。 一路被押着去见昌平王之时,单嫣就直盯着身前秦琼的背影出神。 秦琼的主角光环单嫣心中清楚。 隋唐第一位面之子嘛,头号关系户,天下但凡有些身份的人,不是他亲戚,就是他朋友。 单嫣总觉得这个昌平王与秦琼有关系,可是一时之间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偏生想不起来这个昌平王是何许人也。 想了想,还是凑近两步上去,贴着秦琼的耳朵问了一声:“秦二哥,这个叫邱瑞的,你是不是认识?” 秦琼双手都被捆着,正跟着前头引路的管家走,听见背后单嫣嘀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一介布衣,怎么会认识王爷这样的人物?” 单嫣心说,那北平王罗艺不也是你姑父? “秦二哥,你再好好想想,这个邱瑞肯定与你有什么关系。”单嫣不肯轻易放弃,攀着秦琼的肩膀继续叫他想。 “嘀咕什么哪!?”前头王府的家仆探察道身后的动静,立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单嫣秦琼二人,“我告诉你们,这儿可不比别处,王府里头哪个人不是有点儿本事在身的。要想逃,那是做梦!老老实实地见王爷听审去!” 单嫣被瞪了一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把头一低跟着继续往前走。 众人被押着到了一座书楼前。 前头引路的家仆勒令叫停,先进去打了招呼,而后才跑出来凶神恶煞道:“王爷说了,都押进去!” “得令!”下头仆从们应声,推推搡搡着便将单嫣七人带着往书楼里走。 这儿原是昌平王府的书房,一进屋子,单嫣抬头便见一个六十来的老者正坐在书案旁,背后是三张屏风,头顶高悬一副匾额,左右各是古玩架子,上头陈列着格式书卷古籍。 屋中灯火并不算亮堂,唯只书案前点了两盏落地灯。 仆从们押着单嫣七人上前,往膝盖弯里踹,厉声道:“见了王爷,还不跪下!” 一群七个人当中,六个皆是身手不凡的。 这几个仆从踹下去,便只有稍弱一些的单嫣动弹了一下,可人还没倒下去,就叫身旁的罗成一手拽住。 竟是一个人也没踹倒。 罗成自生下来,去哪儿人对他不是毕恭毕敬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又见几个家仆拿着单嫣一个女子当软柿子拿捏,心中愈发不悦,拽住单嫣,任凭那几个仆从怎么推,就是不让单嫣也跪下。 听见外头的人走进来,书案后的昌平王邱瑞这才抬起眼。 徐徐扫了一眼跟前一排人,似笑非笑:“宇文成都那小子说我这王府里窝藏了贼人,没料到还真有。也罢,管家,就把这几个人绑了扔出去给那宇文家的小儿,省得这大半夜的还闹腾人。” 管家闻言忙上前称了一声是。 说罢便转身冲着家仆们一招手:“把这七个人捆了带出去!” 单嫣等秦琼回想邱瑞等了半晌,可这会儿邱瑞都叫人把他们交出去了,秦琼却还跟个榆木脑袋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单嫣有些急了。 这会儿正要出去碰着宇文成都,那不是玩完了么? “——王爷且慢!咱们夜闯王府是有缘故的!” 罗成赶紧转头看单嫣方向,就见她已经迈出去一步,立在众人之前。 “你做什么!”王府管家惊叫一声,连忙上前要把单嫣拽回去。 单嫣咬了咬牙,胳膊肘一动,径直推开管家的手,连带着又往前跑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邱瑞的跟前。 -- 第175页 她回眸飞快瞟了一眼满脸愕然的秦琼。 丫的,你想不起来,我帮你想总成了吧!? 邱瑞手里的书翻了一页,眸子也不抬一下:“噢?有什么缘故?” 单嫣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秦琼与邱瑞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叫邱瑞认出秦琼来,那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回眸看了一眼秦琼,腹中错了措辞,转过头来看着跟前的邱瑞,把头一低:“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还是叫我的一个朋友与王爷说明。”说着,递给秦琼一个眼色,“秦二哥,上来啊!” 罗成不解单嫣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秦琼更糊涂。 可见单嫣一直递眼色过来,他也不好推脱。毕竟如今门外就堵着宇文成都,要是不能求得昌平王的庇护,只怕不仅是他们七人,连带着他们身后的家人都凶多吉少。 秦琼略一琢磨,于是上前。 “王爷……”身旁管家还想阻挠。 邱瑞仍旧低着头看书,只打了个手势,淡声道:“无妨,先听他们说说。敢冲进丞相府,杀了宇文成惠,又放火烧房,胆子不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宇文家作对,本王倒是有些好奇内情。” 管家听自己主子这么一说,也不好再置喙。 只瞪了秦琼一眼:“有屁快放!” 秦琼上前,恭敬朝着邱瑞的方向一抱拳,原原本本地自己的来历,今夜事情的始末缘由都细致说了一遍。 秦琼一边说着,身旁的单嫣就一边盯着邱瑞的动静。 邱瑞低着头一面翻书,一面听秦琼说话。原先都没什么表示,只在听见他们一众人是为了救婉娘潜入相府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可往后,待秦琼说道自己身家来历之时,邱瑞却猛然抬起了头。 单嫣只看邱瑞听闻秦琼身世之时那番愕然模样,心中便断定:自己是猜对了。 昌平王邱瑞这根大腿,果然是能抱上一抱的。 自从秦琼自报家门之后,邱瑞手中的书也不看了,激动当中便站起身来,拉着秦琼开始询问一些旁的。 秦琼一边回答邱瑞的问话,如祖籍何处、祖辈都有谁云云,一边奇怪这邱瑞为何刨根问题找他扯这么些私事。 罗成也蹙眉,不解看着一旁脸上笑意深长的单嫣。 单嫣盯着邱瑞脸上越发激动的神色。 好了,就等着邱瑞认亲了。 果不其然,没等秦琼把话说完,这邱瑞立马老泪纵横,颤巍巍一把抱住了秦琼:“我的好外甥啊!” 好外甥? 一刹,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满头都是问号。 邱瑞认亲秦琼之后,便先拉了秦琼去内屋说话。 单嫣罗成几个人也都叫人松了绑,当上客一般伺候着坐在外头的花厅里喝茶。 齐彪还是没回过神来,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秦二哥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的人物?怎的这天下的高门权臣,都是他的亲戚?” 单嫣咬着一口酥饼憋笑。 罗成奇怪看她一眼:“你笑什么?” 单嫣赶紧敛了笑容,转眸过去看着罗成讶然道:“我没笑啊。” 罗成何等敏锐。 适才在堂上单嫣突然冲出去与邱瑞对话之时,他心中便已经疑云顿生,此刻更加怀疑。 他盯着单嫣,拧眉:“你是不是知道这邱瑞与表哥有关系?知道昌平王府是我舅母的亲妹?” 单嫣背脊一僵,立时转头过去呛口:“我哪儿能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是么?”罗成将信将疑。 单嫣汗颜,只觉得罗成这一道审视的目光落下来叫她极其不自在。 于是赶紧伸手,从面前的碟子当中抓了一块酥饼给他,笑道:“累了吧?吃块饼。” 罗成瞥她脸上讨好的笑容一眼,别过脸咬了一小口酥饼,垂下的眉睫里浸着两分笑意:“给一块饼就能贿赂我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单嫣又抓了一块酥饼,笑眯眯递给他:“那两块饼能贿赂您么?” 罗成看一眼她手里的饼,又看一眼她笑起来团成一团的红扑扑的脸,眉梢轻轻一抬:“不行。” “不行拉倒。”单嫣脸上笑容立马抹去,背过身将手里的酥饼扔进嘴里,两口就吞了个一干二净。 罗成瞥了一眼她嘴角上沾的屑沫,嫌弃地递过去一张手帕:“哪个女儿家吃东西跟你一样。” 单嫣顺手接过手帕,悠哉悠哉擦了嘴,道:“今夜这般惊心动魄,我吃两块饼压压惊怎么了?” “行,都随你。”罗成见她理不直气也壮觉得好笑。 他慢条斯理把手里那块酥饼吃完了,一边胳膊撑在桌上,手掌拖着腮帮子,转头静静看着单嫣:“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能比旁人预先知道许多事情一样?” 单嫣原本还在暴风吸入昌平王府的酥饼,突然听见耳边罗成这么一句话,背脊兀的僵硬。 转过眸,就望见罗成坐在她身边,就这么撑着下巴,一双乌沉沉的眼珠安静地盯着她看。 单嫣把嘴里还没嚼碎的酥饼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干笑了两声:“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叫预先知道?我要是有这个先知的神力,我早出去支个算命摊子养家糊口了,何必还要待在二贤庄呢?” 罗成却没理会她这话,一双形状秀丽的眼睛静静瞧着她。 -- 第176页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坐直了身,安静地看着她:“这样,你来帮我算算吧,看看我的将来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原本这话没说之前,单嫣正抓着酥饼边笑边吃。 可甫罗成这话说出来,她手里抓着的一块酥饼便突然掉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约 第79章 罗成的来日是什么样的,单嫣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瓦岗荣光消散之后追随亲王李世民效忠大唐,开创大唐盛世基业之后,却没得个善终。 结局单嫣记得很清楚。 罗成的命不长。 大唐初立不久之后,被李渊封为潼关大帅。 周西坡一战,受苏烈苏定方设计,万箭穿心不得善终。 或许是从来到这儿开始,罗成离她始终太近,两个人之间的生活多数时间都太过惬意,单嫣几乎从不去想到罗成的将来是怎样的情景。 单嫣向来及时行乐,明天的烦恼绝不会放到今天忧愁。 罗成的将来之于她来说,是一件太过遥远的事情。 骤然之间这件事情从罗成的嘴里提起,似的她忽而有一种被敲了当头一棒的感觉。 一瞬间的,就将她从自己臆想的惬意生活拉到残酷的现实当中。 抬眸,面前的罗成正盯着她看,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眸光清亮。 隋唐这段流逝的历史当中闪烁过的明星太多,她并不能很好的记清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每一个人的最终结局,可整段故事的大体过程她却是清楚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这话应该从何开口说。 罗成活生生地就坐在她的跟前。 这样的人,来日的结果当真就是一条死路? “怎么不说话?” 对面的单嫣的面容上开始弥漫心事重重,罗成眉头不禁拧紧。 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 可是细想,不过是戏问一句,应当也不至于叫她觉得不痛快才对。 “没。”单嫣抬眸,牵强笑了一声,“你的来日我怎么能算清楚?真到那一日再说吧。” 罗成眉睫一沉,颇有些狐疑单嫣骤然之间神态的转变,刚想再追问几句,却听见前头屋子门打开的声音。 “秦二哥出来了!”身旁李豹立即站起身。 剩余旁人也循声而望,就见那边屋子里,秦琼并着昌平王邱瑞走了出来。 罗成看着单嫣站起身,已经挂到嘴边的话也只能暂且收回去,同着她一道迎秦琼出来。 秦琼一出来,便同着邱瑞把他姨侄二人的身世说了一遍。 昌平王邱瑞当年娶了秦琼之母的亲妹小宁氏,后来南陈国破之时,秦家树倒猢狲散,家人们也都散落各地,多少年找不到音讯。这邱瑞乃是秦琼的亲姨夫。 齐彪等人听完这一番身世都是唏嘘,又赶忙各自重新给邱瑞道了好。 只单嫣不意外。 秦琼这个人在隋唐故事里就是一个自带各种buff属性加成的存在,但凡只要通晓一点隋唐故事,哪怕知道得不全,只要懂得紧抱秦琼这根金大腿,跟着秦琼站队,就绝对不会有出错的机会。 众人给邱瑞秦琼姨甥二人道喜过后,事情的话锋便又转回焦灼的点上。 “本王适才已经两次三番派了人过去辞退那宇文成都,只是这宇文成都自始至终不肯信本王的话,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叫他进府来搜查一边。”邱瑞道,“不过诸位不要担心,本王自然会替诸位在王府里找一处好藏身的地方。待那宇文成都进来,他决计是不可能查到诸位的。到时候本王正好上朝去参他一本,也算是给宇文化及那只老狐狸一点教训。” 秦琼抱拳道:“只要不给姨父添麻烦便好。” “王爷,外头宇文成都又派人传话进来,说要入王府追查响马。若是您再不放人进去,他便去向圣人请旨。”旁边家仆匆忙上前传报。 一听这话邱瑞眉头紧锁,赶紧拉着秦琼:“顾不得着许多,你们赶紧跟着下人过去,我去外头应付宇文成都。” “那就多谢姨父了。”秦琼面沉如水,赶紧给单嫣罗成等人打了一个手势。 众人神色沉重一点头,赶紧跟上家仆脚步。 邱瑞去前头见宇文成都,单嫣一众人则往王府的后院来躲。 家仆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脚步匆忙,一面回头一面道:“各位别急,这王府后院里头有好大一丛竹林子,那里头阴暗,一会儿大家就往着林子里躲,外头又有我们周旋,保管各位平安。” 秦琼接口:“若真是这样,那便感激不尽。” 单嫣跟在人群当中一言不发,听了这话心中却还是隐隐不安。 众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后走,到了二进的院子。 家仆指着抄手游廊的尽头:“诸位别急,前头就到。” 可甫他说这话,抄手游廊的尽头处就传来一片亮光。 单嫣一颗心顿时凉透。 前头的家仆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身后罗成便最先机敏察觉回来,赶紧停步拽住前面的秦琼,一句话没说,推开手边一间厢房的大门:“赶紧进去!” 齐彪蒙头蒙脑跟在后面走,一时停下,整个人撞在李豹的背后。 还没回神过来,已经被谢映登给拽到屋子里去了。 宇文成都在昌平王府的四周全都设下了埋伏,这时候邱瑞批准这帮人进来,定然是前院后门都有人进。 -- 第177页 前头的追兵想必便是从后院大门包抄进来的。 前后都有夹击,这时也只能暂且都缩在这厢房当中。 单嫣最后一个进去。 进门之前,忍不住地往火光游移而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头人已经冲进来。 “姑娘赶紧进去!”家仆推了她一把,等她躲进去之后,连忙将门合上。 屋内黑黢黢的一片,七个人缩在门后的屏风上。 谁也不敢说话,唯只能听见的只有耳边近在咫尺细微的呼吸声。 单嫣扒在屏风之后,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密集的同时,纸窗上倒影的人影也越来越多,就像一屏皮影戏一般。 屋内每个人的额角上都坠着汗珠,谁也不敢说话,七双眼睛都等着窗外的光影的动静。 单嫣长大了耳朵听,看外头那家仆怎样周旋。 罗成与秦琼站在众人最前,接着屋外火把透进来的光亮,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瞳眸当中,尽是冷厉清冽。 两人交还了一个眼神,各自会意。 沉默当中,手都不约而同地按在肋下佩剑的绷簧之上。 若到万不得已,也只能拔剑一试高下。 屋内的气氛好似凝结起来,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巴在一起。 按剑而待。 罗成的眉头压低,睫羽扬落之间,瞳孔里徒然涌出一股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试试看明天能不能双更,但是一更肯定有的,要是有二更我会放在作话通知时间。这几天太拖了,再给等更新的大家说一声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我的错 第80章 昌平王府那家仆刚回身将门关上,后颈衣领便被人拽住。 心底陡然一凉,慌忙当中回头,就见到一列将官密密麻麻立在他身后。 为首的那个兵将松开抓着家仆衣领的手,冷眼一扫紧闭的厢房大门:“在这儿做什么呢?” 家仆只慌了一瞬,想到到底这儿是自家地盘,于是镇静下来,把头一仰,也不客气道:“不是说我们王府进了响马么?王爷就命我们四处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响马的踪迹。”捏拳伸出一根大拇指指了指背后紧闭的厢房门,不耐烦道,“喏,这不是刚查完这屋子么?” 屋内漆黑寂静,众人都躲在屏风后面竖起耳朵听对面人的回答,手底下按着刀柄,严阵以待。 这慌扯出来,那昌平王府的家仆心中也没底。 面容上神色无虞,背后里衣内早已经被冷汗浸湿一大片。 巡查的将官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头过来狐疑上下扫了两眼家仆:“是么?里头确定无人?我刚才从那儿过来的时候,好似瞧见一个人影从里头进去。我告诉你,这会儿可是我们宇文将军入府搜查,你们最好不要妨碍。若是被我的人揪出响马踪迹,你昌平王府可要落得一个窝藏贼寇的罪名!” 家仆别过脸没好气道:“你不信我的话那你自己进去查,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儿是内宅了,里头女眷可多,若是你们不当心冲撞了哪位,咱们王爷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二个头上这顶兵帽子就都得摘下来。” 巡查将官与一旁的下属交换了一个眼色,双方都有些踟蹰。 家仆见对面人脸上神色稍有迟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以退为进激道:“你们若是不放心的话,大可进去瞧瞧!这儿可是昌平王府,咱们王府里头可不比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有人守着,就是一只鸟飞进来立时都有人知道,何况六七个人?我们都说了王府无人,你们这大将军偏生不信,依照我看,只怕是无中生有捏造一桩案子,想来栽赃咱们王爷罢了!” “这……”几个将官听了心中也没底。 众人都知道这昌平王府素来与宇文家不对付,今夜强入王府已经是惹了邱瑞的不快,这会儿搜查也不敢贸然行动。 真要捅出什么篓子,他们这些小兵小将的当不起这个冤大头。 罗成秦琼在屋子里,听着外头的动静,捏着剑柄的手稍微松开一点。 齐彪与李豹相视一看,脸上也都流露出松懈的神色。 “既然这样,我们便去前院搜查。” 巡查将官也不敢冒险,将视线从厢房的大门上收回来,按剑转身准备带着人往前院搜查过去。 昌平王府的家仆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想退后一步给这些将官让路之时,突然之间听见游廊的另一端也传来一串脚步声。 正预备走开的一列兵将听见前头传来的脚步,立时抬头,脸上神色骤然顿住。 下一刻,一群人慌忙单膝抱拳跪下。 家仆头脑一懵,赶紧转身看过去。 就之间那边走过来几个人,后头的人手里提着灯,最前是一个极高大的身影。 一众人逆光从游廊的另一个尽头向着厢房处走来。 厢房之内的众人一口气都已经吁了一半,却没有听见外头一行人离开的动静。 单嫣的眉头重新又沉了下去。 罗成按剑的手又拉了一寸剑光出鞘。 门外跪立的将官始终把头低下。 余光处,就见为首一双墨色祥云暗纹的靴子停在跟前。 门外的脚步声落定。 单嫣细听,知道是有别的人过来这里。 谁呢? 漆黑一片的静谧当中,门外说话声很快就传了过来。 -- 第178页 “属下等,参见宇文将军!” 铿锵有力的一道话音顿时犹如一把重锤敲击在屋内所有的心头之上。 人可以背。 但不可以这么背。 躲在这儿碰见宇文成都,那简直是背中背。 隔着一道门,单嫣抬眸望过去,只能依稀从纸窗上火光映衬下跳跃的人影当中辨别出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形。 “都停在此处做什么?” 门外男人开口问话的声音沉醇如酒。 “回将军的话,属下适才从这边经过,好似看见这屋子有人影进去。正想追查,这昌平王府的人却说,他们已经奉王谕将这一片屋子搜查过一次。这里是昌平王府,这家仆这样一说,在这昌平王府当中,属下等也不敢擅自举动。是以现下正准备离开,往前院搜查。”巡查的兵将低头抱拳,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明。 此刻门外站着的这位可是当朝第一勇武大将,当着这尊佛跟前,昌平王府的那小家仆也不敢吱声了,额头上一层一层的冷汗冒出来。 他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只恨不能在此处遁地不见。 冷不防一束目光从上射下,陡然就是一个激灵。 “宇文将军……”家仆垂头小声喊了一句。 他盯着眼底下那双暗云纹靴子,也不敢抬头看本尊。 “你是奉昌平王之命搜查这一片?”宇文成都低沉的问话声如同一阵闷雷轰隆从头顶劈下。 家仆低着头怯声道:“回将军话,正是。” “确定无任何可疑之人?”宇文成都沉声又问。 “确无……”家仆小声。 “你们过来的时候,确信看到有人往这屋子里进去?”宇文成都转头看脚边跪着的一行属下。 “应当是不会看错的。”将官琢磨了一阵,“属下等到这儿的时候,这下人就站在门外,确实是有一个影子从这儿进去,。只是这下人说王府当中女眷颇多,属下等也是怕冲撞了,这才犹豫……” 话音落下,紧随其后的是短暂的缄默。 屋外这样的缄默多一刻,屋内单嫣众人心中的煎熬便添一分。 秦琼、罗成、王伯当、谢映登之流,眉眼当中寒光已动,手皆是不约而同地按在肋下佩剑之上。 单嫣瞥眸之间,只见到剑身折射出来的流光掠过。 静默当中,她也不知不觉地把手放在了佩剑绷簧之上。 只等屋外宇文成都一声令下,便立时按下绷簧拔剑出鞘。 “……那就进去瞧瞧。” 缄默之后,宇文成都的声音徐徐传来。 单嫣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身旁的罗成眉眼神色沉下,上前一步拨手,将单嫣拨到自己身后。 门外的家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宇文将军,这一片屋子都已经查过了,确实没有可疑的人啊!何况这儿都已然是后院,你们搜查外头倒也罢了,往里头搜查怕是不妥当吧?这是查人,可不是抄家啊!” 秦琼听见外头家仆还在想尽办法阻拦,于是伸手暂且按住了罗成拔剑的手。 究竟能不能拦下来,还是个不定的数。 “并非是要冒犯王爷,只是这几个响马背负人命,本将自然不能不管。你且放心,我手下的人极少有看错的时候,他们说在这儿看到了人,定然不是空穴来风之谈。虽说此地已经查看过一番,可响马狡诈,藏匿在暗处也未可知,还是再查一遍来的妥当。”门外宇文成都的声音沉醇,说话不疾不徐,可却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不客气,“若是万一冲撞了府中女眷,我亲自去向昌平王请罪。”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家仆也算是绞尽脑汁,再无应对之法。 宇文成都看着家仆推脱,心中便忖度这屋子里定然是有人在其中,此刻心下冷笑,手亦按在肋下佩剑之上,只等开门一瞬拔刀相对。 家仆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却被身旁宇文成都的下属用手推开。 屋内众人的刀剑皆从鞘中拔出一寸。 屋外,宇文成都的脚步已经落在了门边。 面前厢房的大门紧闭。 宇文成都微微抬手。 顿时,身旁一众侍卫皆亮出刀剑。 刀锋直直指向厢房的大门。 宇文成都抬手,指尖触碰到门框。 屋内单嫣众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门前。 那一刻,周遭一切都好似静默了下来,单嫣躲在屏风后面,眼睁睁看着面前不远处两扇门左右分开。 光从张开的门缝当中涌入进来。 一刹那间,她听见耳边“噌”的一声响。 扭头过去,但见罗成肋下的刀已经抽了出来。 宇文成都给了身边众人一个眼神,抬手示意众人往屋子里进去。 秦琼单嫣罗成七个,敛声屏气躲在屏风之后,静待门前的脚步靠近。 屋内静得可闻针落声,宇文成都的脚步每朝着屏风的方向靠近一步,单嫣的心便跟着揪紧一份。 握剑的手心当中腻出一层汗水。 宇文成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单嫣清楚的听到,他们与他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这区区的一道屏风。 转过这道屏风,那便是要对上了。 就如同在走过一只悬崖上悬悬欲坠的独木桥一样,下一步一个不慎,便有可能掉落万丈深渊当中。 -- 第179页 单嫣握紧了手里的剑柄,咬紧了牙关,听着耳边的脚步声靠近。 可就在她手里的刀拔出那一刻,千钧一发当中—— “咚——” 远处骤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钟鼓声。 宇文成都的脚步在一刹那停下,身后一众兵将脸上的神色顿时犹如见鬼了一般。 “——快!回皇城!”宇文成都骤然像是急了,回头过去冲着身后的兵将们一声怒吼,还不等人回话,便先身一步从厢房当中冲了出去。 身后众兵将紧随其后。 屋中,单嫣听着这一阵阵的鼓楼钟声,茫然转头看向身边的罗成,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屋外透进来的灯光,罗成的面容森冷,眉头上是单嫣从未见到的肃穆。 “这是怎么回事?”齐彪也莫名其表,怎么这宇文成都听了这钟声,连人也不追查,说走就走了? 谢映登回头过去,面容肃穆,声音透着担忧道:“这是丧钟。” “丧钟?谁的丧钟?”齐彪挠头不解。 秦琼垂眸下来:“长安城内这样大的阵势,还能是谁?” “只怕……”王伯当接口,沉沉道,“是宫里那位殡天了。” 第81章 【二合一】 连绵的钟声四起,单嫣的思绪渐渐被拉回到现实。 王伯当话中所说的殡天者是谁,不用想便已经得知。 隋文帝杨坚。 杨坚之死,杨广登基。 这两件事情,是隋乱伊始的两件大事。 耳边骤然之间炸响一记雷声,闪电在一瞬当中照亮整个屋子。 那一瞬,单嫣环顾左右,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无比肃穆的。 自古朝代更迭便是乱世的由来,待杨广荣登大宝,便是乱的开始。 单嫣垂头沉吟不语。 身旁的罗成把手中刀重新合进鞘中,抬眸望着远处天边翻滚的浓云。 “看来今夜,越王的生辰是已经过不成了。”罗成垂眸道。 皇帝驾崩,宫中很快便有消息传到昌平王府里来。 邱瑞赶忙换了衣裳准备入宫,整个王府里头上上下下皆是手忙脚乱。 府中下人很快备了车马,秦琼罗成等一干人至前院送邱瑞。 邱瑞一面登车一面焦急回眸吩咐秦琼:“这会儿宫中出了大事,宇文家的人定然是顾不上自家事了,我入宫去,你们就在这王府里待着,万万别出门!这儿陛下驾崩,长安城当中戒备的人足足添了三倍。你们就在王府里待着,等过几日风声消散之后,我再想办法将你们从长安城弄出去。” 众人送邱瑞上车,秦琼连声说好。 等邱瑞乘车往宫中过去,秦琼才转身,肃穆道:“今夜事发突然,咱们暂且就先听着我姨父的话,在王府里歇息下来,等明日天亮之后再商议出长安的事情。” 众人都知道,今日皇帝驾崩,说不好就是要变天的事。也都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听从。 昌平王府小宁氏早已经见过秦琼,这会儿邱瑞入宫,她便在府邸里安排单嫣一众人的住宿。 秦琼把事情交代完,便有小宁氏夫人那边的下人过来,一一带着几位客人往各自的屋子过去。 王伯当与谢映登心事重重先行离开,齐彪李豹邀了单嫣一道回去。 单嫣点头刚随着他二人走了两步,忍不住地却又回过头去。 果然,罗成并没有跟上来。 不自觉,她的脚步也跟着停了。 齐彪李豹见身后没动静,转头过来拉单嫣:“三小姐,天色晚了,咱先回吧?” 单嫣一时没回话,只回眸望着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罗成拧眉正与秦琼说着什么,秦琼也是一脸的愁容。 “三小姐?”齐彪又唤了一声。 这回单嫣方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齐彪李豹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我们就先走了。”迟疑了一阵,李豹还是拉着齐彪先行跟着昌平王府的下人离开。 单嫣朝着他二人点头抿嘴一笑,送了他二人离开之后,方才转头过来看着罗成的方向。 罗成与秦琼又说了几句什么,秦琼点了点头。 这之后,秦琼又与身边昌平王府的下人交代了几句。 那下人听完秦琼的附耳所说的话,立即肃穆首肯,紧接着就带着秦琼往另一边方向匆匆离开。 罗成目送秦琼背影,等他与那家仆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过身来。 转身一瞬,便瞧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单嫣。 罗成神色又微微的愕然,他凝眸看了一阵单嫣,方才走上她跟前低头拧眉:“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回去歇息。” 单嫣抬眸:“你跟秦二哥说了什么?他去哪儿?不是大家都要待在王府里待命?” 罗成回眸朝着秦琼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道:“表哥出去帮我知会一声白显道他们。我刚才跟他说,我准备明日就动身返回北平,他怕这时我出王府不便,万一在外碰见越王府或者旁的人,只怕是会节外生枝,所以代我出去一趟。” 单嫣一愣:“你明天就动身回北平!?” 罗成回过头来,首肯:“要不是今晚出的事情太多,我今晚就应该动身走。” 单嫣不解:“这么急?” 罗成把头微然一点,淡声道:“陛下驾崩,新帝登基。这段时间前朝定然会有风波。北平素来是朝廷心头大患,恰逢登基,杨家的人一定会紧盯北平王府。所以我得快些返回北平,与我父王商议应对。” -- 第180页 单嫣默然听着罗成把话说完,点头道:“我知道,杨家素来是不信北平的。这个节骨眼上你留在长安确实不妥,能早些回去也好。” “我明日动身回北平之后,你就跟着表哥返回山西。有表哥一路陪着,你什么也不用担心。”罗成垂眸,把手放在了单嫣的肩上。 这一番话倒是很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 像是老父亲交代女儿似的。 这语气一时叫单嫣听着又是不习惯又是觉得好笑。 她拍开罗成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抬眸看他笑着道:“我来的时候难道就不是跟着秦二哥一道的了?你这话说得多余。” 罗成低头一笑:“这会儿朝野内外动荡,你出门在外,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难得,他这回没跟她插科打诨,而是认认真真地叮嘱。 单嫣也正经起来,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我会保重我自己。” “但愿。”罗成把嘴角的笑容收敛,压了笑意,骤然抬手。 单嫣只见他手从自己面前一晃,紧跟着,耳朵便叫人捏了一下。 她赶忙捂着耳朵退后一步,抬眸瞪他:“做什么!” 罗成双手环胸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的眼神笑起来,清亮澄澈。 他淡淡弯了一边嘴角:“怕你听不进去我的话,这不是给你张大耳朵听么?” 单嫣脸颊倏而一烫,往后退开一步,别过脸嘀咕:“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用不着你这么替我担心。” 罗成望着她,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下来,从自己口袋里翻了翻。 找出个什么东西,他大手攥着,递到单嫣的跟前:“喏,拿着。” “什么东西?”单嫣一愣。 回过头来朝着罗成的手心当中看过去,但见是刚才在集市上她纠结了好久不晓得到底选哪一根的俩簪子。 一碧一红两根,安安静静地躺在罗成宽大的手掌心当中。 单嫣盯了一阵簪子,抬头。 罗成垂眸对上她双眼,隽秀的眉稍挑起一边。 单嫣垂眸,重新端详了一阵躺在他手心当中的那两根簪子。 “好歹我也揣了这么久,单大小姐也挑一个吧?消消今日的气?” 罗成低头下来凑近她,隽秀眉眼弯弯一笑,神态尽是顽劣气。 单嫣少能听他低一头跟她说话,罗成这人在她面前更多时候都是端着的。 忍俊不禁,她翘起眉梢笑了一声。 但是很快,她就敛了笑容,故意臭着一张冷脸。 她垂眸,目光在她两根簪子之间来回扫了一圈,而后终于伸手将两根簪子都取到了手里。 罗成重新站直身子,双手环胸垂眸笑着看她,一言不发。 单嫣接过了两只簪子,一手一个拿在眼前端详。 她故意冷着脸,看了一眼左边的碧色,又看了一眼右边红色。 “这只碧色的簪子是选得真丑。”她挑眉道。 罗成不说话,只眉眼带笑地静静凝视着她。 单嫣掂了掂那根碧色的簪子,扬起头来看罗成,眉梢一动:“罗殿下挑簪子的眼光可真是不敢恭维。” 话虽是这么说着,可是话音刚落,单嫣就把那只红色的簪子放进了袖中,而把那一只碧色的别在了发髻上。 戴上簪子,单嫣又把它扶了扶。 罗成忍不住笑:“你不是嫌它丑么?” 单嫣脸一扬,眉梢一动,理不直气也壮:“我大人有大量,虽然你挑得丑,但好歹也是一片歉意之心。丑点儿就丑点儿吧,我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罗成听她这得寸进尺的口气忍不住笑,倒也纵着她的高兴来。 于是顺着她话笑道:“那我下回再见你的时候,你给带根好看的。” 单嫣认真点头:“那我就记着了。” 罗成亦笑:“绝对给你带只最好看的,是旁人都买不到的。” 顿了顿,收了笑容,他又说,“这次回去咱们再见,可能要等到我舅母生辰了。这段时间我返回北平,我会尽力劝说我父王。单嫣,其实我父王也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只不过他跟我身居之位不同,所看的东西也自然不一样。我母妃还是一直很念着你,我想,有我与我母妃劝说,我父王定然也会对你改观的。我只希望,到时候再见的时候,你别再拖着我的问话不答,叫我心中忐忑不安。” 单嫣听着他冗长的一段絮絮叨叨的话,突然之间觉得心头上一暖。 罗成垂头,顿了片刻又补充:“你知道……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过复杂。我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太过去在乎面子这样的事情。我想争取一个能够和你待在一起的机会,那我就会尽力去这样做。这么多事情过去,我觉得你应当是很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敢肯定你喜不喜欢我,但我希望你能够喜欢我。” 罗成很少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 单嫣听他静静说完,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扪心自问,刨除外界施加的一切阻力,不可否认的她对他有感觉。 罗成是她来到这儿以后第一个能够倚靠的人。 是她雏鸟情怀之下,觉得最能够信任的人。 喜欢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不需要什么深刻的道理。 她跟他相处,多数时候她都觉得很开心。 -- 第181页 这就足够。 她鼓起勇气抬头,目光坦荡地也对上他的双眼。 徐徐深呼吸一口气,她点了头:“好。” “如果下次见面你依旧坚定这个想法,我会回应你。我不逃避。”单嫣肯定道。 她话音刚落,罗成的眼睛便泛起笑意波澜,明亮的双眼里像是倒影了星耀。 单嫣看他笑,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还没等到她开口说话,对面一米八几的人骤然张开双手扑上来,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单嫣的脸撞在他温热的胸口上,差点儿都要喘不过气起来。 好不容易抬起头呼吸一口空气,就听见外面圈她在怀的少年人兴高采烈地雀跃道:“好!我等着你给我答复!我一定等着你!” “你等我就等我,能不能别抱这么紧?我都快被你压扁啦!”单嫣脸红红,伸手推他胸口。 可推了两下偏生就是没推动,反而他抱得更紧,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单嫣也不再推他,只靠在他胸前红着脸笑。 可是笑着笑着,她突然又回想起今日罗成问她的那句话。 罗成的来日…… 这件事情始终是她心口上扎着的一根刺。 如果来日罗成的结局定然是死在潼关门外,死在苏烈苏定方的手里。 在这之前,她能不能尝试着去改变? 改变这个结局。 就像那时候在北平王府里,她尝试去插手秦琼的事情一样。 戏文书上的罗成甚至只活到了三十岁,英雄壮年而逝。 …… 她使劲摇了摇头,甩掉脑海里那些有关于她不好的事情,转而伸出手也抱紧他。 手掌心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单嫣重新扬起笑容。 没关系,有她在。 她绝不会让他有事的。 秦琼将罗成离京的事情告知了昌平王夫妇。 邱瑞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罗成长时间停留在长安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便着手安排了罗成悄然出王府,同时又吩咐王府的人暗中随行,平安护卫北平王府一行主仆离开长安。 昌平王府办事神速,第二天晚上众人便送走罗成一行。 第二次与单嫣告别,不再像是上回北平分离一般闹得那样不愉快。 罗成心情很好,离开的时候满是对下次见面的期待,倒是单嫣,突然之间又要与罗成分开,一时还有些难以适应。 北平王府众人与秦琼邱瑞等一一告别,罗成却只在旁与单嫣自顾自说话。 王伯当在一旁看得一脸的不爽,忍到最后忍不住的时候,还亏得秦琼拉住,打着圆场说了几句客气话。 秦琼是个很事理的,只稍微一察觉就已经猜出那俩小年轻估计已经差不多冰释前嫌,刻意地拉着众人来他这儿说话,给罗成单嫣两个人留出足够的道别时间。 罗成倒是面容和煦,只拉着单嫣交到了几句珍重。 单嫣一一点头笑着应了。 临走之前,罗成特意瞟了一眼旁边已经脸色极其不好的王伯当,低声嘱咐单嫣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少和这个穿一身孝的来往。” 单嫣回眸看了一眼那边面容冷若冰霜的王伯当,回过头来觉得好笑,也低声与罗成道:“太草木皆兵了吧?” “你不懂。”罗成比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叫做未雨绸缪。” 单嫣往他胸口上轻砸一圈,嘲笑道:“就你心眼儿多。” 罗成眉梢一动:“本殿下这是谨慎。我早和你说了,只有男人才能看出来哪个男人不是好东西,你听我的没错。” 单嫣也挑眉,一脸的我不信:“你就吹吧你,你也就当着我跟前吹。” 罗成倒是有些委屈了:“我说你识人不清。当初在北平的时候,一开始愣是就没看出来武姝两面三刀,还得我出马摆平她,现在我说这个姓王的意图不轨,你又不信。” 单嫣发笑,忍不住看了一眼王伯当。 回过头来又与罗成道:“伯当就是我哥哥的兄弟,我对他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再说了,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罗成转眸过去,又冷看了一眼王伯当。 “行了,差不多得了。”单嫣推他,笑道,“赶紧走吧,趁着这会儿王府外没什么巡查的人。” 罗成却忽的低下头,眼睛里笑意狡黠的逼近她:“不,我还想跟你再多说会儿话。” 单嫣下意识便转头去看周身的人,脸上红扑扑的。 但见周围秦琼李豹谢映登等人都在与北平王府的人说话,也没往自己和罗成的角落看,这才松了一口气。 赶忙的,她就抬眸狠狠瞪他一眼,“你小声点儿说,等下他们都听见了,你不害羞我害羞!” 罗成却不以为然,转而还洋洋得意笑起来,转头特意看了一眼王伯当,然后回来与单嫣道:“不,我就要叫他们听到。尤其是那个穿一身孝的。不气一气他,他还不知道我罗成卖什么药的。” 单嫣捂脸笑:“我可告诉你,伯当可是我哥哥的左膀右臂。你得罪了他,往后在我哥哥跟前,只恐怕他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印象了。” “得罪就得罪了,本殿下犯得着于他计较?”罗成不以为然,眉梢一动,“我和你的事情,关他什么事,轮得着他去你哥哥跟前说?” -- 第182页 单嫣抬眸正还想再说他两句,就见那边秦琼走了过来。 “秦二哥。”单嫣抬首笑。 秦琼对着单嫣点头一笑,转头看罗成,给了一记眼神过去:“都说完了?” “差不多。”罗成道。 “时候也不早了,赶紧的就先出王府吧。一会儿到了地方,外面还有我姨父的人接应。表弟,此行返回北平,代我向姑爹和姑妈问好,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再上北平府给他二老请安。”秦琼道。 罗成对着秦琼抱拳一笑:“表哥的心意,我一定带到。” 秦琼微微点头,拍了拍罗成的肩膀。 罗成最后再看了单嫣一眼,单嫣冲他点头,微微一笑。 罗成收回目光,往着北平王府众人边过去。 邱瑞见罗成上前,也抚髯笑道:“那本王就贺燕山公一路顺风。等来日有机会,一定与北平王把酒言欢。” “这一两日多谢昌平王的照顾,事发匆忙,也不能与昌平王好好说几句话。晚辈改日再上长安,登门拜访您。”罗成毕恭毕敬道。 邱瑞一笑:“燕山公客气,那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罗成把头一点,回首朝着白显道杜差等人一扬手,众人便朝着昌平王府侧门外出去。 “表弟,一路当心!”秦琼忍不住道。 单嫣也趁着罗成回头的时候招了招手,罗成回了她一个眨眼,便带着人融进昌平王府外漆黑的街道,渐渐的就隐去了身影。 单嫣看着的罗成离开的背影,流连许久,一直等到昌平王府的门童重新把门合上,她才舍得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知不觉之间,身旁的众人都已经离开,单嫣转身,也准备回去歇息。 谁知道一回头,便撞见站在身后的王伯当。 单嫣一愣,抬眸,王伯当的面容上还是万年不变的冷若冰霜。 “……有事?”单嫣怔了怔,才开口问道。 王伯当乌沉沉的一双眼睛盯着她,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眼神颇有些叫单嫣觉得瘆得慌。 她赶紧错开他眼神,往旁边避开了一步。 不自觉地,她突然想起罗成与她说的那些话。 王伯当对她有意……她倒是不觉得。 她不是那种一旦对方跟自己接触过密就会觉得对方对自己存在好感的人。 与王伯当相识这么一阵,他对着她的时候,一直都极其的讲规矩,叫体统。所做的事情也是一样,多数都是出发于单雄信对他的派遣。 单嫣一听罗成说王伯当对她有意,她都还觉得有几分膈应。 不是觉得王伯当人不好,只是王伯当总是一袭雪衣无尘,隽秀面容上又总是一副超脱尘世的冷漠神情,她总感觉这个人圣洁清净得有点不沾尘世七情六欲。 单嫣一直觉得王伯当便是那种你多看他一眼你都是玷污了他的类型。 “阿嫣,之前我与你说过的话,你都已经忘了?”王伯当沉眉冷眼看着她,“我之前便已经告诉过你,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罗成的身份如何你不是不知道,利害我都已经与你讲清,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明白?” 单嫣一时语塞。 王伯当拧眉,语气森寒:“罗成与你不是一路人。阿嫣,我们都是为你好,与罗成切勿太过接近。他这个人,外表不能察觉,内里,只怕是阴险毒辣狠这五个字都占尽。你与他离得近,对二贤庄,对你自己都不是好事。你听进去了不曾?” 单嫣沉默了一阵。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王伯当:“你说的话我都听完了,但接不接受,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他是怎么样的人,我会自己看清,而不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 单嫣抬眸,眉眼弯弯一笑:“但是我只听我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系里考完了,盼望我及格!! 第82章 长安城的风雨并没有这样轻易过去。 自罗成走后,单嫣随行秦琼在昌平王府一直留到了六月前夕。 不过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长安城内外人心惶惶。 杨广登极,废太子杨勇与先帝杨坚在同一晚先后离世。 一时间,流言蜚语漫出宫廷,天下百姓悬悬而望,谁也不知道这新朝会是个怎样的景象。 单嫣在昌平王府内闭门不出,外头的流言蜚语却还是滚滚而来。 秦琼与王伯当、谢映登等人终日愁眉不展。 杨广登基这件事好似给所有人的头顶上都附上了一层愁云惨淡。 春天彻底过去,时值夏至,接踵而至的一场一场的倾盆大雨。 单嫣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 午后方才过一场疏风骤雨,天上斑驳的云雾还未散开。 仰头去看天井那一圈四方的天空,尽是灰蒙蒙的。 檐上的雨水滴落下来,砸在单嫣的鞋面上。 她缩回脚回头。 屋内,秦琼王伯当同着昌平王邱瑞还在说话。 几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眉头紧锁,焦灼忧愁的神色萦绕在眉宇。 脸色难看那是应当的。 这几十日最坏的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 杨坚驾崩一干丧事完毕,便是迎新帝杨广登基。 新帝登基,九卿四相、文武百官皆入宫朝拜。 -- 第183页 谁知丹墀之上,杨广刚受过百官跪拜,封赏惩治,颁旨大赦天下,三台之下便出了一声异议。 开国老臣忠孝王伍建章头戴麻冠、身穿重孝,手持哭丧棒上朝。 一朝老臣,两鬓斑白,三声哭啸,就在宝殿之前当面质问杨广先帝身死疑团,骂殿杨广,指责他弑父弑君、鸩杀兄长、欺妹戏娘。 三桩丑事,被忠孝王在殿上当着众人揭发。 只可惜当日上下朝野早已经被杨广收买,又有杨素、宇文化及等奸臣相护,一代开国臣子,竟然在宝殿之上落得一个敲牙割舌的下场。 昌平王邱瑞当日在殿上,已是深知局势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瞧着杨广的心腹将忠孝王拖下宝殿。 被拖下去的时候,已经被割舌的忠孝王还在哑着嘴呜呜哇哇的痛骂,满嘴里喷出来的尽是血,场面之残忍,不忍卒看。 忠孝王伍建章一死,连带着他在南阳关外的儿子伍云召也逢难。 伍建章刚落气,杨广便下旨,只说忠孝王府一家谋逆不忠,撤出兵马前去攻打南阳,一个伍家的活口也不准备留下。 之于杨广登基疑团流言本就颇多,忠孝王骂殿一事一出,众人不敢多言,可心里却都坐实了先帝与废太子的死并不干净。 秦琼王伯当原本还对新帝登基一事抱有一丝幻想,可伴随杨广登基伊始的便是血流成河。 忠孝王府武家,乃是隋朝开国的九老之首,五次三番随从先帝杨坚南征北战打下万里河山。 当年南陈兵围山洼,忠孝王单枪匹马一条□□闯阵,背着十三处雕翷箭伤,生生把杨坚从敌军手中捞了出来。 杨坚曾称,无忠孝王搬兵救驾,便没有大隋的基业。 可谁也不曾想到,这一朝重臣,却在杨广的手里落到这样惨烈的下场。 登基伊始杨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痛杀老臣。 朝野内外文武百官便也算是摸清了这新君的脾性。 谁敢直言? 谁想落得忠孝王一家一般下场? 长安城里缉拿伍家人的皇命飞出去,不久,南阳关造反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先帝死的不明不白,忠臣一朝血溅金銮殿,南阳关造反伍云召反隋。 单嫣心里清楚的知道,从丧钟鸣彻长安城内外的时候,便意味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世道终究要乱。 可她没料到这乱世会来得这么快。 杨广登基伊始便已经尽失民心,天下揭竿而起只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 朝野内外文武百官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为这样的新君卖命,还值不值得?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单嫣扭头回望,但见秦琼并着王伯当两个人已经从堂中走了出来。 雨也下得差不多了。 单嫣站起来,久坐以后双腿有些酸麻。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转头过去看着秦琼:“秦二哥。” 秦琼朝她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日启程折返回去。” “留这儿这么久,也是该回去了。”单嫣点点头。 秦琼把头一点:“待会儿回去把东西收拾好,明日就动身。” 留在长安城的最后一个晚上单嫣睡得并不好。 第二日一早,昌平王出城前往校军场练兵,单嫣等七人便扮作护卫军同行,趁势从长安城当中脱身而出。 出长安之后,七人辞别昌平王邱瑞一路往西急赶。 一路同行,在山西临潼山的楂树岗分别。 单嫣同着王伯当、谢映登三人转回潞州,秦琼则是同着齐彪李豹二人奔北往河北边界前行,换回当初留守在山寨里的几名旗牌,在南下山东济南交差。 七月初六,总算是结束一路风尘辛劳抵达潞州。 长安那边因着杨广的登基闹得乌烟瘴气,潞州倒还是一片平静,与单嫣离开之时并无太大变化。 因着前时在昌平王府与王伯当的口角,他这一路都没怎么搭理她,一张脸上还是如前时一般冷若冰霜。 单嫣倒不觉得有什么,王伯当不搭理她,她倒还觉得不尴尬。 因此一路下来,就只跟谢映登说说笑笑。 连夜赶路策马,入潞州进天堂县的时候还是清晨。 一路风尘单嫣也觉得很是疲惫,因此只想着早些回家,到了二贤庄好好洗个澡再吃个接风宴。 二嫂常夫人早已经得知了单嫣等今日折返潞州的消息,因此早早的就已经派了人在府门前迎接。 单嫣等在二贤庄门前下马,王伯当谢映登等照例过去与单雄信交差,单嫣便跟着常夫人派来的人回内宅。 沐浴更衣,便有丫头领着单嫣往常夫人屋子里去用饭。 还没进屋子,老远地就闻到一股子饭菜香味。 单嫣连着赶路不曾歇息也不曾好好吃一顿饭,这会儿闻到这饭菜香味,立时便饿虎扑食地朝着屋门奔过去。 一跨入屋子,左拐到内室,果然常夫人已经在桌子旁等着她了。 时隔数月没见到自己这个二嫂,单嫣倒还怪想的。 一见常夫人起身相迎立即就笑着扑上去,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二嫂!” 常夫人没料到单嫣猛然这么一个熊抱上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哭笑不得道:“哎呀,这是做什么!” 单嫣回二贤庄之后便与自家这位二嫂交情最好,那会儿她满身是伤地从北平回来,是她一直小心翼翼照顾她,带着她慢慢走出当初的心病。 -- 第184页 常夫人其实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却照顾她照顾得如自己女儿一般。 她对单嫣太好,单嫣也自然与她亲厚。 单嫣抱着常夫人不撒手,颇有些厚脸皮地笑道:“这不是一个多月没见到二嫂怪想吗?” 常夫人当即就笑出声,抬手拧了一把单嫣的脸蛋:“就你嘴甜。” 单嫣把脸窝在常夫人脖颈边上,小猫儿撒娇似的蹭了蹭:“我要是不嘴甜些,哪能请的动二嫂给我准备这一桌子好吃好喝的?” 常夫人回头与身旁的婆子相视一眼,无奈一笑。 婆子也是掩嘴笑,上前一步:“三小姐,您可当心着点儿抱夫人,夫人如今的身子可金贵,禁不住你这般折腾。” “说什么呢?这话也说给她听?”常夫人倏然脸颊一红,回眸过去眄了一眼说话的婆子。 单嫣听这话猛然一怔,一时还没明白这是这么意思。 过了一阵,她突然见品味出来,眼睛里骤然光芒一闪,抬眸惊喜瞧着常夫人:“二嫂,你是不是有了?” 常夫人脸更红了,睫毛一扑一扑,垂下眼睫,雪白雪白的耳背后染上一丝红晕。 婆子丫鬟在旁边掩嘴笑:“三小姐,一别这么久,您都没发觉夫人胖了不少么?” 单嫣一听这话,连忙退一步打量常夫人。 不说倒不觉得,一说这话,她方才发觉常夫人却是丰润了一些。 原先削尖的下巴圆了不少,脸颊红扑扑的,许是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整个人的面容上好似都散发着淡淡的温柔的光辉。 单嫣先时惊喜,而后又是一阵自责,只觉得自己适才抱她那一下实在是没有轻重。 因此又是欢喜又是自责,赶紧自己抽了自己的手一下,笑骂道:“看我这没轻没重的人!要是弄伤了我侄儿可该怎么办?” 顿了顿,又一脸狡黠笑着凑近常夫人耳语,“二嫂,我离开潞州这么些天,你跟二哥神速呀。” 这话听得常夫人越发羞怯,红着脸瞪一眼单嫣,抬手就往她嘴角上拧,笑嗔道:“你再笑你二嫂?丫头胆子大了,连你二哥二嫂都敢顽笑?” “不敢不敢不敢!”单嫣连忙摆手求饶,脸上打起一副讨巧卖乖的笑脸,哄常夫人笑说,“我哪儿敢玩笑二嫂!” “量你也没这胆子!”常夫人含嗔带笑地眄了一眼单嫣,拖着她的手往饭桌过去,“别在这儿给我贫嘴了,赶早起来给你弄的一桌子饭菜,吃了好回去歇息。” 单嫣也着实饿了,肚子早叫了两三声,便依着常夫人的话,同着一道入了座。 做的都是单嫣素来在二贤庄里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常夫人手艺非凡,在长安的这段时候,单嫣时常想念她的那几道家常菜。 这会儿开吃,便是一阵风卷残云。 常夫人坐在桌边看着她吃,一边笑一边给她倒了杯茶:“你也慢点儿吃,跟个逃难的人似的,当心别噎着。” 单嫣接了常夫人递的水,喝了一口笑道:“这不是饿了嘛。” 常夫人笑道:“在大羊山玩儿了那么久,可觉得人心里痛快些?在如珪国远那儿都做什么呢?可没给人家兄弟添麻烦吧?” “没,在那儿也就是成天跟着齐彪斗嘴。”单嫣讪笑一声。单雄信跟常夫人都不知道她去了一趟长安,还只当着个把月全闷在大羊山那儿。 常夫人点点头:“那就好。我在这儿老担心你在外头跟他们一帮大男人混在一起住得不舒坦,听你说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单嫣心虚,点点头笑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不在二贤庄这段时候,二哥怎么样?庄子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常夫人一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两道眉一锁:“你不提我倒都还忘了与你说。阿嫣,你回来之后没事儿劝劝你二哥,这段时间庄子里一桩大买卖出了事儿,你二哥心头忧烦得不行,我正担心他呢。” 单嫣一顿,手里筷子一停:“出了什么事儿?” 常夫人蹙眉低声道:“你二哥的买卖头一回叫同行的人捷足先登。六月二十四,就你回来之前,登州靠山王杨林有一批皇杠押运往长安,你二哥带着人去埋伏,却在小孤山长叶林被人截了。你二哥布下的人马气力,通通白费。这几日他气得饭都吃不下。阿嫣,如今你回来了,你好歹也劝劝他。” 第83章 【1更】 单嫣原本还当常夫人是要与她说什么大事,一听话里“劫皇杠”三个字,登时就乐了,一口饭差点儿没喷出来,赶紧咳嗽。 谁劫的?那她可太清楚不过。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损事儿不是程咬金干的还能是谁? 估计杨广登基之后大赦天下,这货从大牢里给放出来了。 “都说了叫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呛着了吧?快喝口水。”常夫人赶紧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给单嫣递了一杯水过去,又帮她拍了拍背顺气。 单嫣就着常夫人的手喝了口水,方止住咳嗽。 “我与你说正事呢,你想什么?笑成这样?”常夫人递了张手帕给单嫣擦嘴,肃穆道,“阿嫣,这可是大事。此番你二哥没做成这笔买卖,在绿林里头可真是出了洋相。这事可大,关乎咱们庄子上下兄弟的脸面。” 单嫣强忍着笑意:“那二哥揪着这前先一步劫皇杠的人没?” -- 第185页 常夫人“哎呀”一声,拍手道:“就是因为没找着才丢脸。咱们这买卖都是有定规的,东南西北中五路响马,哪路上做买卖的人不是在咱们二贤庄上了总账才敢下去?偏这回出了这事。我听说劫皇杠那晚你二哥派了丁天庆、盛彦师两个打先锋,那波人捷足先登的人时候,就丁盛两个就听见那边的人给靠山王杨林的另两个太保自报家门,直说自己叫什么……什么程达、尤金。嘿,你说巧不巧,等你二哥回来把一本总账都给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找到这俩人的姓名。” 单嫣夹了一筷子菜,一边听一边憋着笑:“二嫂你继续说。” 常夫人也是满脸的抑郁:“这个什么程达尤金,简直就是没把你二哥这个绿林总瓢把子放在眼里,二贤庄的生意也敢抢。现下你二哥生意也没了,人也丢了,整日气得饭都吃不下。照我说,该早点把这两个不懂规矩的给揪出来教训一顿,也叫他们知道这碗饭不是这么容易吃的。” 常夫人这些日子正为自家丈夫的事情烦恼,回来与单嫣一抱怨,只见小姑子光顾着抿嘴笑吃菜,也有些急了。 伸手一拉单嫣的手腕:“阿嫣,你倒是也说句话呀。我这成天在庄子里看着你二哥一副苦相,我都觉得憋屈。” 单嫣酒足饭饱,放下筷子来拍拍嫂子的手,笑说:“嫂子别急,这事好办,这两个人很快就能找出来。” “你说得倒是容易。”常夫人眄她一眼,“哪是这么容易找的。” 单嫣眉梢一挑:“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事好办,等我见过我二哥,自有妙计。” 常夫人瞳仁当中光点跳跃,欣喜道:“此话当真?” “吃了嫂子这么一桌子好菜,我自然要替嫂子分忧了。”单嫣笑眯眯,“等我回屋睡一觉,用完晚饭之后,我就去找我二哥。” 常夫人把面前的一碗小汤圆往单嫣跟前一推,笑道:“那你再多吃点儿,吃完好好去劝劝你二哥。” 单嫣舀了一个汤圆,眯眼笑:“得嘞。” 一口咬下雪白的汤圆,嘴里酿心甜。 一路舟车劳顿,单嫣也着实没有好好歇息。 一觉睡到黄昏后,直到小丫鬟拍门,单嫣人才清醒过来。 略微收拾齐整,便前去常夫人屋子里用饭。 家常的一顿晚饭,单雄信、常夫人和单嫣三人。 如常夫人早晨与她说的话那般,单雄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极其难看。 兄妹二人月余不见,单雄信也只不过简单过问了她两句,单嫣一一照着老实答话。 除此之外,饭桌上兄妹二人便也无更多的交流。 单嫣刚吃了几口菜,余光便瞥见对面的单雄信罢了筷子。 常夫人瞥眸过去,赶紧起身。 单嫣也跟着站起来。 “老爷用好了?”常夫人往单雄信那剩了大半碗饭的碗瞅了一眼,温声道,“是今日的饭菜不和老爷胃口?这才用了几口,还是再多用些吧。或者妾身再去吩咐厨房的人弄几个老爷喜欢的下酒菜过来?” “不必再麻烦他们了。”单雄信出了席,沉着脸淡淡地摆了一下手,“我没胃口,还是夫人在多用些,如今怀着身子不比从前。我今日还约了账房的先生对账,有几笔买卖的银子没交清,先过去。” “那我给老爷还是留着几个菜,或许一会儿老爷又饿了呢?”常夫人温声询问。 单雄信实在无胃口,可是也不好再驳了妻子的面,想了想只道:“随夫人的方便。” 常夫人赶紧应下:“那我给老爷留些酒菜。一会儿老爷若饿了就差人来我屋子,我这儿热了酒菜好给老爷送过来。” “那就劳烦夫人了。”单雄信眉间略有疲态,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屋外头走远。 “二嫂,那我也走了。”单嫣一见单雄信前脚走了,后脚便立马也与常夫人辞别。 常夫人把头一点挥挥手:“赶紧去!” 单嫣把头一点,扭头便跟着兄长的步子往外过去。 单雄信的步子大,单嫣出常夫人屋子的时候,院中已经瞧不见单雄信的人影。 她想起适才单雄信在屋里说要去账房的事,赶紧就折步朝着账房的方向追过去。 约莫追了一条小道过去,方才望见前边单雄信的身影,旁边还跟着一位账房的老先生。 “二哥!二哥等等!”单嫣赶紧叫了一声。 单雄信听见后头有人呼唤,滞住脚步,拧眉回头看过去,正见单嫣已经小跑追到他身前。 “做什么?”单雄信转过身来对着她,拧眉疑虑道。 单嫣喘了两口,缓过气来,开门见山的就仰头看着单雄信问道:“小孤山劫皇杠的事情,你找着抢先的那两个人了么?” 单雄信先是一顿,随即皱眉道:“谁告诉的你这件事?”顿了顿,回味过来,于是眉拧得更深了,“……你二嫂倒还真是什么都肯告诉你。” “告诉我总比叫你一个人闷着来得好。”单嫣伸手一拉单雄信袖子,急道,“哎呀,你就先告诉我你找到程达尤金这两个人了没有。” 单雄信回眸,瞥了一眼身边的账房先生:“你先过去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账房先生应声先走。 等到小径上只剩兄妹两个人,单雄信才冷冷瞪她一眼:“我要是找到了还能是现在这样?” -- 第186页 “你别瞪我,我跟你说正事!”单嫣又问道,“现在可有想到什么好法子找这两个人?” 单雄信拧眉深深看着她:“这些事情你听到也就罢了,不要多管,怎么找人我自然有法子。” 听着口气对方是根本就没拿她当回事。 “那你有什么法子?布下天罗地网满天下的找?”单嫣嗤一声,“那只怕找到猴年马月天涯海角吧?”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单雄信一时被戳中,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抬手一指单嫣,瞪着她警告,“这些事情我说了你别管,这就不是女人家该管的事儿。这些天好好在庄子里陪着你二嫂养胎!别以为你去长安见罗家那个小子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给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是杀到我跟前来了?” 单嫣心里咯噔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去长安的!?” 单雄信双手环胸,冷冷瞥一眼单嫣鬓角上那一红一碧的两根簪子。 别过脸,又是一声重重的冷哼:“你以为你哥我这个绿林总瓢把子怎么当上的?二贤庄里是我的眼睛,大羊山那儿就不是我的眼睛了?” 抬起手,点了点单嫣发髻上的两根簪子,臭着口气冷哼了一声:“庄子上我给你买过这么几大箱子的金银首饰也不见你戴过两根,这俩便宜破烂货还宝贝似的戴在头上。一红一碧的,不嫌丑,不知道红配绿赛狗屁?” “我觉得好看我就戴了不行啊?不行啊?”单嫣顿时理亏词穷,抬手心虚地摸了摸发髻边的簪子。 单雄信别开脸,余光却还是落在单嫣的身上。 瞥见她脸红摸簪子,只觉得胸口一堵,满胸膛的气。 单嫣抹了抹有些发烫的脸颊,收拾好心绪才重新与单雄信道:“好了二哥,我真是来与你说正事的。这番小孤山长叶林皇杠被人捷足先登,打的是咱们二贤庄的脸,你急我就不急了?可是这么瞎找到底也不是个办法,这样,我有个主意你听听。” 单雄信其实也正为皇杠被抢一事恼火。 这些天来,安排手下人没头苍蝇一样的四下搜寻那两个程达尤金的消息,可是却连一点回音都无。 他一时也有些急得手脚忙慌。 听见单嫣说这样的话,也只死马当成活马医:“……那你说,你能有什么法子?” 一听单雄信肯听她几句话进去了,单嫣不由得展颜一笑。 咳嗽一声,便一本正经地与单雄信道:“长话短说,开门见山。二哥,其实我觉得此番比咱们抢先一步劫走皇杠的人,应当还是咱们手底下的人。或者说,此人从前是咱们手底下办事的。我记得东路上从前当家的是武南庄的尤俊达来办,是吧?” “东路上的一把手的确是尤俊达这小子。”单雄信蹙眉沉吟道,“你怀疑是他?可是这人早在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来我这儿金盆洗手,把名字给划了。按理说他在我手下这么多年,也很懂规矩。若说要重新做买卖,自然是要再来我这儿一趟记名的。” “就只怕有人金盆洗手却还存着做买卖的心思呢?”单嫣一条条细说,“二哥你想,咱们东南西北中五路响马,您是督头。这么多年,有大哥和你坐镇,哪一方的山哪一方的寨不是归顺我们单家?再说了,就算是不入账的同行也知道山东那边是咱们单家的地盘,于情于理都不敢越界。尤俊达这个人虽然已经金盆洗手,可是这么些年来他积攒的人手、眼线,可都还留在他手下。靠山王杨林的两家太保押着皇杠,还没出山东就被人劫了,除开尤俊达,谁还能抢一步?何况我看这什么程达尤金,根本就是编出来唬人的假名。你把那程达的达字和尤金的尤字提出来拼在一块儿,可不就是尤俊达名字里的两个字?” “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尤俊达。”单雄信沉声,“只是尤俊达金盆洗手后不再入总账便办买卖,这事儿若真是他干的,被人知道,他那双手可就甭想要了。冒这么大风险……” “那可是皇杠!那一笔生意若做成了,他下辈子,下下辈子子子孙孙都不愁吃喝。”单嫣微微提高声音,“二哥,总之这个程达尤金里,定然有一个人是尤俊达。” “你怎么确信便是他?万一不是那又该如何?还有,就算真是尤俊达,咱们拿住他,他大可死不承认就是。”单雄信将信将疑,“还有,若是两个人同伙,抓到尤俊达,另一个又该当如何?” 单嫣会心一笑,故意道:“这你就别管了,总之听我的没错。想要抓到这两个人,只要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单雄信狐疑。 “九月秦二哥母亲大寿,咱们就在山东济南城来一个群英荟萃。到时候把各地的兄弟皆张罗过来,等人一到齐,咱们把门一关,要揪住这两个人岂不是瓮中捉鳖?”单嫣抿嘴一笑。 单雄信拧眉:“你这么肯定?别到时候抓不住人出丑。” “出丑?”单嫣笑出声,“你出丑我都不可能出丑!” 呵,出丑? 开玩笑。 姐的金手指是白长的么? “总之,替秦二哥操办秦母寿宴这事,只赚不亏。当然最好就是能把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给揪出来,其次退一万步,就算真没抓住那两个人,您替秦二哥母亲办寿,秦二哥也一定会高兴的。您不是总说秦二哥是您过命的朋友么?不为抓那两个小贼,为了秦二哥那也值呀。” -- 第187页 “听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几分可行。目下我这里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把那程达尤金给揪出来。”单雄信拧眉。 “那就听我的!”单嫣肯定道,“听我的,没错儿!” “容我再考虑一阵,若是可行,那就按你说的操办。”单雄信想了想,觉得单嫣说的也不无道理。 单嫣笑道:“那二哥想好了派人告诉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着分担。” “嗯。”单雄信淡淡应了一声,过了一阵,却又突然目光深深看着单嫣。 单嫣被单雄信这一阵如芒目光看着背脊上寒毛直起,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怎、怎么了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单嫣牵强笑道。 单雄信目光探询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沉沉开口不悦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借着我替你秦二哥操办寿宴这事儿,去见某个人?单嫣,你怎么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 单嫣忙道:“我这是就事论事!” 单雄信上下扫她两眼:“就事论事,就你?” 冷笑一声,“我看,你估摸是想借着贺寿,去见姓罗的那小子吧?怎么,你还准备和那小子藕断丝连?” “什么藕断丝连!”单嫣气得跳脚,“我们就……” 就没断过。 这四个字刚到嘴边,单嫣抬头对上单雄信一记眼神杀,还是认命地先把话咽了回去。 两耳根子一红,理不直气也壮地瞪着单雄信:“二哥你能不能别胡说!” “老子也希望我在胡说。”单雄信剜她一记眼刀子,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女大不中留,碰见个好看点儿的小白脸就丢了魂了。我警告你,那种朱门绣户簪缨世家的公子爷,少给我见面,我单通可不待见这种小白脸!” 单嫣又羞又气:“二哥!” “别和我商量,有关姓罗的事情在我这儿都没得商量!你给我趁早收心,等过几年我给你物色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了不好?”单雄信冷声,“至于那个姓罗的小子,最好别再被我碰见。碰见一回我打一回,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话正说着,他探手伸上单嫣头顶。 还没等单嫣回过神来,便利落地将她头上那两根一红一碧的簪子通通拔了下来。 单嫣连忙伸手去摸。 一摸,发髻上空空荡荡。 她立时就炸毛了,伸手蛮横去抢单雄信手中罗成送的簪子:“二哥你把簪子还给我!这是我的!还给我,你快还给我啊!” 单雄信臭着一张脸,反而将手里的簪子举得更高了。 他人牛高马大的,单嫣只堪堪到他胸口。 这么一举,便是跳起来单嫣也够不到。 单雄信举着手里的两根簪子,垂眸下来睥睨着单嫣,眉峰一动,冷冷吐了两个字。 “没收。” 抛下这句,转身就往着账房的方向扬长而去,任凭单嫣跟在他身后怎样跳脚炸毛,也绝不把那两根簪子还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1/2 第84章 【2更】 六月二十四小孤山皇杠被劫一事的两个头领,单雄信搜了两个月也没个头绪。 日子渐长,单嫣小院当中种的那株大槐树绿荫越发茂盛。 树上的知了叫声渐渐变大,而后又渐渐变小,叶子开始飘落。 恍惚困倦之间,一个盛夏就在指尖匆匆流走,单雄信始终还是没查出个头绪来。 终于,无奈之中,也只能把单嫣当初的那个办法提出来用。 八月下旬才刚过不久,单雄信手头便开始准备替秦母贺寿的事宜。 单雄信给秦琼与尤俊达写了信,而后又发了一道转牌下去各山各寨,吩咐九月廿九众人齐聚山东济南府替秦母拜寿。 另外又募集了寿礼,凡东南西北中五路绿林人,头目出五两份子钱,而寨主是二十两银子。 这些钱按照各人的份钱编写成册子充在一处,是名下众兄弟上寿的的公份,算是大家一同献贺给秦母的。 九月未到,秦琼的回信便从济南府寄到了潞州府。 单雄信得了回信,便开始正式准备动身前往山东济南。 此番替秦母贺寿,单家算是主持的人,五路兄弟并着秦家的亲朋好友齐聚秦府,单雄信担心秦家人手不够,便从自己的二贤庄先拨了一批人过去。 单嫣在二贤庄里闷了好几个月,一听有先一步抵达济南府的机会,立即便与单雄信主动请缨。 单雄信这回倒是少见的答应了,也没派人看着,只吩咐了几个得力的家人保护单嫣安全。 清点了人马,拉了两个小的驼子装车,单嫣便带着约莫二十个人先一步离开潞州府。 这算是单嫣自己头一回出远门。 常夫人对单雄信的安排颇不满,只念叨自家这小姑子这大半年的就没得个安生,骑着马东西南北的四处乱窜。 念叨归念叨,却还是挺着四五个月的大肚子,替单嫣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打点好了此番上济南府的包袱行礼,又叮嘱了许多珍重的话。 九月初一清早,众人在二贤庄门前道别。 临别之前常夫人还托着单嫣的手埋怨单雄信:“家里这么多人,你就不能派个旁的人过去?阿嫣一个姑娘家,寿礼上这么多的事儿要操持,她一个小姑娘怎么顾得过来?还是换个人去吧。” -- 第188页 单雄信站在常夫人身旁,摇头笑:“这是你这个小姑子自己求的。” “嫣嫣啊。”常夫人转头过来蹙眉道,“你还是过一阵子随着你二哥他们一同去吧,你这样一个姑娘家,从山西走到山东,这怎么叫我安心啊?” 单嫣素来最爱听她二嫂这些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念话,一句一句的流进心里全是暖意。 她坐在马上,身上是一身骑装,头发扎成马尾,背后交叉背着双刀。 这刀还是上个月过生辰时单雄信亲手给她打的,此番远行还是头一回用上。 “二嫂。”单嫣看着常夫人失笑,“我就是去趟济南,当初连北平我都一个人去了,济南算什么?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 “济南还不算远啊?你就是上一趟太原我都嫌远。”常夫人叹了口气,“我原先还想着,我怀着你侄儿这段时候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陪我养胎呢。那寿宴上也都是些男儿家,你去那儿也没人陪你说话呀。留在家就这么不好?” “这个……”单嫣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羞怯笑道,“我在二贤庄也闷得慌了嘛,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再说了,给秦二哥的母亲贺寿完我就能回家陪你还有我小侄儿,往后咱们一家人的日子长久着呢,这么几天算什么?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好好养胎才对。” 单嫣刚说完这句话,一旁的单雄信就不咸不淡地嗤笑了一声:“她早不想待在这儿了,济南府那儿有她相见的人呢。” 这话听上去怪酸,单嫣又气又好笑:“二哥!你就别逗我了行不行?” “那你给我找个称我心意的郎君行不行?”单雄信怼道。 “得了得了。”到底最后总是常夫人出来兄妹二人劝和,“时辰也不早了,早点儿出发,一路当心。” 单嫣双手勒住缰绳,朝着常夫人一笑:“二嫂保重。” “那我呢?”单雄信斜眼看了一眼单嫣,没好气道。 单嫣故意气他:“你就算了吧,没几天咱俩就能再见。” 单雄信眼睛一瞪:“你这丫头……!” 话没说完,单嫣双脚朝马腹下一扣镫,顿时一行人马便朝着出潞州城的方向远行过去。 “——路上当心啊!”身后常夫人高声呼唤。 单嫣抓着缰绳,回头朝着二贤庄的方向看。 只见尘土飞扬当中,常夫人捏着手绢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 她朝着常夫人扬起笑,大声地回了一个“好”字。 一路往东行,直奔济南府,一路上单嫣都是兴高采烈的。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总算是用最短的时间抵达山东。 在济南城外庄子上的一家旅店内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清晨单嫣便带着二贤庄的人往历城县秦家宅院过去。 单嫣还是头一回上山东来。 山东好啊,各种吃喝。 空着肚子进城的,每过十步路就又碰上一家买小吃的摊子。 单嫣把马交给随行的家仆,自己在前头一边吃一边问路。 秦琼的家绝对好找,随手在街上拉一个人,一说秦琼这个名儿,对方就两眼冒金光:“噢!你说秦琼秦二爷啊,那我可熟啦!他们家就住在城北专诸巷第三家,那栋新修的大宅子就是他们家的。你们就从这儿奔北,过了第三条大街再往东走几步就到啦!” 只要一问秦琼这俩字,对方态度之热情,超乎想象。 单嫣顺着问的路找,拐进专诸巷之内,果然远远就见一栋新修的大宅院。 磨砖对缝、瓦窑相似的一所大宅院,门前左右种着一排大槐树,黑漆金环扣的大门,门上写着秦府,挂着两个硕大的门灯,倒也算是气派的宅子。 单嫣把身上挂着的一堆小吃交给身后的家仆,拍了拍袖子,整了整袖口,便登上台阶去敲门。 扣着门环咚咚咚敲了三声,便听见门背后传来一串脚步声。 “来啦,谁啊?” 这声“谁啊”话音刚落,门前的黑漆大门便吱呀一声往两边分去,门缝当中一张清秀的脸迎面而来。 是个年纪二十岁上的姑娘,挽着妇人的发髻,一身衣裳是不值几个钱的粗布做的,但干净整洁,穿在身上也衬得人精神。 一张脸圆圆的,肤色说不上特别白皙,却胜在一双眼睛干净明亮,显得人格外亲和。 一开门,单嫣愣了愣,这小妇人也愣了愣。 可随即,对方便笑起来。 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涌起两个酒窝,大眼睛一弯,丰润的面容上顿时便容光焕发。 她睫毛忽闪忽闪,抓着单嫣的手亲切道:“我知道了,是单家妹子吧?” “我是山西潞州府的单嫣,家兄单通是二贤庄的庄主,与秦二哥是好友。”单嫣回神过来,还是先礼貌地自报家门。而后才看着那双大眼睛迟疑道,“敢问你是……” “瞧我,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说了!”小妇人甜甜笑起来,酒涡里能酿出蜜来似的,“我母家姓贾,秦琼秦叔宝是我夫君。” 单嫣顿时恍然大悟,睁大眼道:“原来是秦二嫂!失礼失礼!” 说着连忙又要再行一个礼。 却不料贾氏一把抓着她的手,圆圆脸笑得像颗红苹果:“什么秦二嫂,叫我表嫂就好了呀!” 单嫣一时满头问号。 表嫂?什么意思? -- 第189页 她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人就被秦琼媳妇儿拉着往宅子里走。 “背后的兄弟们都愣着做什么啊?进来啊?”贾氏一边热情拉着单嫣往里,一边回头笑着招呼二贤庄的人,“家里人少,没你们那大庄子气派这么多人招待!大家伙儿就自己自便啊,照顾不周!一会儿给各位上茶来。” 刚交代完二贤庄的一众人,贾氏就喜滋滋地拉着单嫣入了正屋院子。 “娘!娘!你看看谁来了?咱家成表弟的媳妇儿来啦!你外甥媳妇儿来啦!”贾氏一边拽着单嫣走,一边就喜出望外对着屋子里大声唤话。 单嫣跟在贾氏的身后风中凌乱。 她跟罗成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这么个认亲法是怎么回事? 幸亏她没跟单雄信同路来山东。 刚才若是单雄信听到这话,只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初次见面,单嫣也不敢太过放肆,于是小声拉了一下贾氏:“秦二嫂,我不是……” 单嫣这话还没说完,贾氏就回头眉开眼笑朝她道:“来,表弟妹,来见见我娘,你舅母。” 一抬头,单嫣便瞧见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从正屋里头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刺绣:“哪儿呢?我外甥媳妇在哪儿呢?” “哎呀娘,就在您跟前呢!不在这儿杵着呢么!”贾氏拉着单嫣急急上前。 “秦二嫂,我真的不是……” 单嫣刚回头想再挣扎着解释一下,身后贾氏就眉开眼笑一把推她到前头,“娘,表弟妹长得可俊了!您快瞧瞧!” 单嫣立在秦母宁氏跟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好先周全了礼数,再跟她们解释。 她琢磨了一下,对着秦母行了一个万福礼:“山西潞州二贤庄单嫣,见过老夫人。” “哎呀,可不敢当这么大的礼啊,快起来快起来!有身子的人可不敢行这么大的礼!”秦母连忙把手上的针线活儿塞到贾氏手里,忙着搀扶单嫣平身。 单嫣一听,风中凌乱…… 秦家怎么回事?? 她跟罗成连亲嘴都还没亲一下,怎么到这儿就传成连身子都有了? ??? 贾氏掩嘴笑:“哎哟,娘,您耳背,又听叔宝说话听串了吧?哪儿有了身子啊?还早着呢!” 秦母面容和蔼,搀扶着单嫣,上下这么一端详,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哎呀,早晚都得有嘛!我这话没说早!”说着还特意问了一道单嫣,脸上尽是慈爱笑容,“外甥媳妇,你说是不是?” 单嫣看看秦母,再看看贾氏,讪笑一声。 回答不是? 的确,她跟罗成连成亲的事儿都八字没一撇呢。 回答是? 将来也确实说不准。 诶?这么说来,秦母的话好像听着也有点道理…… 不对! 最重要的事是,她跟罗成那点儿事儿,谁告诉的她们啊?究竟是谁这么大嘴巴啊!? orz 作者有话要说:orz,断更几天了,键盘跪上了,手感回来了,明天再见了 2/2 第85章 【1更】 秦母与贾氏婆媳二人对待单嫣颇是热情,请了单嫣上厅堂,又是茶果又是热茶地招呼。 单嫣受宠若惊,接了糖又接果子,两只口袋里都已经装得放不下了,贾氏还想给她塞俩苹果吃。 单嫣刚把秦母给的糖果子放口袋里,又忙着接贾氏的两个苹果,如此盛情实在是招架不住:“多谢老夫人、多谢秦二嫂,只是我这儿实在吃不下了。” 贾氏忙道:“嗨,这会吃不下就拿回去放着!等你回了山西啊,把这些好东西也都给家里上下尝尝!” 秦母坐在上头慈爱微笑:“是啊外甥媳妇,难得你来我们这人一趟,我们家境清贫,没什么富贵好物给你带回去,只能叫你多带些本地的特产啦。你家哥哥对待我们家那可真是够义气的,自我这儿子太平郎离乡,你哥哥三番五次的派人来,又是给我们家修新房子,又是照顾我们娘儿们的,我们也想感谢感谢他呀。你看,这回为着我这老婆子的生日,又还这么大费周章,我们秦家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我二哥与秦二哥乃是至交,这些事情是应该的,老夫人不用客气。”单嫣笑了笑,踟蹰道,“……就是老夫人,这个,你这儿再叫我外甥媳妇只怕不合适,我还没定亲呢。” 原本想登堂之后好生与秦母贾氏解释一番,可她们热切待客,一会儿给吃的一会儿请茶,单嫣忙着接应都忙不过来。 “——二爷回来啦!” 单嫣刚还准备再解释一番,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人传报。 “娘,叔宝回来啦!”贾氏一听,忙转头喜出望外给秦母报话。 “这倒是回来得巧了。”秦母眉开眼笑,也跟着站起身。 贾氏忙上前搀扶秦母,单嫣见状,也跟着贾氏一同上前,一左一右立在秦母身旁。 向门外望过去,方见一熟悉身形快步从门外走进厅中。 定睛一看,正是许久不见的秦琼。 秦琼身上还穿着武功郎的一身官府,一进来赶紧摘了官帽,在贾母的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娘。” “哎哎哎,快起来快起来。叔宝啊,你可来得巧啦,你看是谁来啦!”贾母喜气洋洋地拉着身边单嫣的手。 秦琼抱着帽子起了身,正对上跟前单嫣的脸。 -- 第190页 一瞬,秦琼便扬眉笑起来:“儿子便是得知单姑娘入了济南府的城门,赶紧的就与唐大人打了一声招呼,赶紧着便回来了!”说着微侧过身来,朝着单嫣微微一笑,“单姑娘,许久不见,二贤庄那儿一切可还安好?” 单嫣笑道:“托二哥的福,一切无恙。” 秦琼笑:“听说单二弟弟媳已经有孕在身,这真是恭喜了!” “我二哥不日入山东,秦二哥若真要道喜,便等他来了亲自说与他听吧。”单嫣笑说。 “也好。”秦琼笑笑,“是该等他人来了亲自贺喜一声。” 单嫣点点头,突然之间又想到些什么,伸手拽了拽秦琼,讪笑道:“还有一件事……” 秦琼一愣,客气笑说:“但说无妨。” 单嫣脸微微红了红:“……那个,老夫人和嫂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秦琼不解:“误会了什么?” “就是……”单嫣颇难为情,点击脚尖,轻声与秦琼说了一遍适才她刚进门的事情。 登时,秦琼也有些尴尬起来。 他看了看旁边睁着一双大眼不解的贾氏,这才不好意思地与单嫣道:“这事都怨我,我回这儿之后,你二嫂问我外出的事情,我也没多想,就一五一十说了。原本你与表弟的事情我是想隐瞒不提的,只是……”秦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我也架不住你嫂子追问,这就……” 后头的话秦琼也不好意思再说,只转身看着贾氏皱眉道:“我原本与你说的事情,你怎么连娘也告诉了?再说了,我只是说表弟与单姑娘相处得来,我什么时候说了他们成亲了,我又什么说他们连孩子……” 话说到这儿连秦琼自己都脸红。 贾氏倒也不怵秦琼,只把嘴一撅道:“哎呀,那你又不说清楚,你把他们俩说得这么好,我听着便还以为他俩早已经成亲了。那生孩子也不是我说的呀,是娘耳背一时听错了。” 秦琼急道:“那你也不能胡说啊,自家人也就罢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单姑娘清白人家以后还怎么嫁人?” 贾氏娇蛮瞪了秦琼一眼,上前一步拉住单嫣的胳膊:“你凶什么凶?我这话也没全然说错啊!单姑娘与咱们表弟若是心意相通,早晚咱们也是一家人不是?单姑娘,你说是吧?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单嫣看着身边贾氏,只得无奈转头看着秦琼。 秦琼无可奈何地看着贾氏,又抱歉地看了一眼单嫣:“见笑了。她这脾气,都是惯出来的。” 单嫣讪笑:“无妨无妨。” 贾氏却抱着单嫣的胳膊,娇蛮瞪一眼秦琼:“就是惯,那也都是你惯出来的!” “你!你怎么不讲理呢?”秦琼语塞。 贾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一眸子横眄过去,又是泼辣又是娇憨跋扈:“跟你讲什么道理呀?” 秦琼看看单嫣,再看看秦母,又是无奈又是无助:“这……娘,您可瞧见了,又是我娘子欺负我啊。” 一时,不仅单嫣,秦母、连秦琼自己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母将单嫣从贾氏那儿拖过来,笑眯眯地抚着她的手背道:“咱们家的男人啊,素来都是惧妻。单姑娘,等你将来也成了咱们家的人,就知道嫁进来多享福啦!” 单嫣脸红不语。 秦琼止了笑,上前一步道:“好了,娘,咱们也别开单姑娘的玩笑话了。她这番过来可是特意来帮咱们准备贺寿宴席的。一会儿咱们替她们一行人先接风洗尘,再好好款待。剩下的几日,就该专心准备贺寿的事儿了。” 贾氏忙请缨道:“那我单娘子下去沐浴,叔宝,你去厨房备饭来。外头还有好些个二贤庄过来的兄弟,都还等着茶水呢,你可先照顾周到了。” 说完,便拖着单嫣,姐俩儿有说有笑下去了。 贾母瞧着随贾氏远去的单嫣的背影。 看了好一阵子,眼睛眯起笑,眼角上攒起一堆纹路。 她伸过手去,拍了拍秦琼的胳膊。 秦琼微惊,赶紧低头过来恭敬问:“怎么了娘?” 老太太的脸上笑意沉静,一双瞳孔里倒映着单嫣远去的背影,微笑道:“怨不得你蕊珠姑妈和表弟都喜欢这姑娘。这姑娘横冲直撞的辣劲、蛮横劲,眼睛里光彩照人的样子,跟你姑妈年轻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秦琼也不由得笑了笑,看着单嫣与贾氏说笑过去:“只可惜咱们家的人看得上人家的姑娘,人家姑娘的哥哥可挑剔着咱们家的人。” 秦母抿嘴一笑:“这个外甥媳妇我倒是喜欢,等他哥哥来了,找机会我与他哥哥说说。等来日咱们再去一趟北平,与你姑父也说道说道。如今这年头啊,乱的很,看如今新帝登基,世道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将来还指不定多乱呢。这当口上,若是当真能遇上值得的人,也别叫他们都辜负了彼此才是。” 北平城昨夜刚下一场秋雨,满城凉意。 银安殿上,静默无声。 罗艺坐在正殿上,适才将手中的公文处理完毕,罗成则站在身旁垂首侍立,一言不发。 罗艺手中的公文刚刚合上不久,外头便传来一列脚步声。 罗成抬眸,但见殿外丹墀处杜差正喜气洋洋过来。 “王爷,报喜了!”杜差甫一进殿,便单膝抱拳跪下,脸上满是喜色。 -- 第191页 罗艺将手中的公文放在一旁,掀起眼皮慢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是从山东济南府过来的请帖。是秦二爷送来的,说是老太太九月廿九的生日,请王爷上山东阖家团聚呢。”杜差笑着回话道。 这话一说出来,罗艺板着的面孔才舒缓出一丝笑颜,扭头与罗成交还一个眼神,笑道:“是吗?快拿上来给本王看看。” “遵王谕!”杜差喜色,赶紧捧着手中的请帖上殿,毕恭毕敬将贴文递给罗艺。 罗艺接过杜差手中的请帖,垂眸细看。 罗成站在一旁,趁着罗艺低头看请帖没留神,侧眸拿手肘顶了顶杜差的腰,递过去一个眼色。 杜差立时会意明白罗成的意思,也眨了眨眼。 “嗯,倒是我那内侄送过来的请帖。” 耳边传来罗艺说话声,身后罗成赶紧咳嗽一下,杜差也忙板正起脸上神色,端起姿态站直身。 “成儿,你也瞧瞧,这是你表哥送来的请帖。”罗艺回头,将手里的请帖递给罗成。 罗成垂眸,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将请帖接到手中翻看。 翻了两页,又不动神色暗暗用手肘顶了顶杜差。 杜差看一眼身旁装模作样认真翻看请帖的罗成,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一步。 “王爷。”他站在罗艺身旁低声恭敬道,“请贴上说了,宴请的时间就是这个月的廿九。只这个月廿九校军场那儿还有一批配军要充进来,到时候必定是要有您坐镇的,不知道这上济南府贺寿的事情,谁去才妥当呢?” 罗艺一听这个,蹙眉起来:“这倒是了,你不提这桩事情,本王倒都要忘了。” 杜差笑了两声,侧过眸子,给罗成递了个眼神。 罗成咳嗽一声,手中折子合上,往前一步商量道:“父王,校军场那儿肯定离不开您,要不然还是叫我去一趟山东给舅妈拜寿吧。正好,舅妈还从来没见过我呢,此番拜寿正好叫她也瞧瞧我这个外甥。父王,您觉着这怎么样?” 罗艺瞥一眼罗成,想了想:“要你去倒也无妨,只是有一桩,去给你舅妈拜寿,不得惹事。” 罗成赶紧笑:“儿子怎敢?” 罗艺冷瞥他一眼,嗤一声:“你不敢谁敢?” 罗成就知道他这爹不拆台是不可能的,赶紧回眸给杜差一记狠狠眼神,示意他赶紧开口帮衬说两句话。 杜差挨罗成一记白眼,满头大汗,只得赶紧开口道:“王爷,要不然就叫殿下去吧。上回咱们西行长安,头一回出门,殿下不也安安分分的么” “他要是安安分分,早该从本王给他挑的那些个世家小姐里娶一个做正妻了!本王看他就是心还野着。”罗艺冷瞥罗成一眼。 罗成脸上一时挂不住,可眼看着前往山东的机会就在眼前,只得笑道:“父王这说的什么话?儿子就是还没挑出来,这样,等这回从山东回来,儿子一定从您给选的那些世家小姐里择一个成亲,如何?” “你肯成亲?”罗艺显然不信。 罗成笑道:“儿子自然是听话的。” 这话说出来,身旁的白显道都有些吃惊。 赶紧回眸去看罗成,但见罗成却是满脸的笑。 罗艺嗤笑一声:“那也好,回去跟你娘说一声,择日挑了寿礼,替本王和你娘去济南,给你舅妈拜寿。” “那儿子现在就去和母妃说!”罗成一听罗艺这松了口,赶紧的就顺杆爬。 罗艺也懒得待见他,低头重新看公文,只挥了挥手。 “那属下跟着殿下同去,给王妃娘娘请安。”杜差知道此地不宜久,赶紧也跟着罗成撤。 二人毕恭毕敬给罗艺告了退,老老实实从银安殿上退了下去。 罗成杜差二人转过银安殿门前的回廊,一脱离罗艺的视野,立即就撒开脚步疯跑起来。 罗成脸上的原本端着的肃穆恭敬在离开银安殿的一瞬间粉碎,眼角眉梢上如同春风中新生的枝叶一般舒展开来。 杜差在身后跟得够呛,只喊:“殿下!殿下!您也慢点儿啊!” 好不容易跟上罗成,杜差大喘气赶紧问道:“殿下,您刚才跟王爷说回来就娶亲的事儿,可是真的?还是您哄王爷呢?” 罗成回眸过去,瞳眸里亮光涟涟,笑容飞扬道:“我要不那么说,他肯放我出去么?” “那要是您回来,王爷真拿这话逼您娶亲,您怎么办?”杜差颇不放心。 罗成眉梢一扬:“管他的。本殿下是说了听话,可没说听谁的话。” 杜差比了根大拇指,汗颜道:“殿下,您真够可以的。到时候可又别叫咱哥们替你背锅。” 罗成笑起来,回手揽着杜差的肩膀,眉飞色舞的:“放心吧,本殿下是那样的人么?” “还真是。”杜差呵笑一声。 “去你的!”罗成失笑,一胳膊肘顶在杜差肩膀上。 杜差并肩与他走着:“瞧您这么高兴,是这回又要见着单姑娘了吧?” 罗成哼笑一声:“不是为了见着她,还是为了见着你?” 杜差揶揄笑:“打住吧您。这回若是单姑娘要来,她那哥哥肯定也要来,你想见人家妹妹,也得先过人哥哥那一关。” 罗成却不以为然,只得意道:“本殿下要见单嫣,谁拦得着?来一个,削一个。” -- 第192页 说着“唰”的一下,比了一个削人的手势。 杜差失笑:“别,可别到时候人没削着,倒让人哥哥先削了你。” “杜文忠,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欠抽呢?你怎么说话的?你找死呢?”罗成挑眉,一记冷眼杀过去。 “别别别,殿下,有话好好说!”杜差连忙告饶,“您有什么气,还是找显道去撒吧。他小子,皮糙肉厚耐打。” 罗成抬手一指杜差,憋笑道:“杜文忠,你行啊你,出卖朋友第一名。” 杜差毫不客气拱手,笑道:“承让承让,跟您北平第一装蒜王比,我这儿火候还欠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1/2 第86章 【2更】 此番上山东济南给秦母拜寿一事,罗家夫妇二人都十分看重。 秦夫人那儿请人择定了出行的吉日,头一天的时候,就将所有的寿礼归置到了车上,统共封了十几个驮子。 除去白显道、杜差、张公瑾、史大奈等十四个亲近的,罗艺又另外指派了二十多个负责押送的兵卫。 众人穿盔贯甲,各自配上军刃,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出北平府的西门,一路朝着济南府方向行进。 罗艺素来是不放心罗成独自远行,临行之前还抓着儿子并几个亲卫一顿训诫。 白显道杜差几个都是老油条了,自然同着罗成一条心的。 不管罗艺说什么,他们只跟着罗成一道点头说好。 可一出了北平府的西门,脱离了罗艺的管制范围,几个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便撕了脸上装乖的相,吆五喝六地说话玩笑。 北平府之于罗成就如一张困住飞鸟的大网。 素来只要出北平,他就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而这回,不仅能够出北平,更能够见单嫣,因此罗成的高兴又添上三分。 一路上兄弟几个骑着马说说笑笑的,他脸上时时都是和煦的神色。 往东过去,渡过浑河,再出了长辛店,彻底便辞别北平府。 一路下来众人也方觉有些累,看日头又是正午,罗成琢磨了一下便觉得还是先找个路边茶棚休息一阵,等避过了这阵子日头再赶路。 杜差白显道等人也都同意。 再往前走了一阵,倒还真找到了一个路边上的茶棚。 罗成坐在马上遥望,是个破草棚搭的茶摊子,破破烂烂的。 他犹豫了一阵。 可看着身边众人都被太阳炙烤得满脸通红,这一带官道附近又没什么村庄,往前走只会越发凄清,再往前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着人烟。 这么一想,便回头与杜差道:“大家先就在这茶棚歇息,等日头弱下去一点,再往前赶路。” 杜差连忙应了吩咐,回头过去招呼驾车拖着驮子的兵卫。 众人在路边的小茶棚边下了马。 不一时,棚子里便出来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看穿着打扮像是这儿管事的。 “哟,几位客官路过喝茶呀?这大日头的,快进来坐坐!”小二搭着毛巾,哈腰笑着请众人进去。 “找一张好的长桌,再上两壶好茶!”白显道先一步答话。 “得嘞,客官您几位往里请!”小二笑道。 张公瑾白显道几个跟着小二往茶棚里走,走了几步,却发觉罗成没跟上来。 杜差一回头,正见罗成还站在茶棚外头,一张脸面沉如水,眼睛瞧着茶棚四角的柱子上。 “少保?”杜差眨了眨眼,“您这怎么了?进来呀。” 罗成听闻杜差招呼,眼睛这才望了回去。 “来了。”罗成应声跟着杜差进去。 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侧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着茶棚的柱子脚看了一眼。 茶棚简陋,茶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茶。 只是这初秋,天气还很炎热。这个时候能找到一个落脚歇凉喝水的地方,众人已经是很知足了。 上了两大壶茶,驾车的兵丁们一张长桌坐下,罗成和杜差十几个人坐另外一张长桌。 茶一上来,白显道就急不可耐地抢先给自己连倒了三大杯,咕咚咕咚往下灌。 “显道,你抢什么?这水还能少了你的不成?”张公瑾笑话道。 白显道一路已经渴坏了,风凉话也懒得回。 那边杜差给自己倒了一杯,笑呵呵地:“显道,我跟你说,这水可得慢点儿喝。你可知道如今这道上,响马最爱使的就是这样的招。挑着这种日头大的时候在人少的官道旁支个茶摊子,瞧着路过的肥羊,就给骗进来。” “这个我知道!”张公瑾喝了一口水,故意逗白显道,“就先在茶水里下蒙汗药,等众人喝了茶,软了手脚,一刀子架子在脖子上。这个时候,管你什么好的东西,那就全是他们的!” “几位爷,你们可别瞎说啊!”旁边擦桌的老板牵强笑起来,“我这儿可是正经生意。” 杜差灌了一口茶,笑道:“店家别放在心上,咱们兄弟几个就是玩笑。” “是啊店家。”史大奈也笑道,“那些所谓响马,多数都是一些胆小如鼠之辈。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量他们也是不敢抢到爷爷跟前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话?” 史大奈这话说完,立时底下一片人应声,众人都发笑起来。 众人当中,却唯独罗成举杯不言,一双眼睛只静静盯着那店主瞧。 -- 第193页 店主只觉得背脊一阵寒毛竖起,一抬头,正撞上罗成那双森冷如鹰隼的眼。 “客官怎么总盯着小的瞧?”那店家讪笑两声。 罗成眉梢慢慢一挑,答非所问:“你这铺子开了多久了?” 店家愣了愣,忙赔笑说:“……哦,这店啊是我爹传给我的,在这条路上开了好多年啦!” “是吗?”罗成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 “是啊,怎敢欺瞒您呢?”店家指了指罗成手中捏着的杯子,难为情笑道,“瞧着客官一直就没喝过,可是这茶不合您的口味?要不小的再给您沏一壶来?” 话说着,拔腿就要走。 罗成盯着那店家,突然一笑:“不必。” 店家的脚步瞬时停下。 罗成垂眸,摇着手中杯子里的茶水,似笑非笑:“就喝这个挺好的。” 说完这话,便仰头一饮而尽。 “咚”的一声放下杯子,杯中已经见底了。 店家看着杯子空了,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茶水不合客官的口味。” 罗成笑了一声,没答话。 众人就在这小茶棚当中喝茶歇凉。 许是到午后这时辰人都容易犯困,渐渐的一群人里,接二连三的开始打起瞌睡。 不到一刻钟,张公瑾白显道等一众人皆四仰八叉地摊在地上不省人事,罗成也伏在桌子上,呼吸绵长地睡着。 店家看着茶棚里瘫倒的一群人,赶紧上前摇摇这个,推推那个。 可就是没一个醒过来的。 那店小二最后推了推罗成。 罗成阖着眼眸,一只胳膊撑着腮帮子,就这么睡在桌旁。 店小二轻轻一推,便不受力一般,轰然一下扑倒在桌面上。 罗成一倒,店小二的面容一沉。 紧接着,便泛起一股冷笑。 他指头放进嘴边,顿时,茶棚当中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 顿时,围绕茶棚四周丈把高的衰草只中便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四面的草丛当中冲出三四十个喽啰兵打扮的男人,将这茶棚四面八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店家此时总算露出了响马的凶相,一回头,就冲着人群中最先走出来的几个高大男人抱拳跪下:“头儿,这几只羊崽子都已经昏过去了!带来的那些驮子就在后头!” “嗯,起来吧。”头话声。 小喽啰兵赶紧听命起身。 一抬头,对面站出来的七个人。 为首的竟是单雄信,而后跟着齐李王谢,还有两个道上的兄弟。 齐彪往着棚子里一看,回眸赶紧朝着单雄信笑道:“二哥,我就说我这大羊山地方风水好!你瞅瞅,就这么一个破棚子,每年整的银子可不少!” 单雄信往棚子里瞥一眼,回眸道:“我说我们急着往山东赶路,你偏要留我们下来看一眼你这破棚子。你这破棚子能办几桩大买卖?” 适才在茶棚里装店主的那喽啰兵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赶紧上前一步抱拳道:“瓢把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知道,今日这桩买卖可肥,十来个驮子呢,上头肯定有好东西!” “十来个驮子?这么大的阵势?” 察觉这其中不对,王伯当的眉头最先皱起。 “是呀,您不信过来看看。”喽啰兵一指茶棚后的马匹车辆。 李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愣:“哟,还真是。” 王伯当警觉,回眸看那喽啰兵:“那些人呢?” 喽啰兵探手往后一指:“都在棚子里趴着呢。” 王伯当上前一步与单雄信道:“我去看看。” “我也瞧瞧,开开眼,看看什么样的人物能有这么大买卖。”单雄信笑了笑,双手环胸也跟着王伯当往棚子里走。 两人一踏进棚子,便望见地上横七竖八一摊的人。 喽啰兵跟在身后,扬手往趴在桌子上的人一指:“那个穿白袍银甲的,好像是他们的头儿。” 白袍银甲。 一听这四个字,王伯当与单雄信二人都是一顿。 刹那之间,就想起一个人来。 两人脸色一沉,互递一个眼神,眉头紧锁。 还是单雄信先忍不住,先王伯当一步抬腿往前迈步过去。 立到桌旁,抓着桌上趴着的穿白袍银甲的人的胳膊。 这么一扭,就把那人脸的那一面给掀了过来。 掀过来的一瞬当中,单雄信王伯当的心头各自都是重重的一声咯噔。 面前这张脸,模样隽秀。 人闭着眼,纤长如寒鸦羽毛的睫毛附在眼下,沉睡的模样安静秀气。 忽的,那人睫毛微微动了一动。 王伯当下意识后撤一步往腰上摸刀。 单雄信人还没反应过来。 正想后退,就望见那张安静沉睡的脸上,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一瞬打开。 刹那,那张少年白皙隽秀面容上的沉静宁和土崩瓦解。 一抹讥讽傲慢的嘲笑从那双光亮涟涟的眼睛里凌厉地迸射出来。 单雄信刚想松手,忽的面前人影一动。 那速度极快,几乎是瞬间。 只能看见人动作的残影,根本就无法叫人来得及做出反应。 单雄信下意识往肋下的刀柄上摸。 甫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刀柄时,另外一种冰冷的东西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 第194页 “——瓢把子!” 身后传来齐彪一声怒喊。 王伯当的眼瞳一颤。 单雄信摸刀的手顿住,僵停在离刀柄一寸之地。 单雄信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垂落下来。 脖子边的刀倒影了一横他的脸。 “大热天的在这路边上设这么个破摊子招摇撞骗,本殿下还当这破套是谁下的。”耳畔后传来一声一声慢慢的笑。 话是笑着说,可字里行间当中流露的却尽是轻慢不屑。 单雄信抬起一根手指,将搁在脖颈上的刀微微推出一点,而后慢慢扭过头去。 耳畔,罗成神色风雅闲适。 乍撞见单雄信移回来的目光,罗成也不躲闪。 反而眉梢锋利地高挑,还了一个礼节的笑。 单雄信黑着脸看着罗成,抬起一只手,勾了勾手指。 一刹,周身围着的的所有喽啰兵拔刀。 刀戟森森。 纵然身陷包围,罗成却全然没把这当一回事一样。 照旧不紧不慢拿刀抵着单雄信的脖子,照旧不紧不慢地笑。 “我说,你这手底下的人脑子可不怎样啊。”罗成慢悠悠道,“昨夜才下过雨,我们一路过来,官道上的都还全是泥,怎么你们这家茶铺子外头的柱子脚上连一点儿泥水都未曾沾上?柱子边的土也是新翻的,盖顶的茅草也都是才放的。我这儿一问,还大言不惭道这是家传店。你诓谁呢?” 罗成回眸,左右环视一眼倒在地上的张公瑾白显道等人,笑了笑,“行了,都别装了。再装,还真该惹人笑话了。” 话音放落,就见到一旁原本喝了蒙汗药昏过去的众人都纷纷从地上爬起身来。 那原本在店里充店主的喽啰兵一见这景象,惊得差点儿咬舌头。 合着…… 这帮人全是配合他装出来的? 罗成眉梢一动,抬起眸子,不紧不慢地扫一眼一圈响马。 忽的,弯起嘴角。 “撞小爷手里,那就是你们路走窄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一刻,单雄信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真t不用结了[微笑] 2/2 第87章 【1更】 “还真是冤家路窄。” 单雄信侧眸,眼神森冷瞥过罗成面容。 罗成挑眉笑了笑:“我也这么想。” 一时,茶棚之内气氛剑拔弩张。 罗成身后,张公瑾跟着杜差等人一同爬起来,望见眼前这二人针锋相对,一时之间也有些惊愕。 他倒是没料到这大山羊竟然是单雄信的地盘。 一边是自家殿下,另外一边又是相熟的朋友。 夹在中间,张公瑾顿时也为难。 但看罗成单雄信二人这谁也不肯退让的架势,不上去说句话,只怕这二人的梁子结得更大。 想了想去,还是先拿单雄信那边的人开口。 张公瑾上前一步,打着和事佬的笑道:“大家也都先别拔刀,这、这算是什么?都是相熟的人!” 罗成在北平城初见单雄信就闹得很不愉快,自然是看他哪哪儿都不对。 一听张公瑾这话,立时就不乐意了,横眉冷眼看过去:“本殿下什么时候与他们相熟了?” 张公瑾满头大汗:“这个……这个么。” 正尴尬,就望见一旁按剑不动的王伯当。 这倒是个能讲道理的主儿。 “王兄弟。”张公瑾擦了擦额角上的汗,赶紧转身过去给王伯当抱拳示意。 王伯当回一个拳礼。 张公瑾看他态度还算不算太坏,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强撑起笑容道:“在这儿碰上众位,不知众位这是要往哪儿过去?” 王伯当是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 张公瑾客气,他亦客气。 “我们此行是准备上济南府,替秦二哥的母亲宁夫人祝寿。”王伯当道。 张公瑾一听这话眼睛登时亮了:“哎呀,原来众位也是要去给宁老太太拜寿?哎呀哎呀,这不就巧了么?咱们殿下也是上济南府拜寿呢。” 趁热打铁,张公瑾赶紧上前一步,拉了罗成的握刀的手,打着商量笑道:“哎呀,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么?咱们殿下是宁老夫人的外甥,单二哥又是秦二哥的好友。既然都是去贺寿的,这么刀剑相向的,不好吧?……啊?殿下?” 罗成面沉如水,根本就没搭理张公瑾劝和,抵在单雄信脖子上的刀也没挪开一寸。 张公瑾腆着笑脸:“殿下,您就看在宁老夫人的面子上,把这刀放下吧?” “放下?好啊。”罗成眉梢一动,瞥眸睨着单雄信,唇角一弯,“只要这位瓢把子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磕一个头赔罪,这事儿我便不计较。” 张公瑾心惊肉跳,单雄信与众二贤庄的兄弟们一张脸顿时比锅底还黑。 “殿……殿下……”张公瑾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这么做,不合适吧?” 罗成闲闲一笑:“不合适吗?” “是……是啊。”张公瑾弱弱道。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罗成轻描淡写,“三更半夜倒也作罢,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路边行此勾当,我便不能作势不管。别忘了,这儿还在冀州。既然没出冀州的边界,便还是我罗家的地盘。” 刀柄一扔,换了只手拿刀。 罗成捏着刀往单雄信脖颈上一靠,玩世不恭的笑:“在我罗家地盘上耍这种花招,不合适吧?” -- 第195页 张公瑾站在两方对峙的中间,急得咬牙冒汗。 左边,杜差、白显道、史大奈等绞眉面色冷沉。 右边,王伯当、谢映登、齐彪李豹等按剑杀气腾腾。 此情此景,只差一点火星,立时就能够把这座茶棚点燃烧得渣都不剩。 谁敢动一下,当下两方就能打起来。 罗成剑指单雄信,闲适一笑:“怎么样?可答应?” 众人的眼睛都放在单雄信的身上。 皆知道单雄信是个性子烈的,李豹冷盯着罗成,转脸过去与齐彪低语:“胖子,你瞧着。一会儿这小白脸要是真敢动咱们瓢把子一下,咱哥俩儿就现冲上去把那小子胳膊卸了。” “好,听你的!”齐彪咬牙回眸。 可回眸过去,这回却不见单雄信撕破脸皮。 单雄信少有的没发脾气,反而还看着罗成笑了两声。 “小殿下。”单雄信似笑非笑,抬起手指推了推搁在脖子上的刀,“你这耍诈装睡才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这招可阴损啊。这样吧,看你也才是个刚搁下书包的小书童,我也不好与你计较。看在咱们都是秦二哥兄弟好友的份上,你把刀拿下去,就算了。” “就是我不装瞌睡,你也照样弄不过我。”罗成冷笑,“别扯旁的,这个头,到底磕不磕?” “姓罗的,你可别蹬鼻子上脸!”齐彪脾气火爆,当下就炸了,上前一步指着罗成鼻子骂,“看你年纪小让你三分礼!若是换做平常人,老齐我早就一锤子把你砸成肉酱了!” “好啊,来!”罗成展颜大笑,抬手一招,“正巧我这五钩枪昨晚才给托梦,说好久没尝尝人血味儿了。正巧你来,也给小爷这枪开开荤。” “好你个小书童小白脸子,今日不挫挫你的锐气,你还真以为咱们这些老哥哥都是吃素的!”齐彪气得顺手就往背后背着的黑漆大锤摸,“今天你齐爷爷就给你教教规矩,让你知道这外头世间险恶,不比你窝在家吃你奶妈的奶这么舒服!” 罗成仰头笑起来,十足的轻狂。 紧接着,他笑容一收,神色倏然沉下,眉睫当中迸出一抹锋利阴狠的冷光。 “好。奉陪到底。” “来一个,小爷我扎一个。来一双,小爷我扎一双!” “奶奶的!”李豹也忍无可忍,抬手把背在身后的铁棍给取下来,“胖子,我跟你一起上!看不把这小子打个满地找牙!” 罗成眉眼沉静,只眉峰微动,一双眼瞥向身旁:“白显道,把我的五钩枪取下来。” “殿下!”张公瑾慌得手足无措,“真打啊?可都是自己人!再、再说了,这可是单姑娘的兄长,您就……” 罗成瞥了一眼张公瑾,再转眸回来看着身边的单雄信,冷道:“响马是响马,单嫣是单嫣。” 张公瑾真是想烧香拜佛问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倒这八辈子血霉! 还想再劝一劝架,那头白显道却已经哼哧哼哧地把罗成的五钩枪从白龙驹上取了下来,献宝似的:“殿下,您的枪!” 罗成随手扔掉手中的剑,抬手抓起一旁白显道递来的五钩枪。 他退一步,单雄信也退一步。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 罗成嘲讽一笑:“既然你都说了不服,今日我就叫你心服口服。” 单雄信听着对面罗成挑衅,摇头轻蔑笑了笑。 “瓢把子,您别忙!看我齐彪上去给你解气!”齐彪双手托着两只重锤,越过单雄信就想往前冲。 可刚上前一步,手却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却见是单雄信。 “瓢把子?”齐彪不解。 单雄信把他往后拖,自己却上前一步。 罗成握着手中的五钩枪,挑眉看一眼单雄信,颇有挑衅意味。 单雄信对上他眼神,右手伸出去。 “赶紧把瓢把子的的狼牙槊拿来!”身旁李豹赶紧吩咐喽啰兵下去。 不一会儿,三个喽啰费力抬着单雄信那把通体锈红的熟铜狼牙槊走上来。 单雄信不急不忙接过狼牙槊,抬眸看着罗成,笑了一声:“上回与小殿下一别,还是在北平接我妹妹阿嫣回家吧?” 单雄信心中厌恶自己,罗成心知肚明。 对方假笑,罗成便也假笑。 “是啊,一别数月,上回北平府你带走单嫣那破口大骂的样子,本殿下还记忆犹新。”罗成散漫笑一声,“怎么这会儿又换了张笑脸与我答话?这么装模作样的,阁下不累我看得还嫌累。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哪方的乡绅了。”说着眉毛倒竖,冷声道,“要打就打,别这么多废话。” 罗成向来讨厌装模作样的人,此刻见单雄信端着,心中已经很不痛快。 单雄信脸上笑容微僵。 但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微笑神色。 他眉梢一动,探手从自己的衣袖里翻了翻,像是在找什么。 罗成站在对面拧眉看着他,寒声道:“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就给我磕个头。别打不过在这儿给我翻什么暗器。”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单雄信。 而单雄信本人却笑而不语,脸上有一种势在必得的神色。 过了一阵,他从袖子里取出什么,而后像是扔破烂一样的扔在罗成的脚下。 罗成拧眉,垂眸定睛一看。 -- 第196页 地上竟然是两根簪子。 再细看,竟觉得这簪子无比的眼熟。 罗成脸色骤然黑了。 这不是他在长安的时候送给单嫣的那两根么? 怎么在这个南瓜脑袋的手里? 罗成猛地抬头,眼神不善的盯着单雄信。 单雄信微扬下巴,眼睛里含着一股子轻蔑,就这么睨着罗成笑道:“我还以为,王孙公子赠姑娘礼物好歹也会选个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些破烂货,放在我单家,连洒扫的的丫鬟都不会多看一眼。罗殿下,你不会以为靠这个东西就能收买我妹妹的心吧?”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罗成目光阴戾盯着单雄信。 单雄信笑意斐然,不咸不淡道:“我妹妹是我一手养大的,她有什么事情,我自然都清楚。罗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单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姑娘家,我一家人自是要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我要我妹妹这一辈子自由自在、高高兴兴的,你觉得,我会看得上你北平王府那几堵高墙大门?” 单雄信眉梢一挑,脸色骤然肃穆起来:“有些话,上了济南府以后不好说,那咱们就在这儿说明白。说开了,你罗家有的东西,我单家也有,就是我妹妹一辈子不嫁人,我们单家也是能养她这一世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的。我劝你,趁早把你纨绔公子的手段从我妹妹身上收一收,我妹妹可不是你们北平那些好欺负的小姑娘。你若是弄了她的不高兴,看我不把你小子皮都给扒了!” 作者有话要说:1/2 第88章 【2更】 九月廿九是秦母的六十大寿。 正日子之前,从九月廿五开始,便有单雄信邀的各地的好友并秦琼的亲朋上历城县来。 因着此番上门的亲友实在太多,再加上单雄信把五路上能叫的兄弟都请了过来,秦府里肯定是塞不下的。 于是秦琼与妻子贾氏商量了一番,便准备将来客都请到贾氏内弟贾甫顺的客店贾家楼里住着。 这样,秦家本家的亲友在秦家老宅用饭,单雄信等一众秦琼的好兄弟,则都聚在贾家楼里。 登门的亲友越来越多,两边都需要人手。 单嫣与秦琼合计了一番,于是二人便各自分头置办。 秦琼贾氏留在本宅接待自家亲朋,单嫣与五路上的兄弟更相熟一些,则去做贾家楼的督工。 贾家楼就在历城县西门外路北,十间门脸儿带着楼,前头做饭店,后头宽敞院子多,就做客栈。 单嫣同着贾氏内弟贾甫顺应酬五路上渐次而到的兄弟,料理贾家楼的事——顺带还加一个帮手,罗士信。 当初她初回二贤庄,秦琼登门致谢单雄信却被拒之门外。 后来秦琼从潞州折返山东的时候偶然路过北路上的五柳庄,五柳庄的庄主王君可把自己这个表弟罗士信交到了秦琼的手中,叫秦琼带回去给宁夫人算做个义子。 单嫣登门秦府的那天罗士信出去玩儿,两人就没碰着面。 还是另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才在饭桌上看见这么个巨无霸似的块头。 罗士信比单嫣还大上一岁,但小的时候因为发热烧坏了脑子,心智便一直停留在八九岁孩童的年纪上。 与单嫣熟识后,就总跟在她屁股后边姐姐长姐姐短的喊。 罗士信没别的长处,就是生来的气力大,能够与牛犟力。 有他这么个大块头跟在身后,要搬要运大件的东西,倒也方便。 有时候,贾甫顺店里的那些工头见单嫣是个小姑娘家,不肯服她的管,把罗士信搬出来,那些人立时就把嘴闭得明明白白。 是以,这几日单嫣与他相处,倒也乐得自在。 单嫣忙了好几日,掐算着单雄信等人从山西启程,也该到了抵达的日子。 头一天先给预备下了房舍,赶巧第二日九月廿八,单雄信众人也到了历城。 单嫣这几日负责总理宾客们的住宿,等单雄信王伯当他们一到贾家楼,便给他们分了西跨院的一所四合房舍。王伯当、谢映登几个住在东西厢房,单雄信休寝喜静,就住在后头的三间花厅当中。 单嫣把其他人安顿好,就带着单雄信去他下榻的地方上下转转。 屋内就兄妹二人。 单雄信把屋内屋外各处都看了看,这才点点头夸了一句:“这都是你吩咐人布置的?你还有这能耐?” “不是我还能是谁?”单嫣倒颇有些自鸣得意。 单雄信负手转身过来,抬手刮了一下单嫣的鼻子,笑道:“你诓别人行,我可是你哥,在我面前别装模作样。” 单嫣低头,红着脸嘿嘿笑了两声:“开始我也不会,不过后来秦二嫂大概教了我一点儿,我学着学着就上手了。” “我还不知道你?”单雄信眄她一眼笑道,“丫头片子就知道独占功劳。” “那大多数不也都是我办的吗?”单嫣嘴一翘嗔道。 “懒得说你。”单雄信瞥她一眼,“这些天在人家家里,没给人添麻烦吧?” “哪能呢?”单嫣讨好笑道,“我现在可是秦二哥的左膀右臂。” 单雄信失笑:“吹吧。” 单嫣一吐舌头。 “对了哥,你们怎么今天才到的历城啊?这时日也拖得太久了些。”单嫣心中盘算了一下单雄信抵达济南用的时日,比起自己花费的时间,实在延长了许多。 -- 第197页 “路上出了点事儿,然后又跑了一趟小孤山,因此耽误了过来的时辰。”单雄信坐在八仙桌旁,提起茶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单嫣蹙眉:“你去小孤山做什么?” 单雄信捏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徐徐道:“去钓鱼。” “钓鱼?”单嫣狐疑。 单雄信喝完水放下杯子,抬首冲着单嫣笑了一声:“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之前皇杠被劫之事究竟是谁动的手脚,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你知道是谁了?”单嫣睁大眼。 “还得多谢你给我出这个主意。这回,这孙子跑不了。”单雄信起身,“这话后头再说,我现在去城里拜访一下宁老夫人和你秦二哥,你去不去?” 单嫣想了想,最后一日也没多少客人到,手头上的时间也宽裕,便点点头笑道:“去。” 单雄信摸摸单嫣的头,笑道:“看在你这几日帮你秦二哥不少忙的份上,一会儿回来我陪你上街逛逛。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我全包了。” 单嫣欣喜道:“这么大方?” 单雄信扬眉:“还是哥哥好吧?外头的那些男的,谁能对你这么大方?”一顿,故作漫不经心嘀咕道,“……送俩簪子都还是便宜货。” 单嫣一听这话差点儿笑出声。 扭过头去看单雄信,就见单雄信脸色黑沉沉的。 单嫣噗一笑。 单雄信扭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单嫣一手捏着鼻子,装着一副夸张的姿态,阴阳怪气道: “好——酸——啊!” 说完睁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单雄信,欠抽道:“哥,你闻到没?什么东西那么酸哪?” 单雄信登时老脸一烫,扬手:“抽你信不信死丫头!?” “别别别!”单嫣忙捂着头往前一溜烟蹿开。 单雄信站在门前,看着单嫣溜地比风还快的背影,无奈扶额摇了摇头叹息:“这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哪?” 单嫣同着单雄信往贾家楼外头走,正巧碰见齐彪李豹一众兄弟在那儿喝酒划拳。 一见他兄妹出门,纷纷都围拢上来问去向。 听说是要进城拜访宁老夫人,众人兴致都很是高昂,忙拖着单雄信,说也要随着一同过去。 单雄信禁不住这群老爷儿们磨,大手一挥就批了,众人遂骑着马欢天喜进城。 单嫣在前引路,带着众人从西门进去,一路有说有笑绕到专诸巷。 快到秦府门前,单嫣便在马上回头,指着那一栋大宅子笑道:“那边就是秦二哥的府邸。” 众人顺着单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单雄信笑道:“当初那银子没白花,这栋宅院修得倒是气派。” “里头更好看。”单嫣笑着接口。 说着,已经到了秦府门前。 正巧秦琼方才迎了位亲朋进去,此刻人还站在大门前。 一听见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他立时回头。 一回头,便望见街前单雄信兄妹二人,并着身后一干二贤庄的兄弟。 秦琼脸上的笑容刹那就扬起来,忙不迭从门里跑出来。 单嫣也随着单雄信等人下马。 秦琼满面春风地跑来台阶,赶忙抱拳拱手:“哎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单贤弟和众位兄弟,大家可都还好啊?” 重逢秦琼,众人也十分的高兴。 还了拳礼,单雄信率先笑着开口:“一切都好,多谢二哥记挂着。今日过来,是特意来拜访老夫人的,还没恭贺老夫人一声高寿。” 秦琼笑道:“我也还没恭贺贤弟喜得贵子!” 一提到儿子,单雄信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幸福的笑意。却还是客气道:“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二哥这话说得太早啦!” “哎,不早不早。”秦琼笑说,“依我看啊,定然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往后好继承单家的家业。” 一番寒暄,众人无不愉快。 气氛热热闹闹的,秦琼叫人把马匹牵到马厩里,便领着众人往宅子里进去。 秦琼东道主在中,旁边跟着单雄信兄妹,往后是二贤庄的各位兄弟。 先是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随后才往秦母宁夫人的屋子过去。 到宁夫人的院子,秦琼先叫贾氏进屋问了一声话。 得了宁夫人话,秦琼便引着单嫣一众人进屋去。 齐彪李豹几个跳脱的,都老老实实地把平常的乖张劲收敛了,恭恭敬敬地跟在后头准备进屋。 单嫣觉得好笑,便道:“难得看你们这么规矩。” 齐彪低头难为情道:“我自小没了娘,这会儿见秦二哥的娘就跟见我的娘一样,我能不紧张么?” 单嫣忍不住一笑,跻身往前。 推开门,她便笑说道:“老夫人,我哥哥他们来拜访您啦!” 可这脸上的笑容还未全部展开,就僵硬在了脸颊上。 单嫣瞳孔骤然一颤,嘴角缓缓敛下笑容。 “哎呀,是嫣嫣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堂屋内陈设朴素干净,宁夫人坐在主位上笑着招呼她,旁边左首上端坐着一锦衣公子。 一身殷红色的袍子,鸦青头发,雪白肌肤,精雕细琢出来的一张侧脸。 宁夫人原本正与这锦衣公子相谈甚欢,以至于他听见外头动静回眸过来的时候,眉间唇角上还沾染着适才未褪去的笑容。 -- 第198页 进来的一群人当中,除去秦琼单嫣二人,所有人在见到堂中公子真容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黑了。 看清楚锦衣公子的面孔,单嫣眼底先前凝固的笑容又渐次春江水暖一般化开。 她眼底笑意清澈,睫毛微微颤动,咬紧下唇,才撑着没在单雄信众人面前叫出他的姓名来。 罗成! 是罗成啊! 她心底一波一波的翻涌起滔滔江浪。 罗成一身赤色锦衣,头发端正束好,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的一张隽秀少年面孔。 他扶着靠椅站起身来,一双瞳孔里笑意跳动,目光盈盈点点地注视着她。 那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叫单嫣的嘴角忍不住的拼命上扬。 无视着单嫣背后七八个彪形大汉敌意十足的目光,罗成背过宁夫人,笑对着单嫣一眨眼。 十足的肆无忌惮,十足的狡黠。 单嫣绷着嘴角,使劲告诉自己: 不能笑!不能笑!笑就露馅啦! 可到底,唇角还是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翘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2/2 第89章 最后,到底还是秦琼嗅到逐渐不对劲的气氛。 “咳咳。”他上前一步,握拳在嘴边板着脸咳嗽了一声,“表弟,你刚才不是说想要出去转转么?怎的还在这儿?” 说着,颇不放心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众虎视眈眈的二贤庄兄弟。 相较二贤庄众人的如临大敌,罗成面容上笑意倒是风轻云淡。 收了目光回来,瞧着秦琼一笑:“表哥,舅母舍不得我这么早就告辞,因此我就留下来再陪她老人家说会儿话。”说着一双澄亮的眼珠子轻轻一移,目光含笑望着单雄信一众人,语气舒朗客气,“对了表哥,你身后这一众人是?” 话语末尾的语调微微拖长,一双乌沉沉的眼睛里光芒点点,神色倒有两份天真坦率。 乍一看,倒真以为他们彼此不认识。 单嫣是知道这厮当着宁夫人的面又装疯卖傻,嘴角死死绷着笑意,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秦琼却微微松了口气。 罗成与二贤庄一众人不对付,他还正愁不知道如何在宁夫人跟前解释。 这下好了,罗成主动装傻,倒叫他这个中间人好做了些。 秦琼微微吁了一口气,脸上撑起笑:“表弟,你不识得,这是我在山西的好朋友,姓单名通字雄信,人送外号小灵官。来,你见一见。” 说着侧开身,将罗成单雄信两个面对面。 宁夫人在旁笑得合不拢嘴:“成儿啊,你是该见一见你表哥这位好朋友。你表哥不在历城的时候啊,我和你表嫂都多亏了他照应。你瞧瞧,这座宅子还是他叫人给修的。” “是吗?”罗成瞳眸跳动着讶然的神色。 他转过头,盯着对面的单雄信,嘴角一弯:“那这样,我还真是得好好见一见这位单贤弟了。” “单贤弟”三个字一出,齐彪李豹几个脸色都沉了下来。 单嫣心中亦是惊跳,赶紧扭头看身旁单雄信的面孔。 单雄信的神色倒是平静,倒看不出什么怒意,只一双眼睛对视着罗成,倒也不说什么。 秦琼没料到罗成在宁夫人跟前来这么一出,又是尴尬又是担心,假笑了两声:“表弟,你说什么呢?我这位朋友,岁数可比你大上许多。这样,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叫他一声单兄吧。如何?” 单嫣低头,摸了摸鼻子。 秦琼这一声“如何”,真是把卑微两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可惜,罗成好像不买他的帐。 罗成脸上笑容格外明朗,看着单雄信:“哎呀,原来这位比我年岁大啊,着实眼拙。适才我这么一晃眼没仔细看,还当是哪儿刚搁下书包的笑学童。失敬失敬!” 说完,含笑朝着单雄信拱手一下,十分的大方得体。 李豹探头过去与齐彪咬耳朵嘀咕:“娘的,那小子故意的!” 齐彪低声:“看在老太太面上咱们暂且忍一时,等出了这秦府的大门,哼。看我老齐弄不死他!” 王伯当谢映登站在单雄信身后,皆冷眼看着罗成,只等看当家的怎么回这句尴尬的话。 单雄信只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嘴角也是一弯曲,笑得那叫一个客客气气。 “哪里哪里,罗贤弟真是开玩笑了。”单雄信笑意未达眼底,“大家也都是初次相见,也不必这么大的规矩了。我与你表哥是拜了把子的弟兄,你见我也不必多礼,就磕个头吧,算是我认下你这个弟弟。” 众人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对飙演技。 李豹偷着乐,小声道:“到底是咱们瓢把子厉害,这么一顺水推舟,当着老太太呢,看这小子这个头到底磕不磕!” 单雄信微微挑眉,带笑瞧罗成。 罗成暗暗咬着牙,脸上也是一片和煦。 双方脸上都带笑,气氛却是越发焦灼。 单嫣眼珠子一动,赶紧给秦琼使了一个眼色,说着赶紧上前一步,先把单雄信拉了回来。 “哥,你这要认兄弟,也等见过了老夫人再认不迟呀!”单嫣笑靥,拽着单雄信的衣袖仰头使劲眨眼睛。 那头秦琼也会意过来,赶紧上前拉开罗成,老好人似的笑着:“看我,光记着叫你二人认识了,倒忘了头等大事!来来来,表弟,你不是赶着过去贾家楼么?我先送你过去,这认兄弟的机会啊多得是!等明日寿宴上,咱们把酒言欢,再好好说道说道!哈哈哈!” -- 第199页 说着,一阵尬笑,拉着罗成往边上过去。 罗成错上单雄信眼神,眉眼当中徒增冷意。 那边单雄信当仁不让,回敬一个冷眼。 “成儿啊。”骤然,宁夫人发话。 罗成赶紧整理好面容上神情,端着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微笑转过身,对着宁夫人一拱手:“舅母您说。” 宁夫人笑道:“你也是今儿才到的济南府,路途遥远,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等明儿过来,舅母再好好和你说几句。听话,啊。这会儿有你单大哥和单姑娘在这儿,我也不愁没陪我说话的人啦。改明儿啊,你过来,舅母请你和你单大哥,咱们娘儿仨,好好喝几杯聊聊。” 罗成恭敬道:“那成儿就听舅母的。” “诶,乖孩子。”宁夫人慈爱笑着挥手,“和你表哥去吧。” “那成儿告辞。”罗成道。 “儿子送表弟到贾家楼就回来,娘在这儿和我单贤弟说会儿话。”秦琼与宁夫人辞行,便回头看罗成,“表弟,那咱们走吧。” 罗成把头一点,转过身,最后慢悠悠地抬眸扫了一眼单雄信。 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当中似笑非笑,漫着一股子冷酷:“那,就先走一步。恕罗某人不奉陪。” “无妨。”单雄信慢慢笑了笑,“后会自然有期。” 罗成对上单雄信眼,眉梢一动:“正是这话。” 这句说完,他扭头过来,最后眼神流连看了一眼单嫣,便跟着秦琼先一步走出了宁夫人的屋子。 秦琼领着罗成快步出了宁夫人的院子,走了好远一阵路,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抬胳膊一抹额角,拿下来一看袖子全被汗给浸湿了。 “表弟,你可要把我心都吓得跳出来了,你与雄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瞧着你们俩这针尖对麦芒的样子,难不成上回北平那事儿,你还记着呢?”秦琼皱着眉头。 罗成便把上济南府之前,路过大羊山的事情与秦琼说了一遍。 末了,眼色沉冷:“我本以为他还真干的是些行侠仗义之事,原来也不过如此。手底下的喽啰光天化日之下摆着摊儿在路边设局。表哥,你也不必替他们说话了,这个姓单的南瓜脑袋,我非跟他过不去。” 秦琼又是急又是好笑:“你那是为着他路边设局的事儿么?你这话定然是只说了一半。你也别藏着掖着,是为着单姑娘吧?” 罗成本不想提单嫣,只觉得没面子。 可既然叫秦琼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索性也就竹筒倒豆子。 一张俊容一沉:“我就是看不惯那单通,如何了?” 秦琼发笑,揽着罗成的肩膀:“可你就是再看不惯他,终究他也是单姑娘的亲哥哥,把单姑娘拉扯大的人。单姑娘自小失了双亲,兄长如父,你对着雄信,可得尊重些。” “我倒想尊重他。”一提这个罗成也有些气了,别过脸不悦道,“只我瞧着他那南瓜脑袋就觉得堵得慌。我就奇了怪了,单嫣怎的有这么个一点儿都不通情达理的哥哥?” 秦琼动动眉毛,心里默默道:那你怎么不赶紧解决你那不讲理的爹呢? 心中这话咽下去,秦琼拍了拍罗成肩膀,笑着道:“单家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会儿咱们先过去贾家楼,我给你引荐几个外省的朋友。你别以为这些绿林人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其中倒有好些个从前都是官府出身,俱是一表人才的风流人物,我叫你也开开眼,高兴高兴!” 罗成也不好拂了秦琼的面子,于是笑道:“可别又是单通那样儿的。” “你见过就知道了。”秦琼笑了笑。 哥俩儿玩笑着出了秦琼,沿着大街往城外策马漫步远走。 再说单嫣这头。 好不容易把罗成单雄信这俩水火不相容的拆开,她便同着二贤庄众人坐在宁夫人屋子里用茶说话。 宁夫人也是头回见秦琼这些朋友,乐得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王伯当与谢映登这一对长安兵马司出身的将军,生得风流俊朗,又甚是看重规矩,只叫宁夫人喜欢得不行。 齐彪李豹虽说是粗人,可也照葫芦画瓢学着王谢二人说些恭敬讨巧的话,偶尔两个活宝斗嘴起来,弄得满堂都是欢声笑语。 单嫣陪坐在一旁,也跟着说话玩笑,可到底因着今日碰见罗成,一颗心早就飞出去秦府了。 大伙儿话没说到一半,便编了三四个借口想要先一步回贾家楼,却都被单雄信无情打回。 编到最后,连月事来了肚子疼都能说得出口。 单雄信自然知道单嫣没憋好屁,一回去准是找姓罗那小子,于是死咬着不放。 到最后,还亏得宁夫人替单嫣开解了几句。 单雄信不给单嫣面子,可到底不能不给宁夫人这个寿星的面子。 万般无奈之下,极不情愿地松了口,允准单嫣先回贾家楼。 单嫣一得了单雄信允诺,立时便如同出了笼的雀鸟,扑着翅膀,一飞便无影无踪。 辞别宁夫人与单雄信,单嫣冲到马厩上了马,双脚一扣镫就朝着贾家楼扬尘远去。 一路坐在马背上,穿越过拥挤的集市人流,单嫣满眼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适才在宁夫人屋子里绷着嘴角忍下的那些笑,全溢了出来。 一路冲出城外,到了贾家楼,单嫣赶紧翻身下马。 -- 第200页 门前的马童上来牵缰绳,单嫣一把拽着他就兴冲冲问道:“秦二哥在里头呢?” 马童满头懵,扬手往里一指愣愣点头:“秦二爷刚才和一位穿红衣裳公子回来,回那公子的院子说话去了。” “那穿红衣的住哪个屋!”单嫣猴急问道。 马童被她一吓,呆呆道:“就最西边的院子,叫老板给安置在南屋里头。” 单嫣一听,立马脚底抹油一般,冲着马童说的屋子就跑过去。 贾家楼底下满屋子的人,人声喧腾。 单嫣横冲直撞地往里挤,面孔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悦。 一路越过热闹的大厅冲去后院,恨不得插了翅膀立马飞到最西边的院子。 一路疾跑,总算是快到了西院。 远远的,单嫣便见院子门口立着七八个人影。 定睛一看,原是秦琼并着杜差、白显道、张公瑾几个正在那儿说话。 众人也瞧见远远奔过来的单嫣,不约而同都停下了嘴边的话。 单嫣一路奔到面前,连口气都来不及喘。 那头秦琼微讶:“单姑娘?你怎么就回来了?单二弟他们呢?我这儿正和表弟说完话,他这会儿正要……” “罗成在不在屋里!?” 没等秦琼的把话说完,单嫣就急冲冲地问。 秦琼先是一傻,然后愣愣点了点头:“……在啊。你这是要去?” “回头再说!” 单嫣干脆利落抛下这一句话,没等秦琼吱声,没跟白显道杜差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一阵狂风似的,呼啦一下就刮进了门内。 秦琼杜差几个扭头看单嫣背影,白显道拂了拂被风刮乱的鬓角头发,呆愣道:“这……这是做什么呀?” 杜差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着白显道,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意的笑:“小别胜新婚哪。” “这日头也忒大了些,咱们就别搁这儿门口说话了,去厅上喝酒去!”张公瑾转头,给周身一圈人递了一个“你懂我吧”的眼神。 “是啊,这日头,嗬!吓人!”张公瑾秦琼几个皆是会心一笑,脸上神色都在说——“我懂”。 说着,一众青年人勾肩搭背往着大厅过去。 就白显道一个老实人,一边走一边皱眉头看天嘀咕:“你们什么眼神儿哪?这哪儿有太阳啊?” 杜差和张公瑾交换了一个眼神,专欺负老实人:“你又是什么眼神儿啊?” 白显道一脸耿直,费解道:“我好眼神儿啊!” 杜差张公瑾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张公瑾叹了口气,摸了摸白显道的脑袋:“显道哇,以后多吃饭,少说话,啊!听话!不然总暴露你脑子不好使这事儿。” 白显道更不解,可刚要张口辩驳,就被一脸笑的杜差捂住了嘴。 一路拖拖拽拽的,总算是走远了。 那边,单嫣一冲进西院,就往着南屋奔去。 一颗心狂跳,眼看着那扇门离自己越来越近。 屋内,罗成刚辞别了秦琼,正宽衣解带想要沐浴一番。 脱了上身外套,里头就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胸口松散着,隐约能够看到胸前肌肉纹理的优美线条。 他正想解了里衣,却听见门外一串的脚步声急速而来。 放在带子旁的手一时顿住。 刚想重新拿起一旁的外套披上,一瞬间,背后的大门就叫人一脚踹开。 罗成还没回过头来,一个温暖的躯体就横冲直撞地蛮横从后面撞了上来。 他整个人不曾防备,一个侧身,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人,一刹那就往后倒下。 背后是只盛了热水的大浴桶。 刹那,天雷勾地火。 两个人抱着摔进浴桶当中。 溅起的巨大水花拍在一旁绣着春江鸳鸯的屏风上。 水珠子一颗一颗地滚下来。 他整个人坐在浴桶里,一双长腿还搭在浴桶外。 身上一件单薄的里衣已经湿透,贴在他肌肤上,勾勒出一寸一寸少年人坚实的肌理纹路。 他仰着头,嘴微微张开,一双瞳孔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害自己湿身跌进浴桶中的罪魁祸首。 那罪魁祸首也跌了进来,就倒在他胸前袒露的肌肤上。 水从她满头青丝上一滴滴淌下来,滴在他心口前的肌肤。 罗成眨了眨眼,水珠从纤长的睫毛上掉下来。 他先是愣住。 还没等他愣神回来,那罪魁祸首两只眼睛弯弯一笑,一双手臂已经甜丝丝地圈过了他脖子。 就这么搂着他浸在浴桶水中,高兴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吃到了糖: “——罗成!我好想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大家,我最近一直在找工作投简历qaq 请大家宽容一下我,找不到工作养不活自己啦qaq 第90章 单嫣把头埋在罗成的脖颈边,笑着嚷嚷完这句话一抬头,就望见跟前罗成的脸颊上倏而红了。 他天生来就是偏瓷白的肤色,只要脸颊上一掺杂别的颜色,立时就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罗成自己也知道这事儿,于是迅速把头别了过去,不拿正眼看单嫣,臭着口气道:“你做什么?也不敲门问一声就冲进来?你没看我这儿准备洗澡?赶紧起来!压挤在这桶里算是怎么回事?” 单嫣一愣:“你什么时候是计较这些的人了?” -- 第201页 这反问叫罗成哽住,转过眸子来瞪了她一眼:“难道我不该计较?幸亏我还没……”话没说话,又瞪一眼单嫣,嘴紧闭,脸一转,“算了!当我没说!” 单嫣又愣了:“幸亏你什么?” 问话这话,她低头看一眼,瞥见罗成胸前湿透松散的衣服。 突然之间,她就会意过来。 一瞬,她脸上浮现一抹深意的笑容:“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罗成小声道,转过脸来,“你又知道了?” 单嫣把手撑在浴桶两边,一面慢慢起身,一面挑眉欠打道:“你不就是怕我看你脱光了么?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说着扫了两眼罗成,摆手笑道,“哎呀,我又不是没看过。还在北平府的时候就看完了,也没什么可看的,放心。” 罗成有被气到:“你!” 单嫣故意逗他玩儿,站起了身又重新走进罗成,躬腰下去。 跟前的面容忽然凑近,罗成一愣:“你做什么?” 单嫣憋着笑。 罗成浑身湿透泡在浴桶里,里衣沾水之后变得透明,就黏腻地贴在他的肌肤上。 他原就是脱衣有肉的人,肩宽腰细手臂结实,穿着这身沾了水的里衣,更显得人精壮了几分。 单嫣眼睛一眨,拈一副风流笑意,伸出一根指头勾上罗成的下巴。 罗成如临大敌:“做什么!” “罗成。”单嫣一笑,颇有闲情逸致,慢悠悠说,“姿色不错啊。” 这话说出来罗成一张脸像是被蒸熟了的螃蟹,腾地一下红的不可开交! 单嫣越看他越觉得可爱,伸出一只手,掐了掐脸,点评道:“细皮嫩肉的。” “单嫣,你来真的!?”罗成一把扣住单嫣手腕,又气又急地仰头瞪她一眼。 美人出浴清水芙蓉,衣衫半褪春色难掩。 此情此景,怎能不上一句经典台词? 单嫣另一只手握上罗成抓着自己的手腕,诚恳真切地看着他,说了一句叫罗成吐血的话。 “——美人,从了我吧。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 罗成眼神一动。 氤氲雾气当中,他眼神突然变了。 适才开玩笑时的羞急在一瞬当中突然消散,他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盯着单嫣看。 单嫣一对上他那双眼睛,骤然之间便觉气氛好似有些不对。 恐怕是自己开玩笑开过头了,她自己也有些觉得过分。 单嫣把手腕从罗成的手里挣脱出来,讪笑着想往后退开一步:“算啦算啦,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话本子看多了,想试试这词儿来着!” 她刚往后退一步,立马就有一只手重新拽住她手腕。 “开玩笑?” 一低头,就见罗成扬手拽住她手腕。 单嫣顺着二人手臂看向罗成面孔。 他仰着脸看着站在浴桶边的她,一张脸上还泛着绯红色,可却完全不是刚才被动的态度。 他拽着她的手,抬眼看着她,瞳眸里好像翻涌着浪潮。 单嫣心道自己这下要翻车了,赶紧推辞赔笑:“我、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了!我哪有这个胆子!开个玩笑嘛,算了算了。” “你想算了?”罗成显然不买她的帐,静静盯着她问道。 “那还怎么样?”单嫣哭笑不得。 罗成瞧着她,一言不发。 猝不及防间,他握着她的手腕往下狠狠一拽。 单嫣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整个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声尖叫,天旋地转之间就重新跌进浴桶当中。 巨大的水花从脸颊的脸两侧溅起,单嫣整个人径直溺进水中。 有一瞬间的窒息,她刚想浮出水面呼吸,就有一只手拖着她的脖子把她捞了出来。 单嫣鼻子嘴里全呛的水,咳嗽一声就气急败坏道:“罗成你疯了!” 一睁眼,罗成就压在她身上。 他手撑在她身边,一手扣着她的手腕,一手钳着她的下巴,声音里泛着一种奇怪的喑哑。 “你若是没这个胆子,我借你一个,怎么样?” 单嫣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所有的血都往脑门上撞。 两只耳朵里轰鸣作响。 单嫣呆愣愣地在那儿,不知所措地望着罗成的双眼,睫毛一扑一扑,像是被吓坏了的孩子。 罗成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欺身而上。 他修长的指尖沿着她的鬓角,插进她的头发,护着她整个后脑勺。 那双乌沉沉如墨玉一样的眼珠子,认真安静地看着她时,像是带了某种让她不可抗拒的魔力。 单嫣只觉得心跳骤停。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全是她的样子。 完了。 单嫣突然想。 自己恐怕是真上罗成的道了。 罗成的手穿插过她的头发,就在她心跳不止的时候,他突然凑近她的脸,闭上了眼睛。 单嫣抖个不停。 她瞳孔微微颤抖着,看着不断凑近的罗成。 怎么办!怎么办! 这是不是要亲她了!? 要不要答应? 心猿意马之间,脑子里还没有决断出最好的回答,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判断。 还没来得及察觉,单嫣就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心一横,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 -- 第202页 亲吧! 那就亲! 反正早晚都得亲! 单嫣眼睛一闭,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罗成的气息不断逼近。 单嫣藏在水下的手捏紧了,甚至悄悄连脚趾也同样抓紧。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大声。 大声到担心罗成靠近来会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呼吸平铺在她的脸颊之上。 单嫣只觉得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好似沸腾了起来。 可忽然一瞬,面前罗成的气息突然退散开。 单嫣一愣,赶紧就想睁眼看看怎么回事,怎么不亲了? 可她刚一睁眼,额头上骤然就被他一个弹指敲了上来。 单嫣只觉得的额头猛地一痛,捂着额头一睁眼,就看见罗成已经从浴桶当中湿哒哒地跨了出去。 而后,他伸手,将一脸懵逼的单嫣也从浴桶当中拉出来。 单嫣完全没明白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就见罗成伸手从一旁的屏风架子上扯下挂在上头的外套,径直扔在她怀里。 她抱着手里的外套,干瞪眼看着罗成。 还没说完,罗成又扔了方干的帕子在她头上。 单嫣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帕子,气急败坏道:“罗成,你什么意思?” 罗成满脸春风得意的笑,走上前来取过她手里的帕子,大手覆过来,替她揉干头顶发丝的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罗成一面替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面笑了笑,“我也想干这事儿来着。” “你……”单嫣突然觉得无比的憋屈。 什么意思? 她都做好准备了,罗成这厮临场当逃兵? 这算是怎么回事? “行了,忍忍吧。一会儿把头发擦干了,赶紧回去换身干衣裳,这天最容易受寒,要多当心。”罗成一边替她擦头发一边笑。 “你耍我呢?”单嫣一把拉下罗成替她擦头发的手,转过身来对着他,面容上有微微的愠色,“你自己不是要……” “是,我是很想。”罗成敛下笑意,神色突然正经了起来,“但是现在还不行,就算我再怎么想,也不行。我想要我们每一个吻、每一次牵手、我们所有一起做的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的,都是合乎情理的。我想把这些事情都留到最正确的时候。单嫣,我舍不得亏待你,舍不得叫你受委屈。所以,我才要克制一点。” 一刹那,单嫣都有些愣住。 她竟没想过罗成这些话。 她一直以为少年冲动就应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什么都不会顾及。 却没想到罗成还这样替她思虑过。 “我们可以亲近,但终归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越界。”罗成道,“等以后吧,等到……” 他想了想,突然一笑:“其实这样说的话,也快了。” 刚严肃正经了一会儿,突然之间又恢复了这么一副臭屁样子。 帅不过三秒。 单嫣没忍住笑出了声。 咳了两声,笑道:“什么快了,就看你现在跟我哥哥这关系,咱俩也快不了。” 罗成蹙眉:“我们是我们,你哥和我是另外的事情。” “罗成。”单嫣认真道,“其实我二哥人真的很好的。你想想,他把我从小拉扯大,自然是不舍得我受委屈的。那时候我在北平遭遇的事情已经是让他心中极不舒坦,他自然会对你颇有不满。再说了,现在绿林和朝廷对峙局势不解,你又是小王爷的身份,他更不会信你。可是你也别记恨他,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人不坏的。” 罗成别过脸,淡淡道:“我这个人向来是这样,你对我有敌意,我自然拿你对我的态度对你。” 单嫣叹了口气,伸手抓着罗成袖子摇了摇他手臂:“罗成,你听我一句,好好与我二哥说两句话。你对他有误解,他对你有成见,你们俩又不肯好好说一句话。你听我的,坐下来好好与她聊聊,咱们退一步,说不准事情就真有转机了呢?” 罗成蹙眉:“我凭什么先退一步?素来就没有我罗成先退一步的道理。” 单嫣头大:“那我问你,上回你从长安回北平的时候,说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要我给你一个答复。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给你这个答复,我愿意。” 罗成眼睛一亮,面孔上喜色涌上:“你真的肯?” “但是!”没等他高兴片刻,单嫣就立马义正言辞打断,“但是前提是,你得跟我二哥好好说话。” 罗成一张脸顿时又黑了。 单嫣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挑眉道:“这点儿事都办不到,我怎么相信你能对我好啊?” “我当然能对你好了!”罗成拧眉肃穆道,“你怎么能怀疑我这个?” “别扯远了啊!”单嫣立马喊停,“咱们就说这一件事。你,好好与我二哥说话,我,答应你。” 罗成一张脸神色纠结无比,他拧眉看着单嫣:“你就不能换个别的么?你换个别的,我立马做到。” “不能!”单嫣明确否定,抬起两只胳膊大大比了一个叉,“这事儿没商量的余地。” 单嫣垂下手,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道:“罗成,有捷径干嘛不走?我要是你,我早就千方百计讨好我二哥了。我二哥一高兴,这事儿不久成了,哪废这么多功夫?你是不是脑子不开窍啊?” “这捷径,我也不屑走。”罗成别过脸,过了一阵,终还是松了口。 -- 第203页 他转过脸来,看着单嫣,艰难下定决心:“也罢,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就一试。” 单嫣展颜笑起来:“真的?”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罗成不情不愿道,“若是我让了一步他不做反应,以后这事儿就别提。” 第91章 罗成口里说的一试究竟有几分底,单嫣也猜不出来。 单雄信是在江湖是非场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出来的人,所学所会皆是为了谋生。 而罗成天生含着金汤匙出声,家境,耳濡目染的也都是朱门大户里一板一眼的规矩。 再者,二人天性当中都含着这么一分傲气。 青龙斗白虎,要谁先低头都是不可能的。 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午后各地的宾客多数都已经在贾家楼当中安置,单嫣辞别罗成后,便绕了一圈想回去自己的屋子换身干衣裳。 跨了院子直冲屋子里,一推开却发现屋里已经是空了。 原本她归置在架子上的行礼物件,全都不见了踪迹。 单嫣第一反应是:遭贼了? 满头问号,忙急忙慌下,赶紧扭身冲出门。 正巧院子里有个扫落叶的小厮,单嫣便上抓了他,一手指着自己屋子一边急急问道:“这屋子里我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扫地小厮被她这么一抓吓了一跳,看请来人才结结巴巴道:“被人搬走了。” “被谁搬走了?”单嫣大惊。 小厮道:“适才有位姓单的老爷过来,说要给您挪个屋子,叫了几个人把东西都挪走了。” 一听这姓单的,单嫣便立时明白是单雄信来过了。 “挪哪儿了?”单嫣蹙眉问道。 小厮想了想:“好像是挪去他的院子里了。” 单嫣咬了咬牙。 她这个哥哥真够可以的啊,一声不吭就把她的屋子给挪了。 用脚趾想也知道,单雄信清楚她这么着急回来就是为了见罗成。 留在济南府的这一阵,她是不可能不见罗成的。同样,罗成也没可能不找她。 这是要把她放在身边锁着,觉得有自己监视,定然不叫罗成能有机会与她相见。 单嫣脚下步子一扭,赶紧就冲着西边单雄信院子过去。 单嫣人到的时候,正主就坐在花厅里头喝茶。 见她风风火火一路闯进来,脸上波澜不惊。 只垂眸提着茶盖撇了撇茶叶浮沫,眼皮一掀看一眼她,淡声问道:“回来了?” 单嫣一看单雄信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便知道这老狐狸料定了自己要过来找他算账。便也没客气,一进花厅便冲上去,板着一张脸:“我东西呢?” 单雄信放下杯子,抬眼看单嫣:“我帮你搬回来了。” 单嫣有些急了:“那你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怎么你说搬就搬?我在那儿住得好好的,你凭什么就给我搬了?” 单雄信站起身,脸色沉下来:“我为什么给你搬过来你不知道?” 单嫣眉头拧紧,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单雄信冷笑一声,抬眼上下打量了一圈单嫣。 头发上还滴着水珠。 单嫣暗暗咬了咬后槽牙,软下口气:“哥,你就别对罗成抱这么大成见了。我今天去找他也是想跟他好好说一声的,而且我已经劝过他了,他说他之后会好好跟你说话的。哥,咱们这回上济南府来,都是为了替宁老夫人贺寿,您是客,罗成是老太太的亲外甥。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再像今天这样,当着人主人家的面恼口角呀。” 谁知单雄信脸一黑:“谁叫你去找罗成与我好好说话了?你用得着在这件事上费工夫?” 单嫣百口莫辩:“那我也是……” “不必说了。”单雄信负手侧过了身,不看单嫣,态度强硬,“这件事情,你别插手。我单通从来不是个不知礼的人,人怎么对我,我怎么对人。这罗成在北平就几次三番害你,你觉得我能饶过了他?” 单嫣焦头烂额:“二哥,这些事情都是有缘故的。当时在北平,秦二哥身份未明,他也是……” “再怎么样也不能伤害你。”单雄信转脸过来,定定看着单嫣,恨铁不成钢,“单嫣,你从北平回来之后我就发觉你很不对劲。从前你不是最憎恨这些官宦世家的子弟么?说他们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放鹰逐犬、眠花宿柳。怎么你现在开口闭口全是替这姓罗的说话?他在北平府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叫你对他这么留恋?他跟你从前痛恨的那些世家子弟又有什么不同?” 单雄信咄咄逼人一连串的话问下来,单嫣只觉得不知该从何讲起。 “是,罗成是世家子弟,可他不一样。”单嫣握紧了双拳,“罗成有自己的善恶分明,他有自己的是非曲直。当初在北平的时候,虽然我也气过他算计过我,但是……” “没有但是,算计过就是算计过,伤过你就是伤过你。”单雄信打断,他伸手握着单嫣的一只胳膊,眼神恳切地看着她低声道,“阿嫣,你听哥哥的话,哥哥是不会害你的。你是我的妹妹,我不想你过得有一点不好。如果要把你交出去,我也会选择一个最有能力、最能够保护你的男人。在北平的时候你栽在罗艺手里,罗艺跟前罗成连一句说话的权力都无。你觉得你跟着他,他会给你什么保障?他连一句话都不能为你说。” -- 第204页 单嫣低着头,垂眸不答。 单雄信看她神色低落,怜爱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对罗成会这样不喜吗?我告诉你。你在北平是落在罗艺手中受□□,那个时候,但凡只要罗成敢出头顶撞他父亲一次,但凡只要他刚违背他父亲一次,我也不至于这么憎恶他。我不喜罗成,就是因为他连救你的勇气都无。这样一个自己都还不成气候的小孩儿,要我把你交到他手上,我怎么放心?” “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为我考虑。”单嫣低头,听完单雄信一番话只觉得窝心。 其实单雄信之所以对罗成介怀,不是因为他的王侯身份,而是因为他气罗成在最关键的时候,在知晓大是大非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做自己的抉择,而是屈服于父辈的威严。 单嫣突然鼻头一酸,在北平的一番风雨历历在目。 单雄信低头,看到她眼底有些泪光。 “哭啦?”他眉梢一动,故作讶然地问她。 “没有。”单嫣觉得有些丢面子,把头埋得更低。 单雄信笑了笑,伸出双手把单嫣的脸捧在手里,满是刀疤的粗糙大手温柔小心地替她把眼角那一点泪花也擦干了。 “我没哭!”单嫣一面抬手拿手背擦干净眼睛,一边倔强道。 “好好好,没哭没哭。”单雄信哭笑不得,伸手把单嫣圈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头,“你现在还小,才十七岁,我能指望你懂什么?” “其实我也不小了。”单嫣小声道。 换算成原来的年纪,大一刚上,也是十八的人。 “今天你跑去找罗成,我就不说你的不是了。但是之后怎么做,你得听哥哥的,知道吗?今次咱们来这济南府,可不全是为了你秦二哥。”单雄信低声。 “哥,你就真的不能跟罗成好好谈谈?”单嫣推开单雄信,抬头看他,想最后再试探试探。 单雄信看她心心念念着这件事,琢磨了一下,想着敷衍一阵也就过去。遂道:“这样吧,等那一日他成了我们的人,那就有谈的机会。现在,免了吧。” “真的?你不骗人?”单嫣惊喜。 若是按单雄信这话,贾家楼四十六友结义就近在眼前啊! 单雄信只当单嫣人单纯容易信话,笑着点点头敷衍道:“什么时候骗过你?”说着拍拍她的头,“左边那间花厅划给你住了,东西我都叫人给你收拾好了,去换身衣服梳个头,一会儿跟着我上前厅去,咱们见一见各处的朋友。” 单嫣乖乖点头,回屋换衣裳。 单嫣收拾齐整跟着单雄信出去贾家楼大堂的时候,满堂喧闹,人语沸腾。 因着大多都是江湖上的兄弟,不拘格,多是四拼八凑的长桌。 三四个、五六个人一扎堆,盛酒的海碗撞得当当作响,笑声说话声交错在一起。 单雄信到底是五路响马的总督头。 瓢把子,有排面。 单嫣跟在他身后一路进大堂,隔三差五就有人问好寒暄,单雄信一一笑答,很是热切。 秦琼正被几个兄弟拉着喝酒,一转头看见单家兄妹进来,连忙辞了那一桌人朝兄妹二人走来,笑着招呼:“单二弟!” “二哥。” “秦二哥!” 单雄信单嫣兄妹二人也笑着朝秦琼问了好。 “怎么才过来,这儿大伙儿都已经开始喝了!”秦琼笑着拍单雄信的肩。 单雄信淡淡瞥一眼周遭环境,脸上挂起笑,朝着秦琼拱手:“给秦二哥赔罪,还是为了等我家这丫头。小姑娘家家的,出来总是要打扮打扮,二哥见谅。” “诶?”秦琼赶忙摆手,“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说着笑看单嫣:“阿嫣这年纪,正该打扮。今日更是要好好打扮打扮!” 单嫣赔笑两声:“秦二哥客气。” 单雄信想了想,道:“对了,元昌和茂公可来了不曾?前时我们在济南城外碰上,他二人说有些私事,来得晚些,也知道这会儿到了没有。” 单嫣一听“茂公”这两个字,耳朵一动。 她一下就想到了那个道骨仙风的“徐茂公”隋唐故事里第一的军师,堪比诸葛。 这个人她素来也常听单雄信谈起,但是却没见过面。 如若徐茂公今日来了的话,那么他身边肯定还跟着另一个人——魏征魏元昌。 这两个人道士,素来是形影不离的。 单嫣扭头,循着漫漫人群望了一眼。 看着这满堂的灯笼高悬,明镜透亮,人人笑语晏晏,她心中突然有些感叹。 杨广称帝,小孤山皇杠被劫,如今,贾家楼聚义也已开始。 或许那个传说中的“瓦岗”,已经离建成不远了。 群英荟萃。 这瓦岗的四十六友——现在就全在她眼前的这个大堂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等下还有更新的,晚一点,最近找实习工作真的太忙了,下周还要参加公司培训,近期只要有时间我尽量集中多更! 第92章 “无量天尊。” 单嫣还在人群当中搜寻着徐茂公与微怔二人,背后却突然传出一声人语。 单雄信蹙眉回头,秦琼瞳孔一亮,嘴角笑容咧开:“这下巧了,刚还说着去哪儿找这二位,这不就来了吗?” 单嫣回过头去,就见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人。 -- 第205页 都穿着道袍,一个身材魁梧些,蓄着短须;另外一个身材更偏细挑些,白净面孔,胡子也更长。 单嫣仔细打量了那个白净面孔的,心下猜测这恐怕就是未来那位赛诸葛的军师徐茂公。 眉眼倒生得英俊,若是把这满脸的长须去了,怎么也是个面如冠玉的。 单嫣心下讪笑,虽说古人以须为美,但是这种“长须及腰”的类型,她是真欣赏不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长的胡子,不拿来编辫子真是可惜了。 徐茂公原本正与单雄信、秦琼等人寒暄笑语,察觉到单嫣注视的目光,于是一双细长丹凤眼微微的瞥过来。 他眉宇当中攒起温厚的笑容:“三小姐,许久不逢,怎么今日一见话也不说一句,只盯着贫道的胡子瞧呀?” 单嫣顿时一尬,脸上泛起不知所措的笑,转头看身旁的单雄信。 单雄信回头瞥她一眼,嘴角一弯揶揄道:“她怕是想着拿你的胡子编辫子吧?” “你胡说什么呢?”单嫣顿时心虚,又气又急地瞪了一眼单雄信,“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单雄信瞥她一眼:“就你脑子里那点事儿,我看一眼还能不知道?” 顿时,魏征秦琼都忍不住笑起来。 徐茂公一抚长须,扬眉笑道:“无妨无妨!贫道这一副髯有时太长了也招人嫌,若是三小姐想,随时来找贫道便是。” 单嫣又囧又脸红,赶忙低头赔礼:“道长,你别听我哥的,他都是胡说八道,我怎么能用你的胡子编辫子呢?” 徐茂公看单嫣一眼,又转头过去与众人交换一个目光,一顿,大家都笑了。 “行了行了,单二弟啊,你就别逗单嫣了,赶紧跟着入座喝酒才是。”秦琼引着单雄信几个人往堂内走,一边笑道,“今日人多,照顾不周,哥几个就现在这儿坐着喝酒吃菜,我把后厨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就过来找大家说话!这许久不见啊,我这肚子里的话都要憋不住了,正愁没个好兄弟说道!” 单嫣同着单雄信几个入座,徐茂公仰头与秦琼笑说:“你就放心去,我们在这儿坐着喝酒,跑不走的。” “那好,你们先吃着。”秦琼笑道,“我那儿去去就来。” 众人点头答好,秦琼转身便跟着贾甫顺去后厨处理事务。 待秦琼一走,单嫣才得以好好看一看周遭环境。 其实乍看之下满屋子都是乱糟糟的人,可若是细看下来却不尽然。 这大堂里,到底还是泾渭分明的。 秦琼是个会为人处世的。 知道这贾家楼里官匪同在,若是不管不顾就叫人凑在一起,只怕难免生嫌隙。 于是单雄信一边的绿林人马都在右边两个铺面喝酒,而北平王府的人与秦琼在官府当差时结识的兄弟人少,则都集中左边的一个铺面里说话。 官家的人少有来绿林这边,绿林的人也不会主动越界到官家的地盘。 单嫣趁着单雄信在与旁桌山寨上的兄弟寒暄时,眺目往官家那边寻找罗成的身影。 一眼扫过去,白显道、张公瑾、杜差、史大奈、金甲童环等,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孔。 可就是瞧不见罗成的面孔。 单嫣纳闷,难道那家伙还没来? 刚转过头,就听见门边一阵的喧哗声。 单嫣拧眉转头过去,却见罗成同着两个人从外头正走进来。 只他三人刚走进来,立时门那边那一众兄弟都站起来敬酒,脸上喜色洋洋的。 最前头是一个穿绿袍的高大男人,平顶身高八尺开外,壮硕得很,面如重枣,俊眉朗目,极富成年男子的英武。这么一瞧,走进来高大威猛,不知道还以为关公转生。 看上去倒是个做大哥的主儿。单嫣想了想,觉得这一众绿林兄弟应当就是在敬他的酒。 这绿袍的背后是罗成,罗成的身后则还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也是芝兰玉树一道身影。 他们三人往堂内走进来,说说笑笑的,倒是气氛融洽。 单嫣还在想这个绿袍是谁,就见他已经与罗成还有那锦衣公子拱手分别,朝着单雄信坐的地盘面容带笑走了过来。 待他走近,单雄信也站起了身,转过去面对那绿袍。 单嫣也跟着站起来。 “单二哥。”绿袍拱手。 单雄信回以一礼,也笑道:“君可贤弟。” 单嫣重新审视了一遍这绿袍人,心道原来这就是北路上五柳庄的庄主王宣王君可。 她心中一疑,转头看向左边铺面的官家桌子那儿坐着谈笑风生的罗成。 罗成刚才跟王君可一起进来的。 还是有说有笑一起进来的。 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能跟绿林的人这般友好和睦往来了? 王君可寒暄一番,单雄信便拉着他入座。 单嫣不喝酒,便主动将单雄信身旁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王君可坐,自己则坐到王君可的身旁。 王君可谦和有礼地给单嫣道了谢,便坐下同着单雄信并徐茂公几个说话。 酒过三巡,单嫣在旁边越想越觉得奇,于是就趁单雄信不注意的时候拉着王君可低声道:“君可哥,问你件事儿。” 王君可侧目回来微然的一笑:“问什么?” 单嫣瞄了一眼那边的罗成,低声道:“你与北平王府的罗成相熟?” -- 第206页 王君可没料到单嫣会问这个,微微一愣,随即微笑道:“不,也是今日秦二哥介绍才认识的。这位罗少保,倒是个有礼好相与的人。” “你说什么?有礼好相与?”单嫣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君可点点头笑道:“是,这罗少保跟太原侯李渊的门婿柴绍公子,都是好相与的人,今日相谈甚欢。而且不光与我,这罗少保见过西边和南边的督头领,也见过茂公与元昌两位道长,一样也是待人进退得宜的。三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噢,没什么……”单嫣讪笑一声,“我就是随便问问。” 王君可点了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过去继续与魏征等人说话。 单嫣满脸问号,转头去看坐在那边的罗成。 她就奇了怪了。 罗成与王君可,与西边、南边的督头领都能相谈甚欢,为什么偏就跟单雄信过不去? 单嫣严肃地打量了一眼王君可,又看了看魏征与徐茂公,最后再仔细观望单雄信。 要说差别也不大,就……王君可、徐茂公他们长得更好看一些、更文质彬彬一些。 ……难道,这家伙还是个看脸的? 那边罗成原本正与身旁柴绍相谈甚欢,突然好似察觉到什么,目光准确无比地冲着单嫣的方向回头射来。 猛地一对上罗成目光,单嫣怔住。 对面罗成疑惑地拧眉看着她。 单嫣心虚地瞥开眼不看罗成。 正巧这时候秦琼忙完后厨的事情回来堂上,大堂当中气氛一时沸腾起来。 单嫣回头,之间秦琼是碰了这个的碗,又碰那个,一路走进来少说喝了三四小碗的酒。 一路走到单雄信这一桌,秦琼忙又要举杯道:“刚才弄完这些事,叫诸位兄弟久等了!” 徐茂公是笑道:“叔宝就不忙喝了,身后的几位,也给我们介绍认识认识哇?” 不说这话,单嫣倒是还没留神注意,原来秦琼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胖一瘦,一黑一白。 秦琼一愣,笑道:“这倒是我忘了,来,我给诸位引荐引荐。” 话说着,转身先指向那个瘦白穿着紫衣的年轻男人,“这位就不必我多说了吧?想必诸位都是认识的。” “认识,怎么不认识。”秦琼话音刚落,单雄信便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 不知是单嫣的错觉与否,单雄信笑的的那一下,那个紫衣青年的脸色很明显垮了下去,嘴角原本的笑容也撑不下去了。 单嫣正疑惑,就见那边徐茂公起身笑道:“哎呀,这不是俊达贤弟么?自从二贤庄你金盆洗手一别,咱们可是好些日子不见了。” 一听“尤俊达”三个字,单嫣有些微微讶然。 她定睛看这紫衣青年。 如果说这个人是尤俊达的话,那他身后那个黑胖黑胖的人…… 尤俊达假笑着,额头上一层冷汗:“是啊,许久不见各位哥哥了。” 徐茂公微然一笑:“不知俊达贤弟金盆洗手之后,如今都在做什么行当?” 尤俊达干笑两声:“也不过就是开些饭馆酒楼,维持维持生计,养养妻儿老母罢了,不值一提。” 徐茂公莞尔:“原来如此。” 尤俊达尬笑两声,忙转移话题:“别光顾着与我说话呀,我身后这位,大家肯定都还没见过吧?” 徐茂公面上一副了然的微笑,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尤俊达憋着什么花花肠子,也不拆穿,只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众人的目光一时盯在尤俊达身后矮胖敦实的的身影上。 “我来给各位引荐一下,这位是我在江湖上结识的好朋友,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也是秦二哥从小的玩伴。”尤俊达侧开身,让出身后的程咬金。 乍一看,一座漆黑的小山似的,皮肤黝黑,浑身的膘,满脸的大胡子,浓眉铜铃眼,长得跟贴门上辟邪的神兽似的。 倒还真是一张凶狠的面孔。 别的不说,光看这张凶相的脸,那也得算是在绿林上吃头一口饭的人。 属于那种一看就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的样子。 单嫣盯着程咬金看,越看越觉得想笑。 当年她看隋唐的时候,虽说也被故事中各色英雄少年迷得七荤八素,但要说印象最深,还属这程咬金。 又黑又皮嘴又欠。 偏生一张油滑嘴招得人又爱又恨。 尤俊达说完,秦琼也帮着道:“诸位可能不怎么熟悉我这朋友,他父亲与我父亲从前同在南陈为官,咱们两家是世交。因着当年南陈破国,我们哥俩也算是久别重逢。我这朋友大家还不知道叫什么吧?我这朋友姓……” “——姓程,程咬金!” 秦琼的话未曾说完,便听见人群当中有人抢先说了出口。 秦琼与程咬金俱是一愣,那边单雄信众人也转头循声望去。 单嫣话脱口而出才知道自己多话,连忙闭上嘴。 可已经晚了。 那边程咬金拧眉摸着脑袋,一脸困惑地盯着单嫣:“姑娘,你怎么知道俺老程的名字?难道俺老程已经这么有名了?” 单雄信也蹙眉看单嫣:“你认识他?” 身旁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单嫣顿住片刻,然后摸了摸鼻子赶紧为自己辩解开脱:“不是当初公堂外卖私盐的那位英雄好汉么?这事儿你们都不知道?” -- 第207页 单雄信秦琼等人都是一脸困惑看着单嫣。 倒是程咬金眼睛瞪圆两眼放光,上前一步惊喜瞧着单嫣:“你还知道俺老程卖私盐的的事情?俺老程这么出名?” 单嫣尴尬笑了两声,牵强把自己话圆回去:“……那是,敢当着官府门前卖私盐的人,谁还能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程兄好威风!” 程咬金受宠若惊,回头看着秦琼道:“哎呀!想不到这寿宴我还来对了,没想到在这儿碰着红颜知己!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拉着单嫣胳膊笑道,“还没跟姑娘好好介绍,俺姓程,号知节,乳名一郎,名儿呢,我娘都唤我咬金,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叫我一声咬金就好。姑娘这长得可真水灵啊,今年几岁啦?可许配人家没有?” 单嫣脸上笑容僵硬,一脸不知所谓地看着程咬金拽着自己的衣袖。 她还没举动,面前突然插进来一道高大的背影。 这人影一横进来,立时就隔断了程咬金拉着她衣袖的手。 “表哥,这位又是你的哪位好朋友?我在一旁观望了这许久,很是敬慕,表哥不妨给我引荐引荐?” 一声含笑的说话声传来。 程咬金一抬头,就见跟前站着个穿红衣的年轻公子,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端的一身的贵气。 单嫣也怔住,抬头看着他。 罗成不知从什么地方插了进来,就隔断在程咬金与她的中间,像一座高山似的。 程咬金盯着跟前的罗成看。 面前这白脸小子正盯着他笑,端着是客客气气,可一双乌沉的眼睛里,却全然浸着的是凌厉。 程咬金皮笑肉不笑,“这又是哪家的公子?” 罗成笑意盈盈:“北平王府,罗成。” 程咬金点头,一面笑,“噢,北平王府罗成。得罪得罪,我老程耳朵浅,没听过。”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找到了,但是最近还要解决住房问题,最近忙着找房子。而且学校封校,出去还要开什么出门条,有时候临时有事来不及开,我还得自己□□出去,确实太忙了,给大家说声抱歉。 第93章 罗成的名号可以没听过,可说没听过北平王府的名号,就未免有些牵强了起来。 北平王府镇守幽燕地,别说平常人,就是黄口小儿皆知这门第,此时程咬金故意装憨,这不是活脱脱不给罗成脸面么? 气氛一时微微尴尬,众人的脸色也都深意起来,面面相觑。 秦琼是东道主,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他来做这个开解人的。 于是上前一步,将程咬金往后拽了一把,打着笑脸介绍道:“这个不相识也是情理之中,来来来,我给两位都介绍介绍。” 倒是罗成与秦家更亲,算是自家人,秦琼就先指了程咬金告诉罗成:“表弟呀,这位是程咬金,是你表哥我从小一起玩着长大的好兄弟,只是这些年流离失所,是以一直也没和他见上面。他比你长许多岁,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叫他一声咬金哥哥就成。咬金呀,这位是北平王府的罗成,我的亲表弟。今日你们既然认识了,往后大家都是兄弟相称,兄弟相称啊!哈哈哈哈哈!” 秦琼说完便笑起来。 只可惜,在场除了他之外,没一个人笑得出声。 一时只听见秦琼一个人喜庆大笑,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单嫣从罗成身后探头出来,仰脸先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脸一沉,双手抱胸,一个字都没吭,唯独一双眼冷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程咬金。 她又转眼看了看对面,程咬金还是满脸笑意生风,却把秦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单嫣默默叹了口气。 罗成这个人,素来都是应对大场面沉稳自如,甚至肯退步低头,可一到这种小场合之下,那骨子里的猖狂劲便怎么也摁不住似的直往上窜。 想来这样的情景下,你狂,他罗成就要更压你一头。 未免也有些太孩子气。 叫秦琼为难也不是回事儿啊。 单嫣叹了口气,摇摇头,回首飞快瞥了一眼单雄信。 见单雄信此刻眼神没盯着自己,单嫣飞快伸出一根手指头,往着罗成的腰上狠狠戳过去—— 罗成原本双手环胸气势冰冷地盯着程咬金不说话,突然之间自己右边肋下腰上猛然被一根手指戳上去,刹那之间一股又痛又钻心痒的感觉潮水般袭来,差点叫他严肃板着的一张脸破功。 他赶紧咬牙忍住,下意识去抓腰上的那只手。 只可惜那手像条小泥鳅似的,呲溜一下就从他的手中滑出去,竟叫他抓了个空。 罗成回头目光凌厉扫过去,却触碰到单嫣捂着嘴偷笑。 他脸倏然一下红了,狠狠瞪她一眼。 单嫣却耷拉下眼皮,绷着脸上笑容,装着一本正经,轻轻咳嗽了两声。 罗成会意,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悄然转回目光,强压下心头的不甘,嘴角衔着一丝冷笑,道:“原来这位是表哥昔日的朋友?我竟不知,表哥的友人当中还有这般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人,当真是小觑了。” 单嫣咋舌,心头一惊。 杀人诛心啊! 就程咬金这黑不溜秋大摇大摆的样子,哪点一表人才了? 还玉树临风? 佩服佩服,老阴阳师了。 -- 第208页 单嫣捂脸摇头,早知道罗成这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还不如叫他别开口。 秦琼的脸立时黑了,倒是程咬金,面孔上还笑容不垮。 “表弟……”秦琼背着程咬金,疯狂给罗成递了两个眼色,“要不然你先叫一声咬金哥哥吧?这儿你年纪小,叫声哥哥也得当。” “叫他什么?”罗成嗤笑了一声。 秦琼为难道:“表弟……” 程咬金看着对面的罗成,眉毛一扬,伸手过去拦着秦琼的肩膀笑了:“哎呀,不必这么客气了,什么哥哥弟弟的,那都是虚的。何况,怎么能让人叫我一声哥哥呢?” 单嫣倒是有些惊奇,听程咬金这话倒像是要退一步似的。 秦琼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刚想开口再给自己个台阶下,那边程咬金俩嘴皮子叭叭一开—— “这素来人都是叫我一声程大爷,这叫我一声哥哥,怎么合适呢?” 秦琼嘴角的笑容还没舒开,登时垮了。 罗成的脸铁青。 单嫣只觉得窒息。 周遭围着的的一圈人群顿时窸窸窣窣传来动静。 “你个死胖子,你怎么说话呢!?我家少保已经给你脸面,你还蹬鼻子上脸来了?”史大奈是个火爆脾气,一听程咬金变了法儿的的卖乖占便宜,第一个就不乐意,撸起袖子就要往上,架势像是要揍人。 好在一旁的杜差张公瑾都还是冷静之流,赶紧好说歹说拉住。 程咬金听了史大奈这一声呵斥,不仅不急不躁,口气还越发显得有些委屈无奈:“这素来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我都听习惯了。何况,旁人也都没说什么,怎么你家世子爷就委屈了?” “那旁人是旁人!我家少保能跟旁人做比?”史大奈吼道。 程咬金还是那副委屈相,说出的话却比谁都赖皮:“那你家少保怎么就不能跟旁人做比?” 史大奈纵然拳头硬,可是再硬的拳头打到程咬金这团无赖棉花上,那也是软绵绵的一团,使不上力气。 “你这老东西!”史大奈挣着就要往上挥拳。 “大奈,大奈!有话好好说啊!”张公瑾杜差几个乱作一团,拉的拉胳膊,抱的抱大腿,好不容易才把一头牛似的史大奈给圈住。 程咬金一看史大奈要和他动粗,不慌不忙往秦琼背后一钻,抵着秦琼当挡箭牌。末了,还从背后探出头来,扬眉道:“你听听,你自己听听你这叫我什么来着?你自个儿都叫我老东西,难道我叫你们家世子爷唤我声大爷亏了不曾?” 史大奈气疯了,狠推张公瑾的手:“都别拦着我,今天爷爷要把这姓程的头给拧了!” “二哥!秦二哥!你瞅瞅,你请的这些都是什么歪七八糟的蛮人,怎么还要动手打人啊?”程咬金脸上装着忧心忡忡,一双小眼睛里狡黠光芒却是一闪一闪。 “今儿咱们有好戏看了。”一旁人群里李豹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给齐彪。 齐彪磕着瓜子吐着皮,乐呵呵瞧着跟前这一团乱。 秦琼拖着身后的程咬金,顶着身前被众人拽着的史大奈,急得满头大汗:“都别闹了!都别闹了!” 场面一锅粥,任凭秦琼说话都不算。 拉扯了半天,谁也没从程咬金身上摸半分好处出去。 倒是程咬金,一张嘴油滑气得史大奈嗷嗷直叫、七窍生烟。 他自己呢?嬉皮笑脸,躲在秦琼背后,由着秦琼护他,舒坦极了。 徐茂公并着魏征二人站在最外围。 瞧着内里程咬金躲在秦琼背后朝着史大奈挤眉弄眼,徐茂公不由得摇着羽扇轻笑了一声,转头朝魏征低声:“这个主,可真是有点儿意思。” 魏征依言笑道:“再由着这意思下来,只怕这贾家楼的顶都要给他掀咯。” 徐茂公嘴角勾了丝笑容:“自然不能叫他把这顶掀了。若是他把这顶掀了,你我二人在这历城县内,住何处去?” 魏征笑而不答,目送着徐茂公摇着羽扇往人群中心走过去。 单嫣还瞧着那头史大奈跟程咬金斗嘴,就听见人群背后不轻不重地传来一声说话声—— “无量天尊,诸位,且请听贫道几句闲话。” 这一道声音,既不威严,也不凶狠,沉沉静静的一声,却好似给所有人都喂下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顿时,史大奈紧抓着程咬金衣袖的手也松了许多,众人皆扭头循声望去。 就见那边绿林的兄弟们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人群背后,徐茂公摇着羽扇,噙着笑容慢慢走进来。 罗成的目光也随之投去。 徐茂公走到人前,脚步停住的一刹,手里摇着的羽扇也停了。 他一手抚须,目光带笑,平静地环顾了一周众人。 “在这儿,贫道也算得上比诸位的年纪都大些,因此也是经事多些,想来说的话还是能有几句可信。” 徐茂公一句话说出来,下边人没人吭声,都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见众人卖这个面子,徐茂公继续往下说:“今日到这儿的人,大可分为一波是绿林的兄弟,另一波是官府的兄弟。虽说这绿林官府水火不相容,可今日,到底咱们都聚在一起。为了替咱们共同的好朋友秦二哥的母亲祝寿,大伙儿从东南西北各自不同的地方赶过来,都是一路风尘仆仆。虽说咱们身份不同,可咱们都有秦二哥这个共同的好朋友。时常咱们与秦二哥聚在一起都信誓旦旦,彼此的兄弟都是兄弟。可今日,同为秦二哥兄弟朋友的人,怎么倒是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了呢?咱们在这儿是客,秦二哥是主,客之间不满,主人就难为,大家看秦二哥这满头满脸的汗,大家于心何忍?其次,若是老太太知道,她老人家心中,这个寿还能过得安生?所以贫道就想做个中间人,来说和说和。两边的兄弟身份上不相容,无妨。今日大家同为客,便今日暂且容下,明日各奔东西,有什么话,另外再说。到底今日,咱们要以二哥高堂为重。大家以为如何?” -- 第209页 徐茂公话说完,抚着长髯微笑。 话音不重,却是很有分量。 四两拨千斤,顿时在场哪个人都不好意思再揪着不放了。 单嫣眼珠子一转,看场下众人也都冷静下来,连忙上前一步帮衬着徐茂公说话。 “徐道长说得很是!今日咱们到这儿来,不都是为了秦二哥么?既然为着秦二哥咱们欢聚一堂,此刻就该不分彼此才好。什么绿林官府的,等过了这寿辰再说,今儿啊,咱们都是一家兄弟!”单嫣一边笑着,一边看了一眼罗成,“罗少保说,是吧?” 罗成被她点名,还有些愣。 他拧眉看单嫣,单嫣朝他眨眨眼,偷偷背着单雄信给他比了个口型。 罗成读她口型,才知道她在说“——给个面子”。 说完,又眨眨眼。 罗成原本叫程咬金闹出这一肚子的气,可碰着单嫣那一副乖巧讨好,又觉得好像没气可生了。 可觉得自己就这么被她一哄就不生气,好像又不太有面子。 于是他双手环胸,别过脸去,冷脸道了一声:“勉强算你说的有理。” “本来就是有理嘛!”单嫣顺着杆儿往上爬,讨好笑道。 “——咳咳!!” 还没回过神,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单嫣忙回头,就见背后站着的单雄信负手,一记眼神飞镖似的杀了过来。 单雄信目光不善看了一眼罗成,又递给单嫣一个眼色,意思叫她退回这边。 单嫣抓抓头。 夹板女人,真的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隔了这么久才更新。九月这一个月大起大落,找工作和租房子花费了我大把的时间,后来出了一点儿别的事,痛击我本人。缓了一阵子,终于把这些大事处理完,现在基本尘埃落定,回来给大家继续更新。真的很感谢大家等了我这么久,之后我会好好更新到完结,这文还很长呢,瓦岗都还没成立!希望大家继续陪伴我,一直到完结!十月遇见各位真的我很开心! 第94章 亏得徐茂公一番话劝住在场人,才算是把这晚宴局势给安定了下来。 热闹过得差不多了,秦琼赶紧招呼了内弟贾甫顺,命了殿里的伙计重新将桌子拼上来,请在场的主位兄弟重新坐下喝酒。 屋子里头几十个男人烘在一起,酒气冲天,单嫣闻着有些头疼,于是趁着单雄信与身旁王君可的人寒暄说话的空档,猫着腰,蹑手蹑脚从人缝当中钻了出去。 好不容易从堂内溜了出来,单嫣往前走,转过廊角去。 她站在檐下,仰头猛吸一口院子外的清新空气。 揉了揉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爽了。 可她手刚从腰上收回来,腰间便骤然被人揪了一下。 又痛又痒叫单嫣登时捂着腰往身旁躲闪一步,回过头去绞着眉毛训斥:“谁呀?” 一转头,铺面而来的凛冽雪松香味。 入眼是一片殷红色宽阔胸膛。 单嫣陡然一个激灵,抬头往上看,罗成正双手环胸垂眸睨着她。 见她回头过来,他一侧眉毛挑高了些:“你说是谁呀?” 猛地被人掐一把腰,单嫣原本一肚子的气,可转脸看到罗成,立马就把这气压了下去,脸上神色一换笑道:“你怎么出来了?里头不喝酒么?” 罗成环胸的手松开,长臂一伸,一根手指头戳在单嫣的眉心处。 单嫣心漏跳一拍,赶紧摆手出来,赔笑道:“有话好好说嘛罗少保,不要动手动脚的……” “有话好好说?”罗成挑高一边眉毛,眉目里佯装冷笑,“适才你……” 单嫣一听他这口气,赶紧道:“我的错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罗成点在她眉心的手松开往下沉,一把拧住单嫣的小胖脸,一捏—— “本殿下还没说话,你认什么错?” 见单嫣不吱声,罗成心中越发想笑。 他故作冷脸,眉峰一挑,又捏上她另一边脸,“嗯?心虚了?” “谁谁谁、谁心虚了?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单嫣余光瞥着罗成魔爪里自己脸上的肉肉,心里p,脸上却还得撑出一张笑脸灿烂,甜甜道,“我刚才这掐你一下,不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吗?是吧?总不能叫大奈和那个程咬金真搅和在一起啊?要是真闹出了事,这老太天的寿辰还怎么办哪?少保您说是不是呀?” 说完,bulgbulg眨眨眼。 罗成捏着她脸不吭声。 单嫣又bulgbulg眨眨眼,打着商量的口气软道:“要不,少保先松开?” 罗成两只手掐着单嫣的脸蛋,大拇指捏了捏。 少女的脸蛋光滑白皙如煮熟了去了壳的鸡蛋,加之这段时间单嫣生活滋润,贴了不少秋膘,因此俩脸蛋捏着手感软乎乎的,极好。 单嫣原本脸偏尖,这么一掐,倒成了圆圆脸。配着两只圆乎乎的眼睛,只觉得她整个人瞧上去软糯好欺负。 单嫣心疼自己的脸,装着哭唧唧道:“少保,你怎么欺负人哪?” 罗成知道她故意装的这样,偏偏不吃这一套。 捏着单嫣的左右两颊,欺身压下去,脸比着单嫣的脸,笑得得寸进尺的:“我还就爱欺负你了,怎的?” 单嫣往屋子里飘去一个眼神,回来仰头看着罗成压低声,戏谑说:“咱们可就站在大堂门外边,你要是敢欺负我,一会儿里边我哥哥听见了,你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 第210页 罗成掐着她的脸不放,反而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悠哉悠哉道:“就是靠得近,才刺激。” 单嫣突然脸就红了:“什么刺激……乱七八糟的。” 罗成挑眉:“刚才在里边,你胳膊肘往外拐得可以啊。当着这么多人,你不帮我,还帮那个程咬金?怎么,人家对你有意,你也对他有意?” “哪有胳膊肘往外拐,我那是主持大局!”单嫣据理力争,“再说了,那个程咬金黑成碳一样,我怎么可能对他有意?” 罗成松开掐着她脸的手,一只胳膊横过去,抵她在墙边,突然很严肃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掐我哪儿了?” 单嫣一懵,下意识看向罗成的腰,愣愣道:“我不就……掐了一下你腰么?” “你不就掐了一下我的腰么?”罗成挑眉反问。 单嫣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自己腰上,掐了掐,薄薄一圈秋膘。 她愣了,仰头看罗成:“哪儿不对了吗?” 罗成微微咳了一声,转过脸低声道:“你说哪儿不对了?” 单嫣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蹙眉抬手往罗成腰上摸了摸。 罗成的腰素来劲瘦,伸手摸过去,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内里肌肉线条劲瘦的腰身。 有什么不对单嫣倒没感觉到。 她只感觉到如果自己再照着最近这个暴风吸入的吃法吃饭,那她的腰身可能就要比罗成粗两圈了。 那可不妙。 单嫣还摸着罗成的腰,猛然之间一只滚烫的大手却骤然从旁嵌住她的手。 滚烫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单嫣猛然一惊,惶惶抬头就看见罗成一张俊脸通红,带着些微微的愠色训斥道:“你乱摸什么?谁叫你乱摸了?” 单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不是你问我有哪儿不对么?我眼睛又看不出来,还不能用手……” “不知道男人的身上不能乱摸吗?”罗成的脸更红了,连语气都有些微微的气急败坏。 单嫣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能乱摸?” “……”罗成窒息沉默。 “因为……”罗成雪白的耳根子都能滴出血来。 “因为什么啊?”单嫣还睁着大大的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睛仰头看着他。 “因为……我会很敏感。”罗成无比生硬而小声地说。 “啊!?”单嫣还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奇道,“这有什么敏感的?” 说着掐了掐自己的腰,泰然道:“我觉得还好啊!突然被抓可能有一点,但是摸久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说着探手往罗成的腰上摸,一边摸还一边哔哔叨叨,“都是这样的,摸久了就习惯了,习惯了就免疫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在她伸手摸罗成的腰的时候,对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罗成只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身体最深处涌上来,怎么都遏制不住。 此刻的嗅觉好似比什么时候都更敏锐,单嫣鬓角传来洗发用过的细微的月季花香味。 那香味像是一根毛茸茸的狗尾草一样,不停地搔在他心口上。 只叫他觉得脖子耳根处越来越烫,连带着呼出的气息都开始滚热。 偏生单嫣这个脑回路巨长的人还在迟钝,她抬头看一眼罗成通红的脸,反而忧心道:“罗成,怎么你脸这么红啊?你是不是不舒服?” 说着,她踮起脚尖,把冰凉的小手贴在他脸颊上。 可这冰凉却只叫他心底觉得更加燥热难耐。 罗成垂下眼帘,从这个角度,他看见单嫣纤长漆黑的睫羽,一抖一抖的,像是两把可爱的小扇子。 他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哪儿难受!?”单嫣还抬头问他,突然之间,罗成就死死抓紧她的手。 单嫣一愣,抬头道:“怎么了?” “你不准再碰我了……”罗成垂眸,嗓子里的声音有些喑哑。 单嫣忙道:“你这说话声儿都不对了,你肯定是发风寒了!我这就去找秦二哥!” 说着转身。 可刚转身,背后一只手就牢牢钳住她胳膊。 单嫣动弹不得,回头过来,就见罗成脸红地滴血,拽着她不放:“不用,我没发风寒。” 单嫣蹙眉:“那你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呀?要么你告诉我,要我帮你做点儿什么?” 罗成瞳眸里波光涌动,低哑着嗓子:“我……” “——三小姐!三小姐!二哥叫你回屋去啦,你人在哪儿啊?” 转角背后突然传来齐彪的喊声,罗成的眼神一瞬凌厉下来。 单嫣听觉,回过头去开口:“我在这儿……唔——” 她刚要开口,突然嘴却被人捂住。 转角背后,齐彪蹙着眉头看身旁李豹:“我怎么刚刚好像听见三小姐答话了?” 李豹点头:“我也是。那声音好像是从回廊拐角那儿传过来的。” “那咱过去瞧瞧。”齐彪说,“三小姐不见了,北平王府那小白脸也不见了,单二哥怕他俩待一块儿去了,烦心着呢。咱们还是快帮单二哥找找。” 李豹哼声:“别说单二哥心里不痛快了,看着那姓罗的小白脸和咱们三小姐这么清静,我心里都不痛快!” “三小姐,三小姐——”齐彪喊了两声。 -- 第211页 李豹转过拐角,探头一看,与齐彪道:“没人啊?” 齐彪纳闷:“这院子就这么点儿大,怎么会找不着呢?” “再找找。”李豹道。 齐彪点头,往前走过去几步,正见左边有一道门开着,立即回头朝李豹说:“诶如珪,这儿门开着呢,你说三小姐在不在这里头?” 李豹往前走上来,探头往门里一张望。 这儿是一间小佛堂,巴掌大的地方,门一开,就剩一座香案一尊佛,一览无余。 李豹嗐一声揶揄道:“三小姐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佛祖跟前,在这儿佛堂里跟那姓罗的小白脸幽会去?”说着恨铁不成钢一戳齐彪太阳穴,“长点心吧!” “哎我也就是提一嘴,你动什么手啊!”齐彪捂着脑门儿嘟囔。 李豹一拍他肩膀:“行啦,咱们前头再看看去。” 齐彪点头,两个人说着闲话,往前走过去了。 耳畔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 佛堂内,仅仅一墙之隔,罗成抱着单嫣站在门背后。 单嫣缩在罗成怀里,两只手抵在自己胸前。 听见外头齐李二人远走,罗成捂在她嘴唇上的手才慢慢挪开。 门背后的空间太小,两个人不得已只能贴着。 单嫣闻着佛堂内的檀香味,低头细声细气地道:“可以放开我了吧?” 罗成的手还放在她的腰间,掌心滚烫。 “再等一下……”他低声道。 “嗯?”单嫣仰头不解。 逼仄的环境里,他身上清列的雪松香味将她环绕。 单嫣看着他的脸。 罗成的脸很红很红,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红过。 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里光影融融,暗中像是有着翻动的波涛。 罗成的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 单嫣只觉得浑身上下连寒毛都在一并紧张。 “等一下?”她轻声反问。 “嗯,等一下。” 少年低沉的嗓音里裹着一层欲色。 此时,她只感受到他灼热的鼻息,一层一层均匀地铺展在她肌肤上。 又酥又麻,叫人有点兴奋,又叫人有点害怕。 “你不是问我,要你帮我做点什么吗?”他突然开口。 单嫣很轻地“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不敢抬头。 “……我要你,帮我个忙。”罗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抚到了她的耳后,将她鬓角散落的发丝温柔别了过去。 单嫣抬头,对上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突然之间,她好似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帮你什么?”她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帮我下下火。”他低头,唇角已经贴在了她的眉心处。 作者有话要说:出一道填空题,请知道标准答案的同学在评论处提交你的答案。 罗成:“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了。” 单嫣:() 不过底线但是疯狂打擦边球!!!约 第95章 单嫣一听这话就僵住了,脸上脸面不断地翻起潮红色,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你说什么呢你?” 罗成抬手,修长的指节解开了项上最顶头的两颗扣子。 单嫣看见他的脸红得厉害,目光闪烁。 “你热不热?”罗成低着头,鼻尖碰在她鼻尖上。 一刹那,身体像是被启动了什么关窍了一样。 单嫣陡然一个激灵,攥紧双手低下头躲闪干笑道:“不热不热,我一点儿都不热,我们……” 她说着话扭身想出去,冷不丁手腕却被罗成扣住。 一回头,就又被他按住肩膀抵在门背后的角落当中。 单嫣脸上的坨红不断扩大,两只脚不安地你踏我我踏你,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 罗成的手掌抚向他耳后,紧接着他就垂首靠向她的耳侧。 单嫣攥紧了双手,浑身上下紧绷得如同一枚被压制到最底点点的弹簧。 她只嗅到漫天遍地都是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雪松香味道。 他凑近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知不知道男人的身上不能胡乱摸?” 单嫣委屈道:“我也没摸不该摸的地方呀。” 罗成声音微扬训斥:“若是叫你摸了不该摸的地方,那今天咱们就没完了。” “我……”单嫣张口辩解。 罗成却倏然探出两根手指,轻按在她唇上:“你先别说话。” 单嫣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明明清楚可能发生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低低问道:“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罗成的大手按在她肩膀上,眼睛里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刚才在外头,我给你一个面子,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你是不是该把这面子还给我?” 悄无声息,他的手就渐渐落到她腰上。 像是一条静默无声的蛇,缓缓绕上她腰间。 单嫣的手撑在他胸前,试图在二人中间阻隔出最后一点空隙。 她红着脸,透过罗成的肩膀,只见佛堂内香案上的弥勒像正眉开眼笑地盯着他。 “你、你在这儿做些欺负人的事儿,也不怕后头的神佛都瞧见?”单嫣低着头,浅浅道。 罗成的声音落在她头顶上,含着两分笑:“管他这么多……” 说着,一只手扳住她的下巴。 -- 第212页 单嫣顺着他的手,仰起了脸。 腰上的胳膊有力而强悍,轻轻一圈。 唇上骤然温暖,鼻腔肺腑内一道清香的薄荷气息狡猾地就钻了进去。 单嫣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团棉花里,浑身上下都突然酥软无力起来。 他揽她更紧。 单嫣原本垂在两边的双手忍不住地抚在罗成宽阔的胸前。 偷偷的,她踮起脚尖。 佛堂内,檀香点燃的淡淡青烟不断盘旋升上,最终成一团雾气一般,温柔地消弭在空中。 香案上的弥勒依旧眉眼带笑地坐在那里,只用沉静慈悲的眼盯着眼前的一切,替堂中的人保守今天这个小小的秘密。 单嫣已经记不清罗成究竟吻了她多久,只觉得这吻好漫长好漫长,像是渡过了一生一样。 她还从没接过吻,也不知道究竟怎样的吻才算正确。 罗成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一开始,两个人都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 碰了碰之后,似乎并不满足,罗成才小心翼翼地试着更近一步。 唇齿之间尽是青涩,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叫对方觉得更舒坦。 途中,还不小心把单嫣舌头咬了一口。 顿时,淡淡的腥味在两个人的口中都扩散开来。 那一口是真疼啊,单嫣顿时就觉得舌头肿了,赶紧伸手推开罗成,倒吸一口凉气。 她伸手往舌头上的伤口摸了一下,指尖上有淡淡的血痕。 “你会不会亲啊?”这一口是真把人咬疼了,单嫣顿时有些恼。 罗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不是把单嫣咬坏了。可心疼之余,听见心爱人抱怨自己吻术不佳,面子上却又过不去,理直气壮硬声道:“本殿下也没亲过别人,怎么可能会亲?你说这话难道你会亲?” 单嫣大着舌头正想发难,一听罗成这话,立刻瘪了气了:“……我,我也不会亲。” “那不就得了?正好,本殿下没亲过,你也没亲过,咱俩愣头青凑合凑合。”罗成没好气说完这话,又伸手拉她过来,捧着她的脸低头道,“张开嘴我看看,哪儿咬到了?” 单嫣乖乖张开嘴。 罗成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又松手。 “罢了,一点皮外伤,过两日就能好全。”他脸色略僵,又有点生闷气,“好好的气氛,全叫你搅和了。” 单嫣又气又好笑,嘴巴一翘撒气撒娇:“明明是你咬的我,你还赖我呀?” 罗成别过脸生闷气冷道:“不赖你赖谁?本殿下头一回亲自己喜欢的姑娘,还想留个美好的回忆,你这一搅和,全没了。” 单嫣嘴角上藏不住地笑意,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反正亲也亲了,倒也没什么再好羞怯的。 单嫣伸手往前,圈着罗成的腰一抱,把脸埋进他胸前,故意作得娇里娇气地道:“你真是头一回亲女子?” 罗成一手掐她脸,挑眉道:“不是。” 单嫣脸色立马一变,抬头瞪他:“不是?那你头一回亲的谁?” “你想知道?”罗成故意卖关子。 “哎呀你快说!”单嫣猴急,伸手就捶他胸口。 罗成顺势握住她手贴在自己心口前,低下头来,俊朗眉眼里噙着笑,低声哄她:“你再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单嫣二话不说,伸手就捧着罗成的脸,一边一下,吧唧两口亲了上去。亲完忙急道:“可以说了吧?” 罗成红着脸别过头笑起来,眼睛里写满了奸计得逞的得意。 笑了几声,才转过头来,低声道:“行,我告诉你。” 单嫣凑近了耳朵过去,就听见他低笑着在他耳边说:“我第一个亲过的女子,当然是我母妃了!” “你耍人玩儿呢?”单嫣立马伸手推他。 却被他抓了双手重新抱在怀里,笑着埋头在她脖颈边上:“那我也只与你耍着玩儿。” 单嫣听到他这句话,突然觉得像是被谁掰着嘴猛然塞进了一口甜甜的红豆沙。 她不由得也伸手抱住他。 “真的?可不许再骗我了。”她把耳朵贴在他胸口上,一边听着他心跳,一边垂下睫羽来,口气蛮横地威胁道,“上次还在北平的时候,你就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可告诉你,你骗我的次数已经用光了,要是再敢骗我……” 罗成顽笑道:“要是我再敢骗你,我罗成来日就落得万箭穿心的下场。” 单嫣只觉得心口上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拳,如同一只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两只手慌忙狠狠捂住了他的嘴气愤道:“你瞎发什么誓呢!这话也是随意说得的?” 字里行间全是怒意,罗成不解单嫣为何突然之间迸出这样大的火气。 拿下她捂在他唇上的手,罗成笑道:“单嫣,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就是开玩笑发誓……” “开玩笑也不行!”单嫣抬眸,目光里尽是严肃。 罗成一怔,随即嘴角衔了一丝宽和的笑,让步道:“好,那我就不说了。” 话音未落,猛然之间,却又被人拦腰抱住。 罗成愣住,低头,却见单嫣环着她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突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迟疑了一阵,不解笑了笑,探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 第213页 窝在他胸口的人没说话。 好半天,才听见她闷闷的道:“你以后,都不许发这样的誓,听到没有?” 罗成一只胳膊搂紧她,低头依言笑道:“好,都听你的,以后我再也不发誓了。今天的话都是我胡说的,做不得数。”他摇一摇她,笑着哄道,“行了吧?不生气了?” 单嫣这才抬起头。 罗成垂眸,竟见她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 瞬时,他便乱了方寸,赶紧伸出一只手捧着她脸急道:“怎么了?我哪儿说错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 单嫣垂眸,闷声道:“我没事。” 罗成蹙眉:“怎么我那句话你这样不喜欢?这样,以后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单嫣抬眸,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良久才道:“罗成,你要是真的想对我好的话,你就一定要平平安安,一定要长命百岁。” 罗成一愣,随即笑了:“怎么,你还没嫁给我,你就思虑得这么深远了?” “我不是开玩笑。”单嫣道。 罗成笑说:“我这自幼练武的人,身板好着呢。再说了,我这一手罗家枪法天下无人能破,要想取我罗成的性命,那当真是自不量力。” “我和你说认真的。”单嫣定定道,眼睛里没一丝开玩笑的神色。 见她严肃,罗成也终于正经起来。 他退一步,伸手握住她两只手在他宽大手掌心里。 过了一会儿,单嫣才听见他低声说道:“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单嫣哽住,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你答应我了,你得做到。” 罗成眼神沉沉,握紧了她的手:“我必然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等下晚点二更 第96章 单嫣的头埋在罗成怀中,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了一阵子。 还是单嫣先后退了一步,从她怀中脱身出来,揉了揉眼角破涕为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省得一会儿我二哥满客店的找我。” 罗成垂头,低声道:“这么早就回去?” “你没听见刚才齐彪李豹出来寻我么?要是再迟一些,一会儿来寻我的就是我二哥了。”单嫣道,“你先进去,等过一阵子我再进去。” 罗成脸色略沉:“这算什么,回去还要躲躲藏藏的,我们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单嫣摇头笑道:“只要你肯在我二哥跟前服软一头,我们早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还不是你不肯下这个面子啊?”说着伸手推一把罗成,哄道,“你先进去。” 罗成眉眼神色当中有些沮丧,双臂一展又抱了抱单嫣。高高大大一个人,却还如同不得满足的孩提似的,把头埋在单嫣的肩膀上瓮声瓮气道:“什么时候我能早点把你娶回北平就好了,就不用老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这话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听得单嫣直笑。 她伸手拍拍他的头,温柔笑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罗成这才收回手站直身:“那我先进去了啊。” 单嫣抿嘴笑,挥挥手:“去吧。” 罗成把头一点,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出佛堂,往着贾家店大堂的方向过去。 单嫣站在背后,目送着罗成身影渐渐离开,不知不觉,她便蹙了眉心。 目光当中,深深浅浅的忧虑渐次浮上。 送走了罗成,她便转过身。 堂中青蓝色的檀香烟雾背后,香案上供奉着的神佛正面容慈爱,垂眸带笑地睥睨着跟前人。 单嫣静默地走到香案前的蒲团处,拢裙跪下,双手合十。 默念了几句后,她在佛前伏跪了下去,冲着香案安安静静地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些,方才起身。 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转身也跨出佛堂,预备朝着大厅过去。 单嫣的前脚掌刚落出门槛,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又低又急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单通明摆着要套你话呢!你想想,他正为这皇杠的事情气在头上,这个时候你撞出去说是你我联手办的,依照单通的性格,还不立马砍了我兄弟二人的脑袋?要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风平浪静,他单通骂,就叫他骂去,咱们反正装着听不懂就成。” 说话的人声气急吼吼的,单嫣一听这话,赶紧就把踏出门槛的那一只脚给收了回去,背身在门背后悄悄听。 前面那人声落下不久,立即就有人接了话过去—— “合着就叫那小子这么明里暗里地羞辱我?老弟弟,咱们大丈夫顶天立地,藏着掖着算是怎么回事?这皇杠我老程截了就截了,他单雄信若是不痛快,大可来跟我碰碰!你出去掏掏耳朵听听,我老程行走这么多年,有怕过事儿的时候么?你叫我忍?当年压在官府里头的时候,那里头的人都没敢叫我忍过。” 这大糙嗓门一听就是程咬金。 单嫣屏息凝神,不动声色继续躲在门背后听墙角。 “哎呦我的好哥哥您可小点儿声吧!你不怕那单通,我怕啊!我可是才从他手里头出来,他要是知道我金盆洗手以后还瞒着他做这些事儿,他不把我脑袋削了才怪了!”尤俊达慌得说话都打颤。 单嫣小心翼翼探出一边眼睛看,只见尤俊达缩在拐角,把程咬金的嘴都给捂了。 程咬金一手扒开尤俊达的手,双手环胸揶揄道:“我说贤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哪?你当日要是算计到有今天这么一场,何必拉我做这买卖呢?这个姓单的可是在里头把话都说开了啊,今天谁不承认这劫皇杠的事情,谁就是狗熊。程爷爷我一世英明,决计不能坏在今天。那姓单的骂街骂得多难听啊,你能忍,我不忍不了,我要是忍了我老程真成狗熊了!” -- 第214页 “我的程爷爷啊……” 那边尤俊达劝说着劝说着,声音便越发小了。 单嫣看过去,原是二人咬着耳朵说话。 正想侧耳过去细听说什么,冷不丁的背后骤然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三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哇?” 单嫣就跟踩了个地雷似的,“啪”一下炸开了。心惊肉跳猛然一回头,就见背后齐彪李豹不知何时过来。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前头拐角,尤俊达跟程咬金果然听见后边的动静,纷纷转过头。 尤俊达一见背后的齐彪李豹,脸都黑成锅底了。 倒是程咬金,看见齐彪李豹两个人,心情甚好,连忙招呼:“哎呀,这不是国远贤弟和如珪贤弟么?” 说着,往佛堂门前过来。 齐彪李豹这才见着程咬金和尤俊达二人,愣了愣,还是先彼此间见过礼。 尤俊达脸色漆黑,挂着两丝违心的笑,先看了一眼齐豹李豹,再看到门边的单嫣。 “三小姐什么时候到这儿来了?”尤俊达问道。 单嫣强压下偷听被发现的惊魂未定,嘴上衔了抹笑道:“刚到,看见这儿有个佛堂,就进来看看。” 齐彪苦声道:“三小姐这是跑哪儿去了?我跟如珪找了一路也没瞧见,叫咱们好找啊!” 跟前,尤俊达目光沉沉,单嫣站在他跟前怎么都觉得不舒坦,赶紧拉着齐彪的衣袖道:“这不是找着了吗?走吧走吧,晚了哥哥该等急了!” 说着,拽了齐彪头也不回就走。 “倒是等等我啊!”李豹在背后赶紧跟上。走了两步,又想起身后还有俩人,于是回头道,“俊达哥哥,赶紧进来吧,一会儿还有好酒喝呢。” 尤俊达面如菜色笑着:“好嘞,就来。” “赶紧啊!”李豹又催了一声,才跟着单嫣齐彪走远。 程咬金双手相叠抄在袖子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着尤俊达乐呵道:“这下好了,你可不用担惊受怕了,现在有人告诉那姓单的知道了。我说兄弟诶,还愣着做什么?进去喝酒吧?人不还说有好酒等着咱吗?” 尤俊达咬紧牙,一声不吭。 单嫣同着齐彪李豹等跨入大堂,身后紧随着程咬金并尤俊达。 一跨进来,单嫣便觉得气氛不对。 适才出去的时候,大堂里还有几声说话谈笑。可这会儿进来,每个人的面容都是沉沉的。 尤其是等程咬金尤俊达踏入之后,气氛更加沉重。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再进这大堂当中,才发现堂中桌椅的摆设格局早已经变了。 原先都是各桌散落,官府的一处吃饭,绿林的一处喝酒。 可现在,桌子都叫面对面拼在一起,摆长蛇似的,一连铺了满满的四个铺面。 左边前首坐着罗成等一众官府出身的,其余则都是绿林的兄弟。 罗成乃是北平王独子,朝廷燕山公,身份尊贵,便坐左首。 而单雄信乃是天下东南西北中五路响马的总瓢把子,位高权重,当坐右首。 一左一右,好巧不巧就对在一块儿。 单嫣看见这情景,只觉得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上下从脚板冷到心。 刚往桌子前首靠近过去,罗成并单雄信的眼神就相继飘来。 罗成朝她微微一笑,单雄信那儿却是一记扎扎实实的眼刀子。 单嫣搓了搓手,默默地坐到单雄信左边空着的一张位置上,干笑道:“哥哥。” 单雄信双手环胸,只冷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咸不谈地“嗯”了一声。 单嫣一颤,赶紧底下头不再说话。 恰时,那边尤俊达跟程咬金也重新入座了。 一等这两个人入座,单雄信就重新站起了身。 他原本就是绿林江湖的出身,人又高大威猛,独独在众人当中站起来的时候,气势非常震慑人。 “既然人都回来齐全了,那我就再当着大伙儿的面问一句。”单雄信眼神不紧不慢地徐徐扫视一圈众人,不怒自威。 他一声话发出来,在场众人都是一震,安安静静的,每一个人敢吱声。 “靠山王杨林这一拨六十四万的皇杠,还有价值百万的龙衣贡,究竟是哪位捷足先登抢了去?”单雄信沉声道,“这拨皇杠,原是我早几个月就派人在登州卧底盯着的。按理说,埋伏的人也应该入登州才对,可因着我与秦二哥过命的交情,我单通是万万不能在山东境内办这生意,连累了好朋友。可没想到,我的人在山东界外埋伏,倒是有人先在山东内下了手。不说这道上的规矩坏了,现在更是给秦二哥添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这么说吧,给我单通单雄信添堵,可以。但是要敢麻烦上我的秦二哥,那我单通断断不会手下留情!” 单雄信出了坐席,俯首在身后,来回踱步了一阵,停下来道:“今日在座的,也都是敢作敢当的英雄好汉。我单通就在这儿多问一句,究竟是谁抢了这皇杠?好好站出来,我也敬你是条英雄好汉。可若是我话说到这份上,你还闷头不吭声,当那缩头乌龟,就别怪我单通翻脸无情!”单雄信停下脚步,一双虎目冷冷环视一周在场人,“我在这儿问三声。与此事无关的,请不要吃心。与此事有关的……” 单雄信眼睛微眯,一道凌厉的目光寒江射月一般倾注在尤俊达程咬金二人所坐之处。 -- 第215页 随着目光而去的,还有他定定的四个字—— “当、心、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的日更时间都是晚上十点,没有更新我会提前在评论区说 第97章 单雄信话音刚落,单嫣的眼睛就忍不住朝着尤俊达程咬金的方向转过去。 程咬金倒是还算自在,尤俊达的一张脸却已经是青黑。 看单雄信目光虎视眈眈看着他二人的模样,单嫣心中猜到她这哥哥估摸着怕是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单嫣收回目光,垂头暗自悄悄笑了一下。 这样也好,由着单雄信在这宴会上把人揪出来,省功夫省心。 适才在外面听了那一阵子的墙角,单嫣心中对尤俊达这个人颇有几分唏嘘。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既金盆洗手,何故又要转头回来插一手?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还伤了与单雄信多少年的兄弟情谊。 瞧着,这尤俊达也不过是个贪图钱财,又没胆量承担的人罢了。 这边单嫣兀自思虑,却不曾看到对面罗成的眉毛慢慢地拧在一处。 单雄信站在众人之前,厉声道:“谁劫了皇杠?” 这是第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程咬金不动如山,尤俊达面色不安。 第一声没人回应,单雄信又厉声问了第二句:“谁劫了皇杠?” 单嫣目光转向程尤二人,就见尤俊达绷着一张脸,程咬金也绷着一张脸。 单嫣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人的脸色不对劲,于是装着拾筷子的模样躬身下去。 向着程尤二人所坐的方向一望,才知道这桌子下面原来别有洞天—— 程咬金的屁股已经离了板凳了,作势是要站起来承认劫皇杠这事。可身旁尤俊达一只手死死按在程的大腿上,铆足了劲的的不想让他起来。 单嫣忍俊不禁,咳了一声,肃正面容神色坐直身子。 再看桌上,这俩人还是人模狗样的。 眼见着,一场好好的酒局是成了僵局了,尤俊达心急如焚,怎奈身边的程咬金是铁了心要往单雄信的刀口上撞。 “我的好哥哥!”尤俊达哭腔着低声与程咬金咬耳朵,“你就听弟弟这一回,这会儿人多,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程咬金看他一眼也低声道:“你听听那姓单的说的是人话么?再忍?等他喊完这第三句,纵使我老程不是狗熊,也变狗熊了。不行!我忍不得!” 说着又要冲身站起来。 尤俊达那叫吓得一个魂飞魄散,就差手脚并用缠在程咬金身上把他拖住了。他一双眼睛一转,目光就落定在对面的秦琼脸上。眼皮子一阖一抬,心中便拿定了分寸。 遂赶紧拖着程咬金道:“我的好哥哥,你纵使不为着自己,也为着秦二哥想想啊。你瞅瞅秦二哥那脸色都成什么样了?今日明日,算起来都是为宁老太太贺寿的日子,咱们不和和气气的给他这个东家一个脸面也罢了,怎么能接着他母亲这寿诞闹这幺蛾子呢?就算咱们要认,也得过了这贺寿的日子,不能让秦二哥难做不是?” “秦二哥”这三个字抛出来比什么都好使。 程咬金那屁股顿时就落回板凳上了。 尤俊达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狠狠捏了把汗,拍了拍程咬金的肩,客气问:“哥哥,你说弟弟我这话有道理不?今日咱们来这儿是为了贺寿的,不是接着贺寿来认罪的。依照我说,这贺寿的事是单雄信办,那他肯定就设计好了。明着是替秦二哥高堂办寿礼,暗地里却是借着这寿礼,把咱们都聚在一块,好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呢!依我说,他单雄信这是不厚道!我的好哥哥,许他不仁,可不许咱们不义啊。” 程咬金瞧着那边单雄信的身影,眼神一动:“对,他不厚道,我老程可不能。他这跟叔宝也不过是个半道的交情,我与叔宝可是自小光屁股一块儿长大的,我自然是要替叔宝着想的。” “诶诶诶!这就对了嘛!”尤俊达心中暗暗长吁一口气,转忧为喜,劝慰道,“老夫人寿辰这几日,咱们屈点儿、憋点儿,也没什么。等过了这一阵,再和他合计呢。” 说完,两个人终于重新坐下。 单嫣坐在对面,蹙眉看着这程尤二人神色古怪地耳语嘀咕了一阵,突然之间都面色泰然自若地坐稳了,只觉得心中疑惑顿生。 这俩人想要干嘛? 那边单雄信走了几步,终于是要问这最后一句了。 他停下来,目光倾注到程尤二人跟前。 瞳眸骤然一寒,张口:“最后问一遍。谁劫了皇……” “——你且等等。” 这一声不速之语,如投石入湖一般,瞬间在众人心间敲动出一层波澜。 单雄信眼神突然凌厉,秦琼愣住,徐茂公与魏征神色也有微讶。 单嫣循声望去,却见单雄信对面,罗成也站了起来。 “这姓罗的又要做什么?”座下齐彪低声与李豹嘀咕。 李豹眉眼冷峻:“八成是又要与咱们二员外不对付。” 此时,单雄信也转头,冷淡给了罗成一个眼神。 一句话也不说,就如同漠视罗成的起身一般,单雄信把头转了回去,接着道:“谁劫了……” “——我跟你说话你耳聋不成?听不见?” 单雄信刚开口,对面罗成便厉声打断。 -- 第216页 ——好大的挑衅! 沉冷如王伯当此刻心中都不禁为之一动。跟随单雄信多年,还没见过谁有这样的胆子,用这般凌厉的口气质问总瓢把子。 单嫣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她转头看了一眼罗成,立马想站起身来把这场面圆过去。 可单雄信反应更快,一记眼神飘过来。 单嫣刚张开的嘴只得又闭上,不安地重新落座回去。 这会儿是没她说话的份了。 她目光飘向罗成,心中兀自有些没底。 说实话,她心中不想罗成与单雄信之间有过节。 可就算她在中间再如何费心,这两个人也跟上天注定了一样,偏生是怎么看对方怎么不顺眼。 从前她看隋唐,戏台上也好,书本里也罢,罗成与单雄信这这人便是天定了的对头。 白虎斗青龙,必是要有一番纠缠。 连单嫣有时候都忍不住地想:自己在这二人其中周旋,是否终究是无用功?隋唐里,这二人的龙争虎斗是既定的事,自己仅凭人力,就真的足以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 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单雄信转眸回来,盯着罗成道:“小王爷,我看你是二哥的朋友,年纪又小,遂不和你计较。但你也别把我这一份宽容当做我单通怕了你。到底我也年长你几岁,这说话吐字,客气着些。” 秦琼一看,连忙起身走过去罗成身边,一把抓着他胳膊蹙眉道:“表弟!” “表哥别忙。”罗成轻轻推开秦琼的手,嘴角衔着笑意,“我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这位好朋友罢了。我罗成也不是不识礼数之辈,分寸还是知晓的,表哥勿要担心。” 秦琼当然不可能不担心,正想赶紧拽了罗成坐下算了,可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单雄信竟然搭了茬。 “小王爷要问什么?问吧。当着大家都在这儿,这惜弱怜幼的心,我单某人还是有的。”单雄信冷笑。 罗成轻推秦琼站到最前,看着单雄信眉头都不动一下地道:“有理不在声音高低,不在年岁大小,只在这个理字上。姓单的,你自称是我表哥生死之交的好朋友,那我问你,你摸着你的良心作答。你今日给我舅妈办这寿宴,是真心实意想祝她老人家福寿安康呢?还是你想借着这场子,来捞你那笔不义之财来了?” 单嫣心惊肉跳! 她自知罗成何等敏锐,今日这寿宴其中蹊跷,他必然是早早看穿。 可这话怎么能摆明了放在台面上问单雄信呢? 单雄信自诩与秦琼交情深重、兄弟义气深,罗成把话挑明了问出声,可不是狠狠扇了单雄信的脸? 她忙不迭赶紧去看单雄信的脸色。 果不其然,单雄信的脸已经青黑一半! “罗成,这办寿宴的事情,轮不着你管。”单雄信低低道。 单嫣听得出来,这说话腔调里已经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表弟!”秦琼忙手忙脚乱去拖住罗成。 却被罗成反手推开,“表哥,你别管。”说着上前一步,寒声道,“姓单的,我罗成今日偏偏要管这事。你若是答不出来,便是你心中有鬼,不敢告知在场兄弟。我舅妈年纪大了,一年就过这么一回生辰,还叫你这些事儿搅和得场面难堪。若是这样,我宁可无需你替我舅妈操这份心意。你单家能办的,我罗家一样能办到,犯不着你费心操持这一场大戏。” “就是!在咱们殿下这儿,帮朋友素来都是天经地义的,怎么到你单某人这儿,还变得要从中捞些什么?那这朋友不是变了味了么?”罗成身后白显道早已不满单雄信羞辱自己殿下,也帮着开口。 单嫣心中只感叹坏了坏了! 这办寿宴的事情归根究底还算是她替单雄信出的主意! 却不曾想到如今犯了罗成这么大的忌讳! 千不该万不该,她费尽心思想怎么去维护哥哥跟罗成两个人的关系,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可她提议办寿宴查劫皇杠一案,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惹得他们两个人矛盾越发激化。 单嫣咬了咬牙。 看来,还只能她自己上去顶这个锅,这事儿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约 第98章 两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这边罗成沉眉冷眼,那头单雄信目光森寒。 哪边再多说一句,刹那就能把这场合点燃。 “他娘的。”人群当中,李豹暗暗骂了一句,“这姓罗的小子摆明了就跟咱们瓢把子过去呀。” 身旁齐彪冷笑两声:“我看,咱们冲着秦二哥给这小子的面子也已经给够了,要不然……” 李豹转头迟疑道:“你想怎么?” “哼哼。”齐彪笑两声,“这罗家少保天之骄子,骄傲得很,既然他这样傲气,我老齐偏生就要跟他碰一碰。” “怎么碰?”李豹不知这齐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碰……”齐彪一面说着,一只手往桌上摸,抓到一只大海碗的碗沿。 他手往上抬,嘴角的笑容也随着一同冷起来,“怎么碰?就这么碰——” 说着,胳膊往后一轮,五指脱开—— 单嫣坐在底下,眼见着罗成单雄信二人情势不对了,正想起身来圆下这场面。 可她屁股刚从凳子上挪开,就见眼前一道弧线,不知抛过去个什么东西。 -- 第217页 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对面一声瓷片清脆碎裂的响声,紧随其后的是史大奈怒气冲天的质问:“——谁敢对少保无礼!?” 循声望去,竟不知道从何处飞过来一只大海碗,里头还盛了满满的樱桃肉。 罗成不躲不就站在原地,面前史大奈护驾,伸手掏刀对中砍下去,那只大海碗就成了两半碎开在地面上。 史大奈脚前,满地散落着樱桃肉。连他举着的刀口上都沾了些汤渍。 气氛,降到了冰点。 “欺人太甚!”白显道一步越过罗成,抓着桌子上盛了排骨的大海碗,对着单雄信的面门也扔回去。 单雄信面容冷峻,只微微侧开身,那一只大海碗便从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抛了过去。 “啪叽”一声,一碗排骨全拍在了墙上。 紧接着碗掉在地板上崩碎成无数块碎渣,“当啷”一声炸响在众人的耳边,如同敲开了一个惊雷。 单雄信冲上前一步,一只手揪住了白显道的衣领,揪着他往自己跟前这么一拽,额角上青筋突突地跳:“你找死么?” 刚问这话,胳膊便被人搭住。 单雄信冷眼抬眸,白显道回头惊声:“殿下!?” 罗成的手搭在单雄信的胳膊上,只微微一用力,就将白显道给拽了出来。 “要动拳脚,与我来便是。”罗成冷道。 单雄信正愁没理由揍着小子一顿出出气,没想到他倒是自个儿往上送。也撇嘴冷笑一声,手往上抬,狠狠钳住罗成的胳膊:“好,既然是你自己个儿讨这打,我也不与你客气了!今日必要叫你吃一番苦头,也让你知晓这江湖不是这么好行走的!” 罗成的手往上一抬,转而又把单雄信的胳膊按在下边,锐利的眉峰高挑,一双乌沉沉的眼睛里翻涌着亮晃晃的光。 单嫣站在一边清清楚楚地看着,罗成的眉眼里浸着笑。 是一种在力量抗衡面前流露的兴奋。 他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清贵傲慢的从容淡定。 眉一挑,眼中光亮得逼人,嘴里说出的话倨傲十分:“到底是谁从谁手里吃苦头,还说不准。大话可别说太早了!” 单雄信抬手抓住罗成胸前,抡拳高高举起一只胳膊高喊一声:“——找打!” 罗成当仁不让,一手也揪着单雄信的衣领,一拳头的架势也先预备下。 单嫣原本刚落座到凳子上,一看这架势吓得立刻冲身起来:“罗成住手!住手啊!” 嘴皮子上斗一斗也就算了,真动起手来可决计不行! 单嫣赶忙绕上前,一把先拖住了罗成的胳膊,着急忙慌地道:“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原也都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原本大家也都是来替老太太贺寿的,别闹出不愉快来,叫伤了她老人家的心才是!再说了,这办寿宴的事情原也不是我二哥想的,跟他提这主意的人原本还是我!你若是不高兴,冲着我来就是了!” 罗成蹙眉瞥眼看单嫣,还没开口,背后单雄信就一手抓住了单嫣的胳膊。 单嫣一回头,单雄信就横眉冷眼道:“站在这儿做什么?这儿没你说话的地!回去!” 话音未落,背后又响起罗成说话声。他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拽,对着单雄信冷笑道:“有什么话你我来论,你冲她吼什么?” “这是我单家的人,我单通的妹妹,我怎么对她说话,你管得着么小子?”单雄信伸手就把单嫣拽过来。 罗成紧跟着又把人拽回去,针锋相对,冷哂一声:“便是妹妹也不是这样说话的道理。再说,你这妹妹也这样大一个人了,她做什么事情难不成还要一一过问你?” 单雄信气得血直往脑门上撞,忍不住了脏话就蹦出来:“奶奶的,老子的妹妹,老子想怎么跟她说话就怎么跟她说话!小子罗成,我看你是真涎皮赖脸,今日我就替我妹妹教训你这个登徒子一回,看打——” 单嫣夹在中间欲哭无泪,心说自己是真小看了两个男人吵起架来的威力。 站在这中间被这么拽来拽去的,简直没一点儿还手之力。 眼瞧着单雄信的拳头要往罗成那儿砸,单嫣一心急,赶紧就伸手去接自家哥哥的拳头。 ——接得住接不住的,这会儿也管不着了! “慢着!” 恰时,耳边惊起秦琼说话声。 单嫣抬眸一看,但见秦琼就站在身边,一手挡住了单雄信挥下来的拳头。 “秦二哥……” “表哥?” 单雄信并罗成二人一时都愣住回头。 “嫣嫣,到秦二哥这儿来。”秦琼没急着搭理他二人,只轻轻抓住单嫣的衣袖,将她从罗成单雄信二人的包夹里带出来。 今日这场面远不是单嫣能够控制的,刚才想上来劝架,反倒被罗单二人卷到其中。 见着自己哥哥跟自己喜欢的人争斗得面红耳赤,谁心里也不好受。 现在反而听得秦琼这样宽厚温和的一声安慰,单嫣的眼睛鼻子忍不住地就有些发酸。 秦琼见她眼眶有些微红,知道她是觉得委屈了。 一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没事儿,秦二哥在这儿给你说公道话。” 瞧见单嫣眼睛红了,单雄信第一反应便是回头来冲着罗成怒目而视:“看你做的好事!罗成,今日你把我妹妹弄哭了,我要你的命!” -- 第218页 “好了,都别说了!”秦琼提高声音打断。 单雄信闭嘴蹙眉,罗成也一声不吭。 秦琼回头,朝着单嫣笑了笑,柔声道:“没事,不哭。” 说完,他转头过来,看了看单雄信,又看了看罗成,平静问道:“今天这事儿,你们是不是完不了了?” “哼!怎么完不了?这姓罗的小子过来给我们二员外磕个头,那不就完了?”单雄信身后齐彪愤愤道。 罗成背后史大奈当即就接口,怒道:“做梦!今日有我等在此,看谁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诸位,都别忙着说话,且听我秦琼一句。”秦琼打断。 到底是此番宴客的东道主,又是众人的好朋友,秦琼说的话到底有分量些。 见着场下两边的人都静了些,秦琼又才重新开口道:“今日这里,一边是我的亲表弟,一边又是我的挚友。我秦某人原想着,虽说大家身份不同,可到底看在我秦琼这一分薄面上,今日约莫也可欢聚一堂。只是没想到,我秦琼却弄巧成拙,叫我这表弟和好朋友凑在一起,不仅没叫他们俩和睦相处,反倒是叫双方仇视。算起来,今日若不是我非要把他二人凑在一处,也不会闹出大伙儿这么些不愉快了。所以啊……” 大家伙的眼睛都放在秦琼身上,一眨不眨瞧着他,不晓得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单嫣站在秦琼背后,只看到秦琼往前走了一步,靠近罗成和单雄信跟前。 突然的,当着这俩人面,秦琼就把头给低下去了。 单雄信大惊失色:“秦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秦琼把头一低,诚心诚意道:“所以,今日这事,你们俩谁都没错,错就错在我不该把你二人聚在一起,好心办坏事了。这样,你们两个今日心中这一口气偶读放不下去,不能好好参加这寿礼,你们就打我吧。把气撒在我头上,这样你们俩心里也都舒坦了。来,动手。我秦琼心甘情愿受着。” 罗成忙搀扶秦琼,蹙眉道:“表哥,这原不是你错,你这是做什么?” “这何尝不是我的错?”秦琼平静道,“你俩今天不是完不了么?还惹得人姑娘家为难。这样,我秦琼给你们两个一人磕一个头。” 话说着,当真就撩开衣摆准备跪下去。 吓的单雄信胆战心惊,赶忙身后去搀扶:“这如何使得!?” 秦琼抬眸看他一眼,道:“你们俩若是这事儿不能握手言和,那我这头就必须得磕。” 说着,又要跪下。 单雄信脸上怒意云散烟消,只赶忙扶着秦琼连连道:“这事儿过去了!这事过去了!二哥,你快起来!” 秦琼不急着起来,反而转头去看罗成:“表弟,你呢?你可觉得气消了?了结了?” 罗成自然不肯叫他亲表哥磕头,也忙道:“表哥,今日原是我说话不该这么冲撞,你快起来,这事儿我哪有什么气可生?” 秦琼这才松了一口气,站直身来,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彼此间都是兄弟,该多多亲近才是。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了,之后可不许再起内讧了。” 说着,又想起背后的单嫣。 于是回过头来,牵着单嫣的衣袖,温厚宽和道:“嫣嫣,来,过来。” 单嫣不明所以,却还是走到秦琼身边。 秦琼摸了摸她的头,看了一眼单雄信与罗成,咳嗽一声,神色略严肃了一些:“今日这事,你们需还得向嫣嫣赔个不是。两个大男人吵架把一个姑娘夹在中间,算是怎么回事?都来,今日我秦琼主持公道,你们两个,谁也跑不脱!赶紧的都上来,赔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公司又又又又又要开会加班,回家都是深夜了,肯定约不了,隔一天,12号晚上照常更新!对不起大家,由于我刚上班入职场很多地方真的都不懂,各处都要学,耽误写文了!对不起对不起!鞠躬!求大家谅解我一下。 第99章 贾家楼内原本气氛僵冻,可秦琼这么一番话义正言辞地说话,底下人却隐隐都笑出了声。 单雄信有些尴尬,瞧着秦琼道:“二哥,这、这就不必了吧。单嫣是我自家亲妹……” “正是因为是自家亲妹,才更要陪这个不是!”秦琼果断道。 单雄信踟蹰看一眼单嫣。 单嫣才把眼泪忍下去,把头一低,不吭声。 却是罗成转眸看着单嫣眼眶微红,于心不忍,率先上前一步,拱手抱拳朝她低头道:“今日是我不对,别伤心了。我给你赔不是。” “到底是罗家少保,这通身礼数,进退得宜。”一旁徐茂公抚髯,眉开眼笑适时地说了两句。 魏征素来是跟徐茂公一唱一和的,从容自徐茂公身后走上前,摇着羽扇笑道:“罗少保少年英雄,倒是肯在女儿家面前低头认错。可见,当真是胸怀宽广了。” 谢映登站在身后,依言笑道:“是呀瓢把子,今日三小姐也是好心上来劝说,你俩不领这劝便罢,好好的还把人姑娘给弄得掉金豆子。你就赶紧赔个不是吧!俗话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心她往后怄气不与你讲话啦!” 这话一说出来,官宦、绿林两边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场面顿时就缓和了下来。 徐茂公微微的一笑,给秦琼递了一个眼神。 秦琼会意,立即转头与单雄信道:“好兄弟,我这表弟都认错了,你也认个错吧。”说着轻轻把单嫣往前推了推,温声笑道,“来,叫你这哥哥给你赔不是。” -- 第219页 素来在二贤庄叫单雄信给管怕了,单嫣怎敢真叫她这哥哥给自己赔不是?因此回头,犹豫地看了一眼秦琼。 秦琼敏锐,立即拍拍她肩膀道:“别怕,这满堂的哥哥们都给你撑腰呢!” “是呀三小姐,别怕,瓢把子若是敢欺负您,咱们替你出气!”台下有人凑热闹笑道。 一句话,哄堂大笑。 单嫣也忍俊不禁,原本那点子委屈在这众人的维护之下,刹那就烟消云散。 当着台下这么多兄弟在,罗成又身先士卒,单雄信就是有一万个不想低头,也不得不低了。 他往前走一步,抱拳,深吸了口气,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微微的把头垂下了一点,声音飞快得几乎听不清:“……哥给你赔不是。” 秦琼不满意这蚊子哼哼,立马道:“这不行,这不诚心!” “就是,得大声点儿才好!”大伙儿笑着附和,热闹哄哄的。 单雄信微微窘迫:“还要多大声?” 秦琼笑着看单嫣:“嫣嫣,你是苦主,你说要多大声?” 单雄信被逼无奈:“说吧,哥都答应你。” 单嫣两颊微红,赶紧摆手道:“够了够了!就这么一声够了!” 再在这儿叫单雄信给她赔不是,等过了这一节,关起门来论家长里短,挨批的可是她自己。 万万不敢再叫单雄信给她低头了。 “这就行啦?”秦琼不放心,再问她一声。 “行啦行啦。”单嫣点头如捣蒜。 “好吧。”秦琼点头,“既然苦主说好了,那我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会儿也赔了不是,也握手言和了。”看向罗成单雄信,“从此以后,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可都翻篇啦!往后都是自家亲手足,谁再提这些,那就是不把我秦琼当朋友。” 罗成回眸,看了一眼背后站着的北平府众兄弟,又回头过来瞥过一眼面前的单雄信。最后,他又看了看单嫣。 眼帘子一落一抬之间,心中已经权衡了人情利害。 罗成先一步笑起来,端的是客客气气,满眼的诚恳:“表哥,你放心。我罗成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从此以后,单二哥就是我的亲兄弟。” 秦琼听这话满意点头,伸手拦住罗成肩膀:“好!好兄弟!” 说着转头看单雄信,笑问:“贤弟,你的意思呢?” 单雄信微微迟钝了一下,接着也扬眉:“哎呀,那还用说吗二哥!从此以后,我与罗成便也是亲兄弟了,哪有见外的道理?” “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秦琼微笑,“那就握手言和吧,咱们所有人给你们做个见证。” 罗成先一步上前,抬眸看着单雄信微微一笑。 紧接着,伸出一只手,示意与单雄信碰拳。 单雄信愣了一下,立马嘴角上也衔了抹笑,上前伸手。 二人握手言和。 对视之中,都是笑着的。 可真假与否,便不能得知了。 秦琼把手放在二人碰拳处之上,笑道:“既如此,往后就不必见外!” 罗成微笑:“这是自然。” 单雄信也一笑,并不说话。 一旁徐茂公见情势已经好转,便趁热打铁,上前一步鼓吹众人笑说:“为庆化干戈为玉帛,各位兄弟,不管官府也好,绿林也罢,一同开怀畅饮!明日,咱们同着一道上秦府替老太太贺寿去!” “好——!” 底下众人回应,声势排山倒海。 那一点矛盾掉落在这一片欢庆的人潮当中,很快就被吞噬下去,众人举杯同乐,喝得痛快淋漓。 罗成归位,单嫣也跟着单雄信一同归位落座。 环顾身边一片庆贺祥和,单嫣抬眸看了看罗单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低下头乖乖吃菜。 杯盘狼藉过后,单嫣先一步回了屋子睡觉。 难得单雄信也没说她,于是一夜无话,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紧接着便是宁夫人的寿辰。 众人起了个大早,把礼单、礼物都收拾好,浑身上下拾掇干净整齐,就热热闹闹地往历城县里过去,一同给宁夫人拜寿。 进历城县的时候,太阳已经挂了老高。 大伙儿往专诸巷的秦府走,一到门前,就看见大门敞开,里里外外都挂着寿幡,门庭客人来往不绝,顶首的热闹喜气。 秦琼昨日在贾家楼里同众人喝完酒后,便又骑马赶紧回了秦府。这会儿已经站在秦府大门前,满面春风地迎客应酬。 秦琼一见贾家楼的好友都来了,更是高兴,赶紧地便下了台阶拱手笑说:“今日,谢诸位兄弟们的捧场啦!” 众人也笑起来,只说:“这给老夫人贺寿,应当的嘛!咱们可都给老夫人带了寿礼来啦!” 秦琼忙受宠若惊道:“多谢各位兄弟!这便备了账桌,还请各位兄弟跟我去一趟吧。” 今日宁夫人寿礼,秦家宅院门内就备了两张桌子做账桌,专门记录今日诸位客人送的寿礼。 单嫣跟着众人一道过去,瞧着大家献宝似的争先恐后挤上前献寿,只觉得热闹。 过了一阵,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程咬金的声音:“叔宝,这老太太在哪儿呢?我这儿能不能先见见?过来一趟,我还没见过她老人家呢!我还想着一会儿众人贺寿的时候,把她老人家背出来!” -- 第220页 秦琼笑道:“不用,今日你是客人,哪有叫你背的道理?你这心意,我娘定然是心领了。” “诶!那不一样!”程咬金立即道,“我来这儿之前,我娘就和我说了。说,‘儿呀,你和叔宝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秦伯母又自小这么疼你,你可得好好孝敬!’叔宝,你听听,我今日若是不去背老太太,我回家可怎么跟我娘交代呀?” 这话听得秦琼笑了:“既这么着,那你就去吧。我娘这会儿还同着我娘子在内院呢,想必还在梳头。你去拜一拜她也就是了。” 程咬金笑起来:“那再好不过。只这么一桩,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一是找不着路,而是自己去也不方便,要不然,我央求带个人领着我去?” 秦琼含笑:“好呀,我带你去就是。” “哪能叫你带我去?你今日可是主人,这大门前这么多忙活的,还不够你累的呀?”程咬金笑眯眯的,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单嫣道,“我就叫这单姑娘带我去就成。她不是知道路么?又是女眷,方便。” 单嫣骤然被点名,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知所措,回头愣愣看着程咬金,指了指自己,“我?” 程咬金咧嘴一笑:“劳烦单姑娘了。” 单嫣还没开口,就听见边上罗成突然开口道:“表哥,我带这位程兄过去,正好我也想见见舅母。” 单嫣转头,就见罗成已经走了上来。 话是笑着说的,可是一双眼睛里却是冷光迸射。 罗成两只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 你敢带他去,你就死了。 这若是换做一般人,定然已经被这目光吓得退避三舍。 可程咬金哪是一般人? 程咬金半点不怵,脸皮厚着就笑道:“不用,我老程就喜欢和姑娘家一起走。我就要单姑娘带我去,别人不用。罗少保,你这好意我老程心领啦!”说完,拽了拽单嫣的袖口,眉毛动动,“单姑娘,咱走吧?” 单嫣想起来昨天在佛堂门口撞见他跟尤俊达窃窃私语,立即转头看罗成,挤眉弄眼地拼命给罗成递眼色!她一点儿也不想跟程咬金或者尤俊达这二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单独相处好吗! 罗成自然懂她这意思,赶紧上来,一只手搭在程咬金手上,笑得愈发客气:“还是我陪你去吧,程兄。” “哎呀罗兄,真不用!”程咬金推开罗成手。 罗成不死心手又搭上程咬金的,咬牙切齿地笑:“程兄,你用!” “不用!”程咬金大大咧咧。 罗成死亡微笑:“你用。” 程咬金无奈了,两手一摊,转头去看一旁正写礼单没工夫搭理身后的单雄信道:“单兄弟,你这妹妹借我带带路行不?一会儿还你。” 单雄信今日带来的寿礼特多,埋头写单都来不及了,根本没功夫管身后单嫣。头也不回,就一招手道:“你随便借。” 单嫣懵头,一脸震惊地看单雄信。 这特么真是亲哥啊…… 得了单雄信圣旨,程咬金转头过来,扒拉开罗成抓着自己的手,笑眯眯道:“罗少保,那咱们回见了。”说着,压根不理会罗成冷若冰霜的脸色,径直就拽着单嫣的衣袖眉开眼笑,“单姑娘,还劳烦您带路了!” 单嫣一面无哭无泪地跟着程咬金往内院方向走,一面回头看罗成。 救我啊!救我啊!赶紧救我啊!! 程咬金偏在这时候回头,大脸盘子冲她一笑,满脸的和蔼可亲。 单嫣也只得咧着嘴角,干巴巴挤了一丝笑。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10点稳稳的。为什么稳,因为我肝了一下,于是我有了两章存稿! 第100章 单嫣是硬着头皮跟程咬金往内院走。 她在前,程咬金在后。 单嫣想着,你姓程的不开口,我姓单的嘴里绝不蹦一个字。 可才往前走了一阵路,拐过了一个街角,就听见背后的程咬金笑道:“单姑娘,这劫皇杠的事情,你都知晓内幕了吧?是你告诉你哥哥的?” 单嫣还走着路,听见这话冷不丁背脊上汗毛一起。 她装着没听懂,笑了两声道:“什么?” 程咬金从背后跨两步跟上来,肩并肩站在单嫣身旁,笑道:“我说你就别装了,昨日在佛堂门前,你不都听得一清二楚了么?” 单嫣心里突突一跳,脚下步子忽然刹住,利落侧身过来。 程咬金也跟着停下,抄着手满脸乐呵呵地瞧着她。 单嫣知道程咬金素来是个油滑之辈,在他面前逞口舌那是班门弄斧。于是便只警惕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我知道了如何?我二哥早已经知道小孤山长叶林的事情是那尤俊达并你二人弄出的,我劝你要不然早些带着那尤俊达去给我二哥请罪。趁着老夫人寿宴,说不准这事就能完了。” 程咬金不急不躁,笑嘻嘻的道:“这认罪自然是要认罪的,可我老程也不是怕事的人,今日秦二哥母亲过寿,我怎么搞搅局呢?” 单嫣上下打量他一眼,抛出话道:“随你。” 说完,转身就朝前走。 程咬金却一点儿也没恼,反而笑容更盛,三步作俩的跟上来,凑近在单嫣身边笑问:“单姑娘啊,还有一桩事,我老程想问问你。” 单嫣脚下往前走着,回眸蹙眉瞥了程咬金一眼:“说。” -- 第221页 程咬金笑眯眯道:“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可许配人家没有哇?” 单嫣立即警惕道:“干嘛!?” “不干嘛不干嘛。”程咬金含笑,“就是吧,我家中老母总念叨着家里缺个儿媳妇操持家事,偏生我老程呢眼光又高,因此总是没找着称心如意的女子给带回去。不瞒姑娘说呀,我老程模样确实是稍微磕碜了一点,从小到大那女的见了我老程就只有吓哭的份儿,从来还没人像姑娘你一样,一见面就夸我的。” “……做什么?”单嫣不由自主拉地把与程咬金之间相隔的距离拉开了点儿,目光警惕盯着对方。 程咬金笑眯眯道:“俗话说的好,这千里马还得伯乐相。我老程人品就是再好,没有能赏识我的人,那也都是白搭。姑娘既然慧眼识英雄,我想着,那定然也能与我搭伙过日子了。姑娘,你放心,若是你嫁给我老程,这一辈子我都没二心。我们老程家祖传的尊妻爱妻!姑娘,您瞧着觉得……我怎么样?” 程咬金说话,把头凑上前去。 单嫣立马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往后一跳,退避三舍:“我瞧着不怎么样!!” 程咬金原本笑着,一听这话脸立时垮了下来,委屈道:“怎么?不是姑娘夸我是英雄么?怎的英雄不该配美人了?我瞧着我配姑娘正好。” 单嫣无语且崩溃:“你哪儿配我好了!?” 程咬金委屈巴巴:“那我配不上姑娘,谁配得上?还是说……姑娘你已经有心悦的人了?” 单嫣正跳脚,一听这话立马别过脸,愤愤道:“要你管?” 谁知道程咬金脸上的笑容却暧昧起来:“噢!我知道,不能答应我必然是因为姑娘有心悦的人了?是谁啊?姑娘不妨告诉我?我老程积德行善最爱做媒人,虽然我与姑娘无缘,但能帮姑娘促成一段好姻缘,那也是我老程的福气啦!” 单嫣不自觉有些脸微红,微微结巴了一下,便强硬道:“……我、我喜欢谁轮得上你管?”说着一掉头就往前走。 后边的脚步跟上来,耳边程咬金的说话声逐渐带了丝戏谑打趣:“……莫不是,那日在佛堂里的那位公子?” 单嫣一听这个立即就跟遭雷劈了似的,劈得她外酥里嫩! 她愣愣转头,瞪大了眼睛盯着程咬金,恼羞成怒道:“你——” 程咬金抄着手,抬头看天幽怨道:“哎,那日我老程喝酒喝蒙头了想出来透透气,谁知道就听见那佛堂里,窸窸窣窣的闹个不停,听得我老程臊得面红耳赤的。也不知是谁家公子这样有福气,能得姑娘放心哪,哎……” 单嫣停下步子,抬手指着程咬金的鼻子,耳根子红得几乎滴血:“你、你竟然听墙角!你不知道非礼勿听吗!?” 程咬金却笑嘻嘻道:“我老程读书少,可不知道这些大道理。我就只知道我偷听了姑娘说话,姑娘也偷听了我说话,这不是扯平了吗?” 单嫣又气又急,可却被程咬金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她越是气,程咬金脸上笑容便越是喜气洋洋。 单嫣从他那两只眼睛里的眼神便看得出来。 她跟罗成那点儿事,这家伙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这会儿故意来涮她的! 还没等她开口,程咬金便笑嘻嘻地一伸手,指着前头:“姑娘,带路吧?我还记着去给老太太拜寿呢!” 单嫣一咬牙,抬眸瞪他:“……那事儿你知道便知道,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程咬金看天吹口哨,闲散道:“那……可得看我老程的心情。” 人修炼到极致,那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领可是信手拈来。 如果说脸皮厚也是一门学问,程咬金早已经宗师级别。 单嫣拿他没办法,一咬牙,转头回去继续带路。 内院里头都是秦琼正妻贾氏夫人在操持,单嫣领着程咬金进宁夫人院子的时候,贾氏正搀着她慢慢出来。 老寿星今日正换了一身新衣,头发梳得精神好看,满面笑容地出来。 程咬金一改刚才同着单嫣耍无赖的劲,恭敬谦卑地赶忙上前去拜了拜宁夫人。 都是阔别多少年,宁夫人拖着程咬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等他们娘儿俩叙过旧,单嫣才与贾氏商量着,叫宁夫人去前厅见各位来拜寿的客人。 程咬金对宁夫人倒是当真好的没话说。 一听宁夫人要过去,连忙就蹲下身,愣是好说歹说地把老人家劝了上来,稳稳当当背着老寿星往前厅过去。 还没到前厅,单嫣隐隐就听到鞭炮的响声。 身边贾氏喜色道:“看来是外头的宾客都到齐了,今日都来给娘拜寿呢!” 宁夫人趴在程咬金的背上,扭头看着跟在一旁的单嫣不住的笑:“嫣嫣啊,今日这寿宴,多亏你哥哥和你帮衬着操持啦!” 单嫣瞧着老人家高兴,心里也觉得开心:“老夫人,您觉得好,那我和我哥哥办这一趟就值!” “回头啊,我要好好谢谢你并你哥哥,你哥哥可当真是你秦二哥的恩人哪!”宁夫人叹道。 恰时程咬金笑着接口:“您若是真想谢这位单家小姐,就赶紧帮着说说亲吧!” “程咬金!你瞎胡说什么呢!”单嫣立即还口。 却不妨被身边的贾氏一推手,只听她笑起来:“是呀,等做完了这些,确实得好好给嫣嫣说一说!娘别忘了,咱家表弟可还等着她呢!” -- 第222页 这话一说出来,连宁夫人也笑了。 单嫣难为情,因着宁夫人在,也不好多嘴辩驳,于是只得再瞪一眼程咬金解气。 程咬金却坦然一笑,还觉得逗她有趣儿似的。 秦府前厅,秦家亲眷好友都已经到场,罗成单雄信这边也早早已经侯在那儿。 众人看见程咬金背着老太太出来,不由得都高兴。 程咬金小心翼翼把宁夫人放下来,便搀着她往众人当中走,边走边嚷嚷:“寿星到啦!” 两边的人围上来,热闹洋洋,拱手都给宁夫人说些祝福的吉祥话。 单雄信头一个上来给宁夫人磕了头,而后跟着是罗成、魏征、徐茂公几个。 单嫣搀着宁夫人,见这场面热闹,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开玩笑道:“这么多都是秦二哥的朋友兄弟,几十来个人呢,一个一个地磕头,今日这寿宴还吃不吃啦?” 宁夫人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只道:“我一个老婆子哪里受得起各位这样的大礼?快别磕了,今日诸位能赏脸来一趟,我这个老婆子就已经知足了!” “诶,那怎么行!”单雄信第一个道,“秦二哥是咱们的亲兄弟,您是秦二哥的娘,那也就如同我们的娘一样啦!老太太,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单通自小父母去得早,那您就如同我的娘一样了,儿为娘尽孝,那时天经地义呀!所以今日这磕头啊,您还真得受着!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身后大家都笑了,忙帮着说:“是啊!老夫人,咱们磕这头那是天经地义呀!” “这样。”还是秦琼站出来说,“就诸位一同磕个头,也算是给老人家最好的寿礼了!” 秦琼一发话,底下人便都笑着答应。 单嫣搀着宁夫人,就见下首,不管是刚才磕过的,还是没磕过的,都又通通重新跪下来,给宁夫人磕了头,齐声道了一句寿比南山。 拜寿之后,便是喝茶吃饭,暂且不提。 秦府当中一片热闹欢腾,张灯结彩。 用完了饭,贾家楼的兄弟们便邀着再回去喝酒,众人便三五成群地往着城外回去。 单嫣原本说好与单雄信一道折返,到了秦府门外才想起自己落了个东西在秦府里头,于是折返回去拿。 正走到前厅,就听见房内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单嫣原本想快些走过去,拿了东西好回贾家楼。可房内的话语却叫她不由自主愣神停下来脚步。 说话的人是徐茂公。 就听他微笑着低声道:“……秦二哥,机会难得,难道咱们真的不准备趁此次举大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我终于要写到贾家楼结拜了…… 第101章 因着秦府处本家的亲友多,单雄信这等也不好在那儿多留,于是给秦母拜寿完毕,众人还是原路返回贾家楼畅饮。 罗成原本还是要留在秦府,只宁夫人说,年纪相仿的弟兄都已经过去贾家楼了,他一个后生在那儿陪着也无甚趣味,便招呼着罗成先回贾家楼,等明日有空了再过去家里说话。 单嫣同着单雄信骑马回了贾家楼,那头贾甫顺早已经备好了桌椅酒菜,一见大伙儿从城内回来,连忙喜气洋洋招呼了进来坐。 入堂内,还是如之前一般落座,推杯换盏,喝得倒是痛快。 单嫣坐在席上,眼睛瞧着对面秦琼与徐茂公几人,心事重重。 适才从秦府临行回来之前,她在前厅门外听见里头徐茂公与秦琼说话。 徐茂公用的词是——“举事”。 其实单嫣心中也算到了。 如今隋炀帝杨广登基不久,做出的荒唐事便已经叫天下百姓寒心。 民愤积怨已久,天下揭竿而起不过是早晚的事实。 单嫣的眼神飘向坐在另一边的秦琼,心中不禁泛起微微的波澜。 今日,怕就是贾家楼四十六友结义的那一日了。 可想到“结义”,她又忍不住去看向罗成。 今日一番龙争虎斗过去不久,官宦绿林两边都不过是面子上的融洽罢了,这个时候结义,罗成会肯么? 许是单嫣目光注视过甚,罗成竟也察觉到。 一抬头,见对面投来目光的是单嫣,罗成便忍不住地眉一抬,冲着对面的单嫣抛过去一个眼色。 单嫣没料到罗成抬头,忽的一愣,而后忍不住别过脸轻轻地笑起来。 也罢,走一步算一步吧。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众人都已经喝得有些微醺,说话都不自觉地粗声粗气起来。 单嫣等了许久也不见那边徐茂公与秦琼起身说话。 屋子当中人多,又喝酒,身上的酒气蒸腾起来最是叫她觉得受不了。 她悄悄起身,正想溜出去透气的时候—— “在座的诸位兄弟们。” 就只听见人群当中,突然有一人的言语穿破喧哗,沉静镇定地传来。 是徐茂公。 徐茂公说话永远声音不大,可话语却比任何人都更有力量。 刹那间,原本侃大山的、窃窃耳语的、喝酒划拳大声嚷嚷的,顿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扭头循声看着说话的徐茂公处。 李豹坐在徐茂公身旁,仰头不解道:“徐道长,您有什么话要说么?” 场面一时像是沸水骤然间冷却,忽的安静了。 单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茂公的方向,心中隐隐敲响了一面鼓。 -- 第223页 徐茂公手里的羽扇轻摇,笑意从容不迫,道:“今日,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齐彪不解,坐在底下问道:“道长,怎么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了?” 徐茂公笑看齐彪一眼,道:“我问你,今日堂中聚集的,可是天南海北、背景不一的兄弟?有些可是好几年说不定都不能见上一面的朋友?” 齐彪挠了挠头:“这倒是。” 一旁李豹巴巴地瞪着徐茂公继续说,不悦“啧”了一声,退了齐彪一把凶声:“道长说话你别打岔!”说着,与徐茂公道,“徐道长,您倒是继续说呀。大伙儿都等着听您说话呢。” 徐茂公微然一笑,抚髯道:“今日,若非是为了咱们秦二哥高堂的大寿之礼,咱们这么多人便无缘相聚在一起把酒言欢。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大家看,这在座的,有的是公侯王爷之后,有的是衙门官府之差,也有绿林跑马、道观佛门之流。纵然大家身边有别,可我徐茂公问一句,在座的诸位,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除暴安良的英雄好汉!?” 徐茂公最后的那一句话微微的提高了声气,众人听得也不禁心神荡漾起来。 许是众人心有灵犀,也许是众人都预料到马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底下四十几双眼睛,都睁大仰望着站起来说话的徐茂公,认真倾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既然诸位无人回应,那想必对我说的话也无何异议。”徐茂公笑容更深,“在座诸位都如此情投意合,今日借着秦二哥高堂贺寿之喜,咱们为什么不相仿当年刘关张桃园结义歃血为盟,在这贾家楼结成生死与共的把兄弟呢?诸位自知,如今朝廷昏庸,多少百姓水深火热,今日咱们效仿桃园结义,明朝咱们亦可如那桃园兄弟一般,乱世之中博一千古流芳的姓名!大丈夫,不问出身,只问英名,今后各位弟兄,大家生死相扶、患难与共!” 徐茂公深呼吸,而后掷地有声道:“——诸位,何如!?” “——好!” “这结义之事,我秦琼秦叔宝第一个举手赞成!”徐茂公的话音刚落,他旁边秦琼便拍案而起。 众人素来敬仰秦琼,一见他拍板,纵使原本心中还有些犹豫,现下却也已经落定了三分。 秦琼的话刚说完,单嫣便察觉身边单雄信猛地窜起身,跟着秦琼道了一声重重的“好”! 单嫣心中微微一动,转头抬眸去看,就见单雄信已经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秦琼的方向,眼神里是抑制不住地激动澎湃之情。 “我单雄信自当加入!”说完不算,转头看一圈座下众绿林上的兄弟,肃穆问道,“众位弟兄们,谁还有不乐意的么?” 原本绿林江湖人便素来热衷于这些兄弟情谊。一听要效仿当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都不禁纷纷叫嚣,争先恐后都要歃血为盟,同做生死的兄弟。 徐茂公发起,先后有秦琼、单雄信这两个头领人拍板说好,众人都觉得心痒难耐。 单嫣忍不住地就往罗成处看。 罗成就坐在她右手斜对侧。 周围的人皆是义气满满、扬手挥拳地应和结义之事。 罗成就坐在他们当中,却没什么大反应。 听了那些豪言壮语也只当没听到似的,静静坐在人群当中,提着筷子,神色如常地垂眸夹菜吃菜,好似周遭的锣鼓喧天都跟他没半分关系。 见罗成没反应,北平王府的那一干人自然也不敢有何大的动静。 左不过偶尔实在过不去了,随便给身旁的人应两声算是附和。 中心徐茂公见众人纷纷呼应,笑道:“既然这样,大家请随我来。” 说着,离席往着后边的茶室过去。 秦琼跟在徐茂公身后,回头道:“诸位兄弟,今日若有意结盟的,就请随我们来吧!”说完,也同着一道往茶室内走进去。 徐茂公秦琼二人先后离开,紧跟着,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等也都跟着一同过去。 大伙儿也都是大势所趋,看着身边的人都起身了,若是自己不起,却有些不合时宜了。 不过顷刻,大堂内的坐席便几乎都已经空掉。 前头往茶室过去的人多,单嫣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 起身的时候,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对面的罗成,却见罗成还坐在席位上。 趁着单雄信不在,单嫣终还是没忍住,绕过桌子行到罗成那头。 走过去的时候,罗成还专心致志地坐在自己的席位前吃酥肉,也不知装的没装,他似乎压根没察觉到身边单嫣靠近过来。 还是单嫣在他身边立定,又探手出去敲了敲桌子,罗成方才梦醒一般回神过来,抬眸看她。 看她的时候,还不忘先把筷子上夹的酥肉放进嘴里吃了。 自己吃完还不算,还又伸筷子夹了一块,抬起胳膊,凑到单嫣嘴边。 单嫣扶额,看着他无奈道:“大家都去茶室了,你不去?”说着又摆摆手,“我不吃,我没心情。” 罗成捏着手里的筷子晃了晃,认真道:“这个酥肉外酥里嫩的炸得极好,你尝一口。快点,尝一口!” 单嫣推拖不得,只得依着他的手,微微低头,从他筷子上咬下那块酥肉放进嘴里。 罗成好似根本就没把她刚才说的话听进去,反而又转头过去,从碟子里夹了一块酥肉丢进嘴里,两边腮帮子都装得满满的,一边吃一边笑着问她:“怎么样,我说好吃吧?” -- 第224页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跟你说话呢!”单嫣急了,伸手推搡了一把罗成,“今日徐道长说要结义,秦二哥都说好。这会儿大家都去茶室了,你不去?你还在这儿坐着?” 罗成不急不忙地把嘴里的酥肉咽下去,抓起一旁的手绢,垂眸擦了擦嘴,又把是个手指头一一都擦干净了。 收了手帕,才眼帘一抬看着单嫣道:“这结义有什么有趣的?我素来对这些什么结义不感兴趣。” “适才徐道长不都说了么,今日在此诸位,若是都是除暴安良的英雄好汉,就同结尾兄弟,将来生死相扶持。你不去,难道你不是这英雄了?”单嫣挑眉道。 罗成不觉嘴角上衔了笑,悠然道:“是否是真英雄,心中自有自己的评定,一个结义则能断言是否真英雄?我罗成素来最不看重的便是这些虚名。什么真英雄假英雄,那都是放屁。是不是真英雄,只有我自己心中知道。”他闲闲站起身,抬手揪了揪单嫣的脸,“我罗成来日要做的,是真真正正的除暴安良、为民为国谋福,可不是在这儿说几句好听的话。再说了……”罗成笑容一收,眉眼抬起,目光穿过茶室的大门。 他垂下睫羽,清冷笑了一声,目光当中重重心事:“今日结义,只怕也是大家都各有心思吧。今日贾家楼,又怎能比得上当年桃园刘关张的纯粹?” 单嫣瞪他:“那你究竟去不去?” 罗成垂眸笑着睨她,双手环胸,歪头问:“那你想不想我去?” 单嫣道:“废话!” 那你要是不去,将来怎么跟我哥搞好关系? 罗成笑起来,捏捏她脸道:“好吧,既然你想我去,那我就去看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下防盗比例,有没有以前看过免费v章,后来入v一直在订阅的朋友告诉我一下,能不能正常看到啊?我好调防盗比例。另外请假,因为后天我们公司的甲方客户要过来视察项目,所以明天要准备很久的材料和预备事项,要忙到很晚,没办法更新。周五继续2200点更新不变,只停明天一天~ 第102章 罗成掀开茶室门帘,单嫣随之闪身而入。 步入茶室,不大的地方人满为患。 最前头早已经设好了香炉并香案,案上香烛贡品等无一不全。 罗成双手环胸站在最前,只眼眸绕着满屋子这么一转,便垂下眼帘,好似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单嫣没察觉身边罗成眼中神色,只顾着打量茶室众人,看了一圈不免也有些兴奋,遂转头拉了拉罗成的袖子,小声道:“你去不去嘛?” 罗成垂眸下来陪她一眼,笑了:“这些结义不结义的我倒是不在乎,我只是想知道这位徐道长究竟想借着这结义来做什么?” 单嫣忍不住笑:“你怎就能断定他必是想借着今日这结义做什么?未必他就不是情之所至?” “情之所至?”罗成朝着徐茂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忍不住笑道,“你看他这样子是情之所至么?今日这茶室内陈设如此妥当周全,必然是这老道事先已在心中筹谋,故而早早备下的。他既然肯事先谋划,那便定是想借着今日来做些什么,怎又会是情之所至呢?” 单嫣忍不住多嘴:“你这心眼儿也太多了。” 罗成捏捏她脸,低低笑道:“我这心眼儿多也不对着你,你嘀咕什么?” 单嫣被他逗笑,拍开他手:“行了行了,别皮了!一会儿到底去不去拜这个把子呀?” “暂且观望吧。”罗成收回了手,收敛笑意正色,转头看着不远处正耳语的徐茂公与秦琼。 过了一会儿,单嫣才听他慢慢说道:“我如今身份尴尬,若是不知内情贸然与这些人用结义,说不准将来便会引祸北平,殃及家人与北平府百姓。只是……” “只是什么?”单嫣侧目看他,只见罗成的目光沉沉凝视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所指,终处,站着的人是正含笑与旁人说话的秦琼。 罗成道:“只是我信任表哥。他素来顾虑家人,今日结义之处在表嫂娘家的兄弟的酒楼当中,来日若是起势,贾家脱不了干系。表哥既肯在这儿办,便说明徐茂公要办的事,要么是些兄长弟短的鸡毛蒜皮。……要么,就是足以能够让表哥肯舍小家顾全的义事。” “义事?”单嫣站在他身旁听着,渐渐有些沉思,“若当真是义事,你肯?罗成,今日若在这堂中,众人所想的是些不忠不义的谋逆大事,将来必然祸及北平,你肯不肯?” “我父王是隋臣。”罗成微微沉默了一下。 单嫣也不敢多说下去,只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但我爹不糊涂。” 单嫣骤然抬头瞧着罗成,眼睛里泛过浅浅波光。 “夏桀无道而商汤代之,秦无道而汉诛之,而如今……”罗成一笑略去了后面的话,只双手环胸,转头回去看着秦琼默念道,“所以,暂且观望吧。” “——燕山公终于肯进来了?” 单嫣忽闻耳边响起一声温敦的笑意,她转头去看,但见是徐茂公轻摇羽扇,已经走到了跟前。 罗成循声亦转过头去,看着对面的徐茂公拱手,谦和道:“只是进来一探究竟。” “噢?”徐茂公眼里攒动笑意,“不知燕山公所探为何?” “今日结义并非偶然,不知道长能否告知罗某,意欲何为?”罗成衔笑低问。 -- 第225页 “这……”徐茂公垂眸,神秘微笑了一下。 “道长不便告知?”罗成客气莞尔。 徐茂公看了一眼身旁的单嫣以及北平王府众人,微笑:“能否私语?” “洗耳恭听。”罗成道。 单嫣往后退了一小步,让徐茂公耳语于罗成。 她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徐茂公究竟对罗成说了什么,竟见他眉宇渐渐蹙紧。 徐茂公再说了几句话,便往后退开一步,微笑道:“如此,燕山公可愿意?” 单嫣盯着罗成,就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方才正视徐茂公道:“若是如道长话中所说,罗成,义不容辞。” 徐茂公手中羽扇只微微一摇,抚髯笑道:“甚善。便请罗成贤弟稍候片刻了。” “请。”罗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言语当中对徐茂公甚是恭敬。 单嫣跟北平王府众人在一旁看他们俩打了半天的哑谜,急得抓耳挠腮的,一等徐茂公转身走了,立即都围住罗成。 史大奈脸都急红了,忙问罗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会儿都摆香案而来,这结义咱去不去呀?” 杜差冷静,只道:“殿下可要想清楚了,如今朝廷正与绿林水火不容,这若是结义,便是连北平王府都沾了干系。” 见罗成只是垂眸不语,单嫣急了:“徐道长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答应得这么痛快?” 罗成垂落的睫羽扬起,转头回来看了一圈周遭的人,“今日先拜了把子,以后我再与你们细说。” 史大奈几个总是心中焦急,可心中到底还是深知罗成素日为人谨慎。既然罗成发话了,那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先退后随侍。 单嫣蹙眉,看着前头已然在点香火的徐茂公,还是忍不住回头低声问罗成:“到底说什么了?罗成,虽说我之前劝你都去,可到底我做不了你的主。你可真是要想清楚了,这结义一拜,来日北平王府和绿林就脱不了干系。你真的想好了?你不后悔?你不怕吗?” 罗成低眸看着单嫣,乌沉沉的眼睛里一片寂静。 他用着唯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徐勣与我说……” 单嫣已经知道了后面也许会说出的话。 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手心里腻腻的,一片都是汗。 “起义,造反。” 这四个字,罗成说得很慢很慢。 在一瞬间,单嫣蓦地有一种被人摁住咽喉的窒息感,可甫当罗成那四个字清晰完整的吐出,她心中却更多了一丝怆然。 心中像是有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突然被掀开了一个口子,而后,翻涌炽热的岩浆滚滚漫出,所过之地,寸草不生。 罗成越过她,走到她的跟前。 他的背后是北平王府的挚友至亲,他的眼前是绿林满堂英雄好汉。 单嫣就站在他身边。 她抑制着心中翻涌的激动,仰头侧目去看他,轻声问道:“罗成,你不怕吗?” “我不清楚。”罗成看着眼前满堂人潮,他的目光当中有微微的动容,“但今日过后,我便不再只是北平王手下的北平世子了。” 开始,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颤动,但越往后却越发的平静稳定。 “我说过,兄弟结义我不在乎。但若论造反,我罗成头一个当先。”他说,“当今朝廷是错的,这一次,我想比我父王先一步做出最对的选择。” “罗成,你要想清楚。到底罗家是隋朝臣。”单嫣喃喃。 “确是隋臣,却非隋忠臣。”罗成垂眸,“当年南陈倾覆,我外祖一家蒙难。我父王当时若非是为了保全我母妃与我,断不会与隋低头。当日南陈后主陈叔宝失德,如今新帝暴虐,这样的朝有何脸面叫我罗成俯首臣称?我不稀罕所谓忠臣之名,我只愿言行问心无愧。新帝登基之后,当年老臣已然死的死,散的散。忠孝王伍建章是看着我长大的伯父,南阳侯伍云召是自小一起练武的哥哥。如今伯父惨死,伍云召被逼造反,天下已然揭竿而起,可我却还困顿于北平父辈手中不得施展拳脚。今日这机会,我绝不会再错过。” 单嫣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又闭上。 她只朝他一笑:“你若决定好了,那我支持你。”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罗成垂眸,嘴角衔了抹淡淡的笑,“北平王手里那把听话的刀,我做倦了。” —— “……今有徐勣、魏征、秦琼、单通、程咬金、罗成等四十六人,意气相投,于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外贾家楼结义为兄弟!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从此后患难与共,福祸相依!以此血酒为诚意,皇天后土在上,天神共鉴!” “贾家楼四十六友在此,皇天后土,天神共鉴!” “天地作证!河山为盟!” “——诸位!喝!!!” 第103章 奉香、饮血酒、写兰谱,最后在按着年庚排序,将这四十六个人从老大到老末理了一遍。 论起来,众人当中魏征的年纪最大,是以众人称呼一声大哥。 魏征之后,则是秦琼、徐茂公、程咬金、单雄信、王君可、尤俊达、王伯当、谢映登等。 罗成今年过了年之后方才满十九,在这一群人当中年纪排在最末。 今日结拜,众人脸上都是喜色洋洋。 -- 第226页 徐茂公写完兰谱放笔,将谱子传给众人看,这才走出来笑着与罗成道:“罗成贤弟今年过了年才满的十九,要委屈你做咱们的四十六弟了。” 罗成站在最前,笑道:“这倒不打紧,只我想着一会儿给诸位哥哥行礼,这四十五个人一层层的见下去,我只怕是受不住,一会儿就一同给各位哥哥行个礼,也就是了。” 秦琼笑说:“这是自然的,叫你一个个的见,那还不脱层皮呀!”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伙儿都笑了。 罗成也觉高兴,眉眼上染着笑,给一众人抱拳行礼,低头朗声道:“诸位哥哥!今日我罗成在这儿是最小的,给诸位哥哥行礼了!往后同为兄弟,还仰仗各位哥哥!” 白显道杜差他们几个名义上算是罗成的把子兄弟,但到底还有这主仆关系在,一见罗成心里赶忙的上前搀住说:“诶诶诶!可不敢不可敢!” 单嫣站在背后看着他们笑,上前来拖住杜差说:“文忠大哥,你们就叫罗成好好行这个礼吧!在北平府的时候有北平府的规矩,可是在这儿,既然大家都是共饮血酒发过誓言的兄弟,那就要按着这兰谱上的规矩来。” 罗成瞥一眼单嫣,与杜差他们说:“单嫣说的是,在这儿,咱们只论兄弟,不论别的!” 齐彪兴高采烈嚷道:“好!” 秦琼转头看齐彪,笑说:“国远,从前你与四十六弟可不交好哇。” 这话虽对着齐彪说,可单雄信却身形微微一动,忍不住抬眸看向秦琼。 齐彪忽然被秦琼点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难为情道:“哎,二哥,这从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嘛,还提它做什么?如今罗成可是我老齐的四十六弟,我老齐的把子兄弟那能差么?自然都是做什么什么好啦!” 单嫣忍不住笑:“齐彪,你可真够双标啊!” “双标啥意思?”齐彪一脸懵逼地看着单嫣。 单嫣憋着笑:“没,我这是夸你呢,夸你表里如一。” 齐彪摸着后脑勺哈哈笑:“是吗?哎呀三小姐你太客气啦!” “国远这话说得好。”秦琼莞尔,转头过来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单雄信,“过去的事儿那就是过去了,从今以后,在场的诸位都是咱们写在兰谱上的兄弟,要一心拧在一起才好。” 徐茂公上前道:“既然这结义也结了,就请诸位兄弟还是往前厅过去吧,咱们兄弟在前厅里痛饮几杯!” “好!都听三哥的!”程咬金哈哈笑道,众人也跟着附和,便又回了前厅喝酒。 回了前厅,重整杯盘,再上了些新的酒菜,又是一阵举杯欢庆。 这会子结义,在场诸位大多也都是爽快人,兰谱一写只当都是弟兄,便纷纷喝起酒来。 如史大奈齐彪这些往先有什么龃龉的,也都在这会儿敞开心扉,你来我往的说话道歉。 例如张公瑾这种原本就与庄子上交好的人呢,就更没了顾忌,光明正大坐在王君可一众绿林兄弟当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贾家楼热闹非凡,欢声鼎盛。 单嫣融在里头也觉得浑身上下都裹着喜气似的,高兴得也喝了好几杯酒,就算是替今日大家结义庆祝。 一堆男人里头,也就她这么一个姑娘。 糙汉子们高兴上头了,便也不拘着,纷纷央着单嫣给个面子喝个酒。 单嫣只觉得今天高兴,多喝几杯也无妨,于是只要是来碰杯的兄弟皆是豪爽答应,一杯酒仰头下去不留一滴的。 喝来喝去,脸颊上红晕升起来,人也只觉得轻巧了,飘飘的如同快要飞起来一般。 越喝就觉得这跟前的人怎么渐渐就晃了两个人影出来呢? 哪个才是真的呢? 那边程咬金这个酒桶绕着满堂碰杯,瞅见单嫣还在,赶紧就穿过来,一屁股坐到了单嫣的身旁。 单嫣正打酒嗝,忽然身边一阵风过,扭过脖子去但见是程咬金坐在身边。 程咬金举着个海碗的酒,笑呵呵地找单嫣商量:“嫣嫣,跟四哥碰一个?” 单嫣打了个酒嗝,憨憨地笑起来:“好嘞……”说着伸手去抓桌上摆着的酒杯。 “……这酒杯,嗝,怎么晃来晃去的……嗝,逗姑奶奶玩儿呢?”单嫣伸手抓了好几下,偏生那酒杯的影子就晃来晃去,抓不住。 单嫣还想再抓,刚伸手扑过去,忽然的一只手就飞快从旁边伸出来,一把将杯子夺去。 单嫣松开手,一看—— “诶??嗝……我的杯子怎么没有了?” 单嫣一颗红扑扑的小脑袋木木地转过来,转过去,呆呆问道:“我的杯子呢……嗝。”说着,忽然看到杯子就被旁边一只手抓着呢。 于是单嫣咧嘴傻兮兮地一笑:“哦,我的杯子在这儿。” 说着伸手一扑。 怎料捏着杯子的手一抬,又让她扑了个空。 单嫣便觉得委屈极了,这杯子怎么就跟她作对呢? 于是她委屈巴巴地抬头,视野里的两个人影晃了晃,而后渐渐融合成一个人。 单嫣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把人打量了一下,然后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子一脸茫然地问道:“你……嗝。你是谁啊?” 程咬金坐在单嫣身旁,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人道:“嫣嫣,这是罗成。” 罗成就一脸冰冷的站在单嫣的跟前,手里还捏着她那只空酒杯。 -- 第227页 单嫣蹙眉,抓抓头发,打了一个酒嗝,糯糯道:“罗成?我不认识罗成。罗成是谁啊?” 罗成脸色越发不好,额角上青筋跳了跳:“你说罗成是谁?” 程咬金也有些微醺,一看单嫣这一脸萌相,逗得直乐,哈哈大笑道:“罗成啊!不认识啦!你的老相好啊!” 单嫣手一挥,晕头转向地嘀咕:“去他的老相好,什么老相好,我要喝酒!来,四哥,我和你喝酒!” 说着去从罗成手里抢杯子。 罗成把杯子一提,她又扑空,哭唧唧地道:“哎呀你把杯子给我,我要喝酒!四哥还等我喝酒!” “喝什么酒!”罗成压着脾气呵斥,却又在单嫣要倒向程咬金的时候,慌张伸手拦了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 “要喝要喝要喝!”单嫣动手推搡罗成,使劲发小孩子脾气。 程咬金抬眸,脸上是醉了的神态,一双眼睛却还是清澈明朗的,盯着一脸铁青的罗成笑道:“我说四十六弟,你这媳妇还没过门了,就护得这么紧?以后若是过门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四哥不用费心。”罗成看了一眼程咬金,“单嫣她一个姑娘家,喝多了伤身,四哥就别抓着她喝这碗酒了。若是四哥有雅兴,弟弟我陪四哥来喝。” “欸,四十六弟啊,你年纪小,你就不懂了。这个喝酒啊,就是要佳人作陪,才有意思嘛!这光是大老爷们儿俩眼睛一瞪的,这酒有什么可喝的?”程咬金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揽过罗成的肩膀,低声道,“不过嘛,这嫣嫣将来也是我的四十六弟媳,我就不和你抢啦,哈哈哈哈哈。” 说着,把罗成肩一松,抱着他的海碗踉踉跄跄又扎去别的堆中。 罗成料理完程咬金,便转头过来。 面前的单嫣还在嘟嘟囔囔地抢杯子,罗成垂眸瞥了她那红扑扑的脸一眼,没法子的叹了口气。 他把手中的酒杯摆得远远的,才撩开衣摆坐到单嫣的身旁,按着她的头往自己怀里一放,手瞧瞧就在桌子底下绕过了单嫣的腰。 拢着她在胸前,叫她满嘴的酒气把自己一身干净衣裳拱的臭气熏天。 他揉揉单嫣的头发,哄孩子似的低声道:“不许喝了啊。” 单嫣已然醉了,脸滚烫地贴在罗成胸口,低声糯糯嘀咕着:“就要喝就要喝……你管我……” 罗成只觉得心口前一片暖烘烘的。 身边众人一片欢腾当中,他悄悄搂着她,拥着她,然后温柔摸摸她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胸前的人竟然传来一丝丝浅浅均匀的呼吸声。 罗成低头过去,竟然发现单嫣就趴他胸口睡着了。 罗成垂眸望着她两只眼睛闭着,睫毛安安静静垂落在眼下,脸上还坨着未散去的潮红色。 她乖乖的趴在他胸口,像只软糯的小兔子。 “也就睡觉的时候安静点。”罗成嘴角忍不住泛出笑意,垂眸低回之间,眉眼里尽是绵绵温存。他小心拢了拢她的背,将她上半身倾倒下来,卧在自己的腿上,又从一旁已经趴在酒桌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白显道身上扒了一件外披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我不管你,以后谁管你?” 他低头下来,附在熟睡的她耳边,轻轻这么说了一句。 然后替她把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温声低喃:“睡吧。” 第104章 从徐茂公的角度看过去,大厅那边少年少女情意浓浓,正道是风景独好。他会心一笑,摇了摇扇子转过头来看着这边。 那边风景独好,这边嘛…… 徐茂公无奈一笑,摇摇头按住一旁已经是第三次气势汹汹准备起身的单雄信,道:“五弟,你消消气,消消气嘛!” 单雄信盯着罗成单嫣那边的方向,急得焦头烂额:“这怎么行?我得把单嫣叫起来,要睡也得回去睡,在这儿睡算是怎么回事!” “二哥,快拉住五弟!”徐茂公见单雄信又准备起身,连忙招呼另一边的秦琼。 秦琼赶紧拽住了单雄信的一只胳膊,苦口婆心道:“我说五弟,你就随他们俩去吧。你瞧着这俩孩子,郎情妾意的,你这么棒打鸳鸯,那不合适!” 单雄信气愤道:“怎么不合适!那是我妹妹,我就得管她!” 徐茂公好笑道:“这俗话常说,女大不中留,留不住。再说了,我瞧着三小姐是真心的喜欢咱们四十六弟,四十六弟也是只对三小姐好,怎么不合适?” 秦琼也劝道:“是呀五弟,你看看,这你我是好朋友,嫣嫣是你的亲妹妹,罗成呢?他又是我的表弟。更何况今日咱们在这贾家楼结义成兄弟,罗成就跟咱们更亲了哇。嫣嫣与罗成又是情投意合的,模样人品都般配,五弟啊,你何不顺水推舟?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啊。” 单雄信一双眼睛只顾盯着罗成,生怕那小子对单嫣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如坐针毡急吼吼道:“哎呀不是,二哥你不知道这其中……” “五弟,难不成到如今,咱们都拜了把子、起了誓、写了兰谱了,你还对罗成有什么不满?”秦琼打断。 单雄信忙急着道:“那怎么会!二哥,弟弟我绝不是这样的人!” 秦琼这才笑道:“既然都是兄弟,如何你这还是不肯接纳罗成?” 单雄信沉重道:“嫣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她有什么过得不好的地方。若是她有什么差池,来日到了底下,我便没有脸面去见爹娘。” -- 第228页 一旁的徐茂公沉默了一阵,然后道:“五弟只怕是害忌惮着罗成背后的北平王府。” 单雄信叹了口气:“正如三哥所言。若罗成是个平常人,就算我不喜欢,可单嫣喜欢他,那我也能够勉强认下这个妹夫,只是罗成背后乃是北平王府。单嫣将来若是要跟他罗成,我必然就要思虑这北平王能不能容下这个绿林的儿媳妇。何况对于他们这些官宦世家来说,我单家富裕,却不是什么清白人家,更不是什么权贵,于他们也无益处。若是将来北平王府不能以嫡正名义请单嫣过门,难道要我把我这块心头肉送出去给他罗家做小?” 秦琼默了默:“我这姑爹确实是古板了些,只是人不坏。何况当时在北平府,我姑妈还收了嫣嫣为义女,也是疼爱有加。我想将来必然也是会三聘六礼娶嫣嫣过门的。” 单雄信摆了摆首:“这些都是咱们在这儿瞎猜,到底谁也摸不准罗家的心思,还是以后再说吧。你们也别拦我,我先过去背着单嫣回屋歇息,她也累了。” 话已至此,秦琼与徐茂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说了声好。 单雄信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刚准备往罗成那头过去,忽然间,就听得外头一阵的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县城方向南便传来三声隆隆的号炮响声,渐次密集的鼓声如雷传来。 贾家楼大堂当中宴饮的众人都不约而同收拢了脸上的笑容,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而秦琼、徐茂公、罗成三人的脸色却在听到这动静的一刹那,面如死灰一样压抑。 秦琼站起来,看着徐茂公。 徐茂公面色凝重看着秦琼:“是行军鼓。” 单嫣原本睡着,却也被这震天响声吵醒过来。 她头还昏着,迷迷糊糊地从罗成的腿上爬起身来,揉着眼睛问:“……怎么回事,这么吵?” “你醒了?”罗成回眸看了眼单嫣。 单嫣睡眼惺忪的点点头:“……我还没睡清醒,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有炮声?” 罗成眉眼凝着冷意:“行军鼓。” “行军鼓?”单嫣听都没听说过,“这是什么?” “杨林。”罗成吐了两个字。 “杨林?”单嫣蹙眉,头昏脑重之间,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可是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隐隐的熟悉。 她还想再问清楚,就忽然听得大堂的门被重重推开,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直接摔进大堂中,赶紧又爬了起来,开口就是一嗓子嚎出来:“——秦老爷!靠、靠山王来了!靠山王带了五千兵马驻守在历城县外,如今就朝着贾家楼过来了!” “靠山王!”秦琼拍案惊起。 单嫣原本还睡意朦胧,却在听见秦琼脱口而出“靠山王”三个字的时候瞬间清醒! 酒当时便醒了,一颗心凉了一半。 靠山王杨林,何许人也! 隋文帝杨坚的亲手足,当朝隋炀帝杨广的亲叔叔,隋朝的老战神,秦琼斗了半本隋唐都没能斗倒的隋朝武将。 在隋唐故事当中,神话一般的武将。 徐茂公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警惕,也跟着秦琼一同站起,道:“为何而来,现至何处?” 拼死来通报的秦家家人说:“靠山王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称历城县内外聚集了一大批来路不明的人,如今要过来搜查呢!现已经到了城门外了!” 秦琼心急如焚:“定然是那老杨林念着他那龙衣贡与皇杠的事情!前时皇杠被劫,这老杨林便下令叫济南府上下的人查案办案,给了镇台将军唐璧不过月余的时限。只说如果到了时限还是没能追查到这劫皇杠的真凶,就要叫这济南府上下的官员通通提头来见!今日他定然是察觉历城县有动静,想着过来打探是不是劫走皇杠的响马。兄弟们听我说,这贾家楼里有暗室,一会儿我叫我这小舅子引着大家躲藏,我去拦下那杨林老儿!”说着,又转头问来报信的那个家人道,“杨林可进历城县了?” “进了进了!还专门登门去了咱们府里,问询了老爷您在不在。” 秦琼急问:“那你们怎么说的!” 报信的家人道:“老爷放心,我们只说老爷您晚上出去您小舅子家那儿喝酒去了,没说别人在这儿。” 秦琼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杨林可见了我娘与我夫人?” “没见老夫人和夫人。”家人道。 “好。”秦琼道,“你赶紧抄小路回去,小心避开靠山王的人!另外回去告诉老夫人与夫人,说我这里没什么大事,叫她们不要担心。” “老爷您放心,话一定带到。那我就先回去。”传话的人把头一点,赶紧的就转头奔向外去了。 传话的家人一走,大家伙赶紧都围了上来。 罗成蹙眉道:“表哥,这杨林既然直奔着历城县来,就说明历城县当中定然已经有他的耳目了。说不好如今杨林已经知晓诸位哥哥都在贾家楼内,那老杨林难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陪着你一同见他。” 秦琼断然拒绝道:“杨林是冲着我来的,表弟,你就跟着大家躲去暗室,别的无需担心。其实在这儿与大家多说一句嘴,六月二十四小孤山长叶林里劫皇杠的人究竟是谁,我心中已经有数,只是这劫皇杠的人都是我的至亲好友,我秦琼断不能叫朋友难过,所以前时才出了染面入登州这出事。可我没料到,这染面顶替朋友受罪,不仅没成功,反倒是叫那杨林知道了我原本姓名,老东西又是个爱才的人,收了我做他的义子,认做十三太保。可诸位也知道,杨林与我乃是有杀父之仇,我秦琼今日认贼作父,也实属无可奈何。今日我去见杨林,只为各位兄弟,万望大家不要再伤了和气。为这个,我秦琼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 第229页 单雄信冷哂:“若不是为了那劫皇杠的事情,二哥今日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都这个时候了,兄弟之间的,还不敢站出来么?” “好了单五弟!”秦琼抬高声音打断,“我说了,我秦琼为兄弟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你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魏征站出来主持大局:“现在事发突然,大家就都先听二弟的。杨林已然到了城外,这个时候四散逃跑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原本无事,咱们一散开,二弟便真要有什么事。” “大哥说的在理。”秦琼眉头微蹙,“今日我单枪匹马去见杨林,定然要护住兄弟们,把这一关给搪下来。可若是这杨林老儿早已经知道内情,我此去只怕也是羊入虎口。届时若我有什么不测,来日老母妻子就交给各位兄弟看顾,万望各位将来替我秦家报这一笔仇。” 单雄信站出来道:“二哥!你放心!我们这儿绝不给你添乱!若是你真在那杨林老儿手中有点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弟兄必然替你报仇!” 罗成沉眉道:“表哥,你若是出事,我父王母妃都不会善罢甘休。这隋朝也不用再臣,必然要枪挑老杨林,掀翻了这天下才好!” 罗成身旁的柴绍也道:“若是北平反了,我便回去告诉我岳父一家,也在山西造反,直捣长安!” 秦琼脸上露出宽慰笑容,抱拳深深感激:“那我秦琼就先告辞。” 众人还礼,徐茂公到:“二哥,您去,我们都在这儿等着您的好消息!” 秦琼把头一点,回头吩咐自己的小舅子贾甫顺:“店里的弟兄就交给你了。” 贾甫顺正色道:“姐夫放心。” 秦琼说完,转头朝着贾家楼门外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秦琼身影消失,徐茂公方才转头与兄弟中一个腿脚最为灵活的鸣叫侯君集的说:“你跟在秦二哥后边,小心隐蔽,有什么大事,及时回来通报!” 侯君集点头,脚上功夫一溜烟,赶紧随着秦琼的步伐远走。 第105章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靠山王杨林会在这个造访历城。 今日结义的喜庆气氛在瞬间一扫而空,随着秦琼的离开,每个人的面容上皆是愁云惨淡。 单嫣挤在人群当中,跟着贾甫顺往贾家楼底下的暗室走。 “诸位兄弟都暂且在里边避避风头吧,这个暗室除了我与我姐夫二人知道,再没别的人知晓。大家就在这儿等着,我在外头前厅上,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上来找我便是。”贾甫顺将暗室的门拉开,顺带将烛火点起。 “苦了大伙儿在这儿将就一会儿,我就先上去了。”贾甫顺交代完,便又往贾家楼上走。 徐茂公转头道:“大家先进去吧。” 众人点头,都听着徐茂公的话,鱼贯而入暗室之内。 等众人都进来,站在最外的谢映登方将门关上。 这暗室如同一个地窖,阴冷十分,里边堆着一些贾家楼里的杂物,然后就是几张倒得七零八落的板凳。 徐茂公上前,摆正一根板凳,又随手抹了抹,便回头与大家道:“兄弟们都别着急,先各自找出地方坐下等侯君集的消息吧。” 话发下去,下边的众兄弟们也帮着收拾板凳,有些大大咧咧地便直接衣摆一撩坐在地上。 罗成一同陪着单嫣走在一处,见暗室阴冷,便将身上的外氅解下来。 单嫣还没回神,肩头就已经落了一见厚厚的大氅。 转头过去,罗成正看着她:“掖好,底下冷,别冻伤了。” 单嫣点点头,将大氅拉上来一些。一边拉还一边抬头问罗成,“给我穿了你不冷?” “不冷,不用管我。”对话之间,罗成已经从地上收拾了张长凳摆正,又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把上边漫布的灰尘仔仔细细都擦拭干净。 “坐着等吧,你也困了。一会儿要是撑不住想睡觉,就把头靠在我身上。”罗成道。 单嫣点点头,落座下来。 “你不坐?”单嫣拍了拍自己边上空着的位置。 “我不用,站着就行。好应对情势。”罗成垂眸,右手按在肋下佩刀的刀柄绷簧上,就这么立在她的身旁,像是一座高山似的。 单嫣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便也不再强求,裹着罗成的大氅安安生生坐在长凳上。 整个暗室里,几乎已经人挤人。 单嫣放眼望去,昏昏沉沉的光线下,每一张面孔都是肃穆板着的。 靠山王杨林已经闻讯赶来,此刻大家尚且安全躲在这一隅地方,可一会儿,凶多吉少都是说不准的事。 无声沉默的一场拉锯战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展开。 安静了许久,终于,单雄信是头一个憋不住的人。 单嫣只听闻近处有动静,一抬头,就见原本席地而坐的单雄信忽而站起了身来,在一众坐着的人群当中又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齐彪坐在单雄信跟前,抬头问道:“五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单雄信眉间凝着重重的怒气,半晌才道:“这会儿秦二哥走了,有一句话我想问问在场的某些人。”稍微停了一下,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问道,“那在小孤山长叶林劫皇杠的两位,我单雄信今日就想问问你们,你们究竟把不把二哥当做自己的亲兄弟?这话大家别瞎搭腔,我说了,只叫那劫皇杠惹是非的二人出来答话!” -- 第230页 这话说出来,底下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单嫣下意识去搜寻尤俊达的身影,但见他隐匿在人群当中,低着头,两只手死死的握着,一声不吭。 单雄信见没人回话,目光就顺着众人这么缓缓一扫,一张面孔一张面孔地过。 “那两位劫皇杠的兄弟,你们可眼睁睁看着秦二哥刚才是为你们去的。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问,秦二哥为你二人付出多少?月前为替你二人顶罪,染面上登州,幸亏那老杨林身边的仆从二哥,破了他染面之计,否则今日哪里再去找一个秦二哥来?今日是二哥再次为你二人去见那老杨林。杨林老儿阴险狡诈,秦二哥此番前去见他又是福祸难料,倘他有个什么不测,你们对得起今日歃血为盟时发下的誓词么!对得起这么个为你们掏心掏肺的兄弟么?” 底下一片沉默。 单嫣攥着手心,心中不是滋味。 罗成抬眸看着单雄信,沉声道:“五哥想要说什么便直说,何苦这么拐弯抹角?” 单雄信扫罗成一眼:“好,既然四十六弟叫我有话直说,那我就直说了!” 他往前一步,朗声道:“劫皇杠的两个兄弟,若是还把今日发出的誓词放在心里,就别在做些匹夫之事!所谓英雄,一人做事一人当,何曾要自己的兄弟替自己做挡箭牌,要我说,今日便老老实实站出来!别在这儿装聋作哑,叫人生气!” “——哎哟!” 突然重重的一声传来,大家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 循声望去,但见不知为何尤俊达连人带椅都倒了下去,而他身旁程咬金却站了起来。 见到程咬金站起身,单雄信的眼底方才闪起两点笑意。 “推推推,你推什么推?尤俊达,我程咬金告诉你,今日你要再做这宵小,我老程可不奉陪了!”程咬金瞥了一眼脚边摔得四仰八叉的尤俊达转过头来看着单雄信,扬手一指,面目凶狠,乖张道:“姓单的,今日就容不得你再骂街了!你不想知道谁在小孤山劫的皇杠么?我现在告诉你,就是程爷爷我劫的!”一顿,低头冲着尤俊达屁股踢一脚,补刀道,“当然了,还有这小子。就是我带着他,我俩!把这个破皇杠给劫了!” 程咬金这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像是个出来领错的,倒像是出来个指手画脚、活灵活现的霸道二世祖爷。 单雄信没想到这主儿这么横的脾气,连错都认得这么嚣张,不觉有些微愣,倒被程咬金占了上风。 另一边徐茂公见这事儿总算是捅破了,不觉会心一笑,与魏征互相递一个眼色,魏征点了点头,转目回去继续看着场上单程二人对峙。 单嫣也没料到。 这程咬金吧,平常便是油腔滑调,嘴里没个正经的。 这一会儿说出话来,倒是颇有些敢作敢当的尽头在。 罗成不知这事情内里经过,只看到程咬金一脚踹了尤俊达的屁股站起来担事儿,不觉握拳放在嘴边,笑了一声。紧接着,便挥拳高声道:“好,四哥!敢作敢当,方是真英雄!便是爽快人最难得!” 程咬金转过头来,冲着罗成大大咧咧一笑:“四十六弟,你别哄我!”接着又转头回来,对着众人道,“今日这事儿原是我起的,二哥已经跟着秦琼走了,我作为捅马蜂窝的这个人,必是要想出个办法的。诸位不用担心!只是这劫皇杠的始末缘由,我还得跟大家说道明白!我老程惹出这事来,可不是像尤俊达一样被钱迷了心眼,我去劫皇杠,冲的不是钱,是人!” 于是程咬金便将自己的身世说明了一便。 只道是程家也是南陈武将当中的忠臣,当年老杨林入关之后,他父亲战死,母亲带着他四处逃难,于是便有了与这杨林的杀父之仇。 今朝劫皇杠不为别的,便是因为这皇杠是杨林所派,他想着说不准便能趁着劫皇杠,杀了靠山王杨林以报父仇。 只是天不遂人愿,杀父之仇未报,倒是给秦二哥惹火上身。 说着这些来龙去脉,程咬金看着单雄信,横道:“姓单的,你不是说我老程对不起秦二哥么?我现在就叫你看看,什么才叫对得起二哥!你也不用在这儿瞎着急干操心了,法子我老程已经有了,只待平安把秦二哥从这杨林老儿的手里给换出来!” 程咬金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都好似有些怀疑。 单嫣忽然听得身旁罗成一声轻笑。 她转过头去好奇道:“你笑什么?” 罗成目光闪烁盯着程咬金,嘴角绷着笑,道:“从前还真是小看了我这个四哥,不成想,倒真是个耿直爽快的英雄好汉。这样的人我喜欢,看来以后可要对他刮目相看、另眼相待了。” 单嫣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道:“罗成,不是我说你,有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分一下事情的轻重缓急?你能不能注意一下重点?” 罗成不解:“什么?” 单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在你对程四哥另眼相待之前,能否先对我哥温言相待?” 罗成:“……” “这个么……” “容我考虑考虑吧……” 第106章 程咬金既然已经肯站出来,那劫皇杠一案就已经明朗。 单雄信方才反应过来,指着尤俊达的鼻子骂:“好小子,从前你这名字还没从册上除了的时候,我单通待你不薄!当初你当着我与秦二哥的面在二贤庄金盆洗手,回过头来怎的还做得出这种事!我今天非削了你的手不可!来来来,你过来!咱们爷俩好好叙叙旧,好小子!” -- 第231页 尤俊达早已经吓得面如菜色,一听单雄信说这个,立即就扑上前抓着程咬金喊:“四哥救我!” 程咬金把尤俊达拽到自己背后,看着单雄信道:“姓单的,你也别急,你想叙叙旧,等把秦二哥救出来了,随你怎么叙!” 罗成颇好奇,望着程咬金问:“四哥,如今杨林已经把秦二哥叫去,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程咬金乐呵道:“这个么。我老程是粗人,什么锦囊妙计我老程是想不出,但是我老程就有些笨办法。他靠山王不是想要找那俩劫皇杠的人么?我就拉着俊达,我们再去找那老杨林要第二拨皇杠!这么着,这老杨林不久顾不上秦二哥了么!” 罗成听得忍不住道:“四哥,你放心!若是你去换了表哥,这杨林老儿若敢动你们一根毫毛,我这五钩枪定然饶不了他!您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弟弟我佩服你!” “是啊!四哥,您是真汉子!咱们这儿的兄弟都敬服您哪!” 徐茂公也道:“四弟,你放心,你们此番前去捞二弟出来,我这个做三个的绝不会袖手旁观。若是那杨林届时敢动你二人,三哥不设计叫他丧师亡国,从此我便不姓徐。” 程咬金拱手一一谢过诸位贾家楼兄弟的赞许,回来斜眼睨着单雄信道:“怎么样?五弟?” 如今这程咬金竟肯自己孤身前去换回秦琼,还是羊入虎口主动奔着杨林的手中去,饶是原先单雄信对他有诸多不满,此刻也不得不折服程咬金这胆量。 “四哥放心,弟弟我定然在外头护着哥哥的安稳。”单雄信抱拳拱手道。 程咬金把头一点:“好,既然如此,俊达!咱走着!” 说着抬手,一把将背后的尤俊达拽起来。 尤俊达还如梦初醒呢,慌道:“四哥,真走啊?” 程咬金啐他:“不真走难道假走!赶紧地别啰嗦,咱们去找杨林老儿要第二拨皇杠去!这兄弟们不都说咱俩是英雄么?有怕死的英雄么?赶紧走!” 尤俊达还没说自己愿不愿意。 可也由不得他选,程咬金手一拽,他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踉踉跄跄跟在程咬金身后外暗室外走了。 等送走了程咬金尤俊达二人,徐茂公又转回来吩咐了剩下人的差事。 “伯当、映登两位贤弟。”徐茂公羽扇一摇。 王伯当、谢映登二人立即出列:“听三哥吩咐。” 徐茂公道:“你们赶紧追随他二人过去,若是他二人有什么要紧,赶紧回来告知。” “是!”二人领命,往暗室外出去。 徐茂公思索一番,又点了齐彪李豹二人:“你们两个今日就守在这暗室门口,若是有谁在此时想要背离兄弟,独自逃命的,即刻就用刀砍了脑袋!” 齐彪李豹二人豁然拔刀,抱拳道:“是!” 交代完这些,徐茂公方才转过头来,含笑看着面前的众人:“情况特殊,少不得要苦了各位兄弟们,万望容量。等这事情已过,诸位有什么怨言的,尽管来找我徐勣就是。” 罗成上前一步,道:“三哥,这大难当头,我们自然都是听从三哥的派遣吩咐,怎么会有怨言?” “四十六弟这话说得对。” 单嫣一愣,竟然听见不远处单雄信开了口。 罗成也没想到单雄信竟会帮腔,着实小小吃了一惊。 单雄信转头来看着罗成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咱们兄弟齐心,把杨林这一关给搪过去。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罗成看着单雄信,过了一阵,轻轻笑了一下:“如五哥所言。” 单嫣坐在罗成身边,抬眸看看罗成,又看看单雄信。 难得见二人达成一致,她心中莫名的有些高兴。于是也站起来,笑着安慰众人道:“诸位放心,没什么坎是咱么贾家楼兄弟迈步过去的!咱们且在这儿等着,静候佳音!” 单嫣从来熬过这么难熬的一个夜晚。 已经深夜,可暗室当中的兄弟们却没有一个是睡的着的。 单嫣也熬着,等着,盼着。 她多希望下一刻哪个人就能从暗室外进来,告诉大家一切都已经平安过去。 到了下半夜最难熬的时候,暗室中许多的兄弟们就渐渐的撑不住的,相互依靠着,或者四仰八叉就躺在暗室的地上睡着。 这深更半夜最是消磨人意志的时候,单嫣用着罗成给的大氅取暖,俩眼皮不断地打架。 她勉强醒神,接着看了看对面。 徐茂公与魏征打坐在地,闭着双目,单雄信也抱剑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紧接着,她仰头看向自己身旁。 此时此刻,整个暗室里除了她,便只有罗成是醒着的。 自始至终罗成都站在她身边,右手一直蓄势待发按在剑上,脸上也没有一丝的困倦之意。 这静谧的暗室当中,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够叫他警觉。 身边的单嫣刚转头过来,大氅发出布料磨蹭的轻微声响,罗成就立即敏感地转过头来垂眸观察她的动静。 “不睡?”见她醒着,罗成低头,低声沉沉询问来了一句。 “不敢睡。”单嫣低低道。 罗成衔了抹笑,顺了顺她的头发:“别怕,困了就睡,我在你边上。” “你不困吗?”单嫣仰头问他,“你就一直没合过眼。” “我习惯了。”罗成道,“跟着我父王行军的时候,有时候一晚上便要赶百里路,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或者有的时候已经安营扎寨了,也需要防着敌人会不会半夜奇袭。底下的兵可以打盹,但我不行,我若是一困,就会出大乱子。” -- 第232页 许是夜晚静谧,罗成的声音沉醇,娓娓道来的时候,恍惚间竟然有一种叫她听成情话的错觉。 单嫣把头靠在他的腰间,呢喃道:“那你也太辛苦了。” “因为这是我生来就有的责任。”罗成道,“我是北平王的儿子,出身不凡,荣享着幽燕九郡百姓的供养。可越是出身不凡,肩上的胆子就越重。我享受百姓的俸禄,便要为百姓付出。” 单嫣默然:“罗成,我、我总有一种预感。此番事情过后,只会有更大的风波。我其实……其实有一些害怕。” 罗成突然一笑:“还有你害怕的?当初都敢只身闯北平,现在怕了?” “不是。”单嫣垂眸。 罗成何等敏锐,立时察觉她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单嫣一字不语,却忽然伸手拦腰抱住了罗成,把脸埋在他腰间。 罗成紧张起来,伸出一只手揽住她,顺着她的头发安抚道:“到底怎么了?” “罗成,我什么都不怕,上北平、闯长安,刀就算是夹在我的脖子上也没关系。我只是怕……”单嫣忽而有些哽咽,“我只是怕你以后会离开我。” 罗成忽而失笑,伸手戳她眉心:“小脑瓜子一天到晚的没事儿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会离开你?” 单嫣抱紧他,突然低声道:“罗成,你要答应我,不管从今日起,未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离开我。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的陪在我身边。” “好好好,都依着你。”罗成玩笑,“那我活个一千岁怎么样?” “你说的?”单嫣仰头,满脸认真看着他。 罗成佯装思索:“好像一千岁是太久了些,活这么久不成老妖怪了?” 单嫣原本还有些伤感,这一句话叫她顿时破涕为笑。 罗成见她笑脸,心中的紧张方才释然。他莞尔温柔道:“一千岁太久了,我就陪着你,陪着你走到最后。你走多远,我就走多远。不比你先一步,也不比你晚。” 单嫣抱紧他,用尽力气,郑重地应了一个:“好。” 罗成揉了揉她的头发,吻下去:“靠着我睡吧,睡醒了我就在你身旁。” 漫长的夜晚一闭眼好像也还是弹指一挥间,单嫣再醒过来的时候,罗成依旧还站在她身旁。 她揉了揉眼睛:“罗成?” 罗成站在她身边:“醒了?” 单嫣点点头:“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过巳时了。”罗成道。 单嫣睡眼惺忪地点点头,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扫了一眼暗室的环境。 里头的兄弟们大部分都已经清醒过来。 单嫣眼神扫过去,却忽然发现单雄信不见了。 不只是单雄信,连带着旁边的徐茂公魏征也找不着人。 单嫣忙回头问罗成:“我哥还有徐道长他们呢?” “更早一点的时候,谢映登他们回来过,而后跟三哥说了些什么,三哥和大哥还有你哥哥便赶紧走了。”罗成道,“想必是四哥或是表哥哪里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他们说了是什么消息?”单嫣忙问道。 罗成摇头:“我也还在等。” 正说这话,却忽然见暗室的门被推开。 罗成一瞬大拇指按下佩剑绷簧,却在看见来人的一瞬又收了回去。 单嫣惊喜站起来:“哥哥!徐道长!” 暗室内的兄弟们也都站起身。 就见魏征、徐茂公、单雄信、王伯当并谢映登几个人鱼贯而入。 单嫣留意,他们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心中一时便沉了下去。 贾家楼的众兄弟赶忙都要问目下靠山王那边的情况如何,徐茂公却只道:“诸位兄弟先别急,且听我一一道来。” 众人脸色肃穆,自动让开一条路,叫徐茂公走到人群的最中央,而后围拢成一个圈。 徐茂公上前来,面色沉肃,开口先只说了一句话。 “——兄弟们,只怕咱们不得不反了!” 第107章 这话一说出来,下边众人登时惊起。 单嫣慌忙道:“是秦二哥出什么事了!?” 罗成蹙眉站在一旁:“三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得不反?” 徐茂公蹙眉道:“四弟与见靠山王之后,就被靠山王下令交由本现的县令查办。如今咬金俊达两个人被压在历城县的监牢里头,今早上才在大堂上挨打受刑。” 这话说出来,众人俱是脸色一沉。 其中单雄信与罗成反应尤为激烈。 单雄信立即上前慌张道:“那他们可招出什么来了?” 罗成却急急问道:“四哥和俊达哥哥可有无要紧?” 徐茂公先看了一眼罗成,勉强宽慰道:“他们两个都是常年习武之人,县令大堂里那些人倒是要不了他们的命,四十六弟,你且宽心。”说完又转头来,与单雄信道,“五弟别忙,他们两个都是顶天的真英雄,在那堂上受尽百般的严刑拷打,也没招出武南庄,也没招出秦二哥和咱们任何一个人。” 单雄信被徐茂公看这一眼,才察觉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贸然问出那句话来实在有失妥当,微窘道:“三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茂公没等他说完,把手一摆到:“现在不是议论这个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把咬金跟俊达从历城县的牢里给弄出来。” -- 第233页 罗成沉声:“这是自然!” “所以,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徐茂公眼睛徐徐扫过面前众人,“把人从牢里劫出来,就是在和官府作对,就是造反。诸位,这反,敢不敢造?” 提到就程咬金与尤俊达,众人自然是无不叫好的。 可真把“造反”两个字摆到桌面上来说,所有人却不敢先做这个出头鸟。 徐茂公这一声话问出来,下边贾家楼的兄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徐茂公与身旁魏征交换了一个眼神,魏征点了点头,于是徐茂公便上前一步。 “诸位先别急着给我回答,先听我说一番话。”徐茂公道,“从几年前伊始,先帝年老昏聩,便宠信着对自己阿谀奉承、极尽谄媚的越王杨素和丞相宇文化及。这两个贪官污吏,为了讨好上头,横征暴敛,把朝廷当中的忠良肱骨之臣是逼得走投无路。原本天下的百姓都盼着,说等换了新帝,瞧瞧这国、这家能不能有个新气象?结果天不遂人愿,却盼来了个还不如先帝的狗皇帝。诸位都听说过,自从这狗皇帝杨广弑父杀兄登位以来,那是无恶不作!不仅向天下搜罗美女,抢夺豪珍,还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大家再看这山东,杨林老儿为了给杨广献上龙衣贡,苛捐价税,逼得人都没了活路!” 杨广登基之后天下民怨四起,底下的人也都是亲眼目睹朝廷恶性种种,皆是气得发抖。 徐茂公停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于是—— 他郑重道:“当年秦二世胡亥何等暴虐,陈胜吴广被逼无奈于大泽乡起义,不凭别的,只凭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今诸位英雄豪杰汇聚于此,亦是被逼走投无路,为何不在此聚众反了这朝廷!若有我等好汉振臂登高一呼,天下豪杰荟萃,这姓杨的天下迟早要易主!诸位,死亦何惧?咱们今日不仅要反,明日,咱们就要救天下的百姓出这水深火热!” 单嫣听完这话,忍不住地转头去看站在身边的罗成是何反应。 就见罗成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光亮涟涟,竟是她从来还没见过的那种光晕。 他双手紧紧捏拳,一待徐茂公说完,立即振臂一声喝道:“今日若要造反,我罗成第一个!” 单雄信当仁不让,立即跟着喝一声道:“三哥,把我单通的大名写上!” 单嫣亦被这热浪般的情绪感染,跳起来举手道:“我单嫣愿追随诸位英雄!” 原本徐茂公一番鼓动之下,众人便也动心许多,这会儿看着罗成单雄信争先恐后加入,连单嫣一个姑娘家都举手了,也不由得都纷纷跟着道好。 一个,两个,三个…… 一只胳膊接着一只胳膊举起来。 “三哥!把我写上!” “三哥先写我的!我要当这打头阵的先锋官!” “不不不三哥,先把我写上!” “……” 魏征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先别急着写名字上来。今日咱们决计在这贾家楼立誓造反,就要有一个名号!这是古来的规矩,咱们可不能坏了规矩!” “大哥说的是,咱们得有一个名号。”徐茂公抚髯,只略思索一番便道,“……既然今日是五湖四海英雄齐聚,那咱们就叫英雄会吧!” “英雄会?”齐彪乐呵道,“好名字!” 魏征也笑道:“英雄会这个名字上嘉。” 徐茂公转头看着谢映登道:“贤弟,麻烦你取了笔墨来。” 谢映登应了一声,赶紧去将笔墨取了来给徐茂公。 徐茂公将纸铺平在地上,研好了墨,蹲在边上就开始写。 众人都凑近上去,想看这上头写的啥。 就见徐茂公挥笔落墨,端的是一笔洒脱,往下写下去,笔笔生风,眼睛里跳着点点激动的光芒。 单嫣往纸上看去,只见是一篇盟单。 徐茂公写完,便把这盟单交到大家手上,道:“英雄会的各位,有志共襄义举的,请在这盟单上落名吧!” “好!” “我先来!” “把我写上!” “……” 顿时,众人争先恐后,会写名的便落名字,不会写名的便叫会写的替自己写了再摁手印下去。 徐茂公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杜差等北平王府的随从,道:“诸位兄弟都是在官府朝廷当差的人,今日咱们公然在这儿和朝廷作对,只怕将来会连累几位。这名字,几位是写还是不写的?” 北平王府那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最终还是杜差走出来,笑说道:“三哥,你看咱们殿下都是头一个支持造反的,他都不怕,我们这些人还怕什么?再说了,今日咱们又不是作奸犯科,咱们是要为百姓谋福、救百姓出水火之中啊。您不用顾忌,把咱们大家的名字都写上吧。” 徐茂公微然一笑,转过眸子来,瞥了罗成一眼笑道:“四十六弟以为呢?” 罗成坦荡一笑:“三哥,写上吧。” 徐茂公含笑:“好!咱们兄弟一心,劲都拧成一股绳,这天下就没有咱们办不成的事!” 这盟单已然签了字,魏征又道:“如今咱们这英雄会也成立了,咱们还得选个首领出来指挥大家行事才是。” 单雄信道:“这就不必选了,咱们当中唯有三哥做这个首领,大家最心悦诚服!” -- 第234页 “五哥说得对!谁不晓得三哥在庄子上是咱们东南西北中五路好汉背后出谋划策的诸葛亮啊。” “没错,这首领还真得三哥来。” 徐茂公受众人推举,便道:“承蒙各位兄弟的厚爱,我徐勣也没有别的本事,便是这脑子比旁人转得快上那么一点儿。既然大家都推举我做咱们英雄的首领,那好,我就暂且当着。不过我可说好了,只是暂时,将来这首领的位置归谁,还要看众兄弟当中,谁更勇,谁更得大家推崇。” 单雄信拍胸脯道:“好!只要三哥一发话,咱们都听着!三哥,我来山东之前,怕出什么茬子,特意从二贤庄抽调了五百我的心腹,如今都布防在历城之外山东境内。咱们此番造反定时要人手的,三哥你这边下令,我立即就把这五百人给调进来,咱们就在历城反了!” 单嫣听着单雄信一番慷慨激昂,却觉得这话不对味。摇摇头,道:“哥哥,你这话说得好,可是在历城县造反的话,五百个人,只怕是杯水车薪,压根就不够啊。” 徐茂公赞许地看单嫣一眼:“三小姐说得在点子上。五弟,历城虽不大,可是要在此造反也是需要人力的,区区五百个人,怎么拿得下历城?要我说,至少得一千以上才又机会。” “一千人?” “咱们在这贾家楼都里都才四十几号人呢。” 顿时,底下众说纷纭。 李豹懵圈了,问徐茂公道:“三哥,你要一千人?咱们这儿的人可不够啊。” “是啊。”齐豹帮腔,“离历城最近的是大羊山,是我那儿。要不现在我传个信回去,叫调人过来?” 单嫣摇头道:“不行。大羊山上的人是多,别说一千人,就是五千,也是轻而易举能召集到的。可是大羊山再近,来回的功夫也要许久,咱们耽搁不起这个时候。” “哎呀!”史大奈急得直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要怎么起势?三哥,你赶紧想个办法呀!” 徐茂公微然一笑:“都别急,这办法,我早就已经想好了。” 一听这话,众人眼睛都不由得亮起来。 罗成展颜笑道:“那你快说!” 徐茂公抚髯莞尔道:“这人好募集得很。诸位知不知道,离咱们这儿不远,约莫二十五里地,有一个寺庙叫天灵寺。那寺里的主持与我是多年交好的的朋友。现在他们那儿正缺个修缮寺庙的人,咱们就借着修缮的由头,明着是给寺庙招人,暗中却是把这些人收归我们英雄会的名下。到时候我再略施小计,一起把山东各方就近的人马调动过来。这么一回合,事情就准能成了。” 魏征在旁含笑道:“不过,咱们虽募集到了人,可终究比起杨林的人来,还是不足。所以,咱们这回反山东,不能靠武力,还得来个智取。” 徐茂公转头过去,笑看魏征,抚髯大笑道:“正是元昌这话。” 第108章 “伯当、映登二位贤弟,你们俩目下赶紧去一趟武南庄,将程家尤家的两位伯母都安顿好,把事情的缘由给她二老说明白,别叫老人家担忧。再来,武南庄后院的地窖里头还藏着杨林的那份皇杠,你们从地窖里起五万两黄金带来,再把武南庄的人手都调来天灵寺,为咱们起事做准备。” “大哥,四弟如今还在历城县的牢狱里,他刚受了刑,如今这一双腿还伤着。你就准备好一应需要的药材带在身上,到时候我设计送你进去给四弟疗伤。” “至于官府的樊虎几位兄弟,你们也有差事。你们就设法把大哥给带道牢狱里去给咬金俊达治伤。另外,你们这段时日得多待在县衙处,我要你们游说县衙除县令知县以外的兄弟,劝他们弃暗投明。到时候,我们好来个里应外合。” 徐茂公心思缜密,哪些人做什么事,却都一一给列了出来,众人只照着话去办。 等前头吩咐过的人都出去了,徐茂公方才又拉了绿林上的侯君集、尚怀忠两个,沉声道:“两位兄弟还是跟着官府的樊虎兄弟他们背后,一路小心跟着,别叫发现了。若是那四位兄弟有什么难处,你们尽管帮。可若是他四个有什么异心,事到临头却还反水,你们就不必客气,提了他们的头即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咱们尚未起势,防人之心不可无。” 侯君集尚怀忠两个听命,便悄悄跟在樊虎等兄弟背后去了。 把一切交代清楚,徐茂公方才对着众人道:“今日大家可以散了,各自回去收拾细软,何时动身去天灵寺,听我的吩咐。” 众人毫不迟疑,立即道了声:“好。” 事情落定得非常快,在前去天灵寺之前,众人便忙着收拾在贾家楼的细软。 贾家楼这边也接着重整店貌的由头,将客店里原本住的旁的客人都一一的请走,店中对着那些个伙计,也只说东伙不和,店办不下去了,于是把伙计分了银子,也都辞退。 三天以后,贾家楼彻底关紧了大门,不再迎客。 第四天的清早,便是定好上天灵寺的日子。 单嫣把自己跟单雄信两个人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叫了齐彪李豹帮忙把东西抬到后院门外的车上。 站在门前一望,约莫有七八个骡子拖的车,上头的东西都已经快堆满了。 单雄信抱着箱子从院门内跨出来,看见单嫣站在驮子旁,便问道:“东西都已经收拾完了?” -- 第235页 单嫣点头:“我昨夜睡前就把东西都清点了,没剩下遗漏的。” 单雄信把头一点:“好。”说着往前眺目,看着那边的徐茂公,“三哥,院里不剩下人了,咱们可以启程。秦二哥母亲与嫂子咱们都已经派人过去接应了。” 徐茂公点头道了一声“好”,紧接着转头与贾甫顺、柳周臣道,“两位贤弟,锁门吧。” 贾甫顺点头,接着便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写好的红条。 柳周臣把门左右“哐当”一合,紧接着就插上锁。 贾甫顺把粘了米饭的条子往门缝上交叉一按—— “东家不合,择吉开市。” 出了贾家楼往南边二十多里路过去。 车队驮子的外头,罗成单雄信他们骑在马背上放哨,旁的兄弟们大多就负责赶车。 为了起事只是保证女眷的安全,宁老夫人和贾氏也都已经提早到了约定的地点与单嫣等人汇合。 徐茂公体谅女眷,怕这舟车劳顿,于是专门叫了弄了一辆宽敞干净的马车过来。 单嫣接了宁夫人与贾氏夫人上车,便一直陪同在旁。 宁夫人与贾夫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事情的起末,也支持大家如今反隋的义举,只是妇道人家总免不了担心儿子和丈夫,一路上少不得单嫣在旁边一一宽慰。 宁夫人也只叹道:“但愿佛祖保佑,保佑这些孩子都平平安安。愿我太平郎能早些从杨林的手里逃出来。” 秦琼那边的消息也在两天前传了过来。 那晚秦琼从贾家楼当中走了以后,便如约去见了靠山王杨林。 原来杨林此番来并不知道众人齐聚贾家楼中,只不过是当初在登州收秦琼为十三太保之后,又不能将秦琼放在自己眼前,示意心中念叨得紧。 此番过来,目的便是带秦琼回去登州,好叫他从此在身边鞍前马后。 如贾夫人般脸上常年带笑颜的人,知道秦琼被杨林带去登州之后,近几日也一直都是愁眉不展。 单嫣同着她们坐在马车内,瞧着她们心急,自己心中也不是滋味。 只盼望这马儿四蹄如飞,一日千里一般,下一刻就立即到灵隐寺,把程咬金、秦琼等人一个个地都平安带回来。 好在二十里不过顷刻,单嫣再伸手探起马车帘想问罗成他们到了没有的时候,前头徐茂公已经转过头来发话了—— “前头马上就到灵隐寺,只是有又一桩我得提前与兄弟们交代。灵隐寺的老住持是个老实人,若是他知晓了我们此行不过是接着修缮庙宇的由头密谋造反,定然是不会留我们在寺庙当中。所以一会儿到了寺庙内,众人说话行事都要听我统一调令,我不说话,大家伙儿也别蹦一个字出来,都知道么?” “三哥放心,咱们都乖觉着呢!”后头兄弟们连忙回应。 徐茂公说了声好,又交代单嫣道:“三小姐,一会儿前头王伯当谢映登兄弟二人回带着程尤两位老夫人,并着尤家的弟妹一同在前边,等汇合后,她们就都交到你的手上照应了。到了灵隐寺,万一那主持问起咱们为什么修缮寺庙还要带女眷来,你就借口说……” “我知道,我就说,家里的女眷听闻这个机会,想借着过来拜拜佛,也算是给家里人祝个平安。”单嫣撩起马车帘,立即高声回徐茂公的话。 徐茂公倒是笑了:“行,你知道就好。三小姐,咱们造反,家里的人就一定都得保护好了。这差事交到你的手上,你可得顾全啦!” “三哥放心!既然交代了我这事儿,我必然得办好!老夫人和嫂子们在我这儿,不会有事的!”单嫣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冷声道,“敢上来打我这儿的主意,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徐茂公笑起来:“有三小姐这句话,我徐勣就放宽心啦。三小姐,到时候若出事时万一打不过也别怕,你这旁边的五弟和四十六弟,随手拉一个来,都够对面的人喝半壶了。” 策马在前的单雄信转头回来,看着满脸斗志昂扬的单嫣,忍不住笑道:“嫣嫣,别怕,到时候哥护你。” “谁要你护了,我在庄子上也学了不少刀术拳脚!上回去长安的时候,宇文化及家那个玷污良家女儿清白的狗东西宇文成惠还是我一刀给劈了的,你不信你问罗成呀!”到底上回杀狗官宇文化及的儿子也算是自己的丰功伟绩之一了,单嫣有些小孩子心性争辩,转头还要叫罗成给她撑腰,“罗成,你说上回你是不是亲眼看我劈宇文成惠来着?你快给我作证,不然老有些人不肯信我。” 罗成看她还较真上来了,笑着附和道:“是,上回你劈宇文成惠,把我跟表哥都吓住了。” 单嫣得了肯定,得意洋洋去看单雄信,吐了吐舌头扮鬼脸道:“就你不信我!” 单雄信嗤笑:“行行行,信你信你!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徐茂公转头过来,莞尔道:“行了,也都别贫嘴了,前头接完女眷,咱们就到了。这一回,咱们英雄会可要做出件叫天下人都瞠目结舌的大事来。” 第109章 王伯当和谢映登早已经在里天灵寺外的三岔口道旁等待。 马车一停下来,单嫣便立即掀了帘子跳下车去。 徐茂公先下了马,见到王谢二人先首了一声辛苦,随即问:“两位老夫人及俊达贤弟的妻儿可是都已经接过来了?” -- 第236页 谢映登笑首:“在车里呢。”说着转身打起车帘首,“老夫人,这位是咱们的军师徐茂公徐三哥,您两位见一见吧。” 话音刚落,就见车里先走出来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太太,身上一身的粗布衣裳。 谢映登忙去搀扶:“程姨,您慢些!” 单嫣便知,这位应当就是程咬金的母亲了。 程老夫人一手搀着谢映登下车,脸上容光焕发笑首:“贤侄,你姨妈我身体硬朗着呢,没这么弱不禁风!” 说着下了车反而又伸手往车帘子里,首:“尤家妹妹,出来吧!” “您别忙,我来我来!”谢映登忙去伸手。 徐茂公瞧着车内,问道:“怎么?来的只有两位老夫人?俊达贤弟的妻儿呢?” 王伯当首:“来的时候我们问过弟妹,弟妹只说孩子年纪小,跟着奔波不方便,便提前一日准备了车马,带了几个随从先回了河南的娘家,此番就不跟咱们过来了。” 徐茂公听完点点头:“这也好。” 话正说着,程尤家两位老夫人都已经下了马车。 那边谢映登搀扶着尤氏老夫人,单嫣便赶紧眼疾手快搀住程母。 一堆男人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程母回眸过去,一下便笑了,首:“哟,这儿怎么还有个后生的姑娘呢!” 单嫣先自报家门见过了程母与尤母,而后笑首:“这回接您二位过来,一路上的吃穿住行便都是我在照顾着了。我虽然年纪轻,许多事情办的不周到,可两位老夫人若是有何需要的,尽管与我说。我哥哥单通与程大哥尤大哥都是结拜的兄弟,你们二位也都跟我自家的娘亲一样。” 徐茂公笑首:“此番咱们反山东,各家的家眷不得不保护住,使得诸位兄弟们没有后顾之忧。就辛苦两位伯母跟着咱们一同奔波了。我徐勣在此发誓,此番义举,只会成功,绝不会失败。也请两位老夫人安心,我们一定会全力护着咬金和俊达的性命。” 尤母脸上笑容温和,程母也笑着,只道:“我们虽然是女人家,帮不上你们这些孩子的忙,可是大首理咱们都还是清楚的。如今朝廷无德,苦的是咱们这帮老百姓,你们这肯为百姓出头,我们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担心呢?” 程母拍拍单嫣的手背,又笑首:“再说了,你们贴心,还叫这么个姑娘照顾我们两个老婆子。” 单嫣难为情一笑首:“程伯母客气,我是晚辈,照顾您二位那是我应该的。” 谢映登转头与两位夫人首:“两位伯母,我与伯当还有别的差事在身,就不能送二位上天灵寺了。您二位就跟着徐三哥他们一起走,一路上大伙儿都会护着您二位,您二位可千万别操心。” 徐茂公笑这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二位夫人首:“两位伯母,这边车马已经备好了,上边秦家伯母并弟妹已经在上头,咱们同去天灵寺吧。”说着,看向单嫣,“三小姐,几位老夫人就暂且交给你了。” 单嫣点头:“三哥放心。” 徐茂公首肯:“去吧。” 单嫣转眸,笑着搀扶程母,引着尤母往马车上走。 “程伯母,那边车上秦伯母已经等着您了,您二位这么多年不见,少时可以好好叙叙旧。”单嫣搀扶着程母往马车走。 程母也颇有些感慨:“一别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我这老嫂子好还是不好。” “一会儿您见过不就都知道了么?”单嫣笑着宽慰。 至马车边,单嫣刚想着扶两位老夫人上去,耳边便传来罗成声音。 “我来。” 单嫣一转头,就见罗成已经从马上翻身下来,伸手搀扶两位老夫人登上马车。 “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年轻人,多谢你呀。”尤母笑着与罗成首。 罗成莞尔,谦和首:“伯母客气,这都是晚辈应当的。”说着又去搀扶程母登车,“程伯母,您慢些。” 单嫣站在一旁笑看着罗成搀扶两位老夫人登上马车。 等两位老夫人都躬身入了车帘,罗成方才回头看单嫣,伸出一只手,挑眉首:“上车吧。” 单嫣一面笑一面把手放在罗成手心里,上前一步抬腿登车:“我又不是搀扶不动。” 罗成护着她登车,抬眸看她道:“这车高,我是怕你不当心摔了两位伯母。” 单嫣回过头来,对上罗成眼睛,忍俊不禁低低偷笑首:“行啦,知道你心疼我。” 罗成也忍不住笑了,送她登上马车,首:“别贫了,进去吧。” “那我进去啦。”单嫣回头看罗成。 罗成朝她摆摆手。 单嫣最后看了他一眼,躬腰入马车内。 马车之内,程母早已经跟宁夫人叙过一轮旧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老姐妹再相见也皆是感慨之情,面对面二人眼眶里都是眼泪。 单嫣一进马车内见这情景,连忙坐下宽慰道:“两位伯母这是怎么了?” 贾氏在一旁无奈笑首:“娘跟程伯母多年不见,这会儿伤心呢,我刚劝住。” 单嫣忙握着程母手首:“老夫人千万不要伤心,等这一阵子过了,咱们大家有团圆的时候呢。” 宁夫人也在贾氏的宽慰下止住了眼泪,捏着绢子抹了抹眼下,破涕为笑首:“是,喜庆的日子,万不能再哭了。” “好好好,都听姐姐的。”程母忙拿手背抹了抹眼睛,连连点头。 -- 第237页 程母刚抹完眼泪,又把手放在单嫣的手背上,笑着与宁夫人首:“我说老姐姐呀,咱们这儿这个单姑娘可真是长得讨人喜欢,我方才在外头刚下车,她就上来搀着我这个老婆子,我瞧着是真喜欢。” 单嫣忙首:“伯母这是客气了!” 宁夫人笑看一眼单嫣,首:“嫣嫣这孩子懂事。我过生辰那会儿,家里里外都是她帮着打点。别看年纪是小了点儿,才十七,可是这性格当真是稳妥。” 贾氏见气氛缓和,也笑首:“嫣嫣性格好,别说娘喜欢了,我也喜欢。” 见着话题一时之间就引到自己的身上,单嫣脸上只觉得烫,忙摆手首:“夫人可别笑话我,我脸皮薄不禁夸!” 程母一听宁夫人的话,立即转头看着单嫣笑首:“哎呀,嫣嫣姑娘都十七了?” 单嫣不明所以,只好跟着点点头首:“回程伯母的话,夏天才满的十七岁。” “哎呀,十七岁,那不小了啊!”程母提高声音。 一听这话,单嫣忽然心底有一种不想的预感油然而生。 “怎、怎么了吗?”单嫣讪笑问道。 果不其然,程母接着就摸着她的手,一脸慈母笑地看着她道:“十七岁是该许配人家的时候啦,嫣嫣可许配人家啦?” 单嫣头皮发麻,呵呵干笑:“……倒是还没,只是。” 她话都还没说完,程母就一把握着她的手惊喜首:“哎呀!那可太好了!嫣嫣哇,我们家咬金也还没定亲呢!我瞧着你俩倒是挺合适,若是你还没定下人家,要不然我去和你哥哥说说?这亲上加亲可是好事儿!” 单嫣一脸尬笑地看着被握在程母手里的自己的手,为难道:“这个……” 程母兴致勃勃首:“我老婆子知道你们年轻姑娘害羞,没事儿!这事儿我去和你哥哥说。”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首,“嫣嫣啊,想必我们咬金你也还是见过的,他这孩子吧,虽说这个外表长得是不怎么地,可是这孩子实心眼儿哇,心眼儿贼好!从小就孝顺我,听话得很!等你入了我们程家,上头有我护着你,你在家里可是有地位啦!” 程母自顾自说得兴高采烈,单嫣倒是真不知道怎么去插这一嘴。 却没想到一旁宁夫人笑起来,拍了拍程母的手背首:“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啊。这嫣嫣可是我们秦家定下的外甥媳妇。你们家阿丑儿啊,还是另寻别家好姑娘吧!” 程母还不解:“我说老姐姐,刚才不是才说这嫣嫣还没定亲呢吗?” 宁夫人抿嘴笑看单嫣一眼,与程母首:“是没定亲,可人家啊……已经有心上人啦!” “啊?”程母大惊,转头回来看着单嫣道,“嫣嫣,你有钟意的人啦?” 单嫣有些脸红,闷闷不说话,可还是轻轻点了两下脑袋。 宁夫人见单嫣点头,满脸得意看着程母首:“喏,我说吧?” 程母颇有些失望首:“这谁家的儿子这般好福气,这就把人定下了?” 旁边一只静默的尤母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我说程家姐姐,你还没看出来哪?” “啊?”程母越发不解。 宁夫人与贾氏也都偷着乐起来。 单嫣把头埋更低了。 尤母看一眼单嫣,乐不可支道:“就是刚才搀咱们上来的那位小郎君啊!” “啊!?”程母惊首,立即转头去看宁夫人。 宁夫人笑首:“我这都说了是我们秦家定下的外甥媳妇了,你怎么就反应不过来呢?我说妹妹呀,这嫣嫣你就别想啦,嫣嫣是咱们秦家的外甥罗成定下的正妻啦!”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单嫣越发的不好意思,只得红着脸低头。 程母叹了口气:“我这刚看上一个儿媳妇,又是你家外甥定下的。得得得,我看我们程家这儿子啊,别说三十好几,只怕四十好几都成不了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的昨天的,晚上1000老时间还有今天的哈 第110章 入天灵寺之后,一切都按照徐茂公的计划在进行当中。 借着修缮庙宇的由头,众人很快就在寺庙当中落定下来。 寺庙的住持对于徐茂公的话深信不疑,只当他们这些人此番前来全是好心帮忙,也不做多管,只把此事全权交代了徐茂公的手上。 入天灵寺之后,英雄会造反的计划便开始正式进行。 单嫣在天灵寺当中同住,明显的感觉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渐渐成长起雏形。 这段时间,身边的人么一个都几乎见不到踪影。 或者在外继续招募所谓的“修缮工匠”,要么就是在寺庙当中领着工匠们干活。 不过这“活”当然不只是简单的修缮。 单嫣跟着贾氏还有帮手罗士信负责每日给庙中的工匠们送饭,有一回刚到的时候,却发现一众人却是在跟着单雄信手底下的人练习刀剑把式。 入寺庙之后,英雄会的一切事宜都是秘密召开,单嫣并不得知。 可看着这场景,她心中大致也有了个谱。 徐茂公是想把这些人揽上船,等上船之后,再哄起来随着一同造反。 这段时间天灵寺招工,不仅管吃管住,而且给予的银两还十分的丰厚,远近相邻村庄上的青壮年通通慕名而来,到如今天灵寺之中已经聚集了差不多一千五百多个人。 -- 第238页 当然,这其中不乏有混吃混喝的。 只不过,剔除这一部分,余下的人手也足够徐茂公差遣了。 单嫣有时候夜里听见前院练武的号声惊醒,推开窗,远远就能瞧见远处庙宇上空映着的火光。 什么时候起势,单嫣一概不知,只能跟所有的女眷一起,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徐茂公的安排。 快到晌午的时候,寺庙厨房里的斋饭都已经做好,贾氏夫人便吩咐了单嫣同着庙里的几个小僧一起去前头给工匠们送饭。 小僧们挑着扁担,单嫣就跟在一旁监工。 等到了的时候,庙宇顶上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工人。 单嫣站在台阶下往上看了一眼,今日负责总揽的人是单雄信。 单嫣先吩咐了小僧去给工匠们发饭,自己却提着裙子登上台阶,跑到单雄信的肩膀后拍了一下他的背。 单雄信蹙眉凌厉转眸过来,却见是单嫣的脸,眼瞳当中的凌厉便一时消散如云烟。 单雄信负手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单嫣道:“你怎么过来了?” 单嫣侧身往发饭的方向一指,朝单雄信笑笑说:“我不过来,你们这些人都吃什么呀?” 说着,将手里事先给单雄信装好的食匣布包拎起来,摆在单雄信的眼前摇了摇道:“喏,我专门给你开小灶做的,里头加了好些肉。” 单雄信接过装着食匣的布包,眉毛一拧看着单嫣道:“给我开什么小灶?如今我带着这些人,自然是要跟大家吃一样的东西,你这样,叫我在众人跟前怎么信服。” 单嫣就知道单雄信这个脾气。 她哼一声,抬手就把食匣夺过来:“那你去跟他们吃吧,你不吃,我拿给罗成吃去。” 说着佯装不在乎转身就走,转过背,脸上却偷笑。 “——诶,等会儿!”背后突然传来单雄信不满的声音。 单嫣赶紧收拢脸上偷笑的神色,咳嗽一声,板起脸转过身看着单雄信,明知故问道:“怎么?有事儿?别耽误我给罗成送饭。” 单雄信横眉冷眼看着她道:“我的饭凭什么给罗成那小子吃?” 单嫣哼道:“我给你做的饭,你不吃,自然有人吃。再说了,我乐意给谁吃就给谁吃!” “你给我回来!”单雄信急眼了。 单嫣知道单雄信是往她坑里跳了,于是挑眉道:“怎么,你不是不吃吗哥?” 单雄信往左右看了一眼,发觉身边没人,于是赶紧瞪一眼单嫣,招手低喝道:“赶紧拿来!” “得嘞!”单嫣乐了,赶紧抱着食盒往单雄信身边跑。 今日日头大,单雄信便在隐蔽处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叫坐下。 单嫣坐在单雄信身边,帮着单雄信把饭盒打开,兴冲冲地再把满盒子香喷喷的饭菜交到单雄信的手上。 “这个是清炖的排骨,我给你煲了半天,还有这个是素炒茄子,另外我还放了点儿咸菜,你一会儿吃不会太腻。”单嫣在旁边指着饭盒当中的饭菜道。 单雄信捧着饭盒,提着筷子吃了两头,回头看单嫣道:“你每天费心做这些干嘛?我就吃和大伙儿一样的不行?” 单嫣横他一眼,道:“就你?还和他们吃一样的?他们什么体格你什么体格?吃一样的你能吃饱?老老实实吃吧!妹妹好心给你做,你这当哥的就别挑三拣四了。往后你想吃我都还不一定给你做呢。” 单雄信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把筷子一放,瞪单嫣道:“我是你哥,你不给我做还给谁做?” 单嫣憋着笑故意气他:“我给你四十六弟做。” 单雄信立马道:“你敢!” 玩笑开得差不多,单嫣赶紧适时收手,忙笑着挽着单雄信胳膊求饶说:“好好好,我不跟你开玩笑了,你赶紧吃饭吧哥,下午还有事儿要你忙呢。” 单雄信低头往嘴里塞了块排骨,低低道:“死丫头,哥都白疼你了。” 单嫣依偎着单雄信,撒娇道:“行啦,快吃吧,饭都冷了。” 单雄信这才低下头,重新大快朵颐。 单嫣就坐在他旁边瞧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这几日自己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于是伸手,拉了拉单雄信的衣袖道,“哥,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单雄信看她一眼:“什么?” “就是我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把嫂子接过来和咱们在一起?”单嫣踟蹰良久,还是慢慢说了出口。 单雄信咽下嘴里的菜,垂眸沉默了一会儿。 单嫣道:“哥,如今咱们在外面造反起事,你看,秦二哥、程四哥、还有俊达哥哥,他们的家人现下要么都安置在咱们身边,要么都提早回了娘家。哥,咱们只顾着替别人家考虑,自己家的人也该好好护着呀。”她拉了拉单雄信的衣袖,忧心道,“再说我自己的亲嫂子可是怀着我们单家的骨血,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咱们可得为嫂子考虑周全。” 单雄信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不是不为你嫂子考虑,只是如今我一时也没想到哪儿才是最安稳的地方。你说把她接来咱们这儿吧,路途奔波,我又担心她身子受不住。可是你嫂子娘家又已经没了人了,我也没处给她送过去。思来想去,却还是觉得二贤庄方才是最安稳的地方。至少那儿都是咱们单家的人,你嫂子有他们护着,我也安心。” -- 第239页 单嫣蹙眉道:“哥,我是怕咱们造反之后,会有人出卖你。到时候为求荣华,就将二贤庄上报上去。若是那些人寻到二贤庄去,我担心嫂子……” 后面的话,单嫣思来想去,不愿说出口。 单雄信把碗筷放下来,垂眸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知道你担心的事,我也知道咱们其次气势未必就有百分百的把握。这事儿弄好了,功成名就,弄不好,将来咱们单家全家遭殃。” 单嫣忙说:“我信我们能成!哥,我就是担心嫂子。” 单雄信的脸上透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大手摸了摸单嫣头,微笑道:“嫣嫣,你长大了,知道心疼你嫂子了。” 单嫣垂眸,莞尔道:“我从北平府回二贤庄的时候还带着心病,是嫂子为我医好的。再说了,嫂子照顾我如娘亲一样,我自然要心疼她,更是要心疼她腹中的小侄子。” 单雄信垂眸:“我这几日还是先派些人回去探望一番吧,顺便把你嫂子挪去咱们家在山西的别院养胎。嫣嫣,你担心的是对的。二哥听你的。” 单嫣点头:“也好,这样你我都能放心一些了。” “此番先派人回去安顿好你嫂子。”单雄信道,“等咱们在山东事成,你嫂子也生产之后,咱们就把她们接过来,咱们单家人一家团聚。” 单嫣不禁微微笑起来:“好。” “——哎呀,三小姐叫我好找!” 单嫣正与单雄信说着,却突然听闻一旁冷不停钻出个声音。 单家兄妹俱是一愣,转头循声看过去,却见是李豹急急从旁边走过来。 单嫣站起身来:“李豹,怎么了吗?” 李豹忙道:“三小姐,三哥那儿叫你干净过去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量一番。这会儿罗成、柴绍等人都在,您赶紧过去吧,就在前头的玉皇宝殿里。” 单嫣愣住。 徐茂公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单嫣回头看一眼还坐在身后吃饭的单雄信:“哥?” 单雄信道:“三哥叫你,你就快去吧,不用管我。” “好,哥,那你先慢慢吃,我过去一趟。”说着,跟着李豹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不放心地又叮嘱一遍单雄信道,“咱们刚才说好的事情你可这几天记着做啊!” “放心吧。”单雄信摆摆手,“你赶紧过去。” 单嫣一点头,这才赶紧跟着李豹往玉皇宝殿走远。 第111章 单嫣踏入玉皇宝殿的大门时,就已经听见里头徐茂公等人的说话声。 听见外头的脚步,原本正在说什么的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 徐茂公见来人是单嫣,便笑道:“三小姐来了?” 单嫣没先吭声,眼睛扫了一圈。 殿内,就徐茂公、罗成、柴绍三个人。 单嫣踏进入殿中看着徐茂公道:“道长找我有什么急事么?” “进来说。”徐茂公和颜悦色道。 “三哥,既然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我就先回去吩咐太原府的人。”单嫣刚走上前,一旁柴绍就转过头来笑看着她,“单姑娘,我先告辞。” “柴大哥慢走。”单嫣赶紧应了一声。 柴绍微笑,转头与徐茂公对视一眼,便转身朝着玉皇宝殿外走。 趁着柴绍辞行的这会儿,单嫣站到罗成的身旁,目光探询地看着他,想先从他这儿探个口风。 可罗成就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送走柴绍,徐茂公转头过来,单嫣赶紧收拾好神情,正经起来。 “三小姐,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想交给你去办。”徐茂公抚髯微笑说。 单嫣一愣,赶紧道:“道长有何事需要我出力?我单嫣定然全力以赴。” “这个么……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徐茂公转头过去,与罗成笑着对视一眼,才又转眸回来看着单嫣说,“只是需要劳动三小姐去一趟北平府。” “上北平?”单嫣不觉蹙眉,“道长,现在正是咱们英雄会的关键时刻,多一个人留在这儿就多出一份力,这个节骨眼上去北平做什么?” 徐茂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会不同意,只抚髯含笑,不疾不徐地说:“正是因为咱们起事在即,才需要你即刻动身。” 单嫣急了:“道长,你就别在这人给我打马虎眼了。你赶紧说,到底为什么这个时候叫我去北平呀?” 徐茂公道:“这一趟北平,是叫你护送人的。” “护送谁?”单嫣蹙眉。 “你秦二哥的家人,并程、尤二位老夫人。”徐茂公缓缓道,“三小姐,你也知道,这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成了,那最好不过,可是这天下也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咱们在山东未能成事,岂不是祸及家人?所以我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先叫你柴大哥并罗成各自返回太原和北平,决不能参加咱们此番在山东的事。” 罗成也跟着道:“这件事情我与柴绍原本也是不同意的,只是三哥说了,凡事要留足后路。兄弟们在山东起势,不管成功与否,太原侯李渊与我父亲北平王将来都会成为最可靠的倚仗。所以我与柴绍此次决定,先各自护送家眷到平安的地方,等来日三哥这边发话,我们再行动不迟。” 单嫣品了一阵这话中意味,只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 第240页 她盯着罗成,慢慢道:“所以……你是要准备回北平了?” 罗成微然点了一下头,轻声道:“是。” “罗成那儿的人手并不多,要在路上照顾家眷的安全,到底是欠妥当。所以咱们这儿必须要有人随从北上。等到了北平府,将几位老夫人都安顿好了,收到咱们来信之后你再返回我们这儿不迟。”徐茂公道,“三小姐,此事五弟也已经知晓,他也同意叫你先去北平,等我们事成,你再回来。” 单嫣听完沉默了半晌:“道长,你说的意思不未尝不明白。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先自保离开,心中总是觉得过不去,总觉得自己不出力一样。” 徐茂公笑了,拍拍单嫣的肩头安慰说:“这出力不止是在前头冲锋陷阵才叫出力,这后方增援也同样是出力的事情。三小姐此番上北平安定几位老夫人,便能够叫叔宝、咬金、俊达几位兄弟在前头更加安心。这大将安心,仗就自然能够胜利。所以三小姐千万别妄自菲薄,若是这山东成功被攻下,里头可有你一份大功劳。” 权衡了一阵,单嫣还是点了头:“那好,道长,我听你的。只是此番上北平,什么时候启程?” “如今已经近十月中了,来回北平少说也要十几二十来天,还是尽早吧。”徐茂公思虑一阵,沉吟道,“三日之内最好能够出发。” 单嫣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三小姐赶紧回去准备着,与几位老夫人都说明一番,辛苦她们奔波了。”徐茂公转头,看着罗成道,“四十六弟,此去北平,这几位老夫人便都托付到你手上,辛劳。” “三哥说的什么话?”罗成莞尔,“放心吧,在我北平府的地界上,谁人也动不了几位老夫人。再说了,我舅母也在里头,等回了北平我告知我母妃,她那边定会有人照应。” “好。”徐茂公看一眼罗成和单嫣,“那我这里安排人手,你们尽早出发。” 单嫣并肩与罗成走出玉皇宝殿的时候,天色有些昏暗,竟然开始下起点点的小雨。 冷风吹拂过来,不禁叫单嫣微微打了一个寒颤。 忽的,肩头上一沉。 单嫣抬眸一看,却见自己已经披上一件大氅。 罗成站在她身旁,垂眸瞧着她挑眉道:“一场秋雨一场凉,上北平前多备些厚衣裳,那儿比这儿更冷。” 单嫣拢了拢大氅的领口:“想不到这么快又要去一趟北平,上次去北平的时候还是冬天,现在又近深秋,离冬天也不远了。”她举目望着远处天际,不禁感叹,“这日子过得倒真是快。” 罗成笑笑:“是啊。等过完年,我也满了二十。二十及冠,就该定亲了。” 单嫣侧目笑他:“谁跟你定亲啊?” 罗成左右扫了一眼,察觉周遭并没有人,手便自然而然地搭到单嫣的肩上,垂眸挑眉看着她道:“你跟我定亲啊。” 单嫣笑死了,挥手打开罗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少吹牛!” 罗成杠道:“我说真的!” 单嫣笑道:“这回你我同上北平分别之后,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定亲呢。” “不会很久的。”罗成道,“等大家在山东事成,我就会去劝说我父王。我父王这么些年来还算对杨家忠诚也不过是看在那些个兴隋老臣的面子上。如今杨广登基,这些老臣没一个好下场,我父王便早看透杨广的面目,对杨家的感情也所剩无几。想来到时候他知晓我们的义举,定会帮我们一把。” 罗成揉了揉单嫣的头发:“单嫣,你放心,我虽然人在北平,可是只要你有什么难处,你就写信告诉我。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是想尽办法,也一定会拼了命地到你身边来。” 单嫣只觉得心口上温温的。 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低下头,无限温柔婉转地道了一个好字。 其实想想,却也觉得委屈。 她跟罗成坦诚相待确定心意并没有多久。 短短的这么一些天,立马就变成了异地恋。 她左右看了看没人,便伸手,委屈地扑到他怀里,把额头抵在他胸口上,闷声道:“那你要给我写信。” 罗成拥着她发笑:“好。” 单嫣又委屈道:“写信要写好听的话。” 罗成都依着她:“好。” 单嫣吸了吸鼻子:“不许再写信叫我带山西特产。” 罗成想起上回叫秦琼给她带信那事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摸摸她的头:“不会了不会了,再不会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最后还有一点。”单嫣环着罗成的药,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盯着他,“要记得想我。” 罗成微愣,随即释然笑起来,把额头抵在单嫣的额头上。 “好,我每天想你十二个时辰。” 单嫣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单嫣将上北平的事情告知了宁夫人等几位。 几位家眷虽说心中担心儿子丈夫,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听单嫣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立马同意了动身前往北平。 东西都不多,只简单收拾了一些细软与厚实衣物,第三天徐茂公那边编排了人手,罗成处也都预备妥当,单嫣便带着十来个二贤庄的人,随着罗成一同登上去北平的马车。 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从天灵寺出发,没有惊动任何人。 -- 第241页 前来送行的人只有徐茂公与单雄信两个人。 徐茂公叮嘱一番罗成与单嫣二人,便催促道:“时辰也不早了,还是赶紧先走,免得惊动了寺庙里的人。” 罗成点头,转头吩咐北平府众人准备启程。 单嫣正转身转背登车。 已经走上马车,却还是忍不住回头过来,往单雄信站着的地方瞧了一眼。 此番再上北平,单雄信难得没有拖着她的手再三嘱咐,甚至在送行的时候连话都说得很少。 这会儿单嫣将启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单嫣身影顿了一下,看着单雄信,还是忍不住道:“哥。刀剑无眼,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单雄信慢慢笑了一声:“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单嫣迟疑着点了点头,刚转过头,又回头来:“还有嫂子的事情,你……” “我都记着,不用你操心。上车吧。”单雄信满不在乎摆摆手。 “那、那我走了。”单嫣这才转头回去,低头躬身钻入马车内。 单雄信站在原地,目送着单嫣已经上车。 这时候罗成已经整清队伍,走上来跟前,对着徐茂公与单雄信抱拳,眉眼肃穆道:“诸位哥哥,我先辞行。” 徐茂公与单雄信也端正回了一个拳礼。 罗成转身,朝着白龙驹走过去。 抓着马鞍正想翻身上去的时候,肩头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罗成敏锐,立即转头回来。 却见是单雄信站在背后。 单雄信盯着罗成,乌沉沉的眼睛里情绪翻涌。 “罗成,此去北平,单嫣就暂时交给你了。我们没写信送到北平来之前,别让她回来。”单雄信面容冷峻,用着仅他二人能听闻的声调道,“我虽然不想信任你,可是目下,也只能你能够信任了。单嫣交到你手里,别委屈她,不然有你好受的。” 最后那几个字,单雄信说得十足的威胁意味。 罗成只动了下眉毛,轻描淡写道:“单嫣在我身边,五哥不用费心。” 单雄信冷道:“便宜你小子了。”过了一阵,却又道,“若是此番山东造反不成,我们出了事,你千万别放她出北平。” 罗成转过身:“我知道。” “——罗成,怎么还不走?” 那边单嫣的声音从马车处传来。 罗成单雄信转过望去,就见单嫣打起马车的帘子,正不解看着他们二人的方向:“你们干嘛呢?不会又闹别扭吧……” “没有。”单雄信脸上立即扬起一个宽和的笑容。 “我跟五哥说事罢了。”罗成也笑眯眯道。说着,就转身朝白龙驹走过去,翻身上马,一招手喝道:“儿郎们,走——” 一声令下,单嫣所坐的马车开始缓缓往前行进。 单嫣扒着窗户,朝单雄信道:“那我走了,哥哥你要保重啊!” 单雄信站在原地,微笑着朝她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回来见,臭丫头。” 说完这道别,单嫣便看着单雄信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兄长伟岸的身形在不断向后的视野当中,融汇成小小的一个黑点,最终,淹没于漆黑寂静的历城夜色中。 第112章 自山东远赴燕地北平,风景如旧。 一路上走走停停,临近北平城外长辛店的时候已经到了十月末。 越往北,秋风便越发萧索凌厉。 单嫣撩开窗帘想看看已经到何处,一股冷风便猎猎铺面而来,从敞开的领口里钻进来。 单嫣一哆嗦,赶紧收手放下来窗帘。 “不是让你再睡会儿么?昨夜连夜赶路,这会儿离长辛店都还有一阵,北平城更远。你再睡会儿,等到了我叫你便是。”隔着窗帘,罗成的说话声伴着哒哒马蹄一道传进来。 单嫣回头,看了一眼身边。 程母与秦母靠在一处睡,尤老太太这阵子身子不舒坦,贾氏便叫她躺下枕着自己的腿睡。 单嫣回头,又将垂帘撩起一个小角。 往外看,罗成就策马跟在马车旁边。 “我不睡了。”单嫣道,“一会儿到了长辛店,咱们还是先别急着赶路,先在长辛店叫几位老夫人都歇一歇。尤伯母的身子不好,一会儿在那儿先找个大夫简单瞧瞧,我看她一直咳嗽,有些不放心,还是别耽搁。” 罗成骑在白龙驹上,眺目往前看了一眼,回头与单嫣道:“到前头长辛店先下来歇息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进北平城,你看如何?” 单嫣点点头:“也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先在那儿歇一晚吧。”说着放下窗帘。 罗成回头,对身后白显道等人道:“前头长辛店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北平城。” 杜差听闻忙策马上前,随在罗成身边道:“殿下,长辛店那儿有王爷的人,咱们此番带着单姑娘与几位老夫人上北平王爷王妃并不得知,何况王爷之前对单姑娘也颇有误解,咱们还是先别贸然就到长辛店去。卑职先一步去探探风,殿下等慢走一些。等卑职探听风头回来,再告知殿下,也好抉择究竟过不过去。” 罗成回眸看了一眼垂落的马车窗帘,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杜差道:“那卑职现在过去,殿下稍后。” 罗成把头一点,杜差拱裆催马,一骑绝尘先一步而去。 -- 第242页 待杜差走远,罗成方才回头,目光忧虑地又瞧了一眼车内。 此番带着单嫣等一众女眷上北平,如何隐蔽安置,却还是要叫他费些心思。 杜差很快从长辛店折回来。 他在罗成跟前勒马叫停,而后道:“回禀殿下,卑职已经过去瞧了。长辛店那儿如今扎着营,应当是近期抚平突厥的军队回北平述职,卑职看了,都是素日与咱们交好的几位将军,想来殿下带着单姑娘等过去倒是没什么要紧。他们知道殿下回北平,刚才已经派人在营中替殿下和几位夫人扎了帐篷,今夜也可在那儿歇息。只是……” 说道这儿,杜差的口气有些迟疑。 罗成道:“你说。” 杜差点了点头,踟蹰道:“只是营中除了咱们的人之外,如今还关押着大批从突厥手上生夺的俘虏。我只担心几位老夫人住在营中会觉得不安。” 罗成想了想,道:“有我们在,应当也无妨。文忠,到时候你吩咐人,将那些突厥俘虏看严,不要惊扰了几位女眷。” “是。”杜差得了令,“那殿下,咱们现在即刻过去。” 罗成点头,“好。” 至长辛店时,早已经有罗家的人马在那儿接应。 单嫣帮着白显道几个搀扶着几位老夫人下马车,罗成则站在最前,与驻扎在长辛店的队伍的几位将领说话。 等几位老夫人都下了马车,罗成方才转头回来温和道:“路途劳累,进了北平府也要再另寻住处。就请几位长辈暂且在这军营当中歇息一日,容晚辈的人先进去为几位长辈安置好住的地方。等明日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晚辈再送几位进城去。” 一旁驻扎在长辛店的将军也忙笑道:“几位老夫人且放心,这儿都是咱们殿下的人,住在这儿没什么不妥当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宁夫人等几位也没有不同意的,只笑道:“那就叨扰将军们了。” “夫人说这话就是折煞小将了!来人啊,赶紧带几位夫人下去歇息。”守将忙道。 话吩咐下去,当时便有人搀扶着宁夫人等去了各自的帐篷。 等宁夫人走远,罗成这才转眸过去,看着守将笑道:“够兄弟,等回了北平,我在我父王跟前多替你说两句好话。” 守将与罗成似乎颇相熟,也不推辞,只大笑道:“那就劳烦殿下好好措辞说一说了!”收敛了笑,又道,“卑职那儿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殿下自便。” 罗成也笑:“你去吧,我就在这附近转转。” “卑职告退。”说着,守将招手,领着身旁的兵走远。 罗成与身边白显道等人吩咐:“你们也跟着累了好几天了,都不必跟着,各自去歇息。” “多谢殿下。”白显道等人旅途奔波,也着实有些劳累。除去杜差安排剩下二贤庄的随从,其余北平府的人也各自纷纷散去歇息。 身边的人都约莫走干净了,罗成一回头,却见单嫣还站在身边。 “不去跟着舅母她们休息?”罗成眉头一动,看着单嫣道。 单嫣摇摇头:“我不困。在马车上坐久了腿麻,我站站更舒坦。”说完,又抬头问道,“你呢?你也不歇息?” “不困。和你一样。”罗成笑笑,“那咱们在营附近转转?” 单嫣点头:“也好。” 罗成先迈出一步,回头道:“走吧。” 单嫣答了一声“好”,赶紧跟上罗成身后。 两个人并肩慢悠悠在营帐之间闲逛。 单嫣一边看着军营当中景象,一边就听到耳边罗成的声音带着笑意道:“其实说是闲逛,不如说是想跟你单独再待一会儿。” 单嫣微愣,转过头去,恰好罗成也正低头垂眸看着她,乌沉沉的眼睛里掖着笑意。 “一路回来,身边总跟着这么多人,想好好跟你说句话都不方便。”罗成道。 单嫣抿嘴笑起来:“从前没见你顾虑这么多。” 罗成脸微微红了一下:“到底舅母和表嫂在,我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单嫣侧头过去,瞥他一眼,回过头来只忍着笑,却不说话。 两个人肩并肩,又这么慢慢地走了一阵。 “等明天入了北平城,你想怎么安置我们?”单嫣问道。 罗成眉头轻蹙,低声道:“我想着还是先暂时只带舅母与嫂子回王府,就说是舅母想上来瞧一眼我母妃。到底如今我父王还对山东的事情不知情,我也不敢贸然叫他知道,所以暂时可能还要委屈你并程伯母、尤伯母一阵子。” 单嫣摇摇头,温声道:“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如今情势所迫,你这么做是应该的。” 罗成有些迟疑:“单嫣,其实若是母妃肯再开口,我父王想来也不会多说什么。我还是想接你住回北平王府。” “不用。”单嫣却道:“我在外头住也是一样的。再说了,正好也能照顾两位伯母。王爷对我身份的看法,估计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改观的,罗成,在王爷还不肯归入我们英雄会之前,你还是要慎重行事。” 罗成低声:“叫你一个人在外,我总是并不放心。” “不放心就多来看我。”单嫣眼睛弯起笑,语重心长道,“罗成,我一个人也行的。” 罗成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着单嫣的笑容,却还是默默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 第243页 最终,千言万语付之一笑。 他摸摸她的脸,柔和笑了一下:“好。” 二人正说着话,却突然听见背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枷锁晃动的叮当声响,伴着士卒粗暴的呵斥声:“——走快点!别掉队!” 单嫣一愣,转过头去看着身后,却见不远处一行士兵押解着冗长的一支队伍朝着二人的方向走过来。 罗成也听闻了动静,目光一动,盯着那一群人。 前头引路的小卒抬眼望见罗成就在跟前,赶紧抬手叫停的队伍,匆匆跑上前来,单膝跪下给罗成行了一个大礼,道:“见过殿下!” 罗成不动声色地将单嫣拉到自己身侧,抬眸静静看了一眼小卒身后的队伍。 这队伍里头都是些蓬头垢面的奴隶,细细一看,又发觉这些全是女人。 罗成收回目光,盯着眼前的小卒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小卒道:“回殿下的话,这些都是咱们击败突厥的时候,从他们的营中掳来的女人。” 罗成不觉蹙了眉:“女人?抓这些女人来做什么?王驾千岁不是有令么?俘虏放过女人孩子,你们是将千岁的话都当耳旁风?” 小卒听闻罗成的话语里似有怒气,吓得俩忙跪下道:“回殿下的话,殿下不知,卑职也都是奉命行事啊!” 罗成面沉如水,冷道:“奉命行事?奉谁的命?我北平王府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依本殿下看,倒是你私藏贼心!来人啊——” “等等。” 罗成话还未曾说话,便听见一旁单嫣的声音打断。 他转头,就见单嫣拉了拉他的袖口,朝着跪在地上的小卒努努嘴,“听听他说什么吧。” 罗成原本心中不悦,当下便想先处置眼前的这小卒。可听单嫣一劝,也只好先压下心上的不满,横眉冷眼盯着跟前的小卒道:“快说,究竟是什么缘故,连王谕都敢违抗?” 小卒战战兢兢,忙低着头道:“回殿下的话,咱们遵的虽不是王谕,可却是圣旨啊!” 这话一出来,罗成的脸色立即变了。 单嫣眉头紧锁,唇齿之间喃喃道:“圣旨?” “是,正是圣旨!”小卒磕磕巴巴说,“陛下前些时候方才下旨,要全国各处搜集美女送到长安。王爷爱民如子,自然不可能交出幽燕九郡清白人家的姑娘,是以推辞了许久。推到如今,陛下那边已经对王爷十分的不满,若是这次再交不上去美人,只怕王爷便要受陛下苛责。王爷思来想去,只能叫把这回从突厥那儿弄来的俘虏交上去充数。殿下明察,若非是陛下要这些女人,就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万万不会去做这等事啊!” 罗成咬紧了牙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杨广……” 单嫣面容亦是冷峻:“这个杨广,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小的还是先带这些女人过去吧。”小卒低声道,“纵使王爷有一千个不情愿,如今也只能先下这权宜之计。这些人若是交不上去,遭殃的就当真是咱们幽燕九郡的女儿家了。” 罗成听得头疼,只好摆了摆手,“先带这些人过去安置好,别亏待了。” 小卒立即道:“是!”便起身吩咐身后的兵卒,“带着人继续往前过去,帐篷都还扎在前头呢!”说完,又躬腰伸手道,“殿下您靠边站些,这些突厥来的女人都蛮横,说不准一会儿惊了您跟您身边的姑娘。” 罗成沉着面容,拉着单嫣往后退了一小步,给面前的队伍让出路来。 “往前走!”小卒对着身后的队伍招手。 随着这一声令下,原本停滞的队伍还是往前缓慢地前行起来。 单嫣站在罗成身边,那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从跟前迈着沉重异常的脚步经过。 那些突厥女子的面孔被覆盖在肮脏的头发背后,一张张面孔上的神情麻木,眼睛里一片空洞,好像所有的希望都已经从她们的的瞳孔当中被挖除。 单嫣看着她们一个个走过眼前,突然之间,一道身影从她的面前经过—— 刹那间,单嫣看到了一个背影,顿时眼睛瞪大。 她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罗成的衣袖,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起来。 单嫣抬眸去看罗成,却见罗成也正看着她,目光当中含着同样的震悚。 “等等——”罗成蹙眉,赶紧道。 前头的小卒听见罗成的吩咐,连忙吆喝队伍停下,匆忙又跑近跟前来,疑惑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事儿?” 罗成没说话,一双眼睛只盯着队伍当中一个女奴的背影。 他越过小卒,朝着那个背影走上去。 单嫣跟在他身后,也忙上前。 小卒不解看着二人的身影朝着队伍当中一个俘虏处靠近:“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单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跟在罗成的身边,一步步靠近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轮廓。 终于,二人停在那个身影的跟前。 眼前的女奴披着一件破羊羔毛的突厥衣物,头上一头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发,她低着头站在那儿,听见一旁逼近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缩瑟在人堆里,像一只绵羊一样。 从刚才对视时罗成的眼神当中,单嫣便已经有了几分预感。 -- 第244页 说不好,就是那个人。 “你,抬起头来。”罗成一双乌沉的眼睛盯着那女奴,眼神锐利如同鹰隼。 单嫣呼吸凝滞,只觉得周身的一切声音都好似沉寂了下去。 静默当中,只看见那个女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头抬了起来。 女奴的脸被头发遮盖。 于是罗成又冷道:“把头发撩开。” 女奴的动作有些迟钝,一双满是伤痕的乌青粗糙的手从破布底下探出来,将覆盖在脸两边的头发拉开—— 那一瞬,罗成的眼神凝固住了。 单嫣张了张嘴,诧异之中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是?”一如罗成冷静,似乎此时也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就在他们的跟前,站着一个从前再相熟不过的故人。 武姝。 这个女人,是武姝。 可又跟武姝不同。 武家的千金小姐武姝,容貌姣美,雪肤华貌,裹在绫罗绸缎当中贵气逼人,举手投足仪态如神女,开口说话声音如黄鹂婉转。 而眼前的女人,蓬头垢面地裹在一个麻袋一样的破羊羔毛长衫当中,□□的双脚上全是累累伤痕,指甲盖里头嵌着黄泥和沙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未曾愈合的伤口仍旧还在冒着血。 好在,那张脸还是完整的,只不过略脏一些,眉眼还是一如往昔精致美丽。 单嫣站在那里看着武姝,只觉得恍如隔世。 心头上骤然一梗,下意识,她抬头去看站在自己身旁的罗成。 罗成在见到武姝那张脸的一瞬也有许多的惊讶,可是片刻之间,他已经将这仅有的一丝讶然压下了眼底。 他嘴角紧抿,面容上神色平静冷淡。 “你怎么在这?”罗成问道。 单嫣转头去看武姝,却见武姝并没有说话。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罗成,脸上的神情平静从容得就仿佛她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殿下问你话呢!”见武姝不回答,一旁的小卒连忙邀功似的冲上来,对着武姝的膝盖就是一脚,“见了殿下也不跪下!” 武姝原本身形单弱,身上似乎又带着伤,被这一脚踹得当场就扑倒在地。 单嫣抬手,拦住了小卒。 罗成回眸淡淡道:“退下。” 小卒见邀功不成,只得赶紧退后。 单嫣上前一步,瞧着跟前的女子,压抑着心中的疑惑:“……武姝,是你么?你怎么在这儿?” 武姝纤瘦的双腕撑在地上,缓慢地将自己维持成一个跪下的姿态。 “武姝?”女奴抬首扬起来,看着站在跟前的罗成和单嫣,眼睛里神色冷漠空洞,“武姝是谁?” 罗成眉头紧锁:“你不是武姝?” 那人声音有些沙哑,木然冷道:“我不是武姝。我姓萧,贱名玉奴。” 第113章 单嫣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自称名为萧玉奴的女子。 无论怎么去看,萧玉奴的这张脸都与武姝的容貌无一丝差别地贴合。 自从定国公武魁在校军场被惊马拖拽而死之后,安国公武亮便带着他全家投奔了突厥。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武亮的女儿武姝。 眼前的这些女奴皆是来自突厥,眼前这个人便很有可能就是武姝。 只是为什么她改名换姓自称萧玉奴? 又为什么会沦落到成为俘虏? 按理来说,武亮投奔突厥是带着人马前去的,武姝作为武亮的亲生女儿,应该得到突厥王的礼待才是。 单嫣认定这个人便是武姝。 她转过去看罗成。 既然她看得出来,罗成何等敏锐,自然也知晓眼前这个萧玉奴是谁。 罗成站在她身旁,那双乌沉的眼睛安静地垂下来,盯着跟前萧玉奴的脸。 萧玉奴俯首跪在他脚边,两颊旁垂落的头发掩盖了她的脸,看不清是何神情。 过了一阵,单嫣见罗成的嘴唇动了一下。 “入列吧。”他道。 单嫣抬了一下眉毛,心中足有些微讶。罗成却已经转投过去吩咐身边的兵卒:“按王驾千岁的吩咐,把人带下去。” “是,殿下。”小卒连忙抱拳领命,紧接着起身过去对着队伍两旁看护的兵卒招手厉声道,“把人都押下去看住了!” 下令下去,兵卒连忙将萧玉奴拖拽回了队伍当中,赶羊群一样催赶着这群女人往收容她们的的营帐而去。 单嫣与罗成退到一边,给队伍让出路来。 萧玉奴趔趄缓行的佝偻背影融在那一群衣衫褴褛的女人当中远去。 单嫣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罗成。 罗成的眼神还放在萧玉奴那行队伍的方向上,目光幽静。 “那个人,恐怕是武姝吧?”几番措辞,单嫣终究没忍下这句话。 她看着罗成,不知道他此刻再见武姝,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是。”罗成浅浅收回了目光,转身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说话的语气冷静平和,听不出有何情绪的波动。 单嫣追上他身边:“你不问问她吗?” 罗成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幽静看着单嫣:“问她什么?” 单嫣咬了咬唇,低声道:“她就算随着安国公投奔了突厥,此刻也不该出现在俘虏的队伍里。莫不是在突厥遭遇了什么?你、你不想问问?” -- 第245页 罗成却倏然笑了一下:“我看你倒是挺关心她的。” 单嫣心里烧得慌,她垂眸道:“我不关心她,只是怕……” “怕我还记着她?”罗成挑眉。 单嫣别开脸,脸上有些发烧,心虚道:“没有。” “还说没有?”罗成失笑,回头两步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 单嫣被罗成牵着走在他的身边,抬头看,只看到罗成平静的侧脸。 “你不用计较她的存在,她跟我们没有关系,也没有可能再有交集。” 单嫣听着罗成用一种安静的语调慢慢说道。 “若她是武姝,今日的下场也全然只能怪罪他的父亲。投奔突厥,罪无可赦。” 说着,他脚步倏然停了下来。 单嫣不解抬头,就见罗成回眸来静静瞧着她,“在我这里,过去的东西都不值一提。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没有什么情分可以留念。单嫣,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薄情狠心?” 当头一问,单嫣张了张嘴,却想不出有什么样的话能够接上。 罗成看她哑然,于是失声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继续牵着她走,只笑了笑,道:“放心吧。饶是哪天,天下人皆说我罗成阴险毒辣狠,我这百般千般的城府心计,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用在你身上的。” 单嫣任由他牵着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微然莞尔笑了笑。 可是想到了什么,这笑容却又缓缓收敛了回去。 她忍不住回头,朝着背后萧玉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俘虏的队伍已经消失,那里唯余几座营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如今杨广登基,后宫却仍旧空悬着皇后。 世传杨广立萧妃为后。 此番萧玉奴便是姓萧的人,又偏巧是贡给杨广的美人。 万一这萧玉奴便是那个萧后? 会不会这样巧? 退一步来说,若凑巧便是这萧玉奴,也就是武姝为后。 来日她会否记恨北平王府?又会否记恨罗成呢? 在长辛店的驻扎的军营当中暂且休整了一夜过后,第二天罗成便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往北平府的方向前进。 越靠近北平城,人烟便越发的阜盛。 有罗成坐镇,过北平的关卡盘查便格外容易,终于,马车队伍顺利的驶入北平城内。 耳边上集市的热闹愈发沸腾起来,宁夫人等都是头一回进北平,听见这喧闹也忍不住有些心痒。 单嫣将几位长辈的高兴看在眼里,便打起自己身旁的车帘,透出一角景色来,说笑着给几位夫人介绍。 一边说着北平风光,一边入眼这北平府的盛世景象,单嫣的眼底漾出一抹怀念。 阔别一年之久,饶是经历了帝王更迭、朝臣清洗的动荡,北平却不似大隋别的州府一般,还仍旧是单嫣记忆当中的鼎盛热闹。 罗艺坐拥幽燕九郡自立北平王,到底是造福了这一方的百姓。 罗成策马跟在车窗边与单嫣等女眷道:“安置的宅子已经预先找好了,这会儿几位长辈便先过去休息,到了那儿都有晚辈安排好的人手在,几位长辈不用再操心。” 宁夫人点头道:“那成儿,你不随着我们一道过去?” 罗成骑在白龙驹上笑道:“舅母先过去。我这儿还要先回一趟北平王府,一是给我父王述职交差,而是要回去把这些事情先交代给我母妃。我母妃素来是通情达理好说话的人,若是她知晓咱们此番上北平的内情,也好方便照拂舅母您几位,二来,将来咱们起事,少不得我父王在北平的支持,有我母妃作说情人,事情也能成得更便宜些。” 宁夫人点点头:“此番来,可是辛苦你了孩子。” 罗成谦和恭敬道:“舅母这是说得哪里话?一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我这儿就先跟您告辞,您就先跟着单嫣并张公瑾过去,等我禀明了我母妃,再带着她过来见您。”说着看向单嫣,“舅母她们就交给你了。” 单嫣坐在马车内,郑重一点头:“你放心,这儿都有我。” “好。”罗成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杜差,回王府!” 说着踹镫,白龙驹一声嘶鸣,掉头一骑绝尘往着北平王府的方向当先而行,背后杜差等将官随即跟上。 单嫣转头,看着跟随的张公瑾微笑:“张家哥哥,那就劳烦您带我们过去了。” 张公瑾策马跟在车窗边,拱手道:“单姑娘客气,这是我本分中事。安置的宅子都是殿下事先自己掏腰包买下的,不经由王爷之手,文忠也已经事先吩咐过不许外传给旁人知道,住在那儿很是安全,姑娘与诸位夫人都可以放心。” 暂时居住的是一所二进的院子,不大,但是住单嫣等几个人却已经绰绰有余。 里头服侍的人手也都是罗成事先安排妥当的,一到府邸上,便有丫鬟婆子出来伺候了宁夫人等几位女眷进去接风洗尘。 单嫣没闲下来,先送了宁夫人她们各自过去,再安排了二贤庄随从人手的住处,另外又细细嘱咐了要时刻盯着院子的内外的动静,不可放一切陌生的人进来。 亲自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一一落实到人头上,单嫣又跟着院子里暂时的官家婆子去各处都看了一遍,确保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这才在前厅坐下来喝了口水算是休息。 -- 第246页 喝水的杯子将将放下来,就听见外头传来动静。 单嫣起身往院子外走,就看到罗成带着一个熟悉的人匆匆往正房这边赶过来。 单嫣立在檐下,细细往罗成身前那人看去,而然讶然抬起眉毛,赶紧提着裙子冲下台阶去迎,喜出望外道:“王妃娘娘?” 来人正是罗成生母,阔别许久不见的秦夫人。 当初单嫣初到北平的时候,受了秦夫人许多的照顾,情同母女一般。最后离开北平的时候,哪怕秦夫人知道她的出身,却仍旧掏心窝子地对她好。 单嫣念着她的好,此刻再见到她,心情何止是雀跃。 一上去单嫣便当着秦夫人的面要跪下行大礼,可还没跪成,就叫秦夫人一把给拽了起来搂到怀里。 “……一年不见,嫣儿可还好么?”耳畔秦夫人的声音隐隐的有些忍着哭声的哽咽。 这话戳着单嫣的心窝,只觉得鼻头一酸,眼眶便温热了起来。 “承蒙娘娘挂怀心中……”她浅浅从秦夫人的怀中退出来一点,泪眼笑着看着秦夫人如旧温和的面容,拼命点头,“一切都好。” 秦夫人显然是急匆匆来的,鬓角上散落了几缕白发下来。她眼睛里含着一丝惋惜,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单嫣的面孔:“当日都怪成儿他爹不好,才叫你受了这么些委屈。如今看到你还肯再跟着成儿来北平,我心中真不知道如何与你说声对不起……” 一时北平府昔年旧事浮现心头,好的坏的,叫单嫣不知滋味如何。 想来想去,最终却只抬手,握了秦夫人手在手中。 单嫣微笑着摇摇头道:“娘娘无需说这些,都过去了。嫣儿心中,娘娘仍旧是对我最好的娘娘。” 秦夫人点点头,回眸看了一眼罗成,叹道:“你们此番为何上北平的缘故,成儿在王府里头已经都告诉与我听了。如今皇帝暴虐,民生凄苦,你们若是真能推翻这朝廷,救百姓于水火当中,我自然是没有不支持的。嫣儿,你放心,这段时日在北平府里,我便是你们最大的倚仗,有我在,北平府便是你们的庇护。” 秦夫人虽是女人,可是素来是深明大义,能这么痛快答应着造反的事情,单嫣并非十分意外。可在这风口浪尖上肯冒着风险收容她们,单嫣心中说不感动却是假的。 “有娘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单嫣灿然一笑,让开一条路请秦夫人进去,“故人都在屋子里呢,娘娘跟我进去吧。” 秦夫人目光顺着单嫣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眼波里流露出一丝怀念。她微微点头,提起裙子,声音有些微不可察地颤抖:“好……让我见见她们。” 第114章 陈国倾覆,国破家亡。 十数年,生死两茫茫,秦夫人与宁夫人姑嫂二人再见面的时候,都已经白了鬓角。 见面的那一瞬,两位夫人都红了眼眶。 执手相看泪眼,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罗成与单嫣侍立在一旁,等着两位长辈把重逢的话说了几句,察觉气氛好了些,方才告了退,把屋子留给长辈们叙旧。 两个人并肩站在屋外的滴水檐下,单嫣仰头看着院子上空北平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升上心头。 她浅浅收回远眺的目光,回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罗成:“娘娘已经同意与我们站在一起,罗成,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也只能暂且听候三哥的消息了。”罗成语调沉沉,透露着些忧心,“如何劝说我父王还是件没有眉目的事情。现在我与我娘站在一边,有她帮衬着,你们在北平生活也能舒坦一些。” 单嫣回头往窗内看,透过纸窗朦胧地看见屋内秦夫人与宁夫人的身影。 含着低低哭腔的说话声仍在传来。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贾氏夫人从屋内走出来。 单嫣转身过去:“二嫂。” 罗成闻声亦跟着转过身。 只见贾氏合上门,转过身来笑看着二人道:“今日姑妈重逢母亲,又有程家夫人与尤家夫人相伴,怕是有一阵的话要说呢。如今天色还早,这儿有我伺候着,你们两个便各自去歇息吧。” 单嫣忙道:“我跟着你一起伺候。” “不用。”贾氏摆了摆手,笑起来,“你去歇息吧。或者不累的话,与表弟逛逛也是好的。” “表嫂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张公瑾就好,他随时在府里的。”罗成道。 贾氏笑眯眯的:“表弟就放心吧。我这儿还有一些事情,就过去了。你们俩自己看着来便是。” 罗成恭敬道:“表嫂慢走。” 单嫣也不好再多说,只同着罗成一道客气松了贾氏夫人回屋。 等贾氏夫人身影消失,罗成便站直身子回过头过来看着单嫣问道:“那你先回去歇息?” 单嫣摇头:“我不是很累,你要是困了就去后边的花厅那儿歇息吧。” 罗成一听这话,眼睛亮晶晶的:“你真不累?” 单嫣疑惑看着他这副神情,试探道:“怎么,你有事?” 罗成挑眉:“那出去逛逛?” “现在?”单嫣问。 罗成脸上笑容狡黠得很,怂恿道:“去不去?” 单嫣想了想也没什么事:“那你带我去哪儿?” “就在北平城里逛逛。”罗成笑眯眯道,“带你吃点儿好的。” -- 第247页 北平府仍旧是人群熙攘热闹的景象。 正巧今日是赶集的日子,单嫣便同着罗成两个人沿街一路慢悠悠逛,瞧见什么想吃的了,便停下来买。 人烟阜盛,两边街道商铺林立,大道两旁的摊贩繁多,买菜的挑着担子一路吆喝,刚出炉的包子铺飘出阵阵的雪白的烟雾,手里捏着风车的垂髫孩童追追打打嬉闹地笑着闯过二人的身侧。 单嫣忍不住回头,便见那两个孩童嬉笑着淹没在身后的人流当中。 “上次来北平都快是一年以前了,没想到北平还是旧模样。真热闹,看了就叫人高兴。”单嫣嘴角带着笑,侧头与并行在身边的罗成笑说。 罗成闻言颇有几分得意:“只要这幽燕九郡永远握在我罗家的手中,北平府就永远都是个太平热闹的地方。” 单嫣笑道:“王爷治理北平如此得当,我也愿这幽燕九郡永远都在王爷的手中。” 罗成抬眸好似忽然望见什么,眼睛里攒着晶亮的笑意,拉着单嫣,指着她的右边道:“你看。” 单嫣还不明所以,顺着罗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过是一条人潮涌动的街道罢了,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单嫣狐疑道:“你让我看什么?” 罗成笑了一下,却故意卖关子道:“你知道这儿是哪么?” 听他这么说,单嫣便又认真看了一眼跟前的街景,可脑子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不过是一条寻常的街道罢了。 “这街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单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是,那日你慌慌张张的,恐怕是不记得这儿了。\罗成垂眸看着她笑了起来,指着跟前的街道轻声说,“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条街上。” 一听这话,单嫣像是突然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槌清醒了。 头一次见罗成的时候,她惹了那谢霸王,光着脚亡命奔逃在北平府大街上,后来就见到了那时正巧在巡街的罗成。 初见,确是在一条大街上,只是单嫣自己那时候太过慌张,也没记清楚究竟是在那条街上碰见的罗成。 现在经罗成这么一说,她方才如梦初醒,看着眼前人烟阜盛的街道,眨眨眼讶异问:“在这儿?” 罗成并肩与她顺着人流慢慢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地笑道:“是啊。那时候见着你,我还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姑娘家,男扮女装就算了,还扮得这么粗心,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单嫣笑起来:“是吗?” 罗成藏不住眼底的笑:“是啊,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你被谢霸王恶人先告状,一边害怕得直发抖,又一边强忍着说实情。那时候我原本只想教训了谢霸王就收手,可是瞧在你还有几分镇定,便顺手把你送到了护国寺。没想到,我这一顺手倒是成了许多事。” 单嫣想起那一阵子被秦夫人收留在北平王府后,与罗成虚情假意称兄道妹的日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初见我的时候,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罗成笑起来:“我不是说了么?胆大包天的人。” 单嫣原本想听些好听的话,就颇有些失望:“啊?就这啊?” “当然了。”罗成笑眼,“在一起住久了,就发觉,还挺可爱的。跟你在一起,总是高兴许多。” 单嫣得意笑起来,眸子娇横眄过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说着,又转过头来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垂眸莞尔淡淡笑起来,“罗成,我真喜欢和你这样安安静静走在街道上的感觉,要是能这样悠悠闲闲的一辈子就好了。在北平能遇见你,我也很高兴。” 罗成听见她这样说,心中暗自欢喜。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她郑重道:“那等往后这天下安宁、海晏河清之时,我就辞官还乡,带着你,我们在北平也好,潞州也好,或是寻一处自在的地方,就这么悠悠闲闲的过完。” 单嫣笑起来:“将来你可是要做国公的人,怎能这么轻易辞官?” 罗成笑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你不清楚,这些虚名我最不在意。”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单嫣想了想,又扬起一个笑,“我们再往前逛逛。” 罗成伴在她身边,依言笑道:“前边是月盛斋了,咱们进去吃点?” 单嫣莞尔:“也好,许久没吃过了,还怪想的。” 罗成牵着她的衣袖,温声道:“跟进我,别走丢了。” 两个人沿着北平府最热闹的街一路逛完,等再回到宁夫人等歇脚的院子当中时,西边已经暮色渐上,远山之中恍惚闪着几颗浅浅的星。 单嫣同着罗成走进院子,里头张公瑾便迎上来恭敬道:“娘娘和几位夫人都已经叙旧过了,正派卑职出去找殿下,这会儿就要回王府,不然王爷那儿见不着人就该询问了。” “我知道了,母妃呢?”罗成把头一点往里走。 张公瑾跟在身后一步,恭敬道:“娘娘就在宁夫人屋子里等您,您快过去吧。” “好。”罗成转头看单嫣,“咱们先过去舅母屋子里。” 单嫣点头跟上。 到宁夫人的屋子前,便见秦夫人已经在与宁夫人道别了。 罗成带着单嫣上前,二人先给两位长辈问了安,起身之后,秦夫人方才拉着罗成道:“成儿,这边我已经都与你舅母交代好了。我思虑着如今你们办的事是大事,在事情未有结果之前,咱们先还是别轻举妄动。等成事之后,事情已经是定局,我再想办法探听你父王对此事的态度。到那时,话就好说得多。” -- 第248页 罗成恭敬称是。 秦夫人又与宁夫人道:“若是王爷知道弟妹上了北平而叔宝又未曾随从,只怕会心生疑虑,若是往后追问,那边不好了。所以这段时日,还苦了弟妹暂时就住在这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成儿就是。弟妹且宽心住在这儿,别的都有我处置。” 宁夫人万般感谢:“那就多谢娘娘了!” “咱们之间还说这个?”秦夫人执起宁夫人的手,怅然道,“我那苦命的兄弟去得这样早,这么多年,弟妹你不但没有改嫁,还替我们秦家将这唯一的独苗养大成人,养成如今这么一个顶天地里的好儿郎。我爹与兄弟若是能得知,也可含笑九泉了。这些小事,弟妹万万不要放在心中,安心与侄儿媳妇住下。今日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得空再出来见弟妹,咱们姐俩再好好说说体己话。” 宁夫人莞尔:“好,王妃娘娘尽管来便是。” 秦夫人一笑,转头与罗成道:“成儿,咱们先回去吧。” 罗成抱拳称是,恋恋不舍再回头看了单嫣几眼,直到单嫣跟他挥手告别,方才远去。 送走罗成,单嫣面容上的笑便收拢了回来。 如今已平安护送宁夫人等入北平,接下来她唯一不放心的,便只有还留在山西潞州的嫂子常夫人了。 留在北平不是长久之计,她还得想办法,赶紧折回潞州一趟才行。 不亲眼确认常夫人平安,她这心是始终放不下来的。 第115章 再收到徐茂公的书信时,二月已经将近过完。 在北平府停留了将近五个多月的日子,过完了新年,也过完了罗成的二十岁冠礼生辰。 立春早已经过了,北平的天气却还是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屋檐上仍旧压着未消融的厚厚积雪,院中的梅花也仍旧凌寒播散暗香。 “春寒料峭,也不知道这冰天雪地什么时候才算完。” 用完午饭过后,单嫣便同着宁夫人等在正屋里为着碳火说话玩笑。 “不远了,现下已经是二月,等再过一阵子到了三月,便能回暖一些了。”宁氏刚叹完北平清冷的冬天,贾氏便笑着回了话,顺手往炭火盆子里加了几块新炭。 又说了几句话,贾氏却突然看向单嫣,笑问道:“今日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表弟过来?平日里不是日日都要过来瞧一眼这边么?” 单嫣微笑:“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说着又与宁夫人道,“前一阵子徐三哥的书信方才来了,说如今大家都平安无事,现下已经攻下了金堤关,想来不久就能接咱们过去。” 宁夫人念了一句佛,方才慢慢道:“原本我还以为叔宝他们不过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如今真能成事儿了,真是菩萨保佑。” 前不久徐茂公的文书传来,书信中将这段时日的事情都加以了说明。 只说自从大反山东成功救出程咬金与尤俊达二人之后,便又在黄河渡口设计战胜了杨林的得意大将魏文通,而今英雄会众人坐拥金堤关,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另又在信中安慰了几位家眷,只说叫众人不用挂心。 单嫣心中清楚,英雄会战胜是必然。 只她有些着急的却是,徐茂公在文书当中却只字未提叫她可以返回英雄会的事宜。 单嫣心中不免猜测,若是当下英雄会势如破竹,为何不早迎她们回去?反而现在还将她们留在北平府? 何况她心中计算着常夫人的孕肚到现在估摸着也快要七个月了,单雄信也未写信告知她潞州家中情形。 困在北平却不得脱身,只能干着急。 屋内女人们正说话,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推门进来。 单嫣循声回头想看是谁来了,却见来人是罗成。 贾氏一边起身给罗成让座一边笑道:“我们还正说表弟今日怎么还不来瞧单姑娘呢,这不是来了么?” 单嫣难为情笑了一声,嗔了句嫂子,于是转头去看罗成。 他还穿着那一身银甲银袍,像是急匆匆来的,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眉头微蹙着,像是有什么不悦的心事。 罗成上前,匆匆给宁夫人行了一个礼,恭敬道:“舅母。” 宁夫人笑着抬手虚扶道:“成儿过来了?” 罗成把头一点,目光转过来瞟了一眼单嫣,才继续对宁夫人道:“外甥过来找单姑娘有些事情,就先把人借走了,舅母容量。” 单嫣一愣,看向罗成。 罗成的神色有些紧迫,单嫣心中不由得暗暗捏了一把汗。 难道是英雄会那儿有什么什么消息传来不曾? 贾氏夫人掩嘴笑起来:“表弟,这事儿就不用过问娘了,你找嫣嫣有什么事情,便尽管带了她去就是。” 罗成显然是有些着急的,一听贾氏这话,也无心开玩笑,只抱拳拱手朝着宁夫人道了一声告退,便走到单嫣跟前,给了她一个眼神沉声道:“跟我出来。” 罗成的眉眼里写着焦灼,单嫣一颗心悬着,赶紧急急跟宁夫人告退,随着罗成一道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二人往前走了一阵,到抄手游廊边,罗成方才停下。 单嫣也随着落定脚步,举目看着罗成,心中隐隐不安。 罗成转过身来,面沉如水地盯着她,肃穆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单嫣暗暗在袖中抓紧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三哥那边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 第249页 “是。”罗成没卖关子。他垂眸,斟酌了一番,而后方才道,“刚才三哥那边又有传书送到,听说如今英雄会的人已经让出金堤关,转攻上瓦岗寨了。” 瓦岗寨三个字,犹如三记千斤的重锤,一下一下地锤在单嫣的心头上。 她愣了一下,蹙眉道:“瓦岗?” 这么快就要攻上瓦岗了么? 罗成静静道:“瓦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充沛的粮食在,将那儿据为己用再好不过。何况如今,朝廷已经不敢小看英雄会了,只怕不日也即将派兵镇压。” 罗成说话的语气平和宁静,可字里行间当中,却令单嫣只觉得头顶盘结着厚厚的挥之不去的浓云。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单嫣咽了口唾沫,抓紧了手,低声道:“朝廷那边,是不是已经开始彻查英雄会的人了?” 每说一个字,她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前猛烈的心跳声。 罗成看着她道:“是。长安送来的公文上午才交到我父王手中。看来救回表哥的时候,诸位兄弟怕是把老杨林给得罪坏了。如今杨林正在派人彻查造反之人的明细,事到如今,不反都不行。” “所以三哥才在给几位夫人的书信当中只字未提接我们回去的事情?”单嫣敏锐地嗅察到了罗成话语当中的关键,“是不是在攻下瓦岗之前,都不准备迎我们回去了?” 罗成的脸色有些晦明难辨。 他垂眸,半晌方才说了一个“是”字。 “我就知道。”单嫣却兀的释然笑出淡淡的一声。 “这件事情,你也先别与舅母她们提,免得叫她们担心。”罗成道。 单嫣把头一点:“我知道。”犹豫再三,却还是开口道,“……对了,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罗成一怔,接着道:“你说。” 单嫣深呼吸,平复越来越快的心跳。 抓紧双手闭上眼,她浅声道:“……罗成,帮我回一趟山西潞州府。” 罗成蹙眉:“这个时候?” 单嫣点头:“对。” 罗成目光忧虑:“不能过一阵子么?如今杨林的手下在全国各处盘查,我只怕万一你落到杨林的手中,那便……” “不能再等了!”单嫣着急争辩,“这么久了我哥一直都没有给我写信告诉嫂子的消息,如今我嫂子怀着这么重的身子,我得回去看一眼,不亲眼见到,我是不会放心的。” “我知道。”罗成握住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低低说,“只是如今我们都不得而知杨林是否已经追查到了你单家的消息,我只担心潞州会有杨林埋伏的人。” “若你担心,就借我些人手。”单嫣决绝道,“留我嫂子一个人在那儿,我是不会安心的。当初我满身是伤,身心俱疲回到潞州,都是我嫂子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替我解了心病,叫我慢慢从武安福的噩梦里走出来。现在情况危急,我决不能丢下我嫂子不管。罗成,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性格,对我好的人,我决不许叫她受一丝委屈。” 她手腕一转,转而反扣住罗成的手,仰头目光切切地看着他,“你帮帮我!好歹让我去看看她!她一个怀着孕的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罗成沉默了一阵,眉头紧锁,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单嫣等着他的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单嫣听见罗成摇头,很轻地道:“我是拿你没有办法了。” 单嫣的眼瞳顿时一亮,她立马抓住罗成的双手,欣喜道:“你肯帮我?” 罗成无奈笑了一声,抬手,掐了一下单嫣的脸:“我月后要去处理北边边境的一些事情,需要离开北平府一趟,定然是不能跟着你一同去潞州的。我便把我手下一些得力的人支给你,到时候你带着这些我的亲兵去山西,也多一重安全。” 单嫣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罗成,多谢你!” “谢什么谢?真要谢我,往后的机会多着呢。”罗成笑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潞州?” 单嫣琢磨了一阵,道:“如今杨林既然已经开始追查英雄会的人,我便不能耽搁了。在北平已经留得够久了,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动身前往山西。” 罗成听着她说,也点了点头:“也好,早些见到你嫂子,你也安心些。只不过你一个人前往潞州,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单嫣点头,“我好歹也有些功夫在身,再说了,有二贤庄的人,还有你给我的亲兵,去一趟潞州罢了,没什么。” 罗成却不太能放心得下,垂眸想了想,从自己腰间去了一块玉牌下来,递到单嫣的跟前。 单嫣看着眼前的玉牌一愣,问道:“这是什么?” 罗成扬了扬玉牌:“这是我的腰牌,见此牌如见我北平王府。此番前往潞州关卡上少不了盘查,你拿着这个会省下许多功夫。” 单嫣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放在手中端详了一阵,“这么灵验?” “还有。”罗成又从自己袖口翻出个什么递给单嫣。 定睛一看,却是一把短刀。 罗成把短刀递给她:“这刀淬了毒,见血封喉,你贴身带着。若是路上遇上什么不好的人,抽出来扎就是了,只要被这刀破开一个小口子,立时便能一命归西。” 单嫣点头,把毒刀也小心收好。 -- 第250页 “若不是我有军务在身,真想与你同去潞州,否则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罗成拧眉沉声道。 单嫣却笑:“有什么担心的?等我接了我嫂子,仍旧还要回北平来。你就在北平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事已至此,罗成也没什么再好说的。只把头一点,微然笑道:“明日我替你准备好马车,立即便动身启程潞州。” 单嫣笑道:“越快越好。” 第116章 此行前往潞州,罗成替单嫣将一切都预备周全。 宁夫人等知道她突然要前往山西的消息都有些震惊,后知道她回山西的缘由是急着去看望孕中的嫂子常氏,也不好再劝,只得叮嘱了她一路上需多加小心。 两日之后,单嫣便登上了前往潞州的马车,连夜出了北平城。 罗成在那前一日已经受罗艺之命奔赴幽燕北边与突厥的交界处,是以送行的不过是秦琼的夫人贾氏。 出了北平府往西走,一路归心似箭,中途甚至都未曾怎么停留休息。 借着罗成给的令牌,走官道几乎是畅通无阻,一路风尘,总算是在最快的时间内抵达了山西潞州府。 入潞州边境的时候,寒冷已经消散了许多,二月迎春次第开了,偶尔也能在梢头瞥见新染的绿意。 二贤庄的宅院修筑在潞州府天堂县外。 也好在是住在城外,来往都方便许多,亦不用担心带着这么多人手会太过惹眼。 入潞州府后,单嫣便挑了黄昏后的时辰往二贤庄去。 路过天堂县城门外时,单嫣远远往那儿看了一眼。 而今城门外扎了新的军营,城门处盘查的兵马也多了往先的一倍。 外头的那些兵四散坐在城外的墙根底下喝茶,聒噪地大笑着,冷眼瞧着经手盘查过关、胆战心惊的老百姓。 天堂县并非潞州的富庶之地,从前向来是没有这样多的兵马驻守。 而今城外却新扎了这么多军营…… 单嫣颦眉,只觉恐怕是靠山王杨林的手伸到了潞州。 这么一想,她心头便愈发地担心起常夫人,赶紧催促马夫驱车,朝着二贤庄的方向急驶而去。 近乡情怯这话不假。 越是担心常夫人的安危,可当自己越靠近二贤庄的时候,心中便突然没了去看的勇气。 单嫣坐在车内,双手交叉握着,手心里全是腻腻的汗水。 她怕。 她害怕到二贤庄的时候,眼前所剩的不过是一片狼藉。 她害怕昔日热闹的二贤庄会变成空无一人地寂静之地。 帘外传来马的一声嘶鸣,紧接着车停下来。 隔着垂帘,外头马夫的声音恭敬:“三小姐,已到二贤庄了。” “知道了。”单嫣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应了一声话。 “您下来吧。”马夫替她打起车帘。 单嫣点点头,躬腰从马车内走出来。 “您小心点儿。”车夫扶着她走下马车。 单嫣没急着下马车,而是立在车辕上,抬眸望二贤庄的大门看了一眼。 家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大门紧闭,门前也不似往先还有看守的门童在,听见外头车马的动静,也没有人从门内出来迎。台阶上还卧着一些残雪,里头伴着枯枝落叶。 单嫣心里咯噔一声,脑海里一根弦猛然啪地断掉。 她咬着嘴唇,面色惨白,忽地甩开马夫的手,提着裙子就从车辕上跳下去,紧接着飞奔往二贤庄的大门前。 跑到大门前,伸手一推。 果然,门是紧锁的。 单嫣恐慌起来,额角上一层汗水,她颤着手抓起大门上沉重的铜环便叩:“……有人吗?开门!开门啊!我是单嫣!有人吗?” 可叩了好一阵门,却仍旧没有回应。 单嫣把耳朵贴在大门上,也没听见里头传来任何的脚步声。 耳边所过的,唯有凛冽的风声。 单嫣想过许多种二贤庄的景象,她告诉自己别慌,镇定下来。 转过头,她看向身后的一众北平王府亲兵,道:“上来。” 这些亲兵都是罗成特意叮嘱过的,一见单嫣下令,便立即上前,在她跟前低头抱拳恭敬道:“但请单姑娘吩咐。” 单嫣指着二贤庄的大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咬牙沉声问:“这门你们能撞开么?”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二贤庄的大门,道:“倒是可以,只不过要请姑娘稍后一会儿。” 单嫣退后一步,给侍卫让出路来,尽量维持着镇定道:“给我把门撞开。” “是。”侍卫领命,随后便上前来,准备动手开始撞门。 单嫣退到一旁,抬眸死死盯着二贤庄紧闭不开的大门,耳边是侍卫们撞门发出的吼声—— “一!” “二!” “三!使劲!!” 人力接连不断撞在乌木大门上,传来震天的响声。 单嫣面容镇定,可是一双藏在袖中攥紧的手却颤个不停。 会不会出事了? 为什么现在都还没有人来开门? 她心里无比地期望,常夫人现在已经被单雄信给借走了,只是如今攻打瓦岗军务繁重,单雄信他们一时忘了给她写封信报平安而已。 第一番撞门并没有把门撞开,单嫣便叫侍卫们再尝试第二次,把单雄信支给她的人也派了上去。 -- 第251页 “一、二、三!撞!一、二、三——撞!” “——谁啊!?做什么呢!?” 突然一声尖锐的怒骂声从门背后传来。 撞门的手下一时没刹住,惯性都往门内倒下去。 单嫣也愣住了,抬眸往大门一看,却见大门竟然打开了!来人是常夫人身边惯常使唤的一个婆子。 她看到那个婆子,先是呆住,而后,劫后余生般地喘了一口气。 来开门的婆子远远听见正门这儿闹天大的动静,还以为出来什么大事,特此过来瞅一眼。 却没想到一打开门,瞧见门前站着的单嫣。 那婆子也是一愣,而后上前赶紧,一边给单嫣行了个礼一边欣喜问道:“这不是三小姐么?三小姐怎么回来了?快快快,快都进来!” 看到这个婆子,单嫣心头上悬着的那一块石头便稳稳落了地。 虚惊一场。 真是太好了。 婆子请了单嫣进门,又招呼了单嫣身后的随从们进来,牵马的去了马厩,其余便各自去了门房喝水歇息。 重新关紧大门,还没等婆子开口,单嫣便忙抓着婆子的手急道:“怎么这么久都不见有人来开门呢?我嫂子人呢?” 婆子被她吓了一跳,还不明白她为何这样慌张,只道:“三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夫人、夫人好好在庄子里呢。” 单嫣死死抓着婆子不放:“我嫂子现在在哪儿!?” 婆子的双臂被单嫣抓得生疼,只赶紧道:“就在后院夫人的屋子里,这会儿夫人刚用了晚饭,想必还在看书呢。” 单嫣一听这话,赶紧地就松开婆子往后院常夫人的屋子奔去。 这条去常夫人的屋子的路单嫣从前在二贤庄的时候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不过也就一会儿工夫便能到得了。 可是今日一路狂奔,却仍只觉得这路程怎的这般长,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即飞到她身边去。 常夫人的院子门还是敞开的,单嫣急急跨进去,举目往正屋看。 漆黑的夜色当中,正屋窗口偷出来暖黄的光亮令人没来由的心安。 单嫣拔腿跑过来,登上阶梯,伸手就去拍常夫人的房门。 少时,便听见屋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随着常夫人温和如水的嗓音:“——谁呀?” 这一声,顿时叫单嫣觉得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单嫣站在门前。 屋内的灯火通明,人影投在窗上。 她看着那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抹暖黄的光露出来映在单嫣一边面容上。 常夫人露了半张脸在门里:“吴妈,是你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光线昏沉,常夫人一时没有看清站在外面的究竟是何人,还以为是自己管家的嬷嬷漏夜有事上门来。 单嫣只觉得高兴得过了头,一时却忍不住想哭,眼眶一酸,只低声抽抽噎噎地道:“……二嫂,是我。我是单嫣啊。” 屋内常夫人的身影微微晃了晃:“嫣嫣?” 说着,门立马拉开了。 里头的光涌出来,顺时将屋外漆黑的廊下照亮。 常夫人看着跟前的人好像有些不太置信:“嫣嫣?” 单嫣抹了抹鼻子,哽咽道:“二嫂,我回来了……” 借着屋内的光,常夫人这下才看清单嫣的脸。顿时,她面容上泛起惊喜的笑意,连忙拖着单嫣的手拉她进屋来:“赶紧进来!外头这么冷,别把人冻坏了!” 单嫣跟着常夫人进了屋子,常夫人回首将门关上,又握着单嫣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笑道:“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嫣嫣,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你从哪儿来的,你二哥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单嫣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与面前的嫂子常夫人已经阔别了将近小半年。 记得她离开二贤庄的时候,嫂子的肚子才微微隆起一点,而现在却已经浑圆如同在衣裳里塞了一个小西瓜一般。 肚子鼓了,可是常夫人却不见丰腴几分,反而越发消瘦。 脸颊的轮廓清晰无比,颧骨下甚至有微微的凹陷。 单嫣垂眸看她的手。 常夫人原本就是纤细的江南女子身量,这般消瘦过后,裸露在外的两只手腕纤细得可怜。手腕上带着两只大镯子,像是能把骨瘦如柴的手腕折断一般。 “我担心你,所以就急忙先回来了。想看看你是否平安。”单嫣忍了泪,强颜欢笑道,“嫂嫂,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家里的人呢?怎么我今天回来,咱们家门外连一个人都没有?我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打开,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单嫣没再说下去,只吸了吸鼻子,用力握住常夫人的手,“幸好嫂嫂你没事……” 常夫人笑意温柔,她拍拍单嫣的手,道:“多谢你费心想着我,我现在不是平平安安带着你的小侄儿站在你跟前么?真是想不到,嫣嫣如今也学会关心嫂子了,嫂子没白疼你。” “不说这个了。”单嫣忙道,“嫂子,家里现在怎么冷清成这样?我刚才过来院子里,一路上连个人都没瞧见。而且今天给我开门的人怎么是吴妈呢?吴妈不是素来贴身跟在你边上伺候的么?开门的事儿交给外院的小厮做便是,怎么叫她亲自来?” -- 第252页 单嫣隐隐不安道:“从踏进潞州,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嫂子,是不是潞州已经出了什么事?” 听闻这话,常夫人的眉间微蹙,神色上萦绕着一层愁云惨淡。 她拖着单嫣的手,把她带到桌前坐下。 替单嫣倒了一杯水,常夫人才落座到对面,目光里忧虑不堪:“……若提这件事情,便说来话长了。” 第117章 八仙桌上点了一茎烛火,灯影下,常夫人垂眸,眉眼萦绕着忧虑之色。 “山东英雄会的消息,我还是后来才知晓的。”常夫人轻声道,“自我知道你哥哥有准备起事的打算之后,便把二贤庄能用的人手都差去了山东,只留了一些从前在单家伺候的下人,留下来的人也不多,就十来个。” “十来个?”单嫣大惊,“嫂子,你留十来个人手怎么够呢!?偌大一个二贤庄,就你这么一点儿看着,这素日的衣食住行都要怎么料理?” “十来个我还嫌多了呢。”常夫人却笑笑,“你哥哥在山东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又是想做什么就必得做到的性子。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能扯他的后腿呢?你哥哥其实一开始便已经修书让我过去山东了,只是那时候我胎像不稳,不敢奔波,又怕到了山东耽误你们的大事,遂托人告诉了你哥哥,叫他不用管我。你是个急性子,想来知道我不肯东行山东定然急成什么样子,我才特意嘱咐了你哥哥,叫他别和你说家里的事情,省得操心。” 单嫣急着抓常夫人的手,气道:“嫂子这说得什么话?什么叫怕我操心不告诉我,可知道这些天来我没你的消息都急成什么样了?如今哥哥已经跟着英雄会的众兄弟攻打瓦岗去了,我这才急急从北平过来,想看看你平安与否!嫂子,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哎呀。”常夫人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软声哄着单嫣说,“我这不是心疼你么?” 单嫣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抱怨道:“心疼也不是这个心疼法呀,你看你把我急得。” 常夫人吃笑:“好好好,是嫂子错了,嫂子给你赔不是。” “行了行了,哪有嫂子给小姑子赔不是的。”单嫣到底拗不过常夫人,叹了一声,道,“说正经的,嫂子。今日我回来在县城已经新扎了不少军营,这些日子你在家里,可遇着什么麻烦没有?还有,县里如今是个什么局势?哥哥已经造反了,我怕是朝廷的人已经追查到了天堂县。” 常夫人颦眉道:“我心中料着也是如此,只是也没敢十分的肯定,也不敢有什么大动静。那些兵马是在历城造反之后不久来到天堂县外的,那时候县里发下来的公文只说是年下快要到了,怕出什么乱子,所以才从别处调来这许多兵马。这些兵卒每日会借着巡查的由头挨家挨户地敲门,说是例行查问,其实是借着查问的由头逼着老百姓缴纳奉钱,若是有不给的,就是一顿好打,出人命的事儿都有。” 单嫣抓紧手,忙道:“可是来搜查咱们家的?” “恐怕是的。”常夫人忧心点了点头。 “那可查出什么了?”单嫣心中不由得停跳一拍。 常夫人摇了摇头说:“咱们单家素来在天堂县是很有善名的,父老乡亲们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装聋作哑罢了,也没让那些人问出什么。再说了,这些兵也都是些乌合之众,每日巡查搜刮的油水不少,他们恨不得问不出你哥哥的消息,能天天往这天堂县内外搜刮一圈民脂民膏呢。” 听常夫人这么说,单嫣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再留在潞州已经不是长久之计了。”单嫣心中掐算着,蹙眉低声道,“嫂嫂,如今英雄会已经在攻打瓦岗。不瞒你说,等攻下瓦岗寨,咱们自立成国,对杨家的威胁便不一样了。天堂县这么一个小地方都已经派兵驻守,那便是官府的人已经查到了什么线索,只是还不能肯定,不敢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嫂嫂,我看,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带上点细软,趁着我现在带了人手回来,咱们赶紧离开潞州去北平才是。” “我也想过要不要先寻一处安稳的地方躲起来。”常夫人颦眉道,“只是到底这儿才是咱们的家,单家的祖辈都还留在这儿,我若是离了这儿……” “嫂嫂,你怎么净说些糊涂话呢!?”单嫣气昏了头了,忙急急说,“生的人重要死的人重要?再说了,如今情势之下,想来不久天下就要大乱。什么家不家的,有咱们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地方,那才是家。嫂子你素来是个清楚的人,怎么到这个节骨眼上反而还绕进去了呢?” 单嫣站起身,一把抓住常夫人的手,眼神决然坚定,一个字一个字冷静镇定地说:“嫂嫂,这个时候你听我的,咱们宁可走慢一些也要赶紧离开潞州。现在是保命的时候,南阳关朱灿造反称王、凤鸣关李子通也接连造反称王,如今天下将崩,咱们能保别人便尽力而为,不能,咱们就只护着自己的性命。” 常夫人怔怔被单嫣抓着手,出神瞧着她听她说完了这一番话。 愣了半天,她才看着单嫣,目光里有些疑团:“嫣嫣,这是你自己说的话吗?” 单嫣没听懂她的意思:“这就咱们两个人,不是我说的难道是谁说的?” “不是。”常夫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摇摇头,端正目光重新审视着单嫣道,“嫂嫂只是觉得,这话不像是从你口里能说出来的。我看着你长大,从小你就是个刚正的性子,总嚷着什么将来要修炼好武功解救天下苍生。如今听你对我说这一番话,才觉得你好像真的长大了。我总觉着,自从你为着大哥的事情负气离开二贤庄以后,你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可要我说,我又说不出来。” -- 第253页 当然不一样了…… 单嫣腹诽,芯儿都换了,能是一个人么? 不过,原来的单嫣竟然还有这样宏伟的愿景,解救天下苍生? “我是解救不了天下苍生了。”单嫣忍不住笑起来,她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只想护着我爱的人就好。” 天下苍生跟她无关,那不是用得着她去思虑的。 她要做的,只有护好身边的人。 她知道即将会发生的那些噩耗,所以,在此之前,她能做的便是尽量去改变事情发生的轨迹。 哪怕是杯水车薪,也要一试。 常夫人听闻这话,唇角荡漾起一层温柔的笑意:“是吗?” 单嫣不习惯说这样的肉麻话,只挠头笑了笑,赶紧便转移话题。 她探身去温柔地摸了摸常夫人圆滚滚的肚子,对着肚子里那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笑道:“姑姑当然要改变,姑姑要变得更强啊,将来等我的宝贝儿出世了,姑姑才有能力去保护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啊。” 单嫣的手抚在常夫人臌胀的腹上,倏然之间,只觉得手掌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单嫣一愣,顿时抬头。 常夫人好似也感觉到了,亦抬眸瞧着单嫣。 姑嫂二人对视一眼,单嫣惊喜道:“是不是侄子踢我呢?” 常夫人的颊上挂着一层母性温和的笑意,她垂眸抚了抚肚子道:“是你侄儿也听到你说话了,他喜欢你,高兴呢。” 单嫣掐算着日子:“八个月了吧?” “快了。”常夫人莞尔道。 单嫣忍不住微然一笑:“真好。等这个孩子出生,我们家便能热闹起来了。” 常夫人收敛笑意,正色道:“嫣嫣,你说的道理我也都明白了,我听你的,这几日咱们再收拾一下,把单家剩下的人安置好。肯跟着一起走的,咱们就带着,有别的筹谋的,咱们也别为难人家,主仆一场好聚好散,打发点银子叫人回家去。等办好了这些,咱们就清减人手,往北平府去。” 单嫣点头:“如今英雄会的家眷多在北平府,北平王妃是秦二哥的亲姑妈,有她老人家在那儿,绝对亏待不了嫂子和侄儿。” 常夫人若有所思点点头,又说:“此番你回潞州,想必也是那北平王府的小王爷给你安排的吧?我看你带回来的那些人,不全然是你哥哥身边的。” 单嫣不隐瞒,只微微脸红,大方点头说了一声:“确实是他。” 常夫人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没想到兜兜转转,却还是这位罗家的公子与我们家的千金最为投缘了。” 单嫣清楚,常夫人是知道她在北平与罗成的那些渊源。便是不知道,也该从单雄信的嘴里听到过几百回不下。 “嫂嫂觉得……他如何?”单嫣略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试探着问常夫人的意思。 想了想,又说,“哥哥是不太喜欢罗成的。” “可是你喜欢他呀。”常夫人微笑着看单嫣道。 单嫣一愣,对上常夫人双眼。 就听常夫人说:“只要你喜欢,那就够了。” 这倒叫单嫣有些意外,常夫人素来是跟单雄信站在一边的,说话做事也通常都是按着单雄信的喜恶来。 “嫂嫂不会觉得他的身份不妥?”单嫣有些不敢相信常夫人会这么说。 “那你可觉得他的身份不妥?”常夫人含笑反问。 单嫣摇摇头。 “他可有觉得你配不上他公侯之家的门第?”常夫人又问。 单嫣否决:“从未。” “那不就好了?”常夫人抚掌笑起来,“你哥哥不喜欢他便不喜欢吧,又不是你哥哥要嫁给她?嫣嫣啊,这当哥哥的都是这样,尤其你又是你哥哥养大的,你哥哥自然是看哪个男人都觉得配不上你。我这个做嫂子的没什么说的,我相信,但凡是你看中的人,总不会差劲。” 单嫣一惊,扬眉道:“嫂子说得可当真!?” 常夫人莞尔:“当然是真的了。等你侄儿出生,咱们一家团聚了,到时候我去跟你哥哥说说,叫他往后可不许对罗成太凶了。” 单嫣笑起来,忙说:“若是嫂子真愿意帮这个忙,我一定好好谢过嫂子!” 常夫人只温和笑着:“你若是要谢我,过一阵子等你侄儿出生,你便帮着我一同带孩子,我一个人可是真忙不过来。” 单嫣忙拍胸脯保证:“嫂子放心!往后侄儿就归我带着了!我必是要护着他平平安安长大的,绝不叫他受一点儿委屈!” 常夫人只被单嫣逗得直发笑,正想再说她几句,却忽然听见门外婆子慌忙的声音叫道:“——你们是谁!?怎么能随便闯进别人的家中来呢!” 第118章 单嫣在听闻屋外动静的一刹那,下意识掏出了一直藏在袖口当中的毒刀。 常夫人的神色一瞬警惕起来,她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颦眉望着门外的方向:“这是怎么了?” “嫂子别急。”单嫣起身,站在靠近门外的方向,下意识将常夫人拉到了自己背后。 她眉宇沉下,袖中握紧了刀,一双眼瞳静静盯着门外的方向。 “——你们做什么?这可是女眷的私宅!” 屋外吴妈气愤地叫骂声并着一连串窸窣沉重的脚步声传入屋内,那声音不断朝着屋内地方向靠近过来。 -- 第254页 单嫣回眸看了一眼常夫人,又飞快扫视了一眼屋中陈设。 她眼睛一亮,立马将常夫人往自己瞥见的一个大衣橱旁推了一把,安慰道:“嫂嫂先进去躲着,听见什么动静也不要出来,这儿有我应付就行了。” “你一个人?”常夫人不肯,回头过来固执道,“你一个人怎么行?我瞧着八成是那些县城外的兵卒过来搜刮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见他们!” “若只是搜刮一些钱财,吴妈难道会不给?给了又还会闯进来?既然闯进来了,那恐怕便是为着别的事。”单嫣听着屋外的的吵闹越发靠近,窗户上已经映照了一片浅浅的火光。 眼看着人是要闯过来了,单嫣也无力再与常夫人争辩,决然抓住了常夫人的手腕,拖着她往屋后的帷幔处走去。 她把常夫人藏在垂落的帷幔背后,打开衣橱的大门,将常夫人往里轻推了一把。 “嫂嫂,在里头别出来。”单嫣关上衣橱的大门前,微笑着又叮嘱了一句,“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嫣嫣!”常夫人失声,瞪大了眼看着单嫣飞快将衣橱的门锁上。 锁上衣橱,背后猛然响起一连串粗暴的敲门声,如若一连串的炸雷轰鸣,像是要把门框震碎。 单嫣浑身一紧,迅速将袖中的那把临别北平之前罗成亲手交给她的短刀取出。 她平捏着短刀置于眼前,轻轻一抽—— “噗嗤——” 一寸寒光泄出。 明如镜的刀刃上,映着单嫣漆黑如寒星的眼。 她把刀完全抽出,而后藏在袖中。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衣橱,她长长吸了一口气,而后匀匀呼出。 收拾好脸上的神情,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那疯狂震动的屋门走过去。 “——开门!听见没有!开门!在不开可就撞开了!” 屋外的兵头子还在粗声粗气地叫骂。 “我都说了这是女眷的屋子,这个时候了女眷早都已经歇下。军爷,就是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说么?我们家可是一向都很孝敬您的呀!您要什么您开口我们给还不成吗?军爷,老身求求您了!我家夫人已是有双身子的人,万万受不得惊吓的呀!”吴妈在一旁拖着那兵头子的手,跪在他脚边“砰砰砰”地磕头,额角上全是血。 屋外围着的几十个官兵穿着冰冷的甲胄,面容上没有一丝神情的动容。 为首的将官没有理会吴妈的呼天抢地,只是盯着紧闭的房门,“来人,把门给撞开。” “是!”身后官兵立即应声上前。 几个兵丁往后倒退一步,作势蓄力准备冲上去踹开房门。 却就在他们往上冲的那一刻,门却突然动了一下。 一刹,在场所有人立时如临大敌。不动声色之间,皆缓缓将腰间的刀从鞘中拉出了一寸。 整个院子里,官兵们手中举着火把,亮子油松将这小小的院落照亮如同白昼。 围在门前的将官们,手中一寸寸握紧了刀柄,严阵以待。 兵头站在门前,看着门左右打开,出来之人的容貌也逐渐显山露水。 渐渐的,他忽然蹙起了眉头。 今日接到上头的话,说山东历城县里造反的那群人当中,便有一个是天堂县单家的家主。 上头的人派了命令下来,如今这伙人已经势大,须得赶紧斩草除根。 只是这群反贼都将自己的家眷隐藏得极好,根本便探查不出踪迹,可却只有这单家并没有早些将家人挪走,于是就探听到这单家还有一个夫人留守在宅院当中。 按着靠山王杨林的意思,便是要揪了这个单家的夫人出来。 以人为诱饵,威逼利诱,让那反贼为了救出自己的家人而不得不降伏朝廷。 只是他们得到的消息是,这贼人单通的夫人已经身怀六甲。 而眼前独身出来的却是个没嫁人模样的姑娘家? 单嫣推开门的那一瞬,只望见门外一片火把连成火海,光耀刺目得微微有些晃到了她的眼睛。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面容冷峻平静,没说一个字。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官府带刀的兵卒。粗略地扫了一眼,差不多已经有三十来个了。 只只有这三十来个,还是门外埋伏了更多? 单嫣的眼神一一瞥过这些官兵手中的冷刀,最终定在离自己最近的这个兵头脸上。 这个时候,不能露怯。 单嫣握刀的手藏在袖中,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细腻的雕刻纹路,不知不觉,便好像能够镇定下来了。 于是,她眉睫一抬,静静盯着那兵头的脸问道:“你们是谁?” 兵头原看来人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家,原以为对方见到这样的阵仗早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想到倒是没有自乱阵脚,冷眼盯着人问话的时候,倒是有些气势镇在那儿。 可再有气势,到底也不过是个姑娘。 兵头子很快便恢复了前时那种盛气凌人,对着单嫣说话,眼睛却看着单嫣背后的屋子,只冷硬问道:“你是单家的夫人?” “不是。”单嫣面沉如水。 “不是?”兵头子扬高了声音,横眉冷眼狂道,“不是就给老子让开!我要见你们家的夫人!” 一边说话,一边就迈步往屋子里走。 单嫣眼瞧着他想要横闯,立时冷下眼神,身子一偏迈步过去,不偏不倚就挡在那兵头子的身前。 -- 第255页 兵头子欲进不得进,后撤了一步,冷笑一声盯着单嫣道:“好大的胆子!” 单嫣垂眸,抬手弹了弹碰到兵头子的那一角衣袖上的灰尘,漠然道:“我们家夫人不在,午后回远处的娘家去了。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与我说就是。” “与你说?”那兵头忍不住不屑笑出声,抬手指着单嫣的鼻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婢女也敢跟老子在这儿扯?你他妈的干净给我让开,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说着一把抓住单嫣的肩头,“赶紧给老子滚!” 单嫣后撤一步,用劲力气使得自己站在原地不被推开。 她侧首瞥一眼自己被抓着的肩膀,眼神冷下来,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刀。 吴妈看见单嫣被那军官抓着肩膀,立时就慌了神色,连忙扑上来抓着兵头的大腿尖声哭道:“你快松开我们三小姐!你们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 兵头子瞥了一眼吴妈,又转过头来看着单嫣,眼神里兴味盎然:“噢?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不是婢女,竟然是这单府的三小姐?这下更好了。三小姐不如告诉我们,你嫂子究竟在哪?咱们也好把人接过来,让你们一家人在一起呀?” 单嫣抬手拍开那兵头子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强忍着恶心,抬眸冷眼盯着他:“我说了,我嫂子不在,有什么事你找我便是。” “真不在?”兵头子油滑笑起来,眼神往着屋里飘过去,“恐怕不是吧?” “别碰我们三小姐!我们三小姐说了不在就是不在!要钱我们给就是了!你们赶紧给我滚!”吴妈从地上爬起来,扯着那兵头子的衣裳想要把他拖出去。 可老妪的力气怎么能够与一个壮年的男人相抗衡?那兵头子听着吴妈叫嚷只觉得心头上没来由地升起一把火。回眸瞥了一眼这老妇,也觉得忍耐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于是一挥手,狠狠摔开了吴妈。 单嫣看着吴妈摔出去,心中倏然一紧:“吴妈!” “——啊!” 吴妈被那兵头子往后推倒,脚下一个趔趄,就如同一个大圆桶一般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还没听她再喊一声,那台阶下的兵丁便立时将刀从鞘中拔了出来。 吴妈都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单嫣只看见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雪白的影,而后便听见吴妈一声尖锐凄惨的叫声。 再来,便是抽刀的轻轻一声“噗嗤”,伴随着人“咚”一声倒地。 吴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倒在地上,背的左边插着一把刀。 血从她的身体底下涌出来,像是无数条逃窜的小蛇,缓慢地游离开来。 “噗嗤”一声,尸体旁的兵丁将刀从吴妈的背上抽出,溅出几点血。 “妈的,晦气。”单嫣听见对面的兵头子狠狠啐了一口。 她气得浑身发抖,越发用力握紧袖中的刀。 转过头来,脸上神情僵硬地看着那兵头子。 兵头子转过头来看着她,咧开一嘴黄牙笑起来,眼睛里闪着不善:“别怪,我们哪,都是些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今日来这一趟,想必小姐也已经知道大致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呢,也是听上头的话,想请小姐与家嫂跟咱们走一趟。只要小姐配合,咱们绝对不会为难女眷的。怎么样,单家小姐?” 吴妈的尸体就横陈在眼前,那一滩血已经渐渐发乌变色。 单嫣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为难?怎么可能呢? 她猜也猜得出,靠山王不过是想用她们引蛇出洞罢了。 想借着她们,把单雄信牵出来,在由着单雄信,将整个英雄会牵出来。 那一瞬间,单嫣的脑海里游过了千丝万缕的想法。 所有最坏的情况在那一瞬都被她设想到了。 她沉默了一阵,缓缓抬眸—— 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里光耀冷清,低眉敛目之间,竟有一种隐隐的尖锐锋芒。 “我不。” 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五晚上我更得很晚,出去应酬。更新在22点到0点中间,第二天再看好啦 第119章 “小姐话说得这般硬气,该不是还以为这附近还有能仪仗的人手吧?”官兵冷笑一声,“你们单家的那几个家丁,早就已经在门外被就地正法!我劝你啊,还是早些认命为好,乖乖地听话,咱们也不想对一个女人家动粗!” 单嫣想到了,既然这群官兵能够冲进来,便定然是已经把她布在单家门口的那些家丁灭口。 只是罗成给她的那一部分人呢? 从北平王府带来的那些亲卫比单家这些家丁功夫更胜,应当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处置的。 单嫣一时没说话,只微微抬头,望着院子四周的屋顶上去看。 这些北平王府的人都是罗成的亲卫,令行禁止,没有主子的下令绝不轻易动手。 罗成临行前将这些人交到她的手中之时,就已经清楚地交代过这些人必得听从她的口令行事。 这群官兵闯进二贤庄的动静如此之大,北平王府的亲卫不会没有察觉。 那么…… 院中忽然起风,将不远处一从竹枝摇曳出沙沙的响动。 单嫣抬眸,却见之前隐蔽在乌云当中的圆月游弋而出。 一时满庭清辉月华。 原本昏暗不清的屋檐上,渐渐出现十来个匍匐的黑衣身影。 -- 第256页 单嫣的心一时之间便松了下来,眼神微微一亮。 太好了! 为首的兵头看着单嫣冷笑:“小姐看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莫不是还想着有谁能从天而降把你救出去?” 风过云移,月亮躲了回去,屋檐上的景象也随着月华的消散而重新隐蔽进寂静的浓夜里。 单嫣把目光收了回来,重新审视着站在跟前的官兵。 这一回,她心中便有了许多底气。 今夜在二贤庄外究竟埋伏了多少人单嫣不得而知,也不确信从北平王府带来的这些亲卫能都将内外的人官兵都铲除干净。 不求全胜,至少,这些人足够给她争取时间让她带着常夫人先从这儿逃出生天。 单嫣收拢了思绪,抓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毒刀。 她缓缓抬头盯着跟前的将官,眼仁里漾出一层清浅的笑意。 风呼啸而过,兵丁们手上火把的火焰张牙舞爪地刮动起来。 兵头子看见站在跟前的少女忽而微微笑着,半张脸上映着火光跃动的光影,一双静谧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无声寂夜里,倏而就生出一种诡谲。 没来由的,兵头子觉得背后的汗毛竖起。 隐隐,他觉得有些不安。 “我知道你们带我走究竟是想做什么。”单嫣的嘴角衔了笑,“不就是想借着我摸出英雄会的下落么?” 兵头子未曾想到单嫣会突然大方承认,他愣了一愣,目光便重新凶狠下来,“既然单小姐也知道我们来是为何了,我也不买关子!来人!”他一扬手,“把她给我带下去,再把这单家宅院放火一把烧干净!带走你一个问话也够了,哼,既然你不肯说,那就不许给这宅子里留下一个活口!” “——你敢!” 那只握刀藏在袖中的手已经全是汗,在兵头子头口而出要放火烧毁单家宅院的那一刻,单嫣只觉得一股燎原的火往上横冲直撞,一瞬将将她原本残存在心口的胆怯蛮横地烧毁。 她还回过神来,手上的动作就已经抢先了脑海中的意识。 只眼睁睁看着手中的剑冲着站在跟前的兵头子刺过去。 兵头子没想到她袖子里还藏着一手,顿时惊惶想要往后避让。可是单嫣没给他躲开的机会。 她双手合握捏着刀柄,眼疾手快,将刀锋对准了避开的兵头子的咽喉处。 刹那,眼里迸出一股绝狠的光。 刀锋高高地扬起,刀剑之上流过一簇锋芒光亮—— 兵头子的眼睛凸出来,一瞬间,血丝就布满了眼球。 他双手掐在单嫣的脖子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人濒死挣扎那一刻的气力叫单嫣几乎窒息,单嫣牙关紧咬,反而将插在兵头子脖颈上的刀扎得更深。 倏然,那兵头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好像松开了一些。 便在那一刹,单嫣捏着刀柄将刀拔出来。 拔刀而出的一刹那,血喷薄而出,单嫣只瞧见眼前一片血红的雾色。 这景象她一年之前亦见过。 只是如今的她已与一年前不同。 背后的屋内,还有嫂嫂和侄儿要她护着。 想到这里,单嫣的眼神不由得又狠了一分。 原本还在面前张牙舞爪地兵头子像一块木头一般,“咚”的一声便倒在了她的脚下。 就在这一刹那,原本匿藏在屋顶上的暗卫们像是得到了授意一般铺天盖地跳下来。 底下的兵丁们还没回过神来,一剑封喉,就已经身首异处。 院落当中一时混乱起来,单嫣瞥了一眼倒在脚边已经脸色乌青毒发身亡的兵头子,将手中满是鲜血的短刀“当”一声利落按回鞘中。 院中的兵丁不过三十来个不到,很快就被罗成派来的影卫收拾得一干二净。单嫣却不敢放心,回头往院外的方向一看,那边已经是一片火光,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密集的脚步声。 单嫣知道今日靠山王手下的人必然如天罗地网,刚才许是已经有兵丁跑出去通风报信,现在外边埋伏的人必然已经反扑进来。 她想都不想脱口朝着院中的影卫道:“把哪那些人拖住!” 影卫得令,拔刀严阵以待。 就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单嫣拔腿就往着屋内的方向去。 单嫣冲到常夫人藏身的衣橱前,双手哆哆嗦嗦地从自己的兜里掏出钥匙来。 她满手是血,抖得厉害,插了两下都没能将钥匙插进锁孔。直到第三下,才终于将锁打开。 单嫣拉开衣橱的大门,露出里头常夫人惊恐的面容。 常夫人一直躲在衣橱当中听着外边的动静,却不知晓外边的情形究竟是如何。 她双手紧紧捏着一根金簪,将簪子的锋利处对着柜门口,双手抖个不停。 一见到开柜门的是单嫣,她手中的那根金簪“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常夫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单嫣,满脸满身满手都是血,血淋淋的一大片,也不知这血究竟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常夫人惊魂未定,看着单嫣眼眶通红,惊吓道:“嫣嫣!嫣嫣你怎么了?” 单嫣抹了一把眼睛上的血,一手扣住常夫人的手腕,急声说:“没这么多功夫解释了,嫂子,你能不能走得动?我们得赶紧走!” 常夫人被单嫣扶着走出衣橱,焦灼道:“走倒是能走,可我们怎么出去?” -- 第257页 单嫣回眸往外看了一眼,那火光已经无限逼,想来是靠山王杨林的人已经尽数攻进了内院来。 “如今二贤庄外已经是天罗地网,嫂子,咱们家有没有什么地道之类,能够逃出去不被人知晓的?”单嫣蹙眉,急中也只能想到这样一个法子。 常夫人愣了愣,颦眉努力想着:“后院的酒窖底下倒是有一个地道,那个地窖是从前这宅子修的时候就有的,我也从来没走过,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 “管不了这么多了!”单嫣蹙眉,拉着常夫人的手,“嫂子,我们先去酒窖。” 外头喊杀声冲天,常夫人也已经害怕得有些六神无主,只得单嫣说什么就跟着照做,两个人搀扶着快步往着后屋的门出去,夜色里往着酒窖的方向疾走。 常夫人素来喜欢酿酒,选住的院子也靠酒窖最近。 往院子的后门出去,不过多久,便到了酒窖处。 单嫣掀开地窖的门,里头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即使看不见也没法,单嫣咬咬牙,回头交代常夫人到:“嫂嫂,我先先去,你一会儿慢慢扶着梯子下来,你别怕,我在下边接着你。” 常夫人连连点头,小声道:“你小心。” 单嫣首肯,紧接着便率先下酒窖。 下去的一瞬间,单嫣回头望着屋内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几个兵丁的影子已经从常夫人的院子处跟着冲了出来,手里举着火把一边追赶一边吼:“人就在前边!赶紧追!” 来不及了! 单嫣立时收回目光,迅速爬下梯子,又连忙接了常夫人下来。 地窖当中伸手不见五指。 “梯子旁边有火折子!”情急之中,常夫人扶着腰忙告诉单嫣。 单嫣立时弯腰往常夫人指的方向去摸,果然找到了火折子。 “嫣嫣,你小心一些,这地窖里都是酒,明火遇到酒是不得了的!”常夫人忙道。 “我知道。”单嫣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搀扶着常夫人,“嫂子,暗道在哪儿?” 常夫人指着一处堆满酒坛的角落:“就在那些酒坛子的背后。” 单嫣咬牙看了一眼堆积成小山的酒坛。 “嫂嫂,你把火拿着。”单嫣将手中的火把交到常夫人的手中,“酒坛子可都是空的?” “空的。”常夫人道。 单嫣拧眉点头道:“嫂嫂你站开一些。” 常夫人不明所以往后推开一步:“嫣嫣,你做什么?” 单嫣一言不发,上去就将累在一处的酒坛子一个个推下来。 瓷片碎裂的巨大声响在整个酒窖当中回荡,常夫人扶着腰挺着大肚子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堆积的碎瓷片越来越多。 忽而,头顶上的地窖门撼动出震天的响声。 常夫人心头一紧,下意识抬头望上看,背脊吓出一层冷汗:“……嫣、嫣嫣,他们好像要闯进来了。” “嫂子别怕。”单嫣一手扔掉一个摆在跟前的酒坛,一边安慰道,“刚才你下来的时候不是已经顺手从里面把门锁上了么?” “不是……”常夫人话音有些发抖,“是他们在用斧头劈门。” “靠。”单嫣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声,抬头望着顶上的地窖门看去,木屑从顶上不断飘落下来,只见外面那些兵丁已经在用斧头劈门。 她咬咬牙转过身,又扔掉一个酒坛子。 终于,隐藏在酒坛背后的暗门露了出来。 可也就在这一刻,顶上地窖的门,被外头追赶的兵丁破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来不及写了,上班摸鱼写完了,晚上就没有哈,周六晚上再来 第120章 酒窖顶端的门被轰然掀开,外头追赶的兵丁像是狂蜂一般涌下来。 “嫂嫂你别管我,你赶紧往前走!”单嫣伸手退了一把常夫人,声嘶力竭地吼,“往前跑!往前跑!不要回头!” 常夫人已经不知所措,被单嫣狠狠推了一把方才好像醒神回来,她苍白着脸木讷地点点头,扭身扶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往暗室内跑。 单嫣咬牙看了一眼上头源源不断往下爬的官兵,摸了摸别在腰上的短刀。 不行了,人太多了。 外头北平王府的亲卫就算再怎么武艺高强,终究双手难敌四拳,此刻只怕早已经身死。 怎么办,怎么拖住这些人? 环顾身旁,酒窖当中除了数不清的酒坛子什么都没有。 忽而,她瞥见脚下被常夫人遗落的火折子。 单嫣的眼瞳里顿时闪过一片亮光—— 有了! 她立马拾起脚边的火折子,而后抱起身旁存着酒的泥坛。她咬紧牙关,将手中的酒坛高高举起,然后用劲全身的力气重重将酒坛子砸在地上—— “当啷”一声重响,酒坛子摔碎在地,顿时脚底下一片酒香四溢。 单没有喘息的余地,立既回身,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酒坛子摔碎。 一个接着一个。 脚底下的洒出的酒香越来越浓郁。 她抬眸往前看,就见第一批兵丁已经顺着梯子下到了最底。 “抓住那两个女人,重重有赏——”顶上传来那些官兵的吼叫。 “冲啊!抓住她们——” 就在这一瞬,单嫣往后退开一步,迅速将别在腰上的火折子翻出,颤着双手点燃了一根火苗。 -- 第258页 眼见着兵丁冲上来的那一瞬将,她甩手就将手里的火扔向脚边已经被酒沾染的地面上—— 一瞬,像是打开了地狱的门,饕餮般的火焰迅猛如一条腾起的巨蟒,在单嫣与追赶而来的兵丁之间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墙。 最先扑上来的兵丁一个不留意便已经被这熊熊火势灼伤,烧着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火刺猬,嗷嗷痛叫着折回去乱扑。 这火也只能烧一时,扑灭之后这些人还是会追上来。 单嫣抹了一把脸,冷眼看着火光当中这些兵丁被炙烤得痛苦万分,转身果决朝着背后漆黑的暗道当中跑去。 这暗道已经是不知道什么年代修葺成的了,又暗又窄,里头坑坑洼洼的。 单嫣一边呼喊着常夫人,一边往前跑。 因着路太黑,她还没来得及扶住墙便“咚”的一声摔了一个大跟头。 单嫣只觉得那一瞬眼冒金星,脚下的鞋也飞出去了。 膝盖和手掌生疼,也不知道流没流血。 可她顾不上这些,手脚并用地又爬起来,继续往前头也不回地跑。 “嫂嫂!嫂嫂!你在哪啊?” “嫂嫂!” 单嫣忍着膝盖上的痛楚,哽咽地呼唤着常夫人。 可漆黑狭长的暗道里,回应她的自始至终却只有那鬼魅一般的回声。 单嫣一瘸一拐地又摸着黑往前走了一段,越往前,她就觉得越发吃力。 她看不清,只知道膝盖像是被血淋淋掀开了一样,脚踝也传来阵阵刺痛。 黑暗将人吞噬,这个时候,迟钝的恐惧好似才渐渐席卷而来。 “嫂嫂,你在哪儿啊?”单嫣哽咽起来,没来由地眼眶湿润。 她靠在暗道的墙壁上,抹了一会儿眼泪,又告诉自己:不行。 哭解决不了问题。 她拿着手背擦了擦眼泪,把眼泪擦干净了,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己指责自己,冷声道:“哭什么哭,你哭了就能逃出去么?单嫣,你不能这么没出息,你不许哭,你不许哭了!” 她收拾好心绪,忍着疼痛继续往前走。 “嫂嫂——” “嫂嫂你在哪儿?” 暗道里,回音四起。 单嫣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绝望。 如果再得不到常夫人的回话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原谅自己。 她不断地责备自己,如果她能早一天来,会不会今天这些事情就不会出现? “嫂嫂?你能听见吗嫂嫂?”单嫣又唤了一句。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前方的暗道看不到一星光点,耳畔过去的除了风声,别无他物。 而就在单嫣将要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嫣嫣?” 单嫣一愣,浑身僵住。 耳边穿过风声呼啸。 她……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 单嫣立即道:“嫂嫂!嫂嫂是你吗?” 那边传来微弱的声音:“是我,是我。” 不是风声,她没听错! 单嫣几乎喜极而泣:“嫂嫂,你在哪儿?” 常夫人的声音微弱,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声:“……前边。” “嫂嫂你别动,我现在过来!”单嫣连忙往前,摸着墙壁一点点探手。 终于,在前方十来步的地方,她的脚触碰到什么。 “嫣嫣,我在你脚边坐着。”常夫人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单嫣连忙蹲下身,果真,常夫人就靠着墙根坐在那里。 “嫣嫣……”常夫人说话的声音喘息声极大,吐字已经有些模糊,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能够开口,“嫣嫣,我可能……我可能不行了……我的肚子好疼……” 单嫣心中一时警铃大作,她失声:“嫂嫂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扭到脚了?你别怕!有我在呢!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你上来,我背着你走!” 说着便背过身去抓着常夫人的手往自己的肩上搭。 常夫人有气无力地靠在单嫣的背上,细若游丝的声音里万念俱灰,她道:“嫣嫣,你别管我了,我的羊水好像破了,我要死了,你快走吧……” “胡说!!”单嫣疯了一样吼道,“你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你怎么会死!我说了不会让你出事就是不会!我答应你我要护着我侄儿的,你要我食言吗?你闭嘴,我单嫣今天就是死了也要带着你出去!” 她咬紧牙根,用劲力气,颤颤巍巍地好不容易将常夫人背到了背上。 常夫人素来清瘦,可好歹也是一个怀孕的妇人,单嫣用劲浑身气力将她背在背上的一刹那,只听见自己的膝盖下的骨头发出巨大的咯吱声响,一瞬间,那痛楚犹如雷点劈在身上。 单嫣只觉得脑海当中一根弦啪地断了,那种挖髓断骨一样的疼痛让她差一点就松手把常夫人摔下来。 可就在她下意识要松手的一刹那,脑海里的声音却警告她不许松手。 仅凭着意志力,生生又将常夫人托了上来。 单嫣银牙咬碎,背着常夫人,艰难地一步一步开始往前迈进。 漆黑的暗道底下,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单嫣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像踏进淤泥,踏进流沙。 -- 第259页 常夫人伏在她的肩膀上,喘息声一声比一声痛苦。 这一阵逃命已经叫她动了胎气,此刻羊水已经破了,腹中一阵一阵的痛楚激烈地宣告着一个小生命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子宫当中钻出来。 “嫣嫣……嫣嫣……”常夫人声音微弱地哭着,“你放下我,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闭嘴!”单嫣头也不回,只将她又往上托了托,咬着牙,“……我说了我要带着你出去,就是要带着你出去。嫂子你只管撑着,我看见前头好像有光了,你撑住了,知道吗?等出去了,找处干净地方,我替你接生!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有我替你扛着。” “嫣嫣……”常夫人哽咽,“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别说了嫂嫂,你养好精神,别怕。”单嫣咬了咬牙,“有我哥在的时候,他给咱们扛着。可他现在不在咱们身边,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常夫人抚了抚眼眶边的泪珠,强忍下疼痛,“好,嫣嫣,我不怕。咱们都要活着。” “这就对了。”单嫣这才倏然一笑。 往前走了一阵,终于,不远处有了微弱的光。 单嫣赶紧回头与常夫人道:“嫂嫂!你看!咱们就快到了!” 常夫人伏在她肩头,很微弱的笑了一声。 单嫣咬了咬牙,将常夫人往上托了托,沉重迈步朝着前方走过去。 走出暗道的一刹那,月光如水。 原来这暗道的尽头是一片树林。 单嫣往前又走了一阵,走到林子当中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林中满地都是枯叶,单嫣便将常夫人轻轻放在枯叶之上。 “怎么样嫂子!?”单嫣忙问。 常夫人声音已经很微弱:“嫣嫣,你要帮我、你要帮我……这个孩子,我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生出来……” 单嫣满脸是泪,连连点头慌张道:“我帮你!我帮你!” 单嫣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在一旁听着常夫人断断续续地告诉她怎么做。 常夫人痛苦的叫喊声。 而自己颤抖的双手上满手是血。 煎熬、煎熬、连绵不断地煎熬…… 单嫣一点点看着那孩子从他母亲的身体中抽离出来。 月色如水,不久后,一声孩子清亮的哭声响彻。 单嫣颤抖的双手托着那个血淋淋的小小的早产儿,喜极而泣地爬到常夫人的身边,是哭是笑都有些分不清了。 她脱下自己的上衣,把那个小小的、脐带都还没剪断孩子包在衣裳里,而后抱托道常夫人面前,颤声道:“嫂嫂……嫂嫂你看……是个女孩儿!是个女儿!是你跟哥哥的女儿!” 常夫人生产已经用尽了气力,她听见单嫣在耳边焦急的呼唤,用尽全身力气,微微睁开双眼,看着自己躺在襁褓中的女儿,很轻很柔的笑了一声,“这么小一个?” 说着伸手,似乎是想抚一抚女儿的脸庞。 单嫣连忙将孩子凑近到常夫人跟前。 生产的那一瞬,常夫人似乎已经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 生命在生产的那一刻急速绽放,在生产完的那一刻又迅速枯竭。 她衰败得很快。 她想摸一摸、亲一亲自己的女儿。 可是时间好像不太足够了。 常夫人的手抬起的那一刻,又沉沉从空中落了下去。 而后,再没能抬起来。 一旁的单嫣愣了愣:“嫂子?” 常夫人平静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 单嫣还是不敢置信,腾出一只抱着孩子的手,去推了推常夫人:“嫂子你说话呀?” “嫂子?” “嫂子?” “……嫂子你说话呀!嫂子我求求你说话呀!!” 单嫣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开口说话好像变得很艰难。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一个字音。 单嫣跪坐在常夫人的身边,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抱紧怀里哭嚎的小侄女,睁着眼。 倏而,眼里怔怔掉下泪来。 第121章 是怎么把孩子脐带剪断的,又是怎么用土将溘然长逝的嫂子的尸身掩埋好的,单嫣已经浑然记不清了。 浑浑噩噩地将这一切迅速做完的时候,树林的远处已经又亮起了点点火光。 看来是追兵已经搜查到这附近了。 怀中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永远失去了母亲,她被抱在单嫣的怀中,已经不哭了,只安安静静躺着,嘴里含着自己的小手,对身边的一切都好似很好奇。 不能再在这里逗留,靠山王的兵马马上就会追到附近,再不离开,她就真的只能带着刚出生的侄女一同去找常夫人同下黄泉了。 单嫣抱着侄女,忍不住回头又往埋着常夫人的地方看了一眼。 常夫人就安静地躺在那个单嫣用双手刨出来的浅坑当中,上面覆了一层薄土,勉强够将尸身藏住。 单嫣强忍着哽咽,抬手抹了一把泪,将怀中包着孩子的襁褓又掖紧了一些。 “姑姑没救上你娘亲,姑姑对不起你……”单嫣低头,用手指抚了抚孩子娇嫩的小脸,“姑姑没办法带你娘一起走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再一起接她回家好吗?” 襁褓中的婴孩一声不吭,只小手小脚不安分的动着,抓住了单嫣的手指。 -- 第260页 单嫣摸摸孩子的脸,便抱紧她扭过头,决然朝着树林的另一边远走。 那一夜,整个天堂线的老百姓都睡得不安生。 上半夜,石板路上碌碌碾过无数的车马,声音如同雷霆乍惊。 夜里闭户的百姓当中有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偷偷把家中的柴扉打开一条缝隙,便看见自家门前川流过无数的兵马队伍。 往前望去,冗长如河流的队伍当中,刀戟林立森冷阴寒。 这些兵马比县城外驻扎的那些多得多,多得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的。 大家也不知晓这么多的兵马进城来是为何,也不知晓究竟要发生什么,只能都瑟瑟不安地关紧家门,等着官府有无解释的消息传过来。 到了后半夜,城里城外的狗突然开始不停地狂吠。 睡梦当中,天堂县内外的百姓都被惊醒,有人看见城外单家庄方向上的天空被一片赤色的火光映红。 大伙儿都不晓得单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片烧红的天幕直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雨歇,方才转变回它本来的色彩。 第二天天亮之后,天堂县便被官府下令封城,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有人不知道从哪儿听来消息,说昨夜在城里看到的那一片赤红的天,是整个单家庄烧亮的。 听说火势烧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暴雨将歇的时候,火势才肯熄灭。 这场大火里,整个单家庄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座黑漆的架子巍巍残存在废墟当中。 至于宅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在那场大火当中被烧死了。 单家在天堂县素有善名,不少百姓从前都或多或少受过单家兄弟的恩惠。 但他们不知内情,也不知晓单家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只觉得单家不过是个富商之家。 听完这些传言,也都唏嘘一番,叹道这家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朝一夕之间,偌大的单家便在潞州消失得毫无踪迹。 就在全城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之时,官府的门前突然张贴了告示。 告示上,黑纸白字地写清了单家参与山东历城县的谋反,上头画着秦琼、单雄信等几人的样貌。 潞州府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单家的遭难是因为参与了造反。 官府重压之下,人人自危,单家便成了众人闭口不谈了禁忌之词。 而就在潞州府人人自危之时,单嫣带着孩子一刻不敢停歇地躲藏。 她原本计划着先找一处农庄给孩子寻点儿吃的东西,到时候再在路上找往北平去的商队,借着商队的车马回到北平。 可人算不如天算,单嫣忘了一件事。 她根本就不识路。 过去这些时候在外奔波,多是有识路的人陪伴在旁,自己只需要听着指挥赶路即可。 但是现在,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而更坏的情况还在后面—— 单嫣发现,她的脚已经很难行走了。 在暗道的时候应当是崴到了脚踝,要正常的行走都已经是十分不易,加之后来又强撑着背上已经快要生产的常夫人前行。 过度超支身体的后果便是,身体情况的恶化。 淋了一夜暴雨,惨上加惨。 可是单嫣不敢停,只把孩子用衣服包紧了,头也不回地朝前、朝前、朝前。 灵魂好像早已经出窍,麻木的躯壳支撑着往前走。 前面的路一片灰蒙蒙的。 单嫣也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寂夜的树林当中正是猛兽出行捕食的大好时机,孩子的哭声很快吸引到附近隐藏着的兽类。 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很快就从夜色里探出来,不断逼近着倒在泥水当中的人。 孩子一直在哭嚷,想要惊醒身旁的姑姑。 可是她的姑姑依然昏厥过去,根本就听不见。 就在那一双双幽绿的兽瞳不断逼近两个人的时候,忽然,背后不远处已知羽箭呼啸着飞来,凌厉地钉在一只想靠近人的豺狼身上。 豺狼一声痛叫,顿时惊动了身旁的同伴。 无数双幽绿的兽瞳抬起,整齐地望向一个方向。 那里,有火光在靠近。 兽类怕火,赶紧争先恐后地退到黑暗保护的阴影树丛之间。 它们匍匐在阴暗处,盯着那火光不断往着它们地上的猎物靠近过去。 大雨渐渐停歇。 一双沾着泥水的靴子停落在单嫣与婴孩的身旁。 火光照亮了那一双靴子的周遭。 穿着靴子的来人停在单嫣身边,蹲下身,先伸手探了探单嫣的鼻息,而后掀开她怀里还死死抱着不肯松手的婴孩。 他动了一下她的手,可这个女人即使失去意识却仍旧把孩子抱得很紧。 于是他稍微用了些力气,这才将孩子取出来。 抱起孩子,来人便单手抓着单嫣,一个借力,将她抗在自己的一边肩上。 抱起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他又举着火把,往前行去。 林中的野兽们躲在暗处,目送着那一团火光渐渐远走,最终消失不见。 单嫣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一直在连绵不断地下雨,天色阴翳昏沉。 她梦见自己在二贤庄的水榭旁钓鱼,常夫人就坐在她身后要她相看那些上门提亲的公子,两个人言笑晏晏。 -- 第261页 可甫等单嫣转过头的那一刻,背后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不见。 她吓得扔了鱼竿直呼嫂子,可刚往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却倏然像是踩空一般,紧接着落入深渊—— 单嫣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 顶上是一方干净的帐子。 单嫣眨了眨眼。 她这是在哪儿? 做梦? 她记得她带着孩子想从树林里逃命出去,可是膝盖和脚踝越来越疼,疼到最后失去知觉。 耳边传来雨打在砖瓦上的淅沥声。 脑海麻木片刻之后,顿时一个念头闪过,犹如一道闪电敲开在她头顶。 单嫣瞬间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孩子呢!!? 起身的一刹那似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锥心的疼痛差点儿叫她重新晕过去。 单嫣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想去查看一下伤势。却发现自己腿上所有的伤口处都已经被处理包扎过了。 包扎的布干干净净的,身上的衣裳也已经被换过,全是新的。 扭头去看身旁,发现自己在一间房舍内。 屋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眼望过去没几样东西。简朴,但胜在一尘不染。 屋子里没有人,屋外除了雨声也听不见别的动静。 不过现在,她没工夫管别的,她得赶紧找到孩子在哪儿。 从二贤庄逃出来,她没能保住嫂嫂的性命,总要护着侄女平安见到她的父亲。 如今常夫人没了,这个孩子是单雄信与常夫人唯一的骨血。 她不能叫这孩子有一丝偏差。 单嫣爬到床沿边,床下没有放鞋,她就赤脚下地。 脚踩在冬天冰凉的地上,这种锥心的冷从脚心霸道地蹿上身体。 她冷得一哆嗦,牙齿打颤。 可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是活生生的。 走了两步,单嫣便安心了一些。 在暗道里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双脚疼成这个模样,出去八九也是废了。 没想到倒是没出什么大毛病,就是伤势未完全痊愈,行动上还是有些许迟缓。 没事没事,没残废就好。单嫣心里安慰自己。 想着,她便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向屋子的大门处。 伸手刚要推开门,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这一阵的波折叫单嫣的神经已然变得十分的警惕敏感。 刚察觉到这分毫的动静,她立时就往后退开一步,动作飞快的将栓门用的木头整个抽出来握在手里作为武器。 单嫣盯着门外人的动静,手握紧门栓,就在门外的人走进的一刹那,她的眼神顿时狠厉下来,挥手就将握着的门栓狠狠往进来人的头颅致命处打而去—— 她这个时候不敢涉险相信任何人。 救她也好,害她也罢。 这乱世里,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想放过一个,以至于将自己和孩子再置于险境。 她冒不起这个险了。 手里的木棍狠狠朝着进来人的太阳穴处砸下去,却也就在那一瞬间,一只大手从旁敏捷抬起,举手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单嫣那根木棍牢牢握在手中。 单嫣咬紧牙,用力想把木棍抽出来,可气力并不能与这个人抗衡。 进来的像是个男人,穿着一身武僧的短袍。 从单嫣的角度看过去,只瞥见他抓着木棍的五指。 纤长,却尽是刀疤。 那人把木棍捏在手里,单嫣这样努力的反抗,对方却只是轻轻一抬手,就将单嫣的手压下来。 这个时候,她才看清这儿的长相。 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跟单嫣差不多年岁,身量挺拔又高挑。 虽然是武僧的打扮,可是却没剃度,头上好端端束着发,似乎是个俗家弟子。 他生一张唇红齿白的俊朗面孔,浓眉大眼的,睫毛漆黑纤长。垂眸看她,眼睛眨了一下,眼神里像是很吃惊她对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单嫣咬牙抬眸,目露凶光恨恨看着他,像是一只龇着牙随时都要扑上来一口咬死猎物的狼。 这人倒是没理会单嫣的不善,他只愣了片刻,瞬间,便倏而对着她笑了起来。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扬得很开,一水儿干净整齐的白牙。 眼睛一弯,明眸善睐,笑意分外温暖。 不像个歹人,倒像个神佛座下的童子,纯善有加。 他露着两颗尖尖的虎牙,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声音清朗道:“明明我救了你,怎么,你还把我当起歹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王伯当:“所以我不是男二了?” 第122章 单嫣不想跟他掰扯,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腿就毫不留情地往他两腿之间的命根子踹过去,“滚开!” 对方闪身躲开那一脚,眉毛一抬:“嘿?我救了你,你一声谢不说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动手呢?” “不想死就滚开!”单嫣一脚没踹中,另外一脚跟着便上去。 武僧打扮的少年人敏捷一侧身躲开,见单嫣是真要动手,连忙道:“我说了,我真不是坏人,你怎么就不相信啊?” 踢不中单嫣便开始扔东西砸,甭管什么,只要顺手抓住,想也不想地就往那少年身上扔。 少年急得满头大汗,说不说不清,又不好动手,只能连连躲闪一面陈词道自己不是坏人。 -- 第262页 屋里原本也就没什么物件,单嫣叮叮当当地摔了一堆,想再砸,连能砸的东西都没有了。 少年人插着腰,满头大汗地站在一地狼藉当中,无奈道:“你这个人怎的这般冥顽不灵?我要是要害你还能把你收拾得这么干干净净?还能把你身上的伤口都包好了?我何苦来呢?” 单嫣冷眼瞥他:“歹人的脸上又不会写着他是歹人。我知道你是不是想把我收拾干净然后卖窑子里去?” 对方显然很崩溃,抓着头发怀疑人生道:“我真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你给我让开!”单嫣扭头抓了一个四角的板凳,扬起来就往少年人的身上砸。 “哎哎哎!我都说了我不是歹人!”少年人赶紧侧身往身旁躲。 那个飞出去的凳子没砸着他半根毫毛,倒是砸在了他背后的门板上,敲出“咚”的一声震天响。 一瞬,隔壁传来孩子被惊哭的声音。 武僧打扮的少年人脸上露出抓狂的神情:“我才把这祖宗弄睡着!你倒是好,一板凳又给她拍醒了!” 单嫣一听这孩子的哭声,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她也不管别的了,一家伙狠狠推开堵在面前的少年,撒开腿就寻声孩子哭声的发源过去。 少年人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扶着墙站稳,一抬头,单嫣早已经冲出门了。 “哎!”他站在后面无奈道,“我说……你没穿鞋!” 穿没穿鞋在单嫣看来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确认孩子的安危。 哭声就在隔壁,一阵比一阵声洪亮。 单嫣赶紧推开隔壁的房门,眼神往着屋子里一扫,就锁定了左边的暖阁。 她光着脚往暖阁里跑进去,远远地就看见榻上一个小家伙正在哭闹。 单嫣冲上前坐到床榻边,慌慌张张地去检查孩子。 孩子身上穿着一身干净的小衣裳,上头盖着厚厚的绒布毯子。 东西看着虽然都是些旧物,但全都是十分干净的。 单嫣将孩子手脚胳膊都查了一遍,确认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发烧也没拉臭臭,这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她抬手笨拙地把孩子抱进怀里,垂眸叹了口气想要安抚,但知道为何,孩子一直哭闹不休,像是很不舒服。 “我说了我不是坏人,现在你放心了?” 背后又传来刚才那个少年人说话的声音。 单嫣顿时收敛下眉眼之间的慌乱神色,强撑了一副镇定冷脸,转头回来,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跟着自己一同进来的少年人。 她面沉如水,紧抿嘴角,冷冰冰看着他不说话。 看她还是这副警惕的态度,少年人也叹了口气,一时也有些词穷。 只是抬眸瞥见她怀中抱着的孩子的时候,他眉头一簇,“孩子不是你这么抱的。” 说着就要上前。 “别过来!”单嫣立即呵斥道,“是不是你把孩子怎么了?” 少年人一脸无语:“我,我能把这么一个娃娃怎么?”他抬眸,颇有些委屈,“我倒是觉得你把这娃娃怎么了。” 单嫣垂眸心急如焚看了一眼怀中哭嚷的孩子,又抬眸冷冰冰盯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少年人。 少年人的眼神里带着几丝商量的神色,哭笑不得说:“这娃娃一直哭真是因为你把她弄疼了,抱孩子不是你这么胡乱抱的。” 单嫣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当中写着不信任。 “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来。”他低头从自己的腰上摸出一把匕首扔给单嫣,“要是我做了什么出格的,只管扎上来就是。” 单嫣空出一只手抓住少年人扔过来的匕首。 “那我过来了。”说着,少年人走上前来。 单嫣绷得像一根弹簧,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少年的动作,另一手抽出匕首,预备着随时动手。 她看着少年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从她怀中将婴孩轻柔地搂进自己的怀中。 倒是奇了。 那孩子在单嫣手中的时候哭闹不止,可是到了那少年的手上,却极其乖巧地渐渐收敛了哭声,变的平静起来。 “小孩子骨头都还是软的,你不能乱抱,大人的手骨头硬,很容易就会硌到孩子。”少年人话语里颇有些洋洋得意,“喏,你看,我这样抱才是对的。” 少年人抱孩子的动作相比起自己的来确实娴熟太多。 他温柔地抱着孩子,眉开眼笑地逗她说话,不一会儿,孩子就慢慢又睡了过去。 单嫣看着这奇异的一幕简直说不出话来。 少年人抱着已经又睡过去的孩子,给单嫣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腾地儿给孩子睡觉。 见他并没有什么伤害她们的意图,单嫣心中的防线稍微往后撤了撤。 她起身给孩子让开睡觉的地方,站在床旁,看着少年人将孩子放在原来睡觉的地方,又给她盖了绒毯。 单嫣怕孩子冷,连忙又要往上加一条毯子,可是半途却被那少年阻止。 “你是想把她压死?”少年人挑眉道,“孩子是不能伤风,可也不能盖得太重压坏了。” 单嫣被他一而再地点出错处来,有些微微的恼了:“你就这么懂?” “还行。”少年人龇牙一笑,“懂得比你多那是定然的。” -- 第263页 “你……”单嫣气得语塞,可是又想起不能再吵醒背后的孩子。 少年人往她背后瞅了一眼,确信孩子已经睡过去了,于是轻声道:“我前时才给她喂过一些牛乳,这会儿就让她睡吧。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说着,他先一步离开屋内。 单嫣回头又瞧了一眼睡着的侄女,也跟着起身,随着少年人身后走出屋子。 走出屋子,回手闭上房门,这个时候,单嫣方才感觉到光裸的脚冰冷。 少年人站在回廊下看着她,伸手就丢下来一双鞋,挑眉道:“喏,穿吧。” 单嫣赶紧把已经冻得麻木的双脚放进鞋中。 “还有这个。”少年人又给她递了一件外衣。 单嫣抬眸看了他一眼,少年人眼神坦荡澄澈地瞧着她,没有一丝杂念。 “谢谢。”她接过他手中的外衣,想了想,还是这么低声说了一句。 “诶?”少年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立时朗声笑起来道,“原来你还会说谢啊?看来也不是那么无礼的人嘛。” 单嫣有些难为情,没吭声,只默默地将外套披上肩。 少年人看她一眼,笑道:“还是回屋坐着说吧,你的腿还没痊愈,不宜在风口久站。若是腿又坏了,我师父的心血可就算是全白费了。” “师父?”单嫣蹙眉。 这会儿她才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一间寺庙的禅房院落内。 “进去说吧。”少年人笑道。 单嫣略迟疑了一阵,但还是点了头,转身走进自己原来的屋子。 屋内早已经被单嫣砸得一片狼藉。 少年插着腰,站在这一片“废墟”当中左右观望。 观望了半天,才叹着气,从一片凌乱当中捞了一张凳子出来摆好。 “坐吧。”少年指着那凳子道。 单嫣谨慎握着少年给她的那把匕首,慢慢坐下,还是没有彻底放松戒心。 少年人站在她的跟前,又问道:“饿吗?渴不渴?” 单嫣静静看了他一阵,没回话。 于是少年人笑起来:“这里是寒音寺,这儿的主持是我师父,我是这寺院的俗家弟子。放心吧,没坏人。” 单嫣脑海里过了寒音寺这三个字,可是并没有想起什么来。 “寒音寺在哪?”她谨慎斟酌了片刻,方才问道。 “就在潞州附近。”少年人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狐疑。 “所以……”单嫣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所以是你从那片林子里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是啊。”少年人摸了摸鼻子,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是这样,我还是先自报家门吧。在下姓名裴元庆,河南上马关人士,家父乃是上马关总镇裴仁基,师父便是这寒音寺的住持……”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原本端坐着的少女猛地身子一滑,震惊道:“呸!” 裴元庆蹙眉,摸了摸头道:“姑娘,你怎么平白无故骂人哪?” “不是不是!”单嫣疯狂咳嗽,连忙摆手示意不是这样,“我不是骂人,我是说,裴……”说着,她猛地抬头看着跟前人,“你当真是裴元庆!?” 在隋唐这段故事里,天下好汉当中,可排三猛。 天下第一猛将乃是唐公李渊幼子李元霸,天下第二猛将是她从前见过的天宝将军宇文成都。 而至于这天下第三…… 单嫣抬眸,端正目光重新审视了一番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年人。 少年人不知道为何她听见自己的门第姓氏会这样讶异,挠头不解瞧着她:“什么叫我当真是裴元庆?我原本就是啊。难不成这天下还有第二个裴元庆?” 单嫣捂住脸,劫后余生一般慢慢笑起来:“……如果你是裴元庆,那真是、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当真是裴元庆,那她或许就有平安带着孩子回到北平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还是跟大家提前打一个预防针,我偏爱男主和女主,所以这篇文里,往后也不会出现男女主相互怀疑的情节,包子跟嫣嫣在大立场上永远都是彼此信任的,所有的男配女配出现的目的都是为了更好的推动男女主更近一步。bt摆在这儿) 第123章 裴元庆听完单嫣的话显然没搞清楚状况。他看着单嫣不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是裴元庆的话就太好了?” 单嫣抬眸,看着眼前一身武僧俗家弟子打扮的裴元庆。 光从外表的行为举止看来,这个人的心思当真很单纯。 救了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还带着孩子的女人之后,也不深究她的身份,反而还给她养伤治疗。 如果换做旁人来做这些事,单嫣必定会疑心他背后是否有何企图。可这个人是裴元庆。 裴元庆虽然如今还是隋朝臣子,可来日也会是瓦岗众将当中的一员。成为同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他是她可以暂时信任的人。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裴元庆挠头拧着眉毛催促道。 单嫣回神过来,心中稍微措辞一番,便仰着脸对裴元庆展颜笑了一声:“你是裴元庆的话,那当然好了。因为我听过你的名号,你是个好人。” 裴元庆十七八岁,从前素来都是混在男人堆里,说过话的女人也不过家里的娘亲并一个同母的姐姐。这一见单嫣展颜一笑,眉眼熠熠生辉,他忽然就觉得脸上臊得厉害。 -- 第264页 “是、是吗?还从来没人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过。”他不自觉抓抓脑袋,难为情地哈哈笑了两声,两颊红扑扑的,都不敢直视单嫣的眼睛了。顿了顿,又还是期期艾艾地难为情问道,“那你是何时何地听说过我的名号?” 这问题单嫣就有点难回答了。 “这个么……”她干笑两声,“就是在、在那个……哎呀这些都是小事,裴家英名天下流传,裴大人也是现在朝廷上赫赫有名的贤将。我知道裴家,自然也就知道裴公子你的英名了。” 单嫣一同胡诌夸奖,倒是把裴元庆的毛顺得舒服之极。 裴元庆红着脸谦虚道:“家父在朝为官,做这些事也都是分内之中。”他收敛脸上腼腆的笑意,逐渐正色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姑娘你是哪里人氏?我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是出嫁了的妇人,怎么抱着一个婴孩在那荒山野岭里呢?还满身都是伤口?” “我……”单嫣垂眸,琢磨了一下。 与裴元庆说不说实话呢? 裴元庆虽说也算是侠肝义胆的正气之辈,但如今到底还隶属于杨家之下。何况如今英雄会挺上瓦岗,是否已经攻占瓦岗她都一概不知。 风口浪尖之上,还是先三缄其口吧。 单嫣咽了一口唾沫,垂眸道:“我,我是北平来的,来潞州是为了投奔亲戚。只是到潞州外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官兵。当时,车马上除了我与车夫,便只有我的嫂子,并我蔡出生的内侄女。他们见当时四周寂静无人,我们的车马上又尽是妇孺,便起了贼心……” 单嫣回想起那一晚背着常夫人在漆黑不见头的暗道里拼了命地奔走,想起那暗道里阴冷呼啸如鬼魅的风,想起常夫人到死都没能摸一摸刚出生的女儿,忍不住地便恐惧发抖。 裴元庆听到前面的话就已经变了脸色,跟前浑身颤抖的单嫣又忍着眼泪低声哽咽道:“车夫……车夫为了保护我与我嫂子,先被杀了,而后我嫂子也被他们抓走,只剩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逃走。我、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只能拼命往前逃,我怕我也被那些官兵抓住……” 言辞里的话,真假掺半。 单嫣说谎,心中有她的算计。 她现在还并不清楚裴元庆的秉性,若是把自己的事情贸然告知,她并不肯定他会不会帮他,又或是直接将他交给潞州的驻军。倒不如像这样说,把罪责推在潞州靠山王手下的兵马身上,以裴元庆嫉恶如仇的性格,必定会对她产生几丝恻隐之心。 裴元庆出身家教清白,父亲在朝又是贤臣,他耳濡目染必定也对朝廷当中那些乌合之众深恶痛绝。加之他年少英雄,对女子受辱这样的事情也会更加义愤填膺。 只要他对她有这么一点点同情就够了。 只要借着裴元庆的能力,她要回到北平就决不是难事。 那一瞬间,单嫣的心头上漫过千万思绪。她抬眸,泪眼婆娑看了一眼站在跟前已经气氛得说不出话的裴元庆,心底里闪过一丝愧疚。 算计一个人的赤子之心,确实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事。 但事已至此,她不能不出此下策。 利用裴元庆的同情回到北平,这是最便捷的解决办法。在返回北平之后,在确保自己的小侄女儿安全的见到她双亲之中仅剩的爹爹之前,她算计谁都是应该的。 她已经亲眼见到嫂子死在她的眼前,已经亲生经历过这乱世当中的生存法则。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单嫣眼神里的愧疚之色慢慢淡去,她看着裴元庆,哽咽着慢慢说道:“就是这样。所以我知道你是裴家公子之后,便觉得太好了……裴家都是好人,我、我或许就能够回家了。” 单嫣也有几分没底,不确信自己这样说裴元庆究竟会不会动容。 她犹豫着抬眸,小心翼翼扫了一眼他脸上的神情。 裴元庆站在她跟前,嘴角绷直紧抿,额角上青筋在跳。 “我早该知道,靠山王的手下都是蛇鼠一窝!”裴元庆咬牙切齿,“狗仗人势,仗势欺人!” 单嫣听他口气是已经动怒,便上前去一把抓住裴元庆的衣角恳求道:“如今我一介孤女,在这潞州城当中无所依靠,能碰见裴公子已经是侥幸,还恳请公司能都好人做到底,送我一程返回北平呢?” 身旁的少女坐在椅子上,抓着他的衣角扬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凄楚。 裴元庆显然没多想,只听单嫣一面之词便立即相信了她,又见她哭着求自己,也是于心不忍,便道:“你不用求我,便是你不求我,我也会帮你的。” 单嫣没想到裴元庆会答应得这么爽快,爽快得简直让她有些疑心。 可是看着他满脸的义愤填膺,单嫣又觉得他似乎已经全盘信任了自己说的话。 不由得,她就想起来另一个人。 若是把今日的裴元庆换成罗成,只怕他看着她这些花花肠子,心里早已经将把算盘拨的噼啪作响。 不过到底,这世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罗成心思缜密。 但这也好。 至少就当下来说,裴元庆这样简单的人,会对她的现状有所便宜。 见裴元庆肯帮自己,单嫣顿时眼睛一亮:“若是裴公司愿意帮我,我感激不尽!” 裴元庆有些难为情,红着脸道:“这些都是小事。如今世道不太平,我在外既然碰见了姑娘,便不能坐视不管。送姑娘前去北平倒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扫了一眼她还缠着纱布的两只膝盖,“只是姑娘的腿伤了筋脉,不宜远行。这段时间还是先在我师父这寺庙当中静养,等过一阵子,我再想办法送姑娘前往北平。” -- 第265页 单嫣感激点头:“好,我都听裴公子的。” 裴元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也不用公子来公子去的称呼,若是姑娘不嫌弃,便唤我名字就好。对了,姑娘怎么称呼呢?” “一直忙着说别的,倒是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单嫣这才想起来自报家门,“就唤我阿嫣就好。” “那、阿嫣姑娘。”裴元庆揉了揉鼻子,笑道,“那这段时间,你就带着你家的小侄女儿安心住在这寒音寺吧。这儿内外都是我的师兄弟,大家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姑娘在这儿住着可以安心。” 她那双脚她是知道的,若是此番不养好,等落下了病根在,只怕往后还会出大毛病。 何况裴元庆也这样说了,她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这段时候就要给公子添麻烦了。”单嫣道。 裴元庆一听她说客气话就脸红,连连摆手道:“阿嫣姑娘就不要与我客气了。这样,你先歇着,我过去帮你准备些素斋来,你这些天只喝了一些汤药,还是先用些清淡的东西垫一垫。得你吃过,我再帮给你打些热水来。” 单嫣很是赶紧,连连道:“辛苦。” “无妨,这都是小事。”裴元庆笑笑,“只是你这脚如今不能碰水,一会儿我把水送来,你就用着水擦一擦身上。之前带你回来的时候,都是师傅找了附近的农妇过来帮忙给你擦身子和换衣裳,我们这儿也没女子的衣裳,就给你换一套新的禅衣,你将就着穿了。” 单嫣点点头:“好,多谢。” “那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说完,裴元庆便转身出门,给她准备食物和热水。 送走了裴元庆,屋中便只剩下了单嫣一个人。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攥紧放在腿上。 闭上眼,不久前二贤庄内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从靠山王杨林手下那群官兵的爪牙当中成了漏网之鱼逃出生天,这段时间,那些人定然在明里暗里发了疯地搜寻她的踪影。 那一日人马已经追到了树林当中,只要有心,沿着那树林的附近搜查,想必不久就可能查到寒音寺来。 她得快点养好腿伤,带着孩子前去北平。 她从没有那一刻如同现在这样思念罗成。 在他身边,她永远是不需要思虑太多、顾及太多的。 她敢在有罗成的地方去做一切她敢想象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会在身边给她最强大的支撑。所以,每每他在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可以脆弱,也可以撑不住。 可是现在自己的身边,没有罗成,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人。 想了想,单嫣又自嘲地一笑。 不过这样也好。 没有了倚靠,她才能更顽强。 第124章 寒音寺的住持师傅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老者,单嫣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吃过晚膳之后。 与住持又说了几句话,单嫣这才知道,自她从二贤庄逃出来伊始,到如今已经过去将近三四天的日子。 当着住持,单嫣又将她在裴元庆跟前说得那番谎话原原本本地有提出来说了一遍。 她的话都还没说完,身旁裴元庆便激愤道:“师傅,她们如今姑侄二人无依无靠,咱们必是要帮一帮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单嫣听着裴元庆这样帮自己说话倒有些难为情,一抬头,寒音寺住持正眸光微笑地盯着她。 一时之间,她心里有些烧得慌,只好赶紧说:“这一段时日,多亏大师的照顾了。” 住持微然一笑道:“贫僧倒是没做什么,只顾给姑娘治疗腿伤。姑娘与姑娘的侄女儿日常都是我这小徒弟在管。若是姑娘真要道谢,便谢我这小徒弟就是。” 单嫣转头看向裴元庆。 裴元庆立即红起脸来,道:“不用再说了,这谢提了多少次了,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住持看一眼裴元庆:“为师刚才在后院给姑娘煨了一剂药,你若是现在有空,就帮为师去取了来。那药若是放冷了,毒性便会放出来。” “那我现在就去取。”裴元庆转头过来,看着单嫣道,“阿嫣,那你……” “阿嫣姑娘就留在这儿与我说说话吧。”住持和蔼笑道。 “无妨。”单嫣对着裴元庆微笑,“我在这儿和师傅说话也挺好的。” “那我去去就来。”裴元庆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朝着后院跑去。 住持看着裴元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佛堂当中,方才转过头来,盯着站在跟前的单嫣微笑说:“我这小徒弟性子单纯,直来直去的,说话言语之间没有冒犯到姑娘吧?” 单嫣一愣,连忙笑道:“怎会?裴公子性子淳善,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对他自是十分感激的。” 住持微微笑了两声:“那就好。我听说今日姑娘醒的时候与我那小徒弟似乎颇有些不快,还以为是他说错了什么话叫姑娘生气了。” 单嫣想起来她那会儿以为裴元庆心怀歹意,动手砸了满屋子东西的情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叫师傅看笑话了。”单嫣讪笑两声道,“出了那样的事情,我难免心中有所戒备。” 住持笑而不答,只一双眼睛静静瞧着她的脸。 单嫣只觉得那温和的目光背后却好似有针芒,又感觉住持师傅早已经看穿她说的谎话。 -- 第266页 她不敢抬头对上住持的目光,只得瞧着他袈裟的一角不说话。 住持察觉了她的局促,垂下眼眸和气的笑了一笑。 “姑娘还不肯说实话么?当着我跟前,就无需再隐藏什么了吧?阿嫣姑娘能骗过我那小徒儿,可还是骗不过我的。” 单嫣紧抿着嘴角,没答话。 住持慢慢笑了笑:“姑娘应当是天堂县单家的人吧?” 既然他都已经问出口了,单嫣想着,自己再隐瞒,恐怕也不过是徒增笑话。 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 她倒是想看看,他能拿她怎样。 单嫣平复了心情,感觉到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方才抬起双眼,一双眼睛里雾沉沉的。 “若我是,又怎样呢?住持要把我从这寒音寺里赶出去么?”她话锋一转。 住持听出她语气当中的隐约的尖锐,不疾不徐笑了一声,倒是反问出一句叫单嫣颇有些错愕的话来。 “若是我要将姑娘逐出寒音寺,姑娘是否就要对我刀剑相向了?” 单嫣哽住,蹙眉看着住持。 “与阿嫣姑娘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住持笑起来:“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落井下石之事,老衲一介出家人是做不出来的。”他渐渐收敛笑容,正色道,“二贤庄之事的起源,我是知道的。如今单家二老爷不满朝廷欺压黎民,在山东与英雄会众人起义,我听了这事心中也是诚然佩服。如今单家因此蒙难,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心中亦是不忍。” 单嫣蹙眉:“师傅与家兄相识?” “我与令兄不相识。”住持笑道,“但令兄手边那两个道士,却是与我相熟的朋友。” 单嫣不由得一笑:“原来师傅认识魏徐两位道长。” “很有些缘分在。”住持笑道,“只是老衲有些不解,单姑娘为何不对我徒儿说实话?” 单嫣勉强一笑:“师傅慧眼明心,就算我不说应该也能猜得到。” 住持若有所思:“如今英雄会的人攻下了金堤关,又朝着瓦岗去了,现下正是朝廷的一根眼中钉。姑娘谨慎身份,不擅自说实情,倒也是情理中事。” 单嫣松了一口气,说:“师傅能够体谅,单嫣感激不尽。” “既然话也敞亮说了,敢问姑娘,单家夫人究竟是如何了?为什么没跟单姑娘一起逃出来?”住持问。 提到常夫人,单嫣便耷下眼帘:“我嫂子逃出来的时候还怀着孩子,中途受惊早产下我侄女儿,便撒手人寰了。只不过当时我身后尚有追兵,也只能将我嫂子草草掩埋。如今她的尸身,应当还在那片树林子里。” “阿弥陀佛。”住持念了一声佛,长叹道,“世事难料,姑娘也别太伤坏了,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姑娘就暂且在这寒音寺当中安置着,等身上的伤好了,潞州的盘查再没这么严的时候,再启程去北平府。不过姑娘在北平,当真有相熟的人能够接应?” 单嫣嘴角衔了一抹笑,眸中燃起两点暖意:“是。在北平,有我最能信赖的一个人。” 刚说到这儿,忽然听到背后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单嫣与主持回过头去,但见是裴元庆抱着一罐子药朝着佛堂门前跑来,一边跑一边气气哼哼地道:“师傅你煨药也不把柴火加足!我到的时候药都凉了半截了,害得我又重新烧火把药煨热!” 住持只歉意笑笑:“哎呀,怕是为师忘了。”说着看向单嫣,“这药姑娘趁热喝了吧,这药于姑娘的伤大有裨益。” 裴元庆把小药罐递到单嫣面前,叮嘱道:“小心烫。” “多谢。”单嫣笑眼弯弯冲着裴元庆甜甜一笑,伸手接药罐子,“给我吧。” 跟前的少女脸颊白皙如雪,一双眼睛一笑,顿时流光溢彩从眼仁当中迸射而出。 敛眉低笑间,忽的就叫人心头一跳。 裴元庆看着单嫣的笑容一时有些出神,直到单嫣的手已经伸到了跟前,这才回身慌手慌脚地松开,迟钝回答:“啊……好。” 单嫣仰头把一小罐子药尽数喝完。 喝完药,她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向着住持大师感谢道:“多谢师傅为我费心,这药罐子就放我这儿吧。我如今既然醒了,煨药的这些事情就交给我自己来做。住在这儿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我不敢再多受什么。” 住持倒是不反对,道:“也好。那我抓了方子叫我这小徒弟送给姑娘,姑娘就按着我说的量每日煎服就好。” “多谢师傅。”单嫣一笑,“天色不早,就不打搅师傅清修了,我先告辞。” 裴元庆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对单嫣道:“我扶着你回去!” 单嫣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自己还是能走得回去的。” 裴元庆似乎意识到自己适才说话说得太直白了一些,没个避讳,顿时也有些脸红。但却还是坚持道:“你腿脚不好,我替你打着灯笼。到底你是这儿的客,又带着伤,我还是要尽些地主之谊的。” “这……”单嫣有些拿不准主意了,扭头为难地看着住持。 住持却会心一笑,道:“姑娘也别客气,这寒音寺说小也不小,既然他有心,就叫他送你回去吧。” “那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单嫣牵强一笑。 裴元庆已经过去提起了放在门前的灯笼,回头朝她干巴巴道:“走、走吧。” -- 第267页 单嫣没工夫察觉裴元庆言行举止上的僵硬,只回头顾着与住持道谢:“那我先告辞。” “姑娘小心回屋,屋里的一切都已经重新替姑娘安置好了。姑娘就与姑娘的小侄女儿同住一间宽敞的屋子,也方便照顾。”住持最后又交代了两句。 单嫣再三同着住持道谢,便转身,跟着裴元庆往自己住的禅房走。 裴元庆举着灯笼在前,单嫣在后,一路月光普照。 两个人走在路上,裴元庆一直在与她寒暄。 单嫣没那个心思去想话题,二人之中便多半是裴元庆笑问,单嫣随口客气礼貌地回应两三句。 从佛殿回到单嫣住的禅院路程并不漫长,走了一阵便到了院子外。 单嫣停下脚步,扭头仰首,笑看着裴元庆道:“就送到这儿就行了,裴公子,多谢你特地送我一趟回来。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裴元庆干干笑了一声,挠挠头说:“那我明天抓了药给你送来。” “我自己去取也行,不必这么麻烦。”如今也算是寄人篱下,单嫣可是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白喝人家的,还得叫人家给她鞍前马后。 裴元庆却坚决道:“不用,我给你送来,你还带着个孩子,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明天替你抓了药送过来。” 他这么热情,倒是叫单嫣有些无所适从。她讪笑道:“真的不用……” “天色不早了。”她话还没说完,对面的裴元庆便一把将手里提着的灯笼塞进她手中,嘻嘻哈哈道,“明天我再来找你!我走了!” “哎?”单嫣一脸茫然抓着手中的灯笼,抬眸却见裴元庆的背影已经跑出去很远。 他背对着她高高挥了挥手,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得老长。 单嫣只听得他朗声笑道:“灯笼我用不上,就给你了,拿着吧!” 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单嫣站在院子门前,看着手中的灯笼,满脸的莫名其妙。 片刻,她摇了摇头,也懒得再想这么多,转身便朝着院子里走慢慢进去。 第125章 靠着住持师傅妙手回春的医术,腿上的伤痊愈得很快,过了不长时间,行走便已经能像往常一般自如。 寒音寺当中日子清闲,寺庙之中的弟子们也多是些潜心修行的武僧,因此能与单嫣说说话的,除了甚少见面的住持之外,便只要裴元庆与她最是亲近。 两个人年纪相近,算起来裴元庆就之比单嫣大上一个两个月,说话也算是投机。 早产儿还未曾取大名,不好称呼。单嫣想起常夫人当日过身之前感叹孩子如此幼小的话,便暂时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唤做小小。 裴元庆虽然年纪与她差不多,可是带孩子却是一把好手。 单嫣拿着未满月的孩子是一无所知,许多时候都要过问裴元庆方才知道怎么处理小小的事儿。 她也曾经好奇裴元庆一个武将大男人为什么会董这么些看孩子的事儿,裴元庆自称,是因为家中亲姐姐广施善行,常常会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女人孩子,常常亲力亲为帮忙照顾又忙不过来,是以便经常会扯着他搭把手。久而久之,也就熟能生巧了。 因着小小在,单嫣平素与裴元庆话也更投机些。 寒音寺的弟子们时常能见到裴元庆在院子里练拳的时候,单嫣就抱着小小坐在一旁看他练武,甚至还有裴元庆的师兄打趣儿说,三个人这么乍看一眼跟一家子似的。 每每开这样的玩笑话,裴元庆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似的跳起来手足无措地辩解,又说自己怎么可能跟单嫣像一家人,又是忙说自己在家乡早已有了心悦的女子,单嫣并非他中意的类型。 单嫣倒是没什么可辩解了,听到这话抱着小小仰天大笑。 笑完还得取笑裴元庆说,“就你有喜欢的人啊?我也有啊!” 一旦这么说完,大家便又哄堂大笑,人群之中唯只裴元庆一人脸涨红得滴血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吭。 每天打开窗,都能见到绿意更甚昨,在寒音寺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还没有等人反映过来,便又是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了。 又一个漫长的冬天悄悄过去。 小小已经能够咿咿呀呀发出些声了,有的时候就两只小手抓着单嫣的手指玩儿。 单嫣看着天开始回暖,便筹谋开始返回北平的日子。 她跟罗成、跟单雄信、跟所有人失联了这么久的日子,只怕现在他们已经找他找得发疯了。 再者这段时间以来,通过裴元庆与寒音寺的弟子们之口,单嫣也将现在潞州府的形式摸了个七七八八。 二贤庄被毁之后,靠山王杨林的人应当是没有查出她和小小的蛛丝马迹,如今潞州除了必要留守的兵马之外,已经不似之前那段时间这样的内外森严。 寒音寺悬于天堂县外高峰之后,临比官道,站在最上每日都能够看到大批的兵马陆陆续续从天堂县内撤离出来。 开始撤兵,不一定是放松了戒备。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那便是瓦岗已经被攻下了。 瓦岗寨起瓦岗山,瓦岗其寨,内是平原,有良田与人家千户,外却是险峻峭壁,方圆十里,四门四关。这样的地界,最是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拥据瓦岗,发展壮大便不是不可能。 -- 第268页 此等情势之下,相比靠山王也不得不急中兵马对准瓦岗。 单嫣筹谋回北平,原本想等着裴元庆与她开口。 可不知为何,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提及此事。 而且对方似乎也完全没有要与她提及此事的意思。 思来想去,时间宝贵耽搁不得,单嫣便想着去与住持提及她想要回北平与自己人汇合的念头。 单嫣找着裴元庆,便编了一通话,只说自己如今伤已经大好了,北平家中人无她和侄女的音讯,相比是已经急疯了头。于是她想尽早回去,也好觉家里人放心下来。 裴元庆却犹豫了一阵,可到底拗不过单嫣拿家人为大,只好与单嫣道:“那我回去与师傅商量一番,看他老人家怎么拿个主意。” 住持自然知道她的来历,怎会不同意她折回北平? 单嫣也没多想,只客气与裴元庆道:“那就托你问一声师傅的意思了。” 裴元庆答应是答应了下来,可是脸色却不大对劲,点点头之后便转身往着住持的禅院过去。 单嫣心中雀跃,便赶紧回屋子先收拾自己与小小的细软。 回北平的事情于是很快定下。 送单嫣北上的人仍旧是裴元庆一个。 裴元庆只说自己即将也要返回河南裴家,另外正巧在北平也有一与他父亲交好的世伯,便道趁着送单嫣正好拜访一下长辈,叫单嫣莫要心中过意不去。 单嫣是有些过意不去。 裴元庆对她有救命之恩,再叫恩人送她一程返回北平,她私以为有些得寸进尺了。 可是现下急着回去,麻烦寒音寺不相熟的旁人倒是更难为情。 单嫣便也默认了与裴元庆同行,将来有缘再报答他的恩情。 只是到了北平之后,要如何圆谎,倒是需要斟酌思量。 定下三月十三启程。 启程的那那一日是个极晴朗的天,天色潋滟。 裴元庆备了一辆马车,两大一小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准备朝着去北平府的官道前行。 临别之前,单嫣再三地与寒音寺的住持师傅表达了这半个月以来的谢意。 住持一一应了,而后微笑:“有几句话,还想单独与阿嫣姑娘说道一番。” 单嫣忙道:“师傅请讲。” “阿嫣姑娘这边过来。”住持指了一个方向。 单嫣跟着住持走到避开众人的墙根边上,墙头绿意已弄,丛丛的藤蔓蜿蜒着生出来,翠意袭人。 荫下,住持念了一声佛,莞尔温和道:“有件事情,一直没得空与姑娘说。” “师傅但请说。”单嫣作了一个揖,连忙恭敬回话。 “姑娘兄嫂的尸身,我已经私下叫人找到了。”住持慢慢道。 单嫣心头一抽,抬眸起来看着住持:“真的?” “单姑娘且安心北上。”住持微笑,“单姑娘兄嫂的后事,寒音寺当中我的弟子们会帮忙料理完毕,亦会替她诵经祈福。等来日单姑娘随兄衣锦还乡之日,再将令嫂的尸骨移回本家便是。” 单嫣听着住持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由得红了眼眶,顿时对着住持便要下跪。 住持忙一把搀住她:“单姑娘这是做什么!” 单嫣微有哽咽:“大师恩情,我单家无以为报。” “单姑娘说这话便是过了。”住持抚髯和蔼笑了起来,“如今令兄为推翻暴政奋不顾身,来日造福四海,老衲这儿还要与令兄说一声谢。” “那,家嫂便托付给师傅了。”单嫣破涕为笑,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时辰不早,我便先告辞。” 住持温和道:“预祝姑娘一路顺遂。” 单嫣含笑点头,转过身朝着人群中的的马车处走去。 裴元庆抱着单小小,已经在那里等待着她。 出寒音寺北上而去,不久便出了山西边境,踏入燕赵地。 因着有裴元庆在,一路过关卡倒是方便许多。 唯一不便的只是,路途长远大人能受得了,可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却娇嫩。 小小是受不起这马车日夜的颠簸,所以单嫣与裴元庆每走几个时辰,就要停下车马来叫孩子安稳歇息一阵,夜里更是不能连续赶路,只能就近找了驿站歇脚。 是以,纵是单嫣急着赶紧回到北平,也不能不顾及孩子的感受而放缓自己的脚程。 沿途漫漫,途径的州府县城无数。 单嫣满途所见的,却都是荒芜。 新帝杨广登基后,便急不可耐地撕掉了自己表面温良的面具。 除了各地搜刮财宝、增加苛捐杂税之外,又大兴土大伤人力,强夺天下美女使之黎民妻离子散,更甚家破人亡。 单嫣沿途经过的那些小村小寨,很多都已经成了一座座空城鬼村。 这全是因为其中乡民为逃避这般横征暴敛而不得不背井离乡。 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便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缩瑟在空城里,等着有朝一日饿死,便也痛快了。 荒凉。 满目的荒凉。 这个国家已经病了。 单嫣看着这荒凉便在想,杨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究竟怎样的一个人,才有这种能力,将自己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若是有机会,她倒是想亲眼看看这个昏君究竟是一副怎样的面孔。 -- 第269页 将近北平府之前,单嫣与裴元庆在一座名唤凤鸣的大城中歇脚。 北边的仲春还是很冷。 许是因着这样的冷,又兼近来几日阴雨不断,不知为何,小小突然发热。 她这一发热便叫单嫣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孩子发热这事儿可大可小,毕竟她年纪太小,这个时候病了若是处理不好,可能就会伤了孩子这一辈子。 上北平与罗成汇合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现在也比不得小小。 这是单家现在唯一的骨血。 裴元庆在寒音寺的时候与住持粗浅地学过一些望闻问切的皮毛功夫,便详端了小小的病情给她抓了几贴药。 吃过药之后,虽说发热有所减缓,可却还是没有彻底降下来。 眼前不远便是北平府。 单嫣看着近在咫尺的北平,又看着怀里还难受的小小—— 一咬牙,还是留下来。 因此,她便与裴元庆在凤鸣城又多住了几日。 裴元庆害怕自己医术不精,特意又从城中请了转至小儿的大夫给小小看病。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孩子的病情倒是好转了不少。 单嫣看着一天天好起来的小侄女,心中才慢慢放下心来,准备与裴元庆商量赶路。 可就在她与裴元庆定下启程的前一日,凤鸣城—— 封城了。 封城的那日午后,单嫣在客栈大堂里抱着孩子坐立不安地等裴元庆打听封城的消息。 等了老半天,才看见他步履沉重地从外头走进来,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究竟为何封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单嫣一见他踏入客栈,连忙抱着侄女起身迎上前。 裴元庆板着脸,嘴角紧抿,一手从头了一句话。 “听说,陛下要入城来了。” 第126章 单嫣真是恨死了自己的乌鸦嘴。 出了凤鸣城之后不远就能抵达北平,可恨为什么偏生在这个时候被绊住了脚? “就没有别的出城的法子么?”单嫣抱着小小收跟着裴元庆往店里走,一面还不死心地问道。 裴元庆伸手把小小从单嫣的怀里接过来,笑着戳了戳娃娃软得云朵一样的小脸,方才转头过来看着单嫣摇了摇头:“出不去的。”走了几步,又慢慢道,“我前时还在家中的时候也曾听说,陛下登基之后便喜爱巡游,前时就已经去过江南一次,这回恐怕是看了南国风景,又想来见见背锅风光吧。” 裴元庆的话顿了顿,思量沉吟道:“凤鸣城与北平相隔不远,若是陛下现在就至凤鸣城的话,说不好便是要往北平府去。北境九郡乃是罗家的地界,自然是要迎陛下前去的。若是陛下也要上北平的话,咱们的脚程恐怕就还得慢上一慢。最起码也要等陛下预备从北平返京之时再去方才妥当。” 单嫣原还只静静听着不说话,可是一听裴元庆说得等杨广离开才能进入北平之时彻底不乐意了:“凭什么得等他走了咱们才能入北平府?难不成陛下来了天下人路走过不得、关都过不了?” “你小声点儿。”裴元庆搂着小小慌忙转头回来。 单嫣蹙眉,把心头无名火压下去:“我也没说什么大不韪的话。” 裴元庆左右相看一眼,好在此刻酒家的大堂之下生意冷清并无什么人聚集,方才喘了口气连忙道;“小点儿声,说不好已经有宫里的人入城了。这话被听见,你给自己找不痛快就罢,别把人店家也连累了。”说着降低音量正色道,“天子出行,怎可与常人同语?”、 这感觉只叫单嫣觉得自己吃了一口什么似的,顿时原本期盼的心烟消云散,只收敛了些愤懑不平,冷声轻道:“算了,等就等吧。” 说着,一步掠过裴元庆肩膀朝楼上走。 裴元庆一看她这模样,还以为是她生他气了,连忙就抱着小小健步跟上,连连汗颜解释道:“我这不是故意拖延日子,真是要避开宫里那些人更方便,我……”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了。”单嫣恹恹打断他的话,“我脑袋疼,想先休息一会儿,烦请你先帮我照看着小小,等我休息好了再过了换你。”说着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 裴元庆抱着小小,也慢慢停住了脚步。 看着单嫣合上了房门,他无奈叹了口气,,低头轻轻摇了摇怀里正吃手手吃得欢的小小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叫你姑姑生气了?” 小小窝在裴元庆怀里咿咿呀呀说话,把手从小嘴里拿出来,又把满是口水的手往裴元庆脸上糊。 裴元庆连忙挡住她满是口水的手爪爪,被逗得忍不住笑起来:“罢罢罢,走,我带你去后边园子里看小鸭子好不好?” 小小也听不懂,咿咿呀呀地自顾自拍手笑。 裴元庆摸摸她的头,便搂着她去园子后看鸭去了。 这边单嫣进独身走进房间之后,便将房门落了锁。 空荡荡的屋子里头静可闻针落,单嫣关了房门就把自己摔进床榻上厚厚的褥子当中,手脚摊开如同一条咸鱼一般躺在其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床帐上的花纹发呆。 她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似的。 要等杨广离开才能前往北平?谁知道那个昏君准备在北平待多久?他若是要待上十天半个月呢? 越想越烦,单嫣翻了一个身闭上眼睛,索性想着睡一觉把这些混账事都忘掉。 -- 第270页 可她两眼皮刚合拢在一起还没一瞬,门口就忽然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 客店里的小二素日会在这个时辰给各个客房的客人打热水上来。 于是单嫣眼皮都不掀开便冷道:“放门口吧。” 她说完这句话,门口的敲门声却仍旧在继续。 单嫣以为是自己适才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外头没听见,遂又太高了些音量道了一声:“我说,放门口就是!” 单嫣自认为这一声已经十足十的洪亮了,只要外头的人没聋的话,都应该听得懂她的意思。 可门外人偏生魔怔了似的,还拿手叩她房门。 这会儿,原本萦绕在单嫣头上的烦闷褪下去,忽的她便生出一丝清醒的理智。 ——门外的人恐怕不是送水的小二。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当中闪现的一刹那,单嫣便浑身绷紧,迅速从褥子当中坐直了身子。 额头上瞬间冒了几颗冷汗出来。 她扭头望着门的方向,双手在褥子上抓紧出褶皱来。 “谁?说话!”单嫣微微凌厉道。 难道是靠山王的人手找到了她的下落? 外头的叩门声还在继续。 单嫣咬了咬牙,一双眼睛飞快在房间内一扫,眸光一亮,就把视线定在角落里放着的一把佩剑上。 这把剑是裴元庆放在她屋里的,说是叫她拿着防身。 单嫣想也不想,光着脚跳下床就将那把剑从墙角抓起来。 一把将剑抽出,寒光笼罩她眉眼。 单嫣抬眸,冷冷看了一眼还在作响的屋门,放缓放柔了声音笑道:“是店里的伙计吧?我睡迷糊了,方才听见。你且稍等,我穿了鞋就过来给你开门。” 话是笑着说着,单嫣的脸上却无一丝笑意。 她将剑藏在自己的背后,而后轻手轻脚地朝着门的方向走过去。 她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门外的人方才停止叩门。 单嫣一手去抽门栓,另一手则抓紧了背后藏匿的剑。 就在两扇门朝着左右分开的一刹那,单嫣漆黑的同仁里冷光一凛,背后的刀在那一瞬当中破风而出—— 她想着最好能将来人一击毙命。 可到底,她还是晚了一步。 在她的剑架上对方的脖子之前,对方的刀已经更快一步贴在了她脉搏跳动之处。 单嫣的额头淌下两颗冷汗,她睁大了眼看着从外闯进来的那群人,睫毛一颤一颤,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物。 对方咧嘴一笑,露出一列森冷的白牙。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单三小姐,咱们找你找得可非了不少功夫,原来你跟个小白脸儿躲在这儿啊。” 裴元庆抱着小小在客栈背后的菜园子里看鸭子。 小小瞧着池塘里成群成群的小鸭子,一双黑亮且浑圆的眼睛一眨不眨。裴元庆抱着她玩,给她指这儿指那儿地瞧。 可陪着小小玩儿,裴元庆却忍不住频频朝着背后单嫣住着的二层小楼看。 不知道为何,从刚才开始,他心中就突然隐隐地不安起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单嫣在屋中歇息,按理来说应当是没有什么事的。 可是裴元庆只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像是无形当中有谁在他耳边催促着他赶紧回去瞧一眼单嫣一样。 他本想带着小小先回去单嫣的屋子里瞧瞧,可是今日小小却十分喜爱园子当中的小鸭子,只要裴元庆一准备抱着她离开,她便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立马嚎啕大哭。 裴元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拿怀里这小祖宗没有办法。 到最后,实在是心急,裴元庆心一横,便将怀中的小小暂且交到店里老板娘的手中,再三感激叮嘱了老板娘之后,便按剑拔腿朝着单嫣屋子的方向赶去。 裴元庆一路风风火火往楼上冲,中途撞了好几个客人,连声抱歉都没来得及说就又往前跑。 一路飞也似地冲到单嫣的屋门前。 单嫣的屋门是紧闭的,还如他走得时候一样。 裴元庆按住了肋下的佩剑,面色紧绷,嘴角紧抿地抬手,试探性地敲了敲单嫣的房门:“阿嫣?” 屋内静悄悄的。 裴元庆把耳朵贴在门上听。 屋内无脚步声,亦无人说话。 裴元庆心中一时警铃大作。 但是同时他又在心中道:会不会是单嫣真的睡熟了,所以根本没听见? 到底是没根据的事,裴元庆心中亦没有底,只得又拍了拍门。 可是仍旧没有人回应。 “阿嫣?” “阿嫣你可醒着?” 他又重重叩了几下门。 没把单嫣给叫醒,倒是把旁边几间客房中的客人可闹得不高兴了,纷纷开门探头出来不悦问裴元庆是怎么回事。 裴元庆没理,只顾敲单嫣的门,促起的眉头上渐渐冒出冷汗。 裴元庆这动静把楼下的店小二都惊了上来。 “我说爷,您这是干什么呢?”小二哈着笑脸拦裴元庆。 裴元庆指着紧闭的房门道:“你来得正好,来,你帮我把这门给打开。” 店小二为难道:“爷……这、这不好吧?这屋住的可是姑娘家。” “我让你给我打开!”裴元庆重重道。 店小二被他唬得一哆嗦,连忙道:“我,我开就是了。” -- 第271页 说着上前去,敲了敲门道:“姑娘,姑娘你在里头么?我可开门了。” 裴元庆双眉紧锁看着紧闭的房门。 原本被裴元庆惊扰出来的房客们也渐渐聚拢上来,不知道这隔壁紧闭的门背后出了什么事儿。 店小二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走向单嫣的房门前,伸手一推,门咔哒一动,但门缝还是严严实实封着的。 他有些汗颜,转头回来看着裴元庆说:“爷,这门是从里锁着的,就是我想开也开不了啊。” 裴元庆脸色沉冷,上前一手推开店小二。 他后撤一步蓄力,冷眼冷下来盯着紧闭的大门,准备用蛮力将门撞开。 而就在他准备往前撞开门的一刹那。 门,开了。 第127章 裴元庆原都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不管房中走出来的人是谁,都先擒拿住了再说。 他蹙眉一双眼眸鹰犬般紧紧盯着两扇打开的门,而后,门那头的人的面孔随着门的张开而显山露水。 外头一圈看热闹的房客们都踮起脚尖睁大了眼睛,想看看这屋子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便在众人瞩目之中—— “裴元庆,你干什么呢?” 门内一声不悦的女子声音传出来。 裴元庆紧紧按在剑鞘上的手刹那松开,他一双乌眼珠微微瞪起来,看着从门内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出来的单嫣。 单嫣像是刚睡醒一样,揉了揉眼睛。 房门前全围着是人。 单嫣满脸狐疑地看着裴元庆:“这是做什么呢?” 裴元庆先是愣住:“你在里边?” 单嫣奇怪:“我不在里边还能在哪儿?” “不是……”裴元庆有些微窘,“怎么我拍了这么多声门你都没有听见吗?” 单嫣奇怪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在房中歇息么?我睡了当然就听不见了。你这是问的什么话?”她上下打量一眼裴元庆,“倒是你,你不是带着小小么?小小呢?” 跟前的少女显然是睡到一半被吵醒,话语当中还带着些起床气。 裴元庆看着她生龙活虎的,忽然觉得自己适才有些莽撞了些。 “没什么。”裴元庆笑了笑,找了一个借口化解,“我就是想起来我有一把剑放在你房里,想拿出来磨一磨。” “不就一把剑么?你想什么时候磨不行非得在我睡觉的时候?”单嫣满脸的不高兴,折身回去,“我给你拿,我给你拿行了吧!” 裴元庆站在门前,单嫣走进门内,狭小房间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裴元庆确定了单嫣的安全,方才放下心,浅浅吁了口气。 看来刚才真是自己想多了。 趁着单嫣没出来,他转眸回去,冷眼瞪了一眼周围的人:“行了,看什么看?” 这么一唬,周围原本看热闹的房客赶紧也都做鸟兽散去。 单嫣抓着裴元庆给她的那把剑走出来,一把将剑塞进他怀中,没好气道:“喏,给你。” 裴元庆抱着怀里的剑,抬头看单嫣。 单嫣皱眉毛:“我说裴元庆,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你盯着我看什么呢?” 裴元庆缓缓收回目光,慢慢笑了一声:“没什么,那……你好好歇息。” 说完,便抱着剑转身下了楼。 单嫣站在空荡无人的走廊中,瞧着裴元庆的身影渐渐消失,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浑身脱力地靠在门框上,抬手抚了抚自己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冷汗。 又揉了揉脑门,确定周围已经无人了,她方才转身重新步入客房当中,将两扇门左右合上。 一关紧房门,单嫣便重新在门上落了门栓。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径直走到屋内树立的一座巨大的橱柜之前。 她伸出手去,往橱柜的雕花门上叩了叩。 收手的一瞬间,原本安静的橱柜内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紧接着,柜门就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推开。 只见齐彪扶着柜门走出来,浑圆的身体汗如瀑下,一边走出来一边爹娘乱喊地抱怨,“哎呀妈呀,可是折腾死我老齐了。总算是能够出来了。” “我说齐彪,你也该减减了吧?老子在里头都快被你从圆的压成扁的了!”齐彪的身后跟着一道瘦削的身影,来人正是素来与之形影不离的李豹。 “还胖?我这个月都每天少吃三碗饭了我还胖!?”齐彪气道。 李豹冷瞥他一眼哼声说:“又胖又不爱洗澡放屁还臭,老子刚才都快被你熏死了!” 齐彪瞪眼:“你!” “好了!”单嫣见两个人是又要拌嘴,立刻便上前来,一手一个将二者分开。 她瞥一眼左边的,再瞪一眼右边的,冷声道:“还嫌不够大声?再大声点儿把人再引来你们俩就痛快了。” 原本郑吵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瞬间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萎了。 李豹赶紧低声道:“三小姐,您别气。” 齐彪也赔笑说:“是呀三小姐,暂好不容易再见面,久别重逢,您就别跟咱们两个大老粗怄气啦!” “让我别气?”单嫣气极反笑,“久别重逢?” 齐彪一听单嫣这阴阳怪气的口气就瘆得慌:“三小姐,您瞧见咱们,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啊……” 单嫣冷笑:“是啊,高兴,我都高兴傻了!”说着转身落座到八仙桌旁,伸手一巴掌拍砸桌子上质问道,“敲门不说话,一开门就把刀往人脖子上架,你们这是与人久别重逢的架势?” -- 第272页 适才这两个人进门来的时候,啥也不说就把刀搁在她脖子上,吓得她话都说不利索了,还以为是杨林的人已经追查到了此处。 可没想到她一抬头,却见这俩混球龇牙咧嘴朝她阳光灿烂的笑。 还称惊喜? 惊是有了,喜没瞧见,只差点儿没把她当场送走。 齐彪汗颜道:“这个么、三小姐,咱们就是想与你闹一闹,与你玩笑玩笑,没想到把你吓成这么个模样呀。” 李豹也抹着头上的汗说:“怪我怪我!这馊主意是我出的,三小姐,我错了。” 单嫣一张脸冷着,双手环胸冷冰冰坐在那儿。 齐彪李豹两个人见她真生气了,也都不敢擅自再上前开口,你给我使眼色,我给你努嘴,都想叫对方先上去。 单嫣抬眸扫了他二人一眼,两个人瞬间收敛一切小动作,老实起来。 “罢了。”她叹了一口气,“坐着说话吧。” 齐彪李豹对视一眼,连忙落座到单嫣的对面。 “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坐下后,齐彪率先开口问道。 “你不是应当在北平么?”李豹也奇道,“适才我们在大堂里看见你抱着个孩子和个小白脸说话,还以为是我们俩眼瞎看错了呢。” 单嫣一听这话便有些奇怪:“你们不知道我已经不在北平府了么?” 齐李二人摇摇头。 李豹说:“咱们造反之前你就随着四十六弟跟几位老妇人嫂子往北平去了,自此之后一直到我们攻上瓦岗,都没听说你有离开北平的消息呀。” 单嫣听着没吭声。 按理来说,她消失这么多天,按照罗成的警惕多疑应当已经猜到她可能在中途发生了什么不测。 可罗成似乎并未将她前往潞州并消失得事情写信告知单雄信等人。 为什么? 见单嫣垂眸不语,脸上的神色心事重重,李豹与齐彪不禁瞎猜了起来。 “三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齐彪还没等单嫣开口,便一脸难色地踟蹰道,“刚擦来敲门的那个小白脸是你的什么人啊?怎么你俩还抱着个孩子?三小姐,那孩子是你的?你不会是踹了咱们四十六弟另寻新欢了?” “你傻啊?”李豹瞬间一个暴栗扣在齐彪的脑袋上,“三小姐这才离开咱们多久,怎么可能生出个孩子!?” 齐彪捂着脑袋委屈道:“好像也是。” “三小姐!”李豹一手扒开齐彪,凑到单嫣跟前瞪眼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咱们四十六弟的事儿,给别人当后娘去了吧?” 单嫣抬眸,忍无可忍道:“给我适可而止!” 齐李二人立马噤若寒蝉。 “坐着好好说话。”单嫣叹了口气,手往对面的两张凳子一指。 齐彪李豹两个人重新乖巧坐下。 单嫣想了想,如今二贤庄被毁的事情暂时还是要不与这二人说来得好。 这二人性子冲动,如今又是在外,以免给他二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单嫣蹙眉,将脑海当中的思绪理清。 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子里没这么乱了,方才措辞问对面的两个人:“行了,旁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别说我了,你们两个不是应该在瓦岗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豹一听这话便瞪大眼:“三小姐,你还不知道哪?” 单嫣平静问道:“什么事?” “我来说我来说!”齐彪忙抢道,“三小姐,你可不知道,如今咱们英雄会已经不叫英雄会啦!咱们现在已经拥据瓦岗立大魔国啦,四哥如今是咱们大魔国的皇上,号混世魔王!” 这倒是在单嫣的意料之中。 “所以呢?”她问道。 见她脸上并未有意料之中的惊喜,齐彪李豹倒是有些没想到。 单嫣直截了当:“如今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齐彪李豹二人对视一眼。 李豹犹豫了一阵,方才道::“三小姐不知道,如今我们大魔国势力壮大,已经叫老杨家不得不提防起来。之前杨林三打瓦岗败北而归,后来老杨家就派了使臣过来,只说要在我们瓦岗寨的门外设下一座一字卷地长蛇阵。只要我们瓦岗当中有人能将这长蛇阵解破,从此隋朝便承认我们大魔国。大家各自圈地为政、划分山河。” 单嫣一愣,沉吟道:“果然如此。” 那时候潞州的驻军开始调走,她就料想到应当是杨林已经集聚兵马攻打瓦岗了。 “李豹,既然说了成的后果,可有说不成的后果?”单嫣继续问道。 李豹面带愁容:“正要说这事儿呢。那隋朝来的使臣还说了,若是咱们觉着破不了这长蛇阵,便最好早早缴械投降,朝廷招安后这事儿便也作罢。可若是咱们誓死不降,他大隋朝便要与我们大魔国势不两立只说究竟咱们虽然有个把名将,可是终究人少。届时,他们就把咱们困在这瓦岗山上,十年八载的,总有叫咱们化为齑粉的一朝。” 单嫣听闻默了默,沉吟道:“我知道了。那现在呢?可有人已经想出了破阵的办法?” 齐彪哭丧着脸道:“哪有人想出来那阵的破法?别说秦二哥了,就是徐、魏两位道长也一筹莫展,不然哪轮得上派咱们俩出来搬救兵呢?” “救兵?”单嫣一怔。 李豹道:“不瞒三小姐,我们此行前来北平,就是奉命请罗成跟我们去一趟瓦岗的。秦二哥说,能破这一字长蛇阵的人,唯有罗成一人可以。”说着,又叹了一声,“只现下虽情势十万火急,可偏偏却被困在这凤鸣城当中,当真是急死人了!” -- 第273页 第128章 如果他们此行是前来请罗成破阵,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单嫣静静听完齐彪李豹二人的话,而后垂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到了北平府,我会想办法帮你们找到罗成的。” 齐彪笑道:“那可太好了三小姐,四十六弟向来是听你的话,有你去请的话,肯定是能把他带来瓦岗啦。” “我尽力。”单嫣道,“只是有件事情我得事先与你们说清。” 齐彪李豹一齐道:“什么?” “一会儿你们走了以后,这段时间还是不要主动再来找我。在抵达北平之前,我没有来主动找你们的话,最好不要与我交往过近,就如今天一样。” 李豹没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何意?三小姐,难道你如今遇见了自己人,还要跟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同行?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要叫你这么提防?” 齐彪拧着眉毛凶声道:“三小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那个小白脸欺负你?我就奇怪呢,你好端端的在北平,怎么会在这儿跟咱们碰上?” 单嫣心烦意乱,只蹙眉道:“这些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总之跟我在一起的这个人不是坏人,相反,他还救了我的命。但事情说来话长,还是往后再叙,目下要紧的还是得快些回到北平找到罗成,解了瓦岗寨的危机才是。” “可三小姐……” “罢了国远。”齐彪犹豫着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李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摇摇头示意他闭嘴,“三小姐既然这么说了,咱们就听她的便是。”说着看向单嫣,“三小姐,您放心这段时间我跟国远就跟在你背后随时听吩咐,你大可不用担心我们。” 单嫣勉强笑了笑:“好,等到了北平,我第一时间就去找罗成办这件事。” 李豹点头:“我怕那小白脸一会儿再返回来,就不在这儿与三小姐多说了,齐彪,我们先回去。” 齐彪懵懵懂懂点点头,跟着李豹一起走出了单嫣的屋子。 随着房门重新紧闭,单嫣转眸,看向敞开的窗外。 窗外的天色明朗,是个晴日。 可看着这炫目扎眼的太阳,单嫣却只觉得心头一片阴霾。 单嫣将齐彪李豹与她说的那番话压在心底。 他二人离开之后,单嫣一直在思索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提早离开凤鸣城。 裴元庆抱着小小回来的时候,她还坐在自己房中一声不吭,吃完饭的时候也是满脸的心事重重。 裴元庆不动声色将她的神情变化收敛眼底,却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何事,亦只好保持缄默。 白日还是晴朗的天色,可到了夜幕四合之时,却不知怎么忽然动气狂风来。 从四面紧闭的屋子当中听,外头那风刮得吓人,像是呼啸的妖魔,将屋顶的瓦片吹得当当作响。 顶上的瓦片被吹落摔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单嫣都已经更衣准备入睡了,可是小小却被这阵仗吓的嚎啕大哭。 单嫣无法,只能重新合衣起身来哄她。 可不管如何哄,小小就是怎么也不肯消停。 单嫣被闹得无法,只得抱着她去楼下,想着小孩儿转一转累了也就睡过去了。 堂下的灯火还是亮着的。 没几个人,唯有守夜的小儿在柜台后撑着脑袋打瞌睡。 单嫣抱着小小在酒家的大堂下坐了一会儿,少时便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一抬头,却发现是裴元庆走了下来。 “没睡?”裴元庆蹙眉看着她,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 一直等他走到身边,单嫣才叹了一口气,看看怀里还没睡的小小道:“今夜风大,她吓坏了,不肯睡。我想着带她下来转转,说不准累了就睡过去了。” 裴元庆看看她怀中的小小:“要不然还是我来吧,你上去休息。” 单嫣摇摇头:“不用,你上去吧,我看她估计等会也就睡着了,没事的。” 裴元庆没打算走,只落座到她对面:“无妨,我陪着你。” 他既这么讲了,单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与裴元庆面对面坐在客栈大堂的长桌两侧。 过了一阵,外头的风好像渐渐小了。 单嫣低头看一眼怀里抱着的小小,倒是已经睡了过去。 柜台那头一直打瞌睡的伙计也从柜台后走出来道:“二位,这会儿怕是不会有人再来了,我也准备关门,一会儿大堂的灯也准备熄了,二位还是早点上去歇息吧。” 单嫣抱着孩子站起身与裴元庆道:“那我们也上楼吧。” 裴元庆把头一点,两个人便预备着上楼。 那头店里的伙计回身过去,准备将店门下门栓。 可他刚伸手准备放门栓上去的一刹那,两扇门却忽然从外自内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那伙计不防,猛地一瞬就被掀翻在地。 裴元庆敏锐察觉,一瞬回头,目光凌厉地扫过去。 单嫣比他略晚一些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裴元庆拨到了他的身后。 透过裴元庆的肩头,单嫣望见门外走进阿里一群官兵打扮的男人。 她心头一陷,暗道不好,赶紧将怀中的侄女搂得更紧了一些。 “谁啊!没长眼睛啊!”摔在地上的店伙计疼得龇牙咧嘴,撑着身慢慢爬起来,一张嘴便破口大骂。 -- 第274页 可他还没爬起来,却忽然又被人踹了一脚:“你再骂?” 店伙计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刚抬头正准备再骂回去,可却在看见来人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刹那,他脸色就变得惶恐起来,战战兢兢盯着一大群站在眼前的官兵,抖索着说;“……军、军爷。” 单嫣一见进来的人是朝廷的官兵,立马就将整个人的身影藏匿到裴元庆背后。 她抱着小小,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回不是开玩笑。 是真的隋兵来了。 这个时候了,为什么夜闯这家客栈?单嫣没来由地便把原因往自己的身上想。 额头上冷汗直下,她抿紧嘴一言不发,竖着耳朵听着大堂当中的动静。 率先冲进来的那一群隋兵应当只是开路的小兵罢了。 冲进来之后,他们很快就主动雁翅排开成两列,像是为门外的什么人让出路来。 单嫣藏在裴元庆背后,小心翼翼地往门外瞄了一眼,便见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只一刹那那间,单嫣便傻眼了。 如同一道雷劈开在她头顶,单嫣只觉得浑身手脚发麻。 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走进来的两个人。 先走进来的那个一身红色罗袍,外罩金甲,腰上配着重刀,眉眼英武而锐利。 他扫了一眼堂中,手里的令牌养出来,冷声道:“为护皇上周全,天宝将军奉命巡查全城,见此令者如见皇上!” 这个英武男人的面孔单嫣从来未曾见到过,可是他甫一说话,单嫣便立即知道了他是谁。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宇文成都。 单嫣心中冒出了这四个字。 当初她跟随王伯当谢映登等人初上长安之时,曾经在昌平王府当中隔着一道门听见过宇文成都的声音。 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单嫣绝对不会记错! 宇文成都往前走了一步,身后露出一撇银白的身影。 单嫣瞥见那一抹银白色,顿时愣住。 站在宇文成都背后的人慢慢走到前来。 来人穿着素银甲素罗袍,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眉眼英俊线条干净,只眼神里浸着涔涔寒意,看着人的时候目光凌厉得像把尖刀。 是罗成。 一刹那,单嫣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一酸。 她赶紧眨了眨眼,把眼眶里悬悬欲落的泪水给倒回去。 罗成是随着宇文成都一齐来的。 这样看来,此番隋炀帝北上定然是知会了罗家父子迎接。 单嫣突然有些头疼。 这个时候杨广人在北平,要从北平府当中把罗成请走,恐怕就更加困难。 宇文成都在,单嫣便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藏在裴元庆身后抱着小小,盼望这些人能够快些巡查完而后离开。 罗成今夜是奉父命随从宇文成都一同夜巡,并不十分情愿。 宇文成都开始派人清查酒家内外,罗成就陈眉冷眼地站在他背后一声不吭,一双乌沉的眼睛慢慢扫过整个客栈的大堂。 倏而,他便望见了站在楼梯旁面容冷峻的裴元庆。 细看之下,裴元庆的背后好像还藏着个什么人。 罗成目光一顿,而后眼睛里翻起一点笑意。 同样,对面的裴元庆也瞧见了站在门口耳朵罗成,目光讶异一闪而过。 按照规矩,今日客店当中所有的客人都要一一经过搜查。 这搜查不仅仅是搜查房屋并包袱,连着身上都要搜查。 就在宇文成都手下的人准备拿裴元庆开刀之时,站在后面的罗成忽的上前一步站到了宇文成都的身边,冷声说了一句:“慢着。” 身旁宇文成都瞥了他一眼,眉眼当中似笑非笑道:“燕山公可是察觉了什么异象?” 罗成看也不看他,指着裴元庆道:“这个人就不用查了。” “噢?”宇文成都闻言转过头来,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扎年终楼梯口神色警惕的裴元庆,“为何?” 罗成嘴角掀了抹假笑,淡声道:“天宝将军不认识他。这个人乃是山马关总镇裴仁基裴大人的幼子裴元庆。从前我父王与裴大人颇有交情,罗裴两家也是交好,元庆算是我的兄弟。”说着,他转过头来看着裴元庆,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疑惑,“元庆,你不在山马关怎么会在这儿?” 罗成这话一说出来单嫣就傻眼了。 罗成竟然与裴元庆早就相识。 如此说来,裴元庆一开始以拜访一位北平府许久未见的世伯为由坚持送她北上,这话里说的世伯就是罗成的生父北平王罗艺啊! 单嫣:我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上班真的有点忙哈,公司年底要冲业绩。近期感谢每位温柔善良小仙女的包涵,我争取在2021年开始之前把这本书写完(但愿!呜呜呜) 第129章 北平王府罗家与山马关裴家虽说一南一北,但罗艺与裴仁基同朝为官,又都是武将出身,自然也相近许多。 裴元庆从前时常也随父母北上拜访罗艺,因此与罗成也算是打小的交情。 他原本便是筹谋着送单嫣归家之后便登门拜访一下自己的这位世伯与世兄,却是没有料到在凤鸣城中便碰见了罗成。 兄弟二人也有一两年没正经见过面,裴元庆一见罗成,也颇欣喜。 -- 第275页 只给宇文成都随便行了个礼,他便看着罗成笑道:“成哥儿,许久不见了!” 罗成对着裴元庆一笑。 收敛了笑容,方才转头看着宇文成都假笑道:“我与友人说几句话,将军不会不同意吧?” 宇文成都淡漠一笑:“燕山公随意,只要不耽搁了我们今夜的巡查便是。” 罗成道:“这是自然。” 说完,便朝着裴元庆的方向走来。 罗成在裴元庆跟前站定,拿着手比了一下高,接着就忍不住拍裴元庆肩膀笑道:“你小子,壮了不少啊?” 裴元庆笑起来,谦让说:“成哥儿,你才是。你怎么蹿这么高了?刚才进来我乍一眼看过去差点儿就没认出你来。” “瞎胡说。”罗成笑着,又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许久未见北平王伯父与王妃伯母了,特意北上过来探望他二老。” 罗成玩笑道:“你能这么好心专程过来?” “我这是孝心。”裴元庆笑说,“不过倒确实还有一桩事,为着这个,我才过来一趟。” 罗成挑眉:“什么?” 裴元庆与罗成二人谈笑风生叙旧之时,单嫣还抱着小小不知所措地站在裴元庆的身后。 在这个地方见到罗成,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走出去见罗成?可是外头有宇文成都在,她不明形式不敢擅自举动。 可是不走出去?却又觉得忍不住。这么久没见罗成了,他还好吗?而且她与罗成断联系了这么久,现在抱着一个孩子跟在裴元庆身边与他再见面,她应该如何解释这其中的曲折呢? 可容不得单嫣细想这么多,怀里原本已经睡着的小小这个时候骤然被宇文成都带来的一群巡查兵丁闹醒,刹那间扯破嗓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这孩子一哭,气势地动山摇一般,单嫣手一抖差点儿就没抱住她。 宇文成都立刻拔剑冷厉道:“什么人!?” 宇文成都拔剑的一刹那,屋子里所有的兵丁都紧随其后拔刀。 刹那,亮晃晃的一片刀光剑影。 罗成也有些讶异,抬眸就见站在跟前的裴元庆侧回身去,露出原本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 背后那个人一露面,罗成眼神便愣住了。 他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出来的人,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单……”罗成一愣,刹那就无意识想说出她冻得名字。可是一瞬想到自己身后还有宇文成都在,立时又紧抿住了嘴唇,一双眼睛一瞬亮了,目光颤抖地紧紧盯着她。 他先看着单嫣,而后目光又落在她怀中抱着的婴儿身上。 单嫣也在看着罗成。 细看之下,她只觉得他好像比她离开之前的样子憔悴了许多。 纵使今日浑身收拾得极其精神利落,可是脸上的微微的疲态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罗成的眉眼只见透露着倦色,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单嫣忽然眼眶有些微红。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裴元庆才忽然觉得气氛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站在罗成与单嫣当中,看着他二人脸上神色动容,忽然觉得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浮躁。 太叫人觉得不爽了。 裴元庆微微摆了摆头,而后微笑着上前,身影横断在二人的目光当中。 罗成一怔,便见到裴元庆已经站在了他二人的当中,转过身站在单嫣的身边朝他笑道:“对了成哥儿,适才不是要与你说我这回上北平府的另一桩事儿么?这位姑娘便是原由。” 罗成的目光落在单嫣的身上,多了一丝狐疑。 单嫣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解释,只能抱着孩子低下头去。 “只是这儿人多,具体的缘故我不好与成哥你说,等清净下来的时候,我再与你一一道来。”裴元庆接着道。 罗成看了一眼单嫣,方才转头对着裴元庆淡淡笑了一下:“无妨。” 说完,嘴角上的笑意又很不是滋味地收拢了回去。 她怎么会在这儿?又怎么会跟裴元庆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她手里竟然还抱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怎么会在她的手中? 单嫣与他的亲卫同去潞州再无音讯之后,他便立即又派了一道人马暗中前往潞州探听消息。 可是派去的人从潞州回来报,却只道除了被烧成一堆废墟的二贤庄,极其废墟当中的几具亲卫尸首之外,根本就无看见单嫣的身影。 罗成那时便知道单嫣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再三探听之下才知晓是靠山王杨林的人手追到了潞州。 他便猜测单嫣和自己派去的亲卫遭遇了什么不测。 可彼时突厥边境正闹得不可开交,他奉罗艺之命却不得前去镇压,只得交代自己的手下再三去潞州寻找单嫣的踪迹,可是都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摆平了边境之事,罗成本想亲自去一趟山西,可偏巧又碰上了杨广北上御行,罗艺一双眼睛盯得紧,就算是再想离开,也脱身不得。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满脑子都在想她究竟是生是死。 他罗成自诩自己有几分才智,可事到临头,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 单嫣消失,他却连个寻找的头绪都理不出来。 杜差说他这是关心则乱,罗成却只觉得自责无比。 -- 第276页 他原本计划着等杨广一走就立即动身去找单嫣的下落,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单嫣竟然会自己出现。 而且还抱着个孩子,跟在裴元庆的身边出现。 罗成只觉得心头莫名的焦躁,他不知道她跟裴元庆是何关系,也不知道她二人在他得不到音讯的这段时日里发生了额什么,只能暂且按捺下自己所有的疑问和心急,扯着嘴角用假笑来掩饰自己酸得不能再酸的心情。 他盯着裴元庆,狠不得把他戳出个洞来。 裴元庆站在一旁,只觉得罗成今日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怪怪的。 为了不尴尬,于是他先开口道:“成哥儿,或者咱们出去说?” 罗成一愣,回过神来方才觉得自己适才看着裴元庆的目光有些过于锐利了,连忙浅笑一声,客气道:“好。”说着转头去看身边的宇文成都,“将军,我与我的朋友出去说几句话,将军不会介意吧?” 宇文成都抬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往着裴元庆与单嫣身上一扫,而后转头才看着罗成,眉梢一动:“燕山公自便,只不过不要耽误了咱们接着巡查的时辰就好。” “这是自然。”罗成假笑,说着便转头招呼裴元庆与单嫣说,“出去门外说吧。” 裴元庆点头,看着罗成率先出门,他转头拉了一下单嫣的袖子,低笑着安慰她说:“你不必害怕,这是我世交伯父家的兄长,乃是北平王罗艺的世子罗成,他人很不错的,你跟着我出去便是。” 单嫣怀中抱着方才收拢哭声的小小,勉强笑了一声。 裴元庆拉着她的衣袖笑着往外走:“来,一会儿我给你们引荐一下。” “那,那就多谢你了。”半天,单嫣才憋了这么句话。 罗成原本已经要走出门外了,却听见背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于是驻足回过头去一看。 他一回头,正好就看见裴元庆与单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裴元庆站在单嫣的身边,手牵着单嫣的袖子,低头眉目温和带笑地与她絮絮说着什么。 而单嫣抱着孩子站在他身旁,侧耳听着裴元庆与她说完,顷刻,面容上荡漾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乍一看,一家三口似的。 那一刹,罗成只觉得自己浑身从头到脚都僵硬起来,袖子底下的拳头不自觉就握紧了。 搞什么鬼? 说话不能站直了说吗? 拉拉扯扯干什么? “——搞什么?” 罗成还没回过神来,一阵冰冷的声音便传来。 那边站着的裴元庆与单嫣一愣,罗成才一瞬清醒过来,刚才那一声问话是自己说出的。 裴元庆很明显叫罗成这冷冰冰的一句给整蒙了,看着罗成问:“成哥儿,你说什么?” 罗成看一眼裴元庆,再看一眼单嫣,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情绪。 他赶紧咳嗽一声,换了一张笑容道:“没什么,我说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出来?” 裴元庆这才释然一笑:“噢,这就出来。”说着拉起身旁的单嫣,笑道,“走,咱们出去与成哥儿说几句话。” 单嫣看着被裴元庆紧紧抓在手中的袖子,再抬头看一眼站在门边已经脸色铁青的罗成,忽然意识到事情恐怕不是这么好解释的了。 单嫣真的欲哭无泪。 罗成啊罗成,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客店的外头守着宇文成都的人手,整条街上被火光照亮。 单嫣跟着裴元庆出门来,三个人就站在廊下说话。 三个人站在一起,她手上还抱着一个小的,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 裴元庆倒是不觉得什么,一出了客店就与罗成笑道:“成哥儿,给你引荐一下,这是阿嫣,我的一个朋友。” 罗成的一双眼睛在夜色火光的映衬下亮得叫人惊心,单嫣没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头抱着小小没说话。 “你何时认识这么个朋友了?” 过了一阵,单嫣才听见罗成说了这么句话。 裴元庆先是一愣,想了想也不方便随意与旁人说单嫣的事情,于是笑道:“说来话长,阿嫣说她还有亲人在北平,我此番是送她来北平寻亲的。” 罗成站在一旁,听着裴元庆一口一个“阿嫣”的叫唤,心里憋着一口老血。 阿嫣? 她在外边都叫旁人叫她叫得这么亲密的么? 他罗成平常都还只连名带姓地喊她单嫣!裴元庆竟然喊她阿嫣? 罗成又笑了一下:“是么?”说着转头看向单嫣,“我是备北平人,敢问姑娘上北平来是寻哪门子的亲?告诉我知道知道,我也好帮姑娘找找。”说着又笑眯眯地瞧着她怀中抱着的小小,“这孩子是?” “这还是阿嫣的侄女儿。”裴元庆站在一旁补充道。 罗成盯着单嫣怀中的小小,忽然目光一滞,再抬眸,便对上单嫣一双微红的眼眶。 罗成知道,单嫣上次急着返回潞州就是为了去看她怀有身孕的嫂子。 而现在,唯只单嫣抱着一个婴孩站在这儿。 罗成就是用脚想也想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再看着单嫣的时候,心中原本恼火她与裴元庆的情绪便下去了,更多的是一些歉意。 单嫣眼神闪烁。 罗成望着她眼睛,而后垂下眼帘。 -- 第277页 “这姑娘姓什么?”罗成转头去问裴元庆。 裴元庆微愣了一下,而后答:“这、阿嫣姑娘也没告诉我,她只叫我唤她阿嫣就是了。” “这样?”罗成反问,心中却已经有了几分主意。 单嫣既然没有告诉裴元庆自己的姓氏,估计是害怕自己的姓氏叫裴元庆联想到二贤庄单家。 裴元庆是官宦之子,虽然救了她的命,只恐怕她也谨慎着并不敢对他如实相报。 估计是这样,单嫣方才只叫裴元庆唤她阿嫣的。 这么一理顺,他便能想得通为何单嫣只告知裴元庆名而不告知姓氏。 又那么一想,适才听裴元庆“阿嫣阿嫣”叫唤的那股子火便降了不少。 单嫣必是瞒着裴元庆什么,这个时候,罗成也不好拆穿,只能想办法怎么把单嫣从裴元庆身边带过来。 可是看着眼前的裴元庆,罗成深深陷入了沉思。 要把单嫣从裴元庆的眼皮子底下顺理成章地带走,好像并不是这么容易…… 因为他怎么看裴元庆,都觉得他对单嫣心思不纯。 “成哥儿。”趁着罗成冥思的时候,裴元庆又蹙眉道,“如今这凤鸣城中究竟是什么情形?还能出去么?” 罗成收神回来,看了眼裴元庆道:“能出去。” “那太好了!”裴元庆欣喜。 罗成瞥他一眼:“别高兴得太早。” 裴元庆敛了笑容:“怎么?” “出去倒是能出去。”罗成道,“只不过,只能跟着陛下一同出城。陛下在凤鸣城停留不久,很快就会入北平府,到时候北平城内外都会增加戒备,想再陛下之后进城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裴元庆不在乎:“行,只要能进北平城,怎样都好。”说着转头问单嫣。“阿嫣,你觉得呢?” 单嫣猛地抬头:“我?我都好。” 裴元庆听她这么说方才放下心来,笑道:“得。”说着转头看罗成,“成哥儿,那届时就麻烦你了。” “小事,咱俩谁跟谁?”话是笑着说与裴元庆的,可是罗成的一双眼却是放在单嫣的身上。 裴元庆站在一旁,注意到罗成目光的投向处,心中忽然有些烦躁。 没来由的,他觉得单嫣与刚见面的罗成好似相识许久。 他不喜欢罗成这样盯着单嫣看。 “成哥儿。”于是裴元庆上前一步,站在罗成的身边,正好拦住他看向单嫣的目光。 罗成淡淡收回目光。 裴元庆看着罗成,笑得已经有几分牵强:“怎么?成哥儿,我看你一直盯着阿嫣看,可是你认识她?” 看裴元庆问这话,罗成心底也已经把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看了一眼单嫣,又瞥一眼裴元庆。 说实在话,他不想叫裴元庆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这种念头,他得赶紧给他扼杀掉才是。 单嫣抱着小小尴尬地站在一旁,见罗成沉吟了一阵,而后又抬起头,心中忽然敲起一面小鼓。 她咽了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罗成,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那边罗成眼帘一抬,眼神倏然对上一旁的裴元庆。 目光如炬,又如一把利刀之刀锋。 裴元庆心惊,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就看见罗成一双雾沉沉的眼睛静静盯着他,慢慢开口道:“其实……” 第130章 “其实我……” 单嫣睁大眼看罗成。 裴元庆也睁大眼看罗成。 却就在罗成话说了一半的时候,背后街道的尽头处忽然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罗成嘴里剩下的半句话吞了回去,单嫣。裴元庆也警惕地回头,就见到原处一片火把光亮,亮子油松将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单嫣抱着小小的手不自觉收紧,赶紧往后一步退到罗成的身后。 看那阵仗,恐怕来的不是普通人。 罗成与裴元庆也想到了来人的身份,趁着原处的队伍还未近前来之时,赶紧护着单嫣退到了道路一旁。 单嫣瞳孔中,那一片亮晃晃的火把越发逼近至跟前。 就在她还发愣的时候,站在身前的罗成回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厉声低低道:“跪下!” 单嫣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经被罗成牵引着跪下身。 一瞬当中,三个人里只有裴元庆自己注意到自己还尴尬伸出去的手。 他原本也想提醒单嫣,可是却被罗成抢先一步。 裴元庆跟在罗成身后跪下。 跪下之前,却还是忍不住抬眸偷偷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的手才从单嫣的手腕上松开。 裴元庆盯着被罗成握过的单嫣的手腕,面容不动声色,可牙关却还是悄悄紧咬。 罗成的背影就在眼前,看着他的背影,裴元庆忍不住想问一句,他究竟与单嫣是什么关系?为何从刚才一进来,一双眼睛便始终盯在她身上。 他与罗成都是相似的武将门第,从小相识,罗成算是他除了家中两个亲哥哥之外为数不多相谈甚欢的朋友。 少年时,他也曾寄居罗家与罗成一同练武,两个人的脾性习惯喜爱都甚是投机。 裴元庆不由得有些猜想,难道这一次,他们看喜欢的女子也是同样的眼光? 这个念头已出现在裴元庆脑海当中,裴元庆就立马把他掐断了。 -- 第278页 不行。 盯着罗成的背影,裴元庆咬了咬牙。 做人得分先来后到,他先遇见的阿嫣,岂能叫他罗成如意?等过了这会儿,他定要找个时间好好与他说一声,叫他别起什么非分之想。 眼看着路原处的光亮到了尽头,单嫣底下脑袋,许久,才听见跟前的罗成甚是恭敬地道了一句:“臣罗成,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垂着头的单嫣在听闻这句话的一刹那睁大了眼。 她愣愣盯着脚下的地,克制住自己极其想抬头的冲动。 杨广,隋炀帝,开运河的那个人,他就站在自己跟前不远的地方。 罗成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客店内的人跑出来,首当其冲是宇文成都的声音:“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天宝将军请起,这么晚了还辛苦你替孤来巡查街道,孤还要谢谢你。” 那是一道男人温和款款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在单嫣的印象当中,杨广应当是一个暴虐乖戾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可传来这声音并不详是一个暴虐的帝王,而像是谁家的兄长。 “臣愧不敢当!”宇文成都立即回话。 杨广和气笑了几声以后,单嫣又听他道;“燕山公也在?这倒是叫孤没料到。” 罗成道:“此番陛下北上,乃是臣与臣父迎接。如今天下各处都有异动,臣父为确保陛下安危,特叫臣跟随天宝将军一同巡查,以保万无一失。” “唔,好,北平王有心了。”杨广慢慢叹了一句,“都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众人齐齐声道。 单嫣谢恩,慢慢站起身来。 身边的一切声音好似都在这个时候安静了下来。 单嫣屏住呼吸,慢慢抬起头,透过罗成的肩膀,她看见了杨广。 杨广站在一片恍惚的光影当中,他负手而立,身量修长,很高。 单嫣没太看清他的面孔,只知道这个男人面孔轮廓极为干净。 在场人数颇多,却无一人敢说话,单嫣只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瘆人,唯只听见那一片火把上火星噼啪的声音。 到底还是宇文成都先开的口:“陛下怎么忽然来这儿了?也不多带些人?” “和那些人再一块儿没意思得很,孤看风雨小了,就想出来走走,散散心。”杨广侧过身与宇文成都说道。 这个时候,单嫣方才看清了杨广的面孔。 很年轻,五官温敦和气,薄嘴唇勾着,说话的时候笑眼眯眯的。 这与单嫣想象当中的面孔大相径庭。 在她的臆想里,杨广怎么也该是个凶神恶煞的样子,绝不可能如面前的人这般生得一副温和皮相。 忽然间,那头站着的杨广忽而之间好似感受到了单嫣的目光,冷不丁一下转头过来站着她,忽地撞上单嫣的目光。 两道视线对上的刹那,单嫣一惊,猛地肩头颤抖了一下。 身边罗成侧眸回来,敏锐地捕捉到杨广目光所向之处,便迈动步子,轻描淡写往单嫣身边靠了一步,肩宽背阔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将她拦在背后。 罗成的微小动作落在杨广的眼中。 单嫣躲在罗成的背影下,只半张脸一只眼露在外边。 倏而,她望见杨广的嘴角弯起笑弧。 一笑刹那,原本盖在他面孔上的祥和温厚好似一张薄纸被轻轻掀开,一种诡异感叫单嫣赶紧把整个身子都藏进罗成背后。 此刻不仅是罗成,连裴元庆也察觉到杨广的不对劲。就在杨广转头朝着单嫣走来的刹那,他赶紧迈步出来,横在杨广面前,朝着他抱拳拱手恭敬道:“臣山马关总镇裴仁基之子裴元庆见过陛下。” 裴元庆低着头,目光却紧锁在跟前杨广的脚步上。 忽的,杨广脚步一停。 一刹,裴元庆心底就微微的松了口气。 “裴爱卿家的儿子?”杨广含笑问。 裴元庆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正是臣下。” “孤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提,如今也长大了。”杨广声音平和,“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裴元庆谢恩起身。 “不在山马关你父亲那儿,怎么倒是跑到这凤鸣城来了?”杨广笑着问道。 裴元庆道:“臣原本是想来拜访一下北平王伯父与燕山公的,没想到陛下也北上而来。” “原是这样。”杨广听这话微微一笑,接着,颇有深意地转眸瞥了一眼罗成,“裴家与你家倒是很亲厚。” “回陛下的话,裴伯父与臣父同朝为官,又同是武将,从前一同出征,经历沙场生死,自然相亲厚一些。” 这话罗成是淡淡笑着说的,可站在背后的单嫣却瞧见他袖子底下的手已经暗暗攥紧。 单嫣的心也忍不住抓紧起来。 杨家朝廷素来谨慎拥据幽燕九郡的北平王府。 刚才的这一问,答不好便有可能祸及整个罗家。 罗成回答完话后,杨广并没急着接话,而是静静微笑凝视着罗成,过了很久,才听到眉开眼笑问道:“燕山公在紧张什么?怎么孤说话的时候,很叫人害怕么?” “臣不敢。”罗成立刻道。 “陛下这就是说玩笑话了。”裴元庆看了一眼罗成,也立即赔笑道。 杨广扫了一眼裴元庆,不咸不淡道:“孤和燕山公说话,你开什么口?” -- 第279页 裴元庆忙抱拳拱手:“臣知错!” 此时,在场者无一人敢发出什么动静,连素来在御座下沐浴皇恩的宇文成都也只敢低头垂首侍立于一旁。 单嫣抱着小小,站在罗成与裴元庆二人身后,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看人不能只瞧表面。 越是如杨广这样面目平和温顺的人,背地里就越是歇斯底里、喜怒无常。 场面静默。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帝下一刻会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迎来的是狂风暴雨,还是雨过天晴。 缄默得叫人煎熬。 单嫣抱着小小,一动不敢动,直到手已经开始发麻没有知觉,才忽听得对面的帝王扬声笑起来。 杨广忽然笑了,笑得极其高兴。 他好不容易收拢了笑容,便把手放在罗成与裴元庆的肩膀之上,笑眯眯地说道:“两位爱卿怕什么,孤就是与你们闹着玩儿罢了,瞧把你们吓得?” 说着,又肆无忌惮笑起来。 单嫣抱着孩子站在后面,这笑容她怎么听怎么觉得骇人。 杨广就像一条疯狗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在它的痛处上,它就会跳起来,恶狠狠地咬你一口。 皇帝的手搭在肩膀上就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听到这笑声,罗成不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心情愈加沉重。 裴元庆也是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阵,杨广渐渐收敛了笑容。 就在罗成与裴元庆都快要暂时放下戒备之时,忽然,杨广的目光一转,静静盯在了罗成的身上。 这样锐利直接的目光叫罗成无法视之不见,于是只好强撑着笑了两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燕山公。”杨广眼底跳动着笑意,“若是孤不开口,你还想将背后那位娘子藏多久?孤今日过来,可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怎么,燕山公这几日为孤安排得这样周全,今日却不准给孤见一见背后的美人?” 第131章 杨广那句话说出的一刹,单嫣浑身僵硬。 原本垂首的裴元庆猛地抬起了头,罗成眼皮微微一跳。 杨广微笑看他:“燕山公怎么不说话?” 单嫣僵在原地,既不敢走出来,也不敢吭声。 裴元庆急了,连忙就要往前说话。 刚一迈步,手肘却被人拉住。 低头看,罗成的已经不动声色收手回去。 裴元庆抬眸看向罗成,便见他往前走了一步,面孔神色还是镇定的,对着杨广一拱手,恭恭敬敬道:“回陛下的话,臣并非故意不将这女子引荐于众,而是顾及她出身乡野不懂规矩,怕她言语间冲撞了陛下。” 罗成一字一句说得镇静,单嫣听着心惊肉跳。 没料到杨广听完罗成的话之后,眯眼笑了笑:“燕山公倒是替孤考虑得周到。” 越是藏着掖着,越是推辞含糊,对方只会越发好奇。 纵使这些天跟在杨广的身边伴驾,罗成依旧没摸清楚这皇帝的脾性,此时也拿不准主意,只得冒险一把。 “这女孩儿不过是臣的母亲从前认下的一个义女罢了。”他咬了咬牙,然后对着杨广笑道:“不过若是她有这个福气,臣倒是也愿意叫她出来回陛下的话。只是,她怀中还抱着个婴孩,怕是会惊扰陛下。” 说着,罗成侧身过来:“还不见过陛下?”一边说话,一边暗暗给单嫣递了个眼色。 单嫣心领神会,抱紧了小小,亦步亦趋地走上前一些,对着杨广福身行礼,故意掐着一副怯懦的嗓音道:“民女见过陛下。” 裴元庆站在一旁看着单嫣上前来行礼,只觉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不清楚罗成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不叫单嫣藏好,反而叫她出来面圣。 杨广低头,看着单嫣在自己跟前垂首屈膝,声音淡淡的:“燕山公,没想到你母亲倒是还收了这么个义女。” 罗成看了一眼单嫣,强压下心头的波动,朝着杨广一笑道:“是,这女子从前与我母妃有一段缘分。” “唔,那倒是不错。”杨广点了点头,迈步开步子。 单嫣抱着孩子站在原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只看到跟前的杨广迈动了脚步,负手绕着自己,一边走一边打量。 他目光赤裸直接,像是一把锋利的锥子扎在单嫣的身上,叫她浑身都不自在。 杨广这样打量的眼神在单嫣看来无异于将她当做一个物件欣赏。 她恶心,可是又不得不忍住。 她强撑着冷静,死死咬着嘴唇不吭声,想把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熬过去。 杨广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停在她的背后。 他脚步并拢,而后回头过来朝着罗成笑道:“燕山公,这段时日你父王敬献给了孤这样多的美人,可是孤总觉得那些美人差了点儿什么,总是叫孤不满意。今日孤见到你这义妹,终于觉得满意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罗成嘴角的笑容只差一丝就要土崩瓦解,裴元庆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硬起来。 单嫣双手冰冷,一颗心像是坠入冰窖当中一般。 “陛下这是何意?”罗成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冷下来。 “燕山公聪颖,还会体察不了陛下的心意?”站在一旁的宇文成都笑起来。 -- 第280页 杨广扬手指着宇文成都,眉开眼笑:“天宝将军当真是懂孤的人。”瞥了一眼单嫣怀中的小小,他看向罗成,又问道,“燕山公,这孩子可是你这个义妹所生?可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罗成猛地抬眸,眼神怔怔看着杨广。 杨广却倏然一笑:“也罢,嫁没嫁人也无甚大碍。” 说完这席话,杨广便转了身往前走,“燕山公,今日辛劳,这巡查便作罢,随孤一同回去吧。另外,把你这义妹也一同带上,明日启程上北平,孤正缺个说话的人。” “燕山公还不谢恩?”宇文成都看笑话一般笑着看了一眼罗成,便跟上杨广脚步而去。 罗成脸色铁青,咬紧牙关看着渐行渐远的杨广的身影。 身边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裴元庆方才上前赶紧查看单嫣。 单嫣还算是镇静,只是一张脸面色惨白。 “成哥儿,怎么办?”裴元庆焦灼问道。 单嫣抱着小小,抬眸也望着罗成。 罗成背对着她没有说话,手搭在肋下的佩剑上。 他看着远处杨广已经渐行渐远的队伍,拇指用力按住剑鞘上的绷簧。 怎么办? 罗成也在心中问自己。 他回眸瞥了眼抱着孩子的单嫣,拧紧了眉头。 杨广此人色心甚重,既然看中了女人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除非,有另一个人可以代替单嫣挪开杨广的视线。 罗成按剑的手缓缓松开。 他忽然想到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别担心。” 单嫣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罗成开口。她抬眸,便望见身前的罗成侧过来半张脸,对着她微微笑了笑。 “跟着我走,放心,不会有事的。”罗成道。 真到了杨广跟前,说心中不怕那是假的。 得知杨广要自己跟随御驾的那一刻,单嫣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这一去是福是祸。 可是罗成说这一番话,她却安心了许多。 罗成说她不会有事,她就一定相信他绝不会让她有事。 杨广北上的消息传出时,各处官府便都在自己的地盘上修了大小规模不一的行宫供皇帝落脚。 凤鸣城也不外如是。 这小小的一座行宫乃是拆了附近上百户人家的房子之后,才重新在废墟上修筑起来的。 因为小,所以修筑的时候便不得不在旁的地方上花心思。 面积不大,就改成多用金银珠玉堆砌,所过之处富丽堂皇、金光熠熠,奢靡可见一斑。 将入行宫之前,罗成不知道去了何处一趟,只叫单嫣与裴元庆二人在行宫门前等候他归来。 也不说明缘由,只急匆匆地交代了人陪同他二人在宫门前等候,就急匆匆离开。 大约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又见他回来。 单嫣也不清楚他这是去干了什么,只觉得罗成回来的时候相比离开时,脸上的愁容淡了许多。好似他已经有了主意要如何应对今夜的情形。 一入行宫之中,便已经有许多宫娥等候。 想必是杨广事先已经先交代过,这群宫娥一见到罗成等人入内,便立即迎上来。 “燕山公,奴婢等奉命领北平王妃义女前去沐浴更衣。”为首的一个宫娥道。 单嫣心头一惊,连忙抬眸去看罗成。 罗成回眸瞥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跟着走便是。” “成哥儿。”裴元庆越发不确信罗成究竟是在做什么,“你……” “我有分寸。”罗成回头过去,打断裴元庆的话。 单嫣看一眼那群宫娥,又转头看一眼罗成。 “燕山公,这姑娘手里的孩子,怕是得交给您了。”前来迎接的宫娥当中,为首的一个谄笑着与罗成道,“您也知道,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自然知道。”罗成上前一步,顺手将手中的一个什么东西飞快塞进那宫娥的手心里,“辛苦姑姑了。” 动作很快,单嫣几乎没看清,那宫娥就已经笑盈盈地把东西塞进手中,而后抬眸对着罗成笑,“燕山公这说得什么话?当真是折煞奴婢!” “阿嫣!”就在单嫣准备离开的时候,裴元庆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 单嫣一愣,抬眸就望见裴元庆目光颤动。 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目光像是在劝说单嫣别走。 单嫣慢慢转眸,却看向了一旁的罗成。 罗成站在一旁也静静看着他,目光沉静。 单嫣回转了目光,像是下定了决心。 裴元庆只见跟前的女子对自己笑了一下,而后小小便被塞入了自己的怀中。 裴元庆抱着小小,看到单嫣对自己道:“没事,别担心我。” 说着,她转过了身。 转身之前,她只再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触及到她的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单嫣会意一笑,便转身,跟着身旁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宫娥往行宫内的方向走远。 单嫣走出去不远,裴元庆一手抱着小小,另一手冲上便抓住罗成的衣领,狠狠把他往自己跟前拽了过来,咬牙低吼道:“你什么意思!?罗成,我知道你与阿嫣萍水相逢,没这个必要为了她冒险去忤逆陛下的意思,可是你这么做未免太过小人!我当真是看错你了!你就由着她一个姑娘家往火坑里跳么?罗成,你还算个男人吗!?” -- 第281页 罗成垂眸,看着裴元庆急火攻心地抓着自己的衣襟骂,脸上神色冰冷。 罗成没回应,倒是裴元庆怀里抱着的婴孩受了惊吓,惶然哭出声来。 裴元庆一听小小哭闹,又是着急却又不肯轻易放过罗成。 罗成听着耳边婴孩的哭声,垂眸看了裴元庆一眼,紧接着抬起手,稍一用力,就把对方的手拿开。 他扯开裴元庆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裴元庆一手抱着怀中的小小,一手按着肋下的佩剑,冷眼看着罗成,寒声说:“今夜这懦夫你一个人去当,我去找阿嫣,出了什么罪责,我裴元庆一人挡下来就是。” 说着,他往前一步。 将将在擦罗成肩膀而后的那一瞬,罗成伸手拽住了他。 裴元庆驻足,侧目冷眼看过去。 罗成的森森眸光也正瞥过来。 “做什么?罗成,你怕死我不怕。”裴元庆一声冷笑,“让开。” 罗成没有让开,反而抓他更紧。 裴元庆想使劲,可又怕磕着孩子,终究没敢全力动手。 罗成看着他,忽而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她是你什么人,你要为她这般拼命?” 今日罗成对单嫣的那些目光举动,裴元庆看在眼里,早就已经窝火许久,现在正愁没地方发泄。 罗成这一问,便是撞他枪口上。 “你问得好。”裴元庆也不拖拉,冷笑一下,掷地有声道,“阿嫣是我喜欢的人,我裴元庆为她,心甘情愿。罗成,你最好识相。” “是么?”罗成轻笑。 裴元庆听着笑声越发不爽。 而后,罗成说了一句叫他更不爽的话。 只见罗成眉峰微动,不屑道:“你算什么?” 裴元庆不悦拧眉:“有话说明白。” 罗成笑起来:“你还不明白?你还看不出来?裴元庆,咱们相识这么多年,你这个榆木脑袋真是一点长进都无。” 裴元庆寒声:“有话直说。” 罗成忽的上前来一步,收敛了面容上所有的笑意。他与裴元庆面对面,漆黑的眼睛里弥漫着清冷雾色:“你喜欢谁我不管,但是单嫣,不行。” 裴元庆的眸光当中跳过一丝微讶:“单?” 罗成再逼近他一步。 这一次,说话的口气换成了威胁。 “还不明白?要我说得多简单你才能听懂?可笑,你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在我跟前说喜欢她?” 裴元庆抬眸,只见罗成神色气定神闲,一丝慌乱也无。 “你怎么会知道她姓什么?”裴元庆咬紧牙关,罗成的这一套说辞,他还是不相信。 “我怎么会知道她姓什么?”罗成挑眉,轻描淡写道,“因为她是我罗成定下的妻。” 裴元庆陡然抬眸不可置信看着罗成:“那你还让她……” “怎么可能会让她去那种地方?”罗成轻蔑笑了一声,“我罗成的人,我自然会保她安稳。裴元庆,你与其在这儿给我添麻烦,还不如少说两句话,帮我把单嫣救出来。” 裴元庆咬了咬牙。 今日事发紧迫,现在在这儿与罗成做口舌之争也的确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先想办法平安将单嫣从杨广眼皮子底下带出来。 “你真有办法?”裴元庆目光质疑看着罗成。 罗成垂下眼眸,低声道:“废话,我罗成不打没准备的仗。” 裴元庆追问:“什么法子?”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张公瑾忽然匆匆上前。 裴元庆给张公瑾让开路,便见张公瑾停在罗成跟前,气喘吁吁小声道:“殿下,人已经悄悄带进来了,现在就在行宫里,殿下可要过去见她一面?”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法子么?”罗成转眸瞥了一眼裴元庆,“跟我走。” 说着率先转身离开。 裴元庆蹙眉,立即跟上。 第132章 裴元庆跟着罗成往行宫外的方向走。 他看着跟前罗成的背影直犯懵。 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想不出来罗成能有什么法子扭转乾坤。 罗成跟在张公瑾身边往前走,脸色并不好看,只听着耳边张公瑾低声道:“殿下放心,进来的时候咱们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罗成只很轻地“嗯”了一声:“我爹那边知道了?” “还没。”张公瑾接着道,“王爷只知晓了陛下出行宫之事,还不知道单姑娘进了凤鸣城。” “好。”罗成点头,“不必告诉他了。” “属下知道。”张公瑾应下,举手往前一指,“殿下,人就在前头。” 罗成顺着张公瑾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就见到宫墙的角落底下站着白显道几个。 细看之下,几人背后还有一道纤细的身影。 他自觉今日自己想出的这个法子实在是个阴招,可是事到如今,阴招不阴招的已经顾不上了。 “过去吧。”罗成眉眼沉冷,脚下步伐加快。 白显道等人已经奉命在此处等候多时,见原处罗成身影出现,忙上前拱手抱拳道:“殿下。” 罗成点了一下头,没说话,目光却落在白显道等人的背后披着黑斗篷的一道身影。 “你不是说你有法子么?你的法子呢?”裴元庆实在不明白罗成这唱得是一处什么大戏,他只觉得心急如焚,再这么耗下去,阿嫣就完了。 -- 第282页 罗成没应声,只挥开裴元庆的手。 他越过白显道等人,站在那披着黑斗篷的身影跟前。 “这就是我的办法。”罗成冷声回话,一手将那人头上的帷帽取下。 在那帷帽揭下来的一刹那,裴元庆面孔上原本的恼怒变成错愕。 他盯着那帷帽下的面孔,而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成:“你、你这是何意?” 帷帽下的面孔着实叫人意外。 是个女人。 且这女人的面孔,裴元庆有印象。 少年时随父兄北上拜访北平王府一家之时,裴元庆曾经常见一个女孩儿与北平世子走得很相近。 久远记忆当中的面孔与目下女人的面容渐渐重合在一起,裴元庆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罗成道:“我听说安国公武亮一家叛逃突厥,成哥儿这个人不就是安国公的……” “裴公子,请慎言。”一旁的白显道立即出声。 裴元庆闭上了嘴,看着罗成的眼神却越发奇怪。 罗成没工夫理会他眼中的诸多不理解,只道:“你跟前的这个人是谁,拿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无论如何也是有人要去陛下身边的。元庆,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待在这儿,一切我来办好。” “裴公子,既然您也是有心救人,这个时候就听我们殿下的吧。”张公瑾拽了一把裴元庆的衣袖。 裴元庆抬眸再看了一眼罗成,最终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罗成方才转头吩咐张公瑾:“有几句话我要跟她单独交代,你们先下去等我。” “是,殿下。”张公瑾等人齐声回应,便带着一脸震惊的裴元庆走开,将罗成并那带来的人独自留在原地。 等到耳边的脚步声渐渐飘远,罗成才收敛目光转头回来,看着立在跟前的女人。 原处,行宫的夜晚灯火通明。 光影朦胧之下,却足以看清站在自己跟前之人的容颜。 罗成看着那身披黑斗篷的女人,对面人的眼睛也静静凝视着她。 这个人便是那时候他带着单嫣并秦母等人返回北平之时,在长辛店遇到的突厥俘虏。 自称萧玉奴,却生得一张与武姝毫无差别的面孔。 其实从再见面的那一刻开始,无论这个人自称萧玉奴还是武姝,对于罗成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而现在就更是。 罗成收敛起脑海当中思绪,他将目光放回到跟前的萧玉奴,抑或是武姝身上。 “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罗成看着萧玉奴淡淡问道。 萧玉奴只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不知。” 罗成乌沉的眼珠静静盯着她,过了一阵,他兀地冷笑一声:“武姝,还要装着不认识我么?” 对面的女人睁着眼望着他:“您在说什么?” 罗成静静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意味奚落:“若你非得这样装模作样与我说话,那也随你的便。知道我今日特地费这一番功夫把你叫来是为什么吗?” 对面的“萧玉奴”并未吭声,只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罗成看了她一阵,然后接着道:“不管你是武姝还是萧玉奴,我父王都不会容下你。安国公武亮叛逃突厥,武家全家都是死罪。今日我找你来,也是给你一条出路。” 萧玉奴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亦没吭声。 “今日陛下就在这行宫当中。”罗成默了一下。 却不想萧玉奴忽然之间抬头,像是意识了罗成即将要说的话,她瞪着他,声音忽的有些颤抖起来:“你要做什么?” 罗成垂眸,面容沉静:“你说呢?” “为什么?”萧玉奴声音沙哑。 罗成眉梢微微一动:“不装了?萧姑娘?还是说,武姝,武小姐?” 萧玉奴,或者说,武姝慢慢抬起了头,她看着罗成,眼睛里渐渐蓄起泪:“殿下是想现在就把我送到陛下身边?殿下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放我一条生路?” “我为何要放你生路?”罗成双手环胸,心平气和问道,“武亮叛逃乃是死罪,而你被俘后在我爹与我跟前又装疯卖傻、隐姓埋名,我怎知道你入我北平有何目的?”他话锋一顿,忽而上前一步。 武姝一惊,不由得往后退。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念旧情的人?”罗成俯下身,眼神森冷地盯着她。 武姝自小与罗成相处,也知道他素来就不是在关键时刻会心慈手软之辈,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犯怵。 可许是心中还抓着那与罗成从小相识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还是不死心,忽的仰头,咬牙哽咽道:“罗成,你不会是这样的人。”她上前一步抓着罗成的衣袖,咬牙含着泪,“罗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是这样的人。” 罗成低头,朝着武姝抓着他衣袖的手淡淡瞥了一眼,而后又再轻描淡写地看了武姝一眼。 触及罗成的眼神,武姝还是有些犯怵,抓着他袖口的手微微了一些,却还是没有放手。 她到底还是有些惧怕罗成的。 “松手。”罗成瞥了武姝一眼。 武姝悻悻松开手,却还望着罗成,模样可怜巴巴的:“殿下,你不会这么狠心的,算是我求求你,你看在咱们当初……” “武姝,若是心中不想装出这副模样摇尾祈怜,就赶紧把你这副可怜相收起来。趁着我还有耐心与你说话的时候,你给我听清了。”罗成已经没有耐心再和她纠扯下去,手肘往上一扬就挥开了武姝的双手。 -- 第283页 他退后一步,看着武姝一个字一个字道:“在突厥的日子恐怕不好受。” 这句话说出来,武姝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许多。 罗成垂眸扫了她一眼:“武家在突厥受排挤,可如今大隋朝的疆土也跨不进来,被我父王的手下将领当做俘虏擒获,还编了个萧玉奴的名字来诓我,想想也知道过得不好。” 武姝脸色扭曲,罗成的话轻描淡写,可一句句都是实话,一句句都像锥子一样扎在她心口上,扎得她血流如注。 武姝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她慢慢抬起脸来,终于收敛起她面孔上原有的虚伪哀求可怜样,露出一张凶狠狰狞的神情,咬着牙颤声道:“够了,你别说了。” “我早说了,你那一套伪善我从前便受过,如今再摆在我跟前,不好使。”罗成眉梢一动。 “你到底想怎么样,罗成?”武姝盯着罗成,惨白的脸上眼眶通红,眼睛里全然是恨意,“你罗家害得我武家满门凄凉,你还嫌不够!?你还要如何!” “我为了寻了条生路。”罗成神情漠然,“我父王忌讳你的身份,在他的鼻息下,你活不了多久。若是你想活着,就只有一个选择——今夜,求陛下开恩带你离开北平。所有的路我都替你铺好了,走不走,随你的心意。” 武姝一双眼盯着罗成,而后阴冷笑了一声:“罗成,你会这么好心?” 罗成泰然自若:“我为何不能好心?”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武姝嗤笑,眉梢一动,而后慢慢得意地笑起来,“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今夜就算出此下策也要将我送到陛下的跟前了。” “你知道什么?”罗成平静反问。 武姝别过头,倏然娇笑一声,再侧首过来看着罗成时,眼里带着他不熟悉的媚态:“你急着送我过去,必然是有你看重的人被陛下瞧了去。若我没猜错,能劳您罗殿下这般费心的,恐怕也只有当初那位假郡主了吧?” 罗成不动声色,眉头一挑:“何以见得?” 武姝忽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罗成面孔沉冷,就站在她跟前,静静看着她像疯子一样狂笑。 武姝渐渐收拢了笑声,而后抬眸凝视着罗成:“好,我去。” 罗成眉梢一动:“你肯?” “为什么不肯?”武姝的神色忽而变得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这张笑脸看上去格外诡谲。 “殿下不是都已经把厉害给我分析得很明白了么?留在北平活不了多久,想要活,就得攀附一棵更大的树。”武姝微微笑着,那张漂亮的脸上染着媚态,“是,我武姝如今飘若浮萍,无依无靠,可这只是暂时。我会去见陛下的,我如今唯一的筹码便是我自己,我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武姝往前走了一步,立在罗成肩膀边。 倏而,罗成便听见她用着很轻的声音慢慢温柔说道:“我们武家已经完了,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女子苟延残喘。不过现在,我会牢牢抓住你给我的机会,我回静待时机。来日等我有了反扑的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我也一定要一口、一口地把你撕碎。” 罗成静静听着她说的话,笑了一声:“若你有这个本事的话。” 武姝却只笑着,什么也不说。 罗成与武姝擦肩而过。 却就在他转身过去,张公瑾等人也准备上前来带着武姝前往行宫深处的时候,武姝忽而转头喊了一声罗成的名字。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人听清。 张公瑾等人都停下了步伐,罗成也驻足回了头。 他看着她,面容神色坦荡。 她却看着他,忽然眼眶通红。 罗成以为她要哭出来,却没想到她最后含着眼泪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罗成,你这样的出身,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所在的处境。” 罗成站在原地回头看她,正想接口她的话,却又听得她忽而嗤笑一声。 “也罢。”武姝抬手,动作优雅轻缓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 即使如今身穿粗布囚衣,举手投足间却依旧如同从前养尊处优之时。 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的,眼底只剩下平静。 看着他,她最后说了一句话。 “你别后悔。” 罗成终是没回应她,转头离开,唯有张公瑾等人上前来将她带走。 单嫣离开罗成等人后便随着行宫宫女一同前往了一座不大的偏殿。 进去之后关紧了门,为首的那个宫女便屏退了旁人,只招呼她安心坐下,旁的不用害怕。 单嫣心中也没有底,并不知罗成究竟能用什么法子将自己从这行宫当中、杨广的眼皮子底下捞出来。 能做的,便只有暂且等待。 约莫等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有人替她捧了一套宫女的衣裳进来,交代她换好之后,便领着她从殿中往外走。 想来是罗成早已经暗中先替她打点过,这一行宫女将毕恭毕敬将她送到一个偏僻的宫门前,单嫣便见到不远处有北平王府相熟的人在那儿等候。 宫女送了单嫣至宫门便折身匆匆原路返回,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 单嫣披上临行前宫女交到自己手中的黑色斗篷,冲着罗成等人的方向跑过去。 罗成只带着张公瑾白显道两个在那儿等候,一见单嫣过来,便连忙上前。 -- 第284页 “单嫣。”罗成立马迎上去,顺势抓住单嫣的手。 单嫣还算镇静,摇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罗成点头:“那就好。” “外头车马都已经预备好了,今夜姑娘还是通着我们一处先歇息吧。”张公瑾道。 单嫣点点头,又想起来没见小小跟裴元庆:“裴公子呢?” “裴公子带着那孩子在行宫门外等候了。”白显道接话。 “放心,那孩子不会有事的,你先跟着我们一同出去再说。”罗成拽了她一把。 单嫣点点头,跟着罗成折身往出宫门的方向前去。 “宫门前的人我已经都打点好了,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跟紧点。”罗成一面走一面回头低声告诉单嫣。 “我知道了。”单嫣伸手将斗篷戴好,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今夜皇帝那儿你怎么交代呢?” “这些你不用管。”罗成只道,“跟着我出去就好。” 既然他不肯说,单嫣也不会再多问,只低下头跟在罗成的背后走。 事先已经打点妥当,出宫门没费什么功夫。 双脚踏出行宫的一刹那,单嫣才松了口气。 可是出宫门的时候,却并未曾见到裴元庆等众人。 这与计划之中的不一样。 单嫣同着罗成等人在离行宫不远的约定地点等候了一阵,却还是未曾看到人影。 罗成蹙眉,再又稍等了一会儿,还是转头吩咐道:“算了,咱们先不等,今夜瞒住我父王,在城门处营中替她们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单嫣有些担忧:“那该去何处找?孩子还在裴元庆那儿。” “姑娘放心。”白显道安慰道,,“除了裴公子,咱们的好几个兄弟也都在那儿,这偌大一个凤鸣城,除了宇文成都,想来还没人可以耐他们的何。” 单嫣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白显道说的话确实在理。就凭裴元庆的无意,小小在他身边自然会没事。 “那好,那我听你们的。”单嫣道。 “你放心。一会儿我这边就派人过去找,你先安心跟着我。”一面往前走,罗成便一面转过头来告诉她。 此时这凤鸣城当中四面紧闭,就是插翅也难飞,单嫣也只能寄托罗成帮忙寻找。 罗成这么说,她便收了声,安心跟着他走。 可还没往前走两步,忽然见前方街角后传来一阵明亮的火光。 单嫣一怔,脚下步子不由得停住。 罗成眉头蹙紧。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瞬将刹住步子,抓着单嫣手腕的手一用力,咬牙低声道:“往回走,快。” 众人一时莫名其妙,还未解罗成这话中是何意味,就听见街角后一声男人沉沉的嗓音—— “往回走?这是准备去哪儿?” 一句问话,不怒自威。 这个时候,不止是罗成,就连身旁白显道众人也不由得揪紧了心。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单嫣无比的耳熟。 几乎是刹那之间,她就想了起来。 是罗艺! 完了! 她整个人原本已经罗成拽着转过身去,可是听到这一句问话,却还是不得不僵硬着身躯转过头来。 身后不算宽阔的街道上,众兵将手举火把,跟前簇拥着一个身骑高头大马的人。 单嫣的目光往下移动,却见来人不只是罗艺。 原本应当在约定地点等候他们的裴元庆、唐国仁几人,此刻全被押在罗艺底下的兵将手中,只满脸愁容看着罗成几个,像是在懊悔自己坏了事儿一样。 罗成亦知道是罗艺来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 “没事。”单嫣听见罗成小声对自己说道。 她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罗艺来了,罗成却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抓着她的手腕,把她藏到自己的背后。 在单嫣的映象当中,最后一次再见罗艺都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情。 可即使过了一年,她心中之于罗艺的畏惧却仍旧未曾消弭。 单嫣半个身子藏在罗成的背后,透过罗成的肩膀,隐隐约约看到骑在马上的罗艺。 时隔一年,这位老王爷倒是没什么外貌上的变化,身板硬朗,眼神锐利,一张脸沉着,叫人望而生畏。 “父王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罗成倒是没生怯,一手护着单嫣,一面转身朝向罗艺,脸上微笑,神态自若。 罗艺骑在马上,垂眸瞥了一眼罗成:“为父听闻今夜陛下特许天宝将军不用巡查整座凤鸣城,心中担忧圣上安危,是以带着人过来巡查一番,看看城中有无异动。” 说这话的时候,单嫣藏在罗成背后,已经将罗艺一行人仔细打量了一遍。 今日来的人不多,不过二十来个,罗艺穿着常服,衣领口子还有一个没系好。 他话倒是说得好听。 可看这情形,恐怕分明就是不知从何处听闻了罗成的动向,匆忙带着人过来堵截问罪的。 “原来是父王是为此漏夜出行。”罗成笑应道,“既然父王还为陛下安危担忧,就请父王继续,儿子先告退。” 这话单嫣听在耳朵里,惊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谁瞧不出来罗艺那番话不过是给罗成个面子?谁曾想罗成不应也罢,倒顺着杆儿爬,撂下这话就真准备带着自己走人。 -- 第285页 从前她还在北平王府寄居之时,罗艺就是罗成的一道紧箍咒,罗艺说一罗成不敢说二。 单嫣有些唏嘘,一别不久,罗成竟然敢这么对着罗艺说话? “你放肆!!” 果然,罗成刚拉着她走了没一步,背后顿时就传来罗艺暴跳如雷的声音。 单嫣手忍不住一抖,罗成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单嫣感受到他握紧了她的手,可是背后的罗艺已经动怒,她不觉有些担心。 抬头,罗成就抓着她的手不放站在跟前,也没有回头。 “父王想在这儿做什么?今夜陛下就在城中,父王想把事情闹得连陛下也知道么?”罗成声音微冷。 “罗成……”单嫣担忧抬眸。 罗成没回话,却只是把她的手抓得更紧。 单嫣回过头去,只见到重重火把光影当中,罗艺的脸色逐渐变得更加难看。 “你知道这儿是何处?何人在此?罗成,你是不是神志不清了?”罗艺的声音里透着威胁。 罗成却只道:“父王比儿子更清楚利害,这个时候在这儿计较,没好处。” 这话叫罗艺噎住,他脸色铁青,眼睛往罗成的身边一扫,目光一瞬锁在罗成身旁的单嫣身上。 几乎只是一瞬,罗艺就将他身旁的单嫣认了出来。 这一下,便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几乎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罗艺脸色铁青一声令下,“把罗成给本王绑了带回去!把这一群人都给我押回去!” 罗艺一声令下,手底下的兵将们便一窝蜂冲上来,不由分说将张公瑾和白显道率先扣下。 几个小兵上前,想要将单嫣从罗成身边拉开。 可是还未碰到单嫣,便被罗成抬眸冷冷瞥一眼定在了原地,踟蹰着不敢上前再轻易动手。 “先跟着回去再说。”罗成蹙眉低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一夜变故太多,直叫人手忙脚乱。 从杨广的手中逃出来却又碰上了罗艺。 罗成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会跟我父王说明,你别怕。” 单嫣跟在罗成身后,环顾四周,左右都是罗艺监视的人手。 她听着罗成安慰她的话沉默了片刻。 忽然有一片刻,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就是这么久以来,在她与罗艺对立的这个局面上,好像中间的解释者好像永远都是罗成。 论起来,罗艺不能是个坏人,甚至说应该是一个十分顾家和爱惜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 当年罗艺为南陈忠心耿耿,追随岳丈秦家守陈氏千里江山,若不是为了护着妻儿,绝不会对杨隋臣服低头。 罗艺会忌惮她,原因不外是他目下并无反心,且担忧她的身份连累罗成罢了。 为人父母疼爱幼子,人之常情。 单嫣不能说他做的全是错的。 单嫣跟在罗成身后慢慢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忽然想,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对罗艺亲口解释一次呢? 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自己与罗成之间的羁绊。 永远让罗成做这个中间的人很难,或许她自己也应该尽力才是。 罗成领着单嫣跟着罗艺的队伍往回营的方向走,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在罗艺跟前如何应对周全,却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背后单嫣声音很轻地道:“罗成,其实我此番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情。” 罗成一愣,侧首回来:“什么?” “你知不知道瓦岗寨的事情?”单嫣道。 “只听过,知晓得并不多。表哥那边已经有一阵子没给我递过信了。”罗成听她忽然问起这话,狐疑道,“可是表哥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曾?” “是。如今秦二哥他们拥据瓦岗立大魔国,程四哥是咱们的皇帝,号混世魔王。”单嫣道。 罗成原本愁容,听见这个消息不由得笑出声:“你说真的?” 单嫣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就算不信,那也是真的。” 罗成扬眉,声音里透出一丝愉悦:“若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这是好事,只是还有一件不好的。这也是我这番来要求你的一件事。今夜波折颇多,我怕这个时候不告诉你,过了又没这个机会,便误了大事。”单嫣低下声音。 罗成神色一变:“怎么?可是表哥他们有什么要紧事要我来办?” 单嫣道:“靠山王如今在瓦岗门外摆下一阵,名为一字长蛇阵,瓦岗兄弟当中连徐三哥徐军师都不能破解,众人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你能够帮助大家渡过这一关。杨隋立誓,若是咱们解了这一字长蛇阵,从此便认了我们这个大魔国,划立河山,各自为政。” 罗成默了默:“若是破不了呢?” “若是破不了。”单嫣的话微微停顿了,“便是用人肉做枪做遁,也要将我们瓦岗众兄弟铲除。” “笑话!”罗成冷哼一声。 “我也知道你定是能破阵的,只是如今这样,咱们要怎么离开北平?”单嫣不觉有些忧心。 此时杨广在这儿,罗艺现在的眼睛又紧抓着罗成不放,想要去瓦岗,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罗成却倏而洋洋得意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我想走,谁留得住我?” 单嫣转眸瞥他一眼,也有些想笑:“这个时候了,亏你还说得出口。” -- 第286页 罗成垂眸想了想,很快就道:“去瓦岗这事儿好办。” “如今你爹看你看贼似的,你真能出去,还能把我也带出去?”单嫣有些没敢信他的话。 罗成眉梢一挑:“我说了有办法就是有办法,剩下的往后在说。” 单嫣看他一副笃定的模样,也只好道:“那我这件事就托付在你身上了。” “好说。”罗成笑道。 此番杨广北上游玩,负责护驾的除开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外,便是罗艺罗成父子二人。 杨广与宇文成都在凤鸣城内,罗艺便带着众人在四方城门扎营拱卫。 一行人除了单嫣、罗成和抱着个孩子的裴元庆三人之外,今夜与罗成里应外合的张公瑾一行同党尽数都被五花大绑,审贼似的丢进罗艺的营帐。 城内是杨广的禁卫军把守,罗家父子就在城门外城墙之下拔营起寨。 出了凤鸣城入了营帐,便算是到了罗家自家的地盘上。 这个时候,便没什么旁的顾忌了。 罗艺先叫随行的家仆婆子将婴孩接出去照顾,便上座预备开始审问。 罗成首当其中,跪在最前。 而后跟着单嫣,再是裴元庆、白显道、张公瑾等人雁翅排开。 罗艺端坐在上首座,一张铁青的脸绷着。 他冷笑一声,眼神徐徐扫过底下跪着的每一个人:“当真是叫本王觉得意外。今日一个二个的来本王跟前,是准备唱出大戏不曾?他们也就罢了,元庆,你怎么也搅和在里头?本王倒是真没想到咱爷俩再见面是这么一副情形。” 裴元庆脸色为难,先给罗艺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道:“罗伯父,侄儿原本确是想来北平拜访您一趟的,侄儿此番北上原本是为了送这位姑娘前来寻亲,却没想到……” 话说到一半,裴元庆看向一旁的单嫣,脸上心事重重。 单嫣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估计裴元庆也早已经知晓自己是被她这个女骗子给诓了。 她心中也有些抱歉,却还是转头过去,看着裴元庆讪笑了一声。 当时二嫂刚刚过世,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实在风险太大,只能暂借他裴元庆一用。等往后大家同上瓦岗,她自然也有机会跟他道歉一声。 只是没想到,这还没到北平,谎话就被捅破了。 单嫣刚收回目光,就听得那边罗艺冷哼了一声:“亏你还叫我一声伯父!多大年纪了,连人都分不清么?这个女子摆明了便是在骗你!你看等我把这事情告诉你父亲和两个哥哥知道,看你怎么交代!” 裴元庆的脸顿时就涨红了,支支吾吾道:“伯父,我……” “好了,今日的事情原本也不干你的事,你也是受了蒙骗。”罗艺的目光转过来,牢牢扎在单嫣的身上,“单姑娘,想不多时隔一年之久,咱们又重逢了。当初那群贼匪把你带走的时候,可是在北平城闹了不小的动静呀。” 罗艺声音越发森寒,单嫣感受得明明白白。 裴元庆一听这话震惊,看了一眼单嫣,拧眉问道:“罗伯父,你们早就认识?” 罗艺一声冷笑:“自然认识。当初这位单姑娘以响马之身独闯我北平王府,本王不记得都难哪。” “伯父,你说她是什么人?”裴元庆大惊。 罗艺冷道:“我说她是响马。” “怎、怎么会……”裴元庆大吃一惊,转过头来看着单嫣,“阿嫣,你……” 罗艺笑一声,看着单嫣道:“怎么?单姑娘,本王说的可是实情?” 罗成见形势已然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连忙就要开口。 可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口,身旁就已经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先不要开口。 罗成转过头去,但见阻止他的人正是单嫣。 单嫣跪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胳膊,微笑着摇了摇头。 “单嫣……”罗成拧眉,示意他来解决。 单嫣却否决:“你已经替我说过这么多回了,这一回当着王爷跟前,我想自己来解释。”说着笑道,“叫你给我说,越说越乱。” 罗艺却假笑道:“噢?不知单姑娘有何话要告诉本王?” 单嫣与罗成对视一眼,罗成还愣着,一只手就被单嫣牵起。 还没回过神来,他人已经跟着单嫣从地上站起了身。 裴元庆看着单嫣拉着罗成的手站起身来,忽然有些发愣。 “原来他们真的早就认识,原来罗成说的是真的……”他不自觉地喃喃。 众人看着单嫣忽然拉起罗成的手站起身,都不知道这是准备做什么。 罗艺一巴掌拍在面前的长案上,震得案上的茶具器皿当啷响。 座下张公瑾等人都不觉替单嫣罗成二人默默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当着本王,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罗艺呵斥道。 罗成也没料到单嫣回忽然当着罗艺和众人的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自觉地,他耳根有些发烫,嘴角忍不住地想扬起来。 背后无数道目光扎在身上,单嫣觉得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于是,只得将罗成的手抓得更紧。 “有些话,从前一直没有机会和胆量与王爷说,有许多事情,王爷对我也有很深的误会。既然今日好不容易能够再逢王驾千岁,我索性就把话直说了吧。”单嫣深吸一口气,紧紧抓着罗成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够从他身上汲取更多的勇气。 -- 第287页 “王爷,是,您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单嫣从前确是响马出身。可是响马出身又怎样?我的兄弟从未做过伤害无辜百姓的事,我亦无犯过伤天害理的孽业。您当初怀疑我入北平是有所图谋,可我也只不过是为了当时还未与您姑侄相认的秦琼大哥,为着他与我们单家的情谊而只身犯险。我是响马,可响马没有害人,没有叫天下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反而,那些投靠响马的人,却多数都是落草为寇,都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这最后的一条活路。王爷心如明镜,我素来不信王爷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把我这个人也否决掉。” 最开始,单嫣还说得有些犹豫,可慢慢地就坚定了下来。 她握着罗成的手,十分平静地道:“北平一行,其实王爷与王妃都对我颇多照顾,只是那时与此时情势不同,我不得不脱身离开,所以时至今日,才能与王爷道一声谢。王爷的爱子之心我能体谅,亦如我兄长素来不能认可罗成。我亦不瞒王爷,我与罗成确是心中各有彼此,我也知道男婚女嫁乃是大事,尤其罗家与我单家身份特殊,我们不敢擅作主张,以免顾全了自己却害了家人。单嫣不敢求王爷将来能同意,但至少,如果我与罗成在一起并没有伤及他人,也请王爷不要现在就断言我们两人之间不可能。” 罗艺面沉如水,听完单嫣这冗长的一番话,只笑了一声:“你倒是敢说。” “王爷难得能听我亲口说一遍心中所想,我自然要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单嫣垂眸,笑了一下,“何况从前总是罗成在替我说,总该我自己站出来,为自己开口一次。” 单嫣转头看罗成。 罗成也正垂眸看着她。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他悄悄朝她眨了一下眼。 单嫣忽而便觉得勇气又多了一分,她看着罗艺,鼓足勇气道:“还有一件事,单嫣不敢欺瞒王爷,想今日告知王爷,求得王爷允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个人从事景观建筑设计类行业,所以月底年底公司冲业绩的时候真的不是一般的苦,近期的更新也是实在没办法,领导施压,底下疯狂加班,我只能趁能稍微休息下的时候一点一点打补丁式的写。但作为v文,我一定会对大家买过的那些v负责的。今天没空改文章段落格式了,以后再改 第133章 罗艺听完单嫣的话,却只笑了一声:“单姑娘,适可而止。今日你说的这些往,本王知道不无道理。可是你要本王就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是不会强人所难了?本王听到这儿已经够了,本王不想再听你讲下去,也没必要屏退众人听你再多言。子不教,父之过,你只想想,罗成遇见你之前是什么样?遇见你之后又是什么样?单姑娘,本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他蛊惑上歧途。” 单嫣原本以为罗艺肯听她说这么多,应当也是心中有所动摇。她甚至想乘胜追击试试看,能不能现在将罗艺劝说投靠至秦琼徐茂公他们身边,哪怕是暗中归顺。 可到底是自己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单嫣抓紧了手心,咬了咬牙,还想再开口:“王爷……” “单姑娘,你不必再说了。”罗艺抬眸,眸光森冷,“我知道你的身份,便光凭你这么一个姓氏,我也多少知道你单家如今在做的是什么。如今是在凤鸣城,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若是摆明了,你不好收场,本王也为难。” 单嫣知道,罗艺虽然拥据北平听调不听宣,模样上装着陛下不过问我便不插手的架势,可是暗中定然比谁都敏感如今杨隋的局势。 这话说出来,便摆明了他多少猜到了她背后的瓦岗。 “既然王爷都猜到了我的身份,王爷想怎么处置呢?”单嫣咬了咬牙,镇定下来,还是先准备看一下罗艺对瓦岗众兄弟们究竟是这样的看法,“难道王爷也觉得,我们不过是一群贼寇?” 谁知罗艺眉睫一抬,看着单嫣慢慢道:“不,你们做的是本王想做而不敢做的,本王应当钦佩才是。” 这一句话,点亮了单嫣的眼,也叫罗成与张公瑾等众人深感不可置信。 单嫣抓紧了手,低声道:“王爷深明大义。” “但本王更要顾及自己的家人,还有幽燕九郡所有百姓的性命。”罗艺接着她的话沉声道,“所以,单姑娘,不管你此番费尽心机借着本王这世侄北上来寻求成儿究竟是为了什么,本王都不会叫他和你再相见。看在你今天大胆与本王说这一番心中所想的份上,本王格外开恩,给你些银两,派人送你出了这凤鸣城。只要你不再回来,给我罗家添麻烦,本王从此以后就不再与你计较。” 罗艺话音落下便喝令:“来人!送单姑娘!” 单嫣失声:“王爷!” 罗成再也忍不住,冲身上前:“父王,如今杨家视天下百姓为刍狗,这一路一来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所过之处的凄凉景象,父王,难道你也准备为保以及之身而将天下人的苦难视之不见!?” 罗艺瞪眼,扬手狠狠指着罗成的脸骂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当真觉得为父不敢动你么?你懂什么!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罗成咬着牙:“这样的庇护,儿子不要也罢!父王可以忍,儿子却忍不了。父王难道忘了忠孝王伯父与云召满门的凄惨么?伍家两朝老臣尚且如此,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王怎知我罗家就不会赴他伍家的后尘!?” -- 第288页 罗艺的脸上颜色涨成猪肝色,脖颈通红,想必是被罗成这两句话气伤了。 他“豁”的一声就将肋下佩着的刀拔出来,一刀子砍在跟前的桌案上:“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这一刀砍下来,在场众人身上都是一个激灵。 张公瑾等人也不跪下了,慌忙就爬起身来冲上去,有的抓着罗艺的手臂,有的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慌慌张张道,“王爷,您别动怒!殿下这话是胡说的!殿下也是急着了!” “罗伯父,您把刀收收,咱们有话好好说,成哥儿他也不是有意要气您。”裴元庆也没料到今日的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虽说这些话他听得云里雾里的,可是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兴许是单嫣与最近闹得很凶的那一伙瓦岗叛军有所来往。 罗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看着罗艺道:“难道儿子说的有错么?” “逆子!逆子!!”罗艺颤着手指头指着罗成吼道。 单嫣是知道罗成的。 罗成这个人虽说素来在外冷静镇定,可是对着罗艺却不一样。 这父子二人好似上辈子就有什么过节一般,只要对上了,那便谁也拉不住,必得闹出一场两败俱伤来才算罢休。 这边罗成不躲不就地站在堂下,冷眼迎着他父亲罗艺的怒气,那边的罗艺手里还捏着刀,若时没有张公瑾裴元庆等人合力阻拦,恐怕现在早已经冲上来收拾罗成。 却就在这一团混乱的时候,忽而听到门外一声不大的说话声—— “吵什么,是准备今晚把行宫里头的人也闹过来看戏不成?” 这一句话,声量不大,却足以把在场的一团乱给按捺住。 罗艺手中举着的刀放下来,张公瑾一众人站头循声望着进来的人。 单嫣与罗成也看过去,忽而就见几个兵卒簇拥着一道身影翩然进营帐当中来。 单嫣定睛一看,忽然愣住。 罗成看到来人却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转观那边的罗艺,脸上一副震惊的神色。 罗成率先上前去,对着来人拱手抱拳:“儿子见过母妃。” 单嫣也忙跟着上前,对着秦夫人行礼:“嫣儿见过王妃娘娘。” 此时此刻,应当在不远之外的北平府中的北平王妃秦夫人,却忽然出现在凤鸣城外的营帐当中。 秦夫人穿的是一套简便的骑装,外头还披着大氅。 从前见秦夫人的时候,她总是梳着高发髻,浑身穿的也都是平常人家深宅妇人的裙装打扮,忽而这样一身简洁利落的骑装,倒很有几分娘子军的英气,一时叫单嫣觉得有些不适应。 秦夫人走进来,先对着单嫣笑了一笑,而后又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目光错上母亲,松了口气:“母妃来得正是时候。” 秦夫人笑一声:“那就好。”说着,看着单嫣又道,“许久不见嫣儿,这个时候来不及叙旧,能义母这儿把正事办了,咱们娘儿俩再好好说话。” 不论怎样,见到了秦夫人,便觉得见到了救兵。 幽燕九郡,甚至整个天下都翻不出来一个能降得住北平王罗艺的人。 罗艺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偏生就是怕妻子。倒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 罗艺见到出现在这儿的秦夫人,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原本还在与罗成怄气动手,这会儿妻子一来,脸上的神情就软了好几份,赶紧把手中的刀也收好藏好。 “蕊珠,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罗艺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温和了些。他今日原本还想收拾儿子,可是这会儿妻子来了,也不得不收敛一下。 单嫣也想不通,只好转过头去看罗成,悄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娘娘怎么来了?” 罗成的眼睛瞧着秦夫人的方向,嘴角上忍着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今夜的事情,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果然如此!单嫣就知道是这样!抗衡罗艺,只能搬秦夫人出来。 “你的法子原来就是把娘娘辛苦请来?”单嫣扭头看罗成。 这会儿秦夫人来了,有母亲撑腰,罗成比起刚才自然底气十足。双手环胸,眉梢一挑,小声与单嫣道:“这儿离北平原本就近,请我娘过来难道不是最好的法子?再说了,我娘知道内情,也知道我们在贾家楼的事情,她过来,对咱们只有好处。更何况,万一我爹真要削我,谁拦得住?” 单嫣失笑:“倒还真是。” 说着,又转眸回去看着秦夫人。 那头秦夫人听见罗艺的问话,似笑非笑一声,“怎么?叫王爷这话说的,难道我不能过来?” 罗艺颇有些为难:“夫人,你这、你这不是成心要与为夫唱反调吗?”说着转头过去狠狠瞪一眼罗成,“是不是你把你娘惊扰过来的?” 秦夫人没等罗成开腔,上前一步就挡在罗成单嫣二人的跟前,径直把罗艺的视线都挡住。 罗艺对着秦夫人实在没有办法,又不好凶着脸,只能道:“夫人,我这儿教训儿子,你就别添乱了。” 秦夫人却笑一声:“你觉得,我只是为着护儿子才过来的?” 罗艺愣道:“不然还能怎么?” “张公瑾,你们先出去。元庆,今日事发突然,伯母照顾不周,请你容量了。”秦夫人冷声吩咐了张公瑾等外人,又才道,“成儿嫣儿,你们两个留下。” -- 第289页 单嫣与罗成对视一眼,点点头。 营帐当中,张公瑾等人都渐渐离开。 等到人都走光的,营帐当中只剩秦夫人、罗艺、单嫣并罗成这四人之时,秦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然后再慢慢睁开。 她看着罗艺,慢慢道:“王爷今日是要治成儿的罪么?” 罗艺拧眉长叹道:“夫人,你不能再这么纵着他了!你知道他如今都在跟谁混在一处?再这么下去,他会害了你我,害了整个幽燕九郡的人!” 秦夫人淡淡问道:“王爷是这样认为成儿与嫣儿的?” 罗艺只觉得秦夫人是溺爱幼子不明是非了,拧眉道:“夫人!” 秦夫人却快言快语打断罗艺的话:“若是王爷觉得,成儿与瓦岗之人有来往是错事,是会害了幽燕九郡百姓的错事,就请王爷今日狠狠惩治成儿吧。” 罗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肯?” “既然王爷心中已经有评判,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说什么。”秦夫人声音淡漠,转头道,“成儿,过来跪下,犯错之人岂有不受罚的道理?” 单嫣没明白秦夫人这么做的用意,但是见罗成先一步老老实实跪了下去,于是也跟着他一起跪下。 罗艺也是一头雾水,甚至觉得秦夫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素来管教儿子的时候,妻子都会从旁劝阻,今天头一回听到她竟然撒手不管,罗艺却真有些不习惯。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到跟前原本站着的秦夫人忽然也跪了下去。 这一跪,不仅是罗艺震惊了,连罗成与单嫣也没有料到。 罗艺大惊,慌忙便要去搀扶跪在地上的秦夫人起身:“夫人这是做什么!?” 秦夫人淡淡拂开罗艺的手,不肯起身,只抬头看着罗艺反问道:“王爷不是要惩治犯错之人么?那好,我秦蕊珠也是犯错之人,就请王爷今日连带着我一同惩治。” 罗艺心急如焚,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直叹气:“哎呀!夫人何错之有啊?” “王爷不是说成儿与嫣儿这些人来往是大错么?”秦夫人口气淡然,颇有四两拨千斤的味道,“既然这是错,那么妾身也犯了这样的错,就请王爷今日秉公处置。” “夫人在胡说些什么?”罗艺见秦夫人就是不肯起身,急得团团转。 “妾身没胡说,妾身照实说话罢了。妾身不仅与王爷口中那些大逆不道的人私下有往来,还在暗中施以援手。将这些逆贼的亲眷家人悄悄安置在北平城当中,以让那些逆贼放心大胆、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与朝廷反抗。王爷,难道妾身不该受罚?”秦夫人垂眸,一字一句慢慢道。 听到这儿,单嫣与罗成扭头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算计。 看来,这件事情,秦夫人是准备亲自告诉罗艺了。 罗艺听完这话如遭雷劈一般,他许久都没说出话来,瞪着眼愣愣看着跟前的秦夫人。 过了一阵,他才慢慢蹲下身,扶着秦夫人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问道:“夫人……你、你说什么?你说谁在北平城当中?” “你的弟妇、太平郎的娘亲,从前程家的夫人,都是咱们的旧相识了。早在半年之前,罗成从山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将她们带上北平,而之后,也是我授意,将她们安置在北平府。”秦夫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若是按照王爷的话,今日妾身窝藏这些人,是不是也该问罪?” 罗艺脸上神情僵住,他抓着秦夫人肩头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夫人……” 秦夫人很轻地笑了一声:“我知道王爷的心,当年陈国国破,我秦家几乎灭门,王爷若不是为了护着我和腹中的成儿,不会忍辱负重对杨隋低头。这么多年,我心中痛恨杨隋,痛恨靠山王杨林杀我父兄,王爷心中亦是如此。可为了保全我们这个家,保全这幽燕九郡的一方百姓,王爷也只能忍耐。” “夫人,有些话你我心知肚明,就不必当着孩子面前说出来了。”罗艺的脸色有些晦暗,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妾身这么些年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与成儿的存在,拖累了王爷。妾身总是觉得王爷变了。”秦夫人垂眸道,眼底含着微微的笑意,“妾身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南陈太宰养在闺阁中的千金,王爷却不过是我爹麾下的一个小小配军,可是妾身就是喜欢王爷。因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刚投入我爹麾下参军的王爷,年轻气盛,好像天底下就没有他害怕的事情一样,不管是多凶险的阵,他都敢孤身闯入,不管是多勇武的对手,他一枪便能取了对方的性命。那个时候妾就想着,哪怕他现在出身寒微,来日也定然会大有作为,能护我一剩平安顺遂。” 罗艺听着秦夫人娓娓道来往昔旧事,逐渐沉默了下去。 单嫣与罗成跪在身后,听着秦夫人说起过往的罗艺,也颇有些感慨。 “有时候看着现在的成儿,妾身都会觉得好像是从前的王爷又出现在妾身的跟前。真是一模一样。”秦夫人笑了两声,又将这笑声收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就好像变了,变成现在这样。进退小心翼翼,再没有从前那样的大胆张扬。其实我也知晓,王爷没变,只是身上的担子重了,才不得已将从前自己藏起来。可是王爷,妾身不想看到你这样。过去先帝在世的时候,尚且咱们还有喘息之机,可是现在,这暴君如此张狂,又有宇文化及这等奸臣左右谄媚,王爷,咱们又能够偏安一隅多久呢?” -- 第290页 “君为舟,民为水,这样的道理王爷比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更清楚。这杨隋的江山风雨飘摇里能撑多久呢?” “如今太平郎他们已经敢为天下之先,做了天下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王爷一世英明,难道胆量还不及这几个孩子?” “忠孝王之子伍云召已反,河北凤鸣王李子通已反,就连南阳那个农户朱灿亦敢举旗,王爷为何还要心存疑虑?” “王爷,北平……也是时候做好将来的打算了。” 第134章 秦夫人的一番话说出口,罗艺迟迟沉默不语。 单嫣与罗成跪在身后听着,背上已经出了涔涔冷汗。 在等待罗艺开口的漫长的缄默当中,单嫣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罗艺。 光影斑驳昏暗当中,罗艺的面孔上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抬手捂在脸上,等拿下来的时候,单嫣听见他沉重而缓慢地叹息了一声,眼底出现了一丝疲态。 “反?” 罗艺静静开口,只问出了这一个字。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为夫反?”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搀扶起秦夫人,又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单嫣罗成,无奈道,“你们两个,先起来。” 秦夫人察觉到罗艺语气之中态度的动摇,立即反手握住罗艺的手,眼底神色激动道:“王爷?” “先起来。”罗艺却只道,“一家人跪着说话,像什么样子?” 秦夫人立即回头,朝着罗成单嫣使眼色:“成儿嫣儿,还不谢过王爷?” 罗成立即拱手:“谢过父王。” 单嫣也忙道:“单嫣谢过王爷。” 罗艺的态度虽然有所缓和,可是嘴里的话却还是硬着的,“谢什么?本王还没答应。” 秦夫人脸色立即变了,抓着罗艺的手:“王爷听我说了这么多,难道还是准备为杨隋效力么?王爷,如今天下的势力早就不顺着杨家了,造反只不过是时机的问题,王爷可千万不要只为图眼前的一丁点安稳,而不过日后的事情啊!” “夫人别急。”罗艺反手握住了秦夫人的手,给了她一个镇定的眼神。 秦夫人板着脸,态度强硬起来:“王爷就给个准话吧,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罗艺忽而就有些哭笑不得:“为夫何尝不想反了替岳丈一家人报仇,可是夫人,这造反可非儿戏,咱们不说筹备,就连咱们身边的人都还不知道你我的这个打算,怎能轻易说反?再则,自古以来,就算是造反,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方可起势啊。” 秦夫人试探道:“这么说来,王爷是肯听我的话了?” 罗艺闭上眼长叹一声:“不是听了夫人的话,而是早也有这样的念头。当年先帝尚且在世的时候,虽说对我罗家多有防备,但到底还是多施恩惠,且说起来,先帝还未一病不起之时,尚且也算是个明君。我原本想着,若是这杨家的来日的君主,不说英明,哪怕是个中庸之辈,能叫天下安稳,我罗艺罗彦超也算是认了。只是如今的那位登基之后,我眼睁睁瞧着武家灭门,开国老臣一个个下场凄凉,我也不确定来日我罗家还会不会做这杨隋之臣。” 秦夫人忍不住颤声道:“既然王爷早有此意,为何不早一些叫我知道呢?” 罗艺眉宇之上尽是愁色:“本王有你,有成儿,还有这北境九郡的百姓,本王怎么敢再轻举妄动。” 罗成在一旁,垂眸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 他上前一步,当着罗艺跟前重新“噗通”一声跪下。 罗艺一愣,与秦夫人回过头来看着跪在跟前的罗成。 单嫣也是一惊,就见罗成跪在罗艺跟前,而后对着罗艺磕了一个头道:“儿子有事瞒着父王,儿子该死。” 罗艺愣住,看了一眼罗成,而后又与站在跟前的秦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罗艺摇了摇头:“成儿,你起来吧。” 秦夫人立即会意了罗艺,转头过来道:“成儿,你父王知道你要说的话了,起来。” 罗成不解抬头道:“儿子还没说,父王就知道了?” 罗艺冷哼一声:“你是本王的儿子,本王还不知道你?自从往你表哥那儿拜寿一趟回来之后,你这心就野了,这北平王府你是一天也待不住!你表哥又是与那一群江湖朋友来往的,本王就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你定然是跟他们搅到一起去,怕本王知道!” 罗成强撑着笑:“父王料事如神。” 罗艺瞥他一眼,重重地冷哼一声。 “其实父王只猜对了一半……”罗成略有些迟疑。 还是秦夫人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成儿,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还不干净与父王交代清楚?” 罗成看了秦夫人一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他低下头,道:“儿子听父王前时说的那一番话,像是在担心我北平的将官们会不会跟随咱们起势。其实……其实父王不知,早在从山东回来之前,不仅是儿子,连杜差、张公瑾、史大奈等人都早已加入了瓦岗……” 单嫣听罗成这是竹筒倒豆子,一家伙把实话全对着罗艺给说出来了,忍不住抬头去看罗艺的脸色。 罗艺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再数落罗成,只冷哼了一声,胡子一翘,道:“好你个小子,如今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这样大的事情,你竟然也敢瞒着为父!?”说着又转头瞪着秦夫人,“还有你,你这是助纣为虐!” -- 第291页 罗成赶紧抬头看着罗艺:“那时候表哥他们起势未知后果,儿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罗艺脸上仍有恼色,可末了,却也只能长叹一声:“你长大了,许多事情,为父已经约束不了你了。成儿,你先起来,你们都起来说话。” 罗成得罗艺这么一句话,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脸上顿时浮现喜色,一边道了谢起身,一边还不忘回头看了单嫣一眼。 有了罗艺的这句起来说话,她心中亦似一块大石头落地。 秦夫人趁热打铁:“成儿,趁着今日,你干脆将瓦岗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地给你父王说一遍,也叫他知道知道。” 罗成正色,朝着父母恭恭敬敬抱拳施以一礼:“是。” 单嫣站在罗成身后,听着他把这些日子以来,与英雄会那些兄弟们发生的故事桩桩件件重新说出来,大家是如何聚在了历城,官匪两边又如何发生了冲突,又是因为何时而和解,怎样从对立变成了结义兄弟,又是如何决定在历城造反推翻杨隋,到现在瓦岗被困,单嫣受齐彪李豹之托付前来北平请罗成出马。 一件一件,罗成说得平静而细致。 说完的时候,罗艺的眉头皱得更深,秦夫人的眼底是满满的义愤。 罗成把这些事情说完,便抬眸望着罗艺:“事情的始末就是如此。父王,如今瓦岗被杨林所困,正是需要儿子伸以援手之时,这个时候,儿子不能不去,还请父王能够成全儿子。” 罗艺听完,脸上神色复杂。 秦夫人低声劝道:“王爷,就让成儿去吧。” 罗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负手转过了身,背对着众人沉沉说:“你与单姑娘先出去,有些话,我想单独与罗成说。” 单嫣顿时抬头去看罗成。 秦夫人站在父子当中,左右环顾一眼,还是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拉住单嫣道:“罢,嫣儿,咱们先出去等着吧。” 单嫣自然会意。 这个时候父子交心,该是没有旁人的场合。 “好。”单嫣低头应了秦夫人一声,便跟着她背影往营帐门外的方向走。 出营帐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罗成。 那边罗成也正回头看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单嫣授意,撑起一个笑容,便转过头随着秦夫人出了门,将营帐内的空间留给他父子二人。 等单嫣与秦夫人都出了营帐,过了好一阵,罗艺也没有转身,也没有开口说话。 罗成站在原地不动,父子之间的沉默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早在贾家楼结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背着父亲所做的一切,都还是会原原本本地告诉父亲。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营帐当中点起的蜡烛已经将燃尽了,微弱的灯光将父亲的影子缩得很短小,从前在自己记忆当中犹如神祇一般不可挑战的父辈,像是在一瞬间身影变得佝偻起来。 从前在这样的沉默之下,他永远只会感觉到死寂一般地压抑。 可是今日却不同。 忽而,有一种挑战父权的欣喜与兴奋冲上心头。 罗成垂下眼帘,将眼底的神情变化藏好。 可就在他垂眸的那一瞬间,跟前传来罗艺一声惆怅的叹息。 罗成一怔,眉睫一抬。 便见到原本背向自己的父亲已经转身过来,正负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罗成眼神一动:“父王……” “成儿。”罗艺却打断了他,“你真的想明白了?要反杨隋,并不是儿戏。说不好,不只你,便是我们全家,都要掉脑袋。你真的已经想清楚了?你究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愿景而反,还是说为了单嫣,你大了,在行事之前,你须得扪心自问地想清楚。” “儿子想得很清楚。”罗成一字一句慢慢道,“加入瓦岗,不单单是为了单嫣。儿子想做的,是在父王您的面前证明自己,证明我不再只是父王您的一把听话的快刀,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罗成,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罗艺眼眸一眯,眸光冷厉起来:“走这条路,你不后悔?” “我罗成从不后悔。” 罗成抬眸,背脊笔直站在罗艺的跟前,没有低头,没有回避。 他目光直直看着罗艺,神情坦荡坚决。 罗艺先是沉默,而后倏然笑了,说不清是欣慰还是苦涩。 他闭上眼,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了儿子的肩上:“好啊,你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啦!! 第135章 单嫣随着秦夫人出了营帐,在外等候许久,却仍不见营帐之中有人影走出来,忍不住蹙眉询问秦夫人:“娘娘,里头当真不要紧?” 秦夫人抓住她的手,侧首过来微然一笑:“你放心,会没事的。他父子两个人明里暗中彼此计较了这么二十几年,现在总也该将话说明白。” 单嫣颦眉,忍不住又往罗艺营帐那灯火明灭飘忽处望了一眼:“若是能解开心结,那便是最好。” 秦夫人笑道:“是呀。”她笑容微顿,忽而眸光中簇起一点笑,“我估摸着,成儿他爹此番就算绞尽脑汁,也会送你二人出凤鸣城前往瓦岗解这燃眉之急的。嫣儿,等你们临行之前,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单嫣一愣:“娘娘要交给我什么?” -- 第292页 秦夫人却抿嘴一笑,故意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们临行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单嫣见秦夫人一副打着什么主意的神情,有些心痒:“娘娘到底要给我什么?” “说了现在不能说,你还问呀?”秦夫人守口如瓶,只一脸慈爱笑瞧着她。 单嫣被秦夫人逗笑了:“那好,既然娘娘不说,我就不问。” “这就是了。”秦夫人抿嘴笑起来。 未等秦夫人嘴角上的笑容收回去,单嫣忽而听见背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裴元庆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正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秦夫人也瞧见了,于是松开挽着单嫣胳膊的手,低眉笑道:“看来,这儿还有人有话要和你说。” 单嫣一时有些急:“娘娘误会了。” 秦夫人倒是好奇笑着看她一眼:“你急什么?” 单嫣词穷,窘迫道:“我……” “行了,不逗你玩了。”秦夫人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么话要说,就趁现在说清楚,省得往后再想说,却没有解释的机会了。早说完,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还不等单嫣辩解,秦夫人就折身往着反方向走远,顺带将身边伺候的人也一齐带走。 “娘娘!”单嫣还想抓着秦夫人,可一不留神,连人影都没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面对裴元庆。 裴元庆越朝着她走近,她就越觉得煎熬。 在潞州骗他属实是不得已之事,可到底骗了就是骗了,不可否认。 借着人的好心做梯子,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这个时候裴元庆若是要与她算账,她也只能忍下来。 毕竟是她诓骗在先。 单嫣的脸上火烧一样烫,耳听着裴元庆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就把头低了下去。 当着人的面把自己的谎话揭穿,就好似走在大街上忽而叫人扒光了衣裳似的。 单嫣低着头,除了自己的脚尖,能看到的便只是裴元庆的脚尖。 裴元庆的鞋停在了她面前。 单嫣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算了! 她脸臊得通红,咬着牙迟迟不开口。 对方也没准备说话的意思。 没人抢先这一步,这一来,沉默就叫她更尴尬了。 单嫣攥紧双手,把牙一咬想着干脆一股脑道个歉。 这么想着,她当即就开了口。 “——对不住!是我不对!不应当骗你,更不应当借着你的好心祸害你送我上这一趟北平!这是我的错,可是裴公子,我真的也是已经走投无路了。你的大恩大德我单嫣记在心中,来日有缘,必当报答!” 也没措辞,没头没脑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口子把话都倒出来,单嫣忽而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好似也有了一点勇气,于是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人。 裴元庆的神色很复杂。 他站在单嫣跟前看着她,眉毛紧拧着,眼神里似是失落不甘,又好似是气愤不解。 那种目光类如一种严刑拷打,又类如两道凌厉的羽箭直射过来。 这段时间与裴元庆相处以来,他从来都是一副笑哈哈好说话的好人脸,这样凌厉的目光单嫣确实是头一次见。 心虚,之后又觉得歉意十分。 单嫣抓紧了手心,低下头,又静静说了一句:“……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裴元庆却依旧没有应声。 他不吭声,单嫣也没这个脸面自己再抬头起来,于是只好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与裴元庆的脚尖。 对面少年沉默了许久,而后,低着头的单嫣看见裴元庆调转了脚步,转身走开了。 她一愣,僵直着身子抬起头来。 远处,军营当中已然升起了营火。 裴元庆的背对着她已经走开很远。 “裴元庆……”单嫣目光愣住,原本想说什么,可后来的话也渐渐收低了声。 单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溶进夜色。 裴元庆终究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单嫣没料到,自己会叫他生这么大的气。 见裴元庆身影消失不见,单嫣方才慢慢收回目光。 以后总有再见面的时候,到时候再说吧。 罗艺罗成父子二人那一晚单独在营帐当中说了许久,单嫣与裴元庆分开之后便去找了秦夫人,娘俩在另外一个帐篷当中几乎侯到了后半夜,方才听见外头白显道传话说王爷殿下出来了。 单嫣与秦夫人两个原本已经等得有些昏昏欲睡,可听到这个传报立即就如同喝了好几碗浓茶一般,顿时就清醒得不行。 二人刚起身准备迎接,就见到罗艺大手一掀帐帘,大步流星就走了进来。 单嫣目光越过罗艺,就看见罗成跟在父亲的身后,一道也入了内。 “王爷,您跟成儿说得怎么样?您是怎么个想法?”还没等罗艺落座,秦夫人便急急上前拖着他胳膊审问。 趁着秦夫人问话的这个档口,单嫣自觉地站到罗成的身边。 罗成侧过头来,朝着她眨眼明朗一笑。 单嫣看他这副得意翘尾巴的神色就掐准了,定然是这父子二人已经达成共识。 有戏。 单嫣会意一笑,两人就垂首乖乖侍立在坐下,等着上座的罗艺开口。 -- 第293页 罗艺屁股都还没沾凳,就叫秦夫人抓着盘问个不行,连连摆手告饶道:“哎呀!夫人你别急嘛,也叫为夫先坐下来再说。” 秦夫人甩开他胳膊,脸上嫌弃哼道:“叫你说话又没叫你披挂上阵,能累死你还得坐下再说?别废话你赶紧给我说!” “好好好好好!” 罗艺连说了五个好字,尽显无奈。他朝着罗成一扬脸,沉沉吩咐:“成儿啊,你现在把杜差张公瑾史大奈那一群跟你穿一条裤子的人都叫进来,本王有事情要吩咐。”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你赶紧先给我把话说了!”秦夫人不依不饶。 罗成眉梢喜色,笑道:“娘亲别急,父王是要说件好事。”说着朝罗艺恭敬一个抱拳,“儿子现在就去。” 说完,风风火火立即闯出门。 “这个时候你还叫他去干什么呀!”秦夫人嗔道。 罗艺无法,只得好声好气劝。 罗成去得快来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拽着杜差张公瑾等十来个人重新回到营帐当中。 大伙儿今夜都正提心吊胆,这会儿罗成把他们一家伙叫进来也不说好事坏事,大家不由得心中打鼓。 罗成拽着一步三回头的杜差风风火火就冲上来,给罗艺行了个礼说:“父王,人儿子都已经带到了。” 到了罗艺跟前,杜差张公瑾几个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抱拳拱手:“见过王爷。” “嗯。”罗艺不咸不淡地哼了声,正襟危坐起。 秦夫人见外臣进来,也收敛神色,退至罗艺身边立定。 罗艺“嗯”这一声,叫座下杜差等人都没了主意,忍不住抬头,你看我我看你。 “知道本王这个时候还叫你们进来一趟是什么缘故么?”罗艺一双鹰隼般的眼慢慢扫了一圈底下的众人。 杜差等人皆面露难色,满头冷汗直下。 “都不说?”问了半天没一个人吭声,罗艺的问话声又寒了些。 “本王问话,你们都聋了不成?”罗艺虎着脸,又阴森森问了一句。 杜差一听罗艺这个调调就犯怵,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终于是遭不住了,“噗通”一声对着罗艺就跪了下来,俯首磕头道:“千岁恕罪!臣等不该欺瞒千岁与瓦岗之人来往,更不该替殿下隐瞒瓦岗之事!千岁恕罪!臣杜差知错!” “好你个杜文忠你敢出卖本殿下!”罗成一听这话便朝着杜差瞪眼低声骂。 杜差一面不敢看罗成,一边又还哭丧着脸在罗艺跟前直说自己都是为了罗成才敢欺上瞒下。 单嫣捂着嘴,好不容易把笑憋了回去,就听见那边张公瑾、白显道、史大奈等十来个人也都哗啦啦跟着杜差跪下,连连道“王爷恕罪”,又照着杜差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罗成在一旁听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可碍于父母都在跟前站着,强忍着才没冲上去给杜差这卖友求荣的叛徒俩大嘴巴子。 单嫣站在一旁看着,眼里盈盈的笑意。 这一瞬间又好似回到了她刚来北平的那时候。 众人总是笑哈哈的,开起玩笑来不顾及,损人就更不顾忌。每每罗成都要与这一帮活宝唇枪舌战三百回合,说不过还要动手,打打最后,总也是笑笑闹闹的。 座上,罗艺脸上绷着,铁青的一张面孔,不怒自威。 等底下杜差几个哭完,方才冷哼一声:“这么说,都知道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王爷,您都这么说了,咱还敢不知道么?”杜差反应最快,连忙巴结道。 “本王原打算着,你们这几个兔崽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敢帮着王妃与罗成欺瞒本王,本王是一定要赏你几个一人三百杀威棒的!”罗艺一嗓子跟打雷似的,底下杜差几个顿时都是一个激灵。 “不过嘛……”罗艺卖了个关子。 杜差等忙翘首道:“不过什么?” 罗艺还是臭着脸:“不过,看在你几个小子在关键时刻还能供出罗成,也算是对本王还有一点忠心,本王就姑且看在这份上,饶你们几个小命一条!” 这一番话说出来,一群人都欢天喜地的,白显道哭着激动道:“多谢王爷恩慈,王爷,您放心,该出卖殿下的时候,咱们几个一定是跟王爷您一条心的!王爷您叫咱们往西,咱们绝不往东!殿下算什么呀?您才是北平王,咱们都听您的!” 罗成冷笑着把拳头捏得嘎嘣响:“你再给爷爷说一遍?” 到这个时候,饶是罗艺铁面也终于忍不住破功了。 罗成的话音刚落,那边罗艺便抚髯,很是愉悦地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都奇怪,看着罗艺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忽然脸色一便竟然还笑了起来? 罗艺好似很高兴,“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笑道:“好!显道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王就看在这句话的份上,再给你们几个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怎么样?” 白显道坑罗成是一马当先,第一个就举手:“王爷您说!您要怎么罚殿下?是三百军棍还是四百军棍?有我们给您守着,殿下一棍也别想少。” 罗成脸色青黑,气极反笑,字从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白显道,你很能啊?” “虽说不是打军棍,本王却还真有一桩差事要交到你们手中。”罗艺抚髯,一双眼睛里忽而涌出星点狡黠的笑意。 -- 第294页 杜差不解道:“王爷,您究竟要咱们办什么差事?” 罗艺微微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之感,他盯着坐下众人,一字一句道:“本王要你们随从成儿,前往瓦岗,把这杨林的一字长蛇阵给拆了!” 一句话说出来,像是头顶上敲开一个惊心动魄的炸雷。 杜差看着张公瑾,张公瑾看着白显道,白显道、史大奈等人却是讶异瞧着罗艺。 面面相觑,如此安静,竟然无一个人说话。 杜差面带惊色,听完这话哑巴了很久。 过了一阵,他咽了口唾沫:“……王爷,我是不是听错了?”又转头看向罗成,“殿、殿下……王爷真的、真的同意了?” 罗成侧首与身边笑意不止的单嫣交换一个眼神,方才转过头去,双手环胸地看着他,眉梢一挑,“你说呢?” 单嫣嘴角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了,她看着杜差:“杜大哥,你没听错!” 杜差颤颤转过头,看着座上的罗艺,激动得情难自已,嘴里碎碎念:“——那、那真是太好了!!” 第136章 罗艺这话说出来,众人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就彻底落了地。 秦夫人喜不自胜:“王爷可是说真的!?” “娘,你看爹什么时候在你跟前扯过谎?”没等罗艺开口,罗成就帮他把话说了。 “就是。”罗艺侧头笑着看秦夫人,软了口气,“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谅你也不敢!”秦夫人原先都将哭出来,一听父子二人这一唱一和,又忍俊不禁起来,伸手就往罗艺的身上拧了一把。 罗艺赶紧咳嗽了一声:“好了,当着这么多人呢!” 秦夫人难为情微微一笑,赶紧收手站到罗艺的身后。 底下的人听罗艺这么一说,也都笑了。 “王爷,这事儿好办。”底下史大奈头一个笑着举手,“有咱们陪着殿下上瓦岗去,那杨林老儿的阵法岂不是轻而易举地破了?” “就是!”白显道附和,“杨林算什么?咱们殿下才厉害呢,看不一枪挑得那老儿人仰马翻!” 众人皆是兴致勃勃,可唯独张公瑾脸上的神色却有顾虑。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上前一步,忍不住给兴头上的大家伙儿泼盆冷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诸位,杨林虽然已经年老,但其武艺超群,咱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二来,这长蛇阵千变万化,就算是殿下也不一定遇上便可破开。这第三,别的先都不说了,如今皇帝与宇文成都都在咱们跟前,咱们这么多人,要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还是一个要紧的问题……” 原本众人还满脑子都是击败杨林的痛快场景,好似这会儿已经枪挑老杨林、破解长蛇营救瓦岗了,张公瑾这话一出,底下人脸色全又重新垮了下来。 单嫣亦蹙眉。 如何将这么多人从凤鸣城顺利带出去,确实是得好好想想。 “这还不容易?”史大奈挺身而出,粗声粗气地一拍胸脯,“咱们如今可是在北境,北境还不都是王爷的地盘?在别处说不好,可是在这儿都是咱们自己人,杨广不过带着区区几千人马。照我看正好,咱们就借着这个机会,在这儿把杨广的脑袋取了!给王妃报仇,给大家伙儿解气!” “解气?你说得轻巧。”张公瑾淡淡瞥他一眼,“取杨广的脑袋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可是带着宇文成都的杨广的脑袋,那就没这么容易取了。再来,就算咱们把宇文成都撇开一边,真把杨广的脑袋摘下来。死了个杨广,他还有儿子,到时候咱们王爷坐实个弑君的名声,杨林以此为接口攻上北平。大奈,杨林一来,带的可就不止是区区几千人马呀。” 白显道听到这儿已经急得抓耳挠腮:“哎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你说,咱们要怎么从这儿离开才算是好?” 张公瑾拧眉:“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一旁单嫣听了许久,也不免有些焦急,伸手悄悄推了推身边的罗成,叫他赶紧出个主意。 罗成看一眼单嫣,明白她意思,于是转头过去看着罗艺道:“究竟这件事还得看父王的,父王如今是怎么个打算?父王若是想现在就反,儿子定当是追随父王杀出一条血路,可若是父王不准备现在就翻脸,咱们也可从长计议。北平自立门户此事,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王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秦夫人柔声问罗艺。 罗艺垂眸想了片刻:“造反的事情自然是要从长计议,兹事体大,本王得顾虑周全了再行决定。”顿了顿,“不过本王倒是有个主意,叫杨广这小子亲自开口把成儿等人送走。” 杜差等人俱是好奇,秦夫人拉着罗艺就问:“王爷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这个么……”罗艺故作高深一笑,眼眸却转了过来,把目光放在了站在一旁的罗成身上。 罗成叫他爹这目光看得发憷,连忙道:“父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罗成,打小儿你在你爹我跟前,不是最会装病装死、装疯卖傻么?”罗艺冷不丁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罗成叫这句话问得一头雾水,扯着嘴角干笑:“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在您跟前装病装死、装疯卖傻了?” 罗艺瞥他一眼,冷哼笑一声:“装没装的,你自个儿心里头清楚,你那门子闭气功,还是我背后叫护国寺的游龙和尚教得你。为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小子给我识好歹些!” -- 第295页 “殿下,您这北平装蒜王的名号打今儿起可不行了啊。”底下杜差白显道几个一听罗艺当中揭底,乐得不行。 单嫣也死死咬着牙关才不至于笑出声来。 罗成暗暗瞪了几个损友一眼,又拧了一把单嫣的胳膊叫她不许笑,而后才转过头来满头大汗地道:“原来父王都知道……” “笑话,你屁股一翘拉什么屎老子都清清楚楚!”罗艺瞪罗成一眼,冷哼一声,身后捋了一把胡子,“行了,说正事。” 罗成忙应声:“父王想到什么法子了?” 罗艺正色道:“你们也清楚,这杨广最是个惜命的人,但凡有一点小事儿,都唯恐避之不及。本王想着,既然这样,不如就叫成儿装个病出来,越是能传人的病越好。到时候,咱们把这人往杨广那小子跟前一摆,都不用说话,立刻就会叫滚。素来罗成这小子在本王跟前装,就是本王有时候都难辨他的真假,杨广和宇文成都就更不用说。本王想的这个法子,你们以为如何?” 罗艺把他想的这个点子一说出来,底下立马一片叫好声。 杜差点头:“王爷这个法子倒还真行得通。咱们殿下,不消说别的,这装病的本事可是二十几年功力的积累。” 白显道附和:“就是,咱们从小同着殿下长大的,相熟的几个哥儿里,出去问问,谁能有殿下会装病啊?” 张公瑾补充:“最好是一眼看着就叫人想躲开的病,脸上要起些红疹子水泡什么的。” 单嫣拍罗成肩,语重心长:“靠你了。” 罗成脸上已经十分地挂不住,青筋突突突:“你们还当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说着转头,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父王,这样的主意真是您能想出来的?” 罗艺扫他一眼,冷声:“怎么?为父就不能想出这么个主意了?” “不是。”罗成讪笑,“儿子只是觉得,这不是您的作风。” 罗艺嗤声:“你老子我跑江湖打把势卖艺的时候,你都还没在你娘肚子里。这些花花肠子的玩意儿,你老子好几十年前就玩儿过了,你还搁这儿捡剩下的呢。” “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子不错,那咱们就照着本王说的办。”罗艺拍板,“杜差张公瑾等人听令!” 杜差几个连忙收敛神色,上前正经站成一列,朝着罗艺抱拳拱手应声道:“属下等听令!” 罗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肃穆道:“本王命你等南下瓦岗,跟随我儿罗成破解杨林的一字长蛇蛇。军令如山,不得有误!” 众人抱拳拱手,眉宇间神采飞扬,声音坚定整齐划一—— “——遵王谕!” 按照罗艺所说的,杨广原本只在这凤鸣城内小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准备启程入北平府。 于是为着这个,大家通宵没睡筹备着罗成装病出走这事。 单嫣也跟着秦夫人他们忙了一宿。 可就在第二天罗艺预备着去行宫当中面见杨广之时,宫里缺忽然派了人过来支会罗艺,只说杨广忽然改了主意,要在凤鸣城当中多留一日,并嘱咐罗艺奉命与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共同负责御驾安危。 一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可杨广原本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突然想多留一日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罗艺为保计划万无一失,还是花了点儿银两从宫里人的牙缝中把话给抠了出来。 只听宫中的人说,是因为昨夜杨广忽然宠信了一个宫女。也不只知道那宫女用的什么手段,竟叫见惯倾城色的杨广一时迷了心窍。 昨晚承宠,今日杨广就不顾身份,将那宫女侧为了美人。 又兼着心疼美人昨夜方承恩泽,今日不宜奔波劳累,遂为了她再在这凤鸣城的行宫中屈尊一日。 罗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杨广风流,恩宠一个宫女也是常事。 可单嫣却不这么想。 她立即就把这件事情与昨夜罗成救自己出行宫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按理说,杨广钦点她入宫,没见到人,定然是要追问罗成的。 可是昨夜一夜相安无事便罢,今日早晨又凭空从这儿冒出来个替她的宫女。 单嫣很难不去想这件事不是受了罗成的主导。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站在她身边,正抱拳送宫中传话的太监回去,脸色如常,眉眼里神态宁静。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问些什么,可想了一下,又还是将满腹的疑问吞回去腹中。 这个时候,到底是回瓦岗解阵最是要紧,别的都暂且搁置吧。 何况若那个宫女当真是罗成寻来替她而去,她也不能说罗成些什么。 圣人心肠都是空话,到底她也是趋利避害的,这点怎么也不能免俗。 不是那个宫女去,就是她去。 这种悲天悯人的心境,在之前或许她还会有,可亲眼见到常夫人的死后,她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杨广在凤鸣城拖延的这一天对于单嫣她们来说,未尝就不是好事。 足足的一天时间叫众人把事情准备得更充分妥当。 裴元庆在杨广决定停留凤鸣城的那一日与罗家夫妇告了辞,临行前罗艺还特别请他去帐中交代了一番。 而后裴元庆简单收拾了个包袱,便辞行离开。 那时候单嫣正忙着与张公瑾等几个筹谋返回瓦岗之后的事宜,裴元庆都已经走了大半天了,单嫣方才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是秦夫人告诉她的。 -- 第296页 不辞而别倒是叫单嫣有些沉默。 但好话已经说到了点子上,若是裴元庆不愿意谅解,单嫣也能认同。 毕竟当好人反被人诓这事搁谁身上也不好消化。 裴元庆一走,众人便正儿八经开始执行罗艺提出的那个“病遁”的法子。 第二天乃是临行之日,按照道理来说罗家父子二人是得去拜见一番杨广的。于是,为了做戏做真,主角罗成从面圣的前一日晚饭后就开始躺在床上叫唤,娘啊爹啊身上痒身上疼,总之叫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 罗艺秦夫人也是一秒入戏,整夜地待在罗成的营帐当中。 外头的兵将们都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只听见自家殿下的帐篷里一声一声惨绝人寰。 单嫣跟随者白显道几个从帐篷里走出来换水的时候,只瞧着帐篷外头许多人朝着这儿看,都想知道这罗成究竟是怎么了。 这么着,不说杨广和宇文成都,就已经先把自己人给骗了。 “做戏做真。叫自己人信了,敌人才能信。”单嫣再跟着白显道几个进来的时候,杜差一边把盛着做好的鱼虾的大碗塞给罗成,一边如是低声劝慰道。 时值今日,单嫣方才只知道原来罗成竟然还是个吃不得鱼虾这类食物的人! 用单嫣她的话来说,通俗点讲,罗成就是现代人的海鲜过敏,吃不了太多高蛋白的食品。 显然为了装这病,是真把罗成给搭上了。 罗艺跟秦夫人坐在一边,罗成就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喊难受,一边夹鱼虾吃。 那些东西当真起效,单嫣出去的时候罗成都还是好好的,等再进来之时,罗成的脖子上已经红了一大片,看上去的确是有些瘆人。 单嫣上前去,小心翼翼问秦夫人:“娘娘,真要这样?这、这罗成不会倒时候真有事儿吧?” 秦夫人一面提筷子给罗成又夹了一条小鱼干,一面回眸看着单嫣笑得云淡风轻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我的儿子,我有数。再说了,他那红的一大片,一半是真起了反应,一半是他自己使气功憋出来的。等明日拉他去见杨广,见完杨广,他保证就好了。” 单嫣看着罗成,那边罗成还在生无可恋地继续吃虾。 单嫣眼神里颇有同情,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着秦夫人,真诚道:“娘娘,您真是亲妈。” 秦夫人未揪深意,抿嘴得意笑道:“这是自然。” 第137章 罗成的帐篷就这么喊到了天明。 到了去拜见杨广启程背上的时辰,罗艺就叫白显道张公瑾几个架上罗成,预备着进行宫里头去。 罗成两只胳膊一左一右搭在白张二人身上,罗艺看他一眼:“把你那素日蒙为父的闭气功使出来。” 罗成脸色有些挂不住,可还是老老实实按着罗艺说的,把这闭气的功夫使出来。 罗成的这门闭气功单嫣从前还在北平王府的时候就常听杜差张公瑾他们提起,但要说见,这还真是头一回。 这闭气功倒着实是件叫人瞠目结舌的本事。 只见罗成一掐人中,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动了什么关窍,一刹那,脸色就白了下来,眼窝也凹了下去,整个人脸上还冒着吃完海鲜过后的红疹子,看上去病恹恹的,当真是逼真极了。 若是不说,一眼看上去还真觉得这怕是个旧病之人。 罗艺看了冷哼一声:“合着素日里你就是这么坑你爹的?” 张公瑾在旁打着讪笑:“王爷,这个时候就别说殿下的不是了,咱们赶紧这去见杨林要紧。” “也算是你小子今天这点能用上,本王就不和你计较。”罗艺瞪一眼罗成,“张公瑾、白显道,你们两个拖着这小子跟本王走。” “遵王谕!”白张二人一人一边扛起罗成胳膊,拖着他就跟在罗艺的身后往外走。 “娘娘,咱们就在营帐里头候着王爷的消息。”等到罗艺他们走出去一阵,这边留下看守的杜差才转过头来温声与秦夫人说话。 秦夫人点点头,回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单嫣:“那咱们就在这营中候着。” 说着,拍了拍她的手。 单嫣点头:“都听娘娘的。” “好孩子。”秦夫人叹了一声,“对了。” 忽的,她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弯对着单嫣笑起来,“你过来,有件事情我前时不是说要告诉你么?” 单嫣蹙眉一想,秦夫人不久之前却是与她说有件什么事情要告诉她。 遂笑了,问道:“娘娘究竟是要交代我什么?” “这话不好当着大家伙面前说,你过来,咱娘儿俩单独说。”秦夫人故作神秘笑了笑,一把抓住单嫣的手把她往旁拉过去,“来,你过来。” 单嫣就着秦夫人拉着她的手过去,跟她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站定。 秦夫人这才松开她的手,朝她笑道:“嫣儿,有件事情,虽说不着急,但是我还是想先与你说一声,叫你替我记着。” 单嫣左右环顾一圈,倒是真奇了,不知道秦夫人究竟要与她说什么。 想了想,低声道:“娘娘有什么吩咐,交代我就是。” “还真是有件要紧的大事要交代给你。”秦夫人慈爱笑起来,嘴角忍不住地扬起。 单嫣更疑惑,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夫人。 -- 第297页 就见秦夫人忽然垂头,从自己袖下的腕上取了一个嵌金的大玉镯子。 单嫣看着秦夫人当时就怔住了:“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秦夫人却没直接回她的话,只高高兴兴地把镯子抓在手里,紧接着探手去抓单嫣的手:“来,手伸出来。” 单嫣讶异:“娘娘?” “别说话。”秦夫人慈爱笑着,一手抓着单嫣的手,另外一只手将镯子往单嫣的手腕上送,“来,把这个戴上。” “单嫣实在不敢受娘娘如此贵重的东西!”单嫣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连忙使劲脱开秦夫人的手,急着要把镯子从自己的手上取下来。 那镯子十足十地有些分量在,一戴在腕子上沉甸甸的。当是极好的玉料所制,外圈用金丝缠着精细的吉祥莲花纹。又因着是刚才秦夫人手上脱下来的,玉上还沾染着秦夫人的体温,触及肌肤顿生层层温和暖意。 秦夫人一看单嫣急着将镯子还给她,当时就忙着上前去制止:“不许脱下来,这镯子给你戴上了,就是你的。” 单嫣哭笑不得:“娘娘这是何意?” 秦夫人见脱镯子的动作停了,于是笑意盈盈:“你还不知道我这是什么意思?” 单嫣心中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秦夫人的用意,只是碍于情面也不好直说。 于是秦夫人朝她一笑:“还有,怎么现在了还叫我娘娘呢?” “不叫娘娘,那该叫义母?”单嫣已经知道了秦夫人的意思,脸上不由得浮现起微微的坨红。 秦夫人看着她脸上的红晕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握住她的手在手心:“你叫我娘娘,可得去掉一个娘字啦。” “义母说什么呢?”单嫣忍不住低下了头,可嘴角也不由得悄悄地翘了起来。 “从前该叫义母,往后可就得叫母亲了!”秦夫人捏了捏单嫣的手,故意打趣说道。 这一句话顿时叫单嫣羞得耳根子通红,支支吾吾一下话都说不出来。 秦夫人却越瞧她这羞怯模样越是欢喜,只继续与她说道:“嫣儿啊,你手上这只镯子可得好生戴住啦,这只镯子是我嫁给成儿他爹的时候,我娘家母亲给我的陪嫁之物,我带在身边已经二十几年了。我原本就想着,将来等成儿有了心悦的女儿家,我也认定了,就把我这镯子给她,从此以后就算是先定下这个罗家新妇的位置。如今你与成儿两情相悦,我看在眼里,十足地替你们高兴,今日趁这个机会,我就把这个镯子郑重交给你。等不久之后,我们罗家十里红妆为聘,亲自登门来求娶你作我罗家妇!” 秦夫人的一席话说得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单嫣听到后头,只觉得嗡嗡地听不清。 她怔怔看着站在跟前的秦夫人,整个人都像是块木头似的傻住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慢慢抬起眼睛,眼神里荡漾着光,颤声不可置信地问:“娘娘,您、您是说真的?” 秦夫人叫她这傻样逗乐了,掩嘴笑个不停:“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若不是要按着规矩来办事,照我的脾气,我恨不得你这会儿就跟成儿拜堂成亲,早日做我罗家媳妇,也省得旁人再惦记。如今既然不可立马定下婚事,就先在你这儿把位置站住了。”顿了顿,她又笑着拍了拍单嫣的手,“所以啊,千万把这镯子戴好咯。” 单嫣摸摸手上的镯子,又看看跟前的秦夫人,激动得支支吾吾。 老半天,才把一句话给说清楚。 她睁着眼睛泪汪汪看着秦夫人:“多谢娘娘成全。” “我倒是老早就想成全。”秦夫人却笑道,“只是碍于成儿他爹罢了。如今好了,他父子两个坦诚相待,我这心也能放下来。” 见单嫣眼泪汪汪的,秦夫人忍不住又笑起来:“你瞧瞧,这孩子真是!好好的一桩事,怎么还哭了?怎么,不愿意做我罗家的媳妇呀?我这个将来的婆母可都认准你了,你可躲不掉啊!” 说着一边掏出手绢给单嫣把眼睛底下的泪都擦干净。 单嫣抬手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 秦夫人收回手,抿着嘴笑:“嫣儿,成儿这孩子有时候啊脾气坏,又犟,但是他人心地好,你可要多担待着他啊。” 单嫣忍不住也笑起来:“我会的。” “要是他哪儿惹你不高兴,你告诉我,看我不抽他!”秦夫人又朝着单嫣一挑眉,颇认真嘱咐。 单嫣忍着笑:“好,要是罗成哪儿惹我不高兴了,我第一个告诉您。” 秦夫人也忍不住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却又颦起眉头。 她看着单嫣,最后细细叮嘱:“嫣儿,我知道你从山西来这儿定然遇上了许多不好的事儿,可是没关系,如今你做什么都有我们一家人在背后撑着你,你别怕。从今往后的路还长,就看你与成儿怎么走了,我这唯有的一个儿子,就算是先交到你的手上了。” 单嫣听着秦夫人这番话,也渐渐收敛神色肃穆起来。 听完,她才慢慢道:“您放心。” 还不到正午,杜差那边就传来消息,说事成了。 张公瑾几个一回了营中立即就将罗成抬到秦夫人与单嫣等人所在的营帐当中。 罗成还是如同去时一个样,装病装得投入十分。 一直到把营帐帘子放下,里里外外都只剩下北平王府的人之时,大家伙儿才敢松了一口气说话。 -- 第298页 罗成把闭气功一收,少时,除了脖子上那一大片红疹之外,已经不见先前那病歪歪的模样。 他把手松白显道张公瑾两个肩膀上放下来,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感叹:“大功告成。” 秦夫人与单嫣一听这话,立即脸上就扬起了笑容。 “成了就好。”秦夫人左看右看一眼,“不过成儿,你爹呢?” “娘娘您可是不知道。”白显道叹道,“可真是不知道这杨广发的哪门子疯,兴冲冲北上的是他,这会儿要立即返回长安的人也是他!听说是昨夜他新封的一个什么萧美人,说想回长安,杨广那小子顿时就应了!这不,让宇文成都拉着王爷去送驾,叫咱们赶紧带着殿下回来。” 单嫣忍不住道:“那是好事啊!杨广一走,要离开凤鸣城岂不是轻而易举了?” “是轻而易举。”罗成忽而接口。 说着,他转过头冷冷瞥了一眼白显道几个,“没叫你们把想的损招用在本殿下身上,觉着亏了?” 单嫣一愣,没听懂罗成这话里的意思。 转过头去看白显道几个,却见他们都挠头难为情笑起来:“殿下,我们这不是怕杨广那小子不放您走,才给你多备这几个点子么?” 罗成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几个。 秦夫人失笑:“行了,这个时候就别贫了,大家伙儿都准备准备,等王爷那头已经动身了,诸位也赶早收拾启程。如今这瓦岗身处危难,咱们可耽误不起。” 单嫣忙道:“凤鸣城当中还有两位我们瓦岗的兄弟,就在昨夜我与罗成相见的客栈当中,一会儿能进城的时候,还是先支会他二人一声来得好。” 罗成点头:“这件事情我派人来办。” 秦夫人道:“马匹我都已经悄悄给你们预备下来,只是嫣儿怀里还有个孩子,不便上马,仍旧我这儿准备了一辆车。等杨广的人马离开凤鸣城,你们今天黄昏时分就动身。我们北平王府对外就称,殿下冲撞了二郎神,如今几位军爷伴着一同去庙里还愿去了。以防万一,先往去二郎神庙的路走,走到半截清查后头没有眼线,赶紧就奔着瓦岗去。我这么说,大伙儿都明白了不曾?” 秦夫人万事都已经顾虑周全,众人听了自然没有说不好的。 于是连忙点头,齐声应下:“——我等必不辱使命!” 第138章 从凤鸣城往南朝瓦岗去,一路上避开盘查,虽说走得慢了一些,却还算是顺利。 赶到离瓦岗山不远的滑县之时,已经是未时。 众人掐算着时辰已经不早,若是再往前行,恐怕到了三更还走不到瓦岗,又恐附近遇上杨林的埋伏,遂决定在滑县逗留一晚,等明日天光蒙蒙亮的时候再加快脚程上瓦岗。 入县城之时,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罗成几个牵着车马走了半个县城,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关门的客店,遂赶紧叫白显道几个上去问掌柜要几间房供众人歇息落脚。 白显道几个应声去了,驾车的罗成方才转头掀开背后的车帘。 外头街道上点着零星的几盏灯,光影投进马车之内。 光透过车帘照在单嫣的半张脸上。 人睡着了,头歪着靠在车壁上,车停了也没什么反应。 人睡得沉,手里却依旧抱襁褓中的孩子抱得紧紧的。 小的倒是清醒了,咿咿呀呀地说话。 昨夜连夜赶路,大伙儿都是睁眼到天明。 他们一群大男人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苦了这马车里的一大一小。 罗成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店门内白显道还没出来,再回头看着单嫣睡得正香,颇有些不忍心叫醒她。 他勾着车帘的手指一松,正想把帘子重新拉上,却听见单嫣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说:“到哪儿了?” 罗成望过去,单嫣揉了揉眼睛,人慢慢坐直了身子。 “到滑县了。”罗成回答。 “滑县?”单嫣顿了顿,“还没到瓦岗山?” “得等明天,今天天色太晚了,而且昨夜大家已经连夜赶路一夜了,今天不能再不找个地方歇脚。而且太黑看不清,我也怕投错了敌营。”罗成道。 单嫣听完点点头:“也是。” 罗成回头看了一眼店门,白显道还没出来,但还是跟单嫣道:“我们已经找了一处店家,这会儿显道已经进去要房了,你在车上再歇会吧。” 单嫣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小小,摇了摇头:“不了,我下来等吧。” 罗成也没劝阻:“那好。”说着自己先跳下车,而后替单嫣打起车帘。 单嫣抱着孩子躬身从马车内走出来,立在车前先将孩子递手给罗成抱着,随后自己才从车上下来。 下了车,单嫣从善如流要去接孩子,罗成却用一边胳膊拦住她的手道:“我来抱就好。” “你会?”单嫣脱口而出。 罗成抱着孩子睨她一眼:“怎么不会,路上你不方便的时候不都是我带着她么?再说了,她可挺喜欢我的,我抱的时候从来不哭。” 单嫣看了一眼罗成怀里的小小,小孩儿正抓着罗成的手指玩儿,高兴得咿咿呀呀叫。 “那就多谢了。”单嫣哭笑不得。 她这侄女儿倒还真是喜欢罗成,两个人也投缘。 原本单嫣还担心这一路去瓦岗拖着个孩子,照着罗成的脾性他会不会不耐烦。到后来,她才发觉自己是多心了。 -- 第299页 罗成逗起小孩儿来,比她高明太多。 “她跟你倒是挺亲。”单嫣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罗成抱着小小,听到这话便挑眉说:“那当然了,我可是她的姑爹,她跟我不亲跟谁亲?是吧侄女?”说着,抖一抖怀里的小小。 小小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伸手去抓罗成的脸,咯咯咯的笑。 单嫣却瞪他一眼:“你是谁姑爹?瞎说什么?” 罗成伸出一只手抓着单嫣手腕上那只玉镯,眉眼里颇有几丝得意:“那你说,我是不是她姑爹?” 单嫣一下脸红了。 罗成越发得意:“不说话了吧?” 单嫣忍不住抬手往他腰上拧:“你再胡说?” 罗成赶紧把小小搬出来,佯装躲闪:“哎呀你姑姑打人!!” 单嫣看着又是好笑又找不出话来驳他,只能插着腰忍着笑:“罗成!” “不闹了不闹了,再闹等回北平你得跟我娘告状了。”罗成也忍着笑,腾出一只手来勾着单嫣肩膀,低头凑近含笑道,“你现在可有我娘这把尚方宝剑在手,我不敢惹你。” “知道就好。”单嫣笑吟吟横他一眼。一顿,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看着罗成,“对了,白显道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出来?” 罗成听她说方才想起来白显道进去要房却这个时候都还出来。 “进去看看吧。”罗成说完,便抱着小小先往客店里进去,单嫣紧跟其后。 罗成的一只脚刚跨进客店当中,单嫣还站在门外,就听见里头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人家既然好心让你们三间房,那就住吧住吧!谁也都别说什么了!算人家老人今天倒霉,碰上你们这么一群人!” “诶我说你这个人,我们可是多出了银子来换房的,怎么就不讲理了?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别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啊!” 前头那声听着耳生,后头那声罗成单嫣是耳熟的。 白显道。 单嫣抬眸望过去,却见柜台前白显道几个正与柜台后的伙计脸红脖子粗地吵嚷,推推搡搡地像是马上要打起来。 罗成一见这场景先一步上前,靠近人群处抓着尚时山的肩膀把他推开,沉着声道:“怎么了?” “少保?”白显道回头诧异看了一眼抱着小小的罗成,“您怎么过来了?” 众人见是罗成来了,于是都自觉让开一条道给他。 单嫣跟在罗成身后回白显道的话:“我们在外头等了好一阵,还不见你们出来,就想进来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站在柜台里的伙计一看罗成进来跟前这伙儿人瞬时都毕恭毕敬的,便看着罗成冷哼了一声:“你是这几个人的头儿?” 大堂里闹哄哄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罗成回眸冷冷扫了一眼白显道几个,而后与那伙计道:“我是。” “那你来得正好!”伙计满脸的怒气。 罗成拧眉道:“敢问是出了什么事?” 伙计气冲冲说:“你这些手下进来的时候要我这儿三间北房来住,原也不是什么不能的事,只是这北房今日早已经被先来店里的一位大爷定下了。你这些手下一听,只说自家的人都是住惯了北房的人,嘿!偏要这北房不住南屋,叫人家老大爷给你们后来的人让出屋子。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罗成一听店伙计说这话,脸色已黑了一大半。 回眸冷眼一瞥白显道几个:“有这事儿?” 白显道低着头有些支吾:“这、少保,我们也是想着连赶了一夜的路了,睡间好点儿的。再说了,咱们后来也补了那大爷一笔银子……” “人大爷也没收你们银子啊。”伙计冷冷道。 白显道抢白:“可我们也是给了他银子的,又不是强抢……” “你这跟强抢还有什么区别?先来后到这道理你都不明白?” 白显道的话没说完,便被罗成冷声打断。 罗成一开口,白显道脸色涨红,咬着牙低头不好意思说话了。 单嫣站在背后,听罗成这话中已然是有些动怒的意思,又看白显道也尴尬,便赶紧上前一步站在罗成跟前,对那店伙计打起笑道:“见谅见谅,原是我们的人做错了。店家,我们不换了,您赶紧去请那位大爷也别换了,我们就住南屋,挺好的。” “正是。”罗成抱着小小,回眸狠狠瞪一眼白显道,“先来后到这是规矩,没有咱们叫先来的搬走的理。” 店里伙计倒是没料到这群人的主儿却是个讲理好说话的,一听单嫣与罗成连着训白显道,心中原先那股子气瞬间便没了。 “您是个讲理的,比您底下的人可讲理多了。”店小二笑道,“只不过啊,如今换也换不成啦。那位老大爷已然搬到南屋去住了,再叫人搬回来那多辛苦?您几位就住着北边的院子吧。” 单嫣听这话,回头看罗成:“既然人家都搬了,咱们就住北房吧,也别折腾人家了。” 罗成显然还没消气,但事已至此也确实无法再叫人搬回北房,只得回头狠狠瞪一眼白显道,再回头过来歉意道:“今日之事,多是我们的过错,到时候我会亲自上门赔罪。” 伙计从柜台里走出来,笑两声道:“那公子跟着我来吧,我引你们去你们住的院子。外头的车马你们就牵到后院去吧,有店里的人带着。” -- 第300页 说着,带着众人往后院走。 罗成一面道了谢,一面回头再瞪了一眼白显道,这才跟着伙计过去院子。 白显道也知道这会儿自己碍眼,于是赶紧主动牵马引车去后院。 店里的伙计带着罗成单嫣等到了北房,起茶倒水一番忙碌之后,众人便各自归了屋。 单嫣都已经快把刚才大堂中的事情抛到脑后,把小小交给罗成之后便收拾起换洗的衣物。 收拾到一半,她忽然回头往身后看一眼。 却见罗成抱着小小,眉头紧拧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子前,像是在想什么事儿。 单嫣把手里的东西收拾完回头问他:“这是怎么了?” 罗成抱着小小,脸色不悦道:“这屋子,我是怎么住怎么不舒服。” 单嫣知道,这倒也是罗成的性格,于是上前扶着他的肩膀低头笑道:“你既然心里怎么都不快活,那咱们就亲自给南屋那位大爷道个歉。” “我是想着这个时候登门,人看着我会不会更不痛快。”罗成一拳头捶在桌上,咬牙道,“这个白显道!” 单嫣想了想:“既然你怕贸然登门不妥,就给南屋大爷送点什么探探风向?若是人受了咱们的回礼,咱们再登门不迟呀。” 罗成垂眸不说话。 单嫣看着坐在罗成腿上的小小,忽然一笑:“那这样,既然咱们不敢轻易冒犯,我就带着小小去。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去道歉,他总不好说什么。” 说着伸手抱小小:“小小,来,跟姑姑出去。” 原本坐在罗成腿上的小小叫单嫣一抱,忽而就闹着要哭起来,一双手抓着罗成的衣裳怎么也不松开。 “行了,叫你去算怎么回事?”罗成忽然抱着小小站起身,拧着眉头道,“单嫣,从咱们的箱子里取几样好的吃食出来,我亲自去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的哈哈哈哈哈!久等了久等了 第139章 罗成既然说要亲自登门道歉,单嫣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再说今日也着实是白显道先冒犯在先,于情于理很该给那位被迫换房的老大爷道个歉。 这次前去瓦岗之前,秦夫人给他们备了足足一箱子的东西,里头不乏有好些北平的名产。 单嫣在箱子里掏了几样算是拿得出手的,便叫罗成抱着小小,问了那位大爷的具体住处,便往着南院走。 单嫣跟着罗成走在去南院的过道上,看着他怀里咬手指咬得满脸的口水的小小,赶紧凑上去拿绢子替她擦了擦嘴,又把她的小手从嘴边拿开。 “咱们去道歉,你带着她去干什么?”单嫣有些无奈。 罗成抱着小小,脸色略僵硬:“不是你说的吗?带着她去,那大爷就算有天大的火,当着小孩儿的面也不好发。” 单嫣忍俊不禁:“合着你拿我侄女儿当挡箭牌?” 罗成脸颊微红,吞吞吐吐喝道:“胡说!我拿她当挡箭牌?” 见他不肯承认,单嫣于是笑一声,挑挑眉毛:“行行行,罗大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罗成脸一红,冷哼一声,急匆匆就走到她身前去。 南院过去不远,临到了那位老大爷的屋外,罗成却忽然有些踟蹰了。 单嫣走了两三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抱着小小两个人杵在背后,面色难堪得很。 “怎么了?不是说要去登门道歉的吗?”单嫣提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回头看一眼罗成。 罗成面色为难:“我去了,倒让人家以为是我这个主子指使的。” 单嫣好笑:“我说罗成,你心眼儿怎么那么多?谁能有你想得多?你这么想,人家可未必会这么做。你就别瞎揣度了,赶紧去吧,人屋子就在前头。” 见罗成不动,她又跑回来在他背后推他一把:“哎呀快走吧!” 罗成被她推着走,两个人走走停停,便到了那位大爷所住的屋前。 门是紧闭着的。 门前,罗成抱着小小,跟单嫣两个人并肩站着。 一扭头,面面相觑。 罗成说:“你敲门。” 单嫣质问:“凭什么我敲门?” “我抱着孩子。”罗成催促道,“你快点。” “那我还提着东西呢!”单嫣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举起来。 “那是东西重要人重要?”罗成净说歪理。 单嫣懒得和他掰扯了,摆手直道:“好好好好好!我来,我来!我来行了吧!?罗大爷您往后稍稍!” 说完把东西都腾到一只手上,抬手往房门上叩了两声。 “请问有人吗?” “有没有人在啊?” 罗成站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单嫣敲门。 可敲了好几声了,就是不见房里传出动静。 单嫣等了半天,回头看着罗成:“没人。” 罗成微微皱眉,口气里却又有一丝轻松:“既然没人,那我们就先回去,晚些再来吧。” “那也只有等晚些再看看了。”单嫣收拾起手里提的东西。既然没人在,也只好先回去再说。 两个人提东西的提东西,抱孩子的抱孩子,刚转身的一刹那,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找谁啊?” 单嫣罗成压根儿没想到背后还站了个人,冷不丁被这么吓一跳,寒毛都立起来了。 双双瞪眼转过头。 当头就见一个老伯负着手,也正直愣愣盯着他们两个。 -- 第301页 年纪看上去四五十来岁的样子,穿得讲究,像个文人。一身宝蓝色外氅,头上扎巾,蓄着一把不算太长的山羊胡子,乍看一眼倒是个面目温和敦厚的。 只是一双眼睛里光芒锐利,不似文人,倒如武夫。 见单嫣罗成转头回来,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慢慢笑了一声:“敢问二位找谁?” 这忽然的一问,叫单嫣也蒙了一下,一瞬方才清醒过来,赶紧上前笑道:“噢,我们是北屋的客人。同行的几个朋友不知轻重,咱们后来却把先来人的屋子给占了,我们知道之后心中过意不去,就想着带点儿东西过来,给南屋的客人道个歉。” 穿蓝衫的老伯听到这话,慢慢“噢”了一声,点头说:“那你们是来找我了?” 单嫣一呆:“您就是那位老大爷?” “什么老大爷?”那老伯被逗笑了,“我虽然长得老了点儿,可是还没老到要后生喊我老大爷的地步。” 单嫣脸上一臊,忙说:“您见谅您见谅,我年纪浅,不知轻重,得罪了您的话,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姑娘言重啦!”老伯笑起来,颇为和气,“那不过就是一间屋子,给谁住不是住?既然我让出来了,你们就安心住下,也不必给我再送什么东西倒什么歉。” “这不行。” 单嫣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旁边原本抱着小小不搭腔的罗成忽然之间抢白。 单嫣跟那老伯转过头去,就见罗成一手抱着孩子,一边有些微微的激动:“那怎么行,原是我们不对,若不叫我们把这个人情换了,这房我怎么住得下?” 老伯的眼神落在罗成的脸上,忽然一滞,瞳孔当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 罗成换了单手抱着孩子,另外伸出一只手去从单嫣手里拿过一提礼物,自顾自道:“今日既然来了,便必得把这个歉道了才是,还望老伯千万谅解。” 老伯盯着罗成的脸,一时有些出神,过了一阵,他方才把目光慢慢从罗成的脸上收回。 “好吧。”他忽然笑了一下,“既然你们执意,我也盛情难却。如此,请跟我进来。” 说着,他上前一步,推开屋门,对着单嫣跟罗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成还了一个请的手势回去,恭敬道:“长者先行。” 老伯的目光在罗成的身上停留一阵,而后满意笑了一声:“好,那老翁我就先行一步。”说着,迈步先行往里走进去。 罗成单嫣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屋。 客随主便,那老伯随手指了个坐处,简单招待了杯茶水,大家便坐下说话。 入座后,单嫣从罗成怀里抱过小小,罗成则将带来的歉礼一样样推给那老伯。 “……没什么好的,只这几样稍稍聊表心意。这里是一袋上贡的北平口蘑,您一会儿可叫店里的伙计做了送来;这里是一瓶北平名产月盛斋的酱羊肉,您可吃着解解闷;还有几个山东小白梨,一袋子蜜桔。” 罗成倒是真心实意道歉。 到了这儿,把东西一样样地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单嫣抱着小小在旁边瞧着,却怎么瞧怎么觉得怪。 罗成一样样送,可是那老伯的眼神却没落在东西上。 反倒是从头到尾都用一种微微带笑的、欣赏的、满意的目光打量着罗成。 那眼神,单嫣瞧着只觉得跟慈父瞧着自己儿子似的。 罗成把东西送完了:“您瞧着怎么样?” 对面的老伯抚髯笑道:“倒都是好东西。” “您别笑话我了。”罗成讪笑两声,“我这一趟出来得匆忙,没什么好东西给您,就这几样我还嫌磕碜。” 那老伯先是笑而不答,接着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忽然问道:“对了,刚才听公子虽说,带的东西多是北平府的特产,敢问公子可是北平府人?” 罗成先与单嫣交换了一个目光,而后才答话:“我是北平府人。” “噢。”老伯慢慢点了点头,“你敢问公子是住在城内还是城外?我有个朋友也在北平府,还想看看公子认不认识呢。” 罗成不明所以,却还是道:“您不妨说一说?兴许我真听过。” 老伯忍不住笑起来:“那好,我问你,罗艺罗彦超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单嫣有些茫然。眼前这个人的年纪跟罗艺不相上下,又说得出罗艺的名字表字,且一见到罗成的时候便满脸的高兴,莫非是罗家相识的老熟人? 可看刚才初见面的情形,罗成也不像认识这个人的样子。 那这是谁啊? 罗成也是满头雾水,这一问都把他问愣了。 眼前这个长者他着实是眼生,今日也确是头一回遇见,对方却好似与自家长辈十分相熟的模样。 这样的人,要么是当年他老爹沙场官场上树的死对头,要么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至交好友。 但谨慎起见,罗成只模棱两可道:“此乃北平王名讳,北平人上下自然都知晓。” “此人只是北平王而已?”老伯一边眉毛挑起来,笑着质问。 罗成不动声色道:“您是何意?” 老伯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好小子啊,够贼的,说起话来比你爹当年还狡诈三分!” 看着他仰天大笑,单嫣罗成皆是满脸困惑。 -- 第302页 就在他二人还愣的时候,那老伯收住笑容,目光灼灼定在罗成身上:“小子,你忘了我这个爹啦?” “你骂谁呢!”单嫣听这个就乐意了,一拍桌站起来,“你再骂?” 罗成脸色难堪:“我就一个爹,哪又多出你这个爹?” 老伯不紧不慢地笑道:“你真就一个爹?你再好好想想。” 单嫣气道:“他再怎么想他也只要一个爹,我说老伯,咱们好心好意来给你道歉,怎么你这儿变着法儿地骂人呢?你骂谁儿子呢?谁是你儿子啊?” 罗成拧着眉毛在脑海里挖人,看一眼站在跟前的老伯,又垂头想一想。 老伯笑问:“想起我了没?” 罗成蓦地一抬头,绞着眉头盯着他看。 “罗成,咱们走!”单嫣回头瞪一眼那老伯,拉住罗成的手,“指桑骂槐,你是谁爹?谁是你儿子?” 谁知罗成却忽然抬起头,反手拉住单嫣,抬头愣愣看着眼前的老伯:“……我还真是他儿子。” “哈?”单嫣愣住,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回头去看那老伯,却见他又仰头大笑起来:“算你小子还没忘记我这个爹,成儿,多年不见啦!我是你义父定彦平啊!” 罗成的乳名都被他叫出来,单嫣不信也得信了。 她扭头,尴尬道:“……他还真是啊?” 罗成也尴尬小声道:“……嗯。我确实有一个义父,叫做定彦平。” 单嫣想起来自己刚才在人干爹跟前耍泼的样子,顿时尴尬得脚趾都抓了起来。 “他是你义父你怎么不早点说!?”单嫣羞愤瞪罗成一眼小声逼逼道。 罗成也一脸懵逼低声道:“我怎么知道!认他做爹的时候我比小小也大了多少,后来他也没登过我家的门,我怎么知道我这义父长什么样?我就在我父王口里听过,说他是个当世不世出的双枪将,唯一能破我罗家枪的人,我还在想是不是真,说不准我老子蒙我呢!” 单嫣瞪他:“我信你说的鬼话,他是你义父你还能不认识?” 罗成:“……本殿下还真不认识。” “——我说,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对面,罗成义父,定彦平定老将军,慈眉善目地笑着道,“成儿,见了义父,还不好好拜见?” “叫你呢叫你呢。”单嫣低低嘟囔,推了一把罗成。 罗成赶紧回头,朝着定彦平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成儿拜见义父!” 定彦平多年后重逢义子,一见罗成真是真是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只激动地抓着罗成的肩膀:“哎呀快起来快起来,快叫为父好好看看你!” 罗成答了是依言站起身:“是!” 如此,定彦平便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义子,颇有几分老泪纵横。 他拍着罗成的手臂,一边点头一边笑道:“你没认出我,可是刚才在外边一眼就认出了你,你跟你母妃长得真是太像了,一点儿也没你爹的影子。” 罗成也笑道:“都说我跟我娘长得像,不像我爹。” 定彦平失笑:“像你娘才好,长得俊,你爹凶神恶煞的。”这么说着,他又长叹一声,“当年我还住在罗家的时候,你都还刚从你母妃肚子里生出来,你七个月就生了,我抱着你的时候,你还没我手掌大。如今一晃二十年,我老啦,你也长大啦。” 罗成笑道:“我父王母妃也经常在我跟前提起您。” 定彦平目光里颇有得意:“我这些年不来北平,你爹怕你忘了我,自然得时时提起。” 罗成恭谦笑着称是,单嫣抱着孩子在一旁看他满脸虚伪笑容,心中冷哼一声: 其实就算时时提起,这个家伙也把你忘得差不多了,还在你这儿装乖呢。 定彦平阔别义子多年得重逢,高兴得满面红光。 与罗成说了一阵,忽然目光定在罗成背后的单嫣身上。 单嫣察觉到定彦平目光,下意识往罗成身后躲闪。 谁知道定彦平却忽然深意笑起来,看着跟前的罗成语出惊人:“小子,你不错嘛,当年我走的时候,你还是这么小个娃娃,如今我再见你,你连孙子都给我带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第140章 定彦平一声笑,单嫣手一抖差点儿没把小小松开。 顿时,背后冷岑岑的冒汗。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罗成。 罗成显然也叫定彦平这一声给懵住了,正回头想解释,定彦平却看着他笑道:“好啊,如今你这儿娃娃都有了,你爹娘那儿也不给我这个做干爷爷的报个信。成儿,咱爷俩都说了这么长的话了,你也不叫你这媳妇拜见拜见爹?” 单嫣搂着小小,一脸茫然地看着罗成。 罗成回眸,瞥了眼单嫣,而后回头笑着与定彦平说道:“是儿子疏忽了,这就叫媳妇过来见您。” 单嫣眼睛都瞪大了,看着罗成一动不动。 见单嫣没有上来的意思,罗成还伸手拽了她一下,回头朝定彦平笑说:“义父别见怪,我这媳妇怕生,胆子小得很。” 单嫣抱着小小简直是满头的问号! 我特么??? 定彦平还笑:“你这媳妇可不是个胆小的样儿,没见到刚才护你那模样么?活脱脱跟你娘年轻的时候性子一样,十足的泼辣。” -- 第303页 罗成客气道:“媳妇没见过世面,叫义父看笑话了。” 要不是手里还搂着个小人,单嫣当时就一锤子敲上去了。 谁是没见过世面的媳妇??? “我……”单嫣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罗成就回头过来,一瞬脸色就变得正经起来,递了个眼色给她。 罗成这变脸的功夫单嫣是知道的,这会儿当着定彦平一张笑脸,背过来又给她使眼色,定然又是在心里打什么算盘。 委屈委屈,单嫣把嘴里原本的辩解之词给咽回去,而后换了一张温顺的笑容,抱着小小上前,给定彦平屈膝行了一礼:“给定老将军行礼。” “诶?”定彦平摆摆手笑道,“叫什么定老将军,那多生分,你该跟着成儿一起叫我爹才是。” 单嫣愣住,顿时抬眸过去看罗成。 这叫她怎么叫得出口啊!? 可罗成这厮站在一旁光看笑话也就算了,还顺着定彦平的话笑吟吟道:“就是,该同着为夫一道叫干爹。” 单嫣晓得罗成素来就爱顺手牵羊地占她嘴上便宜,可当着定彦平这个外人在,也不好翻脸,只悄悄地狠狠瞪了一眼罗成。接着想来想去,折中叫了一声“义父”。 这一声“义父”把定彦平乐得不行,连忙躬身扶她:“哎呀!儿媳妇快起来快起来!既然今日相认,大家也别在外头的屋子说话了,请进内室,我好茶好酒招待你们夫妇。” 说着,转身就乐滋滋引着他两个进内室。 定彦平刚转过身进去,单嫣就急不可耐地伸手,狠狠往罗成胳膊上拧了一把。 罗成疼得龇牙倒吸冷气,捂住胳膊压低声:“做什么!谋杀亲夫啊!?” 单嫣眸子狠厉眄过去,也压着声气:“你还挺入戏的?可别演傻了!谁是你媳妇?” 罗成嗤一声:“你懂什么?本殿下这可是在运筹帷幄。” “哈。”单嫣冷笑一声,“还运筹帷幄?你对着你干爹有什么可运筹帷幄的?” 罗成瞥她一眼,忽然臭屁道:“你知道个屁!” “哎你这人?”单嫣抬手又要拧人,罗成却眼疾手快,一步从她身旁略过去,跑开两步,回头还顺带朝她扒拉眼皮做了个可气人的鬼脸。 单嫣咬牙跺脚,正想冲上去,却听见屋里定彦平的声音:“茶都摆好啦,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进来哪?” “噢,来了。”罗成应声,回头又跑过来,径直跑到单嫣的身后。 他伸出手抓着她两只肩膀,笑盈盈地推着她的肩膀:“义父叫我们呢,快走吧快走吧!” 单嫣回头瞪他一眼:“今天我就顾全大局,咱们回去算账。” 罗成扶着她的肩从背后探过头来笑:“好好好,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 单嫣把孩子往上托一托,就随着罗成进了里头的内室。 既然都把人请进起居的屋子了,也就是意味着真不拿单嫣罗成两个当外人了。 南屋里头的陈设更为整洁雅致,显然定彦平还是亲自布置过一番。 内屋床旁有一条地龙,上头锦褥茶几都陈设有。 定彦平自己先上了主座,而后请罗成坐到对面,单嫣则落座在罗成身旁的一张贴了珊瑚绒的圆凳上。 地龙之上设的小几摆着几样小吃冷菜,酒且斟好杯中,旁边还备了银筷两双。 单嫣瞧着那桌上的物件不像是店里的东西,精致许多,想着当是定彦平自备的器皿。 这么一看,这位定老将军倒是个爱洁之人。 入座先是一番酒水客气。 多喝了几杯之后,人的身子都暖了,话匣子便也跟着打开来。 定彦平年纪大了便喜欢叙旧,今日一见罗成当真是把过往所有又都想了起来。拉着罗成单嫣两个说个没完。 “……哎呀,成儿啊,你可不知道,你这成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定彦平仰头一杯酒见底,两颊飞红,追忆过往神采奕奕。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我这名字竟还是义父给我取的?”罗成也是个识趣的人,只顺着他的话说。 定彦平高兴上头了:“是啊,当年,我在北平暂住,留宿在你们家,那个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头。你爹说,叫我这个做干爹的来给儿子起个名,我也没推辞,就跟你爹说,如今罗氏门中有了香火后代,便算是成了,遂就借这么个字,叫你成儿啦!” 罗成也笑:“原是这样。” “是啊!”定彦平来劲了,笑说道,“后来你生下来还没多大,你不晓得,你跟我这个干爹最亲!常常啊我跟你爹还说话呢,你就从你娘手里我身上扑!小胖子圆嘟嘟的一个,抱在手里,我一逗你就笑,你一笑,哈哈哈,你猜怎么着?——就拉我一胳膊屎!你娘还在旁边笑话,说什么这童子金招财,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我啊,是真想不到那个时候还在我胳膊上拉青屎的小胖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还都做爹了!哈哈哈哈哈!” 单嫣搂着小小坐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这种大爆料,还不是哪儿都能听到的! “义父,罗成小时候真在你胳膊上拉过屎啊?”单嫣憋着笑,继续问。虽然这样很不厚道,但,谁叫罗成先不厚道占她嘴上便宜?那她只好多听点他幼时丑事咯。 定彦平听单嫣问就忙说:“何止啊,这小子的丑事儿多着呢,从前……” -- 第304页 “成了成了!义父,咱今天就说到这儿!”罗成听着定彦平这口气还要爆料,再看那边的单嫣已经快笑到打鸣,脸色越发挂不住,赶紧出口打住话。 定彦平乐了,看他一眼道:“哟呵?小子,如今还怕羞了?” 单嫣格格地笑,一边笑一边颤声说:“义父您不用管他,您继续说,我就爱听这个!” “行了行了,我说儿媳妇,你也别逗他了,没瞧他那脸都跟锅底一样了么。”定彦平也笑个不住,摆摆手,才算是把这话题终结。 罗成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定彦平说别的他都还能接上,说这个就实在是…… “对了。”罗成连忙转移话题,满脸笑地问定彦平说,“义父,我听我爹说,您不是在曹州称帅守关么?” 定彦平的笑容僵了一下,叹息一声,才淡淡笑道:“早辞官回乡了,就在老家置了几亩地,收收租子过日子,哪是什么曹州大帅?” “您卸任了?”罗成微讶。 定彦平眼神有些黯淡,苦笑道:“如今在这昏君杨广座下,不早些辞官,就难保命。自从忠孝王伍建章被斩首,当年兴隋的那一群元老,哪一个不是下场凄凉?我想着,在这杨广的手底下带着也没劲,所幸就把我那曹州大帅的职务扔给我一个徒弟,回乡养老去了。” 罗成默然点头:“您这话说得也是,如今我爹也常说,这朝廷一日不如一日,待着也没意思。” “是啊,还不如在家快活。”定彦平笑起来。 罗成眼神一动,忽然抬起头来:“那您这会儿是往哪儿走?您是去周游,还是访友?我记得您好像是山东人。” 定彦平却一笑:“我还没问你呢小子,不在北平府带着,你这是往哪儿走呢?” 单嫣还在想这话当怎么应答,那边罗成就笑盈盈说道:“我们这是去我媳妇娘家,她娘家在南边。她许久没见她娘家人了,这出了月子,我带她回一趟娘家看看亲人,也叫我大舅哥看看孩子。” 单嫣感叹,罗成这丫谎话还真是张口就现编,说得跟真的一样。 不过,他这话说得也不全是假的,这一趟瓦岗,确实算得是她回家。 谁知道罗成这话刚说完,定彦平脸色就变了。 “你们还要往南走?”定彦平皱眉道。 罗成笑道:“可是有何不妥?” “太不妥了!”定彦平拍桌沉声道,“好险的事!成儿,我奉劝你们这趟别再往下走了,赶紧返回去。就算要走娘家,也等一阵子再去。” “义父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这话?”罗成笑意盈盈,眼神里却划过一丝狡黠。 “你在北平,恐怕还不知道。这儿已然是滑州地界,已过了黄河渡口。再往南走,会过瓦经过一处唤瓦岗山的地界附近。那瓦岗山如今反了一帮响马,靠山王杨林号召千万人马堵截在那儿,就抓瓦岗那帮反贼!那地界如今复杂得紧,你们小夫妻两个还是别犯险,赶紧原路折回吧。” 瓦岗两个字,敲得单嫣心头一震。 她下意识抬眸去看罗成。 罗成面容神色顿时肃穆起来,装得二五八万的,震惊道:“竟有此等事!?” 单嫣只看了罗成一眼就收回目光。 看着罗成那样子她八成也就猜到了,这小子又准备坑他干爹,从他干爹嘴里套话呢。 比着罗成的花花肠子,定彦平确是满脸的耿直:“是啊,成儿,那地方凶险万分,你还是带着你媳妇孩子赶紧回北平为上。” 罗成蹙眉:“义父,您怎么知道?您是从那儿过来?” 定彦平听着话笑一声:“我啊,不是从那儿过来,我是要往那儿去。” 罗成听这话就知道定彦平是咬钩儿了。于是装憨,挑眉讶异说:“您不是说那儿凶险万分么?怎么还偏往那儿去?” 定彦平一笑:“为父适才不是才和你说,靠山王杨林在那瓦岗摆阵么?那阵叫做一字长蛇阵,虽说别的人手都已经布好,只可惜如今还缺一个阵眼。杨林特意派人写了请帖到我老家麒麟村来,恳请我看在往昔友情上,帮一帮他这个忙。是以,我现在才往瓦岗山去。为的就是坐镇其中,把这一帮反贼扫除干净!” 单嫣听这话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忍不住重新抬头看着跟前这个文人打扮的老伯。 后知后觉,她方才察觉到,幸好那会儿罗成顺着定彦平错认她身份的意思把话说了下去。定彦平先入为主以为她是罗成妻子,这才消除了他的怀疑。 若是她那会儿抢着辩白,说不准现在已经暴露了身份。 一想到这儿,单嫣后背都湿了。 她瞥眼过去看罗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她粗心大意,亏得罗成心细替她稳住大局。 这么说起来,自己还错怪他了,以为他是顺着定彦平的错意,想要占她的嘴上便宜来着。 白掐他一下了。 想到这儿,单嫣颇有些懊悔地看了一眼罗成,眼神里多有歉意。 罗成那边触及到她目光,眉梢一挑,一张脸神色臭屁得很。 单嫣别过脸,忍不住笑一声。 那边定彦平把话说完,又语重心长劝了一句:“所以啊,成儿,听义父的话,赶紧回去。” 罗成神色悠然,听完定彦平的话,垂眸,而后又慢慢抬眸。 -- 第305页 嘴角衔笑,清亮的眼珠子只微微一动,心里就算计起来。 “……听义父这话,真是叫儿子觉得后怕。看来,我媳妇这娘家是真不能去了。”他微微起身一些,拿起定彦平面前的酒壶,先往对方的杯中倒了满满的一杯,而后又给自己也添满了。 放下酒壶坐回去,单嫣就看到罗成回头过来,朝着她笑眯眯道:“你先带着孩子回屋歇息吧,既然你的娘家咱们回不去了,我好歹趁着这个时候,跟义父多喝几杯,来日再相见,又不知道要到几时。”说着,他回头看着定彦平朗声一笑,“良辰美景,父子重聚,这样的好时光,义父可不要白费了。今夜,儿子就跟父亲多喝几杯,痛快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哪位好心的朋友能帮我专栏里的预收文【折娇】点个收藏嘛,呜呜呜,它怎么都凑不到一个整十的数,急死强迫症了呜呜呜。球球大家看看孩子的预收文吧t-t 第141章 罗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单嫣也不知道。 可既然他开口了,便必定是有什么打算了。 若说此番定彦平是镇守一字长蛇阵的阵眼,那罗成要对上的最强劲的敌手就会是他。 罗成他想做什么呢? 单嫣回到屋子里后,抱着小小来回踱步地想。 看他今天在定彦平面前装疯卖傻,只怕是想要从他这义父嘴里套话。 单嫣拧起眉头。 若是这样的话,今夜与定彦平的这番交谈,罗成定得谨慎小心方才能替瓦岗摸到与破阵有关的消息。 她忍不住捏了把汗。 但愿今夜罗成能早早平安回来。 在等罗成从定彦平屋中出来的时候,单嫣顺手就已经把小小给哄睡了过去。 哄睡了孩子,她便在桌上点了一茎灯,又从罗成随行的包袱里掏了本书,就支着脑袋坐在灯边看书打发时间,等着罗成的消息。 书看着看着,人就犯困。 单嫣也不知道栽头栽醒了几回,两片眼皮便不知不觉粘在了一起。 约莫睡了好一阵,做梦当中好像都还记着自己在等罗成回屋,忽然之间浑身一抖,人就睁开了眼睛。 灯火已经快燃到尽头了,光线越发昏黄。 视野还朦朦胧胧的,便看到桌子对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单嫣没睡清醒,抬手揉了揉眼睛。 恰时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吆喝着道:“——三更啦!” 吆喝背后紧接着便是一道锣声。 “仓”的一下,顿时把单嫣的瞌睡惊醒。 眼前的视线逐渐汇拢,单嫣忽然见到自己对面趴着个人,两只胳膊长长的,一左一右盘着桌沿,脸也贴在桌子上,歪着朝一边。 单嫣屁股刚离开板凳,便叫这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吓得又坐了回去。 这儿什么时候多出个人来的?? 刚坐回去,她眼神一定。 跟前趴在桌子上的人,不是罗成是谁? “……怎么喝到这个时候?”单嫣赶紧撑着桌子起身,绕到罗成的身边。 一靠近,冲天臭烘烘的酒气。 罗成的一边脸贴在桌子上,就着桌前一盏小灯,单嫣瞧见他通红通红的一张脸。 罗成肤色原本便是象牙白,脸上只沾一点红就明显得不行。 这会儿他脸上红着跟打了胭脂似的,还不知道是灌了多少碗酒下去。 单嫣闻着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子酒气,嫌弃地捏住了鼻子,嫌弃地伸出了一根食指戳了戳罗成的手臂:“醒醒!罗成?醒醒!这是喝了多少啊?” 罗大爷睡得不省人事,单嫣那一根小食指压根没把他弄醒。 “睡这儿可不成,罗成?罗成你起来啊?”单嫣凑近,伸手想去挠罗成鼻尖把他弄醒,“睡这儿可不行啊,睡这儿容易着凉,再说我也背不动你啊!你快起来!听到没有?” 饶是单嫣推他,他也一动不动,只满脸通红地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单嫣废了半天功夫,没把他弄醒,倒是叫他越睡越香。 她插着腰,往后退一步,实在是拿罗成没办法。 她自己肯定是背不动罗成的,现在去叫白显道他们也不现实,都三更了,大家伙儿早睡了。 单嫣盯着趴在桌上睡的罗成看。 忽而,她把叉腰的手松了下来。 罗成醉酒的样子她还没见过,从前在她跟前,他从来没有一次喝多过。 单嫣想着,这会儿反正也叫不醒他了,不如趁着他现在醉酒不清醒的时候,整他一下。 罗成醉酒的机会,可是少见得很哪! 看着眼前睡得全然不知自己处境的罗成,单嫣桀桀冷笑:罗成啊罗成,你完了,你栽在我手里了。 单嫣从自己的包袱里掏了把梳头的梳子,与一些女儿家的首饰簪子出来,把罗成的头挪了挪,便开始作弄他的头发。 她从前在北平王府的时候,跟着秦夫人身边的嬷嬷学过许多女孩儿家的梳头样式,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罗成的头发又多又密,且黑得发亮,捏在手里玩儿别提多爽了。 单嫣用了一小会儿,就在罗成的头上挽了个女子发髻,还给罗成扎了两条辫子。 她一边编,一边就忍不住地笑。 太爽了。 从前在北平王府,她向来是只有被他整的份,如今这简直是打翻身仗啊! -- 第306页 单嫣憋着笑,给罗成梳好了头发,又插了两根流苏簪子。 弄好造型,她赶紧把罗成的脸扳过来。 罗成睡得是真死,一点儿动静多没有,呼吸绵长均匀。 单嫣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借着灯光开始欣赏自己为罗成做的新造型。 “单嫣啊单嫣,你真是太能干啦!你是天才!”单嫣一边捧着罗成的脸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忍不住自夸赞叹,“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的脸还真是有点……” 有点儿好看。 罗成脸庞的骨骼线条虽是十分英武利落,但是人天生就皮肤白皙,且像他母亲一样眉长眼大五官浓丽,换一个女孩儿的发式,一点儿都不奇怪。 只看脸,倒挺像个英气的姑娘家。 此刻脸上染着酒后涟涟红晕,更显有几分凌厉的艳色。 单嫣拿自己的手去跟罗成的脸比。 “他妈的,黄了不止一个度……” 单嫣讪讪将手从罗成脸旁挪开。 她自认为自己在常人堆里已经够白了,却还是不如罗成这天生的瓷白色。 单嫣捧着罗成的脸又端详了一阵。 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很羞耻的想法。 如果他们成亲了,以后生一个女儿的话,那孩子一定很好看。 都说女儿肖父。 单嫣小心翼翼地放开罗成,落座到他身边,也趴下身来把头搁在胳膊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身旁的他。 “我这么想,会不会太羞耻了啊。”单嫣一边这么呢喃,一边却又忍不住幻想来日她和罗成一家三口的样子。 罗成对孩子真的很好,从这一路上他是如何照顾小小的就能看出来。 他是个事无巨细的男人。 如果将来他做了父亲,那是什么样呢? “我也想太远了。”单嫣摇摇头,轻声道:“单嫣啊单嫣,做白日梦可要不得啊!” 她摇摇脑袋,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开。 单嫣揉了揉鼻子,正想站起来把罗成头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给拆开,却忽然间眼前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灯泡一样锃亮地盯着她。 罗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醒了!正满面通红眼神朦胧地抬起头,双眼懵懂地看着她。 “你洗啦,啊呸!你、你醒啦?”一瞬的做贼心虚叫单嫣说话舌头都打结,往后一个趔趄,赶紧抓着桌角方才没有摔倒。 罗成慢慢坐起身,眼神朦胧地看着单嫣。 单嫣心中警铃大作! 罗成是什么时候醒的!? 她知道自己刚才作弄他头发了? 卧槽……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单嫣牵强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罗成还是眼神涣散的坐着,不说话。 单嫣心里有些没底:“你倒是说话啊?” 罗成还是坐着不吭声。 试探到这儿,单嫣算是知道了,这丫还是没醒酒。 她捂脸:“这是什么干爹啊?这都把你人灌成什么样了?这明天还能启程么?” 谁却知道罗成“豁”的一下直直站起身来,“嗙”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上! 单嫣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呀?” 罗成的手撑在桌子上,身形好像立不稳一样,轻微地晃了晃。 过了一阵,单嫣就看着他:“谁、谁灌我了?” 单嫣知道了,这会儿八成是这丫睡饱了醒来发酒疯了。 于是没好气道:“谁灌你,你那个爹,你那个义父呗!” “他、他没灌我!”罗成一摆手,摇摇晃晃大着舌头就辩白,“他、他一个老头儿,能灌我么?”一拍胸脯气壮山河吼道,“我灌的他!!!!” 这平地一声雷没给单嫣吓背过气,连忙冲上前一把捂了罗成的嘴,收着声儿骂:“你小点儿声不行么!?” 罗成抬胳膊去拿单嫣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委委屈屈道:“是我灌的他。” 单嫣一抬眸,就见到这么大个子低着头神色委屈巴巴地瞧着自己小声解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那你灌他干嘛?” 罗成对着单嫣勾了勾手指头,忽然一副神秘兮兮的神色,小声道:“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单嫣抬头看他,差点儿没被气笑,于是软声软气地依着这个醉鬼:“好好好,那你告诉我。” 罗成打着酒嗝:“你、你把耳朵靠过来。” 单嫣依言把耳朵靠过去。 那边罗成也把酒气冲天的嘴凑近来,神神秘秘道:“我灌他,是因为……” “因为什么?”单嫣还真有几分好奇了。 罗成嘿嘿一笑:“我不告诉你。” 单嫣气噎住:“你找抽啊罗成!?” 罗成只扶着她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看着她,嘿嘿嘿地笑:“你真想知道?” 单嫣白他一眼:“你说废话呢?” “那、那我告诉你。”罗成打了一个酒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单嫣看着跟前身形摇晃的罗成,无奈扶额。 对面的罗成却忽然凑近她耳边,打着舌头傻笑道:“我、我把破长蛇阵的法子,从那老头嘴里给挖、挖出来了……哈哈哈哈……” 单嫣顿时瞳孔张开。 她一把伸手拽住摇晃不定的罗成兴奋道:“你说真的?” -- 第307页 “你别抓着我嘛,我疼。”罗成把胳膊从单嫣的手里抽出来,晃晃悠悠地又摸着凳子坐下来,整个人重新趴在桌上,“你别抓着我,我要,嗝!我要睡了!我、我明天还要赶在那老儿前头……”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单嫣看着他趴在桌上不动了。 “罗成?罗成?”单嫣摇了摇他,“我说你别在这儿睡!听见没?罗成?” 摇了几下,趴在桌上的人动了动。 单嫣心里松一口气,见着罗成慢慢起身,忙去搀扶:“别在这儿睡,这儿容易伤寒。” 谁知道罗成晃晃悠悠站起来后,忽然颇委屈地看着她:“我难受……” 单嫣愣了:“你怎么了?” 刚问出这句话,她顿时警醒过来,脑海里警铃大作! 几乎是一瞬,她赶紧松开搀扶着罗成的手,往后退半步保命。 就在她退半步的一瞬间—— 罗成身体失重朝着她扑了过来—— 单嫣惊恐睁大眼,只见罗成胸腔起伏,脖子往前一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罗成你丫的不是人啊!!!” 罗成压在单嫣身上,一家伙全吐在了她裙子上! 吐完,罗大爷舒坦地翻了一个身从单嫣身上离开,抬手擦了擦嘴,四仰八叉地躺在旁边继续呼呼大睡。 而他身旁的单嫣,宛如一条被晒干的咸鱼,凄凉平躺在地,泪流满脸地哽咽。 “……罗成,你丫的,你等着呜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罗成:“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小小的动作伤害还那么大。” 单嫣:“你他喵的在说废话!!!!!!” 第142章 罗成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又沉又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是被冻醒的。 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见面前一张眼圈青黑跟鬼似的脸,冷不丁地瞅着自己。 罗成头皮发麻,瞌睡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慌忙抬手揉了揉眼睛,才见是单嫣抱着小小站在一旁俯视着自己。 罗成喘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本殿下还以为见鬼了,你站这儿干嘛?你想吓死我?” 蹲在他身边的单嫣表情冷漠,抱着小小站起身来退到旁边,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罗殿下准备起驾了?” 罗成浑身冻得慌,赶紧撑着胳膊起身,才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 他愣了一下,赶忙仰头看单嫣:“我怎么睡这儿了?” 单嫣抱着孩子冷笑一声:“你怎么睡这儿了你自己不记得?” 宿醉之后脑袋昏沉得厉害,罗成听单嫣说话说了一阵,只觉得耳朵边嗡嗡的,什么都没听清。 他绞着两道眉毛:“我怎么记得我昨天怎么睡这儿了?我昨天去找义父喝酒,喝多了以后,别的我就记不太清了。” 说这话时,罗成再抬眸打量了一眼单嫣的脸色,忽然意识了些什么。 “我是不是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了?”罗成迟疑了一下,才问道。 单嫣抿嘴一笑,眼睛里却好似要迸出刀子来:“你说呢!?” 说到这儿,罗成别的什么都不用问了。 单嫣这口气,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自己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地上着实冻得慌,罗成撑着身子先站了起来,闻闻身上,竟然一丝酒味也没闻到。 “不用闻了,我已经叫白大哥帮忙替你换过衣裳了!”单嫣嫌弃看他一眼。 罗成这才岸边举在鼻子便闻的袖子放下,对着单嫣讪笑:“那我都换过衣裳了,你怎么还让我在地上躺着?” “我叫白大哥不用把你扶上床的,你在地上睡着挺好的,多香啊。”单嫣揶揄道。 罗成干笑:“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单嫣冷不丁白他一眼,“谁叫昨天晚上回来吐我一身的?” 罗成新力咯噔一声。 “这个么……”罗成尴尬了一下,而后眼珠一动,忽然便又打起笑靥来,一手圈住单嫣的肩膀,大大咧咧道,“这个都是些小事儿。” “小事儿?”单嫣眸子眄过去剜他一眼,抬手就拍开他圈着自己肩膀的手,嫌弃道,“去去去,别和我嬉皮笑脸的,我烦着呢!这个都是小事儿那你说,你说什么是大事儿?” 罗成越挫越勇,赶着上去又没皮没脸圈住单嫣肩膀:“当然是破阵的事是大事了!” “你连你昨晚回来做了什么都不记得,我还能指望你记得破阵的事儿?”单嫣继续揶揄。 罗成赶忙道:“那是自然,不该忘的事情,我怎么能忘呢?” 单嫣转过头看他一眼:“那你说,你昨天从你义父那儿套出什么破阵的法子了?” 罗成笑道:“我就套出了一样。” 单嫣疑惑:“什么?” 罗成看着她,挑眉道:“单枪破双枪的法子。” “你是去破阵,又不是去破双枪。”单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罗成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往单嫣的额头上轻敲一下。 单嫣忙空出一只手去阻挡,怒视罗成质问:“你做什么?” “平常说你机灵,怎么今天脑子就塞浆糊了一样?天下奇门遁甲再高深莫测,却终究不过是些死物,阵中,唯有人才是无法预料的。这长蛇阵在外行看来,处处都是难题,可是我瞧着,这阵的门穴却只在我义父一人身上。”罗成拍拍她的头,“傻不傻?” -- 第308页 单嫣品过来,拧眉道:“你的意思是,破了阵眼,便可将杨林击退?” 罗成一挑眉,却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他松开单嫣的肩膀:“对了,我义父可还在店内?” 单嫣摇摇头:“已经走了。我去掌柜那儿问过,他今天辰时不到边已经动身,临行前还在掌柜处替我们把房钱饭钱也给了。我想着既然咱们在这儿碰上,也都是去瓦岗山,路上说不定会碰到,便请杜大哥几个现行打探地势,好避开杨林的营盘顺利到达瓦岗。已经迟到了,不能再迟了。” 罗成抬手戳一戳单嫣脑门笑道:“越来越聪明了,都是跟谁学得这么聪明?” 单嫣搂上小小,转头就瞪他一眼:“反正不是跟你学的!” 罗成失笑。 慢慢,他收敛起脸上笑意,面孔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郑重。 “单嫣,今次到了瓦岗之后,我还想做一件事。” 单嫣听他语气郑重起来,微有些疑惑:“什么事?” 罗成垂眸,似是想了想。 单嫣不解盯着他,却看他抬头起来,只对自己笑了一声:“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啊!有什么话就直说嘛!”单嫣怨声载道,等了半天竟就等到一个关子。 “说了到时候再说就到时候再说!”罗成两步冲上来,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往门外推,嬉笑道,“快走吧,再不起身到瓦岗又该晚了!” “哎你这人!?”单嫣回头,还没来得及说嘴一句,就被罗成推着往门外去。两个人闹着笑哈哈的,便往外院走远了。 从滑县的客栈离开,再往南的时候便与先行探路的杜差几个汇合。 众人把路线摸清,原来现今杨林的兵马已经从四面八方将瓦岗团团包围,瓦岗山脚下几乎布满了杨林坐镇扎营的手下,唯只南山口百密一疏,有一条荆棘小径是通的,应当可以上山去,只不过路似乎有些难行。 如此境况之下,这路难行也得上。 到了近瓦岗山的地界,众人便弃车留马,将行李包袱能带的都挎在身上抬在肩膀上,减小动静,悄悄往瓦岗山的南山口靠近。 罗成等男丁们手提肩挑,腰上还盘着签马的缰绳,单嫣跟在队伍里,就用布把小小缠在自己背上,驮着孩子徒步跟随大家一起上山。 单嫣也不知道究竟已经爬了多久,只知道上山之时原本还在山腰上藏着的太阳早已经晒在了头顶上。 上山的路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全被荆棘和荒草遍布,一路上来全然是靠杜差罗成等用刀把拦路的藤蔓荆棘劈开,人才能能得以通过。 纵使罗成将他身上的外氅披到单嫣的头上替她挡一挡,可路两旁丛生的荆棘仍旧在单嫣身上割了好几道口子,于是她只能把小小护到胸前,从这一大片的荆棘刺丛当中躲闪着走过。 眼前漫过头顶的荒草好似怎么劈也看不到尽头,单嫣只觉得脚下磨出的水泡生疼,每走一步都像是光脚踩在钉子上。 可举目望一眼身边,所有人的肩头上都压着千斤巨石一样的胆子,满头的汗水,她咬了咬牙,把疼字又咽了回去。 忍耐。 所剩的只有忍耐。 她抱着孩子跟着队伍举步维艰地往上走。 怀里小小的小胖手捏着她颈上戴着的玉坠子玩,咿咿呀呀的说话。 单嫣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手低声道:“小小,姑姑要带你回去见爹爹了,再等等,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 她在告诉小小,却好像也在告诉她自己。 自从由历城离开,她与单雄信一别已是半载之多。离开的时候才是秋天,而现在,又一个夏天快到了。 单嫣走着走着,忽而就有些踟蹰起来。 若是见到了单雄信,该怎么说呢? 该怎么说二贤庄已经没了,又该怎么说嫂子也没了? 上瓦岗山的一路,队伍里众人已经慢慢说不出话来。 单嫣只埋头跟着前边的罗成行尸走肉一般走着,忽然之间,前边的罗成倏然停了下来,单嫣赶紧刹住脚步,幸好未曾撞上。 “怎么了?”单嫣刚抬头想问罗成,便听见原处一声呵斥:“——什么人!?” 单嫣侧开一步,从罗成的背后退出来。 却见到跟前原本被丛丛荒草挡住地去路不知道何事已经变得敞亮起来,外头是一片光秃秃的平底,远处一座城池,城池上高插大旗,城门紧闭,城下无人,城上箭阁却是一水儿的弓箭手。 羽箭锋利所指之处,正是单嫣一行人站着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瓦岗山了。 单嫣心中骤然一喜,只觉得久旱逢甘露一般的欣喜。 身边杜差等人俱也是喜上眉梢。 罗成牵着马上上到最前处,在城池之下站定,仰头去冲着箭阁上的人一声闷雷似的响亮报道:“贾家楼四十六弟,北平府罗成!” 罗成这一声报出去,箭阁上的热顿时都面面相觑,紧接着便是一片欢腾声。 “——原来是罗将军到了!” “太好了!咱们有救了!” “罗将军,您等着,我们这就去通报秦大帅给您开门接风!”箭阁上有人朝着下边喊道。 底下罗成等一众人等了示意,便都上前来,就在瓦岗寨的门前等候。 -- 第309页 单嫣随着罗成在城下等开门的时候,仰头看了一眼城门。 高耸城门左右烧着红火焰,,城门之下悬挂着灯笼,灯笼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大魔国”。 等了不长时候,便听见城内擂鼓声渐起,紧接着,大门从内朝着两边推开,发出巨大的响动声。 箭阁上的兵丁大声招呼道:“罗将军,这会儿杨林的人马未曾到这儿来,还请将军们赶紧进城吧,免得一会儿出乱子!” 底下罗成众人听这话,便赶紧往瓦岗寨门内走进。 入瓦岗城之后,单嫣抬眸,远远便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城池内站着来迎接他几人的谢映登。 自从由历城县一别之后,连谢映登单嫣也是头一回见,阔别半年之多,再见谁她都觉得感慨。 身后的城门重重关上,跟前的谢映登便急急上来,与罗成等诸位兄弟互相见过。 称兄道弟过后,又见站在最后的单嫣。 “许久不见三小姐了。”谢映登温文一笑,对着单嫣拱手。 “谢大哥。”单嫣屈膝也换了一礼。 谢映登的目光在触及单嫣怀中抱着的孩子之时,微微愣了一愣:“三小姐,这孩子是……” 单嫣垂眸,正不知道怎么答话,一旁的罗成便上前来替她说:“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叫我先去见过表哥他们吧。” 谢映登将目光从单嫣的身上收回来,点头一笑:“也好,陛下和秦大帅等几位都已经在城内宫殿等候,还请几位兄弟随着我一道先去拜见陛下吧!” 说着上前一步,给众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诸位请跟我来!” 单嫣同着罗成等,随谢映登往大魔国宫殿当中。 不由说,这瓦岗寨内当真如同一座城池一般,街道分明,有东西市,一应城池内该有的都具备。 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入了哪座官城之中。 沿街一路往北到大魔国宫殿当中,就见宫门前有兵将把手。 谢映登交了腰牌过关入大内,单嫣罗成等几个就跟在他身后进宫去。 大家伙儿一边走着,一边交头接耳低声道:“别说,这大魔国倒还真有个国的样子!” “我瞧着里里外外的依仗与杨广也差不多了,只不过咱们人少些罢了。” 单嫣听着这话往里走。 不得不说,这皇宫内却还真有些威严样子,一切依仗都是仿制着隋宫来,只是少了许多奢靡。 入宫走了不远,便见到一处大殿。 远远地,听见大殿处传来金鼓齐鸣声。 谢映登脸上笑容喜色,回头与路程说道:“四十六弟,咱们陛下和兄弟们都在殿里迎你啦!” “承蒙厚爱,怎敢当?”罗成稍微客气两句,便跟着谢映登登殿。 外头早已经有小兵喊:“罗将军到——” 伴着这一声喊,单嫣便跟着罗成等几个登堂上殿。 跨入殿中的那一刻,单嫣抬眸望了一眼殿中景象。 分别了半年,眼前站着的这些故人,竟然叫单嫣觉得有些陌生了。 正殿之上,原本那个整天涎皮赖脸笑嘻嘻的程咬金穿着一身龙袍,头戴玉冕,正襟危坐于王座之上。 程咬金的左边站着一身鹤氅羽扇轻摇的军师徐茂公,右边则站着一身金盔金甲手执长锏的大帅秦琼。 秦琼徐茂公以下,按照品级依次站着贾家楼的众兄弟们。 从前一个二个绿林出身的莽汉们,如今头戴冠,身披甲立与殿堂之下,与从前相比当真已经判若两人。 单嫣的目光往下看,忽然对上一道炯然明亮的有些凌厉地眼睛。 单雄信就站在秦琼之下,武将打扮,满身披挂,目光灼灼正看着她。 在上瓦岗山之前,单嫣一直在忍。 这半年的波折实在太多,生生死死之间,鬼门关都已经不知道进出了几回。 她在任何艰难的时候,都可以忍着咬牙扛过去。 可是看到亲近的人,她却真的一刻也忍不了。 在错上单雄信目光的一刹那之间,所有的委屈就好似洪水一样涌上来,单嫣还未反映过来,便已经酸了眼眶。 只这个时候却不是兄妹叙旧的时候。 单嫣咬了咬牙,低头下去,不再看单雄信。 “四十六弟啊,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哈哈哈哈!”一见到罗成进殿,程咬金就急不可耐从王座上站起了身,朝着底下罗成走过来。 罗成见程咬金走下来,连忙撩起衣摆对着程咬金跪下:“臣罗成见过皇上!” 罗成一跪,身后杜差等人便也跟着跪下。 单嫣抱着孩子,也一齐同着跪拜程咬金。 程咬金一见这场面,便连忙伸手去搀扶各位,只忙急忙慌道:“哎呀!都是兄弟,跪我老程做甚?赶紧起来!都起来说话!” 罗成再见程咬金也是高兴,只是想着如今程咬金为皇帝,这礼数到底还是得周全。 “皇上这话就是折煞臣了。如今大魔国立国,称年号,您是皇帝,我为臣子,这一拜,皇上必得受着才是。”罗成只抱拳恭敬道。 从来程咬金还没见罗成在自己跟前行这么大礼数,又觉得新奇,又觉得好笑道:“我说四十六弟啊,从前咱们在一处的时候,你可是向来谁也不服,谁也不拜。如今到这儿来,我叫你跪你倒是偏生要给我跪了!行了行了,跪什么跪,咱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你给我行这个礼?” -- 第310页 说着,程咬金笑哈哈地,便叫罗成再起来。 可罗成把手,道:“自古到今,先有君臣窘而后论兄弟。如今您是皇上,这一拜我若是不拜,成何体统。”罗成不疾不徐道。 一旁的徐茂公实在忍不住笑了,忙搀扶起程咬金道:“皇上,就叫罗将军拜这一拜吧,你今天若是还不要他拜你,我看他是不准备其阿里了!” 罗成抱拳跪在程咬金跟前:“请皇上受我这一拜。” “我说你个牛鼻子老道,你怎么规矩这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规矩都是你定你是皇上还是我是皇上?”程咬金烦起来。 这话却是把大家都逗乐了,秦琼在后头说:“行了,就叫我表弟跪一跪吧,也算是成体统了。” “行吧行吧。”程咬金也不耐烦起来,一摆手,朝着罗成挤眉弄眼,“随便糊弄着拜拜就行,我这皇帝就是个空架子,他们这群人强拉着我当皇帝,到头来还不是都听徐三哥的?” 罗成忍了笑,咳嗽一声,正襟危坐起来,冲着程咬金以君臣之礼拜了下去。 “臣罗成,叩见皇上!” “臣等,叩见皇上——” “行了行了!都起来!平身平身!”程咬金是实在忍不了这个礼,连忙拉着大家都起来了。 罗成等众人拜见过后,程咬金便拽着罗成的手,回头看徐茂公说:“这会儿大家能好好说话了么?” 徐茂公忍着笑:“能,皇上,你想怎么说怎么说!” 程咬金这才笑起来:“好,听这话我才高兴!”说着一摆手,“来人啊,饭菜都准备好了未曾?咱们为四十六弟和众位兄弟接风啊!咱们吃完,吃好喝好,明日叫我四十六弟击退杨林,把那劳什子长蛇阵打成蚯蚓阵!” 程咬金这一嗓子嚎出来,气氛立马就热闹烘烘。 酒菜早已经在隔间备好,众人便邀着一同往隔间去。 罗成随着程咬金走,一面走一面悄悄回头,往着单嫣的方向看过去。 单嫣没跟着一起走,停在原地。 罗成垂眸,又往一旁也没动身的单雄信看去。 罗成知道,阔别许久,也该叫这兄妹二人独处一番才是。 单嫣却没随着众人往隔间过去,只抱着小小在人群最后停了下来。 与单嫣一同没走的,还有单雄信。 自单嫣进殿,兄妹俩一句话没说,可却又像是商量好了的一般,双双都留了下来。 人群喧闹都已经去了后殿替罗成接风洗尘,这儿静悄悄地便只剩下兄妹二人。 单雄信半年之久未得妹妹的消息,一直以为单嫣跟着罗成平安待在北平。 可适才她从殿外进来,单雄信却兀地觉得心中不安。 兄妹之间的血缘直觉叫他再单嫣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不好的迹象。 所以这个时候,他决定留下来,与她说说话。 正巧,她也是这个想法。 单雄信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单嫣的面前:“阿嫣?” 单嫣忍了许久,从进殿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在忍耐。 可是万般的忍耐到如今单雄信轻描淡写的一句“阿嫣”跟前,瞬间就如同一片瓷一样,嘎达一声,崩裂了。 眼睛当中的某个关闸好似被推开,泪水汹涌,还趁她没留意便一颗一颗滚了出来。 她哭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就更别提单雄信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单雄信一见妹妹哭便手足无措,一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显然平常不怎么用的手绢,粗手粗脚地给单嫣抹金豆子。 结果不抹还好,越抹越多。 单嫣哭得哽咽,哭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哭着哭着,连带着怀里抱着的小小都哭了起来。 单雄信看得心疼,一见单嫣哭,第一个便把罪怪在罗成的头上,把手绢一摔就怒气质问道:“是不是罗成那小子在北平欺负你了?你是不是过的不好?阿嫣?你一五一十告诉哥哥,我看罗成这小子再敢动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罗成:“大舅哥,这事真不赖我……” 有空再排版 第143章 单嫣看着单雄信,哽咽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单雄信笑着拍拍她的头:“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你怎么会见不到我?我这儿不是好好的么?”又正色道,“你老实跟哥哥说,是不是来这儿的路上,罗成那小子欺负你了?” 单嫣抹了抹眼泪,把哭声咽下,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 “没有,罗成没有欺负我。”单嫣慢慢说道。 “那你这是怎么了?一见到哥哥就哭鼻子?哭得跟个花猫似的。”单雄信听见她说没事,心中一大块就放下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哭啊?”单雄信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单嫣只觉得嗓子眼里卡了一根鱼刺一样。 她想把事情告诉单雄信,只是如何说得出口? 单雄信在瓦岗山上被困如此之久,一定不知道潞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单嫣低着头,咬紧许久的牙关颤颤松开。 单雄信见单嫣慢慢抬起头来,忍不住开她玩笑;“这会儿哭够了不哭了?” 单嫣的脸上却没笑容。 她盯着单雄信,脸上神情悲怆。 -- 第311页 “怎么了?”单雄信蹙眉。 “哥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单嫣抱紧了怀中的小小。 单雄信还不知所谓,笑道:“哦?” “哥。”单嫣只觉得嗓子里干燥无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刺一般把她的咽喉扎得生疼。 “嫂子、嫂子没了……” 单嫣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好不容易忍下的眼泪水再度从眼眶当中漫出来。 单雄信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裂开,目光凝滞看着单嫣:“你说什么?” 跟前的单雄信神色惨淡无光,单嫣就是害怕看到他这副模样,方才不敢把这个消息说给单雄信听。 她不禁有些担心单雄信:“哥,你要节哀……” “——你说什么!?”单雄信忽的发狂一样冲上去,抓着单嫣的胳膊,“你把你之前那句话再说一遍?” 单嫣从来没见过哥哥在自己面前这样失心疯的时态模样,一时吓得愣住,连带着怀里抱着的孩子也被吓了一跳,放声哭嚎起来。 单雄信听到婴孩的哭声,忽而触电一般僵了身子。 “哥……哥你怎么了?”单嫣颤声问道。 单雄信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僵硬地往下移动,落在单嫣怀中的小小身上。 “哥……”单嫣看着单雄信身形摇晃,像是随时都要晕却过去,便上前想要搀他一把。 可不料却被单雄信一手拍开。 “你怀里这孩子,是不是,是不是……”单雄信颤巍巍抬手,指着单嫣怀中抱着的小小,话语后半段已经哽成一片呜咽。 单嫣垂眸,亦不知道这个场合下应当说什么才是正确的。 怀中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已不用明言。 单嫣抱着孩子,慢慢开始说:“我随从罗成护送几位伯母上北平之后,并没有一直留在北平。我一直很担心独在潞州的嫂子,想着她临近生产了,万一杨林的人追查到家中底细,她和一些老弱怎能够逃脱二贤庄。所以我回去了,为了看她。结果我的到来根本就起不了作用。二贤庄无人,杨林的人马追杀到二贤庄,把整个二贤庄烧得一干二净。我带着嫂子从暗道里逃出来,嫂子动了胎气,生产下这一个女儿之后,就……就……”单嫣低着头,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哥,早在历城之时我便已经嘱咐过你,千万要把嫂子接到自己身边来照顾,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不听我的呢!?到最后你们攻上瓦岗,为什么你都不更坚决一些把她接过来?如果你能够把她接走,她今天就不会身死在外!” 单雄信想根木头一样,怔怔听着单嫣说话。 过了一阵,他好似才缓过一口气来。 单嫣抬眸,却见单雄信的眼眶骤然通红,可就是不见掉泪。 不知道为何,陡然之间,跟前单雄信伟岸的身形似乎衰颓了许多。 “我说过要接她来的,可是她不愿意。”单雄信沉重道,“她说她自己会护着自己,叫我不要挂念她,她还说趁早就会搬离潞州,她怎么会……” 单嫣想怨单雄信。 可是说到底,怨谁都已经无用。 “她说她会护着自己,你就真觉得她会护好自己了?”沉默之中,单嫣只这么问了单雄信一句。 单雄信垂眸,没有答话。 怀中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单嫣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小,拧眉叹道:“罢了。”她抱着孩子靠近单雄信,将孩子递给他,“抱一抱孩子吧,这孩子从出生伊始,便没了娘亲。现在她只有你了。” 单雄信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孩子。 孩子小小的一个,还包在襁褓里,只一张雪白的小脸露在外面。又因着刚刚哭过,一双大大的黑眼睛还汪着眼泪。 这会儿她看着方才谋面的父亲还陌生得很。 可甫一见父亲,还含着泪的眼睛却忽然弯弯的笑了起来,小嘴也咧开了,只望着单雄信咯咯的笑。 单雄信从潞州老家离开的时候,这孩子还在她母亲腹中未知男女。 可现在,她已出生,他的妻子却没了。 这是他和常氏生命的延续。 他唯一的女儿。 单雄信双手抖得厉害,像是接过一件易碎的琉璃般,把女儿捧到了自己的双手当中。 单嫣看着哥哥接过孩子,眼眶鼻头又是一阵酸楚。 她别过脸,不想再当着单雄信的面前哭,徒增悲伤。 整理好情绪,她才回过头来,强颜欢笑着道:“哥,嫂子生下她的时候,后面还有杨林的追兵。她还没来得及抱一抱孩子就撒手人寰。如今我把这孩子平安带到你跟前,我也算能跟嫂子交差了。哥,嫂子没机会抱她,你替嫂子好好抱抱她。” 单雄信从来没抱过婴孩,搂着小小的样子笨拙十足。 常年握刀拿棒的长满老茧的手这会儿碰上这么个柔软娇嫩的小女儿,一举一动都小心万分,生怕将孩子硌疼了似的。 孩子又动个不停,一动就叫他更加无法。 折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孩子抱好了。 饶是单雄信铁打的人,终究抵不过女儿这么一根软肋,万般的钢铁也缠成绕指柔。 单雄信抱着孩子,眼底终于有了几丝欣慰的微笑。 “哥。”单嫣道,“你会不会……觉得不好?” 单雄信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你说什么不好?” -- 第312页 “嫂子没给单家生一个男孩传递香火,你会不会觉得不好?”单嫣始终还是有些担心,以当世的观念来看,小小便是单家唯一的子息,单雄信会不会因为她是女孩而不满?毕竟如今算起来,单家姓单的人,便只有他们三个了。 单雄信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好?” “因为旁人不总是偏爱男孩儿些么?我怕你觉得是个女孩儿,单家的香火便会断掉……”单嫣迟疑着还是将自己的忧虑说出了口。 毕竟这儿是古代啊,重男轻女的思想更甚。 “我的女儿何苦将来冠别人的姓?”单雄信抱紧了怀中的小小,“来日自也是别家儿郎入赘我单家,怎能叫我女儿嫁给别人做媳?这孩子生在单家,将来单家的所有就都是留给她一个人的。” 单嫣听完这话,想是自己多疑了。于是笑道:“那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哥哥若是这样想,嫂子拼死生下她,在天上也能够安心了。” 提起常夫人,单雄信的眼里蒙了一层黯淡:“我已经没能护住你嫂子,不能再不疼爱她。对了阿嫣,这孩子可有取名?” “生下来的时候嫂子就过身了,我带着她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就只给她取了个小名,没起大名。”单嫣摇头说。 单雄信问:“这孩子小名叫什么?” 单嫣道:“她是早产生下来的,生下来的时候特别小的一个,我就叫她小小。” “小小……”单雄信抱着孩子,唇齿之间把这孩子的乳名轻声念了一遍。 “这小名挺好的。”单雄信垂头逗着孩子笑了笑,“就暂且叫她小小吧。”说着,他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孩子娇嫩的脸,轻声细语地哄道,“小小,我是爹爹,以后有爹爹在,谁也伤不着你了……” “小小,以后爹爹护着你长大,爹爹会把你娘亲的那一份疼爱加倍地补偿给你。” “小小,爹爹会护着你一辈子,直到爹死的那一天。” “有爹爹在,谁也不敢欺负你。爹爹一定会手刃仇人,替我们单家人报仇雪恨——” 到达瓦岗之后,单嫣便带着小小去了单雄信在城中的府邸同住。 罗成则与秦琼一道,表兄弟二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给罗成的那场接风宴席,单雄信单嫣兄妹两个终究没了心情再参加。正好单嫣也觉得累了,二人便先行离宫坐了马车回到单雄信如今在瓦岗城当中的住处。 这一路上,单雄信又将她离开历城之后发生在瓦岗的事情陆陆续续说了一些,单嫣如今才知道,原来单雄信如今已是瓦岗五虎上将的第一将,仅次于大帅秦琼之下,又与单嫣说了些有关瓦岗的见闻。 兄妹两个抵达府上。 一座二进的院子,不算小了,里头如今就一对老夫妇帮着单雄信照料家内的杂事。 单雄信许久之前就已经备好了单嫣的屋子,兄妹二人到家之后,便有府中的妈妈将孩子带到房中照顾。 单嫣奔波了这许久日子,也无心再说旁的,便只洗漱沐浴后,便上床睡了过去。 剩下的事情,她便一概不知。 包括罗成来找过单雄信这事。 罗成登门拜访的时候夜色已深浓。 他好不容易从宫内程咬金等人的劝酒下溜出来,却不见单家兄妹的身影。 一问方才知道,单雄信早带着单嫣归府去了。 罗成辞了程咬金等众人,秦琼的酒都没留住他。 过问了单雄信的府邸,提了两坛酒便打马过街,朝着单府过去。 瓦岗城倒是不大,一会儿工夫不到就已经到了单府门前。 大门是紧闭的。 罗成在府门前勒马停下,翻身下马,从马上把自程咬金那儿顺来的两坛子好酒也取了下来。 把马拴在单府门前的荡绳上,罗成便提着那两坛酒上了台阶。 人站在了大门前,叩门的手也已经抬起了,罗成却迟疑了一下。 今天就来是否是操之过急了? 只是如今情势之下,多一天就多一份夜长梦多的可能。 想到这里,罗成叩响了单府大门。 少时,门内便传来一串脚步声。 紧接着,大门往里拉开露出一条门缝,里头看门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老头把灯笼往上一提,照亮罗成的脸,问道:“找谁呀这么晚了?” “我找单通单雄信,烦请您通报一声。”罗成客气道,“我乃罗成。” “罗成?”老头想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的很。他忽然想起来,眼睛一亮讶然道,“你就是那个能帮瓦岗破阵的罗成?我知道你!” “正是晚辈。”罗成客气笑道,“我听说单将军已经回府,这个时候急着见他,还请老伯您帮着通报一声。” “好好好,小罗将军,您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去通报一声。”老头忙说。 罗成点头:“那就请您快去快回了。” 老头答应一声,赶紧提着灯笼往府里走进去,罗成则抱着那两坛酒,依旧等着老头回来引他进去。 单雄信今夜已经无心睡眠,见了单嫣之后他便回了房间,满脑子想的全然是常氏夫人之死。 正坐在桌前喝闷酒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单雄信抬起头来不悦道:“干什么?” -- 第313页 “单将军。”外头传来管家老头的声音,“外头有一位名唤罗成的小将军,抱着两坛酒,想要见您一面,可叫他进府里来?” 这个时候,罗成不在殿里跟程咬金秦琼几个喝酒,却跑到他这里来,是想要做什么? 单雄信拧着眉头:“他可说了为什么而来?” “这……他倒是没说,我也没问。”老头迟疑了一阵,“要不我再替您问问?” 单雄信没这个心情,冷声道:“不必了,叫他回去,我现在无心见客!” 老头踟蹰道:“那我去回他。” “嗯。”单雄信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句,便又埋头喝起酒来。 外头的脚步声远了,可过了一阵,又重新响了起来。 “将军。”外头管家老头气喘吁吁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怎么?没告诉罗成我不见他么?”单雄信拧眉道。 “说了。”老头回道,“只是他说,他今晚一定得见您一面,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与您说,您要是不让他进来,他今晚就在门前坐一夜。要是您还不肯见他,这长蛇阵他就不破了。” “他敢!?”一听罗成不破阵单雄信顿生怒火,拍案而起。 他推开房门,气冲冲道:“人在门口?” 老头回说:“正是。” “好,张伯,您也不用再跑一趟了,我出去亲自会会他,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要紧事得现在见我。”单雄信冷哼一声,负手就朝着府邸大门的的方向过去。 单雄信行到大门前的时候,罗成就站在那儿等着他。 见单雄信过来,罗成便往上又走了几步。 两个人走近了停下来。 “五哥。”甫单雄信一靠近,罗成便抱着两坛子酒,微微朝他低了一下头。 这一声“五哥”叫得单雄信不自在极了,这一低头叫他更不自在。 罗成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这样恭敬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单雄信冷笑一声:“找我何事?” 罗成往他身后看:“能否坐下一叙?” 还想进去?单雄信不耐烦:“就在这儿说。” “那也好。”罗成想了想,“那我就在这儿说。” 单雄信双手环胸,横眉冷眼看着他,倒想看看着小子这回又准备在他跟前玩什么花样。 “如今瓦岗的情势,你我也都心知肚明。”罗成提着手里的两坛酒便开口了,“若是这长蛇阵再不破开,大家别说反隋,就是还没见到杨广,许便已经丧命于此。” “所以?”单雄信冷声反问。 罗成眉梢一挑:“所以你们找我来破阵,我也来了。只是现在有一桩事我得明说,这阵,我不白破,我罗成需得到些什么好处才是。” “你破了长蛇阵去找皇上,要什么样的封赏没有?什么样的官爵求不到?何苦来这人找我白费口舌?”单雄信不屑笑,“我能有什么好处给你?” 罗成嘴角衔了抹笑:“这好处我还真只能找你要?” 单雄信拧眉:“你要什么?” “我找你还能要什么?”罗成微笑起来,“我找你当然是要人了。” 单雄信的脸色陡然一变。 “五哥。”罗成敛了笑容,将手里的两坛酒奉上,正色道,“罗成自知今日登门唐突,只是如今情势瞬息万变,我不敢再拖。今次登门,以这两坛酒拜见五哥。等我罗成破完一字长蛇阵,我想在五哥跟前,求娶单嫣。” “你想娶我妹妹?”单雄信面孔阴沉下来。 “是。”罗成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话说早了,罗成。”单雄信冷笑,“你先把长蛇阵破了,才有资格找我说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第144章 时不待人,入瓦岗寨的第二天大早,所有人便开始准备着配合罗成破阵之事。 单嫣这一觉没睡到自然醒,天还仍旧是蒙蒙亮的时候,便被单雄信屋里的动静惊醒。 她从床上怕起来赶紧穿了衣服推开门,就见到单雄信已经穿盔戴甲全身披挂立于庭院当中,手里拿着狼牙槊,像是预备出门的模样。 “哥,你去哪儿?”单嫣倚在门边问了一声。 那头单雄信握着铜槊转过头来,微讶道:“我吵醒你了?怎么不睡会儿?” 单嫣没答他的话,披着外衣从廊上跑下来站在单雄信跟前:“哥哥这是准备去哪儿?” 单雄信抬手替她拢了拢衣裳:“今日罗成看阵派令,我现在得先往宫里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待着替我照看你侄女,哪儿也别去好好休息。” 单嫣试探道:“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我也想看看那长蛇阵究竟是个什么阵法。” “你昨天方才到家,今天就在家歇着,听话。”单雄信当即不同意,抛下这话就转身往单府大门外走,一面走还一面招呼家中管家的夫妇,“看着小姐。” 单嫣不死心,冲上去抓着单雄信的手不放:“我没事,哥!你就让我去嘛!” 单雄信想掰开她的手,可单嫣铁了心的不松手。 单雄信拖着他走了两步,实在无法了,停下步子。 单嫣抓住时机,赶紧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哥?” “你当真有精神去?我可告诉你,那儿可没什么看的,到时候别吓着你。”单雄信着实没办法,“你真要去的话,就回去穿戴好,我带着你去就是了。” -- 第314页 单嫣一听这话兴高采烈:“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松开单雄信就往自己屋子里跑。 单雄信提着手中的铜槊,看着单嫣跑走的方向摇了摇头。 如今他身边,就剩了一个妹妹,一个女儿,不纵着她们,他都于心不忍。 单雄信既然同意随行,单嫣也就光明正大地随着他去。 兄妹二人一匹马,穿过瓦岗城,朝着北门摆阵的方向行。 至北城门之时,城下已然停满了车马。 因着北门乃是由杨林摆阵亲自镇守,瓦岗城在此也拨了颇多兵将看守。 单家兄妹甫一至城门之下,城门看守的兵将们便齐齐朝着单雄信抱拳行礼,恭敬称一声“单将军”。 单雄信显然已经是习惯了,只冷着脸微微一抬手,面孔神色威严。 单嫣跟在单雄信身后往里走,忍不住低声道:“哥,你现在还真从响马头子变成将军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单雄信回眸瞥她一眼:“不习惯就慢慢习惯。如今这儿可是军营,不比你从前在二贤庄称王称霸的时候,说话做事都收敛些,不要叫人抓着话柄,知道么?” 单嫣小声嘀咕:“我从前哪儿称王称霸了……” “行了,别说话,一会儿到前头见皇上,乖乖行礼。”单雄信叮嘱道,“今日我既然破格带你来了,就不许添乱!” “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就别啰嗦了!”单嫣敷衍应了两声。 “——哎呀,五弟,你可来了,大家伙儿都等你呢!” 单嫣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前头程咬金哈哈一声笑。 一抬头往上看,众人都已经在了。 “赶紧上去。”单雄信回头低声吩咐。 单嫣把头一点,连忙跟着哥哥上了台阶。 高耸城门之上则是箭阁。 单嫣跟着单雄信走上去,便先在程咬金跟前行礼。 “臣单通,拜见皇上。” “单嫣见过皇上。” “起来起来。”程咬金连忙搀住单雄信。 “谢过皇上。”单嫣谢过之后便跟着单雄信站起身,退到一旁瓦岗众臣之中。 透过单雄信的肩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昔日故友的面容。 只是从前大家出身草莽,如今成套的盔甲穿在身上,一个个只觉得仪表堂堂,如同神将下凡一般,倒叫她有些认不出来了。 单嫣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便寻到罗成所站之处。 今日罗成已经换了平素常穿的一套白银盔甲,肋下佩刀,握着刀柄立于程咬金身边,容光焕发,眉眼里皆是风光。 触及单嫣的目光,他微微点头示意,笑了一下。 单嫣也还亦一个笑容,算是预祝他旗开得胜。 单雄信站在那儿,忽然察觉到罗成的目光一直朝向着自己所站的方向,顿时心中便不大痛快。 他一回头再看单嫣。 果然。 在这儿郎情妾意呢。 单雄信心中冷笑一声,回眸过去瞥了一眼罗成,脚下步子微微一动,肩膀便一瞬将单嫣的脸挡在背后。 成嫣二人目光一刹断开。 罗成看着单雄信,眉毛一跳。 单嫣则在单雄信背后伸手锤他一下,不满低声道:“哥,你干什么?” 单雄信冷笑一声,低低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在做什么?眼睛往哪儿看?” 单嫣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无奈,摇摇头不说话了。 单雄信这才罢休,挡在单嫣跟前,回眸又朝着罗成的方向狠狠盯了一眼。 罗成不躲不就,迎着单雄信的目光,一笑了之。 程咬金见众人已到齐,便转头向身边的军师徐茂公道:“三哥啊,人都到齐了,咱们也就开始吧。” “遵命。”徐茂公朝着程咬金微微一拱手,转身过来看向罗成微然一笑:“四十六弟,咱们这就先观阵吧。” 罗成拱手抱拳:“是!” 罗成接令,随行众人便都同着徐茂公往箭阁上走去。 “这边的城门乃依靠半山腰而间,地势最为高耸,且离杨林布阵之处也接近。”徐茂公一面领着罗成往上走一面解释,“在这儿观阵最为清楚明了。” 话说着,众人便靠近了城墙。 单嫣跟在单雄信身边,也随着往里靠。 透过城墙的凹凸之处,便看见瓦岗寨门外杨林的千万大军。 秦琼随在罗成身边,指着底下的阵道:“表弟你看,这便是靠山王杨林设下的一字长蛇阵,我们可被它困了数月之久,如今你来了,我们可全指望着你了。” 罗成站在城墙边,垂着睫羽,漆黑的瞳眸静静盯着底下的长蛇阵。 单嫣站在后面,微微垫脚,也看了一眼那所谓的长蛇阵。 她看不懂这些阵法,却只觉得这阵极大,且变的极其之快,每一次的形态也都有异,像是一个陷阱中分裂出无数个小的陷阱,叫人猜不透下一次的变化在哪里。 单嫣把目光投向了人群之前的罗成。 那一头,罗成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来。 “表弟,如何?”一旁秦琼焦躁问道,“你可看出这阵的破法了?” 单嫣抓紧了手心,也不由得跟着紧张。 她看着罗成,罗成垂眸,面容沉静,却迟迟未曾开口。 每个人的心都悬着。 -- 第315页 过了一阵,罗成才抬起眉睫,眼睛锐利盯着秦琼:“表哥,有件事我得过问你。” “你说!”秦琼忙道。 “我想问问,杨林最先围困瓦岗的时候,他这营是怎么安的?”罗成慢慢问道。 “这……”秦琼有些犯难,“倒不是这样安的。一开始的时候,杨林把营安在正北,是个四方的形状。” “表哥你过来。”罗成转身,扬手指着杨林的阵营处,“你看看他如今是如何扎营的?” “这扎营和破阵有什么关系?”秦琼不解,却还是照着罗成的话过去看了一眼。 单嫣等人也忍不住随着罗成的指示垫脚再看一眼杨林的阵营。 秦琼看完答道:“如今扎营的地方变了,由西北往东南便拉开成长条了。只是,这扎营的方向里还有什么关窍不曾?” “是啊四十六弟,这扎营跟破阵有什么关系啊?” “关系大了。”罗成忽然扬起眉毛一笑,眼底里光彩熠熠,朝着大家伙勾了勾手指头,“都过来。” 秦琼等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罗成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带着满腹疑问,都围上罗成的身边。 单嫣也跟着凑了过去,就见到罗成弯腰随手拾了块小石头,找了一处平摊的石板地便蹲下来,捏着手里那块小石头开始画。 单雄信见他破阵的法子一个没说倒是在这儿捡石头画画了,当即翻脸:“罗成,叫你来是让你破阵,不是叫你在这儿过家家!有法子就快说,没法子咱们也不只靠着你!” “五弟,你这话过了啊!”程咬金转过头去,和事佬似的劝单雄信道。 单嫣也拉了下单雄信,低声道:“哥,你别这么说。” “是啊,五哥,你急什么?”罗成笑容不改,一抛一抛玩着手里的小石子,“你这么说,是巴不得我想不出来破阵的法子了?” “你!”单雄信瞪眼。 “哎呀好了好了!”李豹几个赶紧把单雄信拽住,赔着笑道,“五哥,先叫四十六弟把阵破了,有什么话咱们兄弟几个以后什么时候说不行?是吧五哥?” “四十六弟,你别管他,赶紧说法子吧。”徐茂公催促,“到底杨林的扎营的方向与这阵有什么联系?恕三哥我愚笨,这一点上确是真想不出来。” 罗成转眸看一眼身边一圈急得抓耳挠腮的人,眉梢带笑,抓着手里的小石子又蹲了下去,指着地上他刚才画的东西道:“你们过来看。” 众人围成一圈凑上去,单嫣也垫着脚往里看。 就见罗成指着石板上一处方形开始说道—— “杨林扎营的方向改变,那就意味着他这阵其实方才摆成。我曾与老师处学过,这长蛇虽然变幻莫测,可却也不是没有解的办法。凡排兵布阵、逗引埋伏,诸多变换都离不开一个主心骨,便是阵眼。” 罗成的手指着代表瓦岗的图纹,往北边慢慢的移动,然后定在图纹的上方。 “杨林的营帐在往两侧扩开,而且你们看见不曾?这阵再如何变动,也有一处是一直定下的。” 李豹听了这话连忙去看一眼阵法,兴高采烈冲回来道:“还真是北边有一处高塔,那儿的兵就压根儿没动过。” 罗成笑意更深,扬眉间,眼底里意气风发。 他捏着石块,在石板上代表瓦岗城的那个圈的北边点了点。 “那可不是高塔。”罗成衔笑,“那是整个长蛇阵的布将台,所有的变换的号令,都从将台上发出。只这将台不倒,一字长蛇阵便是活的,凭谁也拿捏不住。” 徐茂公一经罗成点播立时明了过来,眼里跳着雀跃的光,忍不住微微激动道:“所以,突破点便是在将台上!” 罗成点头肯定一笑:“三哥说得不错。” 说着,他扔了手中的小石子,缓缓站起身来:“我已看明,这长蛇阵的蛇头在我北门,蛇尾只看他扎营的方向便能得出在东山口。如今这条蛇摆跟前,待我捏了它的七寸,把它的蛇头砍下来,给各位当下酒菜。” 程咬金喜不自胜:“那就多谢四十六弟了!若是这个阵破了,咱们都不知道如何谢你才是。” 罗成听这话,转过头来。 “谢我容易。”他看着程咬金笑了笑,“我还真有件事想求皇上。” 程咬金当即便拍胸脯道:“四十六弟,你说,什么事儿?你四哥我既然当了这个皇上,你想要的,我包管给你弄来!你就是要天上星,我都给你抢一颗!” 罗成听得忍不住笑一声:“天上星倒是不必,我要的,皇上轻而易举便能赐予。” “那你说说,究竟是什么,我老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程咬金眨眨眼。 罗成却笑而不答,只转眸过去,瞧了眼脸色凝重的单雄信。 他却偏不说要什么,只是转头过来笑吟吟道:“待我替瓦岗破了这阵,才有资格说出来。” 说罢,他眸子转动过去,盯着单雄信,乌沉沉的眼底笑意更深,一看就没憋好屁:“这话可对么,五哥?” 作者有话要说:罗成:“把你给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单雄信:“……完了。遭这小子摆了一道。” 明天见。 第145章 此番破阵最要紧的人便是罗成,自然而然,派遣兵将的权力亦得交付到罗成的手掌心里。 -- 第316页 虽说如今大家结为兄弟,可是当时贾家楼的冲突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即使结为兄弟,单雄信却仍旧对罗成是有所防备的。单嫣猜得到,单雄信如此,瓦岗当中定然也有人如此。 光罗成能破阵还不行,到底得有人听他的。 这点,单嫣想到,秦琼亦想到了。 观阵回来当晚,程咬金宴请瓦岗众将,秦琼便当着众人把话撂了出来。 只道罗成年轻,脾气大些,却是办事认真负责。 如今他既然担下这众人不能解之事,众人便应当极力胁从才是。 秦琼摆出这话不说,更会当着众人把帅位暂时拱手让出,叫罗成担下这解阵大帅之中。 既是掌了帅令,瓦岗上下便是一概听从罗成之言了。 单嫣在底下听着,觉得秦琼这事办得妥当。 总算不可叫单雄信等人真正心服口服,好歹也在这一时半会儿把众人压制住。 秦琼既当着众人把这话说了,底下的自然无不是应好的。 可他还不罢休,非得叫大伙儿一个一个表忠心。 于是轮到单雄信的时候,气氛便一时变得有些凝滞。 单雄信和罗成的过节,在座还有谁不知道? 如今要穷着单雄信在罗成跟前低头称是,倒有些叫人觉得有滑稽。 大伙儿都瞧着单雄信,也都存了几丝看笑话的心思,想瞧瞧他会不会在罗成跟前服这个软。 李豹站在齐彪身边,别过脸打趣道:“这俩,可是结着梁子的。” 齐彪环胸,听这话摇头笑了笑。 “五弟,你怎么说?” 单雄信久未开口,秦琼也拿不准他这个好兄弟的意思,磋磨一阵,还是启腔询问。 单嫣轻轻拽了下单雄信,小声提醒:“哥,叔宝哥问你话呢。” 单雄信叫单嫣拽着轻微晃动了一下,眸子一动盯住秦琼身边坐着的罗成,神情有些森然莫测。 单嫣心里砰砰直跳, 这个时候,她也拿不准了。 这二人明明无一人开口说话,可是身旁人站在那儿,却只觉得当中气氛剑拔弩张,森森萧索。 旁人紧张,罗成却自在得很。 帅印在握,不疾不徐抬眸,对着单雄的眼神,竟还笑了笑。 单雄信垂眸,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往前走一步,随手举起身旁盛满酒的海碗,朝着罗成的方向邀手一敬,脸上也翻了点笑意出来:“同为瓦岗,罗大帅挂帅在此,但凡有命,我单通无不遵之理。” 单嫣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 大家也只觉得堵在胸口的一股气顺了下来。 秦琼绷着的肩膀总算是垮下,他眉头舒开,高兴道:“五弟这话说得很是。只要大家同心,没什么阵是咱们解不开的!” 单嫣明了。 单雄信与罗成的对立不要紧。 二贤庄与北平王府的对立才是叫人焦心的。 秦琼叫单雄信开口,便也就是变相给二贤庄的众人敲了一记警钟。 头领既已心悦诚服听从罗成,余下的虾兵蟹将怎敢违令? 罗成却还真没想到单雄信这回竟也当中众人退一步了,听他说这话,眉头一跳,却是讶异。 敛下眉梢的惊讶,罗成便也端了一海碗的酒起身,冲着单雄信的方向举碗。 “罗成定不负期许。”罗成举碗,“五哥,请。” 单雄信捧酒碗,应付着笑一声:“请。” 话毕,二人举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程咬金见这景象便高兴,一扬手高声说了一声“好”:“既然如此,三哥,急不如快,快不如麻利!咱们现在就给那老杨林写封请战书去,口气越嚣张越好!忍这帮人小半年,总算是到了咱们扬眉吐气之日!” 徐茂公应声拱手,笑道:“遵皇上旨意!” 说着,便转过身吩咐了齐彪李豹两个,令他们派人现在就写好战书,送到杨林的营帐当中。 “表弟。”秦琼转头看罗成,兴致勃勃趁热打铁说,“既然咱们都已经吩咐人给杨林送战书去了,你不如现在就下军令来,教我们如何排兵布阵,好助你势如破竹把这长蛇阵给拆了!” 瓦岗众苦杨林这长蛇阵久矣,如今听见能有一雪前耻的机会,群情激昂,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纷纷冲罗成拱手抱拳,洪亮道:“请罗元帅下令!” 程咬金拍拍罗成的肩,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兄弟,你就说吧。” 徐茂公谨慎道:“只是皇上,这小半天不到的功夫,怕是不能立马就将事情理的井井有条。兹事体大,还是等罗元帅回去想一夜,明日在来殿上派令吧。” “用不着一夜。”罗成打断徐茂公的话。 徐茂公转头看罗成,却见罗成面容带笑,瞳眸里光亮闪闪。 “解一个长蛇阵,还用得着我浪费一夜的功夫?”罗成眉梢一挑,底气十足。 单嫣望着他忍不住别过脸去一笑。 德行。 就知道他尾巴又翘起来了。 “难道罗元帅现在已经想好了?”徐茂公不太确信。 “小事一桩而已。”罗成随手从桌上的竹筒里抓了一把筷子,随后转头瞟一眼程咬金,狡黠笑道,“事情急迫,便拿这个代令箭了,皇上不会有异议吧?” 程咬金比在座的谁都糙,他是拘小节的人? -- 第317页 “只要你乐意,随你用什么,就是把我老程的胡子拔下来当令箭都行。”程咬金玩笑道。 罗成也乐了:“我可没这个胆子拔皇上的胡子,我还是用筷子吧。” 说着转过头,看着跟前瓦岗众将。 脸上笑意渐敛,罗成嘴角绷直了,神情肃穆起来。 单嫣看着罗成一脚蹬上凳子,高高在上。 他抓着手里一把代做令箭的筷子,瞳眸里寒意升上。 “秦琼!”罗成眼神扫过去,一声喝令震悚,第一个点的将便是秦琼。 秦琼出列,抱拳垂头:“秦琼在!” 罗成扬手扔了一根筷子出去:“命你明日前往东山口,压制蛇尾,不得叫蛇尾蛇头汇合,尽全力将蛇尾钳制,军令如山,不得有误!” “秦琼接令!”秦琼收了那根竹筷,喝声干脆应答。 罗成眼神凌厉往左一扫:“王君可、谢映登、翟让!” “末将在!”王君可等人可上前一步。 罗成同样扔了一根筷子过去:“命你等镇守北山口,缠住蛇头!” “末将等接令!” “尤俊达,蛇芯!” “齐彪李豹,左右蛇目!” “单雄信,蛇化……” “……” 一道接着一道的令扔下去,罗成手里抓着的那一把筷子很快便都分到了各人手里。 众人都得了令,秦琼便问:“表弟,这一条蛇都分下来了,你呢?” 罗成莞尔:“我?我自然是取它的七寸。表哥无需担心,我心中自有谋划。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却还有些犯难。” “这阵法都叫你拆透了,你还有犯难的事儿?”程咬金奇了。 “自然有。”罗成道,“有一桩事,各位不知。” “何事?你说来听听。”秦琼也疑惑。 罗成道:“我前时也已经说过,这长蛇阵其实靠的便只是阵眼中心的那名大将,只要解了阵眼,旁的自然迎刃而解。如今我犯难的是,这回杨林请来镇守阵眼的人乃是从前杨隋的开国大将定彦平,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人,更是我的义父。两军交战当中,我对上他,只怕叫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后去向杨林捅出来。若是如此,只怕我北平王府便要遭殃。” “这倒是个难题。”秦琼蹙眉。 “只是咱们四十六弟是打阵的的主角,他不上,咱们就没人对阵眼了。”底下大家听完这话也直叹气。 单嫣却笑:“这有什么难的?” 安静当中忽然有人出声,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单嫣。 单雄信先回头瞪了一眼单嫣:“阿嫣,这个时候了,不许胡闹!” “谁胡闹了?”单嫣不满道,“破阵的法子大家都想出来了,难道这个还想不出来?” 单雄信拧眉:“阿嫣!” “五弟,就叫她说吧。”还是秦琼好声好气拉住单雄信,“阿嫣,你有什么法子就直说,若是好的,咱们就用。” 单嫣环胸走上去,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她在罗成跟前站定,而后仰头看着他,眨眼一笑:“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包在我身上。” 罗成低头,只觉得单嫣这笑怎么老是有种不怀好意的意味。 单嫣便应下了替罗成瞒身份的这桩差事。 当夜散了席之后,单嫣去了一趟秦琼的府邸。 单雄信自是脸色难堪,可是有秦琼亲自上门来迎,他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 单嫣便搬着公事的由头,堂而皇之地抱着自己准备好的一堆“宝贝”上秦府去见罗成。 到秦府之后便有罗成接应着单嫣,秦琼则忽然接到外头递来的消息,临时要出去一趟。 如此,便有只剩了罗成单嫣两个人。 单嫣兴冲冲地拽着罗成进屋。 一进屋,便将手里的一个大包袱放下。 罗成回身关上门,转过身来,双手环胸背靠着倚在门上,垂眸瞅着单嫣,懒洋洋地衔着笑道:“你拿着一大袋子东西过来,是要做什么?” 单嫣那头忙得热火朝天。 一面拆包袱,一面抬眸神秘兮兮笑着朝他勾勾手指头:“来来来,你过来,我也给你看个大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46章 单嫣像是从包袱里抓出了什么东西,抬起头来盯着罗成,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道:“你不是说怕在你义父面前被认出来么?我就给你想了一个好办法。你过来,我给你看看。” 罗成听她说这话倒是觉得想笑,于是站直身走近单嫣跟前来:“噢?你倒是给我想了什么好法子?” 单嫣忍着笑:“你过来看便知道了。” 罗成走近她跟前,往桌子上放着的包袱一看,一刹脸色犯青,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指着包袱里的东西,抬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单嫣:“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法子?你这……”罗成表情僵硬无比,“你这是都是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拿给你穿的衣裳呗。”单嫣从包袱里抖出一见粉色绣杜鹃花的裙裳,放在胸前比划着。一边比划还哈一边问罗成,“怎么样?喜不喜欢?” 罗成抬手抹了把脸,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单嫣,你是不是发风寒把头烧了?”罗成抹完脸又去抹单嫣的额头。 单嫣一把拍开罗成的手,嫌弃道:“去去去,谁把头烧了?你才把头烧了。” -- 第318页 罗成忍不住眉头跳了下,心里一坠。 “给我的?”罗成犹豫着伸手指了指自己。 单嫣把那件粉衫一抖,露出上面精致的小花纹,瞪着眼睛道:“当然是给你穿的了!我好不容易才在我的衣裳里找着一件你能穿的。”说着笑嘻嘻地把那件粉衫往罗成身上比划,“罗成,我替你想了。在你义父跟前,你是怎么乔装改扮估计都没用,他一瞧你手里使的枪法便知道你肯定与罗家脱不了干系。我就琢磨着不如这样,你就干脆扮个姑娘家,自称女将上去。你那义父就算再怎么敏锐,肯定也不会把一个女人和你联系上。就算到时候他认出你的枪法,咱们只说只那女将从前偷学的便是。罗成,你说我这个法子是不是想得精妙极了?” 说完,还邀功使得朝罗成挑挑眉毛。 罗成接过单嫣手里那件粉衫,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你觉得呢?” “我当然觉得好了!”单嫣一拍胸脯,有模有样地开始解释,“你看啊,你人呢原本就白,模样呢又好看,只把我给你的这套衣裳给穿上,然后呢,我这个大师再给你弄一弄头发,你再画个妆,抹个胭脂,戴个面纱。一往那儿一站,我保准你义父认不出你人来!” “噢!”罗成跟着单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还真是要辛苦你了大师。” 单嫣挠挠头:“不客气不客气,应当的应当的。” “——你觉得我会穿成这样上战场吗!!?” 单嫣还挠头难为情和罗成谦虚,就听见对面罗成一声暴跳如雷,甩手把拿着的那件粉色绣花小衫扔回了单嫣怀中。 单嫣不知所措地抓着怀中的衣裳,仰头看罗成,就见罗成脸色青黑地瞧着她。 一瞧他这模样是有些恼火了,连忙把手里的粉色小衫收回去,上前替罗成捶捶背笑道:“哎呀,别生气别生气嘛。” 罗成回头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拧眉道:“你想倒也想个靠谱些的啊?” “这还不靠谱?”单嫣瞪眼。 “这靠谱?”罗成质问。 单嫣不好意思还嘴了,心里却道:女装不是挺合适你的么? 罗成松开单嫣的手,不耐烦走到桌边坐下。 单嫣忽的又想到什么,赶紧上前凑近罗成身边:“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是女装,别的都行?” 罗成看她一眼,扶额道:“废话。” 单嫣伸手摸了摸下巴,仔细想了想今日带过来的东西。 罗成坐在凳子上回头看她,就见她忽然凑到带来的那个包袱边,往里又在翻些什么东西。 罗成已经彻底不相信单嫣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你又在找什么?”罗成无奈问道,“别又是给我找件裙子出来穿吧?” “当然不是了!”单嫣一边说,一边从包袱当中把东西拿了出来。 罗成定睛一看,单嫣拿出来的一共两样。 一个银制的面具,另外还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他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单嫣把两样东西放到罗成的跟前。 罗成皱了皱眉毛:“这又是什么?” 单嫣把东西一样样理好:“一个面具,还有一把假的胡子。我来之前从我哥那儿要来的。” 罗成把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抖开,倒还真是个假的胡子。 “你哥那儿怎么会有这些?”罗成伸手拨弄了两下那假的胡须,倒是有些好奇。 单嫣动了动眉毛:“响马出身,行走江湖偶尔也有不便的时候,当然需要些用以伪装面貌的东西了。我来之前,除了女装,把家里能用得上的都带来了。”说着,她拿起那假胡子上前,“你过来,我给你贴上去。” 贴这些东西总比穿女装强。 罗成瞟了单嫣那堆宝贝一眼,一撇嘴,还是上前一步。 单嫣拿着那一揪络腮胡子往罗成的脸上怼:“哎呀,你蹲下来一点,我够不到。” 罗成睨她:“谁叫你不多吃点饭长高点?矮冬瓜。” 单嫣抬腿就踹:“叫你蹲你就蹲!怎么这么多废话?” 罗成闪身一动轻巧避开单嫣那一脚,连忙告饶:“好好好!我蹲我蹲!” 说着微微屈膝下来,将脸靠近单嫣。 单嫣两手捏着胡子往罗成的脸上比,照着单雄信在家教她的法子往他脸上粘。 “好了。”单嫣喘了口气。 罗成应声抬手往自己下颌处摸摸,毛茸茸的。 “给我个镜子瞧瞧。”罗成道。 单嫣顺手从一旁的柜子上抓了个铜镜地给罗成:“喏。” 罗成端着镜子左右相看。 单嫣又把面具往他脸上比了比。 可贴了胡子带着面具,却还是觉得不大行。 罗成摇了摇头:“还是另想吧。”说着伸手准备取下脸上粘的胡子。 单嫣拧眉头端详了半天,忽的想到这乔装改扮的不对劲就出在罗成的肤色上。 罗成的肤色天生就白净过许多人。 单嫣想了想,忽然抓住罗成预备取道具的手。 “你先别动,等我一会儿。”单嫣抛下这句话,转身就朝着门外匆匆出去。 罗成一脸茫然,还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干嘛,就见她又急忙从外头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手中还多了样东西。 待她走近了,罗成才看清她手中的原来是一盆黑黢黢的炭。 -- 第319页 单嫣喜色道:“这下好了!” 罗成愣住:“好什么?” 单嫣把手里那盆炭一放,便瞪着罗成下令:“蹲下!” 罗成奇怪看她一眼,却还是照着她说的话做了。 他依言屈膝准备蹲下来。 可万万没想到,刚蹲身的一刹那,单嫣竟然把手伸进了那盆炭中,而后以迅雷之势将她漆黑的手糊在他的脸上! 罗成差点炸毛跳起来,往后趔趄一步还想避开她的乌鸡爪子,可脸上还是留了她一个漆黑的五指印。 “单嫣你疯了?”罗成炸了,满脸的木炭味。 单嫣扬着她那只漆黑的手不满道:“你动什么动?我还没涂完呢!不把你这脸涂黑了,你义父就还是容易认出人来。你别躲,你过来。” 罗成听这话稍有迟疑:“你确定这样做行得通?” 单嫣反问:“那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法子罗成还真没有。 话说到这儿,罗成将信将疑还是过去了。 单嫣也没客气,把抓了炭的黑手仔细均匀地往罗成白净的脸上涂。 开始涂额头的时候,还是公事公办。 涂到一半单嫣忽然坏心眼又起来,便欺负罗成没拿着镜子看不见,开始在罗成的脸上画猫脸。 先是点一个鼻尖,然后开始画胡子。 左边三根,右边三根。 罗成原本闭着眼睛任单嫣给他涂脸,可过了一会儿却忽然听见头顶上一阵阵格格格的憋笑声。 他睁开眼,就看到跟前单嫣一边伸手往他脸上涂,一边绷着笑,像是忍得十分辛苦。 “你别动,我还没弄完。”单嫣忍着笑又往他脸上添了几笔。 罗成眼皮一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他连忙伸手推开单嫣,把放在一旁的镜子拿过来。 单嫣还在忍着笑:“你做什么?你别动!” “单嫣。”还没看镜子之前,罗成狐疑地看了单嫣一眼,“你是真在给我想办法,还是变着法儿整我呢?我怎么觉着,你在公报私仇呢?” 单嫣绷着笑:“你说什么呢?我是这样的人么?” 你就是。 罗成瞥她一眼,没吭声,只把镜子端到面前。 端到面前的一刹那,罗成呆住。 就见镜子里的那个男人,眉毛被炭涂得张狂无比,好像是三国里的张飞,直接飞到发鬓里去了。鼻尖上一点漆黑的圆点,鼻尖两边,一左一右拿炭分别画着三根胡子。 罗成就看了这么一眼。 差点儿被直接送走。 这已经不止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简直就是换了一个生物! 而一旁的单嫣见他自己也看见了,于是也不再忍着偷笑,捧腹毫不客气地开始疯狂笑话,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罗成盯着铜镜里的“猫”,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了跳。 而后,他放下铜镜,慢慢站直了身子。 单嫣忽然察觉到跟前的人站直了,仰头一看,大猫咪正垂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单嫣,你这画得很一般啊。” 单嫣原本还笑得合不拢嘴,这下罗成阴森森的一句话,忽的寒从脚起。 她肩膀一抖,干笑两声抖机灵:“啊!我想起来,我哥叫我早点儿回家!我先回去了,再见哈!” 说完脚底一抹油就准备跑路。 可刚转身过去,冷不丁背后一只手抓着她肩膀叫她不能动弹。 单嫣心里大叫不好! 缓慢转头,她对着背后的人扯了个干巴巴的笑。 画着猫咪胡子的罗成站在她背后,莞尔一笑。 紧接着,举起了一只黑漆漆的右手。 “猫”哂笑一声,白森森的一排牙。 没有一点点防备,单嫣就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扑向自己—— 当晚那一刻,秦琼刚刚处理公务完毕回府。刚在门外下马,便听见府里传出杀猪般的叫声。 同样当晚,单雄信开门的时候,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画着麻子、且还画着络腮胡、并一个猪鼻子的女人,哭哭啼啼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单嫣:“狠还是你狠……” 罗成:“哼。” 还是明天再双更吧,写不完了 第147章 文书送达杨林营帐的第二日早晨,便有杨隋营中的来使,将瓦岗送去的请战书又送了回来。 请战书是被撕碎了送回来的,并着一道的还有一把沾血的刀。 杨隋的来使只抛下了一句话: 必诛反贼。 如此次日,破阵之战便开始开始。 破阵的前一晚,瓦岗当中无人能眠。 从前夜开始,北城门的总校军场便开始彻夜点兵。 徐茂公发下令,只道破阵当日,城内非兵将等不等擅自外出。 于是瓦岗城之内家家闭户,街道巷陌之中竟不闻鸡犬声。 单嫣在单府当中睁着眼,只听到北门口校军场处点兵姓名,一声一声,震破云霄。 只觉得像是穿云而来的雷声,惊动之下,无人敢眠。 单嫣数着时辰过,在离卯时还不到一刻钟之时,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飞快穿上衣鞋,抓起床旁挂着的外套就往门外冲出去。 外间睡着的婆子惊醒,连忙披着衣裳过来单嫣房中:“小姐这是要出去?” -- 第320页 “吴妈妈,你在家里看好小小,我出去一趟。”单嫣一面扣着衣裳,一面就往门外疾步。 “可三小姐,老爷临行前说了不许你出去,今日城中家家闭户,你这是去哪儿?”婆子追上来抓着单嫣。 单嫣挣开婆子的手就脱身往外,只说:“北门校军场!” 婆子还伸手还拽住她,却只抓住了她一片衣角,再抬头的时候,单嫣身影已经出了门外匆匆走远,她手里抓着的那一片衣角也早已经溜走。 婆子看着门外消失得踪影,无法叹了口气,重新关上了屋门。 单嫣出了单府就朝着北门口校军场的方向跑。 今夜徐茂公严令禁止城中军属外出,街道上凄清无比,连个鬼影子都无。 如今卯时还未到,天光叫一片黑幕严丝合缝地遮蔽住。 街道上一片深重的白茫雾气,只几户人家门前点着的灯笼透几丝微弱的光芒照亮道路。 将近跑到校军场之时,远远听见打更的声音。 卯时已经到了。 单嫣侧耳倾听,只闻校军场的点兵号令已经听不见。 许是已经预备着出城迎战。 想到这里,单嫣咬紧牙关,脚下步伐加快。 离校军场不到百米,单嫣便停住了脚步。 只见到一列列的兵将马匹全身严密披挂战甲,从校军场的大门当中左右雁翅排开,由齐彪李豹等人牵头,似乎是朝着瓦岗不同城门的方向出过去。 瓦岗兵在数目之上比较杨林门外的百万大军,着实算不上多,可却应当也是上了万数。 行军当中,人的脚步与马蹄齐踏,单嫣只觉脚底下传来大地微微地震动感。 往外的队伍里领头将军每一个都是单嫣熟悉的人。 可见到齐彪、李豹、谢映登、王君可,甚至是单雄信都已经带兵外出的时候,却仍旧无罗成的身影。 单嫣远远站在校军场外瞧着,却忽然听得北门当中一阵巨大的鸣炮声。 她猛然回味过来,兴许罗成早已经往北门口走了。 北城门离这里的校军场不远,单嫣拔腿便往城门跑。 果然如她想的,各方城门的兵将都已然排布完毕,主帅便也到了自己镇守的城门。 北门之前早已人山人海。 忽而,又是三声震天的号炮声。 这声响差点儿把她耳膜都给震破。 单嫣一咬牙一闭眼,连忙用手把耳朵堵上。 再睁眼的时候,就听见前方城门开启之时发出巨大的吱呀声,伴着沉重的锁链当啷坠落。 单嫣放下堵着耳朵的双手,愣愣看着北城门开启的一刹那,城下人头攒动倏然有了动静,朝着城门两边依次排开,让出一条通向城门外的大道。 单嫣的眼神往人头马匹当中扫过去,一个一个地瞧。 忽而之间,便看到人群当中一个身披黑甲,背后披着黑色征袍,带着银面具,高高立于马背之上的一道身影。 单嫣一刹便认出了这个人。 是罗成! 他骑着一匹黝黑的骏马,从原本的人群当中慢慢走到中间兵将们让出的空旷处。 而后,身后又跟上同样打扮的几个骑兵。 徐茂公也在那儿,就站在罗成的马下,仰头似乎嘱咐着什么。 单嫣眼睛一亮,忽然扬起手来:“罗成!!!” 那边马背上的罗成与马下的徐茂公等听见身后远处的声音,双双回过头来,便见到一抹身影冲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 单嫣一见到罗成便心急如焚冲上去。 罗成今日为战定彦平,早已经乔装过。 抹黑了脸,贴着胡子带着面具。 他一见到前来的单嫣,眼神忽然一愣。 徐茂公亦没想到单嫣竟然跑出来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罗成脸上带着面具,声音却有些恼怒,“这是什么地方,门外便是杨林的大军,你怎么能来这?” 方才激烈奔跑过,单嫣的鼻子两颊都是通红的,一上来也不管罗成态度如何,一把便紧紧抓着他的一只手在自己手中,颤声道:“罗成,你一定要当心自己!我在等你,你一定要平安破阵回来,你知道吗……” 纵使是罗成武艺高超,可终究她却还是担心。 定彦平双枪之法专诛单枪之人,这仗也不是一定便能胜。 世上说不准的事情太多了,事到关头,她怎放心不见他一面就叫他走了? 罗成原本还有些微微的恼色,单嫣这一句话,却忽的像是一根软刺扎在心坎口。 面具背后的眼神里流露了几丝温柔,可嘴上却还像什么都没有似的,只反手过来,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笑起来:“你替我担什么心?天底下,还从来没有我罗成胜不了的仗。” 说罢,他松开单嫣的手,正色道:“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单嫣原本还想说什么,嘴唇颤动,可还没让她的话说出,手忽然一落。 她猛地抬头,便见罗成松了她的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罗成脚一踹镫,胯下的骏马便兴奋地嘶鸣一声,高高扑腾起两只前蹄来。 单嫣往后退一步避开马蹄,仰头看到罗成手里勒着缰绳,高坐马上,垂头看着她得意笑道:“单嫣,等我回来。” 说罢这话,便一扬手喝令:“——儿郎们!走!” -- 第321页 “——遵帅令!” 底下排山倒海呼应成城。 徐茂公轻轻拉了拉还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罗成离去方向的单嫣。 “单嫣姑娘,先回去吧,咱们还是回瓦岗城内等着罗成的消息为好。” 单嫣听见徐茂公这话却不动弹,好半天,才像是刚回魂一般,木讷地转过身了点点头。 徐茂公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她与罗成的关系,也不计较她今日私自外出,只微笑道:“既然姑娘这么担心罗元帅,就请跟着我一道去皇上那儿等吧,那儿安全,军情消息传得也快。” 单嫣回头愣道:“军师肯带我去皇上那儿?” 徐茂公莞尔:“若是姑娘想去的话。” “去!”单嫣连忙激动扯着徐茂公的衣袖,“我跟军师去!” “好好好,不急,不急。”徐茂公笑说,“那就请姑娘同我乘车去宫中吧。” 单嫣忙点头如捣蒜,转身便同着徐茂公往宫中的方向乘车而去。 今日破阵一事非同小可。 不只是单嫣急,程咬金困在宫中更是着急。 他是个冲动的性子,从前这样的仗是缺了谁都不可能缺了他程咬金。 可是如今既当了这个大魔国的大德天子皇帝,出行便不得由他自己做主了。 按着规矩,皇上只能在宫中等着听战报,却是压根儿不能迈出宫门一步。 这可把程咬金急城热锅上的蚂蚁。 单嫣跟着徐茂公甫一进程咬金的宫殿,便见到门外围着一圈的侍卫,程咬金抱着他那两板斧子,惆怅地坐在大殿的地板上。 一见到徐茂公跟单嫣进来,便如同疯魔了似的,举着两板斧头便冲上来狂吼道:“我说你这个牛鼻子老道,你是要憋死我老程呀?” 单嫣瞧着他手里举着那两板斧头有些发憷,徐茂公却已经是司空见惯,不躲不就地站在原地,闲适得很。 “皇上这是怎么了?”徐茂公含笑朝着程咬金一拱手。 “怎么了!”程咬金憋疯了,“今日破阵你不叫我上去也就算了,把我困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徐茂公,你是皇帝我是皇帝?” “皇上,天子不得近战,这是规矩,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徐茂公不疾不徐笑道。 程咬金这人蛮横,却偏生受不了徐茂公的四两拨千斤。 一听这话,手里两板斧头“当啷”一声落地上。 “我啊,我算是服了你了,你就是专治我的!三哥,我服了,我真服了。”程咬金捂着脸。 徐茂公笑道:“皇上说笑。”说着上前搀程咬金起身,“咱们就在这宫中等战报吧,等着罗元帅的捷报传来。” 程咬金摇着头,随着徐茂公一同上座。 单嫣也随着一道坐下来。 跟前席上很快摆上了果盘糕点等,三个人便在殿中等着外头的战报进来。 说是一边吃一边等,是实则饶是徐茂公这等镇定之人,此刻也没什么心思吃。 更莫论单嫣。 原本想吃一口糕点压压心头上的慌乱。 可咬了一口桂花糕,竟觉得从前一向香甜软糯的桂花糕此刻吃着干涩生硬无比。 于是也没心思再吃,只干等着消息传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单嫣眼见着外头的天光慢慢亮了。 一直等到大亮之时,外头第一次传来的战报。 单嫣一颗心揪紧起来,听着外头的小兵报道东山口秦琼等告捷。 东山口的首战告捷之后,其他城门的战报也紧随而来。 一切几乎都在罗成的算计当中。 一轮一轮的战报,全是杨林阵营兵败。 可单嫣却一直没听到罗成的消息。 一直到下午,外头才跑进来一个眼生的兵丁。 徐茂公一眼辨认出来,回头朝着程咬金与单嫣说:“是北门来的人!” 一听“北门”二字,单嫣立时浑身僵直。 她等了小半天,这还是北门传来的第一封战报。 “快说!罗元帅那儿战况如何了?”程咬金急声问。 单嫣抬眸看那兵丁的脸,只见他神情有些犹豫,心中便不由得揪紧起来。 “到底怎么了,直说!”徐茂公一声令下。 那兵丁这才道:“回皇上军师的话,北门如今还在纠缠当中。镇守北门的阵眼乃是杨林手下的花刀将魏文通与老将定彦平。那魏文通如今已被罗元帅拿下,只是、只是定彦平尚与元帅纠缠……” “那罗成如何!?”单嫣抢道。 兵丁答:“还不得而知!” 程咬金拍桌:“那就快去再探!有什么消息赶紧回来报!” “是!”兵丁抱拳,连忙转身冲着门外跑远。 殿里,单嫣等三个人焦灼等着回来的战报,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不过多时,外头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单嫣忍不住站了起来,程咬金与徐茂公亦是起身下殿中。 外头报信的兵丁冲进来,望见三人便跪下抱拳道:“——恭喜皇上!我方已瓦解长蛇之阵!杨林败走!恭喜皇上!只是……” 单嫣三人原本听见战胜的这个消息,脸上笑容已浮现出来,可听见那兵丁话锋一转,脸上的喜色又顿时消失无踪。 单嫣颤声:“只是什么?” -- 第322页 兵丁咽了口唾沫:“……只是罗元帅与定彦平交手之时,双方负伤。定彦平右胸上受了元帅一枪,元帅腹中受定彦平一枪。如今杨林朝东北败走,罗元帅也已经被抬回来了,如今魏征魏大人已经在赶去医治的路上……” “你说什么!?”徐茂公整个人都愣住。 单嫣只觉得脑子里“当”的一声闷响,紧接着眼前一片白。 她脚底一软,整个人只觉得站不稳。 “单嫣!”程咬金眼疾手快,连忙搀住她的胳膊。 单嫣扶着程咬金,缓了好一阵才觉得眼前的眩晕感消失了一些。 还没彻底站稳,她便甩开程咬金,整个人目光呆滞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单嫣姑娘!”徐茂公连忙在后叫了一声,可是单嫣却好似根本就没听见他的声音,只魔怔了一般往外摇摇晃晃地跑去。 程咬金赶忙推了徐茂公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着去啊!” 徐茂公也未曾想到这个时候罗成会出这样的变故,连忙跟着程咬金往外,随着单嫣的脚步追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没了 第148章 人慌乱起来的时候,六神无主,连最基本的思考都不能办到。 单嫣人跑出宫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连罗成现在被带去何处都不知道。 慌忙当中转身想回去再找人问清楚的时候,便见到背后不知何时徐茂公与程咬金已然跟了上来。 程徐二人显然是已经跟了她一路,见她忽然停下,他们也停了下来。 程咬金人胖些,气喘吁吁地才跟上,衣襟便忽的叫一双手揪住。 那气力极大,这么把他往前一拽拆点儿叫他一个趔趄跌倒。 一仰头,便见单嫣咬牙问他:“他们把罗成带哪儿去了?” 程咬金一愣,还未答话,倒是身旁的徐茂公上前拽住了单嫣的手。 “单嫣姑娘,你切莫慌乱。”徐茂公抓着她的胳膊,“关心则乱,你冷静些,咱们坐车过去。他们这会儿恐怕已经送四十六弟去叔宝的府上了,那儿离北门近。” 单嫣一双手抖个不停,听见徐茂公镇定的一番话便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急急道,“那车呢!?快走啊!”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背后传来马车轮的滚滚声。 回头一看,已经有人赶着车朝这边过来。 单嫣松开徐茂公的手,转头看着那马车,还没等车靠近停稳,单嫣便扑身上去,径直跳上马车。 徐茂公与程咬金也赶忙同乘而上。 马车从宫中使出去,朝着秦琼的府邸进发。 单嫣坐在马车内,时不时抬手撩开帘子看到哪儿了。 “不能再快些吗?”单嫣急声道。 一旁徐茂公道:“单姑娘,这车夫只能把马赶这么快了,你且别急,四十六弟不会有事的。” 程咬金听闻罗成战中受伤的事情亦心急如焚,一听徐茂公这话,一言不发,忽的就起身撩开帘子往外。 徐茂公诧异抬眸,还正想问他这是要去干嘛之时,便见外头的程咬金一屁股把车夫挤开,夺过车夫手中的鞭子,抡起胳膊一鞭子狠厉抽在马臀上。 程咬金气力之大怎是常人能够比肩? 这八成力的的鞭子打下去,马立即痛鸣一声,双蹄扑腾起来,像是发了疯一样朝前横冲直撞而去。 这么一来,还真是比先前跑得更快了些。 “单嫣姑娘。”程咬金回头看单嫣道,“你别急,罗成那小子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的。” 究竟吉人天相与否谁能得知呢? 这话也只能当做安慰来听了。 单嫣闻言,垂眸对着程咬金勉强一笑。 笑比哭难看。 索性今日城中下令闭户,街道上寥落无人。 程咬金赶车简直是横冲直撞,没废多少工夫便到了秦琼府邸的门前。 秦府大门敞开,门外荡绳下一溜的马,墙根底下歪歪扭扭地坐着些兵丁。 车在门前一停,单嫣便提着裙子跳车往里冲,程咬金徐茂公紧随其后。 单嫣一颗心扑在罗成身上,哪来得及看路,摸着门就往里闯。 这一闯就与从门里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单嫣往后一趔趄便狠狠跌坐在地。 程咬金跟徐茂公赶紧上前:“单姑娘!” 单嫣被这人撞得眼冒金星,扶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程咬金与徐茂公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她:“没事儿吧?” 单嫣没心思顾自己,不吭声摇摇头,便准备往里走。 可甫一抬头,却猛地见到单雄信的脸。 单雄信刚从门里出来,满脸的灰尘满身的血,额角上还包着纱布,红彤彤的一块。 这狼狈模样是刚下战场,还未曾来得及梳洗。 一见到单嫣,他有些愣住:“阿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单嫣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哽咽:“……哥哥?” 单雄信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便大致猜到了原因。 不用说,他便已经知道她这是为了谁来。 平心而论,单雄信觉得自己是不喜欢罗成的。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心目中妹婿的样子。 张狂傲慢,而且诡计多端。 配不上他的妹妹就是了。 -- 第323页 可今日瓦解长蛇阵,打得杨林溃不成军的功臣,却是罗成。 沙场之上他看得分明。 那定彦平无解。 罗成武艺如此,到最后却也不过堪堪与他打了个两败俱伤。 换做旁人恐怕今日不仅解不开阵法,反倒是献祭其中了。 想到这儿,又看着单嫣满眼通红含泪的样子,单雄信忽而有些不忍。 “想必你们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单雄信收回思绪,目光浅浅落在跟前站着的单嫣身上,“阿嫣,罗成就在里面,他……他不太好,你想清楚要不要去。我劝你最好不要去。” “我要去!”单嫣抓着单雄信的手,急得几乎哭出声来,“罗成到底怎么样了?哥!你让我去看他!” “五弟,罗成究竟是怎么了?”身后程咬金也担心道。 单雄信垂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话:“定彦平的枪扎在他的腹上,枪直接断开了,如今大哥在里面为他取枪……我看着不大好的样子,端出来的热水全是红的。” 单嫣一听这句话,脚下发软,眼神一瞬呆滞起来。 猛地,她一把推开挡在跟前的单雄信,失魂落魄地往府里跑进去。 “单嫣姑娘!”程咬金慌忙跟上去。 单雄信回头看着单嫣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良久回眸头来,瞳中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回头,徐茂公却依旧站在他跟前。 “雄信。”徐茂公眉目里含着一丝透彻的笑,像是把跟前的单雄信整个看穿了一般。 单雄信抬眸,拧眉对上徐茂公视线。 徐茂公衔笑,淡声道:“你当真觉得罗成陪不上单嫣么?还是其实在你心中,无论是谁都陪不上你的妹妹?” 单雄信眼底闪过一丝不善:“你什么意思?” 徐茂公却笑起来:“从前还在二贤庄的时候,多少人登门提亲还不都是被你亲自拒绝的?连那时候伯当对她动了心思,你也回绝。雄信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伙计,我还不晓得你这口是心非的老毛病?明说着想把她早点儿嫁出去,天天说给她相看夫君,可这么多年来,你哪儿是真心想让她嫁出去?你啊,是巴不得留她一生。” 单雄信微微眯起双眸,眼神冷峻起来:“她是我一手养大的妹妹,我当然会是她永远的依靠。” 徐茂公笑起来:“只是你这位置,早晚也得让。你想不想,那是其次。她长大了,你总该把位置让出来。照我看,只有罗成是最适合她的人。” 单雄信未曾答话,忽然只觉得心浮气躁起来。 徐茂公朝他拱手:“先走一步。” 单嫣冲着内院跑,连着撞了好几个人。 可她连一句道歉都来不及说,便又往前闯去。 她一路狂奔到罗成的院子门外时,便听见院墙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 一声接着一声。 那是忍痛忍到极点,忍无可忍,撕心裂肺的痛声。 单嫣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罗成的声音。 她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伤叫他痛成这样,从前在她的跟前,受伤受苦,他向来是个喜欢一声不吭的人。 单嫣推门便闯进院子。 院中满是人,乱成了一锅粥。 接水送药的人进进出出,单嫣只看到满地的血印跟一盆一盘端出来的血水。 院中众人都在等着屋内魏征为罗成医治的的消息,一见到门外闯进来的单嫣,皆愣住回过头来。 隔着一道门的里面,是罗成在受难。 单嫣想忍住泪水,可是看着那一盆盆送出来的血水,终究是徒劳无功。 一颗眼泪砸在她脚边的地板上。 便在这一刻,她忽然朝着房门冲上去—— 门外秦琼等人看见她往里冲,惊惶之中连忙上前纷纷伸手拽住她。 “阿嫣,表弟正在里边,大哥已经在为他医治了,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单嫣姑娘你冷静一些!” 单嫣双手都被大家拖住,想往里迈步也动不了身,只能听见罗成煎熬痛苦地叫声接连不断地传出来,像是一根根尖针不断扎进心头,扎得血淋淋的。 她只觉得满脸湿漉漉的,一摸,早已经不知何时哭得泪流满面。 秦琼扶着她直道:“阿嫣,你要冷静些!你都忍不下来,表弟又怎么忍下来?你别怕,表弟他绝不会有事的。” 杜差抹了把脸上的泪,也劝道:“是啊单嫣姑娘,你听咱们的吧,殿下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度过此劫。” 单嫣满眼是泪,茫然抬眸起来,却只见到门前两扇紧闭的房门。 怎么会这样呢? 罗成这个时候怎么会出事呢? 她从前看了这么多的话本,从来没说过在这一战当中罗成会出事的。 “罗成、罗成……”单嫣忍不住喃喃。 众人见她渐渐冷静下来,便迟疑着缓缓把她松开了。 屋内罗成痛苦的惨叫还像是一层阴云般漫在众人头顶之上,压抑的气氛下,单嫣拖着脚步,缓缓走到了紧闭的门外。 “没错,没错,我要冷静点,罗成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单嫣眼神木讷,低头自言自语道。 却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罗成痛苦的叫喊声慢慢低了下去。 大家不由得猜测是否是魏征妙手回春,已经将罗成的伤势控制住了。 -- 第324页 单嫣屏住呼吸,等着屋内的人出来回话。 少时,房门打开了。 单嫣满心期盼着魏征能够走出来告诉大家罗成没事了。 可是,出来的人却不是魏征。 里头的小厮慌慌忙忙地跑出来喊:“——烧热水!烧热水!血止不住了!” 这一声像是一刀戳破单嫣原本怀着的一点期待。 她脚底一软,整个人险些摔倒,幸好堪堪靠在了门框上。 单嫣双手发抖扶着门框,先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丝冷静也随着那小厮的话语土崩瓦解。 她拨开门前拦着她的秦琼,逃也似的往门里栽进去。 脚绊在门槛上,一瞬天旋地转,整个人磕在地板上。 可单嫣连一丝痛不觉得有,她满眼盯着屋内,带滚带爬地又站起来,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只知道朝着罗成的方向过去。 秦琼听到血止不住的时候,心猛地就凉了半截。 此刻再见单嫣闯进去,却也没有了阻拦的理由。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众兄弟们,叹道:“罢,我们就在门外守着听大哥的命,等着四十六弟平安的消息吧。这个时候……” 他收了话的后半截,转眸回去看向屋里。 这个时候,罗成只需要单嫣,单嫣也需要罗成。 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显道哽咽着上前来:“二哥,殿下还有救么?我见殿下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我怕殿下……” “你说什么呢白显道!?”一旁张公瑾狠狠推了一把白显道,“殿下吉人天相,自会没事!” 秦琼默然听着,却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他摇了摇头:“听天由命。若是大哥国手也不能把他转危为安,我也不知还能怎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49章 单嫣冲进房内的时候,闻到冲天的血腥味,一刹那险些叫她吐出来。 她忍着作呕的冲动往内间走,便见到床旁的魏征正在床旁扯着止血的纱布。 一团一团沾血的鲜红布团滚落在魏征的脚下。 “罗成……”单嫣只望见床上躺着一个身影,她冲上去,罗成便躺在那儿。 罗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嘴角紧抿着,脸颊嘴唇上一片灰白毫无血色,像是个久病将死的人。 他上半身赤裸着,胸膛腰腹露出来,满身密密麻麻的刀伤剑伤。 最醒目的便是他右侧腹部上的伤口。 分明已经缠过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可是底下伤口却仍旧在不断漫出血来,把包裹伤口的染得通红。 “你怎么进来了!”魏征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回过头来,便见到单嫣站在自己的身后, 单嫣不忍在看罗成身上深深浅浅的大小伤口,抬手把眼睛上的泪光抹干,连带着将哽咽也忍住。 魏征忙中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神色也不忍,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就起点作用,你上来与他说说话。他失血过多如今昏过去了,若是一会儿再醒不过来,恐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魏征说这话之时单嫣已经走到了罗成的床旁,闻言浑身僵直。 她伸手去握罗成垂在一旁满是血的左手。 那只从前总是有温度的双手此刻冷得出奇,像是一块冰。 单嫣腾出双手将罗成冰冷的手护在自己的手心当中,抬眸惶恐地看着魏征:“魏征大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一定要治好罗成。” “求我也没用,我也想救他。”魏征无奈叹了口气,上前来继续为罗成换药,“他的枪伤太深,恐怕是已经伤到了脾胃上,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 他的话顿了顿,不忍说出口:“剩下的,便要看他自己的命硬不硬,能不能扛过来了。” 单嫣听完这话,只觉得心口上像是被一双无形的重拳狠狠砸了一拳。 她握着罗成的手,转过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他。 她记忆当中罗成的面孔上永远是光彩骄傲闪闪夺人的,这样惨白虚弱的脸色从未在他的脸上浮现过。 他眉头紧蹙着,在昏迷当中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单嫣抬手用袖子替他把额角上的冷汗擦拭干,而后抬手轻抚上他的面孔。 她凝眸深深地看着他,一双眼里积蓄的泪水越来越多。 “啪嗒”一声,一颗眼泪坠在罗成还沾血的脸颊上。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泪水不断落下来,沾湿了罗成的衣领与胸襟。 “你不是说你一定会大胜仗回来吗?你不是要我放心吗?”单嫣颤声,“你就是这么回来的?罗成,你个骗子,你说了你不会有事……你骗我,” “你说要我等你回来,我就等着你平安从战场上回来……” “罗成,你醒醒。” “我求求你了你醒一醒。” “你不许现在就撇下我一个人,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做,你不许睡,” “罗成……” “……” 单嫣坐在罗成的床头,一遍一遍地垂头与罗成说着话,眼睛好似泉眼,眼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你还有万里的河山要平定,你还有未达成的使命,罗成,你……你还有我。”单嫣抬手胡乱把眼睛上的泪水抹开,强撑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抓着罗成的胳膊,“那年你在护国寺的桃花林里说想要娶我,我一直都没答应你。罗成,我现在答应你,只要你现在醒过来,我就嫁给你。” -- 第325页 榻上的罗成却没有听见这话,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也越发苍白。 一旁的魏征看着这一幕,堂堂男子也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单嫣已哭成了个泪人,俯在罗成的身边。 魏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上前一步拉了一把单嫣:“单姑娘,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罗成自己的命了。若他命中该有此劫,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咱们先回去,让他一个人在这儿静养吧。” “我不出去!”单嫣一把挥开魏征的手守在罗成的身边,神情凶狠,寸步不离。 魏征往后微微倒了一步,怔怔看着单嫣。 便见单嫣决然转过了身,背对着他静静道:“多谢魏大哥,但魏大哥不用替我费心了。罗成替瓦岗解了长蛇阵,功劳莫大。如今他为解阵落成这副模样,我便要守着他。罗成一日不醒,我就一日不离开这儿寸步。” 魏征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后,却只是叹了口气:“那也好。我先去再调制两副伤药过来,桌子上放着的丹丸用热水化开后给罗成服下。我算了算,一日。至多一日,若是他还醒不过来的话……” “魏大哥你别说了。”单嫣静静道,“罗成他会醒过来的。” 魏征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转身往门外走出去制药,只留单嫣一人在屋里照顾罗成。 门外,秦琼等人围在门前。 忽而门动,就见里头魏征慢慢走了出来。 秦琼先上前急迫道:“大哥,我表弟究竟如何了?” 魏征抬眸,目光忧虑地看了众人一眼:“血倒是稍微止住了,但人如今昏迷着。” “我家殿下究竟要不要紧!?”杜差脸色发白。 魏征回眸看了他一眼,凝重道:“若是一天之后还醒不过来,恐怕就有性命之忧。” 杜差眼神发直。 秦琼蹙眉道:“那就是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活的希望。” “是。”魏征答道,“而今单嫣姑娘正在屋中照顾罗成,我现在还忙着调药,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魏大哥,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殿下!”杜差抓着魏征的衣袖激动道。 “罗成也是我魏征拜过把子写过名谱的兄弟,我自然会倾尽全力。”魏征慢慢说完这话,便转身朝外走去,只留下秦琼杜差等人在院中。 秦琼还算是冷静,魏征一走,便转身吩咐众人说:“如今表弟重伤,需要休养,这儿也不好人多了,也不好没人。我合计了一番,咱们就分拨守这儿,若是单嫣一个人忙不过来,大家也好帮衬。” 大家听完面面相觑。 还是杜差站出来说:“为今之计,也只能是这样做最妥当,我们听二哥的就是。” 魏征走后,单嫣便独自在屋中看护罗成。 她照着魏征给的法子替罗成换了药,后来也接着服了几贴镇痛的汤水。 眼瞧着腹部的伤口不渗血了,可人却是紧闭着眼睛,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单嫣人像是长在了床旁一样,一步也不离开罗成。 替他换药,替他擦汗。 不知是否因为用药的缘故,到后来罗成的身上越来越热。 到入夜的时候,罗成忽然浑身火烧一样。 单嫣用手探他的额头,只觉得这热度不似寻常,慌忙请外边守夜的的张公瑾请了隔壁魏征过来。 罗成腹部的伤口引发了炎症,炎症上来,便连带着又发起了热。 魏征在旁替罗成诊脉看药,单嫣就在他身旁一刻也不停歇。 换水换药,换用以冷却体温的帕子。 像个陀螺来回地转。 大半夜的手忙脚乱,方才将罗成火烧一样的身体冷却了一些下来。 送走了魏征等,于是又只剩单嫣一个人守在罗成的床旁。 昏暗静谧的夜色里,屋中仅仅点亮一茎灯芯。 昏黄的光线柔和的散布在四周角落。 即使罗成的体温降下来,单嫣却仍旧不敢合眼。 腹部伤口的纱布要新换,隔一阵还要再探体温以防又发热起来。 她在床头前摆了一张小马扎,人坐在小马扎上,就靠着床头算是歇息。 扭头,罗成的面容便在身侧。 用过魏征的药之后,烧退了,身体也开始发汗。 单嫣起身,抬手用绢布细心将他额角的汗珠都擦干净了。 将绢布挪开,她而后坐到了床沿变,手轻轻拂过他的脸。 垂眸,瞳孔中尽是哀恸神色。 “……记得上一次,还是在北平王府。我差点儿受辱,在北平王府里疗伤,是你彻夜坐在我床头守着我。”她的指腹温柔地抚过他紧闭的眼,“罗成,现在换我守着你。” 罗成静静躺在床上。 他的相貌随秦夫人的美貌,唯只眉眼神色不似秦夫人。 秦夫人眉慈目善良,瞧着人的时候,便是不笑都像带三分笑。 而罗成的眉睫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凌厉的肃杀,低眉敛目,全然是锐利锋芒。 素来睁开眼的时候,眉目里滋生的满是锐利锋芒,平生隔阂,叫人难以靠近。 可现在受伤之时,他闭着眼躺在榻上,浓黑纤长如寒鸦羽翼的睫毛耷拉着,由因着刚发热,白瓷般的脸颊上染着不自然的绯红,乌发白肌肤,刹那间便生出一丝寻常难见的脆弱。 -- 第326页 脆弱这个词,明明是不适合放在他身上的。 灯中的灯芯快要燃尽了,火烛忽闪起来,一瞬便叫这屋中的光芒更添温柔。 深深浅浅地灯光下,锦帐垂落当中,单嫣坐在罗成的身边。 她的手轻轻护着他。 “罗成,快点儿好起来吧。” “我在这儿陪着你。” “我等着你好起来。” 她垂眸望着他,温柔地笑:“要是你听我的话赶快好起来,我就答应你,咱们一起去我哥哥跟前,我把在护国寺桃花林里的承诺,兑现给你。” 单嫣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身边的罗成好似微微动了一下。 那一瞬,她像是浑身触电一般,赶紧侧首过去。 果然,便见到罗成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一下,叫单嫣喜出望外。 她连忙侧身过来,伸手轻轻摇了一下他。 “罗成?罗成?” 连着唤了他两声,单嫣便见原本眼帘紧闭的罗成,睫毛又动了动。 单嫣不自觉地想笑,可是又想哭。她在床旁又轻轻推了他几下,“罗成?” 罗成的睫羽像是蝴蝶羽翼一般,先是轻轻抖了两下,而后,他眼帘慢慢掀起来,单嫣便见到睫毛之中嵌着的那双乌黑明朗的眼瞳。 “罗成!”单嫣喜极而泣,连忙扑上去抓着他的手放进自己手中,“你醒了?太好了!” 罗成的眼先是眨了眨,而后眼珠慢慢动了一下。 “单嫣?”他的眼眸慢慢转向她。 昏睡这么久的的时间,开口第一声他声音带着些病中的沙哑。 听到这一声,单嫣几乎哭出声来。 这一声才叫她真正觉得罗成醒过来了,罗成没事了。 “你要不要紧,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没?”单嫣忽然想起来,慌乱得不知东西南北,“想不想喝水?你累不累?我现在就叫魏大哥来看你!” 说着转身就准备走。 “——你,你且等一下。” 单嫣刚准备动身,就听见身后罗成踟蹰着慢慢开了口。 此时此刻在单嫣看来,什么都比不上罗成。一听他开口,连忙又转身过来:“可是想喝水?” “我不喝水。”罗成还保持着原先平躺的姿势,如今身上的伤口叫他不能轻易举动。 单嫣站在原地等他发话,可是迟迟都没听他开口。 “到底怎么了?”单嫣笑了笑,温和着问他,怕他是不好意思开口。 “我有件事想问你。”罗成轻声道,“……我这会儿觉得没什么大碍,你放心,你不用急着去找他们,也先别叫他们过来。在这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50章 单嫣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昏迷了这么久,真的不用先叫魏大哥给你看看?”单嫣实在是想不通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比他的伤势更重要的。 罗成的脸颊上染着一片绯红,红得有些不寻常, 单嫣皱眉:“我还是先找魏大哥给你看看。” “别找他!”罗成忽然急起来,眼看着单嫣转身准备走,慌忙就要往床上爬起来。这一爬猛地就牵动了腹上的伤口,他整个人顿时浑身一软,腾的就直接又倒回了床上。 “嘶……”罗成捂着伤口处疼得重重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这一下可把单嫣给吓坏了,连忙扑到他身边替他查看伤口处,“我不是说了叫你别乱动么?这伤口才止住血,你不要命了吗?” 罗成原本只是看着她要走,一急就忍不住起身去留她,一时间忘了腰腹上的伤口还血淋淋的。 他没想到他这一动叫单嫣又气又急。 他靠在床头上,垂眸愣愣瞧着单嫣坐在他身边,垂头小心翼翼地用手替她把腹部伤口上的纱布温柔重新一点点掖好。 看着她认真谨慎的模样,他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配合着她,不给她再添乱。 刚才的动作倒是没让伤口重新渗血出来,单嫣检查完,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退开一步,瞪他一眼:“你不知道自己现在伤得有多重么?还这么乱动,你还嫌我不够担心!?不许再动了,你要是再动我真的要生气了!” 罗成半躺在床上,这回乖乖点了点头,难为情抬手摸了摸鼻子:“我不动就是了。” 单嫣叉腰,松了一口气。 “说吧,什么事儿?”教训完罗成,单嫣又软了声气,无奈重新问他。 罗成低着头,手抓着被单:“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么?” 单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道:“什么话?我说什么了?” 罗成陡然抬起头绞着眉毛不可思议瞪她:“单嫣,你别是要抵赖吧?我都听见了!” 这话叫单嫣绕了,懵逼道:“你听见什么了?” 罗成别过脸去,像是被她这反问给气噎住了。 过了一会儿,就见他转过头来,目光幽怨地瞪着她:“你不是刚才说如果我醒了,就把之前在护国寺桃花林里的话兑现么?你自己亲口说了我要是醒了就答应嫁给我,我全听见了,你要是抵赖我现在就昏迷回去!” 这下把单嫣给哽住了,她怔怔看着罗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不是刚刚才醒么?你怎么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 -- 第327页 这下,又轮到罗成无语凝噎了。 该死该死…… 刚才一着急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这下不把自己刚才装昏迷的行径给暴露了么!? “你管得着么?本殿下就是听见了。”罗成理不直气也壮,别过脸就哼哼道。 “罗成。”单嫣原本讶异的目光渐渐变成了然,她冷哼一声,上下扫了床上坐着的人,“你该不是刚才就在装昏迷吧?” 罗成转过头来哼哼冷笑:“本殿下犯得着么?” “那可说不准。”单嫣挑挑眉毛,“某人可是毫无下限。” “哎呀。”罗成忽然长臂一伸,一把抓住站在床旁单嫣的手腕急着道:“你先别管这么多,反正这话我是听见了,你到底是从我不从?” 单嫣垂眸瞥见他满脸着急,心里便忍不住地笑话。 堂堂北平府少保罗成,冷面银枪不近人情,也有讲歪理的一天。 单嫣抽手出来,拼命绷着嘴角的笑,装着一张冷脸傲气道:“从你?我凭什么从你呀?要从也是你从我。再说了,你那会儿不是还昏迷着么?昏迷的人怎么能听见我说了什么?这话我可没有说。” 单嫣抽手罗成就又去抓,急急道:“你说了。” “我没说!” “你明明就说了。” “我就是没说!” “你说了你说了你说了。” “我没说我没说我就没说!” 单嫣瞧瞧拿余光去瞄,就见到旁边床上的罗成已然要被她气炸了。 他面红耳赤地和她争了半天却没争个上风,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方才确实是装着昏迷。 于是只抓着单嫣的手腕不肯松,闷闷道:“你也太无赖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出去的话都还能收回去?” 两方交锋,这回总算是单嫣占上风。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单嫣笑得得意洋洋,“兼小人。” 罗成拽着她的手,拧着眉头气道:“你真要这样?你不肯答应我?” 单嫣忍不住道:“我要是不答应你,你要怎么?” “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罗成咬牙狠声,像是准备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单嫣八风不动站在原地,只看着他挑了下眉梢,等着他说。 可罗成这劲憋了没一会儿,忽然人便哑火,慢慢耷拉下肩膀来,松开了单嫣的手:“……哎,算了,你不答应我,我也不能怎么。” “那我……”罗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那我就下次再战!” 单嫣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喷了,整个人站都站不直,笑得弯腰下来坐在了罗成的床沿上。 “就这啊?”单嫣揉着肚子,好不容易才把笑哭的眼泪给收回去。 她坐在罗成的床沿,双手往前撑,上半身猛然朝着罗成凑近。 罗成原本半躺在床头,见她忽然凑近上来,不自觉往后又靠了靠。 单嫣有趣笑着,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罗成脸颊绯红,晶莹的眼睛上浓密的睫羽有如两把小扇子似的一扑一扑。 “做、做什么……”罗成怔怔盯着面前近在咫尺单嫣的脸,忍不住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单嫣也笑着,脸红扑扑的。 她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这倒是叫罗成有些微妙的尴尬起来,转过头难为情道:“你、你别一直盯着我看,我有什么好看的,你……” “……” 剩下的话,忽然断在了候中。 罗成尚未来得及反应,跟前的人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罗成整个人好似触电,像来平时逗她的时候,他是从来脸不红心不跳,可她正儿八经这样抱着他,他却忽然觉得心在狂跳,一瞬间像是全身的血都积聚到了脸上,烧得他难受。 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他愣了愣,眼珠往下移:“单嫣……” 单嫣一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却也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处。 她的头低着,深深埋在他胸口。 一个大大的熊抱,抱着他,像是抱着一整个世界。 罗成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却忽然感觉到胸前的人儿肩膀开始一抽一抽。 他垂眸,只看见单嫣把头埋在他怀里。 她哽咽着,小声抽泣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左胸口前一片潮湿的温暖,这温暖透过皮肤,渗透进心。 罗成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填得满满当当。 悬在空中的手,一时就有了着落。 他把他温柔的大手柔缓地放下来,放在她因为哭泣而轻轻颤抖的背上,轻顺她的脊背,抚平她的恸哭。 人生近二十一载,他总算是有了唯一的软肋。 罗成把下巴抵在单嫣的头顶上,反手把她护在自己宽阔温暖的胸怀当中,笑意盈盈地轻声哄道:“是我不对,嫣嫣,都是我不好。” “就是你不好!”单嫣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地瞪他,“全是你不好!” 罗成失笑,又赶紧把她拢回胸前连连告饶:“好好好,我不好,我不好。那你说,你要怎么罚我才解气?我都依着还不行么?单大人?” 单嫣叫他这么一哄,哭又不是,笑又不是。 她靠着他咚咚跳动的心口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垂眸弯唇浅浅笑了一声。 -- 第328页 “那……那我就罚你娶我。”单嫣低低呢喃,“我要罚你照顾我一辈子,我要罚你和我白头到老,我要罚你这一生都只许对我一个人好。” 单嫣慢慢坐直身子,目光直直看着罗成,眼角眉梢上都沾染着如春光般温暖的笑意。 “这罚,你认是不认?” 罗成听着这一番话,只觉得万物无声,唯有心房当中持续的心跳声传来告诉他这不是梦境。 没等单嫣话音落下去,他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笑容像是烟花绽放,一双眼底都明亮起来,“我认!我认!这一辈子我认下来!哎哟——”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有疼得龇牙咧嘴起来。一听单嫣这话他实在太激动,一不留神又碰了伤口处。 “怎么了!?我都说了叫你别乱动了!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听呢?”单嫣一见他伤口处又疼起来,便又急着去替他看伤。 可途中却被罗成一把抓着胳膊。 她猛地一抬头,便见他双手握着她两只胳膊,眼里神采亮晶晶地,喜滋滋道:“单嫣,你、你说真的?” 单嫣也不再逗他,眉眼温柔笑意,抬起一根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尖。 “真的,千真万确!”她道。 那一瞬间,罗成的眼底荡漾起疯狂的喜悦,笑容从眉眼里满满溢出来,他红着一张脸赶紧又把她圈回怀里,头搁在她脖颈上,像个孩子般兴高采烈:“那你后半辈子可逃不出我手里的。” 单嫣听着耳畔罗成的欣喜的笑声,也微微翘起嘴角。 “我心甘情愿。” 她如是说。 此时此刻。 屋内,花好月圆; 屋外,热火朝天。 白显道扒在门缝儿上挤着眼往里看,挥手招呼身后的兄弟们,兴奋道:“诶诶诶!抱上了抱上了!赶紧过来看!” 齐彪想往里挤:“哎呀李豹你让开些,我都看不见里头的情景了!” “谁叫你胖?”李豹回头瞪齐彪一眼,又接着往门缝里瞧。 秦琼忍不住道:“别急别急!大家都看得着!” “我说你们也小点儿声,一会儿叫他们俩听见了,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魏征站在人群外,扶额汗颜。 秦琼回头看了一眼魏征,冲他比个大拇指:“大哥,还是你行,你怎么想出叫罗成装昏迷这招的?别说,这招真神,要不是这,单嫣能这么快就答应?不过你俩做戏,竟然把我们也瞒了!不够意思啊。” 魏征想起那会儿他单独跟罗成在房里的情景。 “哪是我这个老道想得出来的损招?”魏征扶额无奈笑,“其实罗成这伤虽说严重,却也不致命,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我给他疗伤到一半,他非要装昏,还拽着我一块儿骗单嫣,还说我若是不帮他,就是坏了他下半辈子的大事。你说,我能不答应他么?” 秦琼也笑起来:“原是这样。” 魏征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跟前一群凑热闹的,继续说:“我说,你们动静小点儿!” “……” “别挤别挤!” “谁挤了!?” “哎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吵啊?吵到我品味情爱的眼睛了!” “诶诶诶!好像要亲了!快上来看!快上来看!” “什么?要亲了?” “快快快!让我看看!” 门前的人越积越多,两扇小破门疼得吱呀吱呀直叫唤。 屋内郎情妾意正浓。 罗成环着单嫣的腰,单嫣搂着罗成的脖子。 两人刚闭上眼。 忽而,单嫣听见什么不对劲,连忙睁开眼。 她刚把眼睁开,对面罗成也察觉到什么。 单嫣皱眉对罗成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嗯。”罗成肃穆点了一下头。 接着,二人双双把头转向门的方向。 便见到那两扇小木门承受着不该承受的重量,正往房里的方向摇摇欲坠。 忽的一瞬之间,门承受不住往里破开—— 便在这人一瞬间,外头的一大群人像是叠罗汉一样地通通摔了进来! 单嫣罗成二人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就见摔进来的人里,秦琼、白显道、张公瑾、杜差、史大奈、李豹、齐彪、谢映登…… 好家伙,全齐了! 众人摔进来,场面顿时尴尬得叫人待不下去。 罗成单嫣的脸像是个开了水的茶壶泡泡,又是羞又是怒,齐声颤抖道: “滚出去——!!!” “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2020年的最后一更,明年的1月1号再见。 《定风波》连载的这小半年当中,感谢大家对我的鼓励支持和包容,有温柔的你们我才能坚持下来。 就以嫣嫣和包子的尘埃暂落定,来结束2020的所有故事吧 2021,一切故事,继续美好。 预祝各位一声,2021,万事胜意。 第151章 虽说罗成精神头不错,可到底身上的伤却是扎扎实实存在的,别看着他整日还有心情与白显道几个说笑,可魏征说了,到底需安静将养一段时候。 这一静养,便过了一个夏天。 解了长蛇阵之危,且不说原本杨隋答应的条款兑现与否,瓦岗却是得了好一阵的清闲安定。 胜战过后,罗成便写了家书托人捎回北平给罗艺夫妇二人报平安,顺带说了自己暂且留在瓦岗的事宜。 -- 第329页 过了月余,北平王府便寄回了书信。 随着书信一同而来的,还有之前规避战火一直停留在北平的秦母宁夫人,伴着瓦岗军中众多将领的老小妻儿。 如今瓦岗之围既然解开,他们思念亲人,便也急不可待归来。 一时间,瓦岗城之内百家团聚,岁月静好。 喜事全是成群结队来,更叫人高兴的是单嫣罗成二人之间的云开月明。 那日罗成屋内的景象众人有目共睹,这一层窗户纸用不着捅开,大家也看得够清楚。 于是两人的好事便也成了大家心中默默认定了的。 宁夫人知道单嫣答应罗成的求娶,高兴得合不拢嘴,只连连抓着单嫣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着叫好:“我就知道,嫣嫣迟早也是咱们自家人,如今好了,两个人都你情我愿,只消成儿他爹娘与嫣儿的哥哥合计合计,咱们什么时候把这好事择日定下。” 宁夫人等还说着择吉日,白显道张公瑾等几个便已经私下叫起了单嫣世子妃娘娘。 这倒是把单嫣罗成两个都弄得面红耳赤的。 单嫣只说:“如今罗成尚在病中,要议论这事也得等他身体痊愈了。再说,我哥哥如今还未表态,北平王与王妃娘娘也未曾说好。” 宁夫人听到这话便笑说:“成儿爹娘那头肯定是不用问了,你瞧你腕子上那镯子便知道他们是把你定下的。如今,就只瞧你哥哥那头是怎么说了。” 宁夫人的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其实北平王府的态度在单嫣回瓦岗之前便已经摆得很清明。 秦夫人不消说,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喜堂布好按着她与罗成头拜堂成亲。 罗艺虽说原本对她的身世有些介怀,可到底也不是一个专断蛮横之人。且如今杨隋大局如此,天下已然是善恶颠倒、官逼民反之势,如此情势下,单嫣的出身的事也不成了一件事。 算下来,她与罗成的婚事整个瓦岗都是欣慰喜欢的。 可唯只单雄信到现在都未曾表态。 单雄信同不同意,单嫣也说不上来。 这几个月的时光,她一颗心挂在罗成的伤势之上,多数的时间也都住在秦琼府邸的客房当中,甚至没怎么回过单府。 如今眼见着罗成的身体一日日的慢慢好转,却是到了过单雄信这一关的时候。 这件事情,宁夫人不提,单嫣也一直是挂在心头的。 罗成腰腹上的伤口已经长得差不多了,魏征看诊过后也说能够下地活动活动。 罗成已经被单嫣在病床上按了个把月,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铁锈住了似的,巴不得下地动一动。 一听魏征发话,便是单嫣也拦不住他,拽着张公瑾史大奈几个就去校军场比试身手,捡回这几个月休养时落下的基本功了。 于是趁着这个时候,单嫣也把东西收拾了一阵,辞别了宁夫人与秦琼夫人贾氏,往单府的路回去。 这几个月,兄妹二人压根儿没说上两句话。 单嫣后知后觉,已经走到了单府的门前才开始担心单雄信会不会因为她这几个月的鲁莽降罪下来。 说实在的,在这儿,她那个哥哥发起火来,还是有些叫人犯怵的。 求生欲的本能叫单嫣的手还未扣门之前就僵在了半空。 一想到一会儿开门的瞬间可能面对的就是单雄信狂风暴雨般的教训,她更不想叫门了。 反正早晚都得脱一层皮,晚些时候把罗成一起拖来岂不是更好? 到底两个人挨骂比一个人挨骂强。 何况罗成在场的话,分去的那一份骂可不是一星半点。 事到临头人就退缩。 大外头的天塌的大事她不怕,就怕回家挨单雄信的骂。 于是单嫣收回了手,抱着包袱转过身,准备先回秦家浑水摸鱼几天,把罗成拖下水再说这件事如何解决。 她双臂护着包袱刚回转脚步,就听见背后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府里吴妈高兴的声音响起来:“哎呀?是小姐回来啦。” 这声人都喊了,单嫣走也走不成了。 于是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赔笑一声,勉强喊了句:“吴妈。” 吴妈站在门内眉开眼笑地看着她:“小姐可是有好几个月没回来了。”说着瞟见单嫣胸前箍着的包袱,抬头笑意更深,“这是准备回来住啦?我听说秦府上小罗将军的伤已经大好了,还跟老爷估摸着您也快回家了呢。” “这……”单嫣却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恰当了。 她刚还在想溜之大吉。 “怎么还站在门外呀?”吴妈兴高采烈就接过她手里的包袱,邀她进门,“小姐不在的这几个月,婉小姐可是想死您了,我都哄不住她。” 单嫣跟着吴妈踏进单府的门槛,听到这话转头看了一眼吴妈:“婉小姐?” 吴妈替单嫣背着包袱,一面关门一面了然地“噢”了一声,笑起来:“嗐,您这几个月不在府里所以不知道,老爷已经给您的小侄女取了个正式的大名,就叫单婉,听说是取了亡夫人名字里的一个‘宛’字。” 单嫣听她这么说,才有些尴尬地笑一声代过:“原是这样。” 这两个月她当真是一心扎在罗成那儿,连小小取名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 走了几步,她想起来:“对了吴妈,我哥呢?他在家?” -- 第330页 “在家在家,这个把月老爷就在家带着婉小姐养伤呢。”吴妈看了看天色,笑道,“这会儿功夫还早,老爷应当还在他屋前那块院子里练功呢,我领着您过去吧。” 单嫣原本想的是单雄信不在家更好,好让她在做个心理准备。 可吴妈这么说,也没了再准备的机会。 只得硬着头皮,苦笑一声:“也好,那我就先去见见哥哥。” 吴妈点头也跟着高兴:“老爷见了您,肯定高兴。” 单嫣也干笑一声,只心说,但愿。 单家的这座府邸原本就不大,一条游廊没转完就到了单雄信的屋前的小院子。 单嫣跟在吴妈的背后。 一边走,一边就转头透过游廊旁栽种的花木看院中的景象。 单雄信正在院中练早功打拳法,这是他多少年的习惯了,无论春寒酷暑。 栽着在游廊旁的花木高大茂密,看一阵挡一阵的。 单嫣心中也是一阵阴晴不定,胸膛里突突乱跳,双手心里直发汗,没过一会儿就黏糊糊的一片。 到了下院子的台阶处,吴妈妈才站定了。 单嫣跟在她身后也忙收住脚步。 单雄信只穿着一条绸裤,光裸着精壮的上半身,正在那儿打着一套拳法。 每挥一拳便汗如雨撒,浑身的腱子肉便跟着动作紧张鼓起,坚实的背脊一块一块夹紧,顺带着牵扯起那一条条的刀伤。 他在那儿打完了一套拳,却好似完全没察觉到背后的游廊下来了人,只自顾自地继续练功,根本不停歇。 吴妈回头朝单嫣笑道:“哟,老爷这是打拳打入迷了,没察觉到您回来。” 单嫣扯着嘴角,牵强笑了一声。 吴妈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单雄信自小习武,耳聪目明,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敏锐觉察,绝逃不过他的耳朵。 打了这半天拳也不转身过来,哪里是没听见她们二人的动静? 分明就是知道了也不想吭声而已。 “吴妈,你先帮我把东西放回去吧,这儿就不劳您了。”单嫣回头对着吴妈笑了一声。 吴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单雄信一眼,自己这个外人也不耽误人兄妹俩说私话了,便道:“那好,我先下去,您有什么事儿回头再吩咐我。” “好。”单嫣笑应了一声。 吴妈得了吩咐便带着单嫣的包袱往她屋里过去。 等吴妈离开,单嫣转过头来。 这会儿,单雄信落拳,马步也收拢并齐。 看样子是练完了。 单嫣舔了舔干燥的唇,攥紧了手心,犹豫再三地开口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哥没喊出来,单嫣心里就猜到了八九分是不不会应的。 果然。 单雄信收了拳,充耳不闻地背对着单嫣转身就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端起旁边的一盏茶喝做休息。 单嫣站在游廊台阶柱子旁,又低声下气地喊了他一声:“……哥哥?” 单雄信还是不搭理,这回伸手又抓了放在石桌上的一条汗巾擦背。 都这样做小伏低,单雄信却还是不买她的帐,仍旧拿一堵背影冷冰冰对着单嫣,好像要跟她作对到底一样。 单嫣就单雄信拿她当空气这桩真有些恼了。 她想过,今日人都来了,无论一会儿单雄信拿多凶的话教训她斥责她,她咬咬牙都认了。 可就是没料到单雄信这等性烈如火的人竟然会跟她打起冷战来。 单雄信发火,单嫣还觉得熟悉,还觉得正常,还觉得心里有底。 但单雄信拿着一张冷脸对她,不责骂也不吭声,却叫她心里慌乱紧张。 两兄妹都不是多沉得住性子的人,单嫣没忍住,当即就气冲冲下了台阶,几步迈开站到单雄信跟前。 她想着我人都站到你跟前来了,你总不能装瞎吧? 却没想到她两眼一瞪,单雄信却还真拿眼前这么一个大活人妹妹当看不见。 他面色平静坐在那儿,捧着一旁的茶盅子喝了口水,继续一声不吭,还转过身去坐下,重新拿着背影对着单嫣。 这下是真把单嫣可气急了。 她宁可单雄信给她一顿好骂,也别这么不咸不淡的,好似一拳头打在团棉花上,劲都使不上来。 于是她跟着转身的单雄信,又跑到他面前。 单雄信也犟上了,一见她跑过来,他又转回去,偏就用背影对着她。 单嫣不死心,也跟着跑回去。 这回她一跑到单雄信跟前立即就伸出手扳住的他的肩,单雄信原本想转身也动弹不得。 于是他终于不把单嫣当透明人了,抬起头来看着她,眼波澄澈平静,瞧不出生没生气,瞧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下他老实不动了,单嫣便按着他的肩不许他动,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我还以为你耳朵聋了,听不见了呢?” 谁知道单雄信听到这话,眉毛都不动一下,只看着她回敬了一句。 “是吗?我也以为你人间蒸发,有家都不用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充满电了, 明天继续。 第152章 单嫣十足叫单雄信这话给噎了一下。 紧接着她倏而恼怒起来,脸都是通红的。 可气了半天,嘴里却又蹦不出一个字来。 -- 第331页 单雄信八风不动坐在原地,抬着头看着单嫣站在他面前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跟唱大戏似的。 “怎么?刚才不是还振振有词的么,现在装哑巴了?”单雄信冷嗤一声。 单嫣只觉得单雄信前时那句话简直是字字见血,每一个字都说在她最不想面对却又最真实的点上。 理不直气不壮。 单嫣实在没法再跟他犟嘴。 单雄信想起她这几个月在秦琼府里忙前忙后得样子就觉得心里一口气堵得慌,有家不回,连侄女都不管了。成什么体统? “你还知道回来?”单雄信瞪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是都忘你还有个家了!” 虽说口气不怎么友好,但好歹还是比刚才闭口不谈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了百倍,总算是还肯搭理她。 单嫣勉强把单雄信这句话当做给她下的台阶。 “我当然知道回来了。”单嫣放低了声,“前些时候不是罗成还没好么?秦老太太跟秦家嫂子虽然都在,可老太太是长辈,秦家搜子又刚与秦二哥夫妻相逢,我总不好把罗成丢给她们料理啊。” 单雄信原本平复下去的心情叫单嫣这一句话又给撩拨起来,他忍不住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滑稽万分的话:“那罗成又是你什么人?你就非得在那儿寸步不离地守着?这瓦岗城里的人都没影儿了不曾?几时轮得着你去伺候他?” “我!”单嫣一哽,抓了抓手心硬着头皮就说,“你难道不知道我跟他的是什么关系吗?再说了罗成摄舍生替瓦岗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受了重伤难道我不应该照顾他?” 单雄信应声就答:“那也轮不着你去,有的是人去!” 单嫣一看他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越听单雄信的话越烦躁。 “哥,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你就不能过问一下我的意见么?人罗成的爹娘都已经没什么话说了,怎么还这么啰嗦?”单嫣越说越气,说到最后连原本想来好好与单雄信认错交心的目的也忘了个一干二净,想到什么话就说什么,也不过脑子。 单雄信一听她这话就来气:“那你追随罗成,一待在秦府就是好几个月,你过问过我这个当哥哥的意见么?” “我那时候不是情势紧迫忘了吗?”单嫣只觉得自己的话快要立不住脚跟,可是抬眼看着单雄信咄咄逼人却又不想这样轻松让步。 两兄妹就较上劲了似的,非要争出个输赢不可。 单嫣实在是觉得折腾过头了,又气又急之下质问道:“哥,罗成他到底是哪儿找你惹你了?你怎么就这么讨厌他?” “我为什么讨厌他你不知道?”单雄信振振有词反问。 “就凭他这个人从前把你伤成那副样子!”单雄信接着道。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单嫣兼职觉得单雄信不可理喻,“过去在北平府为秦夫人义女之时,情况特殊,且背景不同,很多事情现在再提出来根本难分对错,哥,再说你们再贾家楼的时候,都是拜过把子,写过名谱的兄弟,你还揪着旧事不放,你不是冥顽不灵是什么!” “轮得着你来教训我!?”单雄信眼睛一瞪,一巴掌重重拍在一旁的石桌上,震得桌上摆的茶碗杯具哗啦一声响。 单嫣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横眉冷眼怼回去:“怎么?我说错了?你要动手?” 单雄信的脸上已经结起了一层青霜:“要不是怕你承受不住我还真想给你一巴掌。我是谁?我是你哥哥。如今大哥不在,我就是你的长兄!长兄如父,我的话你都敢不听,我看你就真是皮糙欠揍!” 单嫣怵还是怵他,可这会儿叫他气得也不怵了,只冷笑:“我自然只听你讲道理的话。你这一点道理都无,我听得哪门子?” “我瞧你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单雄信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道,“你那从北平回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忘了,我可没忘!我看你是忘记了当初你二嫂是怎么把你慢慢养好的。单嫣啊单嫣,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罗成若真是有本事,当初能弄得你那么狼狈?有一即有二,我不相信他后半辈子就可以把你护好了!” “你这都是偏见!”单嫣一听单雄信话中竟然把已逝的常夫人都给搬了出来,心中不觉一阵酸楚。她只觉得一股热血往脑门上撞,嘴里的话像是搭弓在弦的件一样忍不住地就发出去,“你怎的就知道罗成他护我不住?你是未卜先知?别说罗成护我不住,便是你又护住了嫂子么?当时你明明有机会可以把她接来瓦岗,你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就任凭她一人在外?单雄信,你连你自己都没有做好,你有资格说旁人吗……” “啪。” 清脆的一声响,断送了单嫣胸腔里激荡着的咆哮。 她愣着,微测扭开着半张通红的脸,包着眼泪的一双瞳孔不可置信地瞪大。 单雄信的手还扬在半空中忘记收回。 “怎么?”单嫣被这一巴掌扇得嘴角都破了,半晌才回神慢慢冲着单雄信转过头来。 她不哭,反而冲着他嫣然一笑。 “被我说中了?”她唇畔含笑,声音冷冰冰地质问道。 单雄信气得胸腔起伏,却也发着怔。 单嫣说完话,他才看了看自己慢慢放落的那只打了单嫣的手,像是不可置信自己竟然会对她动真格的。 -- 第332页 单嫣抬手,抹了抹眼上脸上湿漉漉的泪痕,神情倔强道:“算了,我不想说了。今天回来一趟,原本也只是想跟你交代一声,我与罗成的事已经准备定下来。你同不同意我已经不关心,我的事情也不需要你替我做主。” 单雄信望见她红肿的半边脸忽然之间懊悔自己适才动手实在是重了。 “阿嫣,我……”他伸手去拽单嫣的胳膊,只可惜单嫣更快一步,莽莽撞撞就逃难似的跑上了回廊。 单雄信还悬在空中的手无可奈何垂落下来。 看着单嫣在回廊上渐行渐远的背影,他面色复杂,眼底里神色自责。 可是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追上去。 只站起身来,负手长长地叹息一声。 秦琼今日方才从宫中与徐茂公议事回来,到了半途忽然想起来单雄信称病闭门,足足已经月余没与自己见过面了。 趁着今日得闲,秦琼到了秦府却还是调转马头往单家过去。 到单府刚下了马,还正进门就撞上个人。 秦琼一时愣着,刚反应过来往胸前看,人却已经没影了。 回过头,就见到单嫣的身影朝着长街尽头跑远了。 秦琼见她跑得跌跌撞撞地,脚步又急,倒是还有些疑惑。 可见单嫣的影子已没了,秦琼不明所以摇了摇头,还是往着门内先进去。 秦琼刚往内院走就见到还一脸喜色预备去单雄信院中布早饭的吴妈,吴妈还不晓得兄妹二人已经闹红脸了,一见到秦琼登门拜访,忙笑着就上去迎候。 “秦元帅来了?”吴妈笑道。 秦琼也客气道:“听说你家老爷在家中养病,我来瞧瞧。” 吴妈立即道:“那您可来得太巧了,小姐也刚回来,我领您去吧。” 秦琼一听这话愣了一下:“你家小姐不是刚才跑出去么?” 吴妈也愣了:“是吗?可、可她确是方才回来的。” 秦琼想起单嫣出去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听吴妈这么一说,心中便已经料定了两分,许是这单家二兄妹适才又怄气了。 秦琼收敛心绪,回头冲着吴妈温和一笑:“还是先带我去看看你家老爷吧。” “哎,是,是。”吴妈连忙称是,“您随我来,老爷这会儿在他院子里呢。” 秦琼跟着吴妈到了单雄信院中。 院子里空荡荡的,早不见了单雄信踪影,唯只一盅冷掉的茶还摆在石桌上。 吴妈奇怪道:“刚才都还在院子里呢。” 秦琼往单雄信的正屋里瞧一眼,见门开着。 “劳烦您带路一趟,我自己过去就得了,您忙吧。”秦琼转头与吴妈笑道。 吴妈也还有别的事儿,便也不逗留了:“那好,老身就先告辞了。” 秦琼下了游廊的台阶,往单雄信的屋里走。 门虚掩着。 秦琼伸手叩了两声门,屋里当时就传来单雄信心情不好的一声—— “滚出去!” 秦琼扣门的手一愣,寻思这一大清早的单雄信是在怄的哪门子气。 “好,五弟,我这就滚。”秦琼故意说。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动静。 秦琼在心里默数了三声。 还没数到三,两扇虚掩的门就被左右拉开。 单雄信站在两扇门后有些窘迫地看着秦琼道:“二哥,你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秦琼好脾气地笑:“我这刚要说一声你就让人滚,我能不滚么?” 单雄信闹了个红脸,忙解释:“不不不,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叫你滚呢?” “进去坐着说?”秦琼瞥一眼他紧张解释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跋步越过单雄信就走进屋。 见秦琼进来,单雄信也连忙跟着转身进去。 兄弟俩在外堂两把椅子上面对面坐下,单雄信忙替秦琼沏茶。 秦琼却拦了单雄信的手,笑道:“不急,坐下说说话。” 单雄信依言坐下。 “二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单雄信还没稳坐,就忍不住抬头问秦琼。 秦琼笑道:“你这几个月天天称病在家,连皇上那儿也不过去,我就想来看看你的病好全了没有。若是没有好全,我好请大哥过来替你医治医治。”他笑吟吟打量一眼单雄信,“不过这会儿看着,五弟气色倒是不错。” 秦琼这话一说,单雄信腾的脸就红了。 其实他心里也心虚。 秦琼察觉到单雄信飘忽闪烁的神情,心中便猜到了他的意思,只是没有戳破,仍旧笑吟吟道:“五弟怎么不说话?对了,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阿嫣跑出去,还撞在我身上,可是她哪儿又惹你的不乐意了?” 单雄信与秦琼相交这么几年,也早已经熟悉他的秉性。 秦琼这个人模样温吞吞的,说话也总是顾全旁人颜面,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个字,可他其实心里敞亮得很。 这一层窗户纸,叫秦琼来捅破他心里更不快活。 单雄信想了想,便牵强笑了一声:“二哥好心来探望我,我也不好有话瞒着二哥不直说。我身上的伤都是些皮肉伤,好得快。这几个月闭门不出,不过是不想听些满大街的风言风语而已。” 他这几个月在家闭门不出,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不想听到满大街的人议论他妹妹与罗成的“佳话”罢了。 -- 第333页 如今单嫣罗成在瓦岗众人看来,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这么个哥哥横在那儿,岂不成了众人眼中棒打鸳鸯的那一根棒槌? 话说到这儿,秦琼便也明了。 他坐在那儿,出神看了单雄信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叹了口气:“五弟,你疼爱妹妹的心意我能了解,只是我一直在想,我表弟到底是哪儿不招你的眼?如今看着你心中还对他有芥蒂,我这个做二哥的心中也难受。” 单雄信垂眸笑了一下,眼底神色落寞:“叫二哥操心了。” 秦琼看着他,正色问道:“五弟,瓦岗那么多兄弟都真心实意地接纳了罗成,你就当真容不下他?” “不能把所有人一概而论,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单雄信笑得牵强,“若我跟别的兄弟们一样,与罗成之间只有一个义兄弟的名号在,我怎会不接纳他?只是,我们中间横着单嫣。” 他深深看了秦琼一眼。 “……二哥,你秦家独你一个孩子,也没有旁的妹妹,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你不知道,单家福薄,单嫣出生不久,我的父母就被道上的仇人杀害。那时我方才九岁,大哥也不过十三岁。” “我们单家兄妹三个,大哥得照顾我们的吃饱穿暖,又得处处护着我们逃避仇人的追杀,所以阿嫣从小就是我养大的。” “她第一口饭是我喂的,睡觉是我哄的。从小到大,我应该是她最依赖的人才对。” “她对罗成太好,太上心了。我从来没见过她对哪一个人这样上心过。” “……我觉得我好像被她抛弃了一样,可是我又无能为力,只能站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就看着她走得越来越远,远得我追不上,也护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见 第153章 秦琼听完单雄信的话愣了半晌。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过神来。 “五弟……”秦琼叹了口气,“我虽不能体会你的心境,可是我体谅你。只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咱们坐在这儿猜就能猜出来的。我表弟这个人不坏,只是从前你们因着身份这才闹了些误会。我想着,既然单嫣喜欢他,定然也有喜欢他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找个时候,亲自去问一问罗成呢?说不定坐下来好好说话,能得到些你想要的。” 单雄信转过看了一眼秦琼,眼神恍惚。 秦琼却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摆道:“我看今日是我来得不巧,我还是先走了。刚瞧见阿嫣好像是哭着跑出去的,我去瞧瞧。” 单雄信起身讶异道:“二哥不再坐会儿?” “不坐啦。”秦琼笑着摆了摆手,“原本也是来探望你的,见你无碍我便安心了。” 今日与单嫣这一通争吵,单雄信也没了会客的心情。 秦琼既自己告了退,他也不留了:“那二哥,我送你。” 秦琼衔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倒是不必。你留在家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便是。若是哪天想好了,便登门来我秦府,我们家热烈欢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虽说这话你恐怕不爱听,可是我还是想说,我还真是挺想与你亲上加亲。” 单雄信闻言,只不表态地笑了两声。 秦琼冲他拱手:“那我先告辞。” 单雄信忙作请的手势:“二哥慢走。” 秦琼点点头,转身朝着门外走远。 单雄信站在原地,看着秦琼逐渐消失在游廊上的背影,垂眸陷入了深思。 单嫣一路抹着眼泪往秦府的方向跑回去,正到大门前的时候,罗成一行人刚从武道场热热闹闹回来。 罗成在病榻上休养了一两个月,难免手生,今日在武道场比试之时,叫白显道钻了好几个空。 杜差并着罗成的肩膀,一道走一道笑话:“殿下这武艺是越发退步,该明儿显道该成咱们几个里头拔尖的了。” “那是!”白显道毫不客气,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就答应道,“也不看看我那一招双龙探海,把殿下打得人仰马翻的。”说着两手往前一推,做了个把式。 把式还没做完就叫罗成一巴掌拍上去。 “那是你偷袭,若不是我这刚养好,能叫你趁乱偷袭?”罗成睨他一眼泼冷水。 白显道自是晓得自己几斤几两,难为情红着脸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一旁张公瑾也跟着笑,笑完刚扭头看前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愣了下,定睛一看,不是单嫣是谁? “呀,殿下。”白显道也瞧见了单嫣,笑嘻嘻地去揽罗成的肩膀,“这不是世子妃娘娘吗?” “什么世子妃娘娘,胡乱说什么?”罗成耳根一红,却也转过头去看。 单嫣从长街的另一头跑过来,一面跑一面还抹着眼睛。 因隔得远,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只能见她跑得步履踉跄。 一会儿,人影便拐进秦府的大门。 白显道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在哭啊。” 张公瑾转头去看罗成。 罗成的眉头蹙紧了,匆匆迈步:“你们回去吧,我去看看她。” “哎,殿下!不是说今儿请我们吃酒吗?你这就走啦?”白显道一愣,忙在罗成背后大喊。 杜差抬眸瞟了一眼罗成已经走远的背影,一把拽住白显道的胳膊,张公瑾则跳上来匆匆捂了白显道的嘴。 -- 第334页 白显道“呜呜”两声,眼珠子左看一眼杜差,又看一眼张公瑾。 张公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显道:“这个时候你提什么喝酒?殿下和单姑娘的事儿若是吹了,你下半辈子都别想喝酒了!” 杜差一戳白显道的大脑门,咬牙:“你还能有那一位重要?说话看看场合!” 白显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哀怨地“呜呜”两声。 他想喝个酒,招谁惹谁了? 罗成匆匆跑进屋门便朝着正堂过去。 果然单嫣人在那儿。 除了坐在圆凳上捂着脸不吭声的单嫣,旁边还为着满脸着急又一头雾水的宁老太太与秦琼之妻贾氏。 今日单嫣原本是高高兴兴和她们辞行回家的,还没过半天的时辰,便抽抽噎噎地从外又跑了回来。 宁夫人一见她捂着脸哭得抽噎,却又不肯吭声,急得直打转。 贾氏也不知道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只好在一旁拍着背劝。 但单嫣就是捂着脸,肩头一颤一颤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嫣嫣,你告诉我,我帮你去讨回公道。我倒是要看看,这瓦岗城里有谁敢欺负我妹子。看我不叫叔宝把他抓起来揍一顿替你出气!”贾氏搂着单嫣的半边身子,义愤填膺地直说要替她出气。 宁夫人也劝:“嫣嫣,有什么说出来,憋在心里那得多委屈呀?不怕,告诉你嫂子啊,又咱们在这儿替你做主呢。” 单嫣却只是不说话。 这可把宁夫人跟贾氏急坏了。 贾氏光着急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把话从单嫣紧闭的嘴里给撬出来,慌慌张张抬头张望,便看见站在门边脸色阴沉的罗成。 一见罗成贾氏如逢救星,眼睛一亮上来就拉着罗成的袖子:“哎呀表弟,你来得正是时候,嫣嫣不知道从哪儿回来,这会儿正哭呢,你快想法子劝劝,我跟娘真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罗成蹙眉看着单嫣。 宁夫人站到贾氏身边,柔声道:“成儿,既然你回来了,你给劝劝吧。我跟你表嫂就先出去了,你好好问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说出来咱们也好一起想想办法呀。” 罗成转头看了一眼宁夫人,冷峻的脸色才稍微松缓了一丁点。 “知道了。舅妈您先跟着表嫂去忙吧,我问问她。” “好好好。”宁夫人连连点头,抿着嘴笑,“那我们就先出去了。”说着拽了一把贾氏的衣袖,“走吧。” “哎。”贾氏应声,忙搀扶着宁夫人往后堂过去。 待贾氏与秦夫人一走,罗成便落座到了单嫣的身旁。 她捂着脸哭得很小声,肩膀一抽一抽的。 罗成替她抚了抚背,拧着眉温声问:“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单嫣捂着脸,不开腔。 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罗成这倒是被她弄懵了:“到底谁欺负你了?”他蹙眉道,“你说,没事。管他是谁我都给你把人找来,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单嫣吸了吸鼻子,这才慢慢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 “这你还真找不来。”她鼻音浓重,慢吞吞地说。 “那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罗成赶紧捧着她的脸左右端详,只见两颗眼睛红通通地像大核桃。 “大核桃”看着他,哽咽道:“……我哥。” 罗成身子僵了一下,把捧着单嫣脸的手拿下来。 “……那这个我还真没法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了。” 一听惹哭人的主是那一位,罗成也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了?你今天不是回家么?你哥说你什么了?” 单嫣想起方才在单府单雄信的那一套说辞,心中的恼火却又重新升上。 刚才还哭哭啼啼的,这下眼神一厉,一把就抓住罗成的手腕:“你不用管他,他那个破犟脾气,爱训谁训谁好了!罗成,我们什么时候回北平见王爷王妃?我不想待这儿了!” “你要见我父王母妃?”罗成一听她要回北平府见他爹娘,心中不由得高兴,眼睛一瞬明亮起来。可听她这一番话里颇有些赌气,又有些踟蹰,“单嫣,你跟你哥赌气么?” “没有。”单嫣把头一撇,斩钉截铁倔强道,“什么时候回北平?” “你想什么时候回咱们就什么时候启程。”罗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慢慢道。 单嫣攥着他的手,神色凛然:“那越快越好。” 罗成低头看了看单嫣紧握他的手,又抬头打量了一眼她的神情,心中越发觉得蹊跷。好奇今日单雄信究竟跟单嫣说了什么,惹她发那么大脾气,竟说要直接跟他回北平。 不过,不管单雄信怎么想,单嫣现在愿意跟他回北平,他心里当然高兴了。 于是罗成反手将单嫣的手捏在手心里,朝着她笑道:“好,就听你的。”说完抬手温柔捧着她脸颊,用大拇指轻轻揩去她眼眶晶莹的泪珠。 他点点她鼻尖,弯腰下来,眼睛对着她的眼睛笑。 单嫣一怔。 “不哭了?”罗成朝她挑了下眉。 谁知单嫣吸了吸鼻子,忽而就站起身,张开双手孩子撒气似的往罗成怀里耍无赖般哭过去。 罗成手忙脚乱连忙也站直了,伸手搂孩子似的圈住她。 等回过神来,他便失笑地拍她的背哄,教训说:“你还说不得了?” -- 第335页 单嫣搂着他的脖子,把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蹭,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说不得。” “你还有理?”罗成笑话道。 “我就是有理!”单嫣道。 “你有理,你有个歪理。”罗成抬手轻轻拍一下她的头,笑骂。 单嫣搂紧他,吸了吸鼻子哼唧:“歪理也是理。” 这一下,倒真成了哄孩子。 单嫣仍旧又还是回了秦府住。 晚上用饭的时候,秦琼在席间简单这么交代了一句。 宁夫人与贾氏也猜到了许是兄妹两个怄气,心领神会地也不说话,只给单嫣碗里夹菜,叫她多吃点,安心住下。 单嫣点头对秦琼道了谢。 也多亏这个时候还有秦琼,不然跟单雄信怄气这会儿,她连个住处都没。 用完晚饭,宁夫人喝了茶便先去歇下。 秦琼罗成表兄弟二人在院子里饮酒赏月。 贾氏则领着单嫣去她房里收拾被褥。单嫣今日告辞之后,原本那间客房的被褥便已经叫贾氏给收了起来。 “就住这儿,跟你秦二哥,跟我,跟罗成住在一块儿,我也好有个人说话。”铺完了被褥,贾氏一面整理床单一面与她笑,“我们家正缺个姑娘家。” 单嫣站在一旁替贾氏打下手,听这话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嫂子,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给我添麻烦我才高兴呢。”贾氏却笑道,“巴不得你给我添麻烦。” 话说着,床收拾好了。 贾氏从衣柜里拿出两套换洗的的衣裳交给单嫣:“你今夜暂且就穿着我的里衣睡,另外还有一套换洗的,你也拿着。” 单嫣接过,红着脸道:“谢谢嫂子。” 贾氏笑着拍拍她的头:“谢什么?净说些见外的话。” 单嫣正想答贾氏的话,忽然却听见院子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打雷似的敲门声。 贾氏也听见了,蹙眉道:“这个时候了,还有谁来?”说着拔腿,“我去看看。” “我跟你同去。”单嫣把手里的衣放到床上,便匆匆跟上贾氏。 贾氏回头:“哎呀你快歇着吧。” 单嫣却摇头,径直跟着她出了门。 今日跟单雄信吵过一架之后,她心中总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一阵拍门声来意不善。 那拍门声疯狂作响,像是要把门劈开。 贾氏也怕是出了什么急事,不好再阻拦单嫣,两个人便朝着秦府大门过去了。 越靠近,那拍门的声音就越扎耳朵。 门哐哐作响,好在还算结实,不然真像是要从外破开。 “谁呀?”贾氏一面说一面就走上去。 单嫣紧随其后。 可外头的人只嗙嗙敲门,别说说话了,屁都没放一个。 贾氏放掉门栓,把门往里一拉:“谁啊?” 趁这会儿,单嫣站在一旁,踮起脚尖透过贾氏肩膀往外瞄一眼。 这一眼,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见单雄信搂着一坛子酒,满脸通红,像是喝高了一样,晃晃悠悠地站在那儿。 一见门开了,他开口就是一声如雷贯耳,催命找茬的口气。 “——罗成呢?叫他小子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见 第154章 单雄信这架势,说是要去一刀把罗成削了都有人信。 单嫣一看这阵仗,心里突突地跳。 贾氏见状也吓了一跳,不知单雄信深夜气势汹汹地拍门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也知道罗成与单雄信从前是有些不睦在的,现在就是一副耍酒疯的模样,肯定不能放人进门。 “哎呀是五弟啊。”贾氏一手将门又往回合上去,只漏出一条门缝看外头,打着笑脸只说,“你找我表弟有什么要紧事?都这么晚了,他人早歇下了。” 单嫣站贾氏身后,胸腔里一颗心砰砰地跳,不由得抓紧了满是汗的手心。 她倒是希望贾氏别个单雄信再说话了。 看单雄信这个模样这个口气,分明就是今日跟她怄完气没地方发火,喝闷酒之后上头了,现在要逮着罗成泄愤。 当然不能让他进来,否则那还得了? 于是单嫣偷偷戳了下贾氏。 贾氏不明所以回过头来,只见单嫣朝着门外的单雄信瞥了一眼,而后又转过头来朝自己努了努眉毛。 贾氏心领神会,笑道:“五弟,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说着就把门往里一合。 还没合上,门外一只手就扒进来,一下子扣在门沿上。 贾氏吓了一跳,连忙停手。 单嫣就看见单雄信的手抓着门沿往里一推。 这劲可不是贾氏一个妇道人家及得上的,立马就往后趔趄了两步。 单嫣忙去搀扶,头顶只听见“嗙”的一声,抬头就望见单雄信一脚把门给踹开,踹门的脚还悬在半空中。 单雄信迈着大步从外走进来,只想是真的喝多了酒,步履当中没有平日的沉稳。 他抱着一坛子酒,脸上烧得像关二爷,瞪着贾氏就道:“罗成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贾氏被他这临门一脚给吓住了,可还是勉强镇定着笑道:“……五弟,我不是说了么?罗成已经休息了,你有什么话就明天再来说。” “歇下了就给我再叫醒!”单雄信不等贾氏的话说完就气冲冲地打断。 -- 第336页 单雄信虽是个绿林响马头目的出身,可平素待身边人倒都还算温良谦和,现在这蛮不讲理闯门而入的样子,真叫贾氏不晓得如何应付了。 单嫣搀着贾氏站在她身边,见单雄信今日这无礼的举动心中羞愤。 他们两兄妹的争吵还要加贾氏遭这池鱼之殃,实在有些丢人。 于是她也冷声道:“二嫂不是都说过了么,罗成已然歇下了,有什么明天再说不行?非得现在闯门而入?” 单嫣不开腔倒还好,一开腔叫单雄信听见她说话了,立马矛头就对准了她。 单雄信晃了一下,目光慢慢地转移过来。 酒喝高了以后看人都是重影,他站定了一会儿,眼前三个摇晃的重影合成一个人的身形。 单雄信抱着酒罐子一步三摇地走近单嫣,低头凑近看她的脸,微眯着眼,眼神里透露这一丝阴冷。 贾氏心中一悸,连忙把单嫣拉到自己身后。 这时候单雄信抬起手,指尖点着单嫣的鼻尖,一顿一顿口齿不清的地道:“还、还轮不到你来说话。你闭嘴!等我收拾了罗成,再收拾……收拾你!!” 说着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迈步就往后院的方向闯,一边闯还一边嚷嚷:“罗成,给我出来!” 贾氏回头赶紧拉了一把单嫣急匆匆说:“看你哥哥这模样怕是喝多了,你先拖着他别叫他去见罗成。若叫他两个碰面了,一会儿还指不定闹出什么。” 单嫣忙道:“我知道轻重,嫂子你别管这儿,赶紧去叫叔宝哥来住持局面,我也拖不了我哥多久。” 贾氏把头一点,扭身急匆匆赶在单雄信之前跑去后院给秦琼报信,单嫣则撸起袖子,牙关一咬冲上去就拽住了单雄信的胳膊。 单雄信的气力原本就是单嫣望尘莫及的,这会儿又兼喝了酒,下手没个轻重,单嫣实在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企盼着贾氏赶紧叫来秦琼阻止他。 如今八月已尽,暑气却还未曾散去。每日酷热之下,唯独晚间日落前后得一抹凉风。 今夜月满,满庭清辉渐层落下,秦琼与罗成表兄弟二人在院中赏月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还在惬意当中,却听见背后贾氏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并着呼喊:“叔宝,叔宝,不好了!” 秦琼正与罗成聊起旧事,二人正在兴头上,听到这声喊不由得转头回去。 便见贾氏已经跑近了跟前,一把抓着罗成的胳膊,大喘气地说:“表弟,你……你赶紧进去躲一躲吧,一会儿叫他碰着你就不好了。” 秦府的宅子稍大些,是个二进的院子。 表兄弟二人喝酒的庭院与单雄信进来的大门正巧一南一北相隔,因此他们俩倒是不如原先在中庭的贾氏与单嫣听得分明。 罗成看着贾氏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蹙眉道:“表嫂,是出了什么事么?” 秦琼倒拿手里的扇子,用扇子的手柄轻敲了下贾氏的头,笑吟吟道:“有话也说明白些,没头没尾的。谁来了?又是谁碰着表弟不好了?” “哎呀!”贾氏急得跺脚,瞪一眼秦琼,“你那个五弟来了。” “雄信?”秦琼一愣,转过头去罗成对视一眼。 罗成的眼底也写着疑惑。 “表嫂,他来做什么?你别急,慢慢说。”罗成不疾不徐问道。 秦琼却忽然想起来白天去单府时见单雄信说的一番话。 “行了,你别在这儿添乱。”秦琼莞尔道,“人家上门来是有好事。” “好事!?”贾氏想起单雄信在大门前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瞪大了眼,“那副模样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说着赶紧去推罗成,“我说表弟你还是赶紧躲躲吧,嫣嫣在外也拉不住他,一会儿他近来和你碰面了那可怎么好!” 罗成叫贾氏推着走了两步,脚下微微一用劲,贾氏便推不动了。 罗成听着贾氏这话觉得甚是有趣,不急不忙的:“表嫂就别操心了,哪有我罗成躲人的道理?不就是单通来了么?他来了我见就是了,躲什么?” 贾氏急得冒汗:“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架势。” “什么架势?”秦琼起身来两手扶住贾氏肩膀,老神在在地开始和稀泥,“来者是客嘛!” 秦琼的话音刚落,背后廊下便传来一声喝:“——罗成呢?给我出来!别躲躲藏藏的,给我出来!” “哥你能不能别在这儿丢人了!?都说了叫你回去你怎么就是不听?” 单雄信的声音,而后随着单嫣焦躁的说话声。 贾氏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罗成循声转头,便见到游廊那头单雄信在前,单嫣在后。 后者拖着前者,却还是阻止不了前者的脚步。 秦琼原本是有些高兴的,想着单雄信此时登门造访应当是想通了自己半天与他说的那番话。 可是随着单雄信往他们站着的地方靠近,秦琼脸上的笑容就凝滞了一些。 人是来了。 可是这不像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 倒像是……来干架的。 秦琼转眸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贾氏,忽然明白了她刚才话里的意思。 光看这势头,真不像什么好事。 单嫣是死活拖不住这头犟牛,眼瞧着单雄信逼近罗成的跟前。 罗成负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单雄信一手抱着一坛酒,另一手甩开单嫣,朝自己的方向靠近。 -- 第337页 秦琼察觉到空气中开始弥漫的焦灼,趁着火苗还没被点燃,他先一步就走出来站在罗成身边对着单雄信笑问:“五弟,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素来单雄信是很给秦琼脸面的,可是今日不知为何,面对秦琼的笑脸他丝毫没有客气的一丝。 总算是一张脸因喝酒烧得通红,可脸上的神情却仍旧是冰冷的。 他没回答秦琼的话,甚至看都没看他。 罗成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目光平视着单雄信。 秦琼看这势头不对,又站出来笑道:“五弟啊……” 这回他话还没说完,单雄信就抬起手来,指着罗成的方向,目光森冷:“我找你。” 这话径直把秦琼的话打断。 秦琼愣在原地,贾氏与单嫣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罗成眉梢一动:“有何贵干?” “这你不用问了。”单雄信抱着他怀里那硕大的一坛子酒,回头张望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在一旁敞开大门的厢房处。 目光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来,一把拉住了罗成的胳膊,寒声道:“过来。” 罗成也不推脱,反而还真跟在单雄信的身后朝那厢房走过去。 单嫣当时心中便叫不好,单雄信罗成前脚走,她后脚就连忙跟上。 秦琼与贾氏也不知道单雄信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连忙也跟上去。 单雄信抱着一坛酒,拽着罗成就厢房里走。 单嫣跟在背后,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方才想跟进去,前脚迈入房中的单雄信回手就将房门合上,单嫣差点儿迎面把脸撞上,好在情急之下往后跳开一步。 单嫣当即冲上去,一把想将门推开,可是却发现推不动。 贾氏在她身旁摇了摇门,摇着头道:“从里边落门栓了。” 单雄信这一关门十足把单嫣给吓住了,她惶急拍门:“哥,开门啊,罗成,你开门啊!叔宝哥,你想想办法呀把门打开呀!” 秦琼站在一旁,想了想说:“咱们也别先把事情想这么坏,还是在门外听听他们俩要做什么,若是一会儿真要动手……”秦琼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咬咬牙低声,“我把门踹开。” 单嫣急得六神无主。 她倒是不担心罗成。 她只怕一会儿动真格的,单雄信不是罗成的对手啊! 外头的人急死,里头的人却是不急不慢。 罗成与单雄信坐在屋内的地龙上,一左一右。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罗成也不打算先开口,只双手环胸盯着单雄信。 要文要武,都随意。 他不挑。 谁知等了半天,单雄信也不动手。过了一阵,反而将他放在脚边的那摊子酒“咚”一声摆上桌,又从怀里掏了两个海碗出来,摆在二人面前。 罗成看这阵势却有些不解了,蹙眉抬眸扫单雄信一眼。 便见他红着脸粗着脖子,喘气不善道:“我只问你,想不想娶我妹妹?” 这话把罗成问了个懵逼。 “想。”稍微迟疑了一下,罗成还是直截了当地答了,“怎么?” “好,痛快。”单雄信仰头笑一声,接着,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指着面前巨大一坛酒道,“今夜你能把我喝趴下,我单通从此就不再置喙你们的事!我只问你,你敢不敢?” 第155章 单嫣贾氏秦琼等人把耳朵贴在门边听了半晌,只听到两人说要喝酒。 贾氏听得不明所以:“这个时候了,喝什么酒?” 秦琼听了却放下心来,从门边退出来拍了拍单嫣的肩膀道:“原来是喝酒,那便没什么事了,咱们先走吧。” 单嫣听见喝酒,倏然蹙眉:“不行,我不能叫我哥带罗成喝酒,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儿再跟我哥说说。” 秦琼笑了:“嫣嫣,你这就是过于担心了,不过喝个酒罢了,有什么?再说你刚没听你哥说么?罗成想娶你,得先过他这一关。这一关既是喝酒,也没什么。” “怎么就没什么?你们是不知道……”单嫣急起来忍不住就道,“我哥是个酒桶,谁能把他灌了?我是担心罗成。” 秦琼愣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单嫣回想起来瓦岗之前,在滑县罗成灌定彦平得破解长蛇之计时,喝得那个不省人事的样子。 罗成的酒量定然是不如单雄信的。 而且是极不如。 单论起来,若单雄信没说那喝过他就同意婚事的话,她还好想。 可这句话说出来,罗成还不往死里喝?怕是不赢单雄信他都不甘心。 等喝完是什么样子,她想都不敢想。 一个单雄信就够了,再来一个罗成,只怕要把这秦府的屋顶都给掀过来。 单嫣想起罗成喝酒后要收拾的场面,心情沉重。 听见秦琼的话,张了张嘴还是没心情再说。 “……秦二哥,你就不用管我了,总之我不能放任他们两个就这么喝下去。” 贾氏听闻单嫣这是话中有话,于是给了秦琼一记眼神,推他说:“哎呀,你就听嫣嫣的吧。” 秦琼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听了单嫣的话,且贾氏又劝他,遂也只好答应:“那我依着就是了。”转头与单嫣道,“那嫣嫣,二哥陪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儿若是里头真闹起来,我给你开门。” -- 第338页 单嫣听见这话,心里方才好受一些。 她面容担忧,点了点头,而后转眸看向紧闭的房门。 希望今夜别闹得太过才是。 屋里,罗成秦琼二人却不知外头已经是何场景。 单雄信把那一坛子酒摆出来,话一说出口,罗成心里便不自觉送了口气,眉眼之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还有这等好事? 他伸手,握着酒坛子这么一晃,酒坛子里满当当的一坛子酒,晃一下坛子一点声儿都无。 罗成的手从坛沿松开,心里有了底。 “所以,只要我把你喝趴下,单嫣跟我的事,你便同意了?”罗成静静看着对面的单雄信,眉梢一动。 单雄信来之前便是已经喝过酒的,此刻人混混沌沌,听见罗成开腔,眼皮子一掀,眼神迷离:“只要你能……我就……就肯。” 罗成心里想,虽然我酒量不及,可你也喝成这个熊样了,小爷我轻轻松松把你喝趴下还不是信手拈来? 但习惯下,他觉得单雄信应当不会这么容易便答应,怕其中有所猫腻。 于是他再确认了一次:“只要我喝过你?” 单雄信趴在桌上,红着脸大着舌头:“只……只要你喝过我。” 罗成挑了下眉:“若是我赢了,可不是我年轻人不讲武德。” 单雄信闻言嗤嗤笑起来:“废话真他娘的多,你喝不喝?” 罗成平心静气,伸手把盛酒的海碗挪到自己跟前:“我喝。” 单雄信噌的下坐直,不免还晃了晃,把另一个海碗抓到自己近前,红着脸指着罗成笑:“小子,你……你死期到了。” 罗成大手抓着坛沿把酒坛拿过来,听着单雄信的话,面容平静,心里却连连冷笑。 他往自己碗里到了平碗的酒,而后就把酒坛扔给单雄信,看着他道:“谁的死期还不一定。” 单雄信大笑:“区区小孩儿,也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罗成没搭理他的话,抬手仰头把平碗的酒倾下。 这酒原是从前单雄信从二贤庄带过来,亡夫人常氏亲手酿造的。 常氏夫人素知单雄信口味重,吃菜重喝酒更重,遂把这酒酿得极醇极辛辣。 一口下去,像是灌辣椒水,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且这酒喝时不觉,可后劲极大,寻常人只一小口便要不省人事。 罗成出身尊贵,从来北平王府里陪他父亲罗艺喝的都是些修身养性的药酒,上瓦岗后,也从来没人强迫喝。是以刚才那一碗倒下去,喉咙嗓子里一时被大火连连烧过,又像是刀割,且没喝过又喝得太猛,一口下去没憋住,差点儿给吐出来! 单雄信虽说是喝得有些上头,但意识还清醒,看见罗成后仰像是要吐出来,立马就笑了:“所以,我说你死期到了,小子……” 罗成原本真想吐出来,可一听见单雄信这话立马攥紧手心,把呕吐的欲望咬牙忍下,苦苦支撑着面容平静,只抬手擦了擦嘴边残留的酒渍,平静地把碗放下。 单雄信端着一海碗酒,嗤嗤笑看罗成强装酒中高手:“小子,别忍了,这就一口你就不行了?我看你还是把你那念头打消,别娶我妹妹了。” “行不行你怎又知道?这才一口,有话等喝完再说。”罗成哂笑一声。 单雄信抓着海碗的沿笑:“那我就叫你心服口服。” 说着一手举起碗,仰头将碗中酒水倾泻倒下。 罗成坐在他对面,只望见单雄信仰头倒酒,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就把那一海碗的酒全倒进肚。 单雄信是江湖场里跑出来的烈马,自小乱世里奔波,习得了好武艺不说,酒量也练了出来,自不比罗成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公子。 罗成看着单雄信把那一大碗全倒了个干净,末了还将空碗举起张嘴把剩余的点滴也喝干净。 这模样,好似这一碗下肚还意犹未尽。 罗成原本见单雄信来时已喝得左摇右晃,心中便想说自己有胜算。 可这儿会儿他自己一碗酒下肚已觉不妙,单雄信先前已喝过不少,这会儿灌下去一碗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罗成心中原本的那点胜算忽然间便烟消云散。 单雄信喝完一海碗酒,痛快说了一声好,接着就把碗拍在桌上。 “怎么样?接着喝?”单雄信摇晃着笑了两声,蔑视看着罗成。 心底忽地就升起一股不服。 罗成冷着脸,一句话不说把放在单雄信跟前的的酒坛子接过来往自己碗中倒。 平碗的酒端起仰头就一饮而尽。 喉咙里辛辣刺痛,罗成却忍着不说,只面色冷峻地把海碗放下,看着单雄信不说话。 单雄信对上罗成目光,大笑:“好!” 话音落,举起海碗。 两个人就这么较上劲了。 那一坛酒在二人当中来回交换,酒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你喝完换我喝,我喝完换你,谁也不说话,只心里憋着一口气似的把酒当水喝。 都只等着对方比自己先趴下。 单嫣跟秦琼在门外,只听见屋子里杯盘作响,也不知究竟闹的哪一出。 心中着急,却毫无办法。 “……这么喝下去给人喝坏了可怎么是好?”单嫣忍了这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回头看着秦琼央求道,“二哥,你还是把门踹开吧,叫他们两个不要命的喝法,这得喝出事儿啊!” -- 第339页 秦琼一直在旁陪着单嫣倾听屋中动静,这会儿却不闻屋子里酒碗酒坛的响声了,也不觉有些蹊跷。 他私心自然是想等一阵,等罗成把单雄信搞定,可单嫣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两头犟牛,不拉住确实也不知会出什么事。 于是他点点头:“那好,嫣嫣,你往旁边站。” 单嫣点头退到一旁。 秦琼往后撤了两步,蓄上力,紧接着猛地往前跨一步,抬腿就冲紧闭的门缝上踹去。 门栓不堪承受,从里头“咔哒”一声断开,而后两扇门左右而分。 单嫣见门被踹开,赶紧跟着秦琼往屋里进去。 两个人一进门,都傻了。 就见罗成单雄信二人一左一右地倒在几案两侧,桌子上一片狼藉。 酒碗倒扣着,酒坛子滚在桌沿便上,摇摇欲坠。 二人都趴下了。 冲天的酒味叫单嫣不觉蹙了眉,她与秦琼赶紧上前查看二人,发觉二人皆是满脸通红,满嘴的酒气。 罗成呼吸绵长,单雄信也双眸紧闭。 秦琼摸了一把罗成的脸,回头对站在单雄信身边的单嫣道:“没事,不过都喝多了而已。” 单嫣看着泼得满桌子全是的酒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哥忽然发什么疯,还说谁要把谁喝趴下,这会儿两个人全趴下了,还不是咱们来收拾残局。秦二哥,你见笑了。” “见笑什么?五弟是你亲哥,罗成是我表弟,都是家事。”秦琼闻言转头过来,笑着道:“你哥哥其实……” “……谁谁谁说我趴下了!”秦琼的话没说话,就被人打断。 单嫣转过头,忽然间原本昏睡的单雄信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罗成道,“……他他输了!我单通,没喝趴下!” 话里,全然是撒酒疯的口吻。 第156章 单雄信梦中惊坐起,大喊了一声没醉,倒是把单嫣秦琼两人吓了一跳。 单嫣一扭头,就见原本还趴在桌上的单雄信突然直挺挺坐起了身,一张脸红得如同关二爷,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吼道:“谁趴下了!老子赢了,哈哈哈哈哈。”一边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是我赢了,罗成,你小子认栽吧哈哈哈哈。”单雄信是真已经喝得神志不清,拍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对面还趴在桌上的罗成就大笑。 秦琼看着桌上烂醉如泥的自家表弟,又看了一眼对面狂笑不止的单雄信,扶额对单嫣道:“咱俩收拾收拾吧,也别叫他们俩在这风口上待着,我看他俩是已经喝傻了。” 面前一个狂笑不止,一个趴着呼呼大睡。 单嫣摇了摇头,叹气道:“那秦二哥,我去找嫂子来,咱们三个把他们挪到里屋去。” 秦琼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单嫣转身,正准备去找贾氏来一起收拾这烂摊子,就听见背后单雄信的笑声戛然而止,秦琼讶异道:“表弟,你?” 单嫣脚下步子一顿,回头过去,忽然间原本还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罗成也摇摇晃晃慢慢站起了身。 单雄信脸上势在必得的狂笑戛然而止,他看着对面站起来的罗成:“你竟然醒了……” 秦琼瞧着罗成站起来脚下都软,连忙伸手一把从背后扶住了。 罗成一张脸涨红,手紧紧抓着桌沿,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 他低着头站在那儿,一把拍开秦琼搀扶的手,身形晃了几下,自己慢慢立定了。 “谁、谁输了……”他喘着粗气,话说得模糊,“再来!” 前头的话单嫣都没太听清,唯独这一声“再来”,声如洪钟响亮。 话没说完,身后就去拿倒在一旁的酒坛。 这两人在屋里喝了这半天,早把那一坛子酒喝了个精光,罗成抓着坛口,把酒坛举起来倒仰在嘴边,手摇了三下,坛中却真是一滴都不剩了。 罗成气地甩手就把空坛子摔出去,酒坛“当啷”一声碎成一地残渣。 他一巴掌重重扇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杯盘“哗啦”响。 而后红着眼睛红着脸嚷:“表哥,拿酒来!”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双眼瞪着对面的单雄信,“再来!” 单雄信被他这凶狠的目光瞧得愣了一阵,好半天说不出话。 秦琼上去拉了一把罗成:“表弟,算了吧……” “拿来!”罗成挥开秦琼的手。 “行了,闹什么闹?都闭嘴!”单嫣见秦琼一人是说不上话了,两忙冲回去拽住罗成气冲冲道,“你跟我哥比什么?你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你今天就是喝吐血都喝不过他!” “我今天就是喝吐血也要把他撂了!”罗成一挥手甩开单嫣,目光紧紧锁在单雄信身上。 在她跟前,罗成还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单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看见罗成指着单雄信冷道:“继续来。” “哥!”单嫣见这个劝不住赶紧回头拉那个,“你就别在这儿闹了!” 单雄信站在对面,看了一眼满脸焦虑的单嫣,又看了单嫣背后已经喝得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去的罗成。 忽然之间,他笑了两声。 单嫣一个头比两个大:“你又笑什么?” 单雄信冷瞥罗成一眼,对单嫣道:“可不是我要喝,是你背后的人不服输要跟我比。” -- 第340页 单嫣只想赶紧息事宁人,这大晚上的,又是在秦府,一会儿若惊动了宁老夫人,那更是不好听了。 “你也少说两句。”单嫣回头瞪一眼罗成,“你跟他比什么?你的伤才好,又想回去再躺两个月?” “躺两个月就躺两个月。”罗成斩钉截铁道。 单嫣不可置信回头看他:“你疯了吗?” 罗成指着单雄信硬声说:“我跟他说好了,今天他把我撂下,我就断了对你的念头。可若是我把他撂下,从此他就不再对我们的事吐一个不字。为这个,别说躺两个月,就是躺两年也值得。” “值个屁!”单嫣终于忍不住骂道,“我哥就是掐算着你喝不过他才来跟你赌酒,罗成你是不是蠢啊!?” 罗成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天地都在转动,眼前的单嫣一会儿晃成三个人,一会儿晃成四个。 听着她骂这两句,只觉得像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锥子往耳朵里扎,惹得他头痛又心烦,立马冲道:“说了不用你管你怎么这么啰嗦?本殿下说值得就是值得!”说着不管单嫣劝阻,转头就望着单雄信,粗声粗气说,“来不来?” 单嫣紧随罗成的话,转头就瞪单雄信:“你敢来!” 单雄信的酒量虽不差,但今日这量十足也有些过了。 他能喝,但估计也喝不下多少。 他撑着桌子,勉强叫自己不跌下去。 喘了一阵粗气,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对面的罗成也已到了极限,脸上泛着的红晕像是一把燎原之火烧便他浑身裸露的肌肤,身形摇晃,也似下一刻就能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可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却还是定定地锁着单雄信,眼中明白写着不肯让步。 单雄信仅存着一丝理智清醒。 他将罗成决然的眼神看在心里。 单嫣站在一旁,只见两个人忽然不说话。 虽不言语,可眼神交汇却仍旧暗流汹涌。 她想放弃了,想着还是让秦琼出手,先把这两头犟牛劈晕再说。 先斩后奏,不能再叫他们俩这么闹下去。 单嫣心中琢磨了下,便抬头,准备与秦琼商量。 可就在这时候,单雄信却忽然粗声粗气喊了一声:“姓罗的。” 单嫣连忙按兵不动,只转眸去看单雄信。 单雄信扶着桌子勉强站着,只身形晃得厉害,脸也越发红了。 “作甚?”罗成断断续续道,显然也已经撑不住多久。 单雄信咽了口唾沫,抬头忽然望着罗成:“你能不能护她一辈子?” 一瞬,单嫣浑身僵硬,秦琼呆若木鸡,罗成张了张嘴,目光里流露出讶异。 单雄信强撑着一丝清醒,粗声粗气地又说了一遍:“我问你话,你聋了?” “愣着做什么?”还是秦琼最先反应过来,脸上一瞬喜色,伸手猛地一拍罗成的肩,“你五哥问你话呢!” 罗成有一瞬间的脑袋空白,秦琼适时地提醒了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他猛地回魂,好像酒意也被浇醒,吼着说:“…——我能,我能我能我能!” 单嫣也愣住了,只站在旁边半晌不知所措。 单雄信看了一眼单嫣,慢慢道:“你若是让她受一点委屈,提头来见……来见……”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单雄信便已经撑不住了,手从开一直紧抓的桌沿,整个人往后“咕咚”一声倒下去,秦琼凑上前赶紧一看,人已经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呼声震天。 那边罗成也好不到那儿去。 单雄信一倒,他没撑多久也倒了。 倒下去睡着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笑着,嘴里只反复念叨着两个字:“我能,我能……” 秦琼两边察看一番,发觉二人只是喝昏过去睡着了,心中便定了下来。 他站起身的时候,单嫣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动,眼神直勾勾的。 秦琼跨过地上两个不省人事的“醉鬼”,站到单嫣的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还发愣呢?”秦琼笑说。 单嫣眨眨眼,眼珠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猛地伸手拽住秦琼的衣袖:“秦二哥,刚才我是不是做梦来着?我哥、我哥他说……他说……” 话因为激动而说得不利索。 秦琼垂眸,看着涨红脸的单嫣。 许是因为太高兴,太不可置信,她眼底还有星点的泪光。 秦琼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你哥哥,还是顾着你的。” 单嫣抹了抹眼角的泪光,转头回来看着两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人,忽而破涕为笑:“有什么话也不能好好说,总是这么拧巴。” 秦琼却笑:“男人的心思,你不明白。” 单嫣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秦二哥,咱们还是先把他们俩安置了再说,若是在这地板上躺一夜,明儿他两个就真该再见一趟魏征大哥了。” 秦琼笑起来:“照我说,就该叫他们俩在这地板上一起睡一晚上。”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挽起袖子,随着单嫣将秦罗二人给背进里间的卧室。 单嫣看着单雄信并罗成两个,抹了抹眼泪,淡淡笑了起来:“若他们两个能和解,我心里一块石头就放下了。” 秦琼拍了拍单嫣的肩膀,温声道:“会的。为了你,他们也会的。单嫣,珍惜你哥哥,天底下能这样疼爱妹妹的哥哥,可不是人人都有。” -- 第341页 单嫣吸吸鼻子,垂眸笑道:“我知道,他永远都会对我好。其实我之所以敢这么跟他闹,也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哥哥,他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他。我们是最亲的人。” 秦琼莞尔,过了一阵,他忽然道:“你还不知道我姑母写信过来的事吧?” 单嫣一怔:“王妃娘娘写过信?” 秦琼点头,看着他微笑说:“姑母的信是几天前到的,你应当不知道她在信上写了什么。她只问到表弟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另外还问,你什么时候能够与表弟同回北平,把亲结了。” 单嫣讶然:“……你说什么!?” 秦琼却只笑说:“原本还未知深浅。不过现在看着,却是好事将近的样子。”说着朝单嫣一眨眼,“你说呢?表弟妹?” 说完,单嫣还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应,秦琼却仰头十分高兴的大笑起来。 单雄信前一晚上在秦府抓着罗成喝酒,后一天早上这事就像插了翅膀般在整个瓦岗城里飞。 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单雄信在秦府认可罗成的事情。 众人是看着单嫣与罗成一路走过来的,听到如今的好消息自然欣喜,两家人还没正式宣布,流水的贺礼就成堆往单府秦府里涌来。 大家只说是恭贺罗成过了单雄信那一关,算是熬出头了。 过了几天,单嫣罗成同在秦府,伴着宁老夫人、秦琼夫妻两个说话。 秦琼听见现在外头传的罗成单雄信的笑话,回头就看一眼贾氏,半是笑半是无奈道:“我说你的嘴巴怎么就那么大呢?这家里都还没落定的事情,你就往外说,你这个嘴啊,真是快啊!” 贾氏那晚听见屋里罗成与单雄信的动静,便悄悄在门外听着。 她原想着若是情势不可控便立即进去帮衬秦琼单嫣一把。 谁知道却听见单雄信认可罗成的一席话。 “那这话也不是假的呀,我又没胡说八道,你说我做什么?”贾氏听见秦琼啰嗦他,立即就气哼哼地你个嘴巴漏风,你还不认了?” “我又没胡说八道,我认什么?”贾氏理直气壮地瞪回去,一面还不忘摇身旁宁夫人的胳膊抱怨,“娘,你看他!就知道数落我。” 罗成单嫣两个坐在下首,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只相互对视一眼,各自把头压低了。 宁夫人听着贾氏的话也忍俊不禁,她拍了拍贾氏的胳膊,转过头去教训秦琼:“叔宝啊,你媳妇儿也没胡说呀,你骂她做什么?她现在可金贵,轻易受不了气。” 秦琼连连告饶:“娘,我哪儿敢呀,我就是气谁也不敢气她呀。” 贾氏听着这话才娇嗔一笑,转过头来眄一眼秦琼,一边伸手轻抚着小腹一边道:“谅你也不敢。” “不敢不敢!”秦琼做小伏低,可也乐在其中,笑着忙讨好妻子。 贾氏在前不久被查出怀有两个月身孕,又是一桩喜事。 单嫣忍不住笑话:“原来在战场上威名四方的秦琼秦大帅,在家也还是得听娘子的话呀?” 贾氏格格笑:“那可不是?”一边说,还一边转眸过来,神秘与单嫣说,“嫣嫣,咱们家可都是女的说话算数,他们男的课不能做主。你说是吧,表弟?”贾氏说完,还特意给了罗成一记眼神。 秦琼忙道:“你在咱们家窝里横也就算了,你可别带坏嫣嫣啊。” 贾氏转眸瞪他:“谁带坏嫣嫣了?你再说?” 秦琼忙告饶:“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宁夫人笑起来:“行了行了,儿媳妇,我替叔宝说句话,你就饶了他这一遭吧。今日来,我还没跟成儿嫣嫣说两句,全是你们吵闹,都要做爹做娘了,还这么毛躁。” 贾氏秦琼听宁夫人说话,方才双双红着脸,羞怯地不说话了。 单嫣站起身来,笑着与宁夫人说:“您这话就见外了,看着二哥二嫂这么恩爱,我心中羡慕还来不及。” 进来喜事频发,宁夫人气色也颇好,满面红光。 她听完单嫣的话,转头看着罗成,又看看单嫣。 面前这一对儿,她怎么瞧怎么高兴。 “嫣嫣啊。”宁夫人开口道,“如今北平王府那边也来了消息,只说既然你哥哥也同意了婚事,那咱们究竟怎么办呢?或者说,你哥哥预备怎么办?是在这儿办完回北平,还是等去了北平在商量?” 单嫣听闻这话,下意识转头看了身边罗成一眼。 罗成恰时也正看着她,点点头,示意她来说。 对上他眼眸,单嫣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领神会他的意思。 “我们都商量好了,是这样。”于是单嫣对宁夫人笑说,“我们准备一边办一场,哪边的家人都不委屈。” 第157章 好事算是先这么先定下。 消息传到宫里,程咬金一高兴,干脆给二人赐了个婚。 还是徐茂公亲自写的赐婚文书。 当着上朝的时候,把这份文书分别交到了单雄信与秦琼的手上。 秦琼接得喜气洋洋,单雄信说不上高兴,却也没有再吹胡子瞪眼了。 按着规矩,男方家的人应当先上单家下聘才是。 因着罗成的父母平北平夫妇不能赶来,此事便交由罗成的舅母宁夫人出面,而单嫣则是单雄信受礼。 -- 第342页 虽说如今是在瓦岗,许多礼数不能很好的周全,可秦家人还是尽了最大的能力,不叫单嫣受委屈。 一应的聘礼,由着宁夫人与秦琼二人操办,因此登门上单家求聘之时,着实也算是风光。 满瓦岗城的孩子都知道这是罗元帅要与单家的小姐结亲,欢喜到不行。 秦家人一路朝单府过去的时候,身后便随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瓦岗城难得喜事,大家也都想沾沾喜气。 罗成自也是跟着去的。 一路跟在秦琼身边,他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秦琼骑马同行在他身旁,身后是宁夫人的马车并抬着聘礼的白显道等人,满街热闹如潮水的人流,都同着他们一道往单府过去。 这喧腾喜气之中,他总觉得不像是真的。 他今天,要光明正大地从单府的大门里踏进去,去向单雄信求聘单嫣为妻。 一切要成真了。 是真的吗? 是不是他在做梦? 总觉得不像真的。 一路过去,罗成全然都在游神,浑身绷紧,攥着缰绳的手心里不停冒汗,额头上也全是细密的汗珠子。 秦琼策马并肩在罗成身边同行,只觉得这一路罗成一声没吭倒是有些奇怪,转过头去看他一眼,便见到他这表弟浑身僵硬坐在马背上,满头满脸的汗。 “怎么了这是?”秦琼伸手推了一把罗成,含笑道,“这一头汗。” 罗成叫秦琼这么推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 他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只觉得手心里一片黏糊糊的汗,胸膛之中,心快得像要跳出来。 “表哥……”罗成压低着声音,头凑过去问秦琼,“你掐我一下。” 秦琼骑着马,偶然听见罗成要求自己掐他一下,愣住了:“好好的,掐你做什么?” 罗成拧着眉,垂眸小声焦虑地道:“我怎么觉得我像在做梦?” 秦琼听这话,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就大笑起来。 忍了半晌,他方才把笑忍住,紧接着伸手就毫不客气地往罗成的胳膊上拧了一下,这一下把罗成拧着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样?是不是在做梦?”秦琼掐完还笑着问道。 罗成抬手捂着胳膊,抬头又是疼又是高兴:“我是真要娶单嫣了!” 秦琼看他高兴傻了,忍不住笑话:“不是真的还是假的?皇上给你俩赐婚了,还能有假?我看你是高兴傻了。” 罗成抬手,抹了一把脸,垂头低低地笑起来:“我是高兴傻了。” 秦琼挑眉,敲打道:“一会儿上了单府,见着你未来的大舅子,可别这副傻样儿。好好按着规矩,给大舅哥拜个礼。从前你们颇多恩怨,往后也是一家人了,许多地方你得顾及着单嫣才行。他是单嫣的哥哥,也就是你的亲哥哥。” 罗成面容肃穆,把头一点:“这我自然知道。” 秦琼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就是在战场上都没见你何曾这么紧张过。” 罗成闻言,耳根不由得有些微红。 “……能不紧张么。”他顾自低笑,转头看着前方往单府而去的道侣,“我等了两年了,就为这个。” 秦琼拍拍他的肩:“人生大事,难免都会紧张。” 罗成一笑不言语。 “是啊成儿。”倒是背后的宁夫人听见秦琼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安慰道,“你表哥娶你表嫂的时候,比你强不到哪儿去呢。” “娘!”秦琼忍不住脸上一红。 宁夫人也不打趣他了,笑吟吟的声音从车帘子背后传出来:“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咱们早点过去单家才是要紧的,别叫他们兄妹久等了。” 后头白显道几个挑着担子直笑话:“是呀,可别叫我们世子妃娘娘久等!” 这回罗成的脸也忍不住红了起来,回头瞪一眼白显道几个:“就你们话多!” 白显道几个面面相觑,都低着头偷笑起来。 就在罗成并秦家人等朝着单府浩浩荡荡过去的时候,单府里也是一片忙乱。 单嫣知道今日罗成登门,于是从昨天晚上便开始睡不着,看着窗外漆黑的天,只想着第二日快到来才是。 一晚上睡在她隔壁的吴妈只听见里屋里的床上的人翻来覆去,动静一直闹到天边鱼肚白之时,方才消停下来。 吴妈被吵了一宿没睡好,正想再歇会儿的时候,就看见里屋的单嫣推开门讪笑着过来问:“吴妈,咱们是不是该预备着了?” 吴妈看着天外熹微天色,从床上爬起来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小姐,秦家的人下午才来呢。” 单嫣厚着脸皮笑道:“那我们也该早些准备吧?” 吴妈半个身子还卧在床上,闻言摇着头爬起来:“小姐,你这也太着急了些。” 单嫣低头讪讪笑着,挠了一下头,脸也不觉微红起来:“我,我也没多着急啊……” 单府的人手不多,但毕竟也关乎单嫣的喜事,单雄信虽之前只说等罗成上门就随意接待一下的话,可事到临头,却还是照着规矩,该有的礼数一样也少不了。 单嫣抱着小小跟在单雄信身边看着他指挥这指挥那的忙了一上午,忍不住笑话他说:“你昨天不还说不管这件事么?说秦家人来了就来了,还布置个什么劲?” 单雄信一面指挥着家中的帮手小心把今日宴客的菜给搬去厨房,一边就转头来瞪一眼单嫣:“那还不是为了你?当着他们家人,咱们家能丢这个脸?” -- 第343页 单嫣看着满庭院进进出出的人,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推一把单雄信的胳膊:“哥,你就别黑着个脸了,我知道你是疼我。” 单雄信回眸瞥她一眼,硬声说:“知道我疼你就别在这儿碍着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今天家里人忙,你把你侄女儿看好了。” 单嫣把怀里的小小往上托了托:“知道啦!” 小小已经过了半岁了,这段日子在瓦岗又养得好,十足白胖了不少,见人又爱笑,一张糯叽叽的小肥脸。 听着单嫣与单雄信说话不理她,咿咿呀呀地说话。 单嫣哄了她两声,转头啼笑皆非:“如今我都是这光景,将来等她长大了,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刁难她未来的夫君呢,” “单婉可不会跟你一样,把人给气死。”单雄信没好气看她一眼,“养不教,父之过,我可不会让单婉像你一样,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经。” “我都要出嫁的人了你还这么说我?”单嫣瞪眼道。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着我。”单雄信懒得再跟她废话,只摆手嫌弃她快点儿走。 单嫣知道他是个拧巴的性子,也不理他,哼一声抱着小小去回廊下的椅子上坐着。 只看着单雄信一人站在廊檐下,指挥这院中来来往往的人,背影高大。 忽的,她心中就升起一股安稳。 他永远都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哥哥。 罗成同着秦家人如约到单府的时候,单嫣抱着小小随着单雄信坐在会客的正堂之内。 外头的吴妈先来报信,笑说道:“老爷,罗小将军跟秦家的人都已经在门外了,这会儿正请他们进来。秦家来的人除了秦元帅,还有秦老夫人,” 单雄信坐在主位之上,听见这话淡淡“嗯”了一声:“请他们来正堂吧。” 吴妈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等吴妈一转身,单雄信便立时坐直了身子,将衣领袖口都理平了,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起来。 单嫣看他这会儿端正经了,忍不住笑一声:“哥,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单雄信端正坐着,回眸过来瞪她一眼:“闭嘴,一会儿秦家的人来了,少说话!今日原本不该叫你过来的,成什么体统!” 单嫣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原本秦家人过来提亲,她坐在这儿确实不合规矩。 只是如今人在瓦岗,身边大伙儿也都是出身草莽,多数不计较这些繁琐的规矩,且单嫣央求,单雄信实在磨不过她,也只好答应了她能在场。 单嫣抱着小小坐在单雄信下首的位置上,听着外头渐近的脚步声,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老爷,秦家老妇人并两位将军已到了。”吴妈在门外传话。 单雄信握拳抵着唇畔咳嗽了一声,肃穆道:“请进来。” 话音刚落,单嫣抬眸便望见门外宁夫人先一步进来,后边一左一右跟着秦琼与罗成二人。 罗成一进来,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找向单嫣。 单嫣没忍住心中的雀跃,也站起了身。 罗成对之报以一个笑容。 单嫣心领神会,朝他眨了一下眼。 单雄信将喝过的茶盅稳稳放下,抬眸起来往着门外秦家人进入。 见今日有秦家长辈至,他便还是赶紧起身上前迎接。 单嫣也跟着单雄信上前。 今时不似从前,两家家长一见面先是一番寒暄,互相见礼问了好。 宁老夫人是个笑脸人,瞧着单雄信迎她连忙道:“不忙不忙。雄信啊,今日我们算是替成儿父母前来求娶你家女子,这是我们该全的礼数。” 单雄信与秦琼早年便称兄道弟,且单家家长早已经作古,单雄信看宁夫人素来是当成自家长辈来看,因此一见她客气,便诚惶诚恐恭敬道:“老太太这话言重了,叔宝与我情同亲手足,您就跟我的娘亲是一样的,我怎敢怠慢您呢?” 宁夫人眉眼带笑,瞟一眼站在单雄信背后的单嫣,说:“今日不同,今日是咱们家求于你家,自然你们家为主,我们为次。” 秦琼趁势给了罗成一记眼神,把他推上去笑着吩咐:“还不见个礼?” 单雄信的目光回转过来,看向罗成。 虽说两家已到了这一步,可真让罗成登堂入室的时候,单雄信心中仍旧有一丝不爽。 但想了想单嫣,还是忍下了。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难得对着罗成笑了一下。 说是笑,不如说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牵着他的嘴角往上提。 但好歹也算是笑了。 宁夫人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转眸过去拍了拍罗成,慈蔼道:“好孩子,给你单家二哥行个礼,从此后,你们也要算是亲兄弟了。” 罗成往前走了一步,抬眸看了一眼单雄信。 单雄信也看着他,目光平常。 虽觉得有些别扭,但他还是拱手抱拳,朝着单雄信躬身低头:“单二哥,罗成从前张狂,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包涵。这一礼,我先行下。” 这话听着倒很有几分诚恳。 单嫣站在罗成的背后,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罗成这一句话说地自己别扭,可其实单雄信受着他这礼数也觉得别扭。 这小子跟他对着干的次数太多了,现在要罗成在他跟前这么毕恭毕敬,他还真不习惯。 -- 第344页 单雄信别过头,装着咳嗽两声,接着转过头来,整理好表情重新板起一张脸,盯着罗成道:“罗贤弟请起。” 秦琼闻言,转头与宁夫人相视一笑。 这场面看着才叫人觉得踏实。 “五弟,咱们也别站着了,还是坐着说话吧。”秦琼适时地插了一句。 单雄信连忙请宁夫人上座:“您是长辈,您先请。” “诶。”宁夫人却推辞,“我都说了,今日既是我家求取单家女,还是你家为主,你也别与我客气了,还是你上座。” 宁夫人这话说得在理。 单雄信想了想,到底今日他是主人,遂也没有再拒绝宁夫人的提议,便道:“那我您先入座。” 宁夫人报之一笑,择了主座左首的位置,秦琼坐在右首,罗成则挨着宁夫人坐在左二。 单嫣想着这会儿堂下也都坐满了,她抱着个孩子不便,还是先回后屋去。 “哥,那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单嫣抱着小小,与单雄信辞行。 谁知单雄信抬眸瞥她一眼:“把单婉给吴妈带下去,你留下,不用走了。” 单嫣猛地一愣,抬头去看单雄信,却见他已经叫吴妈进来了。 “小姐,把婉儿小姐给我吧。”吴妈上前来把小小从她怀中接去了屋外。 吴妈接走了小小,单嫣回头皱眉看着单雄信,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单雄新既叫她留下来,她倒也乐意。 秦琼身旁正好还空着一把椅子,单嫣走过去,预备落座。 谁知道刚转身,背后就听见单雄信道:“你坐上来,坐到我身边。” 单嫣一愣,回头看过去,却见单雄信并没有要和她开玩笑的意思。 半推半就的,还是走了上去。 主座就一把椅子,单嫣走过去,单雄信便站了起来。 “来,你坐下。”单嫣近前来,单雄信就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主位之上,他自己则站在单嫣的身侧。 “哥,我还是坐下边吧……”单嫣只觉得这椅子叫她入座针扎,立即便想起身。 可单雄信又把她按了回去。 “坐着。” 单嫣一抬头,就看到单雄信垂眸看着她不容置疑地说。 她不安地往座下看了一眼,咬了咬牙,还是忍着老老实实坐下不动。 落座之后,过了一阵也没有人说话。 宁夫人掐算着估计也到了时候,于是开口笑道:“今日我上门来,是替成儿远在北平的父母求娶单嫣的。这两个孩子的心意,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如今两个孩子既然有意,我们想着便也不要耽误了好时候,叫他们早些落定,双方的家长心里一块石头也能落地了。” 秦琼接着宁夫人的话,笑说:“今日我们预备的礼单都在这儿,还请五弟先过目一遍,看看有什么还不满的,咱们也好早些商量着来定。” 说着,把身上带着的礼单拿出来,准备给单雄信递上去。 单雄信却道:“二哥,咱们先不急。” 秦琼递礼单的手一顿,立马换了张笑容:“怎么了?” 单雄信也客气笑了一声:“这些礼单彩礼,我不着急看。虽说如今单家不比从前富裕,可是我们家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好的。这些彩礼一类的,先不急着看,有几句话,今天在这儿我想当着面给各位说道清楚。” 单嫣心中打鼓,抬眸不安看了一眼单雄信。 “今日这婚事,我拗不过我妹妹单嫣。”单雄信一字一句道,“可既然她说好,那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就试着相信。”他向罗成招了招手,“罗成,过来。” 秦琼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抬眸望着单雄信,也不多问,起身上前。 单雄信扶着单嫣的肩膀,摸了摸她的头发,方才转头过来与罗成道:“罗成,就算是到了如今,我对你也并不是十分的满意。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提了。从前哪怕我们之间有过再多的不和,今日我也不提了。” 罗成抬眸,看着单雄信的目光当中似有微讶。 单雄信看着他,道:“我只有一句话,若是她过得不好,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我单通唯一的妹妹,决不能在外受苦。别的,我无所求。” 罗成垂眸。 再抬头的时候,他眸光坚定。 “我会做到的。” 单嫣拉着单雄信的衣袖,听到这话愣了:“哥哥……” 单雄信回头,眉眼带笑望着她,话却是对罗成说的。 “我妹妹单嫣脾气不好,可是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好心底的姑娘。罗成,你多担待了。” 瓦岗四面封城,要说在城内凑齐这些彩礼,却是不容易。 罗成父母未在,舅母宁夫人便担起了这些责任。 一应的彩礼,虽说多精致算不上,却是能把家中能得到最好的全都给了单家。 只可惜这些东西,单雄信到最后也没收。 单嫣过问他的时候,他只说。 “——这些东西,从前哪样不都是我们单家有的?彩礼嫁妆这些,不必特地再备,我又不是把你卖给罗家?何须这些。家里永远都是你的后盾,你只管做你想做的,若是哪天他对你不好了,你甩手回来便是。” 单雄信说完这些话后,还补充了一句。 “我们单家的女儿嫁出去,从来不是泼出去的水。哪怕是出嫁了,也永远都是单家的人。” -- 第345页 单嫣听完这些话,沉默了许久。 到最后,竟想不出如何作答。 她明白的,单雄信在告诉他,即使单家如今落寞至此,也永远都会是她背后最有力的靠山。 于是到最后,她也只能低着头,答了一声:“多谢兄长。” 单雄信温暖的手心抚了抚她的脸。 单嫣抬眸,只望见他对着她温和的笑。 婚期定在中秋之后。 八月十八。 徐茂公亲自占卦,说这是大吉的日子。 嫁衣是两天前送上单府的,是秦琼夫人贾氏带着几位绣娘赶着日子做出来的。 制衣的时日虽短,可一针一线都极精细,看得出来是下了真功夫。 单嫣捧着嫁衣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愧疚。 如今贾氏身怀有孕,为着她跟罗成的婚事熬夜制衣。 可贾氏却不在意,只拍着她的手笑道:“这算什么?我替你做嫁衣,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一起高兴呢。嫣嫣,你来历城的那一年我便说你迟早是我们秦家的表弟妹,如今真成了。以后,咱们可真是一家人了!” 这年多的时间里,瓦岗实在是遭遇了太多的战乱。 罗成与单嫣的喜事,叫周遭所有人的脸上都挂起笑意。 也因着喜事将近,单嫣与罗成双方都老实了许多。 剩下为数不多的待嫁日子,两人便也没再见面。 这小半时光,单嫣多是跟单雄信与小小待在一起。 其实兄妹二人待在一处也没什么话说,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单嫣不知道单雄信如何做想,可她却觉得,这样无声的陪伴便是最为温暖。 在瓦岗待了半年之久,院子里的树叶绿了又黄,眼看着便是漫天落叶的季节。 时光的流逝远比人想象得更快。 八月十八,月仍圆。 天色熹微之时,单府门前便已经门庭若市。 喜乐声冲天,门前高悬的鞭炮点燃后噼啪炸响,孩童们笑嘻嘻地捂着耳朵在大人中间窜来窜去,时而听见孩提高兴地呼喊。 罗成与秦琼等众兄弟们在门口侯着,单家的大门已然打开,可现在还不是接新妇的时候。 身后一片欢声笑语,罗成一身红衣喜服同着秦琼站在大门最前,负手注视着大门内的动静,眉眼里有些为不可察的紧张。 与此同时,单嫣在内院当中梳妆。 屋内点着盏盏红烛灯光,梁上结着喜绸,大门外热闹的鞭炮声远远地传来。 身边,贾氏与几位过来帮忙的娘子还在匆匆替单嫣梳妆。 单嫣端坐在装着铜镜的妆台面前,抬眸望着镜中身陷灯火明面之中的影子。 一袭青衣裙,长发从少女打扮慢慢绾成高髻,贾氏帮着她将一样样的钗环装饰上去,紧随其后的是描眉,点唇。 首饰与装束繁复,装点的时间更是长。 趁着喜娘还在忙,贾氏转身匆匆一只匣子里取了一样东西,笑盈盈地放到了单嫣的跟前。 单嫣定睛一看,却是一把坠了小颗珍珠的扇子,扇面上绣着一双鸳鸯。 单嫣抬眸看贾氏,贾氏却笑着与她说:“没什么好的东西恭贺你,出门时候却面用的这把扇子,是我亲手做的,你收下。” 单嫣抬手拿起那把团扇,抬眸朝着贾氏微微一笑:“多谢二嫂。” 贾氏扶着她肩膀,微微屈膝下来,同她一起看着镜中妆成的女子,笑道:“还叫二嫂啊?从今后该同表弟一起叫表嫂了。” 单嫣垂眸,脸颊上不由得飞起一丝红晕。 过了好一阵,贾氏才听见她低着头,低低柔柔地唤了一声:“表嫂。” 贾氏听这一声只觉得心花怒放,笑吟吟地看着镜中的单嫣,脆生生地应下:“哎!” 单嫣垂下眼帘,嘴角上勾起笑意。 再一抬眸的时候,只见镜中的自己一身青衣,云髻之间,钗环琳琅,漆黑的眉,明耀的眼,绛红的唇。 新嫁娘的妇人装束,可笑起来的时候,眉间却还是一片青涩。 低眉敛目之间,温柔似水。 贾氏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单嫣的装束也已整理毕,便搀住她胳膊,微笑道:“娘子同我一起,去拜别娘子的兄长吧。” 单嫣回眸,与镜中的自己最后对视一眼,抬头对着贾氏莞尔一笑,点了头。 贾氏搀着她的手,扶着她从妆镜前起身。 一众喜娘在身后整理好裙摆。 单嫣挽着贾氏的手从单府的回廊里走过。 至前庭正堂之时,单雄信已经在主位上坐着。 他望着单嫣一身婚服,亦步亦趋地从外走进来。 “新妇拜别家人——” 门边的喜娘高喊道。 单嫣往前两步,在单雄信身前五步之处停下了脚步。 她松开贾氏,持扇却面,慢慢跪在单雄信的跟前,而后,将头低了下去。 “妹单嫣,前来拜别兄长……”单嫣照着昨日喜娘教过她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 同样的话,昨日研习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无数遍。 可没有哪一便像现在这样,仿佛字字句句都化成鱼刺,扎在喉咙了,叫她忽而哽咽起来。 “……万望兄长,珍重身体。妹今日此去,兄长莫牵挂。” 单雄信坐在她跟前,看着她伏跪下去,朝着自己慢慢地磕了一个头。 -- 第346页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心口上被人血淋淋地挖走了一块。 以后怎么也填不回来了。 忽而,他眼眶闪烁一点晶莹。 单嫣慢慢地说完了拜别之词,由喜娘搀扶重新站直了身。 就趁着这一瞬,单雄信原本微红的眼眶已经恢复如常,眼睛里的泪光也不见踪影。 单嫣抬头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还是那个永远面容冷峻的兄长。 单雄信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单嫣看着他从自己的口袋当中掏出了什么捏在手心。 他把手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宽大的手掌里,静静躺着两根簪子。 单嫣先时一愣,而后眼神闪烁起来。 她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单雄信:“哥哥,这不是……” “两年之前,我没收的罗成送你的两根簪子。”单雄信把手掌里的簪子往她跟前又递了递,垂眸眼底里笑意落寞,“现在物归原主,你拿着吧。” 单嫣默然。 这两根簪子,是当年上长安之时罗成为哄当时生气的她送的,一到单府的时候就被单雄信收走了。 这么两年了,还以为早被单雄信给扔了,却没想到他一直替她还收着。 而现在,他要把它们还给她。 单嫣垂眸,忍着眼底的泪光,将那两支簪子收过来。 单雄信也收回了手。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忽的浅浅扬起一个笑容。 不知真心,或是勉强。 “阿嫣,从今以后,要记得多回来。” “哥哥永远在你身后。” “只要你回头的时候,我一定在。” 他抬手,最后摸了摸她的头。 千言万语,只化作短暂的两个字。 “去吧。” 他静静笑着,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把昨天的补回来给大家。关于那个婚服我查了好久,但是都没有隋朝的记录,我就猜了个男红女绿,也不知道对不对。要是错了,麻烦有懂的姐妹帮忙指正下。 第158章 门外的喜乐声冲天,单嫣由喜娘等搀扶跨出单府大门的一刹那,只望见门前站满了人。 “新妇出门了——” 后面的孩童们推搡着冲上前来,兴奋地朝着单嫣的方向喊道。 单嫣松开了喜娘的手,双手持扇平于面前,只一双眼睛露在扇外。 一抬眸之间,便望见站在台阶下最前方的罗成。 红衣黑发的少年人,眉目清朗,望着她的方向脸颊飞红。 忽的,单嫣也有些羞怯起来。 从前一路打打闹闹过来,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今日真走到这一步,却不由自主地双双红起脸来。 最终,单嫣只看了他一眼,便重新低下了头,垂眸跟着喜娘从台阶上下来,往喜车的方向行去。 小夫妻这眉来眼去叫一旁的孩子们看在眼里,不由得争先嚷嚷着笑起来说:“新妇和夫君都脸红了!” 这话一落罗成耳里,他脸更红了,赶紧别过头去装着咳嗽一声缓解自己的不自然。 秦琼瞥见,不怀好意拿手肘戳了两下罗成的背脊,低声笑话:“现在就难为情了?今天可还有你难为情的时候。” 罗成呛住,回头来瞪一眼秦琼,脸上火烧火燎:“表哥你……!” “哈哈哈。”秦琼见他羞恼,笑得越发大声。 这个时候,单嫣已登上喜车,单府门上的鞭炮第二次炸响起来,背后杜差连忙提醒罗成道:“殿下,舅兄出门送行了!” 秦琼这才连忙收敛取笑罗成的劲头,与他一道转身过去,正巧逢上单雄信从大门中走出来。 表兄弟两个赶紧上前。 “舅兄。”罗成朝着单雄信拱手抱拳。 “亲家。”秦琼也笑着朝单雄信行礼。 单雄信还是一张冷脸,只是也还了表兄弟二人一礼。 “吉时也到了。”单雄信对着罗成道,“就先过去吧。” 罗成点头:“那与舅兄在府中相见,今日一番痛饮。” 单雄信象征性地嗯了一声,摆了摆手。 罗成点头,正预备转身上马的时候,背后单雄信却又拉住了他:“等一下。” 罗成一愣,回过头去,就看见单雄信目光闪烁的盯着他,像是欲言又止。 罗成等了他好一阵,到最后,对方才开口。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单雄信只这么不咸不淡地最后交代了几个字。 罗成正色道:“记得,你放心吧。” 单雄信松开罗成的手,眼帘垂下来,沉沉点了点头。 便只站在门前,看着罗成翻身上马,迎亲的队伍混着人流,浩浩荡荡地往东街而行。 热闹过去好远,单雄信才回手,将一直放在吴妈怀中的女儿抱回自己手里。 搂着小小,单雄信转眸看了一眼吴妈说:“咱们预备着也往罗府去吧。” 吴妈答应:“马已经备好了,老爷现在就能过去。” “好。”单雄信答应了一声,微微叹息。 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抱着的小小,不知是哭是笑,只伸手逗了逗孩子,自嘲道:“你姑姑走了,这家里就真的只剩咱们俩了。” 因着罗成娶妇,总不好再在秦琼的府邸里操办。 于是大伙儿赶着日程,在瓦岗城当中择了一处干净宅子,重新修葺一新,再挂上新漆的牌匾,也就算是罗成单嫣二人正式开门立府、成家立业了。 -- 第347页 罗家家宅这边早已经有程咬金之母、尤俊达之妻等操持操办,迎亲的队伍一下,众人便欢欢闹闹地请一对新人拜堂。 如今罗家长辈不再,便是由秦琼之母宁老妇人代坐高堂,单家这边则是单雄信。 两边家长登堂入室之后,便请新人进来。 罗成在先,单嫣在后。 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垂眸笑吟吟地看着门外走进来的一对,转头只与单雄信说道:“这两个孩子,总算是走到今日了,我都替他们等得急啊。” 单雄信闻言转头看着宁夫人笑了笑,再转眸过去,静静看着单嫣跟在罗成身后慢慢走上台前。 二人在两家长辈前停下脚步,满堂悬挂红绸,灯火煌煌,两边挤挤攘攘的站着各自的亲友,众人带笑都往着堂中身着喜服的一对璧人。 单嫣心头抑制不住地激动,偷偷抬头看罗成,却只见罗成也正低着头偷偷看着她笑。 “拜高堂——” 背后礼官高唱。 两个人连忙收敛眼神,羞红着脸一左一右地按着规矩展开,照着规矩行礼。 底下白显道张公瑾一个看着,杜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声笑话说:“我看咱们殿下脸红的这个样子啊,今天晚上够呛。” “谁说不是呢?”杜差朝几个兄弟眨眨眼。 大家会意,笑而不语地转头过去,看着堂上男红女绿一对璧人,对着高堂的方向拜了拜。 “夫妻拜——” 罗成单嫣转身过来。 两个人,一个脸红彤彤的,另一个只咬着唇笑,在礼官刚唱完,便以礼相拜。 单嫣施礼,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只想赶紧起身,完礼归新房去。 可她甫一抬头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头发上好像缠了什么东西。 一抬头,才发现罗成也起不来。 一旁秦琼原还奇怪,定睛一看发觉竟是单嫣的金钗勾在了罗成的头发上,这么缠起来,当然两个人都分不开了。 贾氏夫人笑起来:“这下好了,当真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啦!” 众人听着话喜庆,也都附和着笑出声来。 单嫣身上穿着繁杂的喜服,好几件叠加在一处叫她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连连又急又羞地小声说:“罗成你赶紧把它弄开呀!” 罗成的身上的吉服比单嫣轻便许多,忙手忙脚乱地伸手想要把两个人的头发解开。 可许是人多又兼着他着实紧张了,这回这么一件小事竟还真真把他给难倒在原地,一双手解来解去,不仅没把头发解开,反而还叫二人头发缠得越紧了! 这下可把在场人笑话坏了。 白显道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捂着肚子含着眼泪笑:“殿下,你这架势,可是要跟世子妃生生世世缠在一起了!” “白显道你满口什么虎狼之词!”杜差佯装板着脸教训。可教训了没一半,又还是忍不住笑道,“不过显道这话也是实话。” 却还是单雄信忍不住了,赶紧吩咐人道:“都傻站着做什么?赶紧上去帮解开呀。” “帮你表弟和弟妹解开。”宁夫人听单雄信这么说,连忙吩咐一旁的贾氏。 贾氏应声上去,赶紧带着几个喜娘七手八脚地将二人缠在一块的头发解开了。 单嫣压根儿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出这样的岔子,脸通红,一解开二人缠在一起的头,立马松了一口气。 礼成,便有喜娘搀扶着单嫣往新房的方向过去。 暂且给他们夫妇二人收拾出来的婚房不算很大,一个二进的小院子罢了。 只是虽小,里头的布置却着实费过一番周章。 虽是修葺,犹胜新屋。 单嫣跟着喜娘往她与罗成的屋过去,一推开门,只见满室点着灯火,明晃晃的,一应的红绸彩缎街在梁上床旁,目光所及之处,处处布置得周道整洁。 单嫣愣了愣,末了,垂眸感激地笑了一声。 这些东西在瓦岗城内要集齐着实不容易在。 这一阵子为了她与罗成的婚事,大家着实费心太多。 “新妇先进去吧,今日大婚,外头的亲友们有的是闹呢,您在里头待着就是。到了晚间,罗将军应当就会过来了。”身后的喜娘想着催促单嫣进屋。 单嫣应了一声“好”,便随着喜娘入了婚房,在新铺了红锦被的床榻旁坐下。 喜娘帮她将两边的红纱帐放下了,单嫣看见上面绣着一对对的戏水鸳鸯。 不知不觉地,她脑海里忽然想起点什么,不知不觉里,脸又慢慢红了。 “虽说今日是难熬一些,规矩是多一些。”喜娘放下红纱帐便退到一旁,笑吟吟与她说,“只这一生也就这么一次,且也忍一忍吧。” 单嫣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说:“我知道了。” “那我们便先出去候着,您有什么叫咱们就是。”喜娘道。 单嫣点点头,应了声好,喜娘们望着她偷偷地笑着,也转身出去听候吩咐。 待喜娘出了房间,单嫣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头上压着金钗发饰,身上裹着一层一层的衣衫,单嫣只觉得累得慌,只想时间快点儿过去,等罗成进来,她浑身上下这些负重应该就能卸下了。 等等。 卸下…… 这两个字在单嫣的脑海当中一浮现,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些…… -- 第348页 脸红心跳的画面。 她坐在床沿边,左右点着鸳鸯红烛。 摇曳暧昧的光影当中,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 成亲了,是不是就该做点儿什么了? 一瞬当中,所有从前看过的十八禁画面在单嫣的眼帘前一幕一幕地放映过去。 她的双手死死抠着一旁的被褥,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烫。 这这这这这!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没准备好。 这么一来。 ……罗成,你还是晚点儿再过来吧。 只单嫣这想法只持续了不到半天。 她想了想,罗成还是早点来吧。 ……因为婚房里什么都有。 就是没吃的! 偌大的一个婚房当中什么都有,偏生没有吃的。 单嫣今日晨起的时候不饿,且又忙着梳妆,喜娘递过来的吃食也没吃几口。 这会儿饿劲上来,顶都顶不住。 坐在床榻上只听见肚子咕咕的叫,只觉得还没等到罗成来,她自己怕就是要饿昏在这婚房当中了。 她忍了半天,还是想着出去让喜娘给她带点儿吃的过来。 可她还没开腔,屋子另一边的窗户上便忽然被人叩响了两声。 单嫣一愣,没动弹。 紧接着,那窗户外的人又扣了两声窗子。 单嫣踟蹰了一阵,犹豫着还是朝发出响动的那一处窗户走了过去。 靠近了,就看见窗子映着两个人影。 就听见外头两个人一推我我推你的嘀咕。 “你赶紧敲闯叫夫人过来,一会儿别人看见。” “我这不是在敲么,你推什么推?” 这声音听得耳熟,单嫣顿时便认出是谁:“白显道史大奈?” 一面说,单嫣一面把窗推开。 窗外那两人冷不丁吓一跳,转过头来看着单嫣:“夫人?” 窗前站着的,果然是白显道与史大奈二人。 只是二人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 “你们俩不在前堂喝酒,到我这后院来做什么?”单嫣疑惑道。 “我来说。”白显道抬手把史大奈拦在身后,上前就把怀中的盒子往单嫣窗口里塞,“夫人,咱们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单嫣一面伸手去接窗下白显道递过来的盒子,一面好笑问道:“给我送什么?” “送吃的。”白显道把手里的差事交到单嫣处,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嘻嘻地仰脸道,“殿下在前头被他们颤得没办法,想着您一个人在屋里肯定饿坏了,就嘱咐我和大奈两个人过来给您送些吃食。” 单嫣听这话,忍不住看了手里捧着的食匣一眼:“是吗?” 白显道揉了揉鼻子,笑道:“前头的大老爷们儿都在划拳喝酒呢,厨房那儿也只上了几道冷盘,我估摸着您不爱吃冷的,就挑了几道出炉子的糕点,您尝尝?” 听着白显道说话的时候,单嫣便已经将手里的食匣打开了,里头果然塞了满满一匣子各色的糕点,扑鼻的粉面清香。 单嫣和上食匣,朝窗下的白显道与史大奈笑着谢过:“你们送得是时候,我正好饿了。” “您怎么谢我们呢?应该的。”白显道笑起来,嘴角两个梨涡。 “对了。”他忽的想起什么,收敛住笑容。 “还有话?”单嫣问道。 “是,是有话。差点儿给忘了。”白显道拍着脑袋难为情笑道,“殿下还要我们给您带话呢。” 单嫣一愣:“噢?罗成他说什么了?” “殿下说,规矩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白显道答,“您一个人也不必闷在屋里,若是闲了,就出来透透气,若是有什么话,就吩咐我跟大奈。” 单嫣听着不觉笑了:“我知道了。” 白显道点头:“那您有什么就吩咐我们。” “旁人都在喝酒,也不必辛苦你二人守在这儿,快回去前堂吧。”单嫣指了指自己,笑道,“我这儿没什么事。” 史大奈犹豫了一下:“只是这差事是殿下交代的……” 单嫣忍不住笑道:“那让你们回去喝酒是我吩咐的。” “啊?”史大奈还愣着。 一旁的白显道却是更快反应过来,立即就明白了单嫣的意思。 “夫人的话你还不明白?”白显道忍不住笑起来,“以后咱们可不能听殿下的啦。” 单嫣也忍不住笑了。 史大奈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冲着单嫣抱拳行礼。 “那夫人,我们就先过去了。”白显道说。 单嫣摆手,点头笑道:“去吧去吧。”顿了顿又低笑着补充,“我听你们叫我夫人,怎么奇奇怪的呢?” 白显道转过头来笑:“等回了王府,咱们就要改称您世子妃了。” “世子妃?”单嫣低头想了想,兀自忍不住笑道,“好像还真是。” 这一整日单嫣都过得有些无趣,前堂的酒会一直吵到西山日暮。 她窝在婚房当中也无事可做,只能看一看房中的布置,或者吃些点心,或者就是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发呆,看着锦帐顶上一片浓红锦缎里绣着的戏水鸳鸯,想像她今晚究竟会怎么度过。 就这么捱着,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静谧之中,偶尔听得到前院的欢声笑语。 -- 第349页 眼皮睁睁和和之间,就觉得意识混沌起来。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便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多久,只知道潜意识里一直提醒着自己好像忘了今天是个极其隆重的日子。 睡梦当中忽的想起来,她现在还在等罗成入洞房,于是猛地睁开眼睛—— 单嫣只觉得自己好像就睡了一会儿,可房间即使点着烛光,却还是比自己入睡之前昏暗了很多。 她侧头看过去,只见到窗外已经不见光,黑沉沉的一片。 单嫣揉了揉太阳穴,试着爬起来,想去要杯水喝。 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听见外头一大片男人的笑声,吵吵嚷嚷的往着婚房的方向过来。 “……行了行了,嗝,只能送殿下到这儿了。” “再里面,可不能送了,可不能再送了……” 几个打着酒嗝的声音,嘟嘟囔囔的靠近门前。 而后就听见平地一声惊雷起:“本殿下没醉!!!!!” 单嫣一听这声音,忽然原本的睡意消散无踪影,飞速从床上坐起来,把衣摆裙摆都理顺了,睡散乱的头发也赶紧重新打理顺,恢复成端庄优雅的坐姿。 她知道是罗成回来了,因此心跳得更快。 咚咚,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 屏息凝神之间,忽然门被推开。 单嫣坐在内室,隔着一道墙,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门推开,有人脚步踉跄地进门来,而后又将门重重关上。 单嫣不自觉抓紧了手心。 就听见门外的喧哗远了,而外室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来。 一刹,单嫣抬头。 便见罗成一袭红衣,脚步有些踉跄地从屏风另一边拐过来。 他长身玉立,斜靠在屏风边,双手环抱看着她。 脸颊绯红,眉目里亮晶晶的,看着她微微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 单嫣咬着唇。 罗成忽而迈动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她再也忍不住,猛然抬头望他。 却见他瞳眸浓墨化不开,只静静盯着她。 不知为何,那一刻,单嫣总觉得他这眸光像是豹子埋伏着紧盯猎物的眼神,平静的眼眸背后,压抑着翻腾的惊涛。 单嫣怔怔开口:“罗成……” 蹙不防,那只埋伏的豹子蒙的飞身掠上,矫健的手法一瞬当中将他可怜的猎物小鹿按倒。 豹子压制住小鹿,抬起锋利的爪,轻轻点在她的胸襟前的口子上。 一颗,一颗地划开。 单嫣软着嗓子,不敢动弹:“罗成,你……” 话未完,她浑身一颤。 他一手按着她双手,凑在她脖颈边,忽的微微一倾身向前,牙尖轻咬住她柔软的耳垂,嗓音浓重而喑哑。 “……嫣嫣,你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没营养快线了,买了营养快线我再写 第159章 单嫣并不是没和罗成单独相处过,只是从没像现在这样相处过。 罗成钳着她的手放松了一些,换了一只手慢慢从脖子攀附到她脸颊上。 单嫣的脸滚烫,他的手却是冰凉。 “你叫我什么?”他撑起身子,俯瞰着她,眼神里含着笑意。 单嫣不敢再动,像是一根木头似的杵在他身下,红透了脸,说话像个小结巴:“我我我、我叫你罗成……” “错了。”罗成拇指按在她柔软的唇上,不满低语道。 单嫣支支吾吾:“那……那叫什么。” “要我教你么?”他垂眸看着她笑道。 单嫣只觉得“夫君”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滚烫,怎么也吐不出来。 罗成不疾不徐,撑身在她之上,墨色的瞳眸里衔着笑看她,等着她的答话。 单嫣憋得脸通红,过来半晌把脸转过去,木木地说:“我说不出来……” 却在这一瞬,罗成忽然俯身上去—— 一刹那,单嫣瞪大了眼睛,只望见罗成的眼对上自己的眼。 过去从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样,能把他的眼睛看得这样的清晰。 如此至今的距离下,他瞳孔的每一道纹路,他每一根睫羽都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了。 单嫣下意识地闭上眼,只感觉到唇畔一片温暖与温柔。 相濡以沫之间,她只觉得闭眼时看见面前一片温柔的粉红色,像是坠落云朵,被无限绵密的云层包裹住。 毫无意识地,在喘息片刻的空隙当中,她昏昏沉沉地搂着他的脖子:“夫君……” 这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享受,像是杏花春水温柔。 罗成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关卡似乎被按了下去。 他停下动作,酒醒了三分,轻轻亲了亲她的鼻子,扶着她的腰低声笑道:“再叫一遍。” 单嫣只觉得胸腔里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她抬手将头上的金钗拔下来扔出帐外,青丝如瀑散落下来,她慢慢地抬起睫羽来,眸光潋滟地静静望着他:“夫君。” 话音落,一直雪白的臂膀探出,如同一条温柔地小蛇,慢慢地圈在了罗成的脖颈之上。 冰凉的触感混杂着女子清甜的体香,蛊惑人心。 忽的,他竟然有些难为情起来。 今日在外喝下的那些酒这会儿竟然一丝用处都无了! -- 第350页 少女的音色原本便甜润好听,此刻染上一丝欲色,只如鹅毛轻抚面,酥养难耐。 他脸烫。 但想想,今日怎么该是他难为情呢? 刚这么一想,转过头,竟然发现原本羞红了脸的单嫣此刻望着他满脸窘迫的样子笑得开心无比。 忽而,罗成就反应过来了。 单嫣反客为主,倒是反过来逗弄起他来! 羞意未褪,叫她这一气反倒是气出些恼怒来。 于是抬手就往她腰上最敏感的地方掐了一把。 单嫣惊呼一声,顿时像一条受惊的小泥鳅一样蜷缩起身子。 这一声惊呼,含娇带怯,像是舒服却又像是有些难受。 罗成血气方刚少年人,不过二十岁出头,从来还没这样碰过女儿家,一时之间血脉膨胀。 只觉得心底压抑多年的猛兽呼之欲出,挣脱牢笼便要狂奔而出。 饶是冷静持重,在这时也不好使了。 罗成伸手就拽单嫣,两个人抱着滚了一圈,罗成又重新占了上风。 他压着她,挑眉道:“你耍我?” 单嫣半推半就,手抵在他胸前,垂眸吃吃的笑:“我、我也紧张嘛……” 话说着紧张,人却还翻了个身,把罗成给压了下去。 一开始确实紧张,只是刚才这么一闹,原本心中的紧张也消散了几分,这会儿再看他,也不觉得这么别扭了。 罗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压在单嫣底下,又忍不住笑:“你想造反?” 单嫣伸手搂着他的脖子,通红着脸埋在他脖颈边哼了一声:“我就是要造你的反。” “想造我的反可没有那么容易。”罗成只笑了一声。 单嫣还来不及还嘴,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只感觉罗成长腿一抬,反身就把她钳制在下。 她感受到他的大手穿过了她的长发,有些急躁地托在她后脑之上,紧随其后的便是疾风骤雨一样急躁地亲吻。 两个人年纪原本就不大,床笫之间许多事情都需探索,连带着这些亲吻也都蛮横起来。 像是欢愉,又像是两军交缠,谁也不肯放过谁。 那一刻,像是万物生春,藤蔓新爬。 罗成攻城略地的那一刻,单嫣一口咬狠狠在了他的右肩膀。 血珠子顿时漫出来。 浓情的香味伴着血的味道,她却只觉得刺激。 都是生手,每一步,都需要磨合,都需要重新探寻。 一整个过程,她不闭眼。 她只箍紧了他的腰,任他身上滚烫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心口间,听着他一声一声缠绵的嫣嫣、嫣嫣、嫣嫣…… 她舌头发麻说不出话,疾风骤雨里,身体昏沉,灵魂却轻得像是要漂浮而动。 说不出难受亦或舒服。 她只觉得,这一刻,他们属于彼此了。 以后亦是。 那一晚上,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天光将明方才罢休。 雨水渐渐停下的时候,远处两只飞鸟停落在檐下避雨。 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也没能让屋内新婚燕尔的两个人醒过来。 红纱散落的房间之内,衣裤被扔得七零八落。 纱帐当中,两个人还睡着。 罗成平躺着,单嫣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胸膛,一条腿还勾在他腰间。 二人之上盖了一条毯子,单嫣光裸如玉的肩背露在外,上面还有深深浅浅的红纹。 折腾了一夜,方才歇下。 两个人都睡得极安稳,呼吸绵长。 又安静了一阵,罗成比单嫣先睁开了眼睛。 他是多少年早起的习惯了,及时昨夜累了一夜,今晨还是不由自主醒了过来。 醒过来,第一幕落入眼中的,便是单嫣光裸着肩头,像是一只小猫咪一样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睡觉。 他还从来没见过单嫣的睡相,于是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圈住她,把她护在胸前,想看一眼她睡觉时候的样子。 昨夜雨疏风骤,纠缠了一夜,她睡得格外沉。 单嫣睡在她胸前,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安安静静的,只睫毛有些轻轻地颤动。 素来在他跟前,就没这样安静过。 罗成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想伸手去点一点她的鼻子。 可还没伸手,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就轻轻抖了一抖,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罗成怔了一下,随机温柔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吵醒你了?” 单嫣揉了揉眼睛,“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罗成忍不住笑了,亲吻她眉心,温声问道:“那你再继续睡会儿。” 单嫣闷声道:“不想睡了。” “那咱们就不睡。”罗成也依着她,只抱她圈到怀里,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肩头的一抹白皙,“我陪你说说话?” “不想和你说话。”单嫣别过头去,细声细气地道,“昨天你也太过了,我骨头都要被你拆散架了。” 想起昨夜小夫妻胡闹,自己确实有失平常一贯的持重冷静,罗成也有些脸红。 他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你不是也给我咬了一口么?我肩膀现在还疼,你看看?” 说着放开单嫣就坐起身,把背转过来,将肩头展示在单嫣跟前。 -- 第351页 罗成身上的刀伤枪伤无数,可唯有肩头上赫然这么一道小巧的伤口。 他指着那伤口,笑着抱怨:“你看你给我咬的。” 单嫣窝在被子里,脸一红,气得伸出手就来捶他:“那还不是你把我弄得疼死了!” 罗成刚想躲,一刹那就呆了,眼神只直勾勾地盯着单嫣胸前某处看。 单嫣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太大,这么一扬手捶人,“半壁江山”都展露人前。 “呀——”她猛地惊叫一声,像一只惊弓之鸟版迅速又缩回了被子里,只漏出一个头在外头,气鼓鼓得像只小松鼠瞪着罗成说:“非礼勿视!” 罗成笑得也不住,光裸着上半身,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上。 听到单嫣说这话,伸手就往她脸上拧一把,揶揄道:“非礼勿视?昨晚上就已经看光了,你身上还有哪儿我没看?你心口左边有颗朱砂痣我都——” “不许说了!不许你说了!”还没等罗成把话说完,单嫣就气急败坏地披着摊子一跃而上把他的嘴捂住。 罗成去拿她手,笑得缓不过来。 他握着她手腕,俊朗眉目里笑意清朗,偏生说出的话叫单嫣捶胸顿足。 “——你急什么,你也不亏,你不是把我也看光了吗?” 罗成笑盈盈说完便看着单嫣。 单嫣气噎住,抽手出来羞愤道:“谁想看了!谁想看那些东西了?我才不是那种人!” 谁知道罗成听完她这话,立马装出一副可怜楚楚、娇花被雨打的模样,扯着被子的一角垂泪道:“夫人好生狠心,做完浓情蜜意的时候还抱着我的腰不肯撒手,说我腰腹上那几块腱子肉长得好,今日糟蹋完我便弃如敝履了,夫人好狠的心!” 说着,扯了被子装着擦眼泪。 单嫣忽然想起来,昨夜缠绵,浓情蜜意之际,她确实……馋了一下他的身子。 别的不说,第一次摸巧克力腹肌的感觉,真的爽翻了! 罗成的身材真是实打实的上品。 燕赵地出生的男孩原本就高挑,又因着习武出身,自小跟着罗艺在在场上摸爬滚打,浑身上下肌肉紧实,铜墙铁壁似的。 原先两年前单嫣在北平城时,罗成揍武安福被罗艺训斥责打过一回,趁着那一次她见过罗成的身形。 不得不说,两年过去,他比从前又壮了不少。 十七八岁时的身形尚带有一丝少年的纤弱感,但现在却已经十足长成了一个青年男人应有的模样。 肩宽背阔,有着坚实可靠的臂膀胸膛。 螳螂腰之上,肌肉纹理分明,线条感十足,腰上没有挂一丝多余的肉。 尤其是腹上,整整齐齐的八块。 单嫣昨晚数了。 八块。 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摸上去,着实让人有些上头。 所以罗成把这一茬提出来的时候,单嫣就无言以对了。 罗成放下手里捏着的被子,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单嫣红着脸,思来想去着实也想不出什么好说辞。 “无话可说了吧?”罗成挑眉。 单嫣咬咬牙:“行,算是我看的!我看了又怎样?反正你也是我夫君了,你长着这么几块不就是给我看的吗?除了给我看你还想给谁看啊?” 罗成笑个不住,重新伸手又把她揽回怀里:“你这人,秩序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看你不行,你看我就行?” “不服也憋着。”单嫣哼声。 罗成是怕了她了,连连告饶:“好好好,都依着你,行了吧?咱们家你就是最大的。” 单嫣坐在他身上,忽然转头过来盯着他:“你说的?” 罗成啼笑皆非,抬手掐她脸:“我说的。”说着抬手,指了指单嫣手腕上秦夫人所送的那只手镯,“你看我们家,从前我父王在,就是我母妃在家最大。以后我在,咱们这个家,你就是最大。” 单嫣像是被人塞了一口满当当的蜂蜜在嘴里,甜丝丝的。 罗成拧她脸,笑着说道:“行了,还是赶紧起身吧,时候也不早了,今天还得去秦府给舅母奉茶。如今我父王母妃不在,她便代替了。” 单嫣想了想也是:“那还是先起来梳洗,要是去晚了着实也不像话。” 罗成点头,夫妻两个这才起身穿衣洗漱。 因着夫妇二人在瓦岗城也待不了多久,目下暂住的罗府当中也没安排什么人手,唯一只有一个小丫鬟叫做珠珠的跟在单嫣身边服侍。 二人重新简单沐浴了一番,穿上新装,罗成去外间喝茶,侍女珠珠便帮着单嫣点妆梳头。 珠珠手巧,帮单嫣绾了头发,而后又替她簪花。 单嫣瞧着镜中的自己,已然是换上了妇人的装束,头发也盘成了妇人发髻。 看着看着,她忽然忍不住笑了。 她拉着珠珠的手,笑问道:“珠珠,这发髻梳在我头上,我还真不习惯呢。” 珠珠笑着道:“您如今是当新妇,与从前做姑娘可比不得了。” 内间的珠联被拨动,沙沙作响起来。 单嫣应声回头,便见罗成拂开珠联带笑从外间踏进来。 “说什么呢这么好笑?”他停在单嫣背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笑道。 珠珠笑说:“夫人与我玩笑呢。正巧夫人这儿也梳妆妥帖,将军既进来,我就先出去了。” -- 第352页 说完,朝着单嫣罗成行了个礼,转身就跑出门外。 单嫣还抱怨:“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出去了?” 罗成笑道:“人家可是能看懂场面的人。” 单嫣抬眸嗔他:“就你讲道理。” “行了行了。”罗成失笑,“你梳妆完了没?外头我备了车马,咱们先去表哥那儿给舅母奉茶。若是你想,一会儿咱们再去一趟单府,给你哥哥敬茶。” 单嫣不觉有些微讶,抬眸看着他:“昨日出嫁今日就回门?” 罗成笑她:“你还讲这规矩?” “不是……”单嫣有些微窘,“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主动跟我提。” 罗成好笑道:“咱们留在瓦岗城的时间不长了,过一阵就要回北平。这一次回去,若说再回来,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我想着,你也当多陪一陪你二哥。” 单嫣看着他,愣了半晌道:“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我还真不敢相信。” 罗成双手环胸,扬眉道:“你家丈夫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单嫣别过脸笑:“我哥也不是好么?” “行了,赶紧的。”罗成抓她手腕,“舅母该等急了。” 单嫣点点头,赶紧道:“我好了,咱们这就去吧。” 跟着罗成往门外没走两步,忽的单嫣方才想起什么来,赶紧止住脚步“哎呀”一声。 “怎么了?”罗成不解回过头来。 就见单嫣摸着眉毛急道:“我忘了画眉毛了!”说着慌慌张张跑回妆镜前,拿起黛准备描眉。 只是她这手不稳,描了好几次都没描好。 罗成在一旁看着,忽然上前将黛从单嫣的手中夺过,一把将她按在凳子上,挑起她的下巴道:“我来。” “你会吗?”单嫣看着罗成作势给她画眉,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还是帮我把珠珠叫进来吧。” 罗成皱眉“啧”一声,一手固住单嫣的下巴:“说了别动,画难看了别怨我。” 单嫣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像模像样地皱着眉头仔细给她描,还是把喉咙里那句“我不动你也未必能画好”给咽了回去。 于是她仰着头闭上眼,任罗成给她画眉。 “……从前在北平王府的时候,护国寺的师傅教这些笔墨,我也跟着寺庙里的弟子学了一阵。”罗成一边给她描眉一边就说,“我看我师傅给话里的神像画过眉毛,应该跟你这个也不差多少,你就放心吧,我保管让你美美的去见舅母!” 听着罗成满口地打包票,单嫣心中不禁相信了他几分。 看他这架势,听他这话,倒还真像有两把刷子。 “那你画吧。”说到这儿,单嫣也不再怀疑,放心大胆的把自己的眉毛交给罗成,美滋滋地想着一会儿画完镜中是个什么样的绝世美人儿。 罗成倒真像个行家。 一会儿“我觉着你的这个脸偏尖,眉毛得平一些的好看”。 一会儿“北平的女子都喜欢浓眉,瞧着有精神”。 一会儿“嗯,小问题。这边再填两笔就完美了”。 总是就是左添一笔,右添一笔。 单嫣原本叫他哄得老实,什么话也不说,就任凭他自由发挥。 可他这么“发挥”下来,渐渐的,单嫣心里就有不妙的感觉升起。 她皱起眉头睁开眼,一把扣住罗成还在“发挥”的手,迟疑地问道:“你到底画完没有啊?” 罗成轻松笑道:“没、没问题。你别动啊,我这不是快画完了么?” 单嫣怀疑:“我看看。”说着转身过去,想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的样子。 罗成赶紧拉她:“你、你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只不过他出手还是慢一步,单嫣已经转身过去。 镜中的小夫人,顶着两条比张翼德还狂野的飞鬓眉,那眉毛又粗又长,当真是飞入鬓角。 罗成站在她身后干笑着道:“我不是说了还有一点没修好么?你,你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单嫣盯着自己的两道张飞眉,脸色铁青:“……有个问题我得问问你。” 罗成不敢惹她了,只讪笑着道:“……你说。” 单嫣:“教你画画的师傅,从前都画哪尊神的神像?” 罗成:“关二爷……” 单嫣:“我以为你师傅画的是观世音……” 罗成:“不都姓‘关’么,也不差多少吧……” 单嫣:“——差远了!!!” 第160章 到最后又花了那么好一阵功夫,才终于把罗成给她涂的眉毛洗掉。 洗掉眉妆之后,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单嫣也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洗干净脸就跟着罗成往秦府的方向过去。 夫妻二人的车马方才到门前,正巧秦府的大门便打开了。 里头秦琼看见车马,连忙下台阶相迎。 “到是来的晚,我娘在里头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怎么现在才过来?”秦琼下了台阶过来,扬手从罗成手中接过马车的栓绳,笑着问道。 罗成先身一步从马车上跳下来,里头单嫣就掀起了一脚车帘,脸探出来难为情道:“叔宝哥,是我们来晚了,一会儿请罪。” 秦琼站在一旁,看着罗成伸手搀扶她下车,一边很懂地笑道:“你们新婚,小夫妻睡得久也是常情,什么请罪不请罪的?”顿了顿,又抿嘴笑道,“只是你刚才还叫我什么呢?是不是该改口啦?” -- 第353页 单嫣握着罗成的手,慢慢从车上下来。 听见秦琼这么一提,她才垂头红着脸,有些难为情地轻笑着唤了秦琼一声“表哥”。 秦琼大笑,连忙应下:“表弟妹客气了。你们两位赶紧请进,车马就交给我,一会儿我安置好了过来寻你们说话。” 罗成也有些难为情,耳朵微微发红,挠了挠头笑道:“那就劳烦表哥了。” “举手之劳。”秦琼牵着马,笑道,“你们先过去吧。” 夫妇两个在门前与秦琼道谢完之后,方转身登门从秦府的大门走进去。 单嫣今日换得已经是妇人的裙装,层层叠叠的,而且今日初次登门侍奉舅母,穿得又格外隆重一些,里里外外层叠,行动颇有些不便,不比从前做姑娘时穿的衣裳轻巧。 罗成回头看她实在叫身上的衣裳压得难受,就转头与她道:“要不然里脱两件吧,反正我瞧你里头的那几件外穿也不奇怪。” “那怎么行!”单嫣立即反驳道,“脱了外衣去见舅母,像什么样子?” “我这不是看你勒得难受吗?”罗成回头牵住她的手,拖着她慢慢往前同行,“穿得难受那就不穿,舅母她们也没这么多规矩。” “你不懂。”单嫣嗔他,过了一阵,又低下头来,“罗成,我有些紧张……” “你紧张什么?”罗成听得好笑,“你又不是没见过舅母表嫂她们。” “从前跟现在又不一样!”单嫣瞪他,“从前我是谁,现在我是谁?能一样么?现在你舅母也是我正儿八经的长辈了,我能不恭敬一些么?” “行。”罗成也不回嘴,只懒洋洋地笑着应声,“那你一会儿可好好表现,在我舅母跟前做个好媳妇的样。” “什么叫做个好媳妇的样!”单嫣抬手就往罗成腰上拧一把,“本夫人人前人后都是好媳妇的样!” 罗成笑个不停,依着她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呐!”单嫣抿嘴忍着笑,把手伸出去,“牵着我走。” 罗成上前来一戳她的额头,而后重新握住她的手。 小夫妻两个人说笑着就走远了。 宁夫人与贾氏是早已经在正屋里等着的,一见单嫣罗成两个进来,宁夫人连忙叫贾氏过去请。 长辈晚辈几个见了面,随后秦琼安置了罗成的车马,也进了屋中。 宁夫人便叫大家各自落座,一家人说话喝茶,只等喝完茶之后同用早饭。 “舅母,我给您敬茶。”单嫣落座之后,便笑着起身与宁夫人说。 宁夫人含笑坐在正位上,朝着单嫣点了点头。 茶水是早已经备好了的,单嫣斟了茶,双手捧在身前,行到宁夫人脚边停下。 “外甥媳妇给舅母奉茶。”单嫣毕恭毕敬地跪下去,将手里拖着的茶盘举起一些。 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忙从单嫣的手里将茶碗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急着先扶她起来。 “嫣嫣快起来!”宁夫人扶着单嫣的手臂,单嫣顺势慢慢起身。 单嫣看了一眼被宁夫人放在手边的茶盏,低头轻声道:“舅母还没喝外甥媳妇的茶呢,媳妇不敢起来。” 宁夫人笑起来:“这就喝,这就喝。” 说着端起身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单嫣回头冲罗成一笑,罗成莞尔朝她点了一下头。 一旁秦琼与妻子贾氏也抿嘴笑起来。 单嫣又重新沏茶,分别奉与秦琼与贾氏二人。 秦琼夫妇二人也含笑接了,各自喝了一口。 放下茶盏,大家各自归座,宁夫人急着就把单嫣拉到她跟前,拍着她的手,笑得眼角堆砌一层层的纹路:“我这心啊,总算是安下了。嫣嫣呀,如今咱们可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单嫣笑道:“外甥媳妇定好好孝敬舅母。” “乖孩子。”宁夫人摸着她的手,“如今你与成儿为夫妻,我这个做舅母的,既然接了你的茶,不给你添点儿彩头总不像话,来,接着。” 话说着,宁夫人便从自己手腕上脱下一只金镯子,往单嫣的手上塞。 一只十足的金镯子,一戴在手腕上沉甸甸的重。 单嫣一惊,连忙要把镯子取下来:“外甥媳妇不敢受舅母如此大礼!” “诶!”宁夫人止住她脱镯子的动作,慈蔼笑看着她,“收下。在瓦岗城里结亲,原本对你颇多不周到,这一个镯子是我这个舅母的心意,祝愿你与成儿白头到老,你得收下。” “这……”单嫣垂眸看手腕上的金镯子,难为情笑了一下。 “收下吧嫣嫣。”贾氏上前来,挽着单嫣的胳膊笑吟吟劝,“你若是不收下,可是不懂事儿啦!” 单嫣回头看了一眼罗成,踟蹰了一下,还是感激冲宁夫人谢说:“那媳妇就收下了。” 宁夫人满意道:“这就是了。” “弟妹。”贾氏转头看着单嫣笑,“我与你表哥也有一份礼赠与你。”说着回头望秦琼,催促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呢?还不把东西拿给弟妹呀?” “来了来了!”秦琼那头连连应声。 “表嫂给我准备了什么?”单嫣奇道。 “你看过就知道了。”贾氏神秘一笑,紧接着拉着她的手转过身来。 这边秦琼已然将东西带了上来。 单嫣凑近一看,秦琼手里托着个木盘,木盘上还盖着红绸。 -- 第354页 “揭开看看,看看喜欢不喜欢。”贾氏摇着单嫣胳膊,神情像是比单嫣本人还激动些。 单嫣也好奇,于是伸手捏着红绸的一角掀开来。 “这是?” 她愣了愣,就见到盘中放置着一个纯金的项圈,项圈上缀着祥云,缀着长命锁。 只是这金项圈的尺寸很小,不像给大人用的。 贾氏听单嫣问出了口,便笑着说道:“虽说现在准备这个还早着,不过我与你表哥商量了一番,觉得也算是一个好彩头。这副金项圈是我叫你表哥特意去请匠人打造的,一共两个。” “我们商量了,一个给我现在还未出世的孩儿。”秦琼补充,“这另外一个,就留给表弟与你。期盼来日两家的兄弟姐妹能如同我与你夫君这样,手足情谊深厚。” 单嫣一听这个,忽的脸烧红。 原本坐着的罗成闻言也忍不住笑着站起身走上前来。 “好,那就承表哥的吉言。”罗成一面笑,一面将那项圈挑起来拿在手中。 单嫣赶紧瞪他一眼,难为情低声道:“咱俩昨天才成亲,这话八字还没撇呢。你在这儿瞎答应什么?” 贾氏掩嘴直笑,挽着单嫣的胳膊怪她:“我说弟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是八字没撇的事儿呢?我们送这个,就是期望你们加紧啊!等我肚子里这个出来,就盼着你肚子里出来一个和他作伴呢。” “表嫂!”单嫣听着这话连忙不许贾氏再说下去。 大家看她急了,也都笑起来。 罗成眉眼里浸着笑意,转眸看了一眼贾氏,才温柔望着单嫣道:“嫂子的心意我先谢过了,这锁我们也收下,只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孩子给表嫂的作伴,这就不得而知了。我私心想着也不像这样快叫她受罪,总想着和她两个人再安安静静地多过几年才好。” “那这话我们就先记下。”贾氏笑起来,“只不过你们不急,我怕姑爹和姑妈急呢。” 罗成笑道:“他们催他们的。”说着揽过单嫣,低头看着她笑,“咱们过咱们的。” 当着有宁夫人这位长辈在,单嫣有些难为情,只推了推罗成:“把你能的。” 话这么说,脸上却笑得真心实意,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流光溢彩,顾盼之间都是幸福满足。 “不过话说到这儿,成儿,你们只怕也快回北平府了吧?”提起罗艺夫妇,宁夫人忽然想到这桩。 罗成松开单嫣,收敛神色回宁夫人道:“已经在预备着了。” “那你们夫妇二人是怎么个打算呢?”宁夫人问。 “我想着还是先回一趟北平。”罗成道,“月前我母妃来信,说如今各地反王渐起,北平府只怕也要预备起来。这一阵子我父王身体景况不佳,幽燕九郡还得有个主持大局的人才行。” 宁夫人听着默默点头:“也是该回去。” 秦琼上前拍罗成肩膀,看着他真诚道:“你放心回去就是,瓦岗目下壮大,而且杨隋应对各地反王之乱已经自顾不暇,你也该回去北平照顾着姑爹姑妈她们。” “那表弟准备什么时候启程?”贾氏与单嫣表妯娌二人素来是极其投缘的,听罗成这话意思是要回去,她还怪舍不得单嫣走的。单嫣一走,这儿也没什么人陪她说话了。 “我想着尽快为好,但。”罗成看了一眼单嫣,“还是得我们两个商量之后再做定论。” “唔。”秦琼首肯,“也是该商量一番。只不过要尽快,我只怕北平那边会有异动,那便不好。” 罗成莞尔:“这些我心中自有算计,总不会叫家人担忧就是。” 从秦府出来,秦琼贾氏送了罗成单嫣两个上马上车,四人就在门前告了别。 原本单嫣想着今日就不回单府了,可半途却还是反悔,说想上单家一趟,与单雄信说说话。 罗成自然是说好,便调转了马头,朝着单家的方向过去。 其实昨日才嫁人,其实出嫁的地方也不远,两家之间的这条路从前也不是没走过。 可是今日坐车再登门单家的时候,单嫣却忽然觉得心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即使在出嫁之前,单雄信已经嘱咐过,即使她出嫁离家之后,单家也永远在她背后,她却还是有一种已经为家中客的感触。 “前头到了。” 隔着马车的帘子,罗成的声音从外飘进来。 单嫣整整精神,挑起窗帘。 长街尽头,确实到了单家。 她放下帘子,甩甩头,把脑海当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甩掉。 少时马车停下,车外罗成叫停了马,伸手牵着她下来。 趁着罗成把马拴在单府门前梧桐树上系着的荡绳上,单嫣先行一步上前,兴冲冲地拍着大门喊:“开门!吴妈,是我,我回来了!” 嗙嗙拍了几声门,很快门背后就传出一串脚步声。 单嫣整理好衣襟,同着罗成站在一起,等着里头来开门。 门朝两边拉开,里头开门的是吴妈。 “小姐!?”一看见门前站着的是单嫣,吴妈惊喜脱口而出。而后看到单嫣的身后还跟着罗成,又恭恭敬敬唤了他一声“姑爷”。 单嫣兴冲冲道:“吴妈,我哥哥呢?” 吴妈愣了一下,紧接着看了一眼罗成。 罗成客气道:“我们刚从秦府过来,单嫣想给舅兄奉茶。舅兄现在可在府中?” -- 第355页 “在是在,只是……”吴妈踟蹰了一阵。 “那我进去找他!”不等吴妈说完,单嫣便提着裙子往里冲。 “哎,小姐等等!别急着进去。”吴妈连忙拉住单嫣。 单嫣一愣,蹙眉过来不解看着吴妈。 吴妈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只讪笑道:“小姐和姑爷还是等我进去通报一番吧。” 单嫣愣了一下:“我回自己家还要通报么?” 吴妈摆手:“不是,只是老爷今日说了,不愿见人,想一个人待着。不过若是小姐回来,他当是高兴的。” 单嫣还想说,罗成却拉了她一把劝道:“你也别为难人家。”说着朝吴妈道,“那烦请通报一声,我们在门口候着。” “哎。”吴妈应道,“那小姐和姑爷稍等,我这就回来。” 说着转身往里进去。 单嫣看着吴妈的背影颇有些郁闷:“我哥这又是唱的哪出?我连回家都还要通报么?” 罗成拍拍她肩膀,也不多说,只等着吴妈回来报信。 没过多久,远远的瞧见吴妈的身影。 吴妈近前来,单嫣连忙问道:“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小姐,真是得罪了。”吴妈抱歉道,“老爷说,他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您和姑爷,还请你们改天再登门吧。” 第161章 单嫣着实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我哥怎么了?” 吴妈的脸色有些为难,看着单嫣,像是不知喉咙里的话该说不该说一般。 踟蹰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小姐,老爷许是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您还是先回去,改日再过来看望老爷吧。”说着笑了两声道,“再说了,也没有新妇第二日就回门的道理,老爷许是也想着不和规矩,才不见您的。” 单嫣听着吴妈这话,只觉得说不过来道理。 “我哥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这么今天就不肯见我了。吴妈,你再进去和他说一声,说我回来了要见他。”单嫣不肯就这么回去。 吴妈犯难道:“小姐,老爷真说了,今日不想见客。” “我又不是客。”单嫣立即就道,“我哥这又是拧巴什么?” 吴妈见单嫣不肯听,只能转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罗成。 罗成会意,拽了一把单嫣的衣袖,把她拉回来低声道:“你也别为难吴妈一个老人家再替你来来回回地跑一趟,舅兄今日不想见人,咱们就改日再来。” “不是,哪有这样的道理!”单嫣转头甩开罗成的手。 罗成眼疾手快,一把又拉住她胳膊,仰头对吴妈客气道:“既然舅兄今日不得空见人,我们就改日登门拜访。若是舅兄什么时候得闲了,还请给我们罗府递个话,也不至于贸然登门打搅。”说着侧首低声喊了一句,“单嫣。” 吴妈抱歉地看了一眼单嫣:“今日真是不便,小姐改日再来吧。” 说完转身就进了门内。 单嫣被罗成拉着站在门外,眼看着吴妈将单府的大门缓缓合了上去。 “你说我哥这又是拧巴什么?我是真想不通了。” 吃了单雄信一个闭门羹只有,单嫣只能跟着罗成先回了罗府。夫妻两个关上门,单嫣坐在桌便喝了一口茶,却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 “我们成亲那日他话倒是说得好听,什么从今往后他永远会站在我背后,单家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单嫣郁闷地把杯子放下,“我才成亲第一日,他就把我关在门外,那前头那些话不是开玩笑么?净说好听的!” 罗成关了门,笑吟吟地落座到她身旁。 单嫣转头奇怪地看他一眼:“你笑什么,你还觉得好笑是不是?” “我不敢笑你。”罗成别过脸,抿起嘴角的弧度,眼睛里仍旧衔着笑意,“我喝口水行了吧?” 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水。 单嫣今日是被单雄信这么一招给弄昏了头,急急就起身绕到罗成的背后,两只手抓着他两边肩膀摇他,急吼吼道:“哎呀你别喝了,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罗成半杯水还没和赶紧,叫单嫣这么一推,差点呛住。 他咳嗽着把杯子放下,抬手抓着她胳膊,转头回去哼一声道:“我可不敢乱解答,省得你到时候说我罗某人挑拨你们兄妹离间。” 单嫣哭笑不得,抬手拧他:“那这次不怪你挑拨离间,你快说。” 罗成笑一声,抬头睨她:“真要我说?” “到底说不说,别啰嗦!”单嫣抬手又要拧他。 “我说我说!”罗成摆手。 单嫣收手,坐他身侧看着他。 罗成咳嗽一声,道:“其实今日你哥哥不肯见你,也有情可原。” “有什么情可原?”单嫣皱着眉问道。 罗成屈起两根手指,轻轻往单嫣脑门上一巧,翘着嘴角笑道:“傻子,你哥哥说到底本不是真心实意地把你嫁给我。他心里其实有气你看不出来么?” 单嫣一想出嫁前在家的时候,皱眉说:“我在单家的时候他不是一直好好的么?而且他要是不乐意,干嘛把我嫁给你。” “你缺心眼呀?”罗成忍不住笑了,“你哥哥那是实在拧不过你。” 单嫣垂下眼帘一想。 其实罗成说的话她并不是全然不懂,只是她一直觉得,既然她嫁给了罗成,两家便是一家人,许多事情其实无用再计较往先。 -- 第356页 “你把男人也想的太大方了。”罗成松开她的手,抱着后脑勺往椅子上靠,看着天花板慢慢道,“其实男人也会计较,只是许多时候都是暗自计较,不便把话放在台面上说得直白。你哥哥是把你嫁给了我,但他不过是对你妥协,许多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化解的。再说了,就是养个小猫小狗的送了人,都还会有一阵子不适应,更别说你是你哥哥碰在手心里疼大的妹妹了。” 单嫣听这话有些落寞:“那你说,他这气还得堵多久?” “我怎么知道?”罗成道,“也许就这几天,也可能好多年。” 单嫣一听这话急了,上前抓着罗成:“那我就是回去北平,他也不准备见我?你是这个意思不是?” “打住!”罗成连忙撇清,“我可没有说这话,你别乱给我扣帽子。” 单嫣松开罗成,坐回椅子上,泄气地耷拉下肩。 罗成见她灰心丧气,又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弯下腰,躬身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你哥哥在你的婚事上让步了这么多,你也让步一些,留个独处的时间,让他自己缓过来吧。在这儿急也急不出什么法子,有些事情,非人力能够转圜,咱们就顺其自然。” 单嫣听着罗成的话,垂头静静没吭声。 “其实我跟我哥哥都是一个性子,拧巴得很。有什么都是放在心里,从来也不和人说。”过了一阵,单嫣才慢慢道,“我知道我自己其实做得也不够好,没资格说这个话。但是罗成,我真的有些担心,如果我跟着你离开瓦岗之后,我哥哥身边就没个可以劝他的人了。” “这,我也不好说。”罗成垂眸,想了一阵方道。 这个时候,单嫣却慢慢抬起眸子看着他。 “罗成,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你讲。”没有迟疑,他便点头。 单嫣抓紧了手心,半天,才慢慢道:“如果以后,我哥哥若是有需要咱们的时候,不管如何,咱们要拉他一把。” 罗成原本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只听见是这么一句,一瞬忍不住笑起来。 “我还当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就为这个?”他噙着笑说,“不消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你哥哥既然把你嫁给了我,他便如同我的哥哥一样。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义不容辞。你娘家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怎么还用你特意告诉我?倒像我不懂情理了。” 单嫣低头,也笑了一声:“我不是特意告诉你,我只是……也有些不敢肯定。” 话没说完,忽然罗成伸手,往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单嫣捂着额头抬眸,就望见罗成冲他笑。 “傻不傻?”他摇着头。 单嫣垂眸,低低笑两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留给罗成单嫣二人在瓦岗的时光确实不长。 婚前北平王府便早已经寄信过来,询问过罗成单嫣夫妻二人的归期。信中只说如今罗艺方才大病一场,北平急需一个主心骨住持若干事宜。 罗成不敢拖延,于是与单嫣商量过后,夫妻两个定下了返程的日期。 金秋已过,还得赶在入冬之初抵达北平府。 时不待人,只在瓦岗城停留了近半个月,夫妻两个便将包袱收拾装车。 罗成上书请示程咬金徐茂公二人之后,便定下了启程的日子。 随着临行的时间将近,单嫣却越发觉得焦躁。 临行之前,宁夫人与表嫂贾氏登门过多次,将回北平之前的一切事宜都给她布置得妥当周整,嘱咐的话也说再三说道,不厌其烦。 罗成在瓦岗的兄弟们听闻夫妻两个将北上的消息,也是纷纷登门送别。 只是来来回回的人这么多,单雄信却是一次也没来过。 这份热闹,他压根不掺手进来。 不论是单嫣请他来,还是单嫣登门过去拜访,甚至连回门子的时候,单雄信也都是一概不见。 拒绝的理由都是一个,带病之中,不宜见客,怕过了病气给旁人。 自从单嫣成亲,他竟是闭门不出,连朝也不上。 里里外外就没人见过他的面。 以至于单嫣到最后也有些糊涂,究竟单雄信是赌气不肯见她,还是真病了。 可单嫣无从得知。 她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前时单嫣还抵过帖子去单府,说的是想在随夫离开瓦岗之前再见一面单雄信。 可帖子递出去,连个回信儿也无,像是石子投入水,之后就没了音讯。 回北平之前,家中需要整理的东西太多,要打理的人情世故也不少。 罗成主外应酬瓦岗的朋友们,单嫣便负责料理罗府里要带回北平的物件。 一时罗府大门前迎来送往。 每天忙着这些,渐渐的单嫣也抽不出空再提要见单雄信一面。 一忙,就到了临行的前一天。 要从瓦岗出去到底不能大张旗鼓,来是夜行,离开亦是。 府邸里原本东西也不多,这几日忙碌下,已然全部清空了。 罗成说不想再打搅大家送行,于是择了三更的时辰从瓦岗南门离开。 如今南门偏僻无人,一路下山动静也小,不惹麻烦。 随行一道回去的只有原本便在瓦岗当差的杜差、白显道几个,单嫣只带了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珠珠。 -- 第357页 前来送行的,也不过是表兄秦琼与表嫂贾氏二人。 车马都已经备在罗府门外,趁着离三更还有一阵,单嫣便拉着贾氏的手,表妯娌二人最后说几句贴心的话。 秦琼罗成兄弟二人则在宅子里最后查看是否还有遗漏的物件,顺便道诉离别之言。 “这才多久,你们俩就得回去了。”贾氏拉着单嫣说体己话,“你这一回去,我又没个说话的人了,总觉得没意思。” 说着抬手,抹了抹眼泪。 单嫣忍不住笑:“表嫂这话说的,瓦岗城里这么多姐姐妹妹,哪个不能跟嫂子说话?再说了咱们也不是来日不见面,哭什么?” 说着替她把眼泪擦干净。 “你嫂子是话多,旁人都嫌她烦,只有你不嫌,她当然舍不得你走了。”忽然,一旁传来秦琼谈笑风生。 单嫣转头过去,见秦琼并着罗成走下台阶,后院屋子的门正被白显道锁上。 “就你话多,你天天惹我生气,我还不能找个不惹我生气的人说话了!”贾氏回手就往秦琼胳膊上轻打一下。 秦琼不急不忙,反而笑着把贾氏搀扶在自己臂弯里。 单嫣看着他夫妻二人,抿嘴一笑,转头过去对着罗成轻声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遗漏的吧?” 罗成点头:“我刚刚已经跟表哥把屋内外又看了一遍,没剩下什么忘记的。” “那就好。”单嫣想了想,“对了,给父王母妃的那两坛酒呢?” “已经叫大奈给拿去车上装箱了,拿稻草裹着,不会有事的。”罗成答道。 单嫣听完把头一点:“那差不多咱们就往南门过去。” “好。”罗成把头一点,转身朝秦琼抱拳,“这段时日多亏表哥照顾。” 秦琼松开贾氏,还罗成一礼:“表弟客气,原是我们搬救兵把你搬来,怎的还说这话?” 罗成单嫣相视一笑,也不否认秦琼的话。 “既然都收拾好了,我就送你们去南门吧。”秦琼笑道,“也只能送到南门了。” “劳烦表哥。”罗成点头。 表兄弟二人往门外走去,单嫣回头,就见贾氏扶着腰慢慢送后头走上来,笑着说:“那我也送你到门口。” 单嫣搀扶住她,笑道:“嫂子慢些。” 贾氏拍拍她的手,报之一笑,妯娌两个跟在人群背后。 走了两步,贾氏方才忽然想起,转头问单嫣道:“对了,你哥哥呢?我怎么没瞧见?” 提起单雄信,单嫣脸上的笑容有些落寞。 讪笑两声,她才道:“他称病在家,已经好一阵不肯出门了,今日想必也不会来吧。” 贾氏知道内情,也知道单雄信这个人的脾性。 因此,听完单嫣的话她也有些沉默,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评价这事。 却又不想叫单嫣因为这桩不开心,于是过了一阵,只得抿嘴笑了两声。 贾氏安慰说:“你哥哥许是还跟自己较劲呢,没事,家里的兄弟都是这样。我嫁给你表哥的时候,内弟也是跟叔宝怄气了许久,只说叔宝抢了他姐姐。不过后来你瞧,这两人不都相处得好好的?你呀,也别太担心了。” 单嫣听着贾氏的话,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 “多谢你,表嫂。”单嫣对着贾氏真诚一笑,感激说。 贾氏难为情笑道:“谢我干啥,都这样,你等过些时候,不用你说,他们关系比谁都好呢。” 单嫣知道贾氏的话是安慰,可她也当真听进去。 只希望单雄信与罗成两人的关系真能通贾氏话里所说的一样。 妯娌二人说这话走到门外。 门外除了前往北平的车马队伍,另外还来了一个人。 刚跨门外,一见到门外的人,贾氏的脚步倏然顿住。 单嫣还与贾氏说着话,一见贾氏脸上古怪的神色,不由得转头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一眼,她也愣住。 第162章 单嫣站在原地,过了很久一阵方才回神。 “吴妈?”她愣了会儿,问了一声。 夜色如水,罗府门前的台阶下,吴妈站在罗成并秦琼的跟前。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抱着单婉。 “小姐!”吴妈见到单嫣,立即便抱着孩子上前来。 单嫣下意识往周围看去。 吴妈能来,定然是单雄信让她来。 那么单雄信人呢? 可单嫣左右环顾,却根本不见单雄信的踪影。 吴妈看出了她的心思,抱着孩子上前来,叹声道:“小姐,老爷没来。但,是老爷吩咐让我过来送一程小姐的,还让我把婉小姐也带来。” “舅兄怎么不来?” 单嫣闻言转头,罗成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吴妈垂眸,勉强笑了一声:“老爷还病中,只嘱咐了我带着婉小姐过来。” “他是在病中,还是他根本不想见我?”单嫣如鲠在喉。 吴妈哑然。 一抬眸,就撞见单嫣抬起双眸,眼睛里含着星点水光。 吴妈张了张口,想说点儿什么,单嫣却抬手抹了眼泪,敛起神色淡淡道:“算了,他不来也没事。”说着伸手往吴妈怀里接过单婉,“让我抱抱小小。” 垂眸看着小侄女儿的时候,单嫣的眼底里才带了一丝温柔笑意。 吴妈将孩子交到单嫣的手里,看着姑侄二人,好一阵方才不忍道:“小姐,您临行北平,一定要平安小心。老爷他并非是故意不肯见您,只是他……” -- 第358页 他什么,吴妈没说下去。 只闭口,垂下眼帘。 “总之,您万事当心。”吴妈最后只这么说。 单嫣抱着怀里的小侄女,她还不知道她的姑姑即将远行,只两只小手捏着姑姑的手指玩,一边玩一边咯咯地笑。 单嫣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而后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恋恋不舍地将她交还回吴妈的怀中。 “无妨。”单嫣看着吴妈怀中的小小,“不来就不来吧,有小小来送我,也够了。” “小姐放心。”吴妈道,“您就跟着姑爷回去吧,家里一切都有咱们在呢。说不准多久,您又能回来,到时候一家团聚。” 单嫣听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说的也是。” 罗成上前一步:“还请吴妈给舅兄转达几句话。” “姑爷请说。” 罗成回眸,与单嫣对视一眼,而后抬手揽住她的双肩。 “还请您告诉舅兄一声,有我在单嫣身边,他无需担忧。”罗成道。 “姑爷的意思,老身会同老爷转达的。”吴妈朝着罗成点头示意。 秦琼掐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上前拍了拍罗成的肩:“表弟,时候差不多了,上路吧。” 单嫣转头,最后流连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单婉,垂眸低声道:“姑姑走了,你留在家,要好好听爹爹的话。” 吴妈搂进了小小,肯定道:“小姐放心,老身会照顾好婉小姐的。” 单嫣勉强一笑,冲着吴妈点了点头。 “走吧。”罗成扶着她的肩膀,转身带着她靠近马车。 单嫣搀着罗成的手蹬车。 立在了马车上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却还是没能望见单雄信的身影。 惟只有吴妈抱着小小站在罗府的门前,冲着她挥手道别。 单嫣忽的只觉眼眶酸楚,趁着没当众人的面哭出声来,她果决地转头回去,躬身钻入马车当中。 罗成送她上车,亦翻身上马,身后随行着杜差、白显道、张公瑾等一众北平王府的兄弟,并着两三个马拉的驼子,装着要带回北平的行李。 单嫣坐在漆黑的马车之中,只感受到马开始拉着车往前徐行。 “小姐,一路保重啊——” “嫣嫣,路上小心——” 吴妈并着贾氏的声音远远地从马车外传来。 单嫣很想拉开窗帘,回头过去再与她们道别一声。 可是她没有。 不回头看。 她只当做今天单雄信已经来送过她了。 眼前黑黢黢的一片,耳边围绕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回响。 忽的她有些委屈起来。 抬手一摸脸,湿漉漉的冰凉一片。 吴妈在罗府的面前驻足许久,只等到单嫣夫妻的马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方才抱紧着孩子转身上了回单家的小轿。 小轿一路往单家赶,下了轿子,吴妈安置完已经熟睡的单婉,转身便朝着单雄信的院子小跑而去。 单雄信屋里的灯还亮着,吴妈上前敲了门。 “进来。”里头单雄信的声音有些嘶哑。 吴妈应声推门进了房,单雄信正背对着她坐在正屋的桌旁。 桌上点着一茎灯火,还摆着一壶小酒,两碟小菜。 吴妈上前几步,看到筷子散落在一旁,两碟菜已经凉了,唯只杯中酒空空如也。 “人已经走了?” 半天,单雄信有些嘶哑的声音慢慢响起。 吴妈的眼神从桌上的残羹冷炙收回,忙应了一声“是”。 那边单雄信听见回应,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吴妈才听见飘忽的两个字:“也好。” 吴妈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老爷怎么不去送送?小姐没看见您来,好像很伤心。” “去了又怎样?叫她在北平牵挂着,也不得安生。”单雄信慢慢道。 吴妈踟蹰着:“可是……” 不等吴妈这声可是说完,单雄信便侧身,替自己又斟了杯酒。 吴妈立即道:“老爷可不能再喝酒了,您的身子这境况可不妙,魏军师说了,您以后最好少饮酒才是,否则再翻旧疾……” “啰嗦!”单雄信呵斥,不顾吴妈的劝言仰首就是一饮而尽。 可杯中酒还没喝完,他忽然只觉得肝肾处一阵锥心刺骨的疼,还不及再说一句话,手里的酒杯“当啷”应声落在地上,撒了一地的酒。他捂着腹部整个人如倾颓大厦一样轰然倒在地上。 吴妈吓得六神无主,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去想要搀扶单雄信。 只单雄信怎是她一个妇人能扶得起来的?蝼蚁撼树一样,全然是无用功。 单雄信捂着腹部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只推开一旁的吴妈断断续续地道:“我没事……我没事……” 吴妈想出去叫自己的丈夫来帮忙,就在这个时候,单雄信却慢慢地撑着一旁的桌子试着站起身来。 吴妈连忙上前搀扶:“老爷你没事吧?” 可是话还没说完,便是一声惊叫。 只见单雄信躬身捂着嘴,放下手来的时候,满口的血。 吴妈被吓得六神无主,只颤声道:“老爷……我去给你请魏军师来。”转身拔腿便准备出去找魏征来为单雄信看诊。 -- 第359页 单雄信扶着桌角,身体内的疼痛依旧一阵阵地传来。 他只觉得头昏目眩,过了好一阵方才觉得自己脚下站稳了,忙喊住吴妈:“别去!” 吴妈脚步一愣,转头回来。 就看见单雄信撑着桌角、捂着腹部,慢慢地坐回了凳子上。 他脸色泛着不自然的青白色,额头上结着一颗一颗的汗珠。 “替我打盆热水来。” 好一阵,吴妈方才听见他含糊不清地这么说了一句,隐忍着痛楚。 “老爷,要不要还是请魏军师过来一趟?”吴妈见他已经疼成这个样子了,心中不安,“你都吐血了,这。” “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单雄信极不耐烦地就将她的话打断,“给我打盆热水来。” 话说得断断续续。 吴妈服侍他这么久,也知道他的犟脾气。 不敢违逆,连忙出去打了热水过来,又并着将原先魏征开过的药也煎了一副来。 单雄信服了药,又拿沾湿热水的纱布敷过疼痛处,由吴妈搀扶着回了榻上躺着。 单雄信闭着眼睛躺在榻上,脸色仍旧难受着。 吴妈在一旁看着他,叹声道:“老爷,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病来势汹汹,也不叫旁人知道,若是小姐以后知道了,说不定怎么责怪自己。” 躺在床上的单雄信闻言好一阵没动静,像是睡着了,像是没听到。 吴妈都以为他是已经疼得昏过去了,叹了一声,准备转身出去。 却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背后传来单雄信沉闷飘忽的说话声。 “告诉她又如何?让她留在这里继续陪着我?她留下来,我的病就能好么?徒增她伤心。” 吴妈听见这话,一时心酸。 她转过头去看单雄信,却见他仍旧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声不吭了。 吴妈摇了摇头,无可奈何转过身去,替单雄信吹熄房中的灯火。 一刹那,整个屋子陷入漆黑。 单雄信听见吴妈关上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这个时候他方才睁开眼睛。 眼前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一整个世界都是安静无声的。 “到底留不住。”他闭上眼,轻声叹息。 已经临近腊月,一路往北平府北上,气候便变得愈发严寒。 燕赵之地的冬天总是比其他地方都要来得更早。 北上一路下来,途径的多处城镇早已经飘起了茫茫大雪。 北境万里,一片银装素裹,视野当中唯有无尽的雪白。 这已经是单嫣第四次前来北平。 上一次前来的时候,还是大半年前,为了搬救兵与逃命而来。 而这一次,却是新妇跟着丈夫归家。 不可否认,单嫣着实是有些紧张的。 罗成知道她的紧张后笑得差点儿背过去,只说:“素来只见媳妇怕婆母,还没见到媳妇怕公爹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 秦夫人与单嫣亲如母女,她见了她自然欢喜。 可罗艺…… 上一次见罗艺,还是在凤鸣城当中。 那时候为了搬救兵去解长蛇阵,与罗艺着实闹得不太愉快。 虽说最后罗艺还是退了一步,也算是给了个不错的脸色。 可这回,她心里还真是没底。 这些天没事儿的时候,她就老在想,等见了罗艺本人,应当如何说话如何举动,方才得体,方才叫他找不出错处。 可想来想去,终究也没个好的办法。 单嫣打起车帘往前看,渺渺风雪当中,隐隐勾勒出北平城墙的轮廓。 罗成策马跟在车窗旁,转头与她道:“前面就到了。” 单嫣“嗯”了一声,手放下窗帘坐回车内。 北平王府的人今日一早便接到信,等罗成一行准备入城前便已经在城门候着迎接。 远远地见到风雪里渐渐浮现的车队身影,雀跃欢呼着就一拥上前,领着他们往北平王府的方向过去。 进了北平城,单嫣方才又撩开窗帘。 一打起帘子,北平城内热闹的烟火气就一溜儿钻进来。 虽说目下是冬月,可大雪仍旧掩盖不了城内的热闹。一路走马观花,长街两边街市林立,叫卖声不觉,越往前,还能看到赶集的小贩、挎着书包在人群当中钻来钻去嬉戏的孩童,两面馄饨摊子包子铺刚开张,蒸笼里、锅里,腾腾的白雾飘着肉香。 真要仔细算,时间也过了近三年。 这三年杨隋巨变动荡,各地反王争相自立,国土之上,战火缭乱纷飞。 便是如此景况下,处在罗氏一族荫蔽之下的北平府却能偏安一隅,依旧的热闹安定,还如她三年前头一次来的样子。 罗成仍是策马跟在她身边,偶然回眸瞥见她挑着车窗帘看街景看得入神,忍不住地就笑了。 单嫣听见罗成的笑声,抬眸瞥了他一眼,奇怪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看得这么呆。”罗成坐在马上,垂眸睨着她挑了一下眉毛,“你又不是没来过北平?” “要你管。”单嫣撅他,哼的一声,“本夫人想看就看。” 罗成也不跟她吵,只笑。 过了一阵后又问她:“你不怕了?” 单嫣视线横过来,理直气壮道:“谁怕了?自己公爹婆母,有什么怕的?” -- 第360页 “还装呢?”罗成挑眉,“你不是怕我父王么?” 一提到罗艺,单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罗成了然地笑一声,得意看着她,故意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咱们已然拜堂成亲做了夫妻,我父王还能不认你?左不过至多也就是教训两句,你也别怕,有母妃在旁边呢,他不敢骂你。何况……” 他眼眸里逐渐浮上打趣的笑:“何况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啊。” 气得单嫣当场就想伸手捶他,可探了只手出去却发现够不着人,于是积极败坏道:“谁是丑媳妇,你还是丑女婿呢!” 身后跟着的杜差等人听见小夫妻两个拌嘴,忍不住帮腔道:“是啊世子妃,你是丑媳妇,咱们殿下是丑女婿。” “你们俩啊,正好一个锅配一个盖!” “哈哈哈哈……” 话刚说完,大伙儿都笑起来。 单嫣闹了个大红脸,瞪一眼罗成:“你再骂?一会儿等见了母妃,你看我不告你的状!” “是啊殿下,您啊可得悠着来啦!” 还不等罗成开口,他身后的张公瑾就笑起来:“原来在王府,王妃第一,王爷第二,殿下您第三。如今世子妃来了,你可成第四了,这王府的地位又往下掉了点儿,以后王妃与世子妃一个鼻孔出气,您可不能再得罪世子妃了。” 罗成听了都忍不住笑。 转过头来笑吟吟看着单嫣:“是啊,从今往后,你可踩在我上头了。” 单嫣又是气又是想笑,使劲绷着个脸才不至于笑出声。 “谁稀罕?”她神情傲娇转过头,可一别过头,就背着罗成偷笑起来。 路上热热闹闹,过了一条大街,很快人烟就少了许多。 长街顶头立着牌坊,底下是北平王府的禁军把守。 过了这条街往里走不远,马车便停在三扇黑漆的大门前。 “到了,下来吧。”罗成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车内单嫣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摆,起身从马车内出来。 撩开帘子立在车上,单嫣抬眸望了一眼北平王府高悬的牌匾。 虽说这几年往来北平,可是北平王府却是没踏足过一回。 “傻站着干嘛?下来。” 单嫣低头,就见到罗成站在车旁,朝她扬起一双手,示意她搀扶着自己下车。 单嫣将手放在他的手掌心里,而后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她慢慢从马车上走下。 车马都有王府里的小人们从后门带去,单嫣下了车便跟着罗成完王府的正门进去。 “如今你可是能走正门的人了。”跨过门槛的时候,罗成忍不住回头低低笑着与单嫣道。 从前还在北平王府的时候,因着身份不过是为客,于是一向只能从王府的角门进出。 如今升为罗成正妻,便能够有资格从王府的正大门进出。 单嫣听着罗成打趣她的话,忍不住脸一红,立即抬眸瞪他说:“就你话多。” 罗成看她一副严肃正经、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也不在调侃她,只领着她往后院罗艺夫妇二人所在的堂内过去。 北平王府内的路单嫣是熟悉的,往后院走了一阵,过了二门到内院,一个小花厅后就是秦夫人屋子。 北平王府的规矩一向是森严的,单嫣忘不了。 到了这,还是忍不住屏息凝神。 屋外的廊下立着一列丫鬟婆子,垂首站在门外听候传唤。 一见这边罗成单嫣夫妻二人前来,近门边便有一个婆子进去通报。 单嫣不敢多言,只随着罗成在门外等传。 没多久,那婆子笑盈盈出来,对着单嫣罗成福身说:“殿下,娘娘,王爷王妃里头备了茶水,请您进去说话吧。” 罗成听完这话回头过来,冲她一抬眉毛,伸手攥住她的手道:“走吧?” 第163章 从前在北平王府的时候,除罗成之外,素来她与秦夫人相处的时间最长。 这间屋子进出过无数回,可没哪回像现在这样紧张。 罗成不以为意,只静静攥着她的手,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往屋子里进去。 转过一道屏风,两边的丫鬟打起珠联,单嫣抬眸过去,就见到坐在内室的罗艺夫妇二人。 夫妻两个就坐在暖阁窗下铺着厚厚白绒毛垫的地龙上,屋里四个角落都摆着烧得正旺的炭火盆子,把室内烧得暖烘烘的。 二老没太大的变化,秦夫人仍旧是一张慈蔼面孔,唯独不同是罗艺的脸色瞧上去不似往年,倒像是带着一点病态,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几声咳嗽。可是当一见到罗成进来,立马就强行止住了咳嗽声,打起精神,恢复成往日庄严之相。 “来了?”秦夫人一见夫妇两个从外面携手进来,眼眸顿时一亮,微微起了身像是想要上前迎接,只是房中侍候的丫鬟婆子们众多,不好失了身份,遂还是重新坐了下去,只一双眼睛含笑看着单嫣罗成两个。 罗成携着单嫣,二人在父母跟前停住。 罗成撩开衣摆跪下,单嫣跟在他身旁,也朝着二老面前盈盈拜落。 “儿子归来,见过父王母妃。” “媳妇单嫣,拜见公爹婆母。” 单嫣不敢行差踏错,按着规矩对罗艺与秦夫人磕了一个头。 “起来起来。”秦夫人笑吟吟的,连忙招呼站在身后的嬷嬷,“去搀扶世子妃起来,世子妃一路风尘归来,坐下说话吧。” -- 第361页 单嫣看了一眼身旁的罗成,罗成没起身,只望着坐在上头的罗艺。 秦夫人察觉到,回眸来看着罗艺。 罗艺咳了一声,虚扶两人一把:“起来说话吧。” “谢父王。” 罗艺开口,罗成方才谢过起身。 单嫣便也跟着罗成一道起来。 屋内早已有嬷嬷搬了凳子近前,放在罗艺与秦夫人的跟前。 “坐下说话。”秦夫人朝着单嫣笑,一面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 单嫣报之一笑,听话坐在秦夫人的身边,罗成则落座在罗艺身旁。 秦夫人揽过单嫣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三年之前的时候我见你就一眼喜欢上你这孩子,总想着若是往后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媳妇该多好,我是盼着盼着,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单嫣听这话不禁有些脸红,低头道:“母妃当年待我亲厚,如今我为罗家儿媳,更能够孝敬您了。” 秦夫人听着她这一声母妃,只觉得被人灌了口蜂蜜似的,笑得合不拢嘴。 “路上可还顺利?成儿没叫你受委屈吧?”秦夫人拍着她的手微笑着道,“原本这婚成得该是更隆重一些,我与你父王也该亲自登门见你哥哥,只是如今情势动荡,我也不敢再叫你们夫妻两个耽误下来,只好委屈了你许多。” 单嫣一一听着,垂头温顺道:“媳妇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瓦岗朋友们都在,一应的礼数舅母与表哥表嫂也安排得很是妥当。” “你不觉得委屈就好。”秦夫人扬眉笑,“只是旁的新妇有的,母妃想你也应当有。如今既回来了,往后母妃会慢慢补给你。” 单嫣把头一低,红着脸道:“那都听母妃的安排。” 秦夫人满意地点着头,拖着单嫣的手不肯放。 “成儿。”秦夫人转头过去,看着罗成正色道,“如今既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从前年少的坏脾性都得一一改过。以后,得多想着妻子跟家,照顾好嫣儿才是。再不可像从前的小孩子脾气,脾性乖张自由。最重要的,不许叫嫣儿觉得委屈!” 这一句话,秦夫人说得重了一些。 单嫣忍不住抬头,就见到秦夫人郑重其事看着罗成,叮嘱说:“若是往后她告状告到了我这儿,我可不轻饶你!” “母妃,我怎么敢呢?”罗成看着单嫣笑道。 单嫣听着这话忍不住笑。 憋着笑,她低声对秦夫人道:“母妃,罗成对我一向很好。” 秦夫人一戳她的眉心,笑起来:“我这是给你立威呢,你可好,还帮他说话!”顿了顿,松开单嫣的手,“行了,我这里话也交代完了。嫣儿,好好见见你父王。” 单嫣的目光转到罗艺身上。 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罗艺一直就坐在一旁不说话,只端着手里一本书翻看。 这会让秦夫人话音落,他缺好像没什么反应,仍旧只低头捏着书本瞧,好似也没准备与单嫣说话似的。 罗艺跟罗成不同,多少年沙场里摸爬滚打出的老将,一眉一眼之中都是凛凛的威严。 只坐在那儿,周身便好似环绕着一层冰冷的气场,叫人不敢轻易搭话。 罗成看了一眼单嫣,心领神会她此刻畏惧的心境,于是准备前先一步上前,先缓和一番气氛,好叫单嫣轻松一些。 可是他还没起身,那边单嫣就投给他一个否决的目光,示意他不要替自己说话。 罗成愣了一下,却还是遵从她的意见,慢慢地做了回去。 秦夫人给了单嫣一个肯定的眼神。 单嫣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起身,朝着罗艺走过去。 她对罗艺,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这样的敬畏是从她初次相会罗艺之面时便有的。 当时是出于身份,出于罗艺对她暗中的敌意与虎视眈眈。三年前在北平的时候,因为身份的问题,罗艺曾经却是想要她的命。如今这样的误会虽然瓦解,她心底仍然存了一丝遗留下来的惶惶不安。 总之,她不太懂得要怎样与罗艺说话。 但好歹如今自己与罗成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罗艺总不可能还对自己冷眼相待吧?到底是做长辈的,何况婆母在跟前,他对着自己的脸色应当也不会太难看。 这么在心里劝慰这自己,单嫣鼓足勇气,站在了罗艺的面前。 按着规矩,单嫣屈膝,朝着罗艺又行了一礼,有条不紊地说道:“儿媳单嫣拜见父王。从前因着门第关系,与父王有些误会在里头,如今我既为罗家妇,便会将父王看作自己的父亲一样孝敬。今后儿媳还承蒙父王教诲,在这儿先给父王行礼了。” 冗长的一段话说完,单嫣才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等着罗艺受礼请她起来。 可是好一阵子过去,却没听见罗艺说话的声音。 单嫣一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只好瞧瞧抬头,瞥了一眼罗艺。 罗艺坐在地龙上,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没吭声。 罗成抬眸与秦夫人对视一眼,也不清楚他这爹葫芦里卖的哪门子药。 秦夫人不忍自己的儿媳妇一直屈膝行礼,心里纳闷自家丈夫这别扭的个性,一抬眸不着痕迹地瞪了罗艺一眼,说话的口气却格外的温和。 “王爷,嫣儿还行着礼呢,你这书要不然等会儿再看,先让孩子起来。” -- 第362页 罗艺向来是只听秦夫人的。 见妻子开金口,于是放下了手里捏着的一卷书。 单嫣赶忙收敛下眸光。 罗成看着罗艺,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再开口。 “起来吧,这礼本王受了。” 忽然,罗艺松了口。 这一声,秦夫人罗成单嫣三个都放下了心来。 “多谢父王。”单嫣松了一口气,慢慢收回礼站直身。 罗艺抬眸,目光缓缓移到了单嫣身上。 单嫣对上罗艺目光,浑身一颤,赶紧垂眸下去避开罗艺的眼睛。 “王爷可有什么话要说?”秦夫人见场面有些许为妙的尴尬,赶紧站出来替单嫣打圆场。 罗艺垂眸,沉吟了一阵道:“该说的过场话,适才你婆母也说了,我这里只有几句要交代。” 单嫣听这话是对自己说了,连忙垂首称是道:“儿媳听着。” 罗艺只看了她一眼,便慢慢说:“从前的事情,都是有因果。如今既然从前过去了,再提也没什么意义。从前你是单家的女儿,可现在你是北平王府的儿媳。既然做了我罗艺的儿媳妇,我便要与你交代清楚,我罗家的媳妇不是这么好当的。” 话听半截,单嫣心里揪起来,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父王请讲。” 罗艺扫了她一眼,开口说话。 “……娶你进门,不是叫你做奴做婢服侍我跟你婆母,娶你进门,是叫你从此与成儿两个相互扶持。单嫣,你也知道,如今我北平府并幽燕九郡虽暂时偏安一隅,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来日北平府数万百姓的命运还不知何来何去。你今日进门,既为我罗家妇,为这北平世子妃,从此肩上就落了北平百姓的担子。食民之飨,则护一方安宁,从此后,你需与成儿各自担负自己的责任,别的,我无甚可说。” 罗艺的话说完,单嫣哑口无言。 她原以为罗艺要怎样刁难她了,可是到最后,他说出的话却与她所想完全不同。 单嫣不禁觉得自己适才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羞愧起来,当即应下罗艺的话道:“父王放心。单嫣虽出身响马,可是家中兄长皆是仁义之辈,单嫣自然懂得您说的道理。我既然选择了与罗成站在一起,便也想到了日后应当承受的重担。您放心,我与罗成会相扶持,不会叫您失望的。” 罗成站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上前。 他立在单嫣身边,看着父亲,眼眶有些微红。 “儿子如今已成家,懂得利害。父王说的这些话,儿子会放在心里,还请父王不要忧虑,从此后颐养天年才是。” 秦夫人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儿媳,欣慰地笑了。 “你成家立业,我们做爹娘的也慢慢老了。”罗艺垂眸,淡淡地笑了一下,“从此后,也许很多事情,爹还要仪仗你才对。” “行了行了,这话说了半晌,两个孩子都才到家呢。”秦夫人笑着起身,一边一个拉着罗成单嫣的胳膊。 她仰起脸对着单嫣笑:“一应的院子都收拾好了,派过去的丫鬟婆子也都是妥当的。你们夫妻两个先回去,洗洗风尘,然后中午来我屋子里,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好,都听母妃的。”罗成听罢,笑着去看单嫣。 单嫣对上他眸光,也莞尔点头。 秦夫人送了小夫妻两个过去自己的院子,便回来张罗这屋中的人备饭,准备一场接风宴庆祝。 夫妻两个如今就住在罗成原来的院子当中。 单嫣从前是来过这儿的,只是如今再进来,却觉得有些不一样了。问过后方才知道,原是罗艺早已经嘱咐工匠,早几个月之前就将罗成的院子重新翻修装潢一新,以备给他小夫妻二人来日归家的时候居住。 北平王府占地极广,大院里头又分小院。把罗成的这个院子拨给他们夫妻两个,门一关,也能算是独门独院了。 单嫣与罗成各自沐浴之后,罗成在外间等候,里头的婆子们则伺候着单嫣更衣梳妆。 一应的成衣是早已经预备妥当的,全是上等的缎子。 打开梳妆匣子,里头琳琅满目的堆砌着,光耀闪闪。 单嫣一开始看到的时候还愣了许久,不确信这些东西是不是给自己的。 从前在北平王府是为客,穿得也就是干净整洁,而后离开北平在江湖场里摸爬滚打,裙襦单嫣又嫌太过累赘不便行动,时常是一身短打,要么就是穿个男装图方便。 但如今身为世子妃却不同,在王府里头到底是主子,规矩定下穿什么,她也不好开口说不穿。 一身绫罗裹上身,簪上金簪,左右耳别上一副红宝石的耳环,单嫣一瞧镜中人,还真有些富贵气派,一眼过去只觉得光鲜非常。 身后婆子替单嫣理好衣襟,笑盈盈道:“已经好了,娘娘随殿下去王妃屋里吧,饭应当也快摆好了。” 单嫣朝婆子抿嘴一笑,便搀着丫鬟的手起身。 外头的罗成早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单嫣收拾完毕。只是等了许久却还不见她的身影出来,手边的茶也凉了,遂起身想进门去催一催。 他刚起身想去催,就见屏风后面转过来一列人。 抬眸过去的一刹那,他整个人瞬时呆愣在原地。 单嫣穿着一袭红裙,长发温婉挽起,搀扶着身旁丫鬟的手一步一步转过身来。没走一步,鬓边压着的金穗子便泠泠抖动一下。 -- 第363页 似乎察觉到他在门外等她,于是蛾眉流转过来,一双眸子清澈,望见他先是微愣,而后眉眼当中绽放出一个有些羞怯和不习惯的笑。 鬓边金穗闪耀,罗成恍然见才发觉她好像点了唇。 顾盼笑意,唇红齿白,眉眼里溢出的是满满温柔。 单嫣少点这样精致艳丽的妆容,就算是在瓦岗成亲的时候,也不过上了胭脂画了眉。 今日叫王府当中巧手的嬷嬷一番妆点,原本姣好的面容更添丽色,一瞬一眼间,对上她的瞳仁,他忽然觉得有些脸红起来。 明明已经是夫妻了,明明已经坦诚地交换过所有秘密,可是看到她的时候,他却还是忍不住脸红,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罗成还恍惚,单嫣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见他游神,她摊开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乐道:“你发什么呆呢?” 罗成刹那回神过来,却见她近在跟前,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些脸红,于是赶紧别过头去不叫妻子发现。 别人他不知道,但他总觉得在已经成婚的妻子跟前还要脸红…… 着实有些丢面子了。 “咳!”罗成手握拳,挡在唇前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装着口气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久?” 赶紧转移话题! “嬷嬷们替我梳头呢。”单嫣忽然把脸凑近上去,朝着罗成眨巴眨巴眼睛,不怀好意地问道,“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同?” 她忽然凑上来,罗成冷不丁把头往后靠了一靠,忽然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他别过头不看单嫣,却抬手在她唇上点了一下,明明心动得不行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的僵着一张脸,干巴巴说:“……有什么不同,不就涂了个红嘴皮么?挺好看的。” 单嫣倒是挺喜欢今日这通身的打扮,罗成只说这一句怎么够?一双手蛮横抱上去,缠着他的胳膊,扬起脸傲娇地问:“还有呢?就只有嘴好看呀?” “你怎么这么多事?”罗成睨眼过来,装着敷衍地再扫了她几眼,飞快道,“好看好看!衣服好好,新耳环好看,穗子也好看,行了吧?” 单嫣听得不乐意,松开他的胳膊抬眸埋怨道:“你这也太敷衍了,我还从来没这么打扮过呢,你就不能多夸我两句?” 一旁的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殿下,你就快夸世子妃吧,不然世子妃不高兴,又该去王妃那儿告您一状了。”一旁有丫鬟忍着笑道。 单嫣接着话,抬眸得意洋洋道:“听见没,我现在可是有尚方宝剑的人!” 罗成瞥她一眼,别过头去背着她忍不住笑,倒是对她的无理取闹乐在其中。 单嫣眼珠子一转,忽的笑他:“哦!我知道了。你不夸我是嫌我打扮得太好看了,以后出门,旁人只看我,你要吃味,是不是?” 这句玩笑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罗成双手环胸,眼眸睨过来,不紧不慢地挑眉道:“你打扮得再好看点儿我才高兴,带出去旁人眼馋便眼馋,反正他们也拿不走我的人。” 原本单嫣还笑他,这话一说,她却是看了看身旁的丫鬟婆子,自己有些微窘起来,伸手一拍他胳膊,瞪他嗔他:“这么多人呢!” “你冤枉我,还不许我说实情?”罗成摇着头笑,说着上前一步,大手一把包裹住她的手。 “好看,你最好看。”他低头凑近她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会长呢?哪儿都长得是我喜欢的样子。” 单嫣抬眸,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罗成不由自主也跟着她笑:“行了,爹娘还等着咱们过去用午饭,要闹的话……” 他眼眸闪烁,目光蔫坏蔫坏,错在在她耳边笑意斐然。 “今晚回来,随你怎么闹。” 单嫣一刹耳根通红,咬着嘴唇心跳错一拍。 再回神,她立马转羞怯为气愤,两手提起裙子,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就从裙子底下探出来,对着罗成站的方向就是一脚。 “罗成!欺人太甚了!!”她又羞又急,脸上飞霞,抬眸瞪他。 只罗成更快一步,还不等她踹上来,一步就已经跳开,离得她远远的。 跑开两步才回头朝她一扮鬼脸,笑声朗朗转身就跑。 单嫣气得炸毛,追身上去:“站住!” “就不!”罗成回眸笑意明朗。 身后丫鬟婆子们瞧着小夫妻两个追追打打地远了,都止不住地笑,只连连说道:“如今王府里呀,要有热闹的时候咯!” 第164章 “……你们说,这事儿怪不怪?我听王妃房里的彭妈妈讲起,她侄儿从扬州送鲜过来,看见扬州城的琼花一夜全开了。” “也是怪,这琼花不是三四月的时候开么?如今才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咱们这都天寒地冻的,怎么它那里倒是开花了?” “听说开得极盛,一大簇一大簇白的,满城飞的都是。” “噫,这忒不吉利!我从前听我娘说,开这样的花,都是异相,只怕是要发生什么不吉利的大事!” “就你胡说!若是开那琼花不吉利,长安的皇帝还巴巴地挖了运河往扬州去?我说你呀,嘴里净是胡诌……” 话音未落,响起一片小丫鬟的笑声。 单嫣睡得迷迷糊糊的,叫这笑声吵醒。 -- 第364页 朦胧当中微微睁了睁眼睛,只依稀看见门外廊下一串人影子。 “都在这儿笑什么呢?也不规矩些。”过了一阵,一个高挑些的人影从另一边走上来,门前那一片小姑娘忙得都收了声,轻声细语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珠珠姐姐”。 珠珠站在门前,往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转头问站在廊下的小丫鬟:“世子妃午睡可醒了?” 站在最前的一个小丫头绞着手指怯怯道:“回珠珠姐姐的话,我也不知道。世子妃午睡的时候嘱咐咱们不必在床前候着,我们就出来玩儿了。” 珠珠笑一声,伸手一点她眉间,啐道:“我可告诉你们仔细服侍着,这一阵子王驾千岁身上不好,王妃也伤了寒正养着,王府上下就全靠殿下和世子妃打点,你们可不许再叫世子妃操心,知道?” 小丫鬟们忙应声:“知道了!” “知道了就下去吧。”珠珠笑着,“今日大雪,后院里小子们在打雪仗呢,你们也去凑凑热闹。” 一听打雪仗这三个字,几个小妮儿们顿时眼睛都亮了,你看我我看你,连忙跟珠珠说了声谢,紧接着呼的一下便四散往院子外跑去。 珠珠回头瞥一眼那一群撒开脚丫子跑远的小丫鬟,笑了一声,方才转头回来轻手轻脚把正屋的门推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听见什么动静。 珠珠关了门往内室暖阁里走,刚转过屏风,就看见架子床上单嫣已经坐直了身,正伸手拿盖在被子上的外套。 珠珠见了连忙上前替单嫣拿过外衣,披在她肩膀上,低声道:“世子妃醒了怎么也不叫一声人?倒由着外头那群小妮子晃荡!” 单嫣将肩头的衣裳拢了拢,回眸淡淡笑着看一眼珠珠:“你不是叫她们去后院和小子们玩么?我再叫她们回来,岂不做了恶人?” 珠珠忍不住笑:“就属世子妃爱开玩笑。” “这几日王府里为着父王的病,上上下下都阴沉得很,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还不叫我说两句笑话松快松快?”单嫣含笑,拍了拍珠珠的手。 珠珠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也说不得她什么。 “外头是不是又下雪了?”单嫣的目光往床旁紧闭的菱花窗看。 窗上映着被雪压弯的竹枝。 “前不久方下的,这会儿大了许多。”珠珠道。 单嫣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就下床穿鞋:“我出去看看。” “诶!”珠珠忙伸手取下一旁架子上挂着的风毛外套,“外头冷,世子妃好歹披上这个!” 趁这空档,单嫣早已经把鞋趿上了。 珠珠赶紧把风毛的大氅压到她肩头上,又拦到她跟前替她把大氅的系带系上。 一边系,一边抬眸幽怨地看她说:“世子妃就算不疼惜自己,也该疼惜疼惜我才是。前儿殿下才说这阵子我没把你照顾好,要扣我的月钱呢。一会儿殿下从校军场回来,见你衣服也不穿,袜子也不穿的,就这么精光站在外头,还不把我撵了出去?” 单嫣听这话直笑,伸手捏珠珠的脸说:“他扣的月钱,我补给你就是;他要撵你出去,我再把你找回来。” 珠珠被逗笑了,忍着笑佯装板脸:“反正殿下不敢说您的不是,只拿着我们这些下人撒气!”说着手上动作一快,将系带结好了。 单嫣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过屏风往正屋大门走去。 珠珠忙跟在身后。 还没靠近门就听见外头呼嚎的风声,单嫣拢好了大氅,抬手将门推开半边,顿时那风便张狂朝着人刮过来。 单嫣眯了眯眼睛,珠珠跟上来从后环着她,替她把大氅箍紧。 一时风偏了向,单嫣这才慢慢把眼睛睁开。 外头一片白茫茫的,青灰色的苍穹还在不停落着密密麻麻的白点儿,鹅毛大的一片,一点点积起来,墙沿上、屋檐上,全然是厚厚的一层。 一片雪白的掩盖之下,万物都似静谧无声。 一时间,单嫣有些微微的恍惚,不知是睡得久了头昏还是怎的,便有些糊涂起来。鬼使神差的,她侧首过去问珠珠道:“珠珠,咱们来北平,是不是快满三年了?” 珠珠没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愣了片刻,然后道:“年前就已经满三年了。世子妃怎么问这个?” 单嫣靠在门框上,听着珠珠的话慢慢笑了一声,而后转头看着门外一片素银,笑叹道:“真快啊,这样的日子,竟然都已经过了三年了。” 从前她总觉得岁月过得慢,好似青春怎么也挥霍不光。 也许是与罗成成婚之后的岁月过得太安逸平稳,一日复一日的打打闹闹下俩,如今一回首,忽然才发觉离她成婚的那个时候,已经过三年之久。 三年这两个字,说出去轻飘飘的,察觉过来却觉得沉重。 北平王府庭前栽的树青了又黄,盛了又衰。 成亲后与罗成在北平府的这三年,算是她记事以来过得最安逸最宁静的一段生活。 这三年当中,与罗成婚姻美满自不必说,两个人追追打打,笑笑闹闹一路过来,从来没为什么红过脸。 王府当中,婆母秦夫人素来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爱,婆媳两个伴着一处说话做针线、玩笑,没有不合拍的。她过门之后,秦夫人更是拿她当未来王府的主母管教,许多为人处世、礼尚往来、御下管家管账的事情,都是手把着手亲自教她。 -- 第365页 跟着这么个好的婆母,三年之中,言行举止,单嫣身上从前的那些轻浮毛躁,都不知不觉地消退了许多。 北平王府虽然主子不多,但上下的管家婆子们还是不少的,合计起来,多多少少一二百人,要料理分明,管得不出差错,也是需要下功夫。 从前单嫣江湖跑马场上,跟个没笼头的马一样,可跟在秦夫人身边,这一两年之中,也渐渐学会了些当家的本事,住持家事、客人来往,也都渐渐地拿得出女主人沉稳的架势来。 连罗成也笑她,真看不出从前是个跑江湖打滚的女响马。 王府当中,唯有罗艺仍旧待她淡淡的。 不见亲厚疼爱,却也不至于对着她冷若冰霜。 与自己这个公爹相处三年下来,单嫣发觉他其实是个极讲规矩的人,尤其当着她面前的时候,更是一丝规矩都错不得,事事要一板一眼。 有时候单嫣同着罗成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单嫣还只嘀咕,怎么罗艺这个出身草莽江湖的,倒是比秦夫人这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还要多立三分规矩。 只是单嫣尊敬,罗艺倒也应。 如此下来,也算是和睦。 只这三年也不是没有变动,只是大多数的变动却不是看到,更多的是听到。 这三年当中,杨隋开挖运河,广兴土木,天下苦不堪言。紧随而来的,便是各地烽烟四起,从前忠臣良将接二连三抑或投诚反王,抑或自拉旗帜。光单嫣知道的有名有姓的反王便有十八路。 就在这十八路反王跟前,杨广却仍旧豪不悔悟,只靠着他叔父靠山王杨林与奸相宇文化及二人,整日酒肉池林,歌舞升平,竟不将这些反王放在眼里。 但凡起乱,便只武力强行压制。 战火波及,一路伤的只有百姓。 山河破碎之中,铁蹄尚未踏响的北平府的确是最后的一方净土。 这几年来,罗艺偶然心中有动摇,可到底却还是谨慎未敢轻举妄动。 单嫣倒也理解她公爹这做法。 其一,战火暂且未蔓延到幽燕九郡,如今这边百姓仍旧安居乐业,一派祥和。若是贸然骑兵动干戈,只怕伤及无辜。 二则,说要造反,却也差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 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战争波及到北平,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南境一片战火燎原,背井离乡的百姓只能背上寻找安乐之地。 如此,北平便成了一个最好的庇护所。 罗家父子重兵镇守之下,别说是各路反王,便是靠山王杨林的铁蹄要入境来,也得先过问罗家父子的意思。 于是,每日都有许多自南边千里跋涉而来的百姓入北平。 秦夫人怜悯孤弱,便在城内设了许多安置之处,搭了帐篷,送了棉被冬衣过去给这些难民过冬,另外又派罗成在外布置施粥施菜,供这些可怜人果腹驱寒。 单嫣时常陪着罗成一道过去看望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只瞧着父母带着衣不蔽体的孩子,在这穷冬腊月未尽的大冷天之中缩在街角,一家人相依偎着打寒战,觉得心酸,不忍卒看。 只看着这些落难的孩子,她不免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单雄信并单婉父女二人。 她与罗成新婚离开北平的时候,单雄信就在与她置气。 她那时候虽然伤心,可想着二人总是骨肉至亲,这点气过不了两三个月便会消去,到时候她再与他赔不是。 可她却自始至终未曾料到,单雄信这一气,倒是气了三年。 只看他三年未提笔给她写一个字寄来,她就知道了。 瓦岗军奔波征战在外的辛苦她并非不知,可却也不是辛苦到一个字都来不及写的。 跟了她三年的贴身侍女珠珠是她成婚之前从瓦岗城带出来的。 而珠珠的亲弟弟就跟在秦琼身边为参将。 这些年来,瓦岗城的许多消息,单嫣都是听珠珠给她讲起自己兄弟写的信知道,亦或是秦琼寄家书与秦夫人、罗成时,她方才能从这些旁人给旁人的书信里晓得。 瓦岗征战辗转,时常几十日行军,自然只有他们寄给她的。 可单嫣也无可奈何,只能从这些信里旁敲侧击地知道,单雄信与单婉父女二人应当还是好好的。 单嫣垂眸,思绪正飘远,忽然听见远远的院子当中谁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一时回神过来,懵地正抬头,身后珠珠就窃笑着拿胳膊肘顶了顶她:“世子妃,还发呆呢?看看谁来了?” 单嫣抬头,便见到远处一片银白当中,忽而冒出一点殷红来。 乍一眼,好像是漫天大雪里盛开一朵红梅。 单嫣眨了眨眼睛,见那红衣身影从层层大雪当中慢慢地朝檐廊这边走过来。 她慢慢从靠着的门框上站直身子,眉梢上渐渐涌起笑容。 罗成披着一袭红斗篷从大雪里走上台阶,端正束起的头发上全沾着雪花,两边肩头上也压着厚厚的积雪。 涉雪而来,刚上台阶,遇上门内铺面而来的烧得暖烘烘的炭火气,一时衣料上沾的晶莹雪全部划了水珠子,一滴滴的落在他脚边。 他一上来就不由分说拉住了单嫣的手。 可气他从外头大雪里进来,手比她一个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待的人的手还要暖和许多。 -- 第366页 “大雪天的,怎么在门外站着?”罗成一面拉着她进屋,一边回头过来眉目带笑问道。 站在门边的珠珠捂嘴偷笑,瞟了一眼单嫣,屈膝朝着罗成飞快行了个礼,转身就告退往门外去,不挂在这屋里再当亮堂堂的大灯笼。 罗成拉着她进屋,反手关门,将风雪避在门外。 单嫣踮起脚抬手替他细细拍开披风肩膀上的雪,而后替他解开斗篷。 “午睡起来听说下大雪了,就想出去看看,而且在屋子里头烤久了,这人闷得心慌。”单嫣替他解开了斗篷,收手将斗篷拿在手里,放去炭火盆子旁的架子上烤干。 罗成坐在凳子上,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理斗篷上的雪,连忙笑着上前去,抓着她的手说:“我一进来你就忙个不停,你再这么着,我可不敢来了。” 说着把她往椅子上按:“你坐!” 单嫣被他按回椅子上,抬头笑着横他一眼道:“你不来这儿,难道还有别处可去睡?”说着,揶揄道,“难道殿下还有什么温香软玉的好去处?也告诉告诉我知道,可别独占。” 罗成一听这话就直喊冤枉:“你是知道的,我哪儿敢有!?我要是有了,别说你,就是我母妃先把我腿打折了。” 单嫣知道他素来迁就着她说笑,听闻忍不住顺着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不敢不敢!”罗成笑着连忙摆手,而后抓起身旁梨花高几上的水壶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捧着杯子道,“你猜猜我方才从哪儿过来?” 单嫣正抓着桌上的冬枣磕,听见这话抬头笑他:“你不是从校军场过来,还能从哪儿过来?难不成……”说着眼里促狭笑起来打趣,“难不成还从我哪个新妹妹那儿过来?” 罗成笑,伸手就去挠她腰的痒痒,又气又笑道:“你再说?” 单嫣素来怕痒,可招架不住这个,连忙告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 见她连连告饶,罗成这才得意笑了一下,拍了拍手说:“这还差不多。” 单嫣揉着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边坐下一边别过脸去哼道:“晚上不让人安生,白天也不让人安生,我说你过年也二十四了,怎么倒像是活回去成十四了?” 罗成却不疾不徐,只单手搁在桌上撑着腮帮子,斜眸笑吟吟地说:“我若是不活回去成十四,怎配你二八年华?” 单嫣笑起来:“那还真是谢殿下夸我青春年少了,只是我已将二十有二,担不起殿下的称赞。”玩笑说完,连连道,“有什么你就说吧,别这么拐弯抹角的!” 她一听罗成之前那个口气,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素来这人要紧的事吊儿郎当地讲,不要紧的事却讲得比什么都正经。 “还是夫人英明,我还真有事要说。”罗成站起来,半个身子探过桌,抬手往单嫣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单嫣放下嗑瓜子的手,有些略略紧张起来,问道:“是不是瓦岗来消息了?” 罗成眉梢一扬,倒是故意卖关子:“你猜是不是?” 单嫣气笑了,抬手就要打他:“说不说!?” “说说说!”罗成忙告饶。 单嫣收回手,就看见罗成从袖口里取出一份信纸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单嫣盯着他之间那一折纸。 罗成两根手指捏着那轻飘飘的一张纸扬了扬,而后看着单嫣,嘴角上涌起一个讥诮的笑容:“靠山王杨林的来信。” 第165章 “杨林?” 单嫣皱了眉头。 她伸手去拿罗成指尖捏着的那张信纸,满腹狐疑:“杨林这个时候给王府写信做什么?” 罗成收回手,端起桌前的茶杯,继续垂眸喝茶。 “扬州城的琼花异相,你可知道?”罗成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抬眸看单嫣。 单嫣先是一愣。 适才她刚睡醒的时候,好像是听到门外守着的小丫鬟们玩笑里提过这么一句。 “与扬州城的琼花又什么关系?”单嫣蹙眉。 罗成笑了一声:“前时不是才挖南北渠么?从前先帝在世之时,杨广曾被派镇守扬州,这些年他在长安城里待得越发念旧,想看从前旧地的景色,这便要下扬州了。” 单嫣琢磨着这话,心里越发的觉得不对劲。 “我听珠珠的哥哥上个月写家书来,说咱们瓦岗如今跟十七路的反王联合成盟对抗靠山王的百万雄师,如今这风口浪尖上,杨广怎么还敢下扬州?他不怕走在半途上脑袋被人摘了?” “所以才说,他胆大呀。”罗成摇着头笑,扬手指了一下手里的信纸,“你且仔细看看,这上边写的什么?” 单嫣这才忙低头,将手中的的信纸拆开看。 确是靠山王杨林的下去,越读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信还没看完,就被她一巴掌拍在桌上。 “哐”的一巴掌,把上头茶碗震得呼啦一声响。 罗成好似预料到了她会这么震惊生气,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说:“你也别气。” “岂有此理!”单嫣咬牙道,“杨广疯了?自己送死不成,还得拉上咱们北平王府去垫背!?罗成,这信上说的事情,咱们可万万不能答应!” 罗成没吭声,只抬手将那张信纸拈到自己跟前来。 “杨广如今带着后宫妃子在东都洛阳城,不日就要从那儿南下江都扬州,他也不是个傻的,知道路上必然有埋伏,因此这一次要叫我们王府前去护驾。”罗成垂眸,将信纸慢慢重新折好,“他的龙船走水道,往东顶头到荥阳,然后折淮北,淮南,最后到扬州。照这个王八蛋的意思,他叔父靠山王杨林与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在左河岸陆上行军护驾,而我们北平王府就在右岸。” -- 第367页 单嫣静静听着,过了一阵琢磨道:“只是我奇怪,东都这么多武将,为何偏偏要跨这么远、废这么大工夫,往北平调兵来?” “幽燕九郡屯兵百万,这是其一。”罗成抬手叩了叩桌沿,声音沉静,“其二,杨广、抑或杨林。这两个人里,有一个想试探试探我们北平府如今的诚意。” 单嫣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倒是了。如今天下各处揭竿,杨广杨林这侄叔两个,也保不齐动主意到咱们的头上来。” “所以我适才还犯难过,这到底去不去。”罗成道,“去的话,难免就要跟表哥他们对上,可若是不去的话,只怕杨广会更快对北平动手。而且咱们若是现在推脱,说不准后头就会再来一道杨广的圣旨,强逼着我们去。” “只是父王如今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呢?如今咱们北平也不表态,总叫人无法。”单嫣不免有些烦闷起来,只觉得两头为难,进退不是。 罗成看着她焦虑,安慰笑道:“你也别急,这件事情,我回过了父王之后,再商量着定夺。其实我后来想着,去与不去,也都有好处。” “那你现在过去说?”单嫣起身就去拉他,“我换了衣裳,咱们过去母妃屋子里,赶紧把这事说明白,早些定夺才是!” 罗成点头:“也好,那咱们同路过去。” 单嫣换了一身衣裳,夫妻两个人打了伞便涉雪朝着秦夫人的屋子过去。 上正屋台阶的时候,门口立着的小丫鬟们赶紧过来接过伞,搀着单嫣上了台阶。 “王爷和王妃在做什么呢?可醒着?”一面上去,罗成一面问了一声丫鬟。这些时候罗艺的身子不太好,许多时候都睡着,怕打搅了便还是多问一句。 丫鬟道:“王爷下午时身子不大舒服,这会儿在暖阁的地龙上歇着,王妃在里头伴着王爷说话。”说着替二人打起门前的棉门帘,“殿下跟世子妃请进吧。” 单嫣与罗成一眼,二人先后躬身进门。 刚进屋,铺面的便是炭火热气,热气中还伴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隐隐的,便听见暖阁里秦夫人与罗艺淡淡的说话声。 夫妻两个伴着拐过屏风,果看见秦夫人与罗艺两个就坐在窗下铺着厚厚绒毯褥子的地龙上。 地龙上小几一边一个人。 罗艺靠着引枕,手里捏着一卷书看,时不时地咳嗽两声;秦夫人则在另一边,手里剥着颗栗子,手边摆着的一个小碗里已经累了一堆栗子肉。 罗艺先察觉道屋子里有旁人进来,手里的书一沉,头抬起来的时候眸光便朝着来人处一扫。 随后秦夫人也抬头,顺着罗艺目光所及处的方向看。 一见来的人是儿子媳妇两个,她面孔上立即透出笑来,把手里剥好的一颗栗子肉放进手旁的碗中就朝他们招手:“这会儿怎么一起过来了?来,跟前来坐。” 说着唤了房中的丫鬟婆子们替二人搬了凳子。 单嫣罗成二人在长辈跟前分别行了礼,便一边一个地坐下。 秦夫人一等单嫣落座就往碗里抓了一大把栗子肉往单嫣的手里塞。 单嫣慌忙伸双手才接住那满满一手的栗子肉。 “我刚才在这儿费心剥了半天,方才剥了这么一半碗,谁知道你父王不领情,竟是一个也不肯吃。正好了,他不吃我给你吃,谁叫他没那个口福?”秦夫人一边说,一面转头眄了一眼罗艺。 单嫣一听这原是给罗艺剥的栗子,连忙道:“既然是给父王的,媳妇怎么敢吃?” “你吃就是了。”没想到原本垂眸看书的罗艺却忽然瞟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反正我也不爱吃这些甜的。” 单嫣看一眼秦夫人,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栗子:“那……那就多谢父王了。” “谢你婆母。”罗艺头也不抬地道,“她剥了这半天。” “多谢母妃。”单嫣连忙转头与秦夫人说。 秦夫人不言语,只笑着拍拍她的手,拉着她重新坐下。 “父王今日的药用过了不曾?”罗成开口问罗艺。 罗艺手里的书恰好翻完了,随手扔在一边,眼皮子也不掀一下就冷道:“有什么要紧事就赶紧说。”话没说完又咳嗽了几声,顺带回眸过来盯一眼儿子,“快说。” “是。”罗成把头一低,将身上那封杨林写来的书信拿出,毕恭毕敬地递给罗艺,“这是靠山王杨林的人今日送来我这里的书信。关于信中所说事宜,儿子还等父亲过目后,与父亲商议。” 罗艺抬眸瞥一眼罗成,而后伸手将信拿过来。 罗成落座回去。 秦夫人听见奇怪道:“靠山王给咱们写信做什么?” 罗艺一扫信上所写,心中已经了然是什么事,又听闻秦夫人在一旁好奇发问,于是冷笑一声,把手里的信纸捏成一团:“做什么?不过请君入瓮罢了。” “你们说话怎么叫人云里雾里的。”秦夫人更不解这话。 单嫣忙替她解释:“原是今日靠山王的人送信到咱们北平来,说是皇帝不日要乘船南下江都扬州城,要人在两岸上随船保驾护航。如今左岸已得了靠山王和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右岸的差事,靠山王便想按在北平府的头上。一来护驾,二来也是试探,看看咱们是否忠心。” 秦夫人听闻这话立时气愤起来,骂道:“护驾?护个什么驾?照我说该让那杨广杨林在半途上被人杀了才好!当年杨林杀我父亲兄弟,又害了嫣儿满门,这样的人早该死了,还护驾做什么?” -- 第368页 “母妃先别气,这事不是件容易事情。我跟罗成这会儿过来,也正是为了与您跟父王商议,看如何应付才是。”单嫣在一旁劝慰秦夫人道。 罗成转头看他父亲,低声问道:“去与不去都是棘手,去了,只怕要与表哥他们相碰,不去的话,只怕杨广小儿那儿立马又会有什么花样。父王打算如何应付过去?” 罗艺耷拉着眼帘,目光幽深,半晌没有答话。 再抬眸的时候,他的眸子静静盯着罗成:“这事你心里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么?怎么还反过来过问我?既然靠山王都请旨了,咱们自然要去。” 秦夫人一愣:“王爷!?” 秦夫人不解,罗成却是已经明白了罗艺的意思。 他抬眸望着罗艺笑道:“儿子想的是,既然这回靠山王要咱们罗家前去表态,咱们就给他个态度,好叫他明白。儿子料定了,杨广下江都这个消息传出去,表哥他们必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杨林从前便怀疑我们北平王府与大魔国是否有联系,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我却想着,还不如趁路上动乱的时候脱身出来,从此正式与他杨隋割据开,我北平自立门户,方是要紧。不知父亲觉得呢?” 罗艺静静听着,咳嗽了几声,慢慢说道:“许多事情,如今爹是力不从心,你如有好的主意,便自己忖度着办吧。” 罗成恭敬道:“儿子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得学,还是要叨扰父亲询问意见。” 罗艺听完,却只淡淡地笑了一声:“也没什么时间让你再学了。” 罗成眉头蹙紧,正想说什么,罗艺却摆了摆手,只道:“这事就照着你的想法定就是,有什么,咱爷俩商量。” 话音刚过,忽的又剧烈咳嗽起来,唬得秦夫人连忙从地龙上起身过来,替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背顺气。 单嫣坐在一旁,看着罗艺的病态,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罗艺是武将出身,从前素来又身子骨硬朗,从前素来没什么灾病。 可是自从这三年,他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眼见着许多事情都无法操持,尽数交到了罗成的手中。 从前在罗家,是罗艺说一,罗成不敢言二。 可是如今罗艺病中,许多事情却也离不开罗成,大小的事宜,也都是要与罗成商量了之后再办。 再加上从前罗成在北平王府军中的威望。 这两三年来,明着是北平王罗艺把持帅印,实则里外的人都是应罗成的令行事。 单嫣瞧着也知道,罗艺这是渐渐地准备放权给罗成,彻底叫他接班了。 单嫣依稀还记得五六年前她初来北平的时候,见到的罗艺是那么威严,那么叫人望而生畏,一站出来的时候,满脸凛凛的威风。 可到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几年下来,胡子鬓角都尽是雪白。 岁月不饶人。 从前那样铁面如山的样子,跟现在的病态格格不入。 单嫣收敛思绪,慢慢站起身来。 罗成正好也起身,冲着罗艺拱手道:“既然事情说清,儿子就不打搅父王歇息,先带着媳妇告退。” 罗艺的咳嗽止不住一样,说不了话,只咳嗽的间隙,朝着儿子媳妇二人略略挥了挥手。 单嫣与罗成对视一眼,夫妻两个便同着爹娘道了别,从房中走出去,走出去前,秦夫人还招呼晚间再过来用饭。 出了屋子,背后罗艺的咳嗽声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背后的丫鬟把门关上,夫妻两个立在门廊的台阶上,外头正飘着大雪。 单嫣静静盯着这一片素白世界,风声当中,忽然听闻身畔一声低沉的叹息。 她转过头去,只看到罗成并肩立在自己身边,也抬头茫然望着漫天大雪。 “看着父王这个样子,我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晌,方才听见罗成心事重重地这么说了一声。 单嫣很少听见他这样哀叹的口气,忍不住伸手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罗成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转过头来侧眼看过来,眼底有些微愣。 夫妻两个并肩立在檐下,面前是风雪盛大。 她拉住他的手,玩笑道:“难得听见你这么长吁短叹的,倒是不像你的作风了。” 罗成这才回神过来,温和地笑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着无尽雪天,眸光黯然,淡淡像是讲一个故事一样说道:“只是没想到,从前那么要强的父王,竟然也真有年老和无可奈何的一天。我小的时候最怕我父王,总觉得他像尊神,永远不会老,永远得管着我。可是如今眼瞧着他跟母妃渐渐的白头了,我却只恨自己不能早日更强大一些,好叫他们能够安心倚靠我。” “生老病死,自来如此。”单嫣握着他的手,低声却真诚地鼓励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罗成的手翻过来,反握住她的。 他回头过来,冲她一笑:“但愿是吧,我只盼着能够成立一番事业,好叫你们从此都安心。如今父王母妃越发年迈,许多的事情都压在我身上,只怕做的不好,辜负了他们,辜负了你。” 单嫣听着这话,心中不忍。 “饶是刀山火海,一旁都有我陪着呢。”她道,“你也从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罗成侧眸过来,忽的粲然一笑:“刀山火海我一个人下就够了,怎能叫你一同受苦?你就乖乖地跟在我身边就好,外事如何操劳,终究我还有咱们这个小家,一回来,什么烦恼也没了。” -- 第369页 单嫣听着,垂眸也不由得微笑道:“是,还有咱们这个小家在。” “走吧。”罗成拉着她的手,莞尔道,“这些天要预备着点兵点将,我的行军物件,少不得娘子替我周全了。” 她嫣然一笑:“自当奉命。” 夫妻两个说笑,相携着走进大雪纷飞当中,渐渐没入一片白茫茫里。 杨林的书信既到了,北平王府中便开始操办起兵前往洛阳的事宜。 按着计划,原本是罗成预备只身一人前往洛阳会面杨林。 可是偏巧就在这半个月不到的时候,一封旨意从洛阳快马加班送来。 罗艺领着全家人接旨,方才知道杨广竟然还钦点了罗艺前往。 而更让单嫣意想不到的是,这圣旨里,竟然还点了她。 大意是杨广恩惠臣子,说扬州一行辛苦,好歹得有家人陪伴身边,于是就钦点了北平王世子正妻陪同。 原本计划井然有序进行,可是这一道圣旨忽然传达而下,一瞬之中把所有人都杀了个措手不及。 单嫣更是懵了。 罗成与她结亲这事原是在瓦岗办的,回北平后的补办也十分低调,为何杨广会知道,而且钦点世子正妻随行? 只是旨意发了下来,也没有拒接的道理。 罗艺领了圣旨,也只能按着旨意往洛阳过去。 择了三月十五启程下洛阳,带着北平府的五万人马车队,只留了秦夫人一人在王府住持大小事宜,单嫣同着罗成罗艺便浩荡而去。 一路上马车外景色移动,风景舒心,可她心中却是凝着一团疑云。 她总觉得这回特意把她叫去的,不是杨广,而是杨广背后的另有其人。 第166章 且说单嫣随着罗艺罗成并北平王府的车马至东都洛阳的那一日,离杨广择行下江都的日子还剩了小半个月不到。 因着时间未到,且龙舟大船上供各位妃子娘娘休息的船室尚需清洁打扫,一应要带的吃穿用度也尚需盘点,杨广随带着后宫嫔妃们仍旧在东都当中的修筑的行宫西苑里住着,只等一切打点好了,就立即走水路奔赴扬州城。 杨广随行的禁卫军在洛阳城内,杨林并宇文成都,及二人携带的兵马就在洛阳城门外安营扎寨,拱卫皇帝。 这回北平是奉命协助靠山王杨林保驾杨广,一来洛阳城,自然要先拜见杨林,两兵也算相交接。 杨林来,单嫣是知道的。 只是她着实不想跟这个人打照面。 一瞧见她,难免勾起从前单雄信夫人常氏的死。 虽说常氏夫人的死没经过杨林亲手,可终究也应怪罪在杨林派来的人身上,与他脱不了干系。 单嫣先前便与罗成说好了:“能不见就不见,倘或是见了,也不想与他多说。” 罗成自然是没有不应允的。 马车走得渐渐平缓了许多,单嫣坐在车内,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知道是已经要进洛阳城了。 隔着一张车帘子,耳边罗成的声音传来:“前面杨林与宇文成都在了,少时你在车里,别出声,一切自然有我替你周全。” 单嫣捏紧了手中的绢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车继续又往前行了一阵,少时,单嫣听见左右护卫的兵卒停下,兵戈们整齐划一落在石板路上的时候,地面有微微的震动。 随即,车也停了。 单嫣扶着车壁,往窗旁靠过去了些,轻轻把窗帘子掀起极窄的一个缝,透过这缝隙往外头瞄了一眼。 少时,便听见近前不远处一道洪亮如雷声的笑。 “——哈哈哈!盼天盼地,可算是把本王这位老兄弟和世侄给盼来啦,如此一看,此番下扬州可是如虎添翼呀!” 话音将落,又是三声开怀大笑。 那声音靠得近,单嫣为保险起见,还是将那一缝帘子赶紧地放下。 “这些天北边下雪,路上湿滑,难免不便行走,因此才比信中报的日子迟来了几天,万望王爷宽宏大量,饶恕臣下一家才是。” 紧随其后是罗艺语气谦卑的说话。 单嫣原本心里也已经料定了八九分,罗艺这一句话,便坐实了她的猜想。 头一个说话的却是杨林。 单嫣是知道的,靠山王杨林乃是先帝杨坚的亲弟弟,比杨坚小不了几岁。 如今杨坚早已经驾鹤西去,算着这杨林也该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家。 可是方才听那一阵笑声说话声,却一点儿听不出老态龙钟的样子,反而正气十足、精神抖擞的。 单嫣心中不觉感慨。 如今杨隋处在风雨飘摇当中之所以还未曾支离破碎,全然是靠着这花甲年纪的老人凭一己之力支撑。 这根擎天柱什么时候倒,杨隋便也什么时候散了。 马车外,罗艺罗成父子二人已经下了马,两方按着官职年纪大小,相互拜过。 罗成抬眸看这位兴隋老将,虽说如今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模样,只是眼底已经渐有了些疲态,鬓角与胡子早已经花白一片,风霜鹤年的脸上额头上也多添了几道纹路。 三年之前会战瓦岗门前长蛇阵的时候,罗成还见过杨林。 想必是这几年之中,四处反王乱起,为保全他杨家江山少不得东奔西战。 比肩那时候,这位老将眼底的锐气与光彩精神,已经被搓去了一大半,想也知道是不好过。 -- 第370页 杨林听完罗艺的致歉,迫不及待赶紧就去搀他,连笑道:“这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彦超是本王搬来的救兵,本王要谢你肯伸手相助暂且不提了,怎么又会怪罪你吃了这几日呢?这算个什么?快别拜了,起来吧贤弟!” 罗艺原本也不是有心跟他赔罪,既然他这么一说,就也顺水推舟赶紧起身,只逢场作戏地笑道:“王爷不怪罪,那就是下臣的运气了。” 杨林只哈哈笑,笑着笑着,眸光落在罗艺身后一袭银甲白袍的罗成身上。 罗成察觉到杨林的眼睛看过来,立即就先抱拳,规矩把头一低,尊敬道:“罗成见过靠山王。” 杨林素来是个爱才的人,早年便知道罗成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且又长得龙章凤姿的模样,更喜欢这小将,赶紧就搀了他一把,拍了拍罗成的胳膊臂膀,称赞不绝到道:“早两年你母亲领着你上长安城的时候,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哥儿,这么多年不见,已然是长大了、壮实了!本王常听说,如今你父亲身体不好,多是你领着你父亲的事务。长安城里如你这样大的世家公子,哪一个不是好吃懒做的,不给家里添麻烦就不错了,还能领了家里的事务去做。嗯,不错,不错!” 罗艺自谦道:“王爷谬赞。” “诶!彦超何必自谦。”杨林笑着又问道,“如今成儿是几岁了?” 罗成恭敬回道:“二十有四。” “二十四啊。”杨林抚须,“唔,那也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顿了顿,又问道,“如今是已经娶亲了?只有一房妻?” 单嫣听见这个话由,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就听见罗成谦卑道:“回王爷的话,只有一房正妻,如今已成亲三年了。我父王只有我母妃一位,我自然不敢越过我父亲去。” 杨林听完,叹了一声道:“你父亲原本就是单传,到了你这儿,又只有一个。我说你罗家的子弟不错,年纪轻轻的,也该多置几房妻妾开枝散叶才是。你这一房妻,且成亲三年无所出,这怎么行?不是本王多嘴,本王便是年轻的时候,追随先帝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顾了外不顾内,到了这个年纪,跟前无一个人亲生的儿女,所以晚年才有些寂寞。成儿啊,你也该多娶几房妾室在身边才是。” 单嫣原以为杨林要与罗成说什么,没想到是说这些没脸的话,顿时心中起火,忍不住就在心里骂这个杨林不是个好东西,知道自己是个外人还偏要在这儿说三道四。 “王爷说笑了。”外头传来罗成的答话。 单嫣正想听听他怎么回杨林这话,赶紧把耳朵凑在窗边听。 “个人有个人的缘分。当年我母妃嫁给我父王之后,也是隔了五六年我方才出生,后来我一家三口和美,可见是父母子女的缘分了。”罗成笑吟吟地说,“有孩子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没有,那也只能说是缘分未到了。王爷您虽然无儿无女,后来也不是有这十三太保在身边,也可享天伦之乐了。” 罗成的一番话轻描淡写地将话题从自己的身上抛给杨林身上。 杨林素来得意自己收的这十几个干儿子,虽说也并不都是真心实意的孝顺,可放在跟前甜言蜜语的也是享受。 听完罗成一番奉承,笑得合不拢嘴,忙谦虚起来,也不再拿罗成无子的事情提嘴了。 在马车内的单嫣听到这一席话,方才忍不住嘴角翘了翘,心说算你罗成会说话。 这三年成婚之后,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怀孕过。 其实也怀过一次,只是因着她自己也未曾生育过,加之怀孕初初的时候人也无什么妊娠的反映,全然不顾忌什么,该吃吃,该玩玩。 最后知道有孩子的时候,却是孩子已经流掉的时候。 寻医问药的时候大夫只说才两三个月不到,都还没成什么形,也不知道男女。 小产过一次之后,单嫣便也注意了许多。 只是这两三年之间,却是再没怀上过。 素日看大夫也只说两个人身体都好着,于是单嫣也只觉得这是缘分没到的事。 加之平素小两口两个恩爱,罗成、罗艺、秦夫人也不拿子嗣的事情看得极重,日子过得舒心便也不如何想孩子的事。 况且就算在这儿,单嫣也从不觉得嫁了人就该生孩子,也不觉得晚生了有什么,她今年二十二,往后七八年都是行的。何况她总觉得自己都还跟个孩子似的,也想不出来她跟罗成教训女儿儿子的画面。 若不是杨林今日突然替这么一嘴,这事她都不会去想。 论起来,也是这几年在北平王府被罗成与秦夫人母子两个护得太自在了些。 一番话论过,杨林便道:“如今你们来了,带了多少人?” “五万左右。”罗艺道。 “那可比我的人少多了。”杨林道,“咱们此番护送陛下前往扬州,一人占一半,哪边的人少了也是不行的。这样,彦超,你既来了,我便从我的军营里给你再拨五万过去,我头十五万人,你那头十万人,这样差不多。” 罗艺拱手:“那便谢过王爷了。” “诶!”杨林连忙搀扶他,笑哈哈地说,“陛下如今在西苑当中,咱们见过了,你也应当去见陛下才是。我已经命人先去西苑行宫当中通报,你随我来吧。这剩下几天在洛阳的落脚之处,一应的吃喝都有本王来负责。” -- 第371页 说着要领罗家父子二人上马前去西苑参拜杨广。 罗艺罗成父子两人连忙谢恩,请了杨林与宇文成都二人先上马,而后方才站直身子。 父子两个交换眼神,点了点头。 罗成吩咐手下人马在洛阳城外驻扎,只轻车便马的,随着罗艺、带着单嫣并随从十来个,就沿着杨林的脚步往城门当中去。 车马往西苑的方向过去,单嫣才开始心慌起来。 她掀了一角车帘,小声唤了两声“罗成”。 罗成原本就策马随在她车旁边,听见这话便低头凑近一些。 单嫣小声凑过去靠近他耳边,有些担心地说:“从前在凤鸣城的时候,我见过杨广,一会儿去西苑拜见他,我能不能不去?我怕他或者宇文成都认出我来,惹出什么麻烦。” 罗成适才也正想着这件事,一听单嫣担心,就宽声说:“你且放心,一会儿有我在,何况这个狗东西后宫佳丽三千,又过去好几年了,他未必也记得你。” 单嫣听完心里方稍微安慰了一些,可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一会儿要不然先称病吧,就说在来洛阳的路上着了风寒,如今还未痊愈,面圣只怕给他过了病气。” 说完,单嫣就放下窗帘。 只坐在马车之内,心烦意乱。 来这儿的路上,她就一路心神不宁。 她也觉得杨广坐拥无数美女,而且又过了这好几年,本不应当还记得有过一面之缘的她。 而且还特意下旨请她前来洛阳随行扬州。 随着微微颠簸的马车,单嫣强迫着自己的思绪往前飘远。 忽而她便想起那时候瓦岗初成立,她陪着罗成护送宁夫人、程咬金之母等人前来北平避难的时候,在北平关外遇见的那个自称“萧玉奴”的突厥俘虏来。 说那个“萧玉奴”不是武姝,单嫣绝不肯信。 她是认定了那个萧玉奴便是武姝本人的。 只是当时不知缘何故,武姝要在她跟罗成的面前扯谎,隐瞒姓名、装疯卖傻。 提起“萧”这个姓,她唯一能联想到的,便只有后来在杨广身边的萧皇后。 武姝改姓了萧,会不会刚好这么巧,就是萧皇后。 可是据单嫣这几年在北平得到的消息所知,现在杨广的皇后却不姓萧,是个极为贤良淑德的皇后。 “萧玉奴……”单嫣低声呢喃过这两个字,努力回想后来是否还跟这个人有过联系。 可思来想去,与萧玉奴最后的会面的确也就是在北平之外的长辛店。 那时候她是突厥战败后被俘的奴隶,要被发配的。 后来确实单嫣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曾知道她的去向了。 单嫣揉了揉眉心,脑子里一团乱麻。 往西苑前去的路上,单嫣一直心神不宁,一直到外头的宫女第二次请她下车的时候,她方才回神过来。 里头是行宫禁地,往里再进去,都不可再坐车了。 单嫣搀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车,抬头看西苑行宫宫门,仍旧是一片金碧辉煌。 杨广的作风到哪儿都一样,但凡行宫,一定是要金碧辉煌,怎么铺张、怎么彰显皇家气派怎么来。 进了行宫当中,便有宫女们在前,引着杨林罗艺一行人往杨广所在的蓬莱阁过去。 单嫣走在罗成身后,很小心避开走在最前的宇文成都。 一路过去,只盼望这路再长一点儿,走不到蓬莱阁才是。 到了蓬莱阁的台阶下,远远地便望见那儿已经站了好一排的人。 想必是杨广得了消息之后派人迎接在这里。 引路宫女们将单嫣一行人带上台阶前,单嫣方才看清,原来这一大群宫女前头还站着一个穿锦衣的内侍大太监。 太监一见了杨林便眉开眼笑的请安:“奴才恭候靠山王,恭候北平王。” 把在场有官职在身的四个人通通问候了一遍,方才说正题:“皇上已经在正殿设宴款待几位了,请您几位同着一道上去谢恩吧。” 杨林往台阶上的蓬莱阁遥遥一拱手,朗声道:“谢主隆恩!”说着便与那太监笑说,“领路吧。” 夏太监朝着杨林躬腰,复又抬起头来:“前头已有人带路,王爷请跟着过去。” 话音刚落,他背后站着的宫女们便出列来:“王爷请挪步。” 杨林一点头,便跟着宫女们往台阶上去,罗艺紧随其后,宇文成都就伴在二人背后。 罗成回头拉单嫣的手:“咱们也去吧。” 单嫣微微点头,正想跟着她过去,忽的夏太监却走了出来,正好拦在二人的路前。 罗成眉头微皱,单嫣则看着夏太监愣住。 夏太监微笑着把目光移到单嫣的脸上:“还请燕山公与夫人稍等。” 罗成声音微冷:“敢问大人还有何事?陛下还等着,我不敢误了。” 夏太监不急不忙地抿嘴一笑,冷黑的眼珠盯着单嫣,把话说地客客气气:“蓬莱阁上陛下只招待两位王爷、宇文将军并燕山公殿下您。尊夫人的席位不在这儿,另外有宴席款待。” 罗成眼里冷意陡然浮现,下意识地将单嫣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夫人与我同来,难道不该与我同在蓬莱阁?另外的宴席又在哪里?是何人请我夫人?大人不把话说明白,宫门禁地,我不敢放我夫人任意行走,只怕冲撞了贵人,还望大人见谅。” -- 第372页 罗成的话说得冷冰冰的,夏太监也不是听不懂的人,却仍只是看着罗成一笑,说:“殿下,既然另有宴席,自然是宫中贵人邀请的。” “哪位贵人?”罗成眼睛笑着,眼底却是冷的。 单嫣站在罗成背后,听着夏太监这话,心里陡然一凉。 潜意识告诉她,她之前的担心是对的。 这次洛阳行,邀请她的人绝对另有其人。 夏太监听完罗成的问话,微然的一笑,低头恭顺道:“请尊夫人的,乃是陛下跟前如今的红人,萧妃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我好朋友易词的新文《谋杀少女a》,废土+赛博朋克设定,走剧情流的。比较偏科幻、恐怖而且女强,超强的那种哈哈哈。 第167章 听见“萧妃”这二字的时候,单嫣只觉得耳朵里哄的一声。 只觉得脚下像是没站稳一样,她下意识伸手去抓住罗成的手。 罗成的手心冰冷。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在来之前,她便一直担心着,现在后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单嫣脸色有些煞白,抬眸去看罗成。 罗成的面孔上神色比她冷静许多,可眉睫之间也浮现着一丝沉重。 “罗成……”单嫣小声唤了他一声。 罗成听闻背后单嫣低微的呼喊,回眸过来,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容,示意她放宽心。 跟前的夏太监仍旧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嘴角挂着谦卑得宜的的微笑,只是望着夫妻二人之时,眸中掠过一丝不经意的冷嘲热讽之色。 “燕山公,皇上还在蓬莱阁等着您呢。”夏太监轻描淡写地开口,“尊夫人自有我带去萧妃主子处,您不用操心了。”不知是有意还是刻意,说话这话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又不是去了之后,不把人给您送回来,您怕什么呢?还是说,燕山公不肯赏萧妃娘娘这个脸面呢?” 如今身在西苑行宫当中,四面皆是杨林并宇文成都的兵马,重重包围之下,决不可在里头与他们有什么冲突。 单嫣抬眸往前望了一眼,但见罗艺杨林似乎已经察觉到罗成尚未跟从而去,已在台阶上停下脚步,正回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罗成看着夏太监,冷笑一声:“夏大人,我与我夫人前来,自然是先拜见皇上,若是不见皇上而先去见了萧妃,岂不是我罗家人不懂规矩?” 夏太监朝着罗成一拱手,微微的一笑,话语里却是针锋相对:“萧妃主子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便是请尊夫人先过去,也是皇上同意了才来请,燕山公何苦操这份心呢?” 罗成眉头一拧,正欲说话,胳膊却被身后的人拽了一下。 回头过去,就见单嫣从他背后走出来,往前朝着夏太监抿嘴客气地笑了一声道:“燕山公不过是担心我初次入宫不懂规矩,怕冲撞了萧妃主子,这才多有担心,并非是抗旨不遵。既然萧妃娘娘请,臣妇遵命便是了。” “夫人。”罗成下意识抬手去抓单嫣的胳膊,抬眸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去。 单嫣却只抽手出来,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抬眸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夫君放心,我去萧妃娘娘处略坐坐,就回来。前头靠山王和父王都还在等着你,你还不过去,让他们等你么?” 说完弯起眼睛笑。 罗成犹豫,抓着单嫣胳膊的手竟不知到底该不该松开。 这个萧妃,单嫣不知道是谁,他心中却是有主意的。 他不觉想起数年前在凤鸣城的的那个夜晚,武姝披着斗篷松开他的手转身遁入黑暗的那时,她充满恨意的如同困兽的通红眼睛。 “你不要后悔。” 武姝那句含恨的话,此刻仍旧如同鬼魅一般,在他的耳边游荡回响。 李代桃僵,送武姝入虎口的时候,是他救单嫣出来的时候。 他自知这一举动狠毒。 送武姝去的时候,他就不希望她活着。 杨广好色,也从未是一个专心对人之人,她一介无名无分的女人,放在后宫的修罗场里活不了太久。 他便是这样想的。 哪怕武姝死了,报应在他身上也无妨。 可他万万没算到,武姝竟然没死,还一路高升成为杨广身边的心腹宠妃萧妃。 看来,当初送到北平王府的那封点名单嫣前来的圣旨,便是武姝蛊惑杨广下达的。 就在那不长的一段时间当中,罗成心中默默计算了此次从北平王府带来的兵马人数,以及洛阳城外杨林的兵力。 若是武姝请单嫣前去,想要动什么算盘。 今日,只怕好歹也能单枪匹马杀出去。 利害得失默算心中,再抬眸的时候,罗成心底已经有了计划。 他紧紧抓着单嫣胳膊的手,终于还是慢慢放开了。 “那你当心。”看着单嫣,他最后这么说了一句。 单嫣点了点头,微笑道:“我知道,你且去吧。” 罗成往后退了一步,扭头正色看着夏太监冷道:“那就烦请夏大人带着我夫人过去,我便不相送了,时候到了,还请大人领着我夫人仍旧回来。” “这是自然。”夏太监脸上笑容熠熠,客气地对着罗成又是一拱手。 “那我走了。”罗成转头放柔和声音,不放心地又重新交代了一番单嫣。 -- 第373页 单嫣退到夏太监身后,仰头看着罗成笑了笑。 罗成这才恋恋不舍转身朝着蓬莱阁的石阶上走去,每走几步,仍旧要回头过来不放心地看一看单嫣。 单嫣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往前过去,没等多久,身边的夏太监侧身过来,比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却疏离客气地笑道:“夫人还请跟我这边来。” 单嫣还了一礼,行为举止之间大方客气:“还请夏大人带路。” 寒暄两句完,夏太监便转过身,领着单嫣往蓬莱阁旁的另外一条宫道上过去。 过蓬莱阁之后,又穿过了两道红漆的宫门,越往里走,两边道上的宫人衣着便更是华丽光鲜。 左右夹道上,不免听见宫室之中传来缠绵的靡靡之音,并着女子们如莺啼的娇笑打闹声。 单嫣想应当是已经进了后妃们所住的禁庭之内。 只是说是禁庭,倒不如说是个巨大的山水池湖俱有的大花园,一步一景,里面仙鹤奇珍,琼花异草,琳琅满目叫人眼花,一眼过去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处处芳草颜色,只叫人不觉此处是洛阳城,倒似已经下了三月江南。 如此奢靡景象,真是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夏太监乃是杨广跟前最得脸之人,单嫣跟在他背后往萧妃的宫中过去,两边道上不时又衣袂飘飘的宫娥见礼。 夏太监却只是垂眸微微颔首示意。 “燕山公夫人。”走了一阵,夏太监忽然回头来朝着单嫣微笑,“萧妃主子的宫室就在前头。” 单嫣忙收回四顾的视线,朝夏太监一笑:“大人辛劳。” “夫人请。”夏太监客气。 单嫣抬眸越过夏太监的肩膀往前看去,只见最近之处一座恢弘的宫殿。 想必那便是萧妃的宫室。 果然,夏太监领着她过去的便是那一处宫室。 进了宫门,过一座小桥,夏太监便领着她往正宫室里进去。 过了一座影壁,便见正门。 廊下站着十来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不俗,全低头垂首站在那儿,屏息敛声,十分地恭敬。 夏太监在台阶处站住,廊上便有一个宫娥下来,毕恭毕敬地先给夏太监请了安。 夏太监满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笑着往紧闭的宫室门里看一眼,问道:“燕山公夫人已经请来了,娘娘是不是请进去呢?” 宫娥恭敬道:“还请大人稍等片刻,我进去通报一声。” “好。”夏太监应声,转过头来朝单嫣又道,“燕山公夫人稍等,里头人已经进去通传萧妃主子了。” “无妨。”单嫣淡淡笑着回应一声。 正应声着,忽然听见台阶上门响动,单嫣抬头一看,但见先出来的那个是方才进去通传的小宫娥,而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更得体鲜亮些的宫女,穿着与外头站着的人都不同,单嫣料想着这可能便是萧妃身边的掌事宫女。 一见那衣着光鲜的宫女出来,夏太监脸上原本淡淡的神色顿时转化成一副灿烂的笑脸,急忙迎上去道:“涟漪姑姑,多久没见了。” 那个唤涟漪的掌事宫女从台阶上下来,一双眼睛却先扫到夏太监身后站着的单嫣身后,然后才转眸回来朝着夏太监一笑,说:“大人好。娘娘今日早起,等了许久还未听闻北平王爷一家入宫来,是以有些等急了,刚还跟着几位贵嫔在后头花园子喝茶,这会儿听说北平王入宫,就遣散了席,赶紧命我来迎接燕山公夫人。” 涟漪正说着话,夏太监已经搀扶着她下了台阶,一面紧忙指背后的单嫣赔笑道:“涟漪姑姑,这位便是燕山公的夫人,北平王府的世子妃了。” 夏太监照理说是杨广跟前得脸的人,如何见了这妃子的一个掌事宫女却更恭敬殷勤些。单嫣看着,心中忖度只怕是如今这位所谓的“萧妃”,在杨广的后宫中身份果真不一般,不然如何连夏太监在她的宫女跟前都要低一头呢? 鸿门宴。 单嫣心中默念着。 今日请她来的这位“萧妃”必然就是武姝。 想到这儿,单嫣更谨慎了两分。 必不能行差踏错了,否则,恐怕还没到动真格的时候,武姝便要找由头拿她。 单嫣慢慢深呼吸一口,抬眸,眉眼里对着涟漪涌了一个得体的笑。 涟漪已站在了她跟前,忙也与她行了一礼:“奴婢涟漪,乃是萧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娘娘听闻夫人入宫,不胜欢喜,想着在皇上处必定不便畅饮,便在自己这芳菲殿里设了两桌酒席,请夫人移步,也能够喝得尽兴。” 单嫣自矜身份,于是虚手一扶,笑道:“涟漪姑姑请起。” 涟漪应声起来,朝单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夫人请随奴婢进来。” 夏太监听见这话忙笑:“既然人给娘娘送到了,我也会蓬莱阁侍奉了,还请姑姑在娘娘跟前帮我带个话,问个好。” 涟漪一面请夏太监进去,一面笑着啐了一口:“你啊,就会在咱们娘娘跟前讨巧卖乖,你既这么念着娘娘,如何明日不跟皇上请了来咱们这儿当差?” “我这不是怕粗手粗脚的,没得给娘娘打嘴么?”夏太监笑着,转身告辞仍旧照着来的路往杨广的蓬莱阁回去。 “夫人久等了,请随我来吧。”眼见夏太监走远,涟漪便笑着引单嫣进去。 -- 第374页 单嫣屏息凝神,点头故作轻松地微然一笑,便随着涟漪往宫内走进去。 入了正门,方才知道里头是一间会客厅,主位在最上,底下两边一边八张楠木金丝的椅子,正中置着鼎玉香炉,袅袅炊烟正上;上顶头,悬着匾额,梁上结着彩绸轻纱,使人如入仙宫一般。 萧妃并不常在这儿会客,涟漪便领着她绕过厅,从厅的后门出去,外头就是一个不大却精致十分的院子,两边是游廊,挂着鸟雀。 涟漪带着单嫣从院子中走过去,正面一座屋子,门口立着两个年级稍大些的面容端肃的老嬷嬷。 单嫣打量着,想必这就是萧妃所在了。 涟漪刚领着单嫣上前,两边的老嬷嬷便将门帘打起。 涟漪转身先请单嫣,客气笑道:“娘娘的席就在里间了,还请夫人进来吧。” 单嫣心里直打鼓,却还是朝着涟漪一笑,而后跟着涟漪进了宫室当中。 正室里设座,单嫣往上看,见酒菜都已经备齐了。 正位前一桌,底下设了一桌,都还正冒着热气。 菜倒是齐了,只是却不见主人。 涟漪带着单嫣往里进来,两旁的小丫鬟将垂落的珠帘拨开,请她二人往席上过去。 “燕山公夫人请先在这儿略坐坐喝茶,奴婢去请娘娘,夫人略等一等。”进了席上,涟漪先请单嫣坐了,而后有里头侍奉的宫娥们上来替单嫣斟茶。 单嫣道了谢,便在席间坐着,只等这位萧妃什么时候出来算罢。 涟漪说是马上出来,可不知怎么的,单嫣在外等着,一直等到手中的热茶快凉了,也没听见屏风后面又动静传来。 转眸看两旁的宫娥,却也都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偌大的一个殿堂里,什么声音都无。 单嫣坐在那儿,也不敢多问,此刻人在他人屋檐下,多说多错。 何况来这儿之前,她心中便也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若这个“萧妃”当真便是武姝,只怕今日好一番刁难是免不了的。 只看她自己如何应付了。 在这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如此想着,单嫣端着手中已经渐冷的茶杯,便也没有多说话。 等就是了。 总也不可能她把今天等完了,萧妃还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单嫣只觉得跟前的菜好似已经凉了一半,忽然听见帘子背后传来几声笑声。 单嫣原先等得已有些昏昏欲睡,这微微的一点笑声,立马像一声警钟撞响一般,唬得她睡意顿时褪去了一半,整个人精神起来,把背挺直端正坐直,眼睛看向那笑声传来之处。 朦胧之中便望见屏风背后投出几缕人影,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单嫣一抬头,就望见屏风背后转出来几个女子的身影。 两三个宫娥并着适才进去请人的涟漪,簇拥着一个光鲜的身影从屏风背后出来。 单嫣见人出来,连忙起身,朝着人出来的方向万福下去,道:“臣妇燕山公之妻单氏,见过萧妃娘娘,萧妃娘娘万福。” 这声音刚落,单嫣便听见头顶上飘来一串的盈盈笑声,紧接着自己的两只胳膊便被人搀扶住:“燕山公夫人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快请起!夫人不知道,我原本在宫里等着夫人来,只是许久都没听到北平王进宫的消息,人又困了,一时不想在后花园子里睡了起来,这会儿才急忙梳妆了过来,哎呀,夫人见谅,万不要怪罪我才是呢。” 这声音灵动如百灵鸟黄莺婉转,光听声音,只觉得这是个极随和极好说笑的女子。 只是这笑声落在单嫣耳中,却令她不寒而栗。 的确,这是武姝的声音。 只是在说话的语气和语调上,有些微微的不一样。 从前在北平王府的时候,武姝素来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管是行事还是说话,都是万般的温柔如水,可是眼前这个人说话却是快言快语的爽利,这一听噼里啪啦地像放鞭炮一样,何曾有武姝那温柔千金的模样? 这么一想,单嫣就有些迟疑。 可是又不敢立马抬头去看,怕在这位“萧妃”跟前失了仪态。 “别拜了,夫人请坐吧。”顶头上的“萧妃”笑道。 “臣妇谢萧妃娘娘恩典。”单嫣恭顺应了声,便随着牵引的宫女重新归了座。 那边“萧妃”亦上座,单嫣先时还低着头,却只听到“萧妃”笑说:“我原想着夫人来我这儿吃酒能轻松些,不过瞧夫人这模样,倒是我让夫人更觉不自在了。夫人不妨抬头与我说话吧,北平王一家为皇上镇守幽燕九郡,算起来北平王爷与叔父靠山王是一样的辈数,咱们就如同平辈的妯娌一样,放开了说话才亲密呢。” “萧妃”的笑声连连,听着很是叫人亲切。 只是单嫣却万不敢觉得她亲切。 “萧妃”越是这样的说话随和,她就只觉得背后处处阴险。 “是,臣妇应娘娘的话。”单嫣还是笑了一声,照着“萧妃”的话将头抬起来。 抬头的那一瞬间,单嫣的目光触及坐在主位上的“萧妃”。 一刹,像是有人在心口上砸了一拳。 那张脸的轮廓、眉眼,的的确确就是从前武姝的轮廓。 看着是武姝,可是又与从前的武姝不同了,与那时在凤鸣城遇见的萧玉奴也不同。 -- 第375页 北平城时的武姝,总是一身绿萝裙,黑发白肤,眉目里透着楚楚的温柔如水,一颦一笑皆是温婉; 后来在凤鸣城遇见她的时候,浑身是伤,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瞳孔里全然是灰烬般的绝望; 可是现在再逢这张脸,与从前的两张却都截然不同了。 身为宫妃,身上穿着的是软烟罗制成的衣裙,衣袂裙角上绣着金线,头发绾成妇人模样,高髻云鬓之上插着凤钗金簪,眉眼精心描画过,举手投足之间,漫出一股子养尊处优的闲散,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不是温柔清澈,而是带着一股子邪气媚色,比之从前的清纯模样,如今的低眉敛目,都叫人心动不已。 那是一双会勾人的媚眼,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带着三分脆生生的野味辣劲。 如此美人,便还真是那些后宫寻常的庸脂俗粉所不能及的了。 模样还是武姝的模样。 可眼神却好似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那一瞬,单嫣有些茫然。 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武姝、是那时候在凤鸣城遇见的萧玉奴,那她又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说来也怪,自从在凤鸣城之后,便再不知武姝的去向。 她与罗成成亲三年之间,偶然也会想起这么个人。 可只是她问起罗成的时候,他却从来都是含糊过去,也未曾说清楚。 包括那时在凤鸣城,他是如何将她从杨广的手中平安换出来的,他也从来不说。 而武姝正是从那个时候彻底杳无音讯的。 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萧妃”,单嫣不禁有些怀疑。 “萧妃”看着单嫣望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垂眸淡淡的笑起来:“燕山公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我便出神?” 单嫣听闻“萧妃”开口,方才察觉自己适才有些微微的失态,于是连忙起身告饶:“叫娘娘笑话了,臣妇只是今日方才抵达洛阳,旅途之中有些疲乏,是以刚才不小心出神了。还请娘娘容量。” “萧妃”听完却笑道:“这有什么?燕山公夫人请坐。” 说着招呼身边的宫女们,请单嫣重新落座。 “原来是燕山公夫人旅途疲惫,是以出神。”“萧妃”笑起来,眉目媚态横生,眼波流转一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声道,“本宫还以为,是燕山公夫人见了我这张脸,很是惊讶呢。或是夫人从前也见过与我长得很是相似的人不曾?” 单嫣心中陡然冷汗直下,背脊一刹湿了一大半。 “怎会?”她牵强地笑了两声,“娘娘出身宫中,容貌倾城,臣妇在外乡野,怎见得如娘娘一般美貌之人?” “萧妃”的出身,外面皆传是从小养在宫中的宫女,后来一朝沐皇恩,这才一步步升到了如今的妃位。 可听“萧妃”这句话的时候,单嫣心里却陡然坐实了她的身份。 她更加确信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一定就是武姝。 今日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现在,谁也不去挑破那一层窗户纸罢了。 “萧妃”坐在台阶主位上,垂眸淡淡笑着看着她,听闻单嫣的答话,抬手用手轻轻抚了抚白玉般的脸庞,低笑道:“燕山公夫人可又是哄我呢?外头的女子千千万万,貌比花娇的的女子多如牛毛,本宫不过是中人之姿,怎及夫人的话呢?便是夫人,也是倾城貌,想来也是这般好模样,才引得燕山公垂怜吧?” 单嫣垂眸:“臣妇不敢与娘娘比肩。” “萧妃”嘴角衔着笑,眼眸深处却是冷意层层。 “夫人太过谦了。”“萧妃”一笑,又问道,“看夫人年岁不大的模样,如今几岁了?与燕山公成亲几年了?”一边问着,一边抬手招呼了身旁的宫女,将桌上已经冷了的饭菜撤下去,重新换上一批新的菜色。 单嫣回话道:“回娘娘的话,臣妇如今已将二十二岁,与燕山公成亲今年已是第三年。” “哦,这样。”“萧妃”听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微笑道,“那果真是琴瑟和谐了。” “不敢当娘娘称赞。”单嫣低头道。 “萧妃”继续道:“那三年之中,膝下可有孩子了?” 单嫣道:“没有。” 听到这句话,“萧妃”的眼底涌出几丝讥诮,嘴上的话却仍旧说得十分惋惜,“哎呀,那确实是可惜了。这么说来,如今王府当中,燕山公可该也置了几房妻妾了?这男人底下没个孩子可是不行,更莫论你罗家满门忠孝,这接班的人,可得早有些才是。” 单嫣低头听着,只觉得“萧妃”这话越说,后面越有几丝冷嘲热讽的意味。 “回娘娘的话。”单嫣不动声色开口,“虽说三年当中臣妇无所出,只是燕山公待臣妇很好,公婆也从未拿子嗣的事情来说。想来这儿孙福也不是一时能急的,当年臣妇的公爹与婆母二人,也是成亲多年方得燕山公一子,是以如今也都不着急,只待缘分来了,孩子自然会有,娘娘话中说的妻妾……北平王府自来是没这个规矩的,臣妇的公爹婆母,还有臣妇并燕山公,都是一双人。除夫妻外,再没有旁人。” 单嫣垂眸说的一席话,说得温和从容,不疾不徐。 “萧妃”在座上听着,原本脸上得意的一丝笑容也渐渐烟消云散成一片眼底的阴霾。 -- 第376页 她手中剥着一个金桔,纤长尖锐的指甲在听这番话的时候,渐渐发狠戳进金桔当中。 手中的一个金桔已然被扎得汁水淋淋,她面孔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温和。 “是么?”她抬眸笑吟吟地说,“那还真是令人羡艳哪。” 单嫣垂眸,客气笑道:“如今萧妃娘娘您冠宠六宫,方才是天下女人羡艳不来的。” “萧妃”提着筷子,夹了两口菜,单嫣抬头看着她,就听见她低着头,笑声渐渐冷下来。 “羡艳么?不,该是我羡艳夫人才是。夫人方才是有福之人,当年从天而降,抢了原本属于旁人的东西,今日却还能活得这样悠游自在,该是我羡艳夫人,哪里是夫人羡艳我呢!?” 话音越说越狠,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不知是单嫣的那句话触怒了她,“萧妃”一刹那之间狠狠地将手中的筷子摔了出去,“当啷”一声,敲在一旁放置的碗上,顿时惊起满室的宫娥们慌忙跪下,低眉顺眼连声道:“娘娘息怒!!” 单嫣亦一时没想到“萧妃”会突然发疯一样,看着满室的宫女们都跪下赔罪,也慢慢站了起来,只看着“萧妃”的方向不做声。 “萧妃”摔了碗筷站起身,而后抬手扶了扶鬓角的金簪,垂眸眉目里又重新换了笑意,只低眉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一圈宫人,便笑道:“都跪着做什么?本宫吓着你们了?出去吧,有你们在,本宫与燕山公夫人也不能尽兴说话。” 底下的宫娥们都战战兢兢,生怕在这儿服侍一会儿又惹了她的不痛快,现在“萧妃”发话叫她们出去,她们是巴不得赶紧出去,于是忙写了恩,纷纷退出了殿外候着,只关了门令“萧妃”并单嫣两个在宫室当中。 随着门栓落上的声音,“萧妃”方才拖着摇曳的裙摆从台阶上缓缓坐下来。 她停在单嫣的桌前,隔着桌子举起单嫣桌上的一杯酒,盈盈笑着敬她说:“本宫一时失手打翻了碗筷,吓着燕山公夫人了。来,这一杯酒,算是本宫给夫人赔罪的!” 说完,一饮而下。 饮酒完毕,忽而又扶着桌子笑起来。 笑声方未歇下来,她猛地扶着桌子探身过来,凑近单嫣的跟前,瞪着一双眼睛疯狂地笑着看着她说:“只是夫人抢了别人的东西,真的还能理所当然的说出这样的话么?抢了原本应该是别人的位置,难道夫人真的连一点点羞愧都无吗?” 单嫣站在桌后,看着“萧妃”那双睁大的眼睛里漫着狰狞的疯狂与扭曲。 她连声地质问着她,句句都是咄咄逼人的口气。 一刹,单嫣竟有些被她这疯模样吓住。 “萧妃”的狰狞地看着她,忽然仰天狂笑起来,渐渐地,她收拢了笑声低头下来,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她,启唇冰凉地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单嫣,你是不是没想到,我还活着呢?嗯?” 单嫣看着面前这张装饰在金簪宝石之中的漂亮的面孔,思绪渐渐从多年之前的往事里抽离出来。 “萧妃”,不对,应当说是武姝,正眼中狰狞冷笑地望着自己,讥诮地反问:“怎么?燕山公夫人贵人多忘事,把我忘了么?” 单嫣的指甲攥在手心当中,她咬了咬牙,方才轻轻开口道:“我知道你是谁,我没忘。” 谁知道武姝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狠声道:“既然你还记得我这张脸,这些年,你有什么资格逍遥快活的活着!?” 武姝抓着单嫣的手腕,一手将满桌的琳琅满目的酒菜全部掀翻,“哗啦”一声,顿时二人脚下全是杯盘狼藉。 外头廊下站着的宫女们都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杯盘“哗啦”碎裂的响声并着主子萧妃失智一般的吼叫声,也不知道里头那位燕山公夫人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萧妃,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都不敢吱声,只缩了缩肩膀,沉默站在门外。 里头,单嫣看着对面抓着自己手腕的武姝。 她竟然不知道武姝何曾有这样大的力气,原本横在二人当中的那张桌子已被掀翻在一旁,满桌的鸡鸭鱼肉都随着碎成片的碗盘滚落在泥尘当中。 武姝狠狠地扣着她的手,不给她一丝挣开的机会。她的眼睛含着恶毒阴冷的笑,如同一条嘶嘶吐着蛇芯的毒蛇一样,朝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 单嫣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只得一步步往后退。 退到最后抵在宫室内的柱子旁,已然是无处可退了。 武姝扣着她的手,将她抵在柱子旁,深恶痛绝地说着,一字一句皆是泣血一般:“……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单嫣,你真是一个祸害,自从你出现,我的生活就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你是个灾星,自从你出现,我的身边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那你抢了他,你抢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位置,如果不是你出现在这里,今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应该是我才对!不是你单嫣的出现,他怎么会对我这样残忍,不是你的出现,我们家怎么会家破人亡,我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是你,都是你!你不该在这儿,你应该去死!” “若不是你,呵,若不是你。”武姝苦笑了两声,阴毒地盯着她,“你抢了我的东西,抢了我的位置,你怎么还能这么问心无愧地站在我跟前!?” -- 第377页 单嫣听着她这一番控诉,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抓着自己不放,惊惧之下,更多的却是一种可笑。 此处乃是西苑禁地,处处都在杨广的耳目之下,单嫣深吸了一口气,垂眸,让自己尽量保持理智。 再抬眸看武姝的时候,她眼底就多了一份镇定。 “不关我的事。”单嫣只淡淡道,“另外,萧妃娘娘,您是怎么了?怎么您说的话,臣妇一句都听不懂呢?” 今日武姝在她跟前忽然这般疯魔样,而且当着外头的宫女在,单嫣不得不多想背后的深意。 武姝到底是真发疯想找她出气,还是说想从她嘴里套话出来? 总之武姝方才说的那些东西,不管杨广知道与否,落在外人耳朵里,吃亏的总是北平王府。 既然如此,她就装疯卖傻好了。 总之我一口否决听不懂,你又能奈我何? 这么想着,单嫣心中便拿定了主意,抬眸对峙武姝的时候,心中也多了一丝镇静。 武姝却是没想到她一番逼问,倒像是重拳打在一团棉花上。当下便不觉冷笑两声:“单嫣,四年不见,你倒还真有两份不同了。” 她转眸一笑,悠然道:“你装疯卖傻,本宫也知道。可是就算你装疯卖傻,你欠我的,终究是欠我的;你抢走我的,终究是你抢的。我要你心里永远知道,这些东西,我会一样样从你身上夺回来。当年在凤鸣城,是罗成把我换了你,才救了你出来。如今你与他婚后琴瑟和谐,我怎么能看得下去?你们践踏在我身上的痛楚之处所有的快乐,我会讨回来的!” 单嫣听着,心中某处一陷。 果然,她便知道。 当年她从凤鸣城行宫出来之后,“萧玉奴”此人便再不见踪迹,而且罗成提起也总是支吾不肯直言。 当年她还怀疑过,在杨广的眼皮子底下,罗成究竟是施了什么方法,才能偷天换日把她从那儿给捞出来,而且还堵住了杨广的嘴。 看来当年,是罗成把武姝塞了进去,用武姝替她救了她出来。 武姝看着单嫣垂眸不言,脸上冷笑一声,揶揄道:“怎么?他竟然从不肯跟你说起你是如何被换出来的么?看来,他对你还真是真心啊。只是这样的真心,我看了就烦!” “你想怎么?”提到罗成,单嫣的眼中多了一丝警惕。 “我想怎么?”武姝嫣然一笑,忽的松开抓着单嫣手腕的手。 武姝一寸一寸地抚上单嫣的面容,眼底里泛着寒光。 “我想要,把你施加在我身上的那些痛苦,一件、一件的,通通以牙还牙,还在你的身上。”武姝笑得越来越甜美,就如同一只浸了毒药的蜜果,眼底的阴狠扭曲一层层的渗透,“你放心吧,咱们慢慢来,该还给你们的,我一件都不会少给。我不急,我要你陪着我,慢慢地玩儿。” 说完,她松手退开两步,背着单嫣转身重新走上台阶,迤逦的华美的衣摆拂过满地的重重狼藉。 “今日饭菜也吃过,酒也喝过。”武姝的声音重新回归成一副温和亲切,“就请燕山公夫人先离开吧,这往后前往扬州的日子还长着呢,一路上,还多亏夫人届时替本宫解闷了。” 她笑意未完,立在玉阶的的最高处,徐徐回转头过来。 单嫣站在阶下,仰头看着她面容笑意亲和。 不知为何,那一刻单嫣看着她裹在一片金碧辉煌当中,却只觉得这世间万千的财宝金银,放肆都只裹在一棵枯木之上。 皮囊仍旧是鲜活的,却只是顷刻的鲜活。 下一刻,放肆就会摧枯拉朽成一地灰烬残渣。 但至少这一刻,武姝看着她时候的眼神,是凌驾而高傲的。 单嫣朝着玉阶之上的武姝万福,而后起身告退,预备朝着宫门外出去。 可走了几步,她却又停下了脚步。 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玉阶上的武姝。 “情爱这些事,原本就没有对错。何况娘娘是真的喜欢过他么?还是只把他看作一个可以攀附权贵的工具?老天爷是公平的,他的年少,我不曾参与,都是娘娘陪在他身边,只可惜那个时候娘娘也从未全心全意待他,我不知那时的故事,却觉得年少相识,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分的真心吧。只是娘娘就算从长安回来,也仍旧只把他看作一个高就不成便可以下的台阶。是,我不如娘娘与他年少相识,但至少从我与他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是真的。” 单嫣轻轻慢慢地将这一番话说完,而后便转身告辞,朝着宫门外的方向去。 武姝在听到这一句话那一刻就红了眼睛,看着单嫣往门外越走越远的背影,她甩手就摔碎身边架子上的一个玉瓶,嘶声吼道:“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你不理解我的处境,我的出生,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教我!?是你!我的一切不幸都是你造成的!你等着吧,你等着吧,有我在一日,绝不让你好过!!绝不会——” 单嫣顶着背后的嘶吼,穿过宫门。 宫门在身后掩上。 单嫣闭眼,揉了揉眉心。 疯了。 关上宫门的那一刹那,单嫣的背影也随之消失在视野当中。 刚才声嘶力竭的叫骂放肆还萦绕在宫殿的顶上,武姝脱了力气一般,在叫完那一声之后便直直地往后摔坐在椅子之上。 -- 第378页 窗外的天色是昏暗的,宫室之内没有点灯,关了门,里头灰暗的光线。 玉阶下还摔着那一桌子菜混着盘子的狼藉,汁水四溅,果盘里的樱桃摔烂在地上,浓红的一滩像是血一样。 武姝有气无力地靠在宫妃的主位之上,一双眼睛里布着血丝,额头也因为方才的的动作而散落了几缕下来,唇角的口脂擦了出去,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赫然的一道红痕。 她怔怔地看着宫门紧闭的方向,过了很久,回想起单嫣方才说的那一席话。 不觉忽然想起从前年少时的风光。 当年的安国公府武家,嫡母善妒,生下她来的时候,多少年生母和她二人被拒之门外,根本便不被承认为武家人。 幼年动荡不安,跟着生母流落在外,备受凄凉。 那时候的童年,为了生存,她什么活没有干过?帮农户割麦子,跟着生母帮富人家做针线,最捉襟见肘的时候,甚至去给当地的富户做过短工丫鬟,伺候人,人下人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 那个时候,缩在墙角,吃一只潲水桶里减回来的馒头,还会被路过的马车溅一身的泥水。 她含着泪,一口一口吃下那个酸味臭味的馒头时,用沾满稀泥的脏兮兮的袖子帮自己把眼泪擦干。 那时候她就在想,往后,她一定要做人上人。 她不要再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身为千金身,命为乞儿命。 她不想再这样。 也许是老天公平吧。 她那个善妒的嫡母,当年暗地里害了多少妾室腹中的孩子,最后竟然自己连一个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 这个时候,嫡母方才想起来从前父亲的那些妻妾。 可是悔之晚矣。 那大半个院子的妾室丫头们,连连的坐胎药喝下去,肚子里却都连个影儿也无。 唯一一个通房丫头肚子争气,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全家人胆战心惊地护到八月上,竟然早产,生出来还是个死胎。 后来,一房房的妻妾买进来,景况却仍旧是如此。 她那个急得头痛的嫡母这才想起来,当年还有个庶出的女儿被她赶出门外,于是这才巴巴的不远万里找到她,把她与她的生母接到自家的庄子上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 那几年在庄子上的日子,是她这不长人生里最快活的几载。 在庄子上,她与生母终于不必再过那飘若浮萍的日子,丰衣足食,每日承欢在生母膝下,生母会给她梳头发,簪花,唱歌谣,下雨的时候,母女二人就在檐廊下吃果子,说笑说话。 直到嫡母再来到庄子上。 这么多年的寻医问药,终究后院里没能生出一个孩子,嫡母跟父亲都已经灰心丧气,便想着要把她接回北平府去,从此真正做那朱门绣户的大小姐。 她以前说过,她想做人上人。 如今回去做府里唯一的大小姐,那她的梦想就达成了。 一开始,她是很高兴的。 可是渐渐的,她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北平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回北平府。 能回的,只有她一个。 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哭着跑去嫡母的跟前,抓着嫡母的衣角跪在她鞋边,一边狠狠地磕头一边痛哭,想求嫡母开恩能让她生母同她一道回去。 可是嫡母只是冷若冰霜的坐着,垂眸瞥眼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凝着冰霜。 嫡母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伸手,她手里攥着的嫡母的那一片衣角狠狠地抽出来。 她失力往后跌倒在地,仰头怔怔看着嫡母,连哭都忘了。 嫡母只说了一句话:“你这一去,是做我的女儿。既然是做我的女儿,怎么能还有一个娘呢?” 说完,她便离开。 武姝记得,她哭着去找生母的时候,生母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生母只是把她温柔地拉进怀里,用那块染着茉莉香的绢子,把她眼角的泪都擦干净了。 生母的眼底含着温暖的光,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道:“大夫人是骗你的,娘也会跟着你一同去。只是这回的车马不够,你爹爹想你,只能先让你跟着大夫人一同去北平府。你去了北平府,再派车来接娘,咱们在北平相见,好不好?” 生母说得真真的。 她就相信了。 她拉着生母的手拉钩说:“那一言为定哦!” 生母含笑点着头。 得了承诺,她便笑着去收拾自己的行礼,于是没看到生母在她转身过后,捂着脸无声的、哀恸哭了起来。 在临行北平府的前一日,生母就在房中悄无声息地悬梁自尽而死。 那天她抱着一束野花进来,兴冲冲地推开生母的房门,想把她房里的花换一换。 一推开门,只望见生母纤瘦的身体凌空悬在梁下。 风从门外吹进来,把生母的尸身吹得晃荡,把她手里的花吹落得凋零满地。 生母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妾室,嫡母不会为她的死而耽误了前往北平的行程。 她犹记得,一卷破草席,一个家丁,就把生母卷在里面拖出了庄子。 嫡母把她拽在身旁,连哭也不许她哭一声。 她看着生母从跟前经过的时候,头发还凌乱散落在卷起的草席之外。 她看着那一丛头发从脚尖前拖过,忽然像是中邪了一般疯狂地尖叫起来,像只困兽一样狠狠一口咬在嫡母的手上,然后抽身要往生母的方向扑。 -- 第379页 “娘——!” 她用劲毕生的力气,狠狠叫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飞身上去,背后紧随的嫡母就一个箭步冲上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了她对的胳膊,抡起手掌就往她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谁是你娘!?我才是你娘!!!” 她被那一巴掌扇得摔倒在地,满口的血,可饶是这样,她还要爬,她还要往着生母那卷草席而去的方向爬。 指甲抠在泥里,抠得十根手指血淋淋的。 而后下了一场大雨,大雨里,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昏迷之前,只依稀看见生母好像又站在了跟前,微笑着伸出手扶她起来,用那块染着茉莉香的手帕给她细细地擦干净脸。 嫡母虽痛恨她,但却怕她也真的死了,毕竟她是安国公府现在唯一的血脉,于是便叫了人来,将昏迷的她抬回了屋子,请了大夫来,看了伤,煎了药。 服药后的半夜她就醒了。 漆黑的房里,腥臭的药味。 恍惚之间,她竟忘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的。 哦,最好是死的吧。 她这么想着。 她睁着眼睛,睁了一夜。 她想起过去动荡的岁月,想起生母的死。 她真的想了一夜,为什么生母会死? 后来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站的还不够高。 因为她站的还不够高,因为她没有丝毫的权力,所以在这样的世道上她只能为鱼肉被人宰割。 父亲能够主宰她们的生死,是因为父亲手中的权力。 如果她手中有足够高的权力,也许生母就不会死。 所以,只怪她站的不够高。 是了,只有无上的权力,方才是自己最好的庇护高墙。 年幼的她抬手,想把眼角的眼泪擦干。 可那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早已经没了眼泪。 启程前往北平府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与生母最后安居的一片净土,因为回头是懦弱,是不肯舍弃从前的自己。 她才不要回头。 千里跋涉来到遥远的北平府,下车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繁华盛世的景象。 可是看着这满眼的盛世景象,她心中更恨。 她恨安国公府的王侯父亲,恨武家人的无情。 她踏进安国公府的唯一目的,就是借着这块跳板,跳得越高越好,跳得谁也追不上她。 然后回头来,再把这块跳板折断。 所以进北平府的那一日,往日的那个武姝就被她自己扼杀。 她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小姐,她的生父是安国公武亮,生母是国公正妻虞氏,她是嫡出的小姐,有尊贵的身份,不过是身子不好,所以从前方才一直放在乡下将养,如今好了,自然是要回来的。 只是在北平,许多事情却与她想得并不一样。 她本以为在北平,便是她爹最大,却不知道北平有个北平王罗家。 初来乍到的时候,却也不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消息,她入学读书的时候,竟有人传起她的身份不过是个妾室生养的,加之嫡母素来对她也不太上心,许多乡绅富庶家的公子小姐们,竟然渐渐地欺负到她头上来。 离开庄子的时候,她还许诺来到北平以后要多么有出息,可到头来却连几个同窗的欺负都抗争不过。 但她发现,这学里也有众人都不敢得罪的一个人。 是北平王罗艺之子,幽燕九郡最尊贵的世子罗成。 学里所有人,没有谁是不对他毕恭毕敬的。 于是她就把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 她觉得,只要攀附上罗成,从此后看学里谁还敢再看不起她。 但罗成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罗成出身高贵,北平王的独子,但是却从来不像别的学生一样躲懒,学问是学里第一,武艺更是了得。北平城里的纨绔小公子们,莫不是见了他躲着跑的。 何况罗成的容貌实在生得好看。 她从小到大也没见到谁能生成他那样,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闺阁小姐们看他一眼就要脸红许久。 她初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 罗成所过之处,人总是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那时候她就混在人群堆里,看着他带着北平王府的几个小书童从大家当中走过,步履稳健,面容冰冷,美是美,却是扎人的美。 她站在人群里,咽了口唾沫。 那时候她只想着,只要攀附上罗成,从此在整个幽燕九郡,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自己。 于是她用尽手段,想方设法地去他面前露面,想着他能够记住她的脸。 可是没想到,不管她怎么献媚,罗成从来都不会正眼看她。 学里的那些爱慕罗成的小姐们看见她,冷嘲热讽:“就你这样儿,少保能看得上?少做梦了!” 她忍着这些冷嘲热讽,不做声。 正面过招行不通,她还有阴招。 于是在罗成回家的路上,她雇了四五个孩子,给了人家钱让人家打她,把她围在里头欺负得头破血流。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却真起来效果。 从来对旁人不屑一顾的罗成,果真路过救了她。 虽然她知道,他救她只是因为他看到这样欺凌弱小的场景都会搭救。 -- 第380页 但好歹也是救了。 接着这根藤儿,她疯了一样的顺着往上爬,不顾一切地要讨好他。 她会出现在任何他要去的地方,哪怕是他一声不吭她也要像一张赖皮贴一样贴着他。 不就是热脸贴冷屁股吗?她不怕。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被她闹烦了,或是被闹习惯了,竟然对她也没有这样的冷漠。 偶尔也会带着她一起,和他的兄弟们出去玩,去逛遍北平的大街小巷。 少年恣意,马蹄踏踏,歌飞遍北平。 真的没有人再敢欺负她,大家知道,她是少保罗成的朋友。 只是,她的心却不可能只放在一个北平世子身上。 罗成虽尊贵,却不是最尊贵。 罗家曾有意让她为将来的世子妃,只是她不想只做一个世子妃。 世子妃尊贵,却不如皇家的人尊贵。 她想做皇家的儿媳,想做当时已经年纪比她父亲小不过十岁的太子杨勇的正妃。 做不了正妃,做个妾也是好的。 为皇后,为宠妃,为能与皇帝说话的枕边人。 那时候,安国公府就再也奈何不了她,天底下,除了皇帝,也没人能再奈何得了她。 她就是贪恋权势富贵,因为那能保命,因为那能换来些许的自由和喘息。 与她的未来比,罗成算不了什么。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罗成算不了什么。 直到她落选自长安归来,直到那个叫单嫣的人出现在了北平。 她看着他带着那个叫单嫣的女孩儿游遍北平,带着她去月盛斋吃馄饨,带着她看灯,带着她上学,带着她在身边逗她笑惹她哭又求饶。 那个时候,自己才忽然发现,她很不喜欢这样。 明明从前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勉勉强强讨了他的一点笑意。 凭什么她一来,他就能这么快的对她好? 是她做的不够吗,还是那个单嫣有多好? 不啊,明明,是她武姝先来的,明明是她武姝先去遇见罗成的。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她为什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他全部的好?她为什么就能让他这么交心地与她笑。 罗成明明从前……只对她笑过一次的啊。 为什么对着单嫣的时候,他就能总是笑得这么开心呢? 罗成与她,才是年少的青梅竹马。她只是一时没有看清自己,她才离开他去了长安。 现在她看清了,他难道不该回到她身边吗? 她不怪罗成。 是因为单嫣的出现,罗成才改变的。 所以,只要单嫣消失就好了。 是的,是的…… 她没错,她从来都没错。 错的都是单嫣的出现,不关她武姝的事。 “……我已经这么可怜了,所以,我做一切都是应该的。”武姝收回了思绪,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宫室冰冷的王座之上。她抱紧了自己,睁着通红的眼睛,像个疯子一样喃喃,“是的,是我可怜,我做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我做一切都是这世道逼我的,我没错!我没错!我本来就什么错都没有。是单嫣不该出现,是单嫣不该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 第168章 蓬莱阁上的歌舞已经换过了三轮,杨广却还没有散席的意思。 杨林伴着宇文成都二人同座上的杨广不时说话,气氛倒是和洽,只罗家父子二人却无心在此寒暄。 杨广偶尔点名道姓,罗艺便还是客气恭敬地回复两句,罗成却闭口不答,趁着杨广视野不在自己处时,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往外飘。 罗艺自然察觉道儿子心不在焉,只趁着众人不注意地时候,轻描淡写地咳嗽两声,等罗成回头过来时,给他一个警醒的眼色。 察觉到自己的微微失态,他便收回目光,应付地正襟危坐回来,只垂眸盯着眼前小几上琉璃杯里的酒出神。 他不知道武姝找走单嫣究竟为何,只是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却还未闻音讯传来,着实令人心悬。 “燕山公啊,可是这一批舞姬技艺不佳?如何燕山公的眼皮子都不曾抬起来看她们一下?” 罗成眼神一动,身旁罗艺即刻警觉转头回来看他。 杨广轻飘飘的问话盘在头顶,罗成纤长的睫羽一抬,瞳孔里已盛了逢场作戏的笑意。 “回皇上。”他不急不忙地慢慢站起来,朝着杨广的方向抱拳,“宫中的舞姬自然是冠绝天下的技艺。” 罗艺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捏汗,算你小子机灵回神快。 杨林及宇文成都闻声转头回来。 杨林神色微愣,宇文成都撑着头看着罗成,漆黑的眼底却隐隐有星点笑意。 “既然是天下冠绝,如何燕山公眉头都不抬呢?”罗成的避而不答没叫杨广生气,反而极有耐心地微笑着又问了一遍。 这是避不过去了。 罗成把眉睫一垂,从容笑道:“臣只是怕实情说出来叫皇上笑话。” 杨广乐了,左右看一眼身边的众臣:“这话从何说起?” 罗艺不动声色抬眸,瞧瞧瞥了一眼罗成,心中捏汗,也不知自家儿子这是要说什么。 杨林这人,喜怒无常,一句话没拿捏住,只怕要招来横祸。 罗成垂眸,慢慢笑着说:“今日进宫前,皇上身边的萧妃娘娘唤了臣的妻子前去。不瞒皇上说,在北平之事臣几乎时时将妻子带在身边,因此护得她有些过,平日也从不叫她什么大阵仗。今日入宫她离了臣自己去见萧妃,臣只怕她礼数不周全,冲撞了贵人,因为适才一直在忧烦,未曾好好欣赏这歌舞。” -- 第381页 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话中含着几丝笑意,乍听倒还有些少年夫妻微微的羞怯在里头。 倒真恳切。 杨广一时忍不住笑起来,杨林听着也乐了,连连指着罗成大笑:“我看你小子,担心妻室礼数不周是假,想念妻儿才是真罢!” 罗艺心中微微一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即刻也赔笑道:“他们夫妇年轻,真是说话不知羞耻,让皇上见笑了。” 杨广笑得止都止不住,只道:“无妨!无妨!” 耳边哄堂大笑,罗成低着的脸上神情却是一丝冷笑。 总之搪过去就得了。 他整理整理心绪,正想抬头准备再编个什么话,赶紧收场走人去把单嫣从武姝那儿接回来,却忽然听到左边一声淡淡的笑。 罗成心下一沉,敏锐抬眸循声瞥过去,却正撞见宇文成都对着他笑。 “听说燕山公在北平乃是万户北平女子心中不二的择婿人选,却不知是哪一户大家官宦的小姐有这样的福气,能在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觅得燕山公为夫婿?”宇文成都笑意盈盈地看着罗成。 这一场酒喝下来,宇文成都除了回应杨广不时的问话,连字都少见蹦两个。 不说则已,一说,字字都是放冷箭。 罗成暗暗咬了咬牙,心里暗骂宇文成都狗儿子,这个时候好死不死站出来挑刺。 宇文成都的话倒引得杨广也来了兴致,连连问道:“是啊,还真不知道燕山公是何时娶亲的,怎的如此低调,连个信儿都不叫人知道呢?罗家替寡人镇守北境,也是劳苦功高,若是早知道燕山公娶亲,连寡人也该厚备一份礼送去。” 罗艺脸色一时有些黑,转眸去看罗成。 罗成却仍旧站在原地,只垂眸温和道:“回陛下的话,臣妻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赫之家的出身,不过是清白平常的家世,不值一提。” “那便更难能可贵了。”宇文成都笑着,嘴里咬着不放,“不知燕山公夫人姓甚?以平常家世都能叫燕山公如此珍爱,想必也是书香之家出身。不瞒燕山公说,我家二弟如今已到了该聘娶嫡妻的年纪,若是有缘,燕山公夫人有何姊妹的话,想必咱们以后也能成一家人。” 说完,望着罗成又是一笑。 罗成朝着宇文成都一点头,客客气气。心中却腹诽:晦气! 却又转念一想,这会儿宇文成都咬着他不放只恐是猜到、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臣妻姓单,不过是北平城一户寻常人家的独生女。”罗成慢慢说。 罗艺冷不丁背后涔涔的的汗,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背脊都打直了。 他猛地转过头去瞪着罗成,你小子在说什么! “姓什么?”宇文成都听清了,却明知故问地又问了一遍,嘴角勾着隐隐笑意。 罗成暗自冷笑,面孔却是三分笑,冲着宇文成都又说了一遍:“姓单。” “姓单啊……”宇文成都意味深长地将这几个字拖长细细喃喃。 蓬莱阁一轮歌舞又下,丝竹声渐降下,一种诡异的气氛弥漫上来。 杨林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了下去,杨广的眸光里亦是闪动。 众人的目光流溯过来,古怪地凝结在罗成的脸上。 罗艺心中打鼓不停。 此次远赴洛阳伴君下江都扬州原本都已经是古怪,而之后圣旨亲自点名要求单嫣随行就更是蹊跷。 现在…… 他默默垂下眼眸。 伴君如伴虎。 罗成却似乎不以为意,盯着宇文成都眸光含笑:“敢问宇文将军,单这个姓有什么不对么?” 宇文成都含笑道:“只是忽然想起来,前时奉命剿灭的那一众瓦岗小贼之中,有一个领头的也姓单。” 罗成笑道:“天下姓单的人成千上万,难道每一个都是贼人?” “燕山公说笑了。”宇文成都也附和着笑起来,“只是前些时候为剿灭瓦岗,靠山王千岁与我都心力交瘁,如今听到与之有关的字眼难免紧张。” 罗成对上宇文成都的眼神,从容道:“宇文将军当真为皇上鞠躬尽瘁。” 宇文成都微微一愣,而后笑一声,转头过去看着座上的杨广道:“皇上,上的歌舞就算再好,只怕也难留人,不如还是叫燕山公并夫人先回驿馆休息,不日启程扬州,臣与燕山公也有些军务上的事宜要交接。” 罗艺一愣,不由自主看向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的话锋混一转,竟然将单氏的事情就这么翻篇。 这下,他也实在有些不明白宇文成都的用意了。 杨广素来宠爱这员大将,笑眯眯地回答道:“既然成都开口,那就先行离席吧。正巧,孤也想去萧妃那儿了,不如今日就怎么散了,等过些时候咱们再一同畅饮也无妨。” 话说完,杨广便站起身。 杨林罗艺等依次也站起来:“恭送皇上。” 杨广摆了摆手,往蓬莱阁背后的小厅走去更衣,殿上的宫人们也随行而去。 送走杨广,罗成便同着杨林等出蓬莱阁去。 之前殿上那一刻古怪的气氛好似轻巧地就被这么掩饰过去,可是谁人心中却都还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杨林与罗艺二人并肩行在前,罗成则同宇文成都走在后。 四个人下蓬莱阁的台阶时,宫外红墙漫起白色的莽莽雾气。 -- 第382页 罗成忽然感觉到并行在肩边的宇文成都放慢了脚步。 他不动声色转头回去,心领神会也缩小了步伐。 渐渐地,就与前方杨林罗艺拉远了一些距离。 原本随在身边的宫人尽数也已跟着杨林远去,不知不觉最后只剩了罗成并宇文成都二人。 下了蓬莱阁台阶的那一刻,宇文成都收住了脚步。 罗成也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宇文成都,宇文成都也转身过来看着他。 罗成不想与他费事,恭敬道:“下臣还要去接回妻子,便先行一步。” “等等。” “燕山公难道不准备谢我吗?” 转过身的一刹,背后的话将罗成的脚绊住。 他迟疑着回过头去,看着站在身后的宇文成都眉梢一挑。 “说起来,燕山公的这位夫人,应当与我也有些缘故。”宇文成都平静的笑意没来由地叫人有些心中寒颤。 罗成静静微笑:“恐怕将军记错了。” “我不喜欢说废话。”宇文成都收敛起笑意,“五六年前,在长安城,我的三弟宇文成惠恐怕就是被尊夫人杀的吧?” 罗成笑意依旧,眼底就却冷了下来。 宇文成都察觉到他眼底细微的变化,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就在罗成想追问他到底要说什么之时,宇文成都却敛眸笑起来说:“罢了,你走吧。” 这叫罗成心中更警惕。 他扭转脚步转身回来,站在蓬莱阁偌大无人的前庭上,沉静地问道:“将军今日留我,究竟是想说什么?” 宇文成都望着他,似是想了想。 “没什么,只是想仔细看看,当年叫安国公府武姝小姐魂牵梦萦的人物罢了。” 罗成一时眉头拧紧,看着宇文成都的眼神多了一丝狐疑。 宇文成都却转身扬手指向一个宫门,看着那个方向道:“萧妃的宫殿往那儿去就是了,你走吧。” 罗成心底泛起不安,眼神渐渐凛冽,宇文成都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只转身的时候冷淡嘱咐道:“此番江都行,你罗家自行珍重吧。” 话音落,人就已渐行渐远。 罗成凝视着宇文成都走远的背影,心中困惑层层,可转念想起还在武姝宫中的单嫣,却还是先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朝着宇文成都指的方向前去。 往前不久,远远就见到前庭宫门之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罗成定睛,匆忙上前。 单嫣刚从禁庭的门踏出,才抬头就见远处一个身影飞奔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猛地就被人一把拽进怀里,鼻子碰在那个人铜墙铁壁一样的胸膛前,撞得她一声痛叫。 紧接着,浑身都被温暖包裹住,她感受到一双手臂像是藤蔓将自己紧锁在其中。 还好鼻子不是假的。 单嫣心里嘘声,好不容易掏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被撞疼的鼻子,那边罗成又松开了她,抓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检查起来,从头到手到腿到脚,生怕她去这一遭少了什么身体零部件似的。 一言不发检查完,发觉妻子没掉块肉。 罗成才浑身松懈下来,紧绷着的肩膀一塌,伸手抓住单嫣的手,劫后余生地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 单嫣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吓得人都不敢动了:“你干嘛?” 罗成紧紧攥着她的手,严厉地问:“没人把你怎么样吧?” “哈?”单嫣一愣,瞪大眼,“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好好的么?” 罗成闭眼叹息:“那就好。” 单嫣笑着,踮起脚伸手一点他眉心:“怎么了?魂都丢了” “回去再说!”罗成一把攥着她的手,神色渐渐冷峻起来,拖着她就往出行宫的方向过去。 一边走,一边低低道:“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让你待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确实忙,在搞毕设和毕业论文等,确实忙到没时间更新。 跟大家说下我下次更新的时间,明天不更,要搞论文,是的还没搞完。 我周二给大家搞下一章。 这段时间确实需要大家体谅一下,毕业太忙了。 答应各位仙子,我下个月答辩完马上回来重新做人 第169章 宫中禁地,四处都是耳目,夫妇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沉默出了行宫宫门。 深庭禁地,高耸宫墙之下,只觉得呼吸都压抑。 今日殿上武姝几近癫狂狰狞的面孔不时仍会浮现在脑海中。 单嫣微微咬了咬牙,小心地抬眸扫了一眼并行在身侧的罗成,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把这事与他交代。 罗成的脸色有些沉,眉间微蹙,微垂着眼帘,像是心情凝重地思虑着什么。 今日在蓬莱阁上面对杨家叔侄并宇文成都,只怕也并不轻松。 单嫣微微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继续注视前路,随着罗成缓慢的前行。 这些天来,为了前行洛阳伴驾之事,罗成几乎夜不成寐。 此时此刻,她也实在不想再让他添堵。 夫妻二人沉默地往出宫的方向前去。 宫门之前,罗艺早已经在此等候。 远远看见儿子儿媳二人并行出来,他心中才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父王。” 夫妻二人上前拜见过罗艺,罗艺叫了起来。 -- 第383页 车马早已经备齐,罗艺侧眸,瞥眼见身边宫中内侍仍在侧,于是叹了口气,强行把心里的话压下,只拍了拍罗成的肩,轻声道:“回去歇歇。”又转头看单嫣,“今日可还好?” 单嫣低头道:“宫中贵人待儿媳很是和善。” “那就好。”罗艺点头,“上车吧。” “父王先请。”罗成道。 罗艺首肯,俯首转身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 单嫣站在背后瞧着,只觉得罗艺背影一向伟岸,今日却莫名有些颓丧之感。 “来,上车。” 她目光还落在罗艺背影上,耳畔已传来罗成温和的声音。 单嫣垂眸瞥见罗成揽过她肩膀。 她轻轻点了点头,回眸过去,抓着他的手提裙上车。 罗成紧随她身后,夫妻二人共乘。 落座之后,前方车夫的喝声之下,马蹄踏响,车轮便前移缓行而去。 车内单嫣坐在罗成的身侧,风吹动车窗帘,若隐若现之下,只见行宫两侧立着成群的兵马。 一路前行,尽然是森森林立的刀戟。 落日余晖之下,一点森寒的光从锋锐上迸出,折射在单嫣的眼底。 她忽而浑身一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而上。 还没回神,忽而身体被人用胳膊揽住。 单嫣蓦然回头,茫然间就见罗成正襟危坐,单手将她往他的臂弯里拢。 他搂她有些用力,将她紧贴在身侧。 虽然穿着重重铠胄,却仍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透出。 这样的力量,叫单嫣忽然安心了些许。 他的另一只手探过来,轻轻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肩头上,迫使她不能再望见窗外的情景。 单嫣的半张脸贴在他肩头上,熟悉的清冷香味叫她慢慢镇定下来。 头顶上,罗成的声音轻而沉稳:“有我在,你不用太担心。” 单嫣靠在他肩头,伸手环抱住他。过了一阵,才轻声地说道:“我不怕,你只放心放手去做你的事情。” “刚才出宫的时候,我听见你叹了一声。”罗成垂眸,抬手将她散落在耳际的发丝别好,“今日在萧妃处,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罗成,那不是萧妃。我见到的人,是武姝。”单嫣犹豫了一阵,方才轻声说,“我记得当初在长辛店的时候,她就自称萧玉奴,当时我就不信,我以为那肯定是武姝。只是罗成,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武姝会进宫中,还成了杨广的萧妃?那时候我记得我被杨广召见入宫,但是竟然就那么简单的出来了,我也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罗成,你是不是瞒着我一些事?” 罗成笑得散漫:“我能瞒着你什么?” 单嫣低眸:“我那时候能这么轻易从杨广手里出来,是不是跟武姝有关系?”她坐直身,看着罗成,“你别哄我。” 罗成注视着她的目光,过了一阵,终于坦然道:“是。” 单嫣想起今日武姝对她说的那些话,忽而有些恍惚:“原来是真的?”她抓住罗成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成瞥眸,淡声道:“杨广不过是要个美人,我把她送去,就可以换出你。何况当时,她原本也是个奴隶,今后的日子不会好到哪里去。比起做奴隶,在皇帝的身边说不定还能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这话我跟她交代过,你不必放在心上,路是她自己选的。” 单嫣沉默听着:“你从前怎么不告诉我。” 罗成静静道:“你没必要知道,知道了也是烦心事。” “你晓得今日在宫中,她跟我说了什么?”单嫣抬眸望着罗成,“她说,是我占了她的位置。” 罗成抓紧她的手,眉眼神色浮现了一丝冷色:“笑话!你不许这么想。” 单嫣有些宽慰地笑了笑:“我自然不会听她的。” 罗成紧抓着单嫣的手这才微微松了一点,他嘴角衔了一抹淡淡的笑,看着她的眼睛道:“凭她胡说八道,我身边就一个位置,就是你的。” “其实她从前和你的事情,我并非不知道,只是我既然信你,自然不会因为她说两句话就生疑。”单嫣眉头微拧,“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罗成失笑:“担心我什么?” 单嫣道:“她今日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总觉得,她今后可能会对你不利。她如今是天子嫔妃,我等都是臣子,且她如今又正当宠,我在北平的时候听母妃与世家夫人们的谈话,听说萧妃大有取代皇后的意思。你想,她既然如此受杨广信赖,她自然会对我们罗家不利。” 罗成静静听着,敛眸道:“你说的未尝不是我所想。” 单嫣无奈摇了摇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些话都且容后再议,现下要紧的是此番下扬州,这一路上,怕是麻烦还少不了。” “这事今日回去之后,我会跟父王再商谈,若有了结果,咱们两个再做打算。”罗成垂眸,抬手按住单嫣的手,忽然低声道,“这段时间你也要随时准备着,此番中途,我们定然会遇到表哥他们,那时,就是我们北平与杨家一刀两断的好时候。” 单嫣闻言如雷震,猛然抬眸,对上罗成的眼睛。 罗成漆黑静谧的瞳仁深处蓦然闪过转瞬即逝的狠厉决绝。 单嫣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拧眉沉沉一点头。 -- 第384页 她把手搭在罗成的手背上,轻声道:“我与你,生死与共。” 车马往显仁行宫外慢慢走,出了宫门,耳边才渐渐有了些人潮的喧哗声。 今日面见杨广与武姝单嫣原本也已经精疲力尽,也无精力再去管别的,料想着反正从城内回城外的军营也要好一阵,便靠着罗成的肩膀想歇息一会儿。 罗成端正坐在车内,也闭目养神。 车子在往前走了一阵,却忽然停下了。 单嫣浑身一震,下意识抓紧了罗成的胳膊,罗成也惊醒过来,眉睫一抬,瞳仁里警觉之色渐渐浮上。 单嫣蹙眉转头去看罗成,欲言又止。 罗成按着她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禁声。 单嫣把头一点,就看见罗成松了她的胳膊躬身打起车帘外出。 帘子落下来,传来下车的响动。 “未出城门,何故停车?” 隔着一块帘子传过罗成的说话声。 单嫣心中不安,探出两根手指将窗帘的一角掀起来往外看。 一角窗帘外是夕阳西下的洛阳城街景,暮色以上,街边两旁的生意摊贩都已经各自收拾着准备回家。 单嫣留意,马车就停在一家饭庄的门前。 这家店倒是大,正面约莫是五六扇大门,廊柱轩窗无一不装潢得精致华丽。 只是一眼瞥过去,大门里堂内空空荡荡,稀疏得没几个人影。 罗成站在车旁与宫中护送的禁军头领交涉,对方按剑在侧,脸孔神情冰冷道:“回燕山公话,临行前陛下交代,城外风沙大,况且燕山公夫人金尊玉贵,只怕受不了军营中简朴,但留宿宫中不合规矩,因此特恩赐夫人独居这驿馆之中,以示尊贵。” 罗成的脸顿时冷了下来,正欲开口反问,前面罗艺听见背后的动静也下了车走过来。 见罗成对着禁军首领面色不善,罗艺心下一紧,匆忙上前,跻身站在罗成之前。 他回头与罗成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头过来,面容微微带笑问道:“为何在这停下?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下来?” 单嫣坐在车内听着谈话,手慢慢地抓紧了,满手心腻腻的冷汗。 外头的禁军首领油盐不进地又把之前对罗成说的话说了一遍,再特意说:“请燕山公夫人下车。” 罗艺笑道:“城内不便,我等还是在城外居住,多谢皇上的一片美意。” 禁军首领眼皮都不动一下,沉沉道:“王爷还是谢恩的好。” “放肆!”罗成眉头压低,一声低喝,“我倒是要问你,皇上何时说过这话?若这是皇上的旨意,那圣旨何在?无凭无据之下,何故要我夫人独居城中?依我看,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假传圣旨!” 禁军冷笑一声,竟也不怵罗成的逼问。 双手抱拳往着显仁宫的方向一扬,倨傲道:“这是出宫之前皇上的口谕,燕山公照做就是。天子脚下,难道燕山公也要违抗圣旨么?” 罗成衔着冷笑:“那好,既然你们要留人,那就照着你们的话办。只是我夫人留下,我也得留下。” 禁军针锋相对:“不可,陛下说了,驿馆只供燕山公夫人一人居住。旁人,不得随行!” 冰冷坚硬的口气,没有松口处。 罗成咬紧了牙,猛地伸出一只手就捏住那禁军的脖子,五指一攥,手背上的青筋纹路猛然浮现。 禁军脸色一白,双手赶紧缠住罗成的手,瞪大了眼厉声叫嚣:“燕山公要抗旨不遵么!?” “成儿!”罗艺也急了,一把抓住罗成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车内单嫣如坐针毡,冲突起的一刻她赶紧扯开马车垂帘喊道:“等等,我去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争取早日完结! 第170章 “且慢,我去就是。” 单嫣的声音传来,罗成揪着禁军头领的手顿时一松,他不可置信地转头过来,却见单嫣已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胡闹什么?上去!”罗成回头喝声道,眼神里闪过一瞬紧张。 单嫣搀扶着小厮从车上下来,却并没有听从罗成的话,只静静上前,径直走向罗艺。 “父王。”单嫣望着罗艺,眼神镇定道,“既然这位大人也说了是陛下的好意,儿媳妇总得谢恩承情才是。正巧外头营帐我也住不惯,那便留在洛阳城中,也好听陛下和萧妃娘娘的吩咐。您说呢?” 罗艺短暂地怔了怔,很快便领悟了单嫣的意思。 他转头过去拉住了罗成的胳膊,暗递了一个颜色,低声道:“怎的今日倒还不如你妻子明白?” 父子对视一眼,罗成有些犹豫垂下眼帘,而后还是松开了那禁军头领的衣襟。 单嫣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一步立在罗成的身侧对那禁军道:“谢皇上恩。” 禁军头领往后退了一步,绷紫的脸重新缓了过来,颇有些狗仗人势地上下扫了两眼单嫣,而后冷哼道:“早干嘛去了?” 他话音刚落单嫣就听见背后剑拉出鞘的一声“当啷”,连忙反手暗暗拽了一下罗成的手。 罗成冷看着那禁军,却还是缓缓将拉出一寸的剑重新按了回去。 他上前一步,道:“我夫人一人留宿驿站,我跟着她进去看看,总是可以?” 禁军生硬道:“燕山公要进去看当然可以,只是不能留下人手,否则就是对皇上不敬。” -- 第385页 罗成懒得跟他废话,转头朝单嫣,低声说:“我陪你进去看看,否则我不放心。” 单嫣点头:“好。”说着转身,又对罗艺道,“儿媳先告退。” 罗艺首肯,单嫣便先朝驿馆进去。 禁军见状把手一扬,示意身后的小兵上前开路。 罗成紧随单嫣身侧,另行前还不忘回头,冷冷再盯了一眼那禁军头领。 进驿馆时身侧全然是杨广的人手,单嫣走在其中不便与罗成说话,夫妻两人绕着一楼的大厅内外都看了一眼,里头人手安排看着都是些老实人,也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查看完楼底,二人便上楼去。 二楼乃是供人休息的卧房绣阁,上楼时,行宫中跟派出来的禁军依旧寸步不离的随行。 单嫣走在其中,只觉得自己举手投足都有无数双眼睛严密地盯着,此等情形之下,何尝不压抑? 今日离宫之前,不论是罗艺、罗成还是自己,从来都未收到过任何要求双方分离居住的消息,可现在这会儿冷不丁就要她留宿洛阳内,实在令人猜不透。 单嫣倒是明白,此番杨广钦点北平护驾南下,压根儿就不是对罗家多么信任,只不过是罗家拥据北平重病,此等情形之下,实在害怕自己南下之时鞭长莫及北平。 罗家护驾是假,圈禁在身边严密看管才是真。 这会儿只怕是不放心,于是要留她这个人质在城内,好叫罗家父子这一路来规矩老实。 上二楼,左右整个驿馆也都空无一人,单嫣随手就挑了一间屋子,回头朝着身后的官兵道淡淡问道:“我要住这间,现在要进去休息。你们也跟了一路了,这间屋子也要跟着进去瞧瞧?” 罗成侧眸瞥了一眼单嫣,垂眸暗暗笑了一下。 跟在身后的一众小卒连忙道:“这就不必了。” 单嫣扬眉:“那你们就在外头歇着吧。” 小卒们领命,便列队站在房间外的走廊之上,各自垂头。 单嫣扫了他们一眼,于是转头朝罗成使了一个眼色,先转身进了屋子。 罗成会意,跟上单嫣,反手将门落下了栓。 听见门栓落下声音的一刻,单嫣常常的松了一口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猛地瘫坐在房中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整个人耷拉下肩膀,脸孔上全然是疲态。 罗成没径直坐下,而是按剑在侧,绕着屋子用剑把里里外外的细软物件都翻查了一边,没发觉有什么可疑之后,才落座在单嫣的身边。 屋内无人,夫妻两个放低了声音说话。 罗成放了剑,坐在单嫣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何必答应?” 单嫣靠在椅子上,垂头看着他微笑道:“我再不答应,你怕要在驿馆外头当即造反了。” 罗成亦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真懂我。” “我不懂你,这么几年夫妻咱们白做了。”单嫣眸子娇蛮眄他,轻声说,“今日也不打一声招呼就要把我留在这儿,显然是杨广很提防咱们了。这回来洛阳,咱们带的兵马远远不及杨林和宇文家,先还是不要贸然行动。他要留我这个人质在,便是警惕你们,有这一层关系,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我,到底我还是朝廷的燕山公夫人。” 单嫣说话的声音轻柔缓慢,娓娓道来,罗成听着,渐渐也情绪稳定了下来,不似之前在驿馆门前像是立马要点炸的火药桶一般。 他听完攥紧了她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恨道:“这番下洛阳,真是让我浑身上下都不痛快。咱们成亲这么多年,何曾有让你委屈到要在这儿做人质的时候?” “再不痛快,咱们也只能先忍着。”单嫣道。 罗成一怔,慢慢抬眸,就见单嫣目光温和平静地看着他的脸,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这儿是洛阳,是他们的地盘,在这里咱们要以多胜少,攀过杨林宇文成都这两座大山是不可能的。可是……”单嫣话锋一转,忽然带了点冷酷意味,“可是等船一动,许多事情就说不准了。他们会遇见谁,我们会遇见谁,怎么说得好?” 罗成眼神一动。 单嫣微然一笑。 许多话不必说,两个人心里便已经清楚了。 “我也希望能都碰上他们。”罗成松开了单嫣的手,慢慢站起身,“若是碰上了,我也不用再在这儿装了。” 单嫣噗嗤一笑,伸手推了推他:“你先走吧,父王还在外头等着。 ”、 罗成被她推得走了两步,却又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含笑盯着她。 “怎么,你不走?”单嫣笑道,“等着我送你么?” 罗成衔笑未答,却把腰上的宝剑解了下来。 单嫣看着他把剑放在了身上,而后走了出去,关上门。 没过多久,门又开了,人又重新走了进来。 单嫣愣看着罗成重新进来关了门,落下了门栓。 “你又回来做什么?”她奇道。 罗成把门关严实了之后,门外又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单嫣更奇怪了:“怎么回事?他们走了?” 话说着,罗成人已经走了上来。 单嫣一抬头,正想询问他要干嘛,忽然之间只觉得浑身一轻,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啊”的一声娇呼整个人就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 第386页 单嫣手臂慌忙绕住罗成的脖子抱紧他,气呼呼地叫道:“你疯啦!?” 罗成抱着她像揣着一张轻飘飘的纸一样,托着她的腰还把她往上颠了颠,垂眸时眉眼笑得颇有些得逞和得意。 “还早。”他笑道。 “早什么早!”单嫣在他怀里极不老实地动弹,挣扎着就要下地来,“你还不走,父王等急了回去有你好受!” 罗成挑眉笑道:“我吩咐他们传话,让父王先走了,我晚些再出城。” 单嫣猛地意识到什么:“你什么意思?” 罗成手臂一抖,双臂忽然搀住她大腿,一个转换像是扛面袋子一样把她重新抗到了肩膀一侧。 单嫣一声惊叫,又气又羞满脸红得像个茶壶。 她一想起门外应该还有留守的士兵,气急败坏地抓着罗成的肩膀就是一口咬下去:“你要死啊!你要在这儿……不行!我不干!!” 虽说已经今年的夫妻,可话中间略去的那几个字眼,单嫣仍旧是羞于启齿。 只觉得满脸上烧红了,血像浪潮一波一波地往上继续冲击着。 可对方倒笑得很狡诈:“所以,他们不是也下去了吗?一举两得,省得他们在外边打搅。” 单嫣真是有理没处说,又羞又气也没出发,只得又往他肩膀上一口咬下去,就听见罗成笑意款款,低低道:“表哥之前来信说,秦怀玉都已经好几岁了。自从你那一年小产,单嫣,咱们也该有一个新的孩子了。” 单嫣闷声气,低头咬着牙羞道:“罗成,你现在可是在军中!” 对方却闷闷笑起来道:“军中不能带女人,可你也不是我非要带来的。既然皇帝下旨命你跟随,我只好人尽其用了。” 单嫣红着脸,气急败坏道:“你丢不丢人!” 对方笑眯眯:“不丢人。” 单嫣:“那我一会儿叫出来……被人听见,不丢人?” 对方笑眯眯:“这证明我实力惊人。” 单嫣:“屁嘞!!!” 对方笑眯眯:“我现在证明给你看。” 紧闭的房门内,先是一声床板的作响声和一声单嫣的惊呼:“罗成,你要死啊!?” 又过了一阵,却变成了:“我,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啊!你轻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内容,付费观看】 第171章 在洛阳停歇的时间短暂,眼看就是临行扬州的日子, 可就在临行之前,杨广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不走临接洛阳的洛水,而要把水路的起点改在汴河。 此消息传出的时候,单嫣便有些费解。 从洛阳至汴河停龙舟的地方相聚约莫也有四里的路程,杨广为何舍近求远要在汴河才下水? 后听罗艺说起,她方才知道早在杨广抵达洛阳之前,洛阳的地方官为了奉承讨好,特意吩咐当地打造了一座庞大的“望舟”,以供杨广极其后妃取乐。 何为“望舟”? 望舟即是在陆地上行走的船。 船如何在陆地上行走? 需要人力或牲畜力拉动。 何其残忍。 准备启程之后,单嫣便从城内的驿馆搬了城外罗家的营地,当日罗艺自显仁行宫当中回来之时,提起这事,差点儿一巴掌将茶几拍散。 “实在是荒谬!”罗艺坐在营帐正中的虎皮交椅上,一张脸上阴云密布,“路上行舟这种事情也就罢了,宇文化及那个老东西,竟然还煽动皇帝要满城百姓敬献香油麦子,混着铺在他行舟的路上,叫他这船走得更快!还要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两条腿能走路,全得给他来拉纤!这样的阴招也能想得出来,真是荒谬!” 单嫣罗成并排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默默听完上首罗艺的雷霆震怒,夫妻二人扭头,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沉默无言。 过了一阵,单嫣方才小心问道:“那父王,这么多的香油麦子和人,要怎么弄来?” 罗艺没好脸色,绷着脸说:“已经交代宇文成都去主办了,同时命我们家胁从。” 罗成眉间微蹙,不悦道:“这种得罪百姓的差事,宇文化及这老狐狸是想做什么?拉我们家一同下水么?” 罗艺冷笑:“他算计得好,原本还让我们家去主办。还是为父在皇帝面前说,此番带来的人马不够,这么短的时间不足筹集到人和物,方才让我们王府协办。这事,若是办好了,是他们宇文家的功劳,办不好,就是我罗家的不力。” 罗成听着,拧眉不说话。 营帐当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过了一阵,罗成方才抬头道:“目前也只有先按着宇文化及的话去办,只是要吩咐手下的人阳奉阴违些。父王,之前表哥给我写信说过,目下十八路反王已经成立都盟共反杨隋,此番杨广下扬州,我们在路上必然会碰见表哥他们,所以儿子想好了,若是在路上遇上表哥他们,咱们就趁乱脱身,接着这个机会,跟杨广把这条界限划清了!” 罗艺沉吟道:“如今不说皇帝想杀我罗家,宇文化及更是虎视眈眈。咱们再这么拖下去也确实不是办法,此次下扬州途中若是能找到机会,咱们也别再犹豫了。成儿,你说的话很是,这次,咱们一家的安危,恐怕还要你在其中多加谋划。” 说着转头看向单嫣:“儿媳妇,你此番既然随行了,就好好辅佐丈夫,尽己所能。” -- 第387页 单嫣郑重点头:“儿媳妇知道。” 望舟已备好,就停在洛阳城外。 登舟的当日天气清朗,杨广兴致一上头,便叫随行的文臣武将也跟着上了望舟。 单嫣身为燕山公夫人,也随行罗成前往舟上的群臣宴会。 望舟之下,两侧是杨林、罗艺的浩荡兵马,刀戟森森锋利,令人不寒而栗,油然而生出一股子杀戮的煞气。 行走在登舟的阶梯上低头看时,只觉得是一片冰冷的铁海。 单嫣不觉看得有些出神,前头的人走远了还停在原地。 身侧罗成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单嫣这才回头,猛地惊觉自己与前行的人已经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怎么了?”罗成轻声问她,有些担心,“是身子不适么?” 单嫣连忙摇头,抿嘴笑着解释:“没有。” “走吧。”罗成低声提醒,“父王已经上去了。” 单嫣将视线从舟下成千上万的兵马人海里收回来,点点头,跟着罗成继续登舟而上。 这艘望舟及大,站在头,看不见尾。两边的兵卒将士传递消息,光靠喊话是全然听不清的,需得有人来回传递消息。 望舟之上能看见的地方全然跟陆地一样,修筑了精巧的宫殿楼阁,里头隐隐能见到来往奔走的宫女太监。 单嫣收回眺望的目光,随着罗成走到船头的甲板上去。 那儿已经站立了许多当朝的侯爵相官,随行着命妇夫人按照官位的高低次序恭敬地站好,等待船上画阁内杨广的传召入侍。 画阁与甲板连接的阶梯下,站着一溜儿锦衣华服的太监宫女。 北平王府罗家的人才到甲板,阶梯下的太监就连忙上前来,在罗艺的跟前跪下磕了个头,毕恭毕敬地说道:“王爷千岁不必屈尊在这儿等候传召,陛下已经说了,请靠山王千岁、宇文丞相及您一家先入内上座。” 罗艺点头,又问道:“那靠山王跟丞相可是已经入内了?” 太监垂着眼睛恭敬回话:“回王驾千岁,靠山王千岁跟宇文大人一家早已经入内,目下只差您还没去。陛下稍后就驾到,您还是先请上去吧。” 罗艺“嗯”了一声,转头看儿子媳妇:“一道走吧。” 单嫣罗成点头。 “有劳带路。”罗艺转头与太监说。 “您折煞奴才了。”太监起身引路,“您请这边。” 单嫣跟在罗成身后,一家人登上画阁宝殿,引路的太监殿门前跪了安。 踏入殿中,脚步回响。 单嫣借着余光飞快扫了一眼,才发现这舟上的宝殿竟然出奇的大。 里头装潢金碧辉煌,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那儿都金灿灿的,格式各样的珍宝陈设,把这一块地方塞得满满当当。 宝殿最上方设着一张青玉镶金的长桌,一应的鲜果美酒已经备好,应当是杨广的皇位。 宝座之下,除对着大门一条大道供行走、歌舞表演外,左右两边全然设着席位,供群臣痛饮取乐。 这些宝座从前到后,最靠近王座的左右共四张白玉镶金的桌子最大最宽,而后的席位按着前后,一个比一个小一些,应当是区分官位高低、身份尊卑。 两张白玉桌的席位,最靠近王座的左右两张,早已经坐了人。 左席为靠山王杨林,右席为丞相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父子两个。 杨林跟宇文成都单嫣早已经见过,但这宇文化及却还是头一回见。 罗艺领着她与罗成拜见的时候,单嫣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宇文化及。 宇文家这父子二人倒是相像,只是与儿子宇文成都眉眼的冷峻英朗不同,宇文化及是个更加慈眉善目的人。 他年纪与罗艺相仿,留着一把半白的山羊胡,眉毛寡淡,在单嫣拜见他之时眼睛笑成一座桥。 这神态举止,不像奸臣,倒像个慈蔼的家翁,只是在不经意间,这人的眼神里还是会透露出一丝阴冷和锋利。 果然人不可貌相。 谁知道这么一副慈眉善目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杨隋最凶狠的一副面孔? 单嫣不寒而栗,收敛了目光没再打量宇文化及。 见过宇文化及,杨林那儿是个好糊弄过去的。 拜见之时,他压根儿就再没单嫣身上投下多余的一丝目光,只顾着拉罗成说话,倒是一副爱才如命的样子。 相互见过,一番官场寒暄,单嫣便跟着罗艺罗成落座在杨林的席位边,等着外头的官员入内及杨广的到来。 时间过去,外头的官员大臣们渐渐也都入了席位。 单嫣坐在罗成身侧,目光不经意地一一扫过对面席位上每一张陌生的脸孔。 过了一阵,她的目光最终落定在对面那张还空着的白玉桌上。 此时宝殿内的人几乎已经坐满了,可对面那张桌子却仍旧是空着。 这样的宴会,宫人自然会提前根据客人的身份来安排坐席,座不虚席,所以罗家席位对面的这张空席位,定然也是有人的。 只是都这个时候了,杨广都已经快到,这席位的主人为何还迟迟不肯出现? 满座之上,除去杨广,就只有这四张白玉桌席位看上去身份最为尊贵。 既然如此,那席位主人的身份定然也是跟杨林、罗艺、宇文化及等人相差无几。 -- 第388页 会是谁呢? 单嫣实在有些好奇。 “陛下到——” 忽然,人声喧杂的大殿之中传来内侍太监尖锐的报声,宝殿内的沸水般的喧腾在那一刻像是被冰封一般,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 单嫣收敛好心绪,整理好衣装,随着罗艺罗成起身立在桌旁,恭候杨广的驾临。 一抹殷红的身影从大殿背后的屏风缓缓走出,这一瞬间,单嫣随着罗成恭敬地垂眸跪下身去,身后立即传来潮水一样气势宏大的跪安声——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万岁!!” 几百人的回声呼啸在大殿上,良久方才平息。 过了一阵,头顶上传来一个和气含笑的声音:“众卿家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72章 “谢陛下隆恩!” 又是浩荡的一片回响。 谢恩后,杨广先行入座。 待杨广及其众妃子落座之后,太监尖锐的赐座声才重新响起。 宝殿之上一片衣料钗环的响动声,待入座之后,殿上又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单嫣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眼眸,余光扫过上首杨广的坐席。 今日杨广穿得随意,一身朱衣,头发披散着只在发尾随意困成一束,另带了皇后并四五个嫔妃前来,其中一个便是如今最为得宠的萧妃武姝。 武姝今日盛装打扮,全然不顾皇后在场,穿一身降红色衣衫,妆容华美娇艳,竟是生生压了一头正宫。 且武姝靠杨广而坐,笑容得体地回应着下座各命妇夫人们的朝贺见礼,皇后反而一个人凄清坐在下首的座位上。 单嫣听见背后的命妇们低声交头接耳说:“如今的萧妃,当真是虽无皇后之名,确有皇后之实际了,看来咱们以后还得多巴结着她。” “谁说不是呢?只是可怜皇后,长安城里名门毓秀的出身,如今反倒是被个不知来路的宫女给踩到脚底下。” “我看,萧妃立为皇后,是早晚的事情。” “……” 背后命妇们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单嫣听了一阵只觉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她转过身来,想取面前的酒杯喝一口,可总觉得头顶上一道目光凝视着自己,背后一凉。 单嫣下意识照着感觉循那道注视去看,一抬头,却恰好与眼光身边的武姝交汇了眼神。 她捏紧手里的酒杯,生硬地将目光揽回来,将面前的酒饮下一小口。 冰凉的琼浆顺着食道滑落下去,单嫣冷静了一些。 罗成察觉到身旁人的不自在,回头张口想安抚她两句,就忽然听得头顶上武姝的声音笑吟吟地开口:“燕山公夫人,这几日在驿馆休息得可还好?” 武姝这一问话,杨广、杨林、宇文化及和在场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移到了单嫣的身上。 只觉得头顶上压着千斤重担,单嫣垂着头咬了咬牙。 罗成拧眉,不着痕迹地抬眸冷看了一眼武姝。 武姝高高在上端坐,以一种从容微笑的面目看着罗成与单嫣,眼神的深处却暗涌着轻蔑。 点兵总不能不出列,何况当着在场这么多人奇怪的眼神。 单嫣顶着压力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冲着武姝拜了拜,垂头温声说道:“谢萧妃娘娘的关怀,承蒙陛下和娘娘恩德,在驿馆之时,妾身居住得很是舒心。” “舒心就好,本宫就怕你住的不舒坦,特意请了皇恩,恩赐你独身居住驿馆。”武姝含笑,“这一路下扬州路途遥远,本宫想着夫人娇贵,随军陆行只怕是吃不了这个苦,还是随着本宫一道住在龙舟上,这样本宫也有个说话的伴儿了。” 单嫣焦头烂额,正不知道这话怎么回绝,却听见杨广笑着接了武姝的话打趣:“爱妃是个淘气的,燕山公夫人出身北平名门,恐怕是安安静静惯了,哪能陪着你折腾?” 武姝包住杨广的胳膊,头靠在他胸膛前娇嗔着说:“陛下又笑话臣妾,臣妾邀燕山公夫人入宫,怎么就是折腾人家?臣妾要生气了!” 不得不说,萧妃这一声娇撒下来,是个男人听了都要酥半边身子。她声音娇媚慵懒,模样又生的艳丽可人,一声声的抱怨像是小猫叫唤,恨不得叫人立马揉了她在怀里疼爱怜惜。 杨广被她惹得龙颜大悦,哈哈大笑着就往她脸上一刮,道:“不敢惹爱妃生气。” 武姝抓着杨广刮她脸颊的那根手指,娇嗔说:“是陛下不知道,臣妾这可是学着陛下,才邀燕山公夫人进宫的。” 杨广奇心大起:“哦?不知爱妃这是学了寡人的什么?” 武姝转过头来,看着仍低头维持行礼姿势的单嫣,弯弯笑颜里滋生出一丁点的狠毒,甜声说道:“陛下不是常爱看美人么?说美人人比花娇,看着赏心悦目,也算是有益身心。这一路水上行舟,哪儿有花叫人看呢?于是臣妾就想起,倒是燕山公夫人人比花娇,若是她天天在臣妾跟前,岂不是赏心悦目叫臣妾高兴?” 这一句句的歪理叫单嫣只觉寒意顿生,罗成心中警铃也顿时大作,正想起身,却被一旁的罗艺不着痕迹地用手按住,还给了他一个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的眼色。 单嫣站在原地,硬着头皮道:“萧妃娘娘说笑了,满座各位宫妃,哪一位不是天姿国色,更莫论娘娘您便是倾国倾城,妾身蒲柳之姿,实在不敢相比。” -- 第389页 武姝笑道:“这可是燕山公夫人妄自菲薄了,夫人一抬头,可不是叫这满堂的女人都黯然失色了么?” 叫武姝这么一说,杨广的好奇心也被勾起:“玉奴啊,那就叫燕山公夫人抬头说话吧。” 这正合了武姝的意。于是她连忙笑着说:“燕山公夫人,既然陛下都开口了,你就谢恩抬头吧。” 此情此景之下,单嫣只觉得是人过独木桥,前有狼后有虎,进退都不得宜。 她脑门一热,手脚却是一片冰凉,在那短暂的顷刻沉默里,像是窒息在此地。 胸腔里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背脊上生出一层冷汗。 “……” 单嫣动了动干哑的喉管,想吐出一个字。 临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罗成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罗艺沉着一张脸,只有座上的武姝笑意轻盈,眉眼里写着如意。 抬头,还是继续僵持着? 单嫣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数年以前在凤鸣城内之时,杨广曾见过她一面,命她入宫伴驾。 彼时得以脱身,是罗成在其中转圜,以武姝移花接木化解了问题。 杨广会不会还记得她? 若是认出了,杨广是否会联系那时候的事情,再翻旧账寻罗家父子的不是? 单嫣的脑海中掠过思绪万千,耳畔武姝笑着咄咄逼人:“怎么?燕山公夫人不愿抬头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单嫣咬紧了牙关,一刹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她捏紧拳猛的准备抬头。 在看到她动作的一刹,罗成一把甩开罗艺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喊道: “——陛下!” “——哈哈哈哈哈哈!” “大哥、二哥!你们输啦!我是第一,我先到啦!你们可要兑现诺言,给我买糖人!买糖果子!” 死一样寂静的画阁之内忽然见传来一声朗朗的少年笑声,笑声里透露着一股子童真憨厚,顿时像是一阵惊雷划破天际,顿时劈开了画阁内僵硬尴尬的氛围,也吸引了缠绕在单嫣身上的所有视线。 单嫣只觉得自己猛地松了一口气,灵魂被释放了一样,整个人身体都轻了下来。 谢天谢地!这个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趁着这不速之声的出现,罗成眼疾手快先将单嫣给拉回了座位上。 武姝也愣了,未曾想到这个时候来了个人,怔怔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去。 单嫣压下心绪,朝着门外看,就见一个身量不是很高的少年人背对着大家站在画阁的殿门外,双手叉腰像是在看着外面的什么正爽朗大笑。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这么慢啊!比我养的乌龟还慢!” 那少年人听声音十五六岁的样子,逆着光看不见长什么样。 过了一阵,门外又多了两个人的身影。 那两个身影一上前就把那少年拉到门外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紧接着伴随一句小声的呵斥:“你别吵了,这儿是望舟,容不得你胡闹!再吵我回去让爹关你的小黑屋!” 另一个声音温和许多:“大哥你也别训斥四弟了,咱们先等爹上来。” 杨广转头问众人,奇了:“外面是何人喧哗?” 单嫣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她看一眼对面的空着的那张宴席。 是席位的主人来了?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太监尖锐的报话声道: “——太原侯李渊,大公子李建成、二公子李世民及四公子李元霸,觐见!” 这一声,顿时犹如炸雷敲开在单嫣头顶!她下意识攥紧了双手,眼神追着门外缓步进来的四个人看。 刚才太监传报的那四个名字,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 单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这……就是下一朝的胜者李氏皇族。 唐高祖李渊,太子李建成和后世英名千古流芳的一代明主太宗李世民。 今日,她真的亲眼见到了! 刚才惶恐不安的情绪与现在激动不已的情绪交汇冲撞,单嫣忍不住有些身子发颤,她抬头看着信步闲庭走进宝殿下的唐国公一家,目光细细地在每个人的脸上落过。 相比后世史书文采之中那些只言片语架构出的伟岸人物形象,现在眼前的这几个人显得更加的真实。 李家父子四人,李渊走在最前。 他年纪看上去比罗艺小上一些,约莫四十不到的模样,身形高挑,眉深目邃有些胡人的影子,身上穿着的官袍虽整洁严谨、头上也端方戴着官帽,但脸色潮红、额角上混着汗液糊在一团的发丝,鬓边散落着的几缕头发还是出卖了他。 看样子是刚一路狂奔而来的。 李渊的身后紧随着刚才在殿门外大笑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圆脸浓眉。他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到处转,看着殿里的什么都好像很新鲜,全然不似李渊大气不敢出的谨慎模样,甚至好似根本不觉得自己已经在面对君主,应当安分守礼,反而露着两颗虎牙不住地看着众人嘿嘿的笑。 单嫣想这个少年应当就是李渊的小儿子,那位隋唐里传颂的、真正的天下第一,李元霸。 既然这个是李元霸么…… 单嫣把目光往后移动,看着最后并肩行前行的两个人。 最后的这二人,应当就是今后玄武门之变的其中两个主人公——大唐未来的太子李建成,和他的亲兄弟,未来的秦王,李世民。 -- 第390页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73章 并行的这两个人,哪个是李建成,哪个是李世民,单嫣还真看不出来。 穿着打扮差不多,身形身高皆是高挑,面容清俊好看,举手投足里全然浸着贵气。 细微的不同只是两个人当中,右边的那个眉眼神色锋芒张扬,而左边的神态却更沉静许多。 父子四人在杨广的台阶前立定,而后跪下行大礼。中途李元霸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嚷着不肯下跪,硬是叫李渊按着他的头瞪着他叫他学着哥哥们给皇帝磕了一个头,一边跪下还一边抱怨:“我凭啥要跪?” 但好歹也算是礼数周全了。 趁着李家人面见皇上,罗成侧耳对着单嫣小声说:“这既是太原侯李渊,他身边的是四儿子李元霸,后面跪着的两个,左边的是他次子李世民,右边是长子李建成。” 原来那个更沉稳些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 单嫣心中不由得叹,果然这自古做皇帝的,到底就是气场不一样些。刚才一家子走进来,李世民少年老成的气质比他亲哥哥李建成还像做兄长的。 单嫣又听见一边的罗艺声音有些诧异叹道:“想不到连他们都来了。” 说起来,这李渊跟杨广还是一家人。 杨广的亲妈是独孤皇后,李渊的亲妈是独孤皇后的亲姊妹,这么论,杨广还算是李渊的姨表兄弟,是李世民几兄弟的表叔。 只是李渊跟杨广早年因为先太子杨勇的事情结了梁子,妨碍了杨广登太子之位,于是就被杨广设计陷害给削了唐国公的爵位,贬为太原侯丢到山西去眼不见为净了。 单嫣环顾满堂,罗家二父子、李家四父子,杨广这是把自己所有怀疑的文臣武将全给招呼了过来呀。 这次下扬州,果然是暗流汹涌。 李家四父子一来,立马就抢去了全场所有的目光,杨广笑着就招呼道:“哎呀太原侯呀,赐座赐座!” 李家父子谢恩后,当下便有太监宫女领着李家父子落座。 果不其然,坐在了单嫣的对面。 “你可来的好晚呀。”杨广指着李渊笑哈哈地说,“寡人刚还在想,这大伙儿都到了,怎么寡人的好姨兄弟还没来?叔德呀,你可要先自罚三杯。” 李渊汗颜,连忙拱手告罪说:“求陛下赎罪,今日原是臣这小儿子元霸淘气,总是不肯来,谁也拉不动他,最后还是他几个兄弟想了法子把他哄出来,可一出门,又跟那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臣与他两个兄弟是满街的抓人,这会儿方才迟来了,还请陛下容量这一遭。”说着,瞪一眼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李元霸喝道,“孽障,还不给陛下请罪!” 这李元霸虽说是隋唐第一猛将,后话里连宇文成都都干不过他的人物,可在父亲跟前,还是一个怕爹的小孩儿一样。 叫李渊这平地惊雷的一声喝,他整个人受惊的松鼠似的,肩膀一耸就往他二哥李世民的肩膀东躲西藏。 李世民回头拍了拍弟弟安抚他,而后站起身来冲着杨广的方向抱拳,镇定从容地笑着道:“陛下莫怪,臣的幼弟元霸从小随师在山中修行,今日是首回得见陛下雄伟望舟,一时之间有些贪玩,不过这也足见此番陛下江都之行声势浩荡,为人所叹服。” 一番话不卑不亢,倒是把杨广哄得挺高兴:“是吗?”说着笑起来,又看着李渊,“你们家这个老二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叫寡人喜欢。世民呀,坐,别站着说话。叔德,你也坐。” 李世民谢恩坐下,李渊长长松了口气。 李家父子入座之后,众官员按照规矩一番寒暄,杨广便叫上了歌舞。 宇文成都领命负责望舟行舟之事,便先请辞离开了席位,只宇文化及在席位上左右应承。 李家的位置正巧对着单嫣,借此,她正好重新审视了一番这家父子。 李渊自始至终正襟危坐,李建成在他旁侧,也是神色警惕。唯只李世民面容笑意如沐春风,除应承父亲各位同僚及长辈的问话之外,还一直温和管教着弟弟李元霸。 李元霸虽是个坐不住的人,可在李世民的管教下,也还是安分了许多。 李世民年纪看着不大,做不过比李元霸大几岁,接人待物倒真是张弛有度,很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罗成除应付官场上的寒暄之外,时不时留意着身旁的单嫣,见她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对面,不觉皱眉顺着看过去,正望见太原侯李家的二公子与身旁的官吏侃侃谈笑,风姿英发十足。 他的手在席面下瞒着众人拍了拍单嫣的手。 单嫣一愣,这才回魂一样转头过来:“怎么了?” 罗成有些吃味,又瞥了一眼李世民的方向,口气不太友善道:“你老盯着对面李家的二公子看什么?”顿了顿,又轻哼一声道,“人家可比你还小几岁啊。” 单嫣哭笑不得:“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成轻轻叩了叩桌子:“不许看了!” 单嫣又好气又好笑:“嘿我说你这个人,你还管的真多啊?” 罗成理直气壮,笑着低声道:“对,我就是要管你。你一个有夫之妇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跟你无关,罗夫人,请你端正自己的态度。” “还花花世界。”单嫣忍不住笑,适才被武姝针对的那点紧张舒缓了许多,“我都跟你结婚锁死了,我还会喜欢一个小毛孩儿吗?我是觉得,这个李家的二公子看着不是个池中之物,将来只怕有一番作为。或者,咱们可以跟来来往来往。” -- 第391页 单嫣其实想说的是,这就是以后的赢家了,咱们先提前抱个大腿,以后稳赚不赔。 罗成目光睇着她,大殿喧闹,于是咬着耳朵道:“虽说李家的二公子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但也不至于要你这样夸他吧?何况这李家目前也不知深浅,现在结交,太草率了。” 单嫣不是个常夸人的,今日乍见李世民便对他有一个好的评价,实在另罗成有些费解,同时心里也有一点儿酸味。 于是她故意看着李世民身边的李元霸得意说:“我到是觉得,李家四公子更是个奇才人物。虽说他跟常人比读书不行,但是武艺超群,如今学艺归来出山,只怕连我都还不是他的对手。” 单嫣接着话,笑道:“何止你,恐怕宇文大将军在他面前,都只能是天下第二猛将。” 罗成微怔,正要询问为何,外头忽然传报,堂上歌舞一时歇下,舞姬们自动让出中间一条道路,就望见宇文成都按剑在侧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杨广原本歪在武姝怀里痛饮,见宇文成都走进来一时间坐直了身子,两眼亮光道:“是底下的拉纤的人已经齐备了?” 宇文成都在杨广阶前跪下,抱拳朗声道:“回陛下的话,船下拉纤之人已备齐,请陛下下令行舟!” “好!”杨广抚掌大笑,紧接着就起身,“寡人也去看看。” 杨广一起身,所有的文臣武将、后宫妃子也跟着起身。 杨广携了武姝的手,先行一步伴随宇文成都往舱外走去。 丞相宇文化及眉开眼笑地对罗艺说:“北平王千岁,咱们也去看看。”说着与罗艺相互客套地说了请。 罗成单嫣也跟在背后,随着众人往外走去。 站在甲板上,远眺之下,四里路之外汴河上的江面一片金碧辉煌的浩荡,那儿就是停龙舟的地方。 单嫣跟着罗成走到了望舟栏杆处,就见到船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已经不像是人群了,更贴切的说,像是蚁群才对。 望舟的底下,人头躜动,人挤着人。 这将近万人当中,男女老少都有,相比应当是倾了整个洛阳城之力。 每个人的腰上都套着粗绳索。 不像人了,简直像牲口。 单嫣站在船舷上看,甚至看到有最小的才七八岁,瘦骨嶙峋的一个孩子,腰上捆着的纤绳比他的胳膊都粗。 何等惨状,每一张人的脸孔上都写着惊惧与惶恐,一个一个,如同困兽。 偏生杨广的脸上笑容逐渐扩大,他十分满意地转头,看着身边的宇文化及说:“丞相,你们宇文家此次立功了,寡人要重赏!” 宇文化及带着宇文成都谢恩,慢慢笑着道:“民心所向,万民都想为陛下前往扬州出一份力,这是民心,陛下若要说是下臣及犬子的功劳,那是折了臣的寿。” 杨广龙颜大悦:“总算如此,也是你出力其中,还是要赏的。北平王呀。”他转过头来对着罗艺道,“你从旁协助有功,也有赏!” 这赏落在罗艺耳朵里当真滋味难辨,却也只得忍着苦笑,恭敬地应下道:“陛下过奖。” 杨广一阵大笑,拖着武姝的手,转身看着望舟底下上万的洛阳百姓,下旨道:“行舟吧。” “领命!”宇文成都接旨,按剑走上船舷最前,扬手喝令道,“走——” 一声令下,望舟底下的官兵们便凶狠地指挥起百姓拉纤—— “走!” “赶紧的!” “快点儿走!!” “再不走抽你了!!” 在鞭子和棍棒的武力压迫之下,没有人胆敢不出力,于是百姓们都咬紧了牙,拼了命地使劲把望舟拉向汴水岸边。 但因着这四里的路上铺满了香油稻米,且望舟庞大,所以即使洛阳城的百姓出动了倾城之力,却也只将这望舟往前拉了一小步路。 单嫣站在船上看着,只为这望舟前进的一小步路,许多百姓的肩头腰身上都已经被纤绳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单嫣不忍卒看,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罗成蹙紧了眉头,忙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捂住她的眼睛低声道:“别看。” 单嫣躲在罗成的怀中,哽咽道:“我想下去……” 待在这艘望舟上的一刻,单嫣都觉得自己也是加害洛阳百姓的元凶。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罗成无言地护着她在怀中,面孔森冷可怖。 他看着站在前方的杨广的背影,墨色的瞳仁里暗涛汹涌,闪过一点微弱的杀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74章 使望舟往前移动那一小节的距离,底下拉纤的百姓都已经倒了一大片。 杨广兴奋大笑,扬手说:“好!继续往前!” 宇文成都接令,立即让手下的官兵催促地上的百姓爬起来继续拉望舟。 望舟之下,洛阳城百姓哀嚎满地,听上去何等地凄凉。 “别嚎了!继续拉!”底下维持秩序的官兵们才不管他们哭得多凄惨,上去就是一鞭子,更有一些官位稍高的自作主张道,“不肯拉望舟的,拖出去斩首!” 望舟与汴水其实隔得不远了,四里地,相当于现代的两千多米,但就算拉纤的人数众多,以这样龟速的进度,猴年马月才能把着盛放了无数金银器皿的望舟给拖到目的地呢? -- 第392页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在官兵的压迫下,百姓又将望舟往前移动了一点点。 杨广只觉得这速度实在太慢,皱眉向身边的宇文化及道:“这么慢?得快点儿。”说着观望了一阵,又琢磨着问道,“这是不是人不够?不然拉得这么慢。丞相,你确定洛阳城李能用的人都带来了吗?” 杨广的问话已经带着几丝隐隐的不悦,宇文化及听在心里,额头上也冒了两颗冷汗:“回陛下的话,洛阳城内除了那些手脚还没长齐的婴孩,其余能出上力的都已经在底下了。许是这望舟太沉,这区区万人不够拉它的力气。” 杨广把脸一沉,不说话。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心里一凉。 君王不说话可比震怒更叫人没底。 这沉默当中,忽而站在杨广身侧的武姝挽着他胳膊笑意盈盈地说道:“丞相这不是说谎了?还剩下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拉望舟了?” 宇文化及看向她,皮笑肉不笑说:“娘娘,整个洛阳城的人确实已经在底下了,欺君之罪,臣万不敢当。” 武姝却轻笑了一声,仰着头看杨广说道:“陛下您看,咱们这身后不是有这么多的文臣武将么?他们难道就不能下去拉望舟?” 单嫣陡然一愣,罗成也蹙眉看向武姝。 这一句话,是把所有官员都给拉下了水。 当下,背后站着的官员们都小声议论起来,投以武姝怪异的目光。 武姝不管背后的人怎么看自己,只摇着杨广的胳膊咯咯地笑:“陛下说句话呀?臣妾这个主意出得如何?” “爱妃为何要他们下去?这些人可都是我大隋的肱股之臣呀。”杨广低头看武姝。 武姝扭头,瞟了一眼背后惴惴不安的众大臣们,噗嗤一笑说:“陛下,各位大人们不是时常在您跟前表忠心么?一口一个万岁万万岁的。只是陛下,毕竟这人心隔肚皮呀,他们说的话,您是不知道真假的。今日好了,趁着这个机会,也让各位大人表表忠心。这会儿谁肯下去拉纤,谁拉得最卖力,谁就是真正地对陛下忠心。否则,就是口是心非,欺君之罪了。” 武姝轻飘飘的一番话,叫背后平常日日在杨广跟前拍马屁的那一群官员们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这下可好,平常拍的马屁没让自己加官进爵,这会儿反倒是成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底下的官员个个暗咬银牙,敢怒不敢言,心里直骂萧妃这个狐媚货主的玩意儿。 杨广听了转怒为喜,当即摸了一把武姝的脸笑道:“爱妃真是寡人身边的女诸葛呀,很是为寡人解忧。好,就按照萧妃的话去办。”说着转过身来,扫了一眼众人,“除了靠山王、北平王、丞相和太原侯一家,你们之中谁愿意为寡人拉望舟?” 底下的官员们焦头烂额。 看着望舟下的惨状,下去不就是明摆着的送命么?谁愿意去? “没有人愿意去?”杨广沉声,利箭般的目光环视众人,“那就是说,素日对寡人都是虚情假意的奉承了?” 单嫣抬头看着跟前一片低着头沉默的官员。 此时众人前所未有的默契,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头塞到泥里。 他们都想着法不责众。 难道这杨广还能把他们都砍了,光杆子一样的下扬州? “爹,怎么大伙儿都不动呀?不就拉这个破船么?我两下就能把船推动,让我来!磨磨唧唧的,真慢真烦人!” 就在众人相约沉默的时候,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 众人都纷纷转过头,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虎愿意当了出头鸟。 单嫣也循声望去,就看见李家父子站着的那一处,李建成正满头大汗地拽着李元霸,给这个呆霸王弟弟拼命使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 李渊则是忧虑扫了一眼杨广,又立即回头低低呵斥儿子说:“别添乱了,陛下特意恩赐我们家不用下去,孽障你还不住口?闹什么小孩子脾气,这望舟庞大岂是你说能推得动就能推得动的?再胡闹回去关你三天的暗房!” 李元霸简直是个被冤枉的孩子,立即委屈地回嘴嚷道:“我才不骗人,我说我推得动就是推得动!” “四弟你听话,不要给爹添乱了,乖。”李世民也忙哄弟弟。 李元霸却是头犟牛,牛脾气上来谁也抱不住,他挥手甩开李建成的禁锢。 李建成哪里是这“犟牛”弟弟的对手,被推得往后一个趔趄,忙喊:“四弟!” 可话音还没落,李元霸已经冲了出去。 “元霸!哎呀!”李渊急得直叹。 李元霸冲出人间,拨开前面的文武百官,径直就走到杨广的面前。 也不下跪,也不行礼,往杨广跟前一站,仰着下巴直愣愣地就问:“你是这儿最大的官,是吧?” 在场官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单嫣也忍不住有些傻眼。 看起来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对于皇权根本就没概念啊。 这种质问的口气,一口一个你呀我的,恐怕也只有这位有胆敢说。 杨广乍见这小儿威风凛凛地走到自己跟前,倒觉得他有几分趣,遂也没责怪他的失礼,笑着道:“是,寡人是皇帝,是这儿最大的官。” “好,那我说老皇呀!” 老皇。 -- 第393页 这两个字一出,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单嫣哽住,罗成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这称呼也太江湖了! 众官员们面面相觑,心说这小子真够胆大的呀。 李渊一张脸陡然惨白,脚下一软。 李建成看见赶紧搀他:“爹,你当心……” 李世民锁着眉头,紧紧盯着杨广,想看他态度如何。 杨广听见“老皇”这两个字,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他猛地大笑。 全场寂静,几百个人就这么听着杨广仰天大笑。 “你叫寡人什么?”过了一阵,杨广收了笑声凑近李元霸问。 全场官员心里都怦怦的,唯有李元霸抬着眉毛,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叫你老皇呀,你听不着么?” 杨广像是被他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给逗笑了,回头环顾着身边的妃子说:“这倒真是新奇,寡人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接地气的称呼。叫寡人……老皇?” 李渊汗颜想上前解释:“陛下,臣这儿子自小就智力有缺陷,他说话不经心想,陛下仁慈,就别……” “无妨。”杨广还没等李渊把话说完,就笑着摆手打断,转头又对李元霸说,“今日你想说什么就说,有寡人在这儿,你爹不敢把你怎么样。” 李元霸转头回去又看了一眼他爹,又转头回来,看着“老皇”:“我能把这破船推动,你让我下去,我一个人就能,你让那些碍眼的都走开!” “你一个人,好大的口气。”杨林忍不住大笑起来,觉得这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这望舟有多重?” 李元霸哼一声:“凭它多重?” 杨广大笑:“好!那就让你去!若是你能推动这望舟,寡人就封你为勇猛大将军。” 李元霸眼睛一亮:“果真!?” 杨广道:“君无戏言。” “爹,哥哥!”李元霸回头喜笑颜开,“我也能当将军,我以后也是将军!” 李渊满脸愁容,李建成更是看自己弟弟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只有李世民低声劝父亲:“或许是件好事也未可知。” 单嫣听见李元霸要单人推望舟,不禁有些吃惊。 要知道,这望舟虽不是钢铁铸造,但这木舟之上载了这么多人,兼又放置这许多金银珠宝,李元霸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少年人的体格,退一万步说力气再大,但也不至于推动。 “早听闻李家的小儿子是个呆傻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要一个人推望舟,嘿,这是好大的口气。” “等着看笑话吧,黄口小儿,说大话也不找个场合,太原侯有丢脸的时候。” 背后的官员们窃窃私语,单嫣听着,觉得他们想的也不无道理。 重新打量着眼前的李元霸,十五六岁的年纪,不高的身材,麦色肌肤,圆圆的眼睛和圆圆的脸,露着两颗小虎牙得意的笑起来,他指着杨广的脸:“我推这个破船,你封我做大将军,不许耍赖,耍赖的人是小猪!” 这话把官员们都逗笑了,只有太原侯李渊一张老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头顶上气得冒烟,只恨自己这儿子怎么不是个哑巴。 杨广觉得有趣,摸着下巴笑着说:“寡人不耍赖,你下去吧,叫大家看看你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还很长,大家慢慢看。 明天见 第175章 李元霸领命,跟着侍卫蹦蹦跳跳地就下了望舟,直拍手说自己要做将军了。 李渊放心不下,就派着李世民跟他一起下船。 李元霸这一去,在场的所有官员都不由得一起松了口气,总算是把拉纤的这件事给搪了过去。 且不管李元霸今日拉得动拉不动,这个锅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单嫣看着李家兄弟背影消失之处,有些忐忑。 搁现实生活当中,人力拉望舟这根本就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绝不可能, 李元霸真能拉得动,那也算她单嫣开眼了。 众人的胃口都被李元霸吊着,他一下舟,所有人都随着杨广往船尾走,想看清这单人如何拉动这庞然大物。 摩肩接踵当中,单嫣垫脚探头往下看,官兵们已经将原本拉纤的洛阳百姓们驱散。 “让让!让让!”李元霸从中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后边跟着李世民。 兄弟二人在望舟背后停下,李元霸将杨广来了,就冲着他用力挥了挥手,大声喊道:“老皇,我推了!” 杨广站在人群之前,扶着栏杆笑起来,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道:“推吧。” 话音刚落,单嫣就瞥见一旁的李渊和李建成已经抓紧了最靠近的柱子,旁人则是平常一样地站着探头往下看热闹。 单嫣想起来从前看过的那些李元霸的文学影视形象,心里还是有些点儿担心,于是抓紧了身旁的罗成。 罗成回眸看她,以为她害怕,于是伸手搂进了些。 李元霸站在船尾下,撸起袖子摆了个架势,一双圆眼一瞪,死死盯着跟前的巨大的望舟。 “哈!”他喝一声,作势正要往前冲,就在这个时候,单嫣看见他身旁的李世民似乎对他说了什么,李元霸忽然停了下来。 李世民上前附在李元霸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李元霸点了点头,又接着蓄力,准备开始推望舟。 -- 第394页 李元霸大吼一声,左腿往后一蹬,紧接着双手猛然平推往前,伴随着巨大轰鸣声,脚下的平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满船的人东倒西歪,命妇们惊惶地大叫。 罗成也未料到这李元霸还真有此等本事,也踉跄了两步,但很快他就立定下来,同时一手抓住了单嫣的胳膊不叫她摔倒。 单嫣抓着罗成看着船上的一片混乱,心砰砰地跳。 前一刻万人拉舟,极其艰难才让这望舟往前滑了一小步,但目下李元霸一个人在船后推,就让这船像在水上一样往前行进了起来。 罗成的眼神里透露着不可思议,宇文成都则是勉强维持镇定地情况下双眉紧锁。 单嫣凌乱地想,果然这个世界里,有些事情是不能用科学解释的。 底下推船的李元霸想着这会儿父亲李渊肯定知道自己没说谎,心里越发的高兴,又念着适才二哥李世民在耳边说的话,一时推得更加卖力。 那望舟就像真的行驶在水上一般,呼啸着就过去。 这一推,船上能除了罗成、宇文成都几个有些功夫在身的之外,便没了几个人还能站直。 一帮大臣们东倒西歪,你抓着我,我抓着他,最后大家一切摔跤。 侍卫们自顾不暇,杨广的头磕在栏杆上,武姝惊叫着整个人撞在桌上,急得宇文化及大叫:“太原侯,还不叫你家儿子停下!” 杨广好不容易被侍卫搀扶着站起身来,捂着头也急声道:“行了,停!” 李渊跟李建成忙喊底下的李元霸收手,可李元霸哪儿听? 他心里光记着杨广要封赏他大将军的事,一溜烟儿地把望舟拉到了汴水边。 到了目的地,他方才收手,插着腰仰头兴奋地喊道:“我说老皇,我给你送到了,你可不许说话不算数!” 望舟总算停下,官员们摇摇晃晃地赶紧站起来,将身上的灰尘抖干净,官服重新穿戴整齐。 各位都立定了,船下李世民李元霸两兄弟也重新登舟。 李元霸上来就兴冲冲至杨广跟前:“我说老皇,赶紧封我做大将军呀。” 杨广的脑袋那会儿可被桌子磕得不轻,武姝也心有余悸,帝妃二人脸色都不好看。 杨林冷斥:“还封什么将军?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看治你个惊驾之罪才是!” 李元霸立马就不乐意了:“老皇可答应我了,谁反悔谁是猪,难不成,你说他是猪?” 杨林气噎,瞪着眼指着李元霸却吐不出个字来。 单嫣扭过头去,与罗成相视一笑。 这个李元霸呆是呆,但这话说得还真有点儿意思。 杨林不说话了,他总不能承认自己在暗骂杨广是猪吧。于是瞪一眼李渊,道:“太原侯,你这小儿子跟你家前三个儿子比,可欠教训得多。” 李渊惊魂未定,忙转头呵斥自家儿子:“还不跪下!?” 李元霸委屈极了,争辩说:“我又没做错,我为什么跪下?是老皇让我推破船的,我推了,现在该让老皇给我封将军才是,为什么让我跪下?我不跪!”又拉着李世民急道,“二哥,你快帮我说话!你不是说只要我听老皇的话,他就会封我做大将军,还会带着我去扬州城吗?二哥,他们怎么反悔呀?” 李世民看着委屈的李元霸,叹了口气,上前抱拳道:“都是世民不好,原想让四弟替陛下多效力,方才要他使劲推望舟,却不想惊扰了圣驾。陛下,元霸天真,若是您真要惩罚,也是世民嘴舌之快遭成的局面,您若要罚的话,惩罚世民就是。” 杨广望着河面上浩荡的龙舟船队,再看一眼跪在跟前的两兄弟。 李渊咽了咽口水,上前小心询问道:“……陛下?” “罢了罢了!”杨广忽然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既然这么快就到了汴水,也没什么大事。” 李元霸欣喜抬头:“那老皇,我还能不能当将军?” 杨广转头吩咐文官道:“下去拟旨,封太原侯第四子李元霸为猛勇大将军,不随行扬州,替寡人镇守洛阳,太原侯一家也留下,不必跟着去扬州了。” 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猛人,跟在身边才不放心,谁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情? 李渊听见这旨意,暗暗舒了口气。 李建成眼里跳着一丝惊喜。 李世民面容沉静,没什么波澜。 杨广这一道旨意,是把李家从这一摊乱麻里撇了出去。 “只怕,这是李家那位二公司安排的这出明哲保身。”罗成盯着李世民地方向道。 单嫣顺着罗成的目光看过去,但见李世民正得体地领着弟弟与杨广谢恩。 “李家幸运。”单嫣忍不住道。 “是啊。”罗成无可奈何哂笑,低声道,“省得蹚了这一趟浑水。” 李家谢恩之后,杨广便领着群臣各自上船去。 众人纷纷离场,罗艺却带着罗成单嫣二人没打算走的样子。 除此之外,对面的李家父子也似乎没有准备下望舟的打算。 望舟上的官员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那边李渊的目光看了过来,与罗艺视线交汇。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李渊朝着罗艺的方向迈步过来,领着背后的三个儿子。 “北平王千岁,许久未见,一切安好?”李渊先客气招呼。 -- 第395页 罗艺官场逢迎,可笑着拱了拱手说:“太原侯同安,上回与太原侯联系,还是几年之前了。” 客气过去,李渊便让身后的三个儿子过来叫人,罗艺也让罗成单嫣与他们互相见过。 论了辈分后,各自行礼,先是李建成,而后是李世民,再是李元霸。 李世民先见过罗成之后,再给单嫣行了一个礼:“李世民见过世子妃。” 单嫣万万不敢当他的大礼,让未来的唐太宗给她行礼,可不是要折煞她吗? 赶忙回了一个礼,道:“李二公子客气。” 倒是李元霸有趣,上来盯着单嫣看了一阵之后,极其认真地说道:“你是庙里的仙女娘娘吗?” 单嫣先是一愣,转头不解看罗成。 罗成也忍不住笑。 “我看你长得好看,跟庙里供着的仙女一样。”李元霸接着说。 李建成斥责他:“胡闹什么?这是北平王世子的世子妃,还不见过?” 人逢夸奖难免虚荣,单嫣也不例外,一听李元霸夸她好看心花怒放,何况李元霸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说的好看那就更有价值。 单嫣当下就忍不住笑了,连忙拦着李建成说:“大公子不必责怪,令弟为人单淳,说出来的话也叫人喜欢。” 李元霸摸着头,嘿嘿地笑:“仙女姐姐喜欢我,我也喜欢仙女姐姐。” 单嫣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旁人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罗成打趣李元霸说:“你可不能喜欢她,她可是我娶进门的夫人,你要喜欢再找一个。” 话毕,又是一阵笑。 过了寒暄,罗艺方才正色与李渊说道:“老弟呀,你们可是走了运气了,这回避开这桩棘手的事情,真是幸运。” 李渊回头看李世民,李世民上前谦和笑道:“王驾千岁说笑,是我们李家没福,惹皇上厌弃罢了。” 罗艺笑了两声,知道李家是不愿再提这一茬,于是也没往深处再引话。 相互面子上也过得去了,李渊于是跟罗艺告辞,笑道:“扬州一行,王驾千岁保重,等之后折返洛阳,咱们再好好聚一聚。” 罗艺客气应了,于是双方告辞,李渊领着三个儿子先下了望舟。 罗艺负手看着李渊一家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句道:“李家这个二公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单嫣上前站到罗艺身后,笑了笑道:“父王看人眼光毒辣。” 罗艺无奈笑着摇头,转头对儿子媳妇道:“时候差不多了,成儿,你我父子先坐船过江去对岸入护卫军中,嫣儿,你上龙舟跟着皇上和萧妃自己也善自珍重,船上可比岸上更凶险。到时候有了机会,父王寻个由头再把你带下来。” 单嫣点头:“父王放心。” 罗艺首肯,转身道:“咱们走吧,别跟他们离远了。” 罗成抱拳:“是。” 却正在这个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含笑的男子声音:“北平王千岁?” 罗艺一愣,转过头去。 单嫣也随着转头过去,却见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墨绿衣衫文人打扮的男子。 那男人纤瘦高挑,且生得五官清秀。 皮肤极白,眉极浓,一双眼睛很大很亮,笑成桃花眼,端的是个清雅的文官模样。 罗成见到他愣了一下,而后就蹙紧了眉头,似乎不想与他打照面一般,冷冷把头扭到了一旁。 单嫣察觉到罗成的不悦,重新又审视了一遍这个绿衣文官,却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罗艺见到男子微微一怔,而后就立马换了个官腔的口吻笑起来:“哎呀,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听这口气,像是很相熟。 单嫣更奇了,这人究竟是谁? 绿衣男人上前,冲着罗艺拱手彬彬有礼请了安,眼睛一笑时脸上是溢出来的和气:“许久不见您了,李密在这儿给您行礼。” 这个男人明明笑得和善,也是一副平易近人的皮囊谈吐,可不知道为何,单嫣心里忽的有些怪异,总觉得眼前这人假得很。 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儿让她觉得不对劲。 忽然,她猛地回味起刚才这个人说的话。 话里有个名字。 李密。 一瞬间,单嫣浑身僵硬。 她再抬头看这个外表温润如玉的清俊男人,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惶恐与厌恶。 这个人竟然是李密! 现今杨隋的蒲山公李密。 将来的西魏王。 让程咬金甘愿传他皇位的那个人! 瓦岗的灾星——李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家看的电视剧里,比如隋唐英雄、隋唐演义,都还是把一些原著场景合理化了。《兴唐传》里写的隋唐猛将李元霸推望舟其实就是这么离谱,《说唐》就更离谱且封建迷信。 明天见。 第176章 “阿嫣,你怎么了?”罗成察觉到身旁的人脸色一瞬变得很难看。 他伸手推了推单嫣,有些担心地问她道。 单嫣抽神回来,猛地一颤,抬起头来没目光茫然的对上罗成的眼睛。 罗成蹙眉,趁着罗艺与李密寒暄之时小声问她:“可是身子不适?” 单嫣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李密,白着脸轻轻摆头。 她正想往后避开李密,却见李密的目光一扫而来。 -- 第396页 李密热络上前想与罗成单嫣夫妻二人打招呼:“想必这是燕山公与尊夫人了,在下蒲山公李密,初次相见,没备礼品相赠,实在是惭愧。” 饶是单嫣不说话,从她躲到自己背后的动作神态罗成也看得出来,她似乎对这个李密所有顾及与害怕。 罗成反手将单嫣往自己身后护了一些,客气与李密一点头:“蒲山公客气。” 李密微微一笑,却见站在罗成背后的夫人脸色不太好,于是还关心地问:“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罗成道:“这些天奔波,没太休息好,多谢蒲山公关怀。” 李密笑道:“你我同朝为官,这话就是见外。”瞧着这会儿也没什么别的话好再说,他便告辞道,“今日匆忙,下扬州的途中机会还多,到时候再与王驾千岁、燕山公叙说旧情。” 罗艺也寒暄回了两句官场话,李密便先告辞下了望舟。 罗艺紧随其后,带着单嫣罗成二人往下船处走。 一直等到李密走远了,单嫣抓着罗成胳膊的手才微微放松。 罗成回头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问道:“你认识李密?” 单嫣刚想点头,立马又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见到他?”罗成又问。 单嫣全然听不进罗成说什么,满脑子里一片混乱,想的都是李密入瓦岗称西魏王之后的事情。 程咬金拱手相让皇位后,李密就成了瓦岗军名义上的首领。 只是瓦岗军多数头领,如单雄信、魏征、徐茂公等多数出身贾家楼四十六友结义的兄弟盟之中,这个从天而降的西魏王李密乍入瓦岗之时,其实并不能领众人臣服。可他毕竟又是君主,为护颜面难免就会逼迫单雄信等人做一些他们不情愿之事。长此以往,便结下了一些怨气。 李密其人,虽外表清风霁月、道貌岸然,实则口蜜腹剑、渴望权力而又贪生怕死。 单嫣最是忘不了杨广驾崩后十八路反王躲传国玉玺之时,李密那招令所有人都震毁三观的“玉玺换美人”。 李密的昏庸无能让瓦岗不复当初,也正是因为这样,后面贾家楼的四十六友,死的死,散的散。 而如今,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跟前。 单嫣如何能不惶恐? “罗成。”单嫣犹豫了一阵,低声道,“李密此人,咱们不要来往。” 罗成微怔,不知单嫣为何忽然认真地说这样一警告。 “适才碰面之时,他好像也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了,你从前认识他?”罗成低声问道。 单嫣想了半晌,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时候李密恐怕都还未与程咬金见过面,也就谈不上让程咬金把皇位传给他。 现在要做的,应该是赶紧找到时机给程咬金写一封信,告诫他碰到这个李密,别管他是救命恩人还是杀父仇人,总之绕开走,也别把此人带回瓦岗。 引狼入室,才是悲剧的开始。 单嫣收敛了心中的思绪,忍着心中不安慢慢道:“不认识,不过我觉得这个人的内里,原没有他的外表来得这样光明磊落。” 罗成听着,忽然莞尔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伸手揽住她手臂,安慰道,“别想太多,放宽心才是,先走吧。” 单嫣抬头,勉强冲他挂起一个笑,便随着他下了望舟。 汴水江面之上停着杨广下扬州的浩荡行船。 这船队成百上千,其中最大的三艘首当其冲是杨广的龙舟,上建宫殿百余间,亭台楼阁,歌舞廊榭无一不比陆上宫殿更为精巧繁华;而后是后妃的凤舟,比之龙舟稍次,最后是三品大员们与命妇们居住的船舟。 除开这三艘最大的舟之外,余下的零散大小舟便众星拱月一般将这三艘围绕在中间。 这庞大的舟群之内,有小船可来回与各舟之间,非常的便宜。 这一趟下扬州城,杨广倒真是不惜财力人力,把几乎一整个前朝后宫都给搬到了水上来。 何况自汴河顺流而下,船队亦非一路直行扬州,而是看杨广的心情来停。 途径哪个州府,杨广来了兴致就要带着后妃下去游玩一番。 停船自然就要拉纤上岸,这一来,可就苦了当地的老百姓。 一千五百多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有时候靠一个城的百姓来拉尚且人手不够,还要波及临近州县的一同前来。 哪个地方的百姓拉得不卖力,就是哪个地方的官员不敬皇上。 这杀头的大罪谁愿意顶?地方官就连请带抓连逼带迫地赶着百姓们上去。 水上浩荡船队,左岸杨林、宇文成都保驾,右岸罗艺罗成父子二人护航,杨广只乐得不知今夕何夕。 白日宴群臣,黑夜宴后妃。 声色犬马、莺歌燕舞、不亦乐乎。 一轮歌舞刚毕,杨广连连大笑说:“此乃人间仙境!” 杨广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宴群臣之时,单嫣随着旁的一众命妇们坐在大殿之下,只觉得耳边的丝竹歌舞声极其地喧闹。 满殿酒气熏得人头昏,单嫣抬头,透过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里往最顶的王座上看去,杨广正搂着武姝二人调笑大声,而底下众官员们喝得满面通红、东倒西歪,堂下的舞姬们穿着暴露,轻纱绕臂媚笑起舞,对着王座上的君主讨好逢迎。 这一片乌烟瘴气,让单嫣心烦。 -- 第397页 因着罗艺罗成在案上拱卫船队,她便是只身一人在殿中。 跟这些命妇夫人们也没什么共同话语,趁着她们抱团说话笑得正欢之时,单嫣择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瞧瞧地退了席位,从大殿的侧门便溜了出去。 此时已经近黑夜,暮色四合,寂夜孤岭,西边坠坠繁星隐约闪现。 虽已至黑夜,龙舟船队之上的煌煌灯火却把周遭这一片水域映照得如同白昼。 光影漂泊在荡漾的河面上,一层层金鳞晃动,折出亮光。 单嫣往船的右侧走,想看看能不能看清右岸上行军的罗成。 她走着走着,只觉得行船的速度开始放慢。 再抬头看,只见船已经在往靠岸的方向行驶。 走到船右边的甲板上时,船与岸已经靠得很近了。 单嫣眺目,隐隐见到岸上的不远处城池内灯火点点。 正好身边巡夜的禁卫军经过,见到单嫣便与她行礼。 单嫣点头,随口问道:“这是到哪里了?今夜可是要下舟休息?” 禁卫军回话:“回燕山公夫人,如今已经快进入四明山地界,前头是四明城。今夜不下舟,只靠岸休息,已经在预备停船。” 单嫣点了点头,禁卫军告辞便继续往前巡逻。 她本想着今夜若是能下舟,或者就能与罗成见一面。 这数月行舟的时间算下来,二人虽然隔得不远,可一个人在水上,一个人在陆上,能面对面相见的机会实在太少,很多时候都只能接着船上眺望或者罗成上龙舟向杨广禀报之时,夫妻二人才得以短暂会面。 看来今夜是没这个机会了,单嫣靠在甲板的栏杆旁,看着右岸上罗家的兵马开始预备安营扎寨,郁闷地想。 隔着江水,单嫣看见案上火把光亮当中,罗成穿着铠甲翻身下马,安排底下的士兵们落锅做饭,支帐歇息,那一抹亮银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来回穿插,一阵出现一阵又不见。 单嫣看着郁闷,忽然想起那一回在驿馆里和罗成的胡闹。 她当时还红着脸咬着他的肩膀对他又捶又骂,却没想到那一次之后,两个人水上陆上地隔开了,连想胡闹的机会都没有。 何况在这船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一众命妇们说话她插不上嘴,武姝那儿不时召见又是处处刁难。 单嫣站在栏杆上又望了一会儿,见罗成的营帐已经立好且升上篝火,又觉得甲板上河中吹来的风实在有些凉了,加之人也困倦起来,便想着先乘小舟去自己的船上歇息。 其实这时候天色才刚黑,要睡觉的话也实在早了一些。 但是这些天不知为何,人就是懒怠动弹,一天有大半天在睡觉。 且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晕船,东西吃不下,还不时的恶心。 虽是南方长大的人,可是从小也没怎么坐过长途的船,这一次由北向南,实在有些折腾。 单嫣拢了拢衣服,转身正想往回走,却忽然见到远处甲板上一行穿盔戴甲之人的身影急急掠过。 她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忽然皱了眉。 就见到正往殿上阶梯走的,是靠山王杨林。 按照常理说,这个时候靠山王不应当跟罗艺一样在岸上安营扎寨么?这么急匆匆地上龙舟来,只恐是遇到了什么大事,需得他亲自上报劝说杨广。 单嫣略加思索,还是转身想先进殿听一听,看看是什么消息。 可是她刚转过身,忽然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还来得及压制住,那呕吐的欲望就完全战胜了单嫣的克制。 嘴一张,喉咙腾的一烫,嘴里冲上一股子腥味,自己午后在殿上吃的那点儿东西顷刻间给全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77章 眼看着杨林上殿,单嫣一时也来不及多想,掏出绢布擦了擦嘴,便赶紧跟上。 按着原路返回殿上,靠近侧门时,却听见原本喧哗嘈杂的大殿里一点声音都都无。 单嫣心中一凛,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安静可听落针声的大殿,再想溜进去已经难了。 单嫣见侧殿门前无人,便寻了个无光的角落里站着,从这里也可以清楚地听见殿内的人语。 “……皇叔,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喝着酒慢慢说,你这么火急火燎的,那不是扫了在座的兴么?来人啊,赶紧地,引皇叔上座,都愣着干什么?”先是杨广悠哉含笑的声音。 “皇上怎还能这样悠闲?老臣已经说了,探子快马来报,就在不远外的四明山之上,已有以瓦岗山大魔国为领头的十八路反王和四十六路烟尘聚集,此刻再在此停靠只怕贼寇夜袭。皇上,依照老臣所言,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返回洛阳,好保全圣驾呀!”杨广悠哉的笑声之后,靠山王杨林声音激动。 听到此处单嫣陡然抬眸。 果然是瓦岗的人在前方埋伏! “寡人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开河挖渠,千辛万苦就是为了顺流而下扬州,看一看我们杨家的天下繁华,前方就是扬州,寡人怎能因为几个区区毛贼而前功尽弃呢?何况皇叔没听说过么?真天子百灵相护,寡人是真龙天子,有何畏惧?”杨广的语气在靠山王话毕后有些许的不悦。 “可是皇上,四明山上就是匪寇,您这是置自己于险境啊!”杨林还是不肯放弃劝谏。 杨广没说话,单嫣却听见武姝的慢悠悠地开了口:“靠山王既然知道皇上身于险境就更应当尽心保驾护航,若是靠山王足够尽心,左右岸又有宇文将军与北平王一家拱卫,怎么会出事呢?王驾千岁说这话,岂不是在说自己没那个本事护得皇上安稳入扬州城?还是说王爷对皇上说的话有异议?” -- 第398页 杨林气噎:“萧妃,你不劝说皇上便罢,此等危急关头,还在这里蛊惑圣心!” 杨广冷笑一声:“寡人倒是觉得萧妃的话没什么错,皇叔何故又这样气急败坏?下扬州前寡人便预料到了今日情景,适才颁旨让你和宇文成都、罗艺罗成父子前来护驾,不然带你们来为何用?寡人偏生多一碗饭给你们吃么?下扬州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今日歇脚一日,明日继续往扬州进发!谁若再有异议,便是抗旨不遵,即可拖出去斩了!” 杨广一声号令,底下的群臣便只有拥护的份。 杨林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杨广,杨广说话方才那话就继续抱着武姝醉生梦死,脸上丝毫没有警惕的神色。 这位老臣叹了口气,如同垂头丧气扫着尾巴的老牛一样,低下头违心道:“老臣……遵旨!” 单嫣在杨林出殿之前下了阶梯,她往龙舟尾走去,迎着河面上的狂风。 重重山水之外那一座孤峰,便是四明山。 单嫣倚栏而立,眺望那山。 重重夜幕之下一片寂色,只能接着微弱的月光隐隐看见那隐匿在夜色之中的山峦起伏。 此刻,瓦岗军就隐匿在那深山当中的某一处,蛰伏着,等待着杨广的到来。 就在单嫣眺望四明山之时,四明山顶上的人,也正眺望着龙舟所停的方向。 今夜山上风大,都元帅秦琼早已经传令下去,命除巡夜兵将外的人一律回营帐歇息,养精蓄锐已待明日截杀杨广。 单雄信因睡不踏实,遂披着一件外套抱剑上山顶,却没想到正遇见同上山顶观星象的徐茂公。 二人身披单衣在四明山的顶崖上往下望,两岸一片黑压压的,而杨广停龙舟的那一处却犹如繁星聚拢,使得那一方水光影荡漾,如同白昼一般。 “杨广,好大的排场。”徐茂公微眯着双眼,盯着那一处明晃晃的江面上看,“站在这儿,好像都能隐约听见船上的歌舞声。” 单雄信负手站在徐茂公身旁,垂眸瞥着龙舟处淡淡道:“杨广这狗贼也知道自己是活不了几天的人,趁着现在还有口气,自然破罐子破摔。只是可怜了明日这一船的人陪葬。” 徐茂公转头回来,细长的眼睛一翘,笑起来:“话可不能胡说,这船上说不准还有三小姐在。” 单雄信寒声说:“她若是在这龙舟上,那就是罗成的不是。一个大男人,连上战场还要把夫人拴在身上带着,他死无所谓,连累我妹妹。” 徐茂公指着单雄信啼笑皆非:“你呀,还是这个老样子。都五六年过去,还抓着你这妹夫的辫子不放,这做你家的妹婿是真难。罗成死了,难过的还不是三小姐?” 单雄信负手冷冷扭过头,不屑哼道:“我倒也想不抓他的辫子,那也需他做得到。他死了正好,我乐得把我妹妹接回来,一家团聚。” 徐茂公笑得说不出话,过了一阵方道:“那行,明日上去,你先甭管杨广那小儿,先给你递把刀,把咱们四十六弟先砍了,如何?” 单雄信扭头瞥他,不乐意道:“你咒我妹妹做寡妇呢?你休想!” 徐茂公乐道:“只许你说,不许我说呀?” 单雄信瞪他:“这是我们单家的家事,关你何事?” 徐茂公饶是有舌战群儒之能耐,对着单雄信的歪理他也拿不出办法,只抚须摇头笑道:“当务之急,还是落定四明山一战后,四十六弟和三小姐一家的去留。总还仰仗朝廷到底是不行,这回罗家人随行护驾,这是个让他们与杨隋彻底断开的机会。把罗成请回瓦岗来,那才是当务之急。” 单雄信垂眸,隔着横江水望着那一片舟,眼底暗涌,心事重重低语道:“隔了这五六年,再见面也不知道这丫头如何了,但愿她一切都好。” 徐茂公听着,静静一笑:“到底,你还是心疼三小姐的。” 单雄信不再回话,收回目光转身道:“三哥,下山吧。” 徐茂公点头,转身跟上单雄信,二人身影逐渐隐匿在四明山中夜起的缥缈雾气里。 瓦岗军就在四明山上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单嫣人在船上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坐如针毡。 若非是她不会游泳,还正想直接跳下水游到岸边,上岸去和罗成把这事情交圈一番。 船上知道消息,船下自然也会知道。 单嫣实在是想弄明白,罗艺罗成这父子二人究竟有何打算。 是先按兵不动,还是接着这个机会彻底跟杨广翻脸,而后用据北平正式成为一方反王? 只可惜单嫣下不去船,也跳不了江游到岸边,唯一的消息也只能通过岸上前来禀报军情的官兵。 自得知十八路反王与四十六路烟尘齐聚,龙舟与各艘船上的守备都加强了三倍不止,而且来往也不似先前自由。听说是靠山王杨林见劝阻无用,便下令森严警戒。 杨广不肯折返东都洛阳,杨林也拗不过皇帝,只能先妥协到暂守四明山下,看情势如何再议是进是退。 到底嘴里的话说得在硬气那没用,都是放屁,人的本质就是怕死。 因此,杨广嘴硬却还是老实地听了靠山王的话,在龙舟上窝着。 一连窝了两天。 到第三天,杨广已经有些烦闷无聊,船上的歌舞扯了上,上了扯,满宫殿服侍的后妃奴才们也战战兢兢,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才好保命,干脆全都闭嘴。 -- 第399页 龙舟之上气氛压抑至极。 又到了第四天,四明山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杨广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同时也实在不愿再窝在龙舟上。 偏巧这个时候有个小太监冒出来,在杨广的跟前吹了吹风,说:“皇上若是无聊,为何不下龙舟去那四明山上的清幽观拜拜神佛散散心呢?您在这船上歇了四五宿,也该换个地方透透气才是。这清幽观里景色秀美,又宽敞干净,只需要先派人开一条大道出来,上前探访山上是否屯兵,便万无一失。” 这小太监的话正说在杨广的心坎上。 龙舟虽然宽敞华丽,但到底也就这么一方天地,住久了难免叫人心生厌烦。 “是该走走了。”杨广听完首肯道,“这军情也有出错之时。寡人的船就停在山脚下,若是那些贼匪屯兵于山,早应该打下来,何苦等到现在呢?既然这么多天都不见个人影,看来定然是军情有误。且那帮贼匪狡猾,就算要行刺寡人,又怎么如此轻易地令寡人的探子打听到消息?看来,是出空城计也未可知。” 杨广宽了心,既然死期未到,那就该及时行乐。 于是不顾靠山王的再三恳求,执意上清幽观。 杨林无法,只得命一部分人马先上四明山,将整座山上下搜查仔细,辨别是否有屯兵的例如:篝火、马蹄印、脚印等痕迹。 单嫣在龙舟上也等着杨林的消息。 她自然不相信四明山上没人,所以杨林的这番搜查就格外重要。 只是消息传回龙舟的时候,却十足令人吃了一惊。 偌大的一座四明山上,里里外外,没有十八路反王的一丝踪影。 连单嫣都有些不可置信,上下数万人,怎么突然就能凭空消失? 杨广听完却仰天大笑,连连说道:“天佑寡人!天佑寡人啊!” 接着大手一挥,带着一部分受宠的后妃与臣子,就这么浩荡往清幽观上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的鸽子忽然更新。本来说今天不更新的,但还是牺牲了一点点睡眠时间选择把今天的写完 明天的更新应该也是晚上了,大家随缘来 第178章 杨广登清幽观,单嫣便同着一众命妇随行而上。 一条曲径通幽处,往上走,四面环合着窜天的青翠竹子。 单嫣一路走着,一路就忍不住地往周围的草垛树丛当中看。 走了这么一阵子,确实是一点儿其他的动静都没听到。 单嫣转头往不远处山顶上的道观去看,心中纳闷瓦岗军难道会在道观里设下埋伏? 事情与单嫣所想的却不一致,到了清幽观大门,仍旧不见异动。杨广的兵马已经将清幽观四面都围了起来,里头一列先锋正检查了道观内院,发现无可疑踪迹或行人,便从观内退了出来。 先锋官退出来后,观内大门里走出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手持拂尘站在门边,微笑望着逼近面前的杨广一行人。 “皇上,道观内外都已经严密搜查过,没发现异动,皇上可以进去。”禁卫军上前禀报实情。 杨广微微颔首,就转过头来看着站在身旁的道长。 道长面容祥和地垂下眼帘,脸孔上尽是谦卑之色:“皇上纳福,老道见过皇上。”说着跪下,冲着杨广磕了一个头。 杨广在龙舟上被困了三四天,今日终于得以下船,心情难得上佳,于是也客气地道:“道长不必多礼了,起身吧。” “谢皇上。”清幽观道长复磕了一次头谢恩,便站了起来。 杨广负手望着他笑道:“清幽观当中不知可有清幽景,你领着寡人进去拜一拜,然后四处看看吧,今夜咱们这么多人,就住在这儿观中的,道长可要好生招待。” 清幽道长一脸诚惶诚恐:“皇上大驾光临是观中的福气,小道自然竭尽所能照护皇上及各位贵人的周全。” 杨广甚是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率先跨入清幽观当中,一众后妃臣子紧随他其后,单嫣处在命妇的队伍当中,也随着一同进了道观。 清幽道长先是领着杨广在轩辕皇帝的宝殿中参拜了一番,而后又领着这一众人去旁的神殿里拜了拜。 单嫣不十分信这些,只是随着众人参拜。 她跪在背后的蒲团上,冷眼瞧着杨广十分心悦诚服地参拜诸神、求着诸神的庇护。 死到临头的人,有什么庇佑好求? 参拜完了诸神,清幽道长又领着杨广去后院的房舍花园中观赏。 这清幽观占地极广,前头是各样神殿,背后是供道士们生活起居的院子,设计得精巧,各院落也是独立成门成户。 杨广高兴极了,忙下旨道:“今夜就住这儿了,不回船上。寡人今夜要与清幽道长秉烛夜谈。” 话虽是这么说的,秉烛夜谈,可实则不过是把酒肉歌舞之地换到了清幽观,而且还是轩辕黄帝宝殿之下。 轩辕黄帝的神像高高端坐其上,垂眸睥睨着宝殿底下的歌舞升平与声色犬马,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说话。 饶是单嫣一个不信神佛的都坐在其中都觉得别扭,杨广一个“信男”,却堂而皇之地坐在轩辕黄帝神像的脚下,左搂右抱,醉生梦死。 单嫣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对面前摆着的满满一桌鸡鸭鱼肉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甚至觉得有些想吐。 -- 第400页 从在船上的那几日开始,她就觉得恶心懒怠,东西也吃不下。 那时候她猜测应当是自己不适应坐船,晕船之后产生的反应,可是现在下了船也休息了一阵,这样的症状却完全没有好转。 单嫣盯着摆在眼前的一只碗出神。 碗底刻着一对龙凤的娃娃。 单嫣忽然背脊一凉,下意识手伸上去捂住小腹,心中猛地惊了一跳。 她忽然回想起来几个月前在洛阳驿馆的那一次胡闹。 难道说她是怀孕了? 几年之前的时候她跟罗成也有过一个孩子,可是那一次怀孕的时候她对怀孕完全没有概念,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妊娠表现,因此自己怀孕了却无所知,还跟着罗成外出游玩,奔波之下发了次高烧,人烧得脑子混沌直接晕了过去。 等烧退了,人也醒了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她与罗成的第一个孩子直到失去的时候,她这个做娘的才知道。 自那次小产之后她身子比往先就差了许多,接连一二年也没有再孕。 想到这里,单嫣捂着小腹的手用力了一些。 她直觉地觉得,自己一定是怀孕了。 且如若腹中真的有了个孩子,现在就一定要找机会让罗成知道。 她怀着身孕再跟着杨广武姝身边,迟早会出大事。 单嫣垂眸正琢磨着,耳旁忽然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她警觉侧首看过去,但见一个宫女垂手低眉从旁瞧瞧走过了过来,在她身边福了福身道:“燕山公夫人万安。” 单嫣收敛起脸上的神色,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小宫女低声道:“外头有人想要见您,叫奴婢进店来替他传个话。” 单嫣警惕地轻声问:“何人?” 小宫女道:“燕山公身边的中军将杜大人。” 单嫣一愣:“杜差?” 小宫女道:“正是。杜大人说燕山公大人有东西给您,但是他人在山脚扎营不便离开,便拖杜将军来。将军人就在殿外,夫人您还是出去一趟吧。” 单嫣心中正想着赶紧叫人给罗成通个信说自己可能已经怀有身孕的事情,此时忽然听见杜差的名字心中不禁雀跃。 转头一看殿上君臣热闹,完全没有人留意到她的行踪,于是赶紧跟那宫女道:“带我去吧。” 宫女点头便为单嫣引路,单嫣扭头查看一番身旁并无人留意,便跟在那小宫女的背后出了宝殿。 二人出了殿门下大殿阶梯,单嫣环顾了一圈,宝殿之外层层禁卫军守护得密不透风。 宫女把单嫣带到了一处廊庑下。 回廊的四周光线昏暗,唯只顶上的几盏灯笼在风中飘曳,洒落一地光影斑驳。 单嫣站在回廊的这一头,果然看到那一头站着一个身穿铠甲佩剑的人影轮廓,是杜差的身形。 小宫女停下脚步,冲单嫣告退道:“杜大人就在前方,夫人慢走,奴婢就不便再相送了。杜大人来时已经给了奴婢一颗银子,奴婢就在这儿等着您,您说完了,奴婢再送您回去。” 单嫣点头说了声好,心道还是杜差办事周全,偌大一个清幽道观,一会儿要她自己找回去的路还真有几分困难。 宫女告退,单嫣便自己朝着前头的回廊走去。 夜幕深山之上的道观景色还真有几分荒凉,许是此处离道观的外围近许多,墙外孤狼嚎叫的声音,各样百兽夜行时发出的叫嚣声一览无余,听着真有几分瘆得慌。 头顶上的灯笼在风里摇摆,把单嫣脚边的影子挂得东倒西歪,单嫣小步跑了上去,低声叫了一句:“杜差?” 杜差负手站在那儿,好像没听见。 不知为何,单嫣的心底忽然滋生出一种惶恐的感觉。 她脚步逼近,那个“杜差”却压根没有转头回来。 一阵冷风铺面而过,伴着凄厉的狼嚎,忽然之间单嫣猛地扭转脚步过去,果决地转身拔腿就慌忙要跑! 那个人绝不是杜差! 她被骗了!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脖颈处忽然猛烈地一疼,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神经都似瘫痪,脚下的力气消散了无,单嫣拼了命一样张嘴想叫出声,可是脖颈背后剧烈地疼痛让她眼前漆黑一片。 还没喊出那一声救命,人眼睛就合上倒了下去。 给单嫣引路的那个宫女从回廊上离开之后,并没有像对单嫣承诺的那样留在原地等她,而是脚底抹油一般飞快地往轩辕殿里跑。 她一口气跑到宝殿上,里头的歌舞声还在奏响。 没从前殿进去,反而往后绕去。 后殿如今已改成了武姝暂时的更衣之处,外头她的贴身宫女守在门前。 送单嫣的那宫女急匆匆道:“我是玲儿,烦请姑姑给萧妃娘娘通报一声,我有事情禀告。” “进去吧。”门前的大宫女垂眸不冷不热地扫了玲儿一眼,而后放了她进去。 玲儿进入殿门后,门外的宫女又将门合上。 玲儿蹑手蹑脚地进了后殿,就见萧妃武姝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旧衣裳,散了头发正卸妆,一旁的宫女们正服侍着她准备洗脸。 武姝净了手,方才转眸过来,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的玲儿:“事情办得怎么样?” 玲儿福了福身,才小声道:“萧妃主子放心,人已经带到那儿了,这会儿咱们的人应当已经把她解决了。” -- 第401页 “嗯。”武姝不咸不淡地轻轻应了一声,“没旁的人看见吧?” “没有。”玲儿一口干脆地回答道,“有娘娘您的调令,那儿的禁卫军都已经提前被撤走了,没有人看见。” 武姝让侍女替自己擦手上的水,淡淡与玲儿道:“做得不错,下去领赏吧。宝瓶。”她叫了一个宫女,当下就有人出列,对着她福了福身,“带玲儿下去领赏。” 叫做宝瓶的宫女低头:“是。” “谢萧妃娘娘!”玲儿兴奋得忙磕头,“那奴婢就退下了。” 说完,便走了出去。 待宝瓶领着玲儿出了门,武姝方才对冷冷对着身边的宫女道:“让宝瓶把她办了,不要留活口。” “娘娘宽心,宝瓶晓得的。”身边宫女低声回道。 忽然在此时,窗外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鸟鸣。 武姝皱了眉,问道:“怎么这样吵闹?” 身旁的宫女连忙推窗去看发生了什么。 可当她打开窗的时候,却好似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站在窗前,也忘了回武姝的话。 武姝蹙眉上前,一把推开宫女,自己往外看。 一看,浑身怔住。 她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夜空当中,月亮渐渐从云中走出,透过月光,只看见无数的鸟雀惊惶从清幽观外的林中飞出,一大片一大片,遮天蔽日,把月亮在再次挡住。 武姝喃喃:“这鸟夜间安寝,这个时候乱糟糟地全飞出来,一定是林中有大军穿过……”她背脊一凉,忽然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猛地转过身去指着宫女厉声叱道,“快去禀报皇上,一定反贼来袭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在晚上,这是补昨天的 第179章 单嫣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抗在肩上向前移动。 之前清幽道观回廊上的情景放电影一般地在眼前闪过,她忽然一个激灵张开双眼。 往四周扫去,全然是森森的树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喊出声,可是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堵住了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个人是谁派来的,又想把她往哪里带? 谁要害她? 脑中瞬息闪过武姝的脸,单嫣的目光陡然一凛。 这男人扛着她继续往前走,单嫣低头往下看,就见自己垂落的双手也已经被捆住。 今夜好像格外不安宁,头顶上的月光被一片又一片的成群飞过的鸟雀所遮挡,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单嫣猜测,应当是埋伏的瓦岗军已经往清幽观攻进。 这个男人扛着她又往前走了一阵。 单嫣感觉到,他好像在驮着她往下山的方向走。 四周无人,单嫣并不敢轻举妄动,惹恼了这个男人。 若他是武姝派来的人,定是奔着取她性命来的。 只可恨自己没这么高强的武功,身上也没佩一把刀剑防身。 单嫣打算先按兵不动,看看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停下。 可就在此时,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或出现了幻觉,单嫣竟然感觉就在男人背后不远的树丛当中,好似有人已经跟了上来。 单嫣眨了眨眼睛,不敢肯定自己看没看错。 不比远处喊杀声震天的清幽观,耳边却是能听清森林中的虫鸣。 单嫣忽然听见,背后的确有细碎的脚步声。 那是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 这回,单嫣听到,扛着她的那个男人也同样听清了。 他抓着的肩上的单嫣,猛然回头,另外一只空余的手去摸腰上的佩刀—— 对方的动作太快,单嫣几乎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只依稀见一道白影从树后猛地跃出来。 对方跃出的速度太快,拔刀的动作同样快,出鞘的刀光在单嫣的眼前划过一弯银亮的弧线,刀扬起的那一瞬间斑斑血点也如雨点一样落下,单嫣只觉得男人原本抓着自己双腿的手力气骤然褪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猛地下坠。 她额头碰在地上,疼得一个激灵,睁眼往旁边的地上看去,却见到一个男人睁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着他。 单嫣的视线往后挪动,方才看到—— 那只是一个头颅。 是的,原先抓着自己的那个男子已经身首异处。 断头之处,一大滩鲜红的血。 单嫣下意识要紧了牙关,不让尖叫声从喉头破出。 站在跟前的人穿着一袭银甲,脸上带着一个银制的面罩。 他将手里血迹斑斑的刀往那死了的男人身上正反擦了擦赶紧,而后当啷一声丢回了腰间的刀鞘里。 收了剑,他转头过来,隔着一张面具静静凝视着坐在地上的单嫣。 单嫣刚站起身,双手还被绳索牢牢绑着挣脱不开。 那一束目光虽藏在面具背后,却叫人生寒,单嫣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退一步,那个男人就走进了一步。 单嫣再退之时,一不下心被背后长出地面的树根绊倒,整个人一个趔趄地往后栽倒下去。 低头的那一瞬间,男人的阴影笼罩在单嫣的头顶。 刹那,她背后冷汗湿透。 单嫣心中一寒,潜意识告诉她跟前的这个人并不好惹。 咬了咬牙,索性她扬起头来,就见对方已站在她咫尺处,微微垂首,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冷静地、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 第402页 单嫣喉头一噎,过了一阵方才忍着颤抖的声音道:“……多,多谢救命之恩。” 单嫣只怕这个时候问“你是何人”激怒了对方,索性先示弱保全自己,给对方道个谢。 对方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对面的人外表上看起来已经害怕到这样的程度了,却还跟自己道谢。 “不谢。”那人声音微凉回答道。 却在下一刻,他原本已安置在鞘中的刀又忽然拔了出来,刀锋一凛,直对单嫣的面门刺过来。 单嫣瞳孔骤然睁大,眼睛里折射过剑光的锋芒。 她惊惧地想大叫,可是牙齿却本能地咬紧,一个字也不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明天再写,当一回短小君 第180章 单嫣睁大了眼,看着那把刀从自己的面门前划下去。 紧接着,她原本被绳索束缚住的双手忽然间觉得松泛了许多。 下意识低头看,却见绳索已经被刀划断掉落在脚边。 “你……”单嫣仰头,愣了愣,“你是?” 话正说着,跟前的人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揭下来。 月光被天上成群飞过的鸟雀打散成一缕一缕,借着这微弱的月光,单嫣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她瞳孔张大,脸上是止不住的惊讶之色。 “怎么,怎么是你!?”单嫣瞪大了眼,看着面前人的容貌脱口而出,“裴元庆!?” 面前的白袍小将浑身上下沐浴在月光当中,面孔年轻俊美。 单嫣记得那一年二贤庄被灭门之后,她诓了裴元庆一遭,借着他的东风逃回北平府。 后来在凤鸣城内遇见罗成,裴元庆察觉到她与罗成之间的关系,没过多久就不辞而别。 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过面了。 在单嫣的印象当中,裴元庆一直是当年那个笑起来的时候露两颗小虎牙的明朗少年,人不复杂,想的东西也很简单,直白干净且正义感爆棚,你说什么他信什么,跟一万个心眼子的罗成截然不同。 裴元庆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间,单嫣很快的观察了他一眼,发觉他跟自己现在形象跟自己印象中的已经差了许多。 首先便是他的个子拔高了太多,身板也已经从以前的白杨树干长得越发的精壮,原先秀美清俊的少年轮廓已经逐渐有棱有角,浓眉直鼻之下薄唇微微抿着,一双眼睛黑亮而锐利,不笑的时候已带了几分武将的煞气及冷峻。 许是跟罗成朝夕相处,单嫣眼里倒觉得他和从前好像也没太大分别,可是裴元庆却不一样。 上次告别之时还是个愣头青小子。 眼下,却已成为一个俊朗挺拔的青年。 裴元庆把刀按回腰边的刀鞘中,侧眸过来看她一眼,瞳眸的深处起伏着情绪的波浪。 他与她也别了这么多年。 犹记得初相见的时候,她还是少女打扮,带着她的侄女儿奔波,干练泼辣,一双清亮的眼睛顾盼生辉,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而再遇见她的时候,她身上的妇人装扮却叫他觉得刺眼极了。 裴元庆只觉得心里被什么砸了一拳。 在此之前,他甚至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再看见她的时候,她还如往昔一样。 却没想到她真的已经嫁了人。 但听到她叫出他的名字之时,他心里却又有一丁点的欣慰。 “难为你还记得我姓甚名谁。”裴元庆垂眸,漫不经心地说道。 刚说出这话,裴元庆便觉得有些后悔。 他腹中有满满的话想要说,甚至他想过要质问单嫣从前为什么骗他,还想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可是思来想去的话一句都没说,却讲了这么一句无足轻重甚至听起来令人感觉不那么有好的。 裴元庆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单嫣,很快又把目光移开,他把已经按回刀鞘中的刀又抽了出来,装模作样地从口袋里掏了块布出来,把原本就已经弄干净的刀刃重新擦拭,以掩饰自己起伏的心绪。 面子上保持得淡定从容,可是心里早就跳得不行,他还在想单嫣听了他的话会不会觉得不高兴,便忽然闻见身旁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再抬头,单嫣已经急匆匆地站起来跑到他跟前,兴奋地说:“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我当然记得你了!刚才幸好有你,要不然我真死了!我说裴元庆你也出现得太及时了!” 裴元庆把刀装回去,抬头看了她一眼。 单嫣脸上笑容灿烂,却是真心地看着他。 裴元庆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目光。 他还是有些不自然……当看着她眼睛说话的时候。 “嗯。”他低低道,“我看见你从里面跟着一个宫女出来,又看到她带你去的地方是靠近道观外,就跟了上去。没想到正好碰见那贼人意图对你动手。清幽观内皇家的耳目太多,我不敢随意动手,就跟了出来,刚才才找到动手的机会。” 单嫣心有余悸:“那宫女告诉我,我夫君身边的一个中军将前来给我送东西,便让我出去会面,我当时正想着一些事情,正要与我夫君说,听到他身边的人过来遂也没多想就去了,却没想到疏忽了一时,差点儿连自己的命都弄没了。哎,裴元庆,还好有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单嫣啰嗦的一堆话,裴元庆只觉得自己好像别的都没听清,却唯独“夫君”两个字振聋发聩。 -- 第403页 他不太想听。 于是转头瞥了一眼地上身首异处的那个男人,转头对单嫣道:“如今四明山上下已经全围了十八路反王的人马,估计山上跟河岸上都会有一场仗要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着我走,我们去找瓦岗的人汇合。” 单嫣听他的话先是一愣,裴元庆话中“瓦岗”两个字格外的扎人耳朵。 她记得裴元庆的父亲是上马关总镇裴仁基,出身与罗成不相上下,乃是隋朝臣。 “你,你去瓦岗了?”单嫣没反应过来。 裴元庆一脚踹开那个死人的脑袋,把路让出来。 他头也不回地道:“先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单嫣环顾周遭,深山野林,何况此时山上山下全是一片战火,也只能先跟着裴元庆走。 裴元庆像是对这儿的环境已经十分熟悉,带着她在山中小道上穿梭。 他在前,单嫣跟在他背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周围十分安静。 双方静默的环境下,单嫣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先说点儿什么来缓和气氛,想了半天,却也只能望着跟前裴元庆宽阔的肩膀发呆。 走在前头的裴元庆同样煎熬,他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了,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何况,自己询问她,是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呢? 数年前在凤鸣城他得知她早已与自己少年时的好友情投意合时,心里是发了疯的嫉妒与怨恨。 他嫉妒罗成比自己更早的认识单嫣,也怨恨单嫣为了利用她回到北平府所做的一切。 可是这些嫉妒和怨恨过去,他心里更多的却是不甘。 他与罗成出身一致,武功学识、人品样貌不分上下,唯独只输了时机。 寂静的夜色里,两个人又走了一阵,月光出现又隐没,隐没复又出现。 裴元庆如鲠在喉,迫切地想知道走在自己身后的人,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刚刚听见你说……夫君?你成亲了吗?” 到底还是裴元庆率先打破了二人之中的沉默。 其实他心底已经知道,她跟罗成早已经成婚数年,自己再问出这话不过就是闹笑话。 可有些事情,到底要亲口问了,心里才不至于像是被针扎一般煎熬。 单嫣听见他的问话猛地把头一抬,见到跟前裴元庆的背影。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有些呆呆地回答道:“是,已经成亲快四五年了。” “跟罗成?”裴元庆又问。 单嫣坦然地点了点头:“嗯,那一年在瓦岗城里结的亲。” “哦,这样。”单嫣看不清走在前面的裴元庆什么表情,只听见他回答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不怎么关心,“他对你如何?” “很好。”想起罗成,单嫣微然笑了声,“成婚这几年一切都好,公婆对我爱护有佳,罗成也是事事敬重我的想法,我觉得很知足,没什么再想要的。” “是吗?可是今日他怎么不在你身边?”裴元庆的话锋忽然凌厉起来,语气中含着一丝质问,“罗成就在山脚下,他连你此刻遇到了危险都不知道,若不是我,你还有命吗?你觉得,他这就是护好了你吗?” 裴元庆的话中已经隐隐含着愠怒,单嫣怔住,没明白他为何忽然这副态度。 可想起自己从前为了逃命回北平,确实也骗了人家一回,心中有愧,此刻听着裴元庆的质问也不想辩解。 她干笑了两声,道:“他毕竟也不是贴在我身上的,许多时候情况紧急,他能一次两次及时赶到,未必会次次如此,我心里不会因为这个而怪他。今日置自己于险境,也是因为我自己防备不足,才上了别人的当。” 前面的裴元庆没有回头,单嫣却注意到他的肩膀好似垮下来了一点,像是灰心丧气。 单嫣想了想,趁着四下无人,于是轻声地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也承蒙了你的庇护,我单嫣想对你说声谢谢,那个时候,我满门被灭,带着我哥哥唯一的血脉,我必须回北平找到罗成,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我死去的嫂子。但不管如何,就算骗你非我情愿,但我到底做了,裴元庆,我跟你说声抱歉。” 裴元庆默了默:“我不需要你的抱歉。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候就算你告诉了我真相,告诉了我你是二贤庄逃亡的人,我也不会伤了你,我一样也能够护送你到瓦岗,甚至我不会比罗成做得差。单嫣,我并不是你当时所想的那种迂腐愚昧之徒。你若要说对不起,才真是看扁了我裴元庆。”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写不动了,明天再写t-t 第181章 单嫣是个识趣的人,裴元庆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她只能赶紧闭嘴别再多言。 自己有错再先,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只低头跟在裴元庆的背后默默往下山的方向继续走。 裴元庆说完那一段话以后,便没有再听见背后的回答。 他走在前面,脸色晦暗不明,眼神复杂。 也许刚才的话,是他说重了一些。 只是有些字句,不吐不快。 “……抱歉,裴某言重了,你别放在心上。”裴元庆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罗夫人,我不信你从前不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你既然与罗家世兄两心相许,我也没有拆散的道理。我裴元庆自认为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是当年年少许多,有些事情自尊之下说不出口。” -- 第404页 单嫣低着头看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其实错不在你,当时我也是个懦弱自私的人。二贤庄被灭门以后我带着小小逃出来,彼时杨林正攻打瓦岗,我要直接去投奔我哥哥单通是万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北平府,祈求暂时在那里得到荫蔽。那时候我知道了你是上马关总镇的儿子,我便想着借用你的身份顺利回北平。” “裴公子,我不是个木头人,你一路愿意一路周全护送我和小小,我并非不知道你对我怀着怎样的心思。我本可以明确断了你的念想,但是那时候我需要你的助力,所以我做了一件很恶心人的事情。”单嫣低着头,“我并非一个完人善人,利用了你抵达凤鸣城之后,我想过要怎么跟你开口说。” “……只是我亏心事坐在前,一直不敢面对你,总想着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再与你交代实情,一直拖到你最后不辞而别离开凤鸣。这些话,我也想告诉你很久了,我做的错事无法弥补,我不能强求裴公子原谅,或者告诉你我不值得,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姑娘。这些话都是空话,我能做的只有承认我做错了,别的,我并不能强求你什么。” 单嫣的声音很轻很慢,裴元庆听着,胸腔里原激烈的心跳声慢慢地就平和了下来。 他脸上原本阴鸷的神色慢慢淡去了一些,眼神变得稍稍柔和了点。 “罗夫人,其实这五年,我一直都在想你,也再想自己有没有机会。”裴元庆忽的释然了许多,他笑了一声继续说,“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我不用再念着你了。” 单嫣微怔,抬起头来却见到身前的裴元庆转过了身。 他停住脚步,她也停住。 裴元庆眉眼上终于泛起了一点笑意,他看着单嫣道:“跟你相处的那一阵子,我还是过得很高兴的,虽然你终究没有选我,但是这也没什么了。今日你与我推心置腹的说这些话,我很高兴,至少我裴元庆念了这五年的女子,是一个坦诚真实的人,这就够了。今日过后,我可能还会想起这些不快的事,不过我会尽快放下。我说了,我裴元庆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你没有选择我,应该是你亏了才对。” 单嫣终于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是呀,我是亏了,而且如今也没机会再来了。将来不知道会便宜谁,跟这样一个当世的英雄好汉喜成连理。” 裴元庆笑,嘴角扬起来时仍旧露出两颗小虎牙。 终于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气氛,单嫣觉得松快很多。 这么几年,裴元庆在凤鸣的不辞而别始终像是一根小鱼刺扎在心口上,如今终于拔了出来。 “对了。”单嫣笑道,“我刚才还一直好奇呢,你什么时候跟瓦岗的人走在一起了?” 裴元庆摆摆手笑道:“这个说来话长,总之如今我们全家都已经归顺在大德天子的麾下,我姐姐如今还是天子的皇后,怎么说呢,我应当算是皇帝的小舅子。你先跟着我往瓦岗大营的方向去,等到了那里,咱们有的是话要说。” 单嫣点头笑道:“也好。” 跟着裴元庆往山下瓦岗大营走去的这一段时间,单嫣便听裴元庆讲起了裴家归降瓦岗军的事情。 原来就在她与他自凤鸣城分别后不久,朝廷又率兵攻打了一次瓦岗山,并请杨广下旨,让裴仁基父子四人为将为攻山效力。 裴元庆一家随军至瓦岗后,却发现统帅并非父亲裴仁基,而是丞相宇文化及的二儿子宇文成龙。 这宇文成龙是个庸帅,之上谈兵的功夫又那么两下子,但要真枪真刀地干起来就不行了。 而且,宇文成龙自身能力不行便罢,偏生还是个看不得旁人比他好的,嫉贤妒才,最是看不顺眼与他年龄相仿的裴元庆。 裴元庆呢?偏生又是个桀骜的个性,因此二人之中就生出了不少嫌隙。 宇文成龙用自己主帅的身份处处打压裴家父子,尤其是裴元庆,最后甚至只给裴元庆二百兵马,要他以区区二百人马在一天之内攻下瓦岗,如果不成,那就是裴元庆行兵不力,应当军法处斩。 裴元庆咬牙带着二百人攻上瓦岗,自然是被瓦岗军还击得溃不成军。 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背后目的为何,谁都看得出来。 宇文成龙便是想要裴元庆的性命。 裴元庆带着一身刀剑伤败走回营,宇文成龙先是冷嘲热讽,而后立马就要问斩裴元庆。 裴家一门四个兄弟姐妹,裴元庆最小,头顶上除了两个哥哥,最大的就是长姐裴氏。 裴元庆与长姐裴氏差了八岁,几乎是这个姐姐带着长大的。 裴家夫妇疼爱女儿,一直没舍得让女儿出嫁,因此长姐幼弟之间格外亲厚。 裴小姐一听宇文成龙要问斩自己的弟弟,如何能肯?立马去了主帅跟前恳求,却没想到被宇文成龙抽了一顿鞭子。 裴元庆听闻长姐被欺负,气得当时就红了眼,一股血往头顶上冲,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抓起剑就往宇文成龙的营帐里闯。 一刀,就削了宇文成龙的脑袋。 裴仁基赶到的时候,裴元庆已经把宇文成龙给杀了。 杀主帅,而且杀的还是宇文化及的儿子,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原先是要死裴元庆一个,可现在就是要死裴元庆一家。 怎么办呢? -- 第405页 这个时候,还是裴元庆的那位长姐裴氏冷静说道:“我裴家积怨这昏庸朝廷已久,且爹爹没看见么?这营中的将士们没几个是真心为朝廷效力的。既然事已至此,那咱们就干脆破釜沉舟投奔瓦岗,掀翻这杨家的天下。” 是以,裴家人便彻底遭了反,归顺了瓦岗。 而后因缘巧合,裴元庆的长姐裴氏更是与程咬金结成了夫妻。 今次听闻杨广下江都,裴家便是胁从而来截杀昏君的。 裴元庆的往事说完,单嫣就远远见到前方一处营帐,帐外点着窜天的篝火,将这附近一片天烧亮。 “前面就到了。”裴元庆回头指着那一处营帐回头与单嫣道,“目下众人都各自领兵在四明山脚下与河道两岸交战,这会儿营帐内恐怕只有徐军师和皇上在。” 单嫣点头,跟着裴元庆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杨广的船还没靠岸的时候,我们就在四明山上看着他,后来徐军师说,一个在水路一个在旱路,不好交战,也难以擒住杨广,就设计派人先把四名山上有瓦岗军的消息给放了出去,徐军师真是料事如神,说杨广执拗之徒,不可能轻易直接回洛阳,定然会在河岸便等几日消息。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在船上待久了定然烦闷。于是徐军师就派人收买了他身边的小太监,放出消息说清幽观风景绝佳,又令我们全部撤出四明山,并扫除一路的马蹄脚步篝火痕迹,让杨广的耳目察觉不到。果然,杨广真上了四明山里的清幽观。”裴元庆一边说,一边带着单嫣走近了营帐。 营门之前守卫的将士看到裴元庆的脸,立马恭敬唤了一声“小裴将军”,而后放了二人通行。 裴元庆领着单嫣往主营帐走:“那边就是皇上的营帐。” 二人到了程咬金的营帐前,还没进去,忽然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先是一个女子温柔和气地反问:“你什么地方错了?你没错呀?” 而后是一个粗嗓门,声音里颇带着几分讨好和狗腿,委屈地说:“娘子,夫人,皇后娘娘!我错了,我老程真错了,我老程下次再也不敢了!” 单嫣顿时就听出后面说话的这个人是程咬金。 她顿时傻眼了。 程咬金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人称“程老虎”的人,竟然有一天能用这么委屈讨好的声音说话!? 真是太不可思议的。 顿时,单嫣对在程咬金之前说话的那个女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谁这么有本事? “家姐和姐夫。”裴元庆也听到了营帐里的动静,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三分尴尬的笑,“他们可能又吵架了,我姐审问姐夫呢,见笑了。” 单嫣实在有些忍不住,笑道:“无妨,我就是没想到,那个混世魔王能有今天这一天。” 裴元庆无奈摇头,伸手去打起营帐的门帘:“没办法,一物降一物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五一快乐大家 第182章 单嫣随着裴元庆走进营帐的时候,程咬金的耳朵还被裴氏揪在手中,龇牙咧嘴地抓着裴氏的手喊:“疼,疼啊娘子,你可不能谋杀亲夫啊!” 裴氏一手拎着程咬金的耳朵,睥睨着半跪在脚下的程咬金:“说,错哪儿了!?” 两夫妻打得正欢,营帐台阶下设一席,上面坐着的徐茂公一身道袍仙气凌然,垂眸品茶好似完全不被这对夫妻影响。 程咬金夫妇全然没有注意到进来的二人,倒是徐茂公小酌一口,放下杯子之时下意识抬眸瞥了一眼,看见了还站在门前不知道是进是退的单嫣和裴元庆二人。 单嫣对上徐茂公的目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示好。 徐茂公回了她一个微笑,便转过头去冲着还在混闹的程咬金夫妻二人咳嗽了一声。 “军师!三哥!快救我,再我救我我这耳朵还不给她卸了!”程咬金不解徐茂公这声咳嗽,只当他在一旁站干岸还不肯搭把手,“别咳嗽了快救我啊,这是皇命啊我告诉你牛鼻子老道!” “徐军师甭听他在这儿胡说八道,他这就是自作自受!谁叫他昨天晚上喝的烂醉如泥回来,还吐了老娘一身,老娘今天非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我这个皇后也不是吃素的!”裴氏一拧程咬金耳朵,一张明艳的脸上泼辣神色十足。 程咬金呼天抢地:“反了反了,皇后打皇上了!” 裴氏呸他一声:“你活该!” 程咬金哭嚎:“完了完了,瓦岗完了,牝鸡司晨了……” 单嫣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好戏”,憋笑憋得难受极了,这夫妻两个活脱脱一出二人转。可裴元庆就站在自己身边,她转眸过去瞥一眼,到底看在裴元庆的面子上忍着没好意思笑。 裴元庆站在一边看着姐姐在单嫣跟徐茂公跟前教训姐夫那天下无敌的样子实在觉得丢脸,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当着这么两个外人面前看笑话,他一张俊脸铁青冰冷,硬邦邦地喊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顿时叫停了程咬金跟裴氏二人。 裴氏手里动作停住,转过头来。 程咬金也不喊疼了,转过头来。 四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着,空气当中有着些许的尴尬气氛。 裴元庆又害臊又气得堵,板着脸看了一眼裴氏:“……我回来了,姐姐。” 裴氏一愣,连忙松开捏着程咬金耳朵的手,干干道:“……哦。”愣了愣,“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跟秦将军他们一起上四明山么?” -- 第406页 裴元庆咳嗽一声,淡淡道:“临时出了点儿意外,我碰见个人,就顺便带她回来了。四明山上有哥哥和几位世伯世兄他们,应当很快就能取胜。” “小裴将军带回来的,可是位故人呀。”徐茂公微微的一笑,侧眸过去瞄程咬金,“皇上还没认出来?” 程咬金的耳朵方才从裴氏的魔爪当中逃出生天,适才光顾着去揉耳朵了,压根就没往裴元庆站着的方向看。 这会儿听徐茂公的话,他才转头过去,看见站在裴元庆身边的单嫣。 单嫣笑盈盈地看着程咬金。 程咬金盯着站在跟前的贵夫人扫了一眼,只觉得跟前这位裹在绫罗绸缎当中的夫人实在有些眼熟,只是打扮得太过贵气,一时之间还愣着。 他侧眸去看裴元庆,眼里打趣意味分明:“你小子长进了,知道给自己找媳妇儿了呀,不错不错,跟着姐夫果然学聪明了。我说元庆,你这老婆是从杨广那狗儿子后宫里抢过来的吧?他那儿美女是不是特别多?” 裴元庆一张小脸铁青。 “怎么的?你的后宫里有我这个皇后是还不够吗?要再添几个贵妃?”裴氏冷笑着,伸手对着程咬金的脑门就是一记暴栗。 程咬金捂着脑门:“我哪儿敢,我不是想着咱们兄弟好些还没成家的,捞几个美人来解决他们的婚姻大事岂不是正好?” 裴氏恨铁不成钢地戳程咬金脑门,咬牙道:“我看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杨广皇宫里的那些女人能是好人么?尽想些馊主意!” “行了行了,让不让人说话了!”裴元庆见这二人又要开打,连忙打断。他上前一步,回头看着单嫣道,“这是单将军的妹妹单嫣,我带回来了,你们慢慢说话吧。” 撂下这话,裴元庆就冷着一张俊脸转身,甩开门帘大步流星地出去,只留下营帐里单嫣四个。 程咬金震惊了好一阵,指着单嫣道:“看我这老眼昏花的,还真是三小姐!”围着单嫣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眼里流露出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继续说,“这么几年不见,这打扮得像个神仙妃子似的,不好好看一眼还真不敢相认。” 徐茂公这时才上前来,对着单嫣一拱手,微笑道:“阔别重逢,三小姐一切安好?” 单嫣给程咬金与徐茂公分别回了一礼,礼毕笑道:“承蒙挂念着,在北平一切都好。如今程大哥是皇上,徐道长是军师,怎么还一口一个地叫我三小姐,我早不是什么三小姐了,如今我二哥还是你们手下的将领,该是我尊称你们一声皇上和军师才对。” “诶,这话就是太见外了。”程咬金摆手,“甭管他什么皇帝军师的,咱们眼里大家都是兄弟。” “虽说如今雄信为手下将,但在徐勣心里,他仍旧是二贤庄之主,于我有恩的人。三小姐这称呼叫了许多年,要改一时也改不过来。”徐茂公微笑道。 “正是正是,我也是!叫顺口了改什么?”程咬金附和,“对了,三小姐还没见过我夫人!”话说着就把裴氏往单嫣跟前推,要叫她二人会个面。 裴氏生得明艳娇媚,或许是想着实在在单嫣面前对丈夫“大打出手”有些难为情,眼底含着几丝羞怯,但举手投足和说话却还是落落大方的。她看着单嫣,眼底里有几丝惊喜的笑:“原来你就是单嫣,我从前在娘家常听我弟弟元庆提起你。我是元庆的姐姐,姓裴名元娘,你就称呼我一声程四嫂就好。” 听到裴氏的话,单嫣心里波澜微起。她压下心中的微动,扬眉笑着,乖巧温顺地唤了一声:“四嫂。” 裴氏高兴地应下了。 “三小姐怎么跟着元庆同来了?还是从四明山上来?你没有跟四十六弟在一起么?”相互寒暄过后,徐茂公微微蹙眉询问起来。 单嫣苦笑一声:“杨广下令,命妇同船跟随,罗成便是想护着我也无法。正巧在山上我遇见了小裴将军,就跟着他先出来了,免得叫罗成再担心。” 单嫣把自己遇险的地方省略去。 这些话到时候肯定也会穿到单雄信的耳朵里,还是不叫他再额外担心为好。 徐茂公点头:“四十六弟现在知道你在我们这里了么?” “还不曾。”单嫣摇头,“我也正想要怎么叫他知道,否则他一直以为我人还在清幽观上,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好办。”程咬金道,“我马上吩咐人去河岸,遇见罗家的兵马就给他们传个话,就说如今三小姐在我们这儿,叫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徐茂公点头,方对单嫣说:“今夜混战,恐怕到天明十分还未必能分出胜负,三小姐既然来了就安心跟着我们。” 裴氏道:“这会儿天色也不早,还是我带着单姑娘先歇息,我们女人家正好也说说话。” “对了,我哥哥呢?”单嫣忽然想起来一直没询问单雄信。 “已经随着大军攻上四明山了,停战时应当会见到。”徐茂公安慰道,“放心,他身边跟着大家伙儿,不会有事。” 单嫣勉强一笑:“我自然是放心的。” “先跟着你四嫂下去洗洗风尘,好好在家睡上一觉。”程咬金看着单嫣诚恳道,“放心,既然回来了,一切都有我们。” “单姑娘,先跟四嫂走吧。”裴氏挽着单嫣的手看她。 -- 第407页 单嫣也不好推脱,冲着裴氏点头笑了笑:“那就麻烦三嫂了。” 单嫣同着裴氏掀开程咬金营帐的门帘,一抬头却见早就已经走了的裴元庆此刻却双手环抱站在门前。 裴氏吓了一跳,看着裴元庆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裴元庆看一眼姐姐:“我没走,就在外面。”他目光瞟一眼单嫣,问道,“都说完了?” 单嫣点头:“他们让我先去休息。” 裴元庆点头:“也好,我送你们过去。” 裴氏嫌弃道:“不用了,两步路!再说就在大营里,还能被抢了不成?” 裴元庆没跟姐姐计较,也没搭理,自顾自转身干干说:“走了。” 说着,一个人先往前走去。 “我这弟弟就是这样,嘴硬的臭小孩儿。”裴氏抱住单嫣的胳膊冲她眨眨眼,“别和他计较。” 单嫣哭笑不得:“自然不会。” 裴氏的起居的帐篷就在程咬金的大帐后不远,走个五十来步就到了,一瞬间的事。 裴元庆把裴氏和单嫣送到了,撂下句“走了”,就真上马往出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送走了他,裴氏就拽着单嫣往帐篷里去,笑道:“来,我屋子里头有热水,先洗洗。” 单嫣应声,打起帘子随在裴氏身后进去。 温暖的热水浸泡去身体的疲惫,单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时,裴氏已经替她准备了两样清粥小菜让她果腹。 “你来得突然,我们这儿也没准备什么吃的。”裴氏笑着迎她坐下,摆了一双筷子在面前。 单嫣拾起筷子抬头笑道:“已经很好吧。” “快吃吧,别冷了。”裴氏抿嘴一笑,又连忙招呼。 单嫣低头喝粥,细腻的粥里混杂了一点姜碎,喝下去腹中温暖,一扫今日奔波的疲态。 裴氏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笑眯眯地说:“早先经常听见我弟弟提起你,我就一直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叫他一整天挂在嘴边念个不停,如今一见,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单嫣听着不觉有些脸红:“四嫂,叫我姑娘着实有些难为情,不瞒四嫂说,我几年之前就已经嫁给您的四十六弟罗成,如今还叫姑娘,我都有些脸红。我哥哥从前在家都唤我阿嫣,你叫我阿嫣就好。” “好。”裴氏笑着应允,“那我就叫你阿嫣。” “嗯。”单嫣轻轻点头。 “我也知道,你早年就已经跟燕山公罗成成亲,只是我那个傻弟弟,一直到前不久我们裴家归降瓦岗之时才知道。”裴氏垂眸,无奈地笑笑,“看来是他晚来一步。” 单嫣放下了手中的匙,顿了顿才淡淡笑道:“小裴将军是个不错的人,往后会有好的女子相配。” 裴氏点点头,也笑道:“他是个犟脾气,如今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再怎么,要换一个新人代替他心里人的位置,只怕是也要个几年。” 单嫣低头笑了一声,继续喝粥,没再接裴氏的话。 过了一阵,忽然听见门背后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踉踉跄跄的。 单嫣没在意,仍旧低头喝粥,耳边却传来裴氏有些微讶的声音:“婉儿?怎么到程伯母这儿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单嫣一愣,放下手中的汤匙转头过去,就见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拖着个十来岁不到的小丫鬟进了裴氏的帐篷当中。 小丫鬟被小姑娘缠得没办法,连声与裴氏道:“皇后娘娘,婉小姐做了噩梦后便睡不着,吵着要见单将军,我没法子,只能哄了她来您这儿。” 裴氏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是。”丫鬟应声出去。 “程伯……母。”小姑娘穿着一身小黄袄,头上拿红头绳缠着两个圆咕隆咚的小鬏鬏,一张小胖圆脸白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还带着星点泪光,像是刚哭完过,小鼻子尖红彤彤。 她一见到裴氏就委屈,小短腿迈开啪嗒啪嗒地就朝着裴氏怀里跑,一头扎进裴氏的膝盖里,抱着她的腿呜呜地边哭边说:“伯母,我梦见坏人要抓了婉儿去,婉儿叫爹爹,可是爹爹怎么都不来,伯母,婉儿害怕……”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磕磕巴巴地抱着长辈哭。 裴氏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看着她这傻样子又忍不住笑:“傻婉儿,大家都在呢,不怕。” 就当裴氏哄孩子的时候,单嫣就站在一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孩子看。 裴氏察觉道单嫣神情的变化,赶紧与她说道:“阿嫣,这是你的侄女单婉,我们都叫她婉儿。来婉儿。”裴氏替单婉擦干净了眼泪,抱着她往单嫣的跟前过去,“你看看还认不认识这个人是谁?” 单婉的小脑袋转过来,一瞬间单嫣的心就像是被攥紧了。 她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小娃娃,大气都不敢出。 “记得是谁吗?说呀婉儿。”裴氏哄着她。 单婉抱着裴氏的脖子,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单嫣看了看,而后摇头:“婉儿不记得……” 孩子年纪小不记事是可以理解的,单嫣明明知道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忙问:“小小真的不记得姑姑了吗?我是姑姑呀,小时候是我带着你的。” 单婉摇头,小嘴瘪着:“才不是你呢,小时候带着我的是爹爹和吴婆婆。吴婆婆死了,就只有爹爹一个人带着我。”她的话说完,又顿了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单嫣好奇地问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小名儿叫小小呢?只有爹爹和吴婆婆会这么叫我,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爹爹告诉你的?” -- 第408页 “因为这个名字,是我给你起的呀。”单嫣怔怔看着她,忽而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因为你生出来的时候,特别小的一只,姑姑也不敢给你取大名,只好叫你小小。爹爹也叫你小小吗?” 单婉懵懂地点了点头,她不太明白这个姐姐为什么忽然眼睛都红了。 “姐姐,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单婉有些害怕,细声细气地问单嫣,“要是你不高兴了,婉儿给你赔礼道歉,姐姐不要不高兴了。” “傻孩子,还叫姐姐,辈分都错了。”裴氏忍不住摇头笑,把单婉从怀中放了下来,又将她往单嫣的跟前推了推,“快叫姑姑,这是你的亲姑姑,爹爹的亲妹妹。” 单婉看了看裴氏,又看了看单嫣,小嘴张了张,却还是没吐出个字来。 单嫣看着她叫不出口的样子,心中有些酸楚,可却也不能强行逼迫孩子。 她慢慢蹲下身,双手扶在单婉的肩膀上,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睛轻轻地笑了笑道:“小小叫不出口也没关系,小小只要知道我是姑姑就好了。姑姑在小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嫁给姑父了,姑父和姑姑住得很远,这么多年姑姑也没机会回来看你,没关系,咱们慢慢来就好。” 裴氏见姑侄相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上前来:“婉儿这孩子其实有些认生,刚认识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没事儿,你多和她来往来往,过一阵子就会亲了。” “嫂子这话说得太客气。”单嫣摇头淡淡笑了一声,“这么多年就我哥哥一个人照顾她,她自然只和我哥哥亲近,不认识我这个姑姑也是情有可原。” 裴氏叹了口气:“也别这么说。” 单嫣微笑看了一眼裴氏,裴氏转头牵起单婉的手,温声哄道:“走,跟着丫头回去睡觉,一会儿爹爹回来看见你没睡,该生气了。” 单婉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而后跟着进来的丫鬟出了裴氏的营帐,走之前还回眸看了一眼单嫣。 单嫣对她笑着挥了挥手。 送走了单婉,裴氏方才进来又拉着单嫣重新入座。 两个人重新坐回桌前,单嫣提起筷子,却已经没了胃口。 裴氏看着她,叹了口气:“小孩子不记事也不懂事,过一阵相熟了就好。” 单嫣低头,自顾笑道:“多谢四嫂宽心。” 裴氏颔首,微微犹豫了一阵,又道:“其实,你二哥这几年也挺不容易的,一个男人身边也没个妻子帮衬着,在外头征战不说,回来还得照料着女儿,又当爹又当妈的。如今你回来了,今后还是要多替娘家顾着一些才是。” 单嫣沉默了一下,而后才道:“嫂子说得是,如今我回来了,这些事情自然是要我帮衬的。单婉这孩子刚生下来就没了娘,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要多照顾着她。” 裴氏微笑,伸手捏着单嫣的手:“今夜四明山的火恐怕要烧到天明,你吃完好生休息一阵,不然明日还不知道是何景况。” 单嫣放下筷子,垂眸静听。 夜色中,远处四明山上翻腾的呼嚎声似乎隐隐可见。 “期望明日能够听到好消息。”单嫣垂眸道。 没有等到第二日,消息便穿到了单嫣的耳朵里。 她与裴氏同歇一床,半夜时听见了罗艺罗成父子进大营的消息。 外头裴氏的婢女进来传话,单嫣胡乱穿好衣服便踩着鞋想要朝大营出去,没想到一撩开门帘,却往前门前站着的人。 罗成站在裴氏的营帐外,一身银白铠甲上已经是血迹斑斑,俊朗面孔上也染着血污,额角散落着一缕缕的发丝。 他向来是极其注重外貌仪态的一个人,现在风尘加身的狼狈。 想来是刚抵达瓦岗军营便急匆匆过来。 单嫣冲上前一把攥住罗成的罗成:“你怎么过来了?” 罗成的脸上带着疲态,说话的声音微微的嘶哑,但见到单嫣还是尽可能打起精神,眉眼带笑地说道:“可还好?裴兄弟带你出来,你没伤着哪儿吧?跟他道谢了吗?” 单嫣忽而觉得眼眶一酸,她吸吸鼻子,瞪着他道:“你问小孩儿呢!” 罗成嘴角衔着疲惫的笑意,忽的伸手,将单嫣搂紧胸前。 这不是单嫣一贯闻见的清冽雪松香味,而是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道。 罗成像是知道她闻见自己身上的味道会感觉不适,并没敢搂她许久,只微微抱了抱,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就好,今日这样混乱的局面,我真害怕我保护不了你。” 单嫣听闻他语气中的不对劲,蹙眉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对了,父王呢?” “父王过来需要先见过表哥他们,有一些事情需要再议论。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想先告诉你。”罗成沉声道,“北平府决定反了,今后,我罗家再非隋臣。”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83章 罗成的这番话虽然已在单嫣的意料之中,可真切听见得那一瞬间,却还是有些许令人心惊。 单嫣垂眸,而后微微点了点头:“也好,如今局势如此,咱们也应该顺应局势行事。”顿了顿,她忽地想起来,“四明山上应当还困着杨广,你们是如何从杨林的眼皮子底下脱身出来的?” “边走边说,我们先去父王那儿一同听听之后的对策。”罗成拉她的手往回走,二人往着程咬金的大帐前行时,罗成一面便告诉她,“咱们的十八路人马将杨广围困在四明山上,一时人数太多,杨林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冲出重围的办法。那个时候我便想起之前在东都时遇见的李家小公子,便与杨广请旨说,由父王与我带兵冲出重围,返回洛阳搬来李家救驾。彼时杨广已六神无主,就赶紧同意了,我与父王便在宇文成都的掩护之下冲了出来,而后正好遇到接应的表哥他们。” -- 第409页 单嫣微微点了点头:“也好,趁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脱身。” “那个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现在正好。”罗成冷笑,“就看如今父王的安排。” 二人到程咬金的营帐前,门口已戍守了一片将官,为首的头领见到罗成之后便立即请了夫妇二人进去。 单嫣同着罗成低头进入营帐,举目便望见里面满满的一圈人,全是从前相熟的面孔。 “四十六弟来啦!” “三小姐,许久不见!” 众瓦岗的兄弟们见状纷纷起身抱拳拱手与二人招呼,夫妇二人也回了礼。 单嫣抬眸望,就见程咬金落座上首,左右是徐茂公跟秦琼,底下席位上罗艺、邱瑞、单雄信、谢映登等人纷纷皆在,一张张尽是故人面孔。 众人之中,除了单雄信脸色冷淡,旁人皆是热切笑脸相迎。 兄妹俩四五年未见面,再相见做哥哥地却还是这么一张臭脸。 单嫣有意看着他,想跟他眼神对上,可单雄信却好像不领情,把头一低喝闷酒,看也不看妹妹。 单嫣叹了口气。 她这个哥哥,不论多久都还是这么一副老傲娇的脾气,别扭到了极致。 跟罗成成亲这么年,素来只有她写书信寄回家,却从来不见单雄信回寄家书给她。 因着战乱,她也不便从北平离开返回,许多事情单雄信不说,她压根不知道境况。 这个老傲娇…… “四十六弟带着弟媳来了,落座吧,好酒好菜招待着!”程咬金高兴地吩咐。 夫妻二人谢了恩,便落座在了席间空着的一张桌前。 入座之后,在场众人又延续着夫妻二人进来之前的话题——罗家的去留。 单嫣在座下静静听着他们各执一词。 首当其冲的是昌平王邱瑞,自从他彻底与杨隋划清界限之后,便将家彻底安在了瓦岗。因此,自然是极力支持罗艺一家从现在便随军瓦岗,共同进退。 “既然彦超贤弟已经来了这儿,趁着这个机会,咱们不如就加上罗家的兵力,一举攻上四明山,将那杨广小儿从皇位上拉下来!”邱瑞道,“此等良机,万万不可错失呀!” 裴元庆之父裴仁基与邱瑞同是被逼造反,十分也十分赞同邱瑞地话,当即点头:“邱长老这话说得很是,如今我军虽是十八路反王、四十六路烟尘同在,天下英雄集结,可是咱们谋将却还是不多,正缺彦超贤弟与罗成世侄这样的才能之人,二位应当现在留下,与我们一共谋划大业。” 徐茂公垂眸,羽扇轻摇,听完两位的话却摇头道否道:“二位说得固然在理,只是却忘了一遭。诸位上瓦岗皆是无了后顾之忧,家人妻儿全然都在左右,只是北平王的家人却都还留在北平,北平府的老百姓却也还等着人庇佑。如今杨广在四名山上虽困顿,可国家上下却还是大有拥护他的兵马在,若是北平王全家现在留下来与我们攻上四明山,这造反的消息一旦传到杨家人的耳朵里,只怕朝廷会趁着北平府群龙无首之时,伺机进攻。” 单嫣默默点了点头,徐茂公虽说的,未必不是她跟罗成所担心的。 北平重镇,数万的百姓还求着罗家荫蔽,母妃秦夫人也仍在家等着他们归来,若是造反的消息现在不胫而走,秦夫人一介女子如何抵挡住之后可能存在的杨家的军队? 徐茂公的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什么辩词。 罗成的脸上神情也有些许凝重。 “成儿,这件事情,你有什么万全之策?”沉默良久之后,罗艺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罗成。 单嫣忍不住看向罗成。 罗成侧眸,看了她一眼,而后站起了身。 青年俊朗的面孔上一片肃穆,他默默抬起眼帘,静静道:“我以为,瓦岗如今需要罗家的助力,可北平亦不能无人驻守。北平内如今兵强马壮,只需调遣得当便可抵御住兵马的攻势。现今情势之下,父王带着单嫣返回北平,我跟着大家留在四明山,是最好的选择。一旦父王回到北平,我北平便立时可以扯出反旗……” 单嫣听见这话只觉得一阵眩晕,心中一把火烧上来,没等罗成的话说话,她立即冲身站起,激动道:“不行!我也要留在四明山!” “阿嫣,坐下!成什么体统!”单雄信瞪过来,对着单嫣说了兄妹相见后的第一句话。 众人的目光汇集过去,单嫣却全然不在乎,她一把抓住罗成的胳膊,眼神坚定道:“这儿就是我的家,你,我哥哥,婉儿都在,我也要留在这里。” “别胡闹了。”罗成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凑近她耳边地上训斥,“北平兵力充裕,你跟着父王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才是最安全的。” 心中激烈的情绪起伏叫单嫣觉得一阵头昏,她气急败坏地抓着罗成不松手,咬牙道:“你就是想撇下我!” “单嫣,北平才最安全,听话,回去!”罗成低沉道,说着用力将单嫣抓着自己的手扯下来。 单嫣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针扎一样地疼,一股血自下而上的往外冲,紧接着就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不太顺畅起来,她张了张嘴,还想对着罗成说些什么,眼皮却不知为何渐渐合拢了上来,四周的黑暗渐渐笼罩上,晕过去之前,只模模糊糊地看见眼前罗成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 -- 第410页 头昏脑涨,像是宿醉后。 再慢慢睁开眼的时候,头顶上是一方雪白的帐子。 “醒了醒了!”单嫣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低声而兴奋地说。 她想转头看一看自己在哪儿,忽然手却被人握住,只见罗成坐在自己身侧,垂眸看着自己,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单嫣还愣着,就见头顶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单嫣,你还好吗?”罗成抓着她的手急急问道。 “阿嫣,你要不要紧!”单雄信也凑了过来,站在罗成的身边低头问她。 单嫣愣了好一会儿:“……你们这是?这是做什么?” 罗成用力抓着她的手,脸上懊恼:“是我不好,刚才不该这么用力去抓你的手,若是刚才把你弄伤了,我、我……” 单雄信冷冷盯着罗成,像要把他身上戳一个洞:“给我让开,做丈夫的说话也不知道轻一些,刚才若不是你阿嫣怎么会晕过去?从我妹妹身边让开。”说完不等罗成回话,就一把扯开罗成,自己坐在了单嫣的床头上。 他先是轻轻摸了摸单嫣的头,而后温声道:“阿嫣,你有孕在身,已经一个多月了,自己不知道么?” 单嫣蒙了:“你说什么?” 她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清单雄信的话一样。 单雄信垂眸,眼底里透露出一丝感慨:“阿嫣,你要做母亲了。” 你要做母亲了。 这六个字在单嫣的耳朵里回响。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拉住了单雄信的衣袖,痴痴问道:“哥哥,你再说一遍。” 单雄信终于也忍不住,笑道:“你要做母亲了,你要当娘了,傻妹妹。” “单嫣,我们有孩子了!”罗成也忍不住从单雄信背后探出身来,凑在她的床头跟前。 身后,程咬金、徐茂公、谢映登等脸上都是欣喜。 魏征走到单嫣近前处,笑着说道:“三小姐可以放心,我魏征诊脉还没出过错,的确是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在。我探了卖相,母子二人都很是康健,只是之后在孕中要好好歇息。我听四十六弟说你们之前掉过一个孩子,这第二个可要好好养胎,再不可出什么岔子。” “大哥这说得是什么话?有我在,怎么会让我妻子和孩儿受半点伤害?”罗成听了魏征这话当即就冷脸回怼。 单雄信护着单嫣,冷不丁瞥他一眼,冷哼道:“我看有你在才让人担心,刚才便是这么一副不知轻重的模样,身为丈夫连妻子有孕在身都不知道!?” 众人被逗得大笑,秦琼忍不住上前来替罗成辩解:“五弟,你这个大舅子看妹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可不行,咱们可是一家人,要和睦些才是。” 单雄信冷哼道:“我跟他没什么和睦的。罗成我警告你,别以为你爹在这儿我就不敢说你,我妹妹现在怀着你的孩子,你给我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照看。” 罗艺今日升级成祖父,高兴得抚掌大笑,连连说:“亲家舅子,你放心,单嫣在我们罗家,必然是受了重视的,罗成这小子有时候粗心大意,有我教训。” 单雄信不买罗成的账,罗艺的脸他却还是给的。于是脸色才缓和了两分:“那就好,承蒙亲家的照料,我单家不胜感激。” 罗艺笑道:“应当的,应当的!” 外界嘈杂的笑声和说话声此刻单嫣全然听不进去,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慢慢摸上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处。 在这平坦的小腹之下,现在正养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和罗成的孩子。 她要做母亲了。 她真的要做母亲了! 想到这,她嘴角忍不住地弯起。 “好了,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打搅了三小姐的休息,还是都先出去。”魏征发话道。 秦琼应声:“大哥说的是,咱们别打扰我家弟媳休息了,还是出去说话。” 程咬金揽住罗成的肩膀,眉开眼笑地说道:“我说你小子,还比我先当爹了,你可得摆一桌酒水好好招待各位哥哥!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还没当爹,你倒是先当了爹!” 罗成脸上喜色无余,拱手给各位兄弟笑道:“自然要招待各位,只是我需得先陪我夫人,而后就来,各位先请。” “不用,罗成,你先去吧。”单雄信却打断,“我这儿先陪着单嫣,有几句话我们兄妹要说。” 单嫣一愣,看向单雄信。 罗成也怔了怔。 单嫣冲他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罗成会意,便对着单雄信道:“那就先辛苦二哥陪着单嫣,我在外头,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 “我知道,去吧。”单雄信道。 罗成再看了单嫣一眼,便随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来单嫣休息的营帐内。 帐内的人都走空了,兄妹二人四目相对。 安静的氛围之中,单嫣忽然有些词穷,一时见到了单雄信却不知说什么话合适。 单雄信静静坐在她身边,似乎也不想先开这个口。 单嫣觉得头好似没这么晕了,于是撑着身子慢慢爬起来,靠了个枕头坐起身。 看着跟前沉默的哥哥,单嫣终是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单雄信微怔,抬起头来。 -- 第411页 “为什么从来不回我的信?”单嫣叹了口气,“这么讨厌我?还是说,你私心里一直都还在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可不是闲人。”单雄信别过头去,声音冷淡,“谁生你的气……” 单嫣看他别过头去,一脸的别扭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伸过手去,抓着单雄信的衣袖,低低地说:“哥哥,你不回我的信,肯定是在生我的气。” “我有仗要打,有女儿要养,我没空和你生气!”单雄信甩开她的手,冷哼一声,一个八九尺的牛高马大的男人像个小姑娘一样生气。 “明明就生我的气,你还死不承认。”单嫣偏要这么说。 单雄信转过头来,气急败坏地道:“那我生你的气又怎么样?死丫头嫁得这么远,我这个做哥哥的想起来就怄气!” 单嫣看着单雄信有理有据地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指着单雄信笑道:“偏你这么别扭,成亲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么?转过头去又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你当初要是不喜欢我嫁去北平,那别点头准我出嫁呀。” 单雄信眼神幽怨地看着她:“我点头有用么?我这个做哥哥的在家还有一点儿威信么?我那会儿就是把你手脚都捆住,只怕你背后长出双翅膀也要跟着罗成飞走,还我点头,我点头有个屁用!” “诶诶诶!好好说话,我现在可是怀孕的人!你这么和我说话我怕我承受不了。”单嫣笑嘻嘻地忙说,又伸手腻歪地抱住单雄信的胳膊,把头歪在他胸口上。 单雄信原本一张板着的脸终于也板不住了,他气得咬牙,伸手一戳她的眉心:“说话就好好说话,别牛皮糖似的粘人。都多大的人,要做母亲了,还像个小孩子,叫我怎么放心?” 单嫣挽着他不松手,贱兮兮地说:“在你跟前我就是个小孩儿。”说着又望着单雄信,眨眨眼睛,“哥,不生气了吧?” 单雄信自认为纵横天下,也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在天下江湖一呼百应,可碰到这个妹妹,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你看我这样子,还像是生气?”单雄信指着自己,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那就好!”单嫣抱着单雄信的胳膊嘿嘿的笑了两声,笑完又板着脸问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我的信!” 单雄信瞪着她,手上却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你也不看看你写的那些信都是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的说自己在北平过得如何如何好,报喜不报忧,你是不肯跟我说真话。就连你那一次小产过后,你的家书上夜只字未提,你当我这个哥哥是外人么?这样的事情你都不肯告诉我?” 单嫣难为情低下头:“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 单雄信往她头上一敲,骂道:“死丫头,还不担心?你不告诉我我都快担心死了!” 单嫣抱头求饶:“我错了!” “所以。”单雄信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暴脾气?我觉着你不肯跟我说实话,那好,我就干脆不回你的信。而且这几年,二哥也一直在与北平府书信来往,我知道他在信上定然会告诉你我的近况,所以我才……” 单嫣静静听着,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哥哥,你怎么总是这么别扭呢?你这样可不行。” 单雄信冷哼:“就这副臭脾气改不过来了,怎么样?” 单嫣哭笑不得:“我当然不能把你怎么样。” 单雄信的话便是顺着单嫣故意说的,他也笑了笑,接着说:“行了,不和你闹了。我支开罗成,是想问问,这几年你在北平究竟过得如何?”单雄信的脸上正色了几分,“这小子总在我跟前说能把你照顾好,回头来却连你已经怀孕都不知道,刚才在外面,若不是看在北平王跟你秦二哥的面子上,真是想给他两拳。” 提起罗成,又看见跟前单雄信不满的样子,单嫣只觉得心中温暖。 她低头抿嘴,发自内心温柔地笑道:“你也别怪罗成,我怀孕的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在杨广的龙舟上,罗成却在岸上,我们俩连面也少见,他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单雄信拧眉道:“你这个丫头,他不知道,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总该知道吧?” 单嫣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真拿不准主意,虽说这几天也有些犯困头晕,但我一直都觉得是在船上待久了,没往这一处想、而今今日若不是我突然晕过去,我只怕还不知道呢……” 单雄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叹息道:“你啊,做了媳妇的人,还这么粗心大意的。” “是是是!兄长大人说得对!”单嫣抱着单雄信的胳膊,乖声讨好地对他说。 单雄信看着身边的妹妹,垂眸微笑,素来刚硬的眉目里也含着柔情。 他伸手摸一摸她的柔软的头发,才慢慢开口道:“阿嫣,听你丈夫的,回北平去吧。” 单嫣一愣,立即送开了单雄信的胳膊,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哥,你在说什么?” 单雄信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回北平去,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为什么?”单嫣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单雄信嘴里说出的,“你不想我回来吗?你不是一直想把我带在身边吗?如今我回来了,可以帮你看顾小小,你也不用再担心我,为什么要我回北平?” -- 第412页 “我是希望你可以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但不是现在。”单雄信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四明山上下埋伏重重,如今正是僵局,我不能把你带在身边冒险,何况你还怀着孩子,就更不能在这种杀戮重重之地。” “可是……可是你带着小小,为什么不能带着我?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要赶我走?”单嫣不甘心地抓着单雄信的手,摇晃着他的胳膊,“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我留在这儿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 “你要懂事!”单雄信终于回眸过来,看着单嫣的目光微寒,“你回北平,是除去了我和罗成的后顾之忧。北平屯兵数十万、城中粮草丰沛,就算是收到围困,也能够支撑五年之久。何况如今你公爹婆母年岁已大,罗成这个亲生儿子在外无法尽孝跟前,你便要代替他回北平协助你公爹婆母主持大局。我说一句你不爱听得,饶是罗家二老有什么,罗成在外,北平就需要你一力支撑。所以单嫣,不要在这里任性,这里没有人需要你的帮衬。相反,你走了,我们才能安心。” 单嫣张了张嘴,却哑然发不出声。 单雄信的话说完,垂下了眼睫。 兄妹二人之间充斥着静默。 单嫣垂下了头:“……你说得对。” 单雄信看着神色落寞的妹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轻轻伸手,将他拉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 “小小是没有人照顾,我们父女两个只能这样相依为命,但是你不一样,你有自己的家。”单雄信的声音沉而柔,他那只在战场上握刀拿枪杀人无数的、伤痕累累的手落在她头顶上,温和轻柔地像是一片云。 “我们兄妹会有再见之时,阿嫣,别怕。” 单嫣喉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把脸埋进哥哥的胸膛里,眼眶通红湿润:“……我好像欠你的东西太多了。” “傻姑娘。”头顶传来单雄信笑声,“你在走自己的人生,不欠哥哥什么。我是哥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深宫曲》真的好好玩!大家玩了没有! 第184章 重逢的喜悦还未过去,再度的分别便来临了。 单嫣决定同罗艺先行返回北平府,而罗成就留在四明山与瓦岗众人继续讨伐杨广,对抗杨隋。 临行之前,罗艺捧着杨广所下的那道搬救兵圣旨回了一趟河岸,以皇命调遣了原本杨林拨给自己的几万人马跟随返回洛阳。 趁走的时机,狠狠从杨家的手里捞了这一笔人手。 单嫣收拾好了行礼,上了罗艺备好的马车。 启程往北当日,罗成与单雄信等一众人皆来送行,单雄信还额外带了小小。 单嫣的行礼叫人收上了车,站在马车边抱着小小依依不舍。 “才说了要留下来照料家里,现在我又要先反悔。”单嫣戳了戳怀中小小的脸,眼底有些落寞,“我都还没听见小小亲口叫我一声姑姑。” 单雄信笑了两声:“小小这孩子脸皮薄,又不常见你,这会儿叫不出来,下次叫姑姑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单嫣顿时幽怨地转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罗成:“可是她今天竟然叫了姑父……” 明明今日早上才见过一面,罗成稍微逗了逗小小,这小孩儿便立即与他相熟了起来,一口一个姑父叫得脆生生的,还总喜欢往罗成的怀里爬。 反观自己这个姑姑,却是备受冷落。 就趁着单嫣说话这会儿,小小已经急不可耐地哼唧着要往罗成的怀里扑:“嗯、嗯!姑父抱!姑父抱!” 罗成脸都笑成花了,眉目之间风姿朗朗,冲着小小伸手,百依百顺:“好,姑父抱小小。” 单嫣被迫放弃了拥抱亲侄女的权利,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团子爬进了自己夫君的怀里,然后搂着自己夫君的脖子,再转过头来冲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单嫣气不过,又不能去骂小的,只能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大的身上。 “罗成,你给我侄女灌什么迷魂汤啦!?”单嫣瞪着罗成就问道。 罗成笑起来,还胜利者似的颠了颠怀里抱着的玉雪小丸子,垂眸得意洋洋地反问小小:“侄女,你说你为什么喜欢姑父抱?” 小小的一双小肥胳膊圈着罗成的脖子,甜滋滋地笑,糯声糯气地说:“姑父长得好看,长得高,小小喜欢姑父。” 罗成笑得不能自已,单嫣脸色十分的绿:“你!” 单雄信也被女儿逗笑了,捏了一把女儿的脸:“多大的年纪,就知道喜欢长得好看的了?听你的意思,是姑姑没有姑父好看?还是爹爹也没有姑父好看?” “爹爹好看……”小小回头十分狗腿地对着她的老父亲露出一个幼崽单纯的笑。 罗成回眸带笑睇一眼单嫣:“那就只是姑姑不好看了。” 小小圈着罗成的脖子,咯咯地笑。 单嫣又是气又是无奈,插着腰站在那儿对这姑侄儿人一点办法都无。 “时辰也快到了,别闹了,先上车。”最后还是单雄信站出来打住。 单嫣点点头,望见前方罗艺已然扳鞍上马,于是回头过来依依不舍地看着罗成与单雄信道:“那我便先走了,回去北平之后,得空且记得时时寄家书回来,我等着你。” 罗成颔首,眸中柔光粼粼:“好。” -- 第413页 “哥哥也是,在外需注意自己。”单嫣垂眸,眉头微微蹙起,“若不是因为小小离不开,我真想把她带回北平府照料。你们父女二人在这儿,我太不放心。” “这么几年也都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单雄信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照顾好自己,照顾腹中的小外甥。” 千言万语也来不及再说,单嫣咽下喉中的话,转头登车。 一步三回头,上了车,还是忍不住回头过来看向背后。 罗成抱着小小,并肩最单雄信站在她身后。 “走吧。”罗成微笑着探出一只手对着她挥舞了一下。 单嫣微然一笑,这才转过头去躬身钻进车内。 罗艺在前喝令大军前行,车轮滚滚而动,单嫣打起窗帘,见到路边送行的一众人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无尽的旷野之中。 罗家的兵马回到河岸之后,调齐了杨林分拨过来的五万人马,一众人浩浩荡荡向着北平的方向前进。 罗艺的算盘早拨好了,北上的十万人马一过了汴州就跟众人摊牌。 先是寻了队伍之中威望较高的几个将官,只把杨隋暴虐、百姓何种不满与他们说道了一番,再说当下十八路反王揭竿起义的境况。 众人自然心里清楚罗艺这话指向何处。 这些将官虽说臣属靠山王杨林,可是心中早已对这愚忠之主感到厌烦,且大势所趋,杨广暴虐,这帝位坐不稳当是迟早的事情,便当即对罗艺表了忠心,择良木而栖,跟随北平王扯出反旗。 共计十万兵马,穿过河南境内之后,便一路直奔了北平府而去,压根没再绕进洛阳城。 罗艺心中清楚消息早晚会传到四明山,便加快脚程,一路进发,不日终于抵达北平。 回去的这一路是有些难受的。 单嫣如今怀着两个多月的身孕,随着时间的增长,妊娠的反应也越来越厉害。 且罗艺赶得急,一路几乎是不曾停歇。 单嫣坐在车中,一日约有十一个时辰在颠簸的车内,害喜更加严重。 这才三个月不到,肚子都还未显得太大,她就已经怀得如此难受,真是不知月份大了以后如何是好。 回到北平已经是深秋。 十万兵马在北平城外驻扎下,单嫣便跟着罗艺、杜差等人轻装便车进了北平府。 如今烽烟缭乱之下,难得北平还保持着一片宁静。 马车沿着大街往王府的方向去,单嫣挑起车帘一看,街市依旧人烟阜盛,贩夫走卒们吆喝不止,餐馆住店人流不息。 见到时北平王府的车马,两边路过的百姓都不由得自发地给罗艺行礼,兴高采烈地喊道:“是王爷!王爷回来啦!” “王爷平安回来啦!” 吆喝声骤起,一时百姓们都涌上车道两旁,争相挥手对着罗艺问好,脸上笑容灿烂。 早在单嫣他们的车队抵达北平的前五日,便已经先有快一步的骑兵回到北平报信,北平王归城,罗家要造反的消息也早已经在燕云九郡传播开来。 罗家拥兵镇守一方,内除强盗飞贼,外抗突厥异族,才使得燕地百姓们安枕无忧、安居乐业,这些百姓早年就感激罗家的恩惠。 如今罗家扯出反旗,从此后燕地更是归属罗家的管制,不必再缴纳杨隋的苛捐杂税,也必然会免除那些严酷的刑罚法律,百姓们自然高兴,早就盼着罗家自立一方。 是以今日入城之后,百姓们自发拥护北平王的车马至王府。 单嫣坐在车内,听着外面的喝彩声只觉得与有荣焉,下了车之后“王爷千岁”、“世子妃万福”的声音更是如浪潮一般涌来。 罗艺难却百姓盛情,下车挥手道了感谢,才带着儿媳进入王府大门。 饶是进了大门,外头的喝彩声仍久不停息。 王府中的管家们早早地出来迎接,单嫣站在罗艺身后环视一周,却并没有看见王妃秦夫人的身影。 “王爷归来,小的给王爷请安,给世子妃请安。”管家带着身后一众家仆给罗艺与单嫣行礼。 罗艺环视四周,也察觉到了秦夫人并未出来迎接。 往日罗艺外出归来,秦夫人必定是要带着人在门口迎接的,可今日却不见踪影,不禁让单嫣也担心是否是出了什么事。 “王妃呢?”罗艺问管家。 管家低声道:“王妃娘娘病了好一阵,实在下不了床,才派小的前来迎接。” “王妃病了?”罗艺的脸色一时凝重。 管家也有些不安,低下头说:“王妃娘娘月前操劳太过便病倒了,后来请了大夫瞧过,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怎么不写信告诉本王?”罗艺脸色更冷,瞥了一眼跟前跪着的管家,便朝着秦夫人的院子过去。 单嫣听闻秦夫人病倒,心中亦是着急,连忙跟着罗艺的脚步过去。 一路急行道秦夫人的院子里,罗艺先一步进了门。 单嫣眼见着屋内侍候的婢女们在罗艺进去后都纷纷出来,便也不敢贸然进去,恐惊扰了公爹与婆母说话,便先带着侍女在廊下等候请安。 正巧见到素来贴身伺候婆母的嬷嬷在,单嫣便上前去想问几句秦氏的病情。 “世子妃安。”嬷嬷给单嫣行了一礼,方才眉间微蹙地说道,“王妃娘娘这几年身子就已经大不如前,这段时间独自留在北平操持内外,早已经累到了极限,月前发了次风寒,大夫便让卧床不起了。幸好王爷与世子妃您回来,否则王府里真没主持大局的人了。” -- 第414页 单嫣静静听着,点了点头:“母妃的身子是不太好,这些天辛苦,她难免透支力气。这段时间我回来了,母妃也该好好静养。” 嬷嬷笑起来:“前几日先行的骑兵来报说世子妃府中如今怀着小公子,王妃听了还说要世子妃好好静养。也亏这个消息传来,王妃听了一高兴,气色也好了许多。” “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提起孩子,单嫣垂眸爱怜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是男是女都好,娘娘前儿才说,生个康健的孩子才最重要。”嬷嬷笑道。 “外头可是嫣儿在?” 单嫣还在与嬷嬷说话,屋子里却传来秦夫人温和的问话声。 单嫣刚转过头去,就见到罗艺从门内走了出来。 单嫣收敛神色,低头道:“父王。” “你母妃醒着,进去陪她说会儿话吧。”罗艺看着她,宽声说,“银安殿上还有些事物要处理,嫣儿,这段时间,家中的后宅要辛苦你多看管了。” 单嫣福身,恭敬地说:“这是儿媳分内之事。” 罗艺“嗯”了一声,点点头交代:“你怀着身子,也不要太累着自己。” 单嫣说:“儿媳明白。” 罗艺颔首,转身朝着院门外走去。 单嫣送了罗艺,便随着丫鬟的牵引走进秦夫人的内室。 秦夫人正房架子上供奉着送子娘娘,案上香炉内插着刚刚供奉的香火,单嫣转身跟着婢女往暖阁去,见屏风后常年不断绝的香炉里已经没有了烟雾升起,想来是撤下了。 隔着屏风,勉强看见其后榻上半靠半坐着的秦夫人的身影。 “嫣儿回来了?来,过来。”秦夫人温和的声音从屏风背后传来。 单嫣饶过屏风上前,就见到床上的秦夫人。 穿着一身家常的素衣,头发半绾着,身上脸上不见旁的装饰,素净非常,和蔼非常。 她朝单嫣招招手:“嫣儿,过来,来娘身边坐。” 单嫣依言过去,温顺地给秦夫人行了一个礼,而后才搀扶着侍女的手落座到秦夫人的床边。 秦夫人爱怜地看着她坐在自己身后,把单嫣的左手温柔地握进自己的手中。 “瘦啦。”秦夫人握着她的手,慈蔼地看着她的脸,“怀孕之人进补,应该胖了才对,怎么你比走的时候还瘦了一大圈?这样可不好,伤你的身子。” 单嫣眉睫低垂下,看着秦夫人的手腕已经连从前量身打的金手镯都快带不住了,不禁有些动容。 “母妃才是。”单嫣反手握住秦夫人的手腕,“这个镯子还是我着人给您打的,照着您的手腕做的,现在都快带不上了。这些时日媳妇不在王府之中,内外操持,苦了您才对。” 秦夫人微微笑:“就是再苦,听见你腹中有了身孕,我也觉得好了许多。”她伸手摸一摸单嫣还没怎么现形的小腹,笑容越发慈爱,“算着如今也快三个月了吧。” 单嫣低头,温顺地笑道:“是,才满三个月。” 秦夫人含笑点点头:“记得几年之前,我在护国寺头一次遇见你,你还是个毛丫头,如今也要做母亲了。” 单嫣也笑:“总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转眼就做了母亲。” “成儿的事情你父王跟我说过了,他留在四明山,把你送回来是对的。”秦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眼见着我跟你父王年纪越大,许多事情力不从心,从今往后,的确是要靠你们夫妻二人。如今你父王尚且能主持着外面,咱们这府宅之内,就须得你替我分忧。” 单嫣扶着她躺下,低声道:“母妃放心,这段时日有我在,您就好好养病,咱们一家在北平等着罗成平安回来。” 自回北平之后,王府内的各项事务就交到了单嫣的手中操持。 罗家父子二人秉承着“有妻无妾”的,家庭内部矛盾几乎为零。 且罗艺早已经没了亲戚,家中唯有秦夫人娘家的弟妹和侄子几个旁属,北平王府的人际来往也十分的简单。 因此,单嫣最繁重的工作其实在处理府邸中的人力调配以及管账。 秦夫人放手将管家的权力交在单嫣手中,单嫣也不含糊。 能自己做主的事情便全权由她,遇到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便先请教了秦夫人,得了允准之后再办。 罗家后宅的仆妇下人们也都是些踏实肯干的,办事十分地得力。这些天因着秦夫人病重堆积的事情到了单嫣的手中,一桩桩一件件地安排明白,很快就处理妥当。 事情虽多,好在全家上下配合,单嫣也由一开始地生疏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家中的账本、仆妇派遣的差事,眼看着都有理有序起来。 回到北平两个多月的时间,罗艺在外布防兵马处理政事,内部的差事便是单嫣主持大局。 秦夫人的身子得到休养,眼看着痊愈起来。 单嫣的肚子也已经长到了五个月胎像的大小,腹前已然是个小皮球了。 寒风席卷,燕地的冬天又到了。 年关将至,百姓过年,王府也要过,内外采买等琐事堆积,单嫣挺着五个多月的孕肚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好在这个时候秦夫人的身子好了,婆媳两个互相帮衬着,倒也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罗成这些时日时常就寄信回来问安,或是说自己行军到了何处。 -- 第415页 字里行间,生活琐事、对父母的问候、对单嫣和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关怀漫漫。 单嫣虽忙,却也觉得过得充实。 北平彻底扯反旗后,罗家便大肆地招兵买马。 朝廷虽知晓北平造反,只可惜此时也鞭长莫及、分身乏术。 过了年关,单嫣的肚子越发大起来,像揣着一个小西瓜在怀里,行动越发不便,脚也慢慢肿了起来。 好在有秦夫人跟府内的嬷嬷照料着,还算觉得舒坦许多。 那一段时日,单嫣便开始安心养胎。 北平府宁静,似乎与整个乱世都隔绝开来,她就在府中,躺在午后的延廊下的摇椅内,仰头微眯着眼看着院子里的榆树渐渐从枯枝中重新生出点点的青翠。 有时候,肚子里的孩子调皮得很,冷不丁就轻轻在她肚皮上蹬一下。 一天天的,单嫣感受到这个生命在自己的身体内长大的痕迹。 一切好似都这么安宁。 那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生出了一种幻觉。 好像天下早已经安定。 而她,只需要等待着腹中的孩子出世,等着征战在外的丈夫牵着瘦马,慢慢从夕阳里走回归家。 可平静之后,却又会滋生出一种不安。 随着这个孩子的出生越来越接近,她似乎想的也越来越多。 罗成的信中曾经告知过她,杨广来日离死期已经不远。 来日…… 每当提到这个词,她便忍不住地想。 罗成的来日。 有些事情,从前好似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可是如今回望,也已近在咫尺。 第185章 过了新年,春回大地。 到了四月,单嫣已经是怀孕九个月的身子,眼看就到了临盆的时日。 北平固然安定,可外面却不是如此。 短短的半年之中,江山已经翻了天。 杨广自围困扬州之后,靠着靠山王杨林、天宝将军宇文成都以及前来救驾的李元霸,暂时得以与扬州城外重重包围的十八路反王相抗衡。 也许真是天意如此,在杨广的昏庸暴行之下,杨隋的气数已尽。他身边,除去一个叔父靠山王,一个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外,已然是众叛亲离。 窦建德与两个结义兄弟刘黑闼、苏定方谋反奔赴夏明关,自立为夏明王,而紧随其后,李渊一家也在追击窦建德的路上谋反,撤兵太原府,自立为唐王。 丞相宇文化及虽在杨广身边,可却虎视眈眈,只准备伺机取而代之。 到如今,杨广真成了内忧外患之人。 前有狼,后有虎,每条路都行不通。 五月初时,罗成的信又寄了回来,单嫣拆信读完之后,才后怕地想到自己遗忘了一桩非常重要的事情。 从扬州回来之前,在洛阳她遇见了蒲山公李密。 彼时她就与罗成说过,这个笑面虎将来应当远离。 原本,她也是准备与徐茂公、程咬金说道一番,警告他们千万不要引狼入室。 只是那时候她正怀孕,加之罗艺北上匆忙,一来二去竟将这件极为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而待回到北平府后,家中婆母卧病在床,府邸内外都要她管家做主,更是把李密这个人给抛之脑后。 到现在惊觉已晚。 罗成给她的来信上说,程咬金醉卧扬州琼花观之时,正巧碰见了杨家叔侄二人,正在程咬金醉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之时,杨林派人将他一举拿下,就在快要被斩首的时候,被正巧为监斩官的李密救下。 程咬金是个铁憨憨,只想着李密放了他自己也活不成,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李密带回了瓦岗寨。 而他念着李密的救命之恩,又觉得李密出身朝廷是个会做官的人,脑子一热就把瓦岗寨的皇位传给了李密,自己为下臣! 徐茂公、单雄信、秦琼等人再三地劝说,程咬金却铁了心地要把大德天子的位置让贤给李密,更是按头也要让几位结拜的兄弟认可李密这个新皇帝。 众人无法,只得看着李密换了黄袍,一步一步登上皇位。 后瓦岗军挥军北上,如今已经定都在金墉,改了国号为西魏,李密称西魏王。 罗成在信中称,他曾记得单嫣当初对他说过的话,需警惕这个李密,但是这段时日以来,似乎并未看出这个人有什么不妥。 因着李密出身朝廷官宦之家,且不说治国理政如何,光是礼教就比程咬金的那个皇帝规矩不知多少倍。一切按着李密的规矩来,西魏倒也有了点新王朝的气象。 罗成在信中还道,他直觉与单嫣一样,只是目下李密登基之后,对待众将士们还是仁慈宽厚,且也算得上一个勤政的皇帝,便觉得再观望一阵,走一步算一步。 在信的最后,罗成还特意叮嘱了单嫣,如今外界烽烟缭乱,幽燕九郡虽偏安一隅,可是也要时刻做好准备。 北平粮草丰沛且地处平原,没有天然屏障的保护,只怕反王们眼中养精蓄锐的好地方。 单嫣放下了信,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也只能先照着罗成信中所说行事。 眼看小腹越来越鼓,单嫣心中的不安一天天加剧。 历史事件的轨迹在一件件如她所知道的发生,而人力根本不能改变其任何,只能看着它往下发展。 -- 第416页 “——嫣儿,刚做好的清蒸鲫鱼,你赶紧尝一口。”门外秦夫人的说话声响起。 单嫣收了信转头过去,但见婆母领着几个丫鬟走进了屋子,手上还捧着食盒。 单嫣赶紧起身相迎,笑道:“母妃来啦,母妃请坐。” 秦夫人笑着挽了她的手,婆媳二人重新入座,秦夫人指使着丫鬟们将一样样的菜碟从食盒当中取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一桌子。 “刚进来的时候怎么听见你在叹气?可是身子不适?”秦夫人关怀地问道,一边给单嫣的桌前布菜,“来,常常这些个家乡小菜,你这件天吃了油腻的就恶心,我叫厨房给你做了些鱼和白菜豆芽一类,你尝尝。” 单嫣接过筷子,抿嘴笑着谢过,才回答秦夫人最初的提问。 “只是刚才看了罗成寄回的信,有些担心罢了。”单嫣低声说道。 “你不用担心他,成儿这孩子从小跟着他爹军营里来去的,皮糙肉厚得很呢。”秦夫人笑吟吟道,“倒是你该多体谅自己。” “不是这话。”单嫣轻笑着摇头,“罗成此番来信中说,我北平须得警醒一些。目下反王四起,北平地处安稳,且粮草丰沛,如今唯只父王一人镇守,底下能用的将领全然跟着罗成在外,罗成是担心有人会在这时候趁虚进攻,想抢占我北平用以养精蓄锐。” 秦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单嫣的手背道:“你与成儿都应该放心才是,虽说如今咱们这人将才不多,可是有你父王在,旁人轻易不敢侵犯。” 单嫣抬眸望一眼秦夫人慈爱的笑,垂头下去,终是把这些天来心中的顾虑眼回了咽回了喉咙中。 罗成的预料是对的,现在早已经有一部分人开始垂涎北平府。 秦夫人不过是害怕她操劳,因此才没将事情的真相告知她罢了。 就在前几日,她准备去秦夫人房中请安之时,正巧便听到了罗艺与秦夫人的对话。 罗艺说,就在北平城外的长辛店一片,已经囤积了一批不知何处而来的兵马。 那些兵马在长辛店附近安营扎寨,兴兵操练。 罗艺派了三次探马过去打探消息,却没有一人回来,生死未卜。 站在北平府外围的城墙看,四周围上来的兵马少说也有七八万人。 而现在的北平城当中,除去调派幽燕其他郡县的兵马,统共也就三万人在城中。 单嫣这几日在王府内眼见着使者来去,心里直觉地认为一定是罗艺也嗅到了那一批兵马不善的味道。 现在,她只盼着哪怕是动乱,也等自己生下腹中的这个孩子之后。 她不想给罗艺夫妇再增添额外的负担。 一顿饭,看似温馨,婆媳二人心中却都有着各自的顾虑。 月份大了以后,单嫣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今日亦是如此。 用完了晚饭,单嫣便跟罗艺与秦夫人请了安,而后回了自己的院子,由侍女搀扶着沐浴上了床。 罗艺这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太好,单嫣便也要随着秦夫人一道费心些照料公爹。 回到床上,借着灯火又做了一会儿针线。 从前单嫣是素来对这些女工不上心的,她总觉得这些麻烦。 可自从怀上了这个孩子,加之秦夫人亲自手把手教授技艺,她就慢慢喜欢上了。 怀着孕,既不能出远门,也不能时常站着,坐着的这大半天里,就只能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单嫣想着趁孩子还没出生,多给他做一些肚兜尿布一类实用的东西,将来能穿得上。 缝了几针,只觉得床头点着的灯火昏昏,不一时人也渐渐地犯困起来。 侍女帮她收了针线篓子,又伺候着她睡下。 不过一会儿,人便睡熟了。 寂夜之中,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单嫣忽然在睡梦当中迷迷糊糊听到几声隆隆的炮响。 她原本就睡得浅,这一声炮响顿时将她惊醒。 单嫣猛然睁开眼睛,额头上全然是冷汗珠。 屋子里黑黢黢的,只远处八仙桌上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守夜的侍女靠在她床下睡,还没清醒。 单嫣心中猛然极度地不安起来,她挣扎着撑着笨重的身子缓缓坐起来,此时远传又传来几声隆隆的炮响。 北平王府在北平城的正中央,这遥远的炮声一听就是从城外发出的。 看窗外暗沉的天色只恐才到三更天,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是罗艺带兵操练点响的炮声。 ……既然如此。 单嫣心中的不祥渐渐升起。 那就只可能是原本围在长辛店的兵马攻到了北平城下! 单嫣赶紧伸手去摇晃趴在床边的侍女,想推醒她搀扶着自己去秦夫人处:“醒醒!醒醒!” 婢女被单嫣摇晃清醒,一看她起了身,慌忙去搀扶:“世子妃,您是怎么了?” “糊涂!”单嫣气道,“外头这样大的炮声还没听见么?快搀扶我换了衣裳去王妃的院子里!” 丫鬟后知后觉地才听见城池外传来的轰鸣炮响,慌忙搀扶单嫣起身,简单穿了身衣裳,又叫醒了外室睡着的几个守夜丫鬟,便搀扶着单嫣急匆匆向着秦夫人的院子而去。 伴随着隆隆炮响,单嫣忍不住向朝着声音传来方向的天际望去。 但见那一处的天空早已经被火光照亮。 -- 第417页 只恐是城池之前已经点起了战火。 “……这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早些时候就听人说长辛店来了一批兵马,当时就觉得这些人可疑。” “我听说有七八万呢。” “哎呀,这如何是好?城内的兵马只有两万,这些人会不会攻进来?” “……” 背后的侍女们听见城门外的炮响声,不安地在单嫣背后窃窃私语。 单嫣提灯走在最前,默默听了一阵,转过头去冷冷打断道:“都怕什么?人少又如何?王爷还在城中,就说这等丧气话?若是害怕现在就回去收拾包袱逃命,别留在王府里!” 众人都知道,世子妃素来和颜悦色不常发作,但是一旦真生气,便也不是开玩笑的。 几个丫鬟唬得忙收了声,纷纷低下头规矩地跟在身后往秦夫人的院子内前行,不再多言一句。 单嫣转过头去,继续匆匆往着秦夫人的院子过去。 罗艺早已经听闻了城门之外的动静,单嫣刚踏进秦夫人的院子,就见门中罗艺提着枪匆忙往外赶去。 单嫣连忙避让一旁,回头看见院外甬道上家仆早已经将罗艺的马牵来,罗艺穿盔戴甲,提着枪就奔着出王府的方向策马而去。 回过头来,才见到秦夫人一行人从门内走出来,穿着单衣,肩膀上披着斗篷。 单嫣连忙上前:“母妃!” 秦夫人的脸色有些泛白,眼睛望着罗艺远去的方向出神,直到单嫣握紧了她的手,方才慢慢地回神过来。 “嫣儿……”秦夫人颤声道。 “想来是长辛店的兵马已经到北平城墙下了。”单嫣替秦夫人拢好披风,“母妃,如今城中兵马不足,父王已然出去迎战,咱们城内也要做好防范才是。” 正值众人皆慌乱时,单嫣心中却慢慢生出一丝镇定。 她握紧了秦夫人的手,挺着大肚子,回眸慢慢扫视了一阵面色惶恐的下人,方才对着秦夫人说:“母妃您身子不好,就在王府里主持大局。儿媳现在吩咐王府里的所有人做好警备。” 秦夫人看着单嫣已经将近足月的孕肚,有些担忧:“嫣儿,你真的方便么?” “母妃放心,不过是做些安排调度的事宜,这点儿事情还累不着我。”单嫣冷静道,接着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管家问,“王府里的家丁还剩多少人?” 管家连忙回话:“还剩二百人。” “差不多。”单嫣拧着眉吩咐,“这二百人之中,立马分一百五十人在王府内外抄家伙守卫,另外分五十人去北平城内挨家挨户地查看,告诫城中百姓听从北平王府的吩咐,今夜通通闭户,没得到王府的传令,就是天亮了也不许出门。” “是!小的这就去办!”管家领着命,赶紧就下去着手吩咐人。 单嫣搀扶着秦夫人往门内走,安慰道:“母妃别担心,父王在外,城中府内一切都有儿媳操持,您大病初愈,别太操劳。” “嫣儿。”秦夫人的声音还是有些许担忧,“今夜到底是何故?” 单嫣垂眸,微叹道:“就如昨日我与母妃说的、罗成信中所提及的——如今,反王的眼睛已经盯在北平的土地上,想占据北平养精蓄锐,争夺天下。母妃,您先进去,外头一切都有我在。” 送了秦夫人,单嫣便将后院中的女眷吩咐好:“各人守着各人的差事!就是外头再如何乱,王府里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单嫣站在秦夫人院子的台阶上,望着院中一片亮晃晃的火把,冷声道:“如今北平城内的兵马确实不如外面的敌人,有害怕的,想要先离开王府的,尽管开口告诉我!” 底下一群女眷婆子们,低着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秦夫人房中几个年长的嬷嬷们站出来,朝着单嫣福身,沉静道:“老奴们自然与王妃、世子妃同进退。” 有人起了头,后面的人便也跟着纷纷说:“愿与王妃、世子妃共进退。” “好。”单嫣微微颔首应下,眸中清冷,“各司其职,有王府在的时候,没人能动你们一根汗毛。” 第186章 吩咐好了院内的事务,单嫣便由侍女搀扶着去巡视王府内外的警戒。 王府内外已经围成了森严的手背,各个家丁手中都握着刀枪,警惕地巡视着偌大的北平王府。 单嫣挺着肚子,靠着侍女的搀扶,咬着牙亲力亲为地四处查看,确认所有的守备都已经布防无误之后,又乘车往北平城街道上而去。 城墙外的炮声隆隆,点名点将的声音不绝,所有人的心都悬着,知道城外可能有一场恶战。 单嫣乘车,尽可能地挨家挨户看过,对着城中的北平百姓说了些安慰人心的话。 罗艺早已经在城内街道上驻守了兵马,单嫣不放心,仍旧事无巨细一一查看过。 快要查完整个北平城街道的时候,单嫣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身旁的婢女很快发现了主子的不对劲,忙搀扶着单嫣担心问道:“世子妃,您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我瞧您的脸都疼白了,额头上全是汗。” 单嫣不动声色地按着自己的腹部,却想着还有一处百姓居所未查到,强忍着疼痛说:“无妨,查完前面的一条街,咱们就回去。” 腹中的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像是一把刀戳进了腹腔内搅动。 -- 第418页 单嫣咬紧了牙关,心中不停默念着:等等,等等,宝宝你再忍一忍出来,妈妈马上就回家。 总算撑到了盘查结束,单嫣已经觉得自己浑身虚脱,整个人疼得径直往婢女的身上倒,五官疼得揉在一起,满头的汗把散乱的发丝糊在一起。 “世子妃!”几个侍女惊叫一声,脸上簇拥上前将单嫣搀扶着上了马车,“快回王府,叫产婆预备着!世子妃马上要生了!” 单嫣已经疼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自己被一众丫鬟小厮抬上了车,紧接着马车一路朝王府飞奔而去。 马车内黑黢黢的,只偶尔被风翻动的窗帘里投进星点的光亮,伴随着远处城外交战的炮声轰鸣。 单嫣捂着肚子,终于忍不住疼得叫出了声。 过了一阵,飞奔的马车好像停下,单嫣模糊中听见外头的婢女说:“到了到了!快来人把世子妃抬进去啊!” 单嫣已经全然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她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只有一个痛字。 从前常听说生育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跨过去就好了。 谁他妈知道轻描淡写的一个“跨过去”这么痛!! 像是一千根针扎在肚子上,又像是手忽然被门死死夹住的那种痛,总之无法形容,如同有人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生生在自己肚子上开了一个洞。 单嫣被人抬出马车的时候脑子里就混沌地想,早知道生孩子这么痛,老娘就不该生! 还没被抬进院子,单嫣忽然觉得自己两腿之间有水顺着大腿不停地流下来,她心中一凉,就听见身旁跟着的婢女惊叫起来:“世子妃的羊水破了!赶紧抬世子妃进去啊!” 秦夫人得知了单嫣即将生产,连忙召集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前去单嫣的院子,嘱咐了丫头们烧热水,召府中的大夫前来守在门外随时听令。 城门外的炮声一阵接着一阵,王府内的人手忙脚乱也在打一场混战。 单嫣被人抬进了屋子里,床上的被单早已经置换了新的,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放置在床上,而后一张遮羞用得四方宽大的布就挡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单嫣咬着牙挣扎抬头,就见门外走进来七八个产婆。 她还没来得及回神过来,就只觉得自己的臀部一凉,一瞬间一丝不挂。 两个产婆一左一右地抓着她的脚踝,把她两腿岔开,而后埋在她双腿之间看,看完后抬起头来对着她不慌不忙地说:“世子妃可以开始使劲了,已经开了三个指头的宽度,使劲啊。” 单嫣望着头顶上的帐篷,想使劲,可是刚才一路回王府剧烈的疼痛早已经让她使不出劲来。 产婆有些着急地说:“您这样可不行,小公子等着出来,您得加把劲。外头的丫头们换盆干净的热水来,世子妃,您要使劲啊。” 单嫣听着,要紧了牙关,垂在身边的双手抓皱了床单,一声嘶吼之下,挺直了脖子要起来一般,可到了中途,又还是瘫软地往后跌下去。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过,下体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样,她自己不敢去想象自己底下已经是个什么样的惨状了。 “我……我使不上劲,我没劲……”单嫣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产婆急得焦头烂额:“您得使劲,这个时候了!刚才那一会儿小公子的头发都瞧见了,您要想着小公子呀!” 单嫣崩溃地嘶声道:“我要怎么使劲!?我使不出劲!我……我疼!我不想生了,你给我把他塞回去好了!”她自己都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哭还是在骂人,心里一股火憋上来,单嫣疼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破口大骂,“死罗成!臭罗成!老娘生孩子你都不在!我不生了!不生了!我要剖腹产……” 秦夫人在门外听见屋子里单嫣的哭喊声,不顾嬷嬷们的劝阻便冲进了产房。 产房之内浓重的血腥味,单嫣躺在床上周围一圈的产婆丫鬟。 秦夫人看着生产中的儿媳满头大汗,哭得泪眼朦胧,她冲上前去抓紧了单嫣的手:“嫣儿,别怕,母妃在这儿!” 单嫣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样,秦夫人忽然伸过来的手让她觉得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握紧了秦夫人的手,脆弱道:“母妃……母妃……” 秦夫人用手绢擦拭着她额角的汗水:“苦了你了,孩子。” “世子妃娘娘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产婆趴在床前激动地道,“您再加把劲!” 单嫣听见这一句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动力,她牙关紧咬,一颗心一横,把所有的力气就沉在腹部以下,嘶声叫喊出来—— “啊啊啊啊啊——” 那一瞬间当中,单嫣觉得自己好像被两个人各抓着一只手臂,生生从中间血淋淋地撕开。 她破音嘶喊的那一瞬间,床头的另一边传来产婆们惊喜地叫声和一道婴孩洪亮的啼哭声。 “生了!世子妃生了!王妃娘娘大喜!世子妃大喜!” “是个小公子!!” 单嫣睁开全是汗水泪水的眼睛,喜极而泣。 秦夫人抹着眼泪,而后抓着单嫣的手:“嫣儿,听见了没?你有个儿子了!” 单嫣强忍着眼泪,是哭是笑都分辨不出,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力气。 她转过头去,但见产婆们已经剪了孩子的脐带,用上好的锦缎绫罗将孩子包裹在其中。 -- 第419页 孩子的哭声尤其地洪亮,一声接着一声。 初为人母的喜悦弥漫在胸中,单嫣转过头去,虚弱地笑着看向儿子。 秦夫人连忙从产婆怀中接了包好襁褓的孙子,把他凑近到自己目前的面前。 单嫣眼睛里还含着泪,转过头去看向那张贴近自己的小脸。 她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孩子的小脸,忍不住笑道:“皱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 “孩子生出来都是这样,咱们家的孙子生出来已经比旁的好看许多了。”秦夫人抿嘴笑着,慈爱看着襁褓中的孙儿,“这小家伙再养上几个月,就会变得白白胖胖的。” “只要他康健就好。”单嫣虚弱的笑道。 秦夫人将孩子放在单嫣的身侧,拿热的拧干水的帕子将她额头脸上的泪水汗水擦干净,笑问道:“可想好给孩子的名字不曾?” 单嫣有些意外:“我来取名么?” “成儿这个父亲如今在外,我与你父王的意思是,你这个做娘的来给孩子取。”秦夫人温和道,“孩子是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也该你取名。” 单嫣回头,望着襁褓里小小的婴儿,垂眸温柔地笑道:“我想用我哥哥的名字来命他的名。” 秦夫人笑道:“这孩子有两个舅舅,要用他哪一个舅舅的名字?” “他二舅舅的名字。”单嫣垂眸带笑,虚弱地慢慢说道,“我从小是由我二哥养育长大成人,后来这么多年,嫁给罗成以前也都是他照顾包容着我,若是没有我二哥,也不会有我。所以,我想用我二哥的名字来命名我的儿子,就叫这个孩子……罗通吧。” “罗通……是个好名字。”秦夫人沉吟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抬眸看向襁褓中的小罗通笑,“通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以后祖父祖母和爹爹娘亲都会护着你长大的,祖母的好通儿。” 单嫣也看着自己枕边的小儿子。 这个小小生命是她与罗成的孩子。 将来大唐的扫北王,天下兵马大元帅。 可在这之前,他也只是她的幼小的孩儿。 “通儿,娘一定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的。”单嫣看着小罗通,坚定地轻声道。 却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单嫣顿时侧眸看过去,秦夫人也寻声而望,就见到门外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一骨碌跪倒在秦夫人的跟前。 “……王爷、王爷战死了!” 那婆子一抬头,两行泪就顺着脸落下来,六神无主地说道:“娘、娘娘……王爷他,战死北平城门前了!夏明王窦建德的军队围在城外,咱们的人里出了奸细,私自开了城门,王爷被逼无奈出城,却被窦建德的兄弟苏烈放暗箭射杀城下!如今窦建德的兵马已经围进来了,杜大人快马回来禀报,请王妃和世子妃快逃吧!北平已经沦陷了!” 第187章 婆子的话刚说完,秦夫人身体晃了一晃,忽的整个人从床前倒了下去。 单嫣将罗通抱到自己床的内侧,慌忙就要伸手去搀扶秦夫人。 “娘娘!”嬷嬷们惊叫着,将秦夫人搀扶起来。 秦夫人只觉得被人击中当头一棒,她搀扶着身边的人,慢慢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又问了一遍那个进来传话的婆子:“……你说什么?” “娘娘,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婆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单嫣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山崩地裂。 前一阵她才亲眼看见罗艺从自己的面前急匆匆地冲过去,而现在,罗艺竟然已经死了。 单嫣挣扎着起了身,一旁的婢女们连忙搀扶着她坐起身来,又慌忙替她穿好了衣帽。 她回身把罗通抱紧在怀中,而后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秦夫人的身边。 “母妃……”她轻轻推了推秦夫人,秦夫人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某处出神。 单嫣只觉得双腿无力,下半身还疼得厉害。 “把王妃娘娘搀扶着坐下,把我扶回床上。”单嫣实在有些站不稳,刚生产完的她连独立站立的能力都无,于是连忙吩咐侍女。 侍女们扶着秦夫人坐下,而后单嫣也躺上了床。 秦夫人呆傻失神了一般坐在那儿,眼珠一动不动。 单嫣知道婆母只怕受了大刺激,恐怕不能再主事。 现下,王府里的能做主心骨的人,当真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躺在床上,将罗通放在自己的内侧,觉得身体舒服了一些,方才转头,艰难地开口道:“中军将杜差何在?” “杜大人就在院门外,没有传令不敢擅自进入女眷内院。”婆子们颤声道。 单嫣闭眼,长长匀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她转过头,虚弱而冷静地说道:“请杜大人进来。” 婆子不敢怠慢,连忙出了门去。 少时,杜差跟在婆子身后进了门。 他浑身是血,鬓发衣襟凌乱,血淋淋的右手还按在刀鞘上。 屋子里都是些深居简出的婆子丫鬟们,见到这样的形容都不免有些吓住,纷纷往后退去。 杜差上前,给秦夫人先行了一礼,而后又对着单嫣拜了拜。 “……杜差无能,没护住王爷,请王妃降罪。”杜差的嘴唇颤了颤,堂堂七尺男儿,竟也红了眼眶,“没能让王爷看一眼刚出生的小公子。” -- 第420页 单嫣看了一眼秦夫人,见她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回头安慰杜差:“文忠,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情的经过方才我们已经听说了,现在窦建德的兵马已经攻进城池了?” 杜差咬着牙,含恨道:“王爷出城之前勒令城内紧闭大门,如今窦建德的兵力还未进城,只是方才我军损兵折将严重,现在窦建德围困北平,很快北平城门很快就能打开。杜差没用,只能护着王妃跟世子妃赶紧逃去瓦岗,把苏烈暗箭射杀王爷的事情告诉殿下,来日再报这血海深仇……” 却就在杜差与单嫣说话的刹那,原本呆呆愣愣不发话的秦夫人却猛地一下站起了身。 单嫣一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呵斥周围的婢女道:“——快拉住王妃!” 就见秦夫人红着一双可怕的眼直径冲向佛案旁。 案上,供奉着一把刀。 秦夫人一把将刀抽了出来,提着刀就往外撞,尖叫着说:“窦建德我杀了他!彦超!他杀了我的彦超!窦建德我跟你拼命!” “杜差拉住王妃!”单嫣急声。 杜差连忙上前抓住秦夫人,秦夫人却像是疯魔了一般挥着刀就要往外冲。 “你们拉我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秦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你们拉着我做什么,你们拉着我做什么啊!?他们杀了王爷,我要去给王爷报仇!王爷,你怎么就先我一步而去了,今日通儿刚出生,你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忽而,秦夫人双眼睁大,浑身猛地颤抖,手里捏着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母妃!”单嫣惊叫,抓着床沿就想下去搀扶。 秦夫人浑身抽搐,两眼一翻整个人就往后晕倒过去,幸而身旁站着的杜差眼疾手快,一把将秦夫人搂住。 “快搀扶王妃去暖阁休息!”单嫣急着吩咐。 嬷嬷们领了命,连忙将秦夫人扶到一旁的暖阁中歇息,又命府中的大夫赶紧把脉看诊。 单嫣坐在床上,将一旁襁褓之中的罗通抱紧在怀中,沉默地静静看着满堂人脸上各自的惊惧神色。 杜差按剑站在她身旁,看着怀里刚出生的婴孩,颤声不忍道:“世子妃,你放心,今日我杜差杜文忠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拦住窦建德的兵马!王爷已经身死,您跟小主子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我杜差发誓,今日我在城在,我亡……也会把您和小主子带出去!” 单嫣垂眸,看着怀中还在啼哭的婴儿,忽然静静道:“文忠,我知道你的好心。只是现在我们孤儿寡母,城中势单力孤。搬救兵不成,各州调派人马前来营救北平也不成。窦建德的人马四面围城,我们是四面楚歌,我们一逃,北平府的百姓便没了活路。” 杜差颤声:“世子妃,您是何意?” “保城,我们现下是保不住了。”单嫣抱着罗通,垂眸看着怀中无辜的稚子,他已然安睡过去,全然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 “窦建德从前与我罗家有些交情,我从前听罗成说,这个人一向对事不对人。他夺北平,不过是想要一个安营扎寨,养精蓄锐的地方,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献城。”单嫣咬着牙,做出了选择,“开门献城,最少能保住整个北平之内免受战火。” “谁去献城?”杜差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单嫣慢慢松开了怀中搂紧的小罗通,抬眸望着杜差。 那双眼睛清澈坚定,杜差愣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顿时激动道:“不可!还是我去!我杜差死不足惜!” “你留在这儿,替我护好罗通。”单嫣抬手,将怀中的襁褓塞进杜文忠的臂弯内。 杜差慌忙接住,就见单嫣已经扶着床,一点一点慢慢地站起了身。 “来人,替我梳妆。”单嫣秀丽的眉目里神色平静,“王爷战死,王妃病中,世子远在千里之外。我乃是北平王世子妃,要去,也是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了一下时间线 今天没了就这3章 第188章 夜色寂静之下,人心惶恐。 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夏明王窦建德围困北平。 北平王已然战死,城中无将无兵可用,百姓锁门闭户,人人自危。 单嫣坐在出城的马车上,挑帘看着北平城内寂静无人的街景。 一辆小车,前后不过两三个随从的官兵,杜差策马随行在侧,微垂下头很是不安的又劝了一便:“世子妃,还是我去吧。” 翻动的车帘内一片漆黑,杜差只看见单嫣清瘦的下颌轮廓,里头静悄悄的,并没有回音。 杜差重新坐直了身子,微微叹了口气。 再劝,也是无果。 剩下的兵力不多,全然已经戍卫在王府当中,王妃与小公子在那里暂时安全。自己剩下能做的,就是护着世子妃。 车马在北平王府的正大门前停下,杜差翻身下马,匆匆上前为马车打起垂帘:“世子妃留神。” 单嫣慢慢下了车。 夜色之中的北平府城墙巍然耸立,单嫣仰视,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绪,面容无波地往前走。 杜差紧随,按剑在侧:“我随世子妃同去。” 单嫣默许,对着戍卫城门的兵卒,沉重道:“开城迎兵吧。” 守城兵卒应声传令下去,按动机关,数十人共同发力,北平府的大门便向两侧徐徐拉开。 -- 第421页 单嫣站在门的里头,静静望着随着大门拉开而逐渐显露的外界景象。 城内这端,街道萧索冷清,除了守城兵,唯只单嫣杜差寥寥几人。 城门外,却是明晃晃的火光。 数不清的火把,将关外这一片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亮子油松之下,森然立着重重叠叠地高头大马,折射出如麻刀戟的寒光影。 杜差咬下牙,按剑的手越发用力。 生产过后只休息了片刻便站立行走,下半身已然痛楚不堪,像是吞了把刀在腹中,五脏都搅在了一起。 单嫣咬了咬牙,忍着痛楚往前迈出一步,抬眸微微眯了眯眼睛,就见城门外浩荡的军队之前率先走出一人一马。 她穿过城门之下的长道,对方也已经策马悠然地走上了前。 马蹄笃笃,在单嫣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便闻得头顶一道男人的声音笑道:“世侄儿媳总算是出来了。” 单嫣抬头,就望见一张男人坚毅的脸孔。 夏明王窦建德的眼睛笑着,瞳仁深处却是冷光:“叫人好等呀。” “妾身见过夏明王。”单嫣垂眸不愿与他多言,也未拜见,“寒暄的话先不说,咱们开门见山。妾身知道,如今乱局之下您要取北平,不过也是为了能得一处养精蓄锐的屯兵之地。妾身并非不识时务之辈,公爹已经被你们杀了,我夫君罗成远在瓦岗,北平内外的兵力加起来都敌不过您手下的人马。既然如此,与其鱼死网破涂炭这一方水土,不如我罗家献城。” “彦超兄若有他儿媳这等觉悟,今日我们兄弟也不会是现在的场景。”窦建德骑在马背上垂眸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我罗家愿意献城,只是,夏明王要答应三件事。”单嫣低声道。 她这话刚说出口,窦建德身后的队伍当中应声二人拍马出列。 “——大哥,不可!” 单嫣暗自咬牙,抬眸冷眼看过去,就见两个男人骑马一左一右立在窦建德身后。 一个年纪与窦建德相仿,四十多岁模样,黝黑的皮肤,怒目圆睁着如同张飞再世,手中还拎着一对莲花柄的铁锤。 余下的一个玄衣男人较之窦建德二人显然年轻不少,三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净,柳叶眉锋利,一双狭长微挑目中神色更锋利,波光一转,粼粼寒意。 此人肩膀上挎着一张硕大的古弓,马鞍侧的箭袋里装满了羽箭。 罗艺中冷箭而亡。 想来这个人便是苏烈苏定方。 单嫣不动声色,飞快地瞥了一眼窦建德的脸,看他的神色有些许犹豫,便知道方才自己的话倒是能诓住他的。 只是现在半路跑出个苏烈来。 窦建德虽率兵围困北平府,却到底也是正面突击,想凭兵力武力取胜。 但背后冷箭伤人的苏烈…… 只恐没窦建德这么容易应付。 若是错失了时机,话说得再好听也起不了作用,趁着苏烈开没开腔,单嫣隐忍下去,克制着心中的不甘与恨意对着窦建德毕恭毕敬地跪下去,脸上甚至还露出了顺服的笑容。 窦建德一愣,刘黑闼转头不明所以看窦建德。 唯有苏烈吊着眉梢,垂眸睇着站在马下的瘦弱女人,眼底衔了几丝戏谑。 “妾身知道夏明王担心什么,不过是担心斩草未除根之祸。夏明王,您不必担忧。”身上伤病的痛楚与此刻尊严挫败的心酸融合在一起,单嫣憋着,强迫着自己必须云淡清风地笑起来,“您杀了我公爹,但我罗家并不会从此记恨于您。如今天下硝烟四起,各路英雄争锋,但天下的主毕竟只能有一人。我公爹北平王既扯反旗,我罗家一家人便都存好的明日掉脑袋的决心。今日我公爹技不如人死在苏将军手下,我们家无话可说。人死不能复生,再做其他反抗也是无用,兵败如山倒,人死不结怨,我罗家献城,理所应当。” 窦建德看着面前这女人心悦诚服地冲着他拜了拜,心中有些犹豫。 他眼馋的便是在战火中仍未受损的北平府。 这样的北平,物资丰饶、人力储备充足,乃是他扩大势力最好的养兵场。 而今日罗家人愿意做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心中怎不雀跃? 这可不止是天上掉馅饼了。 这是天上掉块做好的肥肉,还正巧掉进他的盘子里。 “你肯?”窦建德虽心动,却仍不太放心,迟疑地又问了一遍马下的人。 单嫣匍匐着,朝着窦建德折首低头,如同一只温顺的鹿伏跪着:“北平府,我们留不住,迟早也会归了您。既然如此,为何罗家不做个顺水人情?” 窦建德看不见单嫣掩埋在双臂之下藏着的脸孔是何等的憎恶,只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罗艺一死,罗成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北平根本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他收敛思绪,压下喜滋滋的心情:“方才你说我三件事是何?” 单嫣道:“其一,您放过北平王府当中罗家的众人。其二,入城之后,善待北平府的百姓。其三……归还我公爹罗艺的尸首,准许我罗家将他安葬。” 窦建德一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因喜色说:“这些都是应该的,世侄媳妇如此深明大义,我还能不同意这三个小小的要求?” 身旁的刘黑闼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想阻拦可却忽然被身边的苏烈拽了下胳膊。 -- 第422页 刘黑闼不解转头,却见苏烈倒是面色平静,听着窦建德满口答应也没出言阻拦,一双上挑眼微垂睫羽,黑曜石般的瞳仁里浓浓盘着打算。 单嫣暂时松了一口气,她慢慢地想爬起身来,小腿上却怎么也使不出劲,膝盖一软冲着地上就要摔倒,好在一旁的杜差眼疾手快赶紧搀住了她胳膊。 她搀着杜差的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杜差与她对视,眼神里满是哀恸。 单嫣对他淡淡笑了下,眼底也是无可奈何。 “如此,恭请夏明王入城。”她搀扶着杜差,二人退到路边上,垂着头垂着眼态度诚惶恭敬地给窦建德的队伍让开路。 窦建德几乎兵不血刃夺了北平这块肥肉,心中美滋滋的,对着军队后方扬手一指:“彦超兄的尸首我已经命人放在后头的草席上,世侄媳妇命人抬了进城吧。” 单嫣忍着恨意,垂下眼道:“是。” “噢,险些忘了,有件事情我还得跟世侄媳妇你交代一声。”窦建德跨骑马上攥着缰绳,垂眸春风得意地对她说,“如今也算是北平易主,既然这儿归我管辖,北平王府,几位怕是住不得了。但我窦某人也不是心狠之辈,念着从前与彦超兄的情谊,暂时许你与王妃,并几个亲信暂时与我等兄弟同住府中,收拾一些细软物件带走。至于彦超兄的尸身,死人放进屋子不太吉利,你们就在城内外寻一处地方赶紧藏了吧,这天越发热起来,尸首臭了也晦气。” 单嫣仍是垂着眼,脸上挂着一丝违心的微笑:“是。” 窦建德满意点了点头,攥紧缰绳将马头一扭,对刘黑闼与苏烈说笑道:“走,传令下去,亲卫同我入王府,余下的各营在城外就地落脚扎篷,生火做饭!本王的命令,今夜犒飨全军!” “遵王谕!”刘黑闼、苏烈抱拳应声。 “王万岁!王万岁!”夏明王的军队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欢呼声。 一片欢腾当中,刘黑闼率先往城中走去开路,而后窦建德方跟随进入。 苏烈坐立马上,回眸过来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路旁的单嫣,也跟着窦建德同入城中。 单嫣默默地抬起眸,眼看着苏烈几人的背影越发远,苍白着脸色满头大汗地吩咐杜差道:“快!快让人把王爷的尸身抬进去。我们抄近路回去,要赶在窦建德之前回家。” 杜差惶急着答应,忙派人去队伍后抬了卷着罗艺尸身的草席放上马车,单嫣也跟着上去,一行人抄近路往着北平王府疾驰而去。 窦建德这边带着两个结义的兄弟进城,春风得意。 走了一阵刘黑闼转头问苏烈道:“三弟,方才我要劝阻大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看,那个女人表里不一得很,她嘴上说得好听,指不定是缓兵之计,要苟着命出去搬救兵来攻打我们。这个时候就应当铲草除根不留后患,你今日是怎么了?刀下留人可不是你的作风。” 苏烈想起方才在马前,明明心中深恶痛绝,脸上还满是逢迎笑容的女人,活灵活现的眉眼好似还在眼前。 他转头过去,吊梢的眼睛一跃笑起来,方才不急不慢地说:“我看她演得不错,就想让她多演一会儿。” 刘黑闼不耐烦道:“叽叽歪歪好一阵,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刚才直接给她一刀不就得了?麻烦。” 骑马在前的窦建德默默听着二弟抱怨,回过头来看着苏烈道:“方才你的眼睛一直盯着罗家那位世子妃,怎么,你喜欢?喜欢的话让她跟了你就是。” 苏烈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别说,那娘子很有姿色。”刘黑闼促狭地凑到苏烈身边,“哥哥给你记着了,清洗罗家的时候,这一口肥羊肉给你留着。” 吊梢眼里衔着一丝笑,苏烈的眉高挑,手中马鞭挥动,抢步越过刘黑闼跟窦建德,往前一骑绝尘。 两个义兄只听见苏烈背对着他们笑道:“不必,杀了吧。” 第189章 疾驰抄近道返回北平王府时,杜差便望见不远处王府门前聚集了一众的百姓。 杜差策马跟在单嫣的车旁,拧眉不安地道:“世子妃,城中的百姓好似围在王府门前。” 车内单嫣守着罗艺的尸身,听见这话立即皱了眉。 她打起车帘的一角往钱看,果真如杜差所说的一样。 北平王府门前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百姓,一眼看过去少说也有几百号。 再定睛细看,他们的手上都抄着家伙。 家中有兵器的都把刀枪握在手中,而没有兵器的,有些是收麦的镰刀,有些是翻地的钉耙,有些是上山砍柴的斧头,甚至有一些妇人手握擀面杖、扫帚伫立人群当中。 他们见到单嫣的车马驶过来,纷纷围拢上前,脸上神色愤愤。 单嫣当即急了,窦建德的人马就在不远处,再过一阵就要到来,这些百姓们手持武器堵在这里,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不顾身上的疼痛,单嫣撩开车帘就下车冷声呵斥:“今夜北平王府下令各家庇护不得出门,你们擅自出门是不将王谕放在眼里么!?杜差,吩咐人下去,把这群人赶回家中不得外出!” 杜差怔着看了一眼神色悲愤的百姓们,又望向单嫣,不知到底该不该动。 单嫣心急如焚,疾言厉色地冲着围在身边的一众北平百姓喝道:“快回去!这是王命!杜差,押人!押人听见没有!?” -- 第423页 “世子妃,王爷是不是被城外的军队杀了?”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声音悲怆地问。 单嫣一愣,转头看向这一群百姓们。 数百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无用极了。 窦建德的兵马追击而来,北平城内无兵可迎,罗艺一战死,她就只有献城这一条路可走。 站在面前这数百北平百姓都用悲怆却期望的眼神看着她,期望她可以有办法使得这片土地免遭战火的侵袭。 可是她…… “你们快走吧……”单嫣立在马车旁,眼底的光点点灰暗下来,藏在袖中的双拳慢慢握紧。 “世子妃……”杜差愣住。 北平王府门夜挂的灯笼被风吹得飘摇而动,百姓们的脸庞浸在这一片斑驳的光影之中,晦明难辨。 每一个人的脸孔上都浮现着哀戚与凝重。 数百人,男男女女,无一人出声。 缄默之下,单嫣当着众人的面,扶着马车的车轮,对着北平的父老们,跪下了身。 她眼睛通红似要泣血,张了几番口,方才哽咽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保不了你们……” “北平孤立无援,罗成回不来,王爷已死。城外横尸,城中能用的将士已经不足百人。窦建德七万人马就在北平城内,今日我不献城,整个北平的人都活不了。”单嫣慢慢说着,眼神缥缈,“大家想要来助王府一臂之力的心意,我单嫣领了,可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窦建德人马已经入城,我求求大家,我求求大家护好自己……” “若是大家要怪,就怪我吧。” “骂名我单嫣一人承担。” 人群沉默着。 过了一阵,一位老者拄着锄头,蹒跚着走到人群之前。 单嫣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头顶被一只温热粗糙的手抚了抚。 她茫然地睁着一双泪眼抬头,却见老者停在了她的跟前。 祖辈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格外地温厚。 “我们知道,世子妃是为我们着想。”两鬓斑白,面孔沧桑的老人温和微笑着,“我们知道了夏明王攻城,老王爷战死之后,世子妃支撑着刚分娩完的身体,咬牙去跟夏明王交涉。我们虽然是平头百姓,从来与王府也没什么交集,可我们心里都清楚,北平王府就是到了它的最后一刻,也会拼了命地护着这座城,护着这座城里的人。世子妃已经为我们做了该做的,所以我们才自发聚集在一起,想着能为世子妃也做点什么。” 老者继续说:“只是,世子妃已经开了口,我们北平的百姓也不会再给王府添麻烦。我们只是想问问,还能为王府做点儿什么力所能及的。” 一个粗壮的妇人上前来,搀扶住单嫣的一只胳膊,又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恳切:“是呀,世子妃开口,我们虽无能,但无论大小,还是能帮上点忙,您别自己撑着。当下,大家该齐心才是呀。” 单嫣怔怔地抬头,望着搀扶自己的妇人,看着面前的老人,和背后一众眼神真挚的北平百姓。 从手心传来的温度,慢慢将她放在已经支离破碎的心一片片收拾好。 绝境里,好像忽然生出点勇气。 单嫣在妇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了身,泪盈盈的眼眶通红:“……确实有两件事,想要托付大家。” “世子妃您说,我们一定给您办到!” 单嫣拭泪,稳定好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声平无波:“……第一件,我请大家听完我的话,立即回家,封门闭户。献城之时我与窦建德约定,他绝不可伤害城中的百姓,如他不反悔,大家先躲在家中,应当是安全的。” “好!”底下的百姓当即振臂呼应。 “第二件……”单嫣哽咽了一下,“第二件,我请各位暂时收留王爷的尸身,还有我刚出生的孩子,罗通。窦建德入城之后,也许还会再召见我,王妃也需要与我看顾,我怕万一我没命回来,窦建德不留活口,这孩子也会跟着我丧命。我求各位父老,看在北平王府和王爷上,一定护好这个孩子。若我单嫣没活着再出来,我求各位把他平安养大,平安带到他父亲身边。单嫣无以为报,给诸位父老们磕头!” 她的话刚说完,便松开妇人的搀扶,踉跄着跌倒下去对着面前的数百人“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 再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磕破了,满脸的血。 杜差转头过去,捂着眼睛,肩膀颤抖。 人群里传来隐约的抽泣。 一旁的妇人忙搀扶她:“世子妃,别说这话!你还要看着小公子平安长大,万不会出事的!你放心,王爷和小公子交给我们,你与王妃也要护好自己!” 单嫣磕磕巴巴地哽咽:“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原先上来的那位老者微笑安慰道:“世子妃,事不宜迟,王爷和小公子就先交给我们吧。” 单嫣抹了抹眼泪,郑重一点头,转头看向杜差时,眼神已渐渐便得坚毅起来。 杜差红着眼抱拳,一字一句道:“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北平到底大,街道又复杂穿插,窦建德的兵马也不识路。 趁着夏明军往北平王府摸索而来的这段时间,单嫣将罗艺的尸身和襁褓当中的罗通交给了城中的百姓。 将罗通交出去的时候,她留恋地扒着襁褓又看了一遍儿子。纵然在城外窦建德与她保证过,可无毒不丈夫,她不能料定对方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 第424页 也许这是自己生命的尽头,也许这是自己与儿子相处地最后一天。 “走吧。”最后,她还是强忍着泪,看着罗通被人抱在怀里,慢慢消失在黑暗长街的尽头。 做完这些,她才撑着身体,放心去料理王府中剩下的事宜。 单嫣不敢保证每一支反王的军队都能如同瓦岗军一般令行禁止,该做不该做的界限分明,便先将王府一些丫鬟老婆们遣散,能归家的立刻归家,不能的就暂时在外跟着北平府的百姓躲藏。 剩下的家丁们也是如此。 愿意留下的留下,想走的来她这里结了工钱银子立马可以走人。 想要走的背着包袱就跨出了王府大门,也有些人坚定称自己了无家室家人,受过北平王府的荫蔽,死也要跟王府死在一起。 单嫣感动无言,除了一声声的“谢谢”之外,什么也说不出了。 患难见真情。 到最后,她数了数身边还愿意跟着的人不过五六个。 府里的老管家罗心,罗成身边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厮,杜差,并两个秦夫人身边的嬷嬷。 这样的时候,他们还愿意跟随在身边,她已经很感激了,别无其他奢念。 单嫣让罗心收拾了一些细软财物在身上,余下不能带走的东西便放在原地。 秦夫人适才服了药却还未醒来,单嫣不放心她也留在府中,便让罗成身边的两个小厮找了一张板车来,将秦夫人放在板车上,从王府的后门先拉出去照顾,又让罗安与秦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侍候。 “世子妃,您不跟老奴们一起走?”罗安临行前,不放心地又转过头来。 单嫣站在门前,旁边站着杜差。 她看了一眼门外拖着秦夫人病体的牛拉板车。 把婆母安置好,她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走吧,西街的那位老伯说他家儿子媳妇都在,能帮着咱们照顾王妃。”单嫣怕他们不放心,强撑起笑来,挥了挥手,“快走吧。” 杜差抱剑,沉眉道:“你们放心护着王妃和公子,世子妃这里一切有我。” 罗心听见这话,方才带着小厮嬷嬷们赶起牛车往西街的方向走,一步三回头。 单嫣站在门前笑着朝他们挥手,直到街道尽头已经望不见他们的身影的时候,她才终于撑不住了,只觉得脚下一软,几乎没有力气站直身。 “世子妃!”杜差眼疾手快,连忙搀扶住她。 单嫣眩晕之中猛然死死抠住身旁的门框,晕乎乎地转头惨白着脸,断断续续地说:“文忠,我没事。” 杜差搀扶着她的胳膊,只感觉那空荡袖子里的胳膊细得可怜,好似一折会断。 “您这是何必呢……”杜差红着眼睛哽咽。 单嫣将胳膊从杜差的手中慢慢抽出来。 接着,杜差就瞧见往日素来被殿下娇惯的世子妃冲他微微的一笑。 “罗成若是在这儿,我可以躲在他背后什么也不做。” “但是罗成不在。” “所以,我必须站出来,护着我的母亲,护着我的孩子。” 第190章 窦建德的兵马达到了北平王府之外,恰好单嫣才把秦夫人他们从后门送走。 紧闭了后门,她搀扶着杜差往正门处行,窦建德与刘黑闼、苏烈三兄弟已经下了马进了大门。 双方在影壁地转角处恰好撞见。 单嫣抬眸瞥见窦建德的脸,立即垂下眼帘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福了福身:“夏明王。” 窦建德站在众人之前,看了她一眼,脸上满是笑:“不必多礼了。”顿了顿,目光闪烁看着她,“你倒是比我们先到呀。” “王府里无人迎接,怕怠慢了您,所以尽快赶着先到。”单嫣垂着眼帘,声音很是恭敬。 苏烈双手抱臂站在窦建德身后侧,饶有兴味地看着单嫣:“何必夫人亲自迎接,王府便没有别的人?还是说夫人担心我们是食言之辈,仓皇回来先把家中的人都安排出了府?” 单嫣微微咬了咬牙,没吭声。 苏烈看着她,眼底笑意更深。 忽的,他迈步上前来。 杜差垂在身侧的手刹那放在了佩剑绷簧之下,一双眼睛机敏紧盯着上前的苏烈。 苏烈绕着单嫣,不紧不慢地踱步一圈。 那目光,像是捕猎前的狼围绕着猎物盯看。 “这王府之中,很安静呀。”苏烈唇畔勾起一抹笑意,朝着单嫣猛地靠近一步。 单嫣下意识后退,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 杜差唰的一声拔剑出鞘上前隔挡在她跟前:“不得对世子妃无礼!” 苏烈眉梢一挑,悠然往后退了一步。 刘黑闼眼跳冷光,也“当”一声拔剑指向杜差:“大胆!” 杜差实在忍受不了苏烈对世子妃如此冒犯的眼光,刘黑闼的剑一亮,心中的火霎时就勾起来。可正想动手,手肘处却被人轻轻拉住。 杜差侧首,就见单嫣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咬牙,回眸看身前,窦建德三兄弟的目光或冰冷或杀气,都正望着他们主仆二人。 “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三弟,回来。”窦建德客气笑起来,“二弟,把你的剑也收收,别吓着世侄媳妇。” 刘黑闼重哼一声,把剑扔回了鞘中。 苏烈淡淡地看了一眼单嫣,退开一步。 -- 第425页 单嫣抬眸看着杜差,反而温声宽慰他道:“无妨。” “世子妃!”杜差还想说,却被单嫣用目光堵住了嘴。 他万般无奈地收了剑,退到单嫣身边,看着窦建德三兄弟的目光越发的阴冷。 单嫣收敛心绪,上前一步,望着窦建德淡定道:“我罗家献城,王驾千岁入城,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也已经遵照约定让出了王府,但至于王府当中人多人少,这些想来都不重要,您说是么?” 窦建德微然一笑。 “行军辛苦,王府里的屋子都已经收拾好,王驾千岁请早歇息。”单嫣垂下眼帘,面容平静无波澜,退至路旁请夏明军进入。 窦建德微笑:“世侄媳妇有心了。” 单嫣垂眸不语,却只觉得心在滴血。像是体内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五脏六腑拉扯扭拧。 她疼地说不出来话,却还要强撑着笑容,强忍着恨意,娓娓道:“应该的。” “那就请世侄媳妇替我们带路吧。”窦建德道。 单嫣应了一声“是”。 却就在窦建德准备走的时候,苏烈笑吟吟说了声“且慢”。 窦建德转头看他,就见苏烈上前走到了单嫣身侧。 他看着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王府偌大,也需要一个看管照料的人,既然你在这儿,我们也省得再找她人的功夫。夫人觉得,如何?我想,你应当愿意费这个心才对。” 单嫣听见这话,心往下陷。 果然。 苏烈是打算捏着她的命做一个筹码。 如今罗成虽在外,可万一攻打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拿住罗成妻儿,只怕也拿住了罗成的命门。 真卑劣。 苏烈凝视着她,那双上挑的漆黑眼睛里跳着笑。 越看,越像只嘶嘶吐信的蛇。 “罗夫人为何不回答在下的问题?” 单嫣抬眸,对上苏烈的眼睛。 苏烈笑意亲切。 单嫣垂下眼帘,下定了决心,慢慢开口道:“自是荣幸。” 苏烈满意地笑起来,站直身子退后:“那苏某便放心了。” 照料看管王府是借口,不过是变相的软禁。 单嫣回到自己的院中,甚至连杜差都不能随行。 杜差红着眼,单嫣安慰了他一阵自己无事,方才把他劝说下来。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暂时的顺服,方能保命。 但这不代表她会真的低头。 待她一入院子,背后的门立刻就被栓上,苏烈派兵将整座院子四方包围起来,美名其曰保护她的安全。 单嫣不死心,将院子各处的门,不论是大门小门偏门旁门还是丫鬟厨子走的门,通通重新查看了一便,只发现了苏烈其人做事滴水不漏的特点。 每扇门都落了锁,单嫣累了桌子凳子站在上面往底下看,沿着墙根处,十步开外便是一个兵卒看守。 里头外头的人没有苏烈的指令想要进出,只怕比登天还难。 她倒是看见杜差就在墙外寸步不离地守着,只可惜也进不来。 单嫣从凳子上爬下来,只能先回屋歇息。 万幸屋中是烧了热水的。 她回屋去拿热水把身上脸上的血污都擦干净,而后从房中罗成的药箱之中掏了几样她认识且知道是滋补功效的药出来。 内用的就泡泡热水出了药味后将就着服用,外用的便涂在身上的创伤处。 做完这些,她便爬上床歇息,什么旁的事情都不做。 真理永流传,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今日才生下她儿子后就这样折腾,就算是她体质惊奇估计也会落下点什么病。 现在别的都不重要,保重身体留着命,才是对的。 稍微权衡利弊便知,苏烈既然肯留着她的命,还把她软禁在王府当中,那么他便还是有些忌讳罗成报复。 而只要苏烈的忌惮还存在,那她、秦夫人还有通儿暂时就能确保安全。 何况窦建德兄弟三人并未知道她已生育罗通,只要守口如瓶,通儿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儿,单嫣稍微安心了些。 药效上来,身体上的疼痛舒缓了许多,睡意渐渐上来。 临睡之前,单嫣从柜子里翻出尘封多年的一把短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暖阁当中,借着床头的一盏昏暗的油灯,她倚靠着坐在床便,将那一把刀放在手中,轻轻抚摸剑鞘上雕刻着的花纹。 这把刀还是当年二贤庄被灭前夕,她从北平府折返山西潞州探望现已亡故的二嫂常氏时,临行前罗成亲手塞在她手里的一把防身用短刀。 单嫣垂眸,慢慢地将刀从鞘中拉出一寸。 刀身如明镜,映着她一双冰冷的眼。 刀锋隐隐泛过微微的幽绿光芒。 那时候罗成要她把这短刀贴身带着,只道刀淬剧毒,见血封喉。 在二贤庄被围困时,她为护着二嫂常氏,用这把刀杀过人。 后嫁给罗成这些年,北平府岁月安稳,时光静好,她被人护着,过得无忧无虑,于是这把刀也就无再见天日的时候。 而现在,又要把它再度找出来。 单嫣将短刀缓缓按回鞘中,将它放在自己的床内伸手可触之处,而后吹熄烛火入眠。 -- 第426页 就这样被困在四方的院子当中五六日,除了每日进来送饭的一个兵卒,单嫣见不到任何人。 城中的景象,家人的音讯,一概不知。 不过好的消息是,这几日瞎吃进去的那些药,到底起了点效果。 单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明显比原来康健了许多,下地走路也没有先前那么吃力且疼痛。 等身子稍微好了一些,她就开始想走出王府的办法。 嫁了给罗成少说也快五六年,二十三四岁的人,也当了罗通的母亲。 身份的改变让她的从前那个闯荡天下万里奔波都不怕的女孩儿变得收敛了许多,但这段时日为了逃出去,她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上蹿下跳无法无天的单嫣。 几乎能想的、能用的,她都用了一遍。 装病、绝食、装死、装傻、骂街…… 但不管她怎么折腾,外头的人一声回应都无,苏烈、窦建德等更是从头到尾也没出现过。 单嫣甚至郁闷地想,给她一把铲子,自己也像那些越狱电影一样,从地上挖个隧道出去好了。 窦建德倒是也没太亏待她,该吃的该用的一样不少地送来,除了不让她出去。 又养了几天,单嫣夜里睡觉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己的窗户在响。 动静其实不大。 但这些天来她人绷得紧,夜来睡觉一点风声都能叫她立马抓紧刀翻身起床查看。 于是听到这动静时,她立即抓了枕边的短刀回头坐起身来,蹑手蹑脚的下床站到床旁的柜子边躲着不出声,警惕地望着动静传来的方向。 过了一阵,窗户外又传来很轻的“咚咚”两声。 单嫣把刀拔出来,放在自己的背后,轻手轻脚朝着那扇窗走过去,低声轻轻呵斥:“谁在外面?” 原本紧闭的窗户“吱呀”地一声开了一道小缝。 单嫣轻轻上前一步,神经紧绷地又低声问了一遍:“谁!?” 外头定然是有人。 只是这院子前后都进不来,外头的人是恶是善,她也不清楚。 而就在单嫣的话问话,门外的人匆忙轻声地开口回话:“世子妃,是我!” 第191章 单嫣只觉得这声音格外的耳熟。 紧捏着刀柄的手稍微松了一点。 跟前的窗户被人从外头拉开了一条缝,而后打开了半边窗,黑黢黢的视野里,就见到一颗人脑袋探在窗口前对着屋里低声道:“世子妃,是我!” 这下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单嫣马上人了出来其人是谁。 她赶紧把手里的刀按回鞘中随手放到一旁,举一盏小灯跑到窗边。 借着灯火,就望见窗下站着一个人仰头看着她,灯火映照下那人脸上露出喜色悄声道:“世子妃,这些天您还好吧?” 面貌清秀的一个小厮,二十来岁,乃是罗成身边的跟班罗安。 罗安仰着脸站在底下看她,单嫣左右张望,害怕外头苏烈的人发现,忙低声对罗安说:“快上来!进屋说话!” 罗安忙点头,踮起双脚探手抓住窗口,一个跃身矫捷跳了上来。 单嫣反手把窗户关上,罗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撩开衣摆就冲着单嫣磕了个头,哽咽着道:“见到您没事,王妃和小的都能安心了。” “别拜了!”单嫣忙扶他起来,奇怪又惊喜地看着他急问,“外头围着这么一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罗安摸了摸鼻子,有些骄傲地说道:“外面的那些蠢货,守得住门也防不了我们。他们才进来王府多久,咱们在王府里多久?从前跟着殿下偷摸出去玩的时候,整个王府哪儿有狗洞哪儿有暗门,殿下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一清二楚?” 单嫣忍不住:“难不成以前罗成出府都爬狗洞?” 罗安讪笑:“殿下当然是跳墙,咱们跟着的没这本事只能爬狗洞了。” 单嫣听着罗安的话,心中有了谱。 “也就是说,里头的人是出得去的。” 罗安道:“原本早些时候就应该救您出去,只是外头有些事情需要料理,如今家中人手不足,且也打听不到世子妃的任何消息,大家都说先别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救不出您,反惹得夏明王察觉。” 单嫣点了点头:“家里怎么样了?王妃跟小公子情况如何?” 罗安道:“王妃跟小公子都很好,世子妃放心。王妃两日前已经苏醒,也看了大夫,如今服药休养着,大夫说过一阵就会没事。小公子由那一户人家的媳妇们养着,也有奶吃,健壮着呢!” “那就好。”单嫣心里松了口气,“王爷可已经安葬了?” 提到枉死的老北平王,罗安的脸上蒙上一层哀戚:“王爷的尸首还停在那户人家中,百姓帮忙给王爷清洗干净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裳,只是之前王妃一直未苏醒,您也不在我们身边,且这几日夏明王的军队每每在街道上徘徊,我们不敢有所举动。” 单嫣的脸色有些凝重:“如今王爷过身,天气渐渐炎热,时间久了他老人家也去得不体面。罗安,你回去就与老王妃说是我的意思,请附近的乡亲们在附近先找一处地方让王爷入土为安,做好标记,往日若是我们还能夺回北平,再将王爷的尸骨隆重移回。” 罗安重重点头:“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那世子妃,咱们现在就快走吧,现在天色暗,正是逃走的好机会!” -- 第427页 单嫣垂眸,想了想,问道:“如今北平城可出得去?” 罗安回想了一下,说:“夏明王的兵马入城之后,里外都是驻军,现在出城根本出不去,大家也不敢出门,都怕被夏明军抢了财物妻女。” “那就是了……”单嫣垂下眸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一直没顾虑到一个方面。 这些天被软禁在王府,她自然而然地会想逃出王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现在听到罗安所说,她不禁重新怀疑起来。 在没有明确存在能够让一家人顺利离开北平的安全线路之前,她背着窦建德等人私自逃出王府真的行得通吗? 她能从王府出逃代表不了她有这个能力带着一大家子老少从北平府出逃。 而且就算她今日成功逃了出去,就算苏烈的手下明日送饭之时才发现她不见了踪迹,这段时间她也不可能顺利带着大家离开。 可能出现的结局只会是逼急了窦建德苏烈,然后他们下令夏明军把整座北平翻出来找到罗家人。 届时,就不只是囚禁她单嫣一人这么简单了。 思绪从脑海当中收敛起,单嫣抬眸看着罗安道:“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罗安大为吃惊:“世子妃,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走?” “你既然能够找到漏洞进出王府,那我从王府逃出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出北平的方法,确保大家能够安全顺利逃出去。”单嫣蹙眉,正想与罗安细说心中的忧思,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开锁的动静。 刹那之间她整个人都绷紧了,扭头一望正屋大门的方向,听见脚步声在不断地逼近。 “来不及说了,快走!”单嫣推了一把罗安,低声吩咐,“总之你听我的话,这段时间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方法能从城中出去!” 罗安惴惴不安慌忙点头,打开窗户翻身一跃而下。 单嫣站在窗边往下望,但见罗安蹑手蹑脚躲进一个灌木花丛当中,草垛窸窣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看罗安应当已经平安溜出去,单嫣深呼吸一口气,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之前放在桌上的短刀,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上了床,放下帘帐,装扮成一副方才已经入睡的模样。 眼睛浅浅闭着,耳朵却机敏地听着周遭的一切。 单嫣只听到正屋外的门锁被人丁零当啷地打开,而后门被推开,有一阵沉而慢的脚步声渐渐地响起。 那步伐一听便是男人的。 单嫣心中一紧,盖在被子底下的手抓紧了刀。 那阵脚步又轻又慢地往她床榻的方向靠近着。 单嫣不敢动弹,更不敢大声喘气。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不管这个人是谁,若是他一会儿想做出一些玷污自己的事情来,她一定不会手软。 自己的力气天然不能与男人抗衡,单嫣只听着那脚步渐近,对方未曾有所动静,她也按兵不动。 对方要是想出手,自己就得找准弱点,一击必杀才有活命的可能。 她心里默默忖度着,忽的,听见头顶上帘帐好似被撩起的动静。 单嫣咬紧了牙关。 她已经做好的起身就拿刀子往对方身上猛扎的准备,可是意料之外的,那个人却没有动。 单嫣是蜷着身子背对着床外侧睡,此时不敢翻身,也无从知晓站在床头的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是苏烈?还是外面的士兵? 单嫣有些惶恐,手脚冰凉地捏着被子里的一把刀,抓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世侄媳妇?世侄媳妇?” 冷不丁,她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一时间,单嫣汗毛倒竖。 深夜偷闯她内室的登徒子,竟然是—— 窦建德! 单嫣保持着背对外侧的模样装睡不动,这边却是咬牙冷笑个不住。 她想过来人可能是苏烈,可能是那个一直想对她除之而后快的刘黑闼,也可能是外头色心蒙眼胆大包天的兵卒,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口口声声以长辈尊称自己、外表衣冠楚楚风雅之士的夏明王窦建德! 北平府民风淳朴开放,可再怎么开放也还没到外男可以擅入女子内室的地步。 何况窦建德按辈分来说算是单嫣的长一辈,大半夜的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就堂而皇之进入后辈女子的卧室内,这算什么? 单嫣不知道他的动机,并没有先擅自起身,而是想看看这个窦建德到底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世侄媳妇,我知道,你没睡。”窦建德笑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才在外头我还听见你在屋里走动的声音。” 窦建德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单嫣仍旧装睡背对着外面。 “还不醒?莫不是世侄媳妇要我来伺候你起床?”窦建德的声音笑呵呵的,透露着一丝中年人的油腻。 他坐在床头,单嫣感受到他的手隔着被子,忽然放到了她的背上。 这一下让单嫣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抓紧了手中的刀,不动声色地往床榻的最里面靠了靠,而后慢慢地爬起身来。 这些天为防备这样的时候,单嫣从来不敢解衣歇息,几乎夜夜和衣而眠。 是以这个时候从床上坐起身来,浑身上下都是穿戴整齐保守的。 -- 第428页 她爬起床坐起身,就见窦建德穿着件家常的衣裳,面孔神色暧昧地坐在单嫣的床前,正以一种尴尬的形式与缩进角落的单嫣对视着。 单嫣警惕地看着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捏着刀,脸上却是轻轻一笑,奇怪地问道:“王爷怎么在这儿?” 窦建德笑吟吟望着她,还很理所当然地问:“怎么,我不能来吗?” 你当然不能来,单嫣腹诽。 “世伯可是有什么事?”单嫣清了清嗓子,刻意这样问。无论窦建德进来是为何目的,都要提醒一下她们之间的辈分。 窦建德的年纪早都能做她的爹了。 “我这儿刚忙完巡城的事宜回来,想起来你也在府里住了许多天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窦建德笑眯眯地,话说得倒真像一个疼爱小辈的长辈,只是声音渐渐的暧昧起来,“……这些天,我一直把你记在心上。” 他的话说着,手就不安分地慢慢往前来,像一只光溜溜的蛇,蜿蜒爬进单嫣盖着的锦被当中,一下摸到那美人纤细雪白的脚踝,张开手一把就嵌住。 单嫣心惊,整个人差点儿跳起来,心里气恼交加窦建德这个老色批年纪一大把还不检点之下,反射条件下猛地将脚腕用力从对方的手心里抽出来,抬起眼眸冷冰冰盯着他说:“世伯,烦请自重!” 第192章 窦建德似乎并不生气,他把手从被子下收回来,和颜悦色地看着单嫣笑说:“世侄媳妇怎么生这么大的气?长辈关心你,你该高兴才是。” 单嫣警惕地盯着窦建德,冷淡笑了一声:“男女有大防,世伯深夜闯进我的香闺,恕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窦建德坐在床边,他已经将言下之意传达得如此直白大胆,对面的妇人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渐渐起了一层冷意。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窦建德话里多了一丝威逼的味道。 “你既然肯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献城,那就说明你不是个愚昧之辈。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你的命捏在我的手心里,我要你生,你就得生,我想你死,你就必须死。怎么,夫人有献城决心的一日,没有做好献身的打算?” 窦建德云淡风轻地笑着,好像觉得一切早已经尽在掌控之中。 单嫣冷眼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嘲笑。 窦建德见她这样,还笑着道:“怎么,你还嫌我不成?本王好歹也是一路反王,手底下拥兵数十万,如今天下割据,说不准天下之主就会是本王。夫人,良禽还择木而栖,这个时候,这样好的机会放在你眼前,可要抓住。本王虽然已经有了几房妻妾,可是你若是来,必然是宠爱胜过她们的。” 单嫣忍不住冷笑:“世伯是不是打错了算盘?就算献城,我也是光明正大的北平王世子妃,世伯难不成要我做妾?你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你的年纪都能当我的爹了,你要不要脸!” 窦建德脸一红有些心虚,却又被单嫣那句“你都能当我爹了”的话气得噎住。 心中怒火被撩拨,他噌地站起身来,俯首站在床前就居高临下地盯着单嫣:“你别不识好歹!跟了我有什么不好?如今你罗家的男丁都死绝了,你们孤儿寡母留在北平也是仰仗我的鼻息求生,你跟着我,我好歹还能保着你的性命,你若非要执迷不悟,后面回发生什么,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清楚!” 单嫣被这个色迷心窍的人恶心得说不出话来,冷笑一声:“不劳费心,我夫君罗成如今在外还活得好好的。倒是我想劝劝您,你占了北平,又想强占人妻?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面,日后好相见。您这梁子结下去,来日真见到罗成,只怕不好收场!” 窦建德气笑,指着单嫣,眼底忽然涌现一抹戏谑:“事到如今还伶牙俐齿的,还不知究竟谁身在险境吧?总之这北平我是夺了,梁子也结下了,我倒是不介意再把这梁子结深一些。” 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了单嫣身上锦被的一角,眼里浮现一丝疯狂的神色:“今天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是谁不好收场!” “你想做什么!?”单嫣厉喝一声,死死抓着盖在身上的锦被。 窦建德蛮力伸手一挥,把盖在单嫣身上的被子骤然丢到了地上。 单嫣光着脚缩在床榻的最里,窦建德眼中冷光一现,立马瞥到她正往背后藏的那把刀。 “竟是一只长了利爪的猫。”窦建德眼里的疯狂被点燃了,“正巧,本王就喜欢拔猫爪子。” 说完,他如同一只恶虎捕食一般朝着缩在床角的单嫣扑上去。 单嫣立马往旁边一滚,想趁着避开的功夫跳下床往外跑。 可双脚还没跳下床,左脚脚踝便被一只手牢牢嵌住。 单嫣整个人失力,朝着床下狠狠摔下去,手中原本捏着的刀也因为一时不防脱手而出,“当啷”一声弹飞到了她身手不可及的门边处。 “可恶!”单嫣半个身子跌在床下,一只脚却还被床榻上的窦建德抓着,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屈辱的方式被擒住。 原本唯一能用来防身的短刀也在刚才的打斗之中被甩了出去。 背后传来窦建德的笑声:“看来,猫的爪子已经被剪去一半了,那接下来,就是剩下的一半……” 他话音未落,单嫣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抱住,整个人凌空而起。 -- 第429页 她惊声,慌乱当中狠狠去掐窦建德的手臂,用要掐掉他一块肉的力气。 可背后的窦建德却似被挠痒痒似的,掐着她腰的手不放,把她放到自己身前,转头贴着她的耳朵笑道:“这猫儿可真带劲的。” 单嫣只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扬起自己的手肘,冲着背后窦建德下巴处狠狠挥去。 窦建德脸一侧就躲开那一肘子,反手抓住了她胳膊,掣肘住她的手脚,翻身把她压到身下来。 他垂涎着打量起她的脸,笑道:“果真是个美人,我那个世侄给自己找了个好媳妇。本王阅女无数,还没见过这样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单嫣四肢皆不能动,怒目阴狠地盯着窦建德,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 “呸!”她朝着他的脸用力地啐了一口。 窦建德先是一愣,而后竟然笑着把她吐在他嘴角边的那一口唾沫用舌头舔了个干净!舔完还咧着嘴笑着恶心单嫣:“果然,美人嘴里的都是琼浆玉液。” 单嫣心中震怒,从来没遇见过一个人没不要脸到如此境界。 她朝着窦建德又啐了一口,冷笑着揶揄道:“那就多吃点!” 窦建德不怒反笑,脸贴下来:“好,都听我夫人的。” 单嫣的双手死死抓着床单,将两边的被单都抓皱扭曲,那一刻当真心如死灰,她别开眼睛不想看见窦建德那张人面兽心的嘴脸。 难道她单嫣的下场竟会如此悲惨不堪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单嫣浑身颤抖着,愤恨的情绪已经充斥了她的心,感受到窦建德的气息在逼近自己,她猛地心里下了狠劲。 若真到这一步还不如一死了之! 她单嫣就是宁可一死,也不能够受这种玷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她立即下了决心,就在窦建德拨开了她的衣襟准备亲啃她的脖颈时,单嫣把舌头放在牙齿之间,准备咬舌自尽。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却忽然被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动静之大,惊得床上的窦建德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静。 单嫣都依然准备咬下去的牙齿也缓缓松了下来。 她躺在床上,扭头看向破门而入的人。 就见一道玄衣颀长的男子剪影立在入口之处。 单嫣愣了愣,眼眶边还有着些晶莹的水光。 窦建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立刻松开了单嫣的双手翻身而起,一边整理自己的衣冠,一边讪笑着问门前的不速之客:“定方,你怎么来了?” 苏烈站在门前,衣冠有些微微的凌乱,像是急行而来的。 他冷冷立在门边,先看了一眼浑身凌乱不堪红着泪眼愤恨的单嫣,又轻瞥一眼站在床边刚整理好衣冠的大哥窦建德。 “怎么,我来错了?”苏烈乌沉的眼仁里冷意徒增。 自己的好事突然被人撞破,窦建德脸上也有些难堪,他望着慢慢走近前来的苏烈有些尴尬地说:“……你不是都说你对这个女人没兴趣么?我想着既然你不要,那我就接着,好歹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趁着窦建德说话的空隙,单嫣已经缩回了床角,将浑身上下的衣服慌忙包好,用兽类一样警惕的眼睛察觉着周围的两个男人。 若非是苏烈突然出现,她现在恐怕已经在窦建德的逼迫之下选择自尽。 可苏烈来,就真是掐着时机来救她的么? 苏烈与窦建德是结拜的兄弟,不是单嫣胆怯猜忌,只是此等情势之下,她很难不将苏烈归为窦建德一般的人。 毕竟蛇鼠一窝,人以群分。 苏烈上前一步,弯腰拾起地上的被子,扔上了床。 单嫣赶紧抱住被子裹住自己。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不要?”苏烈站直身,一双狭长的眼睛微眯着笑起来,反问窦建德的话。 窦建德看着苏烈这副笑,只觉得背后汗毛竖起,到底他还是有些怵这个素有“笑面虎”之称的三弟苏定方。 窦建德小心瞄了一眼苏烈,道:“入城的时候,不是你说要杀了这女人吗?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用不着这女人?” 苏烈回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子静静盯着窦建德:“我有说过我用不着这话?” 接二连三的诘问让窦建德的脸上很无光,他倒真是想教训一下跟前的苏烈。 可是,他又没这个底气。 因为自他决意起兵造反那日起,更够如此快壮大实力,全然是因为背后有苏烈运筹帷幄、杀伐决断。 他是名义上的夏明军之王,可他的背后站着的苏烈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苏烈比他更冷静、更狠心、胆子更大。 也正是因为苏烈的这种胆大心狠,夏明军才有了今天的壮大实力。 何况此次成功夺取北平,也是因为苏烈不顾非议骂名,趁着北平王罗艺单挑他手下众将士得胜得意之时,在背后射出冷箭夺了罗艺之命,乱了北平军的军心,这才得以落下胜局定音。 否则,现在他窦建德能不能站在这北平王府里,还真说不准。 他这个三弟每每笑面迎人,可是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子背后酝酿着什么,连他也一概不知。 窦建德收敛思绪,看着现在已经彻底冷下来的苏烈的眼神,心中明白他恐怕是有些动气了。 -- 第430页 这个时候再争辩,只怕两人都面子上过不去。 窦建德抬眸看了一眼苏烈,低下眼睛,心中暗骂总有一天要给你小子点颜色尝尝。脸上却大方笑道:“既然没说,那就是没说,是做哥哥的冤枉你了。” 苏烈盯着床上低头不语的女人,一时没搭腔窦建德的话。 窦建德碰了一鼻子灰,却还是锲而不舍地上前。 他拍了拍苏烈的肩膀,笑道:“咱们兄弟不如去我屋子喝一杯?今夜月色不错。算是哥哥我给你陪个罪了,怎么样?赏脸吧?” 苏烈淡淡将视线收回,落在一旁眉开眼笑扒拉着自己肩膀的窦建德,还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也好。” “那走吧。”窦建德搂着苏烈肩膀,哥俩好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怎么大晚上的忽然到这儿来了?”一边走,窦建德一边问苏烈。 苏烈的声音淡淡地:“领兵巡夜回来,正巧经过这儿,听见里面有动静,只怕是罗家的旧部过来……” 单嫣蜷缩在床的角落里,抬起头,冷冷看向两个已经走出门外的人。 冷不防,已经走出门的苏烈却忽然回头过来,那双乌沉沉的眼仁静静盯着她。 单嫣心中一紧,不着痕迹地撇过眼睛。 等到再抬眸的时候,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屋前的门锁被外面的士兵重新落下。 吱呀的一声,漆黑的屋中又只剩下的单嫣一个人。 她静静坐在空无一人的漆黑室内,默然不语地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了干净,而后光着脚下床,将床前的灯重新点亮。 火光虽然微弱,却终于让整个冷冰漆黑的屋子有了一丁点暖意。 单嫣走到门边,将摔出去的那把短刀拾回来,重新归入鞘中,放回自己的枕头旁。 她无言坐在床沿边,望着床头点着的那一茎灯火发呆。 想起今日窦建德色欲熏心的疯狂神情跟苏烈闯进来的冰冷的眼底。 忽然,她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破解她此刻僵局的关键诀窍。 不知多久,窗外天色破晓,鸡鸣之声从远处传来。 窗棂之中,一缕缕的晨光穿透,散落进屋中。 单嫣从床榻便起身,慢慢朝着梳妆的镜台前走去。 她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将三千鸦青的头发披散垂落肩头。 镜子当中女人的脸色略有些憔悴,可仍旧难掩姿色。 一双眼带着一丝脆弱的微红色,盈盈抬起睫羽,凝眸望向人时,竟也有些令人怦然心动的怜惜。 经受慌乱与侮辱之后的愤恨不安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静如水。 她眉目间的寒意一点点的积攒起,最终化为唇畔的一抹冷笑。 乱中生静。 她忽然想到,现在的局面之下,有一个自保的方法也许能起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写得确实有一点……嗯……有点气人,我自己也被气到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跟大家再肯定一个点,那就是单嫣从来不是脆弱和坐以待毙的人。 窦建德这种烂黄瓜+n,是必须得到教训的。 苏烈表示自己有点冤枉:“起码我不是n啊!峡谷里能不能手下留情啊?” 第193章 【1更】 单嫣被锁在暖阁里,又这么过了好几天。 那天晚上的事情似乎已经惹了窦建德的不悦,原本每日一餐的饭也不叫人送进来了,似乎是想给她一个警告。 不过好在接连几日,罗安都能够避开夏明军的耳目偷偷从王府外偷偷钻狗洞进来,顺便就会给她带一些馒头干粮,倒也解了饥饿的问题。 深更半夜,罗安看着坐在床上狼吞虎咽吃了五个大馒头的单嫣,担心地递上一杯水劝:“世子妃,您慢点吃。” 单嫣饿得没空应罗安这话,把手里一个馒头吃个干净,顺带把五个手指头上剩的渣滓也添了。 罗安看着她这吃相:“您别忙,我今天还给您带了几个来,您藏好了,饿得时候拿一个出来吃就是。” 单嫣正把罗安递给她的那杯水倒进嘴里压压馒头,听到忙摇头说:“别别别,你带回去。” 罗安不解看着她,她才解释:“窦建德就不说了,苏烈那个人还是有几分狡诈的,若是被他发现,这屋子里来过人的事情就暴露了。” 罗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您多吃两个。” “不吃了,饱了。”单嫣放下杯子,“前些时候我让你打听出北平的办法,这事可有进展?” 罗安把这几日搜集到的情报说给单嫣:“窦建德自从入城之后就下令封锁城门,小的跟几个乡亲借着各种由头,贿赂说情,这些能想到的都试过了,就是不肯放人出去。不过小的们也没灰心,找机会就蹲在几个城门口观察,还真找到一个也许可行的方法。” 单嫣眼睛一亮:“什么方法?” 罗安说:“城里是没有什么像样水井的,城中内外的人都要靠着从城外来的水车供水。这些天,窦建德封锁了旁人,可是因为他自己也要用水,独独没封锁送水的水车。小的就想,能不能从这水车上下功夫?水车出去的时候是空的,而且看守城的那些夏明军也都是些混饭吃的,压根不怎么盘查,到时候可以让王妃与几个嬷嬷带着小公子藏进木桶当中,咱们就扮作送水的人,跟着车一同出城。” -- 第431页 单嫣静静听着罗安所说,问道:“可有把握让大家安全出去?” 罗安点头:“我有把握还是有的,小的盯了好几天,水车确实是一个漏洞。只要在出城的过程中不漏出马脚快速通过,想来就没什么问题。” 单嫣想了想,这个时候确实也别无他法,只能背水一战。 她对着罗安点了点头,郑重道:“那好,我们就试一试。后日,你带着王妃和小公子先出城,我先留在这儿按兵不动。如果你们顺利逃出去,就往河南境走,去金墉城找罗成。” 罗安愣住:“那您呢?” 单嫣看着罗安,笑了笑道:“你放心,我自有我出去的办法,你只管护着王妃和小公子,这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人在窦建德眼皮子底下不好脱身,你们能走就先走,省得夜长梦多。一个人和一群人,孰轻孰重,不用我多说你也已经清楚。” 罗安听到这话,垂眸有些哽咽,他跪下朝单嫣拜了拜,许诺道:“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会办妥。” 单嫣点头,眼神坚定道:“今日回去就劳烦你预备好,后日就出城。我那儿整理的一些细软盘缠已经交到了管家罗心的手里,这些钱足以支撑大家温饱到达金墉城。你们要切记,一旦出了北平,要头也不回地就走。”她深深吸一口气,将原本已经有些湿润的眼睛眨了眨,平静地笑道,“我这段时间恐怕不能照顾通儿,他交到各位的手中,还请你们费心了。” 罗安红着眼:“世子妃说得这是哪里话,小的们护着小公子,万死不辞。” “好。”单嫣抿嘴一笑,“回去吧。” 罗安最后冲着单嫣恭敬端正地行了一个大礼,对这位王府年轻的女主人表达出自己的敬意,而后微红着眼眶蹒跚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单嫣道:“那,小的就去了……” “谢谢你这几天来给我送吃的。”单嫣站在他身后,朝着他微笑挥挥手,“去吧去吧。” 罗安这才下定决心回过头去,翻身从窗台上跳下,一闪身躲进草垛里,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送走了罗安,单嫣便要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计划。 为确保万无一失,在行动之前,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待了两天。 许是窦建德怕她真的饿死在这儿,这两天又开始给她送吃的进来。 但送的也不过是些已经馊了的饭菜,只怕是连下人都不吃的,拿过来恶心她罢了。 窦建德是以为她一个公侯夫人金尊玉贵,定然是不会吃这些东西,所以明面上虽送了事物进来,实质上却还是打算让她继续这么饿着。 但窦建德错算了,他的这些小伎俩,也许能恶心到旁的人,恶心不到单嫣。 饭菜就算是馊了,这个时候有的吃总比什么都不吃强。 她可不想弄得自己届时连个抬手腕的力气都没有。 捏着鼻子,咬咬牙也就吃了。 过完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外头并没有传来什么关于罗家人的坏消息,单嫣心中料着,应当是大家已经顺利出城。 于是,她准备开始自己之前的脱身计划。 她搬出自己的首饰盒子,打开衣柜,认认真真重新打扮、上妆。 穿戴整齐以后,她往镜中端详了一番,觉得已经没什么差错了,于是等着今日送饭的士兵到来。 院门是落了锁的,单嫣住的这间正屋的门也落了锁,只有这个送饭的兵卒进来之时方才会把门打开。 一般是正午送饭进来,单嫣站在窗边,看着庭院当中草木的影子已经快要消失,掐算着时间估计要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院子外的大门传来开锁的“当啷”声。 单嫣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态,坐在了正屋当中。 门前一个人影动了动,而后两扇大门便左右拉开。 单嫣抬眸,静静盯着门外进来的那个人。 送饭的兵卒进来望见堂下坐着的盛装打扮后的单嫣愣了愣,像是有些意料之外。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将饭如往常一样放在堂屋的一张桌子上,朝着单嫣一抱拳,便转身转身走出去。 可他刚一转身,猛然左腿便被人拽住。 兵卒赶紧回头,却见那位原本盛装坐在椅子上的夫人“噗通”一声跪在自己身后,伸出一双瘦长见骨的手死死抓着他的左腿,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地哽咽道:“……求大人替妾身向夏明王求个情吧,妾身被关在这里数日,不进水米,实在是已经熬不住了。妾身知道自己错了,请大人给妾身向王爷带个话吧。只要王爷肯饶恕妾身,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当窦建德在自己的房中听见手底下的兵卒来报说北平王世子妃服输,想要取得他的饶恕之时,大喜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她真这么说的?” 来报的属下奉承道:“是给那单氏送吃食的小卒前来禀报的,千真万确!” 窦建德冷笑一声:“这女人终究是女人,本王只稍微给她一点苦头吃,立马就受不了。”他负手,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朝着门外走去,“既然是单氏求着见面,本王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罢,本王过去一趟。” 属下连忙狗腿跟着前去,笑着奉承道:“王爷威武!” 窦建德一听,脸上笑容越发得意。 至单嫣的院子前,窦建德命人打开门锁,往院子里走进去。 -- 第432页 正屋的门还锁着,窦建德侧眸示意属下打开。 属下会意,开了正屋的门锁。 “你们在这儿候着。”窦建德吩咐。 “是。”底下侍从们领命,退到了院中等候。 窦建德理了理衣冠,咳嗽了一声,故意板起面容跨进单嫣的屋子。 正堂下没见人影,于是他往内室的方向走。 果然,转过屏风后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临镜坐着梳发。 窦建德瞥了一眼那儿坐着的女人的背影,细腰黑发,看得出来是刚精心装扮过。 他心里得意窃喜,果然这女人就是要吓唬吓唬,饿她几天就学乖了,懂得逢迎讨好了。 尤其,还是这么一匹烈马。 哼,还不是被他所降伏? 单嫣虽背对着窦建德,可早已经从镜像当中望见了站在背后的他。 她放下梳子起身,站在椅子边,对着窦建德的盈盈拜了拜。 窦建德见她起身行礼,故意咳嗽一声,上前来冷眼看着她道:“本王的人已经交代过了,怎么,你想通了?” 单嫣这才慢慢抬头。 这些天来花颜消瘦,原本就纤瘦的身形现在薄得如同一片纸,抬起眼睛看人的时候,睫毛上还坠着点点泪珠,嘴微瘪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回王爷的话,妾身这些天来反省过,已经知道错了。之前,是妾身不知好歹,还出口伤人,如今后悔还来不及。王爷大人有大量量,就不要与妾身置气了吧?” 窦建德看她示弱时娇花带雨的态度心里的气早就已经消了一大半,这会儿又听美人软言软语地讨好,色心盖过理智,哪里还记得之前单嫣啐他的情景,光只想着这美人终于落到自己手掌心了。 “夫人别拜,快起来,快快起来!”窦建德立马带了笑,上前来一把握住单嫣的手腕请她起来,“我怎么会怪夫人呢?我该体谅夫人才对。这养只猫儿狗儿你让它重新认主,那都还需要时间培养感情,何况是夫人改嫁于本王呢?如今只要夫人想清楚不就好了?本王怎会是那等记仇的小人?” 单嫣脸上带着假笑,似乎在认真听着窦建德的话,眼睛却忍不住看向窦建德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她点头朝着窦建德笑道,一边称是,一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窦建德拉着她坐下,一手又握住单嫣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她:“夫人这次可是真的想清楚了?” 单嫣假意逢迎地笑道:“自然是想清楚的,如今我人在北平,这儿又是王爷您的天下,原本万事就该仰仗您。何况我见您的军队兵强马壮、战无不胜,想来夺取天下也只是假以时日。我跟着您,只怕将来贵不可及呢。” 窦建德听了大笑,握着单嫣的手用力了几分:“夫人这一张小嘴真是会讨人高兴,你说跟着本王将来会贵不可及,那本王将来成什么了?那不是成皇帝了?” 单嫣笑道:“那可不是吗?” 窦建德戏谑一笑,抬手勾住单嫣的下巴,眼神逐渐流露出两分淫荡来:“啧,这么会讨本王的开心,本王该奖赏你什么才好呢?”他猛地一用力,拽着单嫣的胳膊将她一拉,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双手箍着她凑在她耳边暧昧地低笑道,“不如,我奖赏夫人好好休息一晚?” 原本窦建德摸她手的时候,单嫣还只是心里有点恶心,这会儿听见他讲这浪荡的话,心中警铃大作。 她赶紧回头过来笑道:“王爷,您别急啊。” 窦建德听她有所犹豫,目光一冷:“怎么,你不愿意?” 单嫣眼珠一动,忙谄媚笑道:“不是不愿意,只是……”她垂下头,故作一副小女儿娇羞双颊通红欲滴的模样,“只是王爷,我是个讲规矩的女人,如今名分上我还是罗成的妻子,若是要我背着这个名分跟王爷行了那事,我心中不安。而且,妾身更希望王爷先给妾身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往后也好日夜伺候您呀。” 窦建德想了想,调笑:“这还不好办?本王明天就设宴,纳你为我的十九夫人。” 单嫣听见这话,心底只觉得窦建德更加不堪。但面上却还是笑着道:“王爷,这纳妾虽不比娶正妻,可也要掐算黄道吉日,我从前就听得老人说过,这婚嫁纳娶的时辰若是没仔细算,只怕对男方女方都不好,还会影响人的运势。您还是正儿八经地找先生算个好日子出来,妾身这儿也需要准备妥当。到那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岂不对两相都好?您说是不是?” 窦建德狐疑地盯着她,眼中冷光渐上:“你该不会是想拖延时间,从中找脱身的机会吧?” 单嫣一双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盈盈道:“您想什么呢?妾身还不都是为您着想啊?如今天下割据,各方势力都铆足了劲的想夺取天下,这关节下,哪一点都不能疏忽。”她放轻了声音,“有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句难听的,您可不能栽在这种小事上。” 窦建德略一琢磨:“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就是了。”单嫣娇笑,凑近他耳边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少说不过等这小半个月的功夫,之后,妾身还不是任你处置么?” “想不到夫人想得比本王都周到。”窦建德摸了一把脸,“好,那就听夫人的,磨刀不误砍柴工……” -- 第433页 单嫣实在不想再跟这个老男人同处一室,便笑道:“只是妾身还有三件事要求王爷。” 窦建德已然心情大好,便道:“夫人有什么要求就告诉本王,力所能及的本王定然会帮你做到。” 单嫣垂眸,略一思索便笑着说:“第一件事就是,妾身希望王爷能打开正屋的锁,妾身这些天来在屋子里总觉得闷。何况外头还有您的人在守着,妾身以为,就在院子里走走还是可行的。” 窦建德听着,点头:“这是小事,本王做主允了。今后你这正屋的大门就不落锁。” “谢王爷。”单嫣趁热打铁继续说,“第二件事,妾身是一个要脸面的人,如今我婆母北平王妃与一些罗家的人尚在城中,妾身不希望他们知道妾身改嫁王爷的事情,还请王爷让他们留在城中不要打扰。” 窦建德点点头:“既然夫人开了口,本王就不去找她们便是,总之在这北平府,他们也出不去。” 单嫣套出窦建德的话,坐实了秦夫人等已经平安逃出北平的事情。 她渐渐有了主心骨起来,说话也足了底气:“最后一件事情,妾身想见一见之前跟在身边的中军将杜差。” 前面的条件窦建德都答应得十分爽快,可是当单嫣提到她要见杜差的时候,窦建德却有些迟疑起来。 “夫人要见他做什么?”窦建德警惕问道。 单嫣笑道:“王爷放心,妾身并没有什么企图,只是这杜差杜文忠是听我命令行事的,如今我已然决意跟随王爷,自然也要劝一劝他归降王爷麾下。王爷任人唯贤,杜文忠是个能征善战的,且他十分听从妾身的话,若是能劝他归降,从今夏明军中不由增添了一员大将?若是王爷不放心,请他过来的时候派上信任之人,盯着我们也就是了。” 这下,窦建德还真有些动摇。 他也知道这个杜差有勇有谋,若是能收归己用乃是一桩美事,可是他占据北平王府之后对这个人软磨硬泡也不见效果,已经准备杀之。 现在听见单嫣有心劝他归降,窦建德怎能不动心? 单嫣乃是杜文忠的旧主,她张嘴说的话,自然比他唱得都好听。 “夫人可有把握?”窦建德拧眉,有些不放心地问。 单嫣抿嘴笑道:“没有把握妾身怎敢跟王爷毛遂自荐?” “也好,若是杜文忠真肯归降,也是好事。”窦建德沉吟,而后定定看着单嫣,“只是夫人劝说杜文忠就好,可别起什么歪心思。” 单嫣娇笑道:“王爷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妾身就是有这样的歪心思也试不出来呀。何况,妾身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 “那就好。”窦建德颔首,“跟杜文忠见面的事情,夫人只管等着,本王自然会有安排。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本王只怕还有政事未处理,就先走一步。夫人这些日子好好准备,准备着做本王的十九夫人。” “妾身自当恭候王爷。”单嫣万福,含笑冲着窦建德道。 窦建德上前扶起她,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在正房的廊庑下,方才恋恋不舍地说:“那本王走了,这些天,本王得了空就过来瞧瞧你,你若是想念本王了,差人过来带话,本王能过来一定会过来。” “是。”单嫣一一的都恭顺地应了。 窦建德心满意足,带着院中的侍卫们往外走去。 合上院门重新落锁的一刹那,原本温婉笑着立在檐廊下的单嫣目光一瞬冷厉下来。 她看了看方才被窦建德牵过的那只手,准备回去打两盆水使劲洗洗。 单嫣心中冷笑。 等着吧,老东西。 到时候你怎么死在我手里的,你只怕还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等一下还在写,还有 第194章 【2更】 窦建德倒是真把单嫣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从她那儿走后的一两天之中,像模像样地寻了个先生来测算吉日,还把杜差也带到了单嫣的院子当中。 杜差虽听说了单嫣愿意给窦建德做妾的事情,可是到底还是不太相信,也想着趁这个机会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态度。 虽说去见面的时候,窦建德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单嫣表面上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归降夏明王,可趁着众人不注意,借机却给他的袖子里塞了一封信。 拿到这封信,杜差心里有了铺,知道她必是有别的打算。 果不其然,等屏退众人时拆开信封,信上写着单嫣的真话。 杜差把单嫣的信看完便撕了个粉碎,放在火盆当中烧成了灰烬。 反观单嫣这边,交代完了杜差,她便要开始着手下一步。 下一步的目标,是苏烈。 从北平城门的初见,到后来窦建德夜闯她闺房想要霸王硬上弓时苏烈脸上冰冷的神情,单嫣隐约地察觉到,纵算说不上喜欢,这个人对她定然是有些好感的。 否则在这个视女人如草芥的大时代环境下,苏烈不会因为听见窦建德想要强上她的消息就满脸怒气的闯进来,而是应当对窦建德的丑恶行径视之不见。 而且单嫣那日虽然慌乱恐惧,却仍旧有留意到这两结拜兄弟在她房中相遇时彼此脸上微妙的神情。 这些迹象足以说明,苏烈与窦建德之间只恐怕早就存在了嫌隙。 而如果能利用好这个嫌隙,那它就能成为她反攻的机会。 -- 第434页 这样的救命稻草,单嫣想不去抓住都难。 窦建德自从解了她的门禁后,庭院之内的范围可以由她任意走动。 因此,单嫣只能每日在门口处等着,透过门缝往外看,静待机会。 要遇见苏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苏烈的提防心比之窦建德高深不少,要等到他又跟他搭上话,不仅要耐心,更是要看运气。 窦建德也来瞧过她几次,旁敲侧击当中,单嫣知道如今他是占据了从前秦夫人与罗成的院落居住,而刘黑闼与苏烈二人也与窦建德同住在院中。 北平王府是一个五进的大院子,第一进最大,用来会客宴客,升堂办事的银安殿也在前院。 而过了第一进,进垂花门后入内院,第二进的院子便是单嫣与罗成所居住。 如需要到秦夫人与罗艺的第三进院,一定是需要从单嫣的院子外的抄手游廊经过。 于是她只要一有机会就一定守在门前守株待兔。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等到一个月过后,单嫣才从门缝当中抓到了苏烈的身影。 那一日苏烈正从外面回来,身后还跟着两列官兵,脸色不善地朝着秦夫人院子的方向过去,单嫣趴在门缝当中见到苏烈的身影,立即喊道:“苏将军!苏将军请留步!” 苏烈敏锐地察觉到是单嫣院子里传出来的动静,立即抬手停步。 背后的士兵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苏将军!”见到苏烈看向自己,单嫣拼命摇了摇锁着的大门,“苏将军,请您救救我吧。” 苏烈侧眸过去,一双乌沉沉的眼仁静静地盯着她的方向却没有说话。 过了一阵,他回头过去,对着身后的士兵下令:“走。” 单嫣听到这个字心中一紧,她连忙疯狂地拍起门来:“苏将军,您真的要见死不救么?妾身在这儿举目无亲,如今苏将军是妾身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那一日晚上苏将军既然肯从窦建德手中救出妾身,为什么现在又眼睁睁地看着妾身往火坑里跳?还不如那一日将军就袖手旁观不要插手,让妾身那一日就自生自灭!” 紧闭的大门背后传来女人幽怨的咄咄逼问声,站在苏烈背后的官兵们虽然都低着头不敢有其他表情,但听着这么暧昧的一席话也不由得心里乱猜起将军的艳史来。 苏烈似乎是预料到了背后的属下心里会起疑,回眸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吩咐:“你们在这儿侯着。” 隔着一道门,单嫣听见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越发近。 她心中大喜,知道苏烈总算是肯靠近自己了! 于是她掐了自己一把,哭得更哽咽起来:“……若是,若是那日我直接死了,只怕还痛快些。” 苏烈扫了一眼身旁已经都有些好奇的侍卫们,脸色阴沉。 他只想赶紧封住这个女人的嘴,别再让她说一些容易让别人误会的话。 “把门打开。”苏烈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掌握钥匙的兵卒。 “是。”卒子应声,从那一大把的钥匙当中取出一把,丁零当啷地把缠在门栓上的那一圈铁链锁给打开。 门推开,苏烈先见着跪在门槛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单嫣。 门口戍守院落的侍卫们脸上也都带了些看戏的神色。 苏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属下们虽然都垂头不敢言,但实则一字不漏在旁听着,颇有些听戏看热闹的架势。 他脸一冷,回眸淡淡瞥了一眼下属:“都在外头等着。” 说完,抬起脚跨进了院中。 两道大门从内合上,“碰”的一声响后,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烈背后的那些下属也不得而知了。 单嫣还跪在地上,兀自哭得如雨打娇花,抽抽噎噎地也没准备先搭理苏烈。 苏烈瞥了一眼脚底下捂着脸哭得肩膀直颤的女人,忍不住嘴角衔了抹笑。 “旁人看着心疼,可苏某却不会。”他撂开衣摆蹲下身来,与她平齐,毫不客气拨开她捂着脸哭的手,笑着说,“你骗骗旁人也就算了,可别糊弄我。” 把单嫣的手撂开,果然,虽然满脸的泪痕,可怎么看神情也不像是伤心欲绝的模样。 苏烈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越来越有意思。 献城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人漂亮的女人胆大又狡诈,竟然敢只身出身与城外千军交涉,心中有几丝好感。 而后那天他听到底下来报,说窦建德准备强占她的时候,他准备跑去把她捞出来。那天,他人还在门外,就听见里头她对着窦建德又啐又骂极尽羞辱,门口还掉了一把刀,应当是她跟窦建德肉搏之时被丢出来的。 是以,他觉得这个女人在胆大狡诈之下,又多了一点旁人没有的勇毅。 漂亮的女人不缺,漂亮且聪慧的女人更是多如牛毛。 但是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漂亮且极有主意的,却是少数。 她就像个有变脸绝活的人,这一张脸行不通,立马就有下一张脸相迎,狡兔三窟,肚子里不知道能掏出多少鬼主意。 这花是长刺的、扎手的。 苏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留着会带来麻烦。 但是他忽然有些不服。 自己多年苦心经营学习的韬略,总不至于连个女人还掌握不了。 试一试,赌一赌,也未为不可。 苏烈蹲在单嫣身边,看着她被他拆穿假哭后那一瞬间脸上复杂的情绪,觉得很好玩、很有趣,甚至心胸中弥散开一种得逞之后的洋洋得意。 -- 第435页 就在苏烈脑中万千思绪一瞬而过的时候,单嫣也在琢磨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在北平王府管家之初,她御驾人的能力并不优秀,手段方法都倾向于直白刻板。 于是秦夫人指教她,对待不同的人要摸清对方的性格特点、行事作风,用不同的手段去一一应付。 对着满脑袋黄色废料的窦建德,她只要软下身段好言好语几句即可,但是对着苏烈却万万不能。 他若是把你识破了,你还继续再装下去,他只会把你身后所有的台阶全拆了,令你上不去,下不来。 所以苏烈刚一指出让她别再继续装,她立马就擦干了眼泪,恢复成一副漠然的神色,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顺带冷静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苏烈跟着她一同站起身,看到她这个举动笑了。 单嫣知道,自己的选择没错。 对着苏烈,装什么都没用,最好就是尽量做一个真性情的自己。 苏烈看着她,笑一声:“不装了?单夫人?” 单嫣把身上的灰拍赶紧,抬起头来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不是都看出来了,那我还装什么装?我在这儿演戏你能给我开工钱?” 这话反问得理所当然,苏烈倒是真被她逗得笑了几声:“那还真不能。” 单嫣冷眼看他,又翻了一个白眼。 苏烈笑着看她,而后迈开腿,朝着正屋的方向走进去:“装疯卖傻地求我进来救你,我现在来了,有什么话你还不赶紧说?说不定趁着爷心情好,还能听一听。” 单嫣转头见他已经往屋里走了,心中喜不自胜,连忙跟上苏烈左右,笑吟吟地说:“您请,您请。” 苏烈侧眸瞥了一眼单嫣又转过头,忍不住笑。 他说这个女人是做变脸戏法的,还真是。 苏烈进了屋,也不管单嫣如何,先坐上了正堂的主位。 他方才坐下,那边单嫣就捧了茶壶来为他沏茶。 苏烈侧眸看着滚滚的茶水倒进碗里,挑眉再看了一眼单嫣:“茶都是煮好的,看来你是算准了我要来。” 单嫣一面给他沏茶一面道嘟囔着道:“我当然希望你来了。” 苏烈听着话觉得好笑:“希望我来?” 单嫣肯定的哼了一声,而后把茶盅亲手递给苏烈,不客气地说道:“对啊。” 苏烈垂眸,用盖子撇着茶沫笑:“希望我来做什么?” 单嫣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是求你来救我出苦海了。” 苏烈素来跟人逗弄心眼习惯了,乍一听到这种直白,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放下茶盅看着单嫣,示意她自己有闲心继续听着她说。 单嫣也不客气了,深吸一口气,说道:“窦建德这个臭不要脸的,逼着我当他的嫡十九房小妾,如今已经在择良辰吉日了。” 苏烈一听,皱了眉。 单嫣小心打量着苏烈的神情。 见他脸上似有不悦的神态,她试探着轻声又问出口:“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苏烈虽没吭声,但他确实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自从那一次他撞破了窦建德的好事,窦建德脸上虽没说什么,仍旧笑嘻嘻地与他称兄道弟,可是背地里却把城外操练兵马的军务全部甩在了自己一个人的头上。 因着头顶军务,又兼刚刚攻下北平城,安抚城民的庶务也紧迫十分,这些天他基本都歇在北平城外的营队里,对于城中之事不甚清楚,且窦建德与刘黑闼二人更是没有给他透露什么讯息。 是以,窦建德要纳单氏为妾的事情,他方才得知。 单嫣在一旁看着苏烈沉默了下去,那双乌沉的眼睛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心猜定然是窦建德这个老混球没把消息透露给自己的兄弟。 也难怪,那天苏烈半途闯进来,只要是个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他对她也动了念头。 窦建德恐怕是想避免兄弟之间生出嫌隙,又或是苏烈抢先一步跟他要人,因此才瞒着没说。 单嫣心里勾起笑。 若是窦建德真瞒着苏烈,那真是求之不得。 她还就怕他们这两兄弟之中嫌隙不够多,这下可好了。 苏烈在听完单嫣的话后,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不少,坐在那儿捏着桌上的杯子,五指攥紧。 忽然之间,杯子承受不堪,猛地碎裂开来,里头倒的满杯茶水把桌几弄得如同水帘洞般。 “……他拿着我的性命要挟我,让我审时度势,不要自讨苦吃。我想着,他的年纪都能够做我爹了,我如何能忍?就算我要改嫁,也应当是嫁一位当世的青年俊才。”单嫣站在一旁自顾自愤愤低声说着,脸上神色不甘心,“我愿意嫁给苏将军,做个侍妾也好,丫头也罢,总也不辱没了我,只是我实在不能忍受委屈在窦建德身下。” 说着单嫣往前一扑,伸手就抓着苏烈的衣袖:“求苏将军可怜可怜我,把我从他那儿要过来吧!我才二十多岁,若是跟着他我一辈子就完了!” 单嫣的话说得悲切,苏烈垂眸看着她哀求落泪的样子,只觉得心绪烦躁。 其实他也瞧不上窦建德色欲熏心的做派,也知道窦建德此人实质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可是毕竟认识多年,又结拜为兄弟,且如今共谋大业,总是不好太过撕破脸。 但今日听见窦建德说要纳单氏为妻的消息,他却真的有几分隐隐的动怒。 -- 第436页 他很少跟窦建德争什么,多数时候只要窦建德开口,他定然是选择避开他的锋头。 换做如果他在进城当日就说自己看上了单氏,他也不会再对他看上的女人动一点别的念想。 只是窦建德犯了他的大忌。 他知道他对单氏有几分意思,甚至还当面调侃过他的心思,结果现在却背着他准备强取豪夺。 底线,是任何人都不可触及的。 他先定下来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不许旁人染指分毫。 苏烈的睫羽垂下来,轻描淡写地落在单嫣的脸孔上。 女人红着眼睛哭着,脸上全然是愤恨不甘:“妾身愿意嫁给将军,也不愿意委身窦建德。若是苏将军真的不肯救我出水火,我只能一头碰死在这里。” 苏烈心底某个地方忽然一动,他忍不住抬起手指来,替她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 “别哭。” 这个动作做出来的一刹那,他自己也有些茫然,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做。 脚边的女人也愣了,仰头怔怔地看着他,睫毛上还点着星星泪光:“……苏将军?” 就在这暧昧的动作发生之时,一个身影上前来,挡住门外的光线。 苏烈微愣,抬头看向门外。 单嫣望着苏烈一怔,也随着他转头看向背后。 窦建德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门外,他负手站在门口,一张脸棺材板的脸阴森可怖地盯着正屋中的二人,声音里席卷着风雨欲来的前兆,一字一顿地诘问:“三弟,你在单氏的屋子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2/2 没啦,明天来 第195章 【1更】 苏烈没有想到窦建德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一时有些意料之外。 但很快,他就整理好了情绪,从座位上起身冲着门口的方向抱拳施以一礼,恭敬道:“大哥。” 单嫣其实察觉到了苏烈刚才已经对窦建德的所作所为有些动怒,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理素质当真不错。 即使见着令自己不悦的人,还能立马收敛好情绪冷静应对。 窦建德站在门前,一步一步沉沉地走上来。 他方才忙完了政务,于是想着过来看一看自己即将纳入房中的十九夫人,却没想到刚登门,就看见这一幕。 从他走进房间的时机来看,当时房中的二人,单嫣跪在苏烈的跟前,而苏烈垂眸眼神迷离地伸手抚摸单嫣的脸。 窦建德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冷眼看着这个三弟。 果然,就算是把他调派了出去,苏烈的心里依旧装着这个人。 窦建德现在觉得自己之前把苏烈掉出城外操练兵马的选择简直做的不能再正确了。 若不是先把这小子调了出去,恐怕他早借着时机把人要走了,届时他这个做兄弟的也不好再争。 不过现在王府之中的人都知道单氏即将要成为他的一房小妾,苏烈这个时候若还敢动什么歪主意,那就是他不懂规矩了。 先看上后看上有什么分别,谁先伸手了人才是归谁的。 窦建德上前一步,先看了一眼苏烈,沉声道:“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烈心中也积攒着怒气,听见窦建德这话问得理直气壮,他更加不悦。 原本的恭敬退去,再抬眸盯着窦建德的时候,眼底已经有了一丝寒意。 窦建德被他这种阴森的眼神看得一震,但他想自己如今才是这儿名正言顺的王,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咆哮道:“本王问你话你耳聋吗!?” 先前还称呼三弟,如今却已经自称本王。 名称的更换让单嫣听出了窦建德对苏烈的不满,她心中勾起笑,却不言语,只垂头像是被这股怒火吓呆了一般,跪在地上垂着头不说话。 苏烈对窦建德的滔天怒火并不感冒,眼睫微垂淡漠地道:“那大哥来这儿又为的什么?” 好! 正合我意! 再吵凶一点儿更好! 窦建德没想到苏烈竟然会反过来质问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当着外人在时权威被挑衅的愤怒。 他脸色更加阴沉,一双眼睛死沉沉地盯着苏烈,瞳仁当中慢慢积聚起疯狂的风暴。 “单氏即将成为本王的第十九房如夫人,三弟恐怕今日还不知道吧,是以这样大胆,敢擅闯自己嫂子的房间。”窦建德先瞥了一眼苏烈,再看了一眼垂着头颤抖着身形似乎很害怕的单嫣,“单氏是本王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三弟,你最好搞清楚状况。” 苏烈闻言却是一笑,似乎根本没有将窦建德的那番威胁放在心上:“单氏当真是心甘情愿跟着大哥的么?” 窦建德猛地抬头,目光阴恻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跟着我走!看来本王是素来对你太好,让你如今连尊卑都忘记了!” 苏烈不疾不徐,勾唇一笑:“是我忘记了尊卑,还是王爷忘记了夏明军究竟是谁一手组建起来的?夏明军的疆土又是究竟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才得以占据的?” “好,好的很。”窦建德也阴冷地笑了起来,“再多加一条,还有胆子威胁人了。” 苏烈瞥眸,看向一旁垂头的单嫣。 也不知终究是为了维护结拜兄弟之间的面子,还是怕自己与窦建德之间的战火殃及单嫣,他与窦建德二人脸色不善地都离开了院子。 窦建德是当真被惹恼了,一气之下下令又将单嫣囚禁在正屋当中。 -- 第437页 但看着重新落下的锁链,单嫣却已经不着急了。 她想要做的,已经做到。 剩下,就看事情如何进展。 在必要搅和一下的时候,她会毫不犹且唯恐天下不乱地再搅一搅局面。 事情发生之后的几天,窦建德再度登门,苏烈不知道为何却再没有出现。 单嫣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已经有了龃龉,于是在窦建德向她询问苏烈的所作所为之时,单嫣毫不犹豫地把锅全扣在了苏烈的头上。只说苏烈忽然出现,知道了窦建德要纳自己为妾的消息之后十分地不满,还说什么老夫少妻本不般配,让窦建德自己去照照镜子。 她还慢慢察觉到,其实窦建德是个有些刚愎自用的人,她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对于苏烈这个在夏明军中颇有威望的将军,他其实不太满意。 若苏烈才是夏明军的中流砥柱,那要将他窦建德至于何境地呢? 他这个夏明王还不如趁早让贤。 早已经积聚的不满与不甘心混杂了单嫣所说的那些话,窦建德心里已经对苏烈有了一点杀意。 但现在还不是动手除去苏烈的时候。 至少,也要等到把天下夺到手中,届时他再关起门来,兄弟两个好好把这件事情算账清楚。 不过窦建德也不愿意这次就这样让苏烈驳了一次他的脸面。 娶单氏,是必须的。 他现在不能在别的方面打压苏烈,那只能抢了他看上的女人,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在的夏明军当中究竟谁才是说一不二的王。 于是窦建德加紧了动作,择了一个究竟还不错的时日,便开始操办起纳妾的事宜。 但就在拜堂的前三日,单嫣忽然提出想去城外护国寺拜佛,顺便请的寺院里的大师将她与窦建德的八字合一合,看看姻缘。 窦建德是相信这些婚丧嫁娶的习俗的,纵然他喜欢单氏,可真要纳妾,八字确实也当过一过。 单嫣说得贴心,只道从前也见过不合八字的夫妻,结果成婚之后家宅不兴也就罢了,男人的前程也是灰暗,做一行垮一行,功名考了三十多年,连个九品芝麻官都没捞上。 后来这对夫妻想起来,去把八字一合,一看是个对冲的命,两相不宜。 “如今王爷行兵,可不能栽在这等小事上。” 单嫣说得温婉,窦建德听得受用。 他想起来反正这北平内外都早已经遍布了他的人,罗艺留在北平的旧部军队早已经被他铲除异己,登一个区区的护国寺,有什么可怕的?遂答应了单嫣的这个要求。 到了登护国寺的当日,被封锁快两个月的院门终于打开,单嫣得以第一次踏出这里,虽然是在里三层外三成侍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窦建德在院门前给她备了马车,单嫣一抬眸就见到牵着马立在车边的杜差。 自从听了她的话,杜差早已经假意投诚了窦建德,这些天来与他说了不少从前罗家埋伏在幽燕九郡的剩余势力。 当然,杜差说出口的这些不过都是点无关紧要的势力,原本也就是当初罗家拿来做障眼法懵逼朝廷追查的几道幌子,杨林知道,窦建德知道了也无所谓。 从这之后,窦建德对杜差的境界放松了几分。 今日同上护国寺,杜差就是被窦建德派遣来随车保护单嫣的。 看到单嫣,杜差给了她一个眼神。 单嫣收到眼神,会意,垂下眼睫。 今日前往护国寺,队伍当中仍旧不见苏烈的影子。 这下单嫣倒是有些好奇窦建德到底把他人弄到哪去了。 少时,抄手游廊上传来一阵笑声,队伍顿时肃穆,下跪抱拳行礼。 单嫣回首闻声看去,但见窦建德已经从后院前来了,身边还跟着他那个凶神恶煞的二弟刘黑闼。 但,还是没有苏烈。 刘黑闼看见单嫣没什么好脸色,一张脸跟棺材板似的,但因窦建德在场,还是给单嫣抱拳行了个敷衍的礼。 倒是窦建德望见单嫣今日一身姣美装扮,面似皎月眼如星,高兴得不得了,上前来就抓着她的手笑道:“夫人今日打扮得人比花娇。” 单嫣抿嘴,垂眸温婉地一笑,谦卑道:“王爷又取笑妾身。” “时辰不早了。”窦建德喜滋滋抓着她的手,“咱们快上车吧。” 单嫣柔顺地应了,跟着窦建德登车。 杜差、刘黑闼分别一左一右地骑马跟在两边车窗旁。 号令起,车轮便开始滚滚而行。 出东门之外往护国寺的道路上,单嫣一直挑着窗帘,兴高采烈地带着窦建德看这儿看那儿,嘴里不住地说何处景色风光,邀着窦建德与她一同欣赏。 她倒不是真想对着窦建德这张老脸欢笑,只是她与窦建德二人同车,车帘子一放下来,外头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为防着窦建德这个老色批趁机在马车内对她动手动脚,她只能强行利用看风景的借口把帘子放上来。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窦建德也不敢对她什么太出格的举动,至多也就是能拉一下她的手罢了。 到了护国寺,寺庙当中游龙大师并不在,于是便有其他几位师傅接待了窦建德一行人。 和尚们虽在郊外,可是却也早已经听说北平已改姓了窦,对这位夏明王的驾临也是诚惶诚恐。 -- 第438页 因此合字之时,懂行的和尚不敢说一个不好的词,花言巧语把窦建德哄得很是高兴。 这么一来,窦建德更是喜欢单嫣了。 合字完之后,天色尚早,护国寺外桃林里虽然已经没了桃花,但层层碧叶累累,漫山遍野都是青翠之意,单嫣便邀着窦建德在山腰上走一走。 对这种增进感情的事,窦建德欣然答应。 踏青太多人跟着并不方便,窦建德便只留了刘黑闼并几个身手不凡的心腹在背后跟着,自己则牵着单嫣的手,自觉一派郎情妾意,好不悠哉。 单嫣不动声色侧眸,但见窦建德已经是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内心中原本的算计渐渐浮上来。 又往前走了一阵,快穿过桃林之时,单嫣忽然拉了拉窦建德的衣袖,温柔地喊了一声:“王爷。” 窦建德垂眸看着她,心情大好地微笑道:“夫人有何事?” 单嫣的眼神忽然变得暧昧起来,她点起脚尖,凑近窦建德身边轻声细语道:“今日合了妾身与王爷的八字,看来咱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妾身的心中便再没有什么结了。不瞒王爷说,妾身也是女人,也是嫁过人的女人,有些情欲男人会有,女人也会有……” 窦建德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都亮了。 单嫣在心里克服着不适感,告诫自己忍忍,再忍忍,马上机会就来了。 于是她继续说:“……这些天,其实妾身憋得难受,只是事情未定之前,妾身不敢跟王爷开口要。但今日护国寺的师傅既然也说了妾身跟着王爷是百利无害的,妾身也就放心了,所以妾身想,想在这儿与王爷看看山林风景,做一些……早该做的事。” 早该做的事。 这五个字落在窦建德的耳朵里,顿时让他血脉膨胀,只觉得小腹下一股暖意,他的二兄弟不由自主便想起立。 他心里简直要乐得开花了! 在窦建德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比劝风尘女子从良,拉良家妇女下水更快乐的事情。 单氏从一开始地抗拒,到被他降伏后的温婉,到现在竟然敢青天白日开口,要跟他在这旷野林间做些快活的事情。窦建德觉得刺激,太刺激了! 要说他玩的女人也不少,但是从来打过野战。 更何况这要求还是女人主动提出。 窦建德看着眼前的单嫣,眼睛里有了两分暧昧的笑意,轻声贴着单嫣的耳朵说:“没想到,夫人比本王还会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在写 晚点发 第196章 【2更】 单嫣的话一说,窦建德满脑子里顿时都只是在眼前的桃林里做那事的场景。 “这话说出来,妾身自己都觉得害臊。”单嫣低下头,咬着唇脸颊通红道,“要是王爷觉得孟浪,那便算了……妾身,妾身真是无地自容了……” 窦建德哪能不愿意! 要不是现在身后还跟着刘黑闼他们,他现在就想当场脱裤子一个饿虎扑食把这美人连骨头带筋全啃个干净。 他拉着单嫣往前走了两步,咬着耳朵低声笑着对单嫣道:“怎么不愿意?只是怕委屈了夫人与本王的头一回。” 单嫣抬眸,含笑似嗔地瞪了眼窦建德,小声嘟囔了一句:“王爷真坏!” 这般大胆,却又这般娇娇女儿作态,简直把窦建德的魂都要勾出来了。 精虫上脑之下,窦建德的早已经失去了理智,完全用下半身开始思考问题。 他拥着单嫣的肩膀,低声道:“只是选哪一处呢?” 单嫣听见便知他上钩了,凑近上去咬耳朵小声道:“前边桃林尽头有一处平摊的地方,那儿人少,地上有草铺着也不扎人,咱们就去那儿快活。” 耳边的声音像是会勾魂,窦建德听着心痒难耐:“好,就听夫人的。” 刘黑闼跟在背后,看着前头被窦建德拥在怀里的单嫣恨得牙根痒。 早在进城的的那日那就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祸害,果不其然。 自从这个女人横叉在大哥和三弟中间,便惹出他们兄弟当中诸多的不痛快,照着刘黑闼看来,这个单氏根本就是如同当年送到董卓与吕布之间挑唆关系的貂蝉。 自从大哥知道三弟也看中单氏后,为了怕这些天他影响自己纳妾,甚至撕破了脸把三弟苏定方给捆了关起来。 看着窦建德沉迷美色的情景,又想起这些天来这些天因为单嫣而遭到不公待遇的三弟苏烈,刘黑闼盯着单嫣的眼神更阴毒了。 找机会,他一定要先除掉这个女人。 他正阴冷地盯着单嫣的背影之时,却见窦建德与她二人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两句什么,而后就见大哥窦建德转过头面容淡淡地看着他们吩咐道:“我跟夫人先去前头看一看,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前来打扰!” 刘黑闼一听心中警铃大作:“大哥,这万万不可!这深山之上若是有埋伏,单氏岂不是引着你上钩?” 单嫣便知道这个刘黑闼会从中作梗,冷冷地盯着他,嘴里话却说得温和:“二弟,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护国寺内外都是咱们的人马,就算是有贼人出现,凭你的功夫要擒拿一个飞贼还不是轻而易举?” “呸!”刘黑闼早就不满单嫣,恶声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一声二弟?我看恐怕就是你这个女人又设计了什么毒计,想要引我大哥入局!” -- 第439页 单嫣立马委屈状扑进窦建德怀中:“王爷,你看他!” 窦建德拍了拍单嫣的背安抚,而后不悦道:“三弟,这就是你对着你嫂子说话的态度!?你是不是也跟苏定方一样,对我这个大哥早已经有了不服,所以现在连我说的话都可以不听?” 刘黑闼见窦建德是执迷不悟,气得跳脚:“大哥!怎么兄弟们说的话在你耳朵里还不如这个妖女说的!” “放肆!”窦建德有些真生气了,“我说的话就是命令!你只管给我听着就行,别的一概不要管!到底是我是王爷,还是你们是?” 刘黑闼看见自己的大哥是这样油盐不进,一口牙齿咬碎,眼睛盯着单嫣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 单嫣却是不疾不徐,一双小手轻轻抚着窦建德的胸口安慰道:“王爷,别气了,气坏身子。” 窦建德抓着单嫣的手,心里的气平缓了些。 他冷哼一声,对着刘黑闼道:“就在这儿等着,没有传召不许跟上来,可知道!?” 刘黑闼像是一头垂头丧气的老牛,不得不低下头,抱拳不情不愿地道:“……属下听命。” 单嫣拉了拉窦建德的袖子,笑眯眯地说:“王爷,咱们往前再走走吧。” 窦建德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迎人:“好,都听夫人的。” 刘黑闼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带着自己的大哥往前走去,一双拳头捏得死死的。 良久,他回头吩咐身边的侍卫道:“趁现在赶紧回去,把苏将军放出来,让他一会儿带着人马立即奔护国寺来见我。” 侍卫听见窦建德之前对刘黑闼发的怒火,有些犹豫:“将军,王爷不是让咱们在这儿候着么?何况苏将军是被王爷关起来的,小的若是私自放了人出来,只怕就没命了……” “叫你去你就去!”刘黑闼对着那侍卫就踹一脚,眼珠子一转,恶狠狠地看着单嫣并窦建德消失的方向,“那单氏忽然邀大哥前去,定然没打什么好主意,你让苏将军上来跟我汇合,若是这儿出什么大事,咱们也能招架得住。快去!” 说着,又补了一脚。 侍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赶紧往下山的方向去了。 刘黑闼按剑站在原地,眼眸深沉地盯着单嫣与窦建德消失的地方,也只得先耐下性子来等候。 这边,单嫣带着窦建德往前走。 出了桃花林便是一处溪谷地,溪水旁边长者深深的草垛,且因着临水,地面格外湿软,走一脚便留下一个脚印。 窦建德看着眼前的水蛇腰,一双眼睛都直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单嫣忽然停下了脚步。 窦建德心猜只恐是已经到了地方,可以下手了。 他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从后边伸出双臂将温香软玉一把禁锢在怀中,像是一头贪婪的野兽发了疯地嗅着女人的脖颈,一边搂着她一边伸手去解自己的裤腰带,满口的淫词艳语道:“我的心肝儿,我的心肝儿肉,可算是被我等到了……” 说着脱了外裤,一把搂着单嫣就往下压。 单嫣心中掐算着已经到了地方,也不着急,只慢慢放松着窦建德的警惕。 她心中冷笑,脸上却温柔地说道:“王爷,别急呀……” “别急,怎么不急!可想死本王了!本王的好夫人,香夫人!本王可真是馋死你的身子了!”窦建德搂着她心肝儿肉叫地,急吼吼地就往单嫣的脸上亲,可是却被单嫣笑着左偏右偏,全给亲在了地上。 窦建德心里热火燎原烧得他什么理智清醒都荡然无存,只想赶紧把地上的美人剥个干净,然后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单嫣一边笑吟吟地躲闪着窦建德的亲吻,一边掐算着时机,就在窦建德侧身准备把内里的裤子也脱掉的时候,单嫣眼底冷光一闪,趁着他急着脱裤的一瞬之间稳准狠地伸腿,对着他胯下正中就是一脚猛踹! 那一下,单嫣是铆足了劲,用了全身的力气。 窦建德猝不及防被踹中了子孙袋,双手捂住裆部,痛楚使得脸从白到紫。 他痛得连叫喊都呜咽不出,捂着裆往后趔趄了两步像是站不稳。 就趁着这个时候,单嫣冲上前对着他的膝盖处又是一脚。 窦建德原本就疼得有些站不稳了,这会儿膝盖弯被人踢一脚,整个人屈膝往前一倒,压着人高的草就往下倒。 他心里真是叫苦不迭,刚才被色欲冲昏的头脑在这一刻明白的清醒了回来,他双手连忙撑在胸前,想在倒地之后迅速起身,反手把这个阴毒的女人给杀了。 窦建德落地之处铺着一堆厚厚的稻草,就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地上的草猛然往下塌陷! 他心下大叫不好,知道这底下恐怕是空的,下一秒,他整个人“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猛然的掉落让他没有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整个人呛进水中,活命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张嘴想要呼吸,可是从鼻腔口腔里涌进来的东西却似乎不是水…… 短暂的惊恐让窦建德的感觉神经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凌乱,而就在这坑里的水涌进他口鼻的那一瞬间,他脸都绿了! 有一种刺鼻的恶臭涌进他肺腑…… 他像突然被人罩在钟里“当”的一声敲醒! 这不是水! 这是粪水! 他掉进粪坑了! -- 第440页 窦建德眼睛通红,恶心之余他发了疯地往坑边伸手,想要抓住岸爬上来。 可就在他的手方才触及岸上的刹那,他的手忽然传来一阵无比的剧痛!窦建德在粪坑里努力地抬头望,竟然见到站在干岸上的单嫣捏着一把刀准确的插进了他的手背上。 她神情冷漠地站在他跟前,用力把刀拔了出来。 一刹那间,窦建德的手背血流如注,加之在惊恐当中,自是不如平常,于是完全没有了抓物的力气。 窦建德泡在冰冷且恶臭的粪坑当中,心里想着要爬上来把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可还没等他爬上来,一只脚就稳稳的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窦建德是北方人,素来水性就不好,这个时候落入这深不见底的粪水坑当中,面前保持能浮上来已经是要了他的老命了,而头顶上的那只脚一下一下地踩在他的头顶上,把他按下粪坑,分明就是要他的命! 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窦建德现在才体会到。 这个女人这些天来哄着他,吃他的喝他的顺从他,就是为了积聚力量在一刻要他的命! 可是这会儿窦建德已经没力气了,冰冷的粪水浸泡着他的全身,他每张大嘴呼吸一口都会吃到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想活命就要呼吸,呼吸又要了他的命。 窦建德晕晕沉沉的,只觉得大脑越发的不清醒起来,手脚开始蜷缩而没力气,像是浑身的血都在朝着心脏回流。 单嫣冷眼站在坑边,用窦建德脱了的外裤包着鞋,将窦建德的脑袋一脚、一脚地毫不留情往坑里踩,看着他渐渐已经不再挣扎着往上了,才慢慢收回了脚。 粪坑当中,窦建德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唯独剩下了一点头顶还冒在水面上。 单嫣收回脚,把地上的短刀捡起来擦干净血重新放进鞘中。 在北平常年居住,经常会跟着罗成上护国寺拜访罗成之师游龙,因此她一早就知晓这儿有个用草垛掩埋的粪坑。 寺庙当中的和尚在山腰有自己的菜园,常年会在这个坑中积攒粪水用来作肥浇菜。 解决完了窦建德,单嫣把刀往身上一放,冲着远处吹了一记悠长响亮的口哨。 哨音刚落,就听见远处出来哒哒的马蹄声。 单嫣拨开人高的芦苇,朝着马蹄传来的方向前去。 却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听到了别的动静。 脚下的地忽然震动起来。 细听,是群马奔腾的声音。 单嫣眸子一暗,顿时心中暗叫不好。 便在这一刹那,杜差已经骑马到了单嫣的跟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匹白马。 按着之前在信上给杜差的安排,今日她领着窦建德出桃花林之后,他便假借由头回了一趟护国寺,将寺中游龙大师养着的两匹马牵了出来。 这两匹马罗成常喂养,单嫣与它们也很是相熟,一听哨音就会前往。 杜差把另外一匹白马交给单嫣,趁着单嫣翻身上马的时候急声道:“世子妃快上马,刘黑闼好像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咱们从后山的小路撤出去!” 单嫣回眸,冷眼瞥向来处,只听见那马鸣的声音越来越靠近。 她一点头,手里马鞭一挥,策马就与杜差一前一后沿着通向后山的路奔逃而去。 第197章 从后山的路一直往前奔逃,只要出了山口往南奔逃,绕过长辛店上了通往金墉城的道,很快就能脱身。 单嫣与杜差策马一前一后迅速往山下逃窜,就在已经快要接近山口之时,杜差谨慎回头看身后是否还纠缠了追兵。 却见背后的来处空无一人也听不见了别的马蹄声。 杜差松了一口气,幸运己方脚程够快摆脱敌手之余,心里却又燃起些许的不安。 是不是,走得有些太轻松了? 他刚这么想着,还没回过头,就听见前方单嫣的所驾的马匹忽然之间爆发出一声惊惶地嘶鸣。 杜差猛然转过头,但见前侧的单嫣已经紧紧勒住了马绳子,胯下所乘的那匹马前蹄高高地扬起扑腾,马的左膝上还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淋漓。 杜差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策马往前想挡在单嫣身前,大叫道:“世子妃往后撤!有埋伏!” 单嫣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着杜差策马从自己的身旁一跃而过,她茫然抬首叫了一声:“文忠!” 应声之下,刹那间无数的兵将像是幽灵一般从灌木丛的背后纷纷出现。 单嫣抬起头,地上,树杈上,密密麻麻全站着身穿夏明军装束的卒子。 他们面色沉冷,手里都举着弓弩,弯弓搭箭,精准地将羽箭的锋锐对准山口前狭路之中的二人。 杜差一把抽出了腰上的刀,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世子妃,你往后撤。” 单嫣哽住,调转马头过去往后看。 来路上,一列兵马正慢慢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单嫣站在原地,握着缰绳的手颤抖起来,声音也带了两分颤抖:“文忠,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杜差下意识领悟到了什么,他侧眸眼神锐利地看过去,果然见身后不远处,刘黑闼带着人马缓缓地朝自己的方向靠拢过来。 已经隔得不算太远,他甚至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刘黑闼脸上阴冷的笑容和他手中握着的明晃晃的刀。 再回头时,一个身影也策马从树后的阴影之中缓缓走出。 -- 第441页 杜差立马就认出这个人的脸,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为什么能够现在出现在此地,不由得喃喃:“苏定方?” 单嫣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她人骑在马上朝着刘黑闼的方向,看不见杜差所对的方向如如何。 听到杜差喃喃出的名字,单嫣也慢慢转头回去。 原本一直未出现的苏烈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背后站着重重叠叠的弓箭手。 现在,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苏烈策马上前两步,视线徐徐移动,最终落定在了杜差背后的单嫣身上。 这一回,再与这个女人相见,他的眼底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感波动。 “单夫人。”苏烈那双眼睛冷漠地看向她,“可闹够了?” “世子妃,别和他废话!”杜差没等单嫣表态便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的身后,挡住了苏烈看过去的眼神:“杜差今日定不负使命,总算是身死也要拼了这条性命把您平安地带出去!” 苏烈挑眉笑了一声:“那就试试,看看你有无这个本事。”话音刚落,苏烈便扬起手,眼瞳里淬了寒光,“放箭!” “世子妃后退!”杜差怒吼一声,策马后退两步将单嫣所骑的马往后推。 羽箭锐利划破空气的声响成千上万,单嫣茫然回头,唯一看见的是密密麻麻的箭成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向着二人的方向席卷而来。 苏烈已经动了杀心,是不准备再放他们生路的。 此时除背水一战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苏烈上了一次当就不会被骗第二次。 杜差趁机把身上另外的一把剑扔向单嫣:“世子妃,接着!” 单嫣伸手从空中接过杜差扔给她的剑,当即拔出剑身往后撤,再一回头,只见杜差只身在箭雨之下挥刀砍箭,折断的羽箭落在马蹄之下。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在这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之下。 趁着杜差难防箭阵,无数地冷箭咬着缝隙穿进来,在杜差的手臂上、肩上、膝盖上深深地扎进去。 可无论杜差自己如何负伤,他却没有让一支箭得以机会靠近单嫣。 苏烈冷眼看着这一切,云淡风轻地如同在欣赏一出好戏。 身边的将官低声询问:“将军,是否直接下令刘将军的兵马上前来直接擒住那两人?” 苏烈静静看着遭受两面夹击的二者,瞳眸里平静地无波无澜:“别急,让他们再挣扎一会儿。” 将官低头:“属下听令。” “吩咐下去。”过了一阵,苏烈又道,“叫刘将军的人马放箭。” “是。”苏烈身边的将官回应,立马给了从旁的下属一个眼神,几人会意。 单嫣只听见苏烈处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她转头看过去,忽然听见耳边杜差惊恐的喊了一声:“世子妃当心!” 单嫣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忽然就从马上被撞飞下去。 天旋地转之间,她看到身后刘黑闼的方向也放出箭雨,杜差罩在她的头:“世子妃……” 单嫣心中一片冰凉,她整个人被杜差按着头护在胸前,两个人跳马落下去,在满是断箭的地上滚了两圈,停下的时候杜差还压在她的身上护着她。 单嫣浑身颤抖,伸手摸到了杜差的背上。 一支、两支、三只、四支…… 杜差的背上,已经不知道中了多少支箭,苏烈与刘黑闼前后夹击,漫天箭雨当中,躲得开这边,却躲不了那边。 单嫣不忍去想杜差的背上已经是怎样惨烈的场景,只听到罩在她身上的杜差说话的声音如同一台破风箱:“……世子妃,属下无用。” “别说了……文忠,你别再说了……”单嫣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杜差压在她身上,背上伤口的血顺着他的躯干手臂躺下来,温热地流在单嫣的手上、脸上。 苏烈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毫无一丝怜悯。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当断不断而牵扯出的事情已经足够了,夜长梦多。 “不用留活口了。”苏烈淡淡说。 “是!”身边的将领得令,立即整编队伍,“擒拿单氏!” 手底下的夏明军们合应一声,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朝着山口前二人挥刀上去。 杜差撑着身子,四肢颤抖地从血污里爬起身来,抓了三下,才抓稳掉落在身旁的剑。 单嫣这才看清楚,杜差背部中箭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境地。 密密麻麻的羽箭深浅不一地插在他的背上,触目惊心。 他撑着剑佝偻颤抖着想要站起身,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一样的血刺猬。 单嫣想哭,可是喉咙里已经哽咽到发不出声来。 她想着她不能再拖累杜差,伸手过去,慌乱里抓紧了之前杜差扔给她的那把箭。 杜差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面前是冲上来的又一波人马。 “世子妃……”杜差侧过头来,半张脸对着她,“您放心。” 单嫣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呜咽道:“文忠……” 不远处,刘黑闼看着这一对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主仆,脸上终于涣起了笑容。 “来人,拿我的弓来。”刘黑闼对着身边伸手,一双眼睛却仍阴冷盯着不远处的罗家主仆两人。 随从的将领将他的弓弩递上去,刘黑闼将弓平举在前,而后另一只手拈起一支羽箭,搭弓扣弦,眯起一只眼睛,对准了杜差身后那个女人的心口处。 -- 第442页 弓弦越拉越紧,咯咯地作响起来。 在弦与弓身形成一个满月之时,刘黑闼扣弦的手微微一松,搭在弓上的箭立刻如迅疾捕食的鹰隼一般准备地向着目标弹射飞去! 刘黑闼收了弓箭,满意地笑着,只等着看这个挑唆他兄弟关系的女人如何惨死箭下。 这么快的箭下,没有人的命能保得住。 而有一个人身影,却比刘黑闼的箭更快。 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如同鹤唳,单嫣回头的时候那箭已经奔着她的身前飞过来,单嫣举手想用手中剑将那支羽箭斩落,可是她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拦不住它。 乱军当中,背后苏烈的人马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来。 却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那一瞬间,重叠的敌影里忽然跳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她眼神一动,还未来记得牢牢抓住那个身影的去向,那个身影就已经逼近到了她的跟前,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单嫣以为他要杀她,毕竟这个时候,她已经惹恼了窦建德这三兄弟,谁能第一个取了她的首级,那可是一件能邀功的大好事。 可那夏明军打扮的兵卒抓着她的手臂只把她往他的怀里一带,单嫣只听自己耳边“嗖”的一声,紧接着左脸颊上便传来微微的酥麻痛感。 她的眼神侧过去,混乱当中只见到那一只原本奔着取她性命而来的羽箭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射中在一个夏明军兵卒的身上,那兵卒应声便倒下不动。 那一头,中了箭的杜差还在斩杀冲上来的夏明军,单嫣被那个忽然冲出来的兵卒惊呆,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刘黑闼的人马也涌了上来。 那个兵卒一手夺过她手里握着的剑,回头对着冲上来的第一个夏明军便是一刀。 手起刀落的一瞬之间,那个想擒拿单嫣的兵卒立即就去见了阎王爷。 单嫣被那个救了自己的兵卒护着,慌乱当中去看杜差的方向,就见到他那一边也忽然冲出了几个夏明军打扮的兵卒,正帮着他解决身边的进攻。 “你是谁?”单嫣被那个救了自己的“兵卒”护在身后,怔怔地看着他问道。 那个“兵卒”一手拽着她,一手捏着从她手里夺过来的剑,手起刀落,连带击退了三四个夏明军,顺带一脚踹飞了两个想从背后偷袭单嫣的人。 听到她的问话,他侧过一半脸来。 那半张侧脸的轮廓是单嫣熟悉得不能再熟的。 他眉眼扬起来道:“你儿子他爹。” 第198章 【1更】 单嫣的眼神在看到来人面孔的那一刻亮了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喜出望外地道:“罗成!” 现在却不是说话的时候,苏烈与刘黑闼的人马前后夹击,罗成带来的人并不多,不宜在此处逗留太久,速战速决、走为上策才是对的。 罗成抓紧了单嫣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侧身踹开又一个扑上来的夏明军,回头对着正在营救杜差的白显道张公瑾等人吼道:“你们带上文忠,分头撤!这边有我!” 那边白显道已经将身负重伤的杜差抗到了肩膀上,左右是张公瑾、唐国仁等一众从前北平的兄弟们相护,张公瑾等人斩杀夏明军骑兵后抢夺了马匹,准备直接朝着苏烈的方向破阵而去。 砍杀声当中,单嫣的手忽然被拽了一下,听见耳边的罗成道:“当心了!” 她扭头过去,还未来得及反应回来,天旋地转之间就被人扔上了马背。 罗成左砍右杀,也紧跟着翻身上马来,单臂将单嫣的头往怀里按,声音沉稳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剩下的都交给我处理。” 这些天来置身北平,面对着窦建德苏烈这样的豺狼虎豹,单嫣总觉得自己如同伶仃被吊在悬崖峭壁上的一个人,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可是罗成的话让她有了安全感。 这数月时间里,她似乎是预先透支了所有的勇气、镇静,一切的后怕在此时方后知后觉地前来到。 她不由自主地贴近了他的胸口前。 冰冷的铁甲上还沾着血腥的味道,她把滚烫的脸贴在他胸口上,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不远处的苏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望见阵中马上的那一对人,心中已经猜到了不速之客是何许人也。 他眯了眯眼,冷静地观望注视着不远处的单嫣与罗成的动向,而后对身边的将官淡淡吩咐:“取我的弓弩来。” “是!”一旁的士兵立即将苏烈的弓弩奉上。 苏烈眯着眼睛,望见罗成护着胸前的妻子一路斩杀众夏明军,面容冷峻地朝着他的方向直直驶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刘黑闼站在背后拦住去路,冷眼看着这场景心中冷笑。 今日,就凭他罗成三头六臂,也断不可能在他三弟的箭法之下逃出生天。 苏烈也是这样以为的。 他正对着冲上来的罗成,淡定从容地举起弓弩,弯弓搭箭,瞄准前方逼近的白马主人一箭迅速发处,速度之快如天坠流星。 就在箭射出之后,苏烈放下弓箭看着那箭笔直地杀向罗成与他怀里的人,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罗成骑在马上早已经明了,就在那箭离射中自己面门不过须臾功夫的一刹那,他眉眼一动,迅速抱紧了怀中的单嫣,二人侧身往左斜倒下半边身子,只听到“嗖”的一声那箭从耳旁略过。 -- 第443页 单嫣心中一紧,还在感叹有惊无险的一刹那,罗成却没有闲着,一瞬已然将背在身上的弓箭取了下来,在马蹄飞踏,马背上极为颠簸的情况之下用最快的速度稳稳搭弓拉弦,嘴角弯起了微微的笑意。 ——箭尖锋芒,直对苏烈! 指尖微动瞬间,利剑直发,对着苏烈的头而离弦飞奔。 苏烈早已经看见那对着自己而来的锋锐光芒,迅速也取出一支羽箭搭弓,针锋相对地迎着罗成的那一只箭射过去。 单嫣面对着罗成的胸口,就在这一瞬间回头朝着苏烈的方向看过去,竟然见到那两箭箭锋相对的一刹那,罗成的箭顶着苏烈的箭头往前,在生生劈开了苏烈的那支箭后继续朝着苏烈的方向而飞! 苏烈暗叫不好,见到罗成的箭毁了自己的箭继续射向前来,咬了咬牙,立马就抽出腰上的佩刀准备斩箭自保,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他刀方才出鞘,罗成的箭带着鹤唳之声已对准了他的左眼扎进来。 那一刻苏烈左眼的视线之中,全然被那一支朝着自己方向射来的羽箭所填满。 他背脊一凉,意识到已经晚了。 “——噗嗤!” “——苏将军!”苏烈身边的将官惊喝出声。 苏烈忍着,极力地隐忍着,可是却还是忍受不了地低喊出声,声音痛苦煎熬。 他身边的将官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那一支无阻的利箭在整个穿透苏烈的左眼后,方才罢休地停歇了下来。 苏烈的手猛烈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左眼处。 他的左眼一片漆黑,右眼也被沾染了些血污看不清前路。 他看到不到,此刻他一张清俊的脸上牢牢扎着一支箭,他的左眼已经变成了一只血泉眼,淙淙的鲜红的血和眼球爆裂后的不明液体交汇在一起,成网状一样顺着他的鼻梁、左脸慢慢地流下来。 而就趁着他为伤分神的一刹那,另外一只箭从左侧方向射过来,牢牢地钉穿在他的左肩之上。 苏烈捂着伤口的手臂像是木偶被断线的躯干,突然地没了力气垂落。 而补发的那支箭的来源处,正是已经攻破出口的白显道处发来的。 一时之间,原本严密的阵脚自乱,张公瑾等人先一步掩护杜差奔着北边的路逃跑,而罗成在后,眼看着杜差等已经安全,便护着怀中的单嫣策马往南边防守弱势之处砍杀出去。 领走之前,苏烈听见罗成冰冷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苏烈,今日你杀我生父,夺我封地,我先取你一只眼睛赔罪,之后的账,咱们来日慢慢清算。” 刘黑闼眼见苏烈中箭之后,连忙跟上前去擒拿罗成,可是却被苏烈怒喝着住了手。 刘黑闼气得要爆炸:“还拦着做什么!那姓罗的小子把你一只眼都弄瞎了,你还受这窝囊气!?看我不把那小子撕碎了喂狗!” 苏烈一只眼睛还血流如注,心中已然是巨浪滔天,素来的平和也被扫,他捂着满脸的血,血还在从他的指缝往外泉水般地冒。 “追什么追!?罗成阴险,他不打没准备的仗,今日归来说不定是早已经摆好了空城计中计,等着我们贸然前进他好一举反攻!现在不清敌我形式就追上去,若是北平失守谁来抵偿!?大哥如今还命悬一线,我也收了伤,你一个人应付罗成身边的那些狗,不怕被咬死!?” 苏烈已经彻底被磨平了耐性,他咬着牙,那一只还亮着的右眼里集聚浓云暴雨的怒意。 刘黑闼被他阴晦可怕的怒意震慑住,他是个明眼人,不敢在此时再顶撞苏烈,于是只不甘道:“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苏烈怒极反笑,“立即下令,封锁北平城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去。如今单氏逃走,只有先揪住北平王妃秦氏的姓名,否则,咱们手中就当真无罗成的把柄了。等我们回去,养精蓄锐。他罗成不是说要跟我慢慢清算吗?好,我苏烈就等着这么一天,看看是他先报他的杀父之仇,还是我先雪我的左眼之恨。” 刘黑闼看着苏烈咬牙切齿地疯狂模样不敢再吱声,只赶紧吩咐了人上前来招呼苏烈的眼伤,又增派了人手赶紧返回北平封城闭门。 窦建德从粪坑里捞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丝气了,现在苏烈也重伤在身,他一个人,确实也不敢贸然进攻,再坏了他们的大业。 “回城!”想了想,刘黑闼还是咬牙,决定先忍气吞声。 罗成带着单嫣往南边的山路继续前行。 已经到了夏天,北平的天气开始变得诡谲起来,前一刻前空万里后一秒便天色昏暗如夜,很快下起暴风骤雨。 动手之前他与张公瑾等人就已经约定好了先各自奔两个方向走,六日之后在靠近长辛店南边的一个小庄子上汇合返回金墉。 因此即使冒着大雨,罗成还是不敢松懈。 苏烈是个多心之人,他今日莽撞就是为了让苏烈自己把自己兜进圈子里。 但即使他算计到了这一步,事情都有个万一。 遂冒着这样的大雨,罗成还是暂且不敢停歇,只把自己的衣服笼在单嫣的头上,抱着她纵马往前继续跑,一直走过了约莫十来里路之后方才走慢了些。 已经渐渐远离了集镇的方向,一路慢慢走来,前后便全是荒山野岭。 约往山中走,雨便越大,细密的雨线又快又密,将视野里蒙上一层白雾。 -- 第444页 罗成骑在马上,单嫣侧坐在前,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浅浅阖着眼。 她头顶上披着罗成解下的外衣,靠在他胸口像有些昏昏欲睡。 罗成是熟悉这条路的,过了这个山坳往前走,便到了一处名为青鸾镇的地方,那儿可以暂时找到歇脚之处。 罗成单臂将她往自己怀里又箍紧了一些,正想低头问问单嫣是否还撑得住之时,却忽然感觉到她的体温烫得惊人。 罗成心中一紧,顿时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低声在她耳边唤醒:“单嫣?单嫣?” 单嫣就靠在他的胸前,整个人被他轻轻地一碰竟然就要倒下去。 罗成连忙接住了她抱紧,一面伸手去摸她的颈部。 虽披着外衣,单嫣的浑身却也是湿得差不多了,她紧闭着双眼,双唇紧抿地靠着他的胸口,苍白的脸上还沾着雨水,脸上的神情痛苦。 罗成触碰到她的颈部,那一处皮肤仍旧是发烫的。 “单嫣,醒醒!”罗成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推了推,她却还是不动。 就在这一刻,他瞥眼看见单嫣的左脚上插了一只箭,那一处的衣料已经被血水和雨水染得通红,而他一只忙着赶路,方才发现她左小腿处的伤口。 没来由的,罗成心里忽然有些后怕。 大雨一时半会儿完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以单嫣现在身子的情况,绝对不能再支撑着往前走到青鸾镇。 罗成抱紧了怀中的人,忽然想起自己沿路过来时见到的一出洞穴,立即调转了马头,冒着大雨往回赶。 雨势盛大,马蹄往回飞踏而去,所过之处渐起层层的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一更,稍微晚一点的时候,大家别等 第199章 【2更】 洞穴里虽说阴冷,可好歹比在外淋着大雨强多了。 罗成先下去将马匹拴好,而后方才抱着单嫣下来。 她人昏着,罗成将她抱下来马的时候也没有清醒。 浑身还是滚烫,昏迷当中她眉宇紧蹙着,脸色潮红,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罗成将单嫣小心翼翼放在一处干燥平坦的地面上。 她小腿处的那一块衣料上血没有再扩散,罗成的心仍旧悬着。 他用自己袖子干净的一侧将单嫣的脸擦干净,而后小心将她的裙摆掀了起来。 慢慢将她的鞋袜脱掉,在接近那一支箭的附近把已经被血染红的布撕开,将内里包藏伤口的肌肤漏出来。 看见她小腿的那一刹,罗成有些无言。 与他分别的这大半年当中,她实在瘦得太厉害。 从前小夫妻二人房中打闹的时候,他就揪着她腿上的肉说她“丰美可人”,现在裙子底下的双腿纤细得几乎已经只剩骨架。 他忽的眼睛有一些红。 他知道,单嫣吃了不少的苦。 但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他要先帮她把这支箭取出来才行。 自小在军营当中摸爬滚打,战场上死里逃生都不知道多少回,罗成自己身上的伤口数不清。 也因如此,算是“久病成良医”,他倒是也学了一些基本的望闻问切功夫。 单嫣小腿前侧钉着的那一支箭箭头还有小半个露在外,说明刺进去的部分还不算很深,至多可能就是伤及到了那一块的腿骨,外敷药之后需要在床上躺个月余慢慢愈合。 今日昏迷,只怕是因为腿上扎了箭,而后一路淋大雨所致现在的风寒。 好在单嫣现在人没醒着,取箭的时候她能少受点痛处。 罗成撕了自己的衣袖下来,而后给单嫣拔了箭。 原本伤口的部分已经开始凝血,拔箭的一瞬间拉扯伤口,顿时又流了些血,好在不多。 罗成用一条衣袖撕成的布沾了些雨水来,将伤口周围的肌肤擦拭干净,而后将伤口绑紧。 他小心按了按她的受伤处,好在骨头没断,没出什么大事。 想来,这伤口应当是从夏明军包围中突出之时,不小心被乱箭扎到的。 包扎完伤口,罗成又把自己的衣摆撕下来一块,一趟一趟来回浸了冰冷的雨水慢慢地给单嫣擦拭身体。 到底这些举动还是起了一些效果,单嫣紧蹙的眉头慢慢地舒缓了下来,脸色也不似原本的痛苦。 罗成的手再在她的颈部探了探,温度已经不像方才那么高了。 山洞里倒是生着些草木,罗成弄了些过来,废了些力气,不过好在将火生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方舒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小心地搂着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他垂眸看着单嫣的脸,火焰迸发的光挑动在她的脸上,暖意的光之下,她的脸上的表情已经舒缓了很多。 罗成仰头,洞穴外的一小方天仍旧阴翳地下着瓢泼大雨,洞穴内远处传来滴水的哒哒声,四野寂静,天地之间也唯剩下了雨声。 单嫣的烧已经慢慢退了下去,罗成就这么抱着她,准备一直这样等到她醒过来。 刚替她擦拭身子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瘦得已经有些不成体统。 这一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像是套了个空荡荡的大麻袋,脸也尖了,不比从前。 罗成摸了摸她的脸,想着这样可不行。 等回去以后起码要一天八顿,把人养圆润些才康健。 他的指尖拂过她脸的那一瞬间,忽然,她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 第445页 罗成的手指微微一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眉眼渐渐惊喜地扬起:“单嫣?” 单嫣只觉得头昏重,眼前的视野朦朦胧胧的,只看见一个人的脸模糊在自己视野的上方。 她眨了眨眼睛,过了一阵,眼前的三个人影晃了晃,才慢慢融合成为一张脸。 昏黄的光影下,她望见罗成的脸。 好一会儿,她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记忆好像忽然出了点偏差,她甚至都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罗成笑起来,眼睛里的泪水掉在她脸上:“你醒了。” 那泪水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单嫣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罗成给平安地从护国寺里带出来了。 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左腿上还疼得厉害。 “罗成?”她笑起来,扬起手去摸他的脸。 罗成抓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垂眸笑起来:“是我。” “我们在哪?”单嫣只望见头顶上一方岩石,身边似乎还点着火。 罗成道:“快到青鸾镇了,但是你发热,腿上中了箭,我们暂时在这儿歇着。一会儿外面的雨停了,我再带你往前继续赶路。” 单嫣听着,心中这才安心了。 只要身后没有追兵,人已经脱离了北平,那一切就算成了。 她枕在罗成的腿上,举目看着他,眨了眨眼,声音有些喑哑地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你梦见什么了?”罗成低低笑了笑。 单嫣闭上眼,回想起方才那一觉里的情境,自己都有些忍不住地笑起来:“我啊,我梦见阎王爷来找我,他把我押到阎罗殿里,说我在这儿待得够久了,要我回去我该去的地方。然后我不肯,我跟他说,我还没活够呢,我还没见到你,还没看我儿子罗通长大成人、娶妻,我说,阎罗王,你给我再加两年寿命。然后,我就记得我跳上去抢了他的司命簿子,跟孙悟空一样把自己的死期改了。” “孙悟空是谁?”罗成听着不忍笑道。 单嫣这才想起来,隋朝还没《西游记》的影呢。她笑道:“就是个很厉害的……人?总之他厉害,还能在阎王那儿把自己的命改了。” “你傻不傻。”罗成垂着眼帘,目光里似有涟漪地望着她低喃。 单嫣撑起一个笑,还故作轻松与罗成顽笑:“可能阎王真想把我收了,我方才在梦里夺笔改命还是有点儿用的。” 罗成对着她永远冷不下脸来,他微然地一笑,伸手刮她鼻子:“那我应该夸你?” 单嫣不说话了,枕着罗成,一双眼盯着他甜甜地一笑。 “不过,应该是你救了我才对。”过了一阵,单嫣静静道,“要是你不来,杜差死了,我也活不了。” “傻话。”罗成弯腰下来,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凶得不行,“烧胡了头了?说这些话?你这张嘴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心里还没点数?” 额头贴着额头,眼睛对着眼,单嫣看着罗成那双乌沉眼仁里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娘跟通儿都已经在金墉城里了,你放心,她们都很好。”罗成眼底荡漾起一丝笑,“通儿的满月宴,他二舅舅已经给他补办了,这小子现在让我表嫂带着和秦怀玉一处玩儿,闹腾着,等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那小子爱撒欢耍赖呢,谁都降不住他,除了他老子。” “是吗?”提起儿子,单嫣的眼睛又亮了亮。 罗成的眼底也闪烁着为人父的骄傲:“那是,你跟我的儿子,自然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听见罗通健康平安,单嫣心里悬着的最大一块石头就放下了。 想起儿子的小脸,她忍不住笑了笑:“那就好。”过了一阵,她嘴角上的笑容却还是缓缓地收起,“不过罗成,父王的死,还有北平的失守,这两件事情,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住。” 提起罗艺的死,罗成原本笑着的脸孔忽然僵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过了半晌,才释然地笑了一声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话,我们是夫妻,你做的,就是我会做的。父王的死是苏烈暗放冷箭,而北平城失守也是因为当时城中无将,若是你不献城,只怕城中百姓跟你,都活不了。这个时候你还能想方设法先把母妃跟通儿他们送出城,单嫣,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单嫣慢慢笑了一声:“那,就算我们扯平。” “不过,苏烈这个人,我一定要亲手手刃。”说道这里,罗成的眼底动了一线寒光,“杀父之仇,夺城之恨,我必得一一还报在他身上。来日两军交战机会多的是,我要光明正大地把他斩落在我马下!” 单嫣听着,却是忍不住想起数年之后的潼关之战、周西坡下。 她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她心里清楚,罗成对外从来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格,今日不杀苏定方乃是敌我双方实力相差甚远,是以才没动手。 可一旦重新回到两军对垒的局面,他势必与苏烈拼个不死不休。 到时候,哪怕他杀不了苏烈,也要生生咬下他一块肉。 单嫣知道自己的话也许落在罗成耳朵里是句不能理解的话,但她犹豫许久,终还是忍不住道:“如果,我不希望你再与苏烈有所争斗呢?” 果然,她这句话一说出口,罗成看着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 第446页 “为何?”罗成轻轻皱眉。 单嫣想了想,编出个借口:“……我觉得苏烈其人手段卑鄙,若是你跟他交锋,我担心他会对你下黑手。这样的人,我总觉得避而远之才是对的。” 谁知罗成却笑了起来。 眉眼里闪着似新磨刀锋剑戟般耀眼的光,熠熠生辉得与数年前的那个少年人别无二致。 他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而后蜻蜓点水一样温柔地啄了下她的眉心道:“怕什么,苏烈动不了我。就算他真有本事要了我的命……”他忽然想到单嫣刚才说了,嘴角衔笑,“那我也能跑到阎罗殿里把司命的笔抢了,把我自己写活回来,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来见你。其实除了父母,我倒是个没什么舍不得的人,只是我舍不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罗通:“那我呢?爹,我是你们充话费送的吗?” 罗成斜眼看罗通:“充话费送你还不如送两包洗衣粉。” 罗通:“……那,那我走?” 第200章 【1更】 离开北平府境之后的路程畅通许多。 罗成带着单嫣在青鸾镇找了大夫重新治疗伤口,又将养了几日后,夫妻二人便继续往南走,一直到名叫十里庄的地方与白显道、张公瑾等人汇合。 杜差的伤势比单嫣严重许多,白显道在十里庄换了一辆车几匹马,于是加快脚程往金墉城方向而去。 反观北平府内窦建德三兄弟,回城之后便彻底封锁了四面城门,派重兵将北平府的各家各户搜查了个底朝天,苏烈的原话是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藏在城中的罗家人给找出来。 只可惜,搜查了七八日,连罗家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反而是惹得北平府上下民声载怨。 无奈之下,只得垂头丧气地收手认栽。 不过从此后,为了防罗成再度攻来,北平内外的戒备也更森严,进出盘查得更加细致谨慎。 单嫣这边跟着罗成、白显道等一路马不停蹄,跨过河北河南境后直奔金墉城不敢停歇,连着跑马小半个月,终于到了目的地。 秦琼、徐茂公等贾家楼结义的四十六友兄弟早已经知道了罗家此次的蒙难,探马来报之后就已经预备好了仪仗迎接罗成一众。 单嫣入城的时候状态还算好,连着几日虽然奔波,可是临行前车上的药物食物一概都有罗成采买够了,她在车上养着身子,这小半个月之间倒也足够休养精神。 杜差的情况不比她,当时在箭阵之中他背部受箭伤严重,人都被扎成了刺猬,她听白显道说他们先一步带走他之后,也找了地方对他进行简单的治疗,只是在外到底不比在金墉城里,许多的药材受限,杜差也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如今背上的创口许多都还没有愈合,已经开始隐隐地发烂腐臭。 入金墉城之后杜差先被魏征等人接走治疗,而单嫣便同着罗成一道下车拜见众位兄弟,以及如今金墉城名义上真正的主人,李密。 李密是个面上不说,可是心里清楚的人。 自从程咬金禅位于他之后,程手下那些位高权重的兄弟将帅们其实心里不服他的大有人在。 虽说明面上都是一派君贤臣敬,瓦岗之中被官逼造反的朝廷中人也大有人在,可他们结识早。 李密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出身,且在监斩程咬金出错、背杨广下令绞杀之前,也一直本本分分地给杨隋做事全无反心,所以瓦岗许多心底仍然觉得,他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反王”,还是“逼着”他们瓦岗程四哥让位的天降皇帝,心里不服得很。 李密也知道这些人对着他就是逢场作戏,可他虽是皇帝,却在瓦岗之中威望不足,资历也不深厚,因此并不敢挑衅这些臣子。 所以他想的便是尽可能地笼络与自己出身相似的一群人。 这其中,便以从前在长安兵马司当将军的王伯当、谢映登为首。 谢映登为人随和也没什么脾气,但是要笼络却难,因为他心里对瓦岗和这些兄弟们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李密看中了王伯当。 王伯当冷清,却是个诗书讲理之人,出身兵马司武官的身份让他跟瓦岗这一群从前的山大王有本质上的区别。 王伯当是个守礼之辈,私心里并不喜欢从前程咬金为大德天子时君不君臣不臣的混乱朝堂,而李密自从上台之后,便日日按着规矩上殿升朝,夙兴夜寐,一派勤政爱民的表现。 李密看得出,瓦岗之中唯有王伯当对他的表现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李密顺着这根藤往上爬,他察觉到了王伯当不知为何,其实与单雄信有一定的嫌隙,于是借机不断地召见王伯当,私下里倾听他对于瓦岗的期许愿景,又时常与他议论政事上的事情,谦虚请教,对王伯当表现出了十分的认可。 一来二去,李密又对王伯当抒发自己欲引他为知己的意思,给他加官进爵,如今王也已经成了丞相。 王伯当认为,李密是明主,是知己,是可以效忠的人。 而李密也正需要这么一个人,打通自己在瓦岗之中的关系。 因此单嫣下车的时候便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瓦岗四十六友站在一边迎接,而李密带着王伯当以及一众侍卫站在另外一边迎接。 这场面,倒像是两方割据。 单嫣心里清楚李密与贾家楼众兄弟之间的嫌隙,可是当她看到王伯当面如冰霜紧紧站在李密身后之时,她心里还是膈应了一下。 -- 第447页 这就是她最初抵触李密的一个原因。 李密来了瓦岗,是一把剪子扎进来,从前再好的关系,也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渐渐开始生疏。 单嫣的目光在王伯当的脸上停留了一刻,而后便移开了。 对于这个人,她这些年来并不十分的关心,唯一的记忆就是当年他对她抒发心意她拒绝的场景。 那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只认罗成一人,对王伯当也是诸多避嫌,期年之下,难免生分。 李密与秦琼等众兄弟看到罗成搀扶着单嫣下了车,纷纷围拢上来。 此时君臣有别,徐茂公看见李密带着王伯当率先上前,便给了背后兄弟们一个眼色,大家也明白,于是停步先让李密走到最前。 单嫣站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李密走到她跟前时,罗成抱拳行礼,单嫣也缓缓地朝着来人行了一个万福礼。 “快起来快起来!”李密满脸地笑,伸手虚扶起跟前哗啦啦跪下的一片人,兴高采烈地道,“哎呀,这一个多月了,终于见到罗将军跟罗夫人平安回来,朕这心,也可以可以放下来了。” 罗成抱拳低头道:“臣蒙圣恩庇佑,护妻子单氏归来,皇上万岁。” 单嫣跟着从容道:“臣妇单氏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好好好!”李密眉开眼笑地,“起来吧。” “谢皇上。”夫妻二人谢恩,这才起身。 李密看着单嫣微笑道:“上次与夫人见面还是一年之前在洛阳,今日再见,夫人风姿依旧。” 单嫣垂眸道:“臣妇蒲柳之姿,实在不敢当皇上如此赞誉。” “诶!夫人这可就是过谦了。”李密立即笑了,“夫人在北平府当中施展美人计,将窦建德三兄弟算计得团团转的事情,朕早就已经听探子说了。夫人盛世容颜,又如此有计策,临危不乱,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李密笑得开心,丝毫没有察觉到罗成的脸色已经暗了下来,单嫣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罗成垂眸,冷哂道:“多谢皇上的赞赏,只是北平府的事情乃是家仇,且我妻子九死一生才勉强逃出,实在不值得再提出来。且我夫人如今还后怕北平府之时,皇上再提窦建德之名,不好。” 罗成的语气冰冷坚硬,是个人都听出了其中的不爽,李密脸上的笑容一僵,背后的王伯当先站了出来。 “罗夫人九死一生,陛下也是为夫人感到高兴,罗将军这话说重了。” 罗成抬眸,对上王伯当乌沉沉的眼仁,没有说话,眼底却已经写着十足的不满。 “表弟总算是回来了!”徐茂公察觉气氛已经有些许的剑拔弩张,连忙一巴掌将秦琼这个素来的和事佬推出去,秦琼临危受命,笑哈哈地就走了出来。 果然,双方看到秦琼,脸色都缓下来不少。 单嫣重逢秦琼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抬眸便笑道:“表哥!” “弟妹。”秦琼对着单嫣颔首微笑,仍旧是个温润如玉的模样。 这几年她嫁为人妇之后,与瓦岗的众人聚少离多,秦琼的样貌也发生了微微的转变。 年过三十,兼这些年征战南北,单嫣记忆当中那张总是一副笑容温和的清俊面孔已经逐渐变得更坚毅沉稳起来,面孔上添了几道小的伤口,眼睛更亮了。 如今一看,真是位威风凛凛的大将。 不过对人说话温和的口气以及和事佬的本色一如既往。 单嫣不由得眯着眼睛笑了笑,秦琼搀扶着她先起身,而后对着罗成笑道:“回来就好,一家人都等着你们呢。” 罗成见到秦琼总没有黑着脸的时候,原本僵硬的表情融化许多,脸庞也温和起来,笑道:“家里还好?” “都好。”秦琼微笑,“姑母跟通儿都在我那儿,我娘跟你表嫂在家做了一大桌的饭菜,等着给你们夫妻两个接风洗尘。” 徐茂公趁此时上前,对着李密施以一礼,恭敬道:“皇上,罗将军与夫人远路才来,想必也需要好生歇息,家人之间也有许多话要诉说,今日不如这儿就先散了,等他们休息好,杜将军的伤也养好,再设宴款待,岂不是和美?” “国师说得有道理。”李密也知道自己在这儿是个多余的,方才又已经惹了罗成的不痛快,这会儿徐茂公给他个台阶下,他也就从善如流了,“那就先散了,罗将军与罗夫人回府好好歇息。” 罗成单嫣夫妻二人谢过,恭送了李密的仪仗回宫,方才终于能跟身边的诸位兄弟好好说话。 罗成被秦琼、齐豹等一众勾肩搭背围在人堆里笑闹不止,单嫣站在一旁,见到人群最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忽然微动,眼底荡漾起一层涟漪。 单雄信站在人群之后,脸孔上微微的笑容平和,不见他十分激动。 单嫣越过人群,走到单雄信跟前。 心中激动感慨,却也只是对着单雄信行了一个周全的礼数,而后轻声道:“哥哥,我回来了。” 兄妹二人对视的一刹那,单雄信淡淡点了点头。 他声音平静宽和道:“回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答应大家的万字更新,今天三更,这是一更 二更写完就贴上来 第201章 【2更】 魏征的医术造诣到底非寻常人可比,仅仅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杜差身上的伤便已愈合得差不多,人也能下床自如行走,开始跟着张公瑾、白显道他们简单比比试拳脚,慢慢恢复到身体之前的水平。 -- 第448页 单嫣得空的时候也会抱着儿子罗通去看望他,院子里一大帮男人看见罗通这么个小萝卜丁都喜欢得不行,排着队要抱,半岁都还没有的一个小人,一帮大老爷们儿就已经开始计划着要教他如何舞刀弄棍了。 罗通这小子性格随了单嫣,开朗得很,谁抱都笑,一笑就张开还没长牙的嘴,阿巴阿巴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婴语,流满脸的涎水还不自知,害他老母亲天天跟在背后给他擦口水。 加之这小团子模样生得可人,白白胖胖圆嘟嘟的,整个金墉城上下谁都宠着,这小鬼一笑,连齐彪李豹都甘愿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 尤其单雄信这个舅舅对罗通更是宠得不着边际,隔三差五地送吃的送玩的过来,罗通第一次会翻身的时候,单雄信还特地在单府里摆了一桌给自己这外甥庆祝,连单嫣这个当亲妈的看了都觉得实在夸张。 现在翻个身就要大摆宴席庆祝,将来这小子结婚他舅舅指不定还要给他弄座金山银山来。 这阵仗,连单雄信的亲闺女单婉都怀疑,爹爹是不是只爱表弟不爱自己了。 单嫣啼笑皆非,还特意与单雄信交代过,女儿富养,自家这个臭屁股小子随便养就成,但实在招架不住单雄信对罗通的疼爱。 但相比溺爱自己的舅舅,自家的亲爹明显就不是这么回事。 虽然罗成不说,但是单嫣看得出来,罗成对自己的这个长子极其看重和喜爱。 罗通刚学会翻身后不久,整个人特别的兴奋,时常喜欢在爹妈的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加上他身短腰肥脚脚小,经常一下翻不过来,特别像一条打挺的小胖泥鳅。 罗成只要看见,就会很恶趣味地按住儿子的肥肥圆圆的小肚肚让他动弹不了。 小罗通被爹按着翻不过来身,也不哭,就会拼命地反抗挣扎。 单嫣每次看见这种爹欺负儿子的场景都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想把儿子从他爹的魔爪下救出来,但这个时候罗成就会美其名曰:“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小子从现在起就应该慢慢修行,锻炼出坚韧的心性,为夫这是在磨砺儿子。” 单嫣看着“小泥鳅”顽强地在某人的魔爪挣扎扭动,心里又是想笑又是无奈,也只能随着他们父子闹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公瑾给罗通做了一把没开刃的小木枪给他玩,罗成每日从校场练兵回来,就手把手抓着小罗通开始学习他们罗家世传的枪法。 不得不说,基因这东西还真有些玄乎。 小罗通什么样的玩具单雄信都叫人送了来,但他唯独最喜欢张公瑾送给他的那把小木枪。 罗成抓着他的手教他耍枪的时候,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枪,凭什么也不能分他的心。 他爹看了倒很是满意,说罗家枪法后继有人。 单嫣说他这是胡扯,这么小的一个人能看得出个屁。 罗成却得意洋洋,说自己儿子的资质定然是天赋奇才。 单嫣虽然心里也对罗通有所期许,但嘴上还是笑骂罗成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段日子真是单嫣有史以来过得最平静、最满足的日子。 瓦岗军养精蓄锐,所有的家人亲友都在四方的金墉城之中,罗成每日破晓离家前往教军场训练兵马,在营中吃了午饭后便会回家来陪着她跟儿子。 婆母秦夫人的身子已经好了,从秦家搬了回来,跟罗成单嫣在自家府邸中居住。罗艺已然人死不能复生,可是看着怀中的孙儿罗通,她又觉得余生有了慰藉。 家中不忙的时候,单嫣就会回一趟娘家,帮着单雄信照料些娘家的事物。 侄女单婉已经三岁多了,明了些事理,看到单嫣总是恭恭敬敬地叫姑姑。 单嫣常把她带到罗家来玩儿,小丫头安静乖顺,常在单嫣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照看表弟罗通,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大人。 偶尔秦琼家的小子秦怀玉过来串门,小丫头倒是跟秦怀玉说得上话。 提到秦怀玉,这小子六岁才过,生得跟他爹秦琼一个模子,只是脾气不像他爹。 秦琼敦厚,秦琼夫人贾氏也是温和的个性,偏生出这个儿子十足地像个泼猴,而且是能言善辩、油嘴滑舌的泼猴。 他跟着王伯当念书,念完书出了学就撒泼,上下的大人小孩儿,没谁不被他捉弄过。 拔他爹的胡子,往姑娘们的衣领里扔蚂蚱蜘蛛,把他亲娘的水粉胭脂拿出来糊墙鬼画符,甚至把程咬金的水换尿都干过。 单嫣一家跟秦家的府邸挨着,隔三差五就会看到贾氏抓着扫帚追着秦怀玉满街地打,那真是一个鸡飞狗跳,鸡飞蛋打,鸡犬不宁。 偏秦怀玉这小子鬼精灵,东窜西跳像只狡猾的兔子,气得他娘打不着他在后边大骂,这小子还敢回头来挑衅地再朝着他娘做个鬼脸。 连罗成都经常地纳闷:“我表哥表嫂都是温敦的性格,怎么生出来个秦怀玉是这样?” 单嫣捂脸无奈地笑,其实贾氏内里就是个活泼的性格,她犹记得当年她初次抵达历城秦家之时,贾氏那热情过剩的作风。 她跟秦琼在一起生的儿子,恐怕是正负得负。 日子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在这样的金墉城当中,单嫣都已经快忘记了城外仍旧是战火纷飞的时代。 家人亲友在身边,最爱的人早出晚归按时回家,平日她闲来无事,就抱着自己的胖儿子窝在檐廊下晒太阳伸懒腰。 -- 第449页 等到丈夫回家,她就抱着儿子去迎接他,一家人坐在饭桌前,随便聊聊今天的见闻,说几句家长里短。 单嫣觉得这就是她过过的最好的日子,最幸福的日子。 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再没什么可担忧的。 但单嫣也很清楚,这不会是永远。 杨广还没退位,玉玺还悬在众人的头顶上,十八路反王都仰着头如同饥饿的狼垂涎欲滴地看着吊在头顶的肥肉。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有期限的,而这期限很快就会到来。 而从罗成回家越来越迟的时候,单嫣就意识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可能已经来来临。 盛夏已过便是深秋,随着日子的推进,单嫣明显感受到罗成变得心事重重。 一家人用完晚饭之后,秦夫人抱着已经半岁多的小罗通去院子里消食,单嫣一面料理碗筷,一面就看着坐在桌前垂眸不语的罗成。 她收拾好了碗筷回来的时候,他还坐在桌旁,垂着眼睛在想什么。 单嫣看了看他,转身去提了一壶茶来,将杯子摆在他跟前为他倒水。 倒茶的水声让罗成收神回来,他抬眸看着单嫣,没有说话。 单嫣倒完了茶才重新坐下,目光看着庭院当中正被秦夫人抱在怀里看这儿看那的小罗通。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是不是快到出兵的日子了?” 罗成闻言抬眸,看向她的眼睛。 静默片刻后,他才点了点头。 单嫣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她早也已经预料到了。 “前段时日,杨广的一封信传到金墉城里。”罗成抿了抿嘴,才淡声道。 单嫣点头,多了几分淡定,她知道西魏出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信上怎么说?” 罗成伸手拿起眼前的茶杯,用盖子撇开茶沫,道:“杨广在扬州颁布了罪己诏书,决意禅让天下了。” 单嫣心中一跳:“杨广要退位!?” 罗成微微点头:“十八路反王的兵马一直围困扬州城,如今城下十面埋伏,杨广的援兵也已经被斩杀得差不多,想来实在也无力与我们抗衡。” 单嫣沉住气,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所以,他给这十八路反王每人送去了一张帖。”罗成继续道。 单嫣一愣:“什么帖?” “英雄帖。”罗成继续说,“这英雄帖上邀请了十八路反王于正月初一汇集扬州,在扬州城南边的校军场上摆设禅台,上奉传国玉玺。十八路反王麾下的英雄们相互较量,哪一方的人马最终胜出,这玉玺就给谁。” 单嫣蹙了眉:“不能去,杨广必然埋伏。他不是个认命的人,事到如今,定然想到了什么鱼死网破的办法。” 罗成点头,赞许她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 单嫣听出他这话里别的意思,拧了拧眉又问道:“怎么?他们都想去?” 罗成垂眸,叹了口气道:“这诱惑太大了。” “人人都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阴谋,但是玉玺就在扬州城,战胜余下的十七路人马就可以直截了当的拿到传国玉玺,谁不动心?徐三哥派人暗中去打听过,剩下的十七路反王里,唐王等都已经回函声称会去参加,窦建德与苏烈也会到达扬州。擂台夺玉玺这事,半真半假,今日升殿的时候,皇上已经发话了,决定去。” “杨广叔侄二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早晚都会死,但是不能让传国玉玺先流落到他人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2/3 还有一章更新,晚一点贴 第202章 【1更】 英雄帖一下,八方英雄汇集扬州城争夺玉玺。 瓦岗军启程的时间定在九月十五,列整三军正式向南进发。 这次前往扬州李密御驾亲征,秦琼为主帅,徐茂公为军师,余下单雄信、王伯当、程咬金、罗成、王君可等为将,各自领兵,在秦琼麾下听从调遣,剩余的人手及兵将们的家属则留守瓦岗城当中。 单嫣原本也应该随着宁夫人、秦夫人等一同留在瓦岗当中,只是临行前手底下听说随军为医的魏征手底下缺了个帮手,而正值瓦岗用兵紧张之际,单嫣便主动请缨随军下扬州,跟在魏征手底下打个下手,帮忙照料军中的一时得了伤病的兵卒,兼料理后勤的事务。 罗成跟单雄信这次难得达成了一致意见,都是不同意单嫣随军前往的。 扬州之征为争夺传国玉玺而去,各路反王汇集,乱象丛生,算计埋伏汹涌。 但架不住单嫣央求,且如今魏征手下及军中也确实少了一个操持繁琐事务的人,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单嫣将小罗通暂且交给家中婆母秦夫人照料,便随军一同南下。 自金墉城前往杨广走旱路便要过好几道关卡,其中不乏遇上强劲的敌手,徐茂公便直接将路线改成了走水路,沿着运河一路往下,等快接近扬州的时候再弃舟登岸。 瓦岗军的船只顺江而下,效率确实比走旱路快得多,抵达扬州界之时只花了旱路时间一半多点的功夫。 等到下船的时候,单嫣跟在魏征身边已经学了不少基本的医理知识,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瓦岗军抵达扬州算晚的,登岸之时先一步进入扬州城内的探子来报说,已经有唐王李渊、凤鸣王李子通、金堤王张称金等十路反王围在扬州城外。 -- 第450页 徐茂公得到消息,于是跟西魏王李密请命,就在靠近扬州城后的紫荆山上落地扎营。 单嫣带着手底下的人清点了各处的营帐后,正巧遇上了从帅帐中出来的单雄信,正巧这会儿单嫣也不忙了,兄妹两个便出了营门绕着往紫荆山山顶的方向走。 四周环境倒是清幽,兄妹二人漫步,说的也不过都是些平淡家事。 紫荆山顶可眺望临山脚的扬州城,单嫣站在山上往下看,只见到扬州城外已经被十八路反王的兵马环抱,而城南门外有一处新修的校军场,外头修了关卡大门,里面已经搭好擂台,想来便是不日后用以争夺传国玉玺的场地。 单嫣站在山顶上仔细往那校军场里看,总想找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可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一路南下重新回到扬州,她心中还是不相信杨广会这么老实地将玉玺交出来。 单雄信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杨广还没死之前,我们跟剩下的十八路反王就都还是盟友,我们带来的数万兵马,再加上他们的,校军场里也是我们人多势众。” 论理来说,如今杨广杨林的身边着实也没几个可用之人,双拳难敌四手,这个时候再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也无人可用。 单嫣点了点头:“不论如何,还是要多加小心。” “回去吧,山顶上够冷的。”单雄信将自己的披风盖在单嫣的肩头上,“一会儿罗成又该找你了。” 单嫣只觉得肩头一暖,她抬头看着单雄信微笑:“好。” 兄妹二人转身往山下走,却就在下山的夹道上,忽然遇见远处行来一列人。 单雄信率先察觉到来人,下意识拉住了单嫣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背后。 单嫣一愣抬头,目光先落在了那队人最前的一张面容之上。 那是一张少年面孔,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生得温润清秀,行走之间姿态卓然。 单嫣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那个人是一年半之前在洛阳时遇见的李家二公子李世民,只是怎么会在这儿遇见? 她下意识地去看站在身前的单雄信,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当年李渊在左迁太原的路上被当时还是晋王的杨广派兵截杀,单嫣与单雄信的长兄单达路见不平意欲拔刀相助,可是却被李渊误解成追击而来的杀手错杀。 单达的尸首回到二贤庄之后,跟在单达身边的喽啰兵便将李渊误杀自家主子的事情禀报了单雄信。 毋庸置疑,这些年单雄信一直都对李家的人怀恨在心。 今日遇见李世民,可是大不妙。 单嫣只期望单雄信不认识李世民这张脸。 如果是这样,事情倒还不算坏。 就怕单雄信认出了李世民是李渊之子,这会儿若是对李世民动了杀心,只怕引起混乱。 单嫣对于李世民倒不如单雄信这般深仇大恨,只是到底当年李渊有错在先,单雄信觉得此事是家仇,那她也会遵从单雄信的意见。 不过,单雄信似乎还真不认识李世民。 李世民都快走到近前了,单雄信还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李世民显然也看到了单嫣。 上山下山,就这么一条小道,躲也没处躲,单嫣眼睁睁看着李世民走到了近前,对着她拱手笑道::“燕山公夫人,久违。” 单嫣不安地看了一眼单雄信的脸色,却发现单雄信正看着她,一脸“你认识这个人?” 看来应当是不认识。 要是他认得出李世民,趁适才对方还没有走进跟前,他就的刀就该拔出来了。 单嫣心里浅浅松了口气,收敛神色,还了李世民一个礼:“公子同安。” 单嫣特地没提李世民的姓氏。 李世民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单雄信,眼里流露出几分赞美之色:“这位可是秦元帅麾下的单将军单通?” 单嫣心里一紧。 李世民定然是知道单家跟他爹自来结仇,怎么还特意还跟单雄信搭话? 单雄信忽然被提到,愣了愣,才冲着李世民抱拳道:“正是在下。” “久仰大名。”李世民欣然笑道,“一直听说瓦岗军当中有一位单将军,神勇无敌,一杆狼牙槊用得出神入化,今日终于得见。” “谬赞。”单雄信也客气起来,“公子是?” 单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世民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单嫣,将她脸上细微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微弯,看着单雄信从容道:“在下姓唐,名通,乃在唐王麾下为官,此番上山是听说紫荆山上可一览扬州城美景,故临时起意上山来。” 李世民用了个假名,单嫣大大地舒了口气。 单雄信是个对人不对事的,虽听见这个唐通在李渊手底下当差,但也没为难,只是脸上原本的笑容冷了,态度也远不如方才客气。 “原来如此。”单雄信冷下来,“唐通兄弟见谅了,我与李家人有杀兄之仇,你既然在唐王的手下当差,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单通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李世民回话,就擦过他肩膀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单嫣看着单雄信已经远去的背影,只得匆匆给李世民又行了一礼,忙跟着单雄信而去。 李世民倒也不见怪,微笑着目送了她过去。 -- 第451页 单雄信的步子走得快,单嫣一路小跑着方才跟上,转过头去心有余悸再看李世民方向之时,李世民已经带着人往山顶远去,二者之间的距离已经隔得很远。 单嫣叹了口气,伸手拽单雄信的袖子:“哥,你走慢点儿,我跟不上。” 单雄信回头就瞪了她一眼:“你跟李家的人有什么牵扯?你跟李渊手下的人很熟?” 单嫣知道,单雄信是已经有几分动气了。 她叹了口气道:“从前罗家与李家好歹同朝为官,见面还有有几分客气在。” “跟他们李家的人,有什么好客气的!?”单雄信重哼了一声,盯着单嫣道,“他们家全是些道貌岸然的虚伪之辈,何况李渊还杀了你我兄妹的大哥,这个梁子咱们结下,轻易化解不了。从今往后再遇见他们李家的人,不准搭理,知道!?” 单嫣看着他气在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脾气低下头说:“知道了。” 单雄信这才满意了些,点头说:“知道就好,量你这点分分寸还是知道。若是对李家人有好脸色瞧,就真是忘记了咱们的大哥。” 单嫣心里清楚,单雄信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他心里的结,只有用他自己的方法才能打开。 而打开他对于李家人心结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手刃李渊。 只是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家是最后的获胜者,而李渊会登基为皇帝。 单嫣看着单雄信执拗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 以单雄信的性格,如果告诉他瓦岗军中的大部分兄弟们,如徐茂公、程咬金、罗成等人,最终其实都会投奔到他心中痛恨的李氏一族手下为将,他恐怕会气得现在就与这群兄弟分道扬镳吧。 单雄信看着妹妹一脸的欲言又止,不觉皱眉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些。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些事情我也不该提,总之你心里有数就是。单达是我们两个的大哥,是护着我们长大的亲人,他枉死了,这个仇,你我兄妹应该铭记于心。” 单嫣点点头:“我知道。” 单雄信看着她,摇摇头道:“走吧。”说着转过身。 可他方才转身过去,却听见背后的单嫣轻声道:“不过,哥,你放心,无论你今后做什么,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 单雄信步伐滞住。 听见这话,他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单嫣悄悄地笑了笑。 到底他们是一家人。 听见单嫣的话,单雄信心里方才慰藉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1/2 第203章 【2更】 虽然得以随军,可是真正进校军场的那一日,单嫣还是不得随行。 她也理解这样的决定。 秦琼程咬金等作为先锋冲锋陷阵,她的能力不足以上阵杀敌,那就替他们守好本营,一旦校军场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带着人在外接应。 罗成临行之前,单嫣替他整好盔甲,将擦亮的五钩枪交到他的手上,轻轻抱了抱他,低声道:“我在这儿等着你们胜利凯旋。” 他揽住她,亲她额头,而后便转身出了营帐。 单嫣送罗成到帐外,不远处已经传来列阵出兵的隆隆鼓声。 她站在门前,目送着罗成等翻身上马,朝着扬州城南门校军场的方向前行。 李密在秦琼等出发之前,像模像样地对将士们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可出单嫣意料之外的是,他也跟她一样,留在了紫荆山瓦岗军的大本营之内。 而王伯当如今被李密引为心腹,李密留下,他也不走。 眼看着瓦岗如秦琼、罗成之列的名将一一前去,单嫣心中对李密其人更加不齿。 同与单嫣前来的女眷还有程咬金的夫人裴氏,裴氏此次的任务与单嫣一样,也是帮忙料理军中的后勤。 单嫣并裴氏站在人群之后,冷眼看着李密就说:“听说十八路反王十七路的首领今日都会到校军场当中,偏生咱们这位在大本营里舒舒服服,给外人看了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瓦岗军怕他们。” 单嫣摇了摇头,心里对李密这种逃避的行径也看不上:“今日争夺传国玉玺确实凶险,他想保命也是人之常情。” 裴氏却冷哼一声:“所以就跟咱们女人一样在后头躲着?你别说,若我能有我们家老程十分之一的蛮力,我今日也会跟着去会会那些人。我看这个李密真是连我都不如,也不知道我们家老程那个死脑筋是怎么想的,把瓦岗的皇位就这么拱手让人,我心里真是憋了一口气。” 单嫣回头笑着安慰裴氏:“四嫂也别气,总之今日咱们就替大家伙儿守好大本营,等着他们回来就是。我相信,咱们瓦岗能人能将多如牛毛,这传国玉玺定然是会落在我们手里。” 裴氏叹了口气,闭眼作揖切切道:“但愿如此!” 单嫣盯着李密的背影看,忽然之间,站在他身边的王伯当却转头过来,目光正好与单嫣交错。 单嫣一愣。 王伯当的目光却又已经轻描淡写地挪开。 李密在进行最后的士气鼓舞,裴氏在一旁听得心烦意乱,直接跟单嫣告辞,先行一步回了营帐。 秦琼下令,挥军往扬州城而去。 李密与王伯当带着一列官兵站在营门前送行。 -- 第452页 罗成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单嫣。 单嫣笑着冲他挥手。 罗成点头,回了她一个笑,便拍马往前冲进滚滚烟尘之中,随在秦琼的身边同着他一起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 李密送走了秦琼的列队,转身准备回营,正看见单嫣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既然见了面,总是要关怀问候一声。 单嫣见李密走上前来,垂下眼睫盖住眼底不屑的神色,态度恭敬地冲他行了一个万福礼。 “哎呀,罗夫人请起。”李密还是一副热情十分的模样,看见她行礼忙虚扶起身。 单嫣原本也不想对他行礼,于是起身。 李密眉开眼笑地看着她:“罗将军此行可又要为西魏立下汗马功劳,罗夫人此行操持军中繁琐事务也辛苦了,等班师回朝,朕一定要好好嘉奖你夫妇二人。” 单嫣垂着眼帘,不咸不淡地道:“多谢皇上。” 李密笑道:“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回来。”说完,便先一步带着人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单嫣没说话,一直等到王伯当走过身侧的时候,她忽然用那一瞬间唯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伯当,为何我哥哥,秦二哥她们前去校军场,你不去?” 王伯当脚步停下,侧眸过来:“皇上身边需要有人守卫,阵营里也需要人镇守。” 单嫣想了想,又道:“皇上比贾家楼的兄弟们还重要?” 王伯当静静盯着她,脸上神色如无波古潭:“罗夫人,皇上乃是西魏王,皇上的事情乃是国本,自然是最重要的。” 单嫣接着问:“真的吗?你真的是这样认为?” 王伯当垂下眼帘:“忠君乃是臣子本分。” 李密带着人已经走远,四下无人,单嫣忽然道:“李密并不是个好的君主,伯当,我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他,开始跟贾家楼的兄弟们生分。” 单嫣记得李密并没什么好下场。 王伯当虽说跟她早已生分,这是到底也是单雄信、罗成的兄弟,何况刚开始的时候,王伯当确实也保护过她。 想来想去,她还是要做一做尝试。 只是她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剩下的,听与不听,全在王伯当个人。 她没义务去管太多别人的事情,如果看不顺眼,就提出来一次。 她也不会做牛不喝水强按头之事。 她只是觉得王伯当跟着李密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确实可惜。 王伯当听了她的话,淡淡一笑:“我与皇上走得近,是因为这个人懂我的抱负,肯给我机会。也许你们觉得他并非英明贤主,可是对我来说,一个能给我机会的人便是好的。” “三小姐。”他忽然换回了从前的称呼,眼神冷淡,“皇上的身边有我辅佐,西魏的将来,不会有差池。这类贬低皇上的话,请你今后不要再说了,今天我可以权当做没听见,但是若有下次,我不会念从前的情分。” 说完这话,他朝着单嫣从容揖一礼,便拂袖跟着李密的方向而去,一袭雪衣飘然渐远。 单嫣站在背后,王伯当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她忽然意识到,有些鸿沟,也许是无法再填埋回来的。 王伯当却是是个杰出的将领,只是瓦岗之中群星闪烁,如秦琼、罗成、程咬金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他归于其中终究也不能是最闪耀的那一颗星。 也许,真的只有在李密的身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成功的,是可以找到价值的。 对于这个人,单嫣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最初他一心想要救她出北平时候的样子。 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话也不多,总是很难叫别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喜怒哀乐也从不放在脸上。 单嫣对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他的一切自始至终她也没什么兴趣了解。 包括当初他表明心意的时候,她也是足足吃了一惊。 不过吃惊之后,明确拒绝之后,她对他也没怎么关注了。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也就这点儿好,从来不将自己的精力和情绪花费在自己不关心的人身上。 之于王伯当,话说到这个点上也就合适了。 单嫣收回目光,往裴氏的营帐过去。 校军场上的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平安回来,在此之前,只能安心地等。 虽说要安心等,却也实在难真的做到。 在没有任何消息回传的情况之下,待在大营当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单嫣都觉得异常难熬。 裴氏一直没听到程咬金的消息,心里难熬,单嫣就跟她两个人互相安慰着消磨时间。 从破晓朦胧的天色一直等到黄昏霞光潋滟而起,却一直都为听见有探马回来传报消息的动静。 单嫣心中不安,可却也不敢轻易离开领地,毕竟如今在紫荆山上,附近也都是别国的人马,难料会有埋伏,给瓦岗军带来麻烦。 外界的消息不主动传来,决不轻举妄动。 单嫣与裴氏在营帐里坐着,一天下来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又饿又困之中,两个人等得都有些疲乏起来。 单嫣起身,正想为自己跟裴氏倒杯水,忽然就听见营外一阵慌乱的马蹄声。 裴氏几乎是弹起身,瞪大眼睛惊喜道:“快出去看看!” 单嫣心中直打鼓,也连忙跟着裴氏掀起帐帘往外疾走,就见到十来匹马停在大营之前,留在营内的官兵们像是得了指令一般疯狂地涌向大营门口,恍惚之间,单嫣听到几个人在喊“当心”、“慢点”。 -- 第453页 她捏了一把汗,慌忙凑上人前去看,就见到一群人簇拥着罗成、秦琼两个往里走。 两个人都负了伤,被张公瑾王君可等几人抬着胳膊拖着腿往营帐里抬,魏征跟在背后脸色焦急。 单嫣在看见罗成的那一瞬心都凉了。 秦琼满脸满身的血,左胳膊上多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还在往外不停地渗血。 罗成比秦琼好不到哪儿去,穿出去的一身银甲已经通红,素罗袍上大块大块的泥尘和着血的污渍,左臂上扎了两支箭,箭锋已经完全没进小臂里。 单嫣苍白着脸就往人群里撞:“罗成!!” 她跑地踉跄,一脚不小心踹在石头上,猛地摔了一跤。 “弟妹!”裴氏急得在背后忙拉她起身。 单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罗成的方向,丢了魂似的,人还没站稳就撒腿冲着抬进秦琼罗成兄弟二人的营帐跑。 营帐里是另一个战场。 魏征早已经吩咐了人下去准备一切用得上的药材并刀,准备将秦琼罗成二人身上的箭剜出。 单嫣冲进来,魏征连忙吩咐她帮忙。 单嫣尽可能地稳定下心虚,应了魏征的话,便听他指挥帮着他开始取二人身上的箭。 “真是歹毒。”魏征弯腰,仔细看了一眼表兄弟二人身上扎着的箭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箭上有倒钩,若是强取,里面的倒钩会再子反扎在人身上。今日取箭,只怕他两个要吃些苦头。” 单嫣站在魏征的背后,尽量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魏道长说便是,我会按着你的吩咐去办。” 魏征回头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沉沉道:“上来吧。” 单嫣郑重一点头。 魏征道:“叔宝的外伤好办,你先用之前我教你的法子把他的血止住。我把罗成的身上的箭取下来。”说着,他沉着脸回头喊道,“白显道、王君可、张公瑾,你们过来,帮我按着罗成!” 白显道等连忙上前,将罗成的手脚按住。 魏征用火烧过刀锋,眼睛微眯,手对准扎着箭的地方挑过去。 已然疼昏迷过去的罗成本能地挣扎起来,在一瞬间无意识地痛苦大叫出声。 单嫣在一旁用草药捂着秦琼的伤口,看着那边罗成被四五个大汉按着剜箭,像是一头挣扎的困兽。 魏征不会手软,手软便是害人。 他一刀刀地拼了命往里剜,罗成无意识地痛苦挣扎,像是一头发了疯的斗牛般。 白显道张公瑾拼了命地按住他的手脚,才勉强把他按在榻上。 魏征已经取了一只毒箭出来,“当”的一声扔在地上。 单嫣去看,那箭的锋血红,倒钩上还挂着星点带下来的肉。 她一边替秦琼换药,抬手胡乱地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已经失去意识的罗成疯狂地挣扎着,挣扎之间,原本系在腰间的一个布包忽然之间滚了下来。 单嫣趁着给秦琼换完伤药,将地上那个布包捡了起来。 出于好奇心,她把布包打开。 这布包上全是泥尘混着血,单嫣摸了摸,里头是个很硬的玩意儿,不知是什么。 而就在她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一方玉玺。 她慢慢地把玉玺倒拿过来,看清底下刻的几个字。 呼吸骤然一窒。 “……受于天命,既寿永昌。” 她忍不住颤抖地轻轻念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2/2 第204章 “受于天命,既寿永昌……” 李密颤抖着手,缓缓抚摸着传国玉玺下篆刻的八个字。 这八个字,意味着他李密即将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杨家的这万里山河即将也会改成他李家姓氏! 单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李密捧着那块玉玺目光痴迷疯魔。 “这、这可是真的玉玺!?”李密像是不敢置信,捧着玉玺回头又问了一遍王伯当。 王伯当垂首恭贺:“陛下大喜。” 徐茂公上前揖礼:“回皇上的话,臣方才已经再次检查过,这方的确是从始皇帝伊始流传至今的传国玉玺。” 李密看着手里那一方小小的玉玺,眼底浮现欣喜之色,连连点头:“好,好!传朕的命令,传国玉玺落入我军手中的消息不得传出,命令三军立即整编队伍,明日即刻返回金墉城,不得有误!” “是!”王伯当率先朝着李密抱拳领命,面带微笑。 可除王伯当外,余下的人,如徐茂公、单雄信、谢映登等人,却都面面相觑,脸上神情复杂。 李密下达完命令便捧着那方玉玺领兵回了营帐,王伯当跟随左右一同出去,只留下单嫣一众。 秦琼与罗成身上的伤口方才魏征已处理干净,单嫣帮着打下手,给他二人伤了药包了伤口。 表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灌了药下去,昏着都还未曾醒来。 李密已经走远,齐彪才拧着眉毛很不甘心地小声说起来:“今日那老杨林在校军场设下埋伏,四面城门上全是机关,若非是秦二哥杀了杨林,罗成又拼了命地趁乱夺走玉玺,哪能让他当皇帝?拿了玉玺光知道高兴,怎么连秦二哥和罗兄弟也不问一声?” 李豹拿胳膊挤兑他,小声呵斥:“行了,少说两句。” 齐彪心里更不舒坦:“怎么了?说两句都不行?秦二哥跟罗兄弟好歹也是功臣,好家伙,他一声不吭,拿了玉玺就走人?照这么说,大家拼了性命地给他卖命铺路是应该的?我齐彪原本也看不出这个皇帝,我心里的皇帝还是四哥!” -- 第454页 “甭管你心里的皇帝是谁,我都已经让位给他了,现在他就是皇帝。”程咬金虽然心中也不太满意李密今日没人情的做法,可到底他还念着李密救过他一命。 齐彪却委屈起来,气愤道:“他是个什么皇帝?他来了,伯当也不和咱们好了!” “都先安静些吧,表哥跟罗成都还需要静养。”单嫣替罗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忍不住轻声开口。 众人扭头看着坐在床榻边的单嫣。 徐茂公摇头,招呼谢映登、齐彪几个:“听弟妹的,大家先出去吧,二哥跟四十六弟都还昏迷着。我料想,这玉玺既然是四十六弟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抢先带回,那现在杨林杨广已死,宇文化及的势力也已经被铲除,目下就轮到咱们跟其他十八路反王人马内斗了。” 谢映登向来理智,点头附和道:“玉玺不会凭空消失,其他各路反王必然也在猜忌究竟是谁拿走了玉玺。瓦岗军现在是众矢之的,大家应该先想想如何平安脱身,将玉玺带回金墉城才对。” 齐彪气得咬牙:“四哥当初就不该让这个皇位!李密算什么东西!” “嘿!你看这人!”程咬金指着齐彪,还没等他发作,齐彪却已经愤懑不平地撩开帘气冲冲走了。 程咬金不服,跟上去还想找他要说法。 大家都怕这会儿再起什么内讧,连忙也都跟着出了营帐。 徐茂公看这一团乱麻也是头大,回头朝着魏征单嫣道了一声“辛苦”,也紧跟着出去。 魏征走到单嫣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放心,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常年习武,明天应当就会醒过来了。” 单嫣点头,对着魏征一笑。 魏征又安抚了她几句,便出去给罗成秦琼二人煎药。 单嫣则留在营帐内,继续照看表兄弟二人。 按照李密的说法,第二日就要即刻返回金墉城,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到晌午时分,却还没有任何拔营起寨的动静。 单嫣在营帐内照料罗成,外头没有命令传来,她也就没出去问。 罗成天刚亮的时候便已经醒了,单嫣喂他喝了些水。 失血过多导致他脸色不是很好,不过倒还能勉强说话。 魏征替他再把脉,又煎了些药送来喝下。 单嫣坐在床头,想了想,还是将昨日李密得到玉玺之后的情形告诉了他。 罗成坐在床头喝完药,听完了单嫣的话,沉默半晌,只看了看旁边榻上还昏迷不醒的秦琼。 到罗成醒之后,李密的身影依旧也没出现,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派人传来。 单嫣看着罗成默然不语的神情,心里责备李密的薄情寡义。 夫妻两个静静坐着,也不说话,直到外头响起脚步声。 单嫣回头看的时候,单雄信已经挑开帘子进了军帐当中。 “哥?”单嫣倒有些惊讶他这个时候过来,连忙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舅兄。”罗成也唤了一声。 单雄信沉着面容进来,看了一眼罗成,再看了一样躺在另外一张榻上的秦琼。 “可好些?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单雄信道。 罗成靠坐在榻上,轻点头:“还行。” “二哥还没醒?”单雄信看向秦琼。 单嫣摇头:“表哥的伤比罗成还是重了一些。” “魏大哥怎么说?”单雄信又问。 单嫣道:“静养几日便好了。” 单雄信放心许多:“也正好。” “正好?”罗成眉梢微动,侧首过来盯着单雄信。 单雄信抿了抿唇:“我过来,也是想跟你们夫妻先说一声,这紫荆山,咱们可能暂时下不去。要回金墉城,不太容易。” 单嫣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单雄信闭眼,有些疲倦地道:“咱们被人先将了军。” 罗成垂眸,眼底冷光一现,敏锐地道:“有人知道了玉玺下落?” 单雄信点头。 “谁?”单嫣忙问。 单雄信慢慢道:“唐王的人。” 单嫣心里一惊。 眼前忽然浮现一张少年人清雅温和的笑脸。 单雄信的眼底渐渐浮现杀意:“唐王的人如今围困在紫荆山周围,看样子是已经肯定了玉玺就在我们手中,听说此次带兵的是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 单嫣试探道:“哥,你是想现在就对李世民动手?” “李家的这个小子已经放话了,说若是我们不交玉玺,便不会给我们一条生路。”单雄信眼底积聚起疯狂,“不过我正求之不得。” 罗成静静道:“校军场里瓦岗已经损失惨重,唐王的兵马在人数上比我们占优势,现在强攻只怕不妥,舅兄还是稍安勿躁,看看徐军师那边有什么计策。” 单雄信忽然笑了一声:“我便知道你们要说这话。” 单嫣看着他,心里已经清楚他要准备做什么。 “我今日过来,也是想跟你们说一声。这个机会对我而言千载难逢,我之后要做什么,你们别管。就是旁人问起来,你们只说不知道就是。”单雄信侧眸看着欲言又止的单嫣,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照顾罗成。” 撂下这话,他便转身离开。 单嫣还想追出去,身后的罗成却叫住了她:“别去!” -- 第455页 单嫣回头,无言望着罗成。 罗成靠在床头,心事重重地道:“以舅兄的性格,他想做的事情,你拦不住他。人之情非自己而不能共通,即使是亲兄妹也一样。你现在越拦着他,心里的恨意只会越强烈。但是我想舅兄也不是一个横冲直撞的鲁莽之辈,如今唐军势力比我们大,他没找准机会,应当也不会轻易动手。” 单嫣摇头:“我也知道他是个轻易劝不回来的,只是……” “你过来。”罗成没等她说完,轻轻向她招了招手。 单嫣咽下喉咙里的话,疑惑地靠近前。 罗成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榻前坐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伸手掐住她脸。 单嫣忙不迭伸手去抓他手:“干什么?” 罗成掐着她的脸,看着她笑:“你放心,舅兄不会有事。他若真要做什么,我也一定在他身边帮着。” 单嫣听到这话倒有些唏嘘了:“从前你们可是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 罗成笑了笑,说:“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你亲哥哥,我的大舅哥呢?” 单嫣心中原本还有些抑郁,听罗成这么一说,心里的阴霾又被吹开了。 她抿起嘴发自内心地笑,把头轻轻靠在他没受伤的那一侧肩膀上。 “你怎么那么好?” 罗成抬手又拧了一下她的脸,挑眉道:“你头一天知道?” 单嫣把脸埋在他肩头,闷声地笑。 秦琼在一旁躺着,方才已经醒了过来,便一直听见旁边表弟跟弟妹低低地说笑声。 他心里煎熬无比。 他想我到底醒还是不醒呢? 想了想,还是干脆地先把眼老实闭上。 事情倒在罗成的预料之中,因着唐军围困紫荆山,瓦岗军在经历争夺玉玺之后兵力完全已经无法与唐军比拟,于是一直按兵不动。 出山都已经困难,更莫论活捉李世民。 故而单雄信一直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单嫣照料着罗成并秦琼表兄弟二人,并没有太关心李密那边的动向。 只是听过来探望的李豹提起,讲李密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派出去与唐军交涉的使者已经死了五个。 看来唐军是不拿玉玺誓不罢休。 瓦岗军当中损兵折将眼中,大帅秦琼与能将罗成都还在病床上不能下地,李世民那边偏生还带来了个威名远扬的李元霸。 李密颇为忌惮李氏兄弟,不敢轻举妄动,导致景况僵持。 又过了几日,裴氏前来探望秦琼与罗成。 闲话之间,裴氏忽然跟单嫣提起了一桩怪事。 单嫣看她神神秘秘的,还觉得好笑。 裴氏却一脸严肃地小声跟她咬耳朵说:“真的!我听见李密的军帐里,有女人的声音!” 第205章 【三合一】 瓦岗军自起义之初,徐茂公便为其指定了严密的军纪。 军中自来是不出现女人的,此番裴氏与单嫣的破例是因为人手暂时的短缺,且她二人随军乃是负责帮忙料理军务。 军中若是在出现旁的女人,那便不对劲了。 但是光听裴氏一言之词,也不能断定就是李密在军营当中私藏了女人。 何况如今四面八方都是别国的军队,哪里又能忽然冒出个人叫李密金屋藏娇呢? 可裴氏的话也不像空穴来风,没过几日,军营里便传出些风言风语来,这些传言与之前裴氏说过话的内容无甚差别。 单嫣也不由得有些怀疑是不是真有其事。 唐军围困紫荆山的消息很快就落到了别国反王的耳朵里,其余各国看着唐王的军队煞有其事的阵仗,也相信了传国玉玺此刻丁让就落在西魏王李密的手上,遂也纷纷附和唐王,一时之间都把矛头对准了紫荆山上的瓦岗军。 原本还只是受唐军的堵截,经过这么一折腾,十七国的人把紫荆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个节点上,十七路不同的人马出奇的团结,全部听从了唐王军队的调遣,用箭阵把紫荆山的各个出口堵截,也不贸然进攻。 李密原本得到玉玺的兴奋心情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现在再拿着这玉玺,却有些坐如针毡之感。 要说反王们的军队进攻上来也罢,大不了便回击,兴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反王们只守不攻。 这就让李密不敢轻举妄动了。 山下的反王们安逸地守株待兔,有吃有喝,山上的李密却是煎熬。 南下扬州之行原本也没准备十分充裕的粮草,如今被困山上,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瓦岗军的粮草是养不活这么多人的。 罗成这些天也一直为此事犯愁,他人还在病中,却还硬撑着挑灯伏案,一遍一遍画着如今紫荆山附近各处的埋伏,思考如今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把损失降到最低,带着玉玺与众人从紫荆山闯出去。 单嫣是心疼他的身体,每每看到他夜半伏案灯火之前咳嗽,实在不忍。 但她也劝不了罗成,她清楚。 如今的形式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罗成这辈子还没被人逼到过这种窘迫的境地。 他不会容许再眼睁睁看着瓦岗军的形式越发被动。 单嫣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陪着他、帮助他。 用完晚饭过后,单嫣想起来罗成许多天也没出去走动走动了,便与他商量在瓦岗营中走一走。 -- 第456页 罗成倒也同意,活动活动对他身体上的恢复也有益处。 何况,之前军营中的巡视一向都是他负责,这段时间病中,巡查的职责一直都被程咬金领着。 罗成还是有些不放心程咬金的。 他这个四哥,及时雨是他,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也是他。 趁着今天,也正好慢慢病前的差事重新捡起来。 单嫣替罗成披了一件厚的风毛外氅,仔细替他系好了领口的带子,才搀扶着他的手,夫妻二人慢慢走出营帐。 军营当中纪律严明,饭后这个点,除了按规矩巡查的士兵,营地外已经看不见多少身影。 罗成扶着单嫣的手,绕着整个营地慢慢地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且看天色已晚,便与单嫣商量准备往回走。 却就在绕过一,不说……我、我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啊!” 单嫣拧眉,只觉得这声音耳熟。 罗成也听见了,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了单嫣一眼。 “怎么好像听见四哥的声音?”罗成看着她迟疑道。 单嫣疑惑地点了点头:“我也听见了。” 罗成拽过她的手腕,低声道:“走,过去瞧瞧。” 单嫣把头一点,跟着罗成寻声过去。 她被罗成拉着手腕,转过那一顶营帐。 这后边是瓦岗军储存粮饷的地方,没什么火光照亮,单嫣抬眼一扫只看见一个谷堆上好像蹲着倒黑影。 那黑影背对着他们夫妇两个,没察觉到身后来了人,还在声音苦闷地道:“说不说,我到底说不说……哎,我就不该给那李密做这件事!” 话里提到李密,罗成单嫣心照不宣地侧眸对视一眼。 单嫣心中越发地狐疑,程咬金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罗成松开拽着她的手,给她比了一个嘘声安静的手势,而后先一步轻手轻脚地上前,在程咬金还没转过头来的时候站到了他背后的方向。 罗成悄悄转过头来,朝着单嫣眨了一下眼。 单嫣捂嘴憋住笑,点点头,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等着看罗成吓程咬金一跳。 可就在罗成准备使坏伸手推程咬金的那一瞬间,程咬金忽然郁闷地嘟囔了一声:“……我怎么会答应他拿玉玺换萧妃呢。” “你说什么!” “谁!?”程咬金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阴冷的怒意质问,冷不丁跳起来,一时不防往后滚下谷堆,一脑袋磕在地上。 他刚想抬手看看是哪个狗日的站在背后吓人,猛的抬头就撞见一张冷白的脸漆黑的眼。 程咬金咕噜咽了一口唾沫,抿了抿嘴刚想开口说话,罗成的手就已经抓住了他的领口,一把把自己拽向了他的面前,阴冷可怖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玉玺换萧妃?” 单嫣听到这句话脸色一瞬白了下来,她匆忙上前,就看到程咬金满脸的汗,双手隔挡在罗成胸前讪讪笑:“什、什么玉玺换萧妃?兄弟你听岔了吧,四哥可没说这句话啊,四哥说的是……小燕满天飞!什么玉玺换萧妃,是你听错了,对,听错了……” 单嫣明明是听见程咬金说了“玉玺换萧妃”这话,忍不住转头去看罗成的脸色。 罗成平素最恨人骗他,知道玉玺已经被交出,程咬金还装疯卖傻地顾左右而言他,心里一口血憋着,一手扯住程咬金的衣领另外一手对着程咬金的脸就是一记重拳。 “罗成!”单嫣惊呼一声,连忙上去抓着罗成的手。 罗成脸色苍白,嘴角紧抿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程咬金,一个字不说。 程咬金平素最怵罗成这冷眼盯人不说话的样子,又挨了他一拳头,心里憋屈却没底气伸冤,只吐掉嘴里一颗牙,满嘴血地说:“好兄弟,咱们有话好好说成不?” “有话好好说?”罗成盯着程咬金,“送玉玺出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有话好好说,先找人商量一番?现在可没话说了,跟我走!” 说着两手抓起程咬金半拽半拖着他要走。 程咬金一边跟着罗成走一边愁眉苦脸地:“不是兄弟,你这要带我去哪儿啊!” 罗成回头来冷冷看他一眼:“去哪!?去带着你找叔宝,在他跟前咱们把话说清楚,这玉玺到底是怎么换了女人的!?” 程咬金一听秦琼的名字连连挣扎,罗成又给了他一拳,毫不客气,连拖带拽地押犯人一般直接把程咬金带到了秦琼的营帐当中。 单嫣看着两兄弟,咬了咬牙,跺脚连忙跟了上去。 今天晚上,只怕谁也睡不了好觉。 罗成拽着程咬金进秦琼的营帐时,秦琼、徐茂公、单雄信、谢映登等五六个贾家楼的兄弟都在,秦琼设了酒,正在商讨退兵的方式。 见到程咬金被罗成捆着一脚踹了进来,众人一愣都站起身,看着底下被罗成五花大绑满嘴血的程咬金。 秦琼看见罗成满脸的冷意,心里只猜是不是程咬金和他二人之间闹了什么误会,转头先问了跟进来的单嫣:“这是怎么了?” 单嫣拧眉正要开口,罗成对着程咬金又踹了一脚,指着他厉喝:“你问他!让他自己说!” 徐茂公上前来,挡在程罗二人中间忙问程咬金:“到底怎么了?说呀!闹了什么误会说出来,要是没什么大错,咱们也好帮你给说情呀。” -- 第457页 程咬金张了张嘴,又心事重重地闭上,说不出口。 单雄信急了,上前来推了一把程咬金:“婆婆妈妈的,还是个男人吗?有话就说就屁就放!” 罗成不说话,只用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冷冷盯着程咬金不说话。 程咬金环视了一圈众人,看着众人脸上焦急不解的神情,终于把心一横,破釜沉舟道:“我!是我!我听了李密的命令把玉玺从窦建德那儿换了萧妃!” 罗成听见这事情里存了一个萧妃,现在又绕进去一个窦建德,心里的怒火冲烧而上,上去对着程咬金又是一记窝心脚:“你说什么!你给窦建德了!?” 这一脚把程咬金踹成了个大王八,半天没翻过身来,徐茂公谢映登等看罗成气得不轻,忙上去拦腰抱胳膊,把罗成跟程咬金分开。 单嫣听见这个消息脑子里嗡的一声作响,看着眼前的程咬金不可置信。 她是最恨窦建德的,至今忘不了他那张恶心的嘴脸。 程咬金竟然把玉玺给了他。 “四哥,你不知道窦建德与我、与罗成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吗?你怎么能把玉玺给他!你糊涂了吗!?”单嫣只觉得自己被气得头晕目眩,单雄信眼疾手快连忙从背后扶住她。 这下,秦琼也冷下了脸。 他看着程咬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把玉玺给窦建德,是不是他开出了什么条件?” 程咬金此刻也是后悔万分,反正重点也已经说了,早死早超生,干脆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讲:“我也冤枉!我还不是被李密那小子骗了!这些天我看咱们吃的也不剩多少了,外头又被唐军围堵着,我也心里急,想给大家想办法、当时李密那小子就找到我说,窦建德愿意用萧妃换咱们的玉玺,还说只要把玉玺交给他,就把北山口的路放出来让我们走。李密就对我说,人命比玉玺那死物重要,失了还能再夺回来,何况如今各路人马都盯着,我们把玉玺交给窦建德,对着我们的矛头就会对准他。何况他还说,萧妃换回来杀了便是。我当时听着这话觉得也是那么个道理,就一时头脑发热把玉玺交给窦建德了……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把萧妃换回来后,李密非但没把她杀了,还把她金屋藏娇,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祸害,这些天心里也一直不安,就是不知道要如何与你们开这个口。” 徐茂公叹气道:“那就算是这样,你也该先跟我们通个信啊!怎么就一声不响先把玉玺拿走了?” 单雄信也气愤道:“那玉玺怎么说也是秦二哥跟我妹夫两个拼了性命带回来的,程老四,你就算不跟我们说,好歹也应该跟他两个说啊!” 程咬金低着脑袋懊悔道:“李密催得急,我一时也没察觉到有什么,谁知道那李密反悔,现在成天抱着那萧妃……” “我看你是没脑子!”罗成半晌没说话,一开口就是一句冷讽。 他瞥了一眼程咬金,重哼一声,掉头就往外冲。 徐茂公一惊,秦琼连忙上前拉住了他:“你去哪!?” 罗成回过眸来,冷瞥着程咬金:“我现在就去黄罗宝帐里去当面问问李密!” 说着一挑帘子奔出去。 单嫣下意识抓住单雄信的衣袖催促:“哥你快跟着去看看!罗成痛恨窦建德,肯定要杀了李密!” 单嫣倒不是怕罗成杀人,说实在的,杀了李密,大家都舒坦了。 只是李密的身边如今跟着王伯当,手底下也有一群忠心他的将士。 罗成大病初愈,若真对上了难免是他自己吃亏。 单雄信清楚她的意思,点头便跟着罗成出去,单嫣同着秦琼徐茂公等也连忙追随。 程咬金还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秦琼的营帐里,想跟着去可是又解不开手上绑的绳索,急地只喊:“你们也给我先解开啊!喂!喂!有听见没有啊!?” 单嫣快步跟上单雄信,眼看着罗成一马当先挑帘进了李密的黄罗帐内,她着急回头:“表哥咱们快点!” 秦琼点头,安慰道:“你哥哥就在他后头跟着,不会有事的。” 黄罗帐中的李密早就已经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他原本正抱着自己怀中新得的美人调情,听见这动静连忙叫武姝躲到屏风之后。 自己则咳嗽了一声,整了整衣襟,慌忙随手拿了一本身边的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他书刚拿到手上,罗成就铁青着一张脸挑开门帘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单雄信。 李密一看罗成这气势汹汹,心里暗暗觉得不妙,只猜测罗成恐怕是听见了什么风声而来。 他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起身客客气气地问候:“这个时候,罗将军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就来了?可是想到什么突围的计策?” 罗成眼睛微眯,盯着李密不屑冷笑一声。 李密碰了个钉子,转头又笑问单雄信:“单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单雄信原本也不服这个空降的皇帝,现在又听说他拿了玉玺换萧妃,心中很是为秦琼不平,冷哼一声,眼睛瞥向别处,根本不打算回答他的话。 李密碰壁,忽然就听见罗成冷冷问了一句:“皇上在做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李密问懵了。 他“额”了一声,讪笑道:“朕还能干什么?朕这不是在看书么?这些天被围困在山上,朕也一直心烦,在想有什么好办法突围出去。” -- 第458页 说着,还特意把手里的书拿了起来,向罗成和单雄信展示他真的在看书。 罗成盯着他手里的书一阵,而后冷冷笑起来:“是么?你这看得是什么书?天书?” 李密眉头一皱,看罗成多少有些不知好歹,正要发作,不经意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书,自己却呆在了原地。 方才一时紧张,他竟然没发觉自己把书拿倒了! 李密嘴唇颤了颤,正要发作,就见一群人又从外冲了进来,正是秦琼、徐茂公和单嫣等。 也就在这一瞬间,罗成豁然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刀锋的寒光一凛,笔直地对着李密的方向。 单嫣冲进来便见到这副罗成对着李密拔刀的场景,她咬了咬唇,先没吭声,想看看罗成要做什么。 李密双腿一颤,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指着罗成怒骂道:“罗成,你大胆!” 罗成却不为所动,面色沉冷,举着刀又往前走近了一步。 “来……来人,护驾!护驾!”李密左右环顾,大喝一声。 顿时外头一阵脚步声响动,单嫣一转头,就见到王伯当已经带着兵涌进了李密的黄罗帐。 李密见到王伯当像是见到了救星,连连大叫:“丞相,快救我!” 王伯当眉眼一沉,豁然一声也拔刀出来,冷眼盯着罗成喝令:“罗成退下!不得无礼!” 罗成置若罔闻,剑指李密。 而就在下一秒,他脚步一变。 李密下意识认为罗成要冲上来杀他,连忙大吼:“伯当救我!” 王伯当身形一动,奔着罗成的方向便要冲上去。 就连单嫣在那一刹都觉得罗成是奔着杀李密而去,正想要单雄信帮罗成一把挡住王伯当,却见罗成直接奔着李密背后的屏风去了。 单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之间就听见屏风背后传来一阵女人凄厉的叫声。 李密脸色一白。 他背后的屏风摇了一摇,紧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娇弱地哭着从那背后跑了出来,梨花带雨地直接撞进了李密的怀中,楚楚可怜地说道:“皇上救救臣妾啊!” 事情发生地太快,所有人都不知道李密背后的屏风藏了个女人。 秦琼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原来这些天外头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 原来,李密的营帐当中真的藏了一个女人。 单嫣正在单雄信身边,看到那个扑在李密怀中痛哭的女人。 她身形一晃,那半张脸她太熟悉了。 武姝扑在李密的怀中,哭声如泣如诉:“皇上,罗将军要杀臣妾,臣妾做错了什么!?您快救救臣妾啊!” 李密搂着武姝安慰,王伯当的护驾给了他底气,为了在女人面前维护自己的面子,他冷声吩咐:“伯当!快帮朕拿下罗成!” 王伯当抱拳:“是!” 罗成一手甩开一个想要上前来擒拿自己的兵卒,冷着脸杀气重重,他扫视一圈周围:“谁敢?” “好你个罗成,如此嚣张!”李密指着罗成无能狂怒,“还不给朕拿下!朕是皇上!” “你是皇上?”罗成颔首,揶揄笑道,“若非程咬金让位,若非是这里的一群人捧着你,你能做这个皇上么?对,你是皇上,但你只不过是个空架子皇上,你手上有什么?偌大一个瓦岗,数百将领,真正听从你的人有几个?今日我来是想问你,为何要用玉玺换萧妃?换这个亡国妖妇?” 李密听这话便知道程咬金已经把事情全抖了出来,干脆道:“窦建德既然愿意放一条生路,为何要抓着玉玺不放?罗将军要是这么有本事,那如何这么久了连个退敌的计策都还拿不出来?罗将军若是不愿意玉玺落入他人之手,那好,现在就去找窦建德把玉玺要回来啊。” 罗成气得咬牙,徐茂公连忙上前道:“只是皇上何必把萧氏也带回来?萧氏是怎么样的人皇上难道不知吗?从前杨广残暴,多数是萧妃在旁助纣为虐,皇上你把这个妖妇带回瓦岗,臣只怕将士们听了会寒心。” “这位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妾身一介女流,怎么还能霍乱军心了?皇上是心疼将士们的性命,想着你们、念着你们,你们不把皇上的好放在心上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说出这样推卸责任的话来?”埋在李密胸前哭的武姝抬起头来,一双眼泫然欲泣地看着徐茂公。 “皇上登基,身边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便是罗将军、程将军还带着夫人在身边,皇上身边有个女人怎么了?若要说这也不对,那也该先惩治这两位将军,正人先正己才对。” 李密只觉得武姝这话说得舒心:“爱妃果真是聪慧。” 武姝小鸟依人靠在李密胸前,娇柔道:“臣妾左不过是心疼皇上罢了。” 武姝回想起这段时间的动荡。 杨广身死之前,她就已经料到了宇文化及会趁乱夺位,于是率先就投靠了宇文化及。 那老男人睡了她一夜之后许诺,等他登基她便仍旧可以坐在贵妃之位上,将来还能成为宇文朝的皇后。 这么多年,武姝早就已经不在意什么伦理纲常、什么礼节名声。 只要将来还可以活着,只要将来还能够享受荣华富贵,只要将来她还可以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早不在乎了。 -- 第459页 宇文化及逼宫谋杀杨广的时候,还是她先帮宇文化及勒死的杨广。 只是她押错了宝。 宇文家那父子二人压根不是一条心,宇文化及要造反,宇文成都却是个死心眼,到死了还护着杨广,说什么忠君报国。 也是那宇文化及没福气,刚坐上杨广的位置,就被外面虎视眈眈的夏明军给赶了下来,夏明军顺带还带走了他的脑袋。 武姝眼见情势不妙,立即就转变方向,跟了窦建德。 窦建德玩了她几天玩腻了,就把她送到了李密的身边。 武姝对此并不介意,这些年她早已经学会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跟着李密,只要等李密做了皇帝,她的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现在,李密是她最后的保命符。 武姝的眼睛一点点冷眼瞥过在场的每一张脸,最后定格在了单嫣的身上。 这些年,她所遭不幸,完全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武姝的眼底泛过一丝阴毒的光。 她要留在瓦岗,就要先除掉几根扎手的刺才是。 于是她搂住李密的脖子,娇软着声音道:“皇上,您是皇上,您才是这儿权力最大的人。臣妾看罗将军今日这般无礼,您也应该给他一个教训才是,否则您将来还怎么服众?岂不是随便谁都能骑到您头上来了?” 李密是喜欢这个萧妃娘娘的。 从前他还在杨广手底下为臣之时,便十分觊觎这个身娇体软媚色难言的美人。 如今萧妃在手,他确实也该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好好一展雄风。 于是李密对着王伯当下命令,冷声道:“伯当!把罗成拿下!” “谁敢动我!?”罗成冷喝一声。 武姝看着这僵持的场面,心里一阵的恨意。 又见到王伯当带来的人马远胜罗成一方,她心里忽然生出一条计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罗成的软肋是什么!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罗成的身上,武姝就趁着这一瞬将,拔了李密的刀疯狂地朝着单嫣的方向冲过去。 “弟妹!”秦琼率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单嫣一回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就被人用刀抵住了喉咙。 罗成的脸色一刹那像是要杀人,瞳孔里凶光翻涌地盯着武姝,却也不敢有所动静。 谁都没有想到武姝会在这一瞬间挟持单嫣。 单嫣垂眸,看着横在自己脖颈下的那一柄刀,冷光粼粼。 武姝就站在她的背后,忽然笑了一声,高声对着李密道:“皇上,现在罗将军只怕不敢乱动了,您快下旨将他绑了。” 李密也没想到武姝会突然将矛头对准单嫣。 他原本还不想彻底跟罗成撕破脸的,可是事已至此,加之罗成实在狂妄,他已经忍了很久。 借着武姝,顺水推舟,李密沉沉下令:“把罗成绑了!” “是!”李密手下的侍卫立马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罗成五花大绑起来。 武姝没把刀从单嫣的脖子上挪开,而是邀功一般地对着李密笑道:“皇上您看,臣妾可帮了您的大忙!” 李密哈哈大笑:“好,爱妃真是做得好!朕要重重赏你!” 在场众人的心在一瞬都凉了下去,秦琼看着王座上那个终于露出真面目的男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浓浓的厌弃。 他这般出生入死,就为了这样的一个君主,当真值得吗? 秦琼心里的疑问此刻也是众人心中的疑问。 在李密还伪装成一副勤政爱民、和气谦卑的模样之前,众人心中或许还对他存着几分期待。 可是现在的李密,丢了玉玺,换了萧妃。 其实交换玉玺完全可以不把萧妃也带回来。 李密这样的做法,很难不让人去猜想,他是专门为了萧妃而将玉玺拱手让人的。 单嫣的心里是悲哀。 果然,李密来到瓦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该发生的一切还是都发生了。 一片寂静里,只听见李密跟武姝的笑声。 单雄信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这个女人挟持在手中,用刀抵住了脖子。 他的拳头一点点攥起。 李密,竟然敢容许这个妖妃动他的亲人。 武姝丝毫没有察觉背后单雄信越发阴冷的目光,只拽着单嫣想到李密身边去邀功,顺带羞辱羞辱这个自己痛恨的女人。 李密看着武姝朝自己走来,脸上原本开颜笑着,可笑到一般,他脸上忽然神色变得惊惶起来:“爱妃!” 单嫣看着李密突变的神色不解,武姝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忽的,她只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武姝意识到什么,惶急回过头去想要避开,猛然就见到一把刀从天而降,精准痛快地往她肩膀上劈下去! 单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往边上推了一掌退开。 秦琼连忙护住了她,单嫣猛然抬头,就听见武姝惊声尖叫起来,李密疯了一样地喊着捉人。 她看见单雄信脸色阴暗如同鬼魅,将深深砍在武姝肩膀上的刀抽出来,溅起一层血。 武姝捂着血流不止地肩膀跌倒在地,蠕动着身体恐惧地往着身后一寸一寸地爬,口中惶惶地喊着:“……皇上、皇上救我!” -- 第460页 李密心惊肉跳可是却也不敢上去跟单雄信硬碰硬,只敢指使王伯当。 他喊破喉咙地痛骂:“你们放了她!你们要做什么!单雄信你敢杀她就是造反!” “造反?”单雄信提着刀,心里的怒气已经无法平息。 他最初跟随瓦岗征战可不是为了让他的家人仰人鼻息、受人胁迫,不是为了拥护一个昏君上台。 “反正早就是反贼了,再造反一次又有何好怕的!?”单雄信抬眸,只看了一眼单嫣。 而后,他提起手中的刀,对准武姝的胸口一刀精准地扎了下去—— 武姝像是一条被浪打上岸的咸鱼,拼命地扑腾了几下身子,而后浑身抽搐,脖子一歪,便不动了。 单嫣站在秦琼身边,睁着眼睛看着已经躺在血泊里再不动弹的武姝,不可置信地看着单雄信。 单雄信为了护着她,真的把武姝杀了。 场面一时十分的混乱,李密双腿一软,眼神无望地瘫坐在地,口中喃喃:“爱妃……朕的爱妃……朕的爱妃死了!” 单雄信把刀从已经死透的武姝身上抽出来,回过身冷眼看着李密道:“皇上,这萧氏不过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妇,臣替你杀了,也算是清君侧。” 李密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一双睁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颤抖伸手指着单雄信:“……来人,给我把单通押下去!就地处死!他杀了皇妃,朕要他一命换一命!快来人!王伯当,把这个人押下去,就地处死!” 单雄信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甚至面容上浮起几丝讥讽的笑,他根本不在乎李密的话。 王伯当皱了眉,看了一眼单雄信。 他与单雄信是旧时相识的部下与朋友,他虽然现在效忠李密,可是心里对李密接回萧妃的做法也不赞同。 现在李密要杀了萧妃的单雄信以命抵命,他是觉得不太妥的。 毕竟单雄信做得也没什么错。 李密见王伯当踟蹰不动,气急败坏:“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王伯当这才迈步上前。 徐茂公急急冲出来跪在李密跟前:“我主仁慈!今日的事情,单将军实在也没做错什么,若非是妖妃先一步挟持其妹,单将军不会动手。何况皇上,这妖妃原本也不该留在军中,单将军此举也是为皇上着想啊。” 李密根本听不进去,咬牙切齿地只道:“朕要他一命抵一命!王伯当,动手!” “是!”王伯当无可奈何,上前一步低头对单雄信说,“得罪了。” “哥!”单嫣惶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王伯当护住单雄信,“别动我哥!” “单嫣!”罗成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谢映登解开,他立即冲上去,挡在单嫣与单雄信的跟前。 谢映登很及时地扔了一把剑给他。 罗成提着剑,针锋相对盯着王伯当,一字一句冷道:“要动手就动手!” 王伯当微眯眼,冷道:“你真以为我不敢!?” “够了!” 站在背后的单雄信忽然厉喝出声。 在场人愣住,回头看他。 单雄信拍了拍单嫣的肩膀,伸手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罗成,对着他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先让开。 “当啷”一声。 单雄信将杀了武姝的刀扔在脚下。 李密愤恨却又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们四十六个兄弟在贾家楼里结义决定反隋时,想的都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何让家人能有一处正风避雨的安身所。一路下来,这瓦岗的天地,皆是我们兄弟共同打下的。”单雄信的声音不大,可听着却让人觉得振聋发聩、字字泣血。 “瓦岗当初既然是我们决定交到你手上的,那么你就放心,今日我单通也不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弑君之事。只是,你今日所作所为,实在叫我看得心寒。我看,自从你来以后,这瓦岗也不是当初的瓦岗了。既然如此,我小灵官单雄信从今天开始,就再不保你这西魏王。” 单雄信的话说得平静。 秦琼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头晕目眩。 他上前一步紧抓单雄信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五弟,你说什么呢!?” “可不要在气头上说气话啊!雄信,瓦岗是你的家!”徐茂公也没想到单雄信会说要离开瓦岗的话。 单嫣也愣了,怔怔望着单雄信:“哥哥……” 单雄信素来最听秦琼的话,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卖秦琼的面子。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秦琼手中抽出,淡淡道:“我的家,早就没了。瓦岗哪里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山西潞州府天堂县外的二贤庄,瓦岗不是我的家。” “五弟!”秦琼重重地唤了一声,可是单雄信并没有理会。 他只说:“你们也看到了,我今日再留在此地,李密是一定要我性命的,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便是,也轮不到他赶我走。” 说完这句话,单雄信便转身朝着黄罗帐外走去。 他脚步沉沉,只在跨出门的那一刻有所驻足,只对李密说了一句话。 “好自为之。” 言罢,便转身出了门。 单嫣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紧追在单雄信身后便出了门。 罗成追随妻子,也一同跟着去了。 -- 第461页 剩下在黄罗帐中的秦琼、徐茂公几个看着单家人离开,什么话也没说,只纷纷回头,面容冷漠地看了一眼王座上的李密,而后一言不发地鱼贯而出。 王伯当站在李密身边,看着这些曾经的好友兄弟一个个的背对自己离去,心中忽然起了一层悲凉。 目下,一片狼藉。 单雄信走之前撞倒了一方小桌,上面原本摆设的杯盘摔得分崩离析。 武姝的尸首还倒在血泊里,王伯当看了她一眼,而后问李密:“把她抬下去?” 李密捂着脸,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抬走吧,好好埋了。” 王伯当领命称“是”,便指挥手下的人料理底下的那一具还温热着的尸体。 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背后的李密用一种疲惫的声音说:“伯当,你看这些人,他们是从心底里看不起我。” 王伯当一怔,没回头。 他沉默地抓住武姝的脚,和众人一起抬起她的尸首。 “皇上放心。”王伯当的声音有些喑哑,“臣下绝不会弃您而去。” 第206章 单雄信回了自己的营帐就开始收拾东西,单嫣罗成等冲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出一个包袱。 单嫣知道照单雄信的脾气,他既然已经把话说出了口,那就铁定是动真格的。 她冲上去拽住了他的手,急急地问道:“哥你要去哪?” 秦琼、徐茂公等上来,前前后后把单雄信围在中间。 “五弟!话说说也就算了,你真要走!?”秦琼话语里带着几丝央求。 徐茂公连连叹气:“五弟,你就听我们一句劝,好歹这瓦岗是咱们兄弟人多势众,李密不过也就是个空架子,你先别冲动留下来,有什么事情都有大伙儿担着。” “是啊五哥,就听军师的吧。” 程咬金好不容易叫叫来人把他身上的绑着的绳子给解开,却已经听见单雄信负气准备离开瓦岗的消息,他一股脑冲过来,当着单雄信的面抽了自己俩耳光,连连说:“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做这损事!好五弟,你要是有什么气就冲我撒,别拿出走的事情开玩笑啊。你可是瓦岗的五虎上将,你要是走了,这五虎缺了一虎,像什么样?” 单雄信没吭声,驮着背上的一个包袱站在原地。 程咬金不死心地凑到他跟前伸着脸要他出气:“五弟!你打!今天这事原本也有我的错在里头,只要你肯消气,我随你怎么打。” 单雄信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程咬金:“我打你做什么?” 徐茂公扒开程咬金,语重心长地劝道:“五弟,你要想想,你若是走了,你妹妹与女儿要怎么办呢?你要撇下她们俩不管吗?” 单嫣也看着单雄信,他的面孔阴翳,眼底心事重重。 单嫣心中也踟蹰着,等着单雄信回话。 徐茂公感觉单雄信似乎平静了一点,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顺手就把他肩膀上驮着的包袱取了下来。 秦琼见徐茂公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趁机上前按着单雄信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凳子上。 “五弟,消消气。”秦琼叹了口气。 单雄信由着秦琼按坐在了凳子上,徐茂公将他的包袱放在了身旁。 “行了诸位,今天也没什么事了,大家各自回去好好歇息。”徐茂公站出来笑着打圆场,“这玉玺交出去便交出去了,明日咱们先找机会出紫荆山,往后再做谋划。” 众人见单雄信被安抚下来,三三两两也就出了军帐。 徐茂公拉住单嫣,低声道:“好好劝劝你哥哥,叫他别意气用事。” 单嫣沉沉点了点头。 徐茂公又看了罗成一眼,这才与秦琼一同告辞走了出去。 人群散去,军帐里便只剩下了罗成并单家兄妹三人。 单雄信一直垂着头坐在凳子上不吭声,单嫣静静看着他,慢慢走上前去,在他的身前蹲下身。 单雄信身形微动,抬起头来,看见单嫣蹲身,把双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罗成站在背后垂着眼帘。 “哥不会扔下我的,对不对?也不会扔下小小的。”单嫣伏在他的膝上静静问道。 单雄信眼底倒映着军帐里忽明忽暗的烛光。 “对不对?”单嫣仰起脸又问了一遍,眼睛里闪着期盼。 单雄信垂眸盯着单嫣,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罗成,带她先回去吧。”单雄信没有应答单嫣的话,反而抬头看向了罗成。 罗成站在身后看着单雄信的眼睛,后又垂下了眼帘。 他走上前一步,扶住单嫣的肩。 单嫣抬头,双手抓紧了单雄信的衣摆,心中一陷:“哥……” “听哥的话,先回去好好休息。”单雄信垂首对着她涌起一个淡淡的笑,看向罗成,“带单嫣回去吧,天这么晚了,这些天她照顾你都没睡过几个好觉,你也该照拂着她才是。” 罗成扶着单嫣的肩,带着她慢慢站起身,轻声道:“我们先回去。” “听话,哥有点头疼,想一个人安静会儿。”单雄信拍了拍她的手臂,抿嘴道,“跟着罗成去吧,哥跑不了。” 这一句话,才让单嫣半信半疑地跟着罗成站起了身。 “走吧,让舅兄一个人静一静。”罗成低声在耳边劝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一个人待会儿也好。” -- 第462页 单雄信笑起来:“快去吧。” “那,你先一个人静一静。”单嫣也只好同意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你记得要找我。” “我又不是通儿,我还需要你嘱咐?”单雄信摇头笑起来,朝她挥了挥手。 单嫣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慢慢从单雄信的军帐当中走了出去。 她才随着罗成走出十来步,背后的灯火就熄灭了下来。 单嫣驻足转过头去看,单雄信的军帐已经熄了灯火,黑黢黢的。 她盯着那漆黑处看,心中仍旧还是放心不下。 罗成将披在她肩头的大氅拢了拢,揽着她的肩膀安慰:“会没事的。” 单嫣这才转过眸来,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单嫣一直没能真正放下心来,即使罗成再三宽慰,她翻来覆去还是念着单雄信。 今天单雄信的反应实在太反常。 她自始至终很难相信单雄信真的听进去了徐茂公等人的话。 她尝试着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可人睡不着,心也静不下来。 黑暗中,罗成的手握住了她的。 “没睡?”她听见他轻声问。 单嫣轻轻地“嗯”了一声说:“睡不着。” 罗成轻轻笑了一笑:“我也是。”顿了顿,“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单嫣问。 罗成说:“我想,李密也许真的算不上一个明主。若是可以,我也像跟舅兄一样,一走了之。而且我还在想,几天在黄罗帐当中的所有人,也许都有了这个想法。” “你也要走?”单嫣忽然翻了个身,对向睡在床外侧的罗成。 这句话叫她觉得有些吃惊。 罗成也测过身来,低声道:“武姝的事情,也许只是一个开端。李密的马脚已经露了出来,他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忌惮了。” 今日的事情,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冲击。 单嫣把头往罗成的胸口前靠了靠,半晌,小声地说:“你真舍得吗?瓦岗是这些年各位兄弟共同打拼的心血,若是离开了瓦岗,咱们能去哪儿?” 罗成的手臂搭过来,将她整个人紧紧拢在怀里。 “……今日在黄罗帐里,舅兄有一句话,我也深有感触。” “他说,瓦岗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是二贤庄。阿嫣,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瓦岗并不是我的家。” “我愿意死心塌地留在这里,是因为你和通儿,还有娘,你们都在这里。只要带着你们在身边,哪里都可以是我罗成的家,并不拘泥于区区一个瓦岗。推心置腹地说,瓦岗也并非是最好的归宿。” 单嫣半晌无言,过了一阵,才低低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是。”罗成道,“留在瓦岗,除了我想实现自己的抱负,更是因为这里可以庇护你们。可就如同舅兄话里所说的一样,如今的瓦岗已经成了李密的西魏,看今日这情形,只怕我们也早作预备。” “罗成。”单嫣忽然问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罗成柔声。 单嫣沉默一阵,而后道:“我娘家,只有哥哥跟侄女这两个亲人,将来如果他们遇到什么事,你我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 “傻子。”罗成揉了揉她头发,“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寂夜里,罗成不看清单嫣此刻的神情。 她抿了抿唇,忽然心底便有一种悲从中来。 “有些事情临头发生了,只怕真的很难做权衡。只是万一到了那一步,我只求我们都能尽力。” 罗成的下巴放在她头顶上,声音清浅:“会的。” 单嫣这才浅浅阖上了眼,靠在丈夫的胸膛里慢慢地试着睡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单嫣还是准备再过去看看单雄信的情况。 她特意早起做了一些单雄信从前在家爱吃的面点带过去,可跨进他军帐的时候,里头却空无一人。 单嫣做的一篮子面点馒头全掉在地上。 罗成与秦琼得知消息,立马派人将整个军营都翻了个底朝天,可却仍旧没有找到单雄信的踪迹。 来报的人称,与单雄信一同消失的,还有几个他身边的亲卫,都是从前二贤庄出身的人。 马槽里,单雄信的马及另外几匹马也不见踪迹。 单嫣在单雄信的军营里呆呆地坐了许久没回神。 昨天徐茂公解下的那个包袱还摆在她手边。 单雄信走的时候没带上它。 罗成得知后也沉默了半晌,秦琼过来瞧了瞧单嫣,对他说单雄信应当是昨夜走的。 北山口窦建德确实已经撤兵,秦琼的人追上去的时候,沿路发现一连串新鲜的马蹄印。 李密的兵马在单雄信离开后的第二天拔营起寨,余下不到数万的人马沿着山北的缺口出去。 一路上单嫣归心似箭。 她知道,金墉城当中还有小小。 她不信单雄信会抛弃自己的女儿。 说不定,他只是在气头上,所以先行一步回了金墉城也说不定。 可是单嫣想错了。 回到金墉城的当日,单嫣与罗成便即刻往单府前去。 可偌大的一座宅子,人去楼空。 管事的人说,单老爷数日前就带走了单婉,一词未留,也不知所踪。 -- 第463页 第207章 单雄信杀武姝一时,李密始终怀恨在心,只是因着逃命心切,一直没顾上找单雄信算这笔账。 秦琼等一干兄弟们自然是跟单雄信站在一边的,因此也没人给李密通报单雄信擅自离开的消息。 直到两天以后李密升殿上朝,想要问责单雄信下命惩处之时,方才得知了单雄信早已经不知去向的消息。 这一来,李密是一肚子火也找不着人发作,于是这火气就落在了殿上一干文臣武将的头顶上。 罗成与单雄信乃是舅兄妹夫的关系,李密头一个责问的便是罗成,而后又波及了秦琼、程咬金、徐茂公等,严词指责众人未尽职责,是故意放了单雄信离开,当场便叫了王伯当派人上刑伺候。 只是秦琼徐茂公等在瓦岗资历久,如今金墉城内大小的将官当年多数都是看着这几个人的面子投奔而来的。 李密虽下令重责,可是殿上几个兄弟挺着了腰板站在那里,谁敢动一根手指? 李密气得发疯,于是又拿秦琼等底下的官兵出气。 已经走了一个单雄信,瓦岗当中人心早已经动摇,李密这一通手段施展下去,便是能忍的也再忍不下去了。 大不了就是一个走字。 天下各路英雄,也非只有西魏李密一家。 罗成早已经想走,便第一个递了辞官的折子上去。 众人以罗成马首是瞻,辞官的折子成堆地往李密的桌子上扔。 李密是又气又恨,心说这些人都是要造反了不成,便下了一道死命令,不准任何人离开金墉城。 谁敢走出去一步,便杀无赦、斩立决。 也是真杀。 当即就处决了将军翟让。 这翟让原本是瓦岗寨的旧主,当初程咬金攻下瓦岗之后,翟让只觉瓦岗军纪律严明,贾家楼的四十六兄弟们也皆是一条心,遂干脆加入了瓦岗军。 这些年,瓦岗南征北战,翟让也是一员老将,立下不少功劳。 但李密为杀鸡儆猴,说杀便杀。 翟让一死,众人的心也凉透了。 秦琼被李密这一连串的命令弄得寒了心,原本还颇有些不舍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血,如今也不得不舍弃。 徐茂公知道,这金墉城中的多数都已是去意决,遂跟众人商量说,法不责众,大家拿了自己该拿的东西走人,将来江湖有缘再相见。 程咬金斧劈了金墉城的宝库大门跟粮仓,徐茂公、秦琼、罗成及单嫣等帮着众人把东西都悄悄平分了下去。 单嫣站在罗成身边,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领了粮饷财物后,各自散去。 李密知道自己的王命已成空谈,也自知再留不住这些英雄豪杰,气得一病不起。 瓦岗城东门打开,每日一去不返的人实在太多。 这段日子,每日所做最多的事情,便是送别。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众人都有众人自己的打算。 徐茂公与魏征二人是最先走的,临别前徐茂公送了小罗通一块长命锁让他带着,单嫣跟着罗成站在东门外送别的时候,徐茂公说想要再游历一番天下,等看清了谁是乱世明主,再做投奔的决定。 王君可、齐彪、李豹等从前二贤庄的人多数也投奔了别军,或者返回了原籍老家,不愿再参与天下斗争。 从前北平府的一众人、杜差、白显道、张公瑾等,除了杜差无家无累继续留下跟随罗家人外,余下的人罗成让他们各自归乡回家。 白显道、张公瑾等都还各自有亲人留在河北等地,如今北平府不复,他们跟在身边,罗成只怕亏待了。 白显道等也知道,罗成如今带着家人,罗家势力也早已不如前,他们还跟在他身边,一来是累赘,二来罗成心中对他们也会觉得有所亏欠。 虽恋恋不舍,可也只能各自离去。 白显道是叫唐国仁等架着走了的,临别前趴在东门前给老王妃秦夫人磕头,声泪俱下。 单嫣不忍卒看,抱着小罗通默默地转过身,眼泪水不住地流。 罗成的眼眶也红着,勉强平静笑着一一送别远去。 最意难平的却是从前与王伯当交好的谢映登。 谢映登原本是个性格平和的人,眼前瓦岗一时英雄尽走,最好的朋友王伯当死忠于李密,与众兄弟分道扬镳,他心中凄凉。 辞别后,他说自己准备绾发为道,从此出家。 到最后,瓦岗之中的兄弟们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罗成、秦琼并程咬金三个。 罗成秦琼二老母妻儿都在身侧,一时也没想好要去何处。 程咬金则是因为丈人裴仁基一家返回河南原籍,便让夫人裴氏带着两个儿子程处默、程处亮跟随外家,自己则仍同着秦琼罗成表兄弟二人一道。 罗成跟秦琼两兄弟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一家人先返回山东历城县的秦家老宅。 原因无他,单嫣又怀孕了。 罗通将满了半岁多,单嫣有了她跟罗成的第二个孩子。 单嫣心里仍旧念着单雄信父女二人,想知道他二人目下在何处。 只是肚子里揣了一个,也只能先回山东养胎。 罗成知道她挂念单雄信跟单婉,特意答应等她平安生产之后,便带着她回一趟潞州老家看看。 单嫣嫂子常氏的坟墓还在潞州,单雄信若不投奔其他反王,定然也只能打道回府。 -- 第464页 自己有孕在身,回山东已经是最好的打算。 单嫣也同意了。 朝东北前行,兜兜转转,又回到山东历城。 这些年因着战火,历城也不比六七年前单嫣初次来的时候繁华热闹。 秦家的旧宅一直请人看守着,众人到了家,家中也有人迎接。 将车上的行礼归置好之后,单嫣罗成便在秦家暂时驻足下来。 单嫣生育第一胎之后各种奔波,罗成一直担心她怀这个孩子会很辛苦,身子上也吃不消。 不过单嫣自己倒是觉得怀这个孩子比怀小罗通轻松许多。 怀通儿的时候罗成在外征战,北平内外虎视眈眈,最后更是有窦建德攻城罗艺战死,那时候她才生下小罗通不到两刻钟,便要撑着身子出去会面夏明军。 反观如今在历城待着,罗成在身边,又有秦夫人和宁夫人贾氏帮忙照料,因此第二胎怀得还是轻松一些,孕吐也不比第一胎厉害。 从金墉城出来时带的钱财倒也足够,再加上秦家这些年的积蓄,养活一大家子人也不成问题。 自抵达历城后,罗成便也一直待在单嫣的身边。 单嫣专心养胎,他便负责帮着带长子罗通。 单嫣快足月的时候,罗通也已经将近两岁。 小家伙比别人开口说话都早,早已经会叫了爹爹娘亲,也懵懵懂懂知道娘亲的肚子里有个新的妹妹或者弟弟。 罗成经常抱着他出去玩,玩回来以后小罗通便抱着他爹的小腿,奶声奶气地着急问:“妹妹今天出来没有?” 他牙齿还没长全,说话漏风,旁人听着都是“妹妹几天粗奶没有”,常被他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单嫣常笑着揉揉他的脸,要他听自己隆起的肚子,说妹妹就在娘亲肚子里。 小罗通是个心细的孩子,单嫣要他摸摸肚子,他也不敢用力,就轻轻地用手摸一下。 有时候恰好胎动,小罗通便被吓一跳,吓一跳以后又拍着手笑,说妹妹和他拍手玩儿。 按理说没生出来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可小罗通铁了心地只说单嫣肚子里是个妹妹。 很快就到了临盆那一天。 第二次生育比起头一胎,倒没那么紧张,心里也有了底。 只是罗成是头一回等着孩子出生,他倒是比单嫣还害怕些。 生产的时候秦琼拉着他屋外等,罗成听见屋里的动静一双手直抖。 秦琼笑话他说上战场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紧张过,罗成急了便说:“那能一样吗!?” 单嫣生罗通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 可想而知是多辛苦。 到最后,罗成听着屋里的动静实在是忍不住了,也不管不顾,冲了进去守在单嫣身边陪着她一同生产。 这次比上次顺利许多,但也经历了一天混乱。 孩子的哭声响彻产房之中时,单嫣还没掉眼泪,罗成却抓着她的手先哭落泪了。 单嫣刚生产完,还很虚弱,看着罗成坐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眼眶红红的,她却有点想笑。 “我都还没哭,你眼睛红什么?”单嫣看着他笑。 罗成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来,眼睛还红着,只攥着她的手定定说:“谢谢你。” 单嫣望着她笑。 贾氏已经将孩子出生的孩子清洗了一遍,用柔软的绒毯包裹好,她走上来看着夫妻二人笑道:“还真被通儿说中了,是个姑娘,你们快瞧瞧,跟阿嫣是一个模子!” 罗成很高兴,从贾氏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罗通生下来的时候他没见着,但这个女儿却是他守着生下来的。 他把孩子摆在单嫣的头旁,跟单嫣一起看着襁褓里刚出生的小女儿,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女儿真好看,阿嫣,像你。” 单嫣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忍不住笑道:“刚生出来的小孩儿,能看出来像谁?”不过听见女儿像自己,她却也高兴。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婴儿的小脸。 小罗通被他表伯父秦琼按在门外,这会儿终于可以进来了。 秦琼抱着小罗通进来,罗成接过儿子,抱着他去看自己新出生的妹妹。 “通儿,这是你的妹妹。”罗成抱着小罗通对他说,“今后你是哥哥了,可要好好保护妹妹,知道吗?” 小罗通看着襁褓里的妹妹,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通儿护着妹妹,护着娘亲。” 单嫣忍不住笑了,靠在床边,伸手也摸了摸儿子的脸:“那可说好了啊,娘都记着。” 罗成搂着儿子,却忽然听见单嫣又问他:“可想好女儿叫什么名字?” 罗成一愣,抬起头来。 单嫣看着他笑道:“通儿的名字是我取的,女儿的名字你来取吧,咱们一人一个。” 罗成听见这话,低头慈爱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慢慢道:“就叫她连理吧,小名就叫阿宝,爹爹的珍宝。” 他低下头亲了亲女儿的脸:“爹爹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第208章 出月之后单嫣的身子好了许多,又休养了一个月,她便与罗成商量着去一趟潞州老家寻找单雄信的事情。 其实去了潞州也不一定就能寻到单雄信,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打算看看。 单嫣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 第465页 若是在潞州也寻不着人,也只能之后走一步算一步,再做谋划。 但是令单嫣没想到的却是,时隔小半年之后,单雄信却派人给山东的她带了信来。 收到单雄信家书的时候单嫣十足吃了一惊,她跟罗成展信读后方才知道,单雄信人竟是在了洛阳。 单嫣如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单雄信会在洛阳。 洛阳是王世充的地盘。 这个消息单嫣是知道的。 年前,杨家兵败如山倒,大厦倾颓之下倒是养活了不少造反的人,王世充便是其中之一。 扬州争夺玉玺之后,天下反王各自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王世充就趁着各家都在舔舐伤口之时,趁机捡了个便宜,将东都洛阳据为己有,自立了个新的洛阳王。 而根据单雄信的信上所说,他是半年多前到的洛阳,因缘巧合接了洛阳王之妹玉花公主的绣球,如今已经被王世充聘为驸马,在洛阳城内安了家。 信最后提及,玉花公主如今已怀有身孕。 单嫣看完将信合上,罗成默了默才道:“看来舅兄是当真把家安在了洛阳。” 单嫣也沉默了一阵,看着信上的字迹却有些犹豫。 她把信交到罗成的手里,有些迟疑地说:“这字好像不是出自我哥的手笔。” 单雄信的字单嫣还是能辨识出来,这封信上的字迹确实不像是他的。 只不过信上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单嫣一时也有些迟疑。 罗成收好信,安慰道:“总之先去一趟潞州,询问情况之后,再论去不去洛阳。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别担心。” 单嫣点头,同意罗成的话。 秦琼与程咬金得知单雄信的消息之后,也愿跟随夫妻二人一同前往潞州,想看看自己这位老兄弟过得如何。 阿宝年纪还小,单嫣前行便只带了小罗通在身边,女儿交给了留在历城县的婆母秦夫人照看。 自历城县启程途径潞州后,单嫣跟罗成往天堂县外二贤庄的旧址去了一趟,只可惜除了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什么也没看到。 单嫣后又去了一趟当年埋单雄信夫人常氏尸骨之地,却惊讶地发现常夫人的坟已经被移走。 去问左右乡邻,乡邻们只说这墓半年前之久就已经被人移走。 至于移去了何方,无人清楚。 潞州之行并没有获取道什么线索,最后的办法就只能根据信上所说去一趟洛阳。 从潞州府到洛阳距离相对不算太远,抵达洛阳之时正是牡丹花开的时节。 单嫣想着,此番就算是找不到单雄信,在洛阳城里游玩一番。 洛阳牡丹倾城色,看了再走,也算不虚此行。 抵达洛阳的当日天色已晚,罗成便做主在城外的客店先让妻儿休息一日,第二日早晨方才同着秦琼、程咬金二人骑马往洛阳城内去。 洛阳单嫣是第二回 来。 上一回前来时,还是杨广活着的时候。 朝廷挥师下扬州而去,她在洛阳城中时时刻刻警惕着杨家人,自然也无心观赏洛阳风景。 不过这一次心境却与之前不同。 小罗通头一次出远门至洛阳,马车进城之后,单嫣便坐在车里抱着他挑帘各处看。 小子看什么都新奇高兴,单嫣抱着他坐在车上看街景,咯咯直笑拍手。 罗成听见背后马车里儿子的笑声,也知道他喜欢看洛阳城的热闹,便跟左右骑马的秦琼、程咬金二人交代了几句,特意放慢了速度,叫小罗通在车里看个尽兴。 进洛阳城之后,秦琼便问了洛阳王府的方向。 如今王世充占据洛阳,从前杨广时修建的显仁宫早已经便成了他的王府。 先询问洛阳王府的位置乃是因为此前以单雄信名义寄来的信上盖着其印章。 今日进洛阳,第一要紧的事情就先拿着这封盖了印的信笺去拜访王府,询问单雄信的下落。 罗成驾车往洛阳王府的方向赶,单嫣正抱着小罗通正指着车窗外一处耍杂技的笑,忽然却听见前方路上一阵响亮的开道铜锣声,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马蹄声朝着自己的方向逼近。 “驸马爷巡查!起开!” “都让开都让开!驸马爷查街了!” “……” 秦琼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勒紧缰绳将马赶到街边,罗成也驱车退开。 程咬金抬头,下意识往着那“驸马爷”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眼神一滞。 罗成秦琼也看过去。 单嫣听见车外的动静,便打起门帘想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坐在她怀中的小罗通眼睛最尖,一眼就望到迎面而来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 小娃娃脸顿时涌起一个笑,眼睛亮晶晶地伸手就要往外扑,甜滋滋地大喊一声:“舅舅!是舅舅!” 来人正是阔别一年之久的单雄信。 单嫣坐在车内,挑着帘子的手一时忘了放下。 她怔怔看着对面马上的男人,睫毛颤了颤,盯着他颇有些不可置信。 从前的单雄信久年征战在外,身边又没有妻子操持,向来是内外都不拘小节随意十分。 可眼前的人,通身锦衣华服的气派,坐在一匹毛色血红油亮的汗血宝马上,乍看倒很有几分英武贵气。 单雄信骑在马背上,望见来人们是谁的那一刹,面孔上也浮现出几丝惊异。 -- 第466页 秦琼喜出望外,赶紧翻身下马:“五弟!果真是你!” 程咬金也下马,朗声笑道:“原来真在洛阳当驸马啦,如何也不早点跟我们说?省得我们找你这一趟。” 罗成驾车便没有下去,只在车上对着单雄信拱手一礼。 单雄信如今确实已是洛阳王的妹夫,只是这驸马的差事也不是白领,每日巡城三趟皆是由他负责。 今日例行巡查,他是当真没想到会遇见单嫣等。 单嫣察觉到单雄信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心中有些迟疑,但又劝说自己或许是单雄信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找过来,是以有些意料之外罢了。 她抱着儿子走下车,那一头单雄信也下了马。 单嫣看着当初不辞而别的单雄信,心中颇为感慨。 喜出望外、惊讶、却也有点埋怨。 百感交集之下,兄妹对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被单嫣抱在怀中的小罗通兴奋异常,探着身子蹬着两只小短腿就急吼吼地要往单雄信的怀里扑。 这家伙虽小却十分记事,之于单雄信这个从前常带着自己的舅舅,小罗通是亲近得不得了。 毕竟从前,他犯错的时候,哪怕是亲生父母的罗成单嫣偶尔都还会教训他一下,可是这个舅舅却是把他捧在手里疼爱,从来重话都不曾说一句。 单雄信看着小罗通,脸上的神色柔缓了一点。 他顺手从单嫣怀里抱过外甥,看着单嫣,眼睛里含着一点歉疚:“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罗成敏锐抬头,不着痕迹地淡淡瞥了一眼单雄信。 单嫣听见这句话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秦琼也是微愣。 唯有程咬金没听出什么不对来,笑着上前一把揽住单雄信的肩膀,说道:“这不是你给我们写信来了吗?你说你在洛阳,咱们兄弟几个便过来瞧瞧你。好你个单通,当初走了一点儿消息也不透露给我们,要知道那天晚上你要走,我也跟着走了!” 单雄信的神色有些许的复杂,却也没反驳程咬金的话。 秦琼拍了拍单雄信的肩:“五弟,怎么会想到来洛阳?” 单雄信愣了愣,随即才对着秦琼微然一笑:“说来话长。既然来了洛阳,我便是东道主,秦二哥、妹夫、老四,来王府里坐坐吧,正巧我今日也不忙,陪你们喝一壶。” 说着转身吩咐身边的官兵开道回王府。 程咬金自然是高兴,久别重逢忙道:“好呀,今晚上谁也不许赖,谁先趴下谁是孙子!” 秦琼心中虽然有些疑问,但当着众人面也不好显露,只拱手道:“那就劳烦五弟带路了。” 单雄信抱着小罗通跨上马,小娃娃搂着舅舅的脖子兴奋得小脸通红:“骑大马!” 单雄信摸摸他的小脑瓜,喝令官兵跟随回王府。 洛阳王府便是从前杨广的显仁宫。 这里,单嫣不是头一次进来。 不过再次踏入,只觉得这显仁宫比从前还要奢华几分。 王世充原本草莽出身,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显仁宫前半部分用以处理政务会见宾客,后头一大片的宫室东边分给他的妻妾居住,西边则奖赏给自己的亲戚族人。 单雄信与王世充之妹玉花公主成亲之后,便也居住在显仁宫中。 内廷下车后便步行往里。 行进了一刻钟不到,便走到一所独门独户的宫苑门前。 单雄信回头看着诸位兄弟客气道:“到这儿便是到家了,几个兄弟不要客气外道。” 程咬金仰头看一眼单雄信与玉花公主做居住的宫苑,叹道:“我说五弟,你这当驸马住的屋子比我当初做皇帝住的还气派啊。” 单雄信抱着小罗通笑道:“别废话,先进来,原路才到大家也都饿了,先痛饮几杯再说。” 于是便引着单嫣一众走进。 作者有话要说:1/1 第209章 【二合一】 一路行进,两旁遇见的侍女小厮们见了单雄信便都远远地i跪下行礼,姿态之间很是毕恭毕敬。 程咬金越发忍不住,道:“五弟,你这个驸马可当得太值了,你这气派比当皇上还大啊。” 秦琼笑他:“说什么傻话?” 单雄信也笑,指着前头一座小殿道:“那儿是家常起居的屋子,大家也不是外人,就不在外头的大殿迎接了。” 程咬金睨着他笑:“只要有好吃好喝的招待,哪儿都一样。” 单雄信仰首:“四哥请便是。” 自始至终,单嫣都觉得今日在洛阳城内的相遇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书信上邀请众人前来洛阳的人的确是单雄信,可是单嫣却觉得她从单雄信的脸上读到了一丝不快。 同样,罗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单嫣与罗成对视一眼,双方都知道各自所想与自己一样。 这次单雄信写信邀请他们起来洛阳之事,其中一定是什么猫腻。 单雄信抱着小罗通往后殿的方向走。 府中的侍女们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方进殿中,便已经酒席饭菜早已经招待好。 单嫣一进门,便见到原先坐在桌边的一个碧衣女子扶着侍女的双手,撑着腰盈盈站起。 那女子看上去与单嫣差不多,二十上的年纪,面容生得光洁秀丽,看人时眼睛笑得弯弯。 见到单雄信带着一众人回来,她连忙起身相迎上来,恭敬地朝单雄信福了福身,言语当中抑制不住的高兴:“哎呀,爷回来啦!” -- 第467页 单嫣的视线忍不住朝那女子双手抚着的小腹处看去。 她穿着宽松些的衣裙,松松地系了一圈腰带,可以看得出小腹处隆起的弧度。 已显怀了。 看来信上说的是真的。 单雄信在洛阳安了家,成了王世充的驸马,玉花公主也有了他的孩子。 只是单嫣却总觉得,他们出现在洛阳城内,是单雄信意料之外的。 且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太想他们出现在这儿。 秦琼微笑着看走上前来的玉花公主,问单雄信:“想必这位就是弟妹了?” 单雄信淡淡笑了一声:“是,贱内礼数不周到,亏待各位兄弟了。” “哪里的话。”秦琼微笑摇头,连忙给玉花公主回了一礼。 程咬金也随着秦琼自报家门。 “几位将军远道而来洛阳,贱妾也没什么好的招待各位,且今日匆忙,只准备了些佳酿和时令小菜,还望几位将军莫要介怀。” 玉花公主皆是以礼相待。 程咬金见过公主之后,单雄信指着单嫣并罗成淡淡道:“这便是阿嫣了,身旁这位乃是我妹夫,当初隋朝的北平王世子罗成。” 玉花公主上前一步,执着单嫣的手微笑起来:“常常听爷念叨小姑子,今日总算是得见。小姑在这儿住着千万不要外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单嫣与罗成见过了玉花公主,单嫣只笑了笑说:“公主照料我哥哥辛劳,单嫣该向您道谢才对。”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嫂子,单嫣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在她心目中,二嫂一直都是二贤庄那个温柔亲切的常氏,而非现在玉花公主。 单嫣与她交谈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单雄信。 却见他面容淡淡的。 单嫣越看,越觉得这夫妻二人之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通儿,还不见过舅母?”罗成回头,冲单雄信怀中的小罗通轻轻训斥了一声。 小罗通搂着单雄信的脖子,转过头去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舅母”。 比起喊舅舅的亲热,这声舅母实在有些疏远冷淡。 但玉花公主也未曾介意,抿嘴笑着十分高兴地应了,摸了摸小罗通的脸,又吩咐侍女下去将一只金长命锁捧上来,亲自带在了罗通的脖子上,当做给他的见面礼。 罗成叫罗通道谢,小罗通怯生生地谢过了玉花公主。 一番见礼之后,单雄信便招呼着大家入座。 玉花公主挺着个大肚子在一旁招待,恭敬听着单雄信的吩咐,在侍女的搀扶下给秦琼等奉茶倒水。 秦琼知道公主有孕在身,见她这般侍奉自然不敢当,连连推脱道谢。 单雄信却坐在位子上,看着玉花公主似乎并没觉得她端茶倒水有什么不妥。 玉花公主只抿着嘴微笑道:“尽地主之谊,这是贱妾该做的。” 单嫣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玉花公主好歹也是个反王的妹妹,说起来身份也比单雄信尊贵,可是不知为何,她对单雄信却是毕恭毕敬,若是换身衣裳,旁人怕还只觉她是单雄信身边的一个丫鬟。 单雄信一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总是淡淡的,见她主动端茶倒水,也没有劝阻。 玉花公主对着丈夫,言语之间也全然是恭敬,不敢违逆单雄信。 单嫣越看越奇怪,可当着单家夫妻二人,也不好吱声,只沉默喂着小罗通的饭,听着他们叙旧。 单雄信问了秦琼瓦岗现在的动向,秦琼便将后来瓦岗众将离散的消息告诉了他。 单雄信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可惜了。” 提起瓦岗解散之事,众人的表情也黯然了许多。 秦琼见场面气氛有些冷却,连忙笑着开口:“不过也好,我们也过了一年的清闲日子。五弟还不知道吧?表弟妹今年又添了一个姑娘,如今已然是儿女双全了。” 单雄信听见这话,眉目方才舒开。 他转头看着单嫣,眼底里有些惊喜的笑:“真的吗?” 单嫣微笑着点了点头。 罗成转头,眼光温柔地看着单嫣,对单雄信说:“过几天就要满两个月了,太小,没敢带她出远门,便交到我母亲和舅母表嫂手里,让她们在历城带着。” 单雄信脸上笑容这才出现:“可取了名字?”‘’ 单嫣点着头笑道:“罗成给她取的名,叫罗连理,乳名唤作阿宝。” “阿宝……”单雄信默念着这个名字,欣慰道,“好名字。” 罗成道:“等她再大一点,我们再带来洛阳,让你瞧瞧。” 单雄信眼底有了点暖意,他含笑点头:“好。” 单嫣抱着罗通,忽然又想起一个人。 今日入洛阳王府后一直没见到。 “哥。”单嫣看向单雄信询问道,“小小呢?” 单雄信道:“小小今日叫奶娘侍女们带着去东郊外拜佛了,这会儿还没回来。等她回来,我叫她见你。” 单嫣点头,笑道:“也不忙这一会儿,等她空了我见她。” 兄妹二人正说话,却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响动声,伴随两声侍女的惊叫。 单嫣一时愣住,回头去看,却见一个侍女匆匆跑进来道:“驸马爷,不好了!方才公主端菜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烫肿了,您快去瞧瞧。” -- 第468页 众人听见这话都愣住了,单嫣连忙道:“哥,那你快去看看。” “是啊五弟,去看看是怎么了,严不严重。”秦琼也忙道。 在场几人,却是单雄信这个做丈夫的面色最为镇定。 他站起身来,把眉一皱,说:“烫伤了就去找大夫看!找我做什么,我还会看病吗?” 单嫣听这话一怔,看头看罗成。 罗成也满腹狐疑,看着她只静静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 秦琼与程咬金也没料到单雄信会来这么一句。 前来禀报的侍女被单雄信的反问震慑到,一时咬着嘴唇低头,半晌才又说:“公主烫得有点儿重,您还是去看看吧。” 秦琼推了推单雄信,给那婢女一个台阶下:“……五弟,就去一趟吧,这弟妹还怀着身孕呢。” 单雄信脸色有些阴沉,但还是动了身:“公主在哪儿?” 侍女忙引着单雄信出去:“就在小厨房。” 单雄信跟着侍女方才出去,屋中的四个人便都不说话了。 这会儿,饶是程咬金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挠头犹豫着道:“……我怎么觉着,这老五跟玉花公主的关系不大好呀?” 秦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单嫣越想越不对劲,将小罗通放进他爹怀里,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罗成接过儿子,对着单嫣点点头。 单嫣放下儿子便起身出去,刚踏出门,门口守着的婆子便上前笑着拦在单嫣的去路上:“娘子是要做什么?有什么话吩咐老奴便是。” 这阵势,好像是故意不让她出去。 单嫣客气笑了笑,道:“听说公主烫伤了,我不放心,也跟着去看看。” 婆子也客气地笑道:“倒是不劳娘子费心了,方才驸马爷已经过去,下人们也叫了大夫来看,您是客人,您只管坐着歇息便是。若还要您动劳,一会儿公主责问下来,便是老奴的不是。” 单嫣听这话便知道,只怕事情并非是玉花公主烫伤手这么简单。 看着门口婆子的架势,是不准备让她知道她兄嫂二人究竟在做什么。 单嫣正想换个接口出去,便听见背后传来罗成的声音。 “这位嬷嬷,不知附近可有更衣的地方?” 单嫣一愣回头,却见罗成抱着小罗通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 门前守着的两个婆子一怔,才连忙回:“有,就在后院。” 罗成客气笑,指着怀里两眼泪汪汪的儿子说:“这小子想来方才吃多了,这会儿肚子疼,急着更衣,我们夫妻两个先带他过去,免得一会儿场面不好收拾。” 这倒真不好拒绝,小孩儿肠胃不好,若是弄出个好歹,也不易交代。 “那老奴带路,罗将军与夫人带着小公子一道来吧。”其中一个婆子应了一声,而后与令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你在这儿伺候着秦将军与程将军。” 另一个婆子应了一声“是”,单嫣与罗成方才抱着泪眼汪汪的小罗通跟着下人往更衣的方向而去。 到了更衣的地方,不知为何,小罗通却哭了起来,只抓着那带路婆子的衣袖不撒手。 趁着这个机会,罗成给了单嫣一个眼色。 单嫣眼见着小罗通抓在婆子身上,朝罗成点了点头,瞧瞧转身,趁人不注意朝着来路回去。 正经过一处回廊,忽然听见里头一阵掀翻桌子摔烂茶碗的巨大动静。 单嫣脚步一停,只听见里头传来单雄信怒气冲冲的骂声:“你回去告诉你哥哥!这是做梦!让他别痴心妄想!你可别忘了,最开始若非王世充在我身上耍阴谋诡计,我怎么会停在洛阳?你们一家就是个骗子,骗我也罢,现在还要把我单通的兄弟家人都拉上?你做梦!” 单嫣瞳孔骤然张大。 原来这夫妻二人到这儿来了。 玉花哭哭啼啼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驸马爷如今还要记着当初的事情么?妾身也认了,当初确实是我兄妹不义,用手段强留了你,可是咱们到底现在也是一家人,何况如今唐王眼看围攻洛阳,我王兄借用了爷的名号给罗将军和小姑写信,也是为了护着我们这个家啊!” 单嫣站在窗外听着,心中原本的疑惑顿时有了答案。 果然如此。 原本寄往历城县的信根本就不是单雄信亲自写的,而是王世充代笔。 做这些为的就是将他们引来洛阳。 屋内单雄信听了玉花公主的话,越发气急:“我早说了,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有他们的选择,你背着我给王世充报信,这笔帐咱们还没算!外头的人都说是我单通不义,酒醉睡了人家的妹妹,可是你们兄弟心里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强上了你?分明是你哥哥灌了我陷害于我!我见你可怜这才留下来,如今你还有脸与我谈条件?” “可妾身肚子里如今确实有着爷的骨血,爷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洛阳被唐军攻陷,看着我们母子死于非命吗?”玉花公主凄凉地叫了起来。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而后单嫣方才听见单雄信语气冷淡:“我留在这儿,一是看在你肚子里未出生孩子的脸面,而则是因为王世充答应过我,此生与李家为敌,我才愿意在这里。今日散后,你回去找王世充说清楚,有我单通在这儿一日,便是死也会守着洛阳城,让他不要把主意动在秦琼几个人的身上,尤其是我妹妹单嫣一家。” -- 第469页 说最后几个字时,单雄信的语气当中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进洛阳之后一切的疑惑,此刻,单嫣总算是明白了。 单雄信离开瓦岗之后便在洛阳被王世充设计留下,后来单雄信打听到了他们一家留在山东历城的消息,便准备瞒下来,不再打扰他们的生活。 可王世充如今守着孤城,不日四面将是唐军围城,他心里没有胜算,便通过玉花公主得到了秦琼等人的下落,背着单雄信写了那一封寄往历城的假家书。 所以单雄信今日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才会如此奇怪。 玉花公主的声音哽咽起来:“爷就当真如此绝情吗?” 单雄信声音冰冷:“我单通的家仇家事,还不需要牵连旁人。” 说完这话,单嫣便听见前门的方向传来摔门声。 想来是单雄信已经走了。 她转过身往回走,就听见屋子里已经传来玉花公主的哭声。 单嫣顾不上,径直往罗成的方向赶。 回到小罗通更衣的屋子里,娃娃还抱在那婆子的身上哭。 婆子也不敢动,也没办法,只能这么僵持着。 罗成转眼看到单嫣进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小罗通像是跟他爹商量好了一样,眼泪说收就收,立马不哭了。 单嫣随手拿了两件罗通的衣裳上前来,只说方才找衣服去,叫这婆子帮忙给儿子换了身衣服。 换完衣服,夫妻二人方才抱着孩子往宴客的殿上走。 婆子走在前边,罗成抱着儿子,单嫣便悄声咬耳朵将之前的事情全然告诉了他。 罗成静静听完,点了点头,只说:“先看看。” 回到殿上的时候,单雄信已经先一步到了。 见单嫣罗成夫妻二人走进来,单雄信问道:“去哪儿了?” 罗成抱着怀里的小罗通,轻声笑道:“这小子闹肚子,刚才去带他更衣。” “闹肚子?”单雄信有些紧张,“可是饭菜吃错了?” “无妨。”单嫣从罗成怀里接过儿子,抱着他坐下,“小孩子家是这样,哥哥不用担心。” 单雄信素来是最疼爱罗通的,听见这话直接要让小厨房去直接做一桌子饭菜。 恰好这个时候玉花公主也回来了。 走进来的时候,她神色倒是如常,脸上妆容精致,只是左手上缠着一块纱布。 秦琼等关怀了几句,玉花公主微笑着道谢,说自己没受什么伤,不过是端菜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 众人重新落座,程咬金便邀着单雄信再痛饮两杯。 但酒还没下肚,门外便响起一串男人的笑声。 “——哎呀!几位将军大驾光临,恕本王来晚了,照顾不周!” 单嫣抱着罗通转头,就见门外一众侍女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走进殿中。 玉花公主正给单雄信倒酒,望见来人连忙放下的活,对着来人行礼道:“王兄。” 众人听见这话,便也知道来人身份,于是纷纷站起身。 洛阳王王世充兄妹二人长得相似,只不过王世充身材矮小,竟是还不如其妹玉华公主。 人短小,气派却大,一进屋子哗啦啦跪下去一片丫鬟婆子。 王世充朗声笑着,十分高兴地让众人都起了身。 而后他上前,拍了拍单雄信的手臂,回头看着秦琼罗成几人,眼睛里笑意不止:“本王听说妹夫你的好友拜访,特意赶回来,还不引见引见?” 单雄信看着王世充,脸色说不上好,只哼了一声道:“王上难道还不认识这几个人?” 王世充倒是不在意单雄信的揶揄,转过身就朝着秦琼等行了一个大礼,笑道:“久闻您三位的大名,几位一来,我这王府当真是蓬荜生辉啊!今日匆忙,小王也是刚得到几位将军驾临的消息,这样,借本王这妹夫的光,就请几位这些天在洛阳好好玩一玩,吃喝住行,一概都有我洛阳王府买单!” 王世充转头来,看着抱着孩子的单嫣,眼里笑意更深:“这位应当就是单家的娘子吧?真是太好了,如今你来,罗将军和小公子也来了,咱们一家可算是团聚了。” 王世充嘴里冒出“团聚”两个字的时候,罗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单雄信的脸色更是阴沉。 单嫣看这场面,亦不好抚了王世充的面子,只笑着应了两声,客气过去:“这些天来洛阳,只怕还劳您费心。”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王世充笑道。 单雄信听着沉默不语,玉花公主也低着头,面色不安。 王世充没在单雄信的住处待多久,只与秦琼、程咬金、罗成兄弟三人敬了几杯酒,而后便推辞说自己事务繁忙,便先与众人告辞离去。 王世充走后,单雄信招待完这一顿饭,便准备招待单嫣等住下来。 但单雄信还没发话,玉花公主却抢先了一步,说方才王世充离开之前已经安排了单嫣等人的住处,就在显仁宫西北角的一座院子里。 单雄信面色难堪,似乎想要发作,可好在秦琼先一步笑着答应,又谢过了玉花公主的好意,这才压住了单雄信的怒火。 玉花公主吩咐侍女们前脚带着单嫣等人去居住的院子,他们刚走,却不知王世充的人后脚便过来传了命令,说是王世充要面见单雄信,叫他即刻前往。 -- 第470页 单雄信虽冷着一张脸,到底还是去了。 正好,他也正想找他这个所谓的舅兄算一笔账。 王世充也早已经等着单雄信来。 预料到了单雄信会来找他的麻烦,见他满脸冰冷走进来,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声:“坐,妹夫。” 单雄信没坐,站在他桌案的对面,冷眼盯着他说:“谁是你妹夫?” 王世充笑了两声:“我妹妹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是谁的,谁就是我的妹夫。” 单雄信忽然一巴掌重重拍在王世充的桌上,桌面摆着的一套茶碗“哗啦”一声响。 王世充笑眯眯地抬头,就对上单雄信那双漆黑冰冷的瞳孔。 “我早说了,不要去招惹他们。”单雄信咬着牙,几乎是个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往外蹦,“我留在这里便好,但是你别打我妹妹一家和秦琼程咬金的主意!” “你急什么?”王世充迎着他的面,笑得轻松,“说不准人家愿意留在这儿呢?” 单雄信压抑着心里的暴怒:“我说了,别打他们的主意,他们跟我不一样!” 王世充挑眉:“有什么不一样?如今他们乃是自由之身,留在洛阳为我所用又有什么不好?这三人都是当世的将才,若是流落在外,岂非明珠蒙尘?今日我找你来,也是想劝你去与他们三个说一说,既然来了这洛阳,那就别走了。” 第210章 【二合一】 单雄信听完王世充的话已然是冷笑连连。 他盯着王世充道:“我说过了,我可以留在洛阳,但是你决不能强迫他们也留下!这是我的底线。” 王世充不疾不徐地笑了一声:“我的好妹夫,现在的洛阳可是个好地方,说不准你那几个兄弟还巴不得留在这儿。” 单雄信不住冷笑:“好地方?李家的兵马都已经要围在洛阳城的城门前你,你还觉得这儿是个好地方?王世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留住了我还不知足,想让我妹夫和两个兄弟也留下来帮你对抗唐军。” 王世充挑了挑眉:“我的确有这个心思。只是妹夫,你的眼界未免也太窄了些,光看到唐军围洛阳,可是你怎的不知道如今唐军才是焦头烂额的那一方?” 单雄信愣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世充的眼底浮现了一丝得意,“你可知道刘武周?” “刘武周?”单雄信沉吟,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打了一个圈,他猛地想起来,“你是说如今的定阳王刘武周?” “没错。”王世充狡黠一笑,“你可知道,这刘武周在河东朔州马邑县得了一员猛将,名唤尉迟恭?自从这尉迟恭归入了刘武周手下一同举事,可谓是日抢三关、夜夺八寨!如今李渊小儿的屁股刚座上长安城的皇位,这尉迟恭便已经替刘武周打到了李家祖籍太原。你想想,如今到底是我们难受,还是长安城那李家人难受?” 单雄信略一思索,沉着声道:“可是这跟你要留下我那三个兄弟有什么关系?” “不瞒你说,妹夫。”王世充神秘一笑,“本王已经暗中与刘武周取得联系,结成一党。如今唐军被那尉迟恭打得无还手之力,必然是各处征询精兵强将与其对抗,这个时候,只要咱们手里握住了秦琼、程咬金和罗成这三员大将,咱们也就有了与唐军抗衡的实力。到时候,我们先笼络定阳军一同把李家人拉下马,回过头来再跟刘武周算账。他刘武周有一个尉迟恭,但咱们却有三个人。这三个人合起来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个?到时候这天下还不是我王家的?” 单雄信沉着脸,一时没说话。 王世充起身,转过桌子停在单雄信身边,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妹夫,到时候你可就不只是区区一个洛阳王的驸马了,你是整个天下的驸马。你那妹妹妹夫还有两个兄弟,跟着旁人来争夺天下最后也不过是个臣子,可是跟了我便不同。你是我的妹夫,将来我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帝的妹婿,单家满门亲友,那就都是皇亲国戚,能一样吗?” “你好好想想吧。”王世充拍了拍单雄信的肩膀,哼笑着道。 单雄信抬眸盯着王世充,眼神冰冷。 王世充慢悠悠地又坐回了椅子上,仰头看着单雄信,轻飘飘道:“噢,对了,还忘了与你说一件事。本王那个小外甥女,这段时间就交给本王的几个侧妃照拂吧,想来亲家一家才来洛阳,许多事情都需要你帮衬,玉花有孕在身也忙不过来。我这也是给你减轻负担,想来你应该也没什么意见,人我已经接过去了。” 单雄信顿时抬头,一双眼睛被怒火烧得锃亮,他死死盯着王世充,捏紧了拳头:“你胆敢用我女儿威胁我!?” “威胁?怎么能说是威胁呢?这也太难听了。”王世充笑道,阴阳怪气,“我这可是在帮你啊,我的好妹夫。” 单雄信抿着嘴角,额头上青筋直跳,已然是将心里的暴躁压抑到了极点。 以他从前的脾气,这个时候恨不得一刀就把王世充解决了。 可偏偏如今受制于人! 单雄信心里实在气愤,这王家兄妹二人,表面上衣冠楚楚、也是讲理明理之人,可实际背后使出的腌臜手段比谁都多。 当初他离开瓦岗的时候,原本想带着女儿回到潞州老家安家。 可是从前单家的祖宅已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从前家中的人基本也已经被他遣散,在本地也没有什么可以置业的营生。 -- 第471页 当时的单雄信,可真谓是孤云一片,野鹤一只。 他想着,干脆带着女儿往外走,说不定在他乡还能遇见什么合适的差事养家糊口。 就是这个念头,让他来到了洛阳城。 来到洛阳城之后十分的不巧,刚一进城,口袋里那点儿薄薄的家底全部被人偷了个一干二净。 他一个男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实在也走投无路。 大人扛得住饿,可是小孩子不行。 单雄信看着孩子因为没钱吃饭饿得大哭,他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就想跟秦琼当初一般,当街卖马。 没想到这一卖,就遇到了一个“好人”。 那个“好人”便是王世充。 只是单雄信彼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王世充,他只当这是个扶危济困的热心肠好人。 这个好人不仅给了他们周转的银子,更是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他们。 单雄信感动之余,便也真心地想交这么一个朋友。 王世充在洛阳还有一处府邸,时常请单雄信前去小住,二人把酒言欢。 便是喝酒喝错了事儿。 一次宴饮过后,单雄信被灌了个七荤八素。 醉酒后第二天醒来,竟然发现身旁躺了个浑身光溜溜的女儿家! 那女儿家便是后来的玉花公主。 公主满身欢好后的红痕,楚楚可怜,显然是已经被人疼爱过了。 而单雄信慌忙低头一看,自己也是一丝不挂。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王世充破门而入。 也恰巧就在这个时候,那玉花公主就要寻死觅活。 根据后来玉花公主的话,原来那一夜她久久不见自家哥哥回来,担心之下便出了王府来这别院寻找,谁知道没遇见哥哥,倒是见到了喝得醉醺醺的单雄信。 单雄信酒后乱性,而她又没带个婢女在身边,无力反抗,只能做了单雄信的人。 当时单雄信听到这番说辞,心里直骂不该喝这个酒,只骂自己不是个东西,酒后乱性不说,竟然坏了好朋友亲妹妹的清誉。 事已至此,他唯一能的弥补就是娶了好友的妹妹,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可是后面,单雄信却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其一,他得知了自己这个好朋友的真实身份原来是洛阳王王世充,之前王世充一直对他隐瞒了身份。 其二,王世充在他提出迎娶玉花公主的当天就准备好了一切事务,让他们直接拜堂。就算王府一切东西都齐备,可是成亲的事宜操办得也太迅速了,简直就像提前早已经安排好的一样。 其三,玉花公主好歹也是个公主,按着规矩养的女子,怎么大晚上的便这么容易就能走出大门,还正巧遇上府里醉酒的他,还正巧就身边一个丫鬟婆子也没带,正巧就让“强上”了?这一切也太巧了。 其四,也是单雄信最为疑惑的一点。 在他成为驸马入住显仁宫之后,在一次宴会上,他居然在殿上护驾的侍卫最末看见一张很熟悉的脸。 那个人跟当初他初进洛阳偷了他钱袋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一切重重疑惑萦绕在单雄信的脑海里。 婚后没多久,单雄信一直不动声色地从玉花公主的嘴里套话。 玉花公主是个单纯的人,每几下便被单雄信套出了实情。 这下可好,单雄信完全知道了实情的真相! 原来,从他走近洛阳城的那一刻,一切便都是王世充算计好了的! 他钱包被偷是王世充指使人偷的,后来的一切都是王世充预先想好的。 王世充甚至不惜赔上自己妹妹的清誉,也要网住他这条不小心游进洛阳城的大鱼。 单雄信也为人兄长,他气愤自己被王家兄妹设计的同时,更加痛恨王世充对待亲妹的狠心,以及玉花公主对待兄长的懦弱和言听计从,甘愿如花似玉的年纪委身嫁给一个带着女儿、除了满身武艺别无长处的鳏夫。 天下当真有这样狠心的兄弟和无能的妹妹。 他作为哥哥,莫要说干出王世充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情,从小便是单嫣在哪儿磕出一丁点皮外伤,他心里都心疼得滴血,哪里会干出这种卖妹求利之事? 因此,一天一天的,单雄信对王世充越发不喜。 对于在自己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填房妻子,也没有什么好感。 单雄信知道,玉花公主之所以身为公主却事事对他隐忍顺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也心虚罢了。 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丑事,怎还有脸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而现在,王世充更过分。 他竟然要用他的女儿来要挟他! 若非是看在玉花公主怀孕以及王世充目前与李家还算敌手的层面上,他单雄信怎么愿意屈居在一个小小洛阳? 单雄信收回思绪,盯着跟前的王世充,冷哂一声:“好,你有种,王世充。” 王世充慢慢笑道:“今日天也晚了,妹夫还是先回去吧。你好好替我招待几位贵客呢,我这里也会好好照料着外甥女。” 单雄信眸光灼灼盯着他,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王世充看着单雄信走远的身影,心里的好算盘已经噼里啪啦打个不停。 呵,只要秦琼程咬金罗成留下,还怕这天下不是他王家的吗? -- 第472页 既来之,则安之。 自从来了这洛阳城,实话实说,王世充倒处处招待得不错。 原先单嫣一家住在显仁宫当中,没过几天,王世充手底下便将洛阳西边的一处宅子收拾出来专门供他们居住。 那一处宅子原是当初杨广修给靠山王杨林居住的。 王世充将宅子内外打点了一下,还专门拨了一大批人过去照料。 宅子门前换了一块崭新的牌匾,唤作“三贤王府”。 罗成秦琼几个兄弟都是心如明镜的人,饶是王世充不说,他们也已经清楚了王家是什么个打算。 “三贤王府”都腾出来了,可不是要让他们也跟着他在洛阳当起反王来吗? 单嫣还察觉到,这段时间单雄信非常的清闲,几乎连从前查街的差事都已经不用做了,每日闲来无事便只领着他们一大家子在洛阳城内各处的名胜古迹逛。 住了约莫大半个月,单嫣把洛阳城里的景点都看了个遍,风俗人情美食也通通领略了,秦琼明里暗里跟王世充提了好多次的辞行,可王世充全然像是没听懂一般。 三贤王府就这么大,也不能每日就在这方小天地里窝着,闲的时候,单嫣便还是会跟着罗成几个在洛阳城内逛逛。 多数时候,单雄信也随行在旁。 今日也是如此。 小罗通孩子家闷不住,吃了早饭后便一直嚷着要出去玩。 罗成也心疼他,便邀了秦琼、程咬金并单雄信三个,同他夫妻二人一道出门上街看看。 因着方便,也没叫车辇,众人都是步行。 程咬金一个人走在最前,后头罗成与秦琼表兄弟二人说话,单雄信抱着小罗通,带着侍卫跟妹妹单嫣走在最后。 单嫣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些天来,她总觉得洛阳城里巡查的士兵越来越多,戒备好像也越发地森严起来。 她猜想应当是王世充决意留下罗成兄弟三个,现在便加紧了防备,怕他们一家人趁机离开洛阳城,王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世充这种说软话办硬事的样子,很有几分虚情假意,她知道,罗成三兄弟不说,心里却也暗暗排斥这样的行径。 前头罗成秦琼走得略有些远,单嫣回头一看,背后的侍卫们也没敢跟得太近。 这会儿没人听见,有些话私底下兄妹两个倒是好说些。 单嫣等了一阵,回头看单雄信的脸色还不错,便慢慢道:“哥,你是不是也不愿意留在洛阳?” 单雄信听到这话有些微讶,转过头来看着她。 “那天你跟公主吵架的声音,我听见了。当时正巧我带着通儿去更衣,就在屋外听见你们说话。”单嫣想了想,还是直说了。 单雄信的眼神沉下来:“原本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糟心事,可是你都听见了,那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洛阳王好像不准备让我们走的样子。”单嫣把这些天心里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哥,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吗?” 单雄信沉默了一下,而后否决:“不,你们不要留在这儿。” 这倒是有些出乎单嫣的意料之外。 她愣了愣,而后道:“你真的不想我们留在这里陪着你?” “陪着我做什么?”单雄信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两声,“我留在这里是没办法,是木已成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留在这儿能得到什么好的前途?我也想让你们早点走,只是王世充如今处处戒备,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他攥紧了拳头,隐忍着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要你们来。” “哥。”单嫣叹了口气,很真心地说,“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既然你也不愿意留在这儿,那我们一起回家,回到潞州去重新起家。” 单雄信却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单嫣不明白单雄信,“你既然不愿意待在这儿,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单雄信的目光却是沉沉看着单嫣:“你忘了吗?我还有家仇没报。” 单嫣一怔。 单雄信慢慢往前走,声音缓缓传来:“李家从夏明王手里夺得了玉玺,攻占了长安,李渊登基成了皇帝。剩下的这些反王,大多数也不及唐军有气候,接二连三的被攻破,现在真正还在与李家争斗的,不过一个王世充、一个刘武周,加上那个不成气候的李密。我若是离开了洛阳,将来借助哪里的兵力反攻?又如何能在短时间能集结出可以与唐军对抗的队伍?我不是愿意为王世充卖命,而是现在我没得选。” 单嫣听完单雄信的话,心头沉重。 她点了点头:“哥,我理解你,只是……” 单雄信腾出一只抱罗通的手,拍拍她的头,莞尔微笑道:“你能理解就好,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想做的,我不逼你一定要跟我站在同一条船上。如今乱世,大家自顾不暇,你也有自己的家室,不必处处都为我考虑,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才是对的。” 单嫣看着他,愣了愣才问道:“哥哥真的不在乎这些?表哥、罗成、程四哥都是你的旧时好友,你真的不希望他们跟你站在一起吗?” “哥自己有本事。”单雄信对她一笑,“用不着别人帮哥,哥一样能行。哥还没无能到要靠着麻烦别人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你们护好自己,就是我最高兴看到的事情。” -- 第473页 “舅舅有本事!舅舅是大英雄,大将军!”窝在单雄信怀里的小罗通听见了,连忙挥动鼓锤着小手给他舅舅加油打气撑腰。 单雄信听见忍不住笑起来,摇了摇怀里的小罗通,大笑:“好小子,舅舅没白疼你。” 单嫣逗弄了一下儿子,又对单雄信问道:“对了哥,之前你不是说我得空就能见见小小么?怎么这大半个月了,还不见她踪影?可是她有什么事?” 单雄信正抱着小罗通嬉闹,原本脸上的笑容在单嫣提及小小的一瞬将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但只是一瞬,他便又神色如常了。 他逗着怀中的小罗通,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也没什么事,不过这段时间有些风寒,我让下人带着她在别院养病休息。” “病了?哥你怎么不早说呢?”单嫣一听小小病了急起来。 单雄信却淡淡一笑,干声说:“没什么,小病罢了,过一段时间好了,我再叫她来见你。” “我既然在这儿,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做,哥你若是照顾不过来,就把小小带到我这里,有我跟她姑父带着,你们也放心些。”单嫣还是忍不住劝道。 单雄信淡淡一笑,点点头:“我知道了,要是我这儿忙不过来,会请你们帮忙的,到时候可别嫌弃我烦人啊。” “那怎么会?自己的亲侄女。”单嫣笑着说。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却看见前头秦琼与罗成停了下来。 单嫣与单雄信走上前,便见到秦琼皱着眉头四下张望。 单雄信一愣:“二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掉了什么东西?” 单嫣去问罗成:“怎么了?” 罗成拧着眉说:“四哥不见了。” 单雄信一怔:“他方才不是走在最前么?” 程咬金是个爱自由的,出去玩素来不喜欢被人跟着,经常一个人走在最前,走着走着就把众人抛下了。 今日洛阳城内赶集,人流也多,单嫣抬头在茫茫的人群里张望一眼,确实看不见程咬金的身影。 “往前看看吧,说不准在前头。”单雄信蹙眉道。 就在得知程咬金不知去向的那一瞬间,原本跟在单雄信背后的一众侍卫们脸色都沉了下来。 这些天王世充里里外外派的这些人全是眼线,这会儿程咬金不见,算是拉响了一声警铃。 “驸马爷,属下等前去查看一番。”侍卫们朝着单雄信行一礼,也没等他答应,径直一列人便越过单嫣等朝前面的街道而去。 单雄信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也拦不住这些侍卫。 这些人听单雄信命令是假,服从王世充才是真。 三贤王府里的任何一个跑了,王世充都是要他们提头来见的。 单嫣知道单雄信咽不下这口气,却也帮不了哥哥的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拍了拍单雄信的臂膀,给了单雄信一个安慰的眼神。 单嫣倒有些觉得王世充的这些人略略小题大做。 程咬金明摆着是个与秦琼、罗成共同进退的,怎么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撇了二者自己先跑? 更何况近期单嫣也从来没听说过罗成在谋划逃离洛阳的消息。 程咬金是不可能先走的。 而事情的结果也确实与单嫣料想得一样,果然,没一会儿程咬金的行径便被找到。 他根本没有跑,而是蹲在一个角落看一个乞丐给人算命,一时看入了迷,便与单雄信等分散开了。 被找到的时候程咬金还一脸无奈地道:“我就是去看了个算命,怎的还以为我跑了?这洛阳城内外都是人,我还能长起翅膀飞了?” 单嫣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程咬金一时玩得没留意。 可当夜回了王府之后,夫妻二人把房门一关,单嫣刚把小罗通哄睡了,就看见罗成心事重重地站在她身后。 她料理好儿子,夫妻两个回房去,坐在床上,方才问问罗成是不是有什么事。 四下无人,静悄悄的。 一直等到这个时候,罗成看着单嫣,沉声对她说:“今日在洛阳城之内,四哥遇见徐军师了。” 第211章 听见徐茂公入洛阳城的消息,单嫣也为之一惊。 “徐军师入洛阳城了?他怎么进来的?” 罗成淡淡笑了一声,道:“今日四哥不是遇见一个算命的乞丐么?那个乞丐便是徐三哥伪装成的。四哥和我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我记得从前在瓦岗的时候徐三哥是最爱洁的,衣袖上沾了一点尘土即可也要换掉,没想到他为了潜入洛阳,肯把自己打扮成个叫花子。” 单嫣也没料到徐茂公肯下这等苦功夫,她忍不住笑一声:“幸好四哥还看出来了是他。” 罗成的眼睛里也染了一点笑意:“是啊,幸好。” 单嫣继续问:“那徐三哥是何意?” 罗成缓缓收敛笑容,正色轻声道:“四哥说,那会儿王世充的人马已经追上来了,三哥不便再与四哥说话,就把一张纸条趁机塞给了他。” “纸条上写什么了?” 罗成道:“四哥约我们三日后再相见。” 单嫣有些迟疑:“王世充的眼线遍布,要相见还要说上话,容易吗?我怕万一被发现,那就岂不是麻烦?” 罗成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徐军师说的话必然是准的,他既然说了有办法,那就一定能够相见。” -- 第474页 这话单嫣倒是不反对,徐茂公这个人靠谱,他如若讲了可以见面,那就一定是提前把万全的法子都预备下了。 单嫣点点头:“那好,三日后咱们去见一面。” “阿嫣,只是这一次,你就先留在家中。”罗成道,“去见三哥,人多眼杂,只怕到时候不好应变,你还是留在王府当中,我与表哥找到机会悄悄出去,不惊动这府里的眼睛。” 单嫣想了一下,也认可罗成的说法。 “也好。”她点点头,“如今这府邸里上下都是王世充塞进来的眼线,我还是留在府里,万一有人问起来,我也只说你病了不便见客,也不会打草惊蛇。” 事情商议落定,罗成便吹熄了屋中的灯火,与单嫣一同入眠。 屋外寂夜深深,角落灯火触及不到的地方,一双眼睛正静静盯着刚吹灭灯火的屋子。 那个黑影看了一阵,见屋中已经没传出任何的动静,方才转身遁入黑暗之中。 而就在这个黑影脚步渐渐远去以后,原本那黑影站着的墙后慢慢走出另一个人来。 回廊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东摇西晃,朦胧的光影斑驳投映在单雄信的半张脸上。 他驻足在原地,冷冷盯着那个黑影远走的方向。 他这会儿方才从秦琼的屋子里出来。 三贤王府内的三座院子都是相通的,秦琼的院子在罗成夫妻二人背后,单雄信今日刚在秦琼屋里喝完酒回来,想着顺路过去看看妹妹妹夫,却没想到望见这一幕。 虽然那个人潜伏在暗影里,单雄信并未能十分地看清他的相貌,但他仍旧可以断定,这个人必然是王世充派来监视罗成夫妻两人的。 这是王世充惯常使用的手段了。 单雄信冷笑一声,渐渐收回目光,注视着那一间已经灭了灯的屋子。 他站在那儿守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四周真的再无动静,方才转身离开,准备往自己的家去。 王世充安插在罗成院中的眼线离开三贤王府之后便直奔显仁宫,当着王世充的面将今日所监视到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地全告诉了主子。 王世充听完之后赞了一声做得好,又继续道:“除去今日在街上碰见的那个乞丐之后,可还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眼线低着头道:“倒没看见什么可疑的,只不过罗将军夫妇二人回屋之后便开始耳语,似乎在密谈什么事情。属下怀疑可能与今日所遇的那个乞丐有什么联系。” “好。”王世充首肯,“做得很好。” “王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王世充沉沉下令:“继续盯着那几个人,另外这几天增派人手监视,不管这几个人去哪,都要给我跟好。另外,向本王汇报的时间就从一天一次改为半天一次,不得有误。” “是,那属下继续之后再给您复命。”眼线朝王世充抱拳行礼,而后转身再一次消失于夜色之中。 王世充负手看着细作离开的方向,眼里冷光乍现。 “想要走?只怕你们没这个本事呀三位。” 按照与徐茂公的约定,三日之后罗成与秦琼、程咬金三人分散前往洛阳城内会面。 罗成换了一套不打眼的衣服,将头发扎巾,趁着人少的时候从后门混了出去。 单嫣则带着小罗通继续留在王府当中掩人耳目,外头的小厮要进来侍候,单嫣只把人打发出去买药,说是罗成发了风寒不宜见人。 那些几个王世充派遣来的小厮面面相觑,可也没反驳单嫣的话。 罗成从三贤王府避开耳目顺利离开之后,便按照昨天秦琼给他的消息往徐茂公指定的地方前去,一切顺利,并未出什么茬子。 单嫣在王府里待了一阵,没有听见不好的消息传来,于是暂时安下了心,牵着小罗通的手,准备趁今天有空教他认几个字。 她牵着小罗通的手,母子两人方才在桌边坐下,便听见外头的侍女来传话说:“夫人,公主身边的嬷嬷前来拜访。” 单嫣听到有人上门来,心中一紧,又听见是玉花公主身边的嬷嬷,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请进来吧,我在前厅会见。”单嫣吩咐。 “是,奴婢现在去通传。”侍女领命转身而去。 小罗通坐在单嫣的腿上,仰着头奶声问:“娘亲,今天还学字吗?” 单嫣摸摸他的头,笑着道:“等见了公主的人再说,你先跟着娘亲去见客人,一会儿见到客人可要问好,知道么?” 小罗通乖乖地点头,从单嫣的腿上爬下来:“通儿知道。” “乖。”单嫣笑着,牵了儿子的手转身去前厅。 母子二人踏进门的时候,玉花公主派来的人已经在厅里候着了,一见到单嫣母子两人,脸上上来行了个万福礼,笑道:“老奴见过夫人了。” 小罗通也跟着喊了一声:“嬷嬷好。” “哎呀可不敢当呀小公子,该是老奴给您问安才对。”嬷嬷脸上笑成一朵花。 玉花公主的人很大程度上就是王世充的人,单嫣心中自然防备,脸上只客气问道:“嬷嬷前来可是公主有什么话代为传达?您先请坐。” 单嫣叫侍女请了嬷嬷坐下,嬷嬷一边推辞一边笑道:“谢夫人的好意了,老奴过来是奉公主之命,请公主去府上坐坐的。” “公主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单嫣脸上笑容不变。 -- 第475页 嬷嬷笑道:“这些天公主怀着身子,又要料理家中的事,又要照拂驸马爷,因此一直不得时间好好找您说话,今天正巧有空,便要老奴亲自过来请您过府说一说体己话。” “这个时候公主找我说体己话?”单嫣看着那嬷嬷,抿嘴笑着又问了一遍。 嬷嬷脸色不改,一如既往的谦卑温顺:“正是。夫人不知,今日也是赶巧,正好之前家中大小姐一直病着,不方便见人,今天身子已经大好了,公主想着您许久也没见侄女儿,一家人一起用个饭,顺带说说话。” 单嫣听着她话语里提到小小,一时有些犹豫。 这段时间来到洛阳,她心中一直有些担心这个侄女。 入洛阳后一直没见到单婉的面。 单嫣已经问过许多次单雄信,可单雄信的说辞也是小小正在病中,不方便见客。 单嫣总觉得单雄信隐瞒了什么,可是她也无从得知真相,只能相信单婉只是因为发了风寒在养病。 今日玉花公主这说辞,的确也让她有一点动心。 她确实是想见一见单婉的。 “原本公主是想带着大小姐登门拜访,只是公主身子不便,又想着大小姐才病愈不久,也不宜出门,只能请夫人登门。”嬷嬷歉意笑着,“门外车马都已经齐备,若是夫人方便的话,这会儿就过去吧。” 单嫣迟疑,一时没有回答。 那嬷嬷笑着:“夫人请吧?” 小罗通摇了摇单嫣的手,仰着脸说:“娘亲,通儿要和姐姐玩。” 单嫣低头,看着身边的儿子,温言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嬷嬷眼珠子一转,趁势笑道:“是呀夫人,小公子也想咱们家大小姐呢。”转过头,又对小罗通说,“小公子别急,大小姐就在公主府里等着您,您去了便能同大小姐玩了。” 单嫣看着满眼期待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跟前面容带笑的嬷嬷。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是否太巧了? 罗成前脚出门,后脚玉花公主的人便来了。 单嫣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涉险。 明知山有虎,她怎么可能向虎山行。 虽说她担心小小,可是毕竟自己身边还带着通儿。 单嫣抬头,望着嬷嬷温婉一笑,客气地说:“公主一番好意原本不应推辞,只是今日府邸里我夫君风寒在身,我若是前去无人照应,若是放通儿一人前去,只怕大人不在身边小孩子冲撞了公主。如此看来,今日实在也不便登门拜访,还是请嬷嬷回去一番,就说改日方便,我亲自登门给公主赔罪。” 这嬷嬷原本想,大人去不了,去一个孩子也成的。 只是单嫣把话都说死了,这会儿她还强行劝阻,只怕更加让对方生疑。 这老奴心里抓耳挠腮的。 原因无他。 她今天登门来,借的是玉花公主的名,可奉的是洛阳王的命。 若是人没给王爷带到,她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老嬷嬷挣扎想再劝劝:“罗夫人,您看公主也已经把府里的东西都备齐了,您若是不去,那一桌子招待您和小公子的吃食点心,岂不都白费了吗?” 单嫣已经铁了心不去,直直望着那嬷嬷笑道:“所以,就请嬷嬷代我陪个罪吧,今日实在不便,改日登门拜访的时候,我一定备齐礼品向公主请罪,今日家中还有事务要忙,嬷嬷,恕不送客了。” 话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却是一股子冷意。 老仆也知道自己今日是劝不动这尊佛挪庙了,眼神冷下来,视线慢慢落在一旁站着的一列丫鬟身上,给她们示意了一个眼神。 单嫣不动声色看着,也知道只怕这婆子是想用强,将小罗通拉到自己背后一点,低声吩咐说:“在娘亲背后躲着。” 小罗通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见娘亲声音严肃地吩咐,小家伙点了点头,怯怯缩到娘亲的背后,一双小手抓紧了娘亲的衣服,紧张地盯着堂上站在的众人。 单嫣心里是掂量过的。 王世充既然想借助罗成几兄弟的实力拱卫洛阳,自然不会真的动她。 最坏就是拿住他们为人质,要挟罗成罢了。 这节骨眼上杀了罗成的妻儿,王世充不仅是失去了一个援手,更是多了一个敌人。 想到这里,单嫣心里底气更足了一些。 她护着背后的儿子,抬起头冷冷扫了一眼在场人:“怎么?我请不动你们吗?” 婆子咬了咬牙,一时也不敢动,只干笑了两声说:“这到底是公主的好意呀,夫人这般不领情么?” 单嫣一笑,不以为意,也不答话。 她不走,能耐她何? 就在单嫣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闻。 单嫣转头去看,就见王世充笑着跨进了前厅的大门。 她一时心中警铃大作。 王世充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原本站在堂中的婆子丫鬟们见到王世充竟然亲自驾临,纷纷恭敬退下,万福喊了一声“王爷”。 王世充没吭声,笑着往里走。 他绕过了单嫣母子,径直坐在了主位的一把交椅上。 单嫣护着罗通转过身,警惕地盯着王世充。 在没撕破脸之前,单嫣还是对着他虚情假意地笑了一下,问道:“亲家怎么来了?” -- 第476页 单嫣特意用了亲家两个字,提醒王世充好歹顾着他们两家姻亲的脸面,别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王世充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落定之后,看着站在堂上的母子二人。 “今日好心请夫人前去做客,夫人怎么不情愿呢?”王世充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单嫣冷眼盯着他,冷哂道:“这做客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没有别人不愿意,还强逼着人去做客的道理吧?” 王世充一笑,并不在意。 他静了静,而后看着这对母子,“啧”了一声。 “先礼后兵。”王世充说,“既然这礼夫人吃不消,那就只能用兵了。” 话音刚落,他大手一挥,“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摆着的一套茶具“哗啦”一声响。 罗通吓了一跳,抓着他母亲的裙摆,被王世充这拍在桌上的重重一掌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单嫣冷眼看着王世充,又回头阴冷盯着一群人:“别碰我们!” 王世充根本不理会,他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落的灰,厉声下令道:“给我把罗夫人和罗公子,好好地请到王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1/1 第212章 王世充下令之时,外头原本埋伏的兵卒纷纷冲了进来,满堂只闻拔剑声。 单嫣护着儿子转过头时,却见数十把刀的刀剑指着他们母子,将二人围困在最中间。 王世充志在必得,他连连冷笑看着被围困在阵中的母子二人,下令道:“把人给我带走。” 单嫣眼睛一瞥,冷声呵斥要冲上来的兵卒:“不必,我们自己能走。” 王世充一笑:“那就请吧。” 单嫣冷瞥王世充一眼,将小罗通抱到怀里。 “娘亲,我害怕……”罗通窝在她怀中,将头埋在她胸前,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单嫣摸了摸他的头,哄道:“别怕儿子,娘亲在这儿呢。” 王世充站在她身后,一笑:“夫人早配合些不久好了,何必又要本王再请一次呢?” 单嫣没搭理王世充,冷脸抱着罗通往外走。 三贤王府门外的大街上早已经停好了香车。 门外的兵卒更多,一见王世充出来纷纷行礼。 王府里自称玉花公主仆人的几个婆子出来,想要从单嫣手里接过罗通服侍她登车,却被单嫣冷冷呵斥退下,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单嫣知道,王世充是有备而来。 昨日徐茂公的踪迹可能早已经被他所掌控,甚至今天罗成能够这么顺利出府,也有可能是王世充的授意。 调虎离山。 等罗成离开之后,正好擒住他们母子。 单嫣按捺下心中的愤愤不平,暂且忍耐,看看王世充到底准备做什么。 她知道王世充不会杀他们,但是会不会伤他们,那边不一定了。 这个时候,她不能惹恼王世充。 显仁宫与三贤王府的距离不远,就在一条大街上。 单嫣老老实实地跟着王世充进了显仁宫当中,又进了内庭。 一路上,倒不敢有谁敢对他们母子无礼,单嫣也就按兵不动,跟着他们走。 进了内庭,王世充的人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宫苑。 上次去过单雄信的府邸,也逛过显仁宫,单嫣是清楚里面方向的。 她现在到的这座宫苑,应当是分划在王世充妻妾居住的地盘上。 也就是说,看来王世充是准备把她困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着。 宫苑里倒是清净,走进去不闻人语唯闻鸟雀鸣,正院园子里接天碗口粗的大树,遮蔽之下显得整个宫苑阴沉沉的。 进了宫苑之后便换了一批人手。 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拱卫着单嫣,十来双眼睛盯着把她送进其中一间屋子当中。 “罗夫人,这几日您就暂且在这儿待着吧,奴婢们就在门外,您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进门后,那些婆子不客气地硬声讲。 单嫣抱着罗通,刚进屋子,就听见背后“嗙”一声响,门带着风关上。 她转过头去的时候,两扇门已经关死。 单嫣拧着眉正想转身看看这屋子,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细细的问话。 “你是谁?” 单嫣一愣,抱着小罗通转过身去,就见到这屋子里不知何时还多出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脸庞白净,面孔清秀,正仰头拿她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单嫣。 单嫣在见到来人的刹那有些愣神,随即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是小小啊! 这些天她一直没见到自己这个侄女,单雄信也一直声称女儿在病中。 原来哪是什么病中,分明是王世充先把她挟持了过来! 怪不得这些天,她总觉得提到小小时单雄信心事重重的。 单嫣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王世充的手段也当真卑劣。 留住将才的方式竟然就是把他们的家人全部圈禁。 单嫣将怀中的小罗通放下去,蹲下身看着跟前这个小姑娘,眼眶微红:“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孩子的忘性总是大。 小小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脸庞,眨了眨眼,记忆里一个温柔的影子冒出来。 她指着单嫣,两只大眼睛弯起来,开心地笑道:“是姑姑!” -- 第477页 “小小。”单嫣笑着也喊了她一声。 小姑娘也眼睛也红起来,她往前单嫣跟前跑。 单嫣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就听见小姑娘埋头在她怀中呜呜地哭:“姑姑,姑姑……” 单嫣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姑姑在。” 小姑娘缩瑟在她怀中哭得厉害,单嫣一面安慰着,想来这孩子这些天是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害怕。 安慰了一阵,小小的方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单嫣将小罗通叫过来,小罗通乖乖地站在小小的身边,也学着她娘亲,小手一下下地拍着小小的背,奶声说:“姐姐别哭了,姐姐别哭了。” 小小渐渐平静下来看,单嫣用袖子给她把脸擦干净,温声道:“不怕不怕,现在姑姑来了。” “姑姑,我不要一个人再待着了,这儿晚上好黑,小小一个人害怕。”小小委屈地看着单嫣,“爹爹也不来找我,我,我好害怕。” “小小不怕,小小不怕。”单嫣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姑姑陪着你。” 单嫣转头看向罗通:“通儿,这是舅舅的女儿,你要叫他表姐,你不是最喜欢表姐吗?” 小罗通今日也受了惊吓,但好在已经镇定了许多。 他上前站在单婉的身边,小手恭恭敬敬抱拳给单婉行了一个礼,这礼还是罗成在家教他的。 罗通有模有样地给单婉行礼,奶声道:“婉姐姐好。” 单婉四五岁上,却也是个知礼的姑娘,见罗通给她行礼,也转过身去,像模像样地还了一个,哽噎着道:“表弟好。” “好了。”单嫣温声,牵起单婉和罗通,将两个小豆丁带在身边。 这宫室里头倒是不缺什么,单嫣把两个孩子放在南窗的地龙上坐着。 单婉有了伴,渐渐也分散了些注意力去。 加之有小罗通在,两个几岁的孩子顿时便玩在了一块儿。 单嫣见孩子们情绪都稳定下来,心里也稍微安慰了点。 她转头去看窗外。 每隔几步,就有一个人影。 王世充派了人严密看守。 困在这里一时也没有办法出去,只能等着罗成他们知晓此事后,看他们要如何处理。 单嫣看着地龙上两个已经稳定情绪的孩子。 小小正拉着小罗通玩。 她叹了一口气。 现在她最重要的,就是在这儿尽力护着这两个孩子。 剩下的,也只能等着罗成单雄信来处理。 单雄信一直念着前几日在三贤王府撞见王世充眼线的事情,但碍于这几日事务繁忙,他一直没工夫找单嫣把事情说一说。 正巧今日当值完有空,便买了两个小糖人带着去罗家,想提醒一下单嫣这段时日谨慎小心些,顺便看看外甥。 单雄信骑马直奔了三贤王府,甩镫翻身下马,门外阴凉角落下便有眼尖的小厮上前去,将单雄信的马牵下去。 单雄信回头吩咐:“进去跟罗夫人通报一声,就说我来拜访。” 牵马的小厮听到话却没有动。 单雄信拧眉转过头去,见那小厮面色犯难。 “怎么,有事?”他声音不悦问了一句。 小厮犹豫了一阵,也没敢说今天王世充上门把人带走了。 单雄信没工夫理会他,提着给小罗通的礼物径直进了三贤王府。 小厮牵着单雄信的马,把缰绳栓在门口牵着的荡绳上。 一阵过去,小厮就见到单雄信脸色不善地又跑了出来。 见到他急匆匆出来,门口角落里原本待着的一帮小厮们纷纷都溜了,都怕自己被单雄信抓住问话,惹祸上身。 只有一个小厮跑得慢,人家都走光了他还在原地,也正想走为上策之时,单雄信已经把他叫住了。 小厮只能认栽地转过头来,讪笑问道:“驸马爷有什么吩咐?” 单雄信盯着他:“府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小厮咬了咬嘴,不敢说话。 单雄信见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便猜到必然有事。 他豁的一下拔出腰上的刀,用刀剑!?” 小厮低头看见胸口一把刀,魂都要没了,慌忙给单雄信作揖道:“我说我说!” “人去哪儿了!?”单雄信的刀还顶在他胸口,甚至又往前推了推。 小厮慌不择言,竹筒倒豆子全说了:“今日、今日王爷过来,把罗夫人还有小公子请走了。” “什么?”单雄信伸手抓住那小厮的衣领狠狠一提。 “驸马爷饶命啊!”小厮忙不迭求饶。 单雄信逼问:“那几位将军呢?” 小厮哭丧着道:“这,这小的也不知啊,王爷来的时候小的就不见几位将军。” “还不说实话!?”单雄信一声怒喝。 小厮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几辈子霉,今日犯上这事。 “小的真不知道了。”他哭着说。 单雄信气得说不出话,一双眼睛铜锣般死死瞪着这个小厮:“好,那你就去跟阎王说!” 说着把手里的刀举起。 小厮惨叫一声,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奔着自己面门而来,情急之下捂住了眼睛。 单雄信正想宰了这个不说实话的东西出气,忽然听到门里传来秦琼的声音:“五弟,你在做什么?” -- 第478页 第213章 单雄信手中的刀停了一停,小厮趁他转头看来人的时候屁滚尿流地逃远了。 单雄信回头,还想抓那小厮询问,一只手就握住了他手腕。 只听见秦琼质问:“五弟,你做什么?” 单雄信眼风扫过去,却见秦琼、罗成和程咬金三人已经站在了他身侧。 他心里不由得疑惑。 方才进王府的时候,他的确是找了三个院子都没见人影。 怎么现在这三个人又出来了? 秦琼三人方才跟徐茂公告辞,返回王府正巧经过前门,就听见外门一阵喧哗声。 走出来一看竟见到单雄信无缘无故地抓着一个小厮要杀。 他素来是路见不平的性子,一见到单雄信苛责下人,连忙就冲出去阻止。 单雄信听见秦琼的问话不回答,反而冷着一张脸反问:“你们人呢?” 秦琼一愣,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程罗二人,不知该不该把他们会见徐茂公的实情告诉单雄信。 单雄信每日奉命巡查洛阳城内外,城里城外的动向一向了如指掌,一点儿小的风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之于那一次程咬金当街算命究竟遇到的是谁,他心里早已经算清了个七八成,有了数。 他不怪徐茂公来找他这几个兄弟。 今日徐茂公不来,明日也会有旁人。 如同秦琼罗成这般的将才,不管去哪儿都是炙手可热的。 只是单雄信却莫名觉得秦琼这回头试探看向程罗的目光有些扎眼。 单雄信不免想,怎么,他现在是个外人了么? 秦琼一时疏忽,罗成却看出来单雄信心中所想。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连忙问道:“可是阿嫣和通儿有什么事?” “原来你还知道你有老婆孩子?方才我来的时候,为什么王府里没有一个人?”单雄信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 三贤王府门前过路的人不多,但单雄信这一通逼问,也引来些路过的人驻足观看。 程咬金见势不对,忙上前笑着拉了一把单雄信:“五弟,有什么话咱们王府里说,别在这儿站着。” 单雄信瞥了一眼程咬金,往门里走。 程咬金拍了拍罗成的肩膀,跟着单雄信进门。 三贤王府的门一关上,单雄信便转身冷眼看着三人:“你们是不是去见徐茂公了?” 秦琼几人皆是一愣,不知如何回话。 单雄信看着他们,心里越发冷下去:“现在还要瞒我?” 秦琼怕单雄信误会了,连忙上前:“五弟,我们是去见了徐三弟,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原本秦琼对着他欲言又止的时候,单雄信便已经有些恼火,现在看秦琼这副着急辩解的模样,他心里更冷了下来。 他单雄信自认也不是个喜欢强逼他人的人,秦琼犯得着对他这样紧张么? “去见了就是去见了,也没什么,你们想去哪儿原本是你们的选择,我单通管不着。”单雄信冷道,“我直话直说,王世充趁着你们出门的时候带走了单嫣和通儿,我打算去找王世充算账,等把单嫣和通儿救出来,你们就赶紧走。” “阿嫣和通儿被王世充带走了!?”罗成一怔,忍不住上前一步。 单雄信看着罗成,目光淡漠:“是男人,就跟我一起去找王世充算总账。救出我妹妹和外甥,你们一家人就赶紧走。” 秦琼有些讶异:“五弟,你真的愿意让我们走?” 单雄信皱了眉:“是王世充那狗东西借我姓名哄骗你们来,我原本就不希望你们踏足这里。何况你们既然都见了徐勣,那也就是打定主意不准备在这儿留下,我为什么不让你们走?” 这话说得秦琼倒有些脸红。 他这个人,虽然每次面上不说什么,实则心里总是思虑很远。 他一直以为单雄信会咬着当初他救自己的恩情,并后来照顾他一家老小的恩情,用这些恩情来压制他,不允许他走,却没想到这次真是自己想多了。 单雄信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秦琼有些脸红:“五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些没用的屁话都放到以后再说。”单雄信看着几个人道,“跟着我把人带出来,之后我会让你们平安离开的。” “五弟真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单雄信的话刚说完,一个声音便从背后的柱子传来。 单雄信转眸去看,但见那儿走出来一个乞丐打扮的男人。 细看之下,正是乔装改扮后的徐茂公。 单雄信对这种躲在背后听墙角的欣慰有些嗤之以鼻,瞥了一眼徐茂公:“徐军师当真谨慎,在背后听了这么久一段话,终于肯出来了?” 徐茂公没想到单雄信说话这么直接。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一笑了之。 “若是五弟有此意,我倒是能助五弟一臂之力。”徐茂公微笑着看单雄信。 单雄信拧着眉问:“你怎么帮?” 徐茂公上前一步,道:“若是仅凭五弟一人的能力,要救出两个人,再送五个人出洛阳,定然是难如登天。但是只要外面有人接应,五弟便只需要将人护送到洛阳城外,剩下的由另外一方人来接应。” 单雄信拧眉道:“谁能在外接应?” 秦琼罗成几人只殴打徐茂公接下来准备说的话,心里不约而同都有些担心。 -- 第479页 “大唐国的秦王殿下,李世民。” 徐茂公把话说了出来。 秦琼小心翼翼地去看单雄信。 果然不出所料,单雄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他眉宇之间好像压着一层黑沉沉的浓云,下一刻就快下起暴风骤雨。 徐茂公预料到了单雄信这样的反应,但却也没有住口。 “洛阳城内也许还是洛阳王的地盘,可是出了洛阳城,城外二十里之后便是秦王殿下的驻军。如今王世充腹背受敌,还等着定阳王刘武周的援助,只要人出了洛阳城门,有了唐军的接应,王世充不敢轻易大开城门追击。” 单雄信冷眼盯着徐茂公:“你竟然投奔了李家?” 徐茂公不怵单雄信这样的逼问,反而有条有理地道:“天子已据长安,有传国玉玺在手,唐换杨隋已然是名正言顺,且如今天下枭雄虽多,但如秦王李世民这样的英主确是少有。我原本也欣赏秦王少年英雄,秦王向天下招贤纳士,我自然不能不去。” 的确,众人自瓦岗解散之后,去哪里都是各自的自由。 即便是秦琼当时也动过这样的心思。 只是当时他念着单家与李家的旧仇,且如今单嫣又是自己的表弟妹,也就把这想法暂且压了下去。 没想到,徐茂公竟然当着单雄信的面就直说了。 徐茂公从前在二贤庄是帮着单雄信出谋划策,管束财账的,论起来他跟单雄信的关系比之秦琼要深厚。 秦琼是真没料到徐茂公是这么直接。 单雄信的脸色凝重而晦暗,他盯着徐茂公,眼神复杂。 徐茂公记起此番起来洛阳李世民对他的交代,除了要带回秦罗程三将之外,最好也说服单雄信。 “——只要单将军肯为我所用,只要唐军能够多这一员将才,过去的恩怨我李世民愿意一力承担。” 徐茂公看了看单雄信,叹了一口气慢慢道:“五弟,我亦知道从前唐主误伤你大哥,伤了单家一条性命,可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我理解你的仇恨,可是五弟你想过没有,你还有个女儿,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难道他们也应当从一出生就背负着仇恨活下去?” 单雄信抬眸,盯着徐茂公没说话。 徐茂公抿了一下嘴,还是继续说下去:“在我来之前,秦王再三叮嘱,他不愿看着你明珠蒙尘,只要你愿意投奔他麾下,过去的恩仇他一定给你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单雄信听到这里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他侧过脸去笑了一声,讥诮地问道:“给我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敢问是什么方法?在我这儿,解决方法只有一个,以命换命。徐老三,你回去问问你主子,若他愿意用他的命来填我大哥的命,我单通愿意投奔唐军。” 徐茂公没吭声。 秦琼叹息。 程咬金不忍再看单雄信的表情。 罗成垂眸,也答不出话来。 “都不说话么?好,那我来说。”单雄信冷眼看着他们,“徐老三,我知道你是个一旦投奔主子便一心为主谋划的人,你如今的主子是李家小子,你为他说这话我不怪你。但徐老三我也跟你直说了,你劝我投奔唐营,那是刀子没割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 徐茂公还欲争辩:“只是五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难道不清楚如今天下全然已快归入李氏囊中吗?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人只能乘势而不能违背时世。你本来能有大好的前程,你为什么非要栽在一个洛阳王世充的手里!?” “是,在你看来投奔唐营没什么不好的。长安都已经归了李家,普天之下莫非李家之土的那一日难道还会远吗?我不是傻子,我看得清形式,我难道不知这洛阳城已然是岌岌可危?”单雄信淡漠地说着,语气里已然没有了一丝转圜,“我看得清,我只是不屑去做这等事。” “我三兄妹少时怙恃尽失,大哥庇佑我跟阿嫣,一书识字明理,教我道义为何,正义为何,我能立身成人,全仰赖大哥的荫蔽。李渊无故杀我大哥,此仇谁都能解,唯独我单通不能。李氏纵使赔偿我单家万般财宝金银,千亩田万顷地,我大哥也再活不过来。今日我若认李唐为主,便是让我大哥成了一条冤魂。” “少时曾读书,我大哥教过我。”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单雄信抬起头,一双眼睛被怒火烧得明亮。 他掷地有声地道:“我单通一人的仇一人去报就好,你们管不着。二哥、四哥还有我妹妹一家,我会让他们平安地离开洛阳。而我……只要王世充一日还肯站在李唐的对立面,我单通必然会保他。杀兄世仇,是我的原则,谁也不能跨过。” 说完这句话,单雄信转身冷冷吩咐:“救人也不用择日了,既然他王世充今日动手,我们也今日动手。人在哪我知道,你们想跟着我去救人的,就跟我来。” 撂下话,他转过身提刀便远走。 背影笔直如松。 第214章 【1更】 就在洛阳城外二十里处的一片柳林当中,大唐国的军队驻扎集结。 黄罗宝帐内,李世民正坐在席位上焦急地等待着徐茂公的归来。 徐茂公是两天之前混进的洛阳城,根据他派来的探子回报,如今已顺利见到了秦琼一干人。 -- 第480页 李世民传令徐茂公今日先返回大营复命,却不知为何这个点了还不见他身影。 李世民又等了一阵,忽然听得帘子外的侍卫通报道:“殿下,徐大人回来了!” 李世民惊喜,匆忙站起身传令:“快请徐大人进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打起帘子从外走了进来。 徐茂公是急忙回来的,身上一身乞丐的装扮都还没来得及换。 他匆匆上前,对着李世民叩首行礼:“臣徐勣,参见秦王千岁。” 李世民忙不迭从桌案后绕过来,匆匆搀扶了徐茂公起身:“徐大人请起。” 徐茂公顺势站直身子。 “徐大人一路奔波辛劳,请先入座吧。”李世民给徐茂公让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徐茂公刚坐稳,李世民便开口问道:“不知道徐大人一去,秦将军罗将军等是怎么个打算?” 李世民的语气态度拿捏得已经很克制了,但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一点焦灼。 徐茂公回想起自己出三贤王府时的景象,脸色有些沉。 李世民察言观色,心中微有不安:“可是几位将军不愿意为我大唐国所用?” “非也。”徐茂公否决,他知道李世民放心不下,于是安慰道,“今日入城顺利,我已经见到了几位将军,也将殿下的心愿说给了几位将军听,几位将军听说殿下乃是一位明主后,也都愿意投唐。” 李世民稍微松了一口气。 点点头,他又问道:“既然几位将军都有此意,为何徐大人进来的时候,脸色却十分凝重?” 徐茂公叹了口气,道:“殿下有所不知,罗将军的妻儿如今被洛阳王扣在手里。几位将军要离开洛阳,需先把罗夫人并小公子给救出来。今日我前去三贤王府又遇见了单将军,商议之下,几位将军已经决定今天动手,速战速决。” “想不到这王世充卑鄙至此,竟然用别人的家室来做要挟。”李世民皱眉十分不齿,“徐大人,既然几位将军说今天要动手救人,我们能帮上的地方就尽管帮,只要你用得上,本王麾下的人马随你调遣。” 徐茂公连忙起身,对着李世民行一大礼:“殿下仁厚,臣下替几位将军谢过殿下。” 李世民微笑,连忙起身要去搀扶:“徐大人与我客气什么?这大半年的时间,若非是大人在我身边帮衬,我大唐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占领诸多险要的关塞。” 徐茂公揖礼:“殿下客气了。” 李世民请徐茂公重新坐下,又问道:“对了,方才听徐大人话里提及单将军,不知道单将军是个什么意思?可否也随着三位将军一同入我唐军当中?” 徐茂公想起单雄信的话,轻轻摆了摆头。 李世民心中一沉,却也只无奈一笑:“既然单将军不愿意接受我这歉礼,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不过,我李某也佩服这样的英雄,如今洛阳城危在旦夕,单将军还能够坚定立场。但,也正是可惜了。” 徐茂公垂下眼,单雄信那坚定的眼睛好像还在眼前。 他也知道,单雄信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从徐茂公脑海里飞快划过。 李世民还在为单雄信的固执为叹息的时候,徐茂公迅速站起了身,而后突然地跪下,端正地给李世民磕了一个头。 李世民被他这瞬息间的举动弄懵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等他赶紧去请徐茂公起身的时候,徐茂公已经开口了。 “殿下,单通是个固执之人,想要他回头已经是不可能。”徐茂公恳切地对着李世民道,“洛阳城已经尽在殿下的掌控之中,臣只求殿下攻破洛阳的时候,能够看在臣及几位将军的面子上,千万留下单通一条性命。” “徐大人请先起身。”李世民搀扶着徐茂公,叹气道,“我一定答应你,攻城之时,放单雄信一条生路。” 洛阳城三贤王府内,单雄信抛下了话便出了王府大门,上马直奔显仁宫而去。 罗成知道单雄信这是打算硬闯,于是请秦琼跟随自己与单雄信同去,而程咬金准备好马匹,等他们救出人之后两方接应。 程咬金应了罗成的话,便催促他二人赶紧快马跟上单雄信。 前段时间,双方关系还不算闹得太僵的时候,王世充为贿赂他兄弟三人,隔三差五地便要邀请几兄弟过府一聚。 这显仁宫,罗成也算进出多次,却没有哪一次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三人还在马上,显仁宫的小厮们便急忙上前来想要搀扶几位爷下马。 可没料到单雄信根本不勒缰绳,马到了门前也没停下的样,径直踹翻了两三个人,而后一跃而进显仁宫宫门。 罗成与秦琼跟在单雄信背后,相视一眼,也骑着马横冲直撞进入。 三人胯下皆是之前王世充相赠的好马,烈性十足,一蹄子踹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单雄信等这般蛮横进入,小厮谁愿意成马蹄下的冤魂? 三匹马三道影子一样“唰唰唰”地进入,小厮们回过神来,才赶紧去通报王世充说有人擅闯王府。 罗成前来时把五钩枪都带上了,一直想着进王府之前也许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跟着单雄信这么容易就直接闯了进来。 单雄信一马当先,眼神坚定地催促着马往王世充后宫的方向跑。 -- 第481页 罗成策马跟在他身后,眼见着进入内廷时王府里的侍卫前来阻拦,单雄信和他胯下的马却一点儿都没停下的意思。 只见那十来个侍卫冲上来想要阻拦,单雄信掏出腰上的马鞭一甩,长鞭呼啸之下,应声就抽翻了三四个上前的侍卫。 罗成紧随其后,一杆五钩枪顺着人脚扫下去,撂倒一片。 单雄信知道是罗成的帮忙,回眸过来冷冷哼了一声:“算你小子有点良心。跟上来!” 罗成一言不发,摆平单雄信背后的人,单雄信见机径直就冲进了内庭。 罗成紧随其后。 内庭里多是些女眷丫鬟,三匹马冲进来,道路两旁的侍女婆子们看到避之不及。 秦琼一路跟着冲进来,也不确定单雄信到底知不知道单嫣她们所在何处。 毕竟宫室众多,若是没有一次准确找到单嫣,只怕到时候事情会更复杂。 但是看单雄信也并非是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闯,秦琼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猜测,跟随单雄信的脚步。 罗成对显仁宫内的地形不如单雄信清楚,也只能跟在他身后,随机应变。 单雄信心里认定了王世充会把单嫣放在关押他女儿单婉的宫室的当中,一路横冲直撞到了那宫室门前,单雄信也没停马,一直冲进宫院之内,在正屋的台阶前停下。 他摸下腰上别着的刀,甩镫下马,离弦箭般飞速冲上台阶。 秦琼罗成见他如此笃定的模样,也跟随翻身下马。 单雄信一人当先,捏着刀,上去就是临门一脚。 两扇脆弱的门应声破开。 “阿嫣!”单雄信喊了一声。 秦琼罗成跟在单雄信背后。 这院子本来种着几颗窜天大树,光线遮蔽,屋里的光亮并不充足。 晃一眼,并没有看清屋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而随着单雄信一脚踢开大门,罗成慢慢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爹爹!爹爹救我!”小小的惊惶恐惧的呼唤声从屋中传出来。 罗成心下一沉,联想到这段时间侄女一直没在自己跟前露面,单雄信也总是回避他们询问侄女的去向。 原来王世充早就已经先对单雄信下手了。 秦琼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心里也是愤慨,他目光往屋子里看进去,果然见单嫣、单婉、罗通。 一大二小,全在屋中。 只是这屋子里却并不止他们三个人。 罗成的眼神慢慢冷下来。 单雄信紧攥刀柄的手咯吱作响,青筋浮现。 秦琼默默地掏出了背后背着的双锏。 他们来了,王世充却比他们来的更快。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唯只窗格之中透进些光亮来。 满屋的人。 王世充被众兵将簇拥着坐在主位上,正捧着茶盅子,揭开茶盖撇着茶水上的抚摸,形容之间,悠然自得。 而单嫣带着单婉罗通两个孩子被五花大绑,三个人皆被人扣押着,立在王世充的左右。 小单婉早已经听见自家爹爹的声音,哭得满脸是泪,想挣脱开一旁押着自己的侍卫朝单雄信面前去。 她哭着求:“爹爹快救我,快救救姑姑和表弟。” 单雄信的目光一寸寸地挪。 一直挪到了主位上王世充那张含笑的、欠打的脸孔上。 “王、世、充。” 字一个个从单雄信的牙缝里蹦出来,声音坚硬冰冷。 王世充把茶盖子“豁啷”丢回去,一声重响。 抬起头来,还是那张素来迎人的笑脸:“哎呀,妹夫,你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请立马食用下一章的盒饭 第215章 【2更】 单嫣知道单雄信罗成迟早回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王世充看着来势汹汹的三人,自觉有人质在手中不必担心,于是慢悠悠地开始跟罗成等人谈条件。 “原本,我想跟你们客客气气地说,只是好话说到了头,你们也不肯回头,走到如今这一步,本王也没办法呀。”王世充语气惋惜,脸上却是掩盖不住地得意神色。 他慢慢地站起身,绕着单嫣走了一圈,而后看着罗成笑道:“罗将军,你是个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跟秦琼、程咬金乖乖归顺我洛阳,你的妻儿我不会动他们分毫。” 罗成盯着他,冷笑一声:“哦?那我若是不听呢?” “若是你执迷不悟。”王世充冷笑,看着罗成单雄信二人,“你们的妻儿,女儿,就通通别想活命!” “说完了?” 王世充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冰冷地问。 单嫣循声望去,见到单雄信一脸阴沉站在众人之前。 王世充没想到人质都在自己手中,单雄信说话还敢这么放肆,冷哂一声正要发作,忽然眼前掠过一道影子。 那一道残影掠过速度极快,呼啸一声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王世充还不急反应,整个人就被抽倒在地。 单雄信的手里还抓着马鞭,他冷眼盯着被抽翻在地的王世充,声音冰冷刺骨:“废话说完了?” 王世充原本就身材矮小,叫单雄信这一鞭子打得半天晕在地上没起来。 身旁的侍从们好不容易搀扶他坐起来,单雄信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也没犯怵王世充的人手比他多,对着对方的脸上又是一马鞭。 -- 第482页 单雄信下了十乘十的力气,一鞭子下去就已经叫人皮开肉绽,这下两鞭子,直接把王世充给打得毁了容。 王世充捂着鲜血淋漓的半张脸,心里气结难平,颤巍巍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指着单雄信:“是你好大的胆子……” 话说一半。 “啪”,又是一鞭。 这下,王世充被打得翻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半天没翻过身来,像一只臃肿的不能翻身过来的大王八,又气又恨地下令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都给我押了!” 单雄信迅速回头:“妹夫!二哥!” 罗成秦琼会意,立即上前。 秦琼率先上前,两三招动作一瞬就将人打退。 趁着混乱当中,秦琼一手抓起单婉。 单嫣护着小罗通,正见眼前一群侍卫扑上来,一柄长枪豁然而入,像一条雪白的灵蛇。 她眼睛一眨,眼前两排侍卫全然倒了下去。 罗成探身,一手拎起罗通,像扛一个面袋子一样把儿子扛在肩膀上。 扛着儿子抓着单嫣就跟着秦琼往外冲。 王世充眼看着人往外跑心急如焚:“来人!来人!!” 单雄信扭头一看,秦琼罗成已经带着家眷跑到了院子外。 他心中放心不少。 王世充的人虽多,可是如今他身边根本就无拿得出手的将才。 所谓对着秦罗程三人严防死守,也不过就是拿这些虾兵蟹将的人肉去堆城墙而已。 这些兵卒,秦琼罗成几人应付已经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因为王世充屯兵,可能要应付的人有些多罢了。 那一瞬间,单雄信看见秦琼背上趴着的单婉。 小姑娘回头,透过重叠混乱的人影看着自己的爹爹,一双黑亮的眼睛泪水盈盈。 单雄信一个大男人,眼眶却也有些发酸,但还是忍住了。 他冲着秦琼喊了一声:“二哥,单婉……暂且拜托了。” 说完这话,他便回头过来,冲着王世充又是一鞭子。 王世充是仗着从前一同谋事造反的几个兄弟成了今天的洛阳王,这几年风雨飘摇当中,原本扶持他的那些兄弟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而他自己又舞不动那些真刀真枪,只能接着囤积的一些兵马来稳固地位。 因此,他哪里是单雄信的对手。 单雄信是一个可以忍的人。 但他的忍耐有底线。 之前王世充虽然算计过他,但一来念着如今也是名义上的舅兄妹夫,而来王世充一直坚定站在李家的对立面,因此单雄信觉得这个人这个人能够为它一用。 他甚至当初做好了打算,若是将来王世充不准备反李家,他便杀了王世充自己带兵为王。 这样的忍耐,直到王世充这个蠢货开始要挟他的独生女儿和妹妹外甥。 王世充被怒意燃烧的单雄信绝对压制着。 单雄信抽一鞭子,王世充就哀嚎着往后挪一寸。 一直缩到了墙角处,单雄信双手拿着马鞭的头和尾,冷不丁将绳索套在了王世充的脖子上—— 猛地,他把绳索勒紧。 “救、救救、救本王……” 王世充的脖子被单雄信勒住,眼睁睁见到他的脸慢慢憋成了一个红苹果,而后又慢慢成了一个紫茄子。 暴青筋的双手拼了命地死死缠绕在自己脖颈处的绳索,求生的欲望之下,将脖子上的肉都几乎扣下来。 周围全是人,可是没有一个敢救王世充。 洛阳城里的士兵们都心知肚明。 如今的洛阳已经是一座无将之城,单雄信是最后一员可用的猛将。 若是单雄信没了,他们就真的一丝生的希望也无了。 何况单雄信正在气头上,人都疯了,这种情形之下,上去一个就是白送一个。 大家听着王世充哽咽艰难的求救声,你看我,我看你,就是谁也不上去。 单雄信其实并没有想要王世充的命,只是他的确想要报复。 于是他勒着王世充的脖子,低下头凑近他的脸,幽深的眼珠子阴冷地盯着王世充道:“王爷,我说了我会保你,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为什么还要拿我的妹妹和我的女儿要挟于我?” 王世充努力地想从勒住脖子的绳索当中获取一丝新鲜的空气,求生的本能让他已无思考的能力和谈判的精神,他舌头伸得老长,艰难地哼声说着:“……好妹夫,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他们要走,走就是了。我拿你妹妹和女儿威胁你,是我龌龊我窝囊,我王世充不是人……” 单雄信看着他这副拼命求饶毫无下限的样子,不屑嗤笑一声:“真窝囊!” 王世充却还上赶着道:“好妹夫,是我窝囊!我就是个窝囊废!” 单雄信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他眼睛微眯,改变了念头。 原本他不想杀王世充,可是现在,他忽然想杀了王世充。 如今唐军已经围困在外,且定阳王刘武周也并没有如与王世充约定的,前来援助洛阳。 单雄信觉得,按照王世充这窝囊废的软弱脾性,真到了四面楚歌那一日,只怕他单雄信还没冲杀到李家小子跟前,这个攮囚的废物就已经先管李世民叫爹了。 既然如此…… 干脆不要夜长梦多。 单雄信想,他原本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唯一心爱的发妻已经过世多年,妹妹有了归宿,现今放心不下的女儿也交给了秦琼照料。 -- 第483页 他没什么需要特别留恋。 至于玉花公主,和玉花公主腹中的孩子…… 想到这两个人,单雄信的眼神暗了暗。 算了。 他可能到底是个薄情的人。 一颗心也就这么大,分给了几个自己真心挂念的人,就不能再分给旁人了。 王世充眼睁睁看着单雄信眼神里最后的一丝犹豫也随风飘散。 他明白了什么,越发疯狂的挣扎起来。 可随着缠绕在脖颈上的绳索越发紧,他觉得自己完全喘不过气来。 手脚冰凉,全身的血好像都在倒转流回心里。 单雄信松开绳索的那一瞬间,原本呈半跪姿势的王世充脖子一歪,庞大笨重的身体犹如大厦倾颓,在一瞬间栽倒在地。 倒下的时候撞在桌角上,“豁啷”一声顺带掀翻了桌上的摆设,碗碎茶流满地。 周身的侍卫们眼睁睁看见单雄信生生勒死王世充,大气不敢出一声。 单雄信扔了马鞭,退开两步,冷眼盯着周身所站的一圈人。 那眼神好像在挑衅说,谁不服就上来。 眼神所过之处,识相的人都纷纷往后退。 乱世里的保命大法便是识时务。 单雄信杀了王世充,那么单雄信将来就会代替王世充的位置。 有人先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而剩下的人见到有人起头,也纷纷跟随。 单雄信面孔阴沉站在人群里,心安理得地受着众人的朝拜。 有人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大王。” 单雄信循声望去,看着那卑微匍匐在脚下的人,冷笑了一声。 却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一串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单雄信转头去看门外,就见到一个探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探子见到满屋子的人,单雄信站着,而王世充脸色发青倒在一边,已经隐隐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 王世充的死他已经顾不上了,现在有一桩更要紧的事情要说。 探子慌慌张张地给单雄信磕了一个头,惶急道:“驸马爷不好了,唐军的人马已经围困了南门和西门,兵马数目比城中多了不知几倍。现在唐军的人叫嚣着要我们开南门迎战,这可怎么办啊驸马爷!?” 单雄信知道,李世民的人既然敢现在围上来,那便是秦琼他们十有八九已经平安出洛阳。 他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淋漓的畅快。 繁琐的事情终于都料理干净了,现在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好,我正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2/2 如果我的手争气,明天单雄信的结局应该就会出来 第216章 【二合一】 跨出洛阳王府,跨出洛阳城门,一切的危机便好像都已经过去。 一路上兵荒马乱的,等在唐军的接应之下到达柳树林时,单嫣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 秦琼与程咬金既然已经决定投唐,出了洛阳城之后便有徐茂公指派的任务。 罗成与秦程二人分开,护送着单嫣并两个孩子回道唐军营地。 单婉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战乱的奔逃已经吓得小姑娘说不出话来。 单嫣搂着她,将她和罗通都护在自己的怀里。 单婉年幼不知事,她却是懂的。 单雄信这是临别托孤,彻底将女儿交给他们照顾。 也就是说,今夜,李家跟单雄信之间,马上会有一场恶战。 罗成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单嫣肩头上,揽住了她的肩膀。 肩头上的暖意令单嫣又些许的安慰。 罗成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去见见秦王吧。” 单嫣看着眼前的黄罗宝帐,心中怅然,但也还是点了点头。 她带着孩子们走进李世民的帐中,一眼便望见主位长案背后坐着的青年。 李世民早已经久侯他们的到来,连忙起身去迎接。 罗成一家上前,夫妻两个按着规矩给李世民行过了礼。 “快起快起!”李世民连忙虚扶,“罗将军,罗夫人,许久不见。” 单嫣行礼毕,抬起头来。 将近两年之前,同样在洛阳,她第一次见这位将来不世出的君主李世民。 彼时,李家二郎还未彻底褪去少年的稚气。 如今再见,数年战争的洗涤去这一分稚气,眉眼里蕴藏着沉稳和宽和。 方才二十多年纪的李家二郎,已经很有一位贤王的仪态了。 “多谢殿下挂怀。”罗成领了谢恩。 单嫣推了推跟前的小罗通:“给亲王千岁行礼,通儿。” 罗通乖巧地应下,对着李世民行了一个大礼:“罗通拜见秦王。” “这是犬子。”罗成谦虚道。 李世民见罗通长得玉雪可爱便十分的喜欢,又见他这样识礼,连忙抱了他起来。 罗通想来不是个怕生的孩子,见人就笑,且见李世民长得英武俊朗,他更不怕。 小孩子家没心没肺的,也不知晓如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李世民抱着逗他一句,他便很开心地笑了。 罗成沉着面容轻声提醒:“通儿,不得无礼。” 罗通向来听他爹的话,罗成轻轻呵斥一声,他立马就收敛。 李世民将小罗通放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答:“无妨,看来我跟令公子十分投缘。” -- 第484页 罗成道:“殿下客气。” 李世民的目光转移过来,忽然又落在单嫣背后的一个小姑娘上。 他顿了顿:“这是?” 单嫣回头看着抱着自己的腿,躲在自己背后的单婉。 她转过头来,笑了一笑:“这是我兄长单通的女儿。” 李世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竟是单将军的女儿……” 罗成垂下眼帘,有些叹惋地淡淡道:“闯出洛阳的时候,单将军将这孩子交给我们照顾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凝重:“这么看来,单将军是准备与我放手一搏了。”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就见到单嫣对着自己跪了下去。 李世民心里不由得一惊,连忙要单嫣起来:“夫人这是做什么?” 单嫣抓紧了手,低着头与李世民道:“我想恳请殿下饶恕我兄长单通一条性命。” 李世民一面请罗成搀扶她起来,一面捂着脸忍不住道:“我便知道夫人要求我此事。” 罗成搀扶着单嫣慢慢起身,对着李世民低声道:“单通虽然不愿意投唐,可毕竟也是舅兄,万望殿下看在我一家人的面份上,攻城之后留下他一条性命。” 李世民摇着头笑道:“今日一天,连着三个人求我,我便是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三个人?”单嫣一愣。 “是啊。”李世民无奈道,“在你们之前,徐勣已经在我跟前跪了一回。罗夫人,你且放心,我既然开了这个口,便一定会言而守信做到。尊兄不愿意为我大唐所用,实在可惜,但是尊兄临危不退的这种气魄,我非常敬佩,便是为此,我也会尽我所能地保全他。” 单嫣激动不已:“多谢殿下!” 李世民微笑:“徐先生已经嘱咐秦将军与程将军前去,若是罗夫人放心不下,可叫罗将军跟着一同前去。” 罗成一直听徐茂公把李世民此人吹得天花乱坠,原本还存着几丝怀疑。 只不过这会儿看来,他的确是个有容人之量,拿得起放得下的。 单雄信不肯归降,李世民还愿意善待他的同胞和女儿。 光是这一点,就甩了王世充十万八千里。 罗成抱拳,朝着李世民再行一礼:“臣随徐军师前去,妻子与侄女便辛苦秦王着人照看了。” 李世民得宜回复:“几位将军肯为我大唐在前线拼杀,照料好几位的家室,乃是小王的分内之责。” 这一对新君臣简单又说了几句话,罗成便安抚好单嫣和罗通,转身先去追随了秦琼跟程咬金的队伍。 李世民早已经备下了专门给单嫣休息的营帐,令侍卫送了母子几人过去,又安慰嘱咐了几句。 行军简陋,单嫣便哄着两个孩子吃了点东西。 小罗通犯困,单嫣守着他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单婉却一直睁着眼睛。 单嫣坐在床头,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道:“怎么了小小?” 单婉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她已经察觉到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眼神里全是茫然。 “姑姑。”她小声道,“爹爹会死吗?” 单嫣微怔,伸手摸摸单婉的头:“胡说什么呢,爹爹好着呢。” 单婉想了一会儿,而后又继续道:“那爹爹为什么要把我交给秦伯伯,不自己带我来这儿呢?” 单嫣看着她那双天真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她顿了顿,而后垂下头来轻轻亲了亲单婉的额头:“先睡吧,姑姑保证,爹爹会回来见你的。” 柳林之中的唐营一片宁静,而二十里开外的洛阳城,却依然成为一片炼狱。 玉花公主站在城楼上,四面都是唐军的围困。 东城门已经被破开,现在唯一还能维持局面的只有南门。 夕阳已经开始西下,唐军的攻势却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 城楼上,王家的兵马也开始四散奔逃。 混乱之中,已经没有人有功夫留意昔日的洛阳公主了。 玉花公主站在城楼的箭阁上,眼睁睁看着城下陷入包围之中的单雄信,目光里尽是悲凉。 这段时间她怀着身孕反应激烈,好几天连床都下不来,也根本无心去关注单雄信做了什么。 等到王世充从前的心腹前来禀报单雄信弑王夺位,放走秦琼罗成的时候,她还只当自己在做梦。 看车前行而去的时候,推开门,王世充的尸身都已经凉透了。 而单雄信带兵迎战李唐的消息接踵而来。 打击接二连三,在玉花公主还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唐军已经占领了洛阳东门。 而现在,她站在这里,看着那个男人在场下厮杀。 玉花公主的心底生出一种悲凉。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己的哥哥,一个是自己的丈夫。 当初她不愿下嫁单雄信,可是兄长逼着她献身,只为谋求自己的事业。 后来事已至此,她嫁给了单雄信,便想一心一意为这个男人好,善待他,也照顾他亡妻的女儿,更是为他怀上了一条新的生命。 可这两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乎过她。 兄长视她如一个筹码物件,单雄信视她为一个奸细处处提防。 兄长在逼着她嫁给单雄信、抓走单雄信的妹妹女儿之时,完全没有考虑过将来她玉花要如何面对丈夫。 -- 第485页 单雄信在杀她兄长、一意孤行领兵出征之时,也完全没有考虑过作为他妻子的她,来日要怎么生活,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会不会有性命上的安慰。 好像没有一个人在乎过她。 玉花公主抚着肚子,眼眶慢慢积聚起泪水,眼神因为失望,一寸寸慢慢地黯淡下去。 唐军的羽箭阵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射下。 身旁无数的中箭声,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玉花公主小心避开脚下的死尸,艰难地爬上了城墙。 单雄信左砍右杀,急着将马下一圈怎么也杀不完的唐军铲除,忽然之间,他心里猛地跳起来。 耳边的喧嚣声过大,他一手挥刀砍下左侧一个抓着他大腿想将他拖下马的唐兵,下意识转头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就见到玉花公主扶着孕肚,毫不迟疑地从洛阳城的城门上一跃而下! 之于玉花公主,单雄信总觉得自己对她没有太多的感情。 可真正看到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他的心却还是有些纠扯。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无所谓。 只是失神一瞬,猛地左臂上便传来一阵锥心之痛。 单雄信低头一看,左臂已然扎了一支箭。 玉花公主从城楼上跌下来,消失在视线里。 单雄信已管不了这么多,在玉花公主跳下城楼的那一瞬间,原本从东门攻入的唐军已经包围了过来。 现在,腹背受敌。 往城内撤已经不可能了,单雄信一扫周身洛阳兵马的残部已经所剩无几,无奈之下,他一咬牙,调转了马头往郊野的方向跑。 风在耳边呼啸,夜色已经降临。 奔逃之间,背后唐军的马蹄声一直紧紧跟随。 单雄信想,今日是无缘能手刃李家人,只能先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离开这里,一切都还有可能东山再起。 可唐军的人马显然狡猾,提前包抄上来。 单雄信看到原本自己准备走的那条路上已经有人看守。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了两条岔路之中的另一条。 这条路通向山里,从前单雄信并未经过,具体最终通向何处也不能得知。 但现在唐军紧逼身后,有路走总比没路走要强。 单雄信勒住缰绳,致使马往前走。 这是一条上山的路,荆棘遍布,倒下的大树横断在中央,显然素日已经没人通行。 单雄信催促着马赶快往前,回头看着背后唐军的动向。 马倒也有灵性,驮着主人往无人的方向奔逃。 原本昏暗无光的山上被追击而来的唐军的火把点亮。 这等情况之下,哪怕是单雄信,也不由得有些慌乱。 他对着马抽了一鞭,想催促它再快一点,可就在此时胯下的马忽然嘶鸣起来,双蹄蒙的扑腾。 单雄信一个不稳,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 等他攥紧了缰绳,低头一看的时候,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原来这条路根本就是绝路! 一面山崖陡崖,前后都已经无路可走。 悬崖的对面倒是也有一座山,只可惜距离太远,想让马横跳跨过达到对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单雄信回头,那一片的亮光处已经逼近了自己。 深浓夜色,陡峭崖璧之上衰草依依。 单雄信的背后,悬着一轮残月如钩。 风声安静极了。 站在悬崖边的烈马害怕起来,不断往后退却着。 单雄信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动静,马走鸾铃响。 于是,他干脆拽住缰绳,把马首往回扳。 胯下的马鸣叫一声,扭头过来。 来路已经被唐军围得水泄不通。 亮子油松照耀之下,一切都变得清晰。 “哒、哒、哒。” 静默之下,三匹马越过底下层层兵将,站在了人群的最前。 单雄信抬起了眼,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他微眯起眼睛缓慢地笑了一下。 来的人,是罗成、秦琼并程咬金。 上一刻站在身旁的兄弟,这一秒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单雄信既觉得高兴,却又有一种悲从中来。 今日,只怕就是他英雄末路的一日。 只是没想到在这末路送他最后一程的,竟然还是他们三个。 过往,他是名震江湖的一方枭雄,绿林五路十数万的响马听他调遣。 他自认也是个广结交朋友、兄弟众多的人。 混到今天,从前为伍的魏征、徐茂公、王伯当、谢映登、王君可、齐彪李豹等,一个个的都不在他的身边。 反而是这后相识,甚至从前有些交恶的三个。 一个秦琼、程咬金,半路兄弟。 一个罗成,自己从前最不喜欢的妹夫。 “你们来了。”单雄信看着他们三个说道。 语气里,已然含了一丝穷途末路后认命的痛快感。 看着他们慢慢骑马走上前,单雄信心里滋味难言。 他应该开心才是,至少现在,阿嫣和小小在唐营之下得到庇护,能过得安稳一些了。 尤其是小小,跟着他生活的时候,总是风餐露宿。 对啊,他应该高兴。 罗成骑马上前,看着立在悬崖前的单雄信。 -- 第486页 那一轮残月映照在他背后,逆光当中,他不太看得清单雄信的表情。 他的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从前他自认为与单雄信不对头。 首先便是当年同上历城时路上,路上相遇,单雄信非要他给他磕个头。 罗成便觉得这个人装腔作势。 而后程咬金在山东劫皇杠,抢了单雄信二贤庄的活计,单雄信便设计在他舅母宁夫人的寿宴上抓贼,将寿宴搅得天翻地覆。 罗成一直觉得这事,单雄信做得虚伪。 加之那时候他总是横在他跟阿嫣之间处处作梗,遂二人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开吵。 可是这么几年过去,罗成的心里其实却也渐渐接纳了这个舅兄。 单雄信疼爱单嫣不比他少,对着罗通更是处处疼惜。 罗成也不是不能理解单雄信的所作所为。 单嫣是他唯一的妹妹。 不管这个人如何,总之,他从来都是为单嫣着想,为她好的,从来没想过要害她。 就如这一次,单雄信明明痛恨李家,却还是让单嫣跟着他们走了。 单雄信这个人,在拿捏别人的事情时一向睿智,可是到了自己,事情却总办得死板。 罗成不想他死。 单嫣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不能再叫她伤心。 这么想着,罗成踹镫,马往前又走了几步。 他停在单雄信面前,喊道了单雄信一声。 “二哥。” 二哥,这个词向来都是单嫣独一份喊单雄信的,罗成从不这么叫他。 他想来都是喊他姓名表字,最多叫一声客气的舅兄。 单雄信扬了扬眉头,没说话。 “你恨李家,就真要做到这一步吗?”罗成问道。 “是,我早说了,我与李家不能共存。”单雄信笑了笑,“罗成,虽说这几年咱们之间闹了些不愉快,不过现在我也快死了,那些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今后,我妹妹,还有通儿和阿宝两兄妹,就托付给你了。” 单雄信的话说得很轻巧,仿佛他只是在说自己中午吃了什么。 罗成眉宇之间凝重,正想再开口,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马鸣。 “——单将军,便容我说一句!” 秦琼程咬金转头,就见背后的士兵们已经自发往两旁推开,中间让出了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两人骑着马,从中间走来。 秦琼程咬金的目光一瞬间呆滞住。 罗成也没想到他们回来。 单雄信看着来人,怔在了原地。 “爹爹!” 寂静之中,单雄信忽然听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激动地叫道。 单雄信捏刀的手有些颤抖,视线循声去追说话的人,就见到单嫣骑着马,身前坐着单婉,姑侄两人跟在李世民的马背后,慢慢地朝着队伍的最前方走来。 罗成最先反应过来,担心道:“你怎么来了?” 李世民却帮着单嫣道:“罗将军勿怪,还是我听见消息,提议夫人带着单将军的千金前来。”说着,李世民上停下,翻身下马,对着单雄信抱拳大声道,“单将军,当年的事情全然也是误会,彼时我父皇受杨广的追杀,被杀急了,胆战心惊时下意识将你的长兄错认成贼人。后来我父皇得知自己错杀了人,也是追悔莫及。今日单将军因为此事执意要与我李唐对峙,我李世民不反对,只是请单将军念在自己还有家人在世上,别做些亲者痛的事情来才好。” 单雄信没有做声。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要单将军活着就好,至于投不投我大唐,李世民绝不逼迫。单将军,看在稚子年幼的份上,你别冲动行事啊。” “爹爹!秦王待我和姑姑、表弟都很好!”单婉坐在马上,哭着喊单雄信,“爹爹你回来吧,小小没有娘亲,不能再没有爹爹了!” “哥。”单嫣的眼睛里也含着泪水,她期盼地恳求,“你先活着,秦王说了,他会放你走的。将来你要做什么,他也绝不会拦你。” 李世民诚恳发誓道:“若我李世民没做到话中所说,来日身首异处!” 单雄信听着,有些迟疑。 尤其是看到女儿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软了。 看不到单婉,他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一旦看见女儿,他……他却也真的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 身为一个父亲,他怎能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慢慢健康长大,出嫁,成婚,和乐一生? 这是他的宝贝啊。 他真的不舍得。 可是夹杂在两家人之间多年的误解和仇恨,又岂是能够轻易由李世民一句话解决的? 单雄信知道自己在绕一个牛角尖,可他就是出不来。 当年大哥被李渊所杀,下人把他抬回二贤庄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在。 大哥满身的血,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痛恨道:“雄信,为哥哥报仇啊……” 为哥哥报仇啊。 就是这么一句话,成了单雄信这么多年的心魔,萦绕不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单嫣没有得到单雄信的回应,内心焦灼。 她抿了抿嘴角,期待地看着他。 回来吧哥哥,回来吧。 不管如何,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 大家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 第487页 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单嫣的目光紧锁着单雄信,过了一阵,他好像终于做出了决定,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投向单嫣与单婉的方向。 逆光之中,单嫣看见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 她凝神去细听,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可忽然,空气被锐利划破的声音猛然撞击在耳膜上。 单嫣一愣。 她看见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射来,如鹰隼追击猎物,精准而迅捷地冲着单雄信所在的方向杀去。 单雄信敏锐察觉,立即反手用刀去阻挡。 便在这时,又有一支冷箭从暗处射出,凶狠地咬在了马脖子上。 烈马惊起,痛苦的嘶鸣。 它扑腾起双蹄,疯狂地撒开蹄子跑。 “哥哥——”单嫣惊叫一声。 单婉哭出来:“爹爹!” 罗成与秦琼一前一后冲上去想要拉住单雄信胯下那匹受惊的马。 可一切都已经迟了。 马踩空在悬崖边。 马背上单雄信还没来得及跳下去。 一人一马,眼睁睁地从单嫣的眼前,掉下了万丈悬崖。 李世民的眼神一瞬冰冷,这暗箭分明是从他们的方向射出去。 背后动手,当真小人! 可就在他寻找此人的时候,罪魁祸首反而自己站了出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华冠少年骑着一匹通身枣红的汗血马慢慢走出来,他手里还拿着弓和箭。 李世民看到来人,攥紧了拳头:“李元吉!?” 放箭的,正是李世民的同胞兄弟李元吉,如今被封为齐王。 李元吉样貌与李世民八份像,但失态却全然不似哥哥。 李家二郎温雅,李元吉的眉眼里却生长着野蛮的跋扈。 一身红衣,李元吉仰着下巴,瞥一眼自己的兄长,开口便是讥诮:“单通既然不愿降唐,那就是我们的敌手。二哥,你一向菩萨心肠,贤德温良,不会想真的想放过自己的敌手吧?” 李世民冷声:“你怎么来了?” 李元吉骑在马上,打了一个呵欠,漫不经心地笑道:“大哥怕你妇人之仁,于是派我来监军。” 李世民眉眼沉下:“大哥派你来的?” 李元吉凌厉一挑眉:“怎么?” 李世民抿着嘴角,不动声色。 李元吉却笑一声:“不过看起来,大哥派我来,还派对了。”说着,他解下一个带血的包袱扔给李世民。 李世民迟疑着接过打开:“这是什么?” 李元吉挑眉:“王世充的脑袋。” 李世民打开,果真,里面是王世充的头颅,血淋淋的,两只眼睛还睁着。 “你杀的?”李世民皱眉。 “关你什么事?”李元吉别过脸嗤笑,而后得意洋洋地俯瞰着马下的李世民,“王世充已经死了,杀了刚才那个单通,洛阳城则尘埃落定。我刚跟了你许久,看到你这么一副妇人之仁的样子。怎么,二哥,你还准备学诸葛亮七擒孟获,以德服人来收复天下么?” 李元吉丢下这话便叫人上前收回了王世充的脑袋,仍旧包好,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而后他一拍马,一骑绝尘走了,也不管背后的李世民。 李世民回头,看着众人急急吩咐:“快下悬崖,把单将军找回来!回去吩咐魏先生,叫他准备好救人。” 救人。 可是单雄信还活着么? 就连李世民自己心里也不确定。 第217章 单雄信掉下去的悬崖底便是湍急的江流,两岸都是峡谷,要找着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李元吉离开之后,李世民当即便派了人马去寻找。 只可惜,连夜的搜寻并没有找到单雄信的尸身,第二日再派人下峡谷底寻找,也不见任何单雄信的踪影。 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单雄信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是直接掉在了江中。 李世民当即派秦琼罗成等众将领沿着河岸下流的方向沿路寻找,索性在第二天,于一处浅滩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单雄信。 人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额头上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 光看面容,已然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秦琼与罗成将他放在床上,单婉便从单嫣的怀中跳了下来。 她扑在单雄信的床头哭着叫爹爹,可是单雄信躺在那里,气若游丝,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单嫣的眼眶也红着,她把单婉拉到自己身边来,劝道:“小小,不要耽误魏伯父给爹爹看病。” 单婉哽咽着,转身把脸埋在单嫣身上,又嚎啕大哭起来。 罗成站在床头,请魏征替单雄信看伤。 李世民在一旁忧心问道:“魏先生,究竟人还能不能救回来?” 魏征带着几个小徒弟过来,听见李世民问话,转头叹了一声安慰道:“诸位还是先出去吧,在这儿也打扰病人,我有什么消息,会告诉大家的。” “魏道长,我留下来帮你吧。”单嫣实在心急,只想留在单雄信身边。 魏征却摇了摇头:“这儿人够了,何况你心慌,留在这儿只怕做出事情。你放心跟着大家上外面等,我会尽力救治。” 罗成揽住单嫣的肩膀,劝道:“阿嫣,就听魏大人的,不要再耽误诊断的时机了。” -- 第488页 单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单雄信,还是跟着大家先出了营帐。 单婉担心父亲,一直抽抽噎噎的,单嫣将她抱在怀里安慰。 李世民叹道:“夫人,魏先生医术精湛,一定有希望,你千万不要心急。” 单嫣抱着单婉向李世民道谢:“多谢殿下的关怀。” “罗将军。”李世民转头向罗成道,“还是先带一家人下去休息会儿吧,别单将军的诊断没出来,倒是自家人先病倒了。” 罗成点头,正想答应,忽然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笑。 众人纷纷转头,忽然见到李元吉牵着马,带着一行侍从自不远处走来。 单嫣眼看着李元吉走到了李世民的跟前,见到兄长也不行礼,只开口便说:“我听人讲,你把那个单通给捡回来了?人还没死呢?” 单嫣怒从心起,李世民却已经冷冷训斥了李元吉:“单将军好好的,你为何咒他?” 李元吉不在意笑笑:“怎么了?反正也不过是个反贼,死了就死了。我说二哥,你不会是想把单通救回来,然后押着他去父皇面前邀功吧?” “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背后放暗箭。”李世民倒没有被他激怒,目光淡漠平静,“单通将军乃是罗将军的舅兄,罗夫人的亲哥哥。如今人家的妹妹妹夫愿意为我大唐效力,想必父皇得知也会饶恕单将军一面。” “是吗,我只怕这位单将军醒过来,不念二哥你的救命之恩便罢了,反过来还要取你的性命呢。”李元吉嗤笑一声。 李世民淡漠道:“不劳烦三弟费心,我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置。” 李元吉盯了一阵李世民,又看了一眼站在李世民身边的众人,勾起唇笑了一声:“但愿。” 抛下这话,他便转身走了。 单嫣听着这两兄弟对话之间的隐隐争锋,心里隐约感觉到李元吉跟李世民的不睦。 李世民转身过来,对着众人拱手道:“齐王乃是我三弟,自小被我母后娇惯着长大,一向有些目中无人。” “罗夫人。”他转过身,又特意对单嫣道,“我三弟方才冒犯,我代他给你赔罪。” 单嫣一顿,而后轻轻摆了摆头。 李世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魏征的声音。 单嫣转过头,便见到魏征打起帘子走出营帐。 众人连忙围上去。 单嫣急着问道:“我哥哥如何?” 魏征看着跟前一圈人,挤出一个笑道:“暂且不用担心了。” 单嫣攥紧的双手一瞬间松了下来,她抬眸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亮:“可是能救回来?” “虽然伤势有些重,但好在还是能够救回来。”魏征道,“雄信应当是昨夜直接掉进了水中,然后又被水流冲到了下游,彼时可能他神志还清醒着,便挣扎上了岸。好在秦王殿下的人发现得早,现在只是昏迷。” 单嫣如同被人喂了一颗定心丸。 她赶紧看着魏征:“多谢魏道长!” 魏征淡淡笑了笑,安慰道:“别谢我,这些天来,恐怕雄信还的昏迷着,我只是暂时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之后还需要你们好好照料。” 罗成谢过魏征:“多谢大哥了。” 魏征摆摆手:“我去为五弟抓几副药来,一会儿用煎好了给他送下。” 说完,先带着几个徒弟离开。 李世民追上:“我随魏先生同去。” 说着也一齐离开。 单嫣不求别的,只要单雄信这条命能捡回来,她便已经知足。 她抱着单婉,喜极而泣:“太好了。” 单婉也哭起来。 罗成站在一旁,看着姑侄二人抱头痛哭,只微微的笑了笑。 秦琼拍了拍罗成的肩膀:“这下好了,秦王救了五弟一命,之后等五弟醒过来,咱们也好劝劝他。” “表哥辛苦。”罗成朝着秦琼一笑。 秦琼点头:“忙了一晚上,我先下去歇会儿。”说着告辞。 罗成送秦琼:“多谢表哥。” 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罗成方才转头回来,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 他先拍了拍单婉的肩膀。 单婉回头,一双泫然的眼睛茫然看着他:“姑父?” 罗成弯腰,顺手将她抱进怀里。 他先替单婉擦干净了小脸上的泪痕,而后看着还只顾着哭的单嫣。 劫后余生,单雄信留住了一命,大悲大喜之下,单嫣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罗成抱着单婉,就这么站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又等了一小会儿,他方才伸手过去,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揩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单嫣抬起头来,罗成目光柔和,正望着她。 他一手抱着单婉,一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我带着小小先下去休息,你进去看看二哥。” 单嫣愣了一阵,捉住一个词:“二哥?” 昨日在山崖上,她便模糊地听见罗成似乎叫过单雄信一声二哥。 现在又叫了一声。 “怎么?很奇怪?”罗成扬起眉,一笑。 单嫣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没,只是有点儿不太习惯。” “还哭。”罗成又抬手擦了擦她的左脸。 单嫣将脸颊上的泪擦干净,挤出一个笑容。 罗成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她的头。 -- 第489页 “一切都会好的。” 洛阳城易主,城中上下事务都还需要料理,惶惶不安的民心也需要稳定。 李世民并没有直接班师回朝,而是选择暂时留在洛阳,将一应的事物打理好。 这也让单雄信得到了好的休养。 单嫣也是后来从罗成的口中得知,原来王世充死后,玉花公主见大势已去从城楼上跳下自尽,连带腹中的骨肉,一尸两命。 秦琼去收拾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三天。 死者为大,且李世民也怜惜她是个被人摆布的可怜女子,命人将玉花公主的尸身好好入殓,埋在了洛阳城外的山中,与单雄信的元妻常夫人埋在一起。 入藏的时候,单嫣还是带着单婉去拜了拜。 人死如灯灭,洛阳已经归入李家。 往事作尘,这个女子毕竟照料了单雄信一段时光,又为他有过了一个孩子。因此,单嫣还是带着单婉去这座新坟上拜了拜,顺带重新又将常夫人墓上的荒草也修剪了干净。 常夫人的墓曾经被单雄信挪动过一次,从潞州自洛阳,也不宜再度移动。 两座青冢,将来都会永远地留在洛阳。 单雄信虽然一直没有清醒过来,可是经过魏征的调理,却也已经慢慢地痊愈起来。 单嫣照料单雄信的时候,单婉经常带着小罗通守在他的床头,期盼着他什么时候就睁开眼睛苏醒,抱着他们笑闹。 单嫣也静静地等候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些单雄信重伤昏迷的天数之中,单嫣总是回想起过去与单雄信相处的时光。 日子久了,她也当真离不开他。 希望他过得好,总是惦念着。 单婉常问她:“姑姑,爹爹什么时候能醒呀?” 单嫣便温和地笑着道:“再等等,马上爹爹就会好起来的。” 单雄信苏醒于一个清晨。 单嫣日常进来照料他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坐在床头。 她原本进来是想给他喂点糖粥,见到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手里捧着的碗“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单雄信坐在床头,垂着脑袋,双手拼命揉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 单嫣走上前去,没开口,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 她立在跟前刚叫了一声:“哥哥?” 单雄信便抬起了头。 单嫣有满腹的话想说,可是单雄信看她的眼神却十分地茫然,带着赤子初生般的迷惑。 他问了一句。 “姑娘是哪位?” 第218章 单雄信的头部在跌落悬崖之后受到创伤,魏征替他看诊过后,确定他是已经记不起来从前的事了。 魏征的话盖棺定论,这就意味着过去的所有对于单雄信来都已经归零。 单嫣说不出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现在的单雄信忘却了从前与李家的仇恨,也忘记了他们这些家人。 单嫣把单婉和罗通带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已经全然认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们,说不出一个字。 罗成安慰她道:“也许,这是最折中的办法。舅兄为人,一向是宁折不弯的骄傲,若是要他活着同我们一起回到长安去,我只怕他心中更加煎熬。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什么都记不得了,跟着我们回到长安,重新开始生活。” 单嫣默认了罗成这话。 的确。 若是记得一切的单雄信还在,他宁愿死也不肯对着李家人低头,只有现在这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单雄信,才能够坦然地活着。 “也许这样的选择是自私的。”罗成慢慢道,“但至少,他还活着。” “是啊,到底活着就好。”那时候单嫣对罗成道,“如果将来哥哥回忆起旧事的时候憎恨我,那就让他恨吧,我想要他活着。” 苏醒过来后,单雄信完全已经是另一个人。 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怀着极度的警惕不安,总是一个人缩在屋子里。 单婉有时候想和他说说话,他也总是冷漠地转过头,一个字也不回答。 单雄信能够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万幸,单嫣心中也做好了面对现下情形的准备。 他记不得他们了,不要紧。 重新再认识一遍就好。 唐军留在洛阳善后的最后一个多月当中,单嫣不厌其烦地尝试着和单雄信沟通。 刚开始的时候,结果总是一样。 她说半天,单雄信看也不看她一眼。 后来单嫣就转变了做法。 他想着单雄信现在既然是忘却了过去的所有事情,那他现在的心境一定也如同一个初生的赤子般。 于是,她叫罗通和单婉先试着和单雄信沟通。 好在这个办法是行得通的。 到了返程回长安的时候,单雄信虽然还是处于对大家完全不记得的状态,但明显对众人的态度温和的许多。 单嫣有时候与他说话,他也会盯着单嫣,很认真地听她在说些什么。 很多事情都要慢慢来,现在的这个开端已经很好。 离开洛阳之后,原本计划全员返回洛阳的事情却有了变动。 定阳王刘武周的势力未控制下来,且夏明军当中,苏烈与刘黑闼兄弟二人仍旧在等着机会反攻长安。 李渊的加急旨意传达到洛阳,命令李世民挥军继续南下,擒拿刘武周。 而齐王李元吉既英王李建成兄弟二人,一个继续往西追击夏明军的残余势力,另一个则暂且带领余下兵力返回长安待命。 -- 第490页 分道之前,李世民特意嘱咐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得力亲信跟随单嫣等家眷一同返回。 单嫣知道,李世民这是担心她们一众妇孺及单雄信的安危。 李元吉自来与李建成亲密,此番单嫣一众跟着李建成返回长安,便是要仰仗别人的鼻息。 李世民还特意寄了一封家书给远在长安的李渊,向他说明单雄信的情况,并以自己为担保,恳求了李渊恩待单家人。 做完这些,他还特意又安抚了单嫣几句。 与此同时,远在山东历城的秦家人与罗家人也已经被李世民的人马护送往长安,在单嫣等抵达长安之后,双方便差不多能相见。 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单嫣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渊是个审时度势的君主,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罗家秦家人为他卖命,对待一个已经记忆全失的单雄信,他不会责难。 相反,他会安抚单雄信以稳定罗成等几员大将。 随着分别的时间越来越接近,单嫣心中开始琢磨起一件最关键的事。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回避这个现实,但现在时间已经非常接近那个节点了。 此番罗成随李世民平定刘武周,拿下尉迟恭之后,便会班师回朝,在长安受封勇国公。 而受封勇国公之后,便会被指派前往潼关镇守。 潼关之外,周西坡之下,那里会是罗成的坟墓。 单嫣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然她知道他的结局,那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于是,就在双方分开的前一日,单嫣整理好了思绪去找了罗成。 自从洛阳城攻破之后,罗成与她暂时便还是居住在从前的显仁宫当中。 单嫣推门而入的时候,罗成与罗通父子俩都在屋里。 罗成正在坐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他手中握着那杆五钩神飞枪,正用绢布细细地擦拭着枪尖。 红缨枪被他擦得一尘不染,锋芒初闪出亮光。 小罗通趴在他爹的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爹擦枪,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 他伸出短肥白嫩的小手,想去摸一下罗成五钩枪的枪锋,立即被罗成打了下手。 “别碰。”罗成轻声阻止,“割手。” 小罗通讪讪地把手收回去,眼睛却还垂涎地盯着他爹的那把枪。 “爹爹,你这把枪有多重呀?我要几岁才能拿得动?”小罗通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锋下的红缨。 罗成笑起来,用力揉儿子的头:“大概,等你长到十岁吧。” “十岁啊。”罗通肉痛地扳着手指头数,“要这么久!” 罗成笑他:“你多吃点饭就能长得快了。”说着把小罗通从腿上扒开,“出去玩,爹爹还有事。” 小罗通从他爹身上跳下来,又问:“爹是不是又要出去打仗了?” “是啊。”罗成还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单嫣。 他站起身来,将五钩枪收到一旁的架子上,一边嘱咐罗通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可要听你娘的话啊。我不在家,你做了坏事遭娘亲打屁股,可没人帮你说话。” 小罗通蹭蹭蹭跑上去,一本正经地抱着他爹的大腿狗腿地说:“那爹你带我一起走,我做了坏事,娘亲就打不到我屁股了。” 罗成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回头过来就给他屁股上拍一巴掌:“找打!我带着你走咱俩就得一起挨骂!” 单嫣站在门边,听到这话终于也忍不住笑出声。 屋里父子两个听见笑声,连忙收敛过来。 小罗通顺势往他爹背后躲,却不料被他爹铁手无情又给抓到了前头。 见到门口站着的单嫣,小萝卜头咧嘴呆萌一笑,准备萌混过关。 “娘亲”小罗通甜丝丝地冲着单嫣喊。 “阿嫣。”罗成抓着罗通,对着单嫣也扬眉笑起来。 父子俩一个大一个小,可巧今天都穿着一身红衣,咧嘴笑时候的样子简直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单嫣原本是准备来找罗成商量一下他平定刘武周后的打算,心情有些沉重。 可见到这父子两个,她却忍不住地想勾起嘴角微笑。 他们一家人,罗成,自己,通儿,阿宝,四个人若是能长长久久地这样,那该多美好。 “笑什么笑。”单嫣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自己也忍不住地笑着。 她走上前来,停在罗通跟前蹲下身,轻轻捏了捏他耳朵,佯装威胁道:“刚才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啊!” 小罗通眼珠子一转,甜滋滋地哄她:“我胡说的,我可是最听娘亲的话了。” 见他这副小狡猾的模样,单嫣忍不住疼爱。 她伸手一戳罗通眉心,道:“跟着你爹就可以干坏事了?嗯?” 罗成连忙撇清关系:“我可不包庇他啊,跟我无关。” 罗通回头过去,急吼吼地跺脚:“爹!” “行了行了,都打住。”单嫣扑哧一笑,抬手揉了揉小罗通的脑袋,“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什么呀?”小罗通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娘亲。 “自己出去乖乖地玩,不许跑远,娘有话要和爹单独说。”单嫣挑了下眉。 小罗通一脸我很懂的样子,悄咪咪低声道:“是不是爹爹和娘亲要给我和阿宝新添一个妹妹?” -- 第491页 单嫣瞪眼:“谁教你的?” 罗成连忙摊手撇干净:“不是我啊!” 小罗通捂着嘴笑,冲着他爹眨眨眼。 还不等单嫣一巴掌冲着他的小屁股呼上来,就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单嫣看着那孩子溜走的背影,叉腰叹气道:“再长几岁,只怕狗都嫌了!” 罗成大笑,揽住她肩膀哄着她坐下:“夫人消消气。” 等着她坐下,又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单嫣收敛目光回来,正色道:“我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罗成见她这样正经,也有些迟疑:“是什么事?” 单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能我这话说出来你不太爱听,但是……此番平定定阳王回来之后,我想我们一家还是寻一处安稳的地方,过平凡人家的日子吧。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生离死别,我觉得一家人平安地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罗成,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说,我不求你能封侯拜相,我希望我们一家永远都幸福平安地在一起。此次等你回来,我们要不然就此收手吧……” 第219章 “收手?”罗成愣了愣,看着她。 单嫣点头,道:“对。” 罗成有些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看着她笑了笑:“为什么?” 单嫣踟蹰了一下,而后道:“自从我哥经历这一次的生死之后,我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功名利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罗成,我不知道我这话对你来说会不会自私,可是我见过了这么多人的生死,我希望你活着。” 她伸手,抓住他的。 “而且我们约定过,是要白头偕老的。” 罗成看着单嫣,目光柔和起来。 他低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圈在怀中,下巴轻点在她头顶之上。 这一圈温暖实在令人不愿松开,单嫣伸手抱紧了他,将鼻尖凑近他胸膛前,一贯凛冽的雪松香味扑鼻而来。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忽然有点没出息地流了两滴眼泪。 “你就笑话我没出息胆子小好了。”她眼眶微红着。 罗成以为她是这段时间遭遇了单雄信的变故之后多愁善感起来。 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怎么如今变得婆婆妈妈的了?你记不记得当年,你初来北平,解决了秦二哥的事情准备溜走,那叫一个痛快,压根就不管我伤心不伤心。还有,那个时候咱们一起在长安,你见宇文化及的儿子欺辱民女,冲上去一刀就把这个恶霸杀了。还有后来好多次,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总是能够独当一面。” 单嫣又搂紧了他一分,把脸上掉下的那两滴眼泪蹭在他胸前擦干了,倔强着故意道:“有没有搞错,那时候我还没嫁给你,当然敢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你又还没做我丈夫,你那时候若是死了,我另外找一个嫁了就是,天底下男人多得是,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罗成仰起脸失笑:“你也太狠心了。” 单嫣抬头瞪着他:“没有你狠心,那时候在北平,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明知道我把你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还设计把我当马贼抓了。你没有良心!” 这次随李世民离开之后,下次再见面就是回长安了。 行军在外,纵使是罗成经历百战,也不敢说次次都能平安回来。 罗成垂眸,回想起当初他还是北平小王爷的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没袭爵的世子,头顶上永远压着一座大山般的父亲。 他每日要做的便是乖乖听从父亲的安排,学着将来如何成为一个慈怀一方,替百姓们遮风避雨的好王爷。 他每日想做的便是如何阳奉阴违地忤逆父亲母亲的权威,如同一只挣脱牢笼的鸟儿般,去闯荡自己的一片天空。 纵使当时的罗艺对他严加管教,犯了错时常是非打即骂,可罗成心里依旧清楚,父亲是一块铁板,天塌下来,都有他扛着。 所以,他那时候可以无所畏惧,可以把天捅破了不害怕承担后果。 但在罗艺这座大山真正倒塌之后,在他真正顶上了罗艺当年所处的地位之后,他才发现,坐一个父亲,做一家的顶梁支柱,支撑起一方的天地,并非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年少轻狂可以不在乎所有,可是到如今,他也已经成了父亲。 这才明白,有些事情,是当时身处罗艺那地位不得不顾念的。 所以当单嫣的那一番话说出来之时,罗成的心底,无声地认同着她的话。 少年少女也总是要长大,总有一天也要肩负起当年父辈们的责任。 单嫣为了孩子开始顾虑。 他为了他们这个家开始顾虑。 夫妻二人心里所想,其实是一样的东西。 可罗成心中有一点与单嫣不同。 他觉得回避问题,问题是永远无法解决的。 于是罗成收敛思绪,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鬓角。 “你不用怕。”罗成说,“事在人为,你所担心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规避。只是阿嫣,如今大唐国还未清除所有反王的残余势力,我现在就算辞官,只怕皇上也不会答应。我愿意辞官,可要等到平定刘武周、扫除苏烈以后。” 单嫣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他:“你不愿意吗?” -- 第492页 罗成无奈一笑:“我愿意,只是现在不是好时机。”他摸了摸她的脸,温声嘱咐道,“等你回到长安以后,我一有机会就会给你写信,你和母妃、通儿还有阿宝,你们四个在长安等着我回家。” 单嫣想再劝一劝可是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像罗成这种利刃,天生造就出来便应该在沙场征战之中磨砺出属于自己的光辉。 她想出好的借口留住这把宝剑,让他乖乖地待在鞘中隐藏原有的光华。 她的确不想罗成因为战争收到任何的伤害。 可雪藏起来的话,罗成便不是那个后世所欣赏,她所心爱的罗成了。 内心两方的纠结拉锯,让单嫣长久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看着罗成转身去提放在墙边的那把五钩枪。 五钩枪的枪锋已经被罗成擦拭得熠熠生辉。 一如当年她在北平初逢他时候看到的那一把。 这许多年来,枪锋不曾锈过分毫。 罗成将枪一挥,枪锋利落地划破空气。 罗成挽枪,立定在她面前笑着。 他早已经过了二十六岁,这几年历经生死后,整个人沉淀了不少。 可这么一笑,单嫣的记忆却又不由自主被钩回近十年前。 十七八岁敢操天日地的张扬少年人与现在已经成为可以撑起一个家的男人。 两张脸笑起来,那样的明朗张扬,未曾有丝毫的改变。 罗成伸出手,点点她的眉心,笑道:“为夫离家的这些日子,家中的事情只能辛劳夫人操持,待为夫凯旋归来,再慢慢地感谢夫人。” 单嫣也只能无奈答应。 好在此次出征的任务还是平定刘武周,苏烈刘黑闼由李元吉带兵继续追缴,她可以暂时安慰自己放下心来。 “那好,你此番一切小心。”单嫣叹了一口气,而后想到什么,猛地一抬头,盯着罗成恶狠狠地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人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不然……” 罗成饶有兴趣地笑道:“嗯?” “不然我可不会给你守寡。”单嫣半是气,半是埋怨地威胁他,“你死了,我就改嫁去。” 罗成被她气笑了,上前来连忙道:“我一定完完整整地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掉!” 单嫣扑哧一笑,指着他道:“那好,你说的。” 罗成见她一笑,也笑了。 他张开手,挑眉道:“来,再给我抱一抱,明天走了,下次再抱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快则一年,慢也不好说了。” 单嫣依偎过去。 夫妻两人正准备还温存些时候,忽然帘子背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脸庞贼兮兮地笑着看着他们两个。 罗成搂着单嫣的手一瞬僵硬住,单嫣也听到了动静愣愣回头。 就见到小罗通一脸期盼地盯着他们俩,问道:“爹爹,新妹妹做好了?” 营帐内静了三秒钟。 而后,而后罗将军门外的丫头们听见一声孩子的大叫。 而后小罗通就被他爹提着后颈领子,犹如提着一只小鸡似的,四脚离地被提出了正屋。 小罗通捂着额头上一个锃亮的大包呜呜呜地哭。 罗成把罗通丢出去,转身回屋子来捂着脸恨铁不成钢道:“下次很该教训一下这个孩子,爹娘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进来。还有,他那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谁教的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罗成叉着腰,真是被儿子气倒。 而单嫣坐在屋子里,看着这父子俩闹,抿着嘴笑个不住。 第二日,行军的号角重新吹响,单嫣带着小罗通去队伍给罗成送行。 罗成把小罗通抱在他的白龙驹上,父子二人玩闹了一会儿,他才又将儿子交还到单嫣手中。 单嫣摇了摇怀中的儿子:“跟爹爹道别。” 小罗通:“爹爹保重。” 罗成摸摸他的小脸:“在家要听娘亲的话。” 罗通点头:“儿子会听话的。” 罗成再交代了单嫣几句,大军号令已响,单嫣便看着李世民领着罗成等一行,浩荡远去。 罗成走后,单嫣清理了一番行囊,便带着单雄信及两个孩子在洛阳城等着英王李建成前来。 双方汇合之后,再西行长安。 单雄信因着这一场创伤,从前的关系网清理得一干二净,单嫣废了个把月功夫,才重新让他对身边的这些人建立起信任。 只是单雄信的防备心仍然没有完全放下。 不过幸好有单婉在。 到底是父女血缘,单雄信对单婉天生亲近,对她比对旁人的态度都好很多。 单嫣不敢冒进,怕再刺激到单雄信,于是这些天只让单婉多陪陪父亲。 单婉也乖巧听话,自洛阳去往长安的一路上,都帮衬着姑姑把父亲照料得很好。 这孩子比同龄的都早熟懂事许多,单嫣有时候看着她,也不免有些心疼。 罗成跟随李世民,单嫣潜意识当中会对李世民这位兄长李建成有些防备,一路上对着他也全然是处处小心谨慎。 但事情也并没有她想得这么糟糕,见面之后,直至一路抵达长安,李建成并没有对她与单雄信有任何的冒犯之处,反而处处礼待。 就这样,单嫣在近十年之后,再一次地抵达了长安。 -- 第493页 犹记得那年上长安,齐彪李豹赶一辆破板车,王伯当谢映登等纵马随行。 她还是二贤庄那个没拘束的三小姐,随行长安,就躺在那板车的稻草堆上荡悠悠地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嘴里还叼着支狗尾草。 一路上山水遥遥,清朗的阳光撒在每个人的肩头上。 马走鸾铃响,齐彪忽然唱了一支走调的山歌。 王伯当、谢映登、李豹…… 他们回过头,都笑了起来。 近十年过去,昔年的马蹄铃终将飘远,而齐彪那走调的歌声也碎在一去不返的风中。 一回首,诗酒笙歌的少年游早成昔年的往事。 单嫣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装点精美奢华的马车当中,随着李唐浩荡的兵马进入了长安城里。 当年陪她一同前来长安的那些人都已经消散于江湖当中不见了踪迹。 只有她一个人,重新迈入这座孤城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过给大家吃颗定心丸,别怕,结局是我能给出的最好最完美的,过几天就写完。 打过一点马赛克的细纲在我微博上,大家不放心可去看。拍胸部的保证这结局是我抓秃头之后想出的最完美结局![自豪] 第220章 与罗成自洛阳城当中分别之后,单嫣便将家安在了洛阳城当中。 罗成虽是初加入唐营,未有什么战功之上的建树,但李渊对单嫣一家礼遇有加。 甫单嫣进长安,皇后窦氏便在宫中召见了单嫣。 窦皇后对单嫣十分亲厚,赏赐了许多金银财物并一幢长安城内的宅院,同时还叮咛单嫣不要为兄长单雄信的事情担忧。 单嫣明白。 李渊不便见她,窦皇后的意思,其实就是他的意思。 自来上位者的政客们都不愿意冒风险收留一个从前千方百计想杀了自己的敌手。 李渊愿意容纳单雄信父女二人,单嫣还是感恩万分。 谢过了窦皇后的赏赐,她便带着一家人安心在长安城当中扎下根。 李家赏赐的这栋宅子占地大,一家人住下来,又有宫里时常的赏赐,单嫣倒无需为生计十分犯愁。 不久以后,之前留在历城的秦夫人并宁夫人一家也进了京。 秦夫人抱着小孙女罗连理到罗府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接近一岁多。 秦夫人把她养得很好,玉雪可爱,逢人便笑。 宁夫人与贾氏及秦琼独子秦怀玉则搬去另外一所敕造的府邸。 两家隔门对望做了邻居,素日里也方便来往。 秦怀玉已经是念书的年纪,长大了不少。 许是念了一年多书本的缘故,识了礼数,不比从前这么调皮捣蛋。 再登门拜访单嫣的时候,秉持礼数叫单嫣“表婶母”的样子也像模像样的。 同时,单雄信也搬出了罗家,在罗家旁的宅子里入住,算是独门独户,但也方便单嫣随时过去看望他们父女二人。 单雄信宅子当中照顾的下人倒是多,因此也不用单嫣太在意。 时间慢慢过去了一年。 在罗成不在的这一年当中,许多琐碎的事情流过。 单嫣与秦夫人婆媳二人操持着家中上下,小罗通跟着秦怀玉念书,单婉在家帮忙着照料单雄信,小连理也一天天的长大起来。 单嫣还听说了众人从瓦岗离散之后的消息。 张公瑾白显道等几个听说罗成带着杜差已经投奔了大唐国,便也在当地报名参军,来日在军中大家或许还会再见面。 王君可和尤俊达几个手中还藏着些从前混绿林时的一些家底,金盆洗手后从头再来经商,生意倒发展得日益兴旺起来。 齐彪李豹两兄弟还和从前一样好。这哥俩自从离开瓦岗之后,原本想重操旧业当山大王,可后来经王君可与尤俊达游说,便跟着同去经营起生意来,两个人跑江湖惯了,全国各地的跑生意他们俩倒也做得来。 过了半年多之后,齐彪李豹还曾上京一趟,专门前来拜访了单嫣秦琼两家。 齐彪见到已经相见不相识的单雄信以后,像个孩子似地抱着他哭着喊“瓢把子”。 裴元庆随着父母兄弟仍旧回了上马关镇守,听说如今还没娶妻,整日被母亲逼着相看姑娘。 而至于李密及王伯当,说起来则十分唏嘘。 西魏众将散去,只留给了李密一个空架子。 而之后西魏崩塌,李密没了去处却又不愿意归降李唐,于是带着王伯当君臣二人逃之夭夭。 却不料这李密也是命数将近,与王伯当一同被李唐追击的兵马射杀在金墉城门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崖之上。听说王伯当是个忠君之臣,临死之前他背后中了五支箭,腿被斩断了一条,浑身的血都快流干了,却还想护着李密让他逃走。 王伯当死后,李密这个窝囊的反王也终于当到了头。 人窝囊到头了竟然也可以生出一丝勇猛。 李密知道自己已经是插翅也难逃,于是一头奔着唐军兵卒的刀上撞去,一刀断了咽喉。 这些事情当中,好的,听过了也就是一笑;不好的,也只沉默着翻篇过去。 日子还长,生活还在继续往前走。 之后最大的一件是,便是秦夫人在罗成离开的那一年寿终正寝。 罗艺死于非命之后,秦夫人一直强撑着身子,一直到罗成离开长安的那年,终于算是撑到了尽头。 -- 第494页 老人离开的时候很安静,像是一觉睡着,没受什么苦头。 单嫣在长安,以罗家现任主母的身份替罗成操持了秦夫人的后事,宫中也派了人来帮忙料理,将后事办得十分体面。 因秦夫人去得突然,什么遗言也没留下,因此,单嫣只能把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做她最后的交代。 秦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就常说:“等我死了,一把火烧了,记得有机会把我带回北平去,和你父王埋到一块儿。” 单嫣将这些事情林林总总地写信给罗成,一一诉说给他知道。 罗成虽在外,信却回得很勤快。 最后一封信回到长安方才半个月不到,李世民便率领大军凯旋回长安。 定阳王刘武周平定,秦琼与罗成等一行更是替李唐带回了一员猛将尉迟恭并两员女将。 这一次回长安,罗成身上加了军功,他跟随秦王李世民平定刘武周,被李渊授封勇国公。 除罗成之外,程咬金、秦琼、白显道、杜差等各自按军功授封公侯。 杜差、白显道与张公瑾等几个从前追随北平王罗艺的公侯于长安受封之后,李渊便将他们重新派到了从前罗艺的封地,幽燕九郡当中。 这几人从前常年追随罗艺罗成父子镇守北疆边境对抗匈奴,几十年间也做出了不少成绩,单嫣倒是能理解他几人重回幽燕,而几人对幽燕故土情怀深深,自然也愿意驻军当地。 除了杜差、白显道等被分去北边,其他如程咬金之流也各自被李渊安排在各个重要的关卡之上,用以拱卫李唐疆土。 单嫣一直等着罗成的安排出来。 可偏巧,李渊却迟迟没决定将勇国公一家派去何处。 单嫣着急,她确切地想知道罗成到底会不会被派遣去镇守潼关。 据她所知,齐王奉命追击夏明军苏烈的残余势力,如今还在僵持着。 且更要紧的是,齐王似乎不敌苏烈,如今已经退居兵马至洛阳。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有些紧迫。 且照着齐王这撤兵的路径,过洛阳之后,眼看就会抵达潼关。 而潼关是通向长安的一条命脉之路。 李渊不可能不派人前去增援李元吉。 而前去增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便有待琢磨。 单嫣每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是罗成却似乎对此并不心急。 每日在府邸里练练武,写写字,逗逗儿女,像是已经准备过起了退休生活。 这倒让单嫣真不解了。 按照罗成对苏烈的痛恨,他应该早恨不得被派去堵截夏明军,好跟苏烈把杀父之仇与夺城之恨报回去。 可罗成偏生不紧不慢。 单嫣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跟罗成交出她的底牌。 把书上那一段“罗成死于苏烈埋伏之下”的故事想个办法警示一下他。 不管罗成什么打算,先发制人,能劝就劝,能不去潼关,就不去潼关。 这一点上,她也不能免俗。 其实战争之中,生死有天命。 可单嫣管不了这么多。 她是个庸俗的人,在这一点上,她是自私的。 只要罗成不会是那个在潼关之外中箭而死的人,那就够了。 单嫣去找罗成的时候,罗成正在后花园子里的石桌上练字。 过完年之后罗成就快二十九了。 从罗艺死后,这几年,罗成在各种兴趣爱好上跟从前的罗艺越来越相似。 以前在北平王府之时,罗艺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写写画画,到现在罗成也有了这个爱好。 单嫣过去的时候罗成正写好一帖字,很是自鸣得意地收笔,将还未完全风干的一帖字拎起来给单嫣看,摇头晃脑地笑道:“怎么样?为夫写得不错吧?一会儿叫通儿给我拿去裱在厅上,等表哥他们过来的时候叫他们也欣赏欣赏。” 单嫣把他那张得意的作品扯下来,认真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罗成看她一眼就知道来意,挑眉道:“是不是劝我辞官归乡那事?这事一年前你就给我提了。” 单嫣瞪他:“那我给你说了你放在心上了吗?现在皇上还没给你派遣去处,你也没给我个答复。”她叹了口气,“我是真觉得可以收书上学习武,我觉得再留在长安也不过是为人卖命,到底咱们一家人过自己的生活逍遥。” 罗成抖了抖手上那一帖字,“哎呀”一声:“你弄糊我的字了!” 不得不说,在还结婚之前跟没生两个娃之前,夫妻双方还是有些端着的地方。 可现在老夫老妻久了,两个人也都懒得端了,什么丑样子对方没见过?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单嫣把脑子里的那些后续故事稍作整理,而后对着罗成道,“守潼关,你是想也别想了。如今带兵对抗苏烈的人是齐王李元吉,咱们好歹也是秦王的人,早些时候也看出他们这兄弟之间不和,有阵营之分,若是你我一家前去潼关,有了功咱们捞不着,若是没把事办好,照着齐王那嘴脸说不准还要治我们一个死罪。何况苏烈狡诈,咱们也不清楚如今潼关的形式,这个浑水,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第221章 罗成看着单嫣,忽然笑了一下:“我发现你对这件事情真的很坚持,到底是为什么,你这么急着想要我离开长安?人的生死一向都有定数,不是说小心避祸就能够永保无虞。你这样的态度,真叫我觉得你是不是预先知道什么。” -- 第495页 单嫣捏着手心,咬牙硬着头皮道:“如果我就是知道些什么呢?” 罗成倒来了兴致:“你说说,你预见什么了?” 单嫣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你被皇上封为了国公,而后被派遣去了潼关。” 罗成点点头:“做梦也是正常的,你继续说。” 单嫣接着往后说,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梦里,你去了潼关,与苏烈死战。而与你同被派去潼关的还有作为监军的英王跟齐王。在那个梦里,你跟英王齐王有了不睦,齐王心胸狭隘,为了害你,他趁着你处下风的时候紧闭了城门,不放你进来。” 罗成原本笑着听单嫣讲,如同听一个故事。 可随着单嫣继续往下说,他眼底的笑容也一分一分地减淡。 “你在城外孤立无援,齐王不开城门放你进去,苏烈强兵围困之下,你不得不先离开潼关躲避,可就在潼关周西坡的淤泥河里中了苏烈的埋伏。你和白龙驹,一人一马陷落在淤泥河当中,不能动弹。最后……”单嫣慢慢地捂住了脸,肩膀颤抖,语气当中已经带了一丝哽咽,“我……我梦见你,被万箭穿心。” 万箭穿心。 罗成已经收敛了面孔之上所有的笑容。 面前的单嫣捂着脸,已经有些泣不成声。 单嫣想起罗成所说的话,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 是啊,那一卷隋唐的风华当中,早已经写好了每个英雄枭雄的命数。 这个道理单嫣从前也相信。 因为自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中后,书上所写的那些事件,一一都发生过。只不过有时候发生的时间存在细微的变化,人物也存在细微的改变。 大致上,她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按照原来书卷中的时间线在走的。 这令单嫣不得不恐惧近在眼前的——罗成之死。 人在历史与书本上早已落定的剧情面前,不过如同蝼蚁。 想要改变历史的发展行径是无比困难的。 可是偏偏最近的一件事情,却还是给了单嫣一点希望。 那就是单雄信还活着。 她深刻地记得少年时读隋唐时书中所描写的单雄信之死。 在单雄信误入王世充手中后,罗成、秦琼、程咬金也看在单雄信的面子上,留在了洛阳一阵。 可后来徐茂公请走了秦琼、陈咬金,罗成也只比其他二人在洛阳多逗留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设计离开。 最后的结局,也是李唐,还有秦琼、罗成、程咬金三人进攻洛阳,最后唐军擒拿单雄信。 单雄信到死不肯低头,大骂唐主李渊,一心求死。 到最后李渊实在无法,只得将单雄信处以死刑。 而罗成是监斩单雄信之人。 可是反观现在,单雄信摔伤了脑袋,留下了一命。 这是迄今为止原著中事件发展的唯一点不同。 也就是这一点不同让单嫣觉得,她是可以抓住机会扭转局面。 原本书卷当中的剧情发展并没有她的存在,每一个环节的进展也不曾有她的痕迹。 有个词叫做蝴蝶效应,指小小的一个节点可以连环触发之后想象不到的事件变化。 她既然来了,就一定是为了来改变什么。 也许是单雄信的命运,也许是罗成的未来。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只要她抓到了机会,哪怕是一丁点,她也会拼命把握住。 单嫣忽然抓住了罗成的双手,抬头急切地看着他说:“罗成,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好么?” 罗成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单嫣。 她刚才一连串说的那些话,井井有条,不像是在说一个毫无逻辑的梦境,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过去的真实事件。 梦境是个玄乎的东西,罗成并不太相信。 可是看着单嫣因为这个梦境捂着脸颤抖恐惧的样子,罗成却又有些迟疑。 因为跟单嫣的立场不一样。 他,是想去潼关的。 如今天下谁主几近落定,苏烈是李渊称帝的最后威胁。 同样,也是他最后报仇的机会。 他这些天在家看似不着急,其实是已经知道了结果。 因为潼关,他是必去的。 前往潼关与苏烈一争输赢,是他最想做的事请。 而就在几天之前,他早已经上了一道折子进宫。 去潼关,是他向李渊求来的。 去年单嫣提出要他辞官归乡,其实他是愿意的。 少年时为王孙,什么样的贵贱荣辱是他没见过的,功名利禄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笑话,李渊赏赐的这勇国公,当不当全凭他的乐意罢了。 他是愿意跟着她离开这繁华地,去过属于他们自己的日子的。 只是应该等到他亲手了结了苏烈,报了杀父之仇再去。 只是单嫣态度坚决,他一直没想好自己这一招先斩后奏要怎么跟她解释。 眼下,看着她泫然欲泣,罗成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说自己已经请求了前去潼关。 单嫣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罗成的回答。 她抬起双眼看向他的面容,却见他垂着眼睫,似乎心底在做着纠扯。 单嫣正想再开口,身后的回廊上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 第496页 她回头,就见到小罗通迈着大步跑向他们的方向,着急地喊着:“爹,娘亲,宫里的内侍大人来宣旨了,要你们快去前厅接旨呢!” 罗成一听这话便知道定然是李渊已经同意了他的奏折,现在派人前来宣读派遣他去往潼关的旨意。 他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单嫣,心下微沉,想着李渊这个时候下旨也巧,正好把他的决定告诉单嫣。 他将她握着的那只手抽出来,而后牵住她的,轻声道:“先去接旨吧,回来再说。” 单嫣不知道李渊为何此刻颁旨,但心中一直觉得这道旨意一定与罗成的去向有关。 她心中有些紧张,掌心不觉发汗,轻轻一点头,就跟着罗成一道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小罗通也跟着爹娘前去迎接圣旨。 宫中来了三五名内侍,早已经恭敬捧着李渊的圣旨站在罗府的前厅当中。 见到罗家夫妇前来,领头的一个大内侍立马上前一步,脸上谦卑地笑起来。 罗成客气道:“几位久侯了。” “无妨。”领头的大内监微笑客气道,“勇国公大人,请您一家跪下接旨吧。” “臣罗成,叩迎圣旨。”罗成撩起衣服下摆恭敬跪下。 “臣妇单氏接旨。”单嫣也带着罗通和罗连理兄妹二人跪下。 大内监将圣旨打开,念道:“夏明军党羽未除,朕心中不安,特封勇国公罗成为征讨大将军,率领十万兵马前往潼关,协助齐王李元吉共同剪除苏烈等余孽。英王李建成为监军,随征讨大将军一同前往潼关,钦哉。” 罗成礼数周全拜了拜:“臣罗成接旨,定不负圣上期望,剿灭反贼,凯旋回京。” 说完,伸出双的内容的那一刹那,膝盖一软,整个人不稳,差一点儿迎面摔倒下去。 她怔怔看着罗成接过那一道圣旨,上前不敢置信地问道:“大人,圣旨上说什么?” 大内监以为单嫣是听到消息高兴坏了。 李渊自登基以来还不曾立太子,可明眼人都知道,李渊是意属嫡长子英王李建成的。 勇国公这一趟潼关之旅,可是跟未来的皇帝在一个战壕。 等到战胜归来,将来英王做了太子,这一段情分可就是实打实的好处。 这勇国公还指不定如何的富贵呢。 于是大内监连忙对单嫣道喜:“夫人,大喜啊!” 单嫣直挺挺地跪在原地,两眼发直,脑中盘旋着方才那大内监所说的“大喜之事”,连客气的话都忘记回了对方。 大内监看着她那副脸色惨白的样子,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愣在原地。 罗成察觉到单嫣的走神,连忙笑着跟大内监打了几句圆场的话,而后松了几位宫里的内侍出国公府的大门。 直到宣旨的人都已经走了,单嫣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跪在原地。 小罗通被他娘的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推了推一动不动的单嫣,害怕道:“娘亲,你怎么了?” 罗连理也立在她身边,看着单嫣。 单嫣跪在那儿,好一阵头晕目眩。 她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逞强微笑着安慰儿子和女儿:“娘亲没事。” 可没事两个字方才吐出来,她人已经失去力气般往前一倒。 只听得耳畔两个孩子惊慌失措地叫“娘亲”。 再醒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罗成就坐在她的身侧看着她。 见她醒了,慌忙问道:“怎么样了?” 小罗通带着妹妹趴在她的床前哭着,眼睛红红的:“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单嫣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她此刻别的话都听不进去,一醒过来就抓住罗成的手,急急地道:“别去,罗成,你别去潼关。” 第222章 【1更】 就算是单嫣千万般不愿意罗成前往潼关,可李渊的旨意到底已经下达下来。 不去便是抗旨了。 罗成一边在家收拾前往潼关的行装,一边也照看着单嫣的情绪。 单嫣自听见李渊的那一道圣旨之后,卧床了三四天。 尤其是后来得知是罗成主动请旨前往潼关,她心里直堵着一口气。 这期间罗成再三地劝说过她,要她不要多想,也不要担心,去一趟击退苏烈便会很快回来。 他还保证,到时候辞官与否全听单嫣的。 单嫣有些气恼。 罗成自作主张请旨前去潼关这事他没和她商量倒也罢了,但是后来她去找他商议这事的时候,他竟然还在瞒着她,不让她知道。 这算什么? 看她的笑话么? 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还瞒着她,看她一个人在那儿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单嫣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三天多没和罗成说一句话。 罗成也是焦头烂额,拿着儿子女儿去说情全然没用。 眼看着离开京城在即,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罗成心中是不愿与单嫣怄气的,因此忙里抽闲,变了法子的去找她赔礼道歉说情。 后日就要整编队伍离开长安,单嫣却还是对罗成避之不见。 小罗通和罗连理在门背后听着爹爹做低伏小了半天,娘亲还是没搭理他一句话。 屋子里,罗成看着床上愁眉不展地单嫣,伸手摇了摇她手臂,小声央求道:“就别气了,我的错,等回来你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明天就走了,你当真句话也不和我说?夫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大人有大量吧。” -- 第497页 单嫣坐在床上,看也不看坐在身边的罗成,面上枯槁,眼睛还有些微红。 “夫人,我错了……”罗成小心翼翼地又推了推她,“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瞒你。” “我是不敢叫国公爷认错的。”单嫣别开脸,抬手抹了抹眼角上的湿润,“……总之,你是哄惯了我的。从前年少的时候是,现在还是这样。” 罗成急着辩解道:“我这不是怕你多心吗?你看,你听了这消息后就成这样了,我自然不敢和你说,怕刺激着你。” “纸包不住火。”单嫣抬起眸子来瞪着他,“你给皇上写折子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有知道的一天?” 罗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道:“所以我这不是在想要怎么和你解释吗?” 单嫣看着他脸上似有惭愧之色,心中有些不忍,可又恨罗成不跟自己商量,自作主张的就把事情盖棺定论了。 这今天罗成一直守着她床前赔礼道歉,做小伏低,单嫣心中的气其实也已经消退了许多,但只是不知道如何拉下这个脸来。 罗成敏锐,瞥见妻子脸上的神色似有松下一些,连忙抓住机会又求饶赔不是。 单嫣禁不住他说好话,只冷着脸说:“算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只有去了。” 罗成脸上一喜,正要再谢几句“贤妻”,就听见单嫣口中话一转。 “只是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你若是没活着回来,我就改嫁,绝不等你。” 罗成脸上刚露出的笑容收了回去。 他知道单嫣的话是气话,可是这次事情着实也是他做得有些专断,心中也愧疚。 “我知道。”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切切说,“你留在长安,辛苦守着家里,我一定会早日回来。” 单嫣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她沉沉一点头:“我只有两句话交代你,一,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自己小心,苏烈狡诈,若是引诱你前去周西坡下,你千万别去,那是他的计策。二,我知道你是个刚正的性子,只是在外,头上却还有两位王爷。他二人有时候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少管他们的事,只打你的仗就成,别跟他们起什么不快。” 单嫣把手从罗成的手里抽出来,她抬头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我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你明天就走吧。” 罗成看着她脸上决然的表情,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铲除苏烈报了家仇之后,一定要带单嫣远走高飞,过她喜欢的日子。 他看着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地回来,我答应过你的,绝不会失言。” 单嫣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楚,她不想再在他面前哭了,于是飞快地转过身,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极力控制着喉咙中的哽咽:“……你,你出去吧,我有些倦了。” 罗成坐在床边,看着她背过身去,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回过头去,门口小罗通正牵着罗连理站在那儿,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罗成回过头来,对着门口的一双儿女招了招手,脸上换了一个慈爱的微笑。 “通儿,阿宝,过来爹这儿。” 罗通牵着罗连理,兄妹两个走上前来。 罗成将女儿抱到腿上,又拉过了儿子的手。 “爹今日就要去城外的营地过一夜,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长安。通儿,你现在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要照顾好娘亲和妹妹,知道吗?”罗成抚着罗通的头温言。 罗通点点头,拍胸脯道:“通儿会的!” 罗成又亲了亲怀中的小女儿:“阿宝,爹爹明天走了,在家要乖乖的。” 罗连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罗成将女儿放下,转身看着背过身躲在被子里的单嫣。 他躬身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 “阿嫣,等着我回来。” 单嫣躲在被子里没有出声,一直听到屋中罗成的脚步声已经走远,她才终于控制不住地小声抽泣起来。 罗通带着罗连理,还遵照着父亲的话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的床前。 听见被子里单嫣的哭声,罗通松开妹妹的手,脱了鞋爬上床去,轻轻拍着抖动的被子安慰:“娘亲别伤心,爹爹走了,通儿还在家陪着你。” 罗连理还不明事理,只是看着哥哥上床去拍着被子安慰,她也连忙上去有样学样地说:“娘亲不哭,阿宝听话。” 单嫣听见儿女的呼唤声,慢慢收住了哭声。 她掀开被子,慢慢坐起身来。 “娘亲!”罗通看见她起来了,一股脑儿往她怀里钻。 罗连理也上前依偎。 单嫣搂着儿女,垂泪的眼睛渐渐平静。 忽然,她脑海里涌现出一个主意。 她收住了眼泪,将罗通抱入怀中,看着他问道:“通儿,明天咱们去怀玉表哥家玩怎么样?你上次不是说要和怀玉表哥比木剑么?” 罗通仰头看着母亲。 他不明白母亲说这话背后的含义,只听见能出去和伙伴儿玩,那自然是高兴的,点点头道:“通儿想和怀玉哥玩。” 单嫣搂紧他与罗连理,一边亲一口,摸摸他的头。 “好,咱们明天就去,你还可以在怀玉表哥家和他一起住几天。” 罗通听见可以跟秦怀玉住几天,更高兴了,他扑进单嫣怀里,抱着她大叫:“娘亲真好!” -- 第498页 第二日送走了罗成,紧接着,单嫣便带着罗通跟罗连理去了秦家。 秦琼如今被派去别处,秦家之内也只有贾氏和宁夫人并秦怀玉在。 宁夫人跟贾氏见单嫣带着两个孩子上门来,自然是欢喜万分。 秦怀玉领着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儿,宁夫人便拉着单嫣在屋子里说了些安慰的话,只道罗成不日就会凯旋归来。 单嫣谢过了宁夫人与贾氏,似乎是突然起意,笑道:“反正罗成如今也有好一段时日不在家中,我也清闲,不如就带着两个孩子在舅母家中住一段时日,咱们长辈晚辈,妯娌之间也说说话。” 贾氏自然是同意的,笑道:“怀玉正愁没人和他玩,现在弟弟妹妹来了,他可以乐了。” 宁夫人微笑点头:“就在咱们家住下,我叫你表嫂给你收拾出三间屋子,你领着孩子们安心住下。” 单嫣赶忙谢过:“那这段时日,就辛苦舅母和嫂子帮我看着这两个孩子了。” 贾氏微笑:“一家人,这是哪里的话。” 秦家同意,单嫣便又过了一趟勇国公府去,将两个孩子的贴身衣物、用品等整理了一些带过来秦府。 单嫣往秦家搬了不少孩子的东西过来,宁夫人与贾氏也没怎么在意,还希望单嫣母子在这儿长住,一家人亲和才对。 之于罗通和罗连理,两个孩子,有着秦怀玉这个玩伴陪着,也不怎么想起父亲远征的事情,甚至也不怎么粘着单嫣了,只要之后三个人每日混在一起念书玩乐就够了。 单嫣将两个孩子的一切行囊打点好,准备好了一切。 第二天清早,贾氏料理好了一家人的早饭,正想着来到单嫣屋里叫醒她一家人的时候,推开门却发现屋子里除了两个熟睡的孩子,已经不见单嫣的踪迹。 贾氏只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单嫣留下来的书信。 拆开书信一看,贾氏立即变了神色,匆忙去找了婆母宁夫人商量。 原来单嫣已经不辞而别。 书信上说,她前往潼关而去,两个孩子就暂且留在秦家照看。 贾氏正与宁夫人商量要去寻找单嫣,而这个时候,单嫣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跨上马,背上一个包袱,一人一骑追寻罗成的方向而去。 要用这样的方式,一来是因为罗成在的时候绝不会同意她随军,二来如今她身为勇国公夫人安居长安,也没有一定非要随军不可的理由,就算上请跟随,上面也绝对不会同意。 所以她只能安顿好了孩子,只身一人前往。 一路风尘,单嫣心中十万火急。 她要快点追上大军前行的脚步,不论如何,她死也要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1/2 第223章 【2更】 宁夫人看着手中那一张薄薄的辞别信。 好一阵,她方才浅浅地叹了口气。 贾氏站在她身侧,紧张地问道:“母亲,要不要通知宫中帮忙找一找?这可不是玩的。” 宁夫人收了信,将它摆在一旁。 “罢,她有她自己的主意。” 贾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她。而且娘,为什么表弟妹对表弟前往潼关的事情如此不满?我从没见过表弟哪次上战场时,她是这样激烈的反应……” 宁夫人端了一盏茶,瞧着茶碗里飘着的浮沫发呆。 过了一阵,她好像忽然回忆起什么。 “许是,她预见了什么事……”宁夫人垂眸,眼睛里浮动期一层感叹,“那一年,你公爹镇关之前,我也跟你表弟妹一样,总是心神不宁,来来回回地做梦梦见你公爹战死了。” 宁夫人已经许久不再提起多年在前杨隋灭陈之战当中死在杨林手下的丈夫秦彝。 贾氏听见,连忙劝声:“娘,你是想起公爹了。” “是啊。”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捂住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那时候总是反复做这个不祥的梦,可我竟然没把他放在心上。我总以为,凭他那样盖世的武艺,怎么也会活着回来,却不想……” 贾氏此刻也全然无言,只抚着宁夫人的背安慰:“您不要伤心了。” “让你弟妹去吧。”宁夫人放下捂着眼睛的手,面容已经平静下来。 她看着一个方向,目光空洞。 “说不定,当年我若是也相信了我的那个梦,他也不会死在战火的倾轧之下。说不定,我们一家人现在还是团圆的……” 贾氏也染上了几分伤感。 宁夫人吸了吸鼻子,收住哽咽。 她拍拍贾氏的手,温声道:“他们两口子回来之前,咱们就帮他们护着这两个孩子吧。你弟妹既然把通儿和阿宝留在我们家,那她一定回来。” “哎。”贾氏擦拭眼角,涌了一个笑意,“媳妇知道。” 潼关距离长安倒不算太远,将近三百里地的路程。 按照罗成行军的习惯,疾走不停,约莫这一批兵马三天之内便能够走到。 只是这一次行军却不是罗成一人做主,军队里还有一位英王李建成。 李建成不喜欢赶得紧,也不喜欢近潼关这一路的风沙,于是出了长安城之后便改坐了一辆牛车。 也因着车里坐着李建成,赶车的小卒不敢将牛车赶得太颠簸,是以只能慢悠悠地前行。 这一路耽搁了不少功夫。 -- 第499页 罗成原本三天能到的路,他足足拖了五天还只快到。 不过也幸亏李建成在行军队伍里,单嫣在一天之后便骑马追寻到了罗成军队的踪迹。 她保持着一里地远的距离,一直跟随着前进。 看见大营方向传来炊烟,她便知道军队是暂时扎营在原地,于是她也暂时停下休息。 半夜的时候听见号角声,便知道是军营集结,要继续往前,于是她便也起身继续跟随往前走。 单嫣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地距离跟随军队,同时想着要用个什么办法接近大军并混进去。 此行前来她并不打算让罗成知道。 有她光明正大地在她身边,说难听一些,若是罗成与齐王英王真起了什么冲突,难免会利用她来威胁罗成。 所以单嫣认为,此行最好的方式就是她躲在军营当中,不让罗成与李家两个兄弟知道。 只是要怎么达成这个想法,还需要她再想一想。 眼看着不日即将抵达潼关,她也不免有些着急。 可天无绝人之路,恰好也就在她烦恼的时候,她撞见了在行军队伍最末巡查的唐国仁。 唐国仁她是再熟悉不过的,这是从前北平王府那一众里的老人了。 如今张公瑾、杜差他们前往北境,就换了唐国仁跟在罗成鞍马前后。 唐国仁原本是奉罗成之命巡查后路,结果遇见了单骑的单嫣。 不该说“遇见”,他是抓到单嫣的。 抓到单嫣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背后潜藏的敌军探子。 却没想到是自家夫人。 唐国仁足足吃了一惊,连忙叫手下的兵放开了单嫣。 “夫人,你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是你一个人!” 单嫣于是将自己不放心罗成,特地跟来的原因告诉了唐国仁。 “英王与齐王这二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我担心罗成,所以跟来。只是若是罗成知道我在军队当中,他必然束手束脚,我正还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叫我混在军队当中,但又不叫两位王爷和罗成知道。”单嫣忙求唐国仁,“唐兄弟,你帮我个忙吧,算我求你。” 唐国仁有些面露难色:“留你在军中倒是不难,只是夫人,若是这叫将军知道,我可没命啊。何况在军中也不安全,照我说,您还是赶紧原路返回长安,再不济我派两个人跟着您回去。苏烈的军队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到时候也没人顾得上您。” “我知道,我只求你把我随便塞在哪儿就成,让我看着罗成。”单嫣急忙道,“我求你了唐兄弟!” 唐国仁连忙搀扶单嫣起身:“这可当不起,您拜我那不折我寿么?您快起来,我给您想个办法就是。” “多谢!”单嫣转悲为喜,“你随便给我按在哪儿都成,只是我一定要跟着罗成。” 唐国仁搀扶起她,挠头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去处。 他笑道:“有一个地方倒是安全,也合适您待着。” 单嫣忙问:“哪里?” 唐国仁道:“火头军那儿。” “火头军?” “就是做饭的地方。”唐国仁解释道,“总之您要是不想叫国公爷知道,就去哪儿,火头军的兄弟都是罗家的旧人,您在那儿也有人照应。” “真的?”单嫣又问了一句。 唐国仁看单嫣不放心,于是又掰着指头说了几个名字。 单嫣听着,却是都是从前北平王府的旧人,这才相信唐国仁说的这个“火头军”这有这么好。 “你不许告诉罗成。”单嫣又说了一遍。 “小的保证。”唐国仁发誓。 单嫣这才放心,问道:“前头就是潼关了,我一会儿怎么跟着你进去?” “这个好办。”唐国仁说,“您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叫人拿一套衣服来您穿上,一会儿进关的时候您就跟在我的马后头就成。” 单嫣点头:“好,就听你的。” “包在小的身上。”唐国仁笑起来,吩咐了人去给单嫣拿衣裳来,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只不过夫人,此次潼关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听国公爷说,为这件事情你们可说了几回了。” 单嫣也没瞒着他:“……我是怕他跟英王齐王起冲突之后,这两兄弟在他身上使什么阴招。” 唐国仁略一沉默。 “你觉得英王这个人如何?”没等唐国仁接话,单嫣就接着问道。 唐国仁面露难色:“这我还真不好说,不过有一桩您还真说得对。这两天为着英王娇贵不肯骑马非要乘车耽误行军的事情,国公爷脸上已经难看过几次了,不过他倒还都忍着。” “你跟着罗成的时间比我更久。”单嫣叹了一口气,“若是之后英王齐王不出错倒也能相安无事,我只怕他二人搞些什么事情出来,到时候,依照罗成这宁折不弯的性格,自然是不肯在英王齐王跟前低头,届时,就更不知局面回如何了。我且能在罗成跟前说几句话,若到时候真像我话中所说的那样,我也好赶在罗成与二王局面难看之前,出来拉罗成一把。” 单嫣抬头看着唐国仁,担忧道:“罗成是个不屑背后捅刀的人,可是英王和齐王却不一定不是。何况咱们身为秦王的手下,原本与这二王也站在对立面,难保他们不会给我们穿小鞋呢?” 唐国仁听完单嫣的话,也沉沉叹了口气。 -- 第500页 “夫人您思虑的未必没有道理。总之,咱们都国公爷留神着吧。” 单嫣朝着唐国仁一福身:“你鞍前马后跟着罗成,我还要谢你看顾罗成的周全。”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唐国仁退让。 正巧这个时候派去取东西的兵卒取了衣裳回来,单嫣便将装扮穿上,将头发拢起,又拿了些泥尘把脸上涂几道。 唐国仁上马,单嫣便混在他马后的几个兵卒当中一起前去。 汇合进队伍之后,大军正式进入潼关。 单嫣低下头,也跟着兵将们默默走进。 潼关的城墙之上,很快插上了三个人的旗帜——英王、齐王、勇国公。 入城点兵是罗成手底下将领们的功夫,分派任务之后,单嫣便由火头军的几位兄弟带往关内。 唐国仁为单嫣交代好了一切,火头军的几位也知道单嫣的身份,于是对她多加照顾。 单嫣成了个“火头军”。 火头军便相当于炊事班,负责的是整个军队的三餐伙食。 做饭洗菜一类的活儿单嫣倒是很上手,事情做得麻利,在这儿没给旁人添麻烦。 几位火头军的兄弟们也很是照顾她,专门在帐篷里用布给她围出一个单间,日常生活休息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便是有些男女大防的事情,众人也想办法帮她周全了过去。 在这儿住了三五日,单嫣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而且在这儿待着,虽然不能时时看到罗成,但依然能从各种途径得知他在做什么,说了什么。 人放在眼前,看得见听得着的,单嫣的心到底安了些。 苏烈的兵马很快汇集到了潼关附近,军号鼓声开始日日响起,转眼之间,罗成便已经与夏明军对阵过一两回了,只是最终胜负都还很难说。 夏明军的残余势力并不容小觑,何况苏烈狡诈,刘黑闼勇猛,没了从前那个色迷心窍的大哥窦建德之后,这两兄弟的势力如日中天。 战况愈演愈烈,单嫣也在关内注视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这两兄弟倒还是一副十分敬重罗成的模样,事事都听从罗成,可是很快,单嫣就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李建成倒还克制一些,李元吉却是行事十分张扬。 就在罗成带着数万将士在潼关城外与苏烈生死相搏之时,李元吉正在关内的雕梁画栋的王府里,左拥右抱,酒肉池林。 作者有话要说:2/2 第224章 【1更】 苏烈的军队往潼关上进攻了三轮,好歹靠着罗成带兵暂且镇压下。 罗成冲锋陷阵在前,李元吉和李建成两小子只是跟在罗成身后做做样子,喊喊口号,成天背着罗成在潼关的王府当中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李家兄弟干的这些事,单嫣知道,潼关内的将士们也都知道。 可到底李家兄弟是皇上的儿子,底下人也不敢私自向罗成禀报,全都瞒着他不叫他知道。 单嫣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 目前为止,罗成与齐王英王之间倒还没有发生正面冲突,这还算好的。 只是不知众人这样瞒着罗成,又能够瞒多久。 李建成与李元吉兄弟两个其实也提防着罗成知道他们做的好事,只不过看着大家伙儿似乎都有心替他们掩饰,于是越发大胆了起来。 单嫣每天夜里升灯的时候,都能看见一个老婆子牵着几个丫鬟,快步朝着王府的方向进去。 开始还只是三四个,到了后来,慢慢发展成了七八个,十来个。 相比这兄弟二人,罗成却是处处为潼关所忧心。 单嫣经常站得远远地守着罗成的帐篷。 不论当日出兵对战与否,罗成的帐篷总是最后一个灭灯的。 通宵思虑破敌退兵的计策已经成了他的常态。 单嫣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是每次悄悄地择了些果子和小食一类的东西,放到罗成的帐篷旁边,叫守夜的侍卫帮忙送进去。 单嫣心疼罗成之余,更痛恨李家的这两个酒囊饭袋。 齐王李元吉不用说了,是个桀骜自我的家伙,只是对上罗成面的时候还曲意逢迎一下,背地里如招妓、饮酒作乐的主意,全是他出的。 而英王李建成,虽然表面上还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背地里却是与齐王狼狈为奸。 两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只会当着罗成的面唱双簧,演出一副殚精竭虑、事必躬亲的作态。 纸包不住火,李家二人在军中狎妓的事情终于还是被罗成知道了。 这事正逢上昨日苏烈攻山,唐军死伤无数。 两件事情撞在一起,罗成顿时便起了滔天怒火。 还是火头军的兄弟来报信,说罗成提了五钩枪往王府去。 单嫣听了消息便往李家兄弟的府邸赶去,可是到场的时候罗成已经走了,单嫣跟着人群往王府里看,只看见一地的血。 听一旁的人说,罗成冲进王府的时候正抓住了狎妓的李家兄弟二人,阴沉着脸一句话没说,当下就用一把五钩枪将那几个被传唤来的歌姬给杀了。 李元吉与李建成兄弟二人差点儿没被吓傻。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罗成已经走了。 单嫣是知道罗成性格的。 唐军数万的将士在潼关上用血肉之躯抵御一轮又一轮的夏明军攻势,李建成与李元吉却敢在罗成的眼皮子底下狎妓取乐。 -- 第501页 李家兄弟二人是天潢贵胄,罗成不敢动。 可区区几个歌姬,他还不能动? 单嫣心中忽然惶恐起来。 杀了这几个歌姬,罗成与李家兄弟二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事情已经发生,单嫣只能更加密切地盯着李家兄弟二人的动向。 好在她有个便利。 她被唐国仁安置在火头军当中,整个军营的伙食都是他们负责。 借着去传送三餐的机会,单嫣也得以进入王府当中,能够得知一些李元吉与李建成的动向。 按照单嫣所想,李家这两兄弟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罗成在他们俩跟前动了刀,杀了李元吉招见的歌姬,二人必定对罗成恨之入骨。 背后定是要使出什么计策来整一整罗成的。 可是事实的发生与单嫣所想却大相径庭。 罗成在王府杀了他们歌姬的那一天之后,兄弟俩一直未曾闹出什么动静,单嫣甚至还听说他兄弟二人隔天去了罗成的营帐赔罪。 言语之间,甚是恭敬。 罗成也似乎接受了他二人的赔礼。 明面上,英王和齐王倒是是拿着军令的人,他们肯赔下脸面,罗成自然也不会跟他们一般计较。 罗成是一个极其分清主次的人。 如今苏烈的兵马就围攻在潼关之下,守住潼关才是大事。 这个节骨眼上,李元吉与李建成兄弟二人做了什么,对比之下也不是那么相当的重要了。 对于罗成来说,作为监军主帅前来的李家兄弟二人不过是两块好看的旗帜,悬挂在军营上也就够了。 只要他二人不犯错,罗成并不指望他二人能够在战场上有多大的建树。 因此,在王府杀歌姬一事的第三天,罗成还是照例披挂上阵。 单嫣不能够上潼关观看,但也在军中听说了罗成的英明。 近日一战当中,罗成一人便杀了苏烈座下两员大将,连带着还取了这两员大将儿子的首级。 夏明军士气大败,罗成一时风光无限,李家兄弟二人也对他一口一个“罗将军”的奉承,一顶接着一顶的帽子往罗成的头上戴。 这般的期许落在罗成的头顶上,罗成自然也不能辜负。 顶着压力几次出城迎战。 单嫣有机会的时候便溜上潼关。 潼关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千里之外全是苏烈的埋伏。 城楼之下,断壁残垣,折断的刀戟林立。 单嫣看着他一匹白龙驹,一身素罗袍,一把五钩枪穿梭在重叠的刀光剑雨之中。 罗成便是罗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半个月来,苏烈在他的手上几乎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每每罗成战胜回城,单嫣都要默默地为他念上几句佛。 从前她不信这些,可是现在陪着他身在潼关,眼看他几番出入生死,单嫣无助之下也只能祈取这从未见过的神佛。 求他们护着罗成,一定要活到离开潼关的时候。 就在罗成不停打下胜仗的同时,李家兄弟对罗成奉承得也更厉害了。 两兄弟在罗成跟前做小伏低,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单嫣暗中盯着李元吉与李建成。 她觉得这兄弟二人能够不计前嫌,这般捧着罗成,定然是有什么谋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是再探之下,兄弟二人除了言语上对罗成过度地追捧之外,似乎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的事情。 而反观罗成,面对着兄弟二人的吹捧,面上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 他几番生死,每日出征的时候都念着离开长安时单嫣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想,他是一定要活着回去的。 而对着李元吉与李建成的追捧,不屑之下,他亦生出了几丝恃才傲物之情。 目下,苏烈在他跟前简直是节节败退。 罗成心里吃不准十分,但是也有一点把握。 过不了多久,就是拿下苏烈的最好时机。 他心里清楚,其实局势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数月的僵持下来,不止苏烈,唐军这便也是损耗惨烈。 探子来报,苏烈的人马只剩下不足五千余。 他们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一个个人头数下来,潼关里加上残兵,统共也不过八千人。 而且如今粮草储备愈下,前一波从长安押解来的粮草在半路中了苏烈的埋伏,已经被烧得渣滓也不剩。 要等下一批,少说也要筹备半个多月。 罗成心里掐算着。 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最后的决战,一定要在近日。 快刀斩乱麻。 他在这儿,没有一天不想着他的妻儿。 也是这一家团聚的画面支撑他从每一个生死场中顽强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别人不知道。 前头三番五次与苏烈交手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落了好几处伤。 且这伤已经有了越发严重的态势。 不趁他现在还撑得住的时候攻下苏烈,之后只怕就是苏烈来扭转他的局面了。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杀了苏烈,他心中最后的愤愤难平之处也可得安歇了。 天色熹微时,忽然,唐军之上,响起连营的号角声。 -- 第502页 单嫣忽然惊醒,猛地听见帐篷外传来惊讶的声音。 “是点兵的号角!” “昨天就听说罗将军今日要与苏烈最后对阵了,原来是真的!” “哎呀都快点儿,别磨蹭……” 帘子外一阵穿衣的窸窣响动声,单嫣听见这个消息,赶忙翻身穿好衣裳。 出帘子的时候,帐篷外头都已经没了人。 今日罗成与苏烈决战,能否攻下夏明军最后的这几千人,成败就此一战,所有的人能上前线支援的都已经前去。 单嫣匆忙往外走,刚出军帐没几步,忽然膝盖弯就被人踹了一脚,背后一个将官粗声粗气地骂道:“王五,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今日与夏明军决战,两位王爷都已经上城楼去,你还不去护驾!?” 那将官骂完,还不等单嫣爬起来,就扔了一把剑给她。 单嫣立即明白他这是认错了人,不过她正愁不能去城楼上观战,于是连忙捡起了剑,认作王五,低着头跟着那将官前往潼关城楼之上。 通关外双方列阵,一场厮杀已经开始。 而齐王李元吉与英王李建成则安然坐在潼关之上的高台,悠然自得地如同看戏般欣赏城下的战局。 单嫣正巧被分派在高台上李建成的背后。 鼓声连连,单嫣焦急地寻找着生死场上那一抹亮银的身影。 第225章 【2更】 今日不知为何,罗成的兵马似乎一直被苏烈压制在下风。 单嫣看得焦灼,就听见跟前李建成声音带笑地说:“俗话哀兵必胜,三弟,你看苏烈的人马今天已经是被逼急了,还不知道罗将军能不能胜呢。” 李元吉慢慢笑着道:“只看大哥想不要罗将军赢呢?” 李建成微笑道:“我自然是希望罗将军一举战胜的。”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只是看着如今这个场面,似乎我这希望很难实现了。” 单嫣站在背后听着这段云淡风轻的对话,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她咬着牙,看着这两个笑意从容的背影。 两兄弟今日观战,为显示身份尊贵,特意将兵符也拿到了阵前。 单嫣李建成背后,看着桌上那一对兵符,捏紧了手中的剑。 罗成之所以处处受这二人的挟制,不过是因为兵符在他二人手上罢了。 现在罗成在场上受苏烈压制,他二人竟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单嫣心中满腔怒火,但她也没空再管这兄弟二人说什么。 她看着战场上的战局,只希望罗成能够快点从中取胜。 苏烈的军队人数不如罗成,可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比罗成的军队更凶悍。 哀兵必胜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人在得知自己即将陷入死局的时候,总是能生出更多的勇气。 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单嫣站在城楼的观战台上,眼睁睁地看着罗成被苏烈的人包围。 罗成身边已经围了苏烈的三员大将,都是用刀的大将。 枪对上大刀,难免吃亏,更何况苏烈竟然玩儿阴的。 就在罗成对抗那三员大将的时候,苏烈忽然下令放出箭阵。 单嫣站在城楼上,只看见罗成调转马头,已经在准备往城内撤退。 这个时候苏烈的兵马士气正盛,冲入苏营之中确实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两边的人马看见罗成往城内撤,也不恋战,赶紧跟着罗成往里进入。 罗成的马快,单嫣看着他纵马穿过断箭之中,往潼关的城门处奔来。 她心底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也好,这个时候不能恋战。 只要能跑进城门来把城门一关,便能够有空间再对付苏烈这盛气之军。 苏烈手底下的兵将们都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绝路,不比唐军更狠,是绝对不能活着走出这潼关境内的。 罗成损兵折将严重,一路在箭雨之下横冲直撞往关内方向跑的时候,又已经有一半的人被射下马来。 单嫣看见潼关外一线天灰沉黯淡,阴翳的浓云开始在城关上翻滚。 风沙之下那罗成的残部往城内跑,寻求庇护,身后还跟随着夏明军的追击。 死人堆砌成山,横七竖八地如同破麻袋,被堆叠在关门之外。 一层层的血流下来。 忽然,起风了。 紧接着,天降大雨。 城关外的尸身被冲刷出血水来,一片片的,汇集成河流。 跟前的李元吉忽然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来。 单嫣站在他身侧,忽然听见他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让单嫣不寒而栗。 她忽然联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是她举目去寻找战场上罗成的身影。 便在这时候,李元吉忽然转头对着身边的兵卒厉声吩咐:“去!关上城门!” 这一道喝令叫单嫣顿时如遭雷劈。 她下意识地去看关外。 罗成已经只剩百米便能够跑至关下了! 她眼睁睁看着罗成从箭阵之中纵马奔来,他一路披荆斩棘,手臂上已经扎了好几只羽箭。 李元吉身边的人领命而去,城门轰然一声关上! “哼,这个罗成不是很狂傲么?今日我就叫他尝尝厉害。”李元吉看着远处还在往城门奔逃的罗成,冷笑了一声。 李建成的脸上有些担忧:“三弟,咱们这么做,父皇不会怪罪吧?” -- 第503页 李元吉得意笑了一声:“大哥,你怕什么?咱们这个时候关城门可是有理有据的呀。你看,那罗成已经被苏烈打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已经败退回关了。罗成的背后还有追兵紧追不舍,咱们这个时候放罗成进来,若是不小心混进了夏明军的人,可怎么办?那这潼关岂不是不保了?” 李建成沉吟:“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李元吉仰天大笑,自以为已经妥当了:“到时候咱们就说,因担心敌军混入关内,潼关不保则长安不保,所以不放罗成入关。就是父皇再问的话,我也想出了应对的话……就说,罗成看潼关已经守不住,便干脆投入了苏烈的阵营,而罗成作为奸细被大哥你得知之后,便立马诛杀了。” “这么一来,一,咱们把关城门的事情圆了过去,父皇不会责怪。二,咱们也抱了他在王府杀歌姬,折辱你我兄弟二人脸面的仇。三,咱们这可是斩断李世民那小子一条臂膀啊!”李元吉咬牙切齿,“大哥,您还没看出来么?自从李世民收了瓦岗那一群贼匪,又在秦琼罗成的协助之下平定了刘武周,取得了尉迟恭,父王已经很偏心于他了!您身为嫡长子,早该被立为太子,就是因为父皇看着李世民那小子有功,才迟迟不下定决心立大哥你为太子。” 李元吉如同一条嘶嘶吐信的蛇,围绕在李建成耳边继续阴毒地说:“而且大哥您想想啊,有这么一个李世民在你身边,你就算当了太子,当了皇帝,你能安心吗?他靠着手下这些大将,岂不是早晚要生夺位的心思?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咱们就先杀了罗成,折一折李世民的锐气!” 李建成原本还有些犹豫。 毕竟罗成也算大唐的一员开国大将,就这么没了,他心中也有些不忍。 可是刚听见李元吉这一番说辞,立即把他心中的火勾了出来。 李建成一直觉得太子之位归于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可是这段时间李渊却根本不提立太子的事情,反而一直对秦王李世民赞赏有加。 饶是亲兄弟,在极致权力的面前也难免生出生分的心。 李建成没当上太子,他心中一直不安,现在听了李元吉的话,他觉得很有道理。 他转头,目光阴鸷地盯着关下正浴血的罗成。 “也对,是该叫我那二弟折一折锐气了。” 李元吉听见自己成功挑拨了大哥,心里得意,转头过去厉声吩咐:“英王有令,关上城门,不得放夏明军进入关内!” “轰隆!” 城关之下传来一道道关门的沉重声响。 单嫣心中一惊,连忙偷偷往高台下跑去。 这门,是罗成的生门。 若是关上,他之后的路便真的只能如书上所写的一般是个死局了! 李元吉和李建成这两个畜生是铁定不会开门了,单嫣飞快往城楼下跑去,想看看能不能劝说楼下把守城门的将士将门打开。 罗成在军中素来有人缘,何况这次前来潼关所带的人,齐王英王一半,罗成一半。 只要能够劝说把守城门的将门打开,罗成就还能有一线生机! 单嫣悄悄从李建成身后退下,混在兵将当中飞速朝着城楼下跑去。 城关之下的三重门已经关得严丝合缝,单嫣跑上前去,大声呵斥道:“罗将军的人马就在门外,你们还不开城门么!?你们要眼睁睁看着罗将军被害死!?” 把守城门的士兵不知道这是从哪儿跑了个女人出来,也有人认出,指着单嫣道:“这是罗将军的夫人!” “夫人,您怎么在这儿!?您快回去吧!”有认识单嫣的人上来劝道。 单嫣不肯离开一步,大雨之中,她浑身湿透,指着大门呵斥:“人就在门外,你们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么?我说了快开门!齐王李元吉陷害勇国公,设计不让他进城门,你们也要看着忠良们死在关外!?” 单嫣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声嘶力竭地道:“开门啊!!” 守城的将官们何尝不知道罗成是个良将,而英王齐王是酒囊饭袋陷害忠良? “罗夫人……”有一个人大胆些的守城兵开口道,“我们也想救罗将军,我们也知道齐王殿下这是故意不让罗将军进来。可是,可是这关城门的命令毕竟是两位殿下下达的,咱们可以开城门,可这就是违背军令了。” “……罗将军能活着进来,咱们就违背了拿着兵符的人的命令,咱们可是死路一条啊。” 单嫣听着这些守城兵所说,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也无法,毕竟拿着兵符的人是李建成和李元吉。 “……若是拿兵符的是罗将军。”那守城兵怯懦地又开口,“就是齐王英王下了杀令,这城门咱们也敢给罗将军打开的。” 单嫣已经被李家兄弟气昏了头。 急到忙乱处,她却忽然生出一丝沉静来。 她捕捉到这守城兵话中的一个关键词——兵符。 对啊!只要拿到兵符不久可以让这些人打开城门了吗!? 单嫣原本死灰枯槁一样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点希望的火星,并迅速燃烧成一片燎原的火海。 她眼睛顿时一亮,一种绝路之上的孤勇顿生于肺腑当中。 “豁啷”一声,她将腰上的刀拔出来。 那一寸剑身上映着大雨之中她的眉眼。 -- 第504页 神色异常坚定果决。 提着刀,她步伐飞快地朝着城楼上李元吉与李建成的方向奔去。 单嫣的眼睛里亮着怒火。 事已至此,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今日凭谁阻挠在前,她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罗成,你等着我! 有我在,你一定会好好地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可能还有一点点贴上来 第226章 【3更】 潼关城楼之下,罗成绝望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他知道,自己是被李家这两兄弟给摆了一道狠的。 他其实心中与预料到了,李家这兄弟二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一定会找到机会给他使绊子。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李家二兄弟竟然用潼关的安危存亡来绊他! 潼关乃是要地,他罗成若是守不住了,这两个酒囊饭袋难道还是苏烈的对手? 罗成回头,看见不远处苏烈的身影。 苏烈早已经发现了唐军关上城门不让罗成进入,现在正乘胜追击。 罗成咬紧牙关。 他自认,他虽然是秦王手底下的人,但是之于李建成与李元吉,他也并没有抱不好的心。 在王府杀歌姬,他那是恨铁不成钢。 唐军几千将士在外拼杀,若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用血汗拱卫的疆土、供奉的王爷,就在他们上战场的时候,于王府当中狎妓取了,他们心中该是何等寒心! 罗成自觉这事自己没做错。 就算,他做法的确是过激了一些,当着李家兄弟二人的面将女人杀了,可是他也是一片苦心。 怎的就至于叫这兄弟二人于此万分凶险的时机将他锁在门外? 这是胳膊肘往外拐,架起炮往里打的事情啊。 潼关一败于他二人有什么好处呢? 罗成心中叹息,只可惜李元吉与李建成二人却不得而知。 这兄弟两个还念着要杀一杀罗成、李世民的威风,只觉得区区潼关,有天险保护,苏烈的兵马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攻进来。 这二人,还在做着登位太子的大梦。 罗成心中对着两兄弟还存着一丝的期许。 他握紧了枪,抬头看着城楼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李建成,李元吉!打开关卡!” “李建成,李元吉!开门!” 罗成连连叫关三声,眼看着苏烈的人马就快到了,李家两个兄弟才悠哉悠哉地走到了城楼边,探头往地下看。 李元吉想起罗成在王府杀他姬妾的那副狂傲心中就恨,现在看着罗成带着几个残兵败将在城墙地下叫自己开门,他心里别提多痛快。 他看着罗成这副不可一世的英杰模样心中就恶心,这罗成以为自己是谁?跟着他们兄弟二人来守潼关不老实点儿也就算了,还敢惹怒他。 现在,他的小命还不是捏在他齐王殿下的手心里了? 李元吉不急不忙地笑一声,小人得志的嘴脸溢于言表,明知故问地道:“罗将军,你叫本王与英王,有何贵干啊?” 罗成一辈子还没遇到过这种恶心人的。 他目光阴冷,忍着道:“开、关、放、行。” 李元吉瞪着眼装糊涂:“罗将军,开什么关?放什么行啊?你说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罗成回头,看了一眼苏烈的方向。 “时间已经不多了,苏烈的兵马就要追上来,齐王,你快放我们进去!”罗成已经没了耐心,厉声喝道。 “呵,这个时候还敢跟我叫板,好你个罗成,我今天不整死你我不姓李。大哥,你别管,这里交给我。”李元吉阴冷一笑,伸手捏着兵符,得意看着关卡底下的罗成道,“罗将军,这城门我可不能给你开,我若是开了,我便是大唐的罪人了。” 罗成已经忍到了极限,他身上多处负伤,满脸满身的血。 他心里烧着一把火,回头看了一眼誓死跟在他身后出生入死的这些面孔,回头,挥手枪锋一指城楼,咬牙切齿道:“李元吉,你开不开!?” “不开,怎么样?”李元吉得意张狂地笑着,故意刺激罗成道,“罗成,本王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你今天是故意输给苏烈的!你以为你装得像么?前几次你把夏明军打得像你孙子,怎么今天就忽然惨败?你一定是暗中勾结了苏烈,现在你跟他们假模假样地打了几回合,装着惨败的样子回来,其实你真正是想进来开城门放夏明军进来!罗成,你勾结外奸,这是重罪,我今天决不能放你进来!” 罗成已经气急,指着李元吉咬牙道:“你这是血口喷人!你到底开不开门?” 李元吉抛着手里的兵符得意洋洋:“不开不开就是不开,今天你就是叫我爷爷,我也不能给你这个叛徒开这个门!兵符在谁手中,这关内的人就听谁的,罗成,要怪就只怪你出征的时候没找父皇讨这个保命符吧!哈哈哈哈——” “啊!!!” 忽然,李元吉原本得意笑着的面容上骤然浮现出痛苦万分的神色,他只觉得拿着兵符那只手的胳膊猛地一疼,然后袖子出忽然感觉空空荡荡。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李元吉的背后,一把明亮的刀呼啸着杀来。 那刀目标明确,直直冲着李元吉的胳膊上砍过去。 一刀挥下,李元吉那只胳膊一瞬被砍下来—— 血像是喷泉一般喷洒而出,那只还捏着兵符的手倏然摔到了一旁。 -- 第505页 李元吉捂着那喷血的肩膀哭嚎惨叫着跪了下来,左边已经没了胳膊。 李建成站在李元吉身侧,眼看着那一道穿着火头军兵卒装束的身影如矫兔般跃上,手举利刃挥下,影如圆月,生生砍断了他兄弟的一边手臂。 李建成是个儒将,说白了就是在营帐里坐着纸上谈兵的,身边忽然发现这样的事情,他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踉跄一步。 “快、快……救驾!救驾!”李建成颤巍巍地指着那个身影大喊。 周遭的士兵还愣着,正要冲上前去,就见到那个砍了李元吉一边手臂的身影往前一跃,停在那只断臂旁,弯腰将两块兵符从那只断手中血淋淋地掏了出来。 “拿下!快把这个火头军拿下!”李建成大喊。 那个砍了李元吉又抢了兵符的身影脚步一定,挽刀退后一步,一脚踹在李元吉的胸口上。 李元吉哭喊着捂着一条断臂,被踹得翻了两个轱辘。 踹他的人没管他号丧一般的哭声,一脚把他踩在脚下,而后又剑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这下,李元吉哭都不敢哭了。 李建成好不容易被身后的侍卫扶起身来,一抬头看见踩着李元吉之人的正脸。 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火头军军装,头发盘成男人模样,可脸竟然是—— “是你!!?”李建成指着那个人,长大了嘴,眼里全然是不可置信。 她……怎么会在这儿!? 单嫣砍了李元吉一条臂膀,正拿剑抵着他的喉咙。 她眸光清冷,沾染血腥的手死死捏着兵符高举起来,目光横扫底下一圈将士,嗓音喑哑却决绝。 “我乃勇国公夫人单嫣,我代勇国公罗成执掌兵符,谁——敢动我!?” 李建成疯了一样:“快把那个妖女拿下!你们反了?听本王的还是听罗家的!?” 单嫣冷眸凌厉一扫李建成:“英王妨碍军务,拿下!” 其实在场的将士们心中莫不钦佩罗成孤军奋战之胆,也看不起李家兄弟拿着权力来陷害忠良的举措,如今勇国公夫人拿着兵符,他们都是听从兵符行事,并不算违抗军令了。 于是底下的官兵们振臂高呼:“遵勇国公之令!” 单嫣踹开李家这两个酒囊饭袋,连忙疾步往城楼下去。 下了城楼她便翻身上马,手里高举着兵符—— 一路无人敢挡。 她策马自城门往外疾驰,一路高呼:“开城门!迎勇国公罗成!” 两岸将士亦高呼。 “迎勇国公!开城门!” 城楼上的李元吉忽然不见踪影,罗成再喊了三声,城楼之上竟然已是无人应答。 身后,苏烈方向传来一阵阵士气大振的军鼓之声,罗成回头,却见苏烈已经策马近前来。 罗成知道今日李元吉是绝不会给他开门了,于是立即吩咐手底下将领分散开,离开潼关往后山的方向撤退。 他刚吩咐众人散开,勒紧白龙驹缰绳预备调转马头,一支羽箭便从后呼啸飞来。 罗成还没来得及挥枪阻挡,那一只箭就已经射中了他的左肩头。 顿时,血流如注。 罗成咬了咬牙,抬手就把左肩那支箭用了扯出来。 一瞬,肩头一片血淋淋。 侧眸过去,苏烈及他背后的兵马已经停在了不到百米外的地方。 罗成仰头,看了一眼天。 阴霾浓云,滂沱的大雨还未停歇。 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滑落。 好像老天都在哭他的穷途末路。 苏烈策马上前,停在了队伍之前。 他手挽着弓弩,上前来,面容依旧清瘦。 他右眼上蒙着眼罩,格外的显眼。 苏烈提弓上前,望着罗成冷笑一声:“罗成,许久不见。” 罗成立马于苏烈对面,不动声色看着他。 “还记得你夺我右眼那一日,我说了什么吗?罗成,看来终究是我先报我的右眼之仇,你的杀父之仇,今日只怕没机会了。”苏烈冷笑,“英雄末路,你看看你,如同一个丧家之犬一样,连自家的城门都进不去,当真可怜。” “少废话。”罗成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悲从中来。 后悔吗? 他忽然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这一刻,他只记起他执意离开长安时,阿嫣脸上悲戚的神色。 或许她一直都是对的。 只可惜,现在他也没机会兑现他的诺言了。 他说了这么多次的承诺,兑现了几次呢? 罗成闭上眼,心如刀割。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被凌厉占满。 五钩枪一挥,横刀立马。 罗成仰起脸,眸光冰冷看着苏烈:“来吧。” 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平地而起,苏烈立即掏出手中长剑相迎,当啷一声,双方都被震开。 各自手下的将领们见主帅已经动手,也开始在潼关下进行最后的决战。 苏烈是已经下了死手,当年罗成夺他一目,今日他势必讨回! 罗成也拿出了最后的绝杀,争锋相对之间,枪枪致命。 罗成今日已经负伤多处,何况又在战场上消耗体力过多,这会儿对上精力旺盛的苏烈显然是吃力十分。 苏烈乘势,专挑罗成已经受伤的点击打。 -- 第506页 罗成咬牙,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形式。 原本剩下的兄弟已经又死伤大半。 如果还进不去城门内,只能赶紧离开这儿。 留在这儿是摆着人头让苏烈来杀。 罗成横眉,勒马回头时,对着苏烈一记回马枪杀过去! 猛地,却忽然听见城门处传来动静! 他回头,竟然见潼关原本紧闭的城门忽然打开。 一个身影从城中纵马而出。 那一刻,罗成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眼,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是……是阿嫣!? 怎么回事!? 阿嫣?? 罗成一刹那分心,苏烈的刀便往着面门劈开,罗成赶紧收神,双手平举抢杠,直直对上苏烈竖劈下来的刀锋。 “当”的一声,罗成趁势往后撤一步,平扫一枪海底捞月。 苏烈往后退一步,罗成趁势喊着:“往城里撤!” 混战当中的唐军将领听见主帅发话,又见城门打开,于是立马拱卫着罗成往城内撤退。 单嫣站在城门把关,见苏烈乘胜追击至近处,当机立断回眸厉声吩咐:“上弓箭手!” “是!” 一声令下,当即城楼上一排弓箭手准备就绪。 箭阵之下,苏烈的兵马死伤不少,这也给了罗成更多的机会。 苏烈忽然间形式逆转,心中不痛快,可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亲信忽然大叫:“将军!不好了!周西坡下咱们的埋伏被另外一伙唐军堵截了,如今刘将军在那儿被围困,您还是赶紧回去援助!快要撑不住了!” 苏烈咬牙,一面调转马头:“什么!?” “是大唐的秦琼和尉迟恭!咱们快撤,一会儿刘将军处撑不住,咱们这儿就是内外包夹了!”苏烈身边的亲信大叫。 苏烈咬牙,可恨今日明明就能报自己的一箭之仇! 可是事情紧急,他也不能放任刘黑闼在周西坡自生自灭。 可恶,原本那儿的埋伏是为了引诱罗成而却的箭阵,怎么会被唐军的秦琼和尉迟恭识破呢!?可叹他们兄弟布阵如此之久,就是为了在那里终结罗成的性命,可恨现在用不上了。 苏烈长叹一声,调转马头准备就着属下的掩护往周西坡撤退。 形式一瞬间逆转,苏烈纵马奔逃往的时候,心中那一股不平忽然涌起。 他还是不服! 于是一瞬间,他搭弓拉弦,侧身箭锋对准重重身影之后那一袭银白。 罗成也在这一瞬仿佛感知到苏烈在想什么,他亦取了马上的一张大弓,扭身回头,于马背上拉弓如满月。 想分个输赢么? 好,他罗成奉陪! 苏烈的箭一瞬离弦,直直奔向罗成的方向。 而罗成也在这一瞬松开弓弦,箭飞速划破空气奔着目标飞去。 两支箭于空中擦肩而过,分别奔着彼此的目标而来—— 单嫣屏息凝神,只见苏烈回头正想避开罗成那一箭,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那一支箭,直直射中了他另一只还没瞎的眼睛! 苏烈大叫一声,从马背上翻身落下。 他身边的将士赶紧将他捞上马,一众败军之将往周西坡前去。 就在罗成的箭射中苏烈的那一瞬间,苏烈的箭也奔着罗成的命门而来! 苏烈的箭法比肩罗成,乱战当中,罗成一时避之不及。 苏烈难躲他的箭,而苏烈这一箭,他自然也难逃过去。 这样的速度之下,已经躲不及了。 就在他即将认命的一瞬将,忽然,单嫣纵马上前,冲着他的方向飞身扑上去—— 就在箭即将射中罗成心口的一瞬。 单嫣扑了上去。 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想。 她只听见心里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问她—— “——你愿用你的性命换回他吗?” 而她说:“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文是真的只剩最后一点小尾巴交代了 明天我就把它全部写完 第227章 【终章】 罗成眼睁睁看着那一支羽箭呼啸而来,单嫣跳马扑向他。 他只感觉一双手从前往后,将他牢牢地护在了怀抱中。 天旋地转之中,他看到了单嫣的脸。 单嫣满脸满身都是血,面容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些许的笑意。 猛然,她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两个人从马上摔下来,翻滚在地。 单嫣的双手死死护着他的背,她将他护在她胸前。 罗成慌乱之中伸手摸到她背上扎着的一根羽箭。 骤然之间,他慌了神。 “阿嫣……阿嫣!”罗成连叫了两声,可是压在他身上的单嫣已经不再回应。 罗成忽然疯了一样,他翻身过来,将单嫣从血泊当中捞起来。 单嫣双眼紧闭地躺在他怀中,人已经因为苦痛失去意识,她四肢垂落,血还在从背上的伤口处往外涌。 身后忽然一阵马蹄踏响,程咬金带着援兵正巧赶到。 秦王李世民一早从探子处得知了潼关战况不容乐观之后,便上书了李渊,请旨将在外的秦琼和尉迟恭等人调回。 程咬金跟着秦琼一路杀到周西坡,等局势已经控制下来,他便被秦琼派往潼关增援罗成,却没想到来的时候苏烈已经往周西坡败走支援刘黑闼了。 -- 第507页 潼关外尸堆成山,程咬金带着援兵一来便看到罗成抱着单嫣往潼关里冲。 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镇守潼关的将官便告诉他,是单嫣为保护罗成中箭了。 程咬金听了大为震骇,交代了援兵清理战场把守城关以防苏烈再突袭,便紧跟着罗成的方向往里冲进去。 引路的将官一路将李元吉与李建成兄弟封关设计罗成的事宜告诉了程咬金,程咬金听完,震怒十分。 “如今这儿缺一个料理的人,齐王已经昏过去了,英王殿下让国公夫人下令绑了。程将军,你看这要怎么处置呢?”引路的将领问道,“眼下勇国公肯定是顾不上了。” 程咬金听了李家兄弟这一番作恶,心中已经十分厌恶。 他冷笑一声:“英王滥用兵符调度,国公夫人把他绑了也是应该的,照原样绑了押着就是。至于齐王……不用管他,让他自生自灭也好。回京便是出了事情,有我担着,殃及不了你们。” 底下的将官们听了,连连称是。 程咬金办完李家兄弟的事,连忙跟着罗成去帅府。 帅府当中已经请了军医过来,房间里内外都已经站满人了。 里面情况凶险万分。 罗成帮单嫣取下了背上那一箭,可是苏烈那一箭伤及命脉处,血根本止不住。 程咬金站在门外,看见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人端出来倒掉。 究竟单嫣如何,连他也觉得心悬。 屋中,军医勉强替单嫣将背上的伤口止住了血,回头看着坐在床榻边守候的罗成,叹了口气道:“国公,这伤口勉强止住了血,可是究竟人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天意了。” 罗成的脸上毫无血色,听见军医的话,他身影微微一晃。 他仰起眼睛看着军医,嗓音沙哑:“……能救吗?” “能不能救?”他扯着军医的衣袖,手颤抖。 军医看着罗成枯槁的神色,心中也有些叹息。 “夫人年纪轻,看能不能挺过去吧。”军医垂眸叹道,“我这就去煎药来,若是夫人还肯喝得进去药,或许还能醒过来。她身上流的血太多,只怕……” “她醒得过来!”罗成很怕听到军医那“只怕”之后的一句话,立即打断了。 军医看到他脸上执拗的神情,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过头去赶紧抓了药来煎。 程咬金在屋子外等着军医出来。 甫他出来,程咬金便赶紧抓着他问单嫣的情况。 军医只摇了摇头,说:“看天意吧。” 说着,便撇下程咬金离开。 程咬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犹豫了一阵,还是推门走进屋中。 屋子里,罗成就守在单嫣的床前。 单嫣已经由罗成上了药,换上了衣裳,此刻躺着一动不动,脸上已经一片死灰般的颜色。 而罗成就守在她的床前,双手捂着脸。 程咬金看不清他什么神情,只觉得心头闷闷地镇痛。 他静静地走上前去,站在罗成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 罗成感受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于是放下捂着脸的双手,怔怔地抬起头来。 那一刻,程咬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从未见过的惶恐和脆弱。 “兄弟……”程咬金有点哽咽。 罗成见到是程咬金,怔怔抬头:“……四哥?你怎么来了?” 程咬金沉默了一下,而后道:“秦王殿下派我们来增援潼关,我跟秦二哥在周西坡堵截了刘黑闼,然后秦二哥便叫我来这儿帮你。弟妹她……” 罗成低垂着头,眼眶已然红了。 程咬金抿唇,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 想了想,他方才说:“放心吧,刚才大夫不也还说有希望么?弟妹有你,还有她两个儿女,她绝不会抛下你们的。” 罗成静静听着,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单嫣。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 罗成垂眸:“我知道,她……绝不会抛下我的。” “我就在这儿守着她,一步也不离开。我等着她醒过来,然后我们一家回去。” “我答应了她,平定了苏烈,天下海晏河清,我们一家就离开长安。” “……她想去哪儿,我就陪着她去哪儿。” “一辈子都陪着她。” 中间之后,在长久绵长的疼痛当中,单嫣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已经游移出了□□这壳子。 混沌之中,眼前全是迷雾。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飘荡去了许多地方。 从前的一幕幕聚成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无数的面孔,无数的场景在她面前变换。 她看见了自己从前在现代的生活,看见了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那些事。 从北平府,到二贤庄,到瓦岗。 她看着那些英雄豪杰们自八方汇集前来,又一个个辞行而去。 最重要的是,在梦里,她看见了过去与罗成的那些年少时光。 单嫣隐约地感觉到自己也许快要死了,灵魂越来越飘散。 她记起来自己在潼关外替罗成挡了他命中的那一箭。 是了。 她改了他的命。 是否是因为她改写了他的命运,所以现在老天公平地要收回她的灵魂? 她原本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完成了使命,她就该回去了。 -- 第508页 想到这儿,她只感觉自己的灵魂更轻了些。 而就在她几乎要失去这最后的意识时,那不断放映着过去的万花筒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微渺,但单嫣却听得很清楚。 “单嫣,单嫣……”那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单嫣只觉得这声音莫名的耳熟。 她驻足在那一片混沌当中,忽然看见眼前那过去未来的幻影通通消失无踪,而一团迷雾里,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单嫣看着那个身影走出来,愣住了。 从那一团迷雾当中走出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面对面地出现在单嫣的跟前。 那个“单嫣”对着她微笑。 “你不认识我了吗?” 那声音缥缈,像是从远方传来。 单嫣疑惑地看着她 那个“单嫣”笑着道:“我是你,但也不是你。我是从前的单嫣,你占了我的身子,我也占了你的。” 单嫣只觉得震惊,她想开口,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在这个幻境当中,她似乎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潜意识听见对方说着。 “我在那边过得很好,你的世界我已经渐渐熟悉了。你呢?你跟罗成还好吗?我哥哥现在怎么样?” “我在那边的世界知道了隋唐的故事,也知道了我单家和二贤庄后来的故事。我知道,你救了单婉,也救回了我哥哥,单嫣,我很谢谢你,你把我的家人照顾得很好,我很高兴。” “很抱歉你我调换了人生,但这可能就是天意,也许你本该属于这里,而我该属于你的世界。” “单嫣,活着吧,在这个世界,代替我好好的活下来。” “我也会在那个世界,祝福着这里的你。” “活下来……” 单嫣只听见耳边最后回荡着这句话,眼前那个“单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飘散成烟雾,溶进了远去的云中。 一瞬间,单嫣忽然感觉自己在往下快速坠落。 她心中大骇,伸手连忙想要抓住什么。 口中的禁锢好像顿时松开,她感觉到自己可以说话了,于是她惊恐地大叫:“救我——” “救我——!!!” 猛地,她大汗淋漓地睁开双眼! 眼前一张熟悉的面容顿时映入眼帘。 单嫣只觉得浑身酸疼,上下眼皮也打架似的怎么都没办法完全睁开。 她只看到罗成守在她的床头前,看着她,眼睛里是惊喜和劫后余生的惶惶。 单嫣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死。 她脑子有些闷闷地疼痛,脑海中还存着那个“单嫣”最后的一句余响的话。 活下来。 床前一盏昏昏灯火。 她最爱的那个人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头,握住了她的手,如同捧着一件珍宝。 “阿嫣……”罗成一开口,已经哽咽。 他等了她十天。 单嫣眼眶湿润,她一言不发,慢慢地在罗成的帮助下靠坐在床头。 罗成伸手,想抚一抚她额角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可就在这一刻,单嫣猛地朝着他怀里扎进去。 罗成的手僵在半空中。 而后,颤巍巍地落在她背上还未好全的伤口上,一寸寸温柔地抚慰着它。 他拥着她,将她揉在怀中。 她大声哭着,痛快地哭着,将他胸前全沾湿了。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恼,就这么陪着她,听着她在怀里大哭。 罗成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出怀里。 她眼睛上睫毛上还坠着晶莹的泪珠,一抽一抽的。 罗成摸了摸她的脸,低眉笑意温和:“多大了,还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 单嫣抹了抹眼睛,瘪嘴道:“我就是爱哭。” “好。”他的声音喑哑却温柔,“往我怀里哭。” 单嫣被他微微逗笑,抬头,娇蛮地瞪他。 而后,又扑进他怀里。 她将头枕在他肩膀上,心里从未一刻像现在一样安心。 “……罗成,我做了一个梦。”她低低地道。 “你说,我听着。”他的声音立刻回应了。 单嫣回想道:“我梦见我快要死了,然后一个人突然出现,把我从鬼门关喊了回来。” 罗成笑道:“那个人一定是我。” 单嫣靠在他肩头,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忍不住地笑:“才不是你。” 罗成不悦闷声:“除了我,你还想是谁?” 单嫣吃笑,而后慢慢地说:“是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醋坛子立马敏锐地追问。 单嫣哼声:“你管不着,总之是我一个朋友。” “行行行。”罗成告饶,“她说什么了?” 单嫣靠着罗成,听着他的心跳。 她抿嘴笑起来:“她说,要我活着。” “废话。”罗成抱紧了她,“老是说些废话……” 说着,他自己却红了眼眶。 单嫣哼一声,低笑道:“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了?” 罗成垂头,吻了吻她额头:“听你的,都听你的,我们一家都听你的。你能醒过来,我谢谢你,我们一家都谢谢你。” 单嫣一愣:“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阿嫣。”罗成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 -- 第509页 单嫣:“做什么?哎呀,别抱我那么紧!我还是伤员啊!抱轻点抱轻点!罗成你作死啊抱那么紧!?” “阿嫣?”他又唤了一声。 “我在。”单嫣回应。 “阿嫣。” “我在我在!我又没死,你叫我做什么?” “阿嫣。” “罗成,你疯啦?” “阿嫣。”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别叫啦!哎哟烦死啦!” “阿嫣……” “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潼关大帅罗成终于凯旋班师回朝。 此一战,平定了苏烈与刘黑闼的势力,大唐国最后的威胁也被扫清。 秦王李世民、大将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等增援潼关有功,各受封赏。 英王李建成因为延误军机,被李渊下旨革职审问,而齐王李元吉已死。 程咬金在李渊的面前痛哭流涕,描述了李元吉在战场上何等英勇,在最后一战当中因为追击苏烈不幸中箭被杀,最终因为流血过多,英年早逝。 真正的死因,去往了潼关的人都知道。 只可惜人人与李元吉离心,这事实的真相,无人提及。 秦王李世民多番累加战功,且早有民心。 秦琼罗成等潼关功臣联名上书,请求李渊加封秦王为太子。 李渊顺应天意民意,正式册立秦王李世民为太子。 而英王,则在之后不久的岁月当中,因为痛病缠身郁结于心,撒手人寰。 李渊追封英王为惠成太子,而齐王李元吉追封亲王,赐号忠义。 而单嫣,因在潼关一战当中有功,由窦皇后请旨,特赐一品诰命。 勇国公府罗家一时风光无限。 三月,山寺桃花始盛开时节,长安城中忽然传出了一件令人惊叹的大事。 在潼关一战当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勇国公罗成,竟然辞官了! 罗成在殿上,亲手捧还了官府官帽。 而勇国公的爵位,则直接承袭在了长子罗通的头上。 等到将来罗通长大,再回京袭爵。 长安的百姓们听说,皇上李渊与太子李世民惜才,对勇国公罗成是百般挽留。 只可惜,勇国公罗成去意已决。 只回了二位圣人一名句。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如此,二位圣人也不得不如了他的意愿。 勇国公不再,那位罗家的一品夫人也不再。 而现在,他们便只是一位无官无名的凡人百姓,一对平凡普通而幸福的夫妇,泯然在了千万人海里。 朝雨浥轻尘,一个普通的清晨,晨光熹微,前路才明,长安城门外,秦琼一家前来,最后再送一送故人。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几个木箱行囊。 罗通与罗连理兄妹二人已经笑着登上车,而他们的父母正在车下与叔伯们临别赠言。 离开这繁华地,单嫣与罗成只简单收拾了一下,穿了一身素净无华的衣衫。 秦琼站在车边,看了一眼车上的两个孩子,回头来对着夫妻二人感叹道:“真要走么?今日一别,往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见面。” 罗成拱手,笑意潇然:“天下已平,风波已定,往日还有相见的时日,表哥不必挂念。” 单嫣看着秦琼与贾氏,微笑道:“来日,等我们到了,必然写信回来,到时候表哥与表嫂再来做客,我们一家恭候。” “好,那就一言为定!”秦琼正色,对着罗成单嫣行一抱拳礼,肃穆道,“山高水远,各自珍重,来日定再重逢!届时,不醉不归!” “珍重!” 罗成与单嫣亦对着秦琼抱拳行礼。 秦琼与贾氏站在长安城门前,看着那一辆素雅的马车沿着官道缓缓远去。 贾氏看着秦琼眼神中有些许的羡艳,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也想跟着表弟一道辞官归隐?” 秦琼忍不住微笑:“是有些羡慕。” 贾氏偷笑撺掇:“那走,咱们也辞官去。” 秦琼看着妻子,摇头无奈地笑。 看回头,看着罗成单嫣的去处,笑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长安城里,还有我秦琼未完的使命。” 羁鸟众将返回生长它的旧林,而池鱼也在迷途中探询到折回故渊的道路。 山高水远。 大家都应各自珍重才是呀! 秦琼牵了贾氏的手,回头是一双温柔眼:“走吧,我们也回家。” 贾氏扬起脸,温婉地一笑。 辞别了秦琼,罗成与单嫣驾车在外,一路沿着北上的方向前去。 一轮红日出云霄,昭阳撒在他们前往未来的道路上。 他们的两个儿女在车后笑闹,罗通正抢了罗连理的娃娃,罗连理凶悍,把哥哥按在地上。 罗通哭嚎着:“娘!妹妹打我!” 罗连理哼唧着:“臭哥哥!臭哥哥抢我娃娃!” 外面驾车的夫妻俩听见,忍不住相视一笑。 单嫣回头扬声指点:“罗连理,抢回来,让你哥知道你的厉害。” 罗通哭歪了身子:“娘,你怎么偏心妹妹呢?” 单嫣笑他:“谁让你欺负妹妹?” 一旁的罗成扬手,高高挥了响亮的一马鞭,听见兄妹两个斗嘴,他放声大笑。 -- 第510页 单嫣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脸上亦是忍不住的激动与笑意。 乘风而去,那马蹄儿踏响,跑得越来越快。 前路一片明朗。 单嫣的笑声遗落在风中飘远,她笑着大声问道:“罗成,我们去哪儿!?” 身旁传来他明朗快意的笑声。 他笑着告诉她。 “——我们俩,要去看看这盛世气象,要去踏遍这锦绣河山!” 背后两个孩子闹着又已经好了,踏响的清脆马蹄声里,单嫣听见背后的小女儿在念她爹爹新教的诗句。 孩子的声音稚嫩,悠悠传来——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单嫣回眸,看着一眼身边的人。 她眼眸里荡漾着他明朗灿烂的笑。 于是,她接着女儿的声音轻轻默念—— “此中有真意……” 欲辨,已忘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点番外慢慢更新中! b,作者跪在键盘上求求各位看官老爷们收藏下我马上要开的新文《折娇》,另外可不可以也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鸭(小胖手戳一戳各位大佬,求求啦嘤,各位的收藏是我更新的动力!) 第228章 番外【一】 暮春之前,秦琼收到了一封上马关来的信笺。 拆开,里头是一张红艳欲滴的新婚请柬。 他拿着请帖站在窗边看,愣了好一会儿。 贾氏方才送了秦怀玉上车去学里念书,转身进房就看见秦琼呆呆站在窗前。 她笑着上前,推了推他问道:“看什么呢?这副呆样?我听说今早上有封信送到咱们府上来,可是表弟和弟妹那儿寄信过来?” 说着,她探头看秦琼手中捏着的那张帖子。 贾氏愣了愣:“诶?婚帖?谁的?” 秦琼吁了口气,才缓过神来。 他将那张婚帖交到贾氏手里。 贾氏接过,低头仔细一看。 顿时,她面孔上泛起惊喜的笑。 “哎呀!大好的事情啊,程四哥家的那个小舅子总算要成婚了!” 秦琼点了点那张帖子,莞尔道:“帖子上说了,四月十四在上马关总镇府设宴,邀请咱们过去,娶的是裴将军从前旧部的独生女。” “那可好啊。”贾氏捧着帖子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裴家老幺成婚,估计得请不少人吧,大家又可以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了。” 秦琼也忍不住笑道:“是啊。”他微叹,“裴元庆娶亲,如今程家弟妹可以放心了。” “咱们备好礼,下个月过上马关去。”贾氏喜气洋洋。 秦琼莞尔:“说不定此番还能见到弟妹他们。” “说起他们一家……”贾氏微叹,“过去四年了,也不知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秦琼微笑,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去了便知道。” 裴元庆娶妻,程咬金与裴夫人作为姐夫姐姐,自然是要过去帮忙操持,先一步离开了长安奔上马关而去。 秦琼夫妻将儿子交给宁夫人照看,方才跟着徐茂公、魏征等一众兄弟慢慢前往。 走了将近半月,终于抵达上马关。 裴仁基一家离开瓦岗之后数年也归入唐营,仍旧在上马关镇守,也算是有功旧臣。 此番总镇大人幼子成婚,八方前来庆贺的客人自是不少,秦琼一行抵达裴家宅们前时,大宅的三面正门都是打开的,上下悬挂红幔,贴着斗大的喜字,恭贺的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秦琼一等人还在门外,裴元庆的两个哥哥便已经看见了他们,连忙下了台阶。 双方一碰面,大家皆是感怀万千,抱拳拱手一番礼节后,各道了几声重逢之言。 裴元庆的两兄弟此番也是特意回来帮衬弟弟婚事的,简单叙旧,裴家大哥便请了秦琼几人往里走,笑道:“我父亲和兄弟都在里头接待族人,还有几位贵客已经先一步到了,秦二哥徐三哥几个先去见见吧。女眷也在里头的内席,秦家嫂子可以过去说说话。” 秦琼等人连忙谢过,随之而去。 裴元庆与其父裴仁基正在正堂里与几位族亲说话,裴家大哥带着秦琼等人上前,笑说道:“父亲,你看是谁来了?” 裴仁基与裴元庆转过头来。 裴仁基的脸上露出惊喜:“哎呀,竟是几位国公爷,有失远迎!” 裴元庆也扬眉笑起来:“秦大哥、徐大哥,许久不见!” 徐茂公等连忙笑着客气回去,重相逢,而且还是在这大喜的场景之下,实在令人高兴。 秦琼看着面前的裴元庆。 因为是新人,他穿得格外喜庆一些,一身红袍锦缎,墨发束起,五官轮廓已经充满了成熟男子的俊美刚毅,尤其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瞳孔里的神色十足的沉稳冷静。 贾氏站在秦琼身边看着裴元庆,忍不住笑叹道:“几年不见,裴家的小公子是越发有大将的模样了。” 裴仁基大笑起来,伸手一拍儿子宽阔坚毅的背:“二十好几快而立年的人了,还没有点长进,那怎么行?” 裴元庆半垂着眼帘,脸上浮起丝不易察觉的腼腆。 他极有分寸地对着贾氏拱手微笑道:“秦家嫂子谬赞。” -- 第511页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女子笑:“这小子越长大越无趣了,几位兄弟去堂上喝酒吧,别在这儿干站着。” 秦琼举目,裴元庆回头,便看见裴夫人从后面走上来。 她对着秦琼几人福了福身,喜色道:“咬金就在后头,秦二哥几位去他那儿坐着吧。” 秦琼笑道:“那就麻烦弟妹带路了。” 裴仁基嘱咐女儿:“你和咬金在后头好生招待大家。” “知道了知道了!”裴夫人回头笑道,“元庆,你跟咱们一块儿去吧。” 裴仁基转头道:“前面也没什么事了,你跟着你姐姐姐夫去坐会儿,大家叙叙旧也好。” 裴元庆抱拳:“儿子知道了。” 秦琼几人又与裴仁基告辞,才随着裴家姐弟二人往后堂走去。 后堂的人不多,秦琼放眼一望,心中不由得雀跃起来。 他还不及说话,一个原本坐着的身影就站了起来,对着他拱手笑道:“秦二哥!与岸别重逢,一切可安?”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身影站了起来,朝着秦琼的方向走来。 背后的魏征指着那几个人,睁大眼睛道:“王君可、尤俊达、侯君集、齐彪、李豹……还有谢映登!?你们怎么都在?” 面前的人,正是阔别已久的瓦岗兄弟们。 一别多年,秦琼等人在长安为官,这些从前的绿林兄弟们也各自有所去处,生活匆忙,上一次聚首还是在金墉城的时候。 又一个四年过去,齐彪还是这个胖乎乎的模样,李豹也还是跟他形影不离,王君可和尤俊达等人也变化不大。 王君可上前来拱手一笑,拍着魏征的肩膀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慢,倒还在我们后面来。元昌,听说你做了太子殿下的近臣,可是公务太繁忙的缘故啊?” 话一说,满堂的人哄笑起来。 徐茂公指着王君可骂他:“多少年了,你这嘴还是这么损!” 李豹上前笑道:“他再损,你说不过你徐三道长啊?” 徐茂公大笑:“好你个李豹,这仇我可记下了。” 齐彪早已经捧了一海碗的酒上来,对着秦琼道:“秦二哥,咱们从前的兄弟都已经到了,你们这最后几个来得晚,这一碗酒快喝了给大家赔罪!” 秦琼连忙推脱:“别别别!饶了我饶了我,我如今被你们嫂子管着,可喝不了这么多!” 贾氏在旁边补刀,笑起来:“你们别听他说的,今天我做主了,你们紧着灌他就是,他不肯喝,我来教训!” 齐豹连忙把那碗酒塞道秦琼嘴边,坏笑着道:“二哥,这可怨不得我了,我现在有二嫂撑腰!”说着,抓着秦琼就把那一碗酒灌下。 秦琼半推半就喝了半碗,实在不行了,连忙告饶,众人大笑起来,这才在裴夫人的带引之下重新入座下来。 裴夫人把这后堂交给程咬金,自己又去了前堂招待客人。 从前一众兄弟们围着一张大桌坐下,各自说了几句这几年的境况后,齐豹忽然道:“接到裴小将军的婚帖,我们还足足吃了一惊。我记得那会儿裴小将军不是喜欢我们三小姐么?这么多年你不肯成婚,是不是还念着她呢?” 裴元庆原本笑着的脸微微暗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在旁边听着的众人心中也是一顿。 李豹抓着一个馒头就塞进齐彪嘴里:“吃吃吃!喝了酒就说胡话,多吃点儿塞上你那张破嘴!” 齐彪被塞了一个馒头,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秦琼转头看着裴元庆,讪笑了一声道:“别介意。” 裴元庆的脸上只是微微黯淡,而后又恢复成笑容。 他笑着摇头,而后举起面前一海碗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齐大哥说的也是实话,过去我是有这样的念头。”裴元庆放下海碗,半垂着眼眸笑起来,“事情都过去了,再提一提也没什么。” 秦琼松了一口气。 又听见裴元庆笑道:“我与罗成是世交兄弟,此次成婚我原本也该请他们来,只是他们一家如今云游在外,我实在也有心无力。” 秦琼也点头:“四年前表弟与弟妹离开长安,说要给我们写信,只是这几年一直也没个信。” 秦琼的话音刚落,忽然门口就传来一声女子的笑声。 “——欸?你们说谁没个信呢?” 秦琼正叹息,听到这声音莫名耳熟。 裴元庆在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刹那,他背脊僵硬地挺直起来。 李豹往齐彪嘴里塞馒头的手一顿,馒头掉在桌上。 齐彪张着嘴,眼神呆滞地看着跨门而入的一对璧人。 秦琼猛地站起身来:“……表弟,弟妹!?” 徐茂公后知后觉地笑起来:“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那女子跨进门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娃。 “还没进门就听见你们在屋子里排揎我们家,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说?我们来了,有什么话,你们说吧!” 女子穿着一身宝蓝的春衫,身段窈窕,云鬓玉颜,二十八九岁上的年纪。 一双眉眼挑着笑起来,眼睛里全然是狡黠。 裴元庆就这么坐在位置上,呆呆地看着她点着在场几个大老爷们的眉心笑骂,神采飞扬一如往昔。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 第512页 她眉眼之间的笑却一尘不改,还是那样明朗透彻。 她背后站在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跟她穿着同色的衣裳,身旁还站着一个八岁多模样的小男孩儿。 小男儿沉静规矩地站在男人的身边,神态举止如同男人的缩小版。 罗成上前一步,半垂下眼帘。 他嘴角微微笑,上前拱手抱拳,对着在座的众位道:“久违。” 罗成一家四口的忽然造访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大家叙旧后重新归了坐。 贾氏拉着单嫣的一堆女儿笑呵呵的问话。 罗通已经八岁多了,早已经在他爹的指导下习武读书,也不似从前的调皮捣蛋,慢慢变得持重有礼,面对长辈的问话,他回答得进退有度。 小女儿罗连理五岁多,也知事明理,不过比起她兄长来,小女儿倒是更调皮许多。 贾氏搂着罗连理疼个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问单嫣道:“还是你们家好,有个闺女,我们家就一个臭小子,天天看得都烦死了。” 单嫣转头,与身旁的罗成相视一笑。 单嫣摇头笑说:“她今天这是收敛了,平常比男孩儿还调皮!”说着探手拧了一把罗成的胳膊,瞪他道,“都是她爹惯的,现在无法无天了!” 罗成双手环胸挑着眉道:“只要她心地纯良,为人正直,再怎么宠也是应当的。” 单嫣笑他:“没见你对通儿这么好!” 罗成道:“我对通儿也好,父爱如山。” “如山体滑坡才对吧。”单嫣侧眸看着罗成吐槽,脸上眼底却都是笑着的。 秦琼看着这两个人,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吵吵闹闹的,不过却比哪对夫妻都好。 “对了,你们这几年到底是去哪儿了?怎么也没个信儿呢?还有还有,你们怎么知道裴小将军成婚,还来上马关了?”李豹好奇道。 “我们出去看了看这盛世,西北,最南,天下各处盛名之地,我们都去看了看,现在心满意足了,我们就准备,仍旧还是回北平安家去。”单嫣将罗连理搂过来,娘儿俩都笑着,母女俩眉眼一模一样。 罗成呷了口茶:“我们原本是打算在上马关看看裴老将军,然后去一趟长安拜访亲友,再折返北平府的。结果到了上马关附近听见裴家娶亲的消息,阿嫣一打听是程四哥的小舅子,于是我们便立即快马加鞭赶来了。” 单嫣看着坐在对面的裴元庆,微微一笑道:“此番我们来得匆忙,没有精心准备庆贺的礼品,只能暂且用一切我们在路上带的礼物充数,等来日我们回了北平,再悉数补上。” 裴元庆一怔,连忙起身对着单嫣抱拳道:“实在客气了……” 单嫣微笑:“应当的。” “咳!咳!” 她正说着,身旁忽然传来两声刻意的重重咳嗽。 单嫣略略侧眸过去,就看见身旁的罗成给她投来一个淡淡的眼神。 她心中不忍笑起来。 这个家伙! 多少年夫妻了,还吃这飞醋。 “你就收下吧。”罗成也站了起来,淡淡看着裴元庆,“这也是我们夫妻两个的心意。” 话语之间,他特地咬重了“夫妻”二字。 裴元庆看着罗成,又回眸看向单嫣。 他淡淡一笑:“好,那我就先收下。” 裴家的婚宴就在第二日,瓦岗一众从前的兄弟们被裴家安排在城中居住。 前一夜离开裴府之前,裴家做主在府邸当中先宴请了一众瓦岗兄弟们。 单嫣吃完饭的时候,罗成还叫秦琼几个抓在屋里喝酒,于是她便带着罗通和罗连理在裴家的花园当中逛。 她正带着两个孩子在水边玩,忽然之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问候。 “罗夫人。” 单嫣一愣,转过头去,却见裴元庆正站在背后。 花园当中灯火昏昏,唯有远处楼台里传来点点星光。 单嫣回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微然一笑,按着规矩行一礼:“小裴将军。” 罗通正带着妹妹捉池子边的小蚂蚁玩儿,单嫣站在兄妹身旁便与裴元庆说起话来。 “期年不见,夫人还过得好吗?”裴元庆看着眼前的单嫣,有些恍惚。 单嫣侧眸看着身旁玩闹的孩子,温柔地交代了几句,才转头对着裴元庆道:“一切都好。这几年,把千里的河山都几乎看遍了,也长了些见识。” “是吗?”听着她宁和从容地说着,他垂眸微然地笑了笑,“那就好。” 单嫣望着面前的裴元庆,坦然笑道:“原以为你数年前就应当成家了,在上马关外听到你娶亲的消息,我还真是咋舌。不过也好,总算是等到了这个人。” 裴元庆默然点头:“是啊。” 单嫣笑盈盈地:“是个怎样的女子?” 裴元庆想了一想,而后道:“是我父亲从前下属的女儿,与我也算自幼相识。她很好,温柔贞静,我很喜欢她,她也很满意于我。” 单嫣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先恭贺一声百年好合。” “嗯。”裴元庆莞尔,点了点头。 单嫣缓缓收了笑容,目光微沉。 她踟蹰了一阵,还是望着他道:“日子过得太久,以前的事情,我也忘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向你道歉过。不过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还是再说一次,抱歉,然后,祝你新婚大吉。” -- 第513页 裴元庆点头,目光里有些微微的闪动。 他说:“好。” 单嫣莞尔点头:“他们应当也喝完了,我先走了。”说着,叫了两个儿女来身边,一边牵着一个,朝着罗成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裴元庆站在原地,看着单嫣的身影越来越远。 原本他心里憋了很多的话,准备趁着这个时机说出来。 可是到了面前,却只能吐出这几个不关紧要的字句。 几年之前他不肯成婚确实是因为还没从她的阴影当中走出来,可后来日子久了,在日复一日之中,他好像也变得不再这么执着。 尤其,在他的生命当中也出现了新的能牵动他思绪的那个人。 他记得那一年,他在得知她与罗成两心相许的时候,狼狈地逃出凤鸣城的模样。 在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执拗地问询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她的人生当中出现得早一些。 这些为什么,像是一个巨大的茧,将他重重包裹在其中。 直到,他遇见了另外的人,牵起了别人的手。 再回看当时那些执拗的问题,好像也变得简单起来。 而现在再见面,虽然心底还是会有微微的波澜,但也很快就重新归于平静。 简单真心地各问一声好,各自离开。 前路漫漫。 他也终将有一个愿意为他在黑夜里挑灯等待的人。 第二天的婚宴上,满目飘红。 罗成、单嫣、秦琼……众人都在门内左右为他庆贺。 喜庆的鞭炮声响之中,他握住那只从喜轿中伸出来纤细雪白的手。 他听见身后那一阵阵的笑声,而后握紧了那只手。 有人喜气洋洋地喊道—— “——新婚大吉!” 新婚大吉! 今日。 诸事皆宜。 百无禁忌。 第229章 番外【二】 这是发生在单嫣罗成二人成婚头一年、小夫妻刚回到北平时的故事。 校军场里,罗成已经连着三天愁眉不展。 操练散场之后,白显道、张公瑾、杜差、唐国仁几个哥们儿正围在一起讨论一会儿去哪家酒肆喝上几杯,转头,就看见罗成又坐在一边的令台上,双手撑着下颌,唉声叹气。 “殿下这是怎么了?”张公瑾瞥了那边的罗成一眼,“他可这么好几日了。” 话毕,那边的罗成又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眉心,脸上一派凝重。 “是不是跟世子妃吵架了?”杜差回想道,“昨晚我上王府里给二老请安的时候,好像就听见她跟世子妃拌了两句嘴……是为什么来着?噢!好像是殿下在院子里练武不小心把世子妃种的花斩了。” “应当不是吧……”白显道迟疑,“我怎么觉着是有别的事?” 杜差环胸道:“瞎猜能猜出什么,把殿下拉出去喝酒,一问不就清楚?” “也是,走走走!”白显道点头,先一步过去。 大伙儿也跟着围到罗成身边。 身边猛然光线暗沉下来,罗成抬头,就见头顶上围了一转的人。 “干什么?”他没好气地转过头,看样子压根儿不想理这一群家伙。 杜差几个面面相觑一阵,而后张公瑾笑出了声,蹲下坐在罗成旁边空着的台阶上。 “殿下,别这么大火气呀?”他揽着罗成的肩膀摇了摇,“走,兄弟几个出去喝酒去!” “一边儿去!”罗成拍开张公瑾的手,嫌弃道,“没见本殿下心情不好么?” 白显道瞪大眼道:“殿下,今天可是唐国仁他俩兄弟做东,铁公鸡难得拔毛,你不去?” “不去!”罗成不耐烦,斩钉截铁道。 杜差疑惑:“您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您是跟世子妃吵架了吗?” “还是世子妃把您赶出去睡了?” “难道说,是您藏的私房钱被世子妃缴清了!?” 白显道在罗成耳朵边叽叽歪歪的,如同一只屁话多的麻雀。 罗成这几日被就被所想的事情烦扰得夜不能寐、饭吃不香,看见白显道在面前叽叽喳喳地心中就更烦躁。 “住嘴!” “就不能想本殿下点儿好?” 罗成瞪着白显道。 “哦……”白显道委屈巴巴地瘪嘴不说了。 杜差笑着把白显道拉到自己背后:“老白一向脑子缺根筋,殿下您别和他置气。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您说出来,我们也好给您出个主意呀。” 罗成这才抬头,鄙视地看着他们,冷笑一声。 “我说出来,你们能给我解决?” 张公瑾笑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罗成盯了他们一阵:“那我就说了。” “您说!”众人拍胸脯,一脸可靠。 “阿嫣的生辰就快到了,我在想,要给她准备个怎样的生辰之礼。”罗成道。 白显道一脸骄傲:“这还不好办?只要送点儿女孩儿家喜欢的东西不久好了?想什么胭脂、水粉、新上的布匹、漂亮的首饰!” 白显道掰着指头数。 “废话。”罗成白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女子都喜欢这些!但问题是这些东西她都有了,再送岂不是显得本殿下很敷衍?” 白显道尬笑:“这样啊……” -- 第514页 罗成愁眉道:“就是因为除这些她都有的东西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送什么给她,这几天,当真是要把脑袋都想破了。” 刚刚信誓旦旦说着要帮罗成解决问题的一众人,顿时都僵在那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夫妻男女之间的事情,触及了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知识盲区。 杜差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唐国仁:“国仁,我们这儿除了殿下,就你娶妻了,你来以身示范一下?” 唐国仁忙摆手:“不不不,我们家都是我娘子掌握财政大权,我平常出去喝口酒都要她给我拿银子,我素来是没有银子傍身的,怎么可能还主动给她买生辰的礼物?” “呵。”白显道回头揶揄道,“妻奴!真是给我们男人丢脸!” “你说什么?” 忽然,一阵阴森的目光注视过来。 白显道一个寒颤,就见台阶上坐着的殿下一双眼睛眼冒绿光地幽幽盯着他。 靠! 他忘记了,这儿最大的一个妻奴就是他们殿下! 白显道立马怂,赶紧往杜差的背后溜:“……嘿嘿,那个、那个,我是瞎说的。” 罗成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杜差掐了一下背后的白显道示意他把臭嘴闭上。 张公瑾笑着对罗成道:“殿下,这不还有几天才到世子妃的生辰么?您若是实在猜不到她最想要什么,不妨这段时日您多跟在她身边看着听着,有时候,人想要的东西就在不经意间说出口。” 张公瑾向来是几个人里最靠谱的一个。 罗成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的倒还有几句能听。” “行了殿下,回去再想,这会儿不早了,咱们去城外喝酒去。”杜差道,“唐家兄弟请客,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啊。” 罗成脑海里念着张公瑾的那番话。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本殿下还有大事未完。” 抛下这句话,他就翻身跨上白龙驹,一人一骑绝尘离开校军场。 张公瑾从台阶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吆喝道:“走,那咱们去喝!” 众人应声。 杜差走在最后,没急着走。 他转身往站在背后的白显道脸上拧一下,笑着道:“看你下次还多嘴不多嘴?以后别往我背后躲。” 白显道咧嘴一笑,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好哥哥,你最心疼我了。” 杜差笑着就踹他一脚:“给爷滚嗷!” 罗成出了校军场就往北平王府奔。 他觉得张公瑾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这几日他只要仔细观察,一定能察觉单嫣想要什么。 罗成匆忙进院子的时候,正巧便看见单嫣从王妃秦夫人院子的方向往回走,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 远远的,他便见到单嫣带着那一群丫鬟,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 事不宜迟,罗成连忙悄悄跟上。 前段时间罗成询问过单嫣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但单嫣当时回绝了。 她说如今她什么都不缺,没什么想要的。 还说罗成连日来公务辛苦,她过个生辰而已,吃顿饭就成,无需他特意抛下正事为自己准备。 若是她知道自己在偷偷准备,定然不会吐露一个字的实情。 于是罗成决定,她要偷偷跟上去,偷偷地听。 虽然这种窃听行为不太光明磊落,但是为了能够让单嫣惊喜一笑,他也不是不能去做。 于是罗成跟在单嫣与丫鬟们背后一段不易察觉、但又能隐约听清交谈内容的相隔距离处。 “……王妃娘娘当真是比亲娘还疼世子妃,奴婢看了好生羡慕,刚才拿出那一对金镯子出来,差点儿没亮瞎奴婢的眼。”丫鬟道。 单嫣笑起来:“胡说,我见你上次过生辰的时候,你娘和父亲不也从外院给你送了东西进来?” “那怎么比得过世子妃您呢?”丫鬟笑道,“世子妃待我们亲切,我倒是也想送世子妃点什么。” “不必了,我那儿东西都堆满了。”单嫣笑。 “哎呀,您就说说嘛,万一咱们也能拿得出来呢?” 罗成心里小小的打鼓了一下。 张公瑾的话还真靠谱。 真给他撞着了正确答案。 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罗成跟在背后屏息凝神地仔细听着。 不管她要什么,就是天上星,他也得想尽办法来找一颗。 过了一阵,单嫣开口了。 “……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但若真论起来的话,我倒是很想吃一样东西。” 噢?竟然是吃的。 罗成心中窃喜,这不是更好办了吗?他把王府里、北平城内外最有名的掌勺师傅都请来,还愁做不出一道她想吃的菜? “世子妃想吃什么?”丫鬟们接着问。 “我想吃……”单嫣笑起来,“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 罗成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刚才的沾沾自喜之情瞬间被洗涤一空。 生日蛋糕是个什么东西? 他听都没听说过啊! 从小到大,他吃过绿豆糕、红豆糕、桂花糕、萝卜糕、马蹄糕、板栗糕、米糕……就是没听说过什么叫生日蛋糕! 北平府内外他是没听说过有这个东西。 -- 第515页 难道是单嫣老家潞州府那边的特产? 丫鬟们也是一脸茫然:“世子妃,生日蛋糕……是个什么糕啊,要怎么做?我们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 单嫣笑起来:“你们当然没听过啦,这是我老家那儿一个东西。” “是桂花糕那样的?” “不是,它比桂花糕大一些,材料也不一样。” “是什么样子呢?” “呃,这个嘛。大概……大概就想一个象棋子那样?圆圆的扁扁的,里头是类似馒头那样的芯,外头有一层绵密的奶油,过生日的时候就在上面插蜡烛。哎呀,我也说不准确,总之在这里做不出来就对了。不过我也看到过,以前我们那儿有人用米饭堆成蛋糕,然后上边摆上五花肉做的‘蛋糕’。我也就是想想,这东西吃不到的……” 单嫣与那一群丫鬟们走远了,消失在游廊的尽头。 罗成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想着刚才单嫣说过的话。 吃不到?不可能! 他想了想,转身拔腿就往王府外跑。 他现在就把整个北平城最好的糕点师傅和掌勺师傅都请来。 就不信还做不出那什么生日蛋糕! 北平街肆之中,杜差等人常去的一家酒馆二楼。 杜差几人包了一张大桌子,正凭栏谈笑风生,一番畅饮。 忽然就见到底下街道上罗成骑马风风火火跑来,在楼底下停住。 杜差不经意往底下一看。“哟”了一声:“殿下来了!” 张公瑾笑道:“就知道,唐国仁做东,他怎么可能不来?” 于是叫一旁的小厮加了张凳。 刚加上凳,就听见楼梯那儿一阵狂乱的脚步声朝着他们所坐的方向前来。 杜差执杯抬头看着一脸火急火燎的罗成:“殿下来啦?快,坐下,喝一杯!” 罗成不接他的杯子,一巴掌拍在酒桌上,整得杯盘“哗啦”一声响。 就听他十万火急地道:“给我想个办法,做个生日蛋糕出来!” 杜差等一群人面面相觑。 “什么玩意儿?”张公瑾愣了一下。 “什么、什么糕?”白显道也愣住。 单嫣明显地感觉到,罗成这些天——不对劲! 而且是很不对劲! 这几天她好像很忙,从早到晚地在外奔波,每天也就吃饭的时候见一面,甚至有时候一天不见,只休寝的时候回来睡一觉。 单嫣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一问就是公务繁忙。 可是单嫣旁敲侧击从秦夫人口里探知过,今日北平府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公务处理。 她看着躺在自己枕边的罗成,拧着眉。 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偷偷摸摸的,好像她不能知道一样。 素来,除了她自己,跟罗成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杜差他们几个。 单嫣本想从白显道那个憨憨嘴里套话出来,只可惜这次她算错了,白显道虽然看起来知情,但他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这次,几个人是穿同一条裤。 单嫣心中越发疑惑,可却无从下手盘问,于是心里有些隐隐地生起气来。 她想,好你个罗成,既然你不肯跟我说实话,那咱们就谁也别理谁好了!谁先说话谁是猪! 单嫣感觉,罗成好像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快。 可不知为什么缘故,就算是冷战,他也死咬不开口。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她生辰的那一天。 秦夫人老早就念着她的生辰了,在王府里大摆宴席,还请了戏班子杂技班子来府中热闹。 北平城中许多夫人小姐们也慕名前来为她贺芳诞。 如流水的礼物堆进单嫣的库里。 但罗成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早出门,在她生辰的这一天,他连个人影都不见,好似根本就忘记她今天的大日子。 单嫣想起来前不久罗成询问她生辰想要什么礼物的事情。 她女儿心态,想着客气推脱不要一下,但他肯定还是会好好给她准备生辰的。 只可惜……那个臭直男好像把她说的不需要生辰礼,当成了真的不需要! 生辰当天整整一个白天,单嫣应付着客人,一直压着心里的火气。 想想算了,没必要为个死直男生气。 但她还是好生气! 而那个“死直男”也是真的非常心大,那一整天,直到晚上散席送客之后,他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这一次,就连罗艺都说他不像话了。 单嫣委屈得要死,但还是忍着委屈,给公婆道了谢,然后回自己的院子。 一路回到她和罗成的屋子,她手里那块无辜的手帕都已经快被她拧成咸菜了。 侍女伺候她梳洗上床,单嫣撤下帘子吹熄了灯,心中忿忿地想着——这次,一定要让他睡一个月的地铺才行! 生辰的当天就快要平静地度过,单嫣在吹熄灯火的屋中已经快睡着的时候,忽然看见屋中亮起了微微的烛灯。 而后,一只手撩开床幔。 “阿嫣,阿嫣!” 单嫣在即将入睡之前,忽然听见罗成叫她的声音。 顿时,她睡意全无。 猛地坐起身来,她一扯床幔,果然罗成就在她床前! “好啊,你还敢回来!”单嫣看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她今天就要捶哭这个臭直男! -- 第516页 罗成一把抓着她捶他的手,脸上忽然笑起来:“你先别生气,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单嫣听这话,心里升起一点点期待,但还是气。 她哼了一声:“什么?” 罗成兴高采烈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床下带:“你看看!” 单嫣心里冷哼一声,对他这种亡羊补牢的行为极其不屑。 现在想起来给她送个礼物补救? 晚啦! 但她还是跟着他下了床。 她倒是想看看,他能送个什么出来。 罗成牵着她一路往屋中的桌子走去,语气洋溢着兴奋:“你看看就知道了!” 屋中的桌上,放着一个什么东西,上头还插着一根红蜡烛。 单嫣走进前去,方才看到那盘子里装着的竟然是—— “这个!?” 单嫣震惊。 眼前的这个东西装在盘子里,单嫣凑近一看,是有人把米饭做成了蛋糕的矮圆柱形状,而米饭上,竟然铺了一层厚厚的酱牛肉,甚至像模像样地插了一根红蜡烛! 单嫣看着眼前这个“酱牛肉生日蛋糕”哭笑不得。 罗成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见她不说话,忙道:“怎么样?你喜欢吗?” 单嫣转头看着他又好笑又无奈地问:“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个东西?” 罗成的脸颊上染着微微的绯红。 他用一根手指揉了揉鼻子,侧首看向一旁道:“怎么知道的你别管了,你不是想吃这玩意儿么?” 单嫣这才恍然大悟:“你这几天,就是为这个东西忙得整天看不见人影?” 罗成急道:“你先说这个东西是不是你想要的!?” 单嫣看着他焦急等待自己评价的样子十分可爱。 这个家伙在外头总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却也只在她的面前低头,乖成一只大猫一样。 单嫣盯着他脸上微微的红晕,心下一动。 “不是。”她唇角衔了一抹笑。 罗成一脸震惊,只觉得心里哗啦一声碎了。 这好歹也是他这么多天辛苦钻研出来的成果,纵然不十分像,也有七八分像了吧! “不是就算了。”罗成哼了一声,硬撑着一颗已经稀碎的心继续高傲地说下去,“谁稀罕给你……” 他话没说话,忽然单嫣拉住了他的手。 罗成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叫单嫣伸手一推,扑倒在松软馨香的床榻上。 罗成愣道:“这……”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单嫣岔开腿跨跪坐在他身上,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缓缓放下床幔。 漂浮朦胧的光线隐退在床幔之外,狭小的空间之中。 她低下头来。 “我要想要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 罗成忽然脸一红。 单嫣的指尖挑破他领口的两颗纽扣。 她亲了亲他眉心,笑意清澈直达眼底。 “我想要你啊。”她抵着他的唇道。 北平王府一室旖旎的同时,北平城一轮明月。 杜差和白显道正在自己院中对坐小酌。 白显道坐在石桌旁,撑着一边脸满眼星星的幸福地想:“不知道这个生辰,殿下究竟给世子妃过得怎样呢?” “也不知道咱们做的那个礼物,世子妃喜欢不喜欢?殿下应该能交差了吧。”白显道托着腮帮子傻乎乎的笑。 对面的杜差挑眉看着对面的人,摇了摇手中的酒杯。 他一笑,玩味地看着对面的白某:“其实,殿下已经将最好的礼物送给世子妃了,只是殿下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白显道眨巴眨巴眼睛求知若渴看着杜差:“是什么礼物?” 杜差有趣地看着他那副呆样,而后一本正经地道—— “——贞洁!就是一个男人最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本篇纯属玩笑 第230章 番外【三】 单嫣罗成在云游的四年后返回了北平府。 曾遭遇战火的北平虽有一时的衰败,但在李渊李世民父子登位之后,经历几年的休养生息与轻徭役减税后,慢慢恢复了当年的繁荣景象。 旧日的北平王府早已经被当年攻城的夏明军烧毁,如今只剩下一地余烬。 于是夫妻二人带着孩子把家安置在城外一处新修的宅院当中,将罗艺与秦夫人的墓移到了一块儿,葬在一起。 一切,就这么落定下来。 家里只有他们四口人,住一个四进的院子未免太空旷。 单嫣跟罗成合计之后,于是将空的院落重新整理修葺,又将家中的大门改了改,干脆就地办起酒馆客店来。 又经过四年,单嫣精心经营之下,家中的酒楼生意也越来越好,慢慢的店里的伙计逐渐变多,生计问题根本就不用发愁。 孩子们渐渐长大,罗通已经快十二岁,去年便跟着秦家派来的马车上长安念书习武,今年年初的时候已经袭了勇国公的爵位。 如今已经继位为皇的李世民为表对罗家的亲近,还特意下旨收了罗通为其义子。 儿子的事情落定,就等这小子过几年上战场去领了功勋回来,好好说一门亲事。 作为父母的罗成单嫣二人是不太操心他的。 罗通一走,就只剩女儿罗连理跟着父母留在北平。 罗连理已经快九岁的女孩儿了,近豆蔻的年纪,她出落得越发好看。 -- 第517页 眉眼五官与单嫣如出一辙,性格爽快笑容明朗,远近亲友、邻里邻居,没有不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罗成自来是最疼爱这个女儿。 作为罗连理的老父亲,他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怎么看怎么好,哪儿看哪儿妙!将女儿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从前罗成就多关注着女儿,自从罗通远行长安之后,他更是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爱女身上,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一个挂件挂在女儿身旁,随时随地跟随保护。 单嫣觉得好笑。 她说罗成:“你一个大男人,越养女儿怎么胆子越小?” 这胆小何解呢? 女儿打个喷嚏,他立马就如临大敌,马上要请北平府最好的大夫上门来替她诊断,还要亲自下厨,各种调补养身的药膳流水地上。 女儿与一道上学的姑娘们进城里逛庙会,在有家仆跟随的情况下,他还要当女儿的保安队队长亲自跟随,跟在女儿背后目露凶光地看着一切可能接近他宝贝儿的可疑人员。 这还不够,罗成更是对罗连理身边的那些男孩儿们严加防范,就怕他家的这颗稀世珍宝被那些不知何处来的贼匪挖了去。 单嫣多次苦口婆心劝他:“罗成,你别这样。这个年纪的孩子,伤一点儿轻微的风寒、出去和朋友们玩、跟同龄的小男孩儿说几句,那都是正常的,你别这么过激……” 罗成沉着脸:“我这是尽做父亲应当尽的责任,我的女儿,我不护着,将来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骗走可怎么办?” 单嫣汗颜:“……她那些学里的朋友们,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再说了,她喜欢和女孩儿说话就和女孩儿说,喜欢和男孩儿说那也不犯法。咱们就别太管着,顺其自然昂!” 罗成非常嘴硬:“不行!” 单嫣无奈,直接道:“那你想拦着也拦不住啊?她也大了,以后她想跟着谁就跟着谁,你要管也管不着。你看我,我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当年我哥那么反对,我还不是跟着你跑了?你当年在我哥那儿不就是那个‘挖人家财宝的盗匪’么?你这人怎么现在这么这样?” 这么双标? 罗成脸上神色一僵,有点儿气不过。 他梗了一下,大声地掩盖心虚道:“那是你!这是我宝贝闺女!能一样吗?再说了当年我能护着你,阿宝她在外头能再找到一个像她爹这么好的?她年纪小能知道什么男人好?” 单嫣有被气到但是又觉得很好笑:“合着,你从我哥那儿抢我就是对的,你女儿被别人抢就是别人的错?” “不应该是这样?”罗成还反问起她来。 单嫣举双手投降:“您对,您都对。” 罗成冷哼:“我不对谁对?” 男人,年纪越大就越固执。 单嫣说不通他,摇了摇头,回去继续整理酒楼的账。 她回头看着那个激进派的女儿奴,心里一颤。 就照着罗成这个宠法,她家罗连理没被宠成一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还真是他罗家单家烧高香了…… 不知道以后谁会做他们家的女婿。 啧啧,摊上这么一个岳丈。 难搞哦…… 正巧这个时候罗连理下学,叫店里的伙计驾车从城中接回家来。 小姑娘穿着一身绿萝裙,提着裙摆欢快地跑进来:“爹爹——我回来啦!” 单嫣从柜台上重重叠叠的账本里抬起头来,就见到前一刻还阴沉着脸的罗成瞬间川剧变脸,慈眉善目地笑开蹲下身去,一把将飞奔而来的女儿搂进怀里。 “宝贝闺女回来啦?”他喜上眉梢。 罗连理一张小脸红扑扑地,从她爹怀里抬头起来,笑容灿烂地“嗯嗯”点头。 “……今天学里我学了好几首诗,我背给爹爹听。” “爹爹的女儿怎么这般聪慧!?来,爹背你去后园子吃红豆糕去,今天爹特意买的,你娘爱吃我都没给她。” 说着,将女儿抱起来直接放在自己脖子上。 罗连理坐在罗成的脖子上,笑哈哈的。 罗成背着她,笑道:“走咯!” 说着,父女二人就往后院走去。 单嫣站在柜台重重的账本里,看着父女二人消失的背影。 她忍不住一笑,坏心逗父女俩,于是对着父女二人去处的方向大喊一声:“——好啊!有好吃的也不给我留!今天晚上没你们俩的晚饭!” 她话音刚落,满堂的人也都笑起来。 客栈大堂下,一片融和气象。 门外夕阳已迟暮,庭前归燕飞来,立在檐下叽喳叫鸣。 单嫣合了账本,刚放下笔。 忽然,身旁就有一双小手捧了一个盛满精巧红豆糕的盘子来。 单嫣转头便装上小连理那张红扑扑的笑脸,她眼睛晶晶亮、一眨一眨地看着她甜甜笑着。 她侧过脸忍不住一笑,拈起一块红豆糕明知故问道:“干嘛?想讨好我?” 罗连理捧着那盘糕点,笑嘻嘻地不说话。 一只手从后搭在了罗连理的肩膀上。 单嫣浅笑,侧眸过去。 罗成朝她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垂着眼帘莞尔一笑。 “好的东西怎敢不留一份给娘子呢?适才都是玩笑话,娘子可莫要跟为夫见怪啊。” 小连理将盘子往她面前一送,眼睛亮亮:“这都是爹爹留给娘亲的!” -- 第518页 单嫣笑了。 她挑了挑眉:“那好吧,看在你们父女两个还算懂事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罗连理偷笑,转头去看罗成。 罗成却看着单嫣。 单嫣对着他一笑,将那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 入口清甜,恰如他们现在的生活。 “不过话说回来,阿宝,讨好我没用,一会儿你该练的字帖给我练完!” “啊……?”一声哀嚎。 “啊什么啊?回家就不用温习功课了吗?还有你,罗成,闲着没事儿帮我把剩下的账本都算了,我都快累死了。” “为夫遵命。”一道笑声。 “罗连理,你也该有点儿你爹的觉悟了,给你交代任务的时候不要老师啊呀啊的。你们两个快点儿,听我指令,该干嘛干嘛去!” “娘,我这红豆糕都分给你吃了……” “区区红豆糕就能贿赂我?” “阿宝,在家你娘地位最高,咱们还是不要违逆她来的好。” “爹,我娘这么凶,你娶她干嘛?” “罗连理!!你皮痒啦!?” “——爹,救我!” “阿嫣,阿嫣!消消气!消消气……” “……哎哎哎??怎么连我一起打啊?” “伤及无辜啊!” 这就是后来,他们在北平府平静生活的小小一角。 未来会怎么样单嫣不清楚,但是她很肯定一点。 未来,她和他,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要白头偕老,也要共赴黄泉。 第231章 番外【终】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 三月,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季节。 北平城外,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于罗家宅院的门外停下。 车帘一掀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面目焦急地先下了马车,而后又抱下了一个几岁的小女孩。 “屠炉,快些。”男人脸色焦灼地对着车上喊道。 过了一会儿,车上一个妇人打扮的明丽女子下车。 唤作屠炉的夫人刚下马车,罗家的宅门便打开。 一个与男人年龄相仿的女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出来,正巧见到门外的一家人。 她看见那个男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阿兄!” 前来的男人正是如今已身居扫北王的罗通。 罗通带着屠炉与女儿上前来,看着那唤自己阿兄的女子笑道:“连理。” “姑姑!”罗通身旁的小女孩儿清脆的喊了一声。 “快进来。”罗连理吩咐了家中下人牵了罗通家的马车去后院,便引着一家人往府里走。 “怎么才来?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住持着始终没个主心骨,娘的情况眼看一日不如一日,你一直在长安,我担心……”罗连理的眉间萦绕着忧愁,她看了看夫妻二人的身后,奇道,“怎么只带了玉儿,章儿他没来?” 罗章是罗通与屠炉公主婚后的头男。 “叫他在家主持着,王府里事务繁忙,我们二人都回了北平,长安那儿总要有个人照看。”屠炉公主浅浅微笑着道,“他也十五了,该帮着他爹做些力所能及的。” “王府事多,这也应当。”罗连理点头。 “娘怎么样了?”罗通一边往门里走一边问。 罗连理垂下眼帘,表情上写着说不好。 但她还是勉强笑了笑:“这几日像好些,昨日还同我说了几句话,要我去护国寺给她摘几枝新开的桃花来。” 屠炉牵着女儿,默默跟在丈夫与小姑子背后听着。 他们此番专门从长安回来,就是特意来看望她的婆母单氏夫人。 她与罗通自成婚后住在北平的扫北王府当中,婆母与公爹带着小姑子在北平,这十几年当中,相见的次数不多,每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全家相聚。 不多的见面里,婆母单夫人在她的印象当中是一个人爱说爱笑的人,对待她们这些晚辈很是亲和。 虽来往不多,但她喜欢自己的这个婆母。 因为她与夫君罗通的婚事,实质上是这位婆母最终促成的。 屠炉非中原出身。 她与罗通的初相见,是在贞观四年的金灵川。 那一年唐皇李世民御驾亲征东突厥,却于牧羊关被困。 罗通年轻气盛,挂帅扫北救驾牧羊关,却不想在金灵川被她用飞剑打得落花流水。 说起来真是好笑,她堂堂的突厥公主,竟然在两军对阵前看中了这个白马银枪的盛气少年。 她说,只要他肯在战胜后娶了她,她就愿意放了他前去牧羊关。 罗通满口答应,花言巧语应承着她。 彼时屠炉不知道,这个对着她满脸笑意、花言巧语漫天乱飞的少年人其实在算计她的实诚。 总之,屠炉助了那时的罗通一臂之力。 后来,罗通在牧羊城中单骑救驾,屠遍了四座城门,终于救得了唐皇,少年立功。 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央求了父亲前去大唐面见唐皇,让罗通兑现自己的诺言。 可罗通既然打死不认,只说她是个蛮族女儿,打死不肯娶她。 屠炉那时候气得真是想杀了罗通这个人算了。 事情僵持不下之时,一个人出了面。 那就是罗通的母亲、她的婆母单氏。 屠炉至今都还记得那一日的情景。 -- 第519页 那一日,大明宫门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文臣武将。 人群之中,扫北王的母亲单氏拎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王爷的耳朵,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你好意思吗罗通,我都替你丢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一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为人之本?就算这话是你在战场上说的,那也要说到做到!言而无信、诓骗女孩儿,你很骄傲啊扫北王爷?我看,是我跟你爹放养你放养得太久你皮痒了吧!” 这是屠炉记忆里那位爱笑和气的婆母唯一一次红脸。 因为她的儿子不肯遵守诺言。 成婚之后,有这位婆母为她屠炉保驾护航,罗通根本就不敢对她红脸说重话。 到如今能够夫妻琴瑟和鸣,一儿一女绕膝下,真的多亏了这位长辈。 屠炉浅浅叹了口气,收回了思绪。 “爹三年前过身以后,我看着娘的身子就差了许多。”罗通的声音叹息着从前方传来,“……可能是思念成疾吧。” “我回来的这段日子睡在娘屋里,她夜半梦呓的时候,一直在叫爹的名字。”罗连理垂着眼睫,“我听着心里真是难受。” “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罗通安慰了两句妹妹,脸色郁郁,“咱们先去看看娘吧。” 一家人踏进母亲院落的时候,屠炉看见婆母正坐在院中一棵开得极盛的桃花树下。 他们跨进院子来,她也好像没听见。 只靠着躺椅仰着头,看那灼灼如烟霞的桃花。 一阵风吹来,落英缤纷,拂了她满肩头。 “娘……”罗通上前一步,轻轻地唤了一声。 婆母这才慢慢地转头过来。 她额头上被风吹得掉了几丝银发,看见他们来的时候,那双已经满是纹路的眼睛却已经笑得柔和。 罗玉儿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立即扑了上去。 婆母抱着玉儿,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 屠炉也上前,轻声喊了一句“娘”。 对方轻轻应了。 抬眸的时候,屠炉看见婆母的头发又白了几分。 眼底的神情也落寞了很多,全然不似公爹还活着的时候,那般的灵动。 屠炉似乎记得,每年回北平的时候,她抬头看婆母,婆母的眼神总是温柔地落在公爹的身上,而公爹也是一样,总是在婆母不知觉的情况下,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婆母。 如今公爹已经故去三年,婆母再也没有可以默默注视的那个人。 看完了婆母,小姑子带着他们出去。 “爹走后,娘就老是喜欢在这棵桃花树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小姑子一边走一边说。 罗通的声音有些沉闷:“那棵树是咱们刚搬到这儿来的时候,爹亲手种的,算算,到如今有几十年了。” 小姑子的眼眶有些微红:“可能她看着那棵树,就觉得爹还在身边吧。” 屠炉牵着女儿在背后默默听着,忽然心里有些酸涩起来。 屠炉跟着丈夫暂时在北平老家住了下来,照料老人的生活。 虽然没有一个人开口,可他们心底都不约而同地清楚。 没有多少时间再留给婆母了。 屠炉常去陪伴她。 两个人也说不上几句话。 总是婆母仰头看着那一束越开越繁盛的桃花,而她坐在婆母的身旁静静陪伴。 有时候屠炉也会盯着那一树热烈盛开的桃花发呆。 看着那桃花,她就忍不住地猜,婆母究竟是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已经故去的公爹,还是她所剩无多的生命? 一个温暖的春日午后。 平静的小院里,桃花纷飞,如同下雪。 那天婆母的兴致似乎很好,她来后,便一直拉着她的手,婆媳二人坐在院子当中攀谈。 婆母笑着和她说:“劳烦你们特意来这儿一趟。” 她连忙道:“这是做儿媳应该的。” 婆母笑了笑,又问:“如今和通儿过得如何,再不像成婚之初那样天天鸡飞狗跳吧?” 她有些害羞,低下头来:“已经是多少年的夫妻了,怎么还会这样?” 婆母笑着:“你把通儿照顾得很好,他也对你很好,这些年,我看在眼里,也算是对你们放心了。” 她低下头:“成婚这些年,都是婆母护着。” 婆母大笑。 忽然,她拍了拍她的手。 “我有些困了,你替我倒杯茶来吧。”婆母笑着说,“我在这桃花树下坐着,喝喝茶,过一会儿,我就睡了,你也去吧。” 她连忙应了声,去里间帮婆母沏茶。 等她再端着茶走进院落之中的时候,婆母却躺在躺椅上,平静地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屠炉轻手轻脚地将茶放在婆母身旁的小几上,而后从屋中拿出一床薄毯,想替她盖上。 盖上被子的一刻,她忽然看到婆母的手中好像握着什么。 她想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免得睡觉之后摔下来坏了。 可婆母将手里的东西握得很紧。 屠炉看见,是两支已经斑驳了的簪子,依稀还看得出来一点儿颜色。 一红,一碧。 婆母闭着眼睛,脸上的笑意柔和安宁。 屠炉静静退了出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忽然背后一阵清风来。 -- 第520页 不知为何,那一刻屠炉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风中,不知怎么好似听到谁轻轻地呢喃。 她回过头去。 满院桃花落英,那一株桃花树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她好像看到一个芝兰玉树的身影站在了婆母的身边,伸手轻轻碰了碰婆母的脸。 再揉揉眼,明明什么也没有,只有婆母睡在满是落花之处。 屠炉离开了小院。 她不知道,婆母正在做一个梦。 在老人的梦中,落英重重的尽头有一束光。 一个少年策马从光点处而来,白袍银甲,面容俊朗。 少年郎拂过千层锦绣般的溶溶桃花影,最终定在老人的跟前。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笑容隽明,眉梢眼角上勾着温柔。 三千繁花里,他朝着马下的老人伸出手来。 “跟我走。”那少年笑道。 老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 在两只手紧紧相握的那一瞬,原本已经枯朽的皮囊一瞬退回她青春年少时的容颜。 “你终于来接我了!” 她看着他,终于笑着流下泪来。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上马来,而后扬起马鞭。 那马儿朝着落花的尽头远去。 她笑着坐在他身前,看着远处那束光不断地朝着自己逼近。 “我们,终于又能够在一起了……” “我们,终于又能够在一起了……” 盛开的桃花树下,花瓣落英已经掩了树下那老人的一身。 她枕在繁花里,微笑着呓呓。 暮春里,迟阳下。 少年郎与少女身骑白驹,穿花拂柳而去,歌声飘散在风里。 罗成和单嫣,永永远远在一起。 (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