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著]神明为她加冕》 第1页 [BG同人] 《(名著同人)神明为她加冕[名著]》作者:小懒懒【完结】 简介: 【这个人群眼中的异端,偏要将世间秩序打翻,众生终将匍匐,虔诚仰视手握权杖的女王。】 艾薇·韦尔斯利,从权欲中肆意生长的大不列颠玫瑰,妖冶而黑暗,唯利是图,野心勃勃。 穿成威灵顿公爵的亲妹妹,她最喜欢的人和事:第一自己,第二权钱,第三,有用的男人。 不过刚来到汉诺威王朝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这位大佬哥哥还只是个二十岁的愣头青,父亲早逝,口袋里穷得叮当响,连亲妈都觉得这儿子只能当个炮灰。 生来骄傲的艾薇不能容忍,这次,不如由她来亲自攫取一切想要的东西。 她擅长算计人心,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所有男人,哪怕是拿破仑,也不过是她登上宝座的垫脚石。 她不仅要成为欧洲最富有的人,还要加冕为王,亲手制定规则,让禁锢女人的偏见因为她而土崩瓦解。 人们的觉醒来得太迟,神明便派她来创造这个新的世纪。 “这里是我的新纪元。” 没有什么能够令她畏惧,神眷庇佑她的野心,黑夜为她铸就王冠。 注:男主人设参考《傲慢与偏见》,纯女主背景板和裙下臣。 情节借鉴《诺桑觉寺》 女主大恶人,又狠又坏,号称英格兰第一玫瑰刺,没人能改变她,一路爽就完事了。 感情线双A互钓的故事,半宫廷半经商文,历史架空。 【我尊敬的女王陛下,请允许我成为您权杖下信徒的一员。】 【唯有疯子,才配成为赢家。】 内容标签:西方名著 西方罗曼 穿越时空 历史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薇、凯文┃配角:亚瑟·韦尔斯利、拿破仑等许多男配┃其它:专栏求个收藏呗,谢谢! 一句话简介:由我来主宰这个世纪。 立意:自立自强,逆袭的高贵人生 ------------------------------------- 第1章 家有弱哥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艾薇感觉身体好像在急速坠落。 下半秒,「哐当」一声,似乎砸到了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她睁开眼,映入瞳孔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小白脸,表情龇牙咧嘴,声音痛苦:“妹妹,你好像……又重了……” 吓了一跳,她赶紧从那人怀里窜出来,忍住浑身不适,警戒地后退几步:“你特么……是谁……” 那人明显悚然一惊,看向艾薇的眼神透了几分疑惑:“你没摔傻吧妹妹?” 艾薇比他更惊:“fxxx,谁是你妹妹?” “完了……”那人很沮丧的样子,“都是哥哥不好,连你都没保护好。” “不是你特么是哪位啊?” “我是亚瑟啊,你的亲哥哥。” 完了…… 艾薇觉得自己才完了。 真穿了…… 不过话说,走路上被一阵龙卷风吹上天,醒过来发现自己穿越了这等事儿,怕是一辈子能碰上这么一回,扯根烟都能吹个一天一夜。 “谁推的你?告诉我,哥哥给你报仇。”见妹妹陷入沉思,亚瑟看上去很着急,一张粉白的脸挤得通红,活像一只快吹爆的气球。 不过她哪知道谁干的? 她只记得一睁开眼就已经掉在他怀里了,要被她逮到凶手,哪需要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文雅小哥,直接亲自动手把那人给干趴下了。 “我不记得了。不过没事,以后总会知道的。” 亚瑟点头,似乎对艾薇这话深以为然,拍拍她栗色的卷发:“没事就好。” . 艾薇花了足足两天,才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她现在是莫宁顿伯爵的小女儿,有四个哥哥,那位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亚瑟全名叫亚瑟?韦尔斯利,也就是日后打败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是她的四哥。 说实话,艾薇得知这信息的时候,眼珠子是崩裂的。 谁能想到那个亚瑟居然会是未来的元帅加首相? 平日拘谨少语不说,成绩也不怎么好,连亲妈安娜都评价说“这笨拙的儿子,不过是炮灰罢了。” 虽然艾薇也很好奇那时代居然就有了「炮灰」这个词。不过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众人还真不是狗眼看人低。 至少在目前看来,这位哥哥还没有任何让人刮目相看的潜质。 唯一优越的地方,就是长相俊秀,像是张不染灰尘的白纸,颇有几分忧郁诗人的气质。 事实上也的确是,他总爱拿把小提琴在那拉,作为莫扎特的忠实信徒,小曲儿从不离身,反正艾薇每晚睡觉就没少过哥哥的贴心催眠。 为此母亲安娜没少威胁要把小提琴烧掉过。 这倒也不是更年期,艾薇很能理解这位中年寡妇。 这具身体的父亲几年前去世,从此这家一蹶不振,可怜亚瑟每年拿个一百二十英镑,还颇为满足。 而艾薇零花钱更少,和同龄的小姐相比,过的生活堪称拮据,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个更高等级的贵族,给家族带来荣耀。 当然,艾薇才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呢。 既然哥哥的现状令人失望,借不了光,那还不如靠自己。 . 晚餐时间到。 -- 第2页 “我要宣布一件事情,你哥哥要结婚了。”母亲安娜一面给自己倒了杯刚煮的牛奶,一面有意无意说起。 “亚瑟不是还小吗?”艾薇觉得有点迷幻。 安娜露出个嗤之以鼻的表情,皱了下眉:“就他这样子还能娶到老婆?我说的是你二哥理查德。” 艾薇对母亲这明显的踩一捧一有些不满,抗议道:“他们可都是你的亲生儿子。” “没出息的炮灰可不配做我的儿子。”安娜嗤笑,“但理查德这些年在炮兵营兢兢业业,连长官都称赞他,看来不多久就升衔有望。可惜了,你父亲早逝,否则就算娶个公爵的小姐也不是奢望。” 走廊里有一排家族画像,几支白蜡烛摆在那儿,晃着微弱的光。 最显眼的一幅是一位少女,穿着巴洛克样式的夸张蕾丝花边裙,戴最繁琐的珍珠耳环、项链、大宽檐帽,那就是为莫宁顿家族带来荣光的罗德曼夫人,按辈分,应该算是艾薇的姑奶奶。 她因为纯粹的美貌夺得伦敦交际圈的瞩目,无与伦比的艳丽令她嫁给了一位非常显赫的内务大臣,从此成为家族众星捧月的人物。 虽说如今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没牙老太,依旧不妨碍她的子女摆宫廷的谱。 “说真的,艾薇,你比你姑奶奶更漂亮。”安娜见小女儿对着画像出神,不禁发表言论。 艾薇笑了笑,也没吭声。 对这副身体的美貌,她还是很有清楚的认知的。 莫宁顿家族天生就有一张好皮相,在女子脸上更甚。才十五岁的艾薇,就有种明艳大气的美,一双烟水晶似的蓝眼睛就像矢车菊蓝的海水,让人恨不得溺在里面。 “唉,你要是能嫁个公爵,该多好。”安娜的抬头纹再度聚拢,甩了甩过度劳累的手,“你也到该去社交场上跳舞的年纪了,下回不能再把你关家里了。” 又是嫁…… 不是嫁,就是娶。好像在这位母亲的眼里,发家致富的唯一路子就是联姻,此外都是歪门邪道。 “这桌子挺不错。” 她赶紧岔开话题,眼珠子盯住旁边的梳妆台。 安娜听了明显很受用,得意仰头:“这可是我的陪嫁,特意找最出名的工匠,连那些贵族夫人都羡慕我的品味。” 莫宁顿家的祖屋很多家具都是亚当式设计,那是一种以严谨和古典著称的风格,颇有罗马风的意味。 特别是浅雕刻的装饰配上桃花心木的作料,光是摆在家里就自成逼格。 说起来莫宁顿家族虽是败落了,还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代贵族的底子还是在的。 就比如说在郊外还有几处农庄,虽是不大,但若好好打理,还是能涨涨身价。 时间过了差不多半小时,最后一道菜上桌,安娜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该来吃饭的儿子。 “你哥哥呢?”安娜不耐烦地摆弄盘里的牛排,因为肌腱过韧,很明显惹得这位女士不快。 艾薇一愣,随机流利答道:“哥哥还在炮兵团,下个月才回来。” “我问的是亚瑟,不是理查德。”安娜强调了遍名字的读音,愈发不悦地瞪了女儿一眼。 “他……有事……” “什么事能比吃饭重要?” “没有……” “那他可错失了认识未婚妻的机会。马上就是威尔伯顿伯爵家的舞会。据我所知,他家有七个没嫁出去的姑娘,随便娶哪一位都能带来至少五万英镑的丰厚嫁妆。” 但是她怎么告诉妈,亚瑟去追妹子了。 临走时兴冲冲摘了束安娜刚栽的玫瑰,跑去朗福顿伯爵家追求他的小女儿,凯瑟琳。 在没追到之前,艾薇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一个字的。 要是失败了又被安娜知道,怕一顿奚落又少不了,连玫瑰带人的账一起算,到时可怜的亚瑟又要委委屈屈地戳手指,再拉一夜的小提琴。 “夫人,小姐,参加威尔伯顿家舞会的裙子打算用哪一条。” 请示的是这个家年纪最大的女仆瑞秋,她有一只胡萝卜似的鼻子,还有一头油光发亮的红发,与她的脸极为相称,为此全家人都称她为「萝卜瑞秋」。 “我身子不太舒服,让亚瑟带着他妹妹一同去,裙子怎么华丽怎么来。” “是……” 安娜目光慢悠悠转向女儿:“艾薇,你这次可一定要吸住所有人目光,千万别让我失望。” “那可能,我还没这个水平。” “不,你有。”安娜用极其笃定的眼神看着她。 “呃……”艾薇顿时觉得,这位上天赐给她的母亲就是来抬杠的。 . “怎么样?她有没有收下玫瑰?”艾薇一见哥哥从橡树的影子里出来,迫不及待地冲上去问。 停了两秒,她这才发现,亚瑟的脸色明显很不好看。 “收了,可是……” “可是什么?” “被她爸扔了。” 这结局……意料之内。不过只要不是女主角亲自扔的,什么都好说。 “朗福德伯爵还说,等我成了大人物再来。”亚瑟沮丧地垂首,小鹿般的眼睛瞧上去颇惹人怜爱。 “没事,等你成了大人物,哪还看得上他家的女儿。”话一出口艾薇就后悔了,这安慰人的话术明显是火上浇油,她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逐渐下降。 -- 第3页 “哈哈……”艾薇赶忙赔笑,“我的意思是等你成了大人物,多少更漂亮的姑娘排着队嫁你呢。” “啊哈……”亚瑟似乎只有三秒记忆,转眼就把妹妹的口误给忘了,“我也挺能理解朗福德伯爵先生的。毕竟我这么个一事无成的穷小子,正常人都不会把掌上明珠嫁给我的吧。” 怎么又emo了! 艾薇真想把「不得妄自菲薄」六个字贴他脑门上。 “不过就是个女人,值得你骂自己吗?” “她可是我暗恋了六年的女孩子。”这话似乎戳了亚瑟的痛处,随即沮丧地低下头,“我还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美丽善良的姑娘。” 然而比她还美丽善良的就在你面前啊! 艾薇在心里狂怒大吼,是不是无论哪个妹妹在哥哥眼里,都是只会哭鼻子在地上打滚的小屁孩啊。 不过亚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往家里走。 艾薇猜他又是去拉小提琴了。 她瞬间叫住他:“喂。” “怎么了?”亚瑟回头。 夕阳下他的栗色头发镀了一层金,显得整个人温温柔柔,艾薇硬生生把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你要拉的话,不要拉莫扎特了,太激情了我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预收,《大秦造反笔记》,求收哦!作者专栏也顺手收一下呗—— 预收2《昨夜标记(男A女O)》 文案:癔症少女×医学教授,男A女O。 在朋友的画室,医学院教授弗朗西斯第一次见到了十九岁的少女洛儿。 她拥有白皙至近乎透明的肌肤,垂到腰际的浅金长发,以及一双纤细而清澈的冰蓝色眼睛。 或许算不上特别漂亮,但这是一张绝对能给艺术家带来灵感的面庞。 在洛儿的眼中,面前的男人穿着得体的浅灰色大衣,内衬的毛领整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笑容温和却淡漠。 与她完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他已功成名就,门第高贵,且万人拥趸。 而她身患癔症,且身为脆弱的omega,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异社会,这无疑代表了卑微、低贱与受人轻视。 —— 医院的花园里。 “请允许我标记你。” 瞳孔中映出少女出于发热期而颤抖的身体,弗朗西斯即使同处易感期,却仍然优雅而自持,微微俯身,尽量镇定地向她提出了请求。 而后,素日清冷禁欲的教授做了生平最失控的事。 他第一次咬上一位女性的后颈,在信息素的白玫瑰香气里,对她施加了独家占有的标记。 白玫瑰象征纯洁无瑕,而他们却在这个海雾般的夜晚里,进行一场隐秘而危险的欢愉。 —— 洛儿是他的病人,他的omega,他的私有。 更是他荒芜星球里唯一盛放的玫瑰。 “尊敬的教授,请问您怎样形容你们之间的爱情?” 订婚仪式上,一名浪漫细胞丰富的女记者真诚地发问。 “如上帝之爱般纯洁浩瀚。” 众目睽睽之下,他毫不犹豫地说。 1.abo文,有私设。 2.年龄差13岁…… 第2章 和王子跳舞 威尔伯顿家舞会的那天,艾薇刚吃完晚饭就被叫去试新衣。 “来瞧瞧,小姐,这可是夫人特意从巴黎定制的新衣。” 瑞秋手里捧着一条水蓝色的大裙子,语气艳羡得恨不得自己穿。 毕竟是女孩子,爱漂亮衣服是天性,艾薇当即眼睛亮了,任凭瑞秋给自己小心翼翼换上,再系上镶着金线的腰带。 有一说一,这确实是件梦中情裙。 洛可可式的风格永不过时,灯笼袖和荷叶边一直是绝配,再套上大大的裙撑,就像是阳光透过水面照进海里,艾薇真想在镜子前转两圈。 然而下一秒,当瑞秋微笑着拿着束腰走过来时,艾薇瞬间转不动了。 “是吧,这是今年巴黎最流行的款式,夫人拿自己嫁妆钱专门为您准备的。”瑞秋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小姐的痛苦,自顾自地使劲拉。 “挤死我啦!”艾薇忍不住想爆粗口。 但那个时代的束腰就是这样,就算是公主女王也得被勒,一律平等。 虽然饱受后世诟病,认为是对女性的病态审美。但那时候的人似乎丝毫不这么认为,甚至以此为乐。 然而艾薇一边被勒一边想,等她当了大人物,一定要废除这变态观念。 就在她觉得肺要被压瘪的时候,身后传来瑞秋满意的大叫:“好了,简直完美!” 这时楼下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老远就听到安娜如响尾蛇般的叫唤:“别磨蹭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瑞秋向来怕主,慌忙把艾薇推出去,“来了,小姐来了!” 数秒后,集体愣住。 艾薇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提着她华丽的蓝色裙子,就像一个从星河落入凡间的公主。 站在安娜旁边的亚瑟明显也发怔了一瞬,朝妹妹投去赞赏的微笑,与身旁母亲的狂喜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的好女儿!”安娜冲上前,上上下下疯狂打量,“你就是我们莫宁顿家族的希望之光!不愧是我安娜的亲女儿。” · 然而无论车夫受安娜嘱咐再怎么使劲赶车,兄妹两还是迟到了。 -- 第4页 说起来也是一件悲伤的故事,两个人的马车被朗福德伯爵家的车硬生生拦住了。 他家的马特别肥胖,停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差点把艾薇家的给撞歪。 她有些不悦地拉开车帘,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从对面马车上下来,握着一根价值不菲的手杖,直接就朝自家车夫的鼻子上戳过来。 “亚瑟这臭小子呢?” “我在……”亚瑟闻言,从车上跳了下去,朝男人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臭小子,我再警告你一句,再敢来招惹我的女儿,我要你莫宁顿家不好看!” 这话一出,艾薇就明白了,这一定是那位朗福德伯爵来放狠话来了。 心疼哥哥半秒,她也不好去多说什么,万一惹得那位爷更恼怒,难过的只会是里外不是人的亚瑟。 这风波过后,艾薇果然不负众望地迟到了。 等马车停下,威尔伯顿家的大门已经关上,还有一圈管家仆人在门外守候。 “请问少爷、小姐贵姓?”僮仆见有人才来,但职业素养摆在那里,仍是恭敬地凑过来询问。 “我们来自莫宁顿伯爵家族。” 僮仆心领神会,立即为他们拉开大门,鞠躬弯腰:“请进。” 霎那间,热烈的灯光照耀进艾薇的眼里,一瞬间有些眼花。 里面的装饰金碧辉煌,乐手们在奏着舒缓的曲子,一切都像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都看向她,露出了「这是谁家小姐」的好奇表情,眼睛就像被磁铁瞬间吸住,一个劲儿地全盯着她看。 那一刻艾薇就知道,安娜的计划成功了。 她心安理得地挽着兄长的手,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如同一朵朝露欲放的玫瑰。 “亚瑟!” 左前方迎面走来一位穿黑色长裙的妇人,在看到兄妹俩时兴奋地大喊起来。 亚瑟停步,和她行了个吻手礼:“好久不见,夫人。” “你还是这么瘦,可要注意身体才行。”妇人目光转向他身旁的艾薇,“这位是……令妹?” “是的,她是我最小的妹妹,艾薇。” “令妹真是美貌绝伦,没想到竟长这么大了。” 她向妇人行礼:“夫人亦是端庄美丽。” “艾薇,这位是我们的表姑母,你应该没有见过。”亚瑟介绍道。 虽然七大姑八大姨实在令艾薇头大,但她还是礼貌地说:“姑妈好,见到你很高兴。” 这时她突然想起,好像这是唯一的表姑母苏珊娜,还是父亲那些亲戚里最富有的那一个。 作为独女,她的祖父祖母给她留下了一笔巨额财产,她一个子儿不落地全部继承,还从未嫁人,在亲戚的壁炉谈话里一直被称为「那位富到流油的老姑娘」。 虽然今年六十多岁了,但仍风韵犹存,从她的身材上完全看不出发福的痕迹,仍旧保养得体、美丽大方,简直就是艾薇理想中退休后的样子。 “我敢打赌,凯文,那位蓝色裙子的小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她刚向苏珊娜道别,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议论她,不由得安静听下去。 不一会儿,那个叫凯文的人回答道:“若是女性单单只能用漂亮来形容,我可不认为是件好事,那位小姐确实相貌出众,但或许也仅限于此。” 被嘴了两句,艾薇顿时觉得满头黑线,攥了攥拳头,她转身想看看这位傲慢的凯文先生是何方神圣。 不料有个少年忽然阻挡了她的视线,个子恰好挺拔颀长,彻底盖过了她眼睛所能触及的范围。 “你好,小姐。”少年彬彬有礼地鞠躬,金黄的头发在灯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身上礼服的领口和袖口也都缀着好看的纹饰,与他整个人极为相称,一下子令艾薇看得有点呆,把刚才那点不愉快扔到了九霄云外。 许是被她直勾勾的注视瞪得不好意思,金发少年微微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还没向小姐介绍我自己。我这就找人引见。” 不一会儿,他身旁多了个中年人过来。 “这位就是舞会的主持人,威尔伯顿先生。” 中年人微微一笑,稍胖的身材先鞠了一躬,接着指向身旁的少年:“请允许我向小姐介绍,这位是当今国王的儿子,奥古斯特王子。” 王子? 真强啊,得想个办法让他爱上我。 艾薇在心里想着,发现奥古斯特的眼神在示意自己伸手。 她会意,对面少年轻轻拂起她的指尖,轻轻一吻,弯腰的样子绅士中透出矜贵,看得她脸色一红。 “小姐愿意赏脸与在下跳一支舞吗?” 艾薇闻言,自然求之不得,面上还要装出礼貌的样子,向他行了个屈膝礼:“如此感谢王子抬爱了。” 两人一起跳了华尔兹,一首跳完,奥古斯特又邀请她跳了下一首。 不得不说,这副身体的协调性比她本人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舞技完全算得上全场的焦点。 短短十分钟里,艾薇就感觉自己快被嫉妒和艳羡的眼神砸死了,周围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莫宁顿家的小女儿。 “感谢您的赏光。”艾薇匆匆以这句话结束,赶忙往外面跑,甚至连行礼都没顾得上。 由于跑得太急促,她甚至掉了只舞鞋,就这么孤零零地掉在舞池门口的台阶上。 -- 第5页 其实她是故意的。 什么叫钓系美人,着重一个「钓」字,欲擒故纵从来不是过时的老套路。 果然灰姑娘的这一招,很明显让王子上了钩。 被撂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王子,很明显懵了一阵。 等到回过神,地上只有一只小巧的粉色舞鞋,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上面还绣着一只可爱的蝴蝶结。 “小姐请留步!”然而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鞋子的主人已经不知道走到十万八千里了。 虽然艾薇仅仅离开了威尔伯顿老宅十米。 刚下门口的台阶,应该是只顾着往前跑,额头突然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既柔软又坚硬,这感觉像是……谁的胸口。 下意识揉了揉头,她又惊讶又抱歉地抬起头:“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撞到您了。” 然而下一秒,立刻愣在远处。 因为这人开口了:“没关系,小姐。” 这声音竟然是刚才那位傲慢的凯文先生。 她面上的赔笑顿时挂不住了,刚想就他的发言反击几句,却听见他极有礼貌的邀请:“我能否有荣幸请小姐与我共舞一曲?” “不能……”她极干脆地拒绝。 得罪了她还想和她跳舞? 艾薇知道这可能只是出于他作为绅士的客气,但这口气怎么可能咽的下。 不等那凯文回应,她也不顾脚上掉了鞋发冷,气冲冲地往前走去。 不得不说这户人家果然是十代贵族,连庄园都是一等一的华丽。 不说鲜艳的石楠花开了遍地,头顶的一片片橡树林枝繁叶茂,在黑夜的剪影下映出星辰的颜色。 然而一根藤条不小心擦了她的额头,她刚要拂开,发现前面似乎有两个人在那角落里接吻,深情得简直要化出水来。 非礼勿视,艾薇一向对这种事避之不及,赶忙要转身,不料眼睛的余光扫到了那青年礼服上绣的纹章。 那好像是自家的纹章。 眼瞳顿时瞪圆,艾薇惊得张大了嘴巴——那是自己的好哥哥,亚瑟。 第3章 凯文 第二天用早餐的时候,艾薇的脑袋还是懵的。 “我听说你昨晚在威尔伯顿家可是大出风头。”理查德坐在对面,开始说起了风凉话。 “那是……”艾薇毫不客气地同意。 理查德嘴角抽了抽,“听说王子还邀请你跳了两支舞。” “有意见?” 嘴角又抽了抽。 “我怎么可能有意见。”他往嘴里咽了小半杯白葡萄酒,“你高兴就好。” “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艾薇指出,“母亲可是寄希望于你那未来的公爵妻子身上呢。” “你在胡说什么?” “这可不是我编的,母亲前几天才说,要你争点气娶个公爵小姐回来。” “母亲怎么还是老顽固……”理查德皱眉,“难道她这么快就忘了西尔维娅的事了吗?” “二少爷!”他话还没说完,气氛却瞬间凝固,迅速被一旁打扫壁炉的瑞秋打断。 理查德见状连忙闭嘴,艾薇见所有人都这般对那个名字讳莫如深,也只能识趣地不去接话。 西尔维娅是她唯一的亲姐姐,是这个家的大女儿,可惜在二十岁那年因猩红热去世,被葬在伦敦郊区的教堂旁。 那时她才嫁人两年,丈夫是安娜为她精心挑选攀上的一个老贵族后代。 可是她从小就和马夫的儿子弗雷德里克青梅竹马,自然是情投意合难舍难分,却硬生生被母亲拆散,几乎是强逼着嫁了过去。 因此很难说她不是抑郁而终。 但这个悲剧一向被安娜和她忠心的侍女瑞秋视为丑事,连提起她的名字都不被允许,在这个家成为了禁忌。 “所以如果亚瑟要娶公爵小姐,也得是真爱才行。听到理查德这话,艾薇忍不住抬起头窥看他的表情,结果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开玩笑。 好像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好弟弟是个恋爱脑。 不过才答应她爹不去招惹桃花债,后脚就把人家女儿捞到小树林里偷亲这种事,估计也没人会觉得亚瑟能做的出来。 可他偏偏就成了莫宁顿家族泡妞第一人,甚至和姑娘接吻时还用的是法式深吻,把艾薇的眼睛都给辣痛了。 “再发呆你就只能喝上凉咖啡了。”理查德见妹妹忽然陷入沉思,脸上还露出非常尴尬的表情,不禁用小勺敲了敲盘碟提醒她。 “哥哥,我要和你说件事。”她反应过来,正了正色,“吃完饭我打算去咱家的庄园看看。” “都是荒废的土地,全是杂草和野花乱长,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爱看点杂草野花,有意见?” “没……没意见……” . 理查德说的没错,莫宁顿家族的庄园确实荒芜,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佃户在种地,还有的甚至都在晒太阳唠嗑,丝毫没有要劳动的觉悟。 地主做到这份上,也是一种失败。 艾薇叹气,戴上遮阳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艾薇小姐!”在椅子上躺得正欢的众人连忙起身,为了掩饰自己在摸鱼的事实,迅速拿起农具低头干起活来,还装模作样地拿起毛巾擦汗,显示自己极其劳累的样子。 “这天气,实在太热啦。”有个妇人气喘吁吁地叫苦,眼神却一直盯着艾薇,期望得到主人小姐的共鸣。 -- 第6页 “可是夫人,您的锄头拿反了。” 艾薇不得不彬彬有礼地提出意见。 “啊,我拿这端的木头松松土呢。”妇人慌忙以尴尬的微笑遮掩。 “您慢慢松,不急。” 然而艾薇越往里走,心越痛。 明明都是上好的土地,怎么会被折腾成这副样子。 荒凉衰败不说,就连仅存的几个作物也都是发蔫凋落的状态,影响美观,更影响收入。 就这作物的收成和那懒洋洋的工作态度,莫宁顿家族不败落才怪。 “把地产管家给我叫过来。” 随着她吩咐下去五分钟后,大胡子老头韦鲁斯小跑着过来,喘着气向她行了个礼:“小姐,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急着被安娜解雇?” 韦鲁斯一下子懵了,有点不知所措地摊手,却发现对面年轻姑娘的表情好像是认真的。 “小姐,有什么我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你一年上交的钱是一千英镑,可是你知道隔壁威尔伯顿家收入是多少吗?” “恕我不知。”老头老实地摇头。 “三万……” “三万?”老头抬起手比了个三,不敢相信地惊呼,“英镑?” “还能是便士啊?” “那我们岂不是很穷?” “你难道从没意识到我们很穷吗?”艾薇觉得和他交流有障碍,“他们的老管家穿的是真丝绸缎,吃的是从威斯敏斯特森林里打来的小乳鸽,连腰间系的也是牛皮,你看看你呢?” 老头悄悄低头,看着自己的劣质皮革腰带不说话了。 “你想得到一条好皮带吗?” “小姐有办法发财?” 艾薇点头:“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明年年底前,你将有一仓库用不完的小牛皮。” “东边的所有土地,铲去那些灌木荆棘,必须全部种上红、黄、紫玫瑰,北边的角落种上石楠、鸢尾、矢车菊,树只能是白桦和垂枝海棠,错一个字,你就等着安娜的解雇令吧。” “是是是……” “西南边的两亩地,我需要全部搭上葡萄架,品种要是法国南部的苏维浓,要花一千英镑全部买齐,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 艾薇语速越来越快,管家大脑跟不上,忙拿了张纸,用鹅毛笔刷刷地记起来。 “艾薇小姐,老头子斗胆问一句,您要这些是做什么呢?” “搞钱……” 可惜老头明显不懂这个来自现代的新型词汇。但听懂了个钱,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一点。 . 艾薇到家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三点,是贵族们用下午茶的时间。 其实也是普通家庭休闲的点,只不过贵族们尤为遵守,来捍卫他们世代优雅的尊严。 艾薇家因为没钱自然在贵族圈里没啥势力,也没那财力举办茶话会。 因此每次都是家里几个人聚在一起尝尝甜点,品着刚买来的中国红茶,再由家里的绝对主人—— 安娜带头讨论哪家新贵又得到乔治三世的青睐,什么时候再去走动走动。 往往这时她对那些人家的子女名字如数家珍,再语重心长地看向自己的孩子们,悠悠叹口气:“上帝保佑,要是能结个亲家就好了。” 可是今天有点奇怪,安娜的马车居然不在,停在门口的是另一辆陌生的车,上面刻着的家族纹饰艾薇也不认得,却很有几分不明觉厉的意思。 “小姐回来了?”瑞秋从门口殷勤地迎出来,替她摘下遮阳帽和手套,为她换上一条浅紫色的茶礼服。 这么隆重倒让她奇了怪。 “今天是有什么客人吗?” “理查德少爷的大学好友过来做客了。” “叫什么?” “是克拉伦斯家族的继承人,听说是个黄金单身汉,家里有钱得光橱里的碟子都值五万英镑。” 听上去很不错,但当她下楼见客的时候,眼珠子狠狠瞪大了。 坐在客厅里和自己二哥喝茶的男人,身穿漂亮的纯色大衣,看身形挺拔潇洒,但她随即看见了他的脸。 这位是……昨天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又被自己拒绝了跳舞的那个傲慢贵族凯文? 艾薇不由得一愣。 对面的男子在看清她的脸后,也不约而同愣住了。 “你们……认识?”理查德见状,扭头问。 艾薇率先摇头:“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位先生。” 凯文随后摇头:“我并不知道艾薇小姐是令妹。” “哦……”理查德倒很热心,向妹妹介绍起来,“这位是我大学的好友,凯文?克拉伦斯,是克拉伦斯公爵的长子,今年二十一岁,一年有两万英镑的收……” “理查德!”艾薇对这近乎扒老底的介绍忍无可忍,直接打断,“你告诉我凯文先生的收入有什么意义吗?” 理查德一脸无辜地摊摊手,动作和神情简直和亚瑟一模一样,说不是亲兄弟都没人信。 “告诉你这位先生多么有钱总没问题吧?” “那你也没必要当着人家的面说吧。” 艾薇无了个大语,凯文却像不介意,举止倒是很贵族:“理查德,我有多少钱这件事你倒是一清二楚,我母亲都没你这般了如指掌。” 这凯文对兄弟的情商倒还挺高,长得也绝对是个帅哥。 -- 第7页 可惜是个彻彻底底的傲慢直男,这点绝不能宽恕。 “说起来我母亲对我倒是一清二楚。” “你可是你母亲莫宁顿伯爵夫人的骄傲。” “那还真不是……”理查德摇头,“她更喜欢我大哥,小时候我们两个抢东西,她总是要求我让给大哥。” “爱德华吗?”凯文有点诧异,“我以为一家总是小儿子更受偏爱呢。” “你是说亚瑟?”理查德笑起来,“虽然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可是母亲最不喜欢他。在她看来,他整日拿把小提琴一个人默默忧郁,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 按照亚瑟一贯的作风来看,要不是艾薇看过剧本,几乎真要信了。 不料凯文竟辩驳道:“我倒觉得他一定是做大事的,你等着瞧,他会是你们莫宁顿家族的骄傲。” 他话还没说完,艾薇忍不住盯向他。 你也看过剧本的吧哥哥! 第4章 王子登门拜访 这边两个明眼人对视,只有理查德一个人不置可否,埋头吃他最爱的草莓慕斯。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他一定也有我们还没发现的优点啦。管他呢,做哥哥的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他也是成年人了,路都是自己走的。” “你真是好哥哥。” “哎……”理查德想到了什么,把头从慕斯里抬起来,“说起来你不是也有个妹妹吗?叫什么名字来着。” “爱丽丝,我记得我提到过。” “抱歉,记性差给忘啦。”理查德朝他笑了笑表示歉意,“爱丽丝也快十六了吧,好像跟我家艾薇差不多大。” “是,父亲最近一直在催促她嫁人。” “倒和我家情况差不多,不知克拉伦斯公爵老爷看中了哪一家呢?” “我父亲一直打算把她嫁进他多年的好友肯特公爵家里,目前已经在安排嫁妆,明年应该就可以完婚。” 然而艾薇发现,凯文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有些异样的东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随即掠过了。 理查德一个糙汉子没发现这个细节,自顾自低着头说:“我记得你父亲对你们都很严厉,我那时还奇怪,你们都是独立的大人了,怎么还有那么多管束。” “我倒是还好,只是爱丽丝过于辛苦了。她不仅要上伦敦最后严格的寄宿学校,上个月才毕业,整个人瘦了足足十五斤。她连朋友的身份都被制约,父亲只允许她和有爵位的小姐们交往。” 看来这个社会和安娜不遑多让的家长还不少。 艾薇在心里感叹着,不得不同情地说:“那你母亲想必会为你们说说话吧。” “我母亲在我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 气氛顿时冷场,瞬间谁也不开口了。 理查德暗暗戳了她一眼,艾薇自知失言,懊恼地闭上了嘴。 不过,破冰的居然是当事人,凯文看着她微笑了一下:“不过她在世时对我们兄妹确实很好,是我们在那个冷酷的家庭里唯一美好的回忆。” “只有那样美丽的母亲,才能有先生这样优秀的儿子吧。”艾薇客套。 “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惜我不够优秀,辜负了她的期望。不过如果小姐同意的话,我可以把爱丽丝介绍给您认识,我想爱丽丝会很高兴有您这么品德高尚的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艾薇点头:“那是在下荣幸之至。” “她经常喜欢看点哥特小说,脑子里都是幻想的东西。如果你不介意,倒可以和她聊一聊。” 那个年代哥特小说很流行,会有一些骑士救了小姐、劫富济贫的帅强盗爱上绅士贵族女儿的玛丽苏情节,以恐怖悬疑为主流,很多年轻小姐都极其追捧。 被他这么一说,艾薇倒是觉得他的妹妹挺有趣的,在那样冰冷的家庭里还能保有这少女心,确实很不容易。 这边正聊着他可爱的妹妹,门口突然冷不丁传来瑞秋大喜过望的呼喊:“少爷,少爷,小姐,大好事来了!” 应该是过于激动,这老仆连话都说不清楚,哆嗦着通红的胡萝卜鼻子,理查德看了真为她着急:“什么事啊?” “奥……奥……” “什么奥?” 虽然瑞秋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在那平缓呼吸,艾薇听到第一个字就明白谁来了。 瑞秋随即大叫:“王子,奥古斯特王子登门拜访来了!” “王子?”理查德虽也是惊喜,但更摸不着头脑,“我们家难道和王室有什么往来么?” 这时凯文从椅子上站起来,绅士地行了个礼,戴上帽子,目光望向兄妹两:“既然王子到访,那在下先告辞了,下次再来叨扰。” “别,别……”理查德连忙阻止,强行按着他坐下,“晚上我们还要一起上剧院,你不妨多坐会儿,又不是乔治三世亲自驾到。” 等奥古斯特在瑞秋的殷勤接待下进来的时候,艾薇发现他好像花心思打扮过。 他穿了件烫金燕尾礼服,领口处还有精致的花边饰样,一头金发打理得很柔顺,整个人看上去很高贵典雅,很符合他作为王子的身份。 理查德请他坐下,这时艾薇才看见他手里有一个镶金盒子。 “下午好,莫宁顿先生,莫宁顿小姐,克拉伦斯先生也在呀。” -- 第8页 奥古斯特照常文质彬彬地问好,他嗓音细声细气的很好听,外头肯定有不少姑娘被他迷住。 莫宁顿家族败落了小半个世纪,突然来了个这么大的贵客,理查德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待。 还好有瑞秋端茶倒水的,确保礼节上不缺失,才算解了初次做客的尴尬。 “莫宁顿先生,您应该是没有见过在下,但是在下有幸识得令弟和令妹。” 奥古斯特的笑容很谦和,身上完全没有王子的架子,反而就像平静的湖水,容易让人愿意和他接近。 理查德答话道:“您应该是在昨天威尔伯顿家的舞会见过舍弟和舍妹吧,那是他们的荣幸。” “是的……”奥古斯特点点头,瞥了四处一眼,“怎么不见令弟?” “亚瑟今日早上去学校补考了,他有一门课程未及格。” “那没关系,谁都有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我去年也被挂了一门,让我父王大为震怒,足足罚我站了一天黑屋。” “所以我的母亲也很生气……”理查德露出太遗憾了的表情,附和着说,“亚瑟也被母亲罚了下月的生活费。毕竟所有的父母对孩子的未来都很上心,看来我们敬爱的国王陛下也不例外。” 舔起来了…… 艾薇在一旁冷冷地看理查德表演,旁边站着的瑞秋更是把腰弯得比椅背还低,唯恐面前王子看不到自己的谦恭。 奥古斯特笑了笑,喝了口红茶换了个话题:“莫宁顿先生可是在炮兵营服役?” “是,忝居上尉一职,这几日正值休假,才得空在家陪陪弟弟妹妹。” “看来莫宁顿夫人教子有方,你们兄弟姐妹都这般优秀。” 这时他终于把话题扯到艾薇身上去,扬起唇角笑起来,“令妹是昨日舞会上最光彩照人的小姐,我敢说令妹这般才貌双全,整个伦敦没有第二个姑娘和她相提并论。” 被这么一通彩虹屁一吹,艾薇都被捧得不好意思,又恰好在此刻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类似于冷嘲的笑声,凯文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正以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观赏。 想必这比他晚上要看的莎翁戏剧还有趣。 她在心里腹诽着,手里突然多了那个镶金盒子,下意识打开了看时,发现里面包装得极其精美,甚至还用绸缎层层包裹着,到最后竟是自己那只故意掉在那里的粉色舞鞋。 其实这些都是意料之内,但她还是装作意外的样子抬头看了奥古斯特一眼,听见他含笑道:“我尊敬的莫宁顿小姐,这是您昨日遗漏的舞鞋,请允许在下完璧归赵。” 他的语气很温柔,就像浸润在水里的棉花,配上他那头可爱的金色卷发,看上去就招人喜欢。 只是他和艾薇说话时的神态有点讨好的意思,这一点连理查德也发觉了。 “麻烦王子亲自上门,我家受之有愧。”他抢在妹妹发言前开口,“我家艾薇向来行事鲁莽,打扰到王子殿下的正事,非常抱歉。” “在下觉得还鞋才是正事,这么漂亮的舞鞋,艾薇小姐可不能再丢失了。” 这声「艾薇」一出来,艾薇的余光瞥到一旁的凯文分明露出轻笑,他的眼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很难说他现在是用什么态度看待这出场景。 见王子以名称呼自己的妹妹,理查德内心小小地吐槽了下,听见妹妹不卑不亢的声音:“多谢王子。” 她的回答很简洁,除了表示谢谢没有多余的任何字眼,让身为旁观者的瑞秋急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亲自上去指点,只恨不得变成肚子里的蛔虫钻进自家小姐心里,教她怎么和王子以正确的打开方式交流。而不是这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让自己看得干着急。 奥古斯特见艾薇这懒懒的样子,也不好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能移到手里喝着的茶身上:“这茶想必很贵重吧。” “我们的母亲热衷于品茶,因此会买一些种类较好的中国茶。”理查德说。 “莫宁顿夫人的品味果然高雅,我的母后也喜欢收集中国瓷器,那个叫珐琅的品种我母后尤其喜爱。” “我们家倒没见过那般精美的瓷器,可能也只有皇家购置得起。” “如果先生和小姐愿意赏光的话,在下诚邀你们来白金汉宫做客,宫殿里有不少不亚于卢浮宫的藏品。” 理查德和艾薇互相看了一眼。 “既然王子盛情相邀,改日一定会去拜访。”理查德含糊地敷衍了过去,“只不过马上我将去炮兵营继续服役了,恐怕得过段时日。” 奥古斯特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恢复了礼貌:“那在下翘首以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苏珊娜夫人 艾薇收到了一封来自表姑母苏珊娜的请帖。 当时亚瑟还在旁边专心写他的情诗,翻遍了彼特拉克的整整两大本十四行诗,运用毕生所学,在那一字一句地推敲。 艾薇收到请帖时内心有些惊讶,上面只邀请了她一个人,并未邀请她的母亲或是兄弟。 “小姐,说不定苏珊娜夫人就是喜欢像您这样的年轻姑娘。”瑞秋说,边喜滋滋地打扫壁橱,准备择晴天把衣物拿出来晒太阳。 “连我们亲爱的王子殿下都被小姐迷住了,还有什么是小姐的魅力征服不了的。” “我可不敢觉得我有这么大魅力。” -- 第9页 “小姐不要怀疑,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王子殿下看您的时候都在笑,只有那位克拉伦斯先生是个例外。” 瑞秋遗憾地说,“虽然我对他接触不多,但还是看出他是个冷漠高傲的人,或许对所有女子都不感兴趣。不过也不怪他个性傲慢,克拉伦斯家族祖上可是连英王都敢怠慢的人物,那时国王出兵苏格兰都要瞧瞧他的脸色。” “他是一贯如此吗?” “据我所知是的,他向来轻视平民百姓甚至其他贵族。若非这股傲慢,他也不会单身到现在。毕竟二十一岁也是订婚的年纪了。” 走的时候瑞秋给她挑了件蓝袖子的蓬蓬裙,配了个有玫瑰装饰的大宽檐帽,并解释说那些老妇人都很喜欢这样的装扮,直接忽视艾薇对于束腰的抗拒。 苏珊娜老夫人的住所离家还比较近。因此她决定走过去,刚进行工业革命不久的伦敦街头污染还没那么严重,泰晤士河还算是比较清澈,当时还没有自行车,街上的人群要么是靠步行,有钱一点的人家就是马车,人来人往地穿行着。 在家里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一出门她就发现,无所事事的街头小混混还是不少。 老远就看见前面有几个不良少年围在那里,她本想绕道走,却发现他们在欺负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 “喂,小姑娘,瞧你这副胖胖的样子,肯定吃得不少,家里应该挺有钱的吧。” “哈哈哈,你看她的腿,我敢说连动物园里的大象都比不了。” “我记得像那个啥,河马哈哈,是叫这个名儿吧。” 这个时代怎么就有body shame了? 本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艾薇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但她还是忍不住皱眉,快步上前:“喂,你们自己也不照照镜子,怎么敢对人家姑娘评头论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为首的棕发小青年闻言看过来,见是一个贵族打扮的少女,这个时代还是很重视阶级的,气势上就矮了几分。 但在兄弟们面前也不能输了脸面,强撑着扯起嘴角:“我说,小姐,我在说这个胖姑娘,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快回家做你的娇小姐吧。” “就是啊,温室里的玫瑰,一个人在街上走很危险的,别被强盗抢了去做压寨夫人呀。” “像你这样的娇小姐,淋了点风雨怕就凋谢了,我们看了真是于心不忍啊。” 他们几个兄弟一唱一和,满脸都写着不尊重女性五个字,把艾薇这个不打拳的都给惹毛了,刚想说话,猛地后脑勺被一个飞过来的石子打中了,硬生生把刚要辩驳的话给咽了回去。 头上顿时火辣辣地疼,或许还流了点血,却不是那几个小混混砸的。 她愤怒地回过头,却看见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长发青年,满脸抱歉地走过来。 “对不起,小姐,我打错人了。” “哈哈哈!”几个小混混瞬间笑成一片,“我的上帝,你的帮手都这么不可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吧!”艾薇握了握拳,靠一贯的好修养才没有把粗话骂出去,只平心静气地说。”其实,没有把握你可以不帮忙的。“ “那可不行。”来人笑了下,好像很快将刚才因手误带来的尴尬一扫而空,“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姑娘,是个汉子可不会袖手旁观。” 被他这么一讲,那几个小混混脸上有些挂不住,该嘲的也嘲了,没多会儿便一哄而散。 那个事件中心的女孩子过来怯生生道了个谢,可能是个社恐,没说几句就低下了头,连声音都细小得快听不见了。 等女孩子走了,艾薇才转向他,“我宁愿先生您袖手旁观。” 她这么不客气,青年也没有什么反应,还是那副全无所谓的笑容:“没关系,我再多加练习,下次再让您刮目相看也不晚。” “我真谢谢你啊。” 她没好气地咬牙切齿,眼神无意往他脸上一瞟,意外发现面前的青年还怪好看的。 虽然他穿了件边缘都磨破了的大衣,看得出来他家境不怎么好,一头长发倒是近乎发白的浅金色,给他添了几分放荡不羁的气质,瞧上去痞帅痞帅的。 “没关系,小姐,您要是一定要表达感谢的话,不妨告诉我您的芳名。” “为什么不是你先说呢?” “小姐想知道,那我也却之不恭了。”艾薇发现他有一双同样明亮的蓝眼睛,有点像纯种波斯猫的玛瑙眼……“我叫欧恩,是个诗人。” “诗人?” “如你所见的那样,我穷得叮当响,这件袍子还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众所周知诗人除了赚钱什么都会,所以我经常饿肚子。” “没关系,我家也有个兄弟也不擅长赚钱,同样也很喜欢写诗。” “哦?莫宁顿家族还有写诗的同好么?” 艾薇闻言,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 “您手杖上刻的家族纹章我认识。「欧恩对她的惊讶显然在意料之内……」虽然我家一穷二白,但我对你们贵族还是有点研究。毕竟您家族在一百年以前是相当显赫的。” . 艾薇到苏珊娜夫人的府邸时,后脑勺还在阵痛中。单身富婆的居所很豪华,处处彰显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处处栽种的石楠花开得大片大片,橙红色的很绚烂。”您就是艾薇小姐吧。 -- 第10页 “管家也是个老妇人,戴一副眼睛,慈祥和蔼地看着她。她点点头,随着管家的指引走到客厅里。 这里很宽敞,壁炉旁躺着一只白胡子老猫,正惬意地躺在软垫子上睡大觉,旁边还散落着许多没吃的猫粮,足见主人对它的宠爱。 苏珊娜坐在沙发上读报,和她的管家一样戴着一副银边老花镜。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摘下眼镜,面带微笑地看向这位年轻的漂亮少女。” 艾薇小姐长得和我那可怜的表弟真像,他年轻时可是个十足的美男子,看来你也遗传了他那双迷人的蓝眼睛。“ “可能这是莫宁顿家族的传统吧。” 艾薇不忘把苏珊娜老夫人连带夸了进去,她明显很满意,吩咐管家给艾薇倒了杯刚泡好的咖啡。 虽然不是很喜欢不加牛奶的咖啡的苦味,但是出于礼貌,艾薇还是抿了一口,耳旁听见她说:“我年纪大了,因此看见你这样年轻活泼的姑娘真是高兴。何况按照血缘,你是那些年轻小姐里和我关系最亲的。毕竟我那可怜的表弟在小时候和我玩得最好。” 停了会儿,她又说:“不知道你们现在还玩不玩简式曲棍球,我记得我们那时非常流行,我就和我那可怜的表弟靠这个打发时光,可惜后来我被送去法国卢瓦尔郡的祖父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到后来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得肺病去世了。” “父亲早逝也一直是我们的遗憾,母亲至今也为此自责不已,要是当时赶紧去看医生,或许就不至于此。” “是啊……”苏珊娜老夫人喟叹,“一家之主还是很重要的,我那可怜的表弟的早逝也会对你们的嫁娶产生影响吧,我记得以前莫宁顿家族多么富有啊。” “我的母亲也是这么想的。” “你的母亲身体还健康吧,代我向莫宁顿夫人问个好。” “一切安好,也替我母亲向夫人您问好。” 壁炉那里忽然传来喵喵的猫叫,艾薇拿眼一扫,看见那只老白猫闲适地翻了个身,抖了抖毛开始张嘴吃东西。 苏珊娜看了眼猫,道:“波吉米亚陪了我八年了,想当年还是我那个情人送给我的。” “情人?”这个自带奔放意味的词从这位一向端庄优雅的女士口中说出来,违和感非常强,艾薇不禁愕然。「是啊……」苏珊娜夫人很坦然地说,似乎并不打算避讳……” 你也知道我的财产在英格兰所有贵族夫人中算是很可观的,拿这些继承来的钱养一位年轻英俊的小白脸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是伦敦的一个初出茅庐的药剂师,要不是讨我喜欢,我也不会拿钱砸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艾薇有点惊讶。 虽然她知道苏珊娜曾经在法国居住过半辈子,那个地方也是众所周知的开放,上流社会里情妇情夫风气很流行,丈夫在外面养私生子的状况很常见,同样妻子也会有自己的婚外情对象,苏珊娜一个单身贵族有情人并不是奇怪的事。 但被她这么光明正大地讲出来,艾薇还是觉得她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可能是自己思想还是封闭了。 艾薇在心里深刻反思,其实为了爱情和愉快有很多情人在这个时代里很正常。既然有钱又有闲,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未尝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要在这本里写车,但因为男主有点多,可能女主要选择选择…… 第6章 爱丽丝 “不过我可不打算在我死后把财产交给他。”苏珊娜夫人慢条斯理地说,“我想我还没喜欢他到那样的程度。你记着,我的好艾薇……” 她好像很喜欢发表意见,教育人的时候总是把眼睛眯成细缝,眉眼弯弯,“你可以有很多情人,男人永远都只是调剂品,只能让他们惹你高兴,千万不能为他们掉哪怕一点一滴的眼泪。 我都活了六十几岁了,每次看到那些为负心汉要死要活的姑娘,都恨不得打她们几个耳光,有时候,蠢也是该教训的理由。” “夫人说得很对,作为女孩,我当然是选择先爱自己。” 听到艾薇这么说,苏珊娜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显现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甚至高兴得又叫管家煮了罐新咖啡过来。 艾薇无语地看着那个漆黑的铁罐子,又看看一脸期待的老夫人,难言之隐只好憋在心里。 虽然此刻她非常想让管家加点牛奶。 老夫人和蔼地注视她把一杯黑咖含泪喝完,赞许的目光向她投去:“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经验,有更多的钱比有更多的情人重要得多,男人的心比变色龙还要善变,只有钱是一直握在手里的。我们是美丽的夜莺,从来都是自己选择森林栖息,怎能让树木选择我们。” . 由于告辞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老夫人和老管家强烈请求她留下来用晚膳。 虽然刚烤的鸽子很诱人,但她出于还要再喝一杯黑咖的恐惧,还是拒绝了。 因为怕又遇到混混,回去的路上她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莫宁顿伯爵小姐?” 正快步往前走着,礼貌的男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她抬起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却见是那位傲慢的凯文。 他的神情优雅而不失疏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坐在车上看着她,艾薇忽视他扑面而来的高傲,发现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位年轻的小姐。 -- 第11页 一开始她以为是未婚妻什么的,又突然想起来他说起过他还有个妹妹。 于是直接略过问好的步骤,直接转向那位笑容可爱的小姐:“您好,想必您就是克拉伦斯小姐了吧。” 那姑娘跳下车,摘下蕾丝手套和她握手,掌心温温热热的很舒服,看得出来这是个平和友好的姑娘,和她的哥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您好,我叫爱丽丝,很高兴认识你,早就听说过您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位圆脸姑娘和她的哥哥长得不是很相像,她的鼻子偏圆钝柔和,眼睛也偏小,而他的哥哥五官有种攻击性的锐利,虽相貌英俊,但总有股盛气凌人的味道。 两个人唯一相似的可能是同样白皙的肤色。就像柔滑的牛奶,以及好看的栗色头发。 “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初次见面两人就挽起了手臂,亲密无间得像多年的闺中密友,“不如我们去教堂旁的树林里散个步?” 艾薇点头同意:“我当然乐意奉陪。” 于是凯文也下车,跟在两个姑娘身后,始终与她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好让她们交流些女孩之间的话题。艾薇闻到爱丽丝身上有股晚茉莉的香气,吸了吸鼻子。” 听克拉伦斯先生说你很喜欢看哥特小说,其实我也很感兴趣。 真的吗?“爱丽丝高兴得眼睛放光……”我最喜欢的作家是莱德克利夫夫人,改日我把她的《林中艳史》借你看看,里面对恐怖城堡的描写简直是一绝。” “我以为这本已经绝版了呢,没想到你居然还有。” 艾薇在现代是简?奥斯汀的忠实爱好者,后者的《诺桑觉寺》也深受安?莱德克利夫作品的影响,艾薇自然对她颇有兴趣。 爱丽丝有点得意:“那可是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他把全伦敦的书店找了一遍才给我买到。” “克拉伦斯先生?”艾薇很意外,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不错的哥哥,她还以为他对任何人都是那副漠不在乎的模样呢。 爱丽丝好像看出面前的女孩心里在想什么,笑着望了身后默默走着的哥哥一眼,道:“你别看凯文总是那副冰冷的样子,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你们都被他的外表误解了。” 可是他确实态度不好啊。 为了维持礼貌,艾薇只能在心底吐槽,这个妹妹怕是不知道凯文曾经是如何议论自己的,她反正是永远忘不掉。 所以爱丽丝再怎么为他的哥哥辩解,她是都不会信的。 “他可能只是因为父亲的专?制教育。所以并不知道怎么真实地和人相处,我想你对我们的父亲也有所耳闻。” “可是我看你是个很友善的人啊。” “或许因为我是女孩子吧,父亲对我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只希望我如他所愿成为名媛淑女,然后嫁给肯特公爵的儿子。至于对凯文,他是将要继承家族爵位的长子,自然也就更加严厉。” “那这样说起来,克拉伦斯先生童年过得并不开心。” “是这样,母亲的去世对他也有影响的吧,她在世时是个很温柔的女子。但和父亲关系一直很冷淡,在遗嘱里特意写明将遗产全部留给我们兄妹两,无异于是对爱钱如命的父亲一个打击,所以对我们更加苛刻。” 看来爱丽丝是真的对她的父亲很不满,居然在一个才相识不久的朋友面前吐露了这些。 前面有一道小溪,不宽不窄,水流还挺急,只有中间一块大石头可以跨过去。 艾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有些为难,凯文先走上了岸,向艾薇礼节性地伸出手:“在下可有荣幸帮助莫宁顿伯爵小姐?” 她一愣,回头看了眼爱丽丝,后者用鼓励的目光微笑着示意她接受帮助。于是她只能不太自在地搭上凯文的手,借着那把力跨了上去。 双脚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手立刻松开,像摸了块烫手山芋般迅速放下来。 “这里风景很不错。” 她咳了声,望向头顶雾气蒙蒙的天空,碧绿的树林渲染出一派生机,地上的草也长得任性,踩上去有些硌人。 凯文又走在后面:“我和爱丽丝餐后经常会来这里散步,这确实是个怡人的地方。” “我也觉得自然风光是散心的好去处,至少我在心情不那么愉快时,往往不会选择去大英博物馆。” 艾薇开玩笑地说,迎来爱丽丝的点头同意:“我原来的寄宿学校就在那里附近,休息日老师总是带我们去参观,导致我现在看到那个大门就想跑了。” “下回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郊外的森林散步,以前总是哥哥们带我去郊游,我想你们也会喜欢那里。” “荣幸之至,你如果愿意的话,也一定要来我们的庄园做客,哥哥也会很热情地招待你,或许还会给你瞧瞧他小时候在花园里的秘密基地呢。”爱丽丝轻笑,“你说是吧凯文?” 凯文没有答话,一下子让气氛有点尴尬,爱丽丝忍不住瞪了哥哥一眼。 “曼斯卡里庄园吗?那可是全英格兰都有名的庄园呢,小时候总是买印着你家城堡的画片,如果有机会一饱眼福的话,我当然再乐意不过。”艾薇见她为难,忙以夸赞来解围。 “曼卡斯里有差不多三百年的历史,是我们的祖上传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我和凯文的童年基本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只是要上寄宿学校我才不得不离开了它。” -- 第12页 听着人家的庄园,再想想自己家的,艾薇深感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 亚瑟手里拿着刚发的补考成绩单,站在窗口发呆。 “你不会是又没过吧?”艾薇问。 “过了……”他沮丧地说,“可是老师给了我一个C。” “为什么啊?” “因为他说,补考的人都只能拿C。” 艾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说:“那你下学期再努力,拿个全A成绩单给安娜看看。” “没有下学期了。”他更沮丧地说。 “嗯?” “你忘了吗,我要毕业了。” “那你毕业了去哪里?” “按照母亲的意思,我可能要跟着理查德一起去炮兵营。从少尉做起,我想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艾薇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虽然都是兄长,但在她眼里亚瑟总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一方,战争往往都很残酷,亚瑟又是个实诚孩子。虽说她看过剧本,但还是很担心哥哥有个三长两短。 “那你向凯瑟琳道别了吗?” 他脸上忽然现出羞涩的表情,耳朵瞬间红了一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说等我升为上尉了,我就回来向朗福德伯爵提亲。” “哦,对了……”亚瑟郑重地盯着她,脸上忽然露出担忧的神情,皱起他两根棕黑色的眉毛,“母亲好像对你拿家里的钱去种葡萄和花很生气,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你还是好好和母亲解释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还是适合写虐文……但写爽文也挺爽的,宝子们如果想看车留个评吧!不要怀疑我的能力…… 第7章 玫瑰不叫玫瑰 果然不出亚瑟所料,第二天安娜就气冲冲地过来兴师问罪了。 当时她正准备为和爱丽丝郊游而换衣服,房间的门突然被「啪啪」拍得震天响,直把桌子上的化妆镜都吓得发抖。 “艾薇?莫宁顿!”她还没站起身去开门,就听到安娜愤怒的尖叫,几乎要把耳朵震碎,“你最好给我解释下那两千英镑去了哪里!” 她赶紧跑去把门开了,迎面就是安娜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你个败家精!要不是韦鲁斯找上我说找不到纯种白桦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说吧,你整天不干正事,净来气老娘是吧!” “威尔伯顿家刚有两个女儿订了婚,你是打算拖到三十岁变成老姑娘被人嘲笑吗?你是不在乎,我可丢不起这个脸,到时候你赖在家里指望谁来养你?” 任凭母亲发泄了一通,艾薇不说话,就那么站在原地,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 等安娜好像发泄够了,她才抬起头直视母亲怒火中烧的眼睛,口齿清晰地说:“妈,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不需要靠您和将来所谓的丈夫。” 安娜一听更加发怒:“你靠什么养自己,靠你那点疯狂的计划吗?” “靠我自己的脑子。” “我等不起了,为了你我已经被伦敦社交圈的贵妇中大肆议论,他们都说我安娜年轻时多么骄傲,现在唯一的女儿居然还没有订婚,你是不是想逼我回你父亲老家都柏林?” “我想和你打个赌。” “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如果明年年底以前我们家没有三万英镑,我愿意接受你的安排。”艾薇说。 她的眼神很笃定,倒让安娜有些奇怪,“你这疯狂的脑袋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其他的你一概都不要管,我会向你以及所有人证明,没有男人我一样会为家族带来荣耀,一点也不会比你羡慕的罗德曼夫人差。” —— “你也不要过于在意。”爱丽丝听完艾薇说完自己的遭遇后,一面走一面安慰,“父母嘛,总是那样的,他们说的话你要是觉得没道理干脆当耳旁风就行了。就像我那视财如命的父亲,我觉得我家已经够有钱的了,他还是硬要凯文娶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还得确保她家有丰厚的财产才行,我想凯文表面上没说什么,内心里一定也是很抗拒。” “所以我一直也很抗拒婚姻。我憧憬爱情,但并不代表我愿意走进婚姻,我觉得这是我的自由。虽说我和安娜打了包票,但真到那一天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家出走。” 在这个时代抗争会很艰难,艾薇自然很清楚这一点,以一己之力改变他们的观念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但至少,她自己的命运一定要被自己捏在手里,哪怕是亲妈也不能主宰一点。 “说起来,克拉伦斯先生怎么不在?” 话是这么问,其实艾薇在心里暗自庆幸那个人没有来。虽然不至于是仇人,但不知为什么他每次都能精准踩中她的雷点,也是挺不容易。 爱丽丝哪知道旁边的姑娘内心怎么想,抱歉地回答:“凯文今天去乡下查看家里的田产,不能如约陪我们一起,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她打着哈哈,心想没有你哥才自在呢,“以后会有机会的。” 已经入仲春了,郊外大多是针叶林,嗖嗖的风透过头顶的缝隙钻进来,渗得发冷。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没过多久一个绅士滚鞍下马,却只是站在那里望向这里,并没有走近。 爱丽丝脸上顿时笼罩上悲伤,烟灰色的眸子里竟覆上一层水汽,摘下手套,朝那位绅士挥了挥手以示道别,后者同样报以不舍的表情,看口型好像在说「再会」。 -- 第13页 随即他又上马离开,风卷起地上的树叶打了个卷儿,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慢慢没有了踪影,就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来过一样。 “那位绅士是你的朋友吗?” 爱丽丝眼里的泪水并未散去,带着些隐忍的哽咽:“是的,我们认识很久了,他明日就要离开伦敦到他的伯父家寻找一份工作。” 艾薇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哭。 “我想,嫁给肯特公爵少爷一定不是你的意愿。”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艾薇,我做不到像你所说的那样敢和父母决裂,我只能顺从父亲的意思。哪怕他的决定不一定正确,我也不得不去遵从。既然我拥有克拉伦斯这个古老的姓氏,就不能把家族抛之脑后。” “可是自古以来私奔的贵族也不少啊,你们可以跑到苏格兰南部的边境上,我记得从伦敦去那里有直通的火车。” “私奔?”爱丽丝烟水晶般的眼睛里再次雾气朦胧,摇摇头,“那就算是他也不会愿意这么做的,他家里一穷二白,还有四个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作为长子他是不可能离开家庭的。” 艾薇突然语塞。 她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没有什么顾虑、无牵无挂。虽然有个势利母亲,但要摆脱也不是一件难事。 在这个年代,一个绅士没有钱比他没有品德还要令人羞耻。 即便一个人粗俗无礼、满嘴脏话。但只要他足够有钱,永远不会缺乏周围人的尊重。 “那如果凯文知道这件事,他会逼迫你嫁给肯特公爵少爷吗?” 爱丽丝很肯定地摇头:“哥哥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就算他自己也被父亲管束着,也会尽力帮助我的心愿。我说过,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有不了解不接近他的人才会对他产生误解,只是这次就连他也帮不了任何忙,父亲早就明确下了命令,禁止我再和那位绅士说一句话。” —— 理查德真的快要订婚了。 在此之前,艾薇只听安娜有意无意提起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个消息还是瑞秋在一次饭后茶话途中提到的,并说起安娜觉得对方嫁妆很可观。因此忽略了只是个男爵小姐的事实。 “听说他们家这个男爵还是老英王下访民情时发现她家有全英格兰最好吃的苹果,老英王喜欢吃苹果这爱好大家都知道,一个高兴就送了个男爵头衔给她家。” 这爵位来得好像不是很体面的样子。 “不过那小姐个性很古怪,虽然娇艳得像朵花一样,但总和人不对付。说起来您不是还和她有过交情吗,我记得您说过很不喜欢她。” “我认识她吗?”艾薇困惑,如果认识可能也是原主认识,至于她自己可是记不得了。 “唔唔,我都快要忘记了。” 其实不是快要,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位名叫柏莎的男爵小姐到底长什么样。 其实她一听到这名字就想起《简爱》里那位男主的前妻柏莎?梅森,还是很有点ptsd。 毕竟这位姐疯得在名著世界里属于独一份,穿到这个类似于历史和名著乱炖的时代里,艾薇不敢打赌自己会不会遇上柏莎本人。 瑞秋只当她是记性不好,接着说:“您将是那位柏莎小姐唯一的小姑子,姑嫂关系您还是得把握分寸,再不喜欢她,最好还是憋在心里,莫宁顿家族历来把宽容和和善视为首要美德。” “咦,哪里来的鸽子。”瑞秋骤然惊奇地叫了一声,惹得艾薇转过头,看见半开的窗子外钻进一只雪白的鸽子。 它停留在书架上几秒,艾薇走过去,发现这小动物嘴里叼了一张类似字条的东西。 她把纸条取下来,那鸽子立马就扇动翅膀扑棱棱走了,似乎赶着回去像主人复命。 这会儿谁会送信给她呢?艾薇想不到是谁,凑近了去看上面细如蚂蚁的小字,“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中二是很中二,文艺也很文艺。 这是来自《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句子,一看就出于那位自称诗人的欧恩之手,意思应该是要和罗密欧一样夜半来爬她家的墙,给这位艾丽叶提个醒。 “那是什么东西啊?”瑞秋问。 艾薇连忙把纸条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掩饰道:“没什么,不过是一只把信送错人家的鸽子罢了。” 瑞秋心思单纯,认定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小姐都不会骗她,点头说:“所以英格兰还是应该多招聘点邮递员,把一封充满希望的信寄托在不靠谱的鸽子身上怎么行。” 这时她们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两人把目光投过去,看见亚瑟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外。 “请进……”艾薇把他叫进来。 “小薇,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要离开英格兰了。”他突然这么说,艾薇有些猝不及防,皱眉重复问了一遍……”你要离开什么?“ “我要离开英格兰了。”他低声说,月光从窗棂外钻进来,把他本就修长的影子拖得很长,他的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眨动着,手上捧着一只略显粗糙的八音盒。”你要去哪里?“艾薇不禁急了,整个人站起来问。我要去印度。” 第8章 浪漫至死将渝 “啥?”瑞秋反应尤为激烈,“小少爷你要去印度?” -- 第14页 艾薇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当亚瑟轻轻点头的时候,她根本难以置信,他作为一个即将远渡重洋的人,却格外冷静自持,说:“只有在那里我才能获得更多更好的机会,我将在那里担任军官,有大哥爱德华的照顾,你们放心好了。” “可是我们真的不放心你啊。” 艾薇感觉自己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亚瑟到了那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该怎么照顾自己啊。 他却仍旧面带微笑:“没事的,在那里会有很多契机,说不定我哪一天把握住了,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我就是母亲和你们的骄傲了。” 她突然发现,其实他也一直在自卑,那些轻视他的流言蜚语和批评讥讽他也很在乎,很在乎母亲对他的评价,很在乎周围同龄人看待他的眼光。 她从前以为历史上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无所不能铜墙铁壁的,原来就像自己的哥哥亚瑟。毕竟都是人啊,怎么可能不脆弱呢。 只是他现在还只是莫宁顿家族的亚瑟?韦尔斯利,未来他会是主宰半个欧洲战场的第一代威灵顿公爵,他会凭借自己,获得安娜做梦都在愿望的公爵头衔,成为他在心底一直默默想成为的人。 “妹妹,我给你做了一个八音盒,花了几个晚上才做好的。如果你喜欢的话,能不能保存呢?” 艾薇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做工稚嫩的玩具,再抬头看看哥哥,眼眶里顿时有泪水在打转,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上帝呀,他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啊,就连赠送也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口气在请求,这么腼腆内向的好人,有这样的哥哥真是上天的赐福。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使劲给憋了回去,强行挤出一个笑,接过那个八音盒捧在手上:“我当然非常非常喜欢,我会一直珍藏着等你回家。” —— 因为这件事,一整个晚上艾薇都是闷闷不乐的。 她正趴在桌子上撑头想事情,玻璃窗猛地发出一声「砰」的惊响,艾薇下意识抬头,正对窗外一双亮晶晶的眼。 “喂,玻璃很贵的。”她不满地瞪了那位落拓青年一眼。 她没有说假话,透明玻璃对于生产力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来说,也算是值钱的物件。 欧恩却满不在乎:“莫宁顿家不至于连这点小钱也要计较吧。” 随后他居然就消失了,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这是在干什么?艾薇不知道这位兄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禁走到窗台前探出头去张望,这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居然在弹一把吉他,甚至在自弹自唱,旁若无人地唱起古希腊游吟诗人的歌。 这个年代刚兴起六弦吉他,属于古典乐器的一种,正处于广受欢迎的时候。虽然艾薇不介意体验时下最流行的音乐,但不代表安娜不介意。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楼上传来安娜愤怒的尖叫:“哪来的吉普赛人在卖艺?瑞秋!快把他赶出去!” 艾薇见状赶忙披了件外套,从窗沿顺着凹凸不平的墙壁爬下来,还好这个身体的主人是有点功夫在身的,竟能在三十秒内从二楼平安地降落到地面。 “喂,你疯了吗,我母亲还在睡觉呢。”还没着地,她就冲欧恩小声喊。 他放下吉他,背回身上,仿佛对刚才造成的骚乱毫不在意,扯出一个颇为痞气的笑:“我能邀请你在你家花园散步吗?” 艾薇眨了眨眼:“可以。” “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这可是在约会哎。” 他有一种把正经话说出玩笑意味的本领,艾薇也不想探究他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只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反正痞帅这一挂挺讨她喜欢就对了。 “我看你不像是第一次约会吧。” 他毫不客气地点头:“不瞒你说,追求我的伦敦女孩能从白金汉宫一路排到格林威治。” “没关系,追求我的男孩同样能排到法国巴黎。” “哦?”欧恩挑眉,“你那是谦虚了,怕是连路易十八都不得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艾薇觉得有点不太吉利,脚下果然差点被小石子硌了一跤。 “我对流亡的原国王可不是很感兴趣。但要是拿破仑,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 “拿破仑?”他似乎不太熟悉,“原谅我才疏学浅,竟没有听到过这位先生的名字,不过听起来倒不像是法国原住民,像是来自意大利。” 话音刚落,艾薇才想起来这时的拿破仑才刚崭露头角,还未发动雾月政变在法国政坛上发光发热。 不过这会儿普通英国民众可能还都不认识,没过几年他就能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甚至足以让欧洲大陆胆寒。 “他还真算是半个意大利贵族,来自科西嘉岛,其实那地方说的法语都有意大利口音。” “你好像对这位拿破仑先生颇为了解啊。科西嘉岛么,那地方我叔叔曾经在游览欧洲的旅途中去打过猎,还给我寄过那里的明信片,风景是很独特,记得还有岛上特产的鹿,身上有零星的类似梅花一样的斑点。” 艾薇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在「约会」的时候一直提别的男子似乎没有礼貌,索性闭了口后寻找别的话题。 晚上的夜枭会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骨头一寸寸发凉,翅膀在掠过橡树叶子时,抖落出阵阵沙沙作响的震动。 -- 第15页 “不妨和我说说你的叔叔。” “我的叔叔吗?”欧恩沉思了会儿,“我向来崇拜我那位叔叔,他是个优秀的冒险家和旅行家,其脚步最远甚至到达过好望角,在那里还差点丢了半条命。” “船差点翻了是吗?” “众所周知那里风暴很汹涌,还好我叔叔命大,算是捡了条命平安回来了。为此我的祖母极其生气,威胁说再这样下去将剥夺他的继承权送给她的家庭医生。” “继承权?”艾薇有点吃惊,她还以为欧恩只是一介近似流浪汉的平民,听上去竟然像是贵族。 “对啊,要不是祖母非常不喜欢我,不然我也会得到一部分继承权。你别看我如今穷困潦倒,童年时也是锦衣玉食的少爷。” “不都是一家人吗,你祖母为何会不喜欢你呢?” “在她眼里诗人比冒险家更加不可饶恕,我的父母早在我出生不久就传染了黑死病去世了,只剩我一个人寄居在祖母家。 这个可怜的老妇人,哦,我可没有说她的半点坏话,愿上帝保佑她,她本来就不喜欢我的父亲,收养我就已经是大发慈悲的善事了,更别提给我分哪怕一丁一点的继承权。” 艾薇更加迷惑:“难道你的父亲做了什么惹老妇人不高兴了吗?” 按理说一般长辈会更怜惜自幼失怙的孙子一些,这户人家好像不太按常理出牌。 欧恩耸耸肩:“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一名私生女,父亲为了娶她不惜和家里决裂。所以祖母大发雷霆,再加上我的名声在伦敦的上流圈子早就不能再臭了,她能喜欢我才奇怪。” 信息量略大,艾薇还得消化一会儿。 回味了半晌,她眉毛拧成绳结:“你老实说,你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祖母作为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在那个见鬼的所谓上流社会说话很有分量,对我的诋毁自然迎来一片拥护。何况我本人经常游手好闲,就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口中堕落的人。” 随后艾薇的眼前变戏法般出现了一束含露的玫瑰。 透过头顶略微昏暗的光,依稀可以辨认出它是紫色的,还有几朵正含苞待放,有清涩的香味缓慢地飘进鼻尖。 “你送我玫……”还没说完,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把话堵回喉咙里,额头上湿湿热热的,伴随着他身上独有的男香气味,挠得心里痒痒。 这个额头吻过于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放开后还是有点愣怔。 月光下他的浅金色长发被浸染上梦幻般的颜色,仿佛被清透的海水洗过,就这样肆意地散落在肩头,恰好擦到了她的手背,蹭出一小片酥酥痒痒的感觉。 “你就如同玫瑰。”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钻进耳中带来异样的感觉,配上他的笑容笑得暧昧而放肆。艾薇吃惊地看着他,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你对其他女孩也是这样吗?“ “哦,那当然不是。”他轻松自在地否认,仿佛刚才的吻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你是第一个这样的,其他女孩都做了我的情人。因为她们无一例外全部爱上了我。” “那还不算太糟。”艾薇松了一口气,“我还不至于爱上你,那也太愚蠢了。” “正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所以我才会这么做。聪明如你的人永远不会被我一个吻欺骗,爱上欧恩格拉克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他有一种一本正经凡尔赛而让人不觉得他在凡的特质,可能是因为这样具有潦倒落拓气质的文艺青年往往非常招人沉迷,再加上那头稀有的浅金发,将他的诗人脾性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可能对自己的猎艳有得意洋洋的情绪,却并不带着炫耀的口气,因此也没有让她反感。 艾薇突然想起一句话,他的情?欲是黑夜里汹涌的潮水,汹涌盲目,但并不肮脏。 “倘若我笃信浪漫,一定会爱上你。”她半开玩笑地看他。 可惜她不是。 她相信爱意东升西落,却不愿相信浪漫至死不渝。因为一见钟情在她眼里,从来没有真正的保质期。 他尚未来得及答话,猛地听见艾薇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正直直地望向远处的方向。 花园被点燃了。 鲜红的火焰随风而舞,在夜风里疯狂地飘动摇曳,燃烧着四周不断升腾的火星,斯拉斯拉地撕扯着本来宁静的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情?欲是黑夜里汹涌的潮水,汹涌盲目,但并不肮脏。 第9章 燃烧 自己的家随即以可怕的速度烧了起来,还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气味。 “着火了,快救火!”艾薇把欧恩推开,尽所有力气用最大的声音高喊,近乎声嘶力竭地尖叫。 这声惊呼如霹雳瞬间砸中所有人的梦境,把他们一个个集体惊醒,打开窗户看去后无不睡意顿消,全家上上下下刹那间陷入了恐慌。 “哦天哪,我的上帝,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安娜意识到自己心爱的玫瑰园被烧成灰烬后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晕过去,还好有瑞秋一直搀扶着。 忠心的老仆即使自己也吓得魂不附体,也不忘连声安慰身旁的主人,“夫人,林德已经去寻求警务官的帮助了,马上将会平安无事。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我的好夫人。” -- 第16页 安娜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停在胸口划十字:“我真想知道这是哪个混账干的,据我所知莫宁顿家族向来与人为善,从来不至于招致这样的祸端。” 外面的混乱场面已经趋于平静,幸好发现得早,火势还不是很大,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莫宁顿夫人,很抱歉我们来晚了。”警务官是个啤酒肚中年人,挠着他所剩无几的头发,“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您不用担心。” 十九世纪以前的英国还没有出现警察这个职业,地方上的执法工作一般由警务官来担任,都是当的受尊敬的男子才得以被选拔。因此和贵族之间基本是互相认识的。 “先生,我想知道纵火的凶手,请你们务必将他绳之以法。这座老宅是我可怜的亡夫家的祖屋,如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我想大英帝国法律必定能够赐予我索取赔偿的权利。” 啤酒肚警务官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身边的小跟班同样和他面面相觑,一起朝安娜鞠了个躬,异口同声地答道:“我想我们大概已经确定了纵火犯,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因此也不好办事。” 安娜被他们的吞吞吐吐搅得焦躁,尖利的嗓子爆发出来:“如果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话,我会亲自去拜访治安法官洛特朗爵士。当然我想你们一定不会愿意我这么做。” “不不不……”警务官慌忙摆手,“您误会我们了。” “我只是希望在半分钟内能得到一个结果。” 警务官瞟了一眼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艾薇,道:“说起来和西尔维娅小姐有关。” 说来奇怪,此前安娜的神色只是怒气冲冲,这句话一出来之后,瞬间在生气的同时染上惊慌,甚至恐惧。 “你不用再说下去了。”安娜打断,“莫宁顿家族清白了几百年,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毫无疑问就是诽谤,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就不想再听见关于他们的哪怕一个字。” 警务官一副抱歉的表情,鞠躬哈腰地连连解释:“因此我希望伯爵夫人能体谅我们的苦衷,那人本就和治安法官交好,加之没有证据,这件事怕也只能不了了之。” 他们好像都在避开一个禁忌。 艾薇试图探究他们每一个人细微的神情变化,却发现徒劳无功,就连身边站着的亚瑟也是一脸凝重不发一语,想从他表情上判断些什么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的时候,她瞅着安娜回房睡觉去了,才偷偷凑近瑞秋的耳边。 “我能知道凶手是谁吗?” “我的上帝,是弗雷德里克,那个可怕的疯子。” 可怜的老妇犹自惊魂未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抖落,嘴唇骇得发白。 艾薇猛然想起来,这位弗雷德里克是她早逝的姐姐的初恋,那位马夫的儿子。 “我早说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初老爷就不该把他父亲雇进莫宁顿庄园。” 瑞秋抱怨,红鼻子气得发肿,“养出来一个疯子儿子,也不知莫宁顿是倒了什么霉,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 “他爹就总是拿工钱拿去泰晤士河边的酒馆喝酒,喝到醉醺醺的,然后打老婆出气,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敢说那疯子的发疯基因都是从他老爹身上遗传的过来的。” 瑞秋正在气头上,忍不住怒气十足地咕咕哝哝了一通,把那弗雷德里克的家人连带着都骂了一遍:“还有他那个姐姐,也是个放荡成性不讲妇道的交际花,听说嫁了个富商还不守规矩,偏要去做法国一个旧贵族的情妇,那边闹大革命把她情夫送上了断头台,我看她也该被关在巴士底狱一辈子,好好治治她那水性杨花爱慕虚荣的本性。” “要是莫宁顿家族还是一百年前的光景,哪还能放任那疯子一家逃脱法网不管,早把他们送去枪毙喽。” 瑞秋迁怒得还不够,甚至还想把弗雷德里克的外甥骂一通,却发现身旁早没人了,空荡荡的只有风在打转。 唯一的听众艾薇已经一溜烟跑上了楼。 亚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动身的行李,箱子不大,除了换洗衣服和必要的随身物品,只够装一点点想要带走的东西。 在反复犹豫和思考下,他选择把存放着凯瑟琳几根头发的钱包,和妹妹送给他的小玩意塞了进去。 她告诉他这叫钥匙扣,虽然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要在钥匙上挂东西,但还是把那个粉红色的毛绒球郑重地用小布袋装好,和他心上人的秀发一同放进箱子里。 手头并没有什么积蓄,即使打开专门存钱的抽屉,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子儿。 他把它们全部抖出来,「哐当哐当」的响声清脆而尖锐,数着这些为数不多的先令,一股忧愁顿时又袭上心头。 要是能把小提琴带上就好了。 他郁闷地想。 突然,墙角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不像是老鼠发出的声音,甚至还不小心将书架上的羽毛笔拂落在地,飘在地上后一动不动了。 他叹口气:“出来吧。” 艾薇应声从窗帘后走出,看着他唤了声:“哥哥。” “你坐下喝杯水压压惊吧。”亚瑟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把椅子拖近她并示意妹妹坐下来,“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定让你吓坏了。” “我很好,只是有事情想问你。” -- 第17页 “我已经猜到了你要问什么,那时你还在上寄宿学校,我想你应该什么事都不知道,母亲也不会想让你知晓就里。” “所以你告诉我,西尔维娅和弗雷德里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漂亮的蓝眼睛直视着亚瑟同样澄澈的眸子,令后者无法躲避她的追问。 “你也猜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并非是如母亲和瑞秋所说的那样。否则我想你也不会特意过来问我。” 艾薇垂眉:“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关于我亲姐姐的真相。” “好吧……”亚瑟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入她的眼,“当年西尔维娅并不是被强逼着嫁了过去,一切都出于她的自愿。而且现在我们根本找不到她本应该埋在教堂附近的棺木。” “为什么?” “被弗雷德里克盗走,且拒绝归还。” “他疯了吗?”艾薇一惊,为什么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准确地来说他确实是个疯子。” 艾薇从未见过亚瑟这般纠结的神态,既仇恨又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同情,好像对这个人的态度是想恨又恨不起来,然而可怜之人又必有可恨之处,他看上去并不愿宽恕。 “他在西尔维娅嫁人后远赴拉美获得了一笔非常丰厚的财富,随后归国后用他的钱得到了一定的声望,从此摆脱马夫之子的地位,一跃而上成为贵族家的座上宾。” “可惜在他回国成为富豪后没过多久,西尔维娅便去世了。他声称要我们的姐姐偿还她的罪孽所带给他的痛苦。 因此不顾一切地把她的棺木盗走,甚至登报声明,上写西尔维娅?韦尔斯利是他弗雷德里克唯一的新娘,就算葬也要葬在属于他的庄园里。因此母亲羞愤万分,声称这是我们家族历代以来最大的耻辱,并不准任何人把这件事再提起。” “那西尔维娅既然从小与他情投意合,为何还要自愿另嫁他人呢?是因为不够爱他么?” 艾薇再怎么思考,都觉得只有这个解释能够信服。 没想到亚瑟毫不犹豫地摇头,直截了当地否认。 “相反,西尔维娅非常爱他。两个人就像燃烧的火焰,献祭彼此的生命,我甚至怀疑过这个姐姐是不是中了什么毒药,能如此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要和他在一起。” “那又是为什么?” “西尔维娅告诉他,他们两个人本性都是一样的,正是因为他像极了她,因此她爱他胜过爱自己。那天我躲在房门外偷听,听见弗雷德里克歇斯底里地质问她,骂她是个虚伪透顶、欺骗成性的女人。 但她只是平静地解释,正是因为他俩太像了,所以注定在一起不会幸福。与其后半生以争吵和怨怼度过时日,不如就此彻彻底底地分开,从此再也不要有任何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了《呼啸山庄》的设定,疯批人设实在太香了。 第10章 柏莎小姐 “然而就算弗雷德里克如何拼命挽留,西尔维娅还是做出了自己选择,并从此真的再也没有和弗雷德里克有任何来往。 西尔维娅去世后,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忘掉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没想到是我们错了,他变得越发疯狂、越发偏执。甚至做出了盗取棺木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在此以前,弗雷德里克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话未至结束,亚瑟便摇头,笃定地否认:“在这之前,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的本性会如此可怕。我与他从小就玩得很好,还一起栽过一棵樱桃树,虽然最后没有存活下来。 但他向来心地善良、脾气温和,即使因为身份和地位被许多人轻视,也总是一笑置之。甚至眼睛里还有些羞涩内向的怯意。所以最后他成了那副模样的时候,我是悲伤多于惊讶的。” 用现代的话来说,弗雷德里克就是位不折不扣的疯批病娇。 得不到就毁掉,甚至不惜烧掉所爱之人曾经居住过的家园,以此将过去的回忆燃烧得一干二净。 曾促使他这么做的并非仅仅因为他心狠手辣阴暗冷酷,否则不至于连累到其他无辜的人,真正致命的,是艾薇的姐姐、他此生挚爱的对象——西尔维娅也是个偏执狂。 她固执地坚持认为两人的爱情不会长久,热烈的火焰虽炽热灼烧,却仅能存续短暂的时间,留下一地散落的灰烬。 可惜这个说法并不能得到情人的认同。于是发展成了现在这个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时一个猜测如电光石火般瞬间掠过脑海上空。 “我好像知道是谁把我从楼上推下来了。”艾薇突然说。 “其实我早有怀疑。”亚瑟低着头,“能这么做的只有他,他的报复心已经达到了近乎癫狂的程度。甚至迁怒于西尔维娅的家人和朋友。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想若不是他现在足以在上流阶级立足的财富,他将很快会被关进疯人院。” “我们真的拿他无可奈何吗?” 亚瑟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恐怕是这样,除非他破产失去所有名誉,否则他很难得到该有的惩罚。” “好了别提他了。”艾薇意识到在亚瑟临走前,最好还是不要说起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至于怎么惩罚那个疯批,她决定自己想办法。 “你到了印度,一定要记得写信。” -- 第18页 亚瑟点头,随后他的右手被塞了一个钱袋子,鼓鼓囊囊的,还留有手掌心里的余温。 “拿着,这是我做甜点赚的钱。” 艾薇来到这里后,用手边的材料烤了一些蛋挞,还在有的上面撒了葡萄干。 甚至将曲奇碎成渣混合在里面做出巧克力味蛋挞,此外还有芒果苹果双拼派,这些有创意的甜品很受年轻小姐以及一些贵妇的欢迎。 在她们眼里,这位突然出现在社交场上的莫宁顿家的小姐,既漂亮又没有美人通常被饱受诟病的愚蠢,是个头脑机灵的聪明人。 虽然活跃在各个上流阶级家的客厅里,却长袖善舞、应对有度,很讨不少贵妇的喜欢。 亚瑟却没有接过钱袋,而是把它放还到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闪烁的睫毛上似乎有星星,又像黑亮的鸦羽,粉白的皮肤薄如透明,看上去文文弱弱,艾薇很难想象他手握宝剑上战场指挥若定的样子。 “如果不想让我担心的话,你就拿着吧。” 亚瑟避开她的目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一无是处。” “啊?” “非但不能让唯一的妹妹过上最好的生活,还要让她为无能的自己担心,想想就觉得很无力。”他竟蹲下身,抱头开始抑郁。 烛火下他的脑袋看起来毛茸茸的,艾薇忍住想去揉一揉的欲望,同样蹲下身,认真地看着他:“我从来不觉得我的哥哥没有能力。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以上帝赐给我一个如此温柔的兄长为幸,我希望你不要嫌弃我这个妹妹能为你做的事。虽然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财产,但这份心意还请你收下。” 他缓缓抬眸,目不转睛盯着她,清澈明亮的瞳孔中央倒映出她真诚的容颜。 然后他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艾薇,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声音里含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艾薇忍不住紧紧抱住他,耳旁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就像四月里的风穿过玫瑰丛中。 “我会让你为自己的姓氏为骄傲。” —— 艾薇在亚瑟远赴印度的第五天,见到了传说中未来的嫂子柏莎?格雷高里。 她的态度果然很不好,在看到艾薇的第一眼,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不悦的神色,甚至不顾未婚夫在场,指着艾薇的脸评头论足:“我说理查德,几年不见你的妹妹,怎么还是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怪我冒昧,私下里我真觉得令妹是不是营养不良,发育得不是很好。都说莫宁顿小姐相貌出众,我看别是个花瓶就谢天谢地了。” 理查德顿时嘴角抽了抽。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妹妹,发现她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发作的迹象,甚至面带微笑,平静地聆听柏莎毫不客气的评点。 “亲爱的,我们该吃饭了。”可怜的理查德里外不是人,既怕得罪了未婚妻,又怕那边的小祖宗大发雷霆,只能连声哄着前者,“今天母亲听说你来做客,特意叫厨娘做了烤青蛙招待你呢。” “说到青蛙,理查德……”一直保持沉默的艾薇终于开口了,慢悠悠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水池里养过一只吗。” “啊,当然记得,后来好像是吃太多不幸撑死了,为此你还难过了好多天呢。” “后来我听说在古老的东方有一种转世的说法,渐渐的心情就好一些了。”艾薇继续慢条斯理,似笑非笑道,“本来我还不信,但看到美丽的柏莎小姐这双大如灯泡的眼睛,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 理查德嘴角再次抽了抽。 而且抽搐得更厉害。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脸色从白到青,最后变黑,和身旁的铁柱子几乎融为一体。 所以这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柏莎基本上没有对自己盘中的烤蛙动过一口,而是一直恨恨地瞪着小姑,哪管理查德在旁边拼命使眼色。 艾薇倒是吃得自得其乐惬意十足,用餐帕擦了擦嘴角,主动对上首的安娜说话:“这顿晚餐似乎并不对柏莎小姐的胃口呢,或许是她正在减肥吗?” 安娜闻言,眼神往未来的儿媳盘碟里一瞟,发现那里果然光洁如新,心下有些不快,但只能强装笑脸,以长辈的身份慈祥相问:“我想伦敦的天气和温切斯特的相差很大吧,看柏莎小姐似乎有些水土不服啊。” 未来的婆婆发问,柏莎不能不回答,只是语气很不好:“伦敦的湿气太重了,不适合我的皮肤状况。” “像你那样的年轻小姐也会有皮肤的忧虑吗?”安娜果然对她的口气惹得颇为不悦。但还是把皱起的眉头尽量舒平,好言好语地问。 “可能无论哪个年纪都会有皮肤方面的烦恼吧。就像我十岁的小妹妹都开始为她满脸的雀斑担忧了。不过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雀斑趋之若鹜,在我看来那东西简直就像牛皮癣。” 好家伙,瑞秋看见自家女主人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安娜虽然年纪大了,但她打年轻时就有的雀斑可是一点没消褪,仍然顽固地留在她脸上。 她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瑞秋见状大惊,连忙过来又是捶背又是捶胸。因为她知道这是女主人哮喘发作的征兆。 理查德觉得今天他的嘴角都快抽疼了。 并且更糟糕的是,他觉得他要完蛋了。 -- 第19页 果然,晚上一家人谈话的时候,他被母亲指着鼻子狠狠骂了一顿。 “我不明白,全英国是没有既有钱又有教养的小姐了吗?”安娜气得尖叫,发出开水壶特有的音色,“瞧她那眼睛都快长天上去了,要知道一个名门淑女必须姿色、头脑、地位三样具备,我不要求她多么智慧,有最基本的脑子不过分吧?哦对我都被气糊涂了,一个区区男爵的女儿能算什么名门呢!” 想到这儿她莫名气顺了一些,自认为找到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在瑞秋的搀扶下坐回扶手椅,瞪着恭恭敬敬站在墙角一声都不敢吭的儿子:“要不是你们这帮儿子没什么出息,我何至于受这个乡下姑娘的气?居然还看不起伦敦,果然来自小地方的人见识不是一般的短浅,她若是没有手头那点嫁妆,我能容忍她进莫宁顿的大门?” “忍耐一些吧。”瑞秋看出理查德满面通红,忙解围道,“夫人,二少爷是好孩子,我想他会知道该怎么劝柏莎小姐的,结了婚有了孩子她就不会这样了。” “但愿如此吧,愿上帝保佑这姑娘能有点眼力见。否则我真得被气到去陪我那可怜的加勒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原来和朋友在散步的时候对达西和罗切斯特先生哪个人设更好产生了争论,现在我觉得有个结合体出来比较好。 比如说有达西的颜值和傲娇又有罗切斯特的深情,简直人间理想啊。 另外,威灵顿公爵家的姓应该是韦尔斯利,莫宁顿是他家的贵族头衔,原谅我小小的混用了(捂脸)…… 第11章 直男很无趣 亚瑟离开的第三十天,寄来了来自远方印度的第一封信。 他一共写了三封,一封写给妹妹,一封写给凯瑟琳,甚至不忘写给了母亲。 安娜在打开信纸后匆忙扫了一眼,随后塞进瑞秋怀里,继续做她手头上的针线活,嘴里咕哝了两句:“那小子看来在印度过得不错,还有空写信回来。” 艾薇接过自己的那封,上面用鲜红的火漆烫着,她用了点力气揭开,发现信纸居然是可爱的少女粉。 有点惊喜地浏览着那一个个钢笔写的字母,看得出来亚瑟写得很认真,字迹工工整整,看的让人赏心悦目,这在年轻少爷中很难得。 信上大致意思是说让妹妹不要担心,他在印度过得不算糟,每天作息都很规律,早起跟着大哥爱德华去炮兵营里报到,晚上回来读点书就会睡觉。长官是大哥的朋友,很赏识他的才能,有想重点培养他的意思。 “前日在邓尔利斯侯爵家喝茶的时候碰到了朗福德伯爵。”安娜有意无意说起,“你猜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艾薇明知故问:“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惹您生气了?” “虽然只是旁敲侧击,但我还是大致懂了他的意思。他居然让我提醒亚瑟,要他注意自己的地位和声望,不要觊觎配不上的姑娘。”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安娜冷笑一声:“可能是把他的掌上明珠当成宝了吧。那个叫凯瑟琳的姑娘我也见过,头脑愚蠢得就像一张白纸,据说在学校里成绩一直是末等,倒和我家那个炮灰刚刚般配,这两个人要是结了婚,我还怕我孙子成低能儿呢。” 艾薇听不下去,站出来给哥哥正名:“亚瑟可不笨,只是学校里学的东西不太适合他罢了。” 安娜嗤笑,张开牙齿咬下线头,往空气里「呸」了声:“他笨不笨,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比你清楚?从小他的智力发育就比同龄人要迟缓,记得在伊顿公学念书的时候,教他算术的数学老师就曾委婉地和我提起过,建议他将来当个牧师比较适合。” “他难道没在信中和您讲过吗?现在印度那边的炮兵营长官颇为赏识他,并有心提拔,说明他在战场上是具备才能的,您要是平时多关注关注他就好了。” 安娜脸上顿时露出鄙夷的表情,向上翻了个白眼:“他能有什么才能?真正上了战场别尿裤子就算不丢莫宁顿家的脸了,我看他平时这么懦弱的样子,就知道他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所谓什么长官赏识都是看在爱德华的面子上罢了。 要不是我这优秀的大儿子,亚瑟一辈子都只能在军营里当个下等兵,他得感谢他的姓氏是韦尔斯利,要不是上帝恩赐他一个莫宁顿伯爵少爷的头衔,我看他还怎么翻身。” “妈,他们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这么偏心似乎不太好吧?再说亚瑟一直都对您很孝顺,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很喜欢他,您只要花心思关注他,一定会发现他身上很多优点的。” 艾薇实在不理解人们对于亚瑟的成见,为什么在这个年代内向的人这般难以被主流接受。 尽管在最初不了解的时候她也产生过偏见。但亚瑟这么一块干净的璞玉,任谁都不会忍心让他染上污垢。 “闭嘴吧艾薇。”安娜听到为小儿子辩解的话就烦不胜烦,闭了闭眼睛打断女儿,“我都活了这一把年纪了,可谓是阅人无数从不走眼,亚瑟那小子我可是一眼望到底了,从小我就不指望他能给莫宁顿带来什么荣耀,只求他别拖后腿就行。” —— “上次的火灾,你家屋子还好吧?” 欧恩在街上看见艾薇的第一眼,便摘下帽子致意。 艾薇正在店里挑选做衣服的新布料,透过窗户看见背后的长发少年微笑着看着自己,推开店门走出去,回了一个笑容:“除了玫瑰园被烧毁了,其他还算是安然无恙。” -- 第20页 “哦那未免太可惜了。” “其实只要人平安无事就谢天谢地了,破点财也没什么。” 欧恩却不以为然地摇头,叹息着说:“我倒觉得美好的事物被破坏是最糟糕的事情,就好像天空崩裂成两半在你面前,一半明亮,一半黯淡,事实证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才是最完美的地方。然而你却只能被迫走向极端一样,那样的话似乎生命也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艾薇眉头扭了扭:“可以了,够啦,大可不必用你的诗人浪漫思维去衡量这个世界。” “可惜了,艾薇小姐不是很能理解我大脑里所想的东西。不过世界上总是要有不相信浪漫的人存在。”他耸了耸肩。 艾薇想说什么,余光里瞟到一对年轻人从路边的煤油灯旁经过,看身影好像有些熟悉。 特别是其中那位青年的身形颀长,浸在橙红色的晨曦光芒下颇有挺拔的气质。 于是她试探着喊了声:“爱丽丝小姐?” 果然那姑娘应声回头,认出是艾薇后嘴角露出惊喜的笑,急忙提着裙裾小跑过来,远远地把她哥哥晾在身后。 她今天穿了条浅绿色的蕾丝边连衣裙,缀有很漂亮的蝴蝶结胸饰,看上去甜美又清新。 “艾薇,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这时她注意到了一旁的欧恩,礼貌地问,“这位先生想必是你的朋友吧?” 不知道为什么,艾薇总觉得爱丽丝在看到欧恩后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像不怎么愉快。 “是的,我叫欧恩,很高兴认识小姐。” 气氛略微有些奇怪,欧恩在看见慢慢走过来的凯文时,脸上的笑容也在逐渐淡去。虽然看样子他们之间互相不认识。 “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原谅我先走一步。”欧恩重新戴上帽子,向艾薇告辞。 她点头和他道了别,见那长发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朝阳的余辉里,爱丽丝皱了皱眉,白皙的脸庞沾染不悦:“他看样子好像对你有意,可是恕我直言,他的风评是出了名的差。”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爱丽丝回头看了眼凯文,眉头间的忧虑还是没有消散:“我有几个伙伴都被欧恩格拉克欺骗过感情,他是惯于玩弄感情的高手,让那些糊涂的姑娘们深深地陷入爱河,自以为得到了世间真爱,其实不久后很快就甩了她们。因此我不得不对他的人品产生怀疑。不过你这么聪明,我想他必定不敢对你下手。” “我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人,像他这样的人身上流着蓝血,又或许有些许不错的才华。但他也不算坏人,至少交个朋友听听他的诗还可以接受。” “不怪我背后议论他,实在是他的行径让我不得不尽姐妹的义务提醒你。不过既然你清楚这个人的本性,那我也不必再多说了。” 她向自己的哥哥招了招手,示意后者跟上来,挽住艾薇的手臂,“其实,我今天来伦敦的目的是为了邀请你去曼卡斯里庄园做客。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收拾好衣物就跟我们走吧。” “我当然愿意。”艾薇不禁瞥了始终保持沉默不语的凯文一眼,意外和他深沉的眼眸对上,发觉他也在同时看着自己。 别开视线,她故意笑问爱丽丝,眨了眨眼:“只是不知道克拉伦斯先生是否欢迎我呢?” “他当然欢迎你,只是迫于所谓的绅士该死的矜持才不在嘴上表达出来,但我敢说他在心里高兴得很呢。” “哎,这家裁缝铺我记得很有名,你刚才是在这里选购吗?”爱丽丝发现身后的店铺,问道。 “马上快夏季了,我打算买布料做几件时兴的裙子。” 这时凯文终于开口,对妹妹说:“你不妨也在这里选购几匹中意的布料,记在我的账上。” 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总是和衣服、好看的歌剧或是什么美男子有关,不一会儿两人都被店铺刚上新的布料吸引了,天蓝的料子颜色上装饰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碎花,摸起来也是很舒服的棉纱布质地,搭一条浅黄开司米披肩,问问价格刚好合适。 “凯文,你觉得我穿这条好看吗?”爱丽丝把布料往身上比了比,得意洋洋地问哥哥,没想到后者随意地扫了眼,含糊应付道:“你喜欢就结账好了。” 果然直男很无趣。艾薇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料下一秒那匹布料又转移到她自己身上,耳旁响起爱丽丝的再次询问:“凯文你再看看,莫宁顿伯爵小姐穿着是不是很漂亮?” 艾薇顿时尴尬得浑身都在冒冷汗,眼神不小心往凯文脸上一瞟,发现他似乎没有听见一样,对妹妹的疯狂使眼色毫无反应。 或许出于礼貌勉为其难「嗯」了一声。但几乎被隐藏在嘈杂的环境里,微小得几不可闻。 爱丽丝当即狠狠剜了哥哥一眼。 虽然在心里又记了他一笔,艾薇面上还是毫无波澜,甚至笑着打哈哈圆场,接过布料捧在手上,“咱两一人买一匹,以后穿姐妹装上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妹妹真是为了哥哥的幸福费尽心思啊…… 第12章 城堡 尽管艾薇在此前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曼卡斯里庄园的外观震惊到了。 马车往前平稳地行驶着,从伦敦中心到克罗伊登大概有两小时的里程。而克拉伦斯家的庄园就坐落在这个幽静而美丽的小镇。 -- 第21页 一路上微风吹拂,沿途风信子摇晃着蓝色的花瓣迎接他们的车马,耳边的鸟鸣声悦耳而清脆。 “欢迎来到曼卡斯里,我亲爱的艾薇小姐。”随着爱丽丝亲切的喊声,艾薇抬起头,一座宏伟华丽的城堡顿时巍然矗立在眼前。 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风格建筑,厚重的历史感在马车经过吊桥时扑面而来,米白色的城墙与深色的菱形窗户相间,塔楼上闪烁的玻璃反射出太阳耀眼的光芒,明晃晃地照进她有些眼花缭乱的瞳孔里。 “和画片上的曼卡斯里一模一样。”她不禁赞扬,“甚至还要壮观。”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朝前面引路的凯文看了一眼,心里感叹上帝为何这么偏心,竟然将这般宝贵的财富赐给他的宠儿。 “曼卡斯里确实是我们的骄傲。”爱丽丝不免自豪地说,一边在马车抵达门口时跳了下去,艾薇同时一起下了车。 那里已经有两名黑裙女仆在等候,看见主人归来时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微笑,争着把车上的行李拿下来。 “我想这就是贵客莫宁顿小姐了吧?”其中一个肤色略深的女仆热切地询问,一面走过来将两个年轻姑娘的披肩取了下来。 她脸上有两个不大不小的酒窝,笑起来就像月季般甜美,全身也充满活力。虽然相貌平平,但让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会喜欢上她。 而另一个瞧上去就文静许多,安安静静地依照主人吩咐干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荷。 艾薇颔首:“贵客不敢当,但十分荣幸能接到克拉伦斯家的邀请。” “索菲亚,艾薇小姐的房间收拾好了吗?”爱丽丝看样子不太放心,在得到女仆肯定的答复后,转头看向艾薇,“走,我先带你看看你的房间,特意嘱咐她们精心布置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再换好了。” 说着,爱丽丝拉住她的手,从螺旋楼梯往上爬,穿过一道道幽深的回廊,一阵风突然透过窗户窜过来。 “我家经常有穿堂风。”爱丽丝抱歉地笑笑,“要是你冷的话我叫她们把玻璃窗关了。” “不,不用。”艾薇忙着看走廊两边墙上挂的家族画像,嘴上回应着,一幅画突然吸引住她的目光,顿时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 那上面是一名身穿深红色宫廷服的贵妇。按理说此种类似于枣红的颜色很少有人能驾驭。 但在她身上就显得高贵端庄,配上干净利落的盘发更是令人挪不开眼,隔着画框那股贵族气质就栩栩如生。 “冒昧地问一下,这位夫人是您哪位长辈?” 爱丽丝闻言抬眼,没想到脸色一下子变了,声音也有些异样。 “她……她就是我的母亲。” 艾薇顷刻感到歉疚,不安钻上心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的无知冒犯了你的……” “不不不……”爱丽丝慌忙打断,“你不用往心里去。这是母亲在三十岁时候的模样,她在没嫁人以前是夏洛特王后的侍女,很受王后的欣赏。因此特意为她召了宫廷画师给她画像。” 夏洛特王后是现今英王乔治三世的结发妻子,两人自结婚以来感情一直相当深厚,一共育有十五个孩子,那位优雅文气的奥古斯特王子正是其中之一。 更为稀有的是乔治三世一生中都没有情妇,这一点和他的祖父、父王截然相反,(前两者都以风流出名),一时也被传为佳话。 而夏洛特王后也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她的侍女也都是出身贵族,并且都要求才貌双全,如此才得以从众人遴选中脱颖而出。因此可见爱丽丝身上的基因大部分是传承于她的母亲。 “你很像你的母亲,都一样美丽呢。” 爱丽丝内敛地微笑,连忙摇头:“要是我遗传她的半分优秀,又怎会是现在这样?要知道母亲年轻时不仅相貌出色,办事也非常得力。因此夏洛特王后在侍女中最喜欢她,在最后不得不放她嫁人的时候,还伤心了好几晚呢。” “从你的身上就能窥见克拉伦斯公爵夫人那些特质了,我想无论什么人和她接触,都会不由自主被她的人格魅力感染的吧。” 她在脑海里大概想象了一下,身穿红丝绒晨衣的女主人在幽暗华美的回廊间行走,日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明暗相间,微小的细尘颗粒慢悠悠地在空气里飞舞。 “这里是曾经专门接待英王的客房。”爱丽丝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房间,穹顶很高,天花板上绘有古希腊神话里阿佛洛狄忒诞生的壁画,神圣感与纯真感交织,一盏水晶打造的硕大的吊灯悬在正中,垂下雅致的钻石流苏。 怪不得都说克拉伦斯家族是贵族里头顶顶显赫的,她要是英王,也喜欢往曼卡斯里做客。 后面跟着的索菲亚忍不住开口:“我敢说这是全英格兰最奢靡的房间,怕是白金汉宫也不能比肩。当初我刚来的时候,活活被震惊了三天三夜。” “索菲亚惯会夸张。”爱丽丝继续引着她往前走,“不过这个房间装修花了很大一笔钱倒是真的。但整个城堡花费更大,一天的开销或许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生活费了。” 艾薇不禁再次感叹阶级之间的贫富差距。自己家的消费就已经能和普通百姓划分清晰。 更何况是克拉伦斯家这种顶级贵族,若非财力雄厚,也没把握拥有这座全英国的理想庄园。 -- 第22页 大概行了几分钟,爱丽丝驻足停下,提着灯往一个房间里走去,艾薇赶紧跟上。 “这就是你的房间,你看看还满意吗?” 她应声环顾四周,入目望去是一个年轻小姐专属的闺房,装修颇有巴洛克风格,繁复精致的玫瑰形花纹缠绕头顶,壁纸的颜色清新而浅淡,一架圆月形状的梳妆台倚在窗户的蕾丝纱帘旁,搭上庞大的壁橱,一看就是为了放下姑娘家数量众多的衣物。 这个房间让她非常惊喜,忙点头道:“我很满意,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 “这是我姑母未出阁前的闺房,长时间无人居住。因此我叫索菲亚他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床单和帷幔都是刚换上的。” 索菲亚把行李箱子摆在墙角处放好,朝艾薇展开一个灿烂的笑靥:“小姐能来做客真是太好了,希望您能在曼卡斯里度过一段难忘的时日。” 她话音刚落,外面倏然响起清脆的铃声,在一秒内迅速回荡在整个城堡上空。 爱丽丝顿时大惊失色,瞄了眼腕上手表,脸上笑容顷刻沉了下来,着急地说:“已经十二点了,快,父亲唤我们吃午餐了,索菲亚,你快给艾薇小姐换件衣裳,速度一定要快。” 她一面说着,一面心急火燎地去换自己的衣服。虽然这些过于匆忙的举动让艾薇有些奇怪,但还是依照嘱咐赶紧换上一条素雅的浅色长裙,把散落的长发高高挽起,再用镶金发卡小心固定住。 一切准备好后,索菲亚迫不及待地带着她跑下楼,穿过一道道房间后总算到了餐室。 不知为何,气氛在这里瞬间凝重起来,周围竟听不到任何声音,安静得好像连灰尘溅落的声响也能听见。 视线往长桌望去,她这才发觉气氛凝固的源头——一脸严肃的克拉伦斯老公爵正端坐在那里,甚至面上还带有不悦。 听到艾薇的脚步声后,他慢慢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她几秒,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说:“莫宁顿小姐在家里想必是不用准时用餐吧?” 他走近艾薇身边,向她行了个吻手礼,之后重新坐回原位。 “尊敬的公爵,很抱歉我的拖延给您造成不便,恳请您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在我们克拉伦斯家族,守时一向是必须遵守的美德。不过我希望艾薇小姐能够谅解我们的习惯,在曼卡斯里做客愉快。” “能来曼卡斯里做客是我的荣幸。” 话音落下,男管家过来为她拉开椅子,她从左侧入座,由于礼节是男女间隔而坐,因此正好坐在凯文旁边。 应该是出于礼貌,他倾身过来给她倒了杯餐前利口酒,随后又坐了回去,就再也没有和她交换过哪怕一个眼神,就像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爱丽丝却一直在和她眨眼微笑,她会意,吃的礼仪一项不落,比如饮酒时应轻轻摇动酒杯,吃鱼时使用叉子,一边还要应对老公爵的提问。 “不知莫宁顿小姐今年芳龄几何?” “十六岁了。” “多么美好的年纪啊。”老公爵也不知是出于客气还是真心地感叹,“想当年我十六岁时才刚进剑桥,第一次看到牛顿先生,当时就在台下嘲讽他那荒谬的所谓理论,简直可笑。” 然而你会发现他的理论在几百年后地球上的三维世界里还是正确的,艾薇暗自想。 “公爵先生是不相信科学吗?” “什么科学……”老公爵鄙夷地摇头,眼神里尽是轻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科学,上帝创造人类可不是为了让我们挑战的。” 第13章 过去的房间 艾薇再一次意识到了汉诺威王朝老贵族的顽固,听他还在肆意对科学展开激烈的批判,忍不住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勇敢地反驳:“公爵先生,不怪我插嘴,若是没有牛顿他们所发现的科学,工业革命是不可能开展起来的。” “哼……”老公爵嗤之以鼻地讽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奶香蘑菇浓汤,“什么狗屁工业革命,都是一帮妄图当暴发户的穷鬼的胡作非为罢了,照我说,要是乔治三世再任由他们这么折腾下去,英国终究要出大乱子。” “但是整个社会更富有这件事是显而易见的啊,生产力的发展让许多人也因此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消费也因此被大量推动,难道您不希望英国更加繁荣吗?” 对这番来自现代历史书的说辞,老公爵明显不以为然,嗤笑得更厉害:“英国的繁荣可是由我们这些世家贵族支撑起来的,那帮平民不过是受着我们带来的福祉,莫宁顿小姐可别忘了自己的姓氏啊。” 艾薇顿时头大如斗——试图说服一个老顽固难度高如阿尔卑斯山,竟不知接下来还怎么开口。 她本来想说毕竟平民占着社会总量绝大多数。但看到老公爵刚愎自用的态度,她觉得还是闭嘴专心吃饭比较恰当。 “父亲,其实艾薇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时代永远呈现向前的态势,您或许应该试着接受新思想。” 令她大感意外的是,率先为她解围的居然是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凯文。虽然话说得委婉,但至少把她从当下尴尬的氛围里挣脱了出来。 老公爵见长子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自己,心里凭空冒上一股无名火。 但碍于客人在场,忍了忍强压了下去,声音里却仍满是愠色:“在大学里学了点浅薄的东西,就沾沾自喜自以为是,未来的克拉伦斯公爵万万不能有这样不可饶恕的毛病。” -- 第23页 凯文没有答话,挑了挑纤细的眉,继续吃完盘里的鸡肉,不忘优雅地用餐巾拭了拭手。 良久,他才再次发言,漂亮的深蓝色眼睛里泛着漫不经心的意味,朝父亲若有若无瞟了眼:“您说什么都对,儿子为刚才的错误言论向您道歉。” “你真得庆幸爱丽丝是个女孩。”老公爵见他主动认错,怒气散了些,但还是语气冷冷,“否则按你这样的乖戾脾气,我怎么可能让你继承我的财产。” 这时艾薇记起,十八世纪的时候一般实行长子继承制,不动产由长子全部继承,此外妻子和女儿除了很少的一点动产以外连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父亲这般威胁,凯文却仍是不以为意,弯唇道:“父亲指教的是,儿子能在社会上立足,全靠的是您与克拉伦斯的威势。” “我希望你能谨记在心。你这毛病一日不改,我一日不放心。” 老公爵教训完儿子,冷如蛇信的目光猛不丁转向置身事外的艾薇,忽问道:“莫宁顿伯爵小姐的祖上与我的祖上有些交情,应该是你的太爷爷吧,也曾来曼卡斯里参加过园会。” “那真是太有缘分了。”艾薇滴水不漏。 “是啊……”老公爵表示同意,“斯图亚特王朝时你家是非常显赫的,拥有着最肥沃的庄园,一直让我们羡慕不已。想必现在你家的土地还在吧?” 艾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关于田产的事。不仅显得突兀又没礼貌,也很不符合他作为长辈的身份。 但按下心里不快,她还是认真地回答:“是的,我家的土地仍在生产,种植了一些经济作物。” 只是产能不太好而已,她背地里嘀咕。 奇怪的是,老公爵明显露出欣慰的笑容,满面春风地吞下整块三分熟的牛腱子肉,咽进腹中:“既然如此,祝莫宁顿伯爵小姐在曼卡斯里能够度过一段称心如意的日子。” —— 这一顿午餐吃下来,艾薇浑身上下都只感到一个词:窒息。 爱丽丝吃饭时全程不敢吭声,凯文更是不乐意开口,即使被迫回应,也都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任凭老公爵在席间上首高谈阔论,毫无顾忌地发表着他关于当今时事的意见。 小部分是以批判为主,更大部分是报以蔑视不屑的态度,仿佛谈论起那些他口中的「蝼蚁」都是一种侮辱。 她一边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就开始怀念起安娜,至少自家母亲在吃饭时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还更容易接受一点。 不知为何,四周一瞬间突然阴沉下来,古堡本就光线黯淡,走廊里的烛火也是昏昏暗暗,一股寒气顿时涌遍全身。 「哗」一声,一道白光骤然划破眼球,把四下照得透亮,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顷刻间巨大的雨滴声平地而起。 英格兰的雨季又来临了。 艾薇垂下头,仿佛已经能闻到空气里萦绕不去的发霉味,却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迷路了。 古堡的装修曲折迂回,时不时就绕回原来的路口,那座墙角站着的石头人战士雕像还岿然不动,提醒她又绕回了原地。 好不容易走出这个迷宫,一个大房间忽然映入眼帘,她推开门,一下子被震撼住,两腿立时钉那不动了。 这个房间的白烛燃得光明如昼,虽然外面雨声很大,却更衬出此地的安静,甚至于是死寂。 墙上挂着美人的画像,只是因为和站在门口的艾薇距离过远,她不太能看清楚美人的脸,只能带着赞叹的心观赏着这里。 床上垂落华丽的深红帷幔,丝绸被褥上还摆放着一条纯白的灯芯绒睡衣,式样有些陈旧。 但修长纤瘦,腰间缀有一束简约的蝴蝶结,能想象出主人身材的颀长。 洋甘菊的好闻香气阵阵散发出来,好像在诱引着她走进去。 但艾薇铭记好奇心害死猫的真理,现代恐怖电影里的配角们要不是总干点多余的事,怕还能活得久一点。 再说这种几百年的古堡,很难说不会发生点震惊她全家的奇闻。 于是她在用眼神扫过一圈后,乖乖退了回去,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一切无事发生。 “艾薇?”刚拉好门把手,背后冷不丁响起女声。 这时突然一阵风卷过,顿时全身发冷。 她有种做贼被当场抓包的心虚,虽然啥也没干,略微慌乱地转过头,发现是满脸疑惑的爱丽丝。 “你是不是找不到房间了?你早说我就亲自带你去了。” “啊……”艾薇汗颜,“确实。” 爱丽丝却好像知道了她刚在看什么,也不急着走,说:“你是不是看到了里面?” “嗯?” “这里的主人是我的母亲。”她的眼神沉了下去,“她在世时就住在这里。” “怪不得布置这么精美,公爵夫人一定很热爱生活吧。” “可以说我们都受到她的影响。”她挽上艾薇的手臂走出去,“若不是敬爱的母亲,我们可能早就变成了和父亲那样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父亲并不尊重他的子女。不,可以说是所有人,在他傲慢自大的眼里没有人值得让他放下所谓地位和姿态去尊重。” “我想公爵老爷可能只是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已经过了半辈子,很难改掉这个习惯。” “所以我和凯文都很感谢我们的母亲,是她培养了我们从小到大的价值观和品德观,她热爱生活、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教我们骑马、赏花、在阳光晴朗的日子里去海滩游泳。 -- 第24页 可惜她去世得过于猝然,凯文甚至没能守在她身边,从伊顿公学连夜赶回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因此我敢说凯文并不喜欢曼卡斯里这个地方,要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想他一定不愿再回到这里。” “你也太不了解自己哥哥了。”艾薇汗颜,“我打赌他肯定不是为了招待我,在他眼里可没人值得他那样做。” 爱丽丝不以为然:“不管怎么说,以后必然很难在曼卡斯里见到凯文了,自母亲去世后,他一直居住在位于伦敦的庄园里。” “他是因为对公爵老爷耿耿于怀吗?” “我猜一定是的,母亲在世时就和父亲的关系僵如冰山,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在她生前冷若冰霜,为何去世后就一副痛心思念的样子,甚至吩咐女仆将她的房间按原样摆放,每月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要求点燃白蜡保持照明。” “可能这就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吧,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爱丽丝对这句话极其赞同:“这个说法虽然很新奇,但正是父亲的心理想法。因此我们都和父亲关系差劲,我们不愿和他交心,他更不乐意听我们交心,他眼里只有金闪闪的皇家玫瑰(一种金币)。” 回到房间,爱丽丝把索菲亚唤来为艾薇换衣裳,看着她把后者的栗色长发散下来,如同流泻及腰的瀑布。于是拿珍珠发卡随意地挽了一圈。 “你的发色和我哥哥的一模一样。”她由衷地说。 艾薇再次汗颜:“你怎么不说和你的一模一样呢。” 爱丽丝挠挠头:“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他是不是喜欢男人? 天气终于难得的放晴了,天空一片蔚蓝,间或有几只鸟不知疲倦地啼鸣。 一大早爱丽丝就叫索菲亚来提醒艾薇梳妆打扮,准备好昨天就约定的野餐。 这两天在曼卡斯里叨扰的日子,都是由索菲亚负责照顾。虽然艾薇并不习惯陌生人接近自己的卧室,但好在这是个热情似火的姑娘,一下子把那股隔膜驱散了。 据索菲亚自己描述,她来自法国南部的一座小城市,父母去世后跟随外祖父一家来到威尔士,后来成年了因为嫁不出去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一找就找到了这里。 她的英语说得不是很好,所以艾薇要费点功夫才能从她的小舌音里辨别出正确的单词,不过虽然交流有点累,但幸好她的活泼和健谈把这个缺点掩盖住了。 比如说,她经常在餐后和艾薇讲些从各途径搜集来的八卦。虽然不知道消息保不保真,但至少听得人津津有味。 有时索菲亚在艾薇探究的目光下讲兴奋了,连自家少爷的秘闻也一抖而出,睁着那双珍珠一般的亮闪闪的眼睛,小声附在她耳朵旁:“有时我都怀疑凯文公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其实我也这么以为。” “是吧!”索菲亚很高兴有同道中人,“我刚来英国的时候,被这里的文化气氛震惊了,在此以前我根本无法想象会有同性恋的存在,怎么会有男人喜欢男人呢。” 艾薇不得不在心里表示索菲亚还是见识少了。 再往后三个世纪,她不仅不会震惊,还会对这个爱好习以为常,甚至主动去接受这个事实。 但在这个时代就已经能看出萌芽,艾薇还是有些吃惊。 “那么克拉伦斯先生不会真喜欢男人吧?” “目前尚未有确切证据表明凯文少爷的性取向。但至少我们从没见过他和女性主动说过话,甚至极少有接触。除了他已故的母亲,可能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女性正常交流过了。” “索菲亚,给小姐衣服换好了吗?”两人正说得兴奋,楼下爱丽丝估计看一直没有动静,不禁催促了一声。 “哦,马上好!”见状,她忙把一件克莱因蓝的连衣裙给艾薇换上,怕乍暖还寒会有些冷,又给她穿了条雪白的开司米披肩,头发打散梳通,任由它自然地披落下来,再戴上一顶浅色小帽子。 克莱因蓝神秘中带着高贵,阳光撒在上面就如沉入波光粼粼的湖水,深邃而优雅,艾薇身材本就纤瘦,这条裙子上身更显气质。 “我敢说艾薇小姐若是出现在皇家舞会上,必然得到众多王子的追求呢。” “让他们追去吧,反正我也不会答应。”艾薇笑说,把蓝水晶项链戴正后下了楼。 —— 草坪因为才下过雨的缘故湿湿滑滑的,许多野花在明媚太阳的照射下格外有生机,鹅黄色的迎春花勾连成片,近处重瓣紫罗兰开成花海,染得眼眸都成了浅紫色。 艾薇呼吸着晚春新鲜的空气,让那股甜香和清新夹杂的气味进入肺里,身旁爱丽丝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感叹道:“要是英国一年四季都能保持这个天气就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除了睡觉,下雨在其他时候都是最扰人的东西。” “那你还好,我睡眠本来就浅,雨声经常让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我在床头放了几本小说,失眠的时候会打开来看看。” “说起来,我在房间里翻到两本不错的小说,还挺好看的。” 爱丽丝了然:“那是我特意放在那里给你看的,是我原来最喜欢的情节,狡诈成性的吸血鬼和心机深重的贵族小姐互相凭借本能接近。 -- 第25页 一个假装迷恋对方美丽的面孔实则谋取血液,另一个带着纯真的面具,暗地里却在欺骗感情,谁也不知道对方在自己看到的外表下隐藏了什么样的心思,外人也只以为两人深深相爱。殊不知无论哪一方都是在与虎谋皮。” 听起来挺带感,虽然被剧透的感觉不太好,但艾薇还是被吸引了:“这种白切黑、黑吃黑的故事真挺新奇的。虽然可能不太被世俗容纳,但我很喜欢这样的女主角。” “艾薇,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做这样的姑娘。不过你得做好迎接他们的指责和批评才行。” “被你看穿了,不过我管他们指指点点呢,我高兴怎样就怎样,我眼里只爱自己。” 艾薇说着,偶然间一抬眼,正好瞄到不远处的凯文正在专注地画些什么。 他面前有一架画纸,调色盘里五彩斑斓,架势活脱脱像个专业画家。 “我还不知道,克拉伦斯先生有这项文艺的爱好呢。”她开玩笑地看向爱丽丝,嘴里咬了块烤红薯片。 “他确实对画画颇有造诣,母亲还为他聘请过巴黎的画家到家里为他进行指导,只是父亲为此极为不满,说这不是一个未来的公爵该有的爱好,勒令他停止对作画的痴迷。” 听起来克拉伦斯老公爵简直和现代那些扼杀孩子兴趣的专?制家长一模一样,不准他们学自己认为没出息的东西,硬生生把将来的艺术家毁在摇篮里。 “那也真是太可惜了。”艾薇由衷地叹气,听见爱丽丝好奇的声音,“要不我们去看看他在画什么,我怎么感觉他的视线好像在看你。” 艾薇的手被她拉着半拖半拽走过去,凯文的侧脸在日光下俊秀如星辰,本就白皙的皮肤和他攻击性锐利的五官形成鲜明的张力对比,更衬得他如希腊神话里神祇般俊美。 “你在画什么,拿来给我们瞧瞧。” 爱丽丝的清脆笑声瞬间打破那份安静,凯文明显一惊,从画中迅速摆脱出来,在抬头看到两人的一刻脸上莫名掠过一丝慌乱,迅速把手上的画页翻了过去。 “没什么……”凯文略微低头,避开妹妹探求的目光,“我看晚春真是个迷人的时令,又有旺盛的生命力,于是画了点风景罢了。” 艾薇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一向高傲如他父亲的凯文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语气沾上急促,好像在辩解什么。 “那有什么不能看的?”爱丽丝对哥哥的反应更加奇怪,强硬地走上前就要把画纸翻回来。 “爱莉塞特。”凯文却很不悦地皱眉,甚至严肃地叫出妹妹的大名来制止,“你大可以去看我别的画,这一幅并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就是啊爱丽丝,克拉伦斯先生可能发生了失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回去给我观赏他的其他画作好了。”艾薇怕为了一张画把气氛闹僵,连忙站出来调节气氛。 “行吧,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记得等晚饭前再一起回来。” 艾薇见她居然要动身提前回家,不免疑惑:“当然是我们一起回去,你这么急着把我们撂这干什么?” “我要亲自下厨给你烤蛋糕吃,你就留在这里再多走走,我哥画完估计还要好一会儿,你就代我等一等他吧。” 艾薇想了想,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驳她的请求,然而还没等她拒绝,爱丽丝就已经上了马扬长而去了,只剩溅起的泥点在半空飞扬。 这下偌大一个空旷的草坪,只剩两个尴尬的青年男女。 凯文倒像没注意到妹妹离开了一样,自顾自专心地画他的风景水彩,仿佛对四周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只有艾薇坐在野草地上找不到人说话,被迫站起身眺望远处,看着山顶上缠绕的雾气氤氲不散,日光逐渐转淡、逐渐发暗,随后被一片片阴云覆盖。 瞳孔瞬间瞪大,她当即惊恐地叫起来:“克拉伦斯先生,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吸血鬼与高岭之花 凯文闻言,这才从他的画纸里抬起头,瞥了眼天色,立刻收拾好身旁一切工具,又走过来帮助艾薇把野餐垫等东西收好。 然而天公不作美,在他们才跨上马鞍的下一秒,“哗啦啦”,雷声大作,暴雨瞬间倾盆而下,劈头盖脸浇了艾薇一身。 凯文骑术明显比她更好,马位始终在她前面,忽然转过马头向她走来,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解下披在她的头顶,不冷不淡说了一句:“莫宁顿伯爵小姐如果不想感冒的话,速度尽量快一点吧。”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点怀疑面前的青年是不是被夺舍了。 见艾薇用质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轻笑一声撇开视线,手执的银鞭拍了把她的马屁股。顿时这匹白色的纯种马撒开蹄子迅速往前奔去。 下马后两人近乎是在雨里奔跑着进了大门,在台阶前不约而同停下,凯文朝楼上唤了一声“索菲亚!” 早有准备的女仆连忙跑下来,在看到浑身湿透的艾薇后吃了一惊,把她迎上楼去换衣服。 “我的上帝!你们怎么会淋成这副样子。”她同情地摇头,“照我说,英格兰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就该随身带雨衣备着,还好公爵老爷有事出远门。不然看见你们的模样必然要大骂一通。” 突然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异地大叫:“哎,这不是……这不是凯文少爷的大衣吗?” -- 第26页 艾薇无语地捂住被高音震破的耳膜,看着她把这条卡其色的天丝混纺风衣小心翼翼脱下来,捧在手上再次发出感叹:“我还以为凯文少爷有厌女症呢,没想到是我误会了。” “你没误会,这并不能排除他没有相关症状。” “可是他从来不会这么关心任何一个女孩子啊,我曾亲眼看到舞会上多少贵族小姐想接近他,都被他毫不客气地嘲讽回去的。” 索菲亚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挤了挤眼睛,身体靠近她,附在耳边小声说:“你认识托利家的大女儿瑟尔曼小姐吗?” “有所耳闻,她的祖上是赫赫有名的大臣。” “她可是以娇纵任性出名的,上回可是费尽心机要来邀请凯文少爷跳一支华尔兹,可他一点面子也不给,居然说瑟尔曼小姐最好还是多练习舞技,当众摔倒可不是托利老爷愿意看到的景象。 那天瑟尔曼小姐气得一晚都没有和朋友说过一句话,就一直愤愤不平地瞪着我家少爷。 照理说那样娇滴滴一个高贵的姑娘,任谁都不会不答应吧,可凯文少爷偏偏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例外。” “他这叫情商低。”艾薇推了推自己的脸颊,“我说真话,要不是他的家世和这张不错的皮相,就凭他的性格,早就被挂在小报里被大肆抨击了。” “可他是个顶顶有钱的单身汉呢,相貌又这般英俊,就算再傲慢无礼,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 “凭什么?” “就凭他是克拉伦斯公爵唯一的继承人。” 艾薇几乎要从鼻子里呵出气来,唯地位论、金钱至上论果然是所有时代的主流,在这个社会更甚。 她不愿再听索菲亚对凯文的盲目崇拜,抹了把被雨水打湿的脸:“那你先把你偶像的衣服洗了吧。” —— 拿回大衣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她估摸着凯文这种习惯于伦敦市中心繁华生活的少爷应该没睡,便摸黑把衣服还回去。 轻轻敲敲门。 “谁?” “是我,艾薇。” “请进……”她拉开房门,看见他正伏案在书上写着什么,戴一副金丝吊链坠着的单边眼镜,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姿态慵懒如猫。 他穿一件白色丝绸缎睡衣,用腰带松松垮垮地打了个结,露出白皙到能看出骨骼的小臂。 应该是刚洗过澡,栗色的发丝湿漉漉地沾湿了脸颊与额角,水滴还径直沿着修长的脖颈往下淌。 听见她的开门声连头也不抬,随口问了声:“莫宁顿伯爵小姐有何贵干吗?” 她扬了扬手里的大衣:“我是来还你衣服的。” 趁此机会,她偷偷环视了一圈周围。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低调得完全不像一个贵族的作风。然而又处处透出沉淀的厚重感,就像古铜色的黄杨木雕琢的沙发,以及金丝楠木构筑的床柱。 “谢谢克拉伦斯公爵少爷的帮助。”艾薇将折叠的风衣展开,替他挂在衣架上,“你的品味倒是令我赏心悦目。” “哦,是吗?”凯文略略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谢谢小姐的夸奖。”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低沉如旷野的风,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艾薇意外地发现这声线居然颇为迷人,甚至像浸了七分血藤的朗姆酒,深红的液体在玻璃杯轻晃中折反出绮丽而奢靡的圆晕。 当他略微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的气息有那么一秒不稳了。 他戴着单边眼镜的瞳孔幽深乌沉,像是泛着波光的漩涡,气质松垮而矜贵,让他看起来就是个活脱脱的斯文败类。 这是艾薇自认识凯文?克拉伦斯以来,第一次这么发觉他竟然是个蛊王。 白天,他是众星捧月、骄傲自矜的公爵少爷,如高岭之花难以采撷。 夜里,他更像外表纯情俊美,却习惯于在黑暗中寻觅新鲜食物的吸血鬼。 征服他,似乎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儿。 屋里传来一股清爽的柑橘香薰,这才让艾薇被拽回正常的现实。昏黄的吊灯慢悠悠垂下来,反射出两人互相客套的表情。 他的侧脸沉在橙红的烛火里,勾勒出黑夜的阴影,艾薇笑了笑,眼神正好瞥过在画架上晾着的画纸。 那是他白天的画作。 由于他的遮遮掩掩反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忍不住趁他始终低着头的时间,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屏住呼吸,她偷眼看去,却呼吸骤停—— 不偏不倚,瞳孔里倒映出画上的克莱因蓝。 旁边散落着零零乱乱的颜料,被风吹得滚了几圈,好像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她斜睨凯文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想必调出这种蓝色也不容易吧。” 凯文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深邃的眼里霎时掠过一丝急促,抬头直视她探寻的眼眸:“我不认为未经主人允许就阅览作品是一件礼貌的事。” “我同样不认为未经他人允许就画像是一件礼貌的事。” 「啪」一声剧烈的响动,门倏然被关上。 一阵猛烈的暴风刹那刮来,从还未关上的窗户外呼啸而至,把白色木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屋里气氛瞬间凝固。 他的呼吸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缠在一起,伴着稀落的水滴,胸前不断起伏,神情在昏沉的视线里幽暗不明。 -- 第27页 少女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被纯黑斗篷裹得密不透风,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露在外面的肌肤,只显出一张如同含露玫瑰的美艳面孔,还有沾在眼尾处的柔媚发丝。 她静静地走近他身边等待回应,脚步如同暗夜里的幽灵,及远及近。 却见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抬起他高傲的下颌,眼神里含着戏谑的意味,目不转睛地注视她:“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事先询问过莫宁顿小姐的意见,冒犯了您。” 两人一高一矮地站着,身体之间相距不过十英寸,他只要微微低首,便能触碰到她的额头。 她突然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轻轻伸出手,细长的指尖挑起他敞至胸前的睡衣领口,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随即收回。 一字一句,若隐若现的气息侵占着他脖颈上的每一寸肌肤,就像是浸泡在撒满玫瑰花瓣的浴水里。 “没关系,宽容向来是我们家族的美德,对您也不会例外呢。” 她话音刚落,不忘冲他甜美一笑,转身打开门,脚步声消失在空旷的走廊尽头。 第16章 垂死的玫瑰 这个夜晚以后,凯文似乎在故意避着艾薇,从不与她碰面。 索菲亚解释说少爷最近忙于管理地产田庄相关事宜,一批佃户这周集体交租,此外还要操心购买坎特伯雷侯爵的猎场事宜。 据她说那位侯爵最近手头紧,急于卖掉这座祖传几代的森林。 而凯文少爷和他父亲一样有着猎鹰一般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果断出手,抢在所有人听到风声之前买下了这座所有人都艳羡的产业。 所以他始终不在城堡里露面的理由似乎顺理成章。 不过艾薇估计凯文是真的事务缠身。因为都没见爱丽丝提起过他,否则照往常是有事没事都要在自己面前夸几句哥哥的。 她在曼卡斯里呆了大概三四天,由于连绵阴雨,她不得不长时间闷在古堡里,和一群女仆们玩猜字谜之类的游戏。 爱丽丝和凯文出门去参加远在南安普敦的表哥婚礼,说两天后就会回来,让艾薇在城堡里等着他们。 不过虽然略显寂寞,但没有老公爵的日子就是舒爽,闲来无事弹弹钢琴,和索菲亚她们用风琴伴奏唱点苏格兰民歌,倒也快活。 因为玩累了,这天她很早就上床睡了,熄灭蜡烛后美美进入梦乡。 她甚至梦到了哥特式小说里的情节,面容苍白的英俊王子被邪恶的巫师关在漆黑幽暗的古堡里,常年见不到光。 突然有一天,大门破开,白亮亮的日光顿时倾斜而入,铺天盖地地照了他满身。 王子睁开眼,却见一身骑装的公主提着剑赶来,一刀斩下巫师的头颅,就在王子以为自己得到救赎朝她张开双臂的时候,手腕再次被冰冷的镣铐锁住,再次动弹不得。 公主溅满鲜血的脸上顷刻露出微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陷入愕然的王子,笑得如同午夜时分濒临死亡的玫瑰。 “我不是来救你的。”她的瞳孔泛出妖异的猩红,“我只是来拉你共赴沉沦而已。” “艾薇?韦尔斯利!” 一声暴喝骤然如惊雷般砸往地面,坠入艾薇已经陷入迷迷糊糊的耳朵。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直呼其名,往常都是出于尊敬用家族的头衔唤她「莫宁顿小姐」。 听上去声音的主人非常生气,甚至于是愤怒。 “艾薇小姐,艾薇小姐!”她还没从梦境里反应过来,索菲亚急匆匆地爬上楼跑进她的房间,慌忙给她穿上大衣,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睛圆睁,细看全是恐惧。 艾薇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索菲亚,边为自己系腰带边满面慌张地说:“公爵老爷好像很生气,一定要你连夜从曼卡斯里离开!” ? 艾薇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迅速把过往的经历回忆了一遍,自己似乎也没怎么得罪这位老顽固啊。 即使是顶撞了他几句,应该不至于做出连夜把她赶走的举动。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可是公爵的意思是让您尽快离开,一刻也不能耽搁,原谅我也只能奉命行事。” 索菲亚心急火燎地催着,把行李箱给她快速收拾好提在手上,拉着她一同跑下楼。 老公爵果然站在楼梯口踱步,如同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回廊角落,站在黑漆漆的窗边活像一只噬人的野兽。 听到脚步声后野兽立刻回头,狮子般的眼珠子狠狠瞪住不明所以的艾薇,张开他雪白的獠牙,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你这个罪无可恕的小骗子!一个一穷二白的破落户姑娘,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没钱是世界上最可耻的行为,本公爵奉劝你赶紧找个穷鬼马车夫嫁了吧!” 身后索菲亚?情不自禁颤了颤,牙齿也在不住打战。 原来半夜把自己赶走就是为了这个,在他眼里穷人不配留在曼卡斯里,所以她理所应当就该被赶出去。 老公爵见她冷静得出人意料,喉咙里不禁发出可怕的咕噜声,如同蟒蛇丝丝吐着信子,火冒三丈地大叫:“你这个毫无廉耻的野蛮姑娘,你父母应该为生了你这么个荡?妇而羞愧,居然恬不知耻勾引奥古斯特王子,举止言谈粗俗无礼不尊重长辈,本公爵真为没有早点看穿你把你赶出去而后悔!” -- 第28页 “那现在您看穿了。”艾薇坦然地接住他怒火熊熊的目光,一面踏上台阶走出门,淡定地回答,“您已经知道我是一个野蛮、不知羞耻、水性杨花的姑娘,恭喜您把我的缺点全部揭露了。但是,我不得不很抱歉地告诉您,我并不打算改。” “还有,即使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惜就算您贵为克拉伦斯公爵,也管不着莫宁顿家族的姑娘。” 临出大门时她最后回头补了一句。随即转过身拎着自己的箱子离开,哪怕老公爵还痛恨地说了什么,反正她耳朵也听不见了。 深夜里古堡就如蛰伏的巨龙,吞吐着被阴云笼罩的夜色,不过艾薇来不及再看一眼,眼下最重要的是赶上驿站的马车,迅速回到自己位于伦敦的家。 第17章 快逃! “欺人太甚!”安娜在得知女儿连夜回来之后,脸颊不禁愤怒地涨成猪肝色,“那克拉伦斯固然再怎么显赫,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真拿我们韦尔斯利家是吃素的?” “就是啊,居然这样对待小姐,简直是不可饶恕!”瑞秋在旁也越听越义愤填膺,甚至索性扔下针线活不干,帮着女主人踩地砖出气。 “呵,若是回到斯图亚特王朝,我家也是爱尔兰最风光的贵族,那轮得到这些狂妄自大的英格兰人摆谱?” 安娜又开始絮絮叨叨家族过往的辉煌,将那些陈皮烂谷晒一晒继续翻炒起来。 偏偏有个忠实的听众瑞秋,边听边附和,怜惜地看着站在那换晨衣的艾薇:“哦我最亲爱的小姐,受了这样莫大的委屈,将来可一定要让他们还回来。” 然而当事人并没有参与两位中老年妇人的声讨会,耳边回荡着母亲怒火中烧的声音,脑子里在想着事情。 不过艾薇越想越不对劲,老公爵怎么会知道自己和王子打过交道?按理说奥古斯特上门拜访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除非—— 是他的宝贝儿子告的密。 当时只有理查德和瑞秋亲眼看着,唯一的外人只有置身事外的凯文。 因此艾薇猜测,一定是他向他的父亲说自己的坏话,甚至不排除添油加醋恶意抹黑的可能性。 不仅说她是个没什么财产的穷姑娘。更难以饶恕的是,他还羞辱她为不知廉耻的「荡?妇」。 艾薇越揣测,越对凯文讨厌得咬牙切齿。 其实她对老公爵以及那些人怎么看待她的并不在乎,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爱怎样就怎样,凭什么莫名其妙要被荡?妇羞辱? “小姐,门外有人来拜访,指名说有事情向您道歉。”管家林德匆忙跑上楼,摘帽向她请示。 安娜一听便怒上心头,瞪着他喊:“欺辱了我女儿还想来给块蜜糖?快把那人赶出我莫宁顿的大门。” “如果是克拉伦斯小公爵,那就请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艾薇克制地说,尽量不把怒气从脸上表现出来。 然而林德为难地挠挠头,和瑞秋对了个眼,随后小声道:“是克拉伦斯小姐,她说一定要向您道歉。” 既然是爱丽丝,艾薇知道她是真的有话要来解释。否则也不会大早上从那么远的地方特意赶上来。 没想到,艾薇下楼时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禁愣住了。 爱丽丝几乎是蓬头垢面,鹅黄色的裙子上溅满泥点,脚边还堆着一个棕木行李箱,似乎是急于赶路风尘仆仆而来。 “艾薇小姐,我是真的很抱歉。”视线里一出现艾薇愕然的眼睛,她便立刻走上前去,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我真的没有料到父亲他会那么做。虽然他从前也做过很多过分的事,但这次让宾客深夜一个人回家,想必全英国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主人。” “这和你无关,你不需要为此道歉。”艾薇尽管内心还有怨气,但还是对无辜的姑娘保持微笑。 “不……”爱丽丝摇摇头,“我是回到曼卡斯里庄园后才得知这件事,并且听父亲身边的老仆役说,是有一位先生拜访父亲,并向他诋毁了你。我不知道那个不知名姓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父亲竟然相信了他的一面之词。” “可是,我想我并没有和哪位先生结下梁子。” 爱丽丝看入她矢车菊蓝的眸子,此刻透出深如漩涡的怀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里所想,直视她说:“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个搬弄是非的小人究竟是谁。但我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绝对不是凯文?克拉伦斯。” 气氛过于紧张,艾薇哈哈一笑:“你倒对你的哥哥很笃定。” 爱丽丝的神情却极其认真,好像急于恢复哥哥名声:“虽然我童年一直在寄宿学校度过,但凯文这个人我异常了解,他毕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他或许会因为骄傲而议论他人,但他是自小养尊处优不屑从俗的贵族绅士,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中伤之事的,请你一定要相信他。”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在乎,如果不是他所为,那就再好不过,最重要的是你的父亲态度确实恶劣,我很难相信你这样善良的姑娘居然是她的女儿。” 话音刚落,艾薇意识到对面女孩烟水晶般的瞳孔,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他的专?制和虚伪不仅赶走你,也把我从曼卡斯里逼走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和埃德加先生私奔,带上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产,永永远远地摆脱父亲的控制。” -- 第29页 这消息来得过于仓促,令艾薇不由得惊诧不已。 注意到她的眼神,爱丽丝确信地点头:“是的,我已经无法忍受他的掣肘和可怕的顽固不化,再不从他的控制下逃出去,我马上就要嫁给他中意的肯特公爵少爷。 但此前我根本没有见过我未来的丈夫。埃德加先生去南安普敦找到我,和我约定在谢菲尔德的车站碰面,我们一起从那里去苏格兰。” 她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干燥,艾薇拿铁壶给她倒了杯水喝。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带你坐上去谢菲尔德的火车,我想你应该对伦敦不太熟悉。” “我确实很少出门,感谢你的帮助。”她一咕咚把水喝下,抹了把唇角。 “但你确信你和他在苏格兰能养活自己吗?我记得你说过那位绅士家里负担很重,我担心会带来你没考虑到的后果。” “这些我都仔细思考过了。”爱丽丝一脸坚定,“母亲留给我的钱已经足够定居一段时日,期间我们会找到足够养家糊口的工作。埃德加拥有牛津的法律文凭,据他了解当地正缺少相关的律师人才,我相信他很快就会获得一个心仪的职位。” 顿了顿,她又说:“何况为了爱情,我并不在乎任何试错成本。” 艾薇即使不是很赞同她这句话,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 她向爱丽丝尊重地微笑,递了块手帕让她擦去脸上的汗渍:“我想我们得赶快出发,你毕竟是克拉伦斯公爵小姐,怕是马上全伦敦都要知道这件事。” 爱丽丝点头,俯下身去拎箱子:“今天凌晨我趁着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急匆匆收拾了东西就离开庄园来找你。但我恐怕父亲马上就会得知我失踪的消息,很快就要派人满英格兰找我。所以中午十二点前我必须离开伦敦。” —— 艾薇是真的没料到老公爵的速度会这样快,或者说克拉伦斯家族的势力竟然这般强大。 她们的马车才行驶到牛津街,就已经能听到一群警务官四处寻找爱丽丝的声音,如同森林里蠢蠢欲动的狼群。 “公爵下了命令,说太阳落山以前必须找到小姐。” “说得简单,我们该去哪里找到爱莉赛特小姐!我们怎么知道她莫名其妙会跑去哪里?” “估摸着小姐是受不了公爵可怕的钳制离家出走了,照我说,往码头和车站多安插几个人手,我想她离开伦敦一定会踏足那些地方。” 艾薇眼看着身旁女孩额头汗珠一滴滴涔涔而落,忍不住掀开车帘吩咐车夫:“麻烦您请尽量加快一些,我们急着赶路。” 得到车夫的肯定答复后,她明显感觉到马蹄的加速。虽然颠簸,但速度足够让人安心。 爱丽丝早已紧张得说不出话,似乎马车经过的所有人都在议论自己,认为既然生在克拉伦斯这种含着金汤匙的家庭,就该接受家族安排的命运,离家出走是世界上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艾薇真想替爱丽丝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骂一顿。 “两位小姐,车站到了。” 车夫响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艾薇先跳下马车,帮爱丽丝把箱子搬下来,看到前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在挨个搜查进入月台的乘客,低声咒骂了一句。 “该死的!” “别担心,我带你抄小路过去。”见爱丽丝害怕得往后缩,她连声安慰说。 “连累了你,真抱歉。”爱丽丝低声说。 “小事,你别忘了,我好歹也是来自爱尔兰的莫宁顿伯爵小姐,你父亲再怎么嚣张跋扈,也找不上我的麻烦。” 艾薇满不在乎地说着,拉住她的手往偏僻处的胡同走,面前出现了一道矮墙。 她先把爱丽丝的行李箱扔过墙,手脚并用利落地翻上去,把手伸给从没这么干过因而有些胆怯的爱丽丝,示意她拽住,“别怕,拉紧我。” 爱丽丝望见她鼓励的神情,信任地搭上她的手,借着她的力气也爬了上去,最后一起降落到地面。 “看起来你经常干这种事。”爱丽丝开玩笑道。 “那是,我敢说,整个伦敦没几个男孩子有我玩得野。”艾薇边笑,边拉着她往人满为患的月台上跑。 因为临近发车,乘客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她使劲将爱丽丝推了进去,等她上了火车,从车窗把行李箱递给她。 “拿着,带上我的祝福一路顺利。” 爱丽丝接过,趴在窗台上朝她招了招手,泪水几乎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她定定地盯着艾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耳旁的汽笛声已经长长拉响,火车随之缓缓发动,整个车厢发出阵阵慢悠悠的抖动。 “艾薇,等一下!” 艾薇见状,忙跟上火车的步伐,靠近她的窗台。 人群中听到她最后说:“凯文一定会找你,请你务必隐瞒我的下落。” 第18章 耳光 艾薇见识过克拉伦斯家的效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高。 她才从车站回到家,就看见女仆布莱兹站在庄园门口,不安地左顾右盼,好像在焦急地等人。 一看见自己从马车上跳下,她立刻急切地迎了上来,双手焦躁地抹着腰上的围裙:“艾薇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 “什么事?” 布莱兹脸上顿时泛出无奈,朝里面努努嘴:“您最不想见的先生指名要见您。” -- 第30页 艾薇顿时黑脸。 “给我把他赶出去!” “没用的……”布莱兹闻言愈发汗流浃背,“请您原谅我,我已经再三强调了说莫宁顿庄园不欢迎小公爵先生。但他居然直接进了花园,任我怎么阻止都阻止不了。” 艾薇强忍着才没让脏话飙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一边吼着一边气势汹汹走近自己家的花园大门。果不其然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站在喷泉旁,仿佛就在等候她。 他只一个人,身上随意地披一件长及膝盖的墨绿大衣,此外毫无修饰,看上去是来不及准备匆匆而来。 听到脚步声,凯文转过身,瞳孔被朝阳的熹微光焰掩盖着。 因而看不清神情,但是声音仍然保持隐忍的克制,似乎是火山爆发前的宁静。 “韦尔斯利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艾薇能瞧出来,面前的男子在生生压制他的怒意。 她装傻充愣,用事不关己的表情天真地对上他的审视:“小公爵先生这是在打哑谜呢,原谅我跟不上您的思维。” “我不希望韦尔斯利小姐有任何隐瞒。”他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眸子里隐隐翻涌起暴雨前的阴云,“请您诚实告诉我。” “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韦尔斯利小姐!”他突然喊出她的姓氏。 既严肃,又不失应有的礼貌,却能听出嗓音里明显的愠恼。 “这世上没有比你更清楚爱莉塞特下落的人,你是她现在唯一的朋友,只有你一定知道她去了哪里。” 见她仍是满脸无辜,他似乎忍无可忍,语调骤然上扬,克制了很久的怒气似乎一触即发,气氛一下子凝固成即将破裂的冰面。 艾薇见他语气突然咄咄逼人,心里没来由冒出不忿,瞪了他一眼,同样报以不客气的语调:“你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凭什么要来问我?” “韦尔斯利小姐,爱莉塞特如此一走了之,我们全家都很担心她,请你……” “什么全家!”艾薇立刻打断,“这个全家,只有你那敬爱的公爵父亲,还有小公爵你吧!你们要是真为她着想,就不应该打着所谓亲人的名号逼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他忽然走近几英尺,柑橘与木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鼻子里,艾薇甚至感觉到了他呼吸里的热气。 他竟然沉默了。 然而不等艾薇再次开口,他近乎强硬地打断她:“韦尔斯利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有什么意思?” “爱莉塞特任性天真,她的私奔根本就是年少无知不计后果。而你这样是非不分地帮助她,仅仅只是纵容她的一时冲动,你这只会害了她!” “克拉伦斯!”艾薇顿时没了好气,一股无名火凭空冒上心头,狠狠瞪着他,“原来你和你那狂妄自大的公爵父亲一模一样,喜欢拿自己的顽固当真理,强迫唯一的亲妹妹接受你们安排的命运!我请你赶快滚出我们莫宁顿庄园,敝地小得可怜,盛不下您高贵的家族冠冕。” “你是不是不理解我的话?韦尔斯利小姐,您这个理想主义者眼里只有所谓虚伪的爱情、假惺惺的浪漫,你根本就看不到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你难道以为私奔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行为吗?” “是啊,只有您是社会最顶层的现实主义学家呢,眼里只有你们家族的脸面和荣光,又怎会知道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和自由。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公爵父亲都无权干涉,你只配活在中世纪当你的专?制教皇去吧。” 艾薇讥讽地看着他,却眼见着他竟逐渐平静下来,不怒反笑。 “莫非韦尔斯利小姐还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爱情?”他眯起他漂亮的深色眼睛,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在这个世界,婚姻的价值观只有金钱对金钱、地位对地位,爱情那一套在现今的英国根本行不通。如果整个社会只剩下和您一样的理想主义者,那我们的秩序都将乱套了。” 消退怒气后他的姿态戏谑如猫,后背靠在一棵白桦树上,任凭头顶的枝叶掉了满身。 艾薇看着他用嘲笑的语调回击自己。顿时被他的态度惹得愠怒不已,一气之下,右手掌往他的脸颊挥了上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她的掌心瞬间火辣辣泛疼,他原本白皙的皮肤须臾浮起微红,幽深的眼眸随后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似乎并不诧异她的举动,也不恼怒,仍是站在原地,目光毫不掩饰地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你真是傲慢自大、固执又狂妄。”艾薇收回手,恨恨地瞪着他,“你只配烂在这个时代里。” 第19章 惹怒我的后果 这记耳光下来,艾薇意犹未尽地甩甩手,指向他的眼睛:“克拉伦斯,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所说的每句话、每一个字,我祝你千万不要后悔。” “韦尔斯利小姐,我们只是信奉不同的观点,你大可不必如此动怒。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会用什么办法让我后悔。” 又来了! 艾薇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傲慢自矜的神情,原本清冷的面庞上偏偏长了一双透出嘲谑意味的眼睛,令她觉得自己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一举一动都被他纳入讽刺的范围。 “我会用一万种办法让你所谓的现实主义毁灭殆尽。”艾薇越看到他这副目光,越能出奇的冷静,唇角勾如新月,“我们来日方长。” -- 第31页 他笑了一声,却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艾薇瞪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忍不了又狠狠咒骂他几句。 在他消失在莫宁顿庄园大门的那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夸张的大笑,几乎像是从地里骤然冒出来。 “真是精彩!”伴着剧烈的笑声,还传来响亮的鼓掌,似乎看了一场环球剧院里有趣的好戏。 “说实话,我还从没见识过凯文?克拉伦斯和别人争辩,关键是分歧对象居然还是您,艾薇小姐。” 艾薇回身,却发现是欧恩从一棵悬铃木的背后走出来,抑制不住的笑意融化在瞳孔里。 他照样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发顶没戴帽子,任凭浅金色的长发像海藻一般洒脱地荡下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早在小公爵先生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造访你的庄园了。” 艾薇眉头皱得更深:“所以你自始至终一直在偷听?” “这哪能叫偷听?”欧恩满不在乎地笑道,“好戏无人捧场岂不可惜,若不是我不辞劳苦提前等待,如何能见识到艾薇小姐精彩的论点呢?” “你要是把偷听墙角的功夫用在正事上,你就不用穷困潦倒了。”艾薇毫不客气地说,鞋子把地上的落叶踢了一脚,“我衷心地劝告你,少管别人闲事,把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比较好。” 欧恩耸耸肩:“我这个人四处流浪、无家可归,我自己连镜子都不愿意照一眼,有什么好花心思的?” 人能自暴自弃成这样,艾薇简直无语了。 她翻了个白眼,耳旁听见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不过艾薇小姐,听说你去了曼卡斯里做客,我想小公爵一定不是很情愿招待你吧。” “他什么态度我怎么知道?不过这好像跟你半分关系也没有吧?” 欧恩见她没好气,扬眉笑道:“我只是猜测而已,他和老公爵一模一样,都自恃极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我觉得你在那里做客必定不会愉快,我闭上眼都能想象凯文?克拉伦斯用什么样的神情接待你。” “请你关闭你自以为是的上帝视角吧!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东西。” 艾薇对他莫名其妙的猜测感到难以忍受,甚至能感觉到他表情里若隐若现的控制欲,就连她在想什么他也要不依不饶地探寻出来。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欧恩并非是自己最初看到时的样子,他很可能有另外一张面孔,隐藏在放荡外表下或许是一个有着可怕的偏执心理的灵魂。 “那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凯文?克拉伦斯动心了?”半晌的缄默后,他猛然抬头直视她深蓝色的眼睛,那双爱尔兰人特有的瞳色天生迷人,此刻正愕然地瞪着他。 “你是不是疯了?”艾薇吃惊地往后退了两步,张大嘴巴,“我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你对他的态度只字不提,让我很难不怀疑你对他有意。” “我告诉你,欧恩。”艾薇厌恶地眯起眼,脚下的落叶被踩成碎片,“我就算终身不嫁,也不会看上他那样傲慢的自大狂。我把话放这了,对他动心,倒不如让我去伦敦塔被关一辈子。” 欧恩忽然笑起来,“克拉伦斯空有一个公爵头衔,以为有了杰出的家世便能为所欲为,实则自视清高,却不知自己粗俗无礼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根本不配拥有爱情,更不配得到你,艾薇。” 他居然缓缓靠近她,眼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面容,嗓音逐渐降低,竟化成暧昧的语调,呼吸之间温柔地在她的耳边吹气。 艾薇却不动声色地立刻推开了他,阻止他的继续靠近。 她错了,欧恩无论从什么意义来说,都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往后退了退,听着他对凯文肆无忌惮的恶意中伤,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半眯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只是随口打开别的无关话题:“你怎么知道王子和我跳过舞,还来这里登门拜访过?” 故作轻松的话音才落,青年的眼神却明显暗了下去。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即使他看上去照样平静如常,但艾薇还是捕捉到他神色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如同潮汐抚平沙滩般迅速,然而还是被她瞧了个一清二楚。 “欧恩?格拉克。”她尽量克制喷涌而出的怒气,“你知不知道欺骗我艾薇,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我发誓,我从来不会骗你。”他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游移和闪躲,尽管脸上仍然维持镇定。 “是啊……”艾薇讥讽地说,“可惜要不是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我一定会相信你的发誓。毕竟我很难想到,居然是你向老公爵用你能想到的最可恶的罪名对我实施诋毁。” “果然还是被你猜到了。”他竟然没再否认,直接大方地揽下指责,速度快得令艾薇都忍不住诧异。 “这一切确实都是出自我的手笔,是我亲自拜访老公爵,告诉他他所相中的儿媳,莫宁顿伯爵小姐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姑娘,且永远不会对爱情保持忠贞,在你眼里男人不过是用来调节身心的工具,娶了你,他尊贵的继承人儿子将会得到数不清的绿帽子,被人当成汉诺威王朝一个史无前例的大笑话。” “虽然你说的不是假话,但并不能阻止我对你的厌恶,我打量你全身的上上下下,也找不到你从何而来的勇气敢诋毁我。而且据我所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这样做除了浪费口舌,可没有一点好处。” -- 第32页 “但能让你早日离开曼卡斯里,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很坦荡地承认,抬起头迎接艾薇冷冷的目光,“我无法容忍你与凯文?克拉伦斯接触,他……” “你闭嘴吧。”艾薇打断他,“虽然我非常讨厌凯文?克拉伦斯,但一点也不妨碍我对你的恶心。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惹怒我的后果。” “比如说现在。”话音未落,她朝他的右腹一记重拳,随着一声砰响,她听到男子猝不及防的闷叫。 他痛苦地矮身捂住自己的肚子,讶异地看向她。 “这可不怪我。”她抱歉地微笑,被太阳拉长的影子投向他蹲在地上的身体,“是你自己太柔弱了,我亲爱的诗人先生。” —— 短短一个上午,太阳才从东边移到正中央,艾薇就已经被两个男人影响了心情。 她感觉自己现在全身沾染了晦气,恨不得中午就去洗个澡干净干净,顺便放松自己的心情。 她向来行动力很强,当下就把瑞秋叫来,吩咐后者热了一桶水,准备沐浴。 “照我说小姐,您的身材真是顶顶好。可惜您要是有十六英寸的细腰就更完美了。” 瑞秋一边看着烟雾缭绕中的伯爵小姐滑入浴桶,一边遗憾地摇头。 由于这副身体的主人总喜欢健身的缘故,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得多。 但腰身因为腹肌的原因会失去娇柔的纤细感。虽然仍旧苗条,但比那些不盈一握的细腰相比,难免会显得健康了一点。 不过艾薇对自己现在这副身材很满意,该瘦的地方瘦,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至少比那些风一吹就会断的芦苇腰比,健康可比他们追求的病态美值当多了。 水温正好,艾薇惬意地闭上眼睛,把那些尘土全部清洗干净。 拿浴巾擦拭身体后,她穿上珠灰色的居家连衣裙,边系腰带边唤瑞秋:“替我把柚子洗好,把皮剥出来。” 瑞秋吃了一惊:“小姐,这可不是吃柚子的季节啊。” “我要用的是柚子皮。” 虽说瑞秋不知道小姐脑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她还是遵照吩咐去做了。 艾薇把衣服换好后,径直走向厨房,把剥离的柚子皮放入盐水中浸泡了二十分钟后,拿出来用清水洗净。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呢?”瑞秋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她用刀把柚子皮切成细丝,根本无法明白小姐怎么有喜欢吃皮的奇怪爱好。 艾薇没有答话,专注于她此刻手上的刀功,之后才抬头抹了把细汗:“我在做蜂蜜柚子茶,或许你没听说过,但这是美容养颜的好方子。” 瑞秋愣住,随后笑道:“小姐脑子里总是有新奇的东西。” 她帮着把柚子晶莹的果肉捣碎,然后和切好的果皮放在一起,加入冰糖,一起倒入锅中以小火熬制,用大勺子小心翼翼地搅拌,见已有一些融化,连忙开大火继续熬制。 等到粘稠时,艾薇示意瑞秋关火,把果肉果皮捞出来放进玻璃瓶里。 最后淋上正宗的麦卢卡蜂蜜,一股甜香和清新顿时混杂着飘出来,艾薇满意地用木塞子塞上,“大功告成。” 由于是送人,她还特意拿了朵铃兰点缀,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准备去苏珊娜夫人家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要日更…… 第20章 无价之宝 苏珊娜夫人的女管家早就眼熟艾薇,正拿着喷壶浇灌池塘边的风信子,听见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从绿叶丛中抬起头朝她展开一个微笑。 “下午好,莫宁顿伯爵小姐。” 她庄园的池塘里是活水,由一股清澈的小溪引流。因而不时发出清亮的咚咚声,像是在奏着乡间的民谣小调。 “同好……”艾薇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俯下身瞅了眼玉白的花瓣,由衷地夸赞道,“要是我母亲有您一半心灵手巧,我家的植物就用不着三天一换新种子了。” “莫宁顿伯爵夫人需要操心整个家的事务,难免少有闲暇打理。毕竟种花还是个很费功夫的细致活。” “但是我母亲可没有您的耐心,经常半途就放弃了。我看您气质和老夫人很像,都一样温柔和蔼,想必你们是亲戚吧。” “算不上是。”管家摇头,被水珠沾湿的手擦拭了把围裙,“只是我过世的丈夫是老夫人的一个远方亲戚,她出于照应,雇我成为管家。您知道单身独居的妇人往往不喜欢家里养很多人。所以我几乎承包了所有的活,园丁也不过是一项工作之一。” “那您与老夫人一定感情很深,我看她非常信任您呢。” “是的,我从四十岁开始就从乡下来到了这里,我敢说全伦敦没有比夫人更好相处的雇主了,哪怕干到八十岁,我也是愿意为她服务的。” 管家弯腰表示谦逊,暗灰色的眼珠子凝视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来找老夫人的吧。” “是的,请问老夫人在家吗?” “她应该在看报,我带您进去。”管家放下水壶,指引她走上苏珊娜夫人的起居室。 “见到您真高兴。”苏珊娜看见艾薇进门,立刻直了直身子,并邀请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你们这代人愿意看望老人的晚辈已经很少了,有你惦记我,我心满意足了。” 她向管家抛去一个眼神,后者意会地点头,赶紧去厨房煮一壶新咖啡。 -- 第33页 艾薇先向她鞠了一躬,随后说了声叨扰,整理好裙边恭敬地坐在沙发的三分之一边缘处,她知道在这种从小接受淑女教育的老太太面前,自己要想博得她的欢心,礼节方面一项也不能落。 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既然想从苏珊娜夫人这里获得帮助,就算父亲去世后家里从没和她打过交道,艾薇也要去主动接近,至少富婆高兴了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苏珊娜夫人果然瞧上去很喜欢她,略显浑浊的双眼笑得宛如月牙。虽然保养得当,但皱纹还是不可避免地发散了出来。 艾薇本就有甜美的酒靥,笑起来更加惹人爱,就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玫瑰。特别是和老夫人说话的嗓音也是甜甜的,直把她哄得心花怒放。 “我真羡慕你的母亲,有你这么一个解语花一样的女儿。”苏珊娜夫人一面和艾薇兴致勃勃地下弹棋,一面说。 “您过奖了,为长辈排忧是我应该做的。” 艾薇故意局局让着老夫人,她明明是个高手,却装作手误的姿态,不时地让老夫人先占最高分,最后一拍脑袋:“啊,我又输了,不过输给您这样的专家也不冤。” 这时伴着袅袅白烟,苏珊娜家的御用饮品黑咖又端了上来。 虽然气味醇厚,但只有艾薇知道喝起来有多么令人痛苦。 她把袋子里装的蜂蜜柚子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这是我在家里特意为您准备的礼物,刚才忘了,看到咖啡才想起来。” 苏珊娜夫人端详着这个金黄的玻璃瓶,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叫蜂蜜柚子茶,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尝一尝吧。” 苏珊娜夫人了解面前的年轻女孩脑袋里有不少新奇的东西。 特别是她手里做出来的面包和蛋糕,偏偏就比别人做的更美味,这什么蜂蜜柚子茶应该也不会例外。 她点点头,看着艾薇从瓶里挖了一勺出来,加入热水里搅拌,那金黄色的汁液和颗颗诱人的柚子粒顿时在水中膨胀开来,发出阵阵酸甜的清香。 苏珊娜夫人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后闭了闭眼,怀里抱着她心爱的老白猫,慢慢抚摸它光亮顺滑的皮毛,享受地长吁一口气。 “我竟不知还有这么好喝的做法。” 艾薇就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会抵得住美味饮品的诱惑。 “它还有清热排毒的作用呢,您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在吃橘子的季节上火了。” “你这份心思,我竟不知怎么感激才好,不过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夫人道,“听说你被邀请去曼卡斯里庄园做客,据我所知克拉伦斯老公爵从来不会主动邀请人,那你旅途愉快吗?” “如果没被赶出来的话,过程还算有趣。” “哦?”苏珊娜夫人有些诧异,“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你这么讨人喜欢,若是我还舍不得你告别呢。” “老公爵认为穷困是一件不容宽恕的事情,并且他不能容忍一个水性杨花的人留在他的庄园里。” 苏珊娜夫人不禁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嫌恶地「哼」了一声。 “克拉伦斯老公爵惯于嫌贫爱富、刻板顽固,这一点我们都清楚得很。好孩子,你只是在做自己,你一点错也没有。” 苏珊娜夫人收起对老公爵的嫌恶,微笑着注视艾薇:“女孩子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内心的愉悦,和多少男人打交道都没有问题,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你当然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 “我确实不相信我能遇上所谓真正的爱情。既然没有世俗所要求的伴侣,我就不需要遵从忠贞不渝的义务。但我现在只想着怎样才能有钱,怎样让我自己沉浸在数金币的快乐里而忘记其他不愉快的事。”她并不避讳和姑母谈起自己的野心,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心思。 那只慵懒的白猫一听到金币两个字,即时发出「喵喵」的兴奋叫声,一下子从梦乡中惊醒了过来,从苏珊娜夫人的怀里一跃而下,跑到艾薇脚边不住蹭了蹭,似乎是在附和。 小腿上立刻传来毛茸茸的柔软质感,就像一块小枕头绑着,艾薇舒服地眯起了眼,忍住揉捏它的冲动。 苏珊娜夫人怜爱地看着她的波吉米亚,说:“但是要变得富有,人脉、口碑、新意必不可少。我非常能理解你的想法,并且愿意凭我的人脉帮助你。毕竟不是自吹自擂,我也算是在社交圈有些影响的人物。” “如果能得到您的青眼,那真是我三生有幸。” “你是我最亲爱的侄女,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会把你的蜂蜜柚子茶向那些贵妇们引荐,我相信不久后,它就会出现在上流社会的客厅里。她们一直都引领着平民追逐的风尚,有了她们提供模仿的对象,这款饮品将会风靡全国。” “还有……”苏珊娜老夫人和蔼地看着她的脸,“我听说邓尔利斯侯爵家即将举办茶会和舞会,奥古斯特王子和侯爵少爷交好,必定也会前去,此外还有很多名流名媛,几乎占了整个伦敦贵族阶层的半壁江山。凭你的美貌和才华,我相信你会是我们莫宁顿家族的骄傲。” 接过苏珊娜夫人期望的眼神,艾薇也不谦虚,坦然地笑道:“如果能借此机会结识更多的名流人士,我很愿意精心准备。” “我可以把太婆婆传给我的珠宝借给你。虽然我想你母亲也不会缺少奢侈品,但我那条珍藏多年的祖母绿琥珀项链是整个英格兰都找不到第二条的孤品,我打赌和你的容貌气质是绝配。” -- 第34页 她以目光示意管家去打开楼上的保险柜,艾薇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您也太客气了,那么贵重的宝石,我怕把它弄丢了。” “女人没有值得上身价的珠宝,就相当于没有灵魂。你不必过于谨慎,宝石一直束之高阁只会白白蒙尘,便会失去它本来的价值。特别是配你这样美丽的年轻小姐,是它的荣幸。” 艾薇从管家手里接过那个金匣子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值钱的宝贝,就好像把行走的几千万英镑捧在手里,烙得手心发烫。 机关比较复杂,艾薇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不好意思地抬眼向管家望了望,后者心领神会,俯身替她打开了匣子。 随着天鹅绒红布的缓缓揭开,一条闪烁发光的祖母绿项链赫然映入眼帘。 一共是三层设计,每一层链条上缀着价值不菲的白色琥珀、蓝色玛瑙,被做成百合花形式样。 最下面坠着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被纯铂金的外壳包裹着,甚至比艾薇的两个大拇指还要大。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变成了宝石的颜色,生平第一次,她亲身感受到了富婆的快乐。 “戴上它,你就是全场最耀眼的莫宁顿伯爵小姐。” 第21章 绿裙子 邓尔利斯侯爵夫人在上流社会很有影响力,向来以古典优雅著称,所有名媛贵族都以能被她邀请为荣。因为象征着在社交圈站稳脚跟的机会。 因此她即将举办舞会的消息没过几天便传遍了整个西伦敦,经过贵族们的口口相传,多少人跃跃欲试,意欲大出风头博得最热烈的关注。 安娜在吃早餐的时候又兴致勃勃地议论起这件事。 她吞下一整块火腿,嘴里还嚼着鲜奶酪,用嘲笑的语气开启她一天的话长话短:“我上回发现,克兰兹勋爵家的儿子长残了,小时候那般机灵可爱,现在变成了个三百磅的超重大胖子,照我说按他家这种暴发户吃法,就连只狗都能吃成牛。” 艾薇顿时惊奇于母亲这个比喻,耳边听到瑞秋可惜地叹气:“是吗?我也以为他会长成一个美男子,看来还是不够节制。” “这一点他应该和他的姐姐学一学,那个可人的罗琳小姐虽说相貌平庸了点,但至少身材在他家是个异类。” “听说罗琳小姐有着十五英寸的细腰呢,这一点就能弥补她外貌上的不足了。” “唉……”安娜眼神忍不住往餐桌旁的女儿身上挪了挪,露出惋惜的神情,“我的好艾薇,你要是能瘦成她那样就好了。” 艾薇不禁嘴角抽搐。 脑海里惊恐地浮现起罗琳的模样——细成一张扁平的纸,连芦苇都比那姑娘粗壮,平时根本不敢出门。因为随便一阵微风都能把她吹飞。 “妈,我觉得不至于。”艾薇为难地扭起餐叉,“我经常看见医生往她家跑,我们好像也付不起这个钱。” 一说到钱,安娜立刻噤声。 “话是这么说,但女孩子有个细腰,比什么都更有魅力。想想那个托利家的瑟尔曼,我的天哪,我敢说托利老爷一定是把他女儿往王妃宝座上培养的,足足给她请了八位家庭教师,那小姐不仅才华横溢、相貌娇艳,就连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出众,可惜要不是你父亲去世得太早,我用这个财力培养你绝不是问题。” 艾薇顿时心生诧异,以前很少见过这个骄傲的母亲夸奖他人,今天竟然对这位瑟尔曼小姐大加赞赏,一点也不符合她的风格。 但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出自爱丽丝家的女仆索菲亚口中,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应该就是那位被傲慢的凯文?克拉伦斯拒绝邀舞的小姐。 想不到他的态度倒是一视同仁,面对那样优秀的姑娘也能保持无动于衷,看来他的大脑可能是真的缺乏情感系统。 她啃下一块面包,随口问母亲:“那瑟尔曼小姐也会去舞会吗?” 安娜眉间刹那蒙上一层忧郁,苦恼地说:“她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我竟忘了她会是你的一大劲敌,她的家世比我们好,你的风头有很大可能会被她盖过去。” “妈,这还没见过面呢,你就这么武断地认为我会输?” 瑞秋向来和女主人站一条线上,十指连心,不禁陪着安娜一起担忧。 她心急火燎地搓着手,绕着餐桌来回转圈:“夫人担心得也不无道理,那可不行,必须要给我们小姐花最大的心思打扮。” —— 对着满满一衣橱的裙子,艾薇放弃了过于累赘的洛可可大裙撑蓬蓬裙,也没听取瑞秋的意见选择典雅严肃的宫廷装。 “我的好小姐啊,你可千万别任性。”瑞秋急得额头都是汗,焦虑地帮着疯狂翻找合适的衣服,“您只有穿最华丽的裙子,才能将您的美貌发挥更出色。” 然而艾薇有自己的主意。 在那么多色彩鲜艳又时兴的式样里,她偏偏选择了一条墨绿色的克里诺林式长裙。 “小姐居然喜欢这个颜色?”瑞秋惊讶地反复打量,这绝对不符合她的审美。但见小主人坚持,也只能为她换上。 这条裙子的下摆是由三十层纱叠起来而造成裙撑的效果,一色纯绿,是正宗的塔夫绸质地。 换上需要一些功夫,艾薇在瑞秋的帮助下把自己套了进去,系上法兰绒的浅绿色腰带,最后披上一条同色丝绸披帛。 -- 第35页 荷叶边的抹胸一字领包裹香肩,塔夫绸的布料让这件大裙子既有水感的光滑,又有层层叠叠的雾面感,墨绿的颜色更是神秘而高贵,自带来自遥远中世纪的优雅与神明气质。 她每走一步,裙摆便如星河漩涡一般发散,呈现出恰到好处的饱满弧度,仿佛早晨的阳光透过森林的缝隙慷慨地洒了上去,给予她自己的璀璨与绚烂。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穿上绝美绿裙子的郝思嘉。 瑞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主人,突然觉得脸疼。 这条裙子不仅毫无疑问最适合她,还将她的美貌发挥到了极致。 “您的眼光真是独到。”瑞秋情不自禁感叹,“还是自己最了解自己啊。” “那些衣裙也不是不适合我,只是我想挑战一个更加独一无二的风格。” “那您挑战成功了。” “谢谢你的夸赞,你能替我把苏珊娜老夫人借的项链拿来吗?” “我就说怎么总觉得缺了点啥,原来是忘记宝石了。” 瑞秋一拍脑袋,急急忙忙地拖着她的身躯拿来了那个装有祖母绿项链的金匣子。 “乖乖,我的上帝!”瑞秋一打开匣子,双眼立时放光,鼻子都在发红,“那位苏珊娜老夫人可真富有啊,我都活了快六十年了,还从没见过哪个贵妇有这样的无价之宝,我敢说这连夏洛特王后也眼馋啊。” 她同样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捧在手心里,手颤抖着为艾薇戴在脖颈上,这件珠宝的工艺精细而复杂,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出纰漏破坏了它。 前后检查了足足不下十遍,确保它绝对扣上了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她走到艾薇身前,从上往下端详,得出了一个「绝妙」的评价。 墨绿的大裙子配上祖母绿的宝石,简直不能再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比较会玩,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做海王,始终保持清醒,不会陷入盲目的爱情里,会和所有对她有用的男人若即若离,更偏重于自己的事业。 但我又怕亲们不喜欢这样有点海王的女主,好纠结啊。 注:西伦敦是伦敦传统的富人区,位于泰晤士河北岸,东伦敦大部分为贫民聚居区,时至今日仍然占据着伦敦犯罪率的大头。 第22章 钓鱼 艾薇从邓尔利斯家宽大的楼梯拾级而下的时候,就好像跌入了一场奢靡的梦境。 钻石吊灯下堆叠的水晶杯晃着明亮的光,照进在场所有一身华服的宾客眼里。 绅士小姐们在互相寒暄,也有坐在沙发上闲聊逗趣,还有的在铺着水蓝色地毯的客厅玩扮演猜谜游戏,乐手们间替演奏着巴赫和海顿的音乐,所有的人都在这纸醉金迷的良辰里纵享愉悦。 “欢迎你能来捧场,莫宁顿伯爵小姐。”拥有一头暗红色蓬卷发的邓尔利斯侯爵夫人热情地走近,艾薇向她行了个礼,谦虚地低头:“感谢您的盛情相邀,我尊敬的侯爵夫人。” 邓尔利斯用她锐利的目光望了几眼,瞳孔里不禁泛起赞赏之色,笑道:“你的美貌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呢,怪不得是莫宁顿伯爵夫人引以为豪的骄傲。我要有你这样的女儿,是连做梦都要笑醒的程度。” 没等艾薇表达谦逊,侯爵夫人扬手叫唤不远处的一位年轻人:“约翰逊!” 那名青年有一头漂亮的亚麻色头发。因此在围聚一起的人群中很显眼。 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青年忙从谈话中站起身,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这是我的小儿子,约翰逊,可惜他的兄长在西班牙旅居,不能认识你真是他的遗憾。” 原来是侯爵夫人的亲儿子。 艾薇顿时想探究邓尔利斯老侯爵本人的发色。毕竟暗红头发生出一个亚麻色似乎难度有点大。 “这位就是莫宁顿伯爵小姐。”侯爵夫人哪知身旁艾薇在想些什么,挽着她的手臂向儿子介绍,“是我的密友莫宁顿伯爵夫人唯一的小女儿。” 年轻人应声向艾薇行了吻手礼,他的礼仪看得出是训练有素,应该是从小就学习了。 “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由我带您就座吗?” 他向艾薇友好地提出邀请,得到点头同意后,上身微弯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有意无意向他瞟了一眼,发现他的五官很深邃,像是出自古希腊的雕刻家之手。虽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英俊,但有让人过目不忘的特质。 他虽然走在艾薇身侧,但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倏地遇上。就好像电光与石火相碰撞,意识到自己的窥视被主人发觉,约翰逊惊得立刻垂下眼眉,就好像冒犯了这位美人。 他以言语慌乱掩饰自己的尴尬,引她走到帷幔旁的壁炉前:“您就坐在这里吧。” 此地的四周聚拢好几个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在喝茶闲话,其中一位是安娜的老友德?克林夫人,丈夫是出身巴黎的贵族,因此被冠以法国的头衔。 还有一位眼熟的太太就是有七个孩子的威尔伯顿伯爵夫人。 因为家庭烦扰的缘故,眼角爬了许多同龄人都没有的皱纹,这让她瞧上去比旁边的夫人们显老得多。 “哦,上帝啊,莫宁顿伯爵小姐今日真是神仙下凡!”德?克林夫人率先夸张地惊呼,朝艾薇赞不绝口,一面上上下下地打量。 -- 第36页 威尔伯顿伯爵夫人也深以为然地赞叹:“我发誓整个欧洲不会有人比小姐更配这身绿裙子,简直就像是森林里走出来的女王。” 其他夫人也不约而同地凑上来,摇着羽毛扇不加掩饰地表达欣赏:“不仅是这件绝美的裙子,这条祖母绿应该也是价值连城吧,上帝哟,得从多少宝石里才能挑出这么完美的品质来,也只有莫宁顿小姐您能更加体现出它的独一无二了。” 艾薇虽然知道她们说的并非是溢美之词,但在长辈面前保持乖巧可人还是非常必要的。 于是她扑闪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羞涩地低下头否认:“太太们都过誉了,只是我母亲鉴赏衣服和珠宝的眼光独到而已,这些都是经过她特意挑选的。” “你的母亲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只是你继承了莫宁顿伯爵与伯爵夫人两个人的优点,所以相貌比她更为出众了。”德?克林夫人感叹道。 说完,她微微倾身附在艾薇耳边,以扇捂口,眼神瞟着不远处,小声耳语:“瞧瞧,坎贝尔勋爵先生可是一直在盯着你看呢,他一定是被你的魅力吸引了。” 艾薇闻言往她目光的方向瞥去,果然视线里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大概二十多的年纪,正向自己微笑。 “坎贝尔勋爵是这两年国王客厅里的大红人,刚拿到上议院的席位,正春风得意。” 德?克林夫人呵呵直笑,像是乐于见到一个男人为姑娘而痴迷的模样。 威尔伯顿伯爵夫人也惯于调笑,粉扑扑的脸颊笑得满面春风:“那可不,坎贝尔家族一向热衷于权力,离白金汉宫的中心靠得很近,我看未来的内阁指不定就是他来重组了。” 这时另一个脸涂得很白的高发髻贵妇加入了谈话,显然对青年才俊的那些新闻颇有兴趣,嘴角的肌肉不住往上提。 应该是换季有点感冒,她的喉咙略闷声闷气,但笑声仍然响亮地爆发出来:“我们现在得让自己儿女多在社交场上走动走动了,这些年轻一代都是些未来新星,我们年纪大了,但多巴结他们总没错,说不定还能靠子女们的关系升个爵位呢。” “行了海伦娜。”德?克林夫人斜了她一眼,“我们还不算老,你瞧你自己,才五十岁的年纪还风韵犹存呢。不过这一代的年轻人都后生可畏是真的,我经常感叹这是个最坏的时代,可也是最好的时代。” 那位被称为海伦娜的贵妇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说:“这里提供的蜂蜜柚子茶还是苏珊娜推荐的,听说是她的侄女莫宁顿伯爵小姐的创意呢,年轻人的智慧总是能给人惊喜。特别是像这样美貌惊人的,无疑是锦上添花。” “我正想说……”德?克林夫人举杯饮下,意犹未尽又不失仪态地回味,“我平时很少吃柚子,但这种做法倒令我对柚子又有了兴趣。” “只要夫人喜欢就好。” “我认为我们在场的宾客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美味的饮品。你真的太聪明了,我想没过几天你的名字就会传遍整个伦敦的上流社会,这是你应得的。” “您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让夫人高兴是晚辈力所能及的事。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尽力为你服务。” 这话却显然引起了德?克林夫人伤心事,她叹了口气,用谈论难言之隐的语调道:“我近几年总是失眠,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那身在法国的丈夫,经常夜半睡不着觉,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我向夫人推荐一个配方,在睡前把龙眼和百合混着泡水引用,可以有效治疗失眠。如果您不喜欢花茶的味道的话,试一试把酸枣捣碎了加入牛奶里,也会有不错的效果。” “你真是冰雪聪慧,我的家庭医生只会给我推荐没用的药物,要是早点问你,我也不用受那些难喝东西的罪了。” 德?克林夫人不知看到了什么,语气突然变了,目光也流露出嫌恶,“托利家的女儿来了,天哪,几个年轻姑娘里我最不喜欢她。” 果然,入口处出现了一道粉红的倩影,瑟尔曼小姐穿着一条用宝石镶嵌的洛可可中世纪风格的裙子,头上的羽毛帽子华丽而显眼,还带着钻石流苏头饰,浑身像是用珠宝打造。 艾薇知道瑟尔曼小姐拒绝过德?克林夫人儿子的求婚。因此厌恶她是情理之中,但是单看整个人,面容倒确实是娇艳欲滴,身材也很纤瘦,任谁见了都不会不喜欢。 她看上去有很多同龄的迷弟迷妹,见她进来,都纷纷围在她身边,簇拥着他们众星捧月的公主。 瑟尔曼小姐也很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坐下来后就开始和几个男子公然谈笑风生,时不时掩面大笑,讨论起当下最时髦的话题。 他们的位置离艾薇不远,再加上旁若无人的大嗓门,她想听不见都难。 不久后她发现半桶水晃得最响这句话真不假。 瑟尔曼小姐正得意洋洋地和她的崇拜者们讨论起电势理论,或者不如说在用她所学的知识追猎着那群少年少女,被迷住的后者们信服地点头,眼神里充满接受知识的热情,近乎迷恋地盯着这位「学识渊博」的「才女」。 然而艾薇并不想提醒她,她连卡文迪许的姓氏都搞错了。 身为饱受物理折磨的现代人,艾薇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有科学方面的金手指,脑子里掌握着整个历史的走向,甚至有种位面之子的快感。 -- 第37页 穿越者虽然很倒霉,但从某个方面来说拥有第一手资料,看过剧本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爽。 比如说,她知道工业革命之后的最大受益者将是新兴资产阶级,把握住这个绝佳的机会,她不介意自己成为最早的一批资产阶级新贵。 得到舞会上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辈的人脉,她这趟出席就算是成功了。 艾薇正想再向长辈客套几句,不料那位一直默默观察她的坎贝尔先生竟然主动走了过来,众贵妇见状,都很识趣地四散去了别的地方,怕打扰了年轻人的交际。 他的脚步很绅士,有一个很漂亮的鼻子,一双细长的单眼皮,胸前的领结装饰复杂而不失格调,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青年精英的气质。 艾薇就在等着他自己接近,耐心果然有了结果,她等待着的大鱼就这么上钩了。 她手上握了把翡翠绿的丝绸折扇,慢悠悠地轻轻摇晃,先等他行吻手礼,随后才缓缓屈膝,听见他极有磁性的声线询问自己:“敢问小姐贵姓?” “何不先告诉我您贵姓呢?”艾薇眼眸轻眨,吊灯反射出来的金色光芒在她清澈的眼波里流转,就像一个美妙的漩涡。 她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诱引对面的年轻人低下头靠近自己,才辨认出她说了什么。 她今天用了木香调,既显得诱惑又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随着她发丝的打转不断发出香气。 “抱歉,是我过于冒昧了。”他连忙道歉,“在下免贵姓坎贝尔,名杰弗里。” “您好,坎贝尼先生。”艾薇的咬字带了点模棱的意味,令他纠正了一遍:“小姐,在下姓坎贝尔。” “哦,杰弗里?坎贝尔,我叫艾薇?韦尔斯利。”艾薇清晰地唤出他的名姓,令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经意耳垂染上了绯红。 因为急于抬头,他的鼻尖不小心碰到了艾薇的额头,不禁连声道:“是在下莽撞了,韦尔斯利小姐请原谅在下的唐突。” “坎贝尔先生觉得我会介意这点无心之过吗?” 她似是不经意地微笑,无意间一抬眼,突然瞥见了一身纯白及膝西装的凯文?克拉伦斯。 他的身旁,瑟尔曼小姐正向他邀舞。 第23章 以猎物的姿态 若非亲眼所见,艾薇着实想象不到那么骄傲的瑟尔曼小姐居然会主动邀请别人跳舞。 甚至是率先弯下她高傲的腰,试探性地伸出了白皙的小手。 然而她遇上的是凯文?克拉伦斯,娇纵千金遇上冷漠公爵少爷,算是碰到对手了。 “哦天哪,你们快看,托利家的小姐又在邀请克拉伦斯小公爵跳舞了。” 有夫人在瞅到这一幕后不禁和身边人指点起来,露出「有好戏看了」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吃一堑长一智,上回被拒绝得还没吸取教训吗?” “我在伦敦交际圈混了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小公爵和谁跳过舞。” 和那边的风凉话不同,瑟尔曼小姐的崇拜者阵营明显都在捶胸顿足,为女神的执迷不悟而摇头叹息。 “托利小姐什么时候能放弃克拉伦斯公爵,她都这么不清醒多久了,真想把她从歧途上拽回来。” “她要是能睁开眼瞧瞧我们,就会发现世界上除了克拉伦斯,其他都能称得上是好男人,可她怎么偏偏就跳进他的陷阱里去了。” 艾薇饶有兴致地聆听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竟将坎贝尔勋爵冷落在了原地。 见她眼神一直投向远处,还抱以看戏的神情观赏着,坎贝尔勋爵忍不住也看过去,认出当事人后,不禁惊奇道:“您也认识克拉伦斯公爵少爷吗?” 艾薇矢车菊蓝般的眼眸瞬间恢复天真的娇憨,轻轻摇头:“我和他没有什么交集,只不过兄长和他是大学同学罢了。” “哦,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坎贝尔勋爵点点头,脸上现出遗憾的表情,“我与克拉伦斯公爵少爷曾经在同一个场地赛过马,他的马术非常优秀,那次足足领先了第二名两个半马位的优势,其他人都只能望其项背。 可惜他这人似乎不热衷于交际,我想和他做朋友也很难找到途径,没想到今天竟难得地出现在社交场上。” “可能他确实有过人之处,毕竟你看瑟尔曼小姐多么执着于他呢。” “是啊……”坎贝尔勋爵表示同意,“可他应该不会答应她的请求,你看现在气氛多么尴尬,我甚至都替瑟尔曼小姐捏一把汗了。” 然而就在成为全场焦点的下一秒,凯文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优雅而绅士地挽起了瑟尔曼小姐的手,答应了她的共舞邀请。 此刻第一支舞还没有开场,因为跳的是传统的民族行列舞,需要等人满了才能开始,按照规则还得由主人夫妇领跳。 邓尔利斯侯爵夫妇一向对跳舞这种交际事宜极其热衷。虽然上了年纪,但仍是个中好手。 特别是侯爵夫人号称年轻时能连跳一天一夜不滑步,当下便把还在和宾客高谈阔论的侯爵先生拉过来一起步入舞池。 艾薇感到头顶的目光灼热而迫切。 她虽然没有抬眼,保持看上去无动于衷的样子,任凭身旁坎贝尔勋爵想说话却不敢开口而急得心脏扑通跳。 眼看着许多宾客都找到了舞伴,并在橙色地毯的舞池里静等音乐开始,坎贝尔勋爵终于矜持不住了。 -- 第38页 他的声音礼貌而委婉:“请问小姐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勋爵先生相邀,何乐而不从。”艾薇嫣然一笑,小白兔般的眼睛眯了眯,附上他向自己伸出的手。 行列舞属于英国传统乡村舞蹈,后来逐渐改进为巴洛克式宫廷舞,流行于贵族之间。 男女站成两列,组成双人队伍相对而舞,依次轮流到队首领跳,随后再退到队尾继续跳下去。 他们两个站在队伍末尾的位置,随着活泼的音乐响起,由主人夫妇首先领跳,其他舞者跟着他们的步伐和舞步跳下去,不少舞伴之间同时在说着私房话,手上脚上的动作不停歇,整个舞池的气氛热烈而融洽。 就连灯光都是温暖灿烂的橙红色,到处弥漫着愉快的笑声。 坎贝尔先生舞技很不错,叠步做得干净利落,边注视着艾薇笑道:“其实我个人很喜欢跳乡村舞,看莫宁顿伯爵小姐的舞步,应该也对此颇有造诣吧。” 艾薇忙着小跳步,抬头望他:“造诣谈不上,但确实很喜欢欢快活泼的风格。” “和您的人一样。您这件绿裙子就像是来自熹微的林中,允许我形容您为掉入人间的精灵。” “承蒙勋爵先生的谬赞,我暂且小小地得意一番。”艾薇的眼笑成月牙,本就雪白的肌肤在灯光闪烁下近乎透明,望上去单纯得有易碎感,让人情不自禁心生保护的欲望。 “我想您从小到大,身边的赞美之声就不少吧,您就像阿佛洛狄忒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的结合,既美丽迷人又自信率真,能和您跳舞,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坎贝尔勋爵在绞尽脑汁用词句撩她,任谁都听了不会不心花怒放,只有艾薇不动声色,心下暗笑。 像他这样拙劣的撩人方式,在两百年后的现代都已经被扫进垃圾堆了。 他以为是自己在搭讪撩人,实则已经处于被动地位,被对方钓而不自知,相当于是被引诱着去主动。 他怎么会料到,自己眼里的猎物,其实是深藏不露的猎手。 不过这样的男子,倒容易将他的心理和意图摸得一清二楚,比那些玩弄感情的浪子好解决得多。 “我从前很少交际,所以并未和很多人接触过。但是早就听闻勋爵先生的大名,听说您不久前进入了上议院,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深受器重,您真是前途无量啊。” “不过是倚靠这个贵族头衔罢了。像莫宁顿伯爵小姐您的兄长爱德华和理查德先生,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呢,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炮兵长官,在英国的贵族子弟里,他们是才华最出众的。” 他只顾着连声谦虚,却没发觉两个人已经从队尾轮到了队首,该是他们两领跳了。 他闭了口,和对面的艾薇同步起舞。还好两个人水平都很不错,临时发挥也都能轻松应付过去,脚下跳步有条不紊,直立的上身带着手臂的摆动依然很稳,伴着音乐的节奏欢快地跳着。 领跳完,两人接着退到队尾继续跳下去,然而由于队伍临时换了个花瓣形的阵型,艾薇迷了路,竟然一下子找不到坎贝尔勋爵的身影了。 等到回归原地的时候,她刚抱歉地开口:“坎……” 却被一道和原先截然不同的声音打断:“你好,莫宁顿伯爵小姐。” 对面站的舞伴居然换了个人,讶异之下她抬起头,正对上凯文?克拉伦斯的深蓝色瞳孔。 作者有话要说: 迫不及待要写色?气向情节了,我真变态(自责) 第24章 暧昧 不知道为什么,艾薇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这时,原先热情欢快地行列舞曲子骤然变调,换成慢速华尔兹的音乐,突然换了个舞种,让很多成双成对的舞伴都猝不及防。 但想到主人邓尔利斯侯爵夫人独特的恶趣味,大家顿时都不奇怪了。随着舞曲的节拍继续边说着悄悄话边跳。 然而到了艾薇这里,就比较尴尬了。 华尔兹需要女伴搭上男伴的肩,而跳男步的,则需要扶住女伴的腰。 这些动作虽是比较正常,关键是她不久前才和面前的男子产生过无法抹除的不愉快,并且从没和他跳过舞。 但她是艾薇,不仅能很快消灭掉这股尴尬,还能瞬间非常坦然地攀上他的左肩。 甚至大方地直视他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既然他固执于做一个不相信爱情的现实主义者,那么艾薇不介意打碎他的自信,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在她搭上他左肩的下一刻,他一愣之下,随即也扶上她纤瘦的腰。 慢速华尔兹需要用身体的微妙倾斜和摇荡,来带动起伏连绵的舞步,跳起来颇有暧昧的氛围。因此在一段时间内被谴责为「少女跳的放荡舞蹈」。 虽然现在逐渐流行,但仍不允许已婚少妇跳,是一群未婚青年男女培养感情的最好工具。 “想不到克拉伦斯先生也会跳华尔兹呢。”艾薇的眼眸里藏着海水的颜色,此刻正如星夜下荡漾着波光的潮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凯文。 “我也没想到韦尔斯利小姐对华尔兹这般精通。” 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声音较往常愈加低沉,就好像古堡里回荡的风。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却感受到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正慢慢地沿着肩颈线游移。 -- 第39页 细长柔滑的手指在他的肩膀上走走停停,欲进不进,半退不退,如一条溺在海里的鱼逐渐泅渡,却在不经意碰触到脖颈肌肤的那一瞬,立刻滑了下去,似乎触到了禁区,令她不能或不敢再继续试探。 他的肤色是如吸血鬼般的白皙,甚至近乎苍白,因此一点点触摸都会产生敏感的反应,眼睑不自觉地一眨。 艾薇把他的神情睨得一清二楚,他却始终沉默,重心也保持得很稳,从他深邃的瞳孔里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附在艾薇腰上的手冰冷而没有温度,即使舞曲变奏舞步加快,也没有半分晃动,隔着薄薄的衣料仅仅触到了腰间的一点边缘。 他虽斯文,却绝非败类。 面对艾薇这样刻意的撩拨,凯文却能直直地对上她引诱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之时,她又倏地闪避。 和这样的禁欲系玩点欲擒故纵的把戏,倒更有乐趣。 随着舞曲的渐入佳境,乐手放低了小号声,让低吟的提琴声更加明显,伴着微妙鼓点,像是一步步轻敲心脏。 他们各自意图不明的眼神踩着鼓点来回拉扯,无形的细丝已于半空中拉长,回荡流转,却始终隐于他雾霭沉沉的眸子里。 两人的默契浑然天成,一进一退,侧身换位,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的呼吸。 而她的目光正在成为一簇火,灼烧着他纤细的眉骨,意欲点燃藏在他胸口的那颗心脏。 正当安静的漩涡缓缓流动之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突然从打开的大门里呼啸而入,熄灭了用以照明的白蜡烛。 顷刻,全场大厅陷入一片黑暗。 所有人不禁惊慌失措,主人夫妇连忙安抚大家的情绪,明亮的声音穿破躁动与不安:“我们在安排仆人重新点几百根蜡烛,马上瓦斯灯也会临时用上,请女士先生们不必担心,舞会很快就能恢复并继续。” 宾客们听到这句承诺,顿时安慰了不少,又摸黑重新进行交谈,喧闹与嘈杂又回到了醉生梦死的大厅。 然而黑暗里,凯文感觉到艾薇的手并未离开他的身体。 欲望和理智在夜里轮流交错,身旁的女子轻轻附上自己的耳朵,悄悄耳语:“克拉伦斯公爵,你的身体在发烫。” 他能清晰地意识到她离自己只有半英寸的距离,还差一点点缝隙,两个人的温度便能相贴。 她灼热的气息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掠过,随着血液融入进他的身体里。 黑夜泯去视觉,却让听觉和触觉格外明晰。 就像此刻,他仿佛能看到她眼角里蕴含的笑意,就像掩在阴云后隐隐约约的月光,任凭暧昧在夜色里化成露水,躲在玫瑰的花枝上。 “或许是发烧了。” 他的解释让她忍不住笑起来:“那公爵可得尽快去请医生。” 他刚想继续回答,四周立时一片光明,乐声也恰好重又响起。 主人效率极高,宾客们也投入进先前的状态里,这时艾薇身体退后了几分,主动向他提出邀请:“那么,请继续吧。” 她话音未落,身后却传来一道惊喜而礼貌的男声:“艾薇小姐,您能和我跳下一支舞吗?” 她回过头,奥古斯特王子正满眼期待地盯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惭愧,自我感觉今天更得是不是有点少了? 第25章 修罗场 艾薇故意不去看背后凯文的神色,便松脱了攀住他肩膀的手,搭上了奥古斯特伸向自己的掌心。 后者明显大喜过望,兴奋的神情在他秀气的脸上一览无遗,就像个万圣节得到最大份蜜糖的孩子。甚至还朝凯文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藏在嘴角的微笑。 她在侧身时略略瞥了眼原先的位置,发现凯文已经消失了,眼睛扫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踪影。 此刻音乐又换成了传统宫廷舞,气氛从暧昧低沉变为轻柔舒缓,重又恢复成老贵族眼里上流人士该跳的高雅舞蹈。 这支舞显然让奥古斯特王子得心应手,手掌相贴,脚步围着中心不停绕圈,节奏不疾不徐,正好和艾薇的大裙子相配合形成完美的弧度。 他的身上有一股特有的干净味道,像是日光透过夏风的气味,闻着清爽而舒适。 艾薇感觉和他跳舞很轻松,整个身体都处于悠闲状态,可能也是由于舞步简单的原因。但他带给自己的愉悦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艾薇莞尔一笑。 他受宠若惊地垂下眼凝视她的脸:“凡是您的请求,我一定在所不辞。” “您能借我两万英镑吗?我向您打个银行的欠条,保证两年内还给您,以我家在郊区的一处庄园作担保,另外我还向您支付百分之十的利息。” “我不要利息也能借给您,我的封地萨塞克斯郡即将有一笔租金入账,到时候就转给您。” 他从小生活优渥,自然对钱没什么概念,两万英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金额大一点的数字。 艾薇向他弯了弯腰:“那真是感谢您的帮助了。” “举手之劳罢了,哎,我哥哥也在和姑娘跳舞。”奥古斯特的余光像是瞅到了什么,艾薇随后望去,“您的兄长也来了吗?” “是的,我的哥哥阿尔弗也随我一同来了,他平日一直在剑桥,现在是回伦敦休假。” -- 第40页 然而他的声音已经进不了艾薇的耳朵,因为她已经无心听下去了。 她看清了阿尔弗王子对面舞伴的脸庞。 是理查德的未婚妻,柏莎小姐。 照理说,在未婚夫没有同来舞会的情况下,已经订婚的姑娘是不能随便答应其他男子的邀请的。 虽然艾薇思想很开放,也认为这规矩纯属十八世纪的老古董。但这事关自己的亲哥理查德,她就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看待。 更何况,阿尔弗王子是皇室出了名的风流人物,拈过的花草遍布整个大不列颠。 见艾薇神色异常,眼瞳里含了几分冷意,奥古斯特不由得感到诧异,看着她问:“难道艾薇小姐认识阿尔弗的舞伴吗?如果这样的话,那也太巧了。” “确实巧……”艾薇近乎冷笑着回答,“巧到她的未婚夫正好是我的哥哥。” “啊?”现在整个舞池最尴尬的人就是奥古斯特。 他顿时额头直冒汗,有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难道那位小姐是韦尔斯利先生的未婚妻吗?” 艾薇没有回应,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个「嗯」字。 奥古斯特也不知该怎么消除尴尬,忙陪笑说:“或许两人只是单纯跳跳舞,艾薇小姐还是暂且信任您的准嫂子比较好。毕竟我想韦尔斯利先生的眼光也不会差。” 艾薇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虽然还在跟随音乐跳着,明眼人却都能看出来她已经心不在焉,可能因为连续跳了近一小时的舞,脚上的步伐变疲惫了不少。 奥古斯特王子对她的态度变化极为敏感,很快就捕捉到了她的不悦,忙低下头说:“如果您介意的话,我马上去阻止阿尔弗吧。” 然而等他抬眼再去找人的时候,却发现舞池里已经没有那两位的身影了。 “抱歉,我想我必须找到柏莎。”艾薇放开手,立刻提着裙摆往外跑去,奥古斯特随即也追了上去。 她跑到邓尔利斯侯爵夫人面前,先礼貌地说了声打扰,然后问:“请问您看见阿尔弗王子了吗?” 侯爵夫人还在专心磕一个胡桃,有点讶异她为什么问起阿尔弗的行踪,摇摇头:“他不是应该还在跳舞吗?如果舞池没有他的话,那应该是去休息了。” “那您给他安排的客房在哪一间呢?” “在楼上的第二个房间。”侯爵夫人指了指。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后面奥古斯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跟在正走上螺旋楼梯的艾薇身后,口中还在唤她:“请等等我,艾薇小姐。” 侯爵夫人不禁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内心已经脑补出了一出家庭伦理大剧,甚至恨不得也跟上去看看。 然而爬上楼的艾薇一点也没看戏的心思,确认房间无误后,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大门,眼睛正对床上两个脱衣解带躺在一块的男女,就像两根藤条紧紧地缠在一起。 甚至女人修长的手臂已经勾住男人的脖子,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艾薇踹门的时候,还正听到男人性感的声音:“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随后听到一声「砰」响,男女顿时惊慌失措,立刻揪过身旁被子盖住自己裸露的身体,眼神往门口看去。 却发现空无一人。 然而两秒后,视线里出现了一名黑色礼服的金发青年,急匆匆地跑进来,在看清屋内春光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奥古斯特?”阿尔弗脸上顷刻挂不住了,在弟弟面前表演了一出希腊神话简直颜面扫地。 可怜的小王子被震撼得呆住了,被哥哥吼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迅速尴尬地撇过头:“您真让我失望。” 他撂下一句后立刻退了出去,四处寻找艾薇,发现她正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楼梯往下走。 他赶紧追上去,在她背后连声道歉:“发生了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据我所知阿尔弗是绝对不可能娶她的,他在三十岁以前不可能娶妻成家,我也真没想到他会把手伸向您未来的嫂子。” “她已经和韦尔斯利没有半点关系了。”艾薇转过身,干脆地说,“我会让她知道,背叛我的哥哥是她人生中最错误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jj现在不允许搞骨科,不然我还真想写点亚瑟和女主(捂嘴,我什么也没说) 第26章 搞事业(一) 艾薇第二天早上到家的时候,发现理查德也从炮兵营回来了,正在大门口给他的小马喂吃的。 “喂,跟你说件事。”艾薇把帽子摘下来递给瑞秋,走向理查德和他的小马驹。 “说吧……”理查德只顾低头挑拣草料,漫不经心地回应。 “柏莎和别人睡觉了。” 悚然一惊…… 理查德刹那从食槽里拔出脑袋,瞪了她一眼:“这种话可不能乱污蔑。” “乱说有糖吃?”艾薇不屑地转过眼神,“我亲眼看见她和男人睡了觉,难道要我把捉?奸过程详细完整地复盘一遍吗?” 理查德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向来不是嚼舌根的。但这么严重的事情从她口中随意地说出来,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更何况他不根本相信未婚妻好端端的会背叛自己。 连婚都订了,戒指也戴上了,怎么可能临时变卦去出轨别人? 理查德使劲摇头,说服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 第41页 “你不能因为和她有矛盾就瞎编事实毁人贞洁……”理查德指责道,“我不希望我的妹妹品德有问题。” 对方态度差成这样,艾薇居然也没有生气,甚至朝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满不在乎地走过他和他的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用轻飘飘的语气留了一句:“随便你咯,反正要娶她的人不是我。” . 提醒的义务尽到了,既然当事人不信,艾薇也没法按头让他直面事实。 她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己亲哥的份上,才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哪户良家妇女出轨变心这种破事。 因为眼下已经够她忙的了。 她先去拜访德?克林夫人,马车行驶到后者位于温莎附近的庄园,这里的布局很有法国情调,甚至有点仿枫丹白露宫的意思。 特别是她家有个产业也和法国勃艮第一脉相承,都藏有一酒窖的葡萄酒,自留一部分,大部分都拿去市场上卖。 艾薇盯上的,正是那个诱人的酒窖。 德?克林夫人喜欢她的程度不亚于苏珊娜夫人,邀请她参观完整个庄园后,又开始介绍自己家经营的业务范围。 “我的丈夫在里昂那里有个种植园,自产自销了很多水果,一年至少也有一万英镑的收入。”她自报家门的语气很有几分骄傲。 毕竟很多伦敦老贵族都处于坐吃山空的状态,收支永远不抵,一万英镑的额外之财已经让她吹了好一阵子。 “哦?那真是一笔巨款了。” “巨款不敢说,但开支勉强够用,我家克林先生颇有点经济头脑,在东印度公司也投资了点股票,这一笔每年就能有五千磅的进账。” “有这样富有经济头脑的丈夫,您真是人生赢家。”艾薇刚礼貌夸完,却看见适才还得意洋洋的德?克林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缩起眼睑,陷入叹气:“想我们原来经营葡萄酒也能有不下于一万英镑的收入。” “只不过可惜了,今年酒市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估计是供过分大于求,价格比往年贱了足足十倍,一升上好的黑比诺酿的酒居然只要几英镑,其他品种稍微差些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那批新酿的葡萄酒竟然一直积压着卖不出去,听说好几个庄园主宁愿把酒全倒在泰晤河里也不愿意贱卖,我倒是舍不得这么干,拿来自己留着喝也好啊。” “那您愿意全部卖给我吗?”她话音刚落,艾薇便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求。 “你说什么?”德?克林夫人也不知是不相信还是没听清。 “我郑重地向您提出请求,请问能将您库存的酒按当今市场价卖给我吗?” 她语气很严肃,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德?克林夫人也知道这位年轻小姐从不诓人。 但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得不发出提醒:“我亲爱的莫宁顿伯爵小姐,你知道你将买回一堆废物累赘放在家里吗?这批酒的特质就是贮藏期短,要是变成陈酒了可就半个先令也不值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艾薇咬字很清晰,认真地看着对面一脸愕然的贵妇,“如果您舍得的话,不妨全部卖给我吧。” 德?克林整个就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的眼珠子在吃惊时会瞪得很大,就像一个圆圆的巨型弹珠,倒映出艾薇确信的脸。 “我的艾薇小姐呀,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我以最便宜的价格卖给你也没事,十英镑一千厘升,要就拿走吧。” 换算成毫升,就是一英镑一千毫升,是艾薇预料中最低的价格。 德?克林夫人如此大方,着实出于她的的意料之外。 于是她提起裙角向德?克林夫人弯腰致谢,唇边噙着感激的微笑:“那真的是太感谢夫人了。” “我还得感谢你把我不要的储存清空了呢。”德?克林夫人说,“如果你还需要的话,我记得坎贝尔勋爵家也有很多不错的白葡萄酒,只是因为品质太好,他也不屑于靠做生意赚钱,因此都是留着成为藏品的。你要是想要真正保值的葡萄酒,不介意花大价钱的话,就去找他好了。” · 然而和杰弗里?坎贝尔打交道的方式肯定不能和德?克林夫人的一样,艾薇有别的打算。 她先让德?克林夫人帮忙放出了自己求购葡萄酒的消息,上流圈的信息传播一直都很迅速,哪家的风吹草动都能引来一片茶余闲话。 几天内,就有不下五个商人前来推销自己的酒。 除了品质过差看不上的,艾薇来者不拒,都很乐意地买了下来。 这些人上门的时候,无不是期待她拯救自己的表情,并痛苦流涕地说:“您看着出价就好,现在的市场行情是能赚一便士算一便士,只要您愿意购买,多少都管够。” 艾薇自然很愉快地以平时都不敢想象的跳楼价买了整整两个地窖的葡萄酒。 对此安娜即使再不满,也没有能够大肆指责的理由,这些钱都是艾薇自己借来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群商人离开家后站在客厅里冲着女儿横眉冷对,没好气地进行评价:“你脑子是不是把整条泰晤士河灌进去了,我看你到时没法还钱怎么办,想让我帮你?做梦去吧。” 然后一屁股坐在暗紫天鹅绒沙发上,懊恼地抱怨:“我堂堂邓甘嫩子爵之女,居然生了两个废物子女,一个小儿子在印度自生自灭,还有一个小女儿净干一些精神病人才会干的事,我不如早点去追随我那可怜的加勒特得了。” -- 第42页 理查德正坐在客厅里撰写他的军中文书,听到安娜的埋怨后头也不抬,闷声闷气:“这已经是你第九十九次这么说了。” 安娜把眉一拧,刚要反驳,门外却跑来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嘴里喊着:“夫人,夫人。” “什么事?” 安娜见管家林德这么心急火燎,不禁皱眉。 这时林德目光一瞟,瞅见了屋里理查德的身影,顿时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有屁就放。”安娜不耐烦。 只有喝咖啡的艾薇朝他投去意味深长的表情。 “是是是……”可怜的老头额头上斗大的汗珠子拼命往下掉,抬手抹了一把,“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说是……二少爷的未婚妻,和阿尔弗王子睡觉后第二天被抛弃了,想和他订婚被拒绝,王子还说什么和他睡过的女人不下二十个,要是每个人都要和他结婚,他可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美女就该专心搞事业…… 第27章 沙夫茨伯里大街 管家话音未落,安娜陡然倏地站起身。 “理查德!”她眼里瞬间冒火,大吼一声,“你瞧瞧你订的好亲事!” 可怜的理查德只是缩着脑袋,双眼盯着大理石地面,像只躲避现实的鸵鸟。 他可能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被这个重磅消息砸中,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能任由母亲发泄。 “我就说那个荡?妇不仅蔑视长辈,人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不信是吧,现在好了,丑闻闹得满城风雨,全伦敦都在看我韦尔斯利的笑话!” 她一指头狠狠戳中理查德的脑门,力度大得令后者差点摔了一跤,却只敢唯唯诺诺地往后退,哪敢直视母亲火冒三丈的表情。 “你还嫌我不够丢人是不是?生的子女一个个不省心,直接气死我算啦!” 安娜一脸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的生无可恋,一屁股坐回沙发,右手指向门外:“去,给我把订婚戒指甩在那荡?妇的脸上,让她尝尝羞辱的滋味。” 看着理查德委委屈屈又不敢回话的样子,艾薇不禁给予同情的眼神。 但他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冤枉她,还是让她很不舒服,选择放弃替他说话。 管家看不过去了,勇敢地站出来仗义执言:“夫人,咱少爷也是受害者,才订婚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您还是不要怪他吧。” 他不打抱不平还好,一打抱不平,理查德伤心得更厉害,耷拉下毛绒绒的脑袋,看上去颓废无比。 他们家由于有爱尔兰血统,因此都有一双纯真的蓝眼睛,哭起来更像是上涨的海平面,惹人心疼。 然而现在只有安娜不心疼,在她看来,儿子就是在自作自受。虽然她忘了这门婚事都是她做主同意的。 · 所以当坎贝尔勋爵前来拜访的时候,整个莫宁顿庄园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 艾薇让瑞秋把他请进没人的花园,随后换上一身纯白的连衣裙,只披了一条单薄的雪纺披肩。 “我真是太抱歉了,现在才来见您。”艾薇姗姗来迟,无辜地眨着眼睛,似有似无地瞥了他几眼。 坎贝尔勋爵明显一愣,发觉面前的女孩脸色很不好看,整个人在秋风里纤瘦而弱小,就像一片随时都能被吹倒的落叶。 联想起之前坊间关于她准嫂子背叛的传闻,他自认为明白了几分,忙脱下自己的贝斯特上衣,边小心地窥看她的脸色,边给她披上。 “我也才登门不久呢,再说像您这么迷人的小姐,谁都愿意为您等待。” “您真是让我惭愧。” “小姐就是太谦虚了,您应该为您的才华和美貌而自信,那样您会更光彩照人。” “可惜现在家里出了这么档乌龙的事儿,再自信也光彩不起来。” 艾薇露出颓丧的神情,眼皮垂着,晶莹的泪珠犹自挂在眼角,惹人怜爱。 “您千万不要为此影响心情。”坎贝尔勋爵连声安慰,“要羞耻也该是那勾引良家妇女的阿尔弗王子和爱慕虚荣的柏莎?格雷高里,理查德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话虽这么说,但这件事还是让我们蒙羞。” 艾薇楚楚可怜地低语,令坎贝尔勋爵心里着急,试图宽慰又找不到适当的言语,灵机一动,向她提出邀请:“敢问您是否有闲暇,我能否邀请小姐在街上散散步?” 这话正中艾薇下怀,但欲拒还迎还是必要的,侧眼瞟了瞟他的眼睛,随即低垂:“既然勋爵先生盛情,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 沙夫茨伯里大街充满了烟火气,黄黄的银杏叶从头顶飘下来,抖落在艾薇的风帽上。 街边有许多艺术家热衷于给行人画油画,手上脸上都占沾满了五彩斑斓的颜料,眼里透出专注的光。 很多人都围拢在那里观赏,不时发出惊艳的赞叹,让整条街道安静与热闹交织。 “我从前上绘画课的时候在这里写生过。”坎贝尔勋爵感慨,“可惜我画技差劲,那幅作业被判了B。” “没关系,上议院选举可不看您的绘画水平。” 坎贝尔勋爵被逗笑:“这么说来,连绅士必备的剑术也是无用功。” “那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艾薇说,“但人终归要做些无意义的事的,不然就成了刻板的规矩机器。” -- 第43页 坎贝尔勋爵连忙点头表示同意,突然指向远处的一道人影,惊奇道:“哎,那不是克拉伦斯小公爵吗?真巧啊,在这也能碰到他。” 艾薇抬眼看去,果然看见一身天蓝大衣的凯文正在街旁画画,神情很专一,看视线像是在描摹街角一处教堂的尖顶。 可能是浅色衣服瞧得明显,衣摆和身上已经被颜料染了好几个色调,白的棕的深绿的都有,勾叠在一起倒像是创意。 艾薇和坎贝尔勋爵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好像还没有注意,直到坎贝尔主动向他打招呼:“上午好,克拉伦斯公爵少爷。”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从画架里抬起头,认清两人后,眼神里掠过一道错杂难辨的光。 “你们好,坎贝尔勋爵先生、莫宁顿伯爵小姐。”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艾薇也看不清他的目光。因为打完招呼后他就又立即陷入他的画作里了。 “早就听说小公爵很热爱画画,现在事务这么繁忙,还能抽空过来写生。”坎贝尔勋爵感叹,“不过听说您最近也事务缠身,百忙之中被我叨扰,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您真是太客气了,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在忙收购葡萄酒的生意。” 拐拐绕绕这么多圈,终于来到正题,艾薇忙趁机提起。 “不瞒您说,我对您这些天忙碌的事情有所耳闻,今天正是为此而来。” 艾薇按捺心里的暗喜,面上不动声色:“请说。” “近期酒市场行情很差,我正好也要那一地窖白葡萄酒也没什么用处,不如送给您。” 他这么豪爽大方,让人很难不相信他是不是在刻意用送礼博取美人欢心。 艾薇忙推辞:“那可不行,该买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这样,您开个价,我不会皱一点眉头。” “我愿以十克朗一千厘升的价格卖给您。” 这价格和白送并没什么本质区别,语气还相当坚定,艾薇很难相信他不是在讨好自己。 果然,主动送上门的猎物就是更诱人。 第28章 赚翻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理查德还在为未婚妻的丑事纠结,艾薇这边已经拥有了伦敦绝大部分的新一批优质葡萄酒。 她把自家几个田产里的所有地窖都塞得满满当当,外界戏称为莫宁顿酒庄,每当安娜出去做客,几个夫人都调笑她为莫宁顿庄主。 “啊呀庄主夫人来啦。”威尔伯顿伯爵夫人尤其擅长夸张大笑,一双三角眼使劲瞪大,笑得鼻子都红扑扑的,“庄主一来,寒舍可是蓬荜生辉了呢。” 邓尔利斯侯爵夫人也摇起紫绸手绘扇子,朝她使了个眼色:“你可别再说安娜的笑话,毕竟啊……”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随即大笑出声,“我敢说全伦敦的酒都藏在莫宁顿庄园里,以后咱们要是缺酒,还得看安娜的脸色呢。” “那她一定会用人情价施舍给我们的吧!” 这时全沙龙几乎笑成一片,安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雀斑涨得通紫。 她终于是忍无可忍,回到家后在看到艾薇的那一刻,暴风雨瞬间爆发:“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没在搞什么呀。”艾薇装可怜摊手。 安娜不吃这一套,毫不客气地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内卖不出去,我就一把火全烧了。” 然而不需要一个月,她这话说完仅仅下一分钟,管家就来通报:“小姐,有几个法国人想要见您,说要和您谈生意的事。” 安娜瞬间闭了嘴。 她看着那几个穿着马甲,绑着紧身裤的法国人进来,满脸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向艾薇鞠躬行礼。 “您好,韦尔斯利小姐,我想您应该知晓我们的来意。” 为首的看上去很急迫,几乎是带了点央求的语气:“小姐,听说全伦敦新一批的葡萄酒都在您这里,还请您开个价卖给我们。” “但法国的产量应该比我们大不列颠的多得多吧,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是这样的,小姐,您知道那些酿酒的庄园主大多数是旧贵族,他们或多或少都被人民的革命怒火所反噬。 因此当季的葡萄酒产量大大缩减,供不应求,我们这些销售商失去货源,不得不跨过边境找您寻求帮助。” 他们磕磕绊绊的英语让人着急,艾薇不得不用流利的法语回答:“那还真是辛苦你们特意找来这里。” “是啊……”他们赶紧切回母语,“问遍了伦敦所有的生产商,无一例外都表示让我们来找您。” “哦……”艾薇装作沉思的表情,一只手撑着头,“可是来向我求购的人太多了,包括伦敦其他销售商也需要来我这里进货,你有什么价码能让我优先考虑你们这一方吗?” “这样……”为首的咬咬牙,坚定地注视她的蓝眼睛,“我愿以他人的最高价购买,您看看怎么样。” “可是最高价空口无凭,我得让你们明面上竞价才行。” “听凭您的主意办。” 艾薇指节敲了敲原木圆台,严肃地说:“要不这样,你在《每日播报》上刊登一则竞价声明,保证公平公正,你们看怎么样。” “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当然按照您的意思办。” 那群人离开后,接下来的一周内,安娜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喊瑞秋把最新的《每日播报》报纸拿到餐桌上。 -- 第44页 她一面用叉子刺破盘里的溏心蛋,心满意足地送进口中,睁大眼睛盯着报纸中缝那则竞标广告底下的出价数字越来越高,从二十涨为五十英镑一千厘升,隔天看变成了一百,再到周五的时候已经膨胀成五百。 最后甚至直接飙升上八百七。 所有销售商都炸了,隔着那层油墨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咬牙切齿。 然而这帮人急,艾薇可一点也不急。 反正伦敦的货源绝大多数都在她手上,市面上流动的数量大大供不应求。 而她囤积居奇,就算坐地起价,他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付钱。 有些东西多了是泛滥,少了又是物以稀为贵。就像这当季葡萄酒,导致艾薇现在手里握着的都是大把大把金晃晃的皇家玫瑰金币。 她算得很准,今年最流行的就是当季葡萄酒而非陈酿,偏偏又全部藏在艾薇的地窖里,她不发财谁发财? 英国其他地方的销售商也都按捺不住了,有些贵族唯独钟情于伦敦的葡萄酒,他们天生就对这个地方有盲目崇拜心理,什么东西都代表了高端,不是伦敦的酒他们弃若敝屣。 然而现在全伦敦唯一的优质葡萄酒供货商只有一个,销售商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价格被炒到虚高,货源却有限,长期的老贵族客户们又在加紧催促,可怜这批群体是想买又有心无力,巴巴地想分一杯羹又无门路。 于是接下来,全伦敦都见证着莫宁顿家族的艾薇?韦尔斯利小姐从用靠近一千的利润率向法国人转手了所有的葡萄酒,用满满七个地窖的「累赘」换取大英银行里一仓库印着英王头像的金币。 最后取钱的时候,莫宁顿庄园派出了所有的马车去运装,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经过国王大街,近乎是威风满面的游行,马车上镶着的家族纹章熠熠生辉,围观群众瞬间又回到了那个莫宁顿家族辉煌的时代。 “我的天哪,艾薇小姐这次真是赚得盆满钵满。”威尔伯顿夫人感叹地说。 “何止,简直是赚翻了,光这一笔,就抵得上她上五代人共同的财富了。”邓尔利斯侯爵夫人喝着茶,语气既欣赏又羡慕,“我就说那姑娘是个聪明人,这脑子,啧啧,还好没听她妈的。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没嫁妆的穷姑娘。” “说起来,安娜和德?克林夫人今天怎么没来我家茶话会?”威尔伯顿夫人好奇地环视一圈,发现没有那两人的踪影。 “一个忙着数钱,还有一个,听说是连夜酿葡萄酒去了。” 第29章 暹罗猫 毫无疑问,当安娜来来回回清点过三遍进账的时候,艾薇在她眼里成了前所未有的大宝贝。 威尔伯顿她们眼睛都羡慕得发绿,她只要出现在茶会的客厅里,那些贵太太们就簇拥上来,求问教女有方的秘诀。 所以她每次回家心情都特别好,乐得嘴角就没停止过上扬,并表示以后不会再阻止艾薇的行动,所有家当任由她折腾。 于是艾薇很愉快地把庄园里刚收获的水果全部做成了果酱。 她用的是现代配方,将橙子或者苹果先清洗一遍,削下外皮后切成薄薄的细丝,将果肉打成泥加入适量的白糖进行腌制。 放三小时后混合着倒入锅中用开水煮,再加冰糖融化搅拌,煮至粘稠后出锅,倒进准备好的一个个玻璃瓶里,最后挤入一些柠檬汁。 她的食谱一般都有自己的个人特色,比如会在里面加点鲜花汁液,会让整个果酱闻起来有玫瑰和茉莉的香气,更受女士和小姐们的欢迎。 她目前的财力还不足以开一家工厂。于是和坎贝尔勋爵合作,把配方拿去他的食品厂里加工,将鲜花果酱进行批量生产。 坎贝尔勋爵很乐意为艾薇服务,更何况和她合作是个只赚不赔的大买卖,互相成就互相提携,没人能和钱过不去。 然而做生意计划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还是有难度的。 老贵族永远抗拒新事物,在他们看来新浪潮的冲击无异于洪水猛兽,他们拒绝一切从工厂里制作出来的东西,那些个果酱还不如他们从小喝到吐的白兰地。 特别是像艾薇这样的又是做生意又是搞垄断的未婚姑娘,他们尤其嗤之以鼻,并称之为「穷到逼女儿出来抛头露面坑蒙拐骗的莫宁顿破落户」。 所以想要改变这些群体的观念,还得从内部瓦解才行。 正当她在冥思苦想寻找对策的时候,一个好消息忽然砸中脑袋,亚瑟从印度回来了。 虽说只是休假半个月,但已经足够让她提前兴奋了一星期,早早让女仆收拾好了他的房间,迎接他的归来。 但和来自遥远东方的轮船同时到达的,还有来自坎特伯雷庄园的一封请柬。 “确定是坎特伯雷侯爵的吗?”艾薇接到邀请函时还不相信,疑惑地问把它送过来的瑞秋,“我记得我家和这位侯爵并未有什么交情。” 瑞秋点头:“邮递员送到庄园门口的时候强调说是坎特伯雷庄园来的信,不会有错的。” 艾薇瞅了眼地址,确信无误。 打开来看时,发现提行称呼是「尊敬的艾薇?韦尔斯利?莫宁顿伯爵小姐」,斜体笔迹潇洒飘逸,还颇有几分清秀。 内容大致为购买的坎特伯雷城堡已经翻新完毕,特意邀请您和您的兄长前来做客,还望您能于百忙之中光临,我将不胜荣幸。 -- 第45页 言辞很客气,然而一看落款,「您忠实的克拉伦斯」。 艾薇顿时觉得这么谦卑的语气真是难为他了。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一样,当艾薇还在为下一步暴富计划发愁时,凯文小公爵就已经购置好了房地产,安安稳稳当他的庄园主了。 她这才想起来这位小公爵确实着手处理过收购坎特伯雷猎场一事,没想到连人家房子也一并买了下来,直接集吃住玩乐于一体,不借此开家度假村可惜了。 “那小姐,您去吗?”瑞秋心里不免担忧,她晓得自家小姐和克拉伦斯小公爵之间不对付,旁人提起他时艾薇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去啊,为什么不去。”出她意料的是,艾薇把淡黄信封的请柬塞进怀里,“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 凯文没在信上明说是哪位兄长,但绝对不可能是理查德。 全伦敦都知道理查德从那个打击中还没恢复过来,他只要一出现,周围就有恶劣的窃窃私语,「戴绿帽子的倒霉蛋」「被王子插刀的可怜虫」之类的评价不绝于耳。 为此他已经足足两个社交季没有出现过,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把他拉出来当众处刑。 艾薇遗憾之余,决定把亚瑟带去。 他的马车刚到家门的时候,瑞秋立刻惊喜地尖叫起来,放下手里还在擦台阶的抹布,满庄园奔跑:“小少爷回来了!” 艾薇还在楼上午休,一听见这道兴奋的喊声,立时惊醒,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站在二楼的阳台栏杆处冲亚瑟拼命招手。 日光照耀下的他就像是明亮的太阳之子,还穿着红色军装,正从远处快速走来。 “哥哥!”艾薇迫不及待地跑下楼,几乎是蹦着奔向他,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的怀抱照样很暖,胸前的勋章有些冷硬,差点硌着她的脸颊。 她从亚瑟的怀里抬起头,发现他好看的蓝眼睛也在笑意微微地盯着自己,映出她激动的面孔。 他好像更瘦了,皮肤也晒成了小麦色,面部棱角愈加分明,瞧上去更显男子的坚毅。 “我亲爱的妹妹。”亚瑟伸出手揉揉她绸缎般光滑的栗色头发,爱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久不见。” “真想你……”艾薇像只上蹿下跳的小猫,蹭了蹭他的下巴。果然刮得很干净,只能触到微微的胡茬。 “我也很想你,在东南亚的时候,看见那里特产的暹罗猫就会不由自主想到我的妹妹,那纯蓝的眼睛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随着话音落下,身后突然传来喵喵的猫叫,一团绒绒的圆球瞬间缠上她的小腿。 她下意识低头,看到一只才刚出生不久的小猫正抬起圆圆的脑袋,睁着双蓝水晶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送你的礼物。”她看向亚瑟,他的眼神有些得意,“这种暹罗猫很珍贵,一般都只养在宫廷里当宠物,还是我死乞白赖要来的。” 艾薇不自觉脑补起亚瑟向别人软磨硬泡撒娇的表情。 “你对我真是太好啦。” “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小妹妹。”他很认真地看着她说。 第30章 瑟尔曼小姐 “果然是最富有的世袭贵族。”亚瑟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坎特伯雷城堡,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世袭贵族是最高等级的荣誉头衔,比终身贵族和从男爵都要高贵,十九世纪前,英国仅有一百四十多名「联合王国世袭贵族」,很显然也坐拥居民总财产的大部分。 坎特伯雷城堡由米白的大理石建造而成,是全国最奢华的几座不动产之一,原主人因为破产而被迫卖掉它,正好被克拉伦斯家族以高价收入囊中。 别的不说,有一座仿凡尔赛镜宫的高楼就已经能体现主人的壕气了,哥特式的尖顶经过翻新后更当代化,别出心裁地将避雷针做成地球仪样式,远远看去就像承载着一个世界。 艾薇不禁有点怀疑这个家族的野心,或许是想将商业版图扩张全球。 “是莫宁顿伯爵少爷和伯爵小姐吧。”门童是个和艾薇差不多大的男孩,看见一高一矮兄妹两下了马走过来,立时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亚瑟替还在观察环境的妹妹点头:“是的,真不好意思,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门童赶紧摇头,伸手把他们迎进门:“其他客人们也都才到,还不算晚呢。” 艾薇解下丝质斗篷递给走上来的男仆,打量了一圈四周。 客厅光线很亮,可能是多加了几扇落地窗,又有白蜡烛照明,将旧城堡的古老气息都驱散了。 特别是这里的装饰处处充满新潮的设计感,墙上贴的壁纸都是富有生机的浅蓝和湖绿,悬挂着的画作来自克劳德?洛兰的风景画,有一种朦胧诗意的美感,足以见主人不错的品味。 举目望去,客人群体全都是年轻人,可能大多是主人的同学,趁着这次机会一起来场类似派对的聚会,还能顺便巴结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顶级贵族。 然而偌大一个客厅,只有艾薇一名女孩,她不得不怀疑主人是不是平时和异性从未有交集,或是高傲到不愿和她们说一句话。 在瞥见艾薇进来后,全场宾客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纷纷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主人,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居然邀请异性,这简直不符合他的日常风格。 -- 第46页 惊讶之余,这群年轻人不由得打量起艾薇,在注意到她的面容后,顿时恍然大悟,互相点头微笑。 她今天穿了一件与众不同的酒红长裙,领口刚好露出深邃锁骨。 在洛可可时代这种式样明显就是伤风败俗,根本不符常规,却显得她大胆张扬,更引人注目。 优美纤瘦的绝妙曲线被勾勒得淋漓尽致,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及腰,雪肤红唇,看一眼都是魅惑。 像这样出众的美人,让素来高傲的克拉伦斯小公爵拜倒在石榴裙下也就不奇怪了。 客人们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都意味深长地盯向凯文,嘴角挽出不怀好意的弧度。 然而全场只有凯文面对艾薇的到来无动于衷,仍在专心打他的台球,意识到人来了之后勉为其难地抬了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一杆进洞,边随口问候了一声:“你们好,伯爵少爷,伯爵小姐。” 亚瑟和已经陷入气恼的艾薇截然不同,他似乎已经习惯于主人的态度,很礼貌地回答:“感谢您的邀请,克拉伦斯公爵先生。” “您客气了,能邀请到您前来寒舍,是我的荣幸。” 他放下球杆,终于舍得说了一句人话,深蓝的瞳孔含着笑意,道:“好久不见伯爵少爷,听说您在印度屡立战功,当年米格教授果然说得没错,您有相当出色的军事才能。” “公爵先生谬赞,不过是仰仗长官的提拔罢了。” “亚瑟!”他刚谦虚完,突然走过来一个穿黑色小西服的年轻人,看到他后惊喜地叫了声名字,一把抱住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和兄弟我说。” “才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拜访你呢。”亚瑟同样高兴地和来人拥抱,随后将他向艾薇介绍。 “妹妹,这位是卡斯尔雷子爵,我在伊顿公学的挚友罗伯特?斯图尔特。” “罗伯特,她就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我们家最小的女孩,艾薇。” 这个年轻人有一双乌黑如曜石的眸子,笑声很清亮,朝艾薇主动伸出手:“您好,艾薇小姐。” “您好,子爵先生。” “您愿意和我们一起打台球吗?小公爵先生虽然已经独占鳌头,但我想他一定会让你的。” 艾薇悄悄瞥了一旁保持沉默的凯文一眼,发现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反应,一语不发地将球杆递给了她。 “不用让,我会打败他。” 当时的台球桌是由木板组成的,规则比较简单,将白球打入袋中,不得把球打出台子或是一次击中碰球两次,比谁遵守规则入袋的次数多就算赢。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来,众所周知小公爵是这方面的高手,这位新来的姑娘居然敢当众砸主人场子,手上必定也有两把刷子。 果然,她的动作极干净利落,特别是掌握了现代数学后,算好角度更加容易,只在心里默默估量了几秒路线可行性,手腕轻轻一击,白球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入袋。 此外她的擦边旋转打得也相当漂亮,先聚精会神地低身瞄准,围观者眼见她明明只是轻而易举地一出杆,那个小白球瞬间擦着桌沿改变球路,稳稳当当地落入目标里。 “漂亮!”罗伯特率先夸张地叫好,引来剩下的一片喝彩。 “是我输了,伯爵小姐才是个中高手。”凯文挑眉,慵懒地倚着台球桌,更显得他身材颀长,隐没在周围人吞云吐雾的烟气里。 能让他认输,艾薇不得不颇有成就感。 端起红茶优雅地啜了一口,她亦勾唇回敬:“侥幸取胜,运气游戏罢了。” “那我希望运气也能眷顾我。” 然而眷顾的不是幸运女神,下一秒,大门骤然被推开,一群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出现在洒落的日光里。 “瑟尔曼小姐?”身旁有人不禁惊讶地叫出声,奇怪地扭头看了看凯文,“您也邀请她了吗?” 艾薇注意到凯文虽仍随意地倚靠着,没点头也未摇头,但深蓝色的眼里明显笼上一层不悦,似乎是对不速之客突然到访的不满。 她将他的神情变化窥看得一清二楚,再看看前方笑吟吟走过来的瑟尔曼小姐,今天穿了条浅绿的蓬蓬裙,鹅黄的开司米披肩,发式也精心打扮过,用贵重的钻石流苏发卡固定住繁复的发髻。 众人愕然间,她朝凯文屈膝行礼:“克拉伦斯公爵先生,原谅我不告而来。但我觉得您新家落成,理应带着我的贵族朋友们一同前来祝贺。”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的马上来了,但我发誓接下来绝对不是全文最色,还有更色的…… 第31章 烟云 瑟尔曼小姐这番理直气壮地宣告自己的来意,其实众人都早已心知肚明——无非是那点女追男的心思罢了。 大家看破不说破地微笑,又怕主人当场翻脸让整个聚会不欢而散,连忙围过来当和事佬:“来者都是客,瑟尔曼小姐不如来和我们一起打惠斯特牌。” 瑟尔曼小姐明显不是很热衷于打牌。但看凯文居然默许,于是装作极擅长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捏着宽大的裙摆坐了下来:“我当然乐意之至。” 惠斯特牌是现代桥牌的起源,通常4人分成两组,互相对抗,按照规则,发牌员将一副52张的纸牌发出,每人13张牌; 每人每次出一张牌,以赢墩为目的。开局前可把一种花色定为王牌,任何一张王牌都可赢过其他花色的任何一张牌。 -- 第47页 于是现场各自围坐着兴致勃勃开始打牌,客厅里顿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瑟尔曼小姐自然当仁不让地和主人坐一桌,并主动和他分为一组,注意到艾薇的存在后,眼底明显拂过惊异与厌恶,甚至丝毫不介意将自己的不友好展现在面上。 “想必这位就是莫宁顿家的艾薇小姐吧?”她一面盯着男仆洗牌,一面不屑地说,“我记得莫宁顿家族是来自爱尔兰的伯爵,与英格兰的世袭贵族同坐一桌,似乎不太恰当吧?” 此言一出,连她的朋友也忍不住瞟了她几眼。 她的轻蔑带着股高高在上的气焰。无论是谁都听了很不舒服,但艾薇似乎并不在意,甚至仍旧面带尊重的微笑:“其实我认为一个没有收到邀请的客人,坐在这客厅里更不合适吧?” 瑟尔曼小姐娇艳的小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幸好这时男仆依次发牌,才止住了她扑面而来升腾起的火气。 罗伯特注意到艾薇还站着,不禁热心地给她寻找座位:“艾薇小姐找张椅子坐下来吧,这样更惬意一点。” 然而这次来了好几个不速之客,本来城堡才刚翻新好就没准备多少家具,眼下竟然找不到可以坐的东西。 “那小姐坐我的椅子吧。”罗伯特找寻无果后,抱歉地冲艾薇笑笑,边欲起身礼貌地请她入座。 艾薇却摇摇头止住他的礼让,“不用啦,这是您的位置,理应您坐。” 随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侧身,径自在凯文身旁坐下,举止全然旁若无人。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凯文会推开她,他居然并未如他们意料,竟就这么任由她紧靠着自己,两人之间距离不到半英寸,甚至看不出他任何的神色变化。 众人不禁惊叹。 亚瑟看得目瞪口呆,想过来拉走妹妹,临起身时却还是放弃了。 她这么大胆必定有她的意图,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主人的好友相互耳语:“你见过凯文和姑娘这么亲密过吗?” 摇头:“就没见过他身边有女人。” “那今天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算是被咱们见识了。” 瑟尔曼小姐的脸更是已经近乎扭曲,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把这个不要脸的艾薇以荡?妇的名称怒斥一通。 但一想到自己连出席这场聚会都是用不光彩的方式,怕是又要被反嘲回来,只能硬憋住心里的火气,恶狠狠瞪着艾薇的眼睛泄愤。 当事人却对身边射来的暗箭视而不见,似乎只顾着专心做眼前的事,目光只注视手中纸牌。 “方块三……”罗伯特连忙率先发起首攻打破面面相觑,将纸牌正面向上置于桌上。 瑟尔曼小姐跟上:“方块五,大过你。” 艾薇:“方块十。” 这时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最后出牌的凯文身上。 他斜斜地靠着松软的暗紫色沙发,眼睑微眯,纤长的手指夹起一张薄薄的纸牌扔在桌上:“王牌。” “公爵先生!”瑟尔曼小姐突然急了,直勾勾地盯着。 他,“开局就出王牌,我们赢不了的。” “玩牌而已,何必有胜负欲。”他漠不在乎地侧过脸,这时几个朋友凑上来观局,其中一个高个子青年给他点了根雪茄,并用看热闹的语气笑道:“你可别带着漂亮的瑟尔曼小姐输了,那可太没面子了。” 他不置可否地轻笑了声,接过点燃的雪茄,姿态闲懒而不失优雅地深吸一口,缓缓吐入长颈玻璃瓶里,化成缥缈的烟云坠落沉底。 白雾悄然在空气里晕开,带着醉人的木香与晚茉莉气味缠绕身体,淹没了两人的轮廓。 旁观者看他们,只能看见湮于烟雾的隐隐约约的眼眸和面孔,似乎沉于深不可见的模糊海底,间或有透明的水母危险而随性地飘移,就像是凡间里凭空勾勒的地狱。 烟云是最好的隐蔽,艾薇透过它,如带刺玫瑰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孔、双手、身上游走,干净白皙的指尖轻挑手中纸牌,后者在微风里晃了一秒,随后稳稳落入牌堆中。 他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艾薇只需眼眸一斜,就能清晰窥见他的手牌,却没有任何要遮挡的意思。 但艾薇不想要这样的胜利,收回目光,继续和罗伯特合作对抗。 四个人里瑟尔曼小姐对胜利最为渴望,一直在绞尽脑汁想赢,脑子里猜测对手的花色和点数,甜美的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瞪向艾薇。 “黑桃二……”她估计是着了急,一口气把王牌花色出了,挑衅似地看着对手。 罗伯特赶紧将同色大牌打出:“黑桃八。” “公爵先生,你有更大的点数吗?”瑟尔曼小姐期待地望向凯文,娇滴滴地问。 “抱歉,只有黑桃五。” 然而艾薇明明看到过他手牌里的黑桃十。 她诧异地发现身旁男子似乎是故意把牌出到自己手上,有大点却不出,只等着艾薇用更大的牌盖过自己,拿到制胜关键点的墩。 艾薇不知不觉连赢五把,瑟尔曼小姐只能恼恨地认输,眼见着艾薇那边的筹码越堆越高,那群看热闹的旁观者忍不住起哄:“伯爵小姐赢了这么全场最多的钱,有舍才有得,我们是不是该惩罚一下?” “凯文,你白送伯爵小姐这么多金币,你喂她点酒又何妨?” -- 第48页 那个高个子青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竟让旁边人递过来几瓶酒,塞到凯文面前的桌子上。 “帕特里克!”凯文低低地斥他,却不容他不同意,周围朋友的起哄声浪越来越高。 “就是啊,小公爵送了这么多钱,不会介意再送几杯好酒给伯爵小姐吧?” 起哄已经盖不住,他只能将手中雪茄扔入烟缸,挑了一瓶低度数的甜酒,利落地斟入一只玻璃高脚杯里。 橙黄的烛火下,透明的液体在他细长的手间微晃,艾薇的瞳孔轻瞟一眼,轻笑道:“公爵先生未免有些小瞧我了。” 第32章 猩红 众人目光聚焦下,她三指捏住一瓶伏特加的瓶身,慢悠悠地倒入玻璃杯中。 伏特加是全世界度数最烈的酒,而这瓶甚至标明高达九十六度,就连久经沙场的男性也抵不住几杯入喉,都会醉醺醺地倒成一片。 艾薇却一脸毫不在乎的悠闲神色,澄澈的蓝眼睛里倒映出酒杯的莹亮,圆晕在眸子里轻漾。 “韦尔斯利小姐不必勉强自己。”许是抽过雪茄的缘故,凯文的嗓音有些低哑,就像是被风卷起的沙砾,隐晦的瞳孔意味不明。 她弯唇一笑,仰面将瓶中酒一饮而尽,甚至眼睛也没眨一下。 “并未勉强,正常发挥罢了。”她的眸子和他视线相接,互相勾缠出对方各怀心思的脸孔,她能看见他眼里的猩红,那是自己身上衣裙的颜色。 他端起那杯被她婉拒的酒,和她的玻璃杯边沿轻碰示意,靠近唇边咽下。 她其实很奇怪为何他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月光般的优雅与矜贵,即使是在最恼怒的情状下也不会失去绅士风度,就像一只藏在冰山里的狐狸,狡黠又不失冷漠地隐去它的尾巴。 她意欲试探他的底线,她不信世上真有心如止水的男人,找不到足以诱惑或是利用的破绽,似乎对任何事物和人都没有欲望,一块石子投进去甚至难以泛起涟漪。 唯一感兴趣的可能只有钱和地位与爵冕,然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他是第一个让艾薇束手无策的对手。 但他本该永远无懈可击,可惜碰上的是她。 胜负欲被挑起,她放下手中酒杯,眼尾泛上猩红,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却覆上醉酒后的迷离,如同一盏灯芯在风里轻荡。 随即,她竟倒入他的怀里,两人本就位置紧靠,这下再无缝隙,身体毫不避讳地贴在了一起。 她眼虽朦胧,却清醒地注视着他的瞳孔。随着她主动的投怀送抱有了瞬间的发散,但又立刻回归冷静。 她能清楚意识到此刻倚坐的身体正处于紧绷,克制着下意识的反应,隐忍地拒绝外露主人的情绪。 他甚至还能继续和旁人打惠斯特牌,出牌的手平稳而利落,似乎并未受到艾薇的任何影响。 没有她加入牌局,他竟反而赢得顺风顺水,似乎大脑完全不加以思索,随手扔一张牌,就能以小点赢下他人大点,轻轻松松让罗伯特把筹码都拱手送了回来。 这局罗伯特的队友是亚瑟,可怜玩牌更不擅长,将艾薇先前赢的输了个精光,一张显幼态的脸蛋涨得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瞥了眼对面主人怀里躺着的妹妹。 今天的情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明明面前两个人都穿得一本正经,活脱脱是标准的绅士淑女,气氛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香艳,好像看一眼都能被那股化成水的柔情融进去。 而且惯于冷淡的小公爵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把妹妹推开,这简直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想去把妹妹拉起来,连主人都没表示,自己上前打扰也不太好。 但就这样纵容妹妹在别人身上放肆,似乎自己也没尽到哥哥的责任。 纠结中他心不在焉,连出牌的手都在颤抖,完全没心思去思考这牌怎么打。 凯文不知是不是在趁火打劫,心静得不可思议,脑子运转格外清晰,将思维紊乱的亚瑟压得处处受制,一局未完已经甘愿认输。 “公爵先生牌技高超,原谅我愚钝,真不是您的对手。” “您若是专心牌局,想必认输的就是我了。”凯文微笑回答。 听着银制的砝码不断推来动去的叮咚声,艾薇虽然没用眼去瞧,但心里已经猜到了自己哥哥正被欺负。 她不禁在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句,忍不住又多下了几分力。 纤细的手指沿着他裸露在领口之外的肌肤往上攀缘,像一株柔弱而阴暗的菟丝子,从寄生的植物身上贪婪地吸取生存的养分以存活。 她在探寻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还能容忍她放肆到几时。 可令她以及所有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对她的撩拨视若无睹,任凭她的指腹柔柔滑滑地掠过自己的唇角、鼻尖与深邃的眉骨,像嵌了一片海洋。 而她正试图挑动这场波翻云涌的海啸,想看见汹涌的浪花是否会溅湿她赤?裸的足趾,将整副身体尽皆淹没。 按下略微泛起的失望,艾薇轻轻扣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她故意用气息若有若无地摩挲他白皙的肌肤,鼻尖悄悄触碰他颈上的动脉所在点,几乎是刻意地一字字轻吐。 “公爵先生,是我自不量力了。”她的语气娇软而无力,仿佛一松手便能如团水瘫软在他的怀里,“我醉了,怎么办呢。” -- 第49页 “我早已提醒过韦尔斯利小姐,对此我也无可奈何。”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进耳里,泛着雪茄的清香,像一弯让人不提防就蛊至深渊的酒。 他唤她姓氏的嗓音极其慵懒低沉,尾音拖长,竟是前所未有的动听,似一轮初生的新月勾住她的耳。 “艾薇?韦尔斯利!”顷刻,一道尖利的吼叫打破了众人刻意放低的安静,如玻璃窗骤然被击碎。 瑟尔曼小姐已经气得近乎发疯,任朋友怎么拽也拽不住,怒不可遏地一下子站起身:“你真是不要——” 然而「脸」字未出,须臾被恼怒与惊愕堵回喉咙。 凯文竟伸出手,为他怀里的女人拭去额上的汗,像根本没听见瑟尔曼的怒气似的,抬头唤了声男仆:“菲利普。” “少爷有什么吩咐吗?”男仆应声鞠躬。 “替韦尔斯利小姐热一杯牛奶醒酒。” 他的手背冰冷没有温度,似乎不带半点情感,抚过额角的时候漫不经心而淡漠,外人看着缱绻深沉,实则只有艾薇自己意识到他的隐忍与抑制。 紧绷的弦一触即发,空气里靡丽的香料气息缓缓蔓延。 “恕我不能奉陪了。”她附上他的耳畔,轻轻吹气,“我要走了。” 她强忍一瞬即逝的笑意,迅速收回手,利落地脱离他的身体,双脚极快着地。 “哥哥,天色不早,咱们该走了。” 亚瑟闻言一愣,见妹妹已经走到门口,匆忙告辞后跟上去,一起消失在客厅里众人的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色不色吧! 只要不被举报,我还可以继续增加更刺激的感情线,我就喜欢玩资产阶级奢靡腐朽的那一套! 第33章 会让你求我 出乎艾薇意料,到家的那一刻,她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 听到马车滚轮声后他回过头,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我是菲利普,小公爵的佣人,您刚才在坎特伯雷庄园见过的。” 艾薇不由得再次被克拉伦斯的高效率吃了一惊,连带着亚瑟也讶异地打量了他好几眼。 “你为什么到得比我们还快?” 他礼貌地再次微笑:“小公爵有吩咐,我不得不挑了匹最快的马,赶紧执行他的命令。” 他看起来很憨厚,不像是骗人,艾薇却不知道凯文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想干什么。 像看出她的怀疑,菲利普朝他们鞠了一躬致意,卷舌英音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不影响辨认,说:“小公爵说想请艾薇小姐去沙夫茨伯里大街喝杯咖啡。” “为什么要去那里?” “可能是小公爵偏爱那个地方,原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在小姐你和韦尔斯利先生走后,就遣散了聚会,随后就回来了。” 艾薇不禁和亚瑟抬头对视了一眼。 她用眼神传递信息:“他想干什么?” 亚瑟小声:“可能是你把他惹怒了。” 艾薇:“怎么可能。” “我觉得你还是去和他道歉比较好。” 望着哥哥真诚恳切的目光,艾薇叹口气,走进家门,去卧室把酒红色长裙换下,重新穿了条极其保守的珠灰色连衣裙,一条黑色镶珍珠的披肩,流露出并不刻意的贵气。 . 艾薇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他正坐在一位街头艺术家身边,专注地帮后者一幅水彩画润色。 她有点惊异于他的涉猎之广,按照当时的环境来说,水彩画地位比油画低得多,被皇家画院以不登大雅之堂的名义抵制。 而他居然能抛下他一贯遵守的贵族风度,亲自拿起水彩画笔来完成一个被上流社会所不屑的作品。 他旁边的艺术家歪戴一个硕大的夸张宽檐帽,身上的大衣像披了条麻袋,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似乎还和他相谈甚欢,侧过脸说笑的时候,饱经沧桑的面颊上全是溅上去的水彩颜料。 她忍不住悄悄走近了些,发现他的画风偏写意,和皇家画院里那些喜欢典雅浓重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在画一幅连缀天空的街景,将自然以偏后世印象派的方式进行描摹,随性又洒脱,用灿烂的橙与天真的浅蓝大面积铺绘,和他平日表现出的冷淡禁欲完全是天上地下。 “韦尔斯利小姐?”他可能是发觉了身后投在画布上的人影,转头唤她。 她下意识回应:“公爵先生让我来有何贵干呢。” 离开了那个缭绕缱绻的高端客厅,乍然在这个烟火气息的地方碰面。就好像自己的伪装一下子被揭开,着实有点尴尬。 他和那艺术家老头低语了一阵,随即放下画笔,去水槽里洗了洗手,用帕子优雅地拭干水珠。 “请坐……”他不失礼貌地指给她对面的空座,却并没有行吻手礼,不知是故意还是因匆促而无心。 入座后,侍应端来两杯咖啡,分别放在两人手边,低低道了声:“请慢用。” 只是他面前的是杯冷咖啡,沉寂如死水,而艾薇的明显是刚制作完毕,热气腾腾,还泛着滴滴上冒的小气泡,释放出沁人心脾的醇香。 居然有人喜欢冷咖啡。 艾薇奇怪地瞥他两眼,却发觉对面人也在看着自己,正好捕捉到她惊疑不定的眼神。 “如果您有什么必须解决的事,就不用消磨时间。”她生硬地打断他的目光,错开视线,用小勺拌了拌加了一块方糖的咖啡。 -- 第50页 他却不急不慢,深色瞳孔里隐了几分她最不想看到的戏谑,说:“韦尔斯利小姐,您在我的客厅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不过是喝醉了而已。” “是吗?”他眼里掠了几分笑意,“那我就当您是喝醉了,但是我那些客人们可不会这么觉得呢。” 艾薇脸僵了僵,迅速恢复正常,面带笑容:“那您觉得呢。” “我从不认为韦尔斯利小姐会真的对我这样的狂妄自大、顽固不化的人感兴趣。” 他故意强调了艾薇曾经给他的评价,勾起唇角,“您在我城堡里所表现出的一切,我想都并非针对我本人。而是我这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公爵头衔罢了。” 他这么直白地把意图戳破,艾薇虽然心里恼怒,但脸上笑意仍旧如玫瑰花绚烂:“那公爵先生认为我想做什么呢?” “如果韦尔斯利小姐想与我合作的话,很抱歉,我不同意。” “为什么?”艾薇的声音里不觉染了几分愠色。 “从您想用对付坎贝尔勋爵这些人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开始,您就应该意识到这个办法对我行不通。” 他的语气和神情又恢复素日一贯的清冷,又是那个对他人从来不假辞色的高傲公爵。 果然被他看出来了。 但她很快把尴尬按下,面色平静:“即使我有那样的心思,我就不信,您能发誓对我没有半点动心吗?” 她说出这番霸总式言论的时候格外坦然,眼神若即若离地勾住他的眸子,带着盈盈笑意直视着他瞳孔深处。 我就不信你不喜欢我。 然而他不仅没有避开她笑吟吟的审视,甚至还毫无波澜地接住目光,声音如冰川般浸上冷意:“抱歉耽误了您那么长时间与我在别人面前玩逢场作戏。但可能是您忘记了我原先说过的话,我不喜欢和异性打交道不是因为我生性冷漠,而是因为我不相信所谓爱情和浪漫,没有必要浪费她们和我的时间。我对所有女性都一视同仁,当然也包括您,韦尔斯利小姐。” 艾薇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就算这样,我开门见山了吧,我的确是想得到您的帮助,没有人会嫌自己钱太多,和我合作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闻言他挑眉,轻笑一声:“和坎贝尔还是奥古斯特一起?同这些被您一番花言巧语就乖乖榨干身上剩余价值的糊涂虫合作,我还真觉得自己钱太多呢。” 艾薇终于体会到了瑟尔曼小姐气疯的心情,大脑就像凭空燃起一团火焰,搅得头痛。 “收起你这副傲慢自大的嘴脸吧!”她抿了口咖啡顺顺气,“和您这样盲目闭塞、冥顽不灵的老贵族打交道,无疑是对我宝贵的时间最大的浪费。您这么眼高于顶,大不列颠首富的名字不是您,还真是可惜了呢。” 她讥讽地斜了他一眼,却看见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似笑非笑道:“我哪敢和韦尔斯利小姐并列,毕竟您有这么多追随者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您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这些绅士们为您赴汤蹈火,而我可没有让您青睐的资本。” 艾薇「砰」地站起身,索性撕下虚伪的礼貌脸,恶狠狠地瞪他:“凯文?克拉伦斯,你别现在顶着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到时我会让你亲自来求我!咱两就比比看,谁耗得过谁。” “乐意奉陪。”他笑意微微。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启巴黎副本,去和拿破仑做生意…… 第34章 喵呜 “你真的要去巴黎?”亚瑟不太相信这个决定,用惊讶的小鹿眼盯着艾薇。 “不然我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艾薇蹲着检查所有要带去的行李,漂亮的裙子、足够用一段时日的法郎以及最重要的罐头配方。 “可是那里新政府还没统治多久,我听说雾月政变后那个叫拿破仑?波拿巴的年轻将军夺了统治大权,我们都对他上台后的政策一无所知,你确定真的能从法国人手里赚到钱吗?” 亚瑟担忧地看着妹妹,却发现她突然抬起头,弯唇对自己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亲爱的哥哥,如果没有八成把握,我也不会去和异国他乡的陌生人打交道,你大可放心。” 她把欲言又止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憋在心里。 虽然你现在对他一无所知,但你将来会是最熟悉他的对手,甚至成为那位天之骄子最大的死敌。 想想还有点奇幻。 “但你确定要去冒险吗?”亚瑟还是很担忧,“那里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去闯荡,请你理解我的啰嗦。” “你都能一个人远赴重洋去印度,区区一个邻国而已,用不着担心。况且我得知那位年轻的第一执政鼓励实用工艺的运用和生产,支持工厂发展,用奖金封赏有专利的人,我相信我的罐头会得到他的青眼,这对于他的军队和人民生活来说都是不小的改善。” 她的罐头配方和果酱做法异曲同工,同样都是采用现代的方法制作,将洗干净切好的黄桃苹果之类的水果煮水加热,放入白糖搅拌,趁热放进玻璃瓶里,再塞进冰库储存,采用热胀冷缩的原理让原本新鲜易腐的水果得到较长保质期。 但她对一个敌国统治者这么了解,亚瑟不禁疑惑,眨了两下眼睫毛:“你都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些消息?” -- 第51页 艾薇:“……” 我能说是从历史传记里知道的吗? “上回听奥古斯特王子谈论过,你知道的,皇室的人了解信息的途径总是比我们多。” 把盲区推给王子,果然让亚瑟消除疑问闭上了嘴。 “但你还是要多加小心。”亚瑟总觉得要提醒些什么,但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提醒的点。 头脑,她有;清醒,她更不缺;受欢迎的属性加成,诸如美貌、聪慧、财富,她哪项都不少。 更何况这个妹妹简直是男人免疫体,外人看着是万花丛中过,其实亚瑟清楚她从没对哪位动过心,纯粹铁石心肠人格。 临走时艾薇带上了亚瑟送给她的猫,并给这只小公猫取了哥哥的同名。 “它的名字总让我感觉怪怪的。”亚瑟在第二十次误以为妹妹在喊自己的时候,不得不扯起嘴角发出感叹。 “嘿,亚瑟,别动那个!”艾薇无奈地叹气,亲眼看着那只顽皮的暹罗猫把哥哥送的八音盒捣了个稀巴烂,一面回答哥哥,“我觉得挺合适的,它眼珠子也很像你。” “那你是要把亚……它一同带去法国吗?” “对啊,你的好猫咪动不动就对家里东西又扯又咬,已经把安娜的宝贝灯芯绒枕头毁了好几个,我怕留在这里哪一天就被制裁了。” 然后这天,伦敦证券交易所出现了一个怀里抱只蓝眼睛白猫的漂亮少女。 她手里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穿着橘黄色长风衣,戴一副黑色丝织手套,看样子是急着办完这件事就要风尘仆仆去赶路。 今天是礼拜一,交易所里围着很多迫切发财的投机者,在看见这个纯蓝眸子的姑娘进来后,都不约而同地挪开盯着今日股票指数公告板的视线望向她。 毕竟这个地方上次出现女人还是一位古板严肃的女公爵,一进来就嚷嚷着要那些资产阶级新贵赔她五万英镑,并威胁要上书英王制止工业革命。 “我说,那姑娘来这种地方干什么?”有个戴高帽子的商人忍不住小声问旁边伙伴。 “可能是想去银行处理遗产之类的,大概是走错地方了。”同伴感叹,“还得是贵族舒服,足不出户就能等着巨额财产砸到脸上,哪像我们,奔波来奔波去靠点可怜的先令就能乐开花。” “连路都不认识的娇小姐罢了,啧啧,我们可没这好福气,只能求上帝保佑东印度公司的股价能再高一点,够我们喝上一个月白兰地。” 艾薇环视了一圈,把行李放下,手背敲了敲墙壁。 有个中年人过来迎接,看样子像是这里的经理之类,看到美貌姑娘后眼里露出惊讶的表情,殷勤地翘起小胡子:“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 “我想瞧瞧克拉伦斯家族企业的市场行情。” 小胡子招招手,让后面跟班找来一个文件袋,亲自为她翻开来:“您好,小姐,克拉伦斯公爵名下十七家工厂,两家银行,并在东印度公司也注资了百分之二十,还有一家业务经营广泛、规模在大不列颠都能排得上号的公司,有很强的资金链保证,购入他家的股票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艾薇摘下手套,翻了翻那些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字,看一眼就发晕。她假装认真地浏览过去,点头评价:“果然很有前景。” “是吧……”小胡子经理以为不过是一个贵族娇小姐来走马观花消遣消遣,随口道,“克拉伦斯历来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也最受股民们信赖。” “我想购入公爵先生发行的二十万支股票。” 她没等小胡子经理介绍完,直截了当打断他。 这话一出,连跟班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万?” 小胡子更震惊:“小姐,您确定吗?公爵先生这次一共发行了五十万股,您一口气就买入一大头?” 艾薇耸耸肩,从包里拿出支票,像是早已有备而来。 “我有钱,为什么不买?” “另外,麻烦你散布一下这个消息,就说来自莫宁顿家族的韦尔斯利小姐在你这儿购入了克拉伦斯二十万股。” 话毕,艾薇微笑着抱起猫推门而出。 我会让你求我。 第35章 塞纳河 站在巴黎街头,艾薇找了住处就出来溜达。 托亚瑟关系,她住在哥哥一位大学好友的父母家里,老太叫朱丽安,老头叫多米尼克,那是两个和蔼慈祥的老人,脸上红扑扑的,除了比较八卦喜欢唠嗑以外没有任何缺点。 当然这也是法国人的通病,捧杯咖啡抓个点心,能坐在壁炉边唠上一天一夜。 他们唯一的儿子此刻正在意大利进修文学,老两口和高老头一样寂寞。 因此对艾薇的到来很欣喜,并给她安排了二楼临街一个温暖的房间。 摆设干净,墙上的壁纸是盛放的百合,熏香还是甜蜜的栀子花气味。 推开窗能看到远处矗立的杜伊勒里宫,近处是连绵流动的塞纳河,每天都有许多人在悠闲地看光景喝咖啡,以及经常搬着巨大的画框走来走去的工人。 艾薇站在圣母桥边,眺望日落后的轮廓没入水面,投下斑斑点点的痕迹,溅起雪白的不知名飞鸟。 这里的空气味道都和伦敦的不一样。 那里温和而含蓄,时不时飘来工厂里金属与烟火的气息。而这里应该是因为远离工业区,萦绕着咖啡的浓厚香气,以及开旷明媚的愉悦感觉。 -- 第52页 后面传来船只沉闷的呜呜响,她转过身,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走过的行人。 手里捧着的咖啡瞬间泼了一半,洒了这个倒霉蛋满身。顿时,一条漂亮的黑色缎面大衣被褐色液体溅湿,给毁了个干净。 “真抱歉!”艾薇忙点头哈腰,连声说对不起,“您看看要赔多少,按原价好了,我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没关系,是我惊扰了小姐,应该是我向您道歉,这下倒是反客为主了。” 他的声音明明算是沉郁,但听上去自带一股轻快,让人情不自禁被他的幽默感染。 艾薇忍不住抬头,发现他的瞳色居然和自己很像,都是纯真的海洋蓝。 虽然个子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七,但相貌不错,身上有股血橙罗勒的科隆香水味,算得上有魅力的年轻男人。 “您真是客气了,让我怎么过意得去呢?”艾薇唇角上扬,若有若无斜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头。 “这样吧……”男人干脆地脱下自己的大衣,“麻烦你帮我洗掉污渍,再还给我吧。” “这是我的住址。”他取出口袋里的便签纸和钢笔,哗哗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她。 “第六区圣日耳曼大街8号。”她接过纸条,拿在手里读出声。 那里是许多贵族兴建住宅的聚居地,有不少诸如咖啡馆和画廊酒馆之类的场所,向来弥漫着高级的艺术气氛。 “您应该是贵族吧?” “算是吧,一个默默无闻的不知名小贵族什么的,还好足够泯然众人,才不致在大革命里掉脑袋。” 男人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他像是对艾薇颇感兴趣,毫不隐晦地打量着她漂亮的面孔,并不对他眼里的惊艳加以掩饰。 “看小姐的外貌和口音,应该是英格兰人吧?”他应该是一眼就看出艾薇的来处,但到现在才挑明。 “是的,我来自英格兰的伦敦。” “瞧小姐的仪态和举止,想必也是出自显赫的大家族吧。” 艾薇礼貌地微笑:“显赫谈不上,但我们韦尔斯利这个姓氏确实流传已久,在爱尔兰也有一定的名气。” “韦尔斯利?”男人玩味地用英语重复一遍,“听起来就很古老,但您看起来年轻又有活力,倒和那个死气沉沉的国度大不相同。”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轻蔑和傲慢,在艾薇面前这么评价显然并不尊重。 “那自然是比不上贵国,激进到仅仅用了四年就把国王送上断头台,我敢说这速度哪个王朝能经得起这样的更迭。” 艾薇明显的针锋相对却把他逗笑了。 他笑起来薄薄的嘴唇就像月牙往上翘,瞳孔间闪过一抹微光,就好像能将看到的一切尽收眼底,将阴谋与心机藏在看起来波澜不惊的平静表面下。 她知道他和之前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因此她并没有十分把握是否能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但试着打打交道,意外惊喜总比想象的多。 男人似乎想要别开话题,低头看见了艾薇身后转圈的猫。 应该也是爱猫人士,他眼里泛出惊喜的赞赏:“您的宠物也和您一样迷人,我敢说全高卢找不到第二只这么有趣的猫。” “谢谢您,先生。” “这只猫应该很珍贵吧,这样的品种还真是少见。”他说。 “它是一只暹罗猫,来自东南亚,在我们欧洲并没有传播。” 艾薇看着他对亚瑟的猫这么感兴趣的样子,恶趣味上头,突然想笑。 瞳孔狡黠地掠过一束光,她饶有兴致地倚着桥栏,观望面前的男人撩起衣摆蹲下身,抚摸这只用自己哥哥命名的猫。 “它有名字吗?” “亚瑟……” “亚瑟?”他把猫抱进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雪白带点紫色斑纹的软毛,“很可爱的猫,眼睛也很好看,像您。” “谢谢您……”艾薇憋住笑意,“它是我哥哥送给我的礼物。” “您哥哥?”男人挑眉,“他有这么优秀的品味,想必也是个有出众才华的人。” “是呢,他的确很有才华,在我看来不输当代世上任何人。” “哦?”男人笑了笑,“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小姐能向我引荐引荐您的哥哥,我向来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 “是我不配吗?” 艾薇站在桥边微微倾身边笑,或许是无意,倏然露出领子旁深邃的蝴蝶骨,像是藏了一滩汪洋。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和您偶遇已经有幸,如果能和您为友,那更是惊喜了。” “这话应该我来说。”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朝她伸出手,“我听说半个月后第一执政将在枫丹白露宫举行舞会,宴请巴黎的所有贵族和新兴的资产阶级人士,我希望能在那里见到您。” 第36章 枫丹白露 “我亲爱的艾薇小姐,枫丹白露宫给您发了一张舞会请柬。” 朱丽安翻了翻家门口的邮筒,发现后惊讶地叫起来,提起裙摆跑上楼,把一封散发着血橙香气的信塞到艾薇手里。 “可惜我还从没去过那座宫殿,你回来后要把里面景况详细跟我讲讲,我就爱听这个。” 艾薇点头,看见信封上特意用斜体英文写着「致韦尔斯利小姐」,她把火漆印章揭开,掏出了里面的信纸。 -- 第53页 打开时却发现上面空白无一字,但又有两滴墨坠在中央,像是在表明并非是忘记,可能是存心如此。 朱丽安瞅了一眼,心里顿时掠过一万个问号。但她看到艾薇居然弯了弯唇,露出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微笑。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含义吗?” “没什么……”艾薇把信纸重新塞回去,“可能单单只是忘记了。” “那应该是。”朱丽安点头表示赞同,“毕竟第一执政日理万机,疏漏一份也在情理之中。” . 舞会前夕,挑选衣服又成了一道难题。 艾薇把箱子里带来的裙子都翻出来,一件件往身上比,朱丽安在旁边啃着一块蔓越莓松塔,一边疯狂摇头。 “你带来的都是便衣,既然去枫丹白露,你就得穿适合宫廷的衣裳。” 艾薇遗憾地叹气:“可惜那么多漂亮的大裙子都在伦敦家里,眼下也只有这些。” “不……”朱丽安连松塔都不想吃了,把它匆匆扔在一边,向她招了招手,“跟我来。” 艾薇好奇地被她引到卧室,来到一个占了整面墙的大衣橱,看着这个活力十足的老妇人扒开门,满满当当的一柜子大裙子顿时映入眼帘。 “就在这了。”满脸自豪的朱丽安不失得意地向艾薇笑起来,“我半辈子的积蓄。” 她不由得看呆了,眼前的景象对女孩子来说无疑是天堂,款型各式各样,有华贵有清新,有宫装洛可可也有田园风连衣裙。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绿色,神秘、生机、幽雅的绿色。”艾薇有些发怔,喃喃地说。 朱丽安点头,把身子埋进这个巨大的衣橱里翻找,半晌终于爬出来,手里捧着一条翡翠绿的蝉翼纱细长裙。 这是条三层裙,内裙是双层,用舒适的棉麻布质料打底。而外层的薄纱营造出轻盈飘逸的感觉,最关键的,是希腊古典风格的式样。 舒适的单肩设计,用一朵玫瑰花形状的结装饰,款式简约,高腰设计足够露出穿着者修长的身材,松垮的上身更能衬托腰线的优越。 “我听闻第一执政最欣赏古典主义的浪漫风格,你穿这件复古的说不定能博得他的赏识。”朱丽安说。 艾薇本来担心自己驾驭不住这种风格,没想到穿上后从朱丽安的反应来看是多虑了。 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眼里放出惊艳的光:“我以前总认为大不列颠没有真正的美人,原来是我目光短浅了,我敢说就算那以美貌著称的约瑟芬都不敢和你站在一起。” “我可不敢和第一执政的夫人比。”她清浅地微笑,走到落地镜前端详自己。 她似乎为绿色而生,特别是神秘不失优雅的翡翠绿衬得她肌肤如雪,白得像是掩埋在海面底下的冰山。 她的身材比例本就优秀,愈发显得高挑妩媚,露出的右边肩膀光滑似玉,另一边垂着玫瑰花瓣装饰蝴蝶结,腰上用同色丝带松松地打了个卷。 朱丽安为她披散下栗色的长发,编了条细长的小发辫坠在额间,垂下晶莹剔透的水晶流苏。 在发顶给她戴上专属于莫宁顿家族的祖传珠冠,由十颗拥有璀璨火焰光芒的无色钻石点缀而成,发出欧铂光的绝妙色彩,却澄澈透明,如同折射着五彩斑斓的自然光的雪山水池。 这件珠宝是艾薇太奶奶传下来的宝贝,平时都被藏在安娜心爱的珠宝奁里,要不是艾薇临走时向她软磨硬泡,她才恋恋不舍地把它拿出来交给女儿,并威胁说要是有个磕绊伤痕就立刻登报宣布断绝母女关系。 它躺在盒子里的时候还不觉得这般夺目,一经擦拭后呈现于艾薇头上时,立刻就现出了原本属于它的光辉。就好像附身在冠冕身上的家族守护神突然被唤醒了。 镜中的艾薇,仿佛是希腊奥林匹斯山上十二神祗的女祭司,以纯净之眼传达神谕,却以先知之名魅惑匍匐的众生。 . “您好,请问小姐贵姓?” 戴着夸张白色假发的红衣侍从恭敬弯腰,将艾薇从马车上迎下来。 艾薇解下斗篷,拿出自己收到的请柬递给他:“我是来自英格兰的韦尔斯利。” “好的,请韦尔斯利小姐随我来。” 这个法国人明明个头很高,却拼命弯腰保持和艾薇齐平的高度,看上去像一头把脑袋埋在怀里的熊。 她忍笑跟着他走进这座恢宏壮丽的宫殿,穿过一道辉煌而典雅的长廊,发现艾薇的入迷,他介绍说:“这就是弗朗索瓦一世长廊。” 这里的护壁都是金黄色的细木与胡杨木雕刻,墙上是一排文艺复兴风格的精美壁画,镶嵌在仿大理石人物浮雕上,形状大多是神圣的婴儿与花环,和同样用胡桃木装饰的天花板相得益彰,构建出一幅富丽堂皇的华美场景。 走完这条看得人眼花缭乱的长廊,再往里走了不知道多少房间,才到达了目的地。 “您好,这里就是今晚的地点。” 舞厅同样始建于弗朗索瓦时期,是一座巨大的意大利式柱廊,向外敞开,整个形状呈穹形,头顶天花板是分隔镶板设计,壁炉上饰有两个萨蒂尔神青铜雕像,墙上也饰有几十幅壁画与油画,延续了整个枫丹白露宫一贯的艺术与华丽结合的风格。 厅内整个墙壁和天花板用黄、红、绿色调的金叶粉饰,水晶吊灯悬挂于头顶地板用画毯覆盖,每位盛装而来的宾客踏着舞步踩在上面,都仿佛掉入了天堂。 -- 第54页 “快看,这是谁?” 发现这张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大家都不由得盯着她瞧,以扇遮脸,窃窃私语议论道:“这位是哪家的姑娘?” “我也从未在哪家的客厅里见到过这位漂亮小姐。但我敢说,她是今晚枫丹白露最美的姑娘。” 炽热的目光从大厅的四面八方齐刷刷投来,欣赏、惊奇与艳羡的赞叹伴随着如炬注视不绝于耳,艾薇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属于她的世界。 巴赫庄重典雅的古典乐在耳边徘徊荡漾,就像在暗影里捕捉恶魔的猎手,用表面严谨的回旋音符,攫取蠢蠢欲动的渴求与欲望。 然后她听见四周忽然安静,所有喧嚷刹那归于宁静。 “第一执政到了。” 两边的侍从大喊一声,艾薇手里还握着盛满葡萄酒的高脚杯,闻言回头,视线正对被簇拥而来的蓝眼睛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鸢尾 然后她清晰地看见,他正微笑地凝视着自己,嘴唇开合,似乎在传达着唇语。 “déjà-vu……” 我们似曾相识。 艾薇顶着周围所有眈眈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走向众人瞩目的第一执政,优雅地弯腰,行了个含蓄却大胆的屈膝礼。 “您好,我尊敬的第一执政。” 他亦欠身回礼,熠熠的灯光照进他的眼中,如同闪耀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然而只有艾薇毫无拘束地站在他面前,凝聚着漩涡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就好像流转的银河吸引附近的行星不约而同陷入,沉浸在璀璨的轨迹里。 她的长裙像荡漾着清晨太阳照进森林里的第一束曙光,狩猎女神狄安娜从十二主神之山上披着来自哥哥阿波罗的日芒降临凡间,原本桀骜不驯的女神打扮成最妖媚的女子,前来蛊惑俘获她心脏的俄里翁。 然而神性难以褪散,她在夜晚来临之时终究是世间最皎洁纯真的月神,优雅与神秘并合而生,宁静和澄明随潮汐交织而起,坠入隐藏的星座风底。 “小姐能否赏脸和我跳一支舞?”他向她伸出邀请的手,温和却不容拒绝。 “很抱歉,第一执政,我今天不太舒服不怎么想跳舞,但还是感谢您的好意。” 艾薇向他留了一个甜美的微笑,随后消失在满目望去尽是花枝招展的人群里。 他即使知道这名少女可能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但还是走上去寻找她的踪迹,周围宾客却一拥而上,纷纷向他谄媚地送上殷勤,满面笑容地敬酒祝贺:“这欧洲大陆终将是第一执政的囊中物,我们以后还要靠伟大的第一执政照拂,带领法兰西走向辉煌。” 没有男人能拒绝蜂拥而至的夸赞与崇拜,一不小心就陷进了歌舞升平的汪洋里。 待到意识归来之际,终于说:“法兰西的明天还需各位的支持,但我同样想抓住今天。” 人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赞同地点头:“今天的法兰西在您的带领下冉冉上升,我们当然对明天更有希望。” 但话音未落,他已经在颂美声中离去,穿梭人群,在法兰绒的暗紫窗帘下发现艾薇坐在角落,正和一圈新贵们谈笑风生,时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 “第一执政?”有人惊讶地叫起来,边从沙发上匆忙起身行礼。 艾薇似乎停顿了两秒,等周围人都行礼完毕,才缓缓站起身,笑容浅浅:“第一执政是想加入我们的谈话么?” “不敢打扰大家雅兴,仅仅是想浪费小姐一支舞的时间罢了。” 艾薇的眼睛顿时笑成弯弯月牙:“连一个大人物都不觉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可惜,我哪敢吝啬。” 提起裙摆曲了曲腰致意后,她轻轻搭上他的手,走到舞池中央,随韵律跳起小步舞。 节奏轻快,却在某个停顿音的间隙,他突然靠近,悄悄附在她耳边:“您还记得我的衣服吗?” 灼热的气息烧得脖颈发烫,她迎上他的微笑:“若我早知道圣日耳曼大街没有8号,或许也不会显得那么愚蠢。” 他骤然大笑,目光里的愉悦全无掩饰:“您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英格兰野玫瑰,诱人却带刺,让人迷恋却不敢触碰,我得戴上手套才敢和您像此刻一般共舞。” “我现在也是在刀尖上行走,那些宾客们的眼神都快把我的全身割得七零八落了,还要拜您所赐。”艾薇回敬道。 她不由得惊讶于拿破仑说话的无所顾忌,似乎根本不打算隐藏对她的欣赏,即使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这些都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提前在圣母桥边等候,咖啡撞上他的衣领,以及顺其自然的自我介绍,这些并非横生枝节的谬误,而是预谋已久的精心偶遇。 虽然这是个最精明的猎物,但他似乎心甘情愿踏进这场蓄意里,或许他早已知晓这朵野玫瑰的意图,却并没有拆穿。 不过艾薇无意去猜他到底愿不愿意拆穿,只要达到了目的,她懒得去窥看对方彬彬有礼的面具下,到底是不是真情实意,反正她也不在乎。 一曲跳完,见拿破仑还有继续的意思,她连忙提了提裙摆表示退去,“恕我不能奉陪了。” 没等对方回应,她从舞池中间跑去红酒台,眼神朝还留在那里的拿破仑无意瞟去。 随后,若隐若现的目光立即收回,往手中的玻璃杯斟了小半瓶葡萄酒。 -- 第55页 “博若莱的新酒可还对韦尔斯利小姐的口味?” 仅仅片刻,耳边响起他的戏谑声。 她放下酒杯,在掌间微微转了几圈,轻漾的红紫色泽在灯光下折射出惑人的光。 “不愧是您,也只有您能在市面上还未出现新酒的时候让我们一饱口福。” “我听说小姐对葡萄酒颇有心得,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第一执政调查过我?”艾薇却并无愠色,仍是面带笑意。 “若非自作主张,又怎知韦尔斯利小姐的偏好?我想这也是无伤大雅。”他饶有兴致地倚着窗台,“小姐喜欢的东西,我乐意用手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权力帮助您。” 正中艾薇下怀。 她看着窗台上那盆蓝紫鸢尾花瓣在他指尖颤动,“何不等价交换?您既然探听过我的消息,想必我的生意瞒不过您的耳目。” “喜欢做生意的姑娘可不多。”他轻笑,任凭妖异的鸢尾摩挲他的指腹,“我见过很多爱钱如命的女人,从青涩少女到浮沉半百的贵妇,无一例外都喜欢价值连城的珠宝,渴望堆积如山的金币。 但在她们眼里,靠着自身的美貌或者家世想方设法嫁给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指望他以后飞黄腾达,一生享尽优渥是最合算且容易的方式,而您偏偏选择最难走的那条路。韦尔斯利小姐,像您这样喜欢自己做生意获得钱财的,真是凤毛麟角。” “既然您心知肚明,那就原谅我的冒昧。”艾薇直直地盯着他,“我听说第一执政用五万法郎的奖金征求罐头制作方法,我不介意向您自荐以换取您的奖赏。” “小姐有什么创意,我自然不会吝惜用那些法郎和您交换。只要能给我和我的这些子民带来利益。不仅是您想要的金钱,还有地位、荣耀,恰恰都是我能给予的东西。” 第38章 魅影 有了这位法兰西实际上的统治者的授意,艾薇施展想法的天地骤然宽阔了许多。 她买下了一处在大革命中废弃的厂房,并在此基础上扩建了一处罐头制造工厂。 原主人本来是在新浪潮下涌现的一批先进资产阶级,却是雅各宾派的忠实拥趸,和他的偶像罗伯斯庇尔一同被送上断头台,所有地产也收归政府所有。 斯人已远逝,但留下的产业却不动如山,仍然固执地留在那里。 不得不说原主人很有商业头脑,这块地皮虽然位于郊外,但连接了好几条通往外省的道路,可以说是交通便利。 因此立刻成为被艾薇一眼看中的对象,当即拍板向政府买了下来。 委托建筑工人改造完毕后,艾薇先亲自去贫民聚居地雇了一批失业的员工,许诺在一法郎一天的底薪基础上,再给予换算成里弗尔的绩效奖金。 这些人都是出身最底层的平民,其他工厂的薪资最多不超过十个苏,而艾薇大方地开出一法郎的条件,无疑是让他们踊跃报名,都争着要来加入这座新罐头工厂。 她在当时歧视女工的环境里是股清流。不仅同工同酬,而且还特意为出来挣钱的妇女和未婚女孩开辟专门的岗位,委派她们做一些男人无法完成的精细活,私下里给予更高的奖励。 但是不久后,她就发现了玻璃包装的弊端。 当时的生产力很有限,即使艾薇统购了好几家玻璃工厂的货源,也没法保证充足的供应。 更何况罐头的保质期还是不能满足拿破仑的要求,在阴冷潮湿的天气下很容易坏掉,极大导致了浪费。 于是她决定采用铁皮箔包装,但这样又是对生铁产量的考验。 炼铁工厂本就不多,一下子竟没有能稳定提供的渠道,想法不能付诸实践,顿时让她很苦恼。 但幸运女神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这时有一封信从英吉利海峡的那端邮寄了过来,信上表明说已经了解艾薇的处境,认为她是个很有头脑的生意人。因此愿意和她合作,成为她铁皮箔的固定供应商。 如果她同意要约,就一周内不用回信,甚至随信寄来一份已经署名的合同。 却是一个她从未听说也没有任何印象的陌生人名:埃里克,她仔细回忆了好几遍。无论在哪个宴会或是客厅茶话会都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按理说上流社会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人,总该有所耳闻,偏偏这个好心人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 要么就是用的假名。 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在模仿《歌剧魅影》里的幽灵埃里克,后者的面孔经常掩藏于面具之下,神秘地独居在剧院的地下室,几乎如没有退路的飞蛾扑火,热烈却无望地爱上一个年轻女演员,近乎疯狂地迷恋,并帮助她成为大受欢迎的歌唱家。 然而这个突然伸出橄榄枝的埃里克先生,可能仅仅是出于欣赏因而愿意施以援手。 更何况这个时代歌剧魅影还未诞生。除了穿越者以外无人知晓,艾薇自我提醒不要脑补过多。 但不管如何,这个棘手的难题算是解决了,铁皮罐头得以大量生产。 借这个机会,艾薇不仅推出水果罐头,还设计出熏鸭、烧鹅、沙丁鱼等食物罐头,此外根据拿破仑的需要开发了军用压缩饼干罐头,一时间工厂机器昼夜不停地运作,在金主第一执政的推行下,在市面上很快受到了民众的追捧。 -- 第56页 “韦尔斯利小姐总是给人带来惊喜。”拿破仑在邀请她吃饭的时候,愉快地喝下了大半瓶白葡萄酒,并朝她举杯示意。 杜伊勒里宫是他现居的宫殿,离卢浮宫只有一座花廊的距离。 因此艾薇坐在位于二楼的长条桌边时,放眼望去便能看到不远处的艺术圣地和悠闲浪漫的塞纳河右岸。 听到拿破仑的夸奖,她也回礼道:“如果没有第一执政大人的鼎力相助,我想也很难带给您惊喜。” “我有心帮助每一个想要有番作为的人。可是能像小姐这样让我满意的太少太少了。” 拿破仑的蓝眼睛不时注视着她,“虽然我不喜欢英国人,但只有小姐您是例外,我想因为您,我对那个国家的印象也会有所改观。” “那您应该是见过的英国人过于少了,本国人比我更讨喜欢的太多了,就说那些姑娘们,才貌双全且品德高尚的不胜计数,我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罢了。” “哦不……”他打断她的话,忽然很认真地盯着她,手里的高脚杯停在半空,“您永远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韦尔斯利小姐。” 她愣了半秒,随即笑道:“难道第一执政大人向来对谦虚之词这么较真么?”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像一只森林里偷偷游荡的小狐狸。 “说真的,韦尔斯利小姐,您可能是唯一一个说真话还能令我不反感的人。” 他眼里全是笑意,像燃了一簇火,“他们往往对我极尽赞颂,却把自身贬得一文不值,明明有些过人之处。但也被他们刻意的卑微抹灭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最喜欢看你才华横溢又骄矜自信的样子,您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礼物,天生就该如此。” “可以了,第一执政大人。我的自信可不代表能面不改色听着别人天花乱坠的赞美还能忍着不呕吐。” 拿破仑忍不住大笑。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一个红衣侍从急匆匆小跑过来,附在他耳边好像说了什么。他随即看了眼怀表,点点头,朝身边的侍从抛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打开门,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拿破仑弯腰致礼。 “我尊敬的第一执政大人。” 艾薇好奇地看过去,视线却触到了来者那一头浅金色长发,在日光和烛火下折射出银白的光泽。 随后,意识到艾薇惊讶的眼眸,来者忽而抬起头,目光炯炯地凝视她的脸,嗓音隐含笑意:“别来无恙,我亲爱的韦尔斯利小姐。” “你也认识韦尔斯利小姐?”拿破仑一挑眉梢,“我竟然忘了,你和她一样都来自伦敦,弗雷德里克。” 第39章 罂粟 艾薇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 她停了手里的汤匙,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在拿破仑惊讶的目光中走到那位弗雷德里克旁边,向前者鞠了一躬:“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有话想和这位先生说。” 话音刚落,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自顾自转身走出厅门。 侍卫都用震惊的大眼珠子盯着她,目光追随她到花园的狄安娜雕像旁,那是拿破仑特意为她从艺术家手上订做的礼物。 “你见过有人敢这么摆脸色给第一执政看么?”一个麂皮帽侍从悄悄和身边站岗的同事耳语。 “没有啊,就没见有人主动请离第一执政的餐桌,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怪不得都说她是英格兰野玫瑰,也不知道第一执政扎了这手刺能不能忍得下去。” 然而此刻野玫瑰正冷冰冰地注视站在对面的浅金发男人,神色凝若冰霜,甚至不屑于丢一个眼神。 “我竟不知原来诗人的兼职还是演员,没去加尼叶歌剧院挣个薪水真是浪费了呢。” 艾薇讥讽地看着他,嘴里清脆地吐出他的名字,“欧恩?格拉克,哦不,是我亲爱的姐夫,弗雷德里克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他神色非但没有被揭露的慌张,甚至淡定得不可思议,“我的表姐是现下拿破仑最宠爱的情妇,还为他怀了私生子,我何不对这层关系加以利用呢。” “你真是天生的投机者。” “你难道就不是么?不过西尔维娅也一样,你们当真是亲姐妹。” 弗雷德里克满不在乎地大笑,说出那个名字时坦然地像陌生人,从他安然自若的脸上根本瞧不出亚瑟所描述的那样疯狂,甚至令她不得不怀疑亚瑟故事的真实性。 “你还有脸提我姐姐?你伪装一个落魄放荡的欧恩?格拉克的身份在伦敦四处猎艳以满足你那可怜的欲望,姐姐的灵魂若是得知,怕要被你一面装深情一面喜新厌旧玩弄少女的行径恶心到半夜让你做噩梦。” 艾薇掀起裙角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就像个居高临下蔑视一切的女王,厌恶地掠他一眼,像把锋利的刀刃,将他脸上的面具毫不客气地尽数剜去。 弗雷德里克脸上有了瞬间的不安。 艾薇差点觉得他心有触动,但那难得的异样又迅速散去,耸了耸肩,继续用他随意又无辜的眼神看她:“你在这里指责我的薄情无义,不如去责怪西尔维娅又是如何嘴上说着要嫁给我,转头又跑去那个有钱贵族的怀里,我这辈子最恶心反复无常表里不一的人,包括你那把我骗得团团转的好姐姐。” 艾薇却突然笑起来,不仅并未像他以为的那样信以为真。而是用她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视过他的面孔和心脏,像是要将真相从他心底亲自挖出来,验证所有传言的真假。 -- 第57页 她从藤椅上慢悠悠起身,宽大的暗红色裙摆如一朵妖冶盛放的罂粟花,危险而如泥沼,既将人不由自主地拖入其中,又令人望而生畏欲逃而无门。 “没必要装下去了,弗雷德里克。”她轻抬她那副高傲的下巴,“你根本没有爱过西尔维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从来只是贪图贵族的头衔与所谓的地位,被她无情揭穿后你恼羞成怒远走他乡,不知又用了什么骗术得了一笔不义之财,回来后发现你想吸血的对象已经去世了,懊恼之下你为了报复我的家族,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窃取西尔维娅的棺木,又借此登报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羞辱。我只能说如果这样能让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得到补偿的话,那你可能达到了目的,但是……” 她忽而眯起眼睛,声音陡然抬高,“本来你惹谁都与我无关,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惹的是我艾薇?韦尔斯利。” “果然是莫宁顿家族的人,都一贯喜欢胡言乱语。你质疑我对西尔维娅的爱,就是在质疑我存在的真实性。我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即使她残忍地欺骗了我,也不能抹灭我对她的这颗心。” 说着他突然凑了上来,鼻尖猝不及防地紧贴她的额头,呼吸的热气摩挲过她的发丝,嗓音如陷在狄安娜弓箭射出的漩涡:“你有一双她的眼睛。” 「砰!」一声,他骤然捂住肚子,痛苦地蹲下身,眼神惊愕地瞪着她的拳头。 艾薇收回手,吹了吹气:“上次那一拳还不够么?和我装深情那一套,简直是给我找乐子。” 她俯下身,冷冷地直视着他:“你要是敢在巴黎和我作对,我会让你自己跳进塞纳河。” · 拿破仑对她的耐心一向令旁人惊奇。不仅宽容大度地原谅了她这次临时离席的无礼,还邀请她一同去加尼叶歌剧院观赏最新戏剧。 同去的还有拿破仑两个妹妹波利娜和卡洛琳,一个娇艳如花脾气也很好。 而另一个最小的妹妹卡洛琳可就不那么和善了,用那双蜻蜓一样的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艾薇,眼里充满戒备。 “哦,我亲爱的兄长,这位韦尔斯利小姐是英国人吧?” 拿破仑抬了下眉毛表示正确,从怀里拿出镀金鼻烟盒吸了一口。 “这么宠爱一个外国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有意地审视艾薇,“尤其还是个死对头国家。” “哦尊敬的波拿巴小姐,虽然你提醒得没错。不过我可担不起宠爱这两个字,充其量不过是第一执政的一个合作伙伴罢了。”艾薇慢条斯理地说。 “其实按宠爱来说也没错。”拿破仑收回鼻烟盒,仍有清香和辛辣夹杂着在四周散开来,“韦尔斯利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同意这个说法。” 艾薇忍住反驳的冲动,革命尚未成功,眼下还需要这个工具人,讨点欢心还是必要的。 于是她也微笑回答:“既然是第一执政大人的垂青,我哪敢推脱?” 卡洛琳顿时不说话了。 哥哥对这位英格兰美人的钟爱明显已经达到了众所尽知的地步,自己毕竟还仰仗着他的威势维持娇纵,她也不是傻子,知道适可而止是眼下应该做的事。 相比于这个小妹妹,波利娜就显得圆滑得多。 她长得非常漂亮,甚至拥有旁人口中「慑人的美貌」和完美的身材。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副聪明清醒的头脑,和对兄长最真诚的忠心。 她一眼就看出兄长对艾薇的重视,立刻过来和后者握手,脸上泛起灿烂的笑容:“认识您很高兴,美丽的韦尔斯利小姐。听说你给了我哥哥很大的帮助,感谢你让他又能年轻一年。” “没有第一执政大人的赏识,我也没机会为他效力,更没有这份荣幸认识您这样动人的小姐。” 波利娜是拿破仑最喜欢的妹妹,艾薇故意连带着一起夸上,同时让两人都心情愉悦。 “您真是太可人了,韦尔斯利小姐。”波利娜攥紧她的手,瓷白如象牙的皮肤上浮起笑意,“怪不得兄长在我们面前对您赞不绝口。” 艾薇咳了一声,幸好在这个尴尬的节点上,侍卫长老头过来请示。 “尊敬的第一执政,马车已经备好了。” . 最新的一出戏剧来自席勒的阴谋与爱情。 艾薇一向很喜欢这个剧作家,能和他同一个时代,也是她的意外之喜。 不过这部剧实在过于悲伤,把情绪丰沛的波利娜看得眼泪直流,连扔了十几块手帕。 艾薇可惜地看着那贵重的绸缎花边绣帕,瞥到波利娜拿下望远镜继续擦眼泪:“天哪,简直没有比这更悲惨的故事了。” 特别是等到男主角由于无可饶恕的误解给女主饮下毒酒的那段,波利娜的泪水就如同洪水过境,声音都哽咽了:“都怪那可恶的爱情,这世间如果没有这个最没用又最致命的东西,我敢说悲剧都能少一大半。” 艾薇点头同意:“悲剧确实大部分都是因为爱情造成的。而且因为本不必要却偏偏发生而更加悲剧了。不过只要把它当做最没用的东西,也就不具备致命性。” “韦尔斯利小姐想必向来对男人无动于衷吧。”波利娜说,“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姑娘,很容易陷进不该存在的爱恋里,保持铁石心肠才是最彻底的解决办法。没人能干涉你有多少过眼云烟般的情人。但你自己是心的主宰者,可千万不能自愿送给别人。” -- 第58页 艾薇表示赞同,想起这位波利娜小姐被她最亲爱的兄长嫁给他的一个亲信,她的绝对忠诚让她并没有为此哭闹坚决反对。 但虽然顺从了兄长的意愿,却开始热衷于结交情人,对此拿破仑也没有伸手管束。甚至默许妹妹在别人眼里的放荡行为。 “我年纪虽然和您差不多,但毕竟也算结过婚,我想还是能给您忠告的。”波利娜突然朝右边包厢里的兄长侧了一眼,声音放低,“虽然现在兄长很喜欢您,但您绝对不要爱上他。” “您可是执政官的亲妹妹,为什么这么说呢?” “正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所以我非常了解他。他这个人,有时候深情得让人惊异,有时又像鹰隼般冷酷自私,就像有两副面孔,讨他喜欢的他就刻意示以热情的偏爱,厌倦了甚至连搭理都不屑于给。 上次他对歌剧院一个长相不错的女演员表示兴趣,并吩咐她晚上来杜伊勒里宫面见自己。 但当女演员精心打扮一番来赴约的时候,他又在书房处理了一整晚的政事,那可怜的姑娘脱得光光的躺在床上等到太阳出来,回去就感冒了。” 波利娜说到这的时候不禁笑出了声,惹得本就隔得不远的拿破仑朝这里望了一眼,然而似乎并不知道妹妹在议论自己,还向她们弯起嘴角微笑。 艾薇忍不住也跟着波利娜笑起来,听到她继续说:“不过我相信您很清醒,看您的样子,似乎对我的兄长完全不感兴趣。这样很好,让他一个人单恋去吧,是该有人在爱情上狠狠挫挫他的自信。” 波利娜虽然说得正中艾薇下怀,但鉴于对方是拿破仑的妹妹,自己还是说得隐晦点比较好。 她吃了半只啤梨,笑着说:“您的建议我当然听从,但像您这么贬损自己哥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有什么。”波利娜不以为然地摇头,也拿起水晶盘里的一只啤梨,“越了解他,越忍不住批判他的缺点。他的浪漫本质藏在表面的阴谋诡计中间,多少女性沦陷在他那些富于吸引的魅力里,我同样好心地提醒过这些恋爱昏头的姑娘。但无不对我嗤之以鼻,只有您瞧上去是最聪明的。” 艾薇不得不在心里摇头叹息。 这个看透一切的漂亮女孩其实也有着不逊于现代人的头脑,可惜出生在这个时代里,早早地嫁了人,受制于丈夫和兄长的禁锢之下以及外人异常的眼光里,硬生生把她的智慧消磨到最低点,让后来的人只记得更值得津津乐道的美艳与风流。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的姑娘不知还有多少呢。 艾薇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当代人都认为女孩只能用来被爱,是天生的贤妻良母,却不知道她们也都有统治世界的能力。 不过这些男人们或许并不是不知道,可能只是假装不知道,并按照自己的规则和秩序来掌控着他们眼里附属者的命运。 见艾薇忽然陷入发呆,波利娜轻轻推了推她,提醒道:“韦尔斯利小姐,我们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波利娜眼角的泪痕还未擦干净,眼眶仍是红肿得像颗桃子,引来拿破仑的取笑:“这些剧目就专门赚你这样感情丰富的姑娘的钱,作家写的时候或许还在笑,你倒哭了一水缸。” 波利娜驳他:“你自然是心比石头硬,但不能妨碍我是个正常人。” “人的概念可不是凭借能不能流眼泪来界定的。” “所以不是所有长得像人的都能叫人。” 这两个人应该经常这么针锋相对。但谁都知道没人比她更爱自己的哥哥。因此都将这样的摩擦视为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 波利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车窗外却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绝望的尖叫:“救命,有人堕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更,今天送上四千字,希望阅读愉快…… 第40章 小金雀 那人叫得很绝望,吸引车厢内所有人往外张望,拿破仑不禁叫了声「停车」,马夫立刻听命停下。 他们走下车,看见那个站在岸边中年人满面焦急,从拿破仑的装束上立刻认出了他,匆忙地弯腰致礼后指着在水里扑腾的同伴叫道:“第一执政大人,他是效命于您轻骑兵团的一个士兵,不小心掉进河里了,请您救救他。” “哦,天哪!”卡洛琳忍不住打开扇子捂住眼睛,不忍看到眼前这凄惨的一幕,“真是太可怜了。” 但拿破仑这次并没有带侍从,身旁只有三个年轻姑娘,后者自然没那力量去把一个成年男子拉上岸。但第一执政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脱衣去救人。 中年人眼看着自己的同伴将要悲惨地溺死在水里,晃动手脚拼命挣扎,不断朝岸上发出救命的尖叫声。 “请允许我使用您的手?枪。”艾薇忽然对拿破仑说。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把自己的枪从腰带处取出来交给她,看着她打开保险。随即竟对准了在水里挣扎求生的士兵。 “韦尔斯利小姐!”那两个姑娘吓坏了,不知艾薇要做什么,异口同声叫住了她。 但她似乎闻所未闻,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溺水者,手指扣动了扳机,随后立刻将手?枪塞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拿破仑手里。 「啪」一声,水花四溅,子弹落入士兵身前的水面。 惊得不明所以的他愕然地看了眼岸上的人,发现他效忠的第一执政大人手里握着枪,竟要亲手杀了自己。 -- 第59页 被枪杀的恐惧瞬间占据脑海,他吓得小腿肚的抽筋一扫而空,浑身上下充满求生的意志,手脚顿时有力量了起来。 带着这股恐惧,他一股脑游到岸边,湿漉漉地爬了上去。 他狼狈地跪在拿破仑脚下,胆怯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乞求:“我为您忠心耿耿,您为何非但不救我,还要枪毙我呢?” 拿破仑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他收起手?枪,一本正经道:“你没发现你还活着吗?” 士兵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的水珠,正不停地往地上淌。但身体安然无恙,甚至完好无损。 他确实还活着,非但没有被子弹打死,也没有淹死在水里。 “我当然不会杀任何一个忠心的下属。”拿破仑意味深长地说,迎着士兵恍然大悟的眼神,“感谢这位小姐吧,是她救了你。” “谢谢您,我美丽的小姐,您真是我的救星。”士兵连忙转向艾薇表达谢意,却被她摇头拒绝。 “我不是你的救星,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拿破仑赞许地注视她:“不管怎么说,是你让他得以自救。” “我不过是给了他一鞭子罢了。”艾薇不置可否,“用的还是您的鞭子。” 拿破仑不禁大笑,金发在日光下亮得耀眼:“亲爱的韦尔斯利小姐,敢不经同意就动我枪的人,您是第一个。” “那我更希望能成为最后一位。” 他明显对她这句话很高兴,眯起蓝眼睛靠近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只要你愿意,是不是最后一位都是你说了算。” “行了哥哥,我们该走了,您忘了吗,帕格尼尼先生还等着被您召见呢。” 波利娜见拿破仑的目光越来越沉溺,不由得出声提醒兄长,并拿肘悄悄碰了碰他。 “我竟然都忘了。韦尔斯利小姐,帕格尼尼刚从意大利远道而来,也许您也愿意见一见。” · 然后在杜伊勒里宫的大厅,艾薇见到了传说中的小提琴天才帕格尼尼。 他年纪才二十岁不到,身高瘦瘦长长,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根纤细的柱子。 “我尊敬的第一执政大人。”他恭敬地鞠躬行礼,“感谢您百忙之中愿意接见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你能来巴黎,也是给我的一个大惊喜。”拿破仑用侍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扔进废纸篓里,“众所周知,我很喜欢音乐,所以希望能亲耳听到您的演奏。” “音乐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感谢大人对我的赏识。” 拿破仑示意他演奏莫扎特的G大调弦乐小夜曲,他从随身携带的琴盒里拿出自己的命根子,手和传闻里的一模一样,能在四根弦上按出四个八度。 就像一只灵活到不可思议的蜘蛛。表情也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五官奇异地扭在一起,眉毛几乎歪成音符的姿势。 音乐就从他不断跳跃的指尖流出来,让在场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波利娜更是感动到流下眼泪。 “拿破仑!”正当众人都在安静欣赏之时,门外突然闯进一道兴奋的女声,却是很不礼貌的直呼其名。 艾薇发现波利娜骤然止了眼泪,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灰绿色的瞳孔不悦地睨向来人。 但拿破仑似乎并无愠色,对来人明显的不尊重持以包容态度,反而勾唇微笑,向她伸出手臂:“我可爱的小金雀,今天怎么迟到了。” 「小金雀」这个形容词真是恰如其分,这个刚来的女士不仅个子娇小,有一头柔滑及腰的金发,穿一条鹅黄的鲜艳抹胸裙,从额饰耳环到项链无不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全身都像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打造。 小金雀女士像是自动忽略了屋里的其他所有人,只略了一眼正在沉浸于演奏的帕格尼尼,挽住第一执政向自己伸出的手臂,暧昧地扑入他的怀中,语气像是泡在蜜糖里:“我就知道你为了我召来了帕格尼尼,你对我真是上心。” 这时空气里陡然响起波利娜的冷笑。 她抱臂倚靠贴着百合花墙纸的墙壁,不屑地瞟了小金雀一眼,目光中的轻蔑隔着几十米远也能感觉得到。 拿破仑却没管妹妹的态度,抬头叫停了帕格尼尼:“行了,可以换首曲子了。” 说着他重新俯首,温柔地问他的小金雀:“你想听什么,尽管说。” 小金雀噘着嘴,憋住笑意:“你还记得我上次唱过的咏叹调吗?” 拿破仑了然:“当然记得。” 他看向帕格尼尼:“把魔笛演奏一遍吧,这是这位女士的心愿。” 等乐声响起的时候,小金雀竟然开口唱了起来,声音清脆欲滴,瞧上去竟像是专业的。 波利娜冷眼盯着哥哥享受的样子,侧头对艾薇低声说:“瞧拿破仑这模样,克拉拉今晚又能美美收到至少三盒珠宝。” “这位女士名叫克拉拉吗?” “是的,不过拿破仑可从不这么称呼她。”波利娜嘲谑地打量两人,“那是他心爱的小金雀。” 第41章 提款机 克拉拉意识到波利娜蔑视的眼神,朝这里瞄了一眼,面上同样报以不悦的表情。 看样子这两个人平日里就很不对付。不过夹在中间的拿破仑似乎并不打算偏向任何一方,一个是他心爱的妹妹,一个是正得他宠爱的小情妇,哪边都不想惹得不愉快。 -- 第60页 于是他把克拉拉的脑袋转回来,手旁若无人地抚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领口,一面温柔地凑上去细嗅她身上的花香:“我美丽的小金雀,今日这曲子可符合你挑剔的心意?” 克拉拉垂下头,趴伏在他肩上撒娇:“帕格尼尼先生确实是欧洲最顶尖的乐师,但听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哦?”拿破仑与她的眼瞳对视,“那我送给你更有意思的。” 说着他附上她红嫩的耳垂,暧昧低语:“明早你到家,就会发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躺在你的桌上。” 克拉拉兴奋地勾住他的脖子跳起来:“是那副紫宝石的流苏冠吗?” “保密……” 这边在上演打情骂俏的爱情剧场,另一头的帕格尼尼却全然视而不见,只陶醉于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任凭美妙的乐章成为第一执政谈情说爱的背景板。 波利娜觉得很愤怒,而艾薇只觉得很尴尬。 “你看,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女人。”波利娜评价道,“我敢打赌,拿破仑对她的新鲜感不会超过两个月。” “但她确实是个有魅力的美貌女士。” 波利娜从鼻子里哼了声:“拿破仑可不缺漂亮女孩投怀送抱,据我对他这么多年以来的了解,他喜欢有脑子的聪明姑娘,而绝非这种愚蠢狂妄的轻浮女人。更何况拿破仑一向钟情于蓝血贵族,这只小金雀不过是一个在剧院跑场子的交际花而已。” 艾薇发现这位显赫的未来公主好像特别厌恶依附于男人生存的女人,毫不顾忌地把这份恶意表达在脸上。自从克拉拉进来后,那副憎厌就没有消散过。 那名克拉拉也不是傻子,早就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的敌意。随即,她的目光触到了角落里站着的艾薇。 她警觉地从拿破仑怀里挣脱出来,指着艾薇问:“这位小姐是谁?” “她是来自英格兰的韦尔斯利小姐。”拿破仑替艾薇回答道。 克拉拉娇小玲珑的脸颊当即就蒙上黑云,语气酸溜溜的:“看来我对您不过是无足轻重罢了,您还是去把这份恩宠赐给别人吧。” 她本以为拿破仑会哄自己两句,没想到他本来笑意浓浓的嘴角当即下沉,语气冷冷:“克拉拉,看来我还是有必要再提醒你一遍。” 他阴着一张脸:“你身上的华服和项链,以及你住的房子坐的马车,所得的一切哪一项不是来自我的礼物?我再警告你,别得意忘了形,这些东西并非你一人能拥有,我也可以将更多更好的赏赐给别人,你最好尽自己的本分和义务,规规矩矩当好我的情妇,别再惹我不高兴。”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情人突然变脸,克拉拉惊恐得小脸发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回过神时,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第一执政即将离开的衣摆,连声哀求:“请您饶恕我的出言不逊,都怪我出身低俗没有教养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计较我的无心之过。” 剧情突然翻转,一直保持旁观的波利娜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她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小声对艾薇说:“拿破仑的喜怒无常你也算是见了吧。就算是约瑟芬也不能避免和他爆发争吵,更何况这个不识时务的蠢女人。” . 观赏过宫廷情景剧的艾薇,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有踏足杜伊勒里宫。 不仅是她自己没空去拜访,最近忙着罐头厂各项事宜,第一执政也没有派人来邀请她过去做客。 他最近似乎又有了新的宠爱对象,那名克拉拉迅速没了风光,被遣送回去继续当她的小演员,听说还在演出时被观众喝倒彩,嘲笑她是攀不上高枝狠狠摔了个彻底的小麻雀。 据传言,最近拿破仑看上了一个名叫艾丽诺尔的女人,是他的妹妹卡洛琳介绍的一位美人,比小金雀更为自大,甚至还恃宠而骄,估计是第一执政对她的热情还没褪去,这段时间正纵容着她放肆。 塔列朗在和艾薇谈论起这些的时候,用了一副八卦语气,嘴角萦绕一股神秘的微笑,将法国人热衷谈天说地的本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作为目前深受拿破仑信任的外交大臣,被授意过来帮助艾薇的工作,作为一个善于投机取巧的商人,眼见一个姑娘赚的钱源源不断,不禁也起了合作的心思,自己拿出一笔钱过来投资,成为罐头厂的一个股东。 艾薇自然是乐见其成,塔列朗是法国老贵族之子,人脉甚广,让他来出面作交涉,事半功倍。 不过他这人在历史上就以嘴巴毒辣著称,贪婪狡猾得像只狐狸,艾薇虽然有信心能够驾驭得了他,但还是设了防,最先就和他签了严格的分成合同,确保条款字字没有纰漏,才放心地让他发挥自己的作用。 “照我说,拿破仑毕竟是个男人,喜欢女人也在所难免。”他经常背地里称呼第一执政的名字,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不过要说他的才华和勇气,还真称得上是一头雄狮。” “毕竟是年纪轻轻就做上第一执政官的人物,没人会认为他只是个沉迷女色的昏头男人。” 再说他马上将要让全欧洲大陆为之胆寒,把几个本来不可一世的君主慑得连连败退,战战兢兢,艾薇觉得还是要对这台提款机示以尊重。 不过提款机终究还是提款机,就算是最高配置最顶尖的提款机,他在艾薇眼里不过还是台能吐出资源献出金币的机器。 -- 第61页 塔列朗哪知道面前这个看似娇美善良的女孩在想什么,只感慨地望向远处安静的塞纳河,说:“说实在的,拿破仑变成啥样我都无法干预,我只在意自己的腰包,他只要不倒台,我的钱包就有保障。” 艾薇顿时用一种同道之人的眼神直视他,差点就说出「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忍了忍,还是憋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小狐狸 原来拿破仑身边心怀鬼胎的还真不止自己一个,艾薇顿时生起同道中人的感叹。 但她自然不会在脸上流露出半点,只张大了嘴巴,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天哪,您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这有什么,我还是希望他成为欧洲霸主的,你是不知道缪拉和贝尔纳多特那两个人才是居心叵测,我敢说如果有机会,他们一定会选择背刺拿破仑一刀。” 艾薇遗憾地摇头:“第一执政给他们这么多荣宠,却不能得到足够的忠心来回报,他知道了一定会失望。” 塔列朗闻言,不以为然道:“你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处事还太稚嫩,想你也不是很能理解。这年头忠诚一文不值,十个里至少有八个是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涉世未深年轻姑娘」是最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但艾薇听完后仰起面庞,非常赞同地承认,朝他天真地笑起来:“所以还是得您来指教。” 她笑的模样如同一朵早晨含露待放的粉玫瑰,灿烂而明媚,塔列朗纵然是只惯常玩弄人心的老狐狸,也不得不被这过分无邪的表象欺骗,朝她回了一个笑容:“指教不敢当,既然拿破仑派我来帮助您,我当然会尽我所能给您赚更多的钱。” 嘴上冠冕堂皇,其实心里或许在想怎么给他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怎么把这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艾薇对他心理活动洞察得一清二楚,瞳孔窥视着他产生细微变化的面部表情,脑海里已经戏弄了他一万遍。 但她漂亮的脸上仍然不动声色,盯着他说:“您看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您觉得现在我们所得的营业额达到您的预期吗?” 塔列朗不假思索:“难道韦尔斯利小姐已经对此心满意足打算止步了吗?” “当然没有。”艾薇眯眼,“所以您有意愿争取更多的钱吗?” “金币当然是多多益善,人的欲望是永不满足的,您有什么新的计划或想法的话,希望能带上我。” “那我有一件事请求您的帮忙,您介意答应我吗?” 望着艾薇充满期盼的殷切目光,塔列朗突然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他堂堂一个法兰西共和国的外交大臣,居然被一名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套路了。 虽然有点不满,但话已经说出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您尽管说,如果我能帮上忙,一定应允您。” “是这样的,您也知道,贵国的酿酒事业百废待兴。但若是重新发展起来又将是一个不错的新兴力量,您又贵为外交大臣,手上的权力自然不能和平民相比,您不如为我开个门路,让我来掌管这酿酒产业,至于钱的分成……”艾薇故意低下头,装出沉思许久的样貌,“五五分,如何?” 塔列朗顿时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艾薇会提出三七或者二八,没想到竟然如此大方,一口气让渡给自己这么多利益。 捡了个大便宜,他心下不禁大喜。但脸上表情一如往常,并不能看出什么喜悦的神色,声音也照样稳定:“您能信任我,也是我的荣幸,我有什么推脱的理由呢?” 艾薇看着他眉毛像一尾鱼控制不住地跳跃,嘴角却还强忍着下沉,将他压抑惊喜的面孔尽收眼底。 她知道塔列朗此刻必定大喜过望,以为自己是个不计较的糊涂蛋,殊不知是她狠狠算计了他一把。 现在法国的商业流转税增值税高得离谱,艾薇可不想把自己赚来的钱大部分都拿去给别国交税,因此塔列朗就是最好的工具人。 把更多的利益分给他,他就能分担这笔天价税金,还能感受感受这份痛苦,作为拿破仑最信赖的宠臣,给商务部施加压力要求减税并不是难事,到时候一举两得,艾薇就是最大赢家。 脚下本来趴着睡觉的亚瑟这时醒了,睁开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毛,惬意地蹭了蹭主人的腿,发出悦耳的猫叫声。 她把亚瑟抱起来,在怀中揉着长长的白毛,整个人陷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看上去就像是中世纪里不谙世事只知享乐的女贵族,很容易让旁人放松警惕。 此时在塔列朗眼里的艾薇,虽然说着最市侩的商业计划,但瞧着仍然只是个单纯弱小的女孩,立刻就将她的精明和欲望从视觉上削弱了几分,如同孔雀收起它明艳逼人的羽毛。 她的眼神又能随意切换,就这样无辜地凝视着塔列朗,水汪汪的眼眸里像是荡漾着一团烟雾,看得人目光迷离。 “所以您能为我聘请最优秀的酿酒师来工作吗?” 她真诚的话音打破塔列朗的出神,他连忙回到现实,大脑开始运转,用自己的理智进行了一番快速思考。 凭自己的权力和威势,办这种问题绝非难事,更何况后果只有利无弊。 “当然可以,在勃艮第和波尔多有不少优秀的酿酒世家,我们可以挖掘一些人才过来,只是现在起泡酒很流行,我们可能要特意从香槟产区招人。” -- 第62页 “那这些就委托您了。”艾薇甜甜一笑,“您位高权重,能起到的作用当然不是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别国小姑娘能比的。而且我连商标都想好了,就叫韦尔斯利-塔列朗红葡萄酒。” 塔列朗觉得自己又被套路了。 拿着这五五分的利润,却还要亲自卖命干活,果然这块馅饼不是白捡的。 “行吧……”既然连商标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只能认命地点头,“人员事宜都由我来安排吧。” 艾薇从猩红色沙发里站起来,缓缓走到他身边,行走轻如猫步,柔软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夏尔,只要你一心一意和我合作,我不会亏待你的小金库的。” 她唤出他名字时的嗓音温柔而文雅。就像青春女神赫柏在三月里呼唤风信子按花序开放,塔列朗脑海里突然没来由冒出这个比喻。 但她又在半秒后很快把手收回,退后了几英尺,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随即拿起纸笔和文件,边收拾边道:“我现在就去杜伊勒里宫找第一执政,请他批准我购买巴黎郊区的厂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靡丽 杜伊勒里宫今天很安静,应该是因为时值晚上,大臣或者宾客都没有受到第一执政的接见。 拿破仑的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房间,有几个侍女在门外起居室擦壁炉和打扫丝绒地毯,动作很轻,就连说话也是低声细语,似乎是怕打扰了里面人。 “韦尔斯利小姐。”有个瞧上去年纪稍大的黑眼珠侍女看见艾薇走上楼梯,放下手里的抹布,匆匆洗了把手过来朝她鞠了个躬。 艾薇见她们都细声细语,不由得也放低了音量,小声问:“大人在吗?” 黑眼珠侍女脸上顿时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抿抿唇,无言地朝紧闭的房门里面指一指,向她摆了个眼色。 “艾丽诺尔在里面。” 艾薇当即意会地点头,同样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那我改天再来吧。” 她刚转身离开,却正面迎上同样刚上楼的警务部长富歇。 富歇和塔列朗两个人简直臭味相投,但又互相看不顺眼。一个不可一日无权,一个不可一日无钱,艾薇觉得没点本事还真降服不了这两个聪明人。 他在思考问题时眼睛总会敏锐地转动,让人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他窥视,下一句话怎么说似乎都被他了如指掌。 然而艾薇最擅长伪装,她立即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水灵灵的蓝眼睛朝他眨了眨,整张脸蛋今天看起来就像一只脆生生的白桃。 “部长大人,今天我们都来得很不巧,还是不要打扰第一执政了吧。” 富歇往里面扫了眼,翘起唇角看着她:“韦尔斯利小姐真是太过于识趣了,第一执政可不是为了女色耽误大事的人,有什么事情不妨敲门进去说就行。” “那可不行。”艾薇摇头,“其实也不是特别紧迫。” 然而富歇已经迅速走过去敲了敲那扇房门,边回过头向她勾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艾薇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进来吧。” 富歇伸手示意她一同进去,等两个人踏入那个精致而华丽的房间时,艾薇看见第一执政已经披好衣服站在床前等候他们,脸上还带有不悦的神色,似乎因为被打断美梦而不太高兴。 但他认出富歇身后的少女后,又突然微笑起来,主动走近和她握手,一面愉快地问候:“韦尔斯利小姐是有什么请求吗?” 富歇咳了两声,艾薇连忙道:“警务部长大人先来,让他先向您汇报吧。” “我的好先生,别告诉我是埃及又反叛了。”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后背倚靠着镀金钿木床柱,说。 他身后的暗红色帷幔垂到地上,发出一股麝香和广藿的香露气息,里面映了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还时不时响起女人的呼吸声,旖旎得让富歇别开眼。 “那还没这么糟。”富歇忍住怪异,“贝尔纳多特在旺代担任西方军团司令,我觉得有必要和您提醒一声。” 拿破仑眼里顷刻掠过一分冷意:“他要有异心就随他去吧,没有我,他哪里能爬到现在。看来有必要让这些人清醒清醒,我的恩赐并非施舍。” “您一双慧眼瞧得清楚,但有才就得舍德,就看您是更重视哪个了。” 话音未落拿破仑突然笑起来:“那我还真不稀罕一个只能当摆设的废物。” 富歇低着头回应「是的」,面前的男人虽然个子不高,但站在他面前谁的气势都会被削几分。 他那一肚子算计都塞在心里,然而就算这样,拿破仑也能发现得清清楚楚,他很确信要不是自己的头脑和才华,第一执政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从现在的宝座上踢下去。 见他禀报完毕,拿破仑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随后转向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艾薇,笑意深深:“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韦尔斯利小姐?” 她刚要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却听见帷幔被拉开的声响。 而后来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执政官大人,你把我吵醒了呢。” “那你继续睡吧。” “可是艾丽诺尔睡不着了,怎么办?”艾薇愕然地看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居然就这么下了床,赤着一双白雪一般的脚,胸前春光外露,毫不避讳地扑上了拿破仑的背,从后面勾住他的脖颈,樱唇在他皮肤上有意无意地吐着气息。 -- 第63页 第一执政果然很受用这一套,一只手接过艾薇递给他的文件,一只手攥住身后女人的玉臂,温柔地摩挲着,拽过她的身体,俯身暧昧地亲吻她的面颊和嘴唇。 面前一幕如此疯狂,艾薇居然还能保持面不改色,矢车菊蓝的瞳孔只聚焦在拿破仑手里的纸上,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声音镇静:“我想以十万法郎的数额购买近郊的一片土地。因为属于您的产业,所以特意来请您批准。” 拿破仑抬头瞥了她一眼,笑道:“韦尔斯利小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块土地可是未来我打算重点发展的工业区,我已经授意国土部门在那里开发几条通往各省的运输道路,就这样被你捷足先登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艾薇挑眉:“是吗?第一执政不必将一块无人问津的废弃荒地拿来诈我,想让我出更高的价来填您政府的私囊,没门。” 拿破仑忍不住大笑,很明显惹得那勾在他身上的树懒不快,抚在他脖颈上的纤纤玉指更加重几分:“我的执政官大人,快把事情办完,我们该睡觉了。” “您看,连可爱的艾丽诺尔女士都为您的磨蹭心急了。”艾薇把贮水钢笔递过去,“只有您给我更好的资源,我才能为您创造更多的税,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交易了。毕竟向我这样忠诚为您创造效益的交税机器可不多。” “哦我亲爱的韦尔斯利小姐,您可不是机器。”他吻了吻艾薇伸过来的手,“您是法兰西的无价之宝。” 说着他接过笔,哗哗在文件的签名处写上自己的姓氏,忽视树懒逐渐增长的不满,又问:“我听说你的罐头厂营业额的增长率有些停滞,是因为原料的缘故吗?”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规模有限,流水线无法再生产更多的产品了。因此数量限制,营业额当然也上不去,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您百忙之中还愿意来关心我微不足道的生意。” “不过是扩建和增加流水线的问题,对我来说不过是下达一句命令的事,你尽管提,至少在法兰西境内,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这话一出,艾丽诺尔不禁打破两人谈话,斜斜地凝视着第一执政的眼睛,目光含情地娇嗔道:“执政官大人,您真是偏心,对我的要求就从没这么容易满足过。” “那你想要什么呢,我美丽的艾丽诺尔。” “我想要和约瑟芬手腕上那只一模一样的祖母绿镯子,您忘了吗,那本来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皇后的一对宝贝,您不介意把另一只送给我吧?” “可是我已经全部赠给了我的妻子,你若是想要,可以任意挑选其他的,即使是奥地利公主的王冠,我也会为你摘来。” 艾丽诺尔简直是那位失宠小金雀的翻版。但又比她更漂亮更迷人,美艳得夺目,几乎可以用勾魂摄魄来形容。因此作为观众的艾薇很能理解第一执政对她的迷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我很贪婪 新建的葡萄酒加工厂位于巴黎近郊的塞纳河边,是一个古朴典雅的半木结构建筑,一共有三层,两层在地上,有一半延伸至河流之上,还有一层在地下,用以贮藏。 她在洛林地区和勃艮第都承包了几块葡萄酒窖,按照各自产区不同的日照、原料条件生产不同特色的产品,并将那些酒窖进行装修翻新,使之更人性化、更符合她自己心中的预期。 她带着塔列朗招来的酿酒师参观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新工作环境表示赞叹。 更何况这位新雇主给出了超过五口之家一年消费水平的高薪,已经大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您真是我见过最大方的雇主。”有个老头感慨道,得到其他人的附和:“塔列朗先生派人招聘我们的时候,还没透露过待遇这么优厚。” “只要跟着我大胆干,钱从来不会是问题。此外,每年还有绩效奖金,我鼓励竞争,谁的产品更优质,谁就能得到应得的奖励。”艾薇说。 那些酿好的产品都会被运送到巴黎进行加工和统一销售,她的工厂分为三个部分,红葡萄酒和桃红葡萄酒、香槟工坊各占三分之一。 因为不同的种类发酵时间和沉淀月份都有区别。所以工作量会加大,包括交通和费用也都成为负担,因此引起了她新聘经理的担忧。 “照我说,韦尔斯利小姐,其实我认为您还是重点生产一种比较好,您看,桃红葡萄酒就很适合。毕竟很多新兴贵族年轻人比较钟情于这款程序简单的酒,像香槟那样,酿造工序太过于复杂啦,再说给工艺师那么高的薪水,我怕您会入不敷出。” 这个头发疯狂打卷的青年男人精明又心善,却深受艾薇的剥削,一人兼干几份活,一上午都忙着用羽毛笔算账,眉头逐渐皱紧。 艾薇不以为然:“你还是太善良了,亲爱的阿贝尔先生。” “何出此言?” “我不喜欢给对家留活路。”她翻了翻账本,“我要抢占全巴黎所有的市场份额,顾客腰包里的钱,只能流进我们的银行账户里。” 阿贝尔果然始料未及,扔下笔,惊愕地看着她。 “可是巴黎的葡萄酒生产商还有很多,大部分都是靠卖酒发家的传统家族。您是外来人,我担心您异军突起的结果是竞争不过这些老商户,这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 第64页 “那又怎么样,我有信心向他们发起挑战。”她笑了一声,“我有我的优势,也有我的办法,如果任由这些传统家族把持市场的话,那你们的大革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他们万一形成联盟抵制您怎么办?您就算拥有再多的资本,第一执政再怎么站在明面上支持您,也无法抵御那样强大的战线,更何况……”他的声音忽而低了下去,目光避开她的视线,“您只是个姑娘。” “阿贝尔,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的利益。”原来说来说去,还是要回到这个点——女人天生就是要受歧视的,天生就不能与男人对抗。 艾薇突然为自己是一个接受过男女平等教育的高学历现代人而悲哀。 如果自己出生就是这个时代某个普通女孩的话,不用读那么多书,不必要接受那么多知识,自婴儿时期起就被身边人灌输自己生来就要成为兄弟和未来丈夫附庸的理念,然后到社会上去,再怎么叛逆的人也会被所有人的偏见洗刷成毫无斗志的家庭妇女。 但她告诉自己,不能生气,要保持理智。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是一日能改变的。 但自己的道路并非暗无天日,曾经那样强大的教皇制度都能淡褪辉煌,让自己想要争取的理念深入人心的那一天也终将会来临。 她深吸一口气,蓝眼眸毫无波澜地看着他,声音很平静:“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希望因为恐惧和畏缩,甘心放弃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实话不瞒,我很贪心,他们现在所有的一切,我不仅都要抢过来,还要比他们得到的更多。” 阿贝尔现在大脑处于紊乱状态。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和面前女孩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她的欲望好像永无止境,即使现在已经赚了让很多人艳羡的钱财,也似乎永不知餍足。 他甚至想给她一个外号:女尼禄。 “你真是太奇怪了。”阿贝尔摇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姑娘像你这样……嗯,略有点不择手段。” “我承认了,我是个坏蛋。”艾薇干脆地耸肩,“我唯利是图,一肚子坏水,贪婪得流油,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再看不惯我,也只能在背后咬牙切齿进行大肆批评议论,可那动不了我一根头发,他们的所有法郎还是姓韦尔斯利。” 「啪」一声,阿贝尔的羽毛笔惊得从手里松脱,直直地掉在了地上,在木地板上蹭出几条黑色的痕迹。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无意间和她毫无表情的眼眸对上,就像浮着大片大片的冰山,映出他陷入呆滞的面孔。 她就这么冷冷地站在他面前,挡住身后透过窗户的太阳,地上投射出她高挑纤细的人影。 . 下个礼拜就是巴黎的传统节日圣-喀德琳节,一般由25岁尚未婚嫁的年轻姑娘们梳妆成圣-喀德琳来庆祝,年轻的女孩们在圣女雕像前献花圈,戴上许多式样新颖的小帽子,聚集在大型女装店内,她们跳舞、喝香槟,庆祝这个属于她们的节日。 “艾薇小姐,我织了顶帽子送给你。”老妇人朱丽安兴奋地走进她的房间,语气听起来很愉快。 艾薇正在整理一份工人名单,忙着计算各车间合理分配的人数,听到朱丽安的声音后抬起头,看见她脸上喜气洋洋,手里捧着一顶翡翠绿帽子。 虽说她的品味一向不令人失望,但绿帽子的确有些尴尬。 艾薇为难地扯了扯嘴角:“谢谢您的好意,它很漂亮,但我还是一个未婚姑娘呢。” “这有什么联系吗?”朱丽安显然不明白绿帽子的含义,脸上露出挫败的表情,“难道在英国未婚少女不能戴这个吗?” “不是不是,它的意思是……另一半出轨找情人。” “啊……”朱丽安瞬间懂了,鼻尖顿时冒出细汗,“那真是太抱歉了,原谅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居然还这么无知,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艾薇却接过这顶绿帽子,弯起嘴角,眼睛笑成月牙:“没关系,我的另一半是金币,如果它背叛我的话,我会让它千百倍地赔偿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大坏蛋! 刺激吗?喜欢吗? 第45章 漩涡 她语气相当幽默,朱丽安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但而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眉间忽然凝上忧心忡忡。 “不过说真的,艾薇小姐,你也快二十岁了吧,和你一样年纪的同龄人都已经冠上丈夫的姓氏了,你一直保持单身,恐怕难免遭到人们的指点和议论。” “为什么要冠他人的姓氏?”艾薇毫不在意,“是用来让自己快乐的吗?还是用来符合世俗的期待的呢?我可一个都不赞同。” “但这确实是快速跻身顶级阶层的方式。”朱丽安很恳切,“您的相貌万里挑一,又拥有出众的才华,再加上您现在非常富有,我听说你们的国王陛下有十几个儿女,并不是每个儿子都需要联姻,您或许可以吸引其中某一位王子的注意,成功嫁入王室是全欧洲所有未婚姑娘梦寐以求的愿望。” “我亲爱的朱丽安夫人。”艾薇向她微笑,“没有人配改变我的姓氏,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让王子嫁给我。” 朱丽安认为她在开玩笑,刚想回答,却被楼下猛烈而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两人正当面面相觑,这时女仆匆匆爬上楼,喘着气说:“老夫人,门外有两位先生来找韦尔斯利小姐,并说有火烧眉毛的急事。” -- 第65页 艾薇闻言,忙穿上披肩下楼,看见塔列朗和阿贝尔两个人正站在客厅前焦灼地徘徊着,一看见她后,立刻迎上来。 塔列朗向来是个冷静的人,然而此刻脸上布满担忧,英俊的面孔变得有些苍白。 他因为小时摔下高柜子落下了跛足的毛病。因此走路要用一根镶金乌木拐杖,此刻就连行走都有些不稳,身形微微颤抖着。 “韦尔斯利小姐,原谅我的上门冒犯。但我不得不告诉您一件令人失望的消息。” 似乎因为过于痛苦,他扭头示意阿贝尔替他回答。 可怜的小跟班虽然自己也满头大汗,但还是不得不保持镇定,悲伤地看向艾薇:“我尊敬的韦尔斯利小姐,我的猜测成真了,巴黎的葡萄酒同业协会达成了一致,今天早上发了联合声明集体抵制您,并号召所有的客户禁买您的商品。” “他们的理由是什么?”艾薇头脑很清晰,并没有他们意想的那样震惊,甚至像是早有预料那样平静。 “他们的理由是……”阿贝尔有点不敢触碰她的眼神,犹豫了两秒,才顶着她凌厉的目光说,“说自古经商群体就排斥女人,神智正常的女人不会和男人抢生意,更不会和男人产生冲突。现在连带着您的罐头厂营业额也大幅下降,商店都拒绝进购,工人们都吵成一团糟,认为您再也发放不出工资,在那里嚷嚷着说需要您一个承诺。” 艾薇居然勾起唇角笑了声。 这样的微笑在此刻情境下显得过于不可思议,引得塔列朗忍不住诧异发言:“韦尔斯利小姐,我知道您现在心情和我是一样的。如果您伤心的话,不妨表露出来好了。” 艾薇非常理解他的痛苦,毕竟这个热爱投机的外交大臣将自己半个家产都投进了这项产业,本以为能借此大赚一笔,若是一朝倒塌,这对嗜钱如命的他来说无疑是比死亡还要绝望的打击。 但她保持得很坦然,撩起宽大的裙摆坐在沙发上,并且邀请他们一起坐下来。 “原谅我,我实在是心急如焚,这可是我们的心血,我不希望就因为那群顽固们的抵制就付之一炬。” 塔列朗见这个工厂老板好像并不在乎的样子,生怕她是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导致神经都不太正常了。 看着少女似乎无动于衷,塔列朗摇摇头,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赶紧掏出怀里的鼻烟盒,猛嗅了一口才把血压降下去。 “韦尔斯利小姐。”他摊手,“我一直很欣赏您的智慧和勇气,但看来您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这件事后果的严重性。” 说着他的指节敲了敲玻璃台面,发出清脆的击打响声,令身旁阿贝尔不由得悚然一惊。 “您如果任凭销售额就这样直线下降,不出一周库存积压如山,工厂停摆,工人罢工,您将因无力偿还贷款而被法兰西银行宣布破产,影响到您在英国的信誉,让您从此地位丧失,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他深灰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面前冷静的少女,盯住她的面孔,希冀能从她的反应里得到回答。 阿贝尔早已是一身冷汗,紧张地瞅着两个人,此时客厅里死寂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夏尔?塔列朗。”缄默后她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全名。 “先撇开那些让人烦心的事不谈,在你眼里,你对十恶不赦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突兀的问题陡然抛过来,他当即愣了半晌。 回过神后,他摇头:“我自认为算不上好人,但我自然也不算多坏。毕竟在现实里,我还没见过真正十恶不赦的坏蛋。” “那我告诉你,此刻在你眼前的艾薇?韦尔斯利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为了达到目的无恶不作,即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你还愿意继续和我站在一条线上么?” 塔列朗笑起来:“我不介意和一个能提供利益的恶人合作。” “各取所需。”艾薇站起身,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请您保持沉默,我不喜欢我的助手聒噪令人厌烦。” 塔列朗也拄着拐杖起身回握,重重地扣住,想从那双一贯如小野猫般狡黠的蓝眼眸里窥看她的意图,却发现那里幽暗而深邃,重叠的漩涡如同风暴暗涌,和卷起的波浪一同舔舐崖间的利石。 艾薇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但你同时,也要给予我相应的回报。” “如果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愿意献上我微不足道的力量。” “你们只需要安抚工人们,告诉他们不要被小丑蛊惑,相信韦尔斯利是他们现在做的最正确的事。” 第46章 恶魔 巴黎的秋季向来短暂而热烈,艾薇披着驼色长大衣,走在枫叶遍散的小径之上,看着天空分裂成丝带的橘色,以及头顶掠过河面的白色飞鸟。 很多人在卢森堡公园写生,五颜六色的油墨溅得全身花花绿绿,画布上的植物和喷泉形态各异,似乎被赋予了生命。 空气有微醺的香甜,塞纳河的秋风干净而迷醉,令人一下子想起古老,想到暧昧,以及曾经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帕杜夫人打着粉蓝色的伞经过的香艳。 这个世界却绚丽,她就越渴望得到它。 她一面想着,却发现天色已经泛黑,自己已经身处塞纳河右岸的十八区,著名的贫民、乞丐、流浪汉居住的地方。 -- 第66页 她想起自家工厂里很多工人世代聚居在这里,忍不住朝里面望了几眼,举目望去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晾衣杆上挂的衣服遮住了大部分夜色,时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嬉笑打闹和大人的争吵声。 不远处有个吉普赛人团体在跳舞卖艺,不少人围在那里观看,橙红色的火焰映出他们兴致勃勃的面庞。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美艳性感的女郎,衣衫半裸,勾勒出古铜色的曼妙身材,伴着手鼓和四弦琴在那里踩节拍跳舞。 身边还有一只小山羊,甚至像是能听懂音乐似的,晃动身子跟随主人随节奏摇摆,惹得观众一阵哄笑:“快瞧,吉普赛人的巫术让羊都成精了!” “爱丝梅拉达还真是个女巫啊!” 爱丝梅拉达? 艾薇听到这个名字后顿时惊了半晌,这还真是个半架空的杂糅世界,连《巴黎圣母院》的女主角都存在。 她忍不住凑近,看见旁边的吉普赛人地上摊着一块波西米亚毯子,在专心给人测塔罗牌。 瞧上去算得挺准,顾客连连称是,眼里露出惊奇又难以置信的光。 “请给我也测一测。”有时玄学让人不得不信,艾薇不禁穿过人群挤进去,真诚地看向那名头上包裹着暗紫色纱巾的老妇人。 她抬头盯了艾薇一眼,满脸褶皱的面孔如同经受风化的沙砾,刀刻斧凿,竟莫名让人害怕。 “一块路易。” 艾薇把金币递过去,从洗好的深黑色牌堆里挑出三张牌,随后由老妇人翻开。 然而她居然不说话,就这么用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锁住艾薇的额头到下颌,几乎想将她整副面孔审视个清楚。 “是很不好的牌面吗?”艾薇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恶魔,魔术师,教皇。”吉普赛老妇人嘴唇蠕动,嗓音低得融入夜色,“你将用意识创造实相,或许将成为至高无上的权威。可惜致命的吸引力往往带来欲望的纠缠,招致被恶魔吞噬的结果。” 艾薇虽然自己热衷于当谜语人,却没有耐心去拆解他人的谜语。 她回视老妇人墨黑的瞳孔:“我不惧怕恶魔,世上没有东西能让欲望和权威落于下风。” “那就任凭欲望肆意蔓延放大,不妨试试看,能否获得你的索求。”老妇人说,“我能看见你未来的王冠与权杖,以及闪烁在玫瑰之间的自由。” . 然而恶魔还没现形,又一件令塔列朗痛苦的消息传来。 拿破仑发布了通商禁令,宣布断绝与英国的一切来往,并设置了禁航区,所有经过英吉利海峡的船只都要交给法兰西一笔高额通关税,也就是说,公然和以英国为首的反法同盟宣战了。 虽说英法两家一千多年来都是世仇,但这样彻底的禁止通商,直接断了靠进出口商品赚钱的企业和个体商人的活路。 更是令塔列朗毫不避讳地怒斥第一执政,甚至在艾薇面前破口大骂。 他这人从小经历贵族教育,看上去文雅矜贵活脱脱一个标准绅士,然而骂起人来极其利索。 “他倒舒心了,我们吃什么?我们靠什么吃饭?饿死了然后他拿我们的尸体取乐是不是?” 他的乌木拐杖往地上用力砸了几下,差点要把茶几掀翻,“这一来我一年少了多少进账!他想让我饿着肚子为他承诺的空头支票乖乖做牛做马,想用画出来的大饼诱惑我卖命,没门!科西嘉岛的吸血狂魔,意大利的怪物!” “塔列朗先生,您还是声音小点,被第一执政听去了可不好。” “我怕什么?”塔列朗往四下扫了眼,嘴上仍硬气,身体却已缩了一半,“他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妄图得到我们的支持?他想当皇帝,我看迟早得被人民的火焰烧得灰飞烟灭。” 和他的急切与愤怒形成对比,艾薇倒一点也不着急。 她甚至看上去还在笑,好像心里很愉快的样子。 虽说塔列朗已经习惯她经常出乎意料的淡定了,但还是忍不住提出意见:“我说,韦尔斯利小姐,您怎么瞧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们最后一条后路彻底断了,连产品出口外国都没途径,我实在不明白你在笑什么。” “我亲爱的夏尔……”她右手托着腮,笑靥如向日葵,“你需要来一支镇定剂。” “现在一百支吗啡对我来说充其量只是灌水。” “哦,你要这么想,如果对别人来说是灾难,那就是对我们的福音。” 塔列朗眨巴两下深灰色的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艾薇说,“一支玫瑰在百花齐放的公园里不会显眼。但当其他所有花都凋谢得一干二净,谁是赢家不是一目了然?” 塔列朗眯了眯眼,瞳孔里开始掠过光芒。 “所以如果全法国只有我们一家企业有特权……”艾薇继续说,“那我们就得感谢那个通商禁令。” “但拿破仑可不是容易说服的人。” “我当然有把握让他把特权拱手相让,我手里捏着法兰西银行不下于百分之二十的股权,这就像个定时炸弹,他不会敢惹我不高兴的。” 塔列朗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少女居然还有这一招,忍不住惊了一瞬,看见她得意地弯唇:“我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投资当股东,手里捏着别人把柄的感觉真是太愉悦了。” -- 第67页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韦尔斯利是大坏蛋! 第47章 伪装 艾薇话音刚落,塔列朗当即就想为她鼓掌叫好。 玩还是你会玩!他在心里由衷地表示。 不过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明明拥有罐头厂的可观收入,开办葡萄酒工坊还要靠贷款和四处拉投资,原来是把钱都用在买股上了。 但他还是不太能理解买股除了捏人把柄还有什么意义。毕竟在第一执政的严格管制下,法兰西的股市一直平稳成一条直线,很少有人会把发财的主意打到这不赚钱的买卖上去。 于是他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困惑,一双眼珠子诚恳看向她:“我亲爱的韦尔斯利小姐,实话不瞒,我有些担心您在做赔本买卖。” “您的意思是怕我买股亏本是吗?”艾薇瞬间了然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径直在藤椅上坐下来,“哦放心吧夏尔,你等着看一场好戏,我将给你演示如何把票据上的数字变出两仓库的金里弗尔。” 其实她这话说出来,塔列朗并不是很信服。 毕竟现在内忧外患,眼看着工厂被两面夹击,面临倒闭破产的风险,在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她就未免有些说大话的嫌疑。 更何况她还是个年轻到过了头的稚嫩小姑娘,塔列朗觉得她过于自信了点,他就不信,单单凭那点股票还能转危为安起死回生。 他眸子里闪烁的怀疑被艾薇尽收眼底,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深灰如琥珀的瞳孔对准自己。 “事到如今,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她轻微的气息摩挲他的鼻尖,就像秋天被风卷起的落叶扫过面颊,塔列朗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只白活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却被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治得服服帖帖,甚至灵魂受到钳制,一时竟动弹不得。 她用指腹温和地拂过他眼睑上最脆弱的地方,触感柔柔软软,随后俯下身附在他的耳畔,声音低得飘忽如羽毛,急需捕捉:“您是聪明人,我知道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倏然松开了握住他下巴的手,笑着往后退了几英尺,头微微后仰,眼神意味不明地注视着陷入呆怔的外交大臣。 “哦,我忘了告知您。”塔列朗回过神后甩了甩脑袋,试图掩盖自己的失态,语气恢复镇定,“您认识弗雷德里克?恩特先生吗?” “老熟人了,曾经是我家马夫的儿子。” “啊?”他有点惊异,“可他瞧上去活脱脱就是贵族,举止礼仪也非常得体,没想到身份竟然这么低微。” “身份倒无关紧要,不过他确实极其擅长伪装,玩换装扮演那一套绝对横行天下,我敢说巴黎歌剧院要是得到他的加入,从此就再也不用担心上座率问题。” “怪不得,经过我的手下探听得来的消息,这个弗雷德里克近两天不停活跃于食品同业协会之间,鼓动各位厂主反对您,怂恿他们抵制您工厂里的所有产品。” 塔列朗气得咬牙切齿,“既然他从前是您家的仆人,为什么反对您呢?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吗?” “你要知道,精神病人发起疯来不会寻找理由。”艾薇隐去眼底寒芒,“不过我确实得治治他的疯病。” “您还是尽早处理掉他,不然照他这样活跃,真是个尾大不掉的麻烦。” 艾薇向他浅浅弯了弯腰,鞠一躬:“实在很抱歉,我家的狗跑出来乱咬人,误伤到先生您了。” “没关系,实在驯服不了的话,那就灌点哑药。” 他用最戏谑的语气说最狠的话,艾薇忽而意识到,这位外交大臣绝非善类。 不过坐到这位置上的人手里都或多或少沾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必须比他更坏更狠,才能驾驭得住他。 . 接下来,艾薇做的第一件事是写信给伦敦证券交易所,嘱咐把自己购买的二十万支股抛售掉一半。 她添了十倍的钱挂了加急,用走私的船只把信件送了过去,务必在明日天亮前收到消息。 既然弗雷德里克喜欢依附克拉伦斯家族,投资了不少身家讨好老公爵,那她就有办法让他血本无归。 随后她换上一条浅灰色的长袖连衣裙,几乎朴素得没有任何装饰,就这样散着长到腰际的栗色头发,前去杜伊勒里宫请求拜见第一执政大人。 拿破仑看见许久不见的艾薇,眼神里冒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蓝眼睛却映出她泪痕斑驳的脸。 她看上去好像刚哭过,一张娇艳的小脸煞白如纸,更显得眼圈周围通红,小狐狸突然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爱怜。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盯着她问道:“如果有什么事惹您伤心,不妨告诉我,请允许我来为您解决。” “哦,我尊敬的执政官大人,您怕是也帮不了忙。”艾薇摇摇头,模样一脸凄苦,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断了线般掉下来,不经意滴到他试图伸出来擦拭的手背上,渗进那层薄薄的皮肤里,滚烫得灼热。 “您又不愿告诉我,怎知道我帮不上忙?” “亲爱的第一执政,我来拜见的目的并不是有求于您,只是我知道,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国度,我只有您可以倾诉了。” 说着她的流泪越发肆意,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平日明艳张扬的玫瑰哭泣时愈发惹人怜爱,拿破仑任由她哭了一会儿,泪水短瞬间就浸湿了他的领子。 -- 第68页 “我永远是你最忠诚的波拿巴,您尽管诉说。” “执政官大人……”她抽噎得断断续续,声音娇柔,“我觉得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为什么?在这里我满足您的一切请求,难道还不能让您留下吗?”乍然听到她要回去的消息,拿破仑顿时惊讶问道。 她微不可闻地「嗯」了声,哑着嗓子:“我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原谅我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这次离家这么久,我实在想念我的家人,我的母亲……和最呵护我的兄长。” 她的神态楚楚可怜,蓄着泪水的眼眸如一只受伤的小鹿,就这么可怜的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拿破仑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她,放在她的手心里,“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我将通航的特殊权利批准给你,只要你想家想念亲人,随时都可以回去看望,这条航线只为你在法兰西和英国之间来回而通行,让你免受禁令的约束。”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好戏才开场 正值周一,伦敦证券交易所开市。 许多投机者眼中带着兴奋的光蜂拥而入,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发财机遇,激动得连手中烟斗都握不稳了。 “我听说克拉伦斯老公爵另一家主营海外贸易的新公司上市,可是狠狠带动了股价一把呢。” 一名将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燕尾服男人得意地向同伴窃窃私语,“等着瞧,这股价一定噌噌往上涨得飞快,我就等着到点抛售,距离大赚特赚只差一步之遥了。” 同伴顿时露出羡慕嫉妒的目光,当场捶胸顿足,“早知我也下手了,可惜啊,只差一步就全被买光了。” “哈哈,咱干这行优柔寡断可不行,你就当换个教训。还有五分钟我就是大富翁了,回去就请兄弟们几个喝上好的陈年白兰地,好好安慰安慰你。” 他掐着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悬挂的钟,焦急地等待时针指向整点,哪管身边兄弟的叹气声,满面春风的脸上老早暴露了幸灾乐祸的窃喜。 “当当当——”自鸣钟准时报时,等到敲了八下的时候,燕尾男整了整特意穿戴的礼服,棕发锃亮得像是刚抹了鞋油。 然而下一秒,在看清公告牌上的股价后,他突然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 同伴眼睁睁看着他脸上表情如同从天堂坠落地狱,不由得好奇望去,却在一时间也立刻呆住了——股价居然跌停了。 从高峰到谷底,只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 周围人顿时炸开了锅,面面相觑以传递难以置信,少顷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克拉伦斯老公爵在玩弄咱们吗?” “我看就是,老公爵压根不愿意与咱们这帮平民分享红利,故意设了个套圈咱们钱,可怜咱们还像个傻子直往他的骗局里钻。” 一时群情激愤,经理赶紧出来维持秩序,面对他们的质疑,他只能陪着笑脸,解释道:“有位客户忽然全部抛售掉了手上掌握的一半股票,正好是克拉伦斯公爵发行的十万股。因此导致了股价秒跌,和老公爵完全没有半分关系,请大家不要将怒火发泄在公爵大人和我们身上。” 他说得隐晦,其实大家都懂了意思。 就是说他们所有人,包括老公爵,都被那名神秘先生戏耍了。 他趁股价上涨的机会,迅速抛售掉手里的大量股票,让股价瞬间下降逼停,高位卖出,低位加仓,借以操纵金融市场,一个人就掀起了这场涉及多人的风暴。 如此,克拉伦斯老公爵血亏,自己这群人被割了韭菜,亮灿灿的金币就这样流到那个神秘先生的口袋里。 不过即使无关利益,这个游戏,玩得未免也过于大胆了些。 毕竟他得罪的可是老公爵,要是这个幕后玩家被揪查出来,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在英国出现了。 所有人想到这后心理不禁舒坦了些,还有老公爵为自己垫背,根本不怕那人能得不到报应。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观看一场腥风血雨的好戏了。 . 然而此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海峡彼岸的巴黎悠闲地晒太阳。 艾薇一向喜欢站在塞纳河边吹风,余光里身旁的画家在专心创作,笔刷滑过画布的摩擦声细微可闻,安静得好像浸在深海里。 她已经能想象另一端发生的画面,脑海里闪过冥顽不灵的老公爵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忍不住弯唇笑出声。 这样愚弄一个上位者的感觉,真是太有趣了。 “艾薇小姐。”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男声,听语气好像很急切,带着股显而易见的不甘。 她嘴角的弧度不禁愈发翘起,看,又来一个。 她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哦,弗雷德里克先生?” 目光触及他的那一刻,她故意天真地微笑,“您有何贵干吗?” 然而长发青年面容看着颇有些憔悴,原本浅金的发色瞧着更加发白,眼眶边的青黑暴露了他内心的咬牙切齿。 他语调虽仍然故作随心,但艾薇迅速捕捉到他眼底的恨意,挟着那份乌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真是玩得一手好游戏。” “那没办法。”艾薇耸耸肩,倚着桥边的大理石栏杆,“这个爱好与生俱来,原谅我改不掉。我是个纯粹的愉悦犯,就喜欢以观察你们的懊恼和痛苦为乐。” -- 第69页 “你是愉悦了,但不怕克拉伦斯公爵的怒火吗?” “拿这话来威胁我?”他话音落下,艾薇顿时扬眉笑起来,“你也未免过于愚蠢了点,我要是畏惧他,那就不是韦尔斯利了。” “更何况……”她的语气骤然下沉,眼神切换成凌厉的冰刃,直直地割向他的脸,“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你既然敢给我制造麻烦,就应该做好被惩罚的觉悟。哦,忘了告诉你,我这才卖了十万股,还有足足一半呢。” 艾薇看着他的脸色从愤怒变为苍白,声音竟情不自禁沾上几分颤抖,看样子是怕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 艾薇撑着头,说:“我说过,会让你亲自跳进塞纳河。但我认为一条人命似乎没什么必要,你还有点利用价值。” 她走近前,重重挑起他的下巴,虽然对面人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但在外人眼里仍然如女王惩戒奴仆。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不是很擅长伪装么?”她笑道,“我要你,化装成贫民混入我对家的工人们中间,挑动愤怒,挑唆他们罢工。他们已经因为剥削和杯水车薪的收入苦不堪言,只差你这一把火,很快就能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马上要入v了,明天先请一天假,在准备万字更新。 我说过的,本文一定有车车,女主一朵愉悦至上的黑心莲,啥事都干得出来。 毕竟成年人的爱情不玩野点怎么行。只要你们别被刺激到就行,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49章 阴谋 得知她利用弗雷德里克去挑拨离间,塔列朗顿时瞪大了眼睛。 “您这是在刀尖上行走啊,他绝非一只任由摆弄的听话木偶,这可是一只随时都可能叛变的野狗,您就不怕驯服不了反咬主人一口吗?” 似乎因为捕捉到一个咬字,那只归属于艾薇的白猫忽然蹿到了他脚边,伸出小舌舔舐他的裤腿,水晶般的蓝眼睛里却泛过一道冷光,就像一条散发危险的眼镜蛇。 他忍不住往沙发里缩了缩,求助似地望向她。 猫的主人唤了一声「亚瑟」,它立刻乖乖回头,跳跃着钻回她的怀里,保持温驯地安静不语。 虽然他讶异于主人唤猫名字时语调里显而易见的温柔,本来冷淡的嗓音里像含了颗糖,就连看它的眼神也充满宠溺。 但眼下他并没有心思放在这个问题上。 见艾薇居然对自己的意见无动于衷,他声音不禁提高了几个度,语气凝重地说:“而且我并不认为工人的起义有多大作用,他们充其量不过是那群老板的奴隶,自古以来就没有奴隶推翻主人的先例,再怎么闹事,我想也不会对您的对家们产生多大影响。” 他以为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没想到艾薇看向他的眼神居然带了几分同情,甚至还有可怜。 “我相信目光短浅并不是你的错。”艾薇瞬间为他狭隘的眼界感到悲哀,甚至略微想笑,“或许你只是缺乏经验而已。” 她认为这还真不是塔列朗的错误,短浅的只是这个时代,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抱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想法,他并非特例。 塔列朗对她的嗤笑感到匪夷所思,忍不住出声为自己辩解:“韦尔斯利小姐,您未免也过于理想主义了。毕竟世界是客观的,并不会为了您一个人的幻想运转。” “可这个世界本就是荒诞的。”艾薇毫无愠色,语气淡淡,“我不过是在试图改变它的运转方向,让它偏向理智而已。” “上帝创造我们,不是为了让我们挑战他的既定世界。韦尔斯利小姐,我们只能顺从,狡兔三窟,学会圆滑地生存下去才是聪明人。” “上帝还提倡我们友善待人、清心寡欲,难道您就做到了吗?”艾薇笑吟吟地反问他,“既然您舍不得您的腰包,就不该在我面前装虔诚的信徒。” 塔列朗语塞,只能咳了一声,找机会回到正题上去,“那您难道真的认为,用一把随时有可能伤害到自身的刀,能去劈开一块根本坚不可摧的石头吗?” “但这并不妨碍它是把锋利的剑。”艾薇神色泛寒,从沙发里缓缓直起身,眼眸阴冷而倨傲,“一把刀,只要够致命,就已经足够了。” . 其实她当然不会给予全盘信任,而是派了几个助手同样扮成贫民混进去,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在监视那个定时炸弹的动向,以及他够不够听话。 根据送过来的报告来看,弗雷德里克确实表现得足够乖巧,运用他得心应手的伪装技术,将一个深陷赌博的泥淖而不得不去工厂做工的破产子弟演绎得淋漓尽致。 几乎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甚至都对他如今的惨痛遭遇深信不疑,没过几天就接纳他加入自己的团体,一到夜里就在巴黎十八区小酒馆里谈天说地,咒骂着老板一降再降的薪水,以及大家都要完蛋了这种悲观言论。 “照我说,那群猪狗不如的资本家就该通通枪毙!”工会老大格洛普酒瘾最重,却醉得最快,一副大脸涨得通红,激动得当场手舞足蹈,“靠着我们累死累活地卖命,自己却天天花天酒地,根本就是拿咱们当钞票机器!” 他的激进话语当即引来附和:“咱们那老板德拉第交际场里众花簇拥好不快活,我却连个老婆都讨不到,真他妈活见鬼!” -- 第70页 “德拉第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有个人愤愤不平地干了一整瓶烈酒,突然往桌角狠狠一磕,而后一把摔到地上,“他该死!我女儿躺在床上没钱治病,这个狗杂种克扣我应得的工资,让我可怜的劳拉活活给肺痨拖死,愿神保佑他下地狱!” 阴暗、黑夜、饥饿、邪恶、不公、赤?裸、窒息和严冬。而可怖的蛤?蟆语言,在这片迷雾中往来窜跳爬行,吐着唾沫,疯狂地躁动,让这座昏黄灯光笼罩下的酒馆愈发半死不活,吞吐着阴谋的气息。 “各位先生们,我有一点浅显的意见。”围在一起的桌子旁有名高个子青年倏然站起来,身上的短夹克打了好几个补丁,俊美的脸颊上有许多道还未擦拭干净的血痕,举手投足就充满穷困潦倒的气质。 众人见是弗雷德里克,纷纷低了声音,听他发言。 他们对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天生带有尊敬心理,而据弗雷德里克的亲口承认,他的确上过大学,这点就已经令这群目不识丁的工人们肃而起敬。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自己,他微微一笑,神情迅速转变为痛心:“大家都知道德拉第拿兄弟们不当人,那咱们还给他拼死拼活卖命不是更傻吗?” 「啪」一声,格洛普重重拍了记桌子,“我们哪里不想拍屁股走人啊?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家里六个孩子,不干活去喝西风吗?” “就是啊,刽子手的屠刀即使已经落到咱们头上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明知道要人头落地都不得不赴死啊。” “那我们难道就甘心稀里糊涂丢掉性命吗?”弗雷德里克慷慨激昂地发表意见,“我们不能再继续做鱼肉,我们要成为刀俎,把德拉第这个万恶的混蛋给碎尸万段。” “那我们该怎么办?”角落里几个年轻工人明显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抢先问道。 “我希望兄弟们都能明白,我们不是生来就注定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们也能做拿刀的执行者,也能主宰这群资本家的命运。 我们要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把应有的金币从他们钱袋子里给夺回来,上帝永远同情穷人,我们必定是受他庇佑的一方,因为正义永远不会被打倒。” “但是我们力量小得可怜,甚至大部分兄弟们连书都没念过,压根就是他们手里操纵的玩具,反抗起来又谈何容易。” “你错了……”弗雷德里克目光炯炯地扫视在场每一个人,神情洋溢着兴奋的光,“当我们所有人都站起来,那就是世界上最庞大的力量,没有什么不能被摧毁。你们忘了吗,就在十几年前,连那样固若金汤的巴士底狱都能被愤怒的民众推翻,凭什么几个小小的资本家就能操控我们的命运?” 大家的意志显然被燃起,全体眼神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个面容激动的青年神采飞扬,即使是破衣烂衫也遮掩不住那股日光。 “请您告诉我们,现在我们能怎么做呢?” “我们要罢工!”弗雷德里克大喊一声,高举左臂,“他既然敢剥削我们,我们就有本事让他自食恶果!相信我,只要我们集体罢工不干,拿提高薪水的要求相威胁,他们的工厂停摆,最先坐不住的一定是他们,大家等着瞧,别看这群畜生如今耀武扬威,到时候只会跪在地上求我们回去。” 顿了顿,迎接下面灼灼的目光,他的眼眸睿智而热烈:“我希望大家一定要坚持到底,永不妥协,半途而废只会辜负所有兄弟们的初衷,我们要和他们比比看,谁能耗到最后。” . 他的号召很快席卷工人群体,获得了一致的支持。 他们纷纷打出「为了面包抗争到底」的旗号,工厂里原本昼夜不停的机器停止了运转,生产量一夜之间全部停滞,在食品同业协会的工厂之间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 工人们都建立了一个联合工会,推选出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大成为主席,苦不堪言的他们碰撞出的力量强大到出乎意料,不到两天功夫,巴黎的工厂接连停工,往天空肆意喷吐黑烟的粗管子终于安静下来,一时间连头顶蔚蓝的苍穹都变得更清澈了。 工厂主们瞬间坐不住了,连夜召集在一起商议对策,这件事几乎前所未有,甚至找不到先例提供镇压的参照。 有人提议不如短暂提高薪水,出来道个歉完事,以此哄骗哄骗这帮贪婪的工人,认为他们都穷苦惯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足以满足他们的欲望。 但其他人都否定了这个建议,理由是让他们从自己口袋里吐出一大堆金币来分给这群穷光蛋,这简直比死还难受,声称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愿意这么做。 有大家公认的智者认为,不如众筹贿赂那几个为首的头头,先从内部瓦解,不愁团体一哄而散。 这个提议得到赞同,然而实施的时候,被弗雷德里克直接从源头堵死,似乎早有预料般将这个对策告知给了所有人,于是妙计宣告夭折。 最后众人实在没办法,索性去杜伊勒里宫拜见了第一执政,请求他予以武力镇压。 他们以为第一执政一向大力扶持资本主义企业,必定会爽快地满足他们的请求,将那帮想钱想疯了的穷光蛋哪里来通通打回哪里去,没想到这位素来对资产阶级友好的执政官先生,这次居然出人意料地拒绝表态。 他慢悠悠地摸了把光滑的下巴,故作沉思,良久才开口:“其实我认为你们没必要自乱阵脚。他们吵他们的,你们只需保持沉默,把时间拖下去,这件事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 第71页 这明摆着就是保持混乱中立,工厂主们从他的态度里听出了敷衍,不由得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阴暗、黑夜、饥饿、邪恶、不公、赤?裸、窒息和严冬。而可怖的蛤?蟆语言,在这片迷雾中往来窜跳爬行,吐着唾沫,疯狂地躁动。 这句话出自雨果《悲惨世界》黑话篇。 二更在十二点哦。 第50章 血玫瑰 “拿破仑这次是怎么了?”塔列朗实在想不通第一执政态度大变的原因,拄着拐杖在客厅的火炉旁转圈圈,这一切都超出了过往的认知范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四溅的火星噼里啪啦作响,发出烟熏和烤焦的气味,朦胧的雾气遮掩了艾薇的半边脸孔,让他无法探到她的全部神情。 “我以为他肯定会给予那群工厂主大力支持,居然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说着,他低下头,透过烟雾往正在椅子上坐着写字的艾薇瞄了一眼,忍不住发问:“韦尔斯利小姐,难道您之前就预料到拿破仑的态度了吗?” 事态的发展都在她的计算之内,他不得不怀疑这名少女是不是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艾薇一面埋头用贮水钢笔写字,脸上不禁露出微笑:“你们的第一执政这两年可不敢得罪底层人民。没有这个最庞大群体的拥护,他靠什么去对抗反法同盟,建立由他主宰的国家?” “所以他当然保持观望态度……”她放下笔,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有波浪涌动,“哪边都不好干预,那就当个最省事的中立派,也无人敢指责他。” “但我看工人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塔列朗皱眉,评价道,“他们长时间耗下去的结果只会是弱者示以屈服,只要资本家咬着不松口,他们就永远只能是被主导者。你的计策可能还是注定失败,白白浪费了工人们的时间和心血。” 艾薇却像毫不在意似的,哪方胜出她都全然无所谓,挑了挑眉:“我本来就没打算让弱者赢。” 塔列朗诧异:“我还以为你是大发善心帮助他们呢。” “哦,我的善心可没过剩到那种程度。”她笑起来,鲜红的唇瓣如同午夜初放的血玫瑰,“我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外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资本家也好,穷人也罢,都是我手里的工具,没有人会怜惜一个用之即弃的傀儡。” 虽然他对艾薇的性格早有了解,但冷不丁捕捉到她眼底的凶狠,还是忍不住一怵。 她就像一条披着美艳花纹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毫不掩饰地外露自己的野心勃勃。 如果原先还有所收敛而故作纯情,那么现在的她,已然丝毫不介意被窥看出满腹恶意的本性,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您……还真是有些不择手段。”塔列朗不由得头皮发麻,脑海里冒出几个形容恶人的词语,最后谨慎地选用了这个来赠送给她。 她闻言,捂唇笑了声:“你要记住,只有铁石心肠才配得到一切。” . 趁着外界罢工浪潮高涨之际,艾薇将自己工厂大幅提高薪水的消息高调登报,将巴黎各家报纸都花重金投了个遍,甚至连小道的花边新闻刊物都没放过。 一天内,所有的报刊头条都赫然出现一行大字:韦尔斯利宣布大幅涨薪! 正文是所有罐头和葡萄酒工厂的工人日薪上升两倍,并提前发放绩效奖金,成为罢工泥淖中一股独特的清流。 然而越是替工人着想的老板却越受到排挤,相信法兰西的良知不会泯灭,公正终将重现世间。 文章和标题都出自艾薇的手笔,怎么中二怎么写,活脱脱把自己塑造成上天降临的救世主。虽然略微羞耻,但并不妨碍效果极好。 当然,她知道很多工人都不识字,不忘嘱咐自己安插的那几名助手与弗雷德里克一起进行口口相传,务必把消息扩散到大街小巷每个角落,还要带上赞赏和惊叹的语气,怎么称颂怎么来。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颗炸弹扔进水里,掀起了无数水花,溅得对家们都猝不及防。 那位前几天还口碑差劲的韦尔斯利突然成了大善人,人们都不约而同进行夸奖,只有她的工人们没有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罢工运动,虽然特立独行,却更显得幸运。 羡慕与眼红很快让他们更加踊跃,本来还有些动摇的决心愈发坚定,秉着死磕到底的心态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 资本家们的高墙摇摇欲坠,砖瓦碎砾层层叠叠地掉落在地,成为贫民们得以步步攀爬的借力石。 他们将枯瘦的手试探着伸向墙内,却像打破黑暗的亮光从缝隙里透过,照出蜷缩在温室内的躲避者惊恐而畏惧的脸。 巴黎上流阶级的舞会都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阴云密布的沙龙里,惊恐的气氛笼罩在每个工厂主头顶,交头接耳着迫不得已的对策,使得他们的忧虑成为恶魔,将健康尽数吞噬。 艾薇满意地欣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幕后的导演者正隔着那层墨黑的帷布,用一双猎鹰般阴鸷的眼睛审视骚乱和躁动,危险的毒液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眼角与唇瓣,勾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 这种愉悦感,可真是太有趣了。 处在这个时代,她已完全将罪恶与正义的区分驱之一旁。既然边缘和界限早已被人们的欲望和贪念模糊得一干二净,攫取权力的手段就不需要特意限定。 -- 第72页 世人已入深渊,便无须为绳索而伤神。 救赎和自由,与恶魔从来并行不悖。 没有人笃定神明一定心怀悲悯,也没有人能否定恶魔没有救世的心肠。 但这把火,显然还烧得不够旺。 于是她穿上一条黑色的开司米披肩,前去拜访贝尔?范?祖伦夫人。 后者是当时法国一位著名的女权主义活动家,虽出身贵族,却很同情女性的境遇,甚至为了平等权利不惜与未婚夫闹翻,干脆和爱人一刀两断。 她居住在巴黎一个偏僻的庄园里,生活环境看起来非常惬意,完全是幸福的独居状态,没有什么外人来打扰,与外界的通信仅限于一纸信封。 应该是在报上听闻过艾薇的名字,祖伦夫人见到她后热情地迎接她坐下,并吩咐佣人倒了一盏锡兰红茶。 她瞧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一头黑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用珍珠别针严谨地夹好,五官深邃,眼瞳里蕴含着聪慧和坚毅的光芒。 “很高兴认识您,从英国远道而来的韦尔斯利小姐。” 艾薇弯腰向她致礼:“能够见到您,是晚辈的荣幸。” “我听说您制定的措施在这次罢工风潮中独具一格,想不到您还这么年轻,居然有这副慈悲心肠。”祖伦夫人说。 “哦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既然受了法兰西的恩惠,那我就应该尽自己的能力做出回报。虽然微不足道,但能得到夫人您的谬赞,这点努力又算得了什么呢?”艾薇连声谦虚,娇艳的面颊上泛起羞涩的红晕。 少女的天真迅速打动这名中年妇女,惹得她顿生怜爱,本来尖锐的五官印上和蔼的微笑,“您真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无私的姑娘。不过我担心这次风暴只有您未受影响,会成为那群男人的众矢之的。 毕竟我前几天看到报纸上这群自私鄙陋的资本家们对您的性别大肆攻击,很难说他们不会再故技重施。” 艾薇叹气,澄蓝的眼瞳似蒙了一层雾,忧心忡忡道:“他们的大脑都烂透了,尘封了几个世纪的观念太难得到改变,女性仅仅是想获得生而为人的平等权,都被一笑置之,而毫无作为的等待只会是徒劳无功,我已经难以再忍耐下去了。因此我来找您,是想请夫人您施以援手。” “韦尔斯利小姐,只要是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不会吝啬帮助。” 艾薇浅浅道谢,说:“明日就是圣喀德琳节,是属于未婚姑娘特别的节日,我希望您能专门给报纸撰写一篇文章庆贺它的到来,以笔为刀,您的文字将会是最有利的武器。” 这恰好是身为作家的祖伦夫人的特长,她自然爽快点头,一口答应:“我明白您的意思,尽管把这件事交给我。” 艾薇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听着她继续说,“韦尔斯利小姐,我希望您面对他们的诽谤能始终保持高傲和冷漠,我们从来没有当从属品的天赋,请尽管用您锐利的手中剑,去割断他们散布恶意的舌头。” 艾薇的眼眸与她沉沉相撞,在语罢的缄默里互换了一双心照不宣的目光。 比起断舌,她更贪图那一颗颗脖颈之上悬挂的头颅。 她要将亲手制定的规则强制塞进他们的脑浆里,让他们顽固的大脑神经从此被她的意志所主宰。 “韦尔斯利小姐,我还有话想告诉您。”祖伦夫人说,“在权利的争取过程中,最好不要寻求过多的女性身份认同。记住,我们要的是平等,过于追求特权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 圣喀德琳节如期来临,大街上的气氛活泼而热烈,姑娘的笑声如清脆银铃,巴黎的天空湛蓝而澄澈。 年轻的女孩们借由这个节日从昔日的女英雄身上寻求勇敢独立的精神,也祈祷自己能邂逅甜蜜的爱情和美好的生活,她们的意识虽并未觉醒,但在男性社会争取一席之地的想法已经逐渐产生萌芽。 同时祖伦夫人遵照承诺给法国影响力最大的费加罗报投了一篇稿,鼓励年轻姑娘们大胆庆祝自己的节日,她们是上帝创造的礼物,引用了古老的童谣,写道每个女孩子都是用糖果、香料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做成的,仅比天使差一点点。 然而也有些女孩,生来即代表冒险,美酒,智慧与无所畏惧,注定要用勇气劈开荆棘,为追随者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她没有在文中明说,但紧随文章之后的是艾薇为自己工厂刊登的广告,宣传自家的韦尔斯利-塔列朗牌葡萄酒,并主打最新产出的博若莱新酒,以青春和活力为最大的卖点,将年轻一批的客户作为自己的靶向目标。 当天所有庆祝节日的姑娘们饮用的酒几乎都来自艾薇,并在大街旁设了许多摆点,堆放了一面面酒瓶筑成的墙,力图打入平民的圈子之间。 她已经不满足于上层和中产阶级那点销量,她要打造的是全民品牌,是自己的商业帝国。 作者有话要说: 亲,更喜欢事业线还是感情线呢? 第51章 大慈善家 这无疑是给了对手们更为致命的打击。 他们的境遇雪上加霜,眼睁睁看着韦尔斯利的生意蒸蒸日上,营业额直线飙升,自己的工厂却陷入了停滞状态。 他们经过两天两夜的商议后,不得不向工人主动提出妥协,边心如刀割边忍痛签下了涨薪合同。虽然数目微小,但已足够让穷人们心满意足。 -- 第73页 至此,工人群体获得胜利,无不欢欣鼓舞,街巷里的小酒馆重又燃起生气,格洛普召集兄弟们饮酒欢庆这场斗争的结束,然而在一群兴高采烈的人们中间,已经找不到那位落魄却聪慧激情的青年的身影。 他就像是功成身退,像是神祇赐下人间的智者,提供了指引的明灯之后便迅速隐遁了。 “那个里克先生该不会是什么贵族,因为怜悯而来帮助我们的吧?我看没有哪个穷光蛋会有他那样的见识,起码得是受过精英教育的。”几个大汉仰头一口闷掉杯中烈酒,摇摇头表示遗憾。 “我看着不像,那有贵族装穷人能这么逼真,瞧他举止,哪个特征不符合贫民窟的出身?你们见过哪个有钱人喝酒捋袖子的吗?” “你都说装了,那就不能装到底吗?说不定里克的名字都是假的。”格洛普说,“不过不管怎样,他是我们的恩人,至少我们之中没有人的头脑能比得上他,只是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 弗雷德里克确实已经离开了巴黎,被艾薇遣回了伦敦。 她派他和坎贝尔勋爵交接工作,报告果酱厂的收入情况,并将数据详细做好统计,做成账目一项项交上来。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把好刀,只不过刃锋沥了毒药,稍有不慎就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不过艾薇当然只会将刀尖对准目标者的心脏,如果划不开坚韧的胸膛,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一刀毙命。 她不喜欢听见对手喘息,因此在那些企业正逐渐恢复生产的时候,后者无不发现了一个致命的事实—— 韦尔斯利已然占据了巴黎一半以上的葡萄酒市场份额,正在悄无声息地扩展她的食品商业版图。 因为有独一无二的进出口特权,她位于伦敦的果酱厂的产品也在巴黎进行销售,并受到了消费者的广泛欢迎。 她的野心已如一匹行走于夜间的狼,趁着黢黑的夜色张开利爪,肆无忌惮地伸向猎物的皮肉。 或许只需等待一个黎明,安眠的毒蛇即会惊醒,将被她收拢缠绕于自己的血管内,让毒液成为流淌的血。 艾薇就喜欢在对手们看到曙光之时,再狠狠摧毁他们重回正轨的希望,被困在污水里扑腾的鱼比濒死的涸辙之鲋还更有趣。 她开始大量从他们的工厂里招揽技术人才,并以高出三倍的薪水挖走,哪管他们气得牙痒,也无济于事。 那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意识到劳动合同的重要性,所有工人都是招之即来,甚至很多都是几代人固定在某个家族企业做工,薪资和时长基本都是约定俗成的,丝毫没有任何合同条款的约束。 因此,艾薇只需凭借一纸高额待遇的承诺,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工人们转投自己麾下,不过是多分一点金币而已,不舍弃些饵料,怎么能钓到诱人的大鱼。 短短三月的时间,几家工厂已经开始出现滞销的情况。虽然工人走了一部分,但维持日常开销的花费仍在持续。因此他们入不敷出,营业额已无法填补亏空。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向法兰西国家银行求助。但后者认为他们没有能力偿还,借的法郎只会是打水漂一去不还。于是没有回旋余地地拒绝了他们。 绝望中,市场上一家小额担保借贷公司却突然兴起,只要提供一定的担保,就能贷到一笔款项。虽然数额不大,但用于临时周转就足够了。 利息很低,手续也很简单,只需要签署一份合同,按上自己的指印就能拿现金走人。 这就像黑暗里的一线希望,天上忽然掉了块馅饼,工厂主们都认为这是第一执政的授意,这便宜不捡白不捡。 就算有人怀疑是一场骗术,但到了今日这一步,除了卖掉祖宅或者削减规模,还真没有其他拯救的办法,这两样他们都舍不得,那就只能选择权宜之计去借贷。 于是他们蜂拥着进入大门,看见大堂里坐着的经理是个头发疯狂打卷的年轻人,远看就像一只黑毛狮子狗,应该是经常熬夜的缘故,近看绵羊一般的瞳孔下面堆积了深深的黑眼圈,整个人散发着疲惫的神态。 但一看到这么多客户,他原本疲倦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神采,重新变得活力奕奕,嘴角堆上笑容:“先生们好,如果需要借贷业务的话,填这个合同就可以了。” 他旁边还站着一名小伙计,穿着条干净朴素的工装背带裤,头上戴一顶经典的报童小帽子,一个接一个地从身旁一只箱子里拿钱发放给排队的客户们,确保合同一式两份,签名完整清楚,锐利的锋芒从看似憨厚的眼眸中闪过。 有人出于好奇往那只神秘的皮箱子里瞅了眼,发现里面全是一张张堆叠好的法郎纸币,那伙计脚边甚至还堆着好几只一模一样的箱子。 饶是这群人都见过大场面,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毫无疑问,他们碰上了个千年难遇的大慈善家。 虽然贷款要还,但他们自信靠了这笔资金,还是能很快赚回来。 等到这帮人满意地捧着钱离开的时候,卷发经理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目光里突然带了点同情。 点烟:“事到如今我只能庆幸和您是一伙,不然做您的对手真是可怜。” 他身旁的小伙计把空荡荡的箱子关上,爆出一阵大笑:“和我做对家才是荣幸呢,小小一个巴黎,我还嫌挤。” -- 第74页 把箱子拉上锁,小伙计一把拽下嘴唇上贴的小髭须扔到地上,扶了扶脸上硕大的黑框眼镜,兴致勃勃地捏了捏下巴:“我亲爱的阿贝尔,听我一句忠告,除非是你祖先留给你的财产,其他人所谓的礼物都早就标好了价码,就等着你拿十倍百倍的代价去抵呢。” . 拿到资金的工厂主们兴高采烈地填补了资金链,甚至签订了一项打倒女巫韦尔斯利的盟约,正当要齐心协力大展宏图之时,他们发现一个严重的事实。 韦尔斯利的地位已然难以撼动。 趁着这段对家企业停摆的时间,她已经连着开发出五款新产品。甚至把原本属于他们的份额也抢了个一干二净。 在民众心中她的知名度迅速上升,烘焙的蜂蜜海盐蛋糕味美香甜,只要三个苏就能享受一天的快乐,在此之前没有人能想到为什么面包制品加盐又加糖会这么好吃。 不仅上层阶级的茶话会客厅里出现它的身影,连走街串巷的乞丐小孩手里都握着它。 虽然在现代这在甜品店里随处可见,但在那时却是横空出世的绝味美食。 同业协会的工厂主们已是无力遏制她的发展势头,对她的版图扩张无可奈何。 然而自己的利润还是半死不活,合同里约定的还款期限却逐渐逼近,等到借贷公司开始挨家挨户上门催款,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那位「大慈善家」玩了个狡诈的文字游戏,条款里的「担保」加了个限制条件,凡是价值低于一百万法郎的担保物均为抵押,最终解释权以本公司为准。 他们近乎破产的工厂剩余价值大概只剩那些地皮,和使用了至少两代的机器,已经一些极为廉价的劳动力,销售量聊胜于无,也就是说,按照合同的规定,他们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产业都要归属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幽灵公司。 这个关键时刻里,艾薇又陡然登报宣布自己欢迎收购的消息,愿意向这群企业家们施以援手。 这帮固执的男人们再怎么轻视与不甘,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将自己濒临破产的工厂卖给这名少女比较合算,还能占着一个股东的名分,拿到钱后还清贷款,保住自家的名誉和祖宅要紧。 那个年代的绅士和贵族们都视名誉如生命。要是让法兰西国家银行和经纪交易所宣布自己破产,他们认为不如当即从塞纳河边跳下去,以免玷污高贵的姓氏和清白。 艾薇对他们的心理都把握得很清楚。因此毫无顾虑地收购了所有上门的企业,将他们延续了几代人的品牌尽数笼到自己的手里。 这期间她的客厅里还出现了一名发际线很高的小眼睛中年人,特意前来拜访,并表示要给她带来巨额经济效益。 艾薇当然感兴趣,然而等听到他报上家门的时候,瞳孔不禁倏地放大了。 “您好,小姐,在下名叫斐列克斯?葛朗台,来自外省索莫城。” 她忍不住对这位知名吝啬鬼细细打量了一番,差点就说出久仰大名几个字,和他握了握手,礼貌问:“请问您所说的经济效益指什么呢?” 葛朗台看上去相当自信,全身每个毛孔到所剩无几的头发丝都透露出精明。尽管单单看他的神态完全像个老实的箍桶匠。 “韦尔斯利小姐,您的大名在巴黎非常显赫。但我想您一定不会满足于此,法国这么大,您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呢。” 闻言艾薇不得不在心里发出赞赏,不愧是在文学史上独一份的商人,眼界果然与众不同。 但她保持不动声色,余光盯着他脸上每道细微变化,说:“但这可不是我想要就能成功的事情。” “啊……”葛朗台说,“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您的面前。我在外省也有相当不错的葡萄酒种植园,只是苦于缺少资金支持。 如果您愿意投资的话,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您的版图将扩大整个高卢,全法兰西的人民都将记住您的名字,您家族的名声会比罗斯柴尔德家族更响亮。”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将一直又坏又狠,没有谁能改变得了她。 第52章 受宠装惊 他的算盘打得非常精,并且颇有勇气,毕竟是第一个想从艾薇这里讨到便宜的人。 其实她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脑子几天不动,总会生锈。 葛朗台发言完毕后,目光来回逡巡试探着她的反应,小眼珠意欲从她表情中探求信息,却发现根本是徒劳。 面前的少女永远都是那副笑眯眯的神色,澄蓝的眼睛弯成月牙,粉红的嘴唇抿成微笑的形状,纯净得如同刚从月球上掉下来的女神。 明明是最娇滴滴的玫瑰,似乎一眼就能窥探到她的想法。然而越蓝的海水越深,他当然不敢予以轻视。 “嗯……”她偏头沉思了半晌,日光透过鹅黄丝绸窗帘透进来,撒在鸦羽般修长的睫毛上,像流星掉落漆黑的夜色。 “貌似我对您还没有充分的了解吧?我该怎么相信您呢?” 葛朗台忙把随身携带的文件包打开来,一样样的证明翻出给她看,“您瞧,这是我的信用记录,基本都是无瑕疵的。这是我在蒙特利尔与波尔多的地契,在蓝色海岸我也有一片五十亩的地产,是优等葡萄再适合不过的种植地。” 他满面笑容地给艾薇过目,她正点头,冷不丁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 第75页 “啊呀……”她抱歉地说,“我……我老毛病又……又犯了……” 刚还言辞流利的韦尔斯利小姐忽然成了个结巴,这让葛朗台感到匪夷所思。 “唉,真不好……好意思,我……我一紧张就……就口吃,这毛病怕是改不掉……掉掉了……” “没关系,您慢慢说,我会一直等您。”再怎么困惑,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礼貌地等待,丝毫不敢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艾薇在心里暗笑,她不缺信徒,缺的是忠心的聪明人。 在追随者投怀送抱以前,首先她要确信,这是不是一只值得驯养的狗。 她说:“我相信……信你的才能,可惜我的活资产……产或许不够……够,可能……能无法达到……到您的要要求。” “那不是问题。”葛朗台终于等到她憋完一整句话,连声道,“我只要一笔很小的数目就能起步,您任何一笔投资对我来说都是恩赐,会加倍的回报给您,您永远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他的语速诚恳却飞快,和她的慢慢吞吞形成鲜明对比,愈发显得他急不可耐。 艾薇将他的迫切尽收眼底,但她虽然慢条斯理,主导权却一直在她这一方。 她任凭对方在心里反复揣摩自己的意图,良久,才扬起小脸:“其实……实这两天已经有……有很多人来找……找过我……我,说辞都……都和您……您一模一样,您……您并不是最特别的。” “但我会向您证明,我的能力绝对出类拔萃,能将您的风险降到最低。这样……” 他再怎么奸滑,碰到这么个对手都迫不及待了,“五五分成,我有把握创造出巨大的基数,您也会获得更丰厚的利益。” 他把本该由艾薇开出的条件一口气喂到了她嘴里,压根不需要她自己开口,这块肉就主动送上门。 “虽然……然这么说,但……但空口无凭……凭,我们都是……是商人……人,请您……您请体谅我的苦衷……衷……” “请您给我一年时间,如果收入不满五十万法郎,您大可抽掉所有资本,我就算欠债贷款也会全额还给您。” 他自以为解决了艾薇的顾虑,把话都抢先替她说出,还洋洋自得地吹胡子。 “一年吗?”艾薇却皱眉,面露难色,“原谅……谅我,我是……是急性子啊。” 虽说从她的语速和神态上看不出她和「急」沾了哪点,但葛朗台是真的急了。 “半年,六个月的时间,明年果月,我会让您收到我的好消息。” 等到他终于拿到支票离开大门,脚步走下台阶的时候,身后传来艾薇热情的告别:“请别忘了您所签署的合同,全身心创造效益吧,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无比流利,声音清脆,像棒槌击打在他的大脑上。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算计了半辈子的菲列克斯?葛朗台先生,居然被一个年轻小姐愚弄了。 所谓的结巴都是假的,她就是等着自己慢慢失去耐心,往她的圈套里钻,他平生第一次吃了善心的亏。 他发誓这只会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受骗,越纯真的面孔就越不能相信,这个教训已经赚过多少人的眼泪,今天却让他这只老狐狸给栽了。 从此他也学会了这项本领,谈生意的时候要让对手不耐烦,逼后者为自己这方打主意,从而忘掉本来的目的。 . 这几天杜伊勒里宫和枫丹白露都颇为热闹,第一执政为自己刚满三月的儿子高调地进行了施洗仪式,举办宴会邀请各界名流前来祝贺。 “其实我挺奇怪约瑟芬的态度。”塔列朗和艾薇一起走上楼梯,低声议论道,“她居然没有反对,我本以为自己丈夫的情妇生了儿子,她得气到发疯呢。” 艾薇不以为然:“私生子而已,约瑟芬虽然没有第一执政的儿子,但她根本不用担心被人撼动她的地位。” “但你看拿破仑对这个儿子这么重视。虽说私生子没有继承权,但按照他对教会的叛逆态度,做些出格事儿也不是没可能。” “他重视的可不是这个儿子,是他的生育能力。”艾薇不屑地弯唇嗤笑,“本来大家因为他和约瑟芬结婚几年都没孩子而八卦频出,这下正好堵住他们的嘴,也顺便证明了他是个正常男人。” 塔列朗骤然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她。 “我还以为你满脑子只在做生意上呢。”他笑道,“居然对这种事也这么清楚。” “知己知彼,想赚人家金币,总得挖出他的心思。”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拿破仑站在大厅中间,抱着他的婴儿举过头顶向四周炫耀,宾客们无一例外发出赞叹和庆贺,嘴里连珠炮似的窜出无数溢美之词。 法兰西字典应该为它的词汇匮乏而羞愧。因为完全不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 “亲爱的韦尔斯利小姐,请来瞧瞧我的儿子。”拿破仑瞥到艾薇的面孔后,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热情地把那个绣满金线的襁褓伸到她面前。 婴儿倒是很乖巧,被父亲这般折腾都没哭闹,睁着双大眼睛不怯生地盯着周围,似乎在好奇那些人形生物为什么用这么殷勤的目光注视自己。 “非常漂亮的婴儿呢。”艾薇恭维道,“长得和您很像。” 见拿破仑露出舒心的微笑,她问:“您给他取了什么名字呢?” -- 第76页 “莱昂……”他不无骄傲地说,“我名字的最后四个字母,这将是值得他光荣一辈子的礼物。” 艾薇不禁在心里嘀咕他爆棚的自信感,但面上仍然保持灿烂的笑容:“那可真是恩赐呢,我想,他的母亲一定会为之自豪的吧。” 他把莱昂递给身旁的侍女,示意她抱给宾客们都瞅一眼,瞧瞧他第一个亲生的儿子有多么可爱,天生就带有光辉。 虽然私生子不能姓他的姓氏,但依旧不妨碍他作为法兰西尊贵伯爵的身份。 而小私生子的生母艾丽诺尔正威风八面地站在第一执政身边,打扮得满头镶满珠宝,身上的华服上全是奢华外露的翡翠,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宾客们远远地看着他们,顿生路易十五和他的王室情妇蓬派杜夫人重生的错觉。 然而这位艾丽诺尔女士或许有蓬派杜的容貌,却没有她的头脑,恃宠生娇的态度过于明显,令旁人都为她捏一把汗。 但当事人可完全没有这个意识,用一双绿眼睛瞪着艾薇,冒出不满的愠怒。 她眼见第一执政朝仆人丢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端来一个用紫丝绒包裹的盒子。 然后送到了艾薇的面前。 艾薇得到第一执政的眼神鼓励后,伸手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条价值连城的麦兰瑞项链。 硕大的铂金链子上镶嵌老欧式切割的天蓝色钻石,流苏坠子如同帷幔,采用金银叠打工艺,流光溢彩,看花了围观者的眼。 大家都不由得发出惊叹,许多贵妇和小姐都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 “韦尔斯利小姐,如若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份微薄的礼物吧。”第一执政深深地望着她,“只要您愿意,这座宫殿的大门永远为您打开。” “哦,天哪。”艾薇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真是感谢您的厚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竟然没有半点推辞,在所有人的灼灼目光里收下了这条项链,然后转身将它挂在小婴儿莱昂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章节如果被锁了,我只能哭哭,祈祷过审吧。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女主三观不等于我三观,下一章可能过于疯批,千万别骂我…… 第53章 撒旦 婴儿莱昂果然对这串稀世珍宝爱不释手,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熠熠生辉的钻石,圆滚滚的小手捏着它不停把玩。 众目睽睽之下,她朝陷入愕然的第一执政回眸一笑,唇瓣摇曳如暗夜里的玫瑰。 “您瞧,小伯爵多喜欢您的赏赐。” 拿破仑的脸上顿生愠色。 众人骤然沉默,用怪异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幕,不再是异口同声的歌功颂德,更令他心生恼怒。 然而在大庭广众的目光下,他只能强作欢笑,端起侍仆献上的酒杯,环视周围:“大家无需拘束,杜伊勒里宫今日为笑声与欢乐敞开大门,请诸君共品美酒佳肴。” 他朝乐师们丢了个眼神,后者的提琴立刻奏起饮酒歌,遮掩过刚才小插曲的不愉快。 “韦尔斯利小姐,请。”他举杯向艾薇示意,她面不改色地与他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取过侍仆托盘里的酒瓶,亲自为她再续,趁此动作交错的间隙,他轻靠近艾薇的耳畔,低声道:“希望你明白拒绝我的代价。” “真的吗?”她笑吟吟,单纯又无邪地回应,“可是您要知道,当您威胁我的时候,您将承受更高的代价。” 她看上去完全像是在开玩笑,语气也尽是戏谑,第一执政也理所当然将这句话当成了一个示弱的台阶。 “只要你将项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地中海岸上一块极为肥美的庄园就将属于您。另外,德?让宁公爵夫人的封号可是现在大厅里多少贵妇人梦寐以求的恩赐呢。” 饮酒歌欢快地引导着宾客热烈的情绪,在镶满金色大理石的墙壁间来回穿行。 “哦,真是谢谢您,我亲爱的大人。”艾薇声音骤然低下去,轻轻附在他耳边,掩唇而笑,“但是比起当您的情人,还是敌人更有趣。” 拿破仑尚未作出反应,她却已放下酒杯,扬长而去。 而婴儿莱昂仍在咧着嘴把玩他新得的玩具,顶着父亲气急败坏的面孔,冲他发出热情洋溢的笑声。 · 艾薇走出杜伊勒里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朱丽安家收拾箱子,准备动身离开巴黎。 “您为什么这么着急走呢?”老妇人倚着门,不解地看着她将大把大把的支票收进行李,以及所有地契和债券、股权证明。 “我要去拯救我的兄长。”她匆匆道,一面数着堆成小山高的账本,打包成叠。 “亚瑟吗?”朱丽安愈发不解,困惑道,“为什么要拯救他呢?” “没有我的哥哥,整个欧洲大陆都将姓波拿巴。”艾薇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令人震惊的话,面色却毫无波澜,“可是我的哥哥至今仍陷在印度的泥潭里,拿破仑却要和我的国家开战了。” 朱丽安的脸色顿时一变,眼前少女明明说的是标准法语,连成语句却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但不等她仔细回味,少女朝她鞠了一躬:“这一年多以来感谢您的照顾,我希望日后还能再见。” “您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吗?”朱丽安忙拉住她的袖口问。 -- 第77页 “是的……”艾薇点点头,“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您还会再见到我。” “那您是舍弃巴黎所有的生意了吗?” “当然不可能。我在法兰西留了很多呼吸相关的商业伙伴,他们与我共生死共存亡,每个被我投资的人都遵照附加条件买了我产业的股票,即使我不再回到这里,他们也会心甘情愿任劳任怨为我卖命。” 一切收拾结束,艾薇趁着夜色坐公共马车来到海岸边,准备乘坐一艘早已准备好的帆船连夜渡过海峡,明日天亮之前就能到达大不列颠。 她身边带了两名助手和一只猫,一个是素来忠心耿耿的阿贝尔,还有一个是来自贫民窟的穷苦女孩瑟西莉亚,她拥有一副相当聪明的头脑,对知识充满渴望。 虽然没有受过学校教育,但通过自学掌握了很多技能,包括如何为雇主创造最大效益,确保账目里的每一个数字精确到小数点三位。 他们两人各自捧着一只巨大的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身后,扬着黑色帆布的船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请留步……” 离船板还有一步之遥,骤而,他们被一行突然冒出的陌生男子拦住,态度强硬地挡在身前,遮住后面的海岸线。 障碍出现得猝不及防,瑟西莉亚和阿贝尔不禁紧张地对视了一眼,这样的意外让人始料未及。 艾薇镇定地迎上来人的目光,发现他们都穿着军队制服,为首的那个应该是名军官,身后跟着几个士兵。 “你们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军官展开手中的一份文书,举起向她示意,“第一执政亲笔下达的通缉令,您看看是不是您的大名。” 确实,上面的钢笔字迹正是大大的「韦尔斯利」,尾端的墨点力透纸背,足以看出书写者下笔时的恼恨和愤怒。 “波拿巴倒还真没拼错我的姓氏。”她笑起来,“我还以为他对英语一窍不通。” “韦尔斯利小姐!”军官对她的态度失去了耐心,“请您随我们面见第一执政大人,否则您将因为拒绝逮捕被判处间谍的罪名,我想,像您这样年轻聪慧的小姑娘,应该不想让大好青春囚禁在高墙里吧?” 旁边的阿贝尔见状,忙站出来为雇主开脱,语气谦恭地说:“先生们这样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小姐着实不太绅士,我想这也不是第一执政的本意。更何况也不符合您们肩章上绣的高卢雄鹰形象。 你们回去复命的时候,不妨就说小姐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我想第一执政顾忌声誉,应该也不会为难先生们。” 然而这些男人压根对他的软言软语不买账,厉声喝退他:“一个身上流淌着法兰西血液的男人可不该维护第一执政钦点的通缉犯。如果你不想被当成同伙上法庭的话,就请滚蛋。” “可是韦尔斯利小姐并没有……”阿贝尔试图低眉顺眼解释,却被艾薇打断。 “浪费口舌。”她不耐烦地皱眉,抬手示意他闭上嘴。 军官见她对自己的命令根本无动于衷,刚要偏头示意左右的士兵拦住她,下一秒,冷冰冰的触感骤然抵住脑门。 黑漆漆的洞口吸住太阳穴那点薄薄的皮肉,灼热的子弹似乎即将出膛,只要他稍微一动,脑袋就能被射个对穿。 “你……你敢违抗第一执政的命令么?”军官的喉咙明显在颤抖,仍然强自镇定,眼睛恐惧地盯着她。 “我还敢杀了他的士兵。” 艾薇白皙的骨节攥住手中一把燧发手?枪,冷冷启唇,眼瞳幽深如黑暗。 地狱在她眸底寻觅藏身之处,军官透过它们望见自己惊恐的面目,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撒旦。 “我希望你清楚得罪第一执政的后果。”短暂的慌张过后,他双手举过头顶,说。 闻言,她居然弯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是吗?” 随即「嘭嘭」两声,海上栖息的飞鸟倏而四散。 所有人惊得心脏陡然一跳,以为一具尸体将随枪声显现,心头发颤之际,却见她朝天放了两记空枪,而后垂下手腕,在周遭的死寂里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盖过潮汐的海浪响动,惨白的月光照亮她半边面孔,另外一半被黑夜遮掩,一只眼球竟在幽幽泛着绿光。 她怀里抱着的白猫同样阴阴森森地睇着士兵们,一双妖异的眸子似乎钻进每个人的大脑神经,挖掘他们的恐慌,嘲笑他们的无措。 军官却如释重负,认为这名少女毕竟心存胆怯,心下顾虑顿消,将举起的双手放下。 他刚想扯起嘴角冷笑,却听到她的声音慢悠悠在空气间浮响,“这才是后果。” 话音未落,随即「嘭」一枪,猩红的血花刹那四溅,血管特有的咸腥气味如喷泉炸开瞬间爆裂,骤然堵住所有人的鼻腔。 作者有话要说: 更疯批的情节还没到,但我还是想说女主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会越来越疯,她的黑暗面注定掩盖不住。 毕竟没有哪一个有权欲的人手上是干净的,杀人不眨眼才是霸者必经之路。 第54章 “我杀人了!” 顷刻,血渍溅上她的长发,不经意间滑过脸颊,蹭出一道粘湿的痕迹。 “啧……”艾薇叹息着摇头,手轻轻拭过自己脸上的猩红液体,沾得指骨斑斑驳驳。 -- 第78页 一根小指勾住枪的尾部,在手里漫不经心旋转了几个圈,随后微微俯身,向那几个围着地上尸体的士兵们挽起唇角,迎着他们惊愕的目光,笑吟吟道:“我杀人了!” 一瞬寂静无声,他们早陷入了惊慌失措,眼前的少女似乎对面颊上沾染的鲜血浑然不觉,竟连眼角也开出了罂粟的颜色。 见他们愣愣地发怔,艾薇露出一个更愉悦的笑容:“快回去禀报你们的波拿巴,我杀人了,乖乖等他来大不列颠把我抓回绞刑架呢。” 其中一个士兵反应快,愤怒立刻爬上瞳孔,一张脸涨得通红,恼恨地从腰间拔出佩枪,旋即对准她。 “你必须为杀害长官支付代价!” “喂喂喂……”艾薇用戏弄的语气抬手,睁大眼眸,在黑夜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干嘛这么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死的人是你一样。” 她笑着伸出手,趁对方一不留神,以极快的速度把枪口转向他的额头,立刻换上一张无辜的表情,眨了眨眼,“下次记得抓稳自己的武器,这是作为军人的天职哦。” 在他再次愣怔之际,她迅速一把夺过手中枪,朝天扣动了三下扳机。 “嘭嘭嘭——”正好三声鸣响,在士兵耳边砸下霹雳般的惊雷。 他禁不住颤了颤,看到她随即抓过自己的手,强迫自己攥住冰冷的握把,不偏不倚地,将枪口贴在她的眉心之间。 “不是想为你的长官主持正义吗?来,我求你杀了我。”她笑意更甚,“想为尸体复仇吗?现在我的脑袋,交给你。” “你以为我不敢吗?身为法兰西共和国的中士,我有权力杀一个通缉犯。”士兵仰起头,竟不敢再直视她如同猫眼的瞳孔。 “你当然有权力。”艾薇挑眉,“所以你在犹豫什么呢?大不了把我的尸体交给波拿巴,虽说他要的是活的,但如果要以渎职罪名重惩你,那我只能为你表示哀悼。” 闻言,士兵的脸涨得愈发恼怒,眼里的恨意如火焰般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四下寂静燃烧殆尽。 下唇被牙齿咬得鲜血淋漓,他恨恨地盯向面前笑意微微的少女,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你会得到报应的,第一执政会亲手把你碎尸万段,为他忠心耿耿的军人报仇。” “我可等着呢,静候大驾的光临。”艾薇笑道,不动声色地示意两名助手上船,“只要你能活到那一天。” 她杀人不会有顾忌,他们却有。 第一执政的通缉令反倒成了护身符,让她有恃无恐地在众人面前离开,再如何咬牙切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夜晚的海浪里。 . 她到达伦敦的时候,恰好是正午十二点。 驿站的马车向来准时,所以当她出现在莫宁顿庄园大门时,瑞秋刚好在按时安排女佣清洗台阶。 后者有个近乎病态的洁癖,容不得凡是铺着大理石的地方沾上灰尘,因此都要定点命令人专门打扫。 当日影里投射出艾薇的身形时,瑞秋刚好抬头,发现是抱着猫的小主人后,立刻惊喜地叫出声。 她身上披了一条深色的斗篷,硕大的帽檐遮住了一双眼睛,只现出下半张掩在阴影里的脸。 “小姐!”瑞秋情不自禁凑近前去,“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前天还说要写信关切您呢。” “那真是谢谢她了。”艾薇摘下风帽,露出整副脸孔,怀里猫因为朔风的进入,抗议地伸出脑袋表示不满。 瑞秋不经意望向她的脸,目光在碰触的刹那吓得双手一颤,语无伦次道,“小……小姐,你脸上怎么有血?” “哦……”艾薇若无其事地空出一只抱猫的手,用手背抹了把血迹,“忘记擦干净了。” “那没事吧?” “被蛇咬了而已。” 瑞秋惊呼:“这么严重吗?那我得赶紧去找家庭医生。” 艾薇按住她的肩膀,止下她的脚步:“这是它的血,而且可怜到一点毒性也没有。” “那不是好事吗?” “无毒的蛇可不叫蛇。”艾薇耸耸肩,解下身上斗篷,走进自己庄园的大门,“没有脚的壁虎罢了。” 安娜今天不在家,估计又去威尔伯顿的茶话会上闲聊消磨时间。而且这次很意外的,直到傍晚也没有回来。 “她今天是打算不回来住了么?”艾薇问。 瑞秋一愣,停下正在织一条棉布围巾的手,居然露出惊讶的神色,“您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今天克拉伦斯小公爵要在位于伦敦的庄园里举办假面舞会。虽然没有明说,但外界都猜测是宣布他和瑟尔曼小姐的订婚消息。因为这次他邀请了上流社会很多名门望族,平时他从来都不屑于交际的。” 这就有趣了。 艾薇不禁饶有兴致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瑞秋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笑容,说:“您也觉得出乎意料是不是?虽说他们从相貌到家世上都很般配,但过去小公爵对瑟尔曼小姐的态度都相当冷淡。 虽然谁都能看出后者的意图,但我们都认为小公爵肯定不会答应她联姻的请求,没想到这次居然同意了。” “所以等着吧,我们又有好戏看了。”艾薇笑道。 瑞秋点点头,赞同道:“等明天他们订婚的消息在伦敦传遍的时候,又不知道能登上多少家报纸呢。” -- 第79页 “哦,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可怜的老仆觉得自家小姐自从回来后就成了谜语人,说的话总是让人云里雾里,无法理解。 “报纸是要登的,至于上面的消息是不是你们猜测的那样,可就不一定了。” . 家里现在只有艾薇一个主人,三个哥哥两个在威尔士服役,还有一个最小的在印度苦苦挣扎,整个庄园一时间显得冷清又空旷,高大的白桦树在窗户上投出幢幢的黑影,颇有些老宅惊魂的意味。 整理信箱,她发现爱丽丝从苏格兰寄了两封信过来,打开来看时,信上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丈夫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是给一名大律师当助理,薪水也相当不错。 因此现在生活虽然没有从前当公爵小姐时那样优渥,但至少衣食无忧,不用为下一顿面包发愁。 另一封信上面说她的婴儿出生了,是一个可爱的女孩,给她取名为罗莎蒙德,意为漫山遍野的玫瑰,来自从前和女儿的舅舅一起玩过家家时取的名字。 信的最后,是祝艾薇幸福愉快,并希望她代自己向许久未见的哥哥问好。 她一面浏览着,目光在瞥到那个半熟悉半陌生的名字时,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姐,您也要去参加舞会吗?” 瑞秋看见她慢悠悠地站起身,往衣橱里挑选礼裙,忍不住上前来帮忙,“今晚确实有很多青年才俊聚集在那里,我想也少不了亚瑟少爷那位挚友卡斯尔雷子爵和坎贝尔勋爵两位先生,说不准奥古斯特王子也在呢,您肯定又能大受欢迎了。” “我想你误解了。”艾薇取出一条海雾色蓝黑纱织长裙,说,“我只是去把我的金丝雀抓回来而已。” “金丝雀?”瑞秋果然产生了误解,“猫和鸟之间可不对付,我恐怕您那只暹罗猫会对小鸟做出残忍的举动,说不定还会拿后者果腹。如果您非得要一起豢养的话,最好把金丝雀的笼子挂在最高的地方。” 她突然有些好奇艾薇的爱好怎么转变得这么快,记得这位小姐以前可从来不喜欢在家里养小动物。 “亚瑟,过来。”艾薇轻声唤着,蹲下身抚摸应声窜到脚边的猫,注视着它贪婪地舔舐地上的羊毛地毯,目光里满是爱怜的意味,“哦,你看,我的小亚瑟饿了,给它喂点鸟肉又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想说,女主是动物保护爱好者!她只是打个比喻啦! 以及,那啥文学马上来,我在修改措辞好过审啊! 第55章 欲望 今天的克拉伦斯庄园灯火通明,迎接所有前来的宾客。 因为是假面舞会,除去一些上了年纪的有名人士,此外男女无一例外都穿上华丽的衣裳,打扮高调而夸张,在大厅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搭讪或攀谈。 “小公爵什么时候宣布消息呢?”戴着长筒手套的贵妇们早已迫不及待,几个老熟人纷纷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应该会在舞会结束的时候公布,到时候我们等着看就行了。” “我有预感,他们订婚的消息会引爆整个大不列颠。毕竟一个是托利家最宠爱的独生女,克拉伦斯家以前更是让过去英王都忌惮的人物。” “可不是,本世纪最重磅的强强联合,喜闻乐见。” 这时瑟尔曼小姐恰好经过这群兴致勃勃的贵妇,即使戴着面具,旁人还是能一眼认出她。 她穿了一条镶满红宝石的巴洛克蓬蓬裙,每走一步路,鲜红的光晕都亮闪闪地折射出来,晃花了她们的眼。 “噢,我尊敬的托利小姐。”其中一个忍住老花眼被晃的痛苦,勉强站起身恭维道,“您真是光艳照人。” 另外的忙跟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您现在可算是这个庄园的半个主人,我们一眼就能认出您。” “您真是全大不列颠最受人瞩目的玫瑰,我美丽的托利小姐。” 旁边同伴轻拽说话者的袖角,后者倏而意会,忙改口:“哦,不,现在我们应该称您为克拉伦斯公爵夫人了,请原谅我们的无心之过。” 瑟尔曼小姐听得满面笑容,却仍然傲慢地走过他们身前,甚至不愿回个礼节。 她的追随者迅速一拥而上,给她送上异口同声的祝福,羡慕与崇拜纷沓而至,将她围拢在中间,连声夸赞她今日的打扮与身上贵重的珠宝。 她是今天当之无愧的焦点,但大家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男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坎贝尔勋爵边在角落和几个青年打牌,小声谈论。 “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公爵先生。”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可能要到最后才愿意见宾客。”主人一贯的挚友帕特里克回答说。 这时奥古斯特王子走过来,见到牌局顿生兴趣,也坐下要了一份筹码加入众人。 他的牌技很优秀,虽然平时看上去完全是个循规蹈矩的皇家乖乖男。但赢牌时毫不客气,很快将同桌者的筹码赢了大半。 “啊,我亲爱的殿下。”可怜帕特里克本来一路凯歌,这下将赢的全部吐了出去,不禁一脸懊恼,“您身为王子,不妨让让我们这些平民。” “那可不行。”奥古斯特笑眯眯地回答,“王子庶民在赌博时一律平等。” -- 第80页 “看来凯文这次没来真是个致命的错误。”帕特里克灰溜溜道,“真想瞧瞧你们做对手时会怎么样。” 奥古斯特笑了笑,四下却突然一片哗然。 他们随之看去,发现门口走进来一位戴着蝴蝶假面的白发少女。 一袭海雾蓝长裙特立独行,如同踩在云端之上,发顶以玫瑰花环点缀,像是偶然闯入尘世的奥利匹斯山女神。 在记忆里,他们的阶层里从未有过银白色长发的小姐。 所有人都陷入惊讶,看着她慢慢走到角落的牌桌旁边,迎向青年贵族们愕然的目光,笑道:“怎么打桥牌也不叫上我?” 除了这几个年轻人顷刻恍然大悟,其他人一概不知道她究竟是谁,窃窃私语她的身份,猜测应当是从遥远的北方过来的某位世家小姐。 “好久不见您了,韦尔斯利小姐。”坎贝尔勋爵眼里顿时泛出惊喜的光,连忙邀请她坐下。 奥古斯特亦手足无措,亲手给她倒了杯白葡萄酒,“我们都差点认不出您的伪装,您真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艾薇含笑接过高脚杯,靠近鼻尖嗅了嗅,眼带赞许:“上好的白诗南。” 来自法国卢瓦尔河谷的安茹,年代古老,源远流长。 “您对葡萄酒这么有研究吗?” “哦,不过是做相关的生意罢了。” 她一面轻巧地撇过话题,手中不停地出牌,不知是否故意让着奥古斯特,竟节节败退,很快将自己和队友的筹码也输给了他。 眼看着王子赢得手软,帕特里克不禁叫道:“韦尔斯利小姐,这可不是您的正常水平,我记得您上次可是赢了凯文一百镑呢。” “手生了……”艾薇挑挑眉,轻飘飘地一语带过。 奥古斯特的战利品已铺满面前的桌角,她随即出手替他堆成小山,竟能与他的眉间齐平。 倏而,指尖轻轻一弹,银币筹码应声而落,哗啦啦掉了满桌。 这时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响起,随着首个音符的落下,一块银币在地上咣啷啷滚动,钻进喧闹的人群里,随后不见了踪影。 “您看,太贪心,多不好。” 话音刚落,她端着酒杯优雅起身,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缓缓离开。 钢琴声仍然不疾不徐地传进耳中,她循声抬头,发觉声音来自楼上重叠的暗红帷帘深处。 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琴声的来源,只有她缓步沿着宽大的螺旋楼梯走上去,脚步轻微,似是不愿惊扰了月光的清冷。 掀起层层深入的帷帘,她看见尽头处,一个人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乐章。 闻得声响,他却并未作出反应,仍专注于自己的旋律之间。 倏而,琴键上多出一只手,靠近了他。 手主人的指尖纤长而细,白皙如大理石,冰凉却细腻。 “嘘——别动。”她把下巴贴近他的肩头,耳语,“你弹错了一个降b。” 而后,她抬起腕,轻轻搭上他附在琴键上的手指,悄声说,“让我来教你。” 她的呼吸时缓时快,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就像是温柔舔舐花蕊的信风,却又勾起情不自禁的花蜜,摩挲过他脖颈与耳后冷白的肌肤。 手指相缠,有意无意地交叠在一起,指腹轻敲错落相间的黑白色琴键,柔和宛转的音符在两副各怀心思的眸子里交替闪动。 月光奏鸣曲轻缓如夜色下流淌的河流。因此在场的宾客们并未听出异样,仍沉浸在交际与跳舞的氛围中,却不知头顶暗红色的帷帘背后掩藏着怎样的一幕。 艾薇透过缝隙往楼下望去,却能清晰地窥见外面的一切,观察纸醉金迷的舞池中央,华丽的灯火与瑰美的珠宝夹杂着闪烁,在镶满壁画的天花板上映出奢靡的投影,落入凡间的浮华名利场里。 绅士淑女们戏笑着传递暧昧,以扇示情,另一边德高望重的名流们围坐壁炉之前,西装与华服伴随着暗藏机锋的谈话,腹诽与讥讽在腹中的沟壑里暗流涌动。 有人醉生梦死,也有人自得其乐。 她笑意渐深,附在他的耳边说:“看到了么?他们的欲望。” 他缄默,没有回应她的低语。 他向来淡漠,此时却用一双深蓝如夜色的眼,沉沉望入她的眸底。 她的海雾蓝映入他的瞳孔,染出近乎一色的光泽。 她却旋即侧过脸,闪避了他的目光,这时却听见他的声音蓦地在静默间响起:“我想,每个人都不会没有欲望。” “那你呢?”她突然直白地问。 他怔了怔,周遭再次陷入寂静。 艾薇顿时笑起来,伸手取过钢琴上放置的玻璃高脚杯,两指轻轻拈起靠近他的脖颈,而后微笑着倾斜杯沿,戏谑而不失优雅地将白葡萄酒洒入他的衣领以内。 透明的液体顷刻如潺潺溪流,顺着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向下而淌,打湿了他的白色衬衣,将内里看了个一干二净。 艾薇含着笑,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放回原位,随后弯下腰,眼眸与他视线相平,嗓音轻缓却清晰:“你的欲望,是我。” 而后,她的手指攀上他的衣领,眼睛注视他的面孔,替他解开一个又一个扣子,动作故意慢条斯理而令人焦灼。 他却并未推开她,容忍她的一切肆意妄为,任凭她的额头贴上自己的颈部皮肉,手心按住他的肩头。 -- 第81页 “别乱动哦。” 然后覆上唇,沿着酒液流淌的痕迹一路轻吻下去。 很奇怪,她的指尖冰冷如雪夜,双唇却灼热似火焰,只需轻轻一触,便能将指腹下一片森林燃烧殆尽。 白诗南葡萄酒有股西柚和柑橘的清甜味道,带着略微酸涩,在舌尖泛出植物特有的香气,就像南印度种植园的夏天,潮湿却丰盛。 她能清晰感觉到,唇下的肌肤逐渐升温,喉结发颤,随之牵扯颈部动脉,血液流过的声音安静而躁动。 她弯唇低低笑了一声,却像是点燃了他的焦灼,伸手轻推开她的肩。 “艾薇?韦尔斯利。” 他突然唤出她的名字。 她松开手与他保持十英寸的距离,微笑着抬眸,对上他凝视自己的瞳孔。 似是因为适才的疯狂,他的眼神有些闪烁,气息也略略不稳。 这是他第一次以全名称呼她。 尽量保持优雅和礼貌,他生来矜贵的气息迅速占了周遭的上风,哪怕是衣襟半敞,也难以遮掩那份异于常人的冷静。 他微低下颌,沉沉盯住她,嗓音低哑如陈酒:“你确定么?” 艾薇笑容浅浅,“难道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从椅凳上站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纯白大衣披在身上,掩去扣子尽褪的衣领,道一声:“跟我走。” 出人意料的,他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掀起层层叠叠的帷帘,经过一道长廊,沿着楼梯向下跑去。 她撩起曳地的海雾色裙摆,跟着他走下楼,从栏杆上往下望去,灯光明亮的舞池里人头攒动,乐师们奏着亨德尔的小步舞曲,宾客们正欢快地跳着华尔兹。 她解下一枚绿松石发卡,悄悄松脱了手,从他们的头顶掉落于地。 “这是什么?”有人敏锐地发觉,意识到一双含笑的目光在看向自己,不禁抬头望去。 然而视线里只捕捉到一抹纯白和海雾,似是转瞬即逝,只出现了一秒,随即消失于眼瞳中。 作者有话要说: zzzzz…… 第56章 沉溺 他的手修长而干净,覆在她纤细的腕骨上,像是抓住一个破裂而虚幻的梦境,挥之即去,碎片掉落人间。 他推开一扇白色橡木门,琥珀调的鸢尾花香倏然钻进鼻间,肉豆蔻与玛黛茶的气味添上了几分不可探知的缱绻,令人恍惚置身于破碎的神殿。 房间里的红色丝绒窗帘被拉开,晦暗的月光浅淡地透进来,恰好照亮他的半边脸颊,她看见欲望与克制在他的眸子里来回交错,放纵的漩涡在黑夜里悄悄放大,将人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然后他俯下身,气息略有些不稳,随即吻上她的唇。 一只手摘下她的蝴蝶假面,轻轻甩手,落入窗棂外茂密的灌木丛中。 灼热的呼吸在寂静中交缠,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以及指腹摩挲脖颈时细微的沙沙声。 将清醒泯灭,素来的冷静与抑制被人类的本性替代,只剩甘愿在海里沉溺的窒息。 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颗银河里的星尘,跌跌撞撞掉入宇宙,无法抗拒地坠落于深不可测的黑洞,巨大的引力几乎将要让她粉身碎骨,却不得挣脱。 他的吻近似惩罚性的骤雨朔风,她几乎要站不住,被吻得连连后退,竟逐渐逼到了墙边。 后背蓦地抵上坚硬冰冷的大理石,隔着一层薄薄的绸布,凉意传入身体深处。 他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墙上,因为身形颀长,一时竟产生了居高临下的侵略意味。 松开扶住她后颈的手,他脱下自己的纯白大衣,随手扔向角落。 葡萄与酒的气味随之而来,她伸出手,悄无声息地轻轻抚上他的眉骨和脸颊,素来清冷的面容此刻滚烫如烛火,似要点燃触碰的指尖。 他很明显地颤了一下,却任凭她的摸索,慢慢融化这座深埋于海底的冰山。 这种触摸的感觉陌生而令人惊异。就在她陷入遐思的时候,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森林里铺满熹微的缝隙,以及清澈的小溪,清脆的鸟鸣。 然而下一秒,浮想被落在唇珠处的一个轻啮打破。虽然力道微小,却恰好处在最敏感的位置,就像是软绵绵的云朵被揉碎,不经意掉了漫天细雨。 她有些微愠地踮起脚,似乎是作为回礼,咬住他眼角下的一颗痣。 他下意识缩了缩,像已无法忍耐这刻意的挑拨,自上而下将她一把抱起,托起她的腰,让后者缠上自己的脖颈。 “你输了,我亲爱的公爵先生。”她眸子里浸染的满是笑意,带着点挑衅的语气,斜斜地看入他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却掀起帷幔,将她抛进床里。 身下的床垫蓬松而柔软,似乎是鹅毛材质,躺上去就像坠于万丈深渊,再看不到边际。 “我们都输了,韦尔斯利小姐。”他低声说,将她银白的假发摘下,露出原本的栗色,把伪装剥除得一干二净。 “你真该死。”她低声咒骂,随后把他压在身下,附上他的耳垂,有意无意地吹着气,“该让你尝尝背叛我的下场。” 他突然勾唇笑起来,一个翻身,再次重占主导地位,将她禁锢在双臂之下,深邃的瞳孔盯入她的眼底:“天亮我就将被伦敦的贵族们批判得一文不值,名誉扫地,我那父亲会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不知这个下场能否让你满意呢?” -- 第82页 “这可是你的订婚舞会。”她微笑,“被我搅黄了,你好像有些心有不甘。” “我只是应付我父亲的命令,顺便,引来你。”他把最后半句说得极轻,同样在她耳边低语。 “原来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选择罢了,真可惜。” “我差点就相信你爱我呢,这更可惜。” “有时候,话不用过于挑明。”她笑道,“不过如果我确实喜欢你,还是会顾忌你的名誉。虽然你这张虚伪的面具戴得太久,该透透气。” “但你还是揭下来了,我从此颜面尽失,还得感谢你的好意。” “我只是比较偏执而已。”她看着他,角色颠倒,重新把他压在身下,湿热的手心肆无忌惮地摸索,“我不喜欢被我碰过的男人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即使我并不爱你,你也只能属于我。” 她的眼神笑意深深,与此同时,黑暗里传来锁链清脆的抖动声响,他旋即意识到冰凉的金属贴近自己的手腕,瞬间动弹不得。 她大笑一声,立刻起身,得意地扬了扬手里一枚钥匙,冲他挑挑眉:“赢家,只能是我。” 不等他开口,她笑吟吟地继续说:“这是你过去傲慢的代价,我可清清楚楚地记得,你是如何出言不逊、狂妄无礼,真不好意思,把向来睚眦必报的我给惹怒了呢。” 他的手腕被锁在床柱上,脸上全是始料未及的惊讶,不禁失笑:“韦尔斯利小姐,真是劳您费心了。” “是啊……”她遗憾地摇头,站在床边抱臂看他,“你真是一点也不省心,还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不过别急……”她低下身,越过禁忌的边界,在他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随后直起腰,“到天亮你的管家就会过来解救你了,请耐心等待吧,我先走一步。” . 待解决的事情太多,艾薇根本没有时间给自己留下空闲。 由于上回葡萄酒垄断的事情让那些商人至今痛苦不已,心有余悸的他们这次早已痛定思痛,坚决守好自己的存货,打算趁旺季到来时再赚一笔。 然而他们发现,这位狡诈的少女早已把在法国生产的当地葡萄酒以低价倾销了过来,一时市场上全是铺天盖地的韦尔斯利-塔列朗商标,他们的囤货竟被淹没了。 上门的经销商少得可怜,又是一个亏损的年份,捶胸顿足却也无可奈何。 而她的工厂在伦敦的泰晤士河上游,最近又添了罐头和葡萄酒制造的流水线,因此需要进行扩建。 当时的英国正疯狂进行圈地运动,由于工业革命的发展,资产阶级和新贵族们的土地不够用,公用的便无视神圣的财产私有原则,公然强占民众的土地,对此国王与政府甚至予以默许和支持。 艾薇当然不屑于这么做,而是用货真价实的金币从他们手里购买了几块地产,真金白银,从而又积累了自己的好感度和信誉。 “把上一季度的账本都拿来。”艾薇一面往工厂里快步前行,一面吩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助手阿贝尔。 “好的,稍等。” 工人们见金主进来,都毕恭毕敬地弯腰,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早上好,韦尔斯利小姐。” “早上好,今天天气很不错。” 她穿了件深黑连衣裙,上身披了条同色开司米披肩,长发挽在脑后,显得干练而洒脱。 “把待签署的地契文件也放到我的桌子上。”她对瑟西莉亚说,女孩应了一声,忙小跑着执行她的命令。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一脸歉意地走过来,她认出这是一个掌管车间的主管人员,向自己躬身行礼后说:“很抱歉,韦尔斯利小姐,您发布的指标怕是难以完成,工人们都说得加班才能达到您的要求,可是他们都不愿意。” “要么听话,要么滚。”艾薇直截了当,“我没必要花钱买不愉快,再抱怨,就给我通通滚蛋。” “是是是,您说的对。”中年男人哪敢再多说一个字,瞅着她的脸色好像很不悦,连忙退去了。 她接过阿贝尔递来的账本,随手翻了翻,略略瞥一眼,“这是弗雷德里克记的数字吗?” “是的,他按照您的吩咐在您回来之前就已经算好了所有的账目,都记得明明白白。” 其实艾薇为了提防弗雷德里克,早就亲自计算过一遍。幸好和他的结果相近,这才合上账本。 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天才,拥有炉火纯青的演技,也具备一副极为敏锐的头脑,可惜世界上除了圣者,不存在没有坏心肠的聪明人。 狡猾与聪明,似乎已经被混淆成等同的概念,在他身上更甚。 “终于又见到您了,韦尔斯利小姐。”她正沉思,坎贝尔勋爵恰好也过来视察工作,向她行了一个绅士的吻手礼,“昨天您离开得太早,我们都没有玩尽兴。” “我的金币已经输了个精光,不跑难道等着负债借高利贷吗?”她笑道,重新戴上连指手套。 “您说笑了,我看王子只会任由您赊账,他可舍不得您。” “王室的钱可不是好欠的……”她说,“他们有一万种办法让我们把英镑吐出来,我庆幸自己溜之大吉。” “可惜,我们昨天最后都输到只剩条背心,把克拉伦斯公爵的家搅了个天翻地覆,一直玩到半夜呢。” “他应该不会介意的……”艾薇笑起来,“他反正没法看到你们在干什么。” -- 第83页 闻言,他诧异道:“您也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事?”她故作无知。 “啊,说来也令人难以置信。”他眉间显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小公爵居然一直没露面,直到最后大家也没看见他,叫管家也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后来瑟尔曼小姐气得简直当场发疯,您是没看见,又急又恼的近乎魔怔了。但我们都觉得她还是不舍得放弃小公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爵打脸记》; 什么时候才能当个男人啊就是说。 第57章 冠冕堂皇 坎贝尔勋爵说的时候,周围站了好几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绘声绘色的讲述,无不表示开了眼。 他话音落下,还偏头看向作为听众的艾薇,像是征求她的看法:“韦尔斯利小姐,我记得您与小公爵也有些交情,不知道您对这事怎么评价呢?” “啊……”她嘴角漾开一抹事不关己的微笑,捏了捏下巴,“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那么可爱的瑟尔曼小姐,可惜一片痴心错付了。” 坎贝尔表示同意,遗憾地点点头:“其实以我的粗浅之见,小公爵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瑟尔曼小姐成为曼卡斯里的女主人,都不过是人们的猜测和流言罢了。” 艾薇不得不认为,上议院议员看待事物的眼神果然透彻。 但她面上还是露出迷惑的神情,不解地摇头:“看来我还是太年轻了。” 她垂眸叹了口气,继续说:“上层阶级总是在挑战我的三观,或许我并不适合那个世界,实在是超出了我这近二十年的认知能力。” “其实只要习以为常就容易适应了,我们这个阶层总是与阴谋和罪恶相伴相生,拿我们两个议院和内阁来说,别看表面都互相和谐,内里都明争暗斗。 甚至不惮于用极端的方式解决政敌。绝大多数德高望重实际都是道貌岸然,几乎没有人手上不沾鲜血,不过是或多或少罢了。” “那你呢?” 她似笑非笑地问,他愣了一秒,随即扬起唇角笑道:“您猜。” “这还用猜吗?”艾薇倚着墙壁,笑容甜美无邪,“您一定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啊哈……”勋爵笑着低下头,一只白蝴蝶飘飘悠悠地飞过来,停在他的领结上,“没想到在韦尔斯利小姐的眼中,我的形象竟还算高尚。” “难道您自认为与他们同流合污么?” “其实要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他说,“否则我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您面对面说这些话了。” · 艾薇沿着泰晤士河边步行回家,正巧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身边经过,上面刻的金鹿纹章还有些眼熟。 车夫行色匆匆,看方向是朝威特敏斯特宫疾驰而去,车里坐着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子,经过艾薇身边时候,还朝窗外扫了一眼。 她的视线刚好与他对上,发现冤家路窄,居然是克拉伦斯老公爵。 他似乎也认出了艾薇,眼神复杂,似乎是想起了这个年轻姑娘是怎样让他血亏的往事。 她不禁朝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甚至还屈膝和他打了个招呼,举止礼貌,礼仪几乎无可挑剔。 不过看来他确实很忙碌,神色充满了疲惫,大早上要收拾儿子造成的烂摊子,现在还要风尘仆仆地前往国会。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异样,路边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带上一副恐惧的表情,正相互议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悲哀的叹息。 听言语,似乎在异口同声地说一个名字——波拿巴。 她这才得知,拿破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在教皇庇护七世的加冕下称帝了。 他就像一头野心勃勃的雄狮,对欧洲大陆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甚至势在必得,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法兰西版图的吞并和扩张,它的雄鹰早已饥肠辘辘,迫切需要疆域与人民的臣服借以果腹。 大不列颠的民众惊恐地注视着他的铁蹄,飞速征服威尼斯与奥地利,反法同盟一败涂地。甚至曾经的霸主普鲁士,也成了法兰西的附庸国。 一时间,除了隔着海峡唯一拒绝屈服的英国,整个欧洲大陆都俯首称臣于这个新帝的王冠之下。 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被完全打乱,情况比艾薇记忆里的更糟糕,没有留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 她甚至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出自上帝的手笔,或许是为了调整乱象、修正已经被破坏的秩序。 但她很清楚,若是让大不列颠成了拿破仑的囊中之物,他对她早已恨之入骨,现在的她不过是这位皇帝的俎上鱼肉,下场确实会惨不忍睹。 他在战场上向来睥睨四方、不可一世。而能与他成为敌手相对峙的人,放眼欧洲,只有自己的兄长,亚瑟?韦尔斯利。 然而能拯救国家的英雄至今仍被困在遥远的印度,没有人认为他有能力打败那位叱咤风云的科西嘉魔王。 虽然建立了一些功绩,但在此时的波拿巴眼里,包括众人的目光中,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不值一提。 所以现在的燃眉之急,是把亚瑟从印度召回来。 她为此向大哥爱德华写信寻求帮助。然而这个如今的总督都对此表示无能为力,回信上写:“亲爱的妹妹,实在很抱歉,我也很想让亚瑟赶快回到英国。但现在我们正与印度的迈索尔公国开战,英迈战事胶着,我就是有心也无力。” -- 第84页 不光是他,就连奥古斯特也无可奈何,面对她的询问,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垂下脑袋:“英国军官离开驻地都有严格的规定,擅离职守就是违背军人的天职,毫无疑问将会受到军事法庭的惩罚。英迈战争若无法结束,您的兄长也不能立功归来,不能为您帮上忙,抱歉让您失望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弗雷德里克在这个关键时刻找上了她的庄园。 他当然因为不受待见而没从大门进来,悄悄翻了墙,躲在花园里等着艾薇出现。 “晚上好,艾薇小姐。”他又穿了一条长至脚踝的大衣,不修边幅,脸上照例沾了不知从哪制造的血痕。 “难得看到您这副忧心的模样……”他看着惊讶的艾薇,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某位沙文主义的领导者要来找您算账了,您不害怕吗?” “虽然全欧洲人都怕他,但我有哥哥。”艾薇说。 “亚瑟确实颇有才能。”弗雷德里克看出她的意图,嘴角兴致勃勃地挑起一抹笑,“但这件事也确实很棘手。” 他果然是个天才,一眼就能挑破艾薇的心思,甚至戳中她的担忧。 “你大半夜在这躲着,我想不单单是为了吹冷风。” 他大笑,优雅地坐在橡树下的茶桌旁,以手撑头:“我确实有个不错的主意。” “请说……” “您想要亚瑟迅速返回大不列颠,那就只能让英迈战争尽快结束。”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冷静,月光下浅金色的头发如同冬季到来的初雪,没有人会否认他抛开人品不谈的魅力。 “真没看出您还有上战场运筹帷幄的本事。”艾薇笑道。 “哦,根本不需要我们去冒那风险。”他轻松地说,“但并不妨碍操控战局。” “您应该知道,迈索尔公国之所以有和大不列颠叫板的资本,是它背后有同盟者的支持。” 他继续道,“但同盟的建立就是为了打破,只差一股外力,分裂是必然的结果。” 艾薇当即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禁皱眉:“但我想,你说的这些东印度公司不会想不到,它可不缺钱,若是这个办法可取,它有大把大把的英镑帮助大不列颠的军队取胜。” “啊……”他像料到了艾薇的反应,了然地勾唇,“我可没说走它们的老路。” “那还有什么?给迈索尔的君主蒂普苏丹下毒?还是疫病?”艾薇好笑地随口猜测,没想到他的眼神立刻沉沉地盯向她。 “毒药是中世纪才用的拙劣伎俩……”他说,“但你的后一种,很可取。” “可惜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是当下你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骤然,他的瞳孔里掠过一道狠厉的光,“你不妨再仔细考虑。” “伤害无辜的人从来不是我的原则。”艾薇摇头,“背负无法洗涤的罪孽,也并非我的初衷。”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靠上橡树干,抱臂注视着她的眼睛,神色里倏而露出戏谑的笑意。 “想做圣人?”她没有回答。 见状他的笑意愈发讥讽,“亲爱的艾薇,你不是救世主,就不要幻想一双干净的手。” 见她始终缄默不语,他不禁缓缓走近她,略微弯下腰,与她视线齐平,语调低沉。 “世上没有无辜的人,我希望你记住。” “你不是裁决者,弗雷德里克。”她终于开口,直直地看着他暗色的瞳孔,“你没有资格主宰他们的命运,哪怕所有人利欲熏心罪恶深重,也轮不到我们来审判。”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蓦地反问,“暴力是最能彻底解决一切的工具,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如你所说社会物欲横流人人贪婪虚伪,连创世神都不忌惮制造洪水消灭他们亲手创造的人类,你想要扭转秩序建立新的规则,就不应当惧怕使用暴力。” “那如果有人这么决定你的命运呢?”她神色不由得带了愠怒,音调陡然升高,“他也以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你也心甘情愿接受吗?” “这是个规则制定者主导的世界!韦尔斯利,如果我成了社会洗牌重来的阻碍,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自己,你现在所要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暴力而暴力,你是为了扭转这个已经腐朽到一败涂地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阿尔忒弥斯 月色下弗雷德里克阴鸷如鬼魅,戾气从他的瞳孔里飞溅而出,眼尾猩红,像是从地狱挣网逃脱的囚徒。 “我不需要谁来教我当坏人。”艾薇冷冷地盯着他,“我有我自己的法则。” 他却不以为忤地笑起来:“你会后悔的,韦尔斯利。你一定会后悔的。” “没有人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她回笑,“更没有人配改变我。” “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的话,你将为你的软弱和所谓仁慈懊悔,没有洗牌的胆量,你就永远不要妄想坐在牌桌之上。” “我拭目以待。”艾薇弯唇,“不过我认为,只想着毁灭却不敢直面的人,才是懦夫。” · 从自己的世界来到这里,这是艾薇第一次陷入心事重重的困境。 她独自在伦敦街头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沙夫茨伯里大街,看到了花花绿绿的油画棒和穿着邋遢的艺术家,不少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都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 -- 第85页 然而她刚踏足这个秘境,脑子里就想起了那位小公爵先生。 他对画画有着令人诧异的热爱,让人很难相信一个忠诚的现实主义者,会对艺术拥有这般敏锐的理解力。 艾薇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他果然坐在街边咖啡馆的小桌上,沉默而安静地作一幅水彩画。 纯白的鸽子在他的脚边走走停停,日光穿过头顶白桦树的缝隙透进来,叶影斑驳移动,栗色的发间浸染橙金,如同希腊神话里的光明神祇。 他的神情过于专注,导致艾薇不愿打扰,没等打招呼就想转身离开。 然而在一瞬间,她突然听见背后响起了一声温文尔雅的「韦尔斯利小姐」。 下意识回头,看见他深蓝的眼瞳正注视着自己,就像一片广袤的沉静之海。 她扯了下嘴角,“公爵先生。” 他放下画笔,优雅地站起身,慢慢走过来。 走到她身前一英尺的距离,微微弯下腰,眼神示意她伸出手。 她反应过来,摘下蕾丝手套,将手背靠近他的唇边。 随后他轻轻落下一个吻,几乎是蜻蜓点水,却刚好在指尖上留下炙热的触感。 她瞥见他的手腕上还留有一道红痕,锁链的印迹仍未消褪,在白皙的皮肤上更加明显。 但他却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疏离。在旁人眼里,两人充其量只是一面之缘的泛泛之交,举止间的冷淡,似是刻意。 似乎是看出她的心情,他竟然难得地语气温柔,俯身礼貌地请她坐了下来。 “如果您不介意且有空闲的话,请当我一个下午的模特吧。” 他的请求过于反常,艾薇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清香的柑橘气息覆盖了嗅觉感官。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就请您坐在那里吧。”他让侍者端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刚好加了两勺糖和牛奶,“随意活动身体都没关系。” 他画画的状态一向无人敢惊扰,注视她的目光极其坦然,从面上完全捕捉不了半分情绪。 他们之间隔了大概五米的距离,白鸽扑闪着翅膀发出棱棱的声音,有一只甚至飞到了他的肩头,不怕生地伫立,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也任由这只鸽子惬意地享受日光,用笔晕染浅淡色的水彩,勾勒出细致的笔画。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他忽然离座,“韦尔斯利小姐,抱歉我先失陪一会儿,我需要一些灵感。” 艾薇点头,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往他的画架上随意瞟了一眼。 却发现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背景,诸如街边的梧桐、教堂上栖息的鸟以及飘着白云的蔚蓝色天空,而并没有开始画她的轮廓。 等他回来的时候,艾薇看见他的栗发湿漉漉的,散漫无拘地贴在脸颊上,像是刚被浇了一场大雨。 他站着点了一根烟,缭绕的云雾慢悠悠地吞吐着,在风里很快吹散。 水母般的烟云遮住面孔,隐隐约约透出深邃的瞳孔,就像海鸟坠落进水面,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约莫片刻,他捻灭火星,重新坐了下来。 笔刷摩挲着纸张,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他似乎是灵感骤然涌现,落笔飞快,竟不需要再看她这个模特。 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怀表甚至才走了小半圈,他居然就停了笔,把画从架板上轻轻取下来,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抱歉让您久等了。” 她接过,发现他在原先的背景上,以她的形象画了一个戴着新月冠的阿尔忒弥斯。 蔑视男女婚姻、向往独立自由、享有无尽童贞的狩猎女神。 她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他正收起画架,注意到她的眼神后,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不满意的话,我再改。” “我只是出乎意料。”艾薇摇摇头,“我以为我在你眼中的形象向来不怎么美好。” “不,一直都很好。” 他突然说…… 怔了一瞬,她看着他低头擦拭被颜料沾染的手,笑了下,听见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过来:“这个社会本就处于表象之下,误会居于多处,我也不例外。或许我与你的观念大相径庭,你想打破规则建立自己的秩序。 而我追求现实和重回正轨,因此我们之间产生了很多不愉快。但从我在威尔伯顿家的舞会上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就从未停止在我眼里发光。” 艾薇一直以来的猜测,突然有了印证。 “你和我一样,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是吗?” “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并非来自这里。”他看着她,“只是我在这度过了更长的时间,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已。” “那你妥协了吗?” 他笑了笑:“当然不可能,我只是在寻找自己的方式,保持清醒,才能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所以我们的道路虽然不同,但我不希望让他人的眼光左右你的选择,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支配你的想法。凡事都无对错,你只需要坚持初衷,即使前路艰难,请你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世界。” “但是现在大不列颠岌岌可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艾薇苦恼地说,“我不可能用黑暗去制造新的黑暗。但找不到更容易达成目的的办法。” 他了然地微笑,看入她浅蓝色的眼底,“你要相信自己的兄长,你很幸运,你的哥哥不是别人,是亚瑟。” -- 第86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野心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她的兄长,注定不会让她和所有人失望。 半个月后,果然传来了亚瑟指挥英迈战争大获全胜的消息,成为了迈索尔公国的总督,并主动提出回到大不列颠。 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位正仕途得意的年轻将军这么迫切地急于离开,他解释说是厌倦了印度的生活,其实是收到了艾薇千里迢迢寄来的信。 她在信里说那只名叫亚瑟的猫最近食不下咽。因为见不到它同名同姓的主人,饿到饥肠辘辘也不愿进食,她见了很心疼,因此希望哥哥打了胜仗就赶快回来,以缓解猫的思念之情。 这封信被送到亚瑟手里的时候,他一看就知道妹妹的意图,从来对后者百依百顺的他立刻就准备了行装,打算马上递辞呈离开这个呆了几年的地方。 副官见状,惊讶地拿过那封信,只看了两眼,脸上表情愈发错愕:“长官,您这么宠爱您的猫吗?” “哦,是的。”亚瑟在辞呈上用贮水钢笔落款,“它是我唯一的偏爱,我舍不得让它失望。” · 亚瑟要回家的消息迅速传至莫宁顿庄园,由于他是荣耀归来,身上有不少军衔和功勋,因此安娜也是喜出望外。 “我就说我邓甘嫩子爵的后代怎么会差,又流着韦尔斯利家的血,想想也应该是人中龙凤。” 她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神情,甚至为亚瑟准备了上好的白蜡烛,这在以往都是舍不得拿出来给他用的。 女仆瑞秋更是喜上眉梢,附和着道:“就是啊,别看小少爷平日寡言少语的,其实论心里的志向和才华算得上是伦敦佼佼者。” 安娜半眯着眼,享受老仆为自己的按摩,笑道:“我就等他挣个爵位回来,这样我们家就能拥有三顶冠冕,威尔伯顿夫人和邓尔利斯他们肯定羡慕得眼睛发红。毕竟他们的儿子可不如咱家的有出息。” 她现在得意洋洋地夸赞亚瑟,完全忘了从前他可是自己最厌恶的小儿子,被所有人都认为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她作为母亲,更是经常不遗余力地进行贬低。 艾薇在一旁听着,不禁感叹哥哥的承受能力就是好,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成长起来。果然被称为「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的男人就是与众不同。 注意到女儿的神色变化,安娜却没意识到她在想什么,突然把脸转向她,说:“威尔伯顿把她的七个女儿都嫁出去了。” “那又怎么样呢?”艾薇把茶盏放在桌子上,偏头反问。 适才的喜悦一扫而空,安娜不满地皱眉:“我不想你变成一个三十岁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然后被他们肆意嘲笑。如果你不想导致这样的后果,就该为自己打算。” “我早有了打算。”她笑了声,“我会让他们学会闭嘴。” 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狠戾,虽然在母亲面前保持纯真的微笑,但安娜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张了张口想回答女儿,却被门外一个急匆匆进来的人影打断,“夫人,夫人!” 管家林德满头大汗,甚至顾不得鞠躬致礼,语气悲哀而紧迫:“苏珊娜老夫人突发病危,牧师已经到达她的宅邸。但是她在临终前提出想要见一见艾薇小姐。” 屋内众人顿时站了起来。 “她要去世了?”安娜反应最为激烈,惊诧地尖叫起来,“天哪!” 苏珊娜夫人一向是大家口中的怪人,拥有女巫般神奇的驻颜术,平日深居简出,安娜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她居然会有临终的那一天。 她叹息地摇头,随即疑惑地问:“她要见我的女儿做什么?艾薇可没有任何继承她财产的资格。” “母亲,既然表姑母有这个请求,我们应当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 艾薇话音刚落,匆促整理了一遍衣服和帽子,就踏上了马车。 · 苏珊娜夫人往日宁静的宅邸今日被死亡的绝望气息所笼罩,乌鸦从别处飞过来,聚集着停在树冠上,在阴云下盘旋呼啸。 马车刚停下,艾薇就看见大门口站着的老管家迅速迎了上来,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您快进去吧,夫人一直在等您。” 她跟随管家的指引走近卧室,闻到一股药剂的气味,冰冷与刺骨当即扑面而来。 牧师已经自觉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苏珊娜夫人躺在床榻上,手里握着一个镀金十字架,向走近的年轻小姐露出微笑。 她或许是回光返照,竟还有一点剩余的力气坐了起来,随即攥住艾薇的手,闭上眼。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 艾薇抱歉地摇头:“请原谅我的无知。” “人们在临终前,通常会做什么呢?”手上的力度逐渐加深,她像是在细细抚摩着艾薇掌心的纹路。因为眼睛紧闭,艾薇看不清她的表情。 艾薇当然知道是留下遗言,但她自然不能明说,于是低下头:“您不妨告诉我,如果是秘密,我会为您保守。” “您心里一定清楚。”苏珊娜夫人的声音很低,但足够传进她的耳中,“我要你继承我所有的财产。” 闻言,艾薇倏而有些吃惊。 在这个世纪贵族还是实行长子继承制,只有儿子才能得到财产,如果没有直系男子后代的话,哪怕是远房侄子也能拥有继承权。 -- 第87页 按照这个制度,她作为一个隔开两代的表侄女,根本没有权利继承苏珊娜夫人的财产。 因此这句话无疑如一个炸弹,在耳边赫然响起,平静的水面上刹那溅起波澜。 望见她的迟疑,苏珊娜夫人似是早有预料,睁开灰色的眼瞳,凝视她的面孔:“我已经为你留了一封遗嘱,只要你同意,我的一切都将为你所有。或许你并不在意我的千万英镑,但一定想要我的工厂。因为,它能生产你最需要的东西。” 艾薇看见她骤然不再发声,做出「铜铁」和「火药」的嘴型。 这些原材料,能制造炮弹,与枪。 她立时惊讶地回视,却发现苏珊娜夫人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嗓音沙哑而悄声:“你拥有那么多的财富,我想绝不仅仅是为了成为富翁。” 她知道自己在这位临终的长辈面前无需再掩饰,看破意图后索性承认:“我想要的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权力。” “很好……”苏珊娜夫人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笑,“我果然在快死的时候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我必须趁最后所剩无几的时刻,把那个预言告诉你。你知道我们的莫宁顿家族来自古老的爱尔兰。可惜它现在正处于英国的统治之下,我们都是它的被征服者。” 深深地喘了口气,她继续说,“诺查丹玛斯的预言里说,这个国家的权杖将归于莫宁顿家族的女孩,将由她带领人民走向复仇和兴盛,迎来黎明。 你已是这个家族唯一的女性,我将和你的姐姐一同归于消亡,只有你是最后的希望。 我在你的眼里看见了你异于常人的野心,只要你勇敢践行,王冠和权杖都将归属于你,艾薇?韦尔斯利。” 艾薇毫不回避地对上她的目光,矢车菊蓝的眼眸透出决意。 “我愿意接受挑战。” 苏珊娜夫人不禁攥紧她的手,冰凉的温度如雪般发寒:“我再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你知道你的姐姐为什么会死吗?” 见少女沉默,她说:“因为她还不够残忍,太过仁慈,只会反噬自己。为了荣耀和地位,她嫁给了一个此前从未见过面的贵族院议员,只因相信后者能平步青云,给她带来首相夫人的光辉。 可惜她因为背叛了自己曾经的爱人而满心愧疚,没多久便抑郁而终。 所以我希望你能直视自己的欲望,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别向任何人低下你高贵的头颅,你的冠冕,只能由你自己取下。” “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用一切手段夺取权力,哪怕是卑劣的阴谋与罪恶的流血战争,我也不会吝啬使用。” “你是我见过最能隐藏意图的野心家,我愿意把我名下的所有工厂交给你。全爱尔兰只有我拥有开发铁矿的权利,它们能为你制造充当工具的武器,从而拥有你的第一支军队。但我只有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藏着遗嘱的保险箱钥匙就在你手里。”她紧紧盯着艾薇,顿了顿,“我要你的一句誓言。” “请您说……” “我要你发誓,这辈子永远不会嫁给任何人,到死,你都只能姓韦尔斯利。” 她语气郑重,“你会有很多情人,但爱尔兰只有一个你。你要将一生献给你的国家和臣民,不能有任何牵掣,在权力和所谓的爱情之间,你只能选择其一。” 她直直探入眼前少女的心底,试图窥看后者的眼神闪烁。 然而,她却发现艾薇的瞳孔幽深莫测,如同位于宇宙深处的漩涡,只有渴望与坚定裹挟其中。 “我愿意……” 旋即,少女双膝跪地,手指按上那个镀金的十字架,上面竟被抹了鲜血。 “天主在上,艾薇?韦尔斯利以亲人的血起誓……”她的神情虔诚而坚决,“我自愿拒绝世俗的一切婚姻,终我一生,将生命献给我的野心与王冠,如有违反,永堕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永远是杜绝恋爱脑的独立女性! 她眼里只有王座,永远只有小公爵会选择妥协。 第60章 黑犬 亚瑟到达伦敦的时候,已经靠近了深夜十二点。 虽然是连夜赶回来,他并没有选择途中在驿站休息,而是直接骑马回到了庄园。 因为没有提前通知具体时间,所有人都以为他应该会在白天到家。因此包括安娜在内,大家都已经睡下了。 大门却没锁,似乎是专为他一个人而留。 他滚鞍下马,步行走进自己的庄园,种植白桦树与悬铃木的小径上漆黑无灯,只有头顶微弱的月光。 万籁俱寂,只余虫鸣与夜鸟啼叫,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双幽暗深邃的蓝眼睛。 “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哥哥。” 她的声音甜美可人,虽然在黑夜里显得有些古怪。 但亚瑟的疑惑立刻被惊喜替代,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见到你是我回家以后最高兴的事。” 他的神情很兴奋,怀抱温暖热切,艾薇不禁微笑:“我也是呢,哥哥。” 月光下他的面部轮廓愈发锐利,淡化了从前的柔和,也一洗过去面相带来的怯弱感,和艾微同色的眼瞳里满含沉着与智慧。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举止沉稳文雅,即使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依然保持一贯的镇定,无人能看清这个年轻的少将内心的真实想法。 -- 第88页 他的城府隐于平静的外表之下,捉摸不透,却只会在妹妹面前表露情绪。 “一接到你的信,我就立刻昼夜不停地赶回来了,急着见我亲爱的小妹妹。” 亚瑟笑道,低下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几年未见的艾薇,“你的名字在伦敦乃至南部都很出名,一路上我都听到有人在谈论你,说你拥有一副敏锐的嗅觉和极强的判断力,有望成为大不列颠最富有的女商人。” “那是他们过誉了。”她温和地弯起唇角,然而这时亚瑟意识到腿上似乎靠着什么活物,还有丝丝热气钻进皮肤里的毛孔。 视线下移,骤然,他惊得顿时后退了两步。 四只半人高的黑犬正悄无声息地走近,其中一只正嗅着他的衣角,试图从气息上判断他是敌是友。 “伙计!”艾薇低眸斥了声,它立时松开,返回了她的脚下。 “这是你豢养的狗?” “是呢……”艾薇含笑点头,“刚养没多久,我会让它们学着认识你。” “我记得你从前可不喜欢养这么大的狗,你是想用来看家吗?” “哦,当然不是。我的狗专咬挡我道路的人,谁惹我生气了,这些听话的宠物会代我惩罚他们。” 她的语调平静如往常,不动声色,却足以令亚瑟震惊。 “我亲爱的哥哥,为了达到目的,我会不择手段伤害所有挡路的人。”看出他的惊异,她眯起眼,“唯独除了您。” 亚瑟怔了怔,看见她的瞳孔里仍是满含笑意,却泛起午夜玫瑰般的血红。 “艾薇?”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不禁又问了一遍,“你在说什么?” “我说……”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亚瑟的左脸颊,“请您保持袖手旁观,必要时听我的话,您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伤害您的事情。” 他已从最初的震惊缓过神,作为一个当之无愧的聪明人,联想到之前她攫取财富的手段,他很快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缄默片刻,他抬起头,沉沉看入她的眼瞳:“虽然我并不赞成使用暴力和诡计,但绝不会阻拦你的任何举动,无条件满足你的一切请求。” “哥哥为什么愿意这么纵容我呢?即使我要用您最厌恶的方式除去障碍,您也会任凭我那么做吗?”她挑眉,抱臂问道。 “天底下有很多无关的人,然而我的妹妹只有一个。”亚瑟说,“我们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支持你是理所应当。” 他的脸上还留有青色的胡茬,身为将军的坚毅果断和与生俱来的温柔并行不悖,凝视她的眼睛里隐隐掠过忧郁。 “没有人能越过我的存在中伤你,虽然或许你并不需要我的保护,但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动我妹妹的一根头发。” . 对艾薇要重金创办一家报纸的举动,几乎所有助手都表示不理解。 在他们眼里,这种生意利润微薄。如果不是那些凭良心坚持正义的新闻界人士,没有人会冒着亏本和因说真话被通缉的风险,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放心,我的报纸将会满嘴谎话。”她笑着说,“更何况,我根本不在乎砸在上面的那几个英镑。” 阿贝尔不解:“那您的目的是什么呢?” “白纸黑字能把卑鄙者颠倒成光辉圣人,污浊混乱的言辞能被歪曲为信条,掌控舆论的主导权,我的姓名也将家喻户晓无可挑剔。” 众人当下便理解了她的意图。 按照艾薇的授意,报纸被命名为大不列颠真理报,致力于抢占独家新闻,打造属于自己的特色。 这个时代的报刊受众还停留于贵族阶级,为了迎合普通民众的口味,她选择降低售价,在其中添加许多大街小巷喜闻乐见的八卦消息,一次性发行数十万份,读者范围不断扩大。 由于出身贵族的优势,又擅长交际,她往往能掌握第一手信息,并为了挖掘任何风吹草动,建立了一个小型的新闻部门。 对外说是采风,其实是用以打探消息的谍部,深入英格兰与爱尔兰之间。甚至将手伸向了诸如奥斯曼和哈布斯堡帝国的其他大国。 “等着瞧吧,我的密探将为我编织遍布欧洲的大网,我们坐在这里就能知晓卡尔?弗里德里希在周三的议会上说了什么,腓特烈三世是不是又在奥地利的求救中保持中立,我打赌拿破仑因为他置身事外的态度在杜伊勒里宫喜出望外呢。” 她一向喜欢隔岸观火幸灾乐祸,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这天她坐马车经过威斯敏斯特宫,去亲自接刚当选下议院议员的亚瑟,看见前面一个年轻人被踉踉跄跄地推出来,身前几个士兵正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少来丢人现眼了,臭小子。” 那人手里还提着一台沉重的机器,即使自己不慎摔倒在地,也要把它当宝贝一样护在怀里,不服气地回瞪那些士兵:“是你们这帮人脑子里都装着中世纪的粪石,又臭又硬,看不懂我的心血,你们会为嘲笑一个将震撼世界的发明而后悔!” “哈哈哈!”士兵顿时哄堂大笑,嗤道,“就凭你手上这块废铜烂铁?快滚回你的美国去吧,这里可不是你这种想钱想疯了的穷小子该待的地方。” 「啪」一声,大门轰然关上,青年沮丧地垂下脑袋,试图抱着他的机器从地上爬起来。 -- 第89页 这时,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一位年轻的漂亮小姐,正微笑着向他提供帮助。 连忙一骨碌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他鞠躬致礼:“真感谢小姐的好意,您是我来英国后见到的最善良的人。” “哦,举手之劳罢了,您可得保护好您的宝贝,它很重要,希望您可别让它有个三长两短。” 她朝那台机器瞥了一眼,却引得青年欣喜若狂,当即兴奋道:“看来只有美丽的小姐您识货,可惜那帮人都狗眼不识珠。” 她当然识货,因为他的宝贝,是能引领整个时代的电报机。 “没关系,有我就够了。”她笑道,“请问您贵姓呢?” “我叫摩尔斯……”青年脸上满是骄傲与倔强,虽然穷困潦倒,仍不改半点眉间的自信,“为了推广我的发明,我从美国过来请求资助。可惜你们的议会把我赶了出来,嘲笑我异想天开。” “任何天才都会被真正的蠢货当做是疯子,你只需假装看不见那帮中世纪粪石的嘴脸,就不会被影响心情。”艾薇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接受我的赏识。” 话音刚落,她把一张纸递给他,青年接过,发现是一张数目不菲的支票。 惊愕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艾薇随即又给了他自己的名片,不等他答谢,笑吟吟地说:“为我工作,我会让你实现你的理想。” · 一直到太阳落山快大半个小时,亚瑟还没有从大门里出来。 侍卫见这位高贵的伯爵小姐面露不悦,便主动进去打听消息,过了半晌出来的时候,居然叹息着摇起头。 “我尊贵的小姐,您的兄长和议长阿丁顿先生吵起来了。” 亚瑟会吵架? 艾薇闻所未闻地表示惊讶,随后问:“为什么呢?我记得亨利?阿丁顿先生与我的哥哥并无什么利益冲突。” “啊……”侍卫满头大汗,面露难色地瞅了她两眼,“是为了您。阿丁顿议长认为您不具有继承权,爱尔兰的铁矿开采权不应当被您所有。因此主动向韦尔斯利将军挑起争端,您的兄长平日虽然为人谦和,但这次居然难得的大发雷霆,公然与阿丁顿先生爆发争吵,两边相持不下,一直针锋相对到了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獠牙 他一面说着,偷眼窥看面前伯爵小姐的表情,发现她非但没有露出愠色,嘴角竟逐渐上扬,勾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 “去,告诉我的兄长,就说他的妹妹让他立刻停止和阿丁顿先生的争论,示弱后就退出。” 侍卫得令后马上进去,看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此刻竟争得面红耳赤,阿丁顿当了半辈子政客,自然是磨练了一手嘴皮子功夫,死咬着「上帝创造女人就是用来当附庸」的观点不放,亚瑟又没办法反驳这个自古以来大家都认同的「真理」,渐渐落了下风。 这时侍卫附上他的耳边:“先生,您的妹妹一直在外面等您,她说让您避免与议长大人的争端,希望您尽快离开。” 听到是艾薇的意思,他自然言听计从,但仍不甘心就这样任由妹妹的名字被一群道貌岸然的卫道者讥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请闭上你们妄自尊大的嘴巴吧,瞧瞧你们自己一无是处的模样,我要是女人,我都为依附你们而羞愧。” 他愤然甩袖离席,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门廊,看见艾薇在台阶下等着他。 “看来这次,你可能拿不到属于你的遗产权利了。”亚瑟忧虑地说,垂下眼眉,“阿丁顿铁了心要横加阻挠,他又有珀西瓦尔作同盟者和我们作对,即使我有罗伯特的支持,恐怕也力不从心了。” 珀西瓦尔是乔治三世目前最信任的大臣,出任首相的职位,由于亚瑟作为爱尔兰人笃信新教,更是因此对后者充满敌意。 艾薇挽上哥哥的手臂,笑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从他们手里得到我应得的权利。” “那怎么办?”亚瑟急了。 “那你觉得他们这帮人会甘愿松口吗?阿丁顿嫉妒心深重,连刚刚挂冠而去的首相小皮特都深受其害,我们在口舌之争上根本赢不了。” 亚瑟遗憾地摇头,“其实你一点错也没有,这是神圣财产赐给你的正当权益。偏偏这群狡猾的政客抓着你的性别不放,就能得到一片附和。” “我唯一的错误,就是身为女人,还妄想夺取比他们更多的财富。”艾薇平静地说,“我们永远吵不赢他们,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仅仅因为我是个女人,只要这一条就够了。” 亚瑟的脸庞顿时蒙上愧疚。 “对不起,没能维护……” “哦,哥哥,我们还没有输呢,你用不着抱歉。” 亚瑟见她如此轻松的神态,不禁问:“你难道还有办法吗?” “当然……”艾薇笑道,“我要让他们永远闭嘴,一劳永逸。” · 由于那些顽固的阻碍,艾薇还未履行继承权,半岛战争就开战了。 拿破仑占领下的葡萄牙人奋起反抗,皇帝勃然大怒,派出了有「风暴」之称的元帅朱诺率领两万六千人前往镇压,后者从无败绩,按照皇帝的意思,这次叛乱不应当成为法军铁蹄扩张的后顾之忧。 所有人都认为葡萄牙军队必败无疑,就连法军也这么认为,朱诺更是提前向皇帝发出凯旋的宣告,然而英国突然决定介入,宣布出兵帮助葡萄牙进行正义的反击。 -- 第90页 英国议会和内阁都很清楚,若是任由法军保持这个肆无忌惮的征服势头,大不列颠迟早成为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囊中之物。因此发兵援助,也是被逼无奈的自保之举。 但在将领的选择上,成为了一个大难题。 要从资历、才能、威望多个条件里挑选出最适合的统帅,且要富有经验,这次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战争至关重要,赢则给予法军重创,输则毁灭士气,甚至一败涂地。 艾薇知道,这次是哥哥大展才华的机会,他是最为当仁不让的人选。 可惜因为疏远于权力中心而不被当做考虑的对象,再加上珀西瓦尔与阿丁顿的阻挠,就连另一个大臣坎宁也不赞成让这个年轻的将军挑起这个万众瞩目的重担。 在历史上,那位坎宁就与亚瑟极为不合,彼此是出了名的政敌,亚瑟甚至因为坎宁当首相而公然给国王乔治三世甩脸色,把后者气得七窍生烟,当场跳脚大吼“威灵顿,你竟敢这样对朕!” 艾薇想象那个画面,在看看此刻正在自己面前冥思苦想的哥哥,突然就想笑。 亚瑟不明白妹妹莫名其妙的笑点,开口问她:“你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有了个主意。” 他眨眨眼:“是什么?” “我要送你一样礼物,一周内你等着签收就行了。” 虽然在现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妹妹还有心思送礼物。但亚瑟看上去还是很高兴,扯了扯嘴角说:“我希望别是什么令人惊吓的东西。” “做好心理准备吧,说不准呢。” 她送给哥哥的礼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雇佣军。 在德国,勇猛善战的步兵力量被称为「多布勒战士」。因为位于部队最前列而经常首当其冲,一般领双份工资,冒着比其他士兵多一倍的生命危险,也充当着敢死队的角色。 她研究过拿破仑的战术,在法国时曾经以开玩笑的语调在茶话会上和塔列朗等人进行谈论,知道他最擅长的方式就是用大炮密集射击,其间骑兵冲垮敌方的步兵阵型,达到让对手溃不成军的效果。 因此她宁愿用双倍的重金,也要将那些「多布勒战士」纳入麾下,他们通常全副武装,英勇无畏,让他们反击拿破仑的骑兵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艾薇想要的军队,不一定要最善战,但必须足够忠诚。 特别是忠于她的哥哥,必须保证在战场上绝对听从他的命令,面对法兰西皇帝那样的敌人。倘若有一点点失误,后果都不堪设想。 她最不缺的就是钱,答应那些雇佣军们只要肯卖命,就永远不用担心工资的问题,为了确保绝对忠心,她将十人编为一队,凡是有一人表露临阵脱逃的迹象,即全部连坐,不仅拿不到一分钱,艾薇还威胁说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送上法庭。 亚瑟收到这样一份大礼的时候,手里翻阅着雇佣军的名单,蓝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他从不怀疑妹妹的能力,只是让她为自己做这些男人才操心的事,他心里着实百味杂陈。 看出自己哥哥的心思,艾薇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会是你最有力的筹码,你现在去议会主动请缨,再让卡斯尔雷子爵大力推荐你,主帅的位置非你莫属。” 卡斯尔雷子爵就是亚瑟的那位至交,罗伯特?斯图尔特,按照历史,他是亚瑟一生的知己兼好友。 虽然她觉得这位牌技不怎么样,但政治方面一直如鱼得水,颇受英王的重视与提拔。 不等他开口,她期许地说:“好好干,亚瑟,你的扬名立万,在此一举。” . 周五的傍晚,晚风沉寂,今日莱西姆剧院座无虚席,就连首相珀西瓦尔也加入了观看的包厢中。 舞台中上演的剧目是《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花瓣》,一出关于暴君和疯子的戏剧。 年轻的罗马皇帝埃拉加巴卢斯风流浪荡,穷奢极侈,出于取悦自己的目的而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命人把大量的玫瑰花瓣放在可以翻转的天花板上,然后再叫来受到邀请的嘉宾,在众人沉溺于歌姬美妙的奏乐的时候趁机把花瓣倒下来,这些人被大量花瓣压在下面,甚至有很多人因为窒息而死亡。 由于过于疯狂,过于荒诞,在场观众们都看得聚精会神,华丽奢靡的狂欢,紧随恐怖的死亡,无疑瞬间点燃了观众们心中压抑与隐藏的欲望,在落幕时,刹那间集体起立,为上台谢幕的剧作家欢呼喝彩。 艾薇看见弗雷德里克带着微醺的神态走上舞台,台下掌声雷动,宿醉的脸色白里透青,他把食指按到唇边,“嘘——” 随即放下,大笑着摊手高叫:“谢谢!” 这是他最得意的时刻,当众人散去之时,他缓缓走到还停留在观众席的艾薇身边,微微眯起了眼:“看到了吗?这是一个疯子广受欢迎的世界。” “这真是一出绝妙的剧目。”她的眼里说不出是赞赏,还是戏谑。 “是啊……”弗雷德里克心安理得,“为了写这出戏剧,我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斟酌了无数词句来形容他们的贪婪与恶毒,我是诗人,当然每个意象都有隐喻,我的玫瑰花瓣代表的绝非美好幻想,只能是无尽的阴谋与肮脏。” 艾薇大笑,“阴谋也并不代表肮脏,有时候也是复仇。” -- 第91页 “嘘,你听。”她笑着示意安静,外边天空的火烧云连绵起伏,燃起波澜般的血红。 她此刻就像一条优雅的毒蛇,收敛獠牙,慢悠悠地坐了下来,“请记住,我们韦尔斯利,睚眦必报。”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外面骤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惊恐的尖叫随之而来。 第62章 王座 爆炸声震耳欲聋,人群的尖叫铺天盖地,艾薇微笑着叹息:“你看,他们总是为无关的人和事大惊小怪。” “人类的本性往往就是聒噪。”弗雷德里克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陈年白兰地,含糊不清地说。 喉结上下滚动,他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酒气,手搭上她的肩,笑道:“不过,刺杀首相可是要被抓进伦敦塔终身监?禁的罪名。” 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不以为然:“他该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那珀西瓦尔到死也不会想到,自己大权在握,居然死在一个被自己嘲讽过的女人手里。” “所以这都是他自作自受。”艾薇目光里闪过笑意,“他瞧不起女人,那就让他死于自己的无知。他们不是总说女人狠毒奸猾、贪得无厌吗。既然喜欢用最恶毒的言词形容女人,那我不用行动实践这个说法的正确性,怎么对得起他们对女性绞尽脑汁的打压呢?” 闻言,弗雷德里克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沉默了片刻。 白兰地的刺鼻香气泛滥开来,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这见了鬼的世界。”他嘟哝着,倏然爆发出可怕的大笑,手心覆上眼睛,仰头叫道,“那帮作威作福的伪君子都该死!穿着人模狗样的西装,以为就能掩盖自己心里的肮脏龌龊,都该统统滚下地狱!” 他的神情愤世嫉俗,眉间跳跃着奇异的火光,剧院的黑影沉沉倒映在他的深灰色的眼睛里。 他咬牙切齿地辱骂着,突然转向艾薇:“剥开他们假仁假义的伪装吧,他们自以为执掌正义,秉着神谕视你们女人为附庸,你就该狠狠揭露他们丑恶的嘴脸。” “这群男人都是懦夫,所以才会对未知的力量感到害怕。于是索性用愚昧的手腕扼杀干净。他们的反对与钳制,不过是因为他们彻头彻尾的胆怯,等着瞧吧,当女人掌握权杖,他们又只会诚惶诚恐地跪下哀求宽恕,像只狗一样向我摇尾乞怜。” · 首相遇刺,朝野震动。 乔治三世为此震惊不已,勒令追查这位得力大臣的死因,警察们经过几天几夜的追踪,终于锁定了嫌疑犯,一名濒临破产的失意商人。 据他亲口承认,因为珀西瓦尔执行的商业政策严重侵害了他的利益,致使产业失败,妻子决然离他而去,致使他铤而走险,赌上后半生的自由选择刺杀首相。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首相生前确实缺乏对平民的体恤,警察和法官也为终于得到结果足以交差而心满意足,赶紧上报给了龙颜大怒的国王。 国王纵是满心不悦,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层层盘查后得出的结论,下令赐给首相身后哀荣,以表彰他为大不列颠作出的贡献。 议会上下都在为这件事的始末忙得焦头烂额,一时竟忘了此前所有人都反对的事项,艾薇趁此机会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继承权,迅速在爱尔兰秘密开办军工厂。 法军使用的1777步?枪是拿破仑最为得意的作品,称赞其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兵器,在配上刺刀后尤其如此」,由于是小口径枪支,质地优良而轻便,在武器上就能占据优势,也是法军能够所向披靡的一大因素。 但很不幸,他的对手是亚瑟,亚瑟的妹妹是艾薇。 她当然不能容忍哥哥的军队在这方面弱于敌军。于是砸下重金,聘请专家研制布朗贝斯火枪。 这也是燧发枪的一种,概率射击的有效射程高达三百米开外,点火效率比传统火绳枪要更高,训练有素的射手每分钟能有效装填、射击两次,本由于成本高昂而无法大量配备。 但艾薇毫不吝啬地进行大批生产,务必要让兄长的士兵都配上这种比法军更优良的武器。 此外,她还专门给优秀射手发放贝克枪,能够在战场上先发制人,精准打击目标对象,无异于是如虎添翼。 她从不怀疑亚瑟在战场上的才华,安心地等候从伊比利亚半岛传来捷报,这时奥古斯特王子发来了一张请帖,邀请她前去温莎城堡做客。 马车停在大门口,王子看到艾薇后,抑制不住地露出热情的微笑,举止仍旧彬彬有礼,示意她跟随自己来到会客厅。 他今天的礼服镂金绣花,金色的头发梳在两边,矜贵与温和的气质无愧于他出身皇室的教养,朝她抱歉地说:“我的父王还在行宫休养,您可能见不到他了。” 乔治三世近来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时不时会发作一些性情大变的症状,清醒后又懊悔不已。因此很多时候政权都掌握在他的大儿子手里。 “没关系,正好我还没做好面见国王的准备呢。”艾薇笑道,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 他们回头看去,来人穿一条粉金提花天鹅绒花缎大裙摆华丽宫装,袖子上罩了层朦胧蓬松的轻纱,细部袒胸褶领绣有金银两色的丝线,头顶的流苏冠形同水滴,高贵而明艳。 -- 第92页 “这是我最小的妹妹,阿米莉娅。”奥古斯特一看到自己的妹妹,脸上顿时漾开宠溺,又向后者介绍艾薇,“这位是莫宁顿伯爵小姐,她的哥哥是著名的韦尔斯利将军。” “您大名鼎鼎,我在闺阁里也听过您的芳名。”阿米莉娅含笑道。 艾薇连忙行了个礼:“见到尊贵的公主,真是我的荣幸。” 阿米莉娅公主的额前贴了发卷,从尾到梢都梳理得一丝不苟,时髦而典雅,圣经上说「女人得头发是她最大的荣耀」,当时的女性都将自己的秀发视为宝贝,用繁复的帽子或是丝绸头巾装饰,将舒适让位于时尚,梳着高高的发髻,有时候甚至会撞到门框。 而这位公主显然也极其珍爱自己的金发。毕竟这个颜色在当时被看作是上帝的恩赐,她用丁香和肉豆蔻作为护发油,走起路来散发着一股玫瑰的香气。 “终于邀请到了您,哥哥今天可真高兴。”阿米莉娅笑说,“莫宁顿伯爵小姐,您是不知道,为了迎接您的到来,哥哥整整准备了两天两夜呢。” “阿米莉娅!”奥古斯特不好意思地斥了她一声,随即看向艾薇,“您是我们的贵客,精心安排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在父王患病后,这个城堡已经好些年没有接待过我们的同龄人了。” 艾薇会意地点头,站起身:“您是否能够赏光,带我参观您的城堡呢?” “当然可以。”奥古斯特正中下怀,向她礼貌地伸出邀请的手。 长廊上悬挂着两排历代君主与王后的画像,自诺曼王朝第一位国王征服者威廉一世起,至如今的乔治三世与夏洛特王后,栩栩如生,皇家的威严在照明的烛火下破纸而出。 然而在所有庄严肃穆的画像之间,艾薇第一眼便看见了伊丽莎白一世。 她的右手握着一颗巨大的地球仪,左手覆盖一张地图,王冠悬于手掌上方,背对一座美人鱼肖像,代表为了国家背弃了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 她的野心与雄才大略,成就了英格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女王,无数人为她称颂,甘愿匍匐于这位一生未婚的童贞国王的脚下。 她的画像在其他所有君王与王后中显得超群绝伦,瞳孔睥睨,隐隐约约的骄傲与蔑视从眼神中传达世人,然而令艾薇不知不觉驻足了多时。 相比于那些或许更美丽的王后,艾薇更愿意把赞赏的目光投向她,站在伊丽莎白一世的身前,长风穿廊而过,耳边传来阵阵呼啸,如同回荡于旷远北境的守夜号角,产生了似乎在和她对话的错觉。 皇后依附国王只能是皇后,踩着国王便是女王。 她情不自禁向后缓缓退了一步,眼神近乎狂热,在奥古斯特走过来时迅速黯淡下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后者以为她仅仅是对女王颇有兴趣,于是主动为她介绍:“想必那位您也认识,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因为终身未婚没有继承人,不得不把王位传给了她的死对头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的儿子。” 他好像觉得这件事颇为有趣,语气也沾了几分饶有兴致,只有艾薇并未露出笑容,淡淡说:“从她宣布把自己嫁给国家时起,英格兰的未来就是她的继承人。” 女王在加冕那天,亲手给自己戴上一枚结婚戒指,从此她的丈夫就是她即将统治一生的英格兰。 奥古斯特点头赞同:“她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君王,大不列颠如今的一切仰赖她之手。” 空气里盘旋着一股铁锈与灰尘的古老气味,细小的微粒在橙红的烛火里飞舞,他带着她往前行走,长廊的尽头,便是英王的大殿。 目光望去,她一眼锁住上面那方巨大的王座。 藤蔓与宝石形状的花纹裹挟周身,顶端装饰王冠,左右休憩两座狮身鹰面兽的镀金雕像,代表统治天地,象征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圭臬——神性与王权。 下方镂空,存放神圣的苏格兰天命之石,体现君王加冕受神祇赐福,众望所归,金碧辉煌。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上方王座,腥风血雨溅满每一寸肌理,教皇的祝祷声声萦绕,风将荣耀埋藏,曾经占有的征服者们终被风沙湮灭。 但他们建立的王朝就连上帝也无法动摇,永远留存于大不列颠的土地之上,以光明与黑暗加冕为王,他们将凭借荣光获得永生。 那是她真正的欲望。 第63章 生来坏种 艾薇在温莎城堡大约逗留了两天,足足玩了几十局拼字游戏,便向奥古斯特主动告辞。 王子惊诧道:“难道是我们的厨师做菜不符合您口味吗?” “哦,当然不是,毫无疑问,皇室拥有全英格兰最棒的御厨和菜品。” 阿米莉亚也过来依依不舍地挽留,“您如果是不适应这里沉闷的气氛,我们可以去哥哥位于曼彻斯特的一座庄园,那里非但一点也不无聊,我们还能在旁边的森林里打猎。” 这个可爱的小公主同样也觉得自己生活过于压抑,由于时刻需要在大众面前维持皇家仪态,天性热爱自由的她被迫循规蹈矩,导致从小就体弱多病,时不时需要在温泉边休养。 她虽然有十几个哥哥姐姐,但除了最小的兄长奥古斯特,其他几乎都已经或在封地上娶妻或出嫁给各国王室,只有她因为经常生病而独守空闺。 偏偏整个城堡的娱乐活动单调得令人困倦,除了拼字游戏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有趣的事物,这里的宠物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她更是因为抑郁,心情无法得到舒展。 -- 第93页 对此艾薇虽然感到同情,可还是不得不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坚持辞行了。 因为她刚收到了一封加急电报,亚瑟虽然指挥英军大获全胜,却被送上了军事法庭,面临他的可能是终身监?禁。 起因是内阁突然把一个名叫达尔林普尔的爵士派去增援,并指明要取代亚瑟的指挥官之位。 不料这位爵士一到战场,在法军节节败退之际下令停止追击,并和敌军元帅朱诺签订了和平条约,允许败军安全退回法国,甚至为他们提供退兵的船舶。 这个条约无疑有卖国的嫌疑,而亚瑟不得不同意在条约上签字,立刻引起国内群情激愤,要求重惩这位刚立了功的年轻将军。 此外,他的统帅职位被坎宁所委任的约翰?摩尔替代,所有实权在一夕之间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她到家的时候,发现整个莫宁顿庄园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连仆人都在抹泪,无不满脸苦恼。 他们无一例外的认为,这个家随着少主人的入狱,将会失去名誉,万劫不复。 安娜更是憔悴地躺在床上,脸颊沾满泪痕,旁边站立不动的瑞秋同样陷入沉默,向来健谈的她们此刻不声不响,只余悲哀的抽泣。 艾薇走进母亲的卧室,看见她消瘦了不少,正无力地倚着床背,意识到女儿进来后,昏黄的眼珠缓缓上抬,艰难开口:“你哥哥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在所有人的慌乱与哀戚中,艾薇的镇定显得极其不可思议。 但她偏偏就能神色平静,即便在火烧眉毛的时候都能保持意料之中的稳重。 “我知道母亲所担忧的原因,我们谁都清楚亚瑟过于正直,偏又才华出众,自然被当做眼中钉急着拔除。” “这些卑鄙无耻的政客!”安娜抹了把眼泪,突然破口大骂,“自己在后方不动如山,让我可怜的儿子出生入死为英国卖命,却整天想着怎么把我儿子往火坑里推。” “他们惯常这样,母亲早该知道这群恶狼的本性。” 安娜接过瑞秋递来的手帕,擤了擤鼻子,声音像是闷在葫芦里:“他们就是看不惯我的儿子战功赫赫,故意用奸计陷害你的哥哥,他们玩这套一直得心应手。特别是那个该死的老狐狸克拉伦斯老公爵,不知咱们莫宁顿家族得罪了他什么,一心要把我儿子关进监狱,借此大做文章大造舆论,让我可怜的亚瑟刚回国就沦为了阶下囚,他还这么年轻啊。” 平日骄傲得如同一只孔雀的安娜,这时就像蔫了脑袋的母鸡,抽泣着耷拉在瑞秋的手臂上,忠心的老仆不停出言安慰主人,即使自己的一双眼眶也肿成了萝卜。 “我亲爱的母亲,您先别着急。”艾薇说,“您是不相信我吗?” 她的语气坚定得异常,安娜顿时讶异抬眼,看着全家唯一淡定的女儿。 “难道你有办法救出亚瑟吗?” 艾薇弯唇:“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哥哥落难,谁和我的兄长作对,我就要让谁悔不当初。我会让他们看看,敢伤害我的哥哥,我就有一万种办法实施报复。” 语调不怒自威,安娜不由得悚然一惊,看向她的眼神不禁带了几分难以置信。 “请您记住,您的女儿,生来坏种。”不等母亲开口,艾薇向她浅鞠一躬,转身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门,留下屋内一脸愕然的主仆二人。 · 战绩彪炳的韦尔斯利将军被送上军事法庭这件事迅速引起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也传来他的妹妹莫宁顿伯爵小姐患了白喉卧病在床的消息。 所有旁观者纷纷表示惋惜,在泰晤士河沿岸的街头巷尾,人们互相摇头议论:“我看这个悲剧对伯爵小姐的打击太大了,她一直和韦尔斯利将军关系很好,听说这次她病得相当严重,据回来的医生说怕是很难挺过去。” “得了那样的重病,恐怕就算恢复了后遗症也不少。可惜她苦心经营了那么多产业,就这样垮塌了。” “唉,谁让她的财富引起了那些贵族们的嫉妒呢,他们怎么能容忍一个女人赚那么多钱,她还是太年轻不谙世事。不然早该料到这样的后果,及时收手可能还来得及。”说话者的语气顿时充满喟叹。 “确实,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身为一个女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几个大出风头的女人有好下场。” “快闭嘴吧,克拉伦斯老公爵过来了。”正在谈论的闲人见一身红色礼服的老公爵路过,顷刻关上了话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老公爵今天看样子心情颇佳,由于视察名下工厂的缘故,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马车出行,而是难得与民同乐,和儿子沿着泰晤士河欣赏自己的产业。 由于他慑人的气势,原本三三两两的行人快速退散,偌大的街道立刻只留父子二人。 “瞧瞧,凯文,苛刻往往是最好的生产力,只要你肯用鞭子抽他们,这帮爱偷懒的穷鬼才会心生畏惧,像驴一样昼夜不停,为我们创造更多的金币。” 老公爵发觉旁人对自己的畏惧,不禁得意地眯起眼,心满意足地注视烟囱里滚滚生出的浓烟,渐渐将河水染成漆黑。 “但这样的效果会适得其反,您就不怕他们终有一日被您的剥削逼到忍无可忍,给我们制造更大的麻烦吗?” 儿子这么逆反地抵触自己秉信的原则,老公爵顿时皱眉,“我对你的耐心教导,是为了让你时刻保持自我警戒,不是让你提出反对意见的。这帮穷鬼都是贱骨头,拿点小恩小惠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你记住,我们这些蓝血贵族的剥削不叫剥削,是上帝赐给我们天生的特权,我们就应当善加利用。” -- 第94页 然而凯文好像对父亲的不满视而不见,仍然固执己见:“我并不觉得您的教导是正确的,他们也有思想,也有头脑,愤怒的民众甚至能掀翻固若金汤的巴士底狱,您难道还不明白这一点吗?” 他的语气已经足够委婉,但还是令老公爵顿时勃然大怒,气得手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按照律法,你也应该因为忤逆父亲被关进监狱里,治治你这一身顽固的臭毛病。为一摊烂泥共情,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被废除头衔和冠冕贬入贫民窟了,不过也好,我索性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话音未落,突然,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身旁的矮墙上窜了下来,直往怒气冲冲的老公爵脸上精准扑去。 一切发生得根本猝不及防,正训斥儿子的老公爵完全来不及防备,被这瞬间冒出来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一时忘记了应对,顷刻被扑倒在地。 黑犬如一只饥饿的狼,疯狂地舔舐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被他衣服上显眼的红色所吸引,张开利齿,径直往他因恐惧而震颤的脖颈上咬去。 它找准了目标,立刻快准狠地发起攻击,口涎从口中贪婪滴落,顺着尖锐的牙缝淌在他的脸上,他死死抵住黑犬的脑袋,拼命挣扎着勉强站起身。 “父亲!”凯文见他陷入危险境地,眼看着那利齿即将落入老公爵的脖子表面,不假思索,立即拔出腰间的手?枪。 然而在按下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的余光触及到不远处教堂的玻璃窗里,一道纤瘦的身影一闪而过,眼神敏锐,似乎一直在冷冷观察着这里的景象。 他立时放下了枪。 迅速弯下腰,意识到黑犬对红色的敏感后,“父亲,请把衣服给我。” 话音刚落,他以极快的速度为老公爵脱下那件猩红色礼服,把它挂在了身旁的树梢上。 黑犬果然只认一个红色目标,当即扑上那棵树,朝那件衣服又跳又咬。 “快走吧,父亲。”老公爵惊魂未定,耳边骤然传来儿子镇静的催促,他却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经被尖牙咬了个对穿。 湿热的鲜血正汩汩流出,汇聚成触目惊心的血泊,按照当时的医疗条件,看样子即使保住一条性命,这条手臂已经算是半残废了。 第64章 地狱三头犬 这天吃饭,安娜脸上终于些微放晴,话也因为高兴而多起来。 人的本质向来是幸灾乐祸,她今日心情大好,把一只酱汁烤乳鸽生啃下了肚子,用餐帕抹了抹嘴巴,愉悦地说:“看吧,我说作恶多端会招来报应的,你看那克拉伦斯老公爵过去作威作福,现在变成了个残废,真是老天有眼,自作自受。” “是呀,自作自受。”艾薇抿去唇角的笑意,喝了口葡萄酒低声道。 瑞秋给主人端上一碗方糖泡咖啡,袅袅的香气顿时钻进鼻子里,见老夫人满脸畅快,不禁也附和:“我听说,老公爵也不知找了什么高明的神医保住一条性命。但那条胳膊算是彻底废了,连筋脉都被咬断了,想想也没有再恢复的可能。” “我只能说是上帝都看不下去他这么作恶多端,那只黑狗怕不是什么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奉了命过来惩罚他的罪孽。” 艾薇听着忍不住笑出声,这个说法听上去充满喜剧感,偏偏瑞秋对安娜的观点深信不疑,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她点头表示同意:“这下这老公爵算是彻底栽喽,他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用残废的身体出现在大家面前。 听说他在出事后不久就把所有家族事务委任给了他的儿子,自己躺在病榻上卧床不起,天天在那怨气冲天自暴自弃呢。” 似乎已经想象到了那个画面,两个老妇人不由自主地侧头对视,互相爆出大笑。 “大快人心!”安娜毫不掩饰地表达喜悦,“我看他这下自身难保,还怎么陷害我的儿子。” “但母亲别忘了,亚瑟还有一大劲敌,当今英王最信任的大臣坎宁,他可是个棘手人物。” 安娜听到这个名字,面上骤然变色,咬牙道:“这个无耻的混蛋,早晚也得给他见识见识莫宁顿家族的怒气!” 瑞秋见状,却不敢帮着进行咒骂。毕竟那人和克拉伦斯老公爵身份不同。 他是去世的西尔维娅的丈夫。 是自家老夫人曾经的女婿。 他也出生于爱尔兰,因为才华出众、能言善辩,年纪轻轻就进入议会,一跃而成为英王的座上宾,被看作是未来首相的潜力人选。 可惜西尔维娅嫁给他后没几年便病逝了。据说这位风流政客与当今英王乔治三世的长子威尔士亲王的妻子卡洛琳王妃关系颇为暧昧,在婚姻存续期间就互相眉来眼去,为此惹得威尔士亲王对这顶绿帽子极为不满,旁人也戏称坎宁为「太子妃的情夫」,若非是乔治三世对他的器重,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两个人会进行决斗,彼此为名誉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这事在其他人眼里是王室艳事,站在安娜的角度来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她既为女儿感到不值,又为自己不被尊重而心生愤怒。 特别是坎宁的嫉妒心已经达到了可怕的地步,他排挤所有爱尔兰同僚,看见他们升官自己便无比痛苦,与亚瑟的挚友卡斯尔雷子爵公然不和,同样也对亚瑟充满敌意。 -- 第95页 后者从来与世无争,不愿搅入党派斗争的浑水里,更从未公开承认过对任何一个人的不满。 唯独与坎宁针锋相对,向来温和的脾气看见他便会瞬间爆发,矛盾激化成一触即发的战争。 可惜现在的亚瑟还没有和他叫板的资本,只好隐忍怒意,受他作为一个上位者任意欺压,孤苦伶仃地被关在阴恻恻的监狱里。 安娜一想到儿子如今的处境,顿时愁上眉头,苦恼地抱怨:“我实在不明白,坎宁给国王儿子带来那么大的羞辱,国王为什么还能委以重任。” “母亲不知道吗?”艾薇抑制不住微笑,“乔治三世饱受精神疾病困扰,我们可不能指望他保持英明。” “小姐,大事不妙。”安娜刚想对国王的病情发表评论,管家林德突然慌慌张张地进来,朝主人们行了礼,她因为被打断不悦皱眉:“什么事?” “啊,克拉伦斯小公爵过来拜访小姐,说听闻小姐患了白喉卧病在床,特意尽友人之谊前来探望。” “友人?”安娜立时嗤之以鼻,“莫宁顿与克拉伦斯家族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让他还是好好关心自家父亲吧,少来假惺惺的那一套,我们家确实落难了。但也不需要他来猫哭耗子假仁假义。” 管家闻言,立刻转身去回复,不料半晌后又回来了。 “小公爵说他一定要见小姐。”可怜的管家里外不是人,面露为难,犹豫了许久才道,“他说自己身为二少爷的好友,知道白喉的危险性。因此必须要来探望二少爷唯一的妹妹。” “母亲,让他进来对我们并不会有什么损失,还恰好正中我下怀。” 艾薇不等母亲回答,迅速进入卧室躺回床上,拽好被子,吩咐瑞秋关上了门。 过了会儿,门口果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急不缓,随后轻轻敲了敲门。 “您好,莫宁顿伯爵小姐。” 声音礼貌而优雅,却得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作为回应。 良久,里面才传来虚弱的声音进行问候:“原谅我身患易传染的重病,只能隔着门……与您说话了,实在……抱歉……” 语气极其缥缈,光听嗓音几乎是要下一秒就魂归天堂的程度。 “那真是太遗憾了。”他若有若无地叹息道,“在这个时代确实没有治疗白喉的特效药,看来你也只能选择忍耐了。” 艾薇敏锐地听出他话语中的信息,声音继续压低,充满痛不欲生:“我想,您的父亲一定也忍耐了很久吧,毕竟他的痛苦……应该远胜于我,能活下来实在是……是幸运……” “您的病同样也很煎熬,我认为并不亚于外伤的疼痛。不过我的父亲确实遭受了一番折磨,幸好还是活下来了。” “真是……奇迹啊……”艾薇保持半死不活,伴随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和喘息后,才道,“应该也有特效药吧,否则我想……见效不会那么快。” “您倒真猜对……” 他话音最后几个字还未落下,棕色木门瞬间被打开,露出半张苍白而虚弱的脸,下半张被一条围巾捂着,整个人瞧上去一阵风都能吹倒。 “那您……咳咳,帮帮我吧。”她的眼神如一只天真无辜的小鹿,水汪汪地向他上下眨动着,任谁见了都不会不心软,“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她还赤着脚,目光触及后,他不得不出言提醒一声:“伯爵小姐,您最好还是别着凉了,这个时代感冒可是会致命的。” “但您有抗生素,并不用害怕感冒。” 这个词语一出,空气顿时凝固。 他忽然笑起来:“伯爵小姐为了这个而装病,真是煞费苦心。” “承认你有,很困难吗?” “是,我确实从霉菌落里提取出了青霉素,用的是现代的办法,花费了一定的时间和财力。”他微微倾身,“它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里。” 艾薇直接省去他的谑笑,倚着门框看向他:“我很需要它,把配方卖给我,我会给你应得的价钱。” “我向来不喜欢被人胁迫,我有拒绝强买强卖的权利。” “胁迫你的不是别人。”她笑意微微地低语,注视着他波澜未起的瞳孔,慢慢伸出手,从他的大衣内袋里捏出一盒烟。 “是我……” 她利落地划了支火柴,橙红的焰火瞬间绽出,在她的指尖随风跳跃着。 她把捏在两指间的卷烟点燃,白色的烟雾缓慢缭绕散发,抬起手腕,在将要靠近他下唇的那一刻立即收手。 随即一语不发,微笑着用指腹捻去火星,随手掷入角落的铁桶里。 “不是喜欢钓吗?那就钓个够。” 说完艾薇立刻转身,脚步跨回房里,将要关上门的一瞬间,门却被生生往回拉住。 “韦尔斯利小姐。” 他终于开口。 艾薇没有回头,停了拽门的手,听到背后他的声音,“如果您确实需要,转让给您也无妨。” “条件?”艾薇嘴角不禁上扬,没有让他听出任何异样。 “归还你手里所持有的我的家族股权。” 她顿时转过身。 “看来在你眼里,我很天真。” “难道一项超越时代的科技还抵不上那几张契约吗?”他瞥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你要用抗生素做什么,有了它你才能建立一支坚不可摧的军队,你的士兵们不用担心被外伤夺去性命,凭这一点你的优势便能屹立不倒。” -- 第96页 艾薇眨了眨眼,知道自己的意图一直被他看在眼底,索性没有否认。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保证存活率和战斗力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花了那么一笔大价钱组建的雇佣军,她当然不想葬送在区区皮肉伤引来的感染里。 这么算来,这项交易颇为值得。 “合作愉快。” 隔着手套握手的那刻,她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 得到配方的第二天,艾薇就将它秘密投入了生产,流水线滚滚而行,所有参与制造工人都按照她的嘱咐不对外透露一个字,将生产出的药剂密封藏于工厂的仓库中,伺机而动,等待撕开封条大显身手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艾薇往自己的报纸上登载了一篇客观论证亚瑟退兵必要性的文章,论述在当时的环境下。 虽然英军才打了胜仗,但追击敌军并非一个适宜的选择,他签订的条约劝阻了法军做进一步的抵抗,挽救了成千英军和盟军的生命,未尝不是一个人道主义的决定,偏偏被有心之士大肆攻击,无疑是对生命的漠视和嫉贤妒能的结果。 英格兰从不缺文笔情感俱佳的才子,这篇情真意切有理有据的议论文一经刊载,加上艾薇暗地里的造势,立刻席卷了街头巷尾各大新闻。 舆论的作用果然是轰动的,人云亦云是人类常态,他们在翻阅报纸的时候,都不由得发出「原来如此」、「很有道理」的赞同,并都觉得可怜的韦尔斯利将军是被冤枉了。 几天前还一片愤慨的声讨迅速一边倒。在舆论偏转的时刻,众人口中不幸患了白喉而生命垂危的莫宁顿伯爵小姐又踏上了前往布伦威斯克的马车。 要让坎宁倒霉,她需要见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韦尔斯利家族一直都是有仇必报,小公爵工具人罢了。 女主的脸代入一下年轻的妮可基德曼,都属于美艳又果断那一挂就是了。 第65章 千万只眼 布伦威斯克庄园是一个安详静谧的地方,极适合休养静心,树林郁郁葱葱,时不时有麻雀从头顶掠过。 艾薇下了马车,被女佣引到客厅后,看见一位坐在沙发上的美丽女士,身穿白裙,正因百无聊赖而逗弄她手上的一只兔子。 “见到您真高兴,我尊贵的王妃殿下。” 艾薇提起裙角,礼貌地施以问候。 兔子和主人闻言一同转身,前者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逃也似的迅速跳下了主人的手臂,窜入沙发底下。 活像被蟒蛇恐吓的小活物。 然而它的主人只看见了眼前笑语嫣然的少女,后者浑身被优雅的教养浸润,语气轻柔,完全是从贵族教育中成长的女孩。 漂亮的卡洛琳王妃不禁露出笑容:“我同样也很高兴,美丽的莫宁顿伯爵小姐。” “我虽然深居简出,但对您的大名仍然有所耳闻,听说您的产业遍布半个欧洲……”她说,“能告诉我您是如何从男人手中抢夺钱财的吗?” “那可不叫抢夺。”艾薇扬唇,“本来就只能属于我。” “但他们都很不甘心呢,毕竟男人生来就是注定拥有社会绝大多数财富的,您生生抢走了他们的一杯羹,我想,这有违我们作为女性的本职。” 卡洛琳的想法与艾薇有极大的分歧,她也懒得去纠正,把话题引到自己此次前来的意图上。 摇摇头,她的语气突然充满哀伤:“其实坎宁先生也这么劝过我,愿上帝保佑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卡洛琳顿时敏感地盯向她:“乔治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她直呼其名,甚至根本不打算遮掩自己与他不可告人的关系。 “啊,您还不知道吗?” 艾薇故作惊讶地垂下头表示遗憾,深深叹了口气,却咬着唇不愿再说下去,似乎是欲言又止。 这个关子果然引起卡洛琳的急切,几乎是要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过来拉住她的手臂,“乔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请快告诉我。” “唉……”艾薇痛惜地摇头,眉间紧蹙,“那真是一个惨剧。坎宁先生和卡斯尔雷子爵因为西班牙的出兵问题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普特尼希斯发生了决斗。” 这个字眼彻底点燃了太子妃的焦急,她漆黑的瞳孔顷刻陷入震惊,目光瞬间呆滞。 回过神后,她连声追问:“那怎么样了?乔治有没有受伤?” 她的关切过于明显,连她自己也意识到行为的不妥,忙略略收敛了一些,但仍神情焦灼,紧盯着对面伯爵小姐的面孔,试图挖掘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但艾薇脸上完全波澜不惊,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愈发引得卡洛琳心急如焚,半晌后才听见她充满喟叹地回答:“卡斯尔雷子爵安然无恙,可惜——” “可惜什么?” 被她这么迫不及待地打断,艾薇心里暗哂,表面保持沉痛:“坎宁先生输了这场决斗,他被卡斯尔雷子爵的子弹打中了大腿,受了重伤。” “天哪!”卡洛琳刹那发出一阵娇呼,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晕过去。 艾薇冷眼看着她的惊慌迅速蔓延,眼泪竟往下滴答直掉。 “亲爱的伯爵小姐,请务必告诉我乔治现在的住所,我必须要去看看他。” . 马车在返回伦敦的小路上疾驰而过。 -- 第97页 “小姐,您这么做,是不是过于残忍了?”坐在艾薇身边的瑟西莉亚怯生生地问,侧过脸试探着雇主的反应,“毕竟他们也是真爱啊,我觉得爱情还是不应该被利用的。” 艾薇顿时笑起来,矢车菊蓝的眼瞳里掠过一瞬狠决,却迅速消失不见,快到令女孩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真爱?我可不觉得一个婚内出轨和别人私通的男人配有真爱。” “他不是享受背德的不伦吗?那就索性享受个够!”她挽起唇角,戏谑道,“这下,心爱的女人亲自守在他的床边照顾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捏了捏瑟西莉亚的脸颊,轻轻凑近,“小妹妹,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瑟西莉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被她的压迫感惊得垂下眼睛,连连点头:“对,您说的很对。” 她满意地松开手,捧起女孩圆润的下巴,倏而笑得前仰后合,玩味地说:“其实不对也没关系。只要我高兴了,对错又有什么要紧呢?你看,太子妃为了受伤的情夫立马按捺不住回到伦敦的桃色新闻马上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威尔士亲王爱他妻子爱到过了头,只会愈发仇恨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两虎相争,坎宁本就养伤在床,这下被他情敌明里暗里使绊子,我看他怎么在这场风波里全身而退。 “当然,这个小挫折还远远不够。喜欢和我们作对,我就要百倍奉还。” 瑟西莉亚被她话语里的算计惊得怔了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亲爱的瑟西莉亚,请记住一个真理。”艾薇笑道,“毫无疑问,爱情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它只会成为你的软肋,只有扔掉它,你才会永远屹立不倒。” “可是,我想爱情也有美好的一面。” 这个女孩才二十岁不到,对未来的伴侣充满浪漫幻想,认为婚姻、两性之间存在光明,是漫天如玻璃弹珠的绮丽云霞,是洞穴深处绿光莹莹的清澈潭水。 “哦,它的美好和它愚蠢并没有什么冲突。只不过在我眼里没有什么用处罢了。我从不反对追求它的正当性,我所憎厌的,只是以爱之名把自己和男人绑定在一起,从此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附属品。” 爱情是潘多拉的盒子,贪婪、欲念、妄想、杀戮、叵测席卷而来。 唯独留下希望被关在盒底,只有愿意深入探寻的人,才会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前去采撷。 她轻轻俯身,吹落一片掉在窗框上的树叶,随着车轮碾过,眨眼之间成为尘泥。 “上帝最失败的发明,就是创造了一堆废物男人。他们除了浪费空气、耗尽土地,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维持人类的存续。偏偏被其他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捧上社会的顶峰,自欺欺人以为生来就该主宰世界。” “那您打算把他们都拉下顶峰是吗?甚至不惜用有罪的手段?” “罪?”她大笑,“连死神都站在我这一边,谈何罪孽?该胆战心惊的,是他们。” . 亚瑟受审的当日,旁听的群众人山人海,即使在法警挥舞的棍棒下勉强维持安静,依然抑制不住骚动。 “根据指控,亚瑟?韦尔斯利应当判处终身监?禁。虽然我们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根据法律应当如此。”站在外围的警察们小声议论着,互相传递眼神里的惋惜。 “但如果他能缴纳五十万英镑的保证金,是不是就能免于一难?” “按照规定是这样,但我想他掏不出这么多钱,即使众筹,也很难在截止期限内交齐。虽然他的妹妹韦尔斯利小姐富可敌国,可惜得了白喉,连自身都难保。” “那真是太遗憾了,谚语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看来现实果真如此。”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倏然,紧闭的门缝里,日光缓缓偏移,照进了在场每个人的眼底。 众目睽睽之下,后门打开,艾薇从太阳透过的光影里走了进来。 “我没有迟到吧,先生们?”她笑语盈盈,容光四射,言谈举止优雅而高贵。 法警们不由得集体愣住,意识到这位所谓的白喉患者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众人之前,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番。 反应过来后随即点头,语气带上几分恭敬,“请犯人的亲属坐在第一排。” “噢,我兄长的辩护律师,是我。”艾薇笑吟吟地径直走上受审席,在哥哥的身旁坐下。 “韦尔斯利小姐,我不得不提醒您,女人从来不被允许上法庭,尤其是作为律师参与审判全程,您不该违背您性别所决定的保守和谦虚。”有法官愕然之后,出言提醒。 “那我就是第一个。” 她扬起手上镀金的律师证,向审判席上的一行白色假发挑眉示意,嗓音清亮,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据我所知,英格兰并无阻止女性获得律师资格的法律,除非议会即刻通过禁令。否则您没有权利排除一个已经获得执照的律师的资格。” “韦尔斯利小姐,服从和温顺是女性的美德,我们从社会道德层面为您考虑,即使您拥有合乎规定的职业证书,这里也不是您该出现的地方。” 坐在最中间的法官是个满面红光的方脸老人,极具威严,德高望重,话音一出,即引起身旁同僚的一片附和。 “您现在应该待在庄园的客厅里,实施上帝赐给女性的职责,相夫教子,履行作为妻子和女儿的义务。” -- 第98页 “那才是您应该遵守的天性,您聪明的头脑和才华有更适合的用武之地,而不是和社会的上层人物们唇枪舌剑,这里不是一个附属者能够踏足的领域。” 四下鸦雀无声,这群法官以为自己的言语如同钟磬,甫一砸落便能溅起阵阵喝彩。 等到他们闭上嘴巴等候如雷掌声之时,却发现无人应和,空气静得甚至能听见乌鸦扇动翅膀。 他们并不知晓,这些旁听群众们,甚至于陪审团,都已成为亚瑟的支持者,他们早已被铺天盖地的舆论所洗礼,认为亚瑟在这场审判中始终无辜,那双手干净如白纸,却能带领军队战胜此前所向披靡从未败绩的法军,他是士兵的救星,驱赶恶魔的天使。 亚瑟?韦尔斯利,是春日纯净的草垛,是吹过直布罗陀海峡的温柔海风,眼睫染上日光的金粉,上帝用不沾染任何尘砾的泥土创造他的躯体,天生肩负着拯救陷于沼泽的欧洲的责任,可怕的法兰西皇帝的命定克星。 而他的妹妹,即使站在全社会所认同的观念的对立面,在这场与传统信仰的博弈里,只能是赢家。 他们万不可能让艾薇落于下风,于是保持沉默,让那群主宰者留在无人应答的尴尬里。 她看着上首试图以擦拭眼镜掩饰窘迫的男人们,嘴角不禁勾起,隐隐透出嘲弄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法院裁定拒绝给女性颁发律师证很大程度取决于立法意图和先例。然而,法院裁定甚至比起先例更有力地揭示了司法系统的男权。 第66章 狂欢 “法律的执行者却不敢直视法律,真是本年度最诙谐的一出闹剧!” 她侧身与审判席正面相对,明亮的眼瞳如一柄利剑,尖锐的锋芒直刺入他们的喉咙,“请先生们睁大你们高贵的双眼,既然我站在这里的权利并未被明令禁止,那我作为律师的身份理应受到大英法律的保护,我就有权为我的当事人提供援助,维护他作为公民天然不受侵害的权利。你们若是以性别的无关言论妨碍我实施这项自由,那就是违背你们作为法官的义务。” 这柄剑刃捅了男人们的声带,刺得他们哑口无言,缄默中听到她的冷笑:“倘若意欲收到皇家议院的传票的话,请尽管继续侵害我的权利,你们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作为我以请求权之诉告上皇家议院的证据。” 久经沙场的法官们不得不承认,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无可反驳。 虽然在他们眼里,这个女巫一样的女人是钻了法律的空子。但在此刻并不具备理论依据被推翻的可能性。 为首的大法官努力舒展眉头,坐直了衰老的背,胡须随着手中法槌的落下颤了几颤。 “咚!” 敲击音刚落地,宣布开庭。 公诉人上前宣读对亚瑟?韦尔斯利的指控,认为其串通敌方统帅,在必胜之局中放弃追击,任由其保存实力安然返回国内,无疑是纵虎归山,涉嫌作奸犯科,有违军人的本职与责任。” 他诵读完毕,向法官鞠了一躬,随即退回自己的席位之中。 “韦尔斯利,你承认你的罪名吗?” “我拒绝接受指控。” 亚瑟的声音坚定有力,年轻的指挥官无愧于大不列颠的希望之名,冷静而沉着,只一开口,便不由自主散发在硝烟中镇定自若的魅力,明亮的金发在众人的目光中熠熠生辉,顿时引来拥护者们的躁动。 “请陈述理由。” 艾薇与哥哥对视一眼,向法官行礼后,沉沉环视一圈众人,语调上扬:“我的当事人,亚瑟?韦尔斯利,在这场战役里做出了最恰当的选择。签订《辛特拉条约》,毫无疑问阻止法军做出最后的抵抗,拯救了成百上千的英军生命。难道这一切还不值得与所谓的渎职罪名相抵吗?” 字字铿锵,如霹雳击于所有人心底,惊起无数剧烈的余震与涟漪。 语毕,锐利的浅蓝眸子盯住旁听席上的所有人,音量骤然上升,高声大喊:“众所周知,怜悯无罪,和平无罪,不是吗?” “和平万岁!” “怜悯无罪!”群众们的山呼海啸随之涌来,瞬间淹没了法警试图维持秩序的命令与口哨声。 旁听席上有很大一部分是现役士兵,艾薇特意找来他们造势,她深知士兵对指挥官的崇拜往往是最具感染力的。 特别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在这个群体眼里无疑具有太阳般的光辉和众星捧月的魅力。 “我讨厌战争,上帝啊,我敢以自身名誉发誓,如果先生们上战场打一分钟的仗,你后半生的梦里都将沾满滚滚而流的鲜血。” 兄长发言完毕,旋即艾薇接上,嗓音清亮如泉,汩汩淌落至耳:“我们都憎恶战争,无人不知它是灾祸女神厄里斯用以惩罚人类的金苹果,永远只会招致不幸与祸端,那又为何要执着于持续战争,以赶尽杀绝的名义牺牲我们自己的士兵呢? 难道你们愿意,眼睁睁目睹战友和亲人在火枪与炮弹的铁爪下丧命,聆听他们生不如死的哀嚎吗?” 人人尽皆摇头,没有人会欣然接受厄里斯的礼物,外表诱人的金苹果,内里唯余嫉妒与罪孽,裹挟朔风吹过白骨遍野的战场的呼号。 “我们都是拥有合理喜怒哀乐的正常人。因此抗拒战争、厌倦杀戮,亚瑟?韦尔斯利同样也是我们的一员,他不惜用牺牲自己的代价换取和平,只为从笼罩在法军弹筒的死神手里争夺士兵的生命。难道我们就忍心让勇气与无私抹灭,一颗伟大而良善的心葬送于黑暗阴森的伦敦塔中吗?” -- 第99页 她已然把审判变成自己的演讲台,囚犯的辩护人身份迅速转变为在国会上慷慨激昂发表意见的政客,振臂一呼,便引来无数附庸。 “韦尔斯利将军无罪!” “请即日释放韦尔斯利!” “韦尔斯利是我们的英雄!” 群众的声浪一波比一波高涨,呼吁声不绝于耳,集体喊着这个振聋发聩的姓氏,声音直要掀翻法院的屋顶。 事态在朝艾薇预想中发展,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她事先的意料之中。 他们用崇拜的眼神凝视着她,甘愿成为这个女人的忠实拥趸,专注的目光似乎窥见了神祇。 他们早已对当权者疯狂灌输的思想感到麻木,后者肆无忌惮地宣传战争的正义性,鼓励所有男人从军,口口声声打着保家卫国的旗号,实则不遗余力地实施侵略,用大不列颠青年的热血去浇灌一寸寸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 然后那些主导者们不加掩饰地分割得来的金钱与权力,贪饮胜利的美酒,却忘记祭奠沉淀其中的年轻亡魂。 他们早有了意识,流淌在血管里的诺曼之血唤醒了头脑,他们即使一文不识,粗俗鄙陋,也不妨碍他们拥有正常的情感与大脑,可能普通,但绝不是上位者以为的傻瓜。 而这些,即使有了苏醒的萌芽,却早被扼杀,今日却被一个年轻的女人戳穿真相,那她无异于传导神谕的先知。 不过她或许就是神明。 哪怕她在煽动,在策划对权威的反抗,他们依然保持对她的坚信,遵从她所灌输的理念,将字字句句化为信条刻于神殿的柱石之间,与汉谟拉比法典等同,随祭司在庆典上的祝祷传导至每个朝圣者的心间。 艾薇站在受审者的席位上扫视阶梯上的众人,视线拾级而上,唇角抑制笑意。 明明居于弱者的地域,却似俯视在场万象,占据于舆论的高塔之上,掌控着局势的走向,矢车菊蓝的眸子里酝酿着足以掀翻宇宙深处的引力黑洞。 多可笑…… 他们眼里的神明,宣称和平,歌颂光明,赞美生命,却是世界上最不惮于血腥的修罗。 她在众人之前张扬地表达对战争的憎恶,却凭只手,在所有人的大脑里掀起一场空前绝后的风暴。 执掌战争的战神阿瑞斯嗜血成性,喜好纷争和暴力,偏与爱神阿佛洛狄忒享用偷情的快感,让罪恶与爱?欲交缠,从血泊里长出禁忌的果实。 她要用战神与美神的交?合体抛入这场狂欢,任凭浪花四溅,腐蚀的水滴渗入暂时掌权者们残破的躯壳,麻痹他们的神经,直到黎明降临,犹自来不及对黑夜的仓皇逃窜作出阻拦的举动。 虽然无人意识到,这个纯真与神性的代表人正在悄然进行属于自己思想的洗礼,以冠冕堂皇的名义,巧舌如簧,实行另一种标榜为觉醒的灌输。 所谓的黎明或许并非光明,不过究竟是黑暗抑或朝阳,一切都拿捏在她的手里。 但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只近乎狂热地注视着被日光聚焦的女人,如同虔诚的信徒。 她的发丝被太阳染成金色,阿波罗将他独一无二的日冕赐福于其妹,众人的呼唤化成驯鹿,匍匐于女神的双足。 她抬手,示意在场的追随者们安静,等待法官的审判。 按照惯例,首先由陪审团行使认定事实和建议定罪的权利,二十三名成年公民行使这项法律赋予的自由,履行盎格鲁撒克逊民族近千年的传统。 得到法官的下令后,他们开始了交头接耳的议论与眼神互换,却并未产生通常出现的争议,今天的陪审席一派祥和与认同,达成一致后,为首的中年男子率先起立。 他一身绶带装饰的礼服,繁复的丝线与金属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神色郑重:“受神圣大英国王的庇佑,经过投票,陪审团在此给出意见。我们认为本案的被告人,陆军少将亚瑟?韦尔斯利,应无罪赦免,建议即日释放。” 法官们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微抬首,投向陪审团的列位公民。 收到的回应唯有正义的直视,与毫不避让的坚定。 审判席上立刻有人摘下螺纹眼镜,呵气擦拭,让模糊的视线遮掩自己的不甘。 身为大不列颠的法官,他们没有一锤定音的权力,扮演着维持秩序的角色。 即便没有明文规定,只要不符合陪审团判别是非的观念就是违法,由后者定罪,他们只有量刑的资格。 然而这一次,连素来代表公正的陪审团都站在了被告这一边,硬生生将注定终身监?禁的犯人从伦敦塔的黑影里拽拉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却撕扯出法官们阴暗的心灵。 大约寂静了一刻钟,首席大法官终于发表了这十五分钟以来的第一声咳嗽。 他们面面相视了十余轮,以权威者的发言作为终论。 “亚瑟?韦尔斯利战绩斐然,既然以其人格为担保,我们姑且相信其作为一名圣人的说辞。然而并不能否认其身为军人的渎职。 但鉴于大英法律对公民神圣生命的尊重,以及陪审团给定之意见,亚瑟?韦尔斯利于本案无罪释放。”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有种「韦斯莱是我们的王」既视感。虽然艾薇毫无疑问是斯莱特林直升阿兹卡班选手,但不妨碍哥哥是可爱小狮啊。 -- 第100页 虽然其实还有点小鹰的看戏态度在里面。 第67章 俘虏 亚瑟在群众的簇拥与欢呼中回到自己的庄园。一路上,五月的蝶花荚蒾淡紫如云朵,在高喊声中晃动着花瓣。 安娜和莫宁顿庄园的所有侍仆管家都站在大门口,热烈欢迎少爷的归来,脱下他的斗篷,为他披上一条丝缎绣制的塔夫绸大衣,安娜和瑞秋更是老泪纵横,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的好儿子,来让我瞧瞧。”她一把抓过亚瑟的手,端详他的脸颊到手腕是否有伤痕,在确认并未受到虐待后才松了一口气,“快来用餐吧,今天早上林德从近郊森林里打来了一只兔子。” “母亲,您忘了,哥哥不喜欢吃兔子。”艾薇不得不彬彬有礼地提醒。 亚瑟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怎么舍得把一只在森林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当晚餐,盘子可不是它应该存在的地方。 “啊,是我疏忽了。”安娜抱歉地说,瞅着亚瑟的脸色逐渐转白,立刻补上,“那瑞秋烤的香草蛋糕,你一定会喜欢,我记得你小时就很爱吃甜食。” “可是您忘了吗,我从十五岁开始就杜绝一切甜的食物了。”他突然回答。 艾薇顿时为母亲迟来的爱意感到尴尬。 而安娜更尴尬。 她忙示意瑞秋接话,老仆当然明白主人的意思,连忙亲自出马,用赔笑修复夫人和少爷淡漠多年的母子关系:“老夫人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为少爷您的事情伤神,您身陷囹圄的日子里,老夫人的眼泪可是流了一箩筐。” “我当然知道母亲对我关切至深。”亚瑟打断她的伤感,俯身抱起窜过来的暹罗猫,看入它与自己同色的眼睛,“我也对母亲抱有同样的感情。” 他的语气温柔和煦,听上去并无任何异样。 艾薇在一旁冷眼看着安娜的反应,发现她的眉间很明显地瑟缩了下,试图对母子感情进行下一步补救时,门口却骤然传来一阵马蹄的疾驰声。 来的是一列满面严肃的传令兵。 为首的迅速滚鞍下马,径直向亚瑟走来,摘下军帽,以下属的身份弯腰作礼后,向他递出一张信函。 随后集体向他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尊敬的韦尔斯利阁下,前线战报传来,我们悲伤地得知现任指挥官约翰?摩尔不幸阵亡,您已被任命为远征葡萄牙军总司令,请率领大不列颠的勇士们,共同反抗法兰西恶魔的军队。” . 晚饭的餐桌上,艾薇没有看到兄长的身影。 安娜今天像个做了错事被大人发觉的女孩,只顾着低头啃她的美餐,一旁瑞秋不停为她倒利口酒,一面安慰,“您是小少爷的母亲,就算您曾经不那么关心他,我想小少爷也不会责怪您的。毕竟您在他被关在监狱的时候愁得茶饭不思,您对他的母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艾薇听见,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安娜确实是担忧过儿子的性命,但更痛心的是好不容易即将到手的爵冕被这次牢狱之灾攫夺,亚瑟名誉尽失的时候,她心里焦虑的更多的是自己将如何沦为笑柄,被评价为「罪犯的母亲」的恐慌。 这个世界从无纯粹善类,阴暗面长久与灵魂共生。 艾薇收敛了笑容,放下刀叉,不动声色地用餐巾擦拭了一遍唇角,道声告辞,随后上楼走向亚瑟的卧室。 他的房门紧闭,她轻轻敲了敲,听到里面的声音:“谁?” “我……” “进来吧……”几秒钟后,随着一阵脚步声,门被打开。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毫无任何神情的面孔,往日温和的蓝眼睛里,只余冷峻与锐利。 她往房间内瞥了一眼,窥到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欧洲地图,每个要塞和扼要之地的城市都被红笔标注出来,被圆圈裹住,如同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 她走上前,注意到从爱尔兰的都柏林到法国巴黎之间被划出一条清楚的线。 忽然,她发现中间写了一行字,不禁踮起脚,靠近细看。 飘逸的斜体勾勒出隐隐约约的字母,竟组合成熟悉的名字。 韦尔斯利。 他要欧洲从南到北的山川星辰和人们传颂他的姓氏,对权欲的渴望在扬起的指挥剑里肆意生长,点燃他纯真无邪的外表,化为灰烬散落在地,将一个野心勃勃的亚瑟?韦尔斯利的真面目暴露在她眼前。 艾薇终于抑制不住隐晦的笑意,抬手为哥哥轻声鼓掌。 一个不忍心看见兔子端上餐桌的人,内心却隐藏着对至高权力的欲望。 甚至无人能揭开这层圣者表皮,更无人会料想到崇高无私的救世主,并不排斥用战争手段铸就威望与势力的奠基。 然而他从前并非如此。 他从里到外皆光明磊落,对一切众生保有怜悯之心,由于贵族的出身,举止素来温柔文雅,完全与一个惯于浴血的指挥官相悖。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继续做他白璧无瑕的圣人。然而为了妹妹,还是选择放任野心蓬勃生长,和她一起,纵身跳入看不见尽头的欲望黑洞。 艾薇的心里倏然升起一股愉悦,把一个象征光明和希望的救世主拽下神像之前的祭坛,这种强制着堕落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她几乎是绑架自己的兄长,逼迫他用沥血的剑刃在皑皑白雪和黑暗深渊之间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摧毁人们向往晨曦的期盼。 -- 第101页 看,连你们心目中的伟大英雄都是权欲的俘虏,你们还在坚持什么所谓的信念呢。 她要亲手弥漫绝望,制造自己是唯一光明神的假象,让久陷深渊的人群误以为抓到了攀缘的绳索,自愿成为这个野心家登上王座的垫脚石。 “艾薇……”沉默之间,他忽然攥住妹妹的手腕,沉沉地看向她,“你一定明白我在想什么。” 腕骨上覆盖的指腹因长期征战的缘故,略有些粗糙,隔着薄薄一层筋脉,按入深处的骨髓。 “当然……”她莞尔,“韦尔斯利家族出了我们两个异类,如果连我都不知道哥哥的心思,便白流了和哥哥一样的血。” “我想知道,我的妹妹接下来会怎么做。” “英格兰近年来不停地在自寻死路,否认新教的地位,压榨人民的血汗,国内经济凋敝却仍不遗余力执行反?动政策,民众的愤怒和怨气正在积聚,迟早有爆发的时刻。” “所以你在等待。”亚瑟一针见血。 “爱尔兰人民忍无可忍的那一天,就是我的时机。” 话音落下,他突然起身,攥着她手腕的指间力度不由加重。 两人呼吸只存半英尺的距离,若非中间逐渐升温的空气,已几乎紧贴。 “你还是选择了战争,对吗?”艾薇看着他下唇被咬出一道青白色细线,犹豫了许久,过后,终于吐出这句艰难的问语。 她避开他近乎哀伤的眼神,将视线移向窗外:“对不起,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 倏而,他的声音刹那抬高,近似于冷酷的命令:“看着我,艾薇?韦尔斯利。” “世上所有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唯独在乎一个你罢了。但我该怎么让你明白,我有多么不想看见自己的妹妹手上沾满无辜者的血,你该永远天真,永恒纯洁,而不是操纵战争这样可怕的机器,去玩弄撒旦独有的把戏。” 他的神情既痛苦又矛盾,艾薇不禁挣脱出手,轻轻触碰兄长蹙起的深邃眉骨。 “给你造成这样的误解,是我的失误。”她弯唇,娇艳如同玫瑰花瓣,“你早该意识到,你的妹妹,和美好沾不上边。” 他苍白的眼睑颤抖着,意欲开口,却被她按住了嘴唇,看向自己的目光竟漾起怜悯,叹息着说:“你更不该在这个关头自我矛盾,既试图得到想要的,又不愿和你善良仁慈的过去作出割舍,得便宜还卖乖,又当又立,不觉得更可笑吗?” “但我怎么会怪你呢?”她叹口气,略微向后退了半步,继续道,“你是我亲爱的哥哥呀,我只会告诉你该怎么去做一个真正的坏人,残忍是人类赐给自己的礼物,你要学会用它攫取你的愿望。” 他的目光闪烁了片刻,如被夜色侵夺光芒的落日,随夜幕降临最后趋于熄灭。 艾薇亲眼看着他缓缓低头,紧攥成拳的骨节竟泛出透明的白色,顺着指缝,往外渗出点点血迹。 她了然他的纠结,于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哥哥从自我挣扎中解脱。 约莫过了片刻,闭了闭眼,他终于说:“我在法庭上所陈述的皆出于诚实,没有半点虚妄,即便我不得不为了你妥协,我也仍然憎恶战争,原谅我对它的天然抗拒。” “亲爱的哥哥,如果是为了我,那就妥协到底吧。”她倾身,凝视他同样紧盯自己的眼瞳,海水般的浅蓝在漩涡中交错,“不要畏惧战争,我在众人之前的说辞不过是用以煽动的谎言。更何况,你口口声声最厌恶的东西却将反过来成为你的武器,会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功绩。” 眼神交汇盘绕,如同两条栖息于洞穴深处的蟒蛇,虽相互憎厌,却为了汲取温度而不知不觉靠近,借以获取生存的契机。 “去吧,水深火热之中的葡萄牙人民在等待你的解救,指望你用指挥剑为他们驱赶卑劣的侵略者。” 她说,随后笑着坐下来,“勇士们即将出征,该是阴谋和诡计上演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兄妹都是恶人罢了。 无骨科,女主还是处女,虽然可能马上就不是了(我在说什么…… 第68章 天使 由于掌握电报这项核心技术,艾薇得来前线战报的速度比传令兵快得多。 在法军于葡萄牙节节胜利的时刻,法兰西皇帝给元帅苏尔特下了死命令:务必以一切代价夺取胜利,后者是他最信任的将领,被称为欧洲最优秀的战术天才,对执行皇帝的指示势在必得。 这时亚瑟迅速登陆里斯本,双方于战略要地波尔图交战,他派遣了两支兵,一支正面迎战,用葡萄牙人留下的的运酒船暗藏士兵,在火?炮的掩护下出其不意地将先头部队运送至对岸,另外一支迂回绕后,以奇袭的战术打得素来骄傲的法军措手不及,占领了波尔图。 他以伤亡23人的代价击破2.3万敌军,不留给后者半点喘息,一路直追,苏尔特吓得丢了所有的物资装备,率军逃回法国。 这场战役的胜利迅速传遍整个欧洲,对于被法军阴影笼罩下的各国,无疑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欢庆。 就连收到战败消息而大发雷霆的拿破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他曾经轻视的对手,如今已成了自己放眼欧洲最大的劲敌。 “听说巴黎有人想要秘密造反,要把我从王座上推翻,号称忠心耿耿的将领又是一群废物,你们这群东西简直粪土一样!” -- 第102页 杜伊勒里宫里,他将手中战报揉成一团,愤恨地砸在大理石地砖之上,头顶微暗的烛火投出他阴郁的脸。 身旁亲信一字排开,皆面面相觑,刚狼狈逃回的苏尔特更是满面羞惭,垂首半跪在地,等待接受皇帝的惩罚。 其他将军亦是胆战心惊,眼看着他们伟大的皇帝一怒之下,竟将桌上堆叠的文书尽皆掀翻,连带着一排威尼斯花瓶,“哗啦啦”全滚到了地上,碎成零落的残片。 花瓶里的里昂玫瑰凄凉地散落了出来,凋零如失去生命的飞鸟,花瓣洋洋洒洒地飘在一片狼藉的表面。 “告诉我,那该死的威灵顿子爵叫什么名字?”拿破仑咬牙切齿,不停在臣子面前踱步,神态几乎要将敌将撕碎。 全场都被战战兢兢的氛围所笼罩,只有塔列朗坐在一旁的白桦木藤椅上,目光悠闲地瞥着处于风暴中心的君主,嘴角扬起一抹无声的笑意。 “我尊敬的皇帝陛下,他名为亚瑟,姓韦尔斯利,来自爱尔兰。”苏尔特恭恭敬敬地禀报,视线却不敢再看他一眼。 “韦尔斯利。”拿破仑灰蓝色的瞳孔骤然眯起,像是久居阴影之下的蛰伏动物倏而受到光照刺激,须臾四下陷入可怕的缄默。 只有亲近的侍从才知这是皇帝勃然大怒的前兆,鼻尖已嗅到了火药的气息,他们屏住气息,相互眼神示意,静候皇帝情绪的彻底爆发。 所有人肩头耸动,冷汗从后背渗出,浸湿了他们代表光荣的元帅军服,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悄然盘旋缠绕于身体,锁住吞纳空气的七窍,强行停止心脏的跳动,冰冷与寒意从封闭的血脉自下而上,逼迫他们聆听君王急促的呼吸。 死寂之间,众人听见角落里的一声轻笑。 突兀得似是一颗炮弹蓦然爆炸,往安静的空气里掷下沉重的哗然。 循声回头,他们看见一直坐着的塔列朗,竟低头注视着地上残败的玫瑰花瓣,摇头叹息:“真可惜。” 只是他的浪漫与惋惜如此不合时宜,众人皆向他投去惊讶与震撼的目光,随即瞥向面色阴沉的皇帝。 他的胸腔剧烈跳动着,压下满腹怒火,抑制他生来残暴的本性,缓缓逼近他的臣子。 “夏尔……”拿破仑仍然维持平静,与塔列朗笑意微微的眼瞳直视,“我听说,有人想要我死掉。” 后者坦然地迎接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在那双灰蓝的瞳孔里映出自己微笑的面孔。 他不动声色的神情尤其俊美,精雕细琢的五官像是出自古希腊雕刻家之手,身上的大贵族气质优雅从容,却狡猾如狐,被称为玩世不恭的王子,似是一颗光亮剔透的玻璃弹珠,随风落入黑黢黢的夜色里,瞬间融为一体。 即使在不可一世的掌权者面前,他仍然毫无波澜,明显极快地引起皇帝的震怒,积压已久的愤怒顿时爆发,拿破仑失去了一切应有的风度,忍无可忍地揪住他的领结,“夏尔?塔列朗!我给你显赫的位置,给你无上光荣和地位,你到底还想要什么!私底下称我为暴君,密谋反叛于我,忘恩负义的东西!” 皇帝少有如此盛怒的时刻,刹那,身后大臣集体半跪于地,不知所措地交换着眼神。 拿破仑咬着牙,一把放开揪住塔列朗的手,“我真后悔没把那个该死的女人亲手送上断头台,把她的头颅送去给她可恶的兄长,让他仔细瞧瞧,这就是和法兰西皇帝作对的下场!” “皇帝陛下,您当初狂热迷恋她的时候。可是大方到把法兰西银行的命脉都塞进她的手里,将全巴黎最好的土地拱手相送,半个法国的人民都往她口袋里送过金币,哦,我还记得,您追求她的场景我至今还历历在目呢。” “夏尔?塔列朗!”拿破仑喝止他的嘲弄,如鹰的眼神阴鸷暗沉,“韦尔斯利许诺了你多少法郎,让你如此不顾代价妄图推翻我!你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一只穿着丝袜的狗!小偷、混蛋,丧尽廉耻!狗屎一样的东西,也配来对我指手画脚!” 他话音落下,塔列朗却忽然闭了嘴,一字未驳。 他的笑意始终不曾收敛,在皇帝鹰隼般的目光下,缓缓起身,执过倚在墙角的拐杖,若无其事地走过怒气正盛的拿破仑身边。 他朝众人扫视,神态镇定自若得不可思议,如水的贵族气质淹没这股喷发的火山,作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各位绅士们,你们看看,如此伟大的人物竟然这样恶语相向,实在令我失望。” 他的冷静让皇帝的失态更甚,令拿破仑活生生成了一头陷入狂躁的野兽,粗鲁和无礼如一股瘟疫袭卷众臣,迅速从杜伊勒里宫传播开来。 这个阶层流传消息总是最快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皇帝在大臣面前的暴怒,口不择言粗话连篇,失去一切君王该有的风度,他的威望一时开始降低。 “噢,夏尔,被波拿巴骂得狗血淋头的感觉怎么样?”富歇在塔列朗家的客厅里回味着皇帝的态度,微笑地看着这个淡定的同僚。 塔列朗果然愉快地笑起来,往热咖啡上轻轻吹口气,水雾顿时弥漫了他莫测难辨的眼:“看到他愤怒癫狂的样子,我感觉美妙极了。” “哈哈……”富歇大笑,“把睥睨一世的皇帝拉下王座的感觉,我也等着体验呢。” 塔列朗搅动小勺的手突然停住,隔着朦胧的水汽,两人视线沉沉对望。 -- 第103页 只有富歇这只老狐狸窥探出他的意图,揭下拿破仑至高无上的面具,让众人发现皇帝粗鄙的本性,才是他宁愿被当众侮辱也要达到的目的。 顷刻,他们在咖啡豆氤氲的浓厚香气里相视而笑,曾经互相看不对眼的政敌此时成了伙伴。尽管各有鬼胎,目标却出奇一致。 背叛…… “看着吧,这就是结束的开端。” · 今早在杜伊勒里宫发生的闹剧,艾薇一点也不意外。今日是礼拜,她敛起裙裾,与一群教徒跪在教堂的神坛之下,聆听祝颂在天花板的壁画间来回碰荡,钻进耳中时,她仍在想象拿破仑恼羞成怒的模样。 像塔列朗这种人,天性贪婪热衷背刺,拿一块肉就能将他驱使得四处乱窜,只要承诺给他足够的钱,他甚至能背叛自己的亲生父亲。 因此她在信件里许诺了三百万法郎,让这个狡猾又恶毒的政治天才发誓为自己服务,效忠于敌国,把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皇帝抛于脑后,成为他宣誓于新任主人的价码。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厄。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神坛之上的马太福音随祝祷萦绕,天使涤荡罪恶的阴谋伎俩,与撒旦争抢心怀鬼蜮的凡人。一个试图进行所谓拯救,另一个不遗余力地协助堕落。 神甫踏着赞美诗向艾薇走来,手捧神圣的成文祷词,从头顶上方传来他和蔼之余音:“韦尔斯利,您有何心愿呢?” “天主在上,我希望,兄长能获取接下来的战役所有的胜利,避免更多的伤亡,平安凯旋。”她闭上眼,安静地回答。 “上帝会听到你虔诚的心。”神甫说。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认为,神会赐福于这个纯真美丽的处女,毫不吝啬地施以眷顾,将庇佑赠给自己的信徒。 至少他是这么笃定的。 艾薇没有抬头,但她知道此刻神甫的表情一定满怀欣赏与爱怜,就如同他一贯的慈悲心肠。 然而这时,一片祥和宁静之中,突然,教堂里骤起一声惊恐的尖叫。 她睁开眼,面前的一幕残忍而血腥,独属于人体内血液的气味顺着吹进窗户的风扑鼻而来,乌鸦循着死亡的气息追寻进屋,神坛之上的赞美诗骤而停歇,被画上一个由罪孽洗礼的休止符。 亚瑟的挚友,他最坚定的同盟与支持者,卡斯尔雷子爵罗伯特?斯图尔特,竟在与神最接近的距离之间,当众割开了自己的喉管,身下血泊蔓延成河,一把锋利的开信刀正躺在手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鬼神避让 罗伯特的身后有一面镜子,倒映出他满身猩红的身体,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在涸辙间拼命挣扎。 艾薇走过去,蹲下身看着他。 他还没失去鼻息,痛苦地按住自己鲜血直冒的脖颈,黯淡的瞳孔出现她的那一刻,忽然闪过一寸微弱的光。 他苍白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然而还未构成一个足以辨认的嘴型,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咕噜声响,在眨眼间便断了气。 深灰色的眼睛映出穹顶巨大的壁画,纯洁美善的天使与幼童形态的丘比特追逐嬉戏,毫不忸怩地袒露自己的裸?体,在众神的祝愿里茁壮生长。 艾薇俯下身,在他未瞑的眸子里,探寻到了恐惧、畏怖与癫狂。 他是最虔诚的天主教徒,然而上帝却吝啬赐福于他,反而让他用这样骇人听闻的死法,亲手了结这颗曾炽烈跳动过的心脏。 她张开微颤的手掌,替他合上眼帘,却沾了满手的湿黏血迹,覆盖错落的指纹,在筋脉里如藤蔓肆意疯长。 她从不畏惧生血,甚至能从中得到可怕的乐趣。 然而因为这滩鲜血的主人,来源于兄长的挚友,她的手有了些微的颤意,虽然仅限于此。 他的眼球却在手心里鼓凸,像颗不甘沉寂的皮球上下跳动,视网膜神经未随生命终结而失去反射的能力,又或许是他最后的显灵。 可惜上帝所在之地不欢迎活跃的亡魂,在短暂的数秒后,手下的器官又陷入宁静。 艾薇和他的面孔仅有三英寸距离,浓重的腥气随血液凝固,化成一双大手攫住周身漫漶的褐红。 微微翕动着嘴唇,于死寂中,她轻声说:“我会让凶手去陪你,做你在地下的奴隶。” . 罗伯特的死很快被定性为精神失常而自杀,可怜的大臣因为工作压力过大,产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因此选择用一把刀结束生命。 这个悲剧的前因后果似乎合情合理,国王本就因疾病而神志不清,并未深究此事,罗伯特的职位很快被坎宁的同党取代。除了罗伯特生前的好友与亲人,一切风平浪静。 但安娜对自己儿子挚友的死毫不关心,在与威尔伯顿夫人等人谈论的时候,也只是用冷漠的语气,称其为无法理喻的愚蠢男人。 在他们眼里,自杀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孽,将上帝赐予的身体发肤毁损,无异于是被撒旦蒙了心。 死人已经被抛之脑后,她们只津津乐道于亚瑟即将率领大获全胜的英军归来的消息。 -- 第104页 “韦尔斯利夫人这次当之无愧应该坐最中间,您可是大英雄的母亲。” 几个贵妇连忙赶来参加莫宁顿庄园的茶会进行巴结,脸上堆满粉扑扑的笑容,围在安娜身边,用一副尊敬而艳羡的目光盯着这个春风得意的老妇人。 安娜心情大好,用一把镶着钻石的羽毛扇遮住咧开嘴的笑意,她的地位从未如此崇高,母凭子贵的愉悦令落魄了半辈子的她仿佛身在云端。 德?克林夫人立刻接上:“可不是,韦尔斯利将军即将受封为威灵顿公爵,全爱尔兰都将以他为荣。” “什么?公爵!”威尔伯顿夫人顿时发出夸张的惊呼,“你现在是公爵老夫人了呀安娜!要知道,全英国的世袭公爵才几个。啧啧,不愧是我们都看好的亚瑟,我当初就说,你这小儿子会给你的家族带来至高的冠冕。” 然而她这话说出来自己也发觉漏洞百出。毕竟当年带头和众贵妇私底下嘲笑亚瑟的人就是她自己,闻言,邓尔利斯侯爵夫人和德?克林夫人不禁意味深长地对视,互相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这个如今殷勤献得过了头的贵夫人,曾经称亚瑟为「一无是处的花花公子」,「注定一辈子当垫脚石的可怜虫」,将他贬为全伦敦最不可能翻身的窝囊废。 果然,从前谁嘲讽得最得意,今日就是谁最热衷于讨好,把自己满面敷粉的骄贵脸孔揭下来,拱手相送于上位者的脚底任凭踩弄,这是这个大陆自建立以来便亘古不变的定律。 到了预定的日子,亚瑟在欢呼声里凯旋,无数市民站在道边为他喝彩,甚至鸣起了专为庆贺英雄归来的礼炮。 “荣耀归于韦尔斯利!” 他们高喊着独属于亚瑟在军中的胜利称号「杜罗」,代指万岁,如同庆祝一个重大的节日。 亚瑟骑在白马之上,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英王的威斯敏斯特宫,迎接独属于他的授爵仪式。 艾薇坐在观礼的席位之中,视线一瞥,她窥见坎宁和阿丁顿阴沉的脸,两人皆是缄默不语,互相传递心照不宣的怨恨神情。 嫉妒与不甘在深渊里萌芽拔节,吞噬了心肠,将他们的面孔染成晦暗的色泽。 他们的同党们聚拢周围,都在小声窃窃私语,面对亚瑟的方向,眼神不约而同,皆是隐藏于眉目之下的忌恨与恼怒。 这时她看见凯文走过他们身旁,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他穿一身只出现在宫廷正式场合的深红色丝绒大衣,缀有四条貂皮,家族冠冕上有一个流光溢彩的金环,上饰8枚红色金叶片,举手投足间,祖先身为凯尔特征服者的压迫与尊贵的气息瞬而吸引所有人的注视。 后者集体谦恭地俯首行鞠躬礼,语气尊敬:“晚上好,克拉伦斯公爵先生。” 不出意料,他仅仅以目光扫视一眼,甚至未停下作任何回礼,高傲一如往常,不动声色地坐下了属于他的位置。 然而他是全场地位仅次于亲王的唯一公爵,放眼现在整个威斯敏斯特宫。 唯有即将受爵的亚瑟能够与他分庭抗礼,没有人敢对他表示不满的情绪。 他高贵的出身与辉煌的祖上让他拥有倨傲的底气,即使从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也阻止不了其他贵族和大臣来搭话的意图。 就在他们攀附之心蠢蠢欲动的时刻,“恭迎吾王!” 卫兵突然发出一道高声的呼喊,随即全体起立,凝视英王乔治三世在庄严与宁静中从大门口缓缓走入殿堂。 艾薇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端详这位老人。 他的面孔上布满暗沉的寿斑,身上已不可避免地带上死气沉沉的气息,青春女神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垂怜于他,而冥王普路同更是一视同仁,派出病魔前来侵夺凡间君王的,令他颓败蹒跚,拄着拐杖依然体力不支,在花岗岩地砖上险些摔倒在地。 侍卫连忙上前搀扶,维持他作为君主的尊严,而后递上一只金盘。 满堂焦点之中,明亮的光影集聚,亚瑟双膝跪地,等待英王的册封。 日光透过窗棂洒落他的金发,侧脸静谧而果决,如同神明之子。 “英王先祖在上,乔治三世遵从枢密院之决议,亚瑟?韦尔斯利敕封为威灵顿公爵,愿上帝帮助威灵顿公爵阁下,愿荣光归于亚瑟?韦尔斯利先生。” 英王宣读过诏书,手持一把宝剑,轻轻敲打他的肩膀。 随后,乔治三世从金盘里捧出那顶代表荣耀与光辉的冠冕,戴于他的发顶。 此时侍卫一齐半跪致礼,“愿上帝庇佑威灵顿公爵阁下。” 英王关注他的目光充满赞许,又附在他耳边叮嘱了什么,满意地扬起慈祥的微笑,在侍从的簇拥下离开了宫殿。 “祝贺您,威灵顿公爵阁下。”坎宁率先走到他身旁抚掌,脸上笑容在表皮间停留,像一匹发现猎物后抑制兴奋的狼。 尽管在旁人看来,空气照旧寻常,这两个人不过是在进行同僚间的客套。 然而亚瑟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沉默地盯着他,眼底波澜暗涌,却只有他的妹妹知道这是他发泄怒气的前兆。 这时阿丁顿亦站起,缓缓靠近亚瑟,“虽然我们过去造成了一些不愉快,但我仍要尊称你为威灵顿公爵。” “我想,罗伯特如果也在这里,心里不知是嫉妒呢,还是真心实意为你感到高兴。” -- 第105页 坎宁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都是爱尔兰之子,您如今爵位可比他高得多,不知他会怎么想呢?” 亚瑟本已拼命抑制失控,谁料坎宁主动挑衅般地提出,挚友之名一入耳,他温文尔雅的脸顷刻涨红,双手死死紧攥衣角,才控制自己没挥拳抡上去。 “你不配提罗伯特!”他海蓝的眼瞳瞪着对面似笑非笑的男人,“乔治?坎宁,最好把你恶心的嘴脸从我视线里挪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韦尔斯利……”坎宁微笑着退往阿丁顿的身后,后者伸臂拍他的肩,笑意隐微不明,“罗伯特不过是一个厌弃生命的自杀者,死了也上不了天堂,按照法律,自杀者尸体应用木棒捅穿心脏,我们能让他免受这份耻辱,已是对他最大的宽容,韦尔斯利,你对这个处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亚瑟微闭眼睛,脖颈青筋愈发暴起,眼看着隐忍的情绪即将忍无可忍而爆发,艾薇冷静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众人的眼神顿时转向她。 “哦,你的妹妹,现在我是否应该尊称一声威灵顿公爵小姐呢?” 阿丁顿嘲弄地笑起来,绿眼睛里射出奇异的光芒,轻蔑从嘴角肆无忌惮流露,“一个妄想和男人争抢财富的女人。” 他摇摇头,似叹息似戏谑,“你得感谢中世纪已经结束了,否则你不可能从火刑架上救下你亲爱的妹妹。她必然会被教会打上女巫的罪名,想象吧,这么可爱漂亮的女人被烧成灰烬是什么模样,该多可……” “阿丁顿!” “你个混蛋!” 两声斥责几乎同时响起,人们惊愕地发现,本应袖手旁观的克拉伦斯公爵竟喝止了阿丁顿的出言不逊,他们还是首次看到震怒的他,俊美如神祇的容颜显出憎恶,白皙到不真实的肤色染上因愤怒才会出现的淡红。 阿丁顿果然对他的插手始料未及,与坎宁一同惊讶地看向他。 克拉伦斯公爵平日很少发言,一旦开口,便足以掷地有声,“闭上你粗鄙的嘴,即刻,现在,滚回你们的宅邸。否则英王的桌案前将立刻出现你们的弹劾令。” “克拉伦斯公爵阁下,介入其他人的争端,可向来不是您的作风。”阿丁顿的眼睛里疑惑且强硬。 克拉伦斯公爵阴沉地盯着他,“我厌恶你那双狂妄自大的犬眼,侮辱女人,也不低头看看自己是什么肮脏货色,下流的一只狗,也配列席议院。” 话音刚落,他立刻起身,甚至没有回头瞥一眼阿丁顿的脸色,和侍从一道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 大会不欢而散,亚瑟立即脱去自己的公爵华服,纵马前往挚友的墓碑。 它在西敏寺里孤独地占据一隅,有只毛色蓝绿夹杂的猫头鹰栖息在橡树上,居高临下地朝人声处张望。 传说夜枭是地狱的使者,凡间的一切响动都足以引起这位自命不凡的活物不满,扑棱了两下翅膀,在寂静的半空扇动冷气。 “他从来不会犯任何错。”亚瑟的声音已尽力保持冷静,在这里安葬的皆是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幽灵不应为人类的悲伤而烦忧。 “他唯一的错,就是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艾薇声音隐隐在风里摇曳,“哥哥,你为了爱尔兰人民主张天主教解放,他即使知道会引来坎宁一党的强烈反对,也义无反顾支持你的意见。 他希望我为爱尔兰带来福祉,据理力争让我的工厂得以畅通无阻地开启,却导致了杀身之祸。可怜的罗伯特,他们给他下了致幻药,却被误认为是精神失常,来掩盖阴暗的手段和诡计。” 亚瑟眸色骤深,咬牙切齿:“他们真该死。” “是啊,都该死。他们试图让我们害怕、畏惧,让我们知难而退,杀了我们最亲密的伙伴,最坚定有力的支持者,以此来遏止我们的崛起,惩罚我们的离经叛道。” 艾薇语气镇静,却如酝酿一场最盛大的风暴,淅淅沥沥的冷雨渗入骨髓,引发脚下细草发出茎叶摩擦的抽泣。 “让妹妹因为性别和身份被侮辱,是我的过错和无能。” 她制止哥哥的沮丧,抬起他低垂的下颌,让他与自己视线正对:“别妄图改变他们,没用。你难道没明白他们话里的威胁吗?一旦他们彻底掌权,火刑架就是我的归宿,那既然他们鄙夷女人,那就让女人将他们毁灭,这不是更讽刺吗?” 她停了停,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打碎了冰封墓地的岑寂:“我亲爱的哥哥,你看到了吗?他们的目光投向你头顶冠冕的时候,我只窥见了敌视与仇恨,不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们的下场只会和他一样。” 亚瑟闭眼默认,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瓶白兰地,弯下腰放在墓碑前,扭开瓶塞。 “罗伯特向来视酒如命,却并不沉溺。”他说。 借着月光,艾薇看见兄长的脸颊上,有一滴泪痕。 “别哭,亚瑟?韦尔斯利。”她冷声,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毫无表情的面孔上辗转,自光明泅渡至黑暗,“眼泪毫无用处。” 艾薇站在橡树遮盖的阴影下,看不清她的神色,他微微抬首,视线正对她高傲的头颅。 她俯下身,亚瑟半跪于她的身前,如同救赎罪人的天使。 伸出手,以指腹抚摸他的眼睑,为他抹去泪水,冰凉与温热倏而相撞,她的嘴角却弯成一朵妖异的鸢尾。 -- 第106页 “哥哥,你所流的眼泪,我要让他们用血来还。” “艾薇……”他艰难地开口,嘴唇干涩得甚至发不出声。 随后他听见刀尖脱鞘的声音,像冰面骤然破裂,清脆而冷寒。 是那把罗伯特用以自杀的开信刀。 旋即,在亚瑟愕然的目光里,她竟将刀刃划开自己的掌心,湿热的鲜血横流,顺着密密麻麻的手纹一寸寸淌下来,将脚下细草野花浇得浑身一凛。 另一只手握住白兰地的瓶身,透明的酒液洒落血痕斑驳的手心里,却并未颤抖分毫,就像一双活生生掐断神经失去知觉的手。 “我要让他们死。”酒瓶被她掷倒在泥泞之中,她蓦地大笑,张扬而毫无畏惧,足以令鬼神避让,“都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疯批女主和沉稳男贵族的故事,艾薇要开始了。 第70章 婚约 授爵仪式才过,第二天一早,庄园里来了一行穿戴正式的客人。 见到坐在客厅里的亚瑟后,他们瞬间满脸堆笑,扯出谦卑如仆的言语:“我尊敬的公爵阁下。” 随后又向艾薇示意:“几年不见公爵小姐,您越发美丽了。” 这时女佣瑞秋为来人端咖啡的动作突然顿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朗福德伯爵?” 她立即收敛职业性的笑容,冷淡地把碗盏随手扔到他们面前的小桌上,甩下一声从鼻子里哼出的冷笑,转身就离开了。 朗福德伯爵一家顿时面色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老伯爵率先站起,向沙发上始终一声不吭的亚瑟弯腰赔礼:“当初是我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冒犯了公爵阁下,还请先生用您宽广的心胸稍作原谅。毕竟一个英雄一般的人物是不会和愚者计较的。” 亚瑟自小的良好教养让他无法继续冷漠下去,勉强地微笑了下,礼貌地回答面前的小脑袋老头:“伯爵先生,您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记得比我更清楚,您觉得该原谅,那原谅也无可厚非,您说是吗?” 朗福德伯爵和他的长子迈克斯不禁满头大汗,屋里是典型的秋季天气,他们却已是燥热难当。 亚瑟才拿起水晶盘里的一只刺角瓜,老伯爵便赶紧殷勤地献上一把水果刀,甚至细心地把刀尖对向自己,生怕它伤着尊贵的公爵先生。 然而艾薇没来由想起他拿手杖戳亚瑟鼻梁骨的情态,放在此情此景对比,实在过于讽刺。 “啊,公爵阁下……”迈克斯接过父亲的话,言辞不吝赞美,“您现在可是全大不列颠都赞颂的大英雄,就连贝多芬先生也为您作了庆贺大获全胜的交响乐,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意我父亲小小的失言。 特别是我的妹妹在闺房里也经常念叨您的名字,为此斥责她目光短浅的父亲不下百回,您看在与我妹妹过往的交情上,不妨施以宽容。” “妹妹,你说是吗?”迈克斯和朗福德老伯爵的眼睛立时转向一直坐在角落不敢插话的女人,她这才抬起脸,露出被宽边帽檐遮住的脸孔。 “您说得对。”女人的声音细如蚊呐,几乎是被迫地勉为其难应和。 艾薇辨认了半晌,才发现她是哥哥曾经的恋人,凯瑟琳。 她过去是个皮肤娇嫩、水灵灵的贵族小姐,然而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枯黄干瘪的苹果,所有赖以绽放魅力的光泽全部消失,成为了一个泯然众人的老姑娘。 亚瑟就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已翻天覆地。 时过境迁,曾经他只能仰望的星辰跌落为泥地里籍籍无名的尘埃。而过去人人轻视的穷小子变成了荣耀加身的元帅与公爵。 她已经三十岁了,没有人愿意上门求娶,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只有嫁人育子,而过了那个黄金年龄,她就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蔫了下去。 艾薇以旁观者的态度注视着垂眉敛目的她,大脑突然漫上一层悲哀。 明明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平等的肉身和灵魂,却永远只能做后者的肋骨,永远镶嵌于被忽视的身体部位,沦为附庸,甚至是可耻的累赘。 男人三十岁未娶妻是风流倜傥,而女人到这个年龄还是老姑娘,就是罪过和沦为笑柄的对象。 歧视和束腰一样,后者侵害女性身体,前者压抑心灵、剥夺她们的自尊。偏偏这几样都是成为健康的人最重要的东西。 女人活着,不是为了成为能相夫教子的行尸走肉,更不是充当传宗接代的机器,而是要做一个健康的人,一个拥有权利、得到尊重的人类个体。 然而在这个漆黑的夜空里,艾薇看不到闪烁其间的光亮,只有无尽的羞辱与打击,将千千万万个女人困在这座由鄙夷和压迫构筑的监牢里,锁在尘封千年的冰面之下,恐惧潜藏于她们的骨骼末梢,在灵魂深处威胁地喘息。 试图觉醒的勇士却被扼住喉咙,强硬地剜去渴望日光的眼珠,熄灭点亮路途的蜡烛,被吞进魔王的肚子里。 但哪怕再卑微再平凡的男人,也能靠功绩与赞誉摇身一变实现阶层的跨越,而她们呢? 所属的性别已被打上从属品的烙印,过人的的才华和头脑不过是招致蜚短流长的借口,唯一能够让人刮目相看的容貌也弹指即老,这个世界,是她们永远无法挣脱的囚笼。 艾薇自始至终保持缄默,亚瑟也同样未对朗福德伯爵一家的请求表示回应。而他们见公爵先生无动于衷,立即坐不住了。 -- 第107页 老伯爵晃着颤颤巍巍的身子从沙发上摇摆而起,过来把女儿拉到亚瑟身边,指着她说:“请您相信,我的女儿凯瑟琳对您仍然一片痴情,您当年在千百朵玫瑰里偏偏挑中了她,您应该不会变心吧?” 他的长子也在附和:“公爵阁下,我想您一定不会忘记当年的情谊,初恋往往甜美而珍贵,这段记忆理应长久保留。” 他们将所谓的掌上明珠、心爱的妹妹当成一个讨好巴结的工具,像送礼一样塞给自己的哥哥。 而凯瑟琳已是畏惧于直视这位被当成英雄的威灵顿公爵,却还要作出一副心甘情愿的甜蜜笑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昔日深爱的情人。 亚瑟摇头:“我一直记得您的掌上明珠曾经给予我的温情,她的爱让我得以在印度生存下去,我当然不会忘记。” 朗福德伯爵顿时如释重负,却像推销一件商品:“我敢拿爵位和名誉起誓,凯瑟琳至今仍是纯洁的处女,配做您的新娘。” 迈克斯搭话道:“这点我同样能够为我的妹妹担保,她的身躯如天使般纯净姣好,像您这样的人物,只有处女才配得上成为您的妻子。” 他们宣传这件引以为傲的美德,如同抚摩一件珍爱的瓷器用以吹嘘和夸耀,这让艾薇想起前几日在广场上看到的处刑,一个打扮考究的绅士当众鞭打他的未婚妻,只因她背叛了自己与青梅竹马私奔,风卷起她的裙摆,艾薇甚至能清楚望见她的贞操带。 一条铜铁打造的金属带,紧勒于两腿之间,裹住女士的下?体,来满足男人可怕的性私有欲。 丈夫用它来绑缚妻子的贞洁,保证她对自己的绝对忠诚,不允许占有物有分毫欲望,却纵容他们自己在外和各阶层的不同女人上床,寻花问柳,沾沾自喜地散布私生子。 如此厚颜无耻的工具,她绝不会让它再出现,理应随着现在占据主导地位的黑暗男权社会,一道化为灰烬。 . 安娜对这件亲事嗤之以鼻,睁开她灰蒙蒙的眼珠,把玩着她刚得来的祖母绿首饰:“照我看,在他们上门时就应该把他们驱逐出去,妄想把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塞到韦尔斯利的庄园,我们可不是垃圾堆。” “母亲!”亚瑟制止了她的进一步侮辱,神色间有几分恼意,“请您对凯瑟琳予以尊重,她是一个好姑娘。” “好姑娘?”安娜眼里只有璀璨晶莹的珠宝,目光贪婪而餍足,“拔了羽毛的山鸡,却自以为是只凤凰。” 亚瑟一向不喜欢和人争论,特别是面对自己的生母,更加失去了辩驳的兴趣。 他也懒得去回应,视线一瞥,看见妹妹正在窗外的花园里,专心栽一丛鹅黄郁金香。 他走向她,颀长的黑影覆盖了娇艳的花瓣,艾薇抬起头,与哥哥的瞳孔对视。 “我要结婚了……你认为我的选择正确吗?”他的神情有些犹豫,微微偏转面庞,避开她的眼睛,俯身去闻郁金香并不存在的气味。 “如果你认为婚姻不会使你们两人感到痛苦,那就不用纠结。” 凯瑟琳对亚瑟即使只有敬畏和盲目的崇拜,两人之间毫无共鸣。 但艾薇认为,只要这两个当事人愿意,她就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哥哥的决定。 他在郁金香葳蕤的花丛里抬起头,倏地盯住她的脸,嗓音竟有些颤意:“艾薇……你真的这么建议吗?” 海蓝色的眼瞳里,惊讶、愕然、不知所措的情绪缠绕而生,顺着这双不可思议的目光钻入她的大脑。 “只要你确认能给她带来幸福,那我毫无疑问支持你的选择。但如果你骗取这个可怜女人的情感,仅仅是因为同情和怜悯,自以为和她结婚是种解救,那原谅我不会和你站在一条线上,即便你是我的哥哥。” 艾薇的态度很坚决,导致他闭了闭眼,说:“我确定我还爱她。” “那就坚持你的初衷履行婚约,承担你的责任。” 她的面色一直风平浪静,似乎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用置身事外的态度提醒他,她的身份是作为自己的妹妹,而非其它。 他无法探寻她心底真正的情绪,脸上倏而掠过一丝落寞,如同夜幕降临,但又极快地隐去了。 他心里升起的失望迅速压抑了下去,理智及时制止了掀翻的波浪,仅仅溅起些微浪花,便立刻重归安静。 她再次蹲下身埋头于那一丛郁金香,他有一瞬间几乎要失态,即将伸出手去攥住她裸露在外的纤细腕骨,却在一刹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倏而从天而降,滴落在肌肤上漾起奇妙的涟漪,清醒重新占据了上风。 “这英格兰的天气真是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伸出的手把艾薇极自然地从地上拉起来,“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看了台湾学者李贞德的《公主之死》,北魏的兰陵长公主贵为万人之上的公主,却被驸马刘辉殴打家暴至死,一尸两命,事后刘辉在皇帝的支持下却官复原职,安然无恙,理由是家丑不外扬,法律只用来保护男人的尊严和名誉,向女性偏斜的几乎没有。 灵太后很生气,说“自古至今,哪有这样可怜的女人?正因如此,我才伤心啊!” 整场审判下来,只有她力排众议,冒着朝野的压力进行干预,坚持要判处刘辉死刑。 因为只有女人怜悯女人,也只有她有权力为血亲复仇。虽然这样的反抗也极其微小,还是被男权狠狠压制了。 -- 第108页 现在的法律和观念一直在提倡男女平权。但那个时代实在过于黑暗,女性几乎伸张不了任何权利。 因此那几位诸如叶卡捷琳娜大帝和伊丽莎白一世、维多利亚女王等几位女性掌权者的出现才弥足珍贵。 但她们同样冲破了重重男性构建的黑暗世界的阻隔才得到了权杖,失败者诸如玛丽?斯图亚特,即使贵为苏格兰女王,还是因为女性的身份不被教廷和议会承认统治的正义性,被迫逃到英格兰,最终在伦敦塔被处死。 包括阿拉贡的凯瑟琳,即使身为双王之女,带领自己的军队镇压了苏格兰的反叛,却因为丈夫的花心和出轨,被教会判处离婚后落寞而终。 现实很残酷,因此这篇文女主的野心并非纯粹的贪念和欲望,她一直心怀使命感,她作为一个受现代思想熏陶的女性,比置身其中的原住民更痛苦,就像女诗人狄金森的诗句「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处于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里,她既然被派来了这个时代,就要挑起重担、承担她的职责,带领已经压抑了千百年的女性走向属于她们的黎明。 她要筑建一个男女平权的国度,但是在现在的条件下,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压迫难以改变,她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手段进行反抗,把顽固的上位者毁灭,才能重构新秩序。因此会显得疯批不可理喻,然而这时她唯一能够抗争的方式。 当然,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后,她会是个理智、宽容、充满爱意的统治者,觉醒和教化才是她的初衷,如今的一切不过是途径而已。 第71章 毒酒 亚瑟发觉,婚期临近的这几天,艾薇平静得有些怪异。 她既不表示喜悦,也没有任何不满和失落,在家里也经常看不到她的影子,难得在起居室里瞧见她的时候,艾薇都在埋头用鹅毛笔蘸墨水写着什么。 他靠近了过去看,发现妹妹在亲手撰写一张张婚礼请柬,潇洒的斜体字飘逸却清晰,印花的信纸散发一股浸泡过的茶香,按照名单一丝不苟地写下被邀请宾客的姓名。 大多都是故交,诸如威尔伯顿伯爵、邓尔利斯侯爵、德?克林一家,以及几个彼此熟识的好友,帕特里克和坎贝尔勋爵等人,都是出名的青年才俊。 此外还有一些对兄妹两友好的内阁成员和政客,都在被邀请的范围之内。 他自己也说不清突然漫上的情绪究竟是什么,视线扫过墙上悬挂的狩猎女神画像,敏锐的眸子一眼便捕捉到画纸角落上的签名。 顿时,他只觉一股类似未成熟柑橘的味道堵在喉咙口,酸涩得吐不出一个字。 似乎意识到哥哥的异样,艾薇诧异地抬头,瞥见他的脸色果然不太正常,不免关切地问:“你是不接受我的帮忙吗?” “当然不是。”他摇头,努力恢复面色,声音里却隐约透出颤抖,“我很高兴。” “艾薇……你会离开我吗?”沉默间,他突然问。 应该是自我发觉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亚瑟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也会接受别人的求婚吗?” 她笑起来,把鹅毛笔放回黑黢黢的墨水瓶里,反问道:“哥哥觉得呢?” “我揣测不了你的想法。”他看着妹妹低头把信纸上的墨滴吹干,停了半晌终于回答。 “亲爱的哥哥,难道你觉得有人配做您的妹夫吗?” 她笑吟吟的表情倏而就令他莫名紧张的心缓和下来,若无其事地回应:“当然没有,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向你求婚,我可不会任他得逞。” . 威灵顿公爵要结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伦敦,凯旋的功臣即将大婚,这样传奇又带点香艳的新闻无异于是万众瞩目,人们不禁好奇哪家的姑娘配成为公爵夫人,争相打听后,脸上一致流露出大失所望的情绪。 “新娘原来是她啊,朗福德家的凯瑟琳,姿色平平无奇的女人。” 海伦娜夫人和德?克林夫人小声议论着,坐在莫宁顿庄园的凉亭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瞅往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新娘,用羽毛扇捂住嘴巴传递各自的评价。 这场婚礼华丽又奢侈,宾客们私下里都打赌公爵家一定花费了不少于十万英镑,现在离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只有少数熟人踏着朝阳初起的钟点就来祝贺。 因此仍是稀稀落落,碰到相识的就聚拢在一起进行永不疲倦的谈天说地。 话题就是现成的,婚礼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凯瑟琳?基蒂?帕克南,毫无疑问是这次宾客们谈论的中心。 德?克林夫人与海伦娜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同样对新娘投以不屑,唇角的痣勾起,素来尖刻的嗓音被刻意放低:“她曾经确实算个美人,但也只是过去时了,也不知亚瑟看上她什么,还信守婚约要把她娶进门。” 她的眼角用墨水粗重地画过,为了让瞳孔显得更大,当时的女人都是用这种液体勾勒眼线。 虽然要冒着一个不慎就会瞎眼的风险,但德?克林夫人已是老手,这项技术早已掌握得炉火纯青。 “我打一万个赌,安娜一定阻止过她的儿子向凯瑟琳求婚,像她那样骄傲的性子,打心眼里看不起所有不如自己的人。可惜别看亚瑟性情温和,打定主意的事可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 “那还用说?”德?克林夫人夸张地叫起来,“安娜一定为了这个媳妇和儿子吵疯了,说不定砸了好几个花瓶呢,真遗憾,我倒挺想看看鸡飞狗跳的画面。” -- 第109页 海伦娜摇摇头:“我不这么觉得,安娜可不敢和亚瑟争吵,他首先是位公爵,其次才是她的儿子。” 这两位贵妇一大早就来准时交流意见,全然不觉自以为压低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格外明显。甚至足以让来来回回忙碌穿梭的佣人们听得一清二楚。 “亲爱的,你来瞧瞧,这帷帘可是佛罗伦萨刚出产的丝绸,啧啧,这质地……” 海伦娜却打断德?克林夫人的羡慕,朝一点钟方向无声地努了努嘴。 后者循视线望去,脂粉满溢的脸上顿时展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彼此眼中都是了然的神情。 他们的视角里,公爵的妹妹,艾薇?韦尔斯利小姐正和一个风度翩翩的金发青年打得火热,白皙的面孔上浮现出热烈的微笑,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蓝玫瑰,美艳而不乏动人的纯净。 “艾薇小姐的美貌在伦敦一直数一数二,你看,没有男人不会为她的魅力所倾倒。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求婚呢?” 德?克林夫人不禁感慨,却听到海伦娜的嗤笑,“她天性喜欢和男人周旋,怎么可能愿意乖乖遵守婚姻所必备的忠诚。” “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姑娘,却不知道婚姻才是她最适合的归宿。”德?克林夫人一向很喜欢艾薇,此刻眼里满是惋惜,“只有嫁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她才能得到幸福,对丈夫温驯顺从,不比如今和各式各样的男人假以辞色舒心得多?” “她显然不知道温顺是女人必须拥有的品德,我不明白,难道安娜没有教会自己的女儿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吗?” 海伦娜批评道,然而一瞬间,她认清了那名金发青年的脸。 “天哪,那是奥古斯特王子!”她忽然惊叫起来,“他还真是死性不改,还想着艾薇能答应他的追求呢。” 德?克林夫人听到女伴的感叹,眯了眯眼,说:“我认为艾薇小姐也未必不会答应他的求婚。毕竟有再多的钱和名声,都比不上一个王妃的头衔。哦,快瞧,好戏要开场了。” 她啧了一声,隐晦地抬起手,朝花园的另一边方向指了指。 海伦娜夫人应声瞥了眼,当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呀,克拉伦斯公爵来了,他和艾薇小姐向来不对付,等着吧,这回我们又有热闹看了。” 瞧见公爵大人带着一行侍从到场,庄园的仆人立刻围拥上前,向他鞠躬行礼。 亚瑟也走近他,客套地握手表达尊敬:“感谢公爵亲临敝地,参加我这个小人物微不足道的婚礼。” “威灵顿公爵阁下是帝国的英雄,敝人何其有幸,得以一览您终身大事的盛况。” 两人的态度相当疏离,亚瑟的人缘向来很好,待人真诚,和所有志趣相投的同龄人都能打成一片。 唯独面对眼前这位克拉伦斯公爵,温和的神情骤然蒙上了一层漠然。 这副敌意太过明显,导致身边的管家佣人都大惑不解,明明之前是相互邀请做客的交情,今日却冷淡如陌路。 两人勉为其难地寒暄过后,这时凯文的好友帕特里克走过来,观察着亚瑟离开的背影,叹息道:“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吗?太可惜了,我记得上次你为了他的妹妹,还和议会的那帮伪君子撕破了脸。”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凯文深蓝的瞳孔沉沉地盯着自己,目光里有些警告的意味,示意他即刻闭上嘴巴。 帕特里克赶紧识趣地不再提,视线来回逡巡,好奇地问:“说起来,怎么不见韦尔斯利小姐?” 然而随即,他看到了正和奥古斯特谈笑风生的艾薇,再次深感自己多嘴,及时停止了吭声。 他潜意识里认为,过去艾薇小姐把克拉伦斯家族整血亏这件事惹得自己这位公爵朋友不快,那两人现在还是仇人,因此最好少提为妙。 “专心关注你自己的种植园吧,南印度群岛的天气不容乐观,你最好早点实施对策,保住钱包里来之不易的几个先令。” 凯文冷冷道,这句提醒立即引起帕特里克的愁苦,垂头丧气地说:“是啊,这年头半个金币都不好赚,种植园的生意已经算残废了,我看,早点全部卖给韦尔……” 眼看那个名字又要脱口而出,他瞅了眼身旁公爵的脸色,却发现他并没有恼怒。 反而,公爵神色平静地走近长桌之前,伸出手取了一只摆放在那里的玻璃高脚杯,优雅地斟了小半杯葡萄酒。 紫红的色泽晶莹剔透,杯沿刚靠近唇畔,他倏然面色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旋即放下了酒杯。 “你是不习惯它的气味吗?”帕特里克说着,伸手想要接过那只高脚杯,一不小心,却被碰翻在地。 幸好脚下是草地,脆弱的玻璃未碎裂成片。但其中盛着的上好葡萄酒却可惜地淌了出来,形成浅红色的小水泊。 帕特里克像个闯了祸的孩子,连忙转身去向管家要新的玻璃杯。这时,一只毛色雪白,爪子却是紫罗兰色的猫跑了过来。 似乎是觉得这液体的颜色颇为漂亮,它按捺不住自己天性的好奇,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舔了舔,像是很满足的模样,意犹未尽地低头试图再行品尝。 仅仅过了片刻,下一秒,它还未扬起脑袋,整个身子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如遭电击,随即骤然倒地。 蓝色的眼睛却还没合上,像是忍受着剧烈痛苦,没过多久便一动不动,竟似乎是死了。 -- 第110页 “把尸体抱出去,不要让任何人发觉。”凯文立刻低声吩咐身旁的侍从,神情冷静异常,“在庄园门前的街口撒大量英镑,让拥挤的人群堵住前来的宾客,趁这个时间把这里的酒全部换了。” 话音落下,他走向花园的另一边,目光掠过相谈甚欢的艾薇和奥古斯特,迎着他们惊讶的眼神,弯唇勾起一个嘲谑的微笑。 “是我打扰你们了,尊敬的王子殿下,韦尔斯利小姐。” 第72章 决斗 他出现得过于突兀,令奥古斯特有些猝不及防,笑容顿时僵住。 反应过来后刚欲回礼,然而随即发生的一幕令人惊愕,眼瞳倏地睁大了。 只见素来冷漠的克拉伦斯公爵先生,竟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两只手腕,死死攥入掌心,另一只手强硬地扣住她的腰。 随即不容反抗地把她横抱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高贵的公爵小姐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带出了庄园的大门。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陷入愣怔,然而公爵的侍从竟随身携枪,无人敢上前把女主人抢下来,只能仓惶地跑去禀告正和新嫁娘相对而谈的新郎。 然而那一行人离开得太快,等他带着人来追时,迅速消失在街口拥堵的人群里,找不到半点踪迹。 “你疯了吗!”艾薇在他做出如此疯狂举动的那一刻。因为难以置信而愣了半秒,等到回过神时,她当即开始剧烈的挣扎,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所有的力道不过是激起他的征服欲,攥住腕骨的手力道愈发加重,她就像一叶在风暴里飘摇求生的小舟,羞辱和受压迫的痛苦一齐袭来。 然而凯文却一直没有开口,任凭她如何咒骂,也始终一语不发。 这时她发现,向来宽阔的街道,今日却拥挤得壅塞不通,所有人都在尖叫和狂呼,追逐着头顶纷纷扬扬洒落的金币和英镑,全然压过了她的声音。 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和穷人趴在地上疯狂争抢,像一头头贪婪吮吸骨头的狗,伸出溅满泥泞的手,为了一张张印着乔治三世头像的纸币挤得头破血流,一声声不堪入耳的粗话此起彼伏,伴随着笑声和哄闹拼命钻进已经陷入窒息的耳中。 前来祝贺婚礼的贵族宾客们都被堵在人群之外,人人西装革履,太太们华妆綷綵,站在远处目睹着这一场闹剧,脸上无一例外露出嘲弄的讥笑。 此刻,英格兰的天气又发挥了它喜怒无常的本性。突然间,阴云忽起,雨滴落地,瞬间愈演愈烈成倾盆大雨,将原地的人群不份、等级高低,通通淋湿了个透。 争抢的人们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架势,任全身泼满唾液与雨水,也坚持埋头于那一地天降馅饼,乞丐般的小孩们更是趁此机会,发挥身材矮小较为灵活的优势,穿行于人群微小的缝隙间,嬉笑着和同伴炫耀得来的意外之财。 艾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耳边喧嚣匆匆而过,随即竟被抱进了一辆马车。 车夫显然对附近街区极为熟悉,竟沿着一条只有久住此地的土著才知晓的街巷小路,精准地绕开拥挤的人群,往陌生的地域飞驰而去。 窥探出她想跳车的意图,他只冷漠地靠近了几英寸,蓦地,她的手腕上旋即多了股冰凉的触感,竟是给她捆了副锁链。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她瞪着他,双手扭成了一条蛇,可惜那手铐锢得太紧,像一排锯齿吸住肌肤,没有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我比你更清醒。”他冷冷回答。 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立刻激怒了她,怒气逆上心头,她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尖牙如同倒刺,毫不留情地扎进脆弱的皮肉,就像唤醒了原始本性的野兽。 腥味渗进嘴唇里,在舌尖上激起近乎泥土和金属的味道,疯狂在血管和神经里冲撞回荡。 “男人……果然都该下地狱。”她恶狠狠地说。 闻言他微微颤了下,并没有强行推开她的发泄,忍耐力好得出奇。 等到雪白的衬衣染上一片淡红血痕,她终于松了口,他却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评价道:“看来你急需冷静,我尊敬的当代女权主义者,想伸张你所谓的权利,暴力可是无济于事的。” 他言及这个名词时神情漫不经心,语调古怪,带着股居高临下的轻视意味。 他的态度就像在环球剧院观赏一出莎士比亚,保持混乱中立,却无疑于增添了艾薇的怒气,猛地抬起脸,直视他的瞳孔。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强行对我实施绑架?是用你高高在上的贵族地位,还是凌驾社会的男性身份? 哦……是啊,怎么能要求你亲身体会弱者的痛苦。但并不妨碍你睁开眼睛听听周围的声音,想想你的妹妹为什么会私奔,为什么宁愿舍弃一切也义无反顾地离开,你难道从未反思过缘由吗?” “你以为这个结果是我愿意看到的么?这还得多亏您呢,公爵小姐,没有您的纵容和施以援手,她又怎会背弃自己的姓氏,回不了出生和成长的国家!”他讥讽地看着艾薇,却将她的怒气彻底激发。 “那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她受折磨吗?”艾薇的声音陡然提高,愤怒将她的澄蓝眼眸染成猩红,“她从出生开始就受尽压抑,刚成年就被逼着嫁给她厌恶的男人,在那个冰冷的家庭里唯一能够给予温暖的所谓兄长,又冠冕堂皇地要求她屈从所谓命运,接受安排好的未来,去为你们权力的巩固和延续牺牲自己的一辈子。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所有好处你都占尽,苦难却让一个弱者来偿!” -- 第111页 艾薇厉声质问结束,他却没有予以回应,而是沉默地看入她的眼底。 分钟在表盘上走了小半个弧度,马车内的空气阗然死寂,呼吸声在其间纠缠不休。 “世上又何止一个爱丽丝。”他突然说,语气里带上轻笑,“你不可能挽救所有人。” “当然,但总比袖手旁观还要冷嘲热讽有用得多。” “你是不是从未思考过其中代价?”他忽略她弦外之音的讽刺,冷静道,“从前我默认你的选择,然而今日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或许会为此付出生命,甚至连累你在乎的人陪葬。” “你什么意思?” “你兄长婚礼的酒里,被人下了毒。” “谁做的?”艾薇眉目间狠意忽起,哑着嗓子问。 “那个想把你送上火刑架的人。”他面无波澜,甚至沉稳得不可思议,“他太贪婪,既想要你们兄妹的性命,又意欲反对他的人民消失,欲壑难填,反而更容易失败。” “说清原因很难吗?”艾薇不悦地看他。 “阿丁顿不顾战争早已疲敝人心,坚持推行剥削人民的政策,早已引起大不列颠的民众不满,迟早一日将揭竿而起,推翻他和同党的掌权。 于是他索性让反对声彻底消灭,婚礼的宾客们被毒杀,他便正好以向贵族和上流阶级投毒的罪名屠杀那些民众,一箭双雕,他渔翁得利。” “他早就该死了。”她冷道,“但你为什么把我绑在这里?克拉伦斯,你也该被剁碎了喂狗。” 他故意避开这句质问,倏然捏紧她的手腕,眼神注视着她:“你的残忍和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不是吗?” 他的视线盯向艾薇的手,掌心不由自主地摩挲她的指尖,瞳孔竟透出抑制的恼怒:“就是这双手,刺杀了首相,放出恶犬咬掉了我父亲的一只胳膊,是不是?” “是呀,我就站在桥上,看着你那位跋扈了一辈子的好父亲,怎样在我豢养的伙计的利齿下狼狈尖叫,看着珀西瓦尔的马车在一瞬间被炸成碎片,连渣也不剩,再想想他们从前怎样不可一世欺压弱者的模样,真令我感到愉悦。” 艾薇一口气说完,挑衅地看着他,目光里嘲弄的笑意如一簇鲜亮的火,点燃他心脏肆意跳动的愠怒。 “闭嘴吧韦尔斯利!凝视深渊之人同样也受深渊凝视,凭借肮脏见不得人的手段以恶制恶,你谈什么拯救!”他难得生气,胸腔不停起伏,努力克制一触即发的战争。 “谁说满身污泥的人不配当救世主?英雄,就一定光明磊落,全无罪孽吗?” 艾薇反问,“没错,我的手段的确见不得光,和那些卑鄙下作的伪君子没什么两样。但难道你有更彻底更有用的办法吗?我希望你记住,我从不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我杀的每个人,都并不冤枉。” 他听完她的驳斥,攥着她手心的指骨咔嚓作响,几乎要将她捏碎。 微微向后退了退,他居然不怒反笑,“威灵顿公爵小姐,你真是个空有理想主义的阴谋家……然而我用后来者的目光审视你,还是不得不给你一句忠告,暴力和仇恨根本无济于事,放弃吧,没有人能改变这个世界,包括你。” 她最憎恶看见他这副故作了然一切的神态,火气再次冲破理智,厉声道:“这个社会自私、伪善、虚荣,穷人的苦难你们压根不愿理会,你们只沉醉于纸醉金迷和操纵政局的快感,眼里只看到金光闪闪的畿尼和权力,哪怕穷人就住在他们豪宅的下水道里,哀嚎与哭泣也根本无法钻进他们被棉花堵住的耳朵。 这么多伽弗洛什还不够吗,你却甘愿听命于这个世界,穿着你金线缝制的华服,餐桌上摆着三天三夜也吃不完的佳肴,然后悠闲地坐在壁炉前,用你这双自认看透一切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凡间,最后轻描淡写说一句,放弃吧,没有人有能力改变它。你,配吗?” 最后一个字刚落,突兀的光亮骤然射入昏暗的车厢,马车门随即被踢开,打断了他的回答。 “克拉伦斯,你个混蛋!” 角落的艾薇突然听见亚瑟的叱声,她抬起眼帘,正对哥哥关切焦灼的眼神,在看见她后瞬间如释重负,随后狠厉地与凯文对视。 他拦腰抱出了妹妹,拔出腰间匕首劈断了锁链,随着金属「哗啦啦」落地的声音,亚瑟摘下自己的手套,往对面的公爵身上掷去。 “你必须为伤害我的妹妹付出代价。如果你不是个孬种,三日后,在普利特尼斯与我决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强取豪夺只有女主配玩,这是唯一略占下风的一章。 已经赚了足够的经济基础,马上就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这里招兵买马实施争霸了,一路开爽挂,新男人充当争权过程中的调味品,所有人才为她所用,打败现在的霸主波拿巴自己一统欧洲不是问题,而且情人会更多。 注:伽弗洛什是《悲惨世界》里的乞丐小孩,住在巴黎废弃的雕像里,与老鼠和霉虫为伴,悲惨却乐观的一个孩子。 第73章 银箭 这场决斗由于双方的显赫身份,消息迅速引起轩然大波。 奥古斯特王子尤其愤慨,特意前来庄园做客,在以瑞秋为首的一众女佣又端咖啡又捧甜点的热情招待下,享受着身为王室成员的至高礼遇。 -- 第112页 在她们眼里,这位王子无疑是自家小姐最青睐的追求者,只要后者愿意,那顶尊贵的王妃冠冕就能落在她的头顶。 “公爵阁下,请务必让那个狂妄无礼的克拉伦斯死掉。”他捏着陶瓷碗盏的手指微微颤抖,秀气的脸上满是不忿,泄愤似地说,“胆敢当众侮辱公爵小姐,那个男人死十次都不足以弥补小姐被毁损的名誉,我相信凭您的枪法完全能打中心脏,请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王子难得动怒,亚瑟虽然同样满腹恨意,但也对他的戾气惊诧了片刻:“王子殿下,感谢您对舍妹的关切,请您放心,作为她的兄长,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我妹妹的人。” “有您的承诺,我为公爵小姐感到欣慰。”奥古斯特说,神色像是有些犹豫,眉间纠结地扭起。 过了半晌终于再次开口,“据我所知,公爵小姐目前还没有婚约,是吗?” 他的语调极其恭谨,然而闻言后,亚瑟的眸色骤然一沉。 礼貌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转为冷淡,移开视线,语气沾上显而易见的不悦:“我想,您即使身为亲王,似乎也没有干涉舍妹私事的权利吧。” “啊——”奥古斯特被公爵先生突如其来的变脸搞得毫无防备,嘴角笑容忍不住抽搐了两秒,态度仍然很客气,“原谅我唐突了,但我仅仅是从公爵小姐朋友的角度略加关心,请您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亚瑟对他放下王子架子的请求根本不买账,素来温和的他抱臂往后仰了仰,眼眸半闭,怠慢的态度令王子的侍从都心生不满。 但又不敢出言斥责这位战功煊赫的公爵阁下,只能静静等待他终于闭目养神完毕,才抿了一口黑咖啡,说:“尊敬的王子殿下,即便舍妹没有缔结过任何婚约,也不可能嫁给任何人。” “为什么?”话音刚落,奥古斯特脱口而出。 他将王子的惊讶和失望尽收眼底,随即露出讽笑:“难道韦尔斯利的姓氏还不足以让她在大不列颠拥有高贵地位吗?难不成还得依靠丈夫的门第获取显赫名声么?” 他这话意有所指,刻意的锋芒刺得王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想,您说了不算,我还得亲自问问公爵小姐的想法。”谈话的中心人物一直没有出现在客厅里,这让奥古斯特不禁焦急起来,“请问她现在人在何处呢?” “您又越位了,王子殿下。”亚瑟似乎从没打算掩饰自己的高傲,“她在想什么我确实说了不算,但和您更加没有半点关系,请记住我的话,您没有任何资格介入我们的家事。至于她在哪里,恕我无可奉告。” “你太自负了!”奥古斯特被他明显的轻蔑惹恼,愤愤然起身,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韦尔斯利,你会为你的倨傲后悔的。” “我拭目以待。”亚瑟微笑着看着他说。 走下台阶的路上,王子犹然余怒未消,一张白脸气得通红,低声咒骂道:“亚瑟?韦尔斯利,胆敢冒犯我,早晚要让你意识到得罪汉诺威家族的下场!” “王子殿下……”侍从听着他斥了一路,到处散布火药味,不禁出言提醒,“您别忘了,公爵连拿破仑都不怕,您就更别指望他会怕您。” 这话一点儿也不耐听却过于中肯,奥古斯特顿时泄了气。 虽然逆耳,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侍从一个字也没讲错。 万恶的法兰西侵略仍在扩张,大不列颠的未来还需公爵出手拯救,就连自己的父王也得对他予以敬重,自己一介享有十分之一继承权的王子,居然敢和他叫板,未免有点过于自不量力了。 其实亚瑟也并非没讲真话,他的确对妹妹的去向无可奉告。 因为他也不知道妹妹在哪里。 两日后即将进行的决斗万人瞩目,然而引起风暴的女主角,艾薇,正和二哥理查德在约克郡兴致勃勃观看方斯科顿银箭赛。 这是一项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古老射箭比赛,获胜者将获得阿波罗神眷者的称号,作为擅长射箭的神祇,也将赐福于他的信徒。 不过很多参赛青年显然都把自己当成了丘比特,围拢场地的看台上坐着不少衣裙翩翩的淑女,手握精致的扇子,掩面观赏情人的英姿,却又顾忌礼仪不敢放声大笑表达自己的兴奋,娇羞的脸上时不时露出赞赏的笑意。 气氛热烈如古希腊角斗场,喝彩和嘘声阵阵传来,许多名流都受邀旁观这场证明绅士尊严的赛事,盛装出席的约克公爵坐在第一排,正和身旁的阿丁顿大人热络交谈,身边围拢一群上校中尉等服役的将官,忙于在国王面前的红人眼里露个脸。 作为绅士,每个有地位的男人都被要求掌握骑术击剑和射箭技巧,哪怕水平有限,也得学会这些必备的技能。 因此有的参赛者因为箭术相当三流,连靶子也对不准,拙劣的水准立刻引起了周围观众的嘲笑,只好沮丧地扔下弓箭灰溜溜离开了。 其中就包括艾薇的二哥理查德。 他因为休假得以有了空闲,争强好胜的他坚持要来参加,临到实战才发现,习惯于担任文职的手因为多年生疏,箭术已经低劣到不堪入目。 艾薇身旁坐着理查德的副官迪伦,忠心耿耿的青年忍不住为自己首长的出丑感到羞惭,在理查德又射出一个脱靶之时,深深叹了口气,垂下脑袋埋进自己的衣领里遮掩难堪。 -- 第113页 堂堂韦尔斯利家族的成员箭术却如此拉胯,围观的看客情不自禁爆发出笑声,丝毫不给面子。 “这就是威灵顿公爵的哥哥,大人物的亲人也不过如此,我上都不至于零环。” “真是为他的姓氏蒙羞啊,说实话,贵族子弟果然都是一群买官的饭桶罢了。” “听说他之前的未婚妻放荡不贞,换作我也不要一个空有军衔华而不实的军官,还不如跟英王的儿子跑了呢。” 这些尖厉的刻薄声钻进理查德的耳朵里,惹得自尊心极强的他更为不快,刚想再战证明自我,却被台上阴恻恻的一声讽刺打断了取箭的动作。 “韦尔斯利先生,我看,还是适可而止吧。”阿丁顿轻蔑地盯着他,“您如今脱靶的每一箭,箭箭都在羞辱您家族的名誉。” 话音未落,人群顷刻安静了下来。 半分钟之前的哄闹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气氛刹那微妙,艾薇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双手不由自主攥紧,脖颈上的青筋缓缓凸起,面上却还要摆出淡然的脸色,不让对方窥出自己的半点失态。 副官迪伦当即坐不住了,丢人是一回事,被侮辱又是另一回事儿,正欲站出来为长官仗义执言,身体突然被忽然伸出的一只手拦住。 “嘘……”艾薇示意他噤声,随即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站起身,“我来。” 四下再次陷入哗然。 这座赛场上,从未出现过女人。 而这个身着紫罗兰色骑装长大衣的小姐,无疑是前所未有的第一个。 她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向赛场中央,摘下头上的宽檐帽,随手抛给身边的侍从。 从兄长手中接过弓箭,试了试重量。 箭支重四分之三盎司,捏在手里颇有些沉甸甸的意味。 “尊敬的阿丁顿先生,我也姓韦尔斯利,有权代表我的家族替我的兄长继续完成比赛。” 她笑吟吟地朝着看台的方向,高声道。 不等台上男人回答,表情瞬间收敛。 抽箭、搭箭、拉弓、瞄准、放箭,以三根手指有力控弦,整个过程全神贯注,速度潇洒如行云,「哗」一声,银箭射出的那一刻,释放的畅快和力量感如在云端。 连放三箭,几乎是近乎完美的10环。 三秒过后,人群的掌声瞬间爆发,置身于日光和赞赏中,恍如狩猎女神的公爵小姐笑意微微。 她神情悠闲地环视周围欢呼的人群,手中的弓箭漫不经心地扫了个弧度,似乎只是享受于众星捧月的愉悦。 掌声愈发响亮,突然,箭头一偏,银色的尖端瞬间对准坐在尊位中央的阿丁顿,在明亮日光下闪着慑人的锋芒。 顿时,男人本来弯起的嘴角倏然收起,脸色煞白,眼里射出措手不及的恐慌。 “真怕死……”她讥讽地说。 “大胆!”他的侍从正欲拔枪,她的银箭却已抢先一步,直直地飞了过来。 「啪」一声,头顶遮阳棚上盖的一块布料应声而落,顺着风势掉下来,不偏不倚,恰好蒙住阿丁顿的脑袋。 场景顿时变得相当滑稽,在议会上指点江山的政客忽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帆布盖住,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捆在襁褓里的布偶。 哄堂大笑随之而来,如同蒸锅里的沸水被烧开后冒出咕嘟嘟的气泡声响,侍卫不禁眦目,狠瞪了一眼台上看热闹的人群,威胁他们停止谑笑。 然而一切补救都是无济于事,他们手忙脚乱地上前帮阿丁顿解开了头上的束缚,后者终于得以挣脱后,因颜面尽失而微红的眼睛阴冷如响尾蛇。 “公爵小姐好箭法,是我出言冒犯了,在此向您为我的失言道歉。” 她的表情嘲弄而不屑,看他的眼神如同审视脚下蝼蚁。 “我只是想请先生记住,我们韦尔斯利,从来睚眦必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脑子里都是中土第一挂b莱戈拉斯…… 第74章 告别 普利特尼斯的早晨无人而冷寂,男人之间的决斗往往避开人群,以绅士的方式解决争端。 两人约定,以一枚金币的正反面决定先开枪的那一方,天主在上,死生由命。 抛掷由负责见证的中间人主持,他将金币高高扔起,后者跃起一个弧度后垂直落地,哐当一声,翻滚了几圈,终于安静。 不列颠女神的浮雕赫然在上。 手执三叉戟、身着长袍的女神选择了凯文先一步决定对手的生命。 亚瑟的副官忐忑地窥视双方的神情,却发现皆是出人意料的冷静,无从判断他们各自的情绪。 两人互相鞠躬致礼,退到规定的边线上,副官目不转睛地看着克拉伦斯公爵缓缓扣动燧发手?枪的扳机,伴随着「嘭」的剧响,宁静的清晨似乎亦为之振动。 副官立刻焦灼地去探视亚瑟的伤势,却发现他安然无恙,子弹也并未射偏落在他的身后。 克拉伦斯朝天放了空枪。 亚瑟的表情明显转为惊异。 克拉伦斯向来傲慢无礼,目空一切,没人能想象他会心软。 亚瑟朝向对面的男人,高声说:“真正的绅士可不该如此懦弱,您的妇人之仁,无疑是玷污您的家族。” 他没有回答,置若罔闻地予以轻笑。 这时亚瑟听到身后传来匆促的马蹄和吁鸣,伴随一阵皮靴着地的声响,“请立即停止决斗!”随即,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高喊着走了过来。 -- 第114页 “克拉伦斯公爵,我们奉命前来逮捕您。”为首的军官出示手中逮捕令,客气而不失礼貌地向两位公爵先生各行了一个礼。随即给未作任何反抗的凯文戴上了手铐。 事发突然,亚瑟甚至没来得及询问原因,一行人便已迅速离开了这里。 . 法庭上,前来旁观克拉伦斯家族继承人受审的群众坐满了一整个旁听席,一眼望去熙熙攘攘,拥挤非凡。 这样稀有的场面难得一见,人们都抱着好奇的态度展开议论。 虽然并不知晓前因后果,但一致认为公爵无疑是给他的家族蒙羞。 “凯文?克拉伦斯,议会指控你涉嫌谋杀卡斯尔雷子爵。”法官宣布道,“证据稍后呈上。” 闻言,旁听席上的亚瑟不禁瞥向坐在诉讼席位上的阿丁顿。 后者的脸上却蒙上一副阴沉的表情,似乎极其不悦。 法警受命呈上证据,竟是一排试剂瓶,其间的液体透明泛白。 这时,亚瑟意识到身旁妹妹呼吸突然一滞,目光变得惊慌。 “抗生素……”他听到艾薇低低的耳语。 但这个名词过于新奇,如同凭空杜撰,亚瑟根本未有耳闻。 然而犯人在看到这些证据后,面色毫无波澜,甚至像早有预料般利落点头,承认它们的主人确实是他自己。 “这些不明药物经过皇家医学会鉴定,属于精神类控制的毒药,能让人产生妄想与幻觉进而作出超乎常理的举动,根据卡斯尔雷子爵临死前的情状看,极大可能误用了它。 而我们在韦尔斯利名下的工厂里搜查到了成箱成箱的此类毒药。 但凯文?克拉伦斯主动承认该物属于其此前的寄存。因此有充分证据表明,凯文?克拉伦斯正是谋杀卡斯尔雷子爵的凶手。” 法官的审判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于围观人群的头顶,立即掀起滔天的轩然大波。 本应属于下世纪的抗生素在此刻出现得过于超前,人们没有理解和判断是非的能力,时代决定他们的愚昧,法官和皇家医学会的言论便如圭臬,不容任何人置疑。 或许这便是过高生产力的弊端,上帝不会容许挑战权威的事物过早跳出轨道。即便它是救命的宝物,也会被愚蠢的头脑曲解为毒药。 “法官阁下,我有权提出异议。”人群的哗然中,起诉席位上端坐的阿丁顿突然说。 他眸色一沉,阴鸷地盯向旁听席上的艾薇,“既然证物是从韦尔斯利的工厂中搜查获得,那么毫无疑问,艾薇?韦尔斯利是制造邪恶毒药的女巫。 克拉伦斯公爵,你此举无异于为女巫开脱,上帝会惩罚你纵容魔鬼的罪行,世俗的法令同样会予你同谋者的制裁。” “亨利?阿丁顿……”凯文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分明地传进所有人的耳里,“世人皆知我与韦尔斯利家族结仇,此前甚至与公爵阁下进行决斗,我没有理由为一个仇人开脱并承担罪责,我仅仅是以自身名誉起誓,为了维护克拉伦斯家族诚实不容虚伪的名声,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话音刚落,艾薇意识到身旁的兄长神色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顿时明白了一切。 兄妹不禁对视了一眼,这时耳边响起法官公正的判决:“大不列颠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哪怕是王公贵族,触犯律例即与平民同罪。神圣英王在上,法院在此以谋杀罪判处凯文?克拉伦斯终身监?禁。” . 仅仅在审判的第二日,战争再次爆发。 亚瑟奉命率军出征,迎战他的老对手,热衷侵略和扩张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 艾薇为兄长送行后,马车便驶向了伦敦塔。 这里的监狱专为关押上层阶级而设,富丽堂皇的城堡背后,阴森和压抑随着阵阵飞出的蝙蝠扑面而来。 她凭借自己的身份和金钱很快得到了进入的许可,走进这座冗长的甬道,在侍卫的带领下,她看到了被关在单人间里的男人。 他正翻阅一本伏尔泰的哲学著作,眉宇微皱,似乎陷入了思索,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咣啷声,循声抬眼。 随后艾薇的面孔映入眼睑。 “你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不惜激起我兄长的愤怒挑起决斗,又愿意为我替罪。”片刻的沉默过后,她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我好感动,我真感动。” 她觉得自己应该在这样无私的牺牲面前掉滴眼泪,可惜偏偏挤不出来。 她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善人,这副本性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但明明之前一滴伪善的眼泪或是巧言令色的谎言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在此刻却悄无声息集体退缩了。 见他缄默,她盯着他深蓝色的眼睛,问他:“为了一个你最鄙夷、最不屑为伍的人,搭上自己所有的名誉,值吗?” 他还是没有回答。 寂静如同一条丝线,生生割裂开周深冰冷的空气,疯狂缠绕,卷起她急促的呼吸。 “请你回答我。”她说,“诚实,很难吗?你是最理智的人,为什么愿意以这般沉重的代价帮助我。” “我无法保持理智,艾薇。”他终于说。 “为什么?” “认识我,不过是你在美妙人生中一段短暂的小插曲。对我来说,却是我在无边黑暗里的光亮,是我在乏味人生中存活的唯一证据。” -- 第115页 他既厌憎她的恶,用他近三十年不容污垢的高尚价值观审视她的一切,越探清,却也越鄙夷,痛恨她沾满鲜血的白皙双手,又不得不屈从于心脏的可耻颤动。 他一面难以克制地悸动,却作为一个道德的完美主义者,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她的罪恶,任由后者冲撞自己的价值观。 破碎与欲望的奇妙结合,如潮汐般碾压他风平浪静的海面,碰撞自以为永恒沉寂的礁石。 虚伪的社会物欲横流,却连爱意也不得自由。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放弃信守了三十年的利己主义,却将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包括名誉、地位、声望全部赔了进去。 他何尝不知在这个时代,失去声誉,对一个世袭贵族来说,无异于是比自杀更痛苦的惩罚。 但他还是那样做了。 她只是逢场作戏,所有男人无论好坏、优劣,都是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向来清醒的他明知她的引诱是个陷阱,却还是落入这张虚假的网里。 “抱歉……”她低声说,“我不是用来爱的。” 她的回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他还是温和地微笑了下,坦然接受了她的道歉。 “让你落到这般境地,却让我犯难了。”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他轻松地笑起来,“我辉煌的祖上保我的头衔免受剥夺,家族的故交党羽会让我很快释放,只要上战场戴罪立功,我就能免于牢狱之灾。”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无人不明白战场才是一台最残忍的机器。 “那这样,日后倘若你代表你的国家与我为敌,我放你一马,如……” “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他打断她说。 这倒确实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她无奈地扯起嘴角,“那你想要什么,我道德感固然薄弱,也不喜欢欠你这么多。” “艾薇……”他终于有了回应,嗓音低哑如沉入峡湾的海。 “我要你许下一个承诺。” “请说……”他的语气如此郑重,使她不得不抬起脸,对上他认真的目光。 “在走向愿望之前,请珍爱你自己,就当是为了我吧。我承认我的自私,他人身处天堂抑或地狱与我毫无干系,唯独不愿看见你牺牲自己。” 艾薇点头,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拥抱他的脖颈和肩膀。 仅限于此…… 甚至吝啬于一个诚挚的吻。不过或许她给不了世界上所有人任何一个带有真心的吻。 她的嘴唇,如同两片粉玫瑰的花瓣,沾满欺瞒与谎言,化为露珠得以令玫瑰维持鲜活。 “我将离开大不列颠了。”她突然说,这是一句真话。 他并无意外:“去哪里?” “我的祖国,爱尔兰。” 他甚至没有问原因,像是了然一切似地点头。 “再见……” 这是她最后的告别。而后转身,推开了监狱的铁门,沉闷喑哑的响动随之而来。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漆黑的墙柱之后,或许那将是通往繁花与赞颂的光明征程,她将被数不尽的崇拜所环绕,她的未来会万众瞩目。 但他可能从此再也看不到她了。 但即使早已预见到这个后果,他也只能亲眼目睹她的离开,唤出她名字的冲动欲言又止。 远处脚步声像阵风,悄然吹走他所有挣扎与苦恼的来源,留下一片光滑如镜的海滩。 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却并没有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 洋节过过也无所谓,留评随机抽红包当礼物吧—— 第75章 跟我干票大的 踏上这片家族母国的土地的时候,艾薇被眼前的荒芜衰败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以热情和友好闻名的民族,然而很明显,这里的百姓都过得很不幸福,甚至相当悲惨。 由于英国的统治,这里的人民被禁止讲祖父辈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爱尔兰语,失去与母语接近的资格,英国人强制用英国法律代替爱尔兰法令,甚至认为,「杀死一个爱尔兰人等于杀死一条狗」,丧心病狂到连移民到爱尔兰的本国人也连带歧视。 当年克伦威尔带兵征服了爱尔兰,150万人口因为凶残的战争、屠杀、饥荒和移民而减少了41万,英国国会没收了这里一半以上的土地,留给本地天主教徒的仅仅剩下全国的百分之五。 爱尔兰的本地居民没有选举权,不能购买土地,不能拥有价值超过5英镑的马匹,英国人剥夺爱尔兰岛的资源以支持自己的经济和军队,将他们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 即使试图反抗也很快被镇压,因为当地人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和食物,与强大的英国殖民政府硬碰硬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而且更不幸的是,艾薇发现自己的国家正在闹饥荒,当地居民只能靠马铃薯果腹,却还要将来之不易的粮食上交给自己的英国地主,也就是说,他们在给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当佃户。 英国国会里果然都是一群狼狈为奸的掠夺者。甚至要求爱尔兰承担英国的军费拿去对抗法兰西皇帝,可怜一个岛国哪里支付得起这笔巨额债务,一亿一千三百英镑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艾薇觉得,再这么下去,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祖国快要完蛋了。 -- 第116页 一路走过来,庄稼地里的农民都一脸面黄肌瘦的模样,却还不得不费力干活,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地主的责罚与鞭打。 “忍一忍,等我。”她在心里默念,走过利菲河,对岸迎来酒吧众多的都柏林2区。 12世纪诺曼人的入侵给爱尔兰带来了酒馆文化,这里的人将酒馆当做另一个家,婚礼与葬礼都会在酒馆里举行,有的啤酒酿造室甚至因为它的低温被用作停尸房,也没有人因此感到避讳和不自在。 然而如今的第2区,充满了崩坏和无秩序,林立的破败建筑一眼望不到边,歪歪斜斜地倚在墙角,颓废与错乱充斥着整个视线。 更糟糕的是,头顶还下起了没完没了的阴雨,把周围染成了一色的青黑。 她不得不把硕大的风帽戴上,沿着残破的街道往逼仄的胡同里前行,在一堆杂乱的垃圾垛边终于看到了「布莱兹脑袋」的标志,在爱尔兰有一个不成文的法令,要求酒馆的老板把自己姓氏当做酒吧名。 但这家属于是一股清流,非但不落俗套,还有几分民间怪谈的意味。 破碎的模糊玻璃上糊着半黄半白的发霉报纸,透过它艾薇看到隐隐约约的一群人影,还有喧闹的声音从中飘出来,间或夹杂一些不堪入耳的咒骂。 “哟,英国小娘们。”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漂亮女人,埋头于酒桌上的秃发男人不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讥笑,从她精致的衣着判断,应该不是属于本地的姑娘。 这个时候的爱尔兰女人要么蓬头垢面忙着干活以博得生存的机会,要么在家里和一大群孩子鸡飞狗跳,根本没钱也没工夫打理自己。 一桌正在打牌的男人闻声皆齐刷刷抬起头,对视一番后,看向艾薇的目光一致充满敌意。 艾薇装作没看到他们的仇视,朝周围环顾了几秒,看见壁炉里燃着的火星,天花板上昏昏沉沉的橙光,摞在窗边堆成半人高的酒瓶,霉尘混着脱麦酒的气味迫不及待地往鼻子里钻。 墙上的装饰古老而破旧,一看就是中世纪的产物,比如羚羊木雕和刻着Danu女神的象牙微雕,这确实是些值钱的物件,这家「布莱兹脑袋」在过去显而易见拥有过辉煌,可惜全被英国人给摧毁了。 “我要一品脱威士忌。”打量过后,她说。 男人们的目光顿时惊讶起来。 “行……”或许是怀疑,也可能是想看不自量力的笑话,秃发男人取过一只实木杯子,干脆地倒入大半杯微黄液体。 “嘿,接着。”不等客人回答,他将木杯顺着吧台的斜坡往下飞快一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必定接不住,正当要咧嘴嘲笑时,却发现她竟然稳稳地把杯子拿在手中,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你这大麦蒸馏得不够干净。”把木杯放回桌子,艾薇摇头,不满意地给出了一个评价,“再多练练酿酒吧,好先生。” 秃发男人呸了一口,嗤之以鼻:“少废话。十英镑。” “我来找个人,等会儿一并给报酬。” “我这可没有绅士。”男人点了根雪茄,粗暴地吐了口烟圈,一股海边的鱼腥味。 这股气味刺鼻难闻,艾薇突然怀念起那位抽雪茄都有品位的男士。 “我来找一个有栗色卷发的男人。”她说。 男人嗤笑:“除了我,我们这儿十个里六个是栗色卷毛,跟个哈巴儿狗一样。” 艾薇:“他是个跛子。” “跛子?”他呸了口,撑起身子朝左右望了圈,“脚上不带点伤怎么搁这混。” “他还是一个美男子。” 闻言,他抬起手中雪茄,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吸了两口,才皮笑肉不笑地说:“这里可不是一个给英国娘们谈情说爱的地方,以貌取人一概是蠢货。” 艾薇却没回应他的讽刺。 然后下一秒,酒馆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了,全都不约而同顺着一个方向看去,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漂亮女人,不动声色地,往桌子上扔了一把钻石。 甩的不是金币,也不是英镑,是货真价实的钻石。 闪亮的物体耀眼夺目,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格格不入,晃花在场所有人的眼。 “乔治,有个女人找你。”愕然过后,秃发老板这时终于扭头朝楼上大声喊了一句,过了半晌,才传来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回答,“稍等。” 语调像是宿醉后的醺醺然,带着点有气无力的倦怠,伴随木质楼梯的轻微颤抖,男人终于在艾薇的目光里缓缓走下来。 他的皮肤白皙如玉,穿一条普通的大衣,在他身上却像中世纪的贵族礼服。 看清艾薇的面孔后,年轻人清澈的褐色眼睛明显闪烁了一下,随后礼貌地走过来:“您好,小姐,找我有何贵干呢?” “您好,拜伦先生。”艾薇朝他行了一个礼,在这个时代能亲眼看见这位著名的诗人,已是当时英国许多贵族女孩的梦想。更何况后世他的崇拜者只能从画像里想象他现在的俊美。 当然,艾薇没有失望,他确确实实是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之一。 这位年轻的诗人显然不是很欣赏这些复杂的繁文缛节。但依然不失绅士礼仪地弯腰回礼。 这时他发现了桌上的宝藏。 再次转向她的时候,目光里带了点不可思议,他猜测面前的漂亮女人或许是某位富有的女继承人。 -- 第117页 “能否询问小姐芳名呢?”他问。 “我名艾薇,姓韦尔斯利。” 在一片还未从意外之财中回过神来的惊愕中,她慢条斯理地说。 男人们本已惊讶的瞳孔再次瞪大了。 这个家族的姓氏,对爱尔兰人来说,无异于是如雷贯耳,更是他们毕生拥戴的骄傲。 眼前这位美貌小姐的兄长,是敢于与拿破仑为敌的公爵阁下。 而她自己也拥有无与伦比的财富,却不知为何会亲自来到这个近似贫民窟的地方。 “久闻公爵小姐的名声,今日真是我的荣幸。”拜伦的眼里掠过讶异,在空位上坐下来,颀长的身体倚着布满裂痕的椅背,“只是不知,我能帮上您什么忙呢?” “我需要你的帮助,拜伦先生。”艾薇微笑着注视他苍白却英俊的脸孔,“您将给予我不同凡响的力量。” “啊,亲爱的公爵小姐,我除了会写些不入流的诗作,此外一无是处。” “我正是需要您的诗。没有您的大作,我要做的事将会很困难。” “哦?”他挑了挑眉,眼中孤傲清晰刻入她的瞳孔底端,“我竟不知,我还有被如此看重的时刻。承蒙小姐的青睐,倒让我拒绝也不好意思了。” “跟我干票大的,报酬将比这些钻石多得多。”她忽然俯下身,靠近他的耳垂,小声低语,却字字明晰,“我早已知晓关于你的一切,没人比我更清楚现在的你有多么缺钱。” 诗人往往都有异于常人的癖好,拜伦便是名少见的双性恋,他很容易对一名女子一见钟情,也会对同性别的漂亮人物产生超乎友谊的好感。 几年前他爱上伦敦一位名为约翰?埃德勒斯顿的少年,为此搞得人尽皆知,还为养情人投入了不少钱。 虽然因为濒临破产不得不分手,但这些年一直热衷于旅行国外,囊中早已羞涩。 他果然露出了一个微笑,带着自嘲意味,正欲开口,却被门外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 “条子来了,快跑!”外面刹那闯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青年,朝屋内众人焦急地报告警察的突袭。 “见鬼了,该死的英国佬。”秃发老板恨恨地咒骂了一句,随即招呼兄弟们一跃而起,带上枪后匆匆往外面逃去。 没几秒,屋内就跑得干干净净,只剩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拜伦确实是双性恋,但他也确实很惨。虽然很容易动心,但是喜欢过的女人要么嫁别人了要么死了,看来只有诗歌不会背叛他。 第76章 反抗 一列警察突然来势汹汹地冲进来。 全部面色不善,搜查了一遍屋内,立刻恼怒地呸了一口。 旋即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向冷眼旁观这场举动的男人鞠了一躬,压住脸上的怒意:“拜伦先生,您身为英格兰尊贵的勋爵阁下,不应与这群叛贼搅在一块儿。” “英格兰可没有他们酿得如此完美的威士忌。”他挑起眉,“警官,请原谅一个酒鬼的身不由己。” 他的言辞无法辩驳,爱尔兰的威士忌举世闻名,是嗜酒者趋之若鹜的品牌。 似乎是未注意到他身边的女人,勋爵生性风流,旁边站多少个异性都不是警察能管辖的范围。 他们纵然不满,也只能仍旧面带敬意再次行礼道:“既然狡猾的叛贼们已无影无踪,那恕我等告辞。” “但我们希望勋爵能忠于自己的祖国,若是被逮到包庇罪犯的证据,就连您也不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他们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说,其中一个在最后跨出门时还不忘随手把那副象牙微雕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拜伦看向他们的眼神很奇怪,讥诮、嘲弄、凉薄,甚至还含有几分仇视,这都不是一个英国人对同样来自本国的执法官该有的态度。 顿时,艾薇知道自己赌对了。 如她所听闻的那样,他确实憎恶侵略与压制,哪怕实施者是自己的国家。 这正是她最需要找的人。 这时酒馆里的其他人眼见入侵者已经远离,纷纷回到了屋内,同时还有一群其他逃亡者的加入,全部愤愤不平地击打着墙壁:“这帮可恶的英国佬,断子绝孙的畜生。” “巴斯克,酒还有吗?”其中一个男人问。 秃发老板朝酒缸里张望一眼,摇头道:“一滴都没有喽。” “那今年还能酿新的吗?” 巴斯克嗤笑一声,“你瞧瞧农田里还有没有大麦,要不我拿马铃薯给你酿,填饱你这不切实际的肚子。” “那算了……”男人失望地叹了口气,“马铃薯连充饥都不够。” 今年的饥荒让整个爱尔兰人民饱受折磨,只能靠英国人不屑一顾的土豆当粮食,后者没有将地里生产的土豆收归己有,是因为他们认为鄙陋的爱尔兰人只配吃这种提供给家畜的口粮。 咒骂了句脏话,一群男人又愤怒地掀了桌子。 「啪」一声,纸牌和木质杯子猛然滚了满地,艾薇听到如野兽般暴怒的咆哮:“我们自己的国家,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生长劳作的地方,这帮粪土一样的英国佬有什么资格强占?奴役我们爱尔兰人民?” “我们不仅解决不了自己的温饱,还要交租给那帮贪得无厌的恶魔,我听说普利尼治村的人已经全部饿死了,英国佬却不肯为他们下葬,一把火将他们像处理得病的牲畜一样烧得干干净净!” -- 第118页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凭什么是我们该死,而不是魔鬼去死!他们镇压我们的反抗,难道我们试图夺回自己的领土有错吗?” “当然没有错。”激愤中他们听到女人平静的声音,“我们掌握着绝对正义,为何要忍让?” 男人们惊讶地看向她,发现她矢车菊蓝的瞳孔竟染上猩红,沉沉注视着在场所有人。 他们都是勇敢密谋反英的民间力量,也正是因为如此,英国执法者对这群敢于反抗的叛逆者们实施追捕,他们被迫在不同的酒馆间流亡,却无法逃脱上位者监视的爪牙。 虽然支持者的出现令他们惊喜,但站在面前的不过是个女人。 这让他们又陷入失望,巴斯克弯起嘴角,笑了声:“我尊贵的公爵小姐,虽然您身为爱尔兰人,我们明白您同情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但这样事关生命危险的大事女人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吧。那帮恶魔可不会怜惜一颗漂亮的脑袋落地,我们更不希望看见您走上断头台。” “断头台是给他们准备的。”沉静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人们,她说,“我今日踏上这片土地,就从未打算离开,以先祖之名起誓,我永远不会后退,直到将把我们逼入绝境的敌人送回地狱为止。” 男人们惊讶的眼神顿时齐齐投向了她。 迎向他们始料未及的目光,她的眼睛被透过模糊窗户的日色刺得微微眯起:“请不要轻视一个女人的力量。我能给自己带来富可敌国的财富,同样也能带领自己的祖国迎来希望。” “我从拿破仑的手里夺取了无数法郎,与英国贵族的银行争抢巨额英镑,我有强大的雇佣军和一个万众爱戴的姓氏,为何不能从侵略者手中夺回自己的国家?” 她的能力毋庸置疑,然而在他们自出生到现在的固有认知里,这样的言语不该从一个女人口中吐露,无疑是对世俗观念的巨大挑战。 因此,听上去难免令人震惊。 但她确确实实这么说了。 同样,她也将这么做。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艾薇环视了一圈,“没有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民,我也会寸步难行。请相信我的决心,我绝不会让任何给予我信任的人失望。” “我愿意提供我微不足道的双手。”最先开口的反而是此前态度最轻率的巴斯克,不知为何,世俗观念在脑袋里叫嚣着这不过是个女人,潜意识却在坚定地提醒他,爱尔兰的希望,或许恰恰就掌握在女人的手里。 一片沉默中他们注视着日光里站立的艾薇,爱尔兰的太阳拥有橘红的光芒,漫天白云与湛蓝苍穹相连,如同射向神殿的第一道光。 他们突然想起那个古老的预言,或许是由于不约而同,人群互相朝彼此对望了一眼。 这个国度的王座将归属于韦尔斯利家族的女孩,她将为这片大陆带来福祉,人民将为此获得安宁。 虽然所谓的先知荒谬而怪诞,或许不过是个以讹传讹的谣言。但他们此刻只能选择相信这个女人。 他们都有一腔渴望反抗的热忱,向往自由,追求独立,却没有一个有力的领导者带领他们坚定不移地团结前进,胜利更是空谈。 因此即使眼前这位许下承诺的人不过是个姑娘,但已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力量是否足够强大,是否足够兑现她的诺言。但事态已是刻不容缓,他们愿意放手尝试。 “韦尔斯利公爵小姐,只要你能拯救这片国度,我愿意拥护你为女王。” 话音刚落,人群间响起了一致的赞同声。 “我同样愿意。” “我们都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恶魔的城堡 艾薇很快发现,这些表面上的酒鬼都是隐藏的人才和智者。 破败荒芜的贫民窟反而是天才的栖息地,只是由于殖民者的强硬打压,他们不得不藏起自己的才能,压抑自己的反抗萌芽,互相形成默契地躲在城市最偏僻的角落,逃避不时前来的军官警察的扫荡和搜查。 此前,艾薇就在爱尔兰拥有继承得来的采矿权,同时大摇大摆地开办了军工厂,这些在殖民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当然不好办,艾薇却用为威灵顿公爵的军队提供武器和大炮的名义,得以肆无忌惮地制造违禁品,并且政府也无权干涉。 毕竟没人能探查到工厂真正的武器产量早已大大超过了军队的需求,全部被藏在地下的仓库里,只有她的工人们知晓内情。 何况这种偷天换日的做法也无人敢揭发,她有一个那样声名煊赫的哥哥,为他制造更大量、更精良的武器完全无可厚非,他如今可是在代表大不列颠民族与法兰西对抗,身上寄托了所有英国人民的希望,承载着他们热切期盼的目光。 “尊敬的公爵小姐。”她正伏案为一件新式火线枪打样,身后突然传来巴斯克忧心忡忡的哑嗓,语调竟然染上难得的拘谨。 为了时刻与秘密拥戴她的人群保持密切联系,艾薇就住在2区附近的庄园,她从一位退伍的英国军官手里购得,并且很快在地下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武器库。 她的大门永远为同谋者们开放,她愿意这样称呼他们。毕竟如今他们一起策划反叛和独立,她的欲望是这片大陆的王座和权杖。 -- 第119页 而他们想要自由和作为一个王国成年公民的充分权利,而后者,正是源自前者的赐予。 巴斯克是他们公认的中心人物,在当地颇有威望,行事作风素来果断而不屑一顾,只是现在看起来似乎满心忧愁,粗重的眉毛痛苦地扭起。 “公爵小姐。”他从不开口求人,所以此番显得格外犹豫,“我有个请求,如果让您为难的话,那请忽略我的言语。” “提出请求并不触犯法律,您无需拘束,请让我听到您的真心与实意。”艾薇放下手里的贮水钢笔,微笑地看着扭捏的巴斯克。 奇怪的是,这位年轻女人虽然外貌美艳、充满不易接近的冷峻,但说出的话语却天生具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就好像三月时序里的春风,将灌木丛中含苞待放的蔷薇花悄然吹开。 有人天生就是注定的领导者。 巴斯克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道。 他并不知道眼前女人的真正心肠。但至少她在旁人眼里表现出的特质已经足够像一位天使为赐福人间而降下的女神,优雅、坚毅、聪慧且富有耐心,甚至让人情不自禁臣服为她的信徒。 她发掘了众多伙伴身上不为人知的才华,并将他们各自派往不同的岗位工作,比如为她军工厂的火?枪监测精准度,制造耐用的家常用品造福百姓,代替她渡船赴对岸的英格兰与那里的工厂交接。 到目前,他们甚至还没有发觉艾薇身上不能被人接受的缺点。 她的个性很奇怪,然而正是这股矛盾,构成了她独一无二的人格特质。 发飙时会说出口不择言的脏话,但随即又能若无其事而优雅地说「谢谢」,红唇笑靥尽是风情,不可一世的魅力足以让所有人被牵引。 明明倨傲的人往往容易受唾骂,然而他们却心甘情愿为她效力,在那双蕾丝流苏手套的指令下任受差遣,着迷于那副聪慧头脑所散发的果断和勇敢。 巴斯克想到这里,避开她目光的审视,叹息着说:“我们有位感情颇深的兄弟,其名罗伊,他的祖上是都柏林的世袭贵族,却因为参与了反对政府的运动被押上法庭判处劳役。然而这位兄弟本就体弱多病,我们都担心他撑不到我们解救他的那天。” 说着,他看了正在聆听的艾薇一眼,道:“如果不让您犯难的话,能否为他送去一些口粮,在那里负责看守的英国军官如同恶狼,在卢卡斯恶魔般的授意下,囚徒非但长久饿着肚子,还要在他们威胁的屠刀下饱受磨难。” 卢卡斯任此时爱尔兰的总督,出身于英格兰贵族,喜好杀戮,生性贪婪,驱遣一群恶犬成为他的走狗,铡刀之下溅满无数英勇反抗者的鲜血。 那些警察和军队不过是他施行恐怖统治的工具,借由他们的枪管和刺刀,无数哀嚎和哭泣皆缠绕于他那双热衷断头挖眼的手。 他的名字意为带来光的人,可惜自从他登陆这片古老的国度,阴云顿时笼罩了这个本已受尽苦难的民族,从此常青树凋萎于黑暗,弹奏优美民歌的竖琴被折断于泥泞之间,人们再也听不到萦绕半空的笑声。 艾薇正想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恶魔。何况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伸出援救之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于是微笑着说:“一件举手之劳而已,我试试能否将我们的伙伴救出来,或许能让他免于牢狱之灾。” 似乎窥出女主人的意图,巴斯克脸上倏而掠过紧张,秃头脑袋猛地泛红,语调带上愤怒:“请您最好避开卢卡斯那个畜生一样的玩意儿,他不仅贪婪成性,还以奸?淫姑娘满足其为乐趣,他的家族想必您也有所耳闻,祖上靠阴谋与侵占发家,甚至有将落入其手的敌人剔骨剥皮的传统,您毕竟是位女人,我很担心您难免会羊入虎口。” 谁说男人就不是羊呢?或许他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吃肉的羊。 艾薇在心里想道,但面上还是表示出感谢关心的微笑,不禁莞尔:“我们早晚都得公然为敌,早日探清底细,知己知彼不是更好吗?” 巴斯克当然不敢再反驳,她向来不喜欢接受反驳,更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决定。 于是他只能怀着担忧,半信半疑地注视她用鹅毛笔写下拜帖,嘱咐侍从呈去。 . 马车突然急停,前面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公爵小姐,您的目的地到了。” 她下了马车,看见卢卡斯的城堡和外界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由于进入了冬季,这座岛屿早已被冰雪覆盖,一眼望去一片纯白,和枯萎的树枝混合一处,凋零的衰败气息和天边的乌云交缠着扑面而来。 然而她发现,这座城堡里的树木仍旧郁郁葱葱,只有哥特式的尖塔上覆盖着些微的白雪,其他地方拥有着不同寻常的生机。 耳边传来潺潺的河流声响,她低头望去,却看到河水的表面竟泛着怪异的褐色,与一些不知名姓的物体混杂着顺流而下,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味道。 她不禁捂鼻:“下游的居民能忍受这些污水吗?” “哦,他们就算能忍受也没有机会了。”车夫平静地说,“附近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 这话足以令一个年轻小姐大惊失色。然而她是艾薇,能够以最镇定的态度接受一切人间惨剧。 她再次朝那道河流瞥了一眼,这下看得清楚了——这些不知名的物体都是人类的残肢,褐红的颜色都来源于身体中流动的血。 -- 第120页 她突然意识到,城堡里的植物之所以能保持生机,或许正是因为用鲜血和尸体当做浇灌的肥料,才得以枝繁叶茂,与一墙之隔的外界形成天壤之别。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皱眉,然而这时城堡的侍卫已经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列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汹汹地走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暴君 然而在瞥见女人的第一眼,士兵们都不约而同站住了脚。 诚然,爱尔兰并不缺乏漂亮的姑娘。就像他们的主人卢卡斯每日掳掠来的良家女孩,基本都不出意料地姿色出众。 但眼前披着黑红色斗篷的女人,和那些面露怯弱的女孩截然相反,后者往往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着被送进来。 而她就像是从暗夜祭坛下走来的巫师,矢车菊蓝的眼睛却似一双幽沉深邃的漩涡,白皙的面容带上微笑,礼貌和善地向众人问好。 “我是来自英格兰的韦尔斯利,昨日就已向贵府下过了拜帖。请问,今日总督大人在府里吗?” 她的声音恍如浸泡在甜酒里的藤蔓,既丝丝入扣醉人脾肺,不经意间又缠裹旁人扑通作响的心脏,诱引得他们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她的面孔,俯下身行礼:“我美丽的小姐,总督大人傍晚时分将会归来。” “哦,我来访得真是不巧了。” 士兵连忙止住她遗憾地摇头,说:“您不妨在城堡里等待一会儿主人,大约两个时辰您就能如愿以偿见到他了,我想,主人会很乐意接待您这样美丽的小姐。” 艾薇点头,将斗篷解下递给走上前的老侍女,随指引走向客厅。 这座城堡似乎并不打算隐藏它内里的罪恶,甬道幽深,一眼望去深处就像一方隐秘的洞穴,走廊墙上挂的不是传统人家用以装饰的壁画,而是一张张风干的人皮。 它们就如同普通的兽皮摆成两列任人观赏,褐黑的颜色与隐隐透出的陈旧血管交相缠杂,勾勒出奇异的树皮状花纹,与清晰的毛孔细胞纠结在一起,这时穿堂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散发出阵阵福尔马林的气味。 艾薇忍住作呕的欲望,驱散那股恶心的感觉,强忍着和前面戴着黑色头巾的侍女搭话:“这难道是总督大人的特殊癖好吗?” “一点微不足道的爱好而已。”侍女不以为然地回答,随意地朝触目惊心的陈列物瞥了一眼,“主人一向喜欢收集这些玩意,特别是未婚处女的人皮,在他看来尤为圣洁和纯净。” 艾薇几乎就要将「天哪」脱口而出。 “但我听闻他很喜欢女人,如今却将她们活活剥皮,难道这样不冲突吗?” 侍女似乎很不屑于她的大惊小怪,从喉咙眼里「哼」了一声,随后不得不耐下心来解释:“主人确实很喜欢漂亮女人,但也得区分听不听话。他得到一个女人后往往第二天早上就腻了,顺从的就会痛快处死,敢大逆不道反抗他的才会活活剥皮,这个时候人通常都是还有呼吸的,主人就喜欢看她们在地上扭动着哀嚎的模样,并称之为自己的美妙杰作。” 这些话若是出现在艾薇从前常看的哥特小说里,她会感叹这真是个变态的畜牲。然而这是个活生生的真人,甚至还是她的敌人。 而且她将在这个恶魔的利爪下争抢这片国度的归属权,只有打败他,王座才能属于自己。 艾薇从不惮于与一个老奸巨猾的对手交锋。然而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她很清楚得罪一个疯子的后果,却绝对不会回头。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侍女哪里知道身后这个陌生的美貌女人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是因为少见多怪而失了语。 “喏……”她带着艾薇走到洞穴最深处,向后者指了指客厅里的沙发,“你就先在这里等候主人吧,他应该在亲自监斩那些前几日被擒获的反贼,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回来了,不过按照惯例,他会先处理刚被送进来的少女。” 她在提及「断头台」「斩首」这些词语的时候,神情轻松,就像是谈论一件家常便饭般坦荡,甚至透过她蜡黄的脸颊,艾薇能隐约窥见她的兴奋。 随后她又给客人端了一杯已经冷成冰水的玛奇朵,似乎自认为已经尽了宾主之谊,旋即就离开了视线。 咖啡里掺了咸甜的焦糖,奶泡因为放置长久的缘故失去了本应有的甜味,喝入口中味同嚼蜡。 艾薇从身下的沙发坐起身,敏锐的双眼警觉地打量四周。 客厅的陈设反而出人意料地简洁,黑色漆木打造的茶桌,纯色天鹅绒布料的窗帘,以及并不华丽的地毯。 这一切都和她想象的奢靡场景完全不同,城堡的主人似乎并不纵欲,甚至和伦敦的贵族们比起来要节制许多。 这让艾薇较为意外,她走向阳台,倚着大理石栏杆往下看,一株浓密的槐树枝叶如同女人的头发般茂盛,树干粗壮,正直挺挺地伫立在眼前。 日光的阴影悄然偏斜,这时她听见楼上的房间里忽然传出哭声,带着隐忍的抽泣,似乎并不敢让旁人听闻。 是个未成年女孩的声音。 她想起那名嬷嬷的话,或许这位正在哭泣的少女,明日便会成为挂在墙上的一张人皮。 这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视线上移,看见一张年轻娇美的脸孔正贴在菱形玻璃窗上,使劲张望外面一切能施以援手的事物,眼睛下方布满湿乎乎的泪痕。 -- 第121页 “救救我!求求您了!”少女同样发现了正冷静打量自己的艾薇,像是淹没在海里的溺水者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顿时拼命拍打起窗户,朝她痛苦地哀求,“好心人,我真的不想死……” 玻璃窗被拍打出轰轰隆隆的震声,少女就像即将被献祭给海怪吞噬的牺牲品,硕大的房间愈发衬得她身形单薄。因为得不到回应,逐渐绝望到失声。 这让艾薇很难不起恻隐之心,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袖手旁观一个落入魔鬼之手的少女即将遭受的苦难,虽然她明明能够置身事外。 更何况,卢卡斯即将掳掠更多的女子,艾薇即使再有办法也不可能将她们全部救下来,现在的举动不过是抱薪救火,除非将暴君彻彻底底地推翻,才能永久解救她们的生命。 利己主义者的冷酷与善的本性在大脑里交替挣扎,短短的一分钟内,耳边少女仍在哀求,两边的争斗却已轮换了无数回合。 这六十秒如同流水逝去,眼前的无助少女与她的记忆竟产生了微妙的重叠,艾薇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后世里现代姑娘的映像,她们穿着明艳合体的紧身裙在大街上张扬地行走,在讲台上自信地阐发主张,于世人面前坚定呼吁女性平等的权利。 而这个拍着窗户绝望求救的弱小少女,只有沦为鱼肉的命运在等待她晦暗的未来。 一分钟过后,艾薇做出了选择。 “你打开窗户小心跳下来,躲在这棵树上,不要动,更不要出声。” 她镇定地嘱咐少女,随后自己沿着墙壁爬了上去,从窗子里跳进了那个奢靡黑暗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诱引 这座房间烛光暗沉,却足以让艾薇看清里面的陈设。 这里比刚才的客厅华丽了百倍。看来她还是猜错了,城堡主人确实贪婪纵欲,并不掩饰自己对奢侈的特殊偏好。 床柱是涂抹了白色底漆的精美橄榄木,雕刻繁杂的花环纹装饰,贵重的丝绸帷幔长长曳到铺设的羊绒波西米亚地毯上,伴随浓郁的雪松和广藿的香精气味钻入鼻子里。 花岗岩墙面上摆设着大量价值不凡的金银器,只要房里的人试图打开门窗,便会受到共震而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形同一个特意设置的警报器。 果然,经历刚才一番动静,艾薇听到房门从外被打开的声音。 一道不耐烦的女声随之而来:“少闹出动静,在这里最好安分点。” 听起来像是某位嬷嬷,艾薇恰好背对着她面向窗外,由于房里光线昏暗,两人身高差不多相等,因此嬷嬷似乎并未发觉到异样。 她没有答话,拿起床角盘碟里的一只苹果咬下去,装作自己因沉醉于甜味而无暇回答的样子。 “最好别给我闹什么幺蛾子。”嬷嬷见囚犯不声不响,发出最后一句尖利的警告后,重重关上了门,带起那些金质摆设再一次的剧烈碰撞。 哗啦啦的清脆摇晃声一阵阵刺入耳膜,口中咀嚼的苹果香甜生津,她突然想起这片土地上的农民。 他们亲手栽种的食物都被上交给英国政府,只有马铃薯被允许留下。 然而更糟糕的是,一场名为土豆晚疫病的病菌迅速席卷了整片大陆的庄稼田,马铃薯植株像得了瘟疫一般大面积地枯死,块茎腐烂,人们从此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主食。 艾薇想,她试图成为这个国度主宰者的愿望并不仅仅出于一己之欲,她要给臣民带来真正的自由,包括让他们免受饥饿的搅扰,获得生而为人的生命权,拥有能够在日光下安居乐业的权利。 这些本当是神的恩赐,然而后者并没有赐福于这片古老的大陆,可能是早已遗忘。 或许,这个国度在等待他们真正的神明。 她一面想着,慢悠悠地把吃掉的果核放回盘碟里。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哗」的声音。门瞬间被打开,外面的光些微地透了进来,映出一道瘦长的人影,然后她听见嬷嬷恭敬地唤“大人。” 来了…… 她敏锐的感官时刻保持警觉,嘴角弯出一抹微妙的弧度。 门猛地被关上,本就微弱的烛光倏而被那阵风吹熄。顿时,屋里瞬间被黑暗笼罩,只剩雪天钻进窗户的一点亮芒。 四周安静得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来人的呼吸和缓缓走近的脚步声,艾薇忍住厌恶,感受到身后人正在强势地靠近。 两秒之内,她被一只手迅速地拽到床上,不等她作出反应。 随即整个身子被压在了下面,黑暗里她意识到一双冰冷而没有温度的手正在解自己的领口,动作竟出乎意料地优雅,居然颇有几分绅士的温存。 “兰尼斯特!” 第一枚珍珠纽扣即将被解散,艾薇突然叫出他的姓氏,用最娇俏、最甜美的嗓音喊着,令他不由自主停下了动作。 他收回手,似乎是听出声音的异常,惊讶地从床上站起身,随后借着光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孔。 “韦尔斯利小姐。”他竟很快认清了她的脸,冷笑一声,“这游戏可一点也不有趣。” “不过这是您自己上门,你的哥哥可不能找我的麻烦。”他忽然换了一副神情,面带微笑,而后把门外的嬷嬷唤了进来。 “给公爵小姐点上蜡烛。”他说。 嬷嬷连忙躬身应命,转眼间,整座房间又明亮了起来。 -- 第122页 艾薇这才终于看清恶魔的真实脸庞。 和她想象中的天差地别,传闻的剥皮魔鬼此刻就在眼前,却并非相貌凶恶的中年男子,而是一个面色苍白的英俊青年。 他的脸色白得病态,甚至近乎透明,修长的脖颈能看到里面的血管。 他个子很高,褐金的长发披至肩头,手指如吸血鬼般颀长,却抚摸过多少人鲜血淋淋的头颅,绿松石般的漂亮瞳孔里,映射过多少痛苦乞怜的挣扎与哀嚎。 魔鬼往往装扮成天使行恶,艾薇安静地注视着他,面上不动声色,听见他含笑的声音:“我在某位侯爵家的舞会上见过公爵小姐,几年未见,久违的您还是如此美貌动人。” “倘若当时我能预见到如今会成为您的子民,一定会主动占用您一支舞的时间。” 他哈哈笑了一声,“既然如今您选择回到母国,那以后来日方长,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跳舞,不是吗?” “哦,我极其胸无大志,唯二的爱好就是跳舞和打扮,此外无非是那些金币之类的玩意。如果您不辞辛劳举办舞会与晚宴的话,我会非常乐意前来叨扰。” 她即使是出于故意,也装作漫不经心并且愉快的样子,向面前的男人作出了一个妩媚的莞尔笑容。 她瞧上去足够像一个贪慕虚荣、头脑浅薄的女人,却是这个时代里男人们通常最欣赏的异性,不需要有聪慧的头脑和才华,只要够漂亮,就拥有动人心弦的魅力。 艾薇当然深知这一点,因此她悄无声息地掩藏自己的真实心肠,将眼底的寒芒与冷意隐去,平日让人甘愿听命的从容全然不见,只让男人看到自己脸上戴着的面具,用人畜无害的伪装麻痹对方。 此刻他眼里的女人,就像一朵妖媚的含露鸢尾,迎着漆黑的暗夜悄然盛放,却诱引了夜游撒旦的神智。 但他当然不是一个轻易沉迷的人,于是同样微笑地看着她,“物归原主,请公爵小姐把您藏起来的人还给我。” 闻言,她眨了眨眼:“我从大不列颠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不值得一点见面礼吗?” “难道说……”她继续道,“堂堂兰尼斯特家族会吝啬一个小小的女孩?” “您说笑了。”卢卡斯看向她的眼神里,愉快而充满礼貌,“如果您需要一个侍女的话,送给您当然无妨,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抢走囊中之物罢了。” “换成我,不好吗?”她即使全身上下都被衣裳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裸?露一寸光滑的肌肤,言语却已如一条红丝线,缕缕延伸,在甜蜜的嗓音里丝丝蔓延,沿着血脉勾住对方的心和大脑里的神经。 她玩这一套早已是得心应手,甚至不需要任何思索,光凭惯性就能了然如何用眼波和笑意牵拉男人的心魄。 毫无疑问,她对于卢卡斯?兰尼斯特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或许樱唇上沾着致命的毒药,他还是愿意以一定的代价换取品尝那副唇瓣上的芳美。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了点权游的设定…… 第80章 白昼 其实他一向爱好欣赏所有美的事物。不过遗憾的是,他更喜欢亲手毁灭。 比如说,此刻他注视艾薇的绿松石色瞳孔里,明晰地透出他清醒的迷恋,也掺杂着想将她活活撕毁的欲望。 明明咫尺之远的艾薇?韦尔斯利看上去如此孱弱,似乎一只手就能捏碎那把罩在黑色塔夫绸下的单薄肩胛骨,应该会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在掌间发出咔嚓嚓的清脆声响。 他是很想把这张脆弱的白纸揉碎的,就像毁掉一只精美的玉白瓷器,看着它在手心、火中四分五裂化为灰烬,他认为这样会给自己带来无与伦比的愉悦与快感,这些升腾的想法如同一条扭动的毒蛇舔舐他灵魂的罅隙,叫嚣着主人将这些付诸现实,就和他从前活剥人皮那样。 艾薇站在他的对面,将他眼里疯狂翻滚的冲动瞧得一清二楚。 她忍耐心底涌起的笑意,让自己望上去既饱含对长官的应有尊敬,又足够平静,甚至冷眼盯着他的眸子,神态自若地站在墙壁上涂绘的巨大油画前,那身黑礼裙宛如暗夜的漩涡深不可测,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祭坛下高不可攀的神女。 这样的态度反而像一盆冰水,迅速地浇灭了卢卡斯心底燃烧的火焰。 往常那些少女的哀求和哭喊往往如同助长火势的氧气,让他急需发泄的兽性更加兴奋,从而举动越发肆无忌惮。 反而是面前女人的冷静让他不由得平息了下来。 “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他点燃了一支卷烟,火光在手指间闪烁,“在我的领土上,从未有人敢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能答应你的请求,也能取下你的人头。”他的神情既像似笑非笑,又像是一个不带任何戏谑意味的警告。 人头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拿来取悦的容器,他也不止一次地尝试过在其中放置上好的苏维浓葡萄酒,斟出来的液体褐中泛红,分不清是血还是酒。 不过他的威胁在艾薇这里似乎构不成任何用处,她仍是面带愉快的微笑,这朵鸢尾在夜里舒展着摇曳的茎叶,海蓝色的眼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你迫切想和我的兄长为敌,那就这么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把你的家族洗个干净,或许还会把他们的人头不辞万里地寄给您。” -- 第123页 她同样以轻松的语调谈论着「人头」这个耸人听闻的词语,并且同样似笑非笑地撑着白皙的下巴,用最淡然的态度等待他的反应。 她的神情那样笃定,卢卡斯毫不怀疑,她那位公爵兄长会为了他的妹妹实施多么冷酷的报复,自己如果真动了她一根头发,亚瑟?韦尔斯利也许会用残忍一百倍的方式偿还回来。 潜意识这么冷漠地提醒着他,眼前的女人诚然孤身一人成为自己的子民,却也绝非任凭欺辱的娇玫瑰。 纵使一时落入泥泞,也始终有一双坚定有力的手将她细弱的腰肢扶起来。 “我仅仅是开个玩笑而已,公爵小姐倒是当了真。”卢卡斯让灰白的烟圈遮住自己阴郁的脸孔,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样。 “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艾薇回敬道。 “看来是我惹公爵小姐不悦了。”卢卡斯吹了一口气,缭绕的烟雾顿时在空中消散,“那我也只好将您中意的东西拱手相让,来平息我们美丽小姐的怒气了。” . 似乎确实试图安抚这位年轻的公爵小姐,又像是单纯为了讨好这朵漂亮的鸢尾,卢卡斯甚至答应了她挑选一名死囚犯当做奴仆的请求。 于是艾薇看上去极其随意地勾选了罗伊的名字,那位众人请求解救的兄弟,敢于反抗的贵族继承人。 她从城堡的楼梯走下来,看见那棵繁茂的槐树上,还躲着一个胆战心惊的姑娘。 “下来吧,你得救了。”她说。 少女似是难以置信,竟直直地从树冠上摔到了地上,有些狼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吗?” “我不喜欢说谎。”艾薇皱眉,披上老嬷嬷递来的斗篷,把少女甩在了身后。 她赶紧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有些颤颤巍巍地半拐半跑着靠过来,试图跟上前面女人的脚步,迅速逃离这座恶魔的城堡。 “带上我吧,我想成为你的侍女。”少女祈求道,黑色的眼睛透出模糊的泪光。 艾薇发现她有一头同样黑亮的长发,本应鲜红的嘴唇此时却苍白如纸,因为害怕而咬得满是疤痕。 “我并不需要侍女。”她干脆地回答。 “那跟班呢?”少女想了想,“奴隶也行,我的家人都已经饿死了,他们不会介意这些。” “我不需要跟班,更不需要侍女,第三,我最厌恶奴隶主。”艾薇说,“难道你想让我成为我最讨厌的人吗?” “助手,助手可以吗?”少女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新身份,连忙补充道。 “我倒是需要一个女性助手。”艾薇瞥了她一眼,“可惜你或许并不合适。” “我可以尝试。”少女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我虽然不识字,但我还年轻,什么都能学,能为你做任何事情,并且能保证对您的绝对忠诚。” “你叫什么?” “赛瑞拉……” 艾薇没再回应,撩起裙角跨上了马车。 少女赛瑞拉赶紧跟着钻进了车厢,在她的身旁坐下,看着城堡逐渐从视线里远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从这里到2区需要经过几座宽阔的树林,这个国度的治安自从民生的凋敝就一向极差,到了晚间更是有不少强盗出没。 无论在哪个国家,这些人往往都是一块处理不掉的毒瘤,永远是普通百姓生命和财产安全的致命威胁。 由于树木的阻挡,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因此赛瑞拉能清楚观察到外面的景象。 天色已经变暗,幸好月色足够明亮,透过树枝的缝隙大方地给予照明,她眼看着身旁景物在慢速掠过,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粗壮的成年男子,脚下似乎有一道瘦小的影子跪地求饶,风带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和求救,像鼓槌扣动旁人的心脏。 赛瑞拉只一瞅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年头四处逃难的灾民不计其数,其中有不少弱小的女性,许多强盗见劫不了财,便会从色上打主意。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那个女人正在遭受什么,破旧的衣裙像绸带一样被撕扯开来,在雪地里飘零如丢弃的布偶娃娃。 拳头不由得攥紧,这时她听到身旁的女主人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 语气冷得像一把冰刃,刺得赛瑞拉忍不住身体发颤,皮肤上莫名冒出寒意。 随着艾薇扣了两记车厢内壁,车夫立即心领神会,他稳下速度,让雇主迅速跳下了车。 她的黑色斗篷在夜里游荡如鬼魅,随后赛瑞拉也跑了下来,站在她的身旁几英寸之后,一声不响地看着女主人从斗篷下取出一样黑色的物件。 一把精良的燧发手?枪。 冷冰冰的晚风吹起她的袍角,她朝赛瑞拉微微歪了歪脑袋,“我的准头一向不是很好。” 半秒后,扳机扣动,「嘭」一声,一发子弹顷刻脱膛而出,笔直地射中了其中一名男子的脑袋。 「啪」地,猩红血花猛然四溅,男子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随即栽倒在地。 他的同伴显然对这个突发状况始料未及,倏而停下拖拽女人衣服的手,警觉地站起身。 “谁?”他前后环视,顾不上查看死者的尸身,紧张而愤怒地高叫,“哪个混蛋放暗枪?”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下,艾薇第二次扣动扳机,这一回打中了他的手臂。 -- 第124页 “看来刚才确实只是运气。”她耸耸肩,随后走上去,看着在地上痛苦扭动的男人,鲜血从他手捂的伤口溢出指间,难以置信地盯着朝他缓缓走过来的女人。 就像是审判罪恶的使者,白昼与黑夜在那张冷艳的面孔上来回交替,月色仅赐了她半边光明,一时竟看不清她究竟是属于哪一方。 “看见了吗?这就是侵犯女人的下场。” 艾薇的嘴唇冷酷地吐出这几个词语,迅速拔出腰间匕首,干净、利落地扎进他的脖子。 只一刀,精准扎中动脉,旋即拔回锋利的匕刃,鲜血立时随之喷涌而出,溅满了他的整张脸。 男人像条疽虫蠕动了两下,张大了嘴巴,随即陷入了僵直。 那个得救的受害者终于恢复了神智,从适才的惊慌失措逐渐镇静,看着面前瘫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她带着感激和敬畏的目光移向身前的艾薇。 而后她意识到自己衣不蔽体的身上被披上一条宽大的斗篷,盖住了所有饱受侮辱的痕迹,在冬日里冻到发紫的身体得以缓和过来,像冰面破碎河流淌动一样,她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复苏。 “谢谢您……”她细弱的声音努力抬高,想让救星听到自己诚恳的道谢。 “不用谢……”艾薇说,“欺辱女人,就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荣耀将向您俯首 艾薇走进酒馆,已经是次日的清晨。 一群人围在床前,阴云沉沉的面孔上都是一副悲哀的表情。有人不停叹气,还有人无奈摇头。 可怜的罗伊虽然被连夜放了回来,然而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衣衫褴褛,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受鞭打而发炎形成的脓水和溃疡,应该是感染了严重的高热,整张脸憋得通红,嘴唇却白得发紫。 这个时代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随意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何况一场致命的高热,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兄弟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巴斯克明显最为痛苦,灰色的瞳孔里凝结着一汪浑浊的泪水,边强忍住悲伤边从酒桶里斟了一杯所剩无几的威士忌。 “把这个端给他吧,醉着总比清醒死去的好。”他压着嗓子对旁边人说,后者亦是满脸沉痛,然而试图接过酒杯的手颤了几颤,犹豫不决。 “去啊!快去啊!”时间就这么耗了片刻,巴斯克终于失态地吼出声,却又刻意压低了本来雄厚的嗓音,眼泪从眶里抑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他蹲下身,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透明的液体顿时从粗大的指缝里渗出来,而后人们听到了他隐忍的抽泣。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素来坚强的领导人物如此悲哀地流泪。 但他们毫无办法止住他的眼泪,更不能拯救自己生命垂危的兄弟。 这副哀伤的情绪迅速如浓雾一般蔓延,整座酒馆仿佛被滂沱暴雨笼罩住,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他们看着躺在床上濒临死亡的罗伊,却无计可施,只能无比愧疚地朝他投去抱歉的目光。 有人想去请临终牧师,但终究迈不动跨出去的脚步,颓丧地倚靠着墙壁叹气。 这时他们听见一道女人的声音。 “或许我能尝试。” 所有人顿时惊讶地转过身,看见艾薇冷静地走近床上面目可怕的男人,眼神里含有悲悯,却拥有他人意料之外的自信。 面对这般棘手的病症,她似乎胜券在握,在他们震惊与愕然的目光中从身后助手的盘子里取出一瓶半透明的试剂,以及一根从未见过的针管。 “酒给我……”不等巴斯克反应,艾薇利落地将玻璃杯捏起,倾了小半泼在伤者的手臂上。 随后迅速将液体吸入针管,锋利的针尖刹那扎进罗伊的手臂肌肉里,她快准狠地推进去,用棉花堵住冒出的些微血迹,随后微微退后了半步:“明天这个时候大概就能退烧,这些伤口注意按时消毒,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的话说得如此轻松,却令所有人都半信半疑地盯着她:“我们还从未见过您手中的药物。” 闻言,艾薇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微笑,扬了扬那个陌生的试剂瓶:“这叫抗生素,能够治疗一切有关发炎的病症。” 这个时代的病毒还从没经历过抗生素的洗礼,耐药性并未产生。 因此艾薇夸大了一些它的功效,不过在目前来看,确实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男人们果然被她的言论所吸引,不约而同地凑过来,个子虽然都比艾薇高了一个头,虔诚的目光却像是仰视。 “如此神奇的东西,难道是上帝的赐福吗?” “哦,并不。”艾薇轻轻摇头,扬起日光般的笑容,“是我送给人们的礼物,我会大批量地开发它,你们将不会再因为风寒丧命。” 她一向不喜欢聆听重复过多次的感谢。于是在众人观察罗伊病况之时,悄悄退了出来。 带上门的时候,后背似乎撞到了一个人,整个身体不由得晃了晃。 她有些惊诧地回过头,看见英俊的褐发青年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双深邃的瞳孔正微笑着看着她,看起来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破败玫瑰。 他的眼睛总令她浮想起日落时分的亚平宁半岛森林、安迪斯山脉上连绵无尽的咖啡豆灌木丛,以及临近地中海的希腊雅典娜神庙。 -- 第125页 “早上好,拜伦先生。”她同样微笑地施以问候,将目光从空旷神殿里游离出来。 “早上好,公爵小姐。”他微俯下身,忽然伸出了他的右手。 随后撩起她栗色发丝上的一枚灰尘,脸庞轻轻靠近,温柔地吹了口气。 “看来公爵小姐昨晚一定没有睡好。”他稍稍后仰,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是的……”艾薇坦然面向他的一切举动,甚至非但不存在羞涩,反而更加大胆地直视他的眼瞳,“难道勋爵先生在这里能睡好吗?” 他笑了一声,褐色的眼睛在她的面孔上辗转,“纵是有心,恐怕我也无力。” “但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是因为我比你们都窝囊得多吗?我的剑术能让我在决斗时最先送上人头,作战时大概率会被指挥官砍了脑袋,我凭什么得到您的青睐呢?是我这副微不足道的丑陋脸孔,还是这双瘦弱无力的手?” “凭你,就够了。” 艾薇迅速打断他的自嘲,语调笃定如永远不会停止搬动石头的西西弗斯,却令对面的男人收敛了笑容。 “凭我?我这个姓氏并没有什么稀奇,叫拜伦的遍及整个家族,我是其中最废物的一个罢了,在人们眼中我风流放荡,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纨绔。” “但我只要一个乔治?拜伦。”艾薇说,“我眼中的你只需要一只鹅毛笔,就能组建一支坚不可摧的军队,再强大的雇佣军团都将灰飞烟灭了无尘埃,只有您的笔永远熠熠生辉。” 话音落下,拜伦却沉默了。 她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应,看着他眸色渐深,随秒针的推移,她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心脏跳动的声响。 艾薇当然知晓他为何犹豫,骄傲的天才往往不愿以自己的才华屈就他人,他们只乐意为自己的本心效劳,让他们甘愿接受雇佣无异于束缚飞鸟的翅膀,让他们凭空从大海坠落于水底。 呼吸静止,她开始遗憾于世界上存在的野心家数量过少。如果对面的年轻人足够渴望权势,那她更有把握笼络一只野心勃勃小狼狗的心。 “我将在开办的报纸上登载您无与伦比的诗歌,我需要您传达自由,传达摆脱禁锢的思想。就像您一贯坚持的原则那样,鼓动人们的意志,坚定他们的信仰,我相信对您来说,就像面无表情喝下一品脱白兰地一样容易。” 她静静等待他的回答,终于,白日最后照进郁郁沉沉的神殿,透过朦胧的雾霭投射出光明。 “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请求。”年轻的诗人抬起了他高傲的下巴,就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只要是为了自由,为了推翻黑暗,我愿意听从你的命令。” 她大笑,从斗篷里拿出一张信封,亲手盖上一个火漆印章,轻飘飘地吹了口气:“要么生而为王,要么一名不值,一点小恩小惠我想不会挪动您的心肠。跟着我,荣耀就在您的脚下俯首可得,用您的笔扼住黑夜的喉咙,您就是白昼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沉默,女王说她想要评论和意见! 我都不知道怎么写登基了,是在教皇的注视下自己给自己戴皇冠,还是让教皇加冕…… 还有我发现,到现在都没有一段完整的car,这很不好!但是女主好像越来越漠视感情了,这car越来越不好开了! 最后忘说了,元旦快乐!happy new year! 第82章 骑士与公主 罗伊的身体果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健康,面颊逐渐呈现健康的白皙,原本长满烂疮的皮肤也渐渐转好,等到半个月后,他已经基本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他的长相颇有几分贵族的矜持与高雅,由于长期与底层的伙伴们结缘的原因,那些纨绔子弟的习气在他身上一扫而光,待人亲和,笑声活泼而欢快。因此所有的贫民都愿意接受他为兄弟。 对他身体的好转大家都很惊喜,纷纷表示抗生素简直是神药,是「伊甸园里的金苹果」。 “嘿,兄弟,你可得好好感谢那位公爵小姐,没有她你现在已经被带到冥王的地府里去了。” 巴斯克指着远处不知在鼓捣一些什么奇怪药水的艾薇,边和兄弟干了一杯低度果酒。 由于缺乏大麦,他们不得不用现成的酸柚和橙子酿酒,这让男人们都很不满,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加了糖的饮料。 但如今这个严重缺粮的时刻,能有解渴物已经算是恩赐了,将就总比一无所有好一点。 罗伊显然对酒精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捡了条命已是大难不死,喝上凡间的东西对他来说无疑是万幸。 他有一双淡蓝如湖泊的眼睛,在沉思时愈发澄澈如柏拉图式的智者,瞥向巴斯克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纤瘦的年轻女人。 他的神色顿时有些讶异:“是她救了我吗?” “她不仅把你从死人堆里拖了回来,还治好了你这一身的病。” “那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罗伊说着,走向光影里的女人,脚步很轻,然而还是惊扰到了陷入专注的艾薇。 她的身边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燃着火的小炉子,一股特殊味道的液体,和几堆闪耀着古铜色光泽的金属。 这些东西单看着挺正常,但集合在一起就像女巫在研制她的魔药,罗伊甚至警惕地偏了偏头,确保周围没有人在窥看艾薇的举动,以免把她送上了火刑架。 -- 第126页 “你是来道谢的吗?”艾薇歪了歪脑袋,手上动作仍然不停,“我不想听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聒噪,那样我会为自己难得的善心大发而后悔。” “呃……”罗伊就像张嘴一咬下去啃了块硬石头,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只能沉默了会儿,脑海里思索着合适的措辞。 「哗」的一声,窗户突然被一阵冷风吹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 随即,桌子上的一瓶试剂忽而被风刮倒,里面的不明液体立即渗了出来。 他俯下身,伸出手试图帮忙捡拾,却被一道急促的叱声慌忙拦住:“别动——” 她的声音相当紧张,然而仅仅过了几秒,神情立刻变回冰冷,“如果你嫌手太碍事想丢弃的话,动了也无妨。” 罗伊立刻收回了手。 他盯着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液体,“这难道是什么毒药吗?” “不算……”艾薇简单地说,“但比毒药更强大。” “那是什么?” “硫酸……”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对化学药品的茫然,艾薇耐心地解释道,“它有极强的烧灼性,你刚才只要碰一下,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手指被烧成焦炭。” 她的语气像流水一样平静,却无异于投进水里的石块,在罗伊心上砸下一个巨大的涟漪。 “那它确实是一个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他的眼里泛出惊奇的光,甚至隐约透出兴奋。 没想到艾薇摇摇头,把几块铜片放进那个烧开的锅里,顷刻冒出咕噜噜的气泡。 这样的举动更引人惊异,就像是看到了活生生的巫师在自己面前做法,好像下一秒一个垂垂老矣的濒死者便能随之返老还童。 “我用它救人,而非杀人。” 她冷酷的脸孔天生带有执着的决意,如同中世纪特有的黑金色殿堂,神秘古老的暗黑城堡,凝冰的瞳孔里萦绕杀伐果断的残忍,矜持而高贵,悲悯却心狠。 从那张如鸢尾般娇艳的嘴唇里吐露出的字眼似乎生来就应与杀戮相连。因此「救人」这样的词语颇为违和。 “很奇怪吗?”艾薇意识到青年不再开口,抬眼看了看他。 她意外发现他居然是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贵族出身往往会给人打上不可磨灭的优雅印记,举手投足便有迷人的风度。 如果说拜伦有种腐烂苹果散发出的酒香般的颓废美感,那他就像闪烁日光的晶亮钻石,一举一动折射出活力四射的圆晕。 她低下头:“消灭土豆晚疫病只能用硫酸铜溶液,可惜没有现成的,暂且只能现炼先用,等到工厂里才有大批量生产的机会。” 她的解释听起来和咒语没什么区别,正当罗伊反复回味那个前所未闻的一串术语是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忧伤的叹息。 “马铃薯没有啦!”有人大声抱怨,“巴斯克,我们吃什么?” 可怜的巴斯克脑袋仿佛更秃了,他挠了挠发亮的脑门,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气:“明天去郊外的森林里瞧瞧有没有猎物吧。” “大冬天哪来的动物给你捕?”闻言,有人不禁苦笑,“都躲着冬眠呢,我们人倒没有这个顶好的天性,否则强制睡觉好像也不用担心饿死的风险。” 他的观点确实不错,立刻引来了周围伙伴的赞同。但表扬过后,严峻的现实问题又如一道黑云,再次笼罩在大家本已忧心忡忡的头顶。 “又是缺粮!又是饥饿!”有人不耐烦地发怒,“我还不如用这枪膛里的一发子弹了断了自己,总比活活饿死来得体面。” “千万别,洛克,英国佬就巴望着我们全死个干净呢。”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腹积水把肚子撑爆。那样的话,我还宁愿死得体面些。” “哦,先生,真正的绅士可不会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清亮的女声从背后倏而响起,她的嗓音在此刻听起来极为悦耳,可也不乏力度,和平日的冷酷截然相反。 众人不禁回身,看见艾薇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面孔带笑。 “公爵小姐,难道您能为我们解决困境吗?”有人问。 她颔首:“如果连我也无计可施,到那时再想着了结生命也不迟。”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听到她冷静的声音:“我如今除了财富几乎一无所有,但很可笑,即使我们再鄙夷金币和利益。然而,恰恰只有它们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 我已经向地中海沿岸的国家求购了许多船粮食,不出意外的话,将在后日运送入境,缓解暂时的危机。” 男人们本来暗沉的目光顿时亮起来,不禁咀嚼了一遍话中含义,最后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 公爵小姐果然永远是最有办法的那一个。无论遇到任何困难,相信她就是真理。 虽然根据以往的常识和经验,天塌下来了往往都是男人的肩膀扛着,让女人顶替似乎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就连口口相传的民谣传说里,被恶龙劫掠的公主向来需要王子或骑士的搭救,残酷的战争让男人去冲锋陷阵。 至于如温室娇花一样的美人,只需要乖乖躲在城堡里等待解救就好了。 他们当然也乐意逞自己的尊严,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献上自己的力量甚至生命,去维护他们作为绅士的名誉。 -- 第127页 如果艾薇唇舌一动,吩咐他们为她赴汤蹈火的话,他们毫无愿意愿意誓死效忠。 可是在这里,这些观念和传统似乎完全不管用。 这位漂亮的公爵小姐才是名真正的骑士,与那些金贵与娇柔不同,她从不穿戴束腰,却亦身姿挺拔,浓妆艳抹,举止优雅,华服是铠甲,优雅是利刃。 嘴里是鲜血,一瞬间显现的狰狞面孔不是骇人的野兽,是那身完美洛可可礼裙下本性与灵魂的不经意流露,她贪婪的獠牙只为咬向阻碍前进的人的脖子,然而獠牙不是她的武器,优雅才是。 她从不掩饰野心,从未停止欲望,太阳却愿意为她对世人的怜爱替她披上光辉,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得以凭借女人的性别获得拥戴。 这么看来,这些身材魁梧、体魄健壮的男人们才像等待解救的公主。 . 艾薇现在的日常除了物色欧洲各地的雇佣兵,就是定时向拜伦催稿。 她终于体会到身为编辑作者拖稿的苦痛了,这个诗人固然是天才。但整日迷恋于酒精这一点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而且他有一个怪癖,大冷天喜欢穿透气的丝质薄衣,即使面色苍白,也要维持自己的外貌帅气。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有沉重的偶像包袱。 然而这很要命。 大冬天这么穿无异于是嫌命长,特别是在这个免疫力普遍低下的时代里更是自寻死路,艾薇顿时觉得历史上他只活了三十六岁并不足为奇,照这么折腾下去,能超过十八岁都是奇迹。 他的房间里充溢着一股浓烈的酒气,艾薇皱眉,捏着鼻子拎起桌子上的一页纸。 “所以你从昨日到现在,才写了两行字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第83章 灵感缪斯 雇主一脸不可置信,然而拜伦却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倚着贴满百合花壁纸的墙壁,揉了揉宿醉的双眼,打了个呵欠。 “极限了,我亲爱的小姐。”他伸了个懒腰,露出小腹上白皙的肌肉,摸上去似乎触感很好。 他的房间虽然有些老旧,但极其整洁,摆设和书籍都一丝不苟地归于本应该待的位置,处处透露出主人是个洁癖的事实。 艾薇目不斜视,眼里只有那几张写着寥寥无几数行字的手工纸,出于探究一个大才子醉后到底能写出什么大作的心思,她不禁把它们捧在掌心里进行观察。 烛光很昏暗,这个房间的窗户也只有小小一扇,她不得不俯下身凑近了去看。 由于诗人的字迹像缠绕的藤蔓般潦草,她费了好一阵眼力才勉强辨认出一句话。 “我宁可孤立,也不愿把我的自由和王座交换。” 她从小就饱受古典小说熏陶,怎么会不清楚这句话的来源。 它就像激烈燃烧的火焰,旷野之风的吹拂致使它在纸上疯狂地跳跃与摇曳,引诱她的眼球随之闪烁而动。 艾薇突然意识到,她指尖捏着的平平无奇的手工纸,是著名的《唐璜》,世界文学宝库里不朽的诗歌明珠,此刻它的初稿就掌握在她的手心里。 可惜,创造明珠的主人正在遭遇难产。 她本以为所有名著的作者都应该像歌德一样,文思泉涌之时花两个星期的时间关在家里就能写出《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样的大作,艾薇揣测,他的资助者魏玛大公一定为自己有个高产门客感到很爽。 当年米兰公爵也一定不用饱受这样的折磨。因为他的宠儿达芬奇的绘画速度相当快,边画画还能时不时做几个科技小玩意儿,涂抹几张新发明的图纸,造他的飞机研究他的潜水艇,却一点也不耽误正事儿。 然而很不幸,艾薇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毫无疑问,她难得大发善心愿意资助一个被祖国驱逐出境的落魄诗人,却碰上了根难啃的硬骨头。 她不禁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我不信这蜗牛速度会是你的极限。” 他挑了挑眼皮,换了个姿势靠墙,鹅毛笔往墨水缸里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朝尖端吹了口气:“信不信随您,永远也不要试图催促一个诗人创作,你会发现只是对您宝贵口舌的浪费,我们向来随性而为,闲来无事或者兴之所至才会描上几笔。” “哦,原来剑桥赫赫有名的文学天才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见他理直气壮地摆烂,艾薇压低了嗓音轻飘飘地说,一面在藤椅上慵懒地坐了下来,“他们都说拜伦勋爵拥有当世最出众的才华,独得缪斯偏爱,然而我看还比不过那些三流诗人,他们至少还能制造低劣的产品。而我们所谓的天才却连垃圾也生产不出来,真可惜。” “哦我美丽的公爵小姐……”面对她的挑衅和激将法他根本不买账,甚至无动于衷地哂笑了一声,“我本来就是个四流诗人,你不必对我有超乎水平的过高期望。” “你真让我怀疑自己的眼光。”她轻哼了一声,“明明脑袋里装着一肚子急于发泄的思想,手却比谁都懒。我哥哥在伊顿公学的时候也很喜欢写诗,即使有繁重的课业,写的商籁体十四行诗堆满了整张书桌。” “您的哥哥?”她话音刚落,拜伦本来满不在乎的目光却突然点亮,像是一下子着了火,神态里竟流露出怪异的表情。 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在嘲讽,还是单纯的感兴趣。 -- 第128页 艾薇观察着他变化莫测的笑容,觉得还是前者多一些。 “我竟不知,公爵先生还会写诗。”他的嘴角酝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褐灰色的瞳孔在她身上反复游离,似乎要看穿对面这副被斗篷严实包裹住的身体。 艾薇被他的打量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用同样坦坦荡荡的目光回看他的面孔,企图从上面发掘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哥哥不仅喜欢文学,还很擅长小提琴。如果当年他没有选择上战场的话,现在很可能已经成为歌剧院的某位提琴手。” “我很想知道后来他的小提琴去哪里了。”拜伦眨了眨眼睛,故意言他。 艾薇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他果然戳中了重点,遗憾地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对他冷嘲热讽,他一气之下就去从了军,临行前把小提琴扔进了火里。” “果然……”他露出一副不出我所料的得意神情,眼神微动,“可怜的小提琴,成了名利的牺牲品。” 他这么任意地对哥哥实施嘲弄,艾薇不得不提出纠正:“当时没有人看得起他,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沉默寡言、内向温柔的亚瑟会成为现在的威灵顿公爵,他收获的只有恶意和讥讽,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境地,没有资格去指责任何人的价值观。” “您说得对,我不过是个因为愤世嫉俗被驱赶出自己国家的流浪汉,没有权利评价一个大人物。” “不过我想我找到了灵感。”他忽而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伏在桌案上说,“感谢您让我突然开了窍。” “我想,我的兄长不会成为你的写作素材了吧?” 他挑了挑眉,“差不多,请您拭目以待。” . 艾薇如愿把硫酸铜溶液配方放到自己的工厂里进行大批量生产,同步应用到试验田里。 这种化学农药在现代就有着出奇的功效,对付土豆晚疫病向来药到病除。因此艾薇有自信让马铃薯产量增长至少五倍。 虽然农民们都不理解这个怪味药水是什么,但看到艾薇自信满满的脸庞,他们即使再表示前所未见,也不得不选择尝试。 “从今以后,你们要试着接受新事物和新思想,这还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她兴奋地站起身擦了擦手,“以后会是一场大范围的变革。” “就和法国的大革命一样吗?”旁边的女孩怯生生地提出疑问。 她犹豫了一会儿后点头:“或许……差不多……” “那您会成为新的拿破仑吗?”农民们的脸上明显露出惊惧的神色,他们生怕眼前的女人会成为下一个可怕的法兰西恶魔,把人民生吞活剥得一干二净,让本就水深火热的大陆再次陷入绝望。 “啊……”她舒展眉目,轻松地回答,“其实讲道理,拿破仑在前期是很了不起的军事家和改革家,给当时的法兰西带来了黎明。不过我当然不屑于干他后来所做的事,殖民和剥削虐待是我最嗤之以鼻的恶行。” 人群不禁互相对望,试探的心逐渐放下,这时好奇心还未得到解决的女孩继续问道:“那我们的黎明什么时候到来呢?” “放心吧,天亮会很快驱散黑暗,我们马上就会看到太阳的光芒。” 艾薇与大家告别后,走过那条酒馆丛生的小巷,突然听到楼上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传来一阵愉快的招呼。 “公爵小姐。” 她抬起头,看到苍白的褐发青年正趴在窗台上朝她微笑示意,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手稿。 他细弱的手在冷风里摇晃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松开掌心,那些手稿就会像飘零的蝴蝶四处吹散,艾薇唯恐他真的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疯狂举动,连忙跑上了楼。 他看上去像是熬了好几个大夜,眼角下堆积着沉重的黑眼圈,不停地打着呵欠。 身旁的威士忌空瓶跌得东倒西歪,和他的洁癖格格不入,艾薇抬起脚小心地跨过好几个障碍,才顺利到达了他的书桌。 “公爵小姐,你该对我损失的健康和寿命做出怎样的补偿?”拜伦扬了扬手里的诗稿,仰起秀气的脖颈,落到墙壁上靠着。 其实艾薇早就有这个想法。她绝对不会对英年早逝的天才坐视不理,任由他酗酒如命和冬天不穿厚衣服这样的怪癖肯定是变相的纵容自杀,还有他长期饮食不规律和挑食的毛病,艾薇觉得有必要强迫他全部改掉。 “凡是能进入您眼高于顶的目光的东西,都任您挑剔。”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显然是先把诗稿翻阅一遍。 他的言辞向来华美,就和他的外貌一样,就像来自中世纪羊皮纸上黏附的金色字迹,奢靡却并不浮华,言之有物而绝不空洞,字字充溢来自典籍和莎士比亚的经验和旧识。 他笔下的唐璜,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热血青年。虽然身为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族,却对人满怀热忱,对虚伪放荡的上层社会充满厌恶和疲倦。 他在里面写道:“在思想的敌人中,暴君和献媚的奴才一直是最凶。我不知道谁会胜利,但即使我有先见之明,也不会使我这种公然的、坚决的、毫不含糊的憎恨,对各国的任何暴政稍减一分。” 他强烈讽刺和谴责暴君以及阿谀奉承者,认为他们是自由思想最粗野的敌人,艾薇在词句的字里行间,看到他清晰地批判英国,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它的厌恶,在诗里写下「曾经把自由奉献给全人类,现在却要他们戴上镣铐,甚至禁锢人们的心灵」,大臣们全是「没有丝毫人气味的畜生」、「冠冕堂皇的刽子手」,最富丽堂皇的宾馆是骗子的安乐窝。而大不列颠王国不过是「一所超等动物园」。 -- 第129页 艾薇一行行翻下去,他骂得爽,自己作为读者看得更爽。 她非常有把握在未经删改的情况下,让看到它的读者都能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并且有必要在旁边添加注释,以免让讽刺意味减弱。 然而,她随后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花了满满一页的篇幅骂了自己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终于到我最爱的的感情戏了。 第84章 月桂 举目望去,满满当当的英文单词里,几乎全是「第一流的刽子手」「恶棍」「奴隶制造商」这样的字眼。 那一页里,基本没有一个褒义的词语。 然后诗人看着本来笑容满面的公爵小姐嘴角突然收敛了下来。 于是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只盒子,从里面捏起一支卷烟,贴近了蜡烛跳动的火焰,点燃后微微吹了口气放入口中。 他的姿态极其优雅,就像在摆弄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修长的手指在不断缠绕的白烟里若隐若现。 艾薇吸了吸鼻子,却出人意料地毫无任何愠色,甚至仍然保持风平浪静。 “男人是不靠抽烟不能存活吗?”半分钟过后,她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其实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她是真的难以理解,为什么男人包括一些女人都对它如此痴迷。 他挑起眼眉,对她的言论表示赞同:“差不多。” “发现烟草是哥伦布探索新大陆唯一的意义,可以说这是世界第一大令人心悦诚服的毒?品。” 他吸烟时的神情相当沉迷,像是一个掉入海里却不愿上岸的溺水者。 艾薇没有回答,垂下眼,继续赏读他对自己哥哥充满文学性的诋毁,甚至还念出了声。 “伟大的名字不过是虚荣,荣誉也不过是虚荣的寄托,也许会有人想在埋葬着一切的罪恶中,找到自己的骨灰。” 不得不说比喻很精妙,字字充满讽刺意味,尖锐得像一口钟,足以敲醒昏睡者迷迷糊糊的脑袋。 然后她抬头,用一双意味深长的瞳孔幽暗地盯着他,倒映出他随后扬起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勾起唇角。 “你真是个天才。” 她瞧上去心情似乎相当愉快,语气轻松活泼,栗色的发丝在日光里飘起来,染上半边橙红的颜色。 这让拜伦有些不悦,他本来很想看看一朵惯于微笑的玫瑰如何显出愠怒的样子,这会让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就好像让一名贞洁烈女在自己面前折了腰一样。 然而艾薇不仅没有表示出丝毫的不满,还照单全收,愉悦地把手稿全部塞在怀里。 “喂……”还是始作俑者率先坐不住了,提出挑衅似的问题,“您难道不再过目一遍吗?看看还有那些需要我改正的地方。” “您是天才。”她眨了眨眼睛,再次补充说,“我没有资格更改一个天才的作品。” 最后向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靥:“谢谢您的赞助,等着吧,我印刷好了就第一个把样本寄给您。” . 然而当侍童把还散发着油墨气息的诗集交到拜伦手上时,他在翻阅了遍自己的作品之后。顿时面色大变,英俊的脸庞刹那蒙上铁青。 “韦尔斯利小姐!”他看上去很生气,竟然没有礼貌地直呼其姓,语调里不忿的情绪扑面而来。 这让酒馆里其他人都面面相觑起来,扭头看艾薇的反应。 他们以为按照她的脾气应当会为此感到不悦,面色纷纷转为严肃,静等一场争吵的来临。 但她居然笑吟吟地走过来,在怒不可遏的诗人面前坐下,神态像没事人一样相当自然:“出了什么事吗先生?” 他把诗集往她面前甩去,书脊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做了什么?”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向我承诺过,不会更改我作品里一个字。” “可是我没说不会删掉呀。”她的睫毛纤长如蝶翼,向他无辜地眨动着,“您对语文如此有造诣,不会连最基本的「alter」和「delete」也分不清吧?” “喏……”她把诗集拎起来,手指向已经被删得干干净净的那一页,“我去掉了一切您对我哥哥的诋毁,原谅我不能忍受任何人说我亲爱兄长的坏话,您既然敢下笔,就得早就做好被删的准备哦。” 她轻轻笑了一声,看着拜伦的表情从愤怒,逐渐变为阴沉,最后甚至一脸无可发泄的咬牙切齿。 他本以为她真的对自己的故意行径毫不在意,甚至或许是出于对自己才华的偏爱,能够包容他带着逆反心理的有意挑衅。 没想到,她居然擅长不声不响地实施报复,正因为知道一个诗人最难以忍受的事情是什么,却偏偏戳中这个点,在最后时刻扇了自己一巴掌,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活了这二十多年,还没有人敢当面置喙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他纤瘦的身材几乎气成了一只皮球,过了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看入她含笑的眸子:“你的哥哥,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发动战争、把人民卷入他的野心以成为他攀名附利的牺牲品,我笔下的每一个字,无不揭露了他伪善面具背后的真面目。” “随便你怎么认为咯。”等他发表完这番仇恨的言辞,艾薇非但没有如所有人预料之中那样勃然变色,反而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历史最终还是得由我哥哥书写,他可不会因为旁人的任何一句评论而影响他的下笔。” -- 第130页 “而且,所有和我哥哥作对的人,要么最后痛哭流涕地表示懊悔莫及后俯首认输了,要么……” 她突然低下音量,缓缓附过来,靠近他的耳边,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旷古传来,“被我解决啦。” “所以……”她慢条斯理地后退,逐渐远离他身体的十英寸之外,“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千万别惹本小姐。”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抛下原地目瞪口呆的众人,转身离去。 . 艾薇把那些令她不爽的东西删掉后,将诗集一口气印刷了十万本。 当时上过学的农民很少,有文化的人所占的比例相对较低。 特别是普通家庭里的女孩,根本没有读过哪怕一天的书。毕竟当时提供给女子的寄宿学校一共也没有多少座。所以艾薇的印刷数量难免显得供过于求。 但她当然有办法。 虽然人们没有闲情逸致去翻一本厚厚的书,但不代表他们不会看报和聆听。 她专挑最具有煽动性和攻击性的章节和语句摘抄发表在报纸上,先让当地一批贵族们赏鉴,在得到一致赞扬和夸奖后利用名人效应迅速扩散开来,甚至故意连夜抢购囤了一大批纸,让后者的价格在都柏林飞速抬升。 这是她惯用的套路,然后谁也没有发现问题所在,都以为是由于这期报纸的疯卖而导致纸价飙涨,一时那报纸上的内容更加显得金贵起来。 诗歌在当时的欧洲备受追捧,他们认为「只有诗人们能带来黄金一般的世界」,乔治?拜伦的名声在英格兰就已打响,这次新作更是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 特别是这部《唐璜》文笔更为辛辣,更为尖刻,就像一把锐利的剑刃,直直地刺向欧洲殖民者和黑暗统治的心脏,将他们本就腐朽的伪装撕裂,露出里面恐怖而狞恶的怪兽面目。 他们一开始还仅仅为其中华美的文采和修辞所震撼,在继续阅读时,却发现了真正的本意和内核。 特别是报纸的发行者还在旁边插入了有关各地饥荒和殖民暴政的新闻报道,一下子都燃起了熊熊怒火。 艾薇深谙舆论和人心的重要性,不管在哪一个时代,人民都拥有能够掀翻任何一个黑暗政权的力量。 而她所做的,不过是用传播和媒体的现代力量,进行一番有力的推波助澜而已。 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部横空出世的杰作,人们脸上无不愤慨,联想到自己痛苦煎熬的处境更是感同身受,激动的人甚至谈论着谈论着就开始泪流满面,悲哀又愤恨地看着自己家所剩无几的粮食,和躺在床上无力救治的可怜亲人。 毫无疑问,艾薇的策划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作为报纸和诗集的发行者,她的名声和创作者拜伦一起,成为了横亘整个爱尔兰岛屿的尊敬对象。 许多贵族少女排着长队来拜伦的住所窗口偷窥她们的新偶像,她们早就听说英格兰驱逐了这位敢于讽刺当局的大才子,等到瞥见伏案写作的诗人真面目时,无不露出惊艳的神情,夸张地张大了嘴巴。 “噢天哪,我敢说这张面孔如此精雕细刻,简直是上帝最得意的作品!” “就和他的诗歌一样!我的上帝!我真想躺进他的怀里,享尽甜蜜如月桂般的片刻欢愉,纵使短暂,也好过如今痴望。” 有位少女甚至浑然不觉丝绸肩带已经滑落到了腰部,还在为她的春心萌动发表感言,哪怕身旁伙伴提醒,目光仍然沉浸于朦胧房间里的心上人。 艾薇就站在门口,悠闲地倚靠墙壁,观赏着这群少女意态迷迷的神情,嘴角弯出隐晦不明的微笑。 女孩赛瑞拉同样难免陷入对年轻诗人的迷恋里,在无数次借端酒的名义接近他后,感叹道:“他真像一块玉。” “可惜瑕疵未免太多。”艾薇冷语。 “难道公爵小姐对他没有好感吗?”赛瑞拉十六年的人生阅历不足以让她理解主人对如此像神祇般迷人的男子的免疫和反感,“拜伦勋爵既面貌俊美,又有那样绝世的才华,您为何会对他如此冷漠呢?” “我不喜欢烂黄瓜。”艾薇干脆地说,“贞洁是一个男人最好的陪嫁品。” “可是他那么英俊,我以前还没有见过这样英俊的男人,就算明知他品行或许并不纯净。但我仍然甘愿沉沦在他那么漂亮的眼睛里。” 话音刚落,耳朵里突然钻进一阵清脆的笑声。 艾薇像是憋不住了,忍不住大声嗤笑,仰了仰酸软的脖子:“如果你能忍受一个见到你第二天就能跪在你脚下求爱,一星期后又立马转头向另一朵娇花疯狂献上充满甜蜜爱意的情诗的男人的话,现在就去尝尝他嘴唇的味道吧,我绝对不会阻拦你对爱情义无反顾的执着追求。 不过我可不敢担保那两片薄唇到底抿过多少白皙的娇肤。对这样的人交付真心,小心输得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次法语真的挂科了,第一个就把法兰西端掉!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 第85章 扳机 “当然,如果你抱着同样谑玩的态度,浪费几天时间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也不是很亏。” 艾薇眯起眼,打量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续杯的诗人,“长相嘛……确实不错,在伦敦的那群贵族子弟中也算是出类拔萃。” -- 第131页 不过她敢打赌,如果纯粹是为了玩的话,赛瑞拉这样的姑娘绝对不是一个浪荡子的对手,很难说不是一块肉自己送上狼的嘴里。 “我还没有去过伦敦呢,您能给我讲一讲那里是什么样子吗?” 一提到伦敦,小镇女孩赛瑞拉的兴趣顿时被勾起,立刻把男人和爱情都抛在了脑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她虔诚安静的聆听。 “那里的普通人民和这里一样,整天忙着为生计奔波劳碌,烟囱里排放的气体染黑了泰晤士河。但上流阶级整日唯一的活动就是不停的拜访和参加茶会,一个家境优越的贵族子弟基本上都在穿梭于各位情人之中,发髻梳得高高的贵妇人经常不知疲倦地议论各家琐事,她们永远不用担心下一顿吃什么,只会为下午茶甜点不够对胃口而苦恼。 一碰到舞会的时候,所有年轻小姐都会穿上漂亮的蓬蓬裙盛装出席,她们能够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会画画会弹钢琴,还需要掌握礼仪和法语,这样才会被公认为合格的名媛淑女。” 她还没讲完,却看到赛瑞拉的眼睛正在慢慢发亮。特别是在听到贵族小姐能够受教育的时候,瞳孔里顷刻露出了羡慕的光芒。 “真好,我也想识字,我都不知道在学校里念书是什么感觉。”她的声音充满向往,“我这辈子也没摸过钢琴,连听都没有听过,那一定很动听吧?” 艾薇点头:“是的,就像潺潺溪流和教堂的钟声。” 她顿而理解了赛瑞拉对拜伦的极度崇拜从何而来,一名才华横溢的诗人确实能够在一个不识字的女孩面前格外金光闪闪。即便明知他品行不端,依然不妨碍他在她小小的眼睛里发光。 “我家有一架,你可以来听听。”她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向女孩友善地发出邀请。 赛瑞拉闻言,立刻兴奋地掀起裙摆,跟上她跨进马车的脚步。 艾薇的庄园里,到处都是令女孩目不暇接的摆设。明明都是一些放在伦敦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在她眼里却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天堂。 镶嵌玫瑰花纹的壁纸散发着晚香玉的清甜气味,桌上摆着清晨刚摘下来的粉色郁金香,甚至还滴着圆滚滚的露珠,落在深黄暗纹的楠木桌面上。 墨绿色天鹅绒的窗帘遮挡住一半落日,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上垂下来,点燃的白蜡烛慢悠悠地晃动着光焰。 “真漂亮……”赛瑞拉由衷地发出欣赏。 在她眼里,艾薇就像在肮脏黑暗的世界里开辟了一个隔离于现实的新世界,构建了属于她自己的梦境,但又不是缥缈无际的幻梦。 它近在眼前,伸手也完全能够触摸。 钢琴就静静地睡在角落,她怯生生地走上去,却又止步于几英尺的距离之外,畏缩着,似乎不敢靠近。 艾薇轻声走过去,打开琴盖,拉过女孩纤细的手腕,指尖顿时触碰到了那陌生的琴键。 触感冰凉,如此不切实际。 然后在她的帮助下,赛瑞拉的手指按下了第一个键,一声沉重的「La」随之响起,凭空打破了整座房子原有的寂静。 刹那间,女孩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被一块石头砸出了涟漪,溅起清清亮亮的水花,随着血管悄然渗透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感到自己往常从来不敢妄想的大门,正朝着平庸贫穷的自己缓缓打开,欢迎她迈开胆怯的步伐,踏入那道水晶和橄榄木做成的门槛。 她收回了手,看着向来冷酷的公爵小姐嘴角扬起迷人的微笑,颀长的指尖在琴键上飘飞,弹出一串温柔的曲调,沉静似洒满阳光的海水,好像能听见胸前心脏在跳动。 她在弹奏巴赫平均律第一首C大调前奏曲,像春天的温水一般平静柔和,如同青年站在窗前看黄昏,记忆随漏斗细沙钻入脑海,墙上的钟摆与流水般的琴声相互交缠。 每个女孩都理应接受美好。艾薇想道。 她们本来都是由香料和一切充满香气的东西做成的,不应该因为现实而染上污泥,由于无法掌控的邪恶而陷入难以脱身的沼泽,她要让她们尽皆挣脱出来,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之下,面向大西洋温柔的海面。 这首乐曲很短,尾音结束后艾薇合上琴盖,看到赛瑞拉好奇的目光转向周围,蓦地,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指向墙角书架上的一叠画册,小心翼翼地扭头问道:“我能看看您的画吗?” “当然,你可以随意翻看,并不是什么不能动的私人物品。” 得到主人允许后,赛瑞拉连忙把那捧精致的封面取下来,郑重地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桌上,拘束地坐在小凳上一张张翻阅起来。 艾薇的绘画水平其实仅限于涂鸦,把自己最得意的几张入门级别的水彩画收集了进去。因为色彩斑斓的缘故,看上去也不是很难看。 赛瑞拉好像也没发现她拙劣的技术,只顾着低头,眼神专心致志地欣赏手上这些「艺术品」,时不时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天啊,您画得真好,我认为这是最好看的一幅。”突然,她表达了一声喜悦的赞叹,艾薇不禁循声望去,却发现她的目光静止在一页克莱因蓝上。 确实好看,可惜……并不是她画的。 没等她开口解释,赛瑞拉忽然抬起头,朝艾薇飞速地瞥了好几眼,又再次垂下脑袋仔细欣赏那幅画,倏而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张……是画的您吗?和您的面孔真的好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 第132页 艾薇原来还没这么觉得,听到她发出的惊叹,不禁近前仔细观察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相像,这时赛瑞拉却突然松开了手,像是看到了什么,近乎讶异地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快看!那是什么?” 她娇小的脸庞满是惊奇,还带着莫名的激动,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向窗外。 艾薇奇怪地转过身,透过被帘布遮挡了一半的大落地窗,她看见橙色的落日里,一只巨大的热气球正晃晃悠悠地从头顶天空飘过。 她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和赛瑞拉一样,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那火红的热气球就像是另一轮太阳,似乎把整片大陆的上空都照亮了,驱散了阴霾与积云,让许多人都放下手中辛劳的活计,不约而同地追逐着奔跑起来,边发出兴奋的尖叫。 “看哪!多么漂亮的景观!” “哦伙计,你瞧,它比太阳还大!” “究竟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等我们有饭吃了,咱也去做一个。”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新奇的东西,同样也是艾薇在这个时代所见过的第一个热气球。 她拉开全部窗帘,仰起头,远远地望着那只象征着热烈希望的气球,嗅着花园里玫瑰丛特有的清新气息,静谧的落日橙光洒在她微笑的脸上,坠入她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 “公爵小姐!”一阵急匆匆的粗犷嗓音骤然响起,来源于巴斯克。 他身后跟了一大群人,气喘吁吁地跑上盘旋的楼梯,终于站定了脚,来不及行礼,便焦急道:“公爵小姐,我们刚刚得到消息,说您购买的粮食运载船已经抵达了海岸。但被卢卡斯那个混蛋给拦住了不放行,说一定要购买者,也就是您亲自去把它们赎回来。” 艾薇本来愉快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片刻之前的温和瞬间消失,瞳孔迅速蒙上冰凌,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看来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除掉我了。” 声音阴冷,伴着她毫不迟疑的脚步,随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然而她刚跨出大门,就被面前突如其来的一行不速之客拦住了。 “晚上好,我亲爱的公爵小姐。” 为首的男人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抬手后向她极为绅士地鞠了一躬,微微弯了弯腰,“别来无恙。” 艾薇笑了一声,甚至也同样礼貌地欠身回礼。 直起腰的那一瞬间立刻变脸,嗓音倏地染上冷意:“总督大人,劳烦您亲临敝地,请把我作为公民的财产归还于我。” 他尖锐的眼形微眯,“您在拿什么身份要求我?” “以韦尔斯利的身份。”她平静地说。 他同样冷笑了声。 “没有人有资格对我颐指气使。”他微低下颌,直视她的眼睛,“我才是这个国度真正的王。”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卫兵闻言集体拔出腰间的枪,瞬间齐齐对准了她。 艾薇立时意识到了卢卡斯要做什么。 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当然瞒不了他的眼睛,这一点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摸清了她真正的意图。 然而不等她身后众人作出反应,卢卡斯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按下了距离他最近的卫兵举起的枪口。 “喂喂喂,你们做什么,可别惊扰了我美丽的小姐。” 语毕,他往后仰了仰脖颈,暗灰色的眼睛在落日的遮蔽下不甚分明,一片死寂中,傍晚的空气传来他慢悠悠的声调:“虽然我并不愿意这么做,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这片土地,不能有第二个主人。” “您说是吗,韦尔斯利?”他突然看入她的眼,语气变得冷厉,迅速夺过身旁卫兵的枪,笔直地对准她的心脏处,「嘭」得一声,扣动了扳机。 作者有话要说: 都期末周了,放飞自我搞点骚的没关系吧? 我太压抑了,必须要搞点那啥颜色了,实在复习不下去了,后天要考专业课,我到现在连课本都没有,背也背不进。 注:十八世纪,法国造纸商孟格菲兄弟在欧洲发明了热气球。 第86章 求婚 枪声骤响…… 人们想象中的情况却没有发生。有人的子弹比他的更快。 倏而,竟然是卢卡斯身边的卫兵痛苦地闷叫了声。随即摇晃着跌在地上,转眼间,新鲜的血液从胸口心脏处快速地渗出,逐渐染红身下一大块地砖。 “谁?”卢卡斯勃然作色,人们清晰地看见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警觉地扭头。 “我……”一声简短的回应,立时引起所有人的注视。 “你!”艾薇却比其他人更惊讶,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 他没有回答她的惊异,随手收回枪,眼睛望了她一眼,随后转向同样震惊的卢卡斯。 后者脸上的表情由出乎意料至恼怒,短短几秒内迅速变换出错综复杂的神色,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克拉伦斯,你有什么权力杀害我的卫兵?这里是爱尔兰,是属于我的地界,不是你能颐指气使的大不列颠,容不得你放肆。” “我是没有权力。”凯文闻言,竟毫无愠色地弯唇微笑。 随后「哗」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了腰间的剑。 “但并不代表没人有。” 瞥见剑身后,卢卡斯的脸色顿时愈发复杂。 -- 第133页 暗灰色的瞳孔里竟冒出了前所未有的不甘,像一层驱之不去的阴翳,极快地覆盖了他幽深莫测的眼眸。 剑背上的纹章,他自然无法视而不见。 那是威灵顿公爵的指挥剑,从不离身,今日却到了外人的手里。 “公爵阁下特意把此剑借与我,我不希望你不明白他的意思。”凯文笑着看他的面孔,似乎很乐于欣赏他此刻的神情,“如果你有把握你的家族有能力与威灵顿相抗衡的话,不妨为你的卫兵复仇,我乐意接受你的决斗请求。” “克拉伦斯,你所受的教育难道不足以让你吸取多管闲事的教训吗?你的姓氏并非韦尔斯利,我希望你安安静静地当个旁观者,记住,我今日的行为毫无疑问都不过是清除异类,我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你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毫无半分干系。” “你说得也没错,我确实该袖手旁观。”凯文抱臂,倚靠着身后的白桦树,突然失笑,“可惜我无法容忍一个混蛋一样的畜生自称这个美丽国度的主人,着实是有点太违背我所受的教育了。” “克拉伦斯!”他恼羞成怒,手里的枪几次欲抬起,然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着,反复几次后不得不放下,“你要记住,没有哪一个好事者能得善终,我确然奈何不了你,但你早晚得为此自食恶果。” 他怒气冲冲地离开,留下地上一具还流着血的尸体。 已经陷入鸦雀无声的巴斯克等众忙把尸体扛起搬走。顿时,偌大的庄园只剩两人,艾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和他开启第一句交谈。于是默然地往花园深处的橡树林走去。 他轻声跟在后面,同样缄默着,只听到树叶被踩后发出的碎裂和颤动,像是蝴蝶被折断的翼。 落日已然消失,夜色悄然降临,笼罩着四处散发猫头鹰叫声的花园。 头顶的树荫影影绰绰,月光透过斑驳缝隙钻到地上,照亮了前面的石子路小径。 “韦尔斯利小姐。”有点湿冷的夜风里,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问候。 她勉强地扯起嘴角:“公爵先生。祝贺你被释放了,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黯淡的黑夜中不太看得清她脸上的神色,他试探着走上前,看着她停下脚步后转身。 “我也很高兴。”他似乎在努力平静胸前的呼吸,等心脏跳动里的不安和紧张消褪了些许,才继续开口,“在你走后,我一个人在那个阴冷潮湿的伦敦塔监狱想了很多。我反复思索你和我说的那些话,你说我们两人的道路截然不同,思想和观点有天壤之别,我认为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我曾经认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冷血无情,执拗顽固,其实我现在也这么觉得,只是或许有了一些改变而已。” “啊哈……”他弯起唇角笑了一声,始终深深地凝视着她,看见她栗色的发丝被风卷起,他不禁极自然地抬起手,像一个多年的友人那样替她拢到耳朵后面,“所以我说你错了。” 他说「you are wrong」的时候语调极柔和,就像夏天温切斯特森林的阳光,艾薇忍不住眯起眼,仰头看向他笑意微微的脸。 “我愿意为了你,把我近三十年来形成的所有价值观全部摒弃,我们之间便不存在任何分歧,更不可能渐行渐远。 我过去由于自己不可饶恕的错误确实在你眼里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但我现在为了你一切都能改变,就像你想要我变成的那样,艾薇……你知道我是如何得以释放的吗?” “你也要上战场了吗?” 他点头,叹息道:“我将与你的兄长一起迎战拿破仑,你知道战场在哪里吗?” “滑铁卢……”她回答。 “是的,艾薇,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知道这场战役的胜利的归属者。但我们同样清楚它将有多惨烈,命运从来不会眷顾任何一方,如果不是最后一刻的援军到来,你哥哥和拿破仑的结局毫无疑问会对调,所以我很可能会死在那里。但是在未卜的命运到来之前,我要做一件让我永远不会再后悔的事情。” “不,不不。”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艾薇立刻睁大瞳孔,后退了两步,抢在他开口之前连声制止他的下一句话,“真的很抱歉,但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不,艾薇,这件事如果我一直忍耐,我想我余生都会在后悔里度过。”他不顾她刻意的打断,语调骤然急促,直直盯向她急欲否认的眼睛,“我爱你,原谅我的突兀,但我一直都在想怎样向你求婚,就像今天这样。” “不,不,你想错了。”艾薇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但我爱你,艾薇。” “你先听我说,凯文,你其实应该早就知道了,我根本不适合结婚,也不适合你,你该有比我更好的妻子去享有你的姓氏,你们会很幸福,会在所有人的祝福里白头偕老,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但我爱你,我无法再像爱你一样去爱别人,请你听听我恳切的告白,就这一次了,好吗?”他慢慢走近她,语气逐渐慌乱,却始终诚挚地盯着她挣扎的眼。 “我听到了,凯文。”她固执地强调,微颤的身体缓缓后退,“但我真的不适合你,我根本不擅长、也不愿意做一个符合世俗眼光的妻子,更无法做你庄园合格的女主人,我们如果结婚,只会为这样那样、以及今后许许多多层出不穷的新矛盾和新分歧而争吵。难道你想接受一段毫无幸福和归属感可言的婚姻吗?” -- 第134页 “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又怎能武断地说不适合?” “我不仅是不适合你,是不适合所有人!我永远也不会结婚,那完全违背我的初衷,你很好,凯文,不是我对你不满意。而是我天生就与婚姻绝缘,那完全不是我的意愿和志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艾薇!” 他的眼瞳逐渐泛上红色,竟有些语无伦次,“我,该……怎么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真的能为你做到你要求我做到的一切,我知道你向往权力和自由,你有你的坚持,这些我都能为了你妥协…… 求求你低下头看看我吧,我把我所有的所有,包括我的冠冕、地位还有那些财产。 总之能给你的一切,还附带这颗已完全向你投降的心都拱手奉送。 如果你觉得它们太过微不足道的话,告诉我,我还有什么不够好的地方,能让你对我的恳求这么视而不见。” 他先前那般骄傲、阴沉、眼高于顶,那般自尊如一只金色的狮,现在却像一只声嘶力竭哭过后的幼犬,顶着一头栗色的毛茸茸卷发凌乱又湿漉漉地看着她,眼睛发红,执拗地述说自己有多么爱她,向她求婚的心有多么迫切又真挚。 然而她只能假装看不见。 等不到她的回应,他很快地笑了笑,垂下了头。 他沮丧得像个受挫的孩子,靠着身后爬满藤萝的墙壁,身体像是完全没有力气了,伸出手指揪起了自己的头发。 良久,他终于再次打破沉默,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自嘲:“但我更不想让你觉得我的爱对你来说是种负担,陷入对你的感情并不多么折磨,能清醒地才是真正的痛苦,我早就料到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的话百分之百只会收到拒绝,但我还是放下自尊那么做了。” “不过结局果然还是如此。”他又极低落地说。 她的胸腔不停起伏着,却一直没有再说话。 “艾薇,来之前其实我已经预想过所有结果……”他抬手把零乱的碎发撩往脑后,“我早就已经打算过,不管你如何回答我,我都将尽我所能,竭尽全力维护你的信念。哪怕我会在残酷的战场上死掉,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打那场仗。 因为我的身后是你和你的国家,我不能让你的心血、你的愿望因为战争而付之一炬,那是比让我死还要令我痛苦的事情。”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心声吐露完毕,看见月光里她的眼眶慢慢泛红,他甚至看到一滴模糊的液体,颤抖着在瞳孔中央凝聚、滚动,将近掉落。 “很抱歉……” 她一直在说「so sorry」。 他却只能微笑着看她。 “艾薇……”待她停下之后,他足足沉默了片刻,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爱你是权利,被爱并非义务。” “我已经探寻到回去的方法。”他突然抬起头,深邃的瞳孔像是通往浩瀚苍穹的神秘引力,使人情不自禁地与这双深蓝色眼睛对视。 “通过它,你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你愿意吗?” 第87章 终身浪漫 “算了,就当我说了句多余的话吧。”他好像本就预料到了她会怎么回答,微微低首,看着地面上两人颀长的影子,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会怎么选择。” “你呢……” 他再次抬起头,与她平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长久的寂静过后,他突然笑起来,“你选择这个世界,而我选择你。所以我也不会离开。” “我明白你有你一直以来的坚持,虽然我可能无法准确概括,但我猜测,一定与你所受到的恶意有关,大概……关乎性别。”他说。 “如果他们也能拥有和你一样的觉悟,或许一切都容易多了。”她直视他探寻的目光,语气有些激烈,“假设我是个男人,我的道路将会比眼前平坦得多。但我同样庆幸我是女人,因为这让我更能体会她们的痛苦和愿望,知道她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明白你的抱负。”他眼里的不甘情绪还未散去,仍带着悲哀和苦闷,就这样激动地盯着她的眼睛,“但你不能否认,它有多么难以实现!现在我站在你们的立场上,在几百年后的时代里,像我一样的男性仍然享有无法忽视的性别红利,这点是不需要正视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女性能够被平等看待更加难如登天,我愿意为了你不顾一切跟随你的道路和理想。但整个欧洲何止几千几百万人,千千万万双眼睛里,女性生来应该被爱,而非……” “我讨厌说女人的世界里只有爱情!”艾薇立刻打断他,眼里发出热烈和愤懑交织的光,神情激动,“我们拥有漂亮的容貌,过人的智慧,倘若受到应有的教育,那些被嘲讽为目光短浅的女人同样也能拥有远大的胆实和眼见,我们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输给你们的地方,有些甚至比你们还要优秀……偏偏你们还要说女人是专为婚姻而出生的,没有爱情和男人,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凯文没有回答她,似乎是无言可对,只专心而诚恳地注视着她的脸。 他的眼神脆弱又深情,令她不得不移开视线,下意识地躲避他灼灼的目光。 “艾薇……”他低头,看着月光的黑影在石子路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安静地说,“你的想法和目标无不彰显你理想主义的本质。然而你的举动,又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你是如此向往自由的独立女性,既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求婚,也不愿意相信所有人都坚信的爱情……艾薇,你真让我感到难以琢磨。” -- 第135页 “我想你误解了我的初衷。”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从未放弃真正的爱情,相反,我非常报以尊重。” 他立时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找到所爱,勇往直前,也是自由。”艾薇语气忽而温和,仿佛刚才的争执不过是一场五秒钟的短暂一瞬。 “追求自由,还是追求爱情与婚姻,都来源于自己的选择,完全没有任何高低。成为独立女性并非意味着必须放弃,而是争取,被爱与爱人同样也是获得独立人格的能力。” “你会结婚吗?”她说,“会有很多爱你的人,更会有人透过你的头衔、你的外貌和金钱爱上真正的你,你同样也会回报以对等的爱。” 他摇摇头,没有犹豫,“我不会结婚的。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艾薇脸上顿时泛出歉疚。 他见不得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连忙说:“其实终身未婚对我来说无异于快速阅读一本书。毕竟最后一页翻完,我的生命也行将结束了。人生很短,孤独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遗憾当然在所难免。但我并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寂寞去牺牲另一个人的幸福。” 他的脚步小心翼翼,缓慢地走近她,试图握住对方肩膀的手生生被自控力压制了下来。 他转而抓住头顶梧桐树垂下来的枝叶,任凭尖锐的边缘割破了手掌心,却浑然无觉地注视着她。 “艾薇,你以后会遇见很多比我更好的人,有优越的家世,受过良好的教育,也会有和你更合适的性格,他们会和我一样深爱你。但他们一定会因为得到你的爱而比我幸运得多。” “而我只能做个旁观者。”他忽而补了最后一句,声音极快地低了下来。 “我从没有说过不爱你。”她紧咬下唇颤抖着看他,几乎要看透他的眼底。 “你说什么?”惊讶瞬间漫上他的眉目,他再次稍稍靠近,似乎没听清楚,又像是难以相信。 “凯文……”她再次清楚地重复了一遍,“我从未说过不爱你。傲慢让我拒绝你的告白,然而偏见又让我再不能接受别的人。过去你的妹妹问我喜欢你吗,我曾经觉得这个问题荒谬可笑。可是如果她现在再问一遍,我想,这次我会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艾薇,你不必要给予我宽慰,我并不是非得需要这些虚妄的幻想来存活。” 他摇头,深蓝色的眼眸像被海雾笼罩,天边的海平面既隐隐约约透出玫瑰色的晨曦,然而仍陷入没有止歇的风暴里。 “我只是不愿为自己的骄矜而后悔。”她的神情如在一座看不见出口的迷宫中挣扎,既纠结,又抱着找到尽头的希冀,“我怕我会后悔,然而我最不擅长后悔,懊恼与沮丧的情绪将令我感到可耻。所以我现在坦诚地告诉你,我那时千方百计阻止你和瑟尔曼的订婚,即使知道那不过是一场乌龙。 但我还是不愿意,不情愿看到你像看我一样看另一个姑娘,即使违心皱着眉也要在众人面前吻她,原谅我,按照我的性格,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你真的爱我。”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神态如同如梦初醒,“你对我也有感情,我原来并非一厢情愿。” “我不赞成不理智的婚姻,但这并不代表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她回答他,目光逐渐变得专注,“可惜自由和爱永远是无法权衡的命题,原谅我不能和你结婚,无法与你缔结世俗的契约而共度一生,在我的世界里,对你的喜欢只是其中一部分。而独立与自由占据了绝大多数,我更想实现自己,而非靠另一个姓氏生活。” “我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低低地说。 “我有野心,我想要无上的权力,我想要所有曾经予我轻视的人都跪在我的脚下承认他们的错误,原谅我吧,获得荣耀是我唯利是图人生中唯一的目的,我真的不适合被爱。”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渐渐坚定,就像拨散烟雾的光芒,“千百年以后人们很容易忘记一个公爵小姐,只有艾薇?韦尔斯利,永远不会被忘记。” “所以我知道这样不对等的爱对于你来说并不公平,我们不仅不适合结婚,同样也难以成为爱人,我能给你的爱掺杂了太多情人之间不该有的东西。所以我们还是成为朋友吧,至少,我能给你更无私的友情。”她抱歉地说。 在她坦然目光的凝视下,他只能缓缓地向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极轻微的「嗯」。 他真的很想告诉她,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 但他从来清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不能成为伴侣的话……那我们能一直做朋友吗?”他有些小心地试探着,眼神脆弱,如两颗易碎的玻璃弹珠。 “那当然,就像你和帕特里克一样,我听闻你们关系一直很好,我们也要那样,无话不谈、互相去对方家里做客。”她笑着说,“而且,永远。” always。 可是她说出这个代表永恒、承诺和庄重的字眼的时候,视线并没有聚集在他的脸上,甚至有些闪避。 他俯下身,环住她的肩和后背给了她一个拥抱,就像最纯洁的友人那样。 然后一切碰触都只能是浅尝辄止,三秒后,他松开了抱她的手臂。 “我想知道当你成为统治者,你会怎样去实现你的抱负。”退离了她数英尺以外,他问道。 -- 第136页 “啊,太多太多了。但我最想做的事,是我要给女孩子办很多很多所学校,教会她们除了家务、劳动、社交以外更多的知识,告诉她们世界上有许多比为家庭牺牲自己、比放低姿态取悦男人更重要更有趣的事。” 她认真地说,“我要把王尔德的一句话教给她们,所有的女孩都应当谨记。” “我来猜一猜。”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爱自己……” “是终生浪漫的开始。” To love oneself,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long romance. 尾音重合,他们互相笑起来。 她沿着台阶走向宽阔的露台,手撑着栏杆,明亮的月色肆意地洒在身上,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熠熠发光。 他跟在她的身后跨上去,“艾薇,在我走之前,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请说吧,我的好伙计。”她笑道。 他扶住大理石的栏杆,嗓音如同浸润着深夜的露水,和艾薇在伦敦第一次听见他说话时一模一样。 “请你不要厌弃我的冒昧。”他的语调逐渐转而激动,“我一直觉得,独立自主且保持进取心的女性是最具魅力的。所以我很庆幸现实中我遇到了你。我从来知道你不会对我抱以我所期待的情感。因此我想在你的人生中跟随一段时间,一段就足够了,然而可惜的是,我要走了。” “但是光是遇见你,我就已经很幸运了。”他最后说。 第88章 情人 在他说完最后一句动情的告白之后,艾薇没有接话,既未表示告别,也未有任何挽留的意思,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 然后他向她辞别,装作平淡地说再见。 他以为到此就结束了,已经将要走下露台,却听到身后的声音蓦然划破万籁俱寂的夜。 “幸运?” 她突然嗤笑了一声,硬生生止住他向黑夜里离开的脚步,转身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遇到我,可不仅仅是幸运。”她张开粉红的唇瓣,牵扯他的心脏,慢慢向他走过来,就像在晚风里摇曳的被夕阳浇过的芦苇。 “除了你还有谁这样爱我?”艾薇盯着他惊讶又愕然的神情,慢慢弯起嘴角,笑起来,“就这样一走了之,让我怎么相信你的忠心。” 他仍是一动不动,眼神却随她朝自己款款走近的步伐游移,就像被吸住一般,就这样震惊却不失愉悦地注视着她。 当她伸出那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的时候,他当即意识到了她的意图,微微弯下了腰。 她的唇瓣像浸透花蜜的草莓果酱,还带有丁香花的气息。 不过那应该是他自己身上使用的香水,艾薇想,他一向是个爱干净的有轻微洁癖的男人。 然而他还是爱上了一具满身尘泥的焦黑灵魂。 . 壁炉里的火焰正灼烧着木柴,时而溅起微小的火星。 “不够激情。”她不无遗憾地表示,“我原以为你会比这厉害得多。他们都说一个男人在床上和平时会截然相反,看来你还算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她抬手拿过床头柜上的一杯白兰地,抿了一口,似乎想要从迷倦的氛围里挣脱出来,然后又放了回去。 她只穿了一件蕾丝花边的半透明内衣,幸好温度足够火热,让皮肤上凝结着薄薄的一层汗。 一滴水珠正挂在额前一缕卷发上摇摇欲坠,行将掉落,和她嘴角的笑容交叠在一起,瞧上去足够有魅惑力。 “你真迷人。”他发自内心地感叹,呓语着低头,下巴凑近她白皙的脖颈肌肤,嗅到熟悉的柑橘和迷迭香的气味。 “是吗?”艾薇却突然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笑容瞬间消失,顿时令她的男伴感到惶恐不安。 “怎么了?是我的言语惹你不快了吗?”他迷惑而无辜地半撑起身体,攥住她的手指捏在掌心里反复按揉,深蓝色的眼眸盯着她的面孔仔细察看,试图主动去解决这个令她倏而喜怒无常的问题的源头。 “我一直没有忘记一句话。” “若是女性单单只能用漂亮来形容,我可不认为是件好事。那位小姐确实相貌出众,但或许也仅限于此。” 她忽然又消去愠色,换上一个微笑的表情,“从你了解我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意识到我有多么记仇,我亲爱的公爵阁下。” 他立时笑起来,俯下身,在她额前吻了两下。 “亲爱的,你真是要把我折磨到疯掉。”他在她散开的栗色头发间低声耳语,“请尊重任何人年少无知时的鲁莽。” 他像是恶趣味地咬了一口眉心,惹得艾薇不满地挪开脑袋,“我的意思是让你补偿给我造成的心情损失,笨蛋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这补偿过于超出预想,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背上划出了几道狐狸爪印子。 “我的小情人,小蠢货,小怪物。”她用最动听的嗓音一遍遍地叫他的昵称,纤薄的嘴唇环绕在他的脖颈与耳垂间,像是在亲昵地咒骂,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爱称。 慵懒与激情一同袭来,放肆却不失自控。 “让你生命的血液流入我的血管,成为我的血。”她情不自禁地轻声低语。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英国姑娘喜欢王尔德了。”凯文摇了摇头,说,“他天才的头脑里总是能想出一些绝妙的语句,难怪也能这么讨你喜欢。” -- 第137页 “天才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疯子,即使他是那个社会里最清醒的人,可惜没有人觉得他正常。可怜的大作家再聪明也输给了世界,不要学他,结局很不幸。”她同情地叹息。 “好啦,薇薇,这种时候最好别再提别的男人,专心看着我吧。”他笑道,明亮的瞳孔望入她的眼睛,“现在满意了吗?” “滚开吧,你个混蛋。”她骂了个脏词,然而不过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调情。随即又仰起脑袋,喟叹似地深深呼吸了一口带有花香味的空气。 “我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凯文,你说怎么办?” 他笑着吻她:“尽管对我发脾气,尽情地辱骂我吧,我甘之如饴,你就是我的天堂,我的欲望之火,拯救我的月亮,我已为你走火入魔。” “你这话真应该让你的老爹听见。”她伸出手,细腻的指腹慢悠悠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在深邃眉骨与纤长的眼睫之间游弋,满足地发出一声感叹,“他费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一个矜持优雅的绅士,一名身份高贵的公爵,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情话……而我居然会喜欢你,喜欢一个为了我饱受折磨而变成怪物的你。” 她没有闭眼,失重感如海浪般侵袭头脑,像在黑洞里探求属于亘古与宇宙的答案。 她自始至终端详着天花板上绘制的大片大片鸢尾花的壁画,不停变幻出奇异的颜色,放大在瞳孔中央。 脑海里的画布疯狂地转换情境,缥缈的虚幻间,她想到了欧洲的野牛和天使,颜料持久的秘密,预言家的十四行诗,艺术的避难所,以及,能够与情人共享的永恒。 . 艾薇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尚暗,墙上的挂钟才走了三个大格。 她微微侧眼,看见凯文静静地半躺在旁边,倚着雕镂百合花纹路的床板,不紧不慢地扣上他白色衬衫的扣子。 雪茄的清香慢条斯理地钻进鼻子,浅淡的烟雾缭绕于他的脸庞周围,让他看起来类似于梦境般不真实。 她没说话,就这样睁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她的情人看。 他夹着烟的手指骨节分明,纤细颀长,白净得像是一名惯于流连舞会的浪荡公子。 他又有一头柔顺漂亮的栗色卷发,同样沾染着未擦拭的汗珠,矜贵与易碎感在他这张俊秀的脸上难得地达成了微妙的一致。 况且他又擅长绘画,艾薇根本无法凭空想象像他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是怎样一副情态。 然而他偏偏自律得不可思议,骑术惊人、打猎时的枪法常引来同伴称赞,手臂肌肉线条清晰而有力,扣住她腰间的时候,她能敏锐感觉到那股无法忽视的力量感,就像秋天旷野里呼啸的风。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注意到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他有些抱歉地问。 她摇头,脸颊上洇染着绯红的晚雾,嗓音里带了几分白兰地特有的沉醉,这次轮到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赏:“你真迷人,我亲爱的。” “真的吗?”他缓缓吐了一圈烟,眼里透出与月亮同色的微光。 “因为只有此刻,你才完全属于我。” 她倾身向前,光滑的手臂附上他薄薄的衬衣外侧,传递彼此炽热的体温。 “我从来都只属于你。”手指划入她的发丝之间,他温柔地回应。 “但愿如此。” 未等他回答,艾薇不容拒绝地夺过他手指间的雪茄,忍住陌生感,深吸了一口,顷刻,柠檬与柑橘、玫瑰和洋甘菊的气味混合着扑鼻而来,夹杂着烟草独有的奢靡气息,她直起腰,凑近他的脸孔。 雪茄的烟雾在半英寸间氤氲,漫上她的舌尖、牙齿与敏感唇瓣,带着裹挟一切的欲望,传递进他的口腔里。 他起初有些猝不及防,但立刻接受了她的「施舍」,接纳了她的唇齿。 “你们男人都这么喜欢事后一根烟吗?做?爱后非得要靠吸烟才算完成仪式?”她看着他问。 凯文一怔,眼里随即露出歉意:“我的薇薇……我以为你早就接受了我这个习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不不,我能够接受。”她否认,“我很喜欢看你抽雪茄,你的样子足够优雅,但我更喜欢,嗯,和你做?爱。” 他一笑,再次俯身吻她,低声说:“但你才说我不够激情。” “一开始确实是,幸好你知错能改。” 气息散尽,她离开了他,开始光着双腿坐在床沿,晃悠着裸露的双脚,看着他穿好衬衣后从床上下去,系上了腰间的皮带。 “真遗憾……”她缓慢地摇头,随后也跳下了床,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替他束紧了皮带。 “可惜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还没有享受够呢。” “我也是……”他同样遗憾地说,“但这将是一个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夜晚。” “不用悲观,我亲爱的。虽然我不能和你结婚,但没有人规定伴侣以外的人就不能有爱情。” “爱你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强颜欢笑地勾唇,眸中的失落却被她尽收眼底。 【爱你才是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些人觉得爱就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他想起了《破碎故事之心》里,塞林格的独白。 -- 第13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很隐晦了,一点也不露骨,然而还是被锁了,怒了…… 第89章 红裙 艾薇坐在化妆台的镜子前,用一把镶着琥珀的杨木梳,细致又快速地梳理她那一头栗褐长卷发。 借着月色,她看上去足够光彩照人,红裙在她腰肢纤细的身上显得格外张扬,裸露在外的脖颈又像一块闪耀着亮芒的白色钻石,吸引他暂时抛却了绅士的风度和矜持,一面披上了长及脚踝的大衣,一面又情不自禁地低下身,细密地予以亲吻。 她在镜子里瞧见他近乎迷恋与狂热的神情,伸手抚上情人的半边脸颊,嗓音像浸泡在红酒里般微哑,“公爵先生,能劳烦您为我戴上项链吗?” “愿意效劳,我的女王陛下。”他忍住笑意,弯腰行礼。 随后接过桌台上那副闪烁生辉的祖母绿宝石项链,手指掀开其中关窍,覆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耐心而谨慎地替她扣紧,指尖滑过那条鲜红衬裙,细腻的触感透过肌理在血管里鼓动出难以言喻的燥热。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你戴上王冠的样子。那一定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看着镜中容光四溢的情人,恍惚只过了数秒,后者方才的慵懒倏然消失,眸中波光深邃如空旷渺远的海水,仿佛随时就能恢复素日的冷漠与高傲。而如同小野猫般的娇俏不过是短暂的片刻调情剂。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她说,“我希望到时你能站在我的王座之下,做一个合格的王室情夫。” “真新奇的称呼。”他吻了吻艾薇的发顶,“不过我居然愿意接受,虽然,就算能获封一个皇家伶人我也欣然承认,只要是你赐予我的一切,我都没有理由拒绝。” “哦,那可比伶人高贵多了。”她漫不经心地推开他的身体,对着镜子里的他露出一个微笑,“毕竟既然有皇家情妇,就没有谁规定不能有情夫,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平等,不是吗?” 说完,她慢条斯理地把衣襟的系带打了一个蝴蝶结,细长的丝绸裹住腰身,接着又感叹道:“其实,我还打算拿它来当一个头衔,不必把它当成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那会是你拥有高尚男德的象征。你看,皇家情妇能和君王共同享有权力,我当然不会在这方面上薄待你,我亲爱的。” 皇家情妇的地位在当时的宫廷里相当高,宫里有不成文的规定,皇家情妇的衣服、首饰排场要高于宫里所有的妇女,甚至能够与皇后分庭抗礼。 路易十四的情妇在皇宫中有20间房,而皇后只有11间,同时皇家情妇在当时是一份工作,情妇每个月还可以固定领取相当一大笔津贴。 甚至还能在国王的宠爱与默许下分享政治权力。亨利二世的首席情妇黛安虽然比国王整整大二十岁,但是国王对她宠爱有加,公开和她行使政治权力,使她权倾朝野,并把被誉为「卢瓦河畔的文艺复兴珠宝」的舍农索城堡赠送给她,还能在政令文件上与国王共同签署名字「亨利?黛安」。 艾薇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随即补充了一句,“当然,得在你能够活着回来的前提下。” “女王的命令,臣民怎敢不遵从?”他笑起来,“只是我们的关系最好不要透露给你的公爵哥哥,否则即使我能在子弹和刀剑下幸免于难,恐怕也会丧命于你兄长的怒火里。” “哦,亚瑟不过是嘴硬心软的纸老虎罢了,只要我一开口,他是永远不可能拒绝我的。” “包括接纳我成为他妹妹的情人吗?” “这我可说不准。”艾薇耸耸肩,“不过至少能容许你做个朋友。” “可惜了,我以为一个大人物的心胸足够宽广呢。” “请不要得寸进尺,公爵先生,别看亚瑟平日与世无争像只兔子。一旦到了战场上可从来杀人不眨眼,就像一头嗜血的野狼。请不要成为他指挥剑下迁怒的对象,我可不会为了你和我的哥哥发生争执。” “我曾有幸见识过,公爵小姐,你亲爱的兄长真让我们感到震惊。法军就离他几百米之外疯狂屠杀他的士兵,我看见公爵阁下照样面不改色地骑着马,居然能够耐得住性子,还镇定地说了句好极了。” 他微仰脑袋,半蹲在地,眼睛注视着坐在长背椅上的艾薇,“不过我并不感到多么意外,毕竟有其妹必有其兄,我从不认为你的哥哥会是善类。” 她不禁弯起唇角,勾了勾食指,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臣民。 “这可真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积点口德亲爱的,别忘了战场可是会死人的。” 凯文笑着吻她,唇畔划过微汗的鼻尖,“薇薇……你更爱他还是更爱我?” 他的嘴唇覆上来的那一刻,如同炽热的火焰划破肌肤,爱意瞬间燃烧了她身体里所有的激情,导致大脑短暂忽略了这个提问。 等到撤离了焦灼的战场,问题陡然抛在面前,又显得有些突兀,一下子令她想不出既两全其美又诚实真挚的回答。 但是他的深蓝色瞳孔里满是探究的神情,就好像执着于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五岁孩子,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不肯罢休,倒让她不能含糊敷衍了。 其实艾薇很想回答「你拿什么和他相提并论」,嘴唇微张又合,在话音刚要吐出来之时,咽了咽喉咙,还是忍住了。 -- 第139页 她并不想直接回答他,特别是坐在仍旧凌乱不整的床边,这样的无情难免有翻脸不认人的嫌疑,她可不想因为这种幼稚的类似于更爱爸爸还是妈妈的问题和他产生不愉快。 好像瞧出她的为难,他极快地笑了一下,从冰凉的地板上起身,“好了,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 他离开了她的脸孔,随手系上腕表,卷起衬衣的袖管。 “稍等……”艾薇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叫住他。 凯文停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穿上拖鞋,踮起脚尖,从头顶的书架上翻下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撕下了一页,塞进他大衣的外侧口袋里。 他有些惊讶地挑眉,“是什么要我转交的信吗?” “想多了,抄了送给你的一首诗。” 他眼里明显掠过一抹微芒,“我现在能看吗?” “本来就是给你的。” 得到首肯后,他把这张折叠成四分之一形状的亚麻纸拿了出来,却没急着打开,而是故作思索了片刻,汗水未干的发丝仍然固执地贴在他的脸颊边上。 “让我猜猜……”他强忍笑意,装模作样地问,“是什么类似于哈姆雷特向奥菲莉亚倾吐的告白吗?” “多不吉利。”艾薇往后仰倒躺进柔软的床里,不满地踢向他。 他笑着躲开身体,脸庞却向她近了一寸:“那是朱丽叶回复罗密欧的心声吗?” 艾薇忍住打他一耳光的冲动:“如果你只能想到这种无人生还结局的话,就尽快闭嘴吧。” “但你不能否认他们确实是可歌可泣的爱情,超越了生死。”他无视来自对方的鄙夷,诚恳地说,“罗密欧十六岁就拥有了珍贵的爱情,这点可比我强得多。” “所以朱丽叶十四岁就早恋,然后他们死光了。”她用不屑的语气回答。 他哑然失笑,没再和她调侃下去,而是低下头,打开了手心里的纸。 展开后,他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这首诗并非来自莎士比亚也不是彼特拉克,却是一首熟悉的作品,被她用柔丽的笔迹工整地抄写了下来。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凯文无声地默念完了它。 随后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艾薇,目光却透出了然。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死亡将让你一无所有。” 艾薇看着他,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站在清晨明亮的熹微之中,就像行过漫漫长夜后,视野里捕捉到的一缕来自前方的光明。 “公爵阁下,我命令你,务必保留你这条暂且还足以取悦我的生命,否则我不能相信你的所谓效忠。” “我怎敢不谨遵您的指示。” 他走近前,意欲轻轻吻她的手背。然而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门铃声。 “真该死……”安静一下子被打破,她顿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快走吧,公爵先生,不知道是谁大早上就来惹人讨厌。” “不过不管是谁,你最好还是不要被瞧见。”她小声抱怨。 他点头,最后俯身吻了吻她的前额,“暂别了,亲爱的艾薇小姐。” 她看着他消失在落地窗之外,从露台的台阶走向远处。 见他的背影远离了目之所及的视线,艾薇披了条晨衣,快速走下楼。 门铃仍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响声,清脆地踏着木梯晃动幅度的节拍,像是对主人的殷切催促。 “啊呀,公爵小姐,真抱歉!我昨天太累了,不小心睡过头啦。” 直到这时女仆才从呼呼大睡的状态里惊醒,揉着一双惺忪睡眼慌忙跑出来。 见女主人亲自来开门,不禁满脸覆上惊恐,急匆匆地发出道歉,扭动她肥胖的身体,抢先跑过去开门。 门铃忽停,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旋即,一个穿戴考究、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艾薇的目光里。 他穿一条双排扣子的羊毛黑色马甲,里面的宽袖衬衣雪白而一尘不染,高腰长裤笔挺瘦直,刚好衬出完美的身材。 看到女主人站在正前方,他似乎勉为其难地按住胸口,欠了欠身:“早上好,公爵小姐。” 如果不是他问候姿势过于散漫的话,艾薇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早上好……”她忍住被打扰的怒气,仍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礼貌又相当客气地问好,“尊敬的拜伦先生。” 他往冷得发白的掌心里呵了口气,在女佣的伸手示意下走进门,随艾薇上了楼梯。 -- 第140页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个女佣从厨房端上两杯加牛奶的咖啡和熏肉吐司,按照主宾顺序先后端到两人面前。 “请慢用,先生。”艾薇又吩咐说,“给客人再煎两个溏心蛋上来,尽尽我们的待客之道。” “哦,不用了。”拜伦叫住刚应声的女佣,似笑非笑地瞥了主人一眼,“现在这种灾荒年代还能看到熏肉,大概也只能在公爵小姐的餐桌上了,如果再要鸡蛋的话,那未免过于贪得无厌了。” “没关系,马上熏肉就会是最寻常的食物了,我保证会让所有人吃到吐。” 拜伦不禁挑眉,牙齿间优雅地咀嚼着全麦面包片,等到全部咽进肚子里,说:“这可是大不列颠人民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您的金口玉言,我可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脑袋里。” “您自便,如果能大肆宣扬渲染一番的话我也不介意,相反,我求之不得。” 她放下叉子,看着他嫣然一笑,“不仅这样,你最好再对所有姑娘们说,只有韦尔斯利小姐能让她们穿上梦寐以求的蕾丝和流苏花边裙,那可是往日里只有贵族才有的玩意儿。” “噢,姑娘们可不乐意听我讲真话。” “但她们可是相当喜欢你呢,你要有自信。” “但她们只爱听我说假话,众所周知,一切甜言蜜语都不可能出于真心。” “那是当然,能指望一个一年能换几十个床伴的男人嘴里吐出什么实话。” 她向来喜欢把对他的嘲弄刻薄地显露在表面上,丝毫不顾及一个淑女该有的和善,这令他一直很不爽。 就好像习惯浸泡的蜜缸突然漏了底,见惯了姑娘们对他的追捧和投怀送抱,这位不仅对自己完全不感冒,反而从不放过一个能讽刺他的机会。 他用小勺搅动着滚烫的热咖啡,嗅着浓郁的气味,压下心底的不快。 他保持着面不改色,似乎全无所谓地说:“但您不能否认,这些姑娘都是心甘情愿跟我上床的,我可没有干半点涉嫌坑蒙拐骗的事。而您也不用摆出一副厌恶性?事的高尚姿态。虽然我也记不清到底睡过多少女孩,但至少我还拥有过那段美妙的回忆。” 对话过于露骨,把一旁忙着拖地的女佣听得面红耳赤,却只能装耳聋,继续干她的活计。 艾薇却直接略过其他字眼,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刀叉,看上去好像很生气。 “你连自己睡过多少姑娘都不知道?”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她的怒气突如其来,“你算什么男人?你就是一坨狗屎。” “这和我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自由,好像和您无关吧!” “我怎么骂你也和你无关,这同样是我的评论自由。” 他苍白的脸色顿时染上微愠,“您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就是对你很有意见!”艾薇恼怒道,“像你这样的男人,还想我能有什么好脸色。”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生完气,她不耐烦地摇头,抿了一口咖啡以平稳心情,“你一大早就上门,有什么事情吗?” 他切换回照例的不动声色,“公爵小姐,其实我是来感谢您的,哪知道您居然对我这般充满恶意,现在我基本闻不到早餐的香气,几乎全是一股火药味。” “感谢我什么?感谢让你声名大噪吗?那不用谢我,这次的成功源于你自身的才华,你得庆幸自己有一副还能靠它吃饭的脑子。” “哦,不,这点名利于我来说不过如浮云,我只是在昨天看到了您的热气球,瞬间为我卡壳的脑子提供了灵感,那真是一件充满奇思妙想的发明,我猜也只有您能捣鼓出这样的玩意。” “那可不是我做的。”艾薇说,“来自于我的一位友人。” “那替我向您的友人表达感谢,能否把创意教给我呢?我有心想利用它环游世界,做个当代荷马,写出一部史诗一直是我的梦想,到时全欧洲人睡前餐后都朗诵我的作品,乔治?戈登?拜伦这个名字将会家喻户晓。” 他还没发表完人生感言,声音逐渐激昂,艾薇的眼里却倏然冒出一道光。 就好像忽而被点醒了一般,她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感叹,晃了晃脑袋:“你说得对,它能环游世界,也不是不能载人。” 不等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把女佣叫过来,附在她的耳边吩咐了什么。 后者会意,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精美的镶着花边的请柬。 “您是要结婚了吗?谁能有幸成为您的新郎?”拜伦看着被放在自己面前的信封,玩笑地说。 “替我邀请卢卡斯,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是我为表达歉意而举办的舞会。”她忽略他的戏谑,“这点任务都完不成的话,就算知道怎么造热气球也别想飞起来。” 他明显很惊讶地抬了抬眉毛:“您要邀请他参加舞会?他可是除了活剥人皮,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也不是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公爵小姐!”拜伦顿时吓了一大跳,“除了他没人有这样恐怖的爱好,您不会觉得这很有趣吧。” “我只会感到是件灾难。”她安静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突然上弯,冲着他笑起来,“但如果是他自己的人皮的话,那就会很有趣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41页 我在想下一本到底是伪骨科还是搞真的…… 第90章 茶花 随着圣帕特里克节的来临,虽然天气逐渐变冷,但庄园仍然陷入了布置舞会的忙碌和兴奋里。 佣人们全员激动,各自忙着干自己的差事,脸上无不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上帝知道我们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识过舞会了。”园丁把茶花丛的绿叶修理得干干净净,一面发出感叹,“要知道,上一回开舞会还是我作为小孩子的时候,我那过世多年的父亲领着我站在门口观望,那副繁华的场景真是奢靡,让我一直记到现在,我敢说那次是我见过最多绅士淑女的时候了。” “噢,那都是几十年的事儿了!可怜的马丁,那场盛会我也记忆犹新,本以为是美好的开始,没想到居然是结束。” 上了年纪的女管家不禁遗憾摇头,老花镜里的浑浊双眼透出伤感,“我仍记得美丽绝伦的罗德曼夫人领舞时的情景,翻起的裙袂就像盛开的玫瑰花,一直印在我的心里。” “说起来,罗德曼夫人按辈分还是公爵小姐的姑奶奶呢。她们这一家族果真出美人,不论她还是公爵小姐,都当之无愧是舞会上的焦点。” “好马丁,不瞒你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不光是想再见识见识,还想瞧瞧我们的公爵小姐会是怎样一副漂亮模样。” 年轻的女佣拎着水桶经过,听到他们的谈话后不禁驻足,晶亮的圆眼里满是憧憬:“我甚至连乡村舞会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只听说大不列颠无论是城镇还是乡间都会经常举办。可惜我们这里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那个了。 不过幸好,我们美丽的公爵小姐不仅为我们带来了粮食,还让我得以瞧瞧贵族的玩意,这实在是我过去二十几年都不敢有的奢望。” “说真的,我敢拿这把岁数打赌,公爵小姐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使者,我们挣扎在痛苦的深渊里太久了,只有借以她的手才能将我们。”老管家说。 “嘿,小姑娘,水桶借我。”园丁向年轻女佣挥挥手,走过去把木桶接了过来,舀了几瓢水倒进喷壶里,往花丛里倾泼而去。 雪白和紫红的山茶愉快地颤了颤,在日光底下折射出娇艳欲滴的光芒。 “你说得对。”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精心培育的成果,“只有她是愿意真心为我们着想的。我见过这么多高高在上的贵族,只有她站在我们这边,看到我们吃不饱肚子,被贫穷压弯了脊柱,把她自己的钱财拿出来向我们施以援手,帮助我们解决了吃的问题。她虽然年轻,却是我所知的所有人里最善良最无私的,而且毋庸置疑,很有魅力。” “是的,魅力!”女管家高声赞扬起来,“世界从不缺美人,像公爵小姐这样的却只有一个。她的魅力让我作为一个女人都不禁为之倾倒。但那绝不仅仅来源于外貌上的吸引,我想我更折服于她的智慧和心肠。” “智慧和心肠……”身形隐没在栗子树背后的拜伦听到了这番对话,忍不住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扭头看向一旁的艾薇,“公爵小姐,看来你已经成功俘获了他们的心,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对你完全顺从了。” 她脸上并未浮现出任何表情,镶着花边和墨兰的大宽檐帽遮住了上半张面孔,一双眼睛隐没在阴影里。 她现在看上去很像一名优雅的古典淑女,戴着一副黑色天鹅绒连指手套,浅纱丝绸围巾包裹住修长的脖颈。就像弗朗斯?哈尔斯油画里举止文雅、含蓄内敛的贵族姑娘。 然而下一秒,拜伦看着她抬手将帽檐上移,眼瞳露出的那一刻,锋芒陡转,温婉与柔和迅速消泯,淑女又变成了女公爵。 她不动声色地旁听着人们关于自己的所有评价,从头至尾,然而神色始终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拜伦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张脸孔,期望从她的眉眼里看出点喜悦之情。 但不过是徒劳无功的尝试,因为在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休想窥视出任何和心情相关联的端倪。 一切只要她想,她就能把情绪隐藏到冰点,哪怕再灼热的事物也不足以融化它,引起她的不快或是愉悦。 至少即使她心底极其憎恶,面上也能保持完全相反的态度,甚至还能作出欢欣的笑容,用那双明亮的矢车菊蓝眸子表达回应,所有人都会觉得她的喜悦发自真心。 拜伦认为,这样的性格,对需要时刻保有贲张情感的诗人来说是种灾难,对上位者,却无疑是一张绝佳的面具。 人民只需要看到他们所愿意看到的。而敌人则无法从这张总是高贵柔雅、彬彬有礼的脸孔中探知真实意图,一个表面笑脸相迎、实际心怀叵测的野心家,永远比喜怒形于色的对手更可怕。 “您看,无论是男女,还是老幼都对您赞不绝口,您笼络人心的手段真是令我不得不佩服。”他感叹了一句,引来她沉沉投向自己的眼神。 “那也比不上您,勋爵先生用一支笔就能俘虏他们一群人。而我还要使用费尽心思制造出的发明或是小恩小惠才能拴住他们的心,上帝有时真不公平,赐给了你绝顶的才华,却吝啬于赏给我与您等同的天赋。” “真可惜……”他笑着摇头,“我不得不认为,除去这所谓的才华,没能让公爵小姐对我本人产生青睐,值得令我为此遗憾一生。” -- 第142页 “瞧瞧您这副巧言令色的嘴脸,这么过时的言语。要是写在情诗里我都怀疑是不是来自两千年前汉谟拉比的石块上。” “有时我都怀疑您这颗铁石的心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人。”拜伦似笑非笑地发出叹息,褐色的瞳仁里积聚着戏谑与遗憾的混合,“但凡您品尝过爱情的甘美,就不会对它如此嗤之以鼻,您要知道,爱情是让天使欢愉的药剂,却令魔鬼胆寒的圣物。” “您都说是药剂了,众所周知是药三分毒,我又没有患上任何非它不可的疾病,有什么必要以身试毒呢?” “我不得不认为,能被您看上的男人难免会有点悲惨,很容易像个姑娘一样患得患失。” 他叹息说,“我似乎能略微理解那种心情,甚至能想象您是如何提醒他,「我什么都能给你。唯独除了爱情」,天啊,要是我心爱的情人这么跟我承诺,我能写三天三夜的哀怨诗。” “不是每个人都非得依赖爱情才能生存,先生,和亲吻男人的嘴唇相比,掐住他们的脖子看着他们窒息,对我来说有趣得多。” “唉,算啦,我们都是不一样的人。”拜伦觉得每当自己和威灵顿公爵小姐待在一块的时候,话题总是难免走向不欢而散。 于是这次他立刻制止了这个走向,视线瞥往庄园各自忙活的众人,看见花园庭院和玫瑰园已经被布置上了煤油灯,整幢房子和原来旧观大不相同,开始呈现出节日和宴会特有的热闹气氛。 新雇佣的打杂工人在大厅里装修水蓝色的地板,铺上波西米亚羊毛地毯,作为晚会重头戏的舞池。 客厅里摆放着许多张便餐长桌,到时就会放上熏肉火腿、鲟鱼三明治、抹着蓝莓酱的草莓炸弹等一些美食佳肴等候宾客的光临。 举目望去,视线里几乎全是从田庄或是隔壁贫民窟召来的帮工,到处都是筹备舞会的繁忙景象,然而一切都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艾薇经过门廊的时候,所有佣人都向她鞠躬致礼,面上和眼里流露出的表情近乎崇拜。 “公爵小姐,您吩咐的餐桌已经安装妥当了。”有人上前汇报。 “干得好!玫瑰花要插在银瓶里,全部整整齐齐地端放在桌上,记得全部披上白色的台布,这点我强调过了。” “是,小姐。” 佣人恭敬地退去,拜伦看着绚丽夺目的大厅底下,四周角落摆满了来自温室玻璃房里培养的鲜花,在上方的吟游诗人画廊里,已经支起了乐队的乐谱架子,竖琴、小提琴、圆号等乐器已经一一摆开,显示出静等嘉宾到来的不寻常气氛。 “您真擅长发号指令,要是在伦敦或者巴黎,您也会是主持宴会沙龙的中心人物,从前的我怎么没发现您还有这样的才能呢?” 他走近其中一簇鲜艳的石南花前,俯下身去揉捏迎风摇曳的花瓣,嘴里发出一声不知是真心还是奉承的感慨。 “整备晚宴算什么才能?这点玩意都搞不定,那我也别想指挥整个爱尔兰了。” 闻言,拜伦有些诧异,瞬间直起身子,眼神震惊地看向她:“您还真是……嗯,不喜欢隐藏,我以为您对此会比较谨慎呢。” “为什么要隐藏?根本没必要。”艾薇极其干脆地耸肩,“我从不以暴露野心为耻,只要我足够有能力,我会让一切都配得上我的欲望。” “我们都相信您会是一位好的执政官。”他难得地表示出真挚,“不管您最后能不能得偿所愿,至少敢于改变规则,本身就已经是勇士了。” “坚信罗马能够建成的,才能接过神话的火炬。”艾薇仰起下颌,笑意沾染高傲的蔑视,“拜伦先生,我要把系在脖颈上的丝线原样奉还给曾经嘲笑过我的人,让他们任我摆布,成为我的傀儡木偶,那样才算是勇士的乐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舞会 夜色笼罩,灯火摇曳的庄园隐没于明亮与昏黄的交错之间,一至傍晚,景致分外动人。 盛装的宾客鱼贯而入,大开的庄园门里,人群如波浪般络绎不绝,鲜艳的羽毛和熠熠生辉的钻石闪烁生姿,綷縩的裙袂在夜色里摩挲起伏。 “天哪,我美丽的公爵小姐!” 有贵妇忽然惊呼了一声,举着扇子向上望去,看见艾薇正站在头顶的露台上,一双白皙的手轻扶栏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但她面带和善的微笑,海蓝色眼瞳里洋溢着亲切与尊重,暗绿的丝绸洛可可蓬蓬裙张扬地发散开来,像是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凭空铺了几层绸缎,暮色里的森林滚烫而肆意地流淌进众人的眼里。 优雅下潜伏的欲望和奢华又庄重的美感交缠相纵,哥特涵盖独特的高傲与孤芳自赏,然而所有人皆抬首仰视,从心底与私语的崇拜里传递对公爵小姐的叹赏。 “她真的太完美了!” “让我想起玛丽女王统治之时的画像,就和她的姿态一模一样。” “她仅仅少了一顶王冠,上面应该镶嵌一颗最大最亮的光之山钻石。” 人们低下声音表达赞叹,艾薇弯起唇角,向她们展示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纤细的上身欠身致意:“见到你们真高兴。” 收到回礼后,她随后走下盘旋重叠的楼梯,亲自迎接宾客的到来。 裙摆与台阶碰撞,发出此起彼伏的摩擦声,伴着高跟鞋触碰光洁地面的响动,声声顿入众人心中。 -- 第143页 墙上的壁钟敲响了八下,波洛奈兹舒缓有力的旋律适时奏响,标志着舞会的开场。 波洛奈兹的主要节奏是3/4拍,速度适中,作为是庄重雄伟的队列舞蹈,常用于化装舞会的开场。 打扮华丽的男女随乐声移动,爱尔兰人无论男女都喜欢穿毛织品制成的斗篷,后者加上披肩是爱尔兰人典型的传统装束。 斗篷用缎带系在前面,形成一个黑蝴蝶结,成为爱尔兰人喜爱的装饰,这点倒像是艾薇血缘里与生俱来的爱好,很对她的胃口。 特别是这个国度最受推崇的颜色也是绿色,恰好和她的审美品味不谋而合。 但与其他人身着的淡绿与湖绿不同,近乎浅黑的暗绿色于攒动人群中格外凸显,既如沉沦沼泽希冀光明的暮夜,又似是包容万物的苍穹银河。 她端着酒杯,曳着长长的裙袂,穿行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迎着不停簇拥而来的热烈目光,与无数举过来的水晶高脚杯轻碰边沿,在一次次清脆的碰撞声中示以欢愉的笑意。 “公爵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喊,带着青年特有的矫健与活力,像是一头欢欣鼓舞的小狼,令她下意识回头望去。 她微笑着看着青年从人群的缝隙里走过来,端着手中一杯苏维浓红酒,向自己以绅士的礼节鞠躬行礼:“您真是光彩照人!” “少说奉承的言辞了,罗伊,您的身体有出现后遗症吗?” “哦,一点事也没有。”青年得意地晃了晃手臂,“您看,我现在强壮得很,甚至从没感觉如此有力量,往常绕艾伦湖跑一圈得半小时,现在的我只需要十分钟。说实话,除了这胳膊上的疤痕,原先遭受过的苦难一点也没给我留下多余的痕迹。” “那真是万幸了,愿天主保佑你!”恭贺的话音刚落,她的语调骤然降落,忽而握杯靠近他的身体,“嘭——” 借着碰杯的伪装,以近乎耳语的嗓音低声道,“我的好伙计。” 罗伊倏而望入她眼,同样悄声微笑:“我的女公爵。” 旋即各自后退,眼神最后一次交汇后,立刻转身。 周遭喧哗,玫瑰与香百合的气味蔓延在大厅里,裹挟着感官与周身,尽情地钻入鼻尖与骨骼。 人们有的在舞池里轻踮脚尖起舞。有的在兴致勃勃地品尝难得一见的美食,还有的围着壁炉和晨室里爱神雕像发表艳羡的议论,悬挂头顶的水晶吊灯如同一轮灿烂夺目的太阳,吸引人们拭去额头的汗珠,目光追逐着半空里熠熠生辉的日曜,在吟游诗人的画廊里旋转出慵懒与醉意的歌谣。 人们各自迷醉,然而这时,大门骤然响起沉重的敲击,来势汹汹,引得几个小姐太太不禁撤步。 站在窗边的宾客不由得掀起帘布,脸上却瞬间露出惊恐和尖叫的神情。 ——“卢卡斯!是剥皮的卢卡斯!” 一时间,先前的欢悦刹那消失,恐怖如同深不见底的黑夜迅速笼罩上空,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艾薇拎起满缀轻纱的裙摆走近前。 她的脚步镇定自若,面色平静而如常,声音清晰地吩咐侍女前去打开大门。 “去,欢迎总督大人的光临。” 话音落下,伴随巨大的哐当闷响,大门骤而打开,一身黑金礼服的卢卡斯出现在所有人惧怖的视线中央。 扫视众人的眼神冷淡而轻蔑,傲慢且残忍,面色苍白至近乎透明,暗灰的瞳孔里倒映出人们战战兢兢的颤抖的身体。 他的身后跟随一列全副武装的卫兵,盔甲上的反光如同锐利的刀锋,极快地割入人们眼底。 全场立即诚惶诚恐地俯首,在这个瘦弱的男人面前,爆发出自己恐惧却不甘的呼喊:“尊敬的总督大人。” 然而他似乎视这些人为一瞬即逝的草芥,瞳孔紧锁面前和颜悦色的华服女人,笑意浅淡,微微弯了弯腰:“亲爱的韦尔斯利小姐,我迟到了。” 他手里还拿着一朵火红色的玫瑰,放于鼻端轻轻嗅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花香交融,苍白的骨节轻抚幼嫩的花瓣,动作温柔而缱绻,忽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迈开步子缓缓上前,在众人惊惧的目光里将手中的玫瑰别在艾薇礼裙的胸口。 “那就拿这朵玫瑰作为赔礼吧。”卢卡斯慢条斯理地向她伸出手,“再允许我占用您一支舞的时间,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呢?” 大厅里的花香缓慢而浓烈地渗入肌肤骨髓间,引得他深吸了一口空气,近乎陶醉地仰脖:“韦尔斯利小姐的品味未免过重了些,熏香最好用较为清淡的,否则难免有新贵和暴发户的气息。” “您说的是,我会改正的。”艾薇谦逊地回答,手心搭上他冰冷的手掌,在激扬的乐音与沉寂的人声里步入舞池中央。 年轻的侍女端着银盘小步而来,呈上两杯浅橙的酒,恭敬地半跪在两人之前。 “匈牙利的托卡纳甜酒?”卢卡斯未拿起,只用眼神一掠,看向艾薇。 “盛会往往需要美酒作陪,请您慢用。”艾薇不动声色,端起一杯握在指间,示意他与自己碰杯。 然而并未收到他的回应,后者只漫不经心地斜挑眼眉,淡淡瞥了她一眼,看着她举杯一饮而尽。 “您不饮用吗?”艾薇诧异地询问。 “哦,不用了。”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我并不爱喝酒。” -- 第144页 不仅如此,舞池外围环绕的一列卫兵们也一口未饮,眼神漠然地凝视着他们的主人,对周围侍女和佣人热情的劝酒完全无动于衷。 “那真是太遗憾了。”艾薇与他随着旋律缓缓转圈,“现在想打破法军的封锁搞到那里的酒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小姐你向来无所不能,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呢?” “如果您指的是费尽心思搞到这些酒的话,那还真不算特别困难,不过还是感谢总督大人的谬赞。” “我并未指向这些东西,于你而言,偷运不过是雕虫小技。” 沉默的空气里,艾薇呼吸瞬间静止。 然而仅仅半秒的时间,她的表情立刻恢复微笑:“竟被您发现了,不过为了赚点金币,总要掌握些许必备的技能,这些不只我会这么干,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总是不得不学会点别的东西才能生存。” “你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她们只会哭哭啼啼,而您,竟想着与我为敌。” 艾薇不禁抬起头,与他尖锐的双眼对视。 那双漩涡般阴沉的眸子里,映出她笑意微微的脸孔,眼睛里甚至透出少女的纯真与稚嫩,无畏而自信地望向这张恶魔的面庞。甚至敢于直视他削薄双唇下不时露出的尖利虎牙。 音乐逐渐高昂,陡而激烈,气氛竟转向剑拔弩张。 随着绕圈起舞,黑金与暗绿在水蓝的舞池与橙红色的烛火下交缠追逐,针锋相对,她似是恶魔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纤细而脆弱,只要轻易一扑便能攫于掌心肆意欺凌。 然而乐声沉重的键音落下,她又像反过来追捕恶魔的猎人,发顶的钻石光彩夺目价值连城,如同娇艳高贵的倾国美人,即使日归西山气焰稍弱,然而蓄势待发,等到明日熹微之时将会比今日更光彩,阳光便是她驱散魔鬼的逐客令。 玫瑰的花香逐渐蚀骨,卢卡斯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失去知觉,从足底到大腿、最后延伸至脖颈,在再次舒缓轻柔的乐音里不可思议地陷入麻痹。 耳旁的乐音加入了低沉的人声吟咏,如密密麻麻的丝线缠住他的心脏,不断收紧、聚拢,令他濒临窒息。 “旧世界已崩塌,肉身已腐烂,光华已消散,然而鬼魂们成群结队,依然挥踏着死亡之舞。伊丽莎白,她坚持直视黑暗,她渴求我们为之诅咒的东西,我们害怕的仅是她的所爱。” 他警觉地停下脚步,面向眼前仍然微笑的艾薇,震怒骤然冲破伪装,然而面部神经亦被侵蚀,令他除了蠕动嘴唇,再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该死,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笑容瞬间收敛,提裙走向他。 看着卢卡斯和周围全副盔甲的侍卫齐齐倒地,宾客们不由得一片愕然。 事发突然,他们纷纷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随后,面目立即转而畅快,看向地上动弹不得的总督,发现他头脑仍存理智,暗沉的眼珠目不转睛地锁住艾薇的面孔,可惜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香味里掺杂着能让你失去身体知觉的麻醉气体,那杯酒本是解药,喝了它,所以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艾薇站在他倒下的身体旁边,俯视着他震惊的眼,叹息地摇头,“是你的戒心杀了你自己,虽然,你早就该死了。” 她拔出腰间隐藏于层层轻纱下的匕首,刃与鞘随之发出碰撞的声响。 乐队的奏乐始终未停歇,迅速转为高亢的咏叹调,在鲜血飞溅的大厅中央,吟唱着女公爵高贵的名姓。 “挡我路的人,都该死。” 她利落地割下他的脑袋,一句多余的赘语也无,就这样走上二楼的露台,将它从上而下掷往死者守候在门外的卫兵。 “从今以后,你们的主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吃火锅去了,血腥描写还是别搞了。 “旧世界……”这一段是我最喜欢的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的开幕节选,里面一首著名的选段《若我想起舞》很好听…… 第92章 执政官 黑夜里忽地扔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为首者尚能保持镇定,冷静自若地接过,低眼在月光里辨认它的面容。 旋即,他猝不及防地倒退半步,手中燧发枪在寂静的夜里爆发出突兀的响鸣。 闻声,身旁的卫兵立刻集体拔枪,对准站在楼上的艾薇,然而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手腕瞬间被身后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反制住,冰凉的枪膛抵住太阳穴,青筋在深渊洞口里因下意识而跳动。 反击过于出乎意料,所有人尽皆始料未及,为首军官在钳制下疯狂扭动着,试图从捆缚加身的绳索中尽力挣扎,难以置信的眼狠狠瞪向身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军队,目眦尽裂。 艾薇从楼上俯视着这群受到挟制的卫兵,漆黑的热气球在夜色的隐蔽下若隐若现,一列列装备精良的雇佣兵有如从天而降,在整齐的哨声中仍源源不断地送达、整队、呼喊口令,无疑如最后的警钟,沉重地敲击卢卡斯卫兵的神经。 她的暗金色发丝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迹,身体从容地倚靠着大理石栏杆,倏而提高了音量:“效忠于韦尔斯利,便是生路。” “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有何资格命令我?”为首军官似乎并不畏惧她的威胁,“我只效忠于值得我效忠的长官,而女人,绝无可能。” -- 第145页 他的声音响亮有力,趁着夜风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一片死寂间,艾薇突然失声大笑,看向他的眼瞳嘲弄而戏谑,就好像在牵着一条系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漫不经心地勾于指间抽拉。 “你说得对。”倏而,笑容立刻收敛,艾薇冷冷地回答,“但你的人头,此刻正掌握在你最厌恶的女人手里。” 话音刚落,她向挟制住男人的下属掷了个眼神,「嘭」一声,众卫兵立时看见飞溅的鲜血,以及一具直挺挺倒地的尸体。 “多少人都想与我为敌。”鸦雀无声中,她轻蔑地往地上看了一眼,“你又算什么东西。” 其余卫兵的身体不由得如秋日落叶般颤抖,畏惧地发出战栗,呼吸紧缩,恐慌而胆怯地避开头顶公爵小姐冷酷的目光。 有人默念着「天主保佑」,在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疯狂画十字,不停颤动的嘴唇在冷风里不停冒出祈祷的白气。 敏锐的眼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不禁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事事称阿门,不如求我。” 刹那间,底下跪倒一片。 “我等愿为韦尔斯利女公爵效忠!” “韦尔斯利女公爵万岁!” 士兵们高昂的喊声骤然响彻,迅速打破黑夜的宁静。 她转身,曳着宽大的裙摆走下楼梯,身后跟着一群附庸而上的臣服者。 信徒们簇拥着她穿过笼于夜色中央的道路,走向黢黑远方,道旁的茂密森林摇摆着粗壮的树枝,像是在迎接君王的凯旋。 所有人跟在这条暗绿的裙袂之后,来到了都柏林最大的广场,看着火把点燃夜空,成群结队的人们黑压压地站在台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艾薇在欢呼和称颂声中走上台前。 她身旁的侍从以剑挑起卢卡斯的人头,在人们额手称庆的眼神里高举示众,纷纷呼喊着「女公爵」的姓氏以示爱戴与欢庆。 “荣光归于韦尔斯利女公爵!” “愿天主赐福于您!” 万众山呼间,她身后的恶魔城堡在熊熊烈火间燃烧,伴随阵阵传来的焦土气息化为灰烬,惨白的月亮将其衬得愈发热烈,火势爆发着绚烂的星子,在艾薇迎风飞扬的发丝间洋溢而出。 随着下属依次来报,首都的武器库已被雇佣军尽数占领,码头和仓库渐次易主,军队换帜,卢卡斯的据点也即将消失。 一辆辆马车飞驰而来,在广场的人群前适时停下,成箱成堆的粮食被运送下车,向人们有条不紊地进行分发。 获得食物的人民脸上无一例外释放出惊喜之色,感恩戴德地俯伏于地,他们激动万分,殷切的目光齐齐注视着一切礼物的赠予者。 “只有我,能为你们带来福祉。”山呼海啸的浪潮之中,她高声道。 “感谢女公爵阁下!” 底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应和,包含着「执政官」的呼声,甚至夹杂着几道虔诚的祝颂。 ——“your majesty……” 陛下…… 她微含笑意的目光望向声音的来源,既未否认,也未予以回应。 此刻并非称王加冕的合适时机,她还需等待一个台阶,才能名正言顺地伸手够到那顶象征荣耀与辉煌的王冠。 至于现在,艾薇只想掌握执政之权,尽快持有权柄,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火炬照亮她锋芒毕露的面孔,月色为她荣光加身,黑夜毫不避讳地替她披上象征权威与神秘的夜行衣。 “效忠于我,我会带领你们走向光明和安宁,从此不再受饥荒与疾病的折磨。可怕的暴君已死在我的手中,这个我所深深热爱的国度将不会再有酷刑与恐惧,美好和爱会重归于这片美丽的土地。 我向你们承诺,我将给予你们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财富、头脑和这颗炽热的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它将永远归属于爱尔兰和人民,我希望,你们也能同样予以我信任与必要的爱戴。” “我们愿意拥戴您为爱尔兰的执政官!”前排的人群率先俯首,引得后方所有人集体下跪,表达他们最深的敬意。 “尊敬的执政官大人。”举目所及之处,一片垂首与屈膝,透过一些老人的脸。甚至能清晰瞧见他们脸上因激动而掉落的泪珠。 欲望随之放大,她似乎望见了自己未来的权杖,正裹挟着千丝万缕的藤蔓,肆意从土地间生长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抉择 佣人清理了大厅,重新摆上娇艳绚烂的鲜花,点上摇曳的灯火,象征新时代来临的舞会正式开启。 真正的盛宴,此刻才开场。 玻璃杯焕发着透明的光泽,大厅里风信子、雪片莲、杉树花铺天盖地,代表着新生与复活,以及生生不息的希望。 乐队欢快的琴音中,艾薇不停与前来敬酒的宾客碰杯,忙得脚不沾地,雪白色的裙摆在地毯上开出纯净的花朵,这是她这辈子穿过最华丽的礼裙,却并没有用束腰设计,仅仅用了几朵紫玫瑰围成一圈以装饰腰线,反而分外动人。 “浪费执政官大人几句话的时间不过分吧?”拜伦端了杯甜酒从层层人群中挤进来,注意到艾薇并没有穿束腰,目光不由得掠过几分惊奇,“您今天的打扮还挺……与众不同的,我以为你们姑娘家都非把自己勒成一根针呢。说实话,平日看着我也并不觉得那有多美,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觉得腰越细的姑娘越漂亮。” -- 第146页 “所以我要推行一种政策,禁止以病态为美,谁爱束腰束去,但绝对不提倡这种风气,家中长辈也不允许实施强迫。” 拜伦深以为然地点头:“可惜一个时代过去的标志往往是被浪漫化。要是以后的人觉得这病态审美是种浪漫,卷土重来可就不是一件美事了。” “啊……”艾薇舒展开纤细的眉,就像一只蝴蝶在额前飞舞,“我会努力活得很长,再让我的继承人把这条禁令推行下去,至少在韦尔斯利掌权的时代里,不要再出现因为束腰把自己肋骨勒断的案例了。” “毕竟……”她眨眼,“女性的解放从取缔陋习开始,勋爵先生,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拜伦瞥见瓷缸里种着一片片簇拥而生的水仙,脸颊上不禁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眯起眼,嗅了嗅那股浓烈的香气,“您真有点像。” “像什么?” “纳西索斯。” “我就是自恋到极致,也无人奈何得了我。”艾薇笑起来,“谁敢说不是呢?” “权力确实能让一个女人独断专行,当然我并不是贬义。”他感慨道,“虽然我很好奇您所说的继承人,您会给他会冠以什么姓氏?” “除了韦尔斯利,其余皆无可能。”艾薇微笑,“我自己的王国,何必姓他人的姓氏。” “噢,勋爵先生!”几位年轻姑娘经过拜伦身边,手里还捧着他新出版的诗集,虔诚而欢悦地握着贮水钢笔,请求偶像大方给予签名。 拜伦顿时会意,顷刻朝她们露出太阳般和善的笑容,点头后接过那支笔,潇洒地连同爵位签上自己的全名,细腻的笔尖在羊皮纸面上摩挲出沙沙响声。 签完后,英俊的诗人在姑娘们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抬起头,不忘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执政官大人,我倒想知道您继承人的父亲会是哪位。” 不等艾薇回答,他又像怕她生气似的,抿了抿唇,补充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疑问,很多人都有同样的问题。毕竟对于一名女性执政者来说,您的配偶和继承人会是他们相当关心的事情,您还年轻,相貌又如此出众,我们想知道如果有与您般配的贵族男子追求您,您究竟会接受抑或拒绝。” 这个问题果然引起他身后还未散去的少女们的强烈兴趣,纷纷停下四散的脚步,目光炯炯地围观,静静等待这位女执政官的回应。 “我并不排斥很多情人,但爱尔兰只有一个我。”艾薇旋转着手中的高脚杯,晶亮的玻璃折射出眼中的光采,“所以终我一生都不会有丈夫,婚纱与礼堂将与我无缘,我最忠贞不二的誓言只为爱尔兰而发。” 然后她听见了人们的掌声。 “多伟大的牺牲……” “真是无私的女执政者。” 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赞赏与由衷的叹息夹杂着从人群里流泻而出。 失去婚姻的女性,在他们眼里,无异于自主放弃了人生里最美妙的一半。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而她却甘愿舍弃这样宝贵的机会,对这么美丽又优秀的年轻女人而言,值得令旁观者感到惋惜。 尽管在当事者看来,放弃婚姻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却依然阻止不了如浪潮般涌来的歉意。 艾薇微笑着摇头,在翘首而望的人群中缓缓走过,雪白的长裙一尘不染,恍似阿波罗神庙中为凡人祈祷的处女祭司。 “这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意愿,但我会为走进婚姻殿堂的男女送去祝福,真爱永远值得我的尊重与敬佩。” 她走到一个盛装打扮的姑娘身前,在后者和她情人惊讶的目光中驻足,取下自己发顶的百合花环,戴在姑娘柔滑的额头之上。 “你要成为最漂亮的新娘。”她笑着说,“当然,更要最幸福。” 掌声雷动中,她扬起指间剔透的玻璃杯,和所有崇拜者与臣民敬酒,笑声和欢呼在追随的视线中雀跃而生,她脸上的笑意如同五月里盘绕盛放的玫瑰与蔷薇,所及之处,皆引发一片激动的回应。 “艾薇……” 一道男声忽起,众人骤然鸦雀无声。 这是她在人群的呼喊里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温柔,和煦地叫了出来。 艾薇有些惊讶地颤了颤,随后转过身,看到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礼服,站在明亮的日光中,栗色的卷发透出泛橙的微光,仍如旧日一般俊美,和她第一次在舞会上看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是我失言了。”发觉她的讶异,凯文扬起微笑,“尊敬的女公爵阁下,恭喜您,请问我能否冒昧地邀请您与我共舞呢?” 隔着遥远的人群,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却清晰地辨认出嘴唇开合间示意的含义。 矢车菊蓝的眼瞳立时焕发出星辰的亮色,与明媚的笑容交织在一起,就像晨曦天空中掠过的飞鸟。 她提起裙角,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过层层叠叠的台阶,飞快地跑向他。 “当然可以。”她的手心与他重叠,刹那间,彼此的温度令双方不由得震颤,心脏在突如其来的共鸣里振动。 掌心温热,透过身体的血管传至心底,头顶明亮的灯光照下来,她注视着他深蓝色的眼眸,挽着他的手,在众人热烈的视线中走入舞池中央。 第一声乐音响起,他们掌心相对,目光交汇,缓缓移步。 -- 第147页 瞳孔深邃如漩涡,不经意将人的头脑尽情牵引,顺着宿命的摆布来回穿梭。 她放下了理智和清醒,任凭自己的心脏沉溺于这片迷人的深海,看着他唇角温和的笑意,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似乎是怕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她甚至不愿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至少,此刻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睛里。 如此完美而清亮。 他们的脚步始终契合,同色的裙袂与礼服随着节拍旋转,这段华尔兹事先从未排练过,默契得却像精心准备了一个世纪。 “我终于把当年被你拒绝的那支舞补上了。”他终于开口。 他的笑容是足以溺人的海洋,稍不留意,便能坠入深不见底的起伏波浪。 “你让我怎么能不动心。”艾薇低声说。 四下安静,所有人都笑着注视着舞池中央,簇拥着执政官与她的爱人,眼神里无不充斥期待与热切。 “让你动心,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他低下头,手指抚上她柔软细嫩的脸颊,嗓音像穿过无边星野的夏风,吹开她多年难掀波澜的湖面,涟漪骤生,心脏焦灼。 “起初我喜欢你,以为是因为你身上多数人所不具备的优点,眼里有光,清澈明亮,勇敢而不惧世间任何困难与黑暗。” 他顿了顿,日光下的双眼笑意微微,如沉睡的湖泊缓慢地流淌进瞳孔,一寸寸描摹她的面部轮廓,半晌也舍不得移开。 “后来我才发现,只因为你是艾薇,就值得我用微不足道的一生去爱你。” 她没有回答,只直视着他锁住自己的眼眸,幽深的光芒涌动,心跳无意间早已漏拍。 指尖的摩挲碾过皮肉,她突然问:“倘如我容颜老去,你是否还会爱我如初?” 闻言,他并未有任何犹豫,凝视她的双眼迫切而深邃:“爱你胜过爱自己。” 她笑了下,忽地,在众人汇聚的目光中伸出手臂,重重地拥抱住他。 “我同样爱你,可惜,我是那样抱歉,我无法盲目地爱你,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汪洋,请你原谅我……我再一次请求你。”额头抵住他的鼻尖,她小声而悲哀地表达她的歉意。 如果不是如此多的人群注视,她会踮起脚主动吻他。可是此刻,只能以拥抱表达她的情感。 多遗憾…… 可惜注定如此遗憾。 只有他,爱的是拥有一具焦油般黑暗灵魂的艾薇?韦尔斯利,她罪孽满身,权欲熏张,唯利是图,他却能一并包容那些淅淅沥沥的血迹,爱她滴落猩红的双手,以及她并不能给予他承诺的嘴唇,包括那颗永远不能完全属于他的心。 他爱她的一切,她却立下了将终生献给权力的誓言。 爱你,却无法靠近;靠近,却无法拥有;拥有,却也如此短暂。 人生悲哀,莫过于此。 “你不需要抱歉。”他沉沉地说,“因为我永远爱你。” 他望上去面目镇静,只有艾薇发现了隐藏于他眼角的泪水,在自己的凝视下,行将坠落。 . “执政官阁下?” 那颗水珠掉落的那一瞬间,耳旁骤然响起侍女突兀的叫唤。 她的语调极其恭敬,态度谨慎,然而还是打破了四下的寂静。 艾薇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松软的沙发之上,天鹅绒窗帘遮住外面的朝阳,晨室内一片黑暗。 “我睡多久了?” “您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公爵阁下,我不得不冒昧地喊醒您。”侍女说。 “舞会呢?” “早就结束了。”侍女为她的后知后觉感到讶然,“您连开场舞都没跳,可能是因为前两日太累了,就直接跑来晨室休息了,没想到居然一下子睡到了清晨。” “执政官,我刚为您送来了今日凌晨发来的电报。因为怕打扰您睡眠,现在才敢给您过目。”侍女边说,边为她掌灯,顷刻,微弱的烛火照亮了面前的电报纸。 “是谁发来的?” “来自您兄长的军队,应该是出于他的授意。” 艾薇闻言,把灯盏拿近了些,借着亮光,辨认纸上的电码。 亲爱的妹妹,我不幸地告知您,克拉伦斯公爵,于昨日中午牺牲于滑铁卢。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战争 外面渐次响起阵阵敲门声。 “请进……”艾薇掷下电报,平静地抬头。 晨室的门被打开,一个戴着白色日间帽的老妇人在女仆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是安娜…… “哦,我亲爱的艾薇!”她把洋伞递给女仆,热切地靠着沙发坐下,怜爱又喜悦地捧起艾薇的脸孔,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果然瘦了。” 果然每位母亲看到孩子,第一句话永远都是胖了或者瘦了。 “好啦,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艾薇疲惫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看到脚下凋零的玫瑰花瓣和翻倒的玻璃杯,淡色的酒液从中流了一地。 她不禁皱了皱眉,抢在安娜之前吩咐女仆打扫干净,才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眉心:“好妈妈,我记得您一向不喜欢旅行。” 她拿起桌上盘碟里一块松塔,当做抚慰饥肠辘辘的小腹的早餐,咔吱声顷刻清脆地爆开。 “我的确觉得坐船相当麻烦,但为了来看看我亲爱的小女儿,晕几个小时的船没有什么。” -- 第148页 安娜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评价道,“我一直知道你有大志向,真不愧是你哥哥的亲妹妹。” “唉……”提起亚瑟,安娜的眉头顿时扭紧,叹息道,“我听说你哥哥的情况很不好,兵力不足,局势相当焦灼,就连克拉伦斯公爵阁下也战死了……虽然我确实对他的家族存有偏见,但他还那么年轻……真是可惜。”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依次走进一行人,皆是身着铠甲,晨霜满面,表情悲哀。 为首的向艾薇鞠躬致礼后,眼里覆满沉痛,嗓音沙哑地说:“尊敬的执政官,根据我们探听到的消息,克拉伦斯公爵先生牺牲于滑铁卢的瓦弗雷阵地,他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英勇,不顾副官的阻拦坚持身先士卒,牺牲的时候甚至没留下一句话。” “比谁都英勇。”出人意料的是,艾薇不仅没掉一滴眼泪,甚至吝啬于流露出一丝悲伤,反而突然笑了。 只是低着头,无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干得好!”倏而,她仰起脑袋,“就该这样!”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雪白的裙角轰然落地,眼神锐利,直直地盯向垂首而立的众人。 “连一位公爵尚且都不顾惜生命,你们也应当效仿。这才是作为一名军人的天职。” “是……”众人坚定地回应。 “我要他的棺木。”艾薇一字一句地说,“把他的棺木迎来。” “大人?”军士们感到不解,不由得集体看向她。 “我要他葬在这里。”她淡淡地说,“死神带走他的生命,我要留下他的肉身。” “遵命……” 众人退去后,房里只剩艾薇和安娜两个人。 艾薇继续嚼着她没吃完的松塔,牙齿开合,棕色的碎屑从唇边肆意坠落,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而她像是浑然没有知觉,木然地保持咀嚼的姿势。 “有时,掉点眼泪也并非表示软弱。”寂静中,始终不声不响在绣一条衬裙的安娜叹了口气,忽然说。 「嘭」,一瞬间,艾薇猛地将盘碟摔在地上。 幸好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那盘子翻滚了一圈,在原地颤了两颤,幸免于难。 她那双蓝眼睛瞪着地面,几乎咬牙切齿:“巧言令色!骗子!可耻的撒谎者!” 安娜继续绣她的衬裙花边,没有抬头看她:“他有自己的选择,可怜的年轻人……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错了人。当然,我的女儿配得上所有人的爱慕。可惜他也获得了你的爱,这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艾薇有些惊讶:“妈?” 安娜一副了然的神情,抬起头,推了推拇指上的针扣,隐藏于老花镜背后的浑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一个女儿的心思会瞒得过母亲。你们都认为我年老昏聩,我承认这在所难免。但总不至于糊涂到连女儿喜欢谁都瞧不出来。” “在这方面我太了解你了,艾薇……”她继续说,“像你这样的姑娘,要么从不轻易心动,甚至对感情嗤之以鼻,可是一旦真动了心,就比谁都炽烈,爱上一个人会像高速马车决绝地撞进死胡同,四匹马都拉不回来。” 她没有回应,安娜忍不住再次叹气,怜悯地问:“告诉你的母亲,如果现在他跪在你的面前再次向你求婚,这次你会答应他吗?” 艾薇愣了愣,旋即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不可能再活过来向我求第二次婚了。” 她别开视线,把哽在眼底的泪珠硬生生收回,拢了拢发鬓,努力在安娜面前强颜欢笑,“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任他娶了瑟尔曼小姐,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不会的。”安娜认真地打断她,“你比我更了解这个年轻人,更清楚他不可能娶托利家的瑟尔曼,你看,他宁愿选择死,也在坚定不移地爱你,哪怕明知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 “是的,他说过……他会为了我拼命去打这场仗,哪怕死掉……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真的死了。”她低低地说。 “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在你眼里,你的权力与国家胜过一切。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做出这样的牺牲。 其实他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大不列颠的公爵和你之间永远不会有未来。 何况你并不会甘心仅仅让他成为你的情人的,不是吗?但你更不愿意为了爱情舍弃权力。 哪怕你爱得再难舍难分,也明白两者不可兼得。否则你问问自己的内心,面临抉择之际,你到底会怎么选。” “可我并未想过他真的会死。” 安娜沉默了半晌。 站起身,轻轻握住她柔软的手,苍老而粗糙的掌心覆上女儿的手背,反复摩挲了一会儿,意识到她正不住地颤抖着,与她表面上所显露出的平静完全是天差地别。 安娜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女儿和那位年轻的公爵先生之间的关系。但从这反应看来,之前的猜测都是对的。 “好了,我要仔细想想哥哥的事了。”艾薇自始至终一滴眼泪也没掉,看上去冷静得不可思议。 这一点让安娜略感欣慰。 女儿永远爱自己胜过爱其他人,这一点和她的小哥哥很像—— 亚瑟在娶了朗福德家的凯瑟琳之后,夫妻感情相当淡薄,凯瑟琳只会盲目地崇拜这位公爵丈夫,为她名字后添加的「韦尔斯利」沾沾自喜,然后按照世俗法律履行她作为一个妻子的义务,比如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主人。 -- 第149页 可惜很显然,两人间可以说毫无爱意可言,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孩子。 相比于女人,亚瑟更喜欢他的军队和政治,他虽然对那些明争暗斗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不代表他对权力没有欲望。 他的冠冕诞生于战场的血腥与炮火之中,踩过无数人的尸体,以对手的求饶和沮丧为基石,方才铸就了他手中那柄象征至高军权的指挥剑,并且尚未满足于此。 他懒于弄权,并非是不擅长弄权。 安娜作为他的生母,即使过去因为蒙昧和见识短浅而予以轻视。 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儿子是最完美的利己主义者,隐藏极深,且无人能揭穿他的真面目。 有时连她也分不清,亚瑟这张优雅温柔的脸孔,究竟出于真心,抑或仅仅是一张伪装的面具。 就和她过去误解的女儿那样,她从前认为艾薇不过是渴求那熠熠生辉的金币,毕竟没有人不爱钱。 然而没料到,女儿玩的比她想象的更大。 她居然想要金子和宝石铸成的权杖,甚至为此扔弃了爱情,即使动心,也从未放任情感埋没理智。 “母亲,您说,我是亲自上战场为兄长助阵,还是派去我最得力的雇佣军前往增援呢?” 艾薇的提问打断了老妇人的思索,她怔了两秒,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女儿的问题,旋即露出惊恐的神色:“我亲爱的艾薇,你可千万别跑去战场,战争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只需要静等结果。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哥哥最宠爱的妹妹,他也一定不会同意你那么做的。” “但我一向睚眦必报。”艾薇打开雇佣军的名单,勾画的笔迹如刀锋般尖锐,像一把淬炼成钢的剑刃,欲直直刺入敌人的心口与动脉。 “我要亲手把拿破仑的人头割下来,做我哥哥元帅杖上的明珠。” “艾薇!”安娜顿时又惊又急,伸手扯住她的腰带,制止她离开的脚步,“难道你想让亚瑟为你分心吗?和一场战役的胜利相比,他更在乎你的安危,相信我,亚瑟绝不会愿意让你成为贞德。 哪怕你再无畏、再指挥有方,也只会搅乱他原本冷静的思维。战场上一名主将如果失去镇定,将会是一场不可估量的灾难,这样的道理,我不信你会不明白。” 侍女同样在进行劝告,纷纷表示她们的女执政不应以身涉险,战场上死神对男人女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给予怜惜。 这时艾薇停下了脚步,深邃的蓝眼睛凝视着苦苦哀求的众人,扫过一圈,片刻后才开口:“你们说得对,我的性命相当宝贵。” “我会增兵支援,亚瑟需要最精良的雇佣军,最先进的火炮和齐射枪,那我就全盘赠送。” 她高声说,“我艾薇?韦尔斯利的兄长,就应当做最后的胜利者,我等着他凯旋,接受万众的瞩目与呼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当然不会就这么挂掉,不然女主继承人的爸爸总不能是别的野男人。 毕竟男主已经是最干净最守男德的处男了,除了抽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 第95章 凯旋 明亮的花园里,女佣端上了黄瓜三明治和烤火腿作为早餐,看见艾薇身旁坐着几个都柏林的当地居民,正愁眉苦脸地发表抱怨。 “女公爵,盗贼猖獗太肆无忌惮啦。”其中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男人垂头叹气,“我晾在门外的稻谷,一个中午居然被偷了个干干净净,现在粮食有多宝贵您也知道,这下我全家又得饿半个月肚子了。” “你光天化日摆在门外面,被偷不是很正常?”一名衣着得体的女士接过他的话头,皱紧了精致的眉,差点就要拉过艾薇的手,“我仅仅是出门拜访我的老友,我一根价值几万英镑的项链就被强盗抢掉了,他们成群结队地冲过来勒我脖子。幸好我反应快找到了松紧扣,不然连同这颗脑袋也要落地啦。” 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这帮强盗只劫财不劫色,丢了根项链事小,没了贞洁,我早就跑去德格湖跳进去了。” 说到这,女士甚至涕泪俱下,拽住身旁丈夫的袖子,激动地请求对盗贼实施严惩。 这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在场的人都群情激奋,「得把他们到死」「最好当众处以鞭刑」的呼声不绝于耳。 艾薇站了起来,做了个叫停的手势,须臾,人们顿时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 “他们当然逃不过惩罚。”她说,“但是想禁止盗贼继续肆虐下去,我们得采用彻底的措施才行,否则还是会春风吹又生。” “那您认为,最彻底的办法是什么呢?” “有钱……”她简短地概括,继续解释道,“只有爱尔兰变得富裕,盗贼才会绝迹。往往仅有穷人才会走上铤而走险的道路,想要减少穷人数量,就得把他们变成富人。” 众人不禁扭头对望了一眼。 这时一直沉默的罗伊发话了:“恕我直言,您也过于理想主义了。谁不想有钱呢?但是人们已经穷了几个世纪,富裕谈何容易。” “我从不喊口号,空谈是我最忌讳的东西。”艾薇回答,“我不会给你们画饼,而是会带领你们怎样去做。” 她敲了敲桌面,立时,助手赛瑞拉会意地呈上一幅画,在她的点头下,将它在众人之前缓缓展开。 -- 第150页 人们很快发现,这并非是一幅画,而是一张巨大的地图。 “我的天哪!”丢掉项链的那位女士率先发出惊呼,意外地看到清晰的图例,斑斓的颜色,甚至连每个村庄也标注得清清楚楚。 “嘿,格林威克,快看,这就是我的老家阿代尔。”女士兴奋地拉扯她的丈夫,急忙指给他瞧,“这个环形堡垒来自我的家族财产,其实也是一个巨型要塞,从1536年起就归属于我的祖先戴斯蒙德伯爵了,这些你要是亲自去观光就一定能感受到那悠久的历史。毕竟我的家族过去可是非常显赫的,那里古文物到现在都保护得相当好,特别是……” “行啦,这里可不是你显摆家族荣耀的地方,安静点吧,我亲爱的罗拉。”丈夫忙劝阻妻子聒噪不停的话头。 否则后者恐怕又要从凯尔特人开始重复她姓氏的来源了。而这段历史,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在各个场合聆听过了不下五次。 艾薇不得不认为,自家母亲安娜不在这里真是太可惜了。否则两人一定能惺惺相惜手拉手坐下来,刚好能和这位啰嗦的罗拉聊个一下午。 不过话多也有一个好处,照她如此健谈的才能,艾薇不用担心自己的想法和规划扩散得不够快。 至少在各户人家的客厅里,她即将要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罗拉津津乐道地提及,成为茶余饭后的一个重要话题。 在众人的仰视中,她的眼神逐渐踌躇满志,栗色的头发被日光染成了玫瑰金,发丝在微风里飘扬着,令她望上去相当意气风发。就像曾经率领埃及走向兴盛的女统治者克里奥佩特拉。 当然,她更想成为尤里乌斯?恺撒,只差那一柄剑指欧洲大陆的权杖,她有雄心壮志,更有英雄式的蓬勃自信。 “想要变富,就得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我们永远不能只依赖进口。”艾薇说,“我们不仅要自给自足,还要有能力成为出口国。” “您说的我们都明白,只是国家现在唯一能稳定产量的作物只有马铃薯,水稻连自我供给都不够用。但我想没有国家愿意接受马铃薯进口吧?” 罗伊好像很喜欢提问,敢在众人之前第一个发出质疑,偏偏都正中艾薇下怀。 她不禁暗中微笑。 “你说得很对,所以我们当然不能再大面积种植马铃薯。”她收敛了笑容,“我要大力推行燕麦,它正好需要干燥的气候,与我们的实际条件很契合。” “可是我认为如果燕麦成为主食,那会是一场灾难……至少我是难以习惯,这实在太难以下咽了。”耿直的罗伊紧接着说。 “你是牛还是马?我又没有强迫你以燕麦为主食。”艾薇面对这没有礼貌的打断不仅毫无愠色,反而温和地看向他,“单纯的农业不会让经济有多大的起色。因此我们要发展牧业,我们的国家存在畜牧先天的优势,气候条件和草场环境都相当合适,如果不借此大做文章,实在浪费上帝的恩赐。” “我已经打算开辟香农为贸易区,通过这块地方与国外进行通商,地理上就具有得天独厚的优点,一个国家的发展不能没有外贸,更不能缺少工业化。” 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把标注的工厂点都围了进去,“我们也不能输给英格兰,他们有工业革命,我们理应效仿。只有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否则我们永远只能用马车去对抗人家的蒸汽轮船,燧发枪去堵他们的机关枪眼,当敌军的飞机掠过我们上空时,我不希望我们只能用大?炮去做无谓的抵抗。” 虽然在场的人并未耳闻什么叫机关枪,也不懂飞机能用来干什么。 但大概还是能听懂她的表达,不由得露出愣怔的神情,就这样用近乎目瞪口呆的眼神环绕着她。 “我一向争强好胜,我们不仅要追上他们的脚步,而且要做得更好,给英国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强国,靠欺负弱小的国家进行殖民的种族,只配叫懦夫。” 她轻蔑地说。 “只要您确实能践行您的承诺,我们当然愿意跟随您。” 罗伊有一双宛如晴天白云的蓝眼睛,通过对后者的直视,艾薇能看见隐藏于阴翳之后的希望。 然而他确实很热衷找难题,面对她漩涡般蛊惑人心的瞳孔,还能继续清醒地发问:“然而据我所知,元老院极其排斥工厂的扩建,他们拒绝一切新事物和新思潮的兴起,并视之为吞噬旧时代的洪水猛兽,您想要大力发展工业化,恐怕要遇上不小的阻力。 这群顽固不化的男人本就对于您的上位充满不赞成,您的理念又与他们奉行的圭臬相抵触,这次一定会对你推行的政策大加阻碍,您得提前想好让他们松口的办法。” “是的,元老院手里毕竟掌握着国家的财政大权,做这些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无异于难如登天。但是能够让他们松口通过政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位罗拉的丈夫很理智,和他只会大呼小叫的妻子不同,良好的教育令他言辞恳切而又富有教养。 但在艾薇眼里,元老院不过是一块刻满文字的古石头,必要时佶屈聱牙的古文可以拿来体现权威,成为障碍的时候,就索性一脚踢开。 “放心吧,我会让他们照镜子看清楚自己,到底谁才能令这个国家免于穷困,走向强盛。” 她的言语即使听上去遥远,但这股强大的自信天生为它们赋予了可信度。 -- 第151页 就像炼金师费尽心力,用各式各样类似于独角兽尾巴、精灵的翅膀、矮人收藏品的珍奇材料在火炉里锻造的光灿灿的金子,过程或许难免艰辛。但成果以及它的前景足够诱人,有动力支撑着它的信徒去前行。 众人刚要答话,这时,外面突然响起阵阵欢呼声,夹杂着洪亮的礼炮,地面的沙砾几乎因此而震动。 “怎么回事?”他们顿时起身,不知所措地询问。 “我派人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赛瑞拉急匆匆地小跑过来,朝艾薇弯了弯腰,恭敬地禀告:“尊敬的女公爵阁下,您的兄长已带兵凯旋,所有人都在为其庆贺致礼,正于城堡之外等候您。”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吐露,艾薇已不见了踪影。 侍卫为她打开大门,迎面看见亚瑟在人群的热烈欢呼中滚鞍下马,微笑着朝妹妹走过来。 他的瞳孔在触及艾薇的那一刻,瞬间焕发光亮,却在意识到她正走向自己身旁的棺木之时,再次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然后他看见,艾薇没掉一滴眼泪,却微微俯身,面无表情地吻上了那具黑漆漆的冰冷棺木。 就像一位女王哀悼一名为国捐躯的勇士那样,眼含崇敬,永远无人能洞见心底翻涌的爱意。 全场顿时哗然,沉默地注视着她抬起头,白皙的脸孔上重又恢复了微笑,向得胜而归的公爵阁下热切地伸出手,欠身行礼,允许兄长亲吻自己的额头。 她像是在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哥哥,如此英雄,如此非凡,改变了世界运行的轨道,将名字亲笔书写于史册的羊皮卷之上。 人群中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洋溢出骄傲的笑意:“好一场胜利!恭喜您的凯旋。” 第96章 忧郁 然而亚瑟很快就发现她在强颜欢笑。 虽然看上去确实很高兴,真心为自己的胜利感到喜悦。但神情中总盘绕着一股忧闷的情绪。 她平日总是要么笑意微微,要么面无表情,因此有任何不悦的时候,亚瑟很容易敏锐地捕捉到。 然后用晚餐的时候,他亲眼看着妹妹像嚼一块无味的蜡一样咀嚼一只烤乳鸽的翅膀,牙齿按照固定频率咬动着,甚至忘了吸吮其间流淌的甜美汁液。 即使它被厨师使劲浑身解数做成最美味的佳肴,她也照样毫无反应。 虽然进食动作依旧优雅,旁人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亚瑟意识到她的机械和木然。 只有安娜在席上始终保持旺盛的健谈能力,不停夸赞儿子所创造的功绩,赢下这场战役有多么艰辛与来之不易,受到众人一致的附和后,她不免得意地看向儿子,然而发现他瞧上去并未很愉快,甚至平静得出人意料。 虽然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但安娜还是不得不怀疑他不怎么高兴。 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妹妹,在她无动于衷地扔掉了大半只烤鸽子的时候,终于说出了整场晚宴的第一句话。 “艾薇?”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妹妹的名字。 “嗯?”她竟然忘了嘴里含着食物的时候不能说话,下意识地回应道,“您吃饱了吗?” 听到她的答非所问,亚瑟立刻放下他的刀叉,用餐巾拭了拭嘴唇,连餐后酒也一口未饮,弯腰道了一声「告辞」。 包括安娜在内,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没有人是不识时务的傻子,很显然,这位正处于人生至高时刻的韦尔斯利将军。不仅未为胜利感到多么喜悦,甚至有些动怒。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顿时不知所措地转向艾薇,“您的兄长似乎是生气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摇摇头,同样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离了席。 “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安娜赶紧出来解围,同样一头雾水的老妇人端起利口酒的杯子示意继续,“不要管他们兄妹两啦,我们继续用餐好了。” “我还以为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呢。”罗伊不无遗憾地表示,“执政官平日里虽然很少提到公爵阁下,但当胜利的消息传来时,她显然非常自豪,而且在战役悬而未决陷入僵局时,她的神情也满怀担忧,我们都清楚执政官对公爵的关心,这样融洽的感情居然还会闹矛盾。” “再坚固的绳子也会出现裂痕,何况也不是不能修补。”安娜不以为然地说,并未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儿,“就和小时候小打小闹一样,谁家兄妹没个吵架的时候呢。” “但愿如此吧。”罗伊耿直地说。 . 这座城堡华丽而典雅,艾薇的品味一向偏中世纪风格,罗马风的门和拱廊交线分明,哥特式的门厅有股神秘与超远的独特气质,以贝壳、卷草等作为装饰,靠背椅、座椅、大型床柜、小桌等精雕细琢而不乏庄重和严肃,在视觉上营造出权势与威严的象征。 但是美学爱好者亚瑟并没有心思去观赏建筑以及家具,他走在无穷无尽的回廊间,路过藏书室时,看见里面燃了几盏烛火。 他走进去,发现是那名一直跟在妹妹身边的女助手,活泼爱笑的赛瑞拉,正在忙碌地伏案工作。 意识到从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惊讶地从成篇累牍的羊皮书里抬起头,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她抬眼的那一瞬间,亚瑟差点以为看到了曾经的妹妹。 虽然五官仅算略微相像,但笑容灿烂且发自内心,酒靥在唇边扬起,就像森林里一朵沾着晨露的粉玫瑰。 -- 第152页 但是艾薇好像已经很久没对任何人这么笑过。自从她埋头于金钱和权力开始,他就已经很难判断妹妹的笑颜是否真诚,是否仅仅是一件虚伪的假面。 这让他陡然升起不悦,一种背叛感无力地攫住心脏,令他的头脑被没来由蔓延的孤独所占据。 “我想问问,我的妹妹有表现出强烈的悲伤吗?” “您说什么?” 赛瑞拉睁大困惑的眼睛。 “哦,我是说得知克拉伦斯公爵阵亡的消息,她是否流露过悲伤的情绪。” “啊,没有吧。”她摇摇头,“我都没见过那名公爵先生,甚至不知道他和女公爵是什么关系,不过年纪轻轻就去世,实在太可惜了。” “是的,我为此感到非常惋惜。”他低头,嗓音忽然降低,“他是我们的朋友,他死了,我的妹妹看上去也很难过。” “可是她一滴眼泪也没掉,照常吃饭睡觉办公,我都怀疑那位牺牲的公爵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没有谁不会为朋友的死亡而难过吧。”年轻的姑娘反驳道。 亚瑟朝她微笑:“我的妹妹天性如此,从不会为任何人的逝去掉眼泪,我想,保持冷血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种优点。” 赛瑞拉点点头,向他极快地露出一个笑靥:“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公爵大人居然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我还以为大人物都很冷酷无情呢。” “我算什么大人物?”他自嘲地笑起来,“我那时候差点就去教堂唱诗班拉小提琴为生了。” “天哪,您居然还懂音乐!”赛瑞拉的眼里顿时放出崇拜的光,近乎迷恋地仰视着他,“作为一名指挥官竟如此精通艺术,您真是太完美啦。” “除了还算演奏得一手不错的提琴,此外我满身缺点,你只是太年轻,阅历和年龄会变成放大镜长在你的眼睛上的,到时你就会不会如此盲目了。” 他笑道,然而在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的微笑迅速收敛了下去。 他看见空旷的客厅里,艾薇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所在前方的墙壁,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身上穿一件丝绒白睡衣,像是刚刚洗过澡。 看到亚瑟的身影,她再次垂下脑袋。 “薇薇?”他急忙走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到底怎么了?” 然而话音未落,艾薇瞬间扑进他的怀里,眼泪顷刻掉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大衣领子。 “我真的,好痛苦,好难过……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我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亚瑟从来没想象过,自己的妹妹居然会哭成这副模样,像是发泄一般,眼泪倾泻而下,迅速濡湿了她自己的睡衣。 他忙用自己的袖口为她抹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听见她的嗓音逐渐沙哑:“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我了,我的凯文……我好后悔,他死了……谁来拯救我?只有他原谅我,宽恕我的一切,我也爱他,爱的是纯粹的本来的他,他的头衔和地位……我一点也没在乎过,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无言地注视着她,看她在自己的怀里为另一个男人痛彻心扉地哭泣,甚至哽咽到几近窒息。 “哥哥!” 哭声中,她突然大喊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心口,费力地喘着气,“我无法呼吸了,我说不出话了……” 他蹲下身,紧紧攥住她的手心。 沉默过后,他深深地看入那双哀伤的眼睛,同样悲哀地说:“看来……你确实爱他。” 第97章 破晓 “是的,我确实很爱他。” 艾薇毫无否认之意,坦率地直视他的瞳孔。 “那和我比呢?”亚瑟突然问。 “为什么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你又不是小孩子。” 然而亚瑟闻言,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挣脱开她的手。 “艾薇,要是从前,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他的神情莫名其妙地染上恼怒,“我早就知道你爱权钱胜过我,现在又居然让该死的克拉伦斯凌驾于我之上!我宁愿你一辈子也碰不到爱情,也不要看到你在这里为和你压根毫无瓜葛的男人掉眼泪! 呸,爱情,算个什么东西!醒醒吧艾薇,你被这个最无用的废弃物困住了,你最好记住,只有哥哥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其他男人不过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只会欺骗你的眼泪和怜悯!” 艾薇陡然站起身。 她盯着兄长,面临他突如其来的愠意,怒火瞬间被激起:“亚瑟?韦尔斯利,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我喜欢谁为谁掉眼泪都是我的自由,别拿我当受你监护的小孩子,就算我有一百个情人,那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别忘了,艾薇,我确实是你的监护人。任何未出嫁的女人都必须受父兄教养,按照法律,我有一万个权利一万个资格干涉你的自由。 但我已经对你够仁慈的了,能任由你说出找一百个情人这种话,换做别人立刻送修道院忏悔一辈子都不过分!” “那我还得感谢你呢,哥哥。”艾薇重新坐了下来,嘲弄地弯唇,“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没把你叛逆的妹妹送去关禁闭。不过我想那里应该不会收容我了。毕竟只有处女的心声才配上达给上帝。” 亚瑟的面色由苍白至微红、最后变得铁青,眉梢拧成勃然作色的弧度,近乎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词语。 -- 第153页 “你真……放荡……” “我从不认为爱一个人能叫放荡。” 话音刚落,她看着他的手在半空中扬起,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又硬生生收回。 他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盯着她:“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同样如此。”她回敬道。 “看来你还是太无知了,是我一直疏忽了对你的训诫。”他狠狠道,“没有我的庇护,你的放荡会让你成为可耻的笑柄,你的名字将被乡下最粗俗鄙陋的农妇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即使有再大的功绩也毫无用处,你会被别人冠以另一个类似于埃及艳后那样风流的名号,那样我将耻于承认你的姓氏是韦尔斯利。” “看来,我没在自己获取的冠冕和每一块金币的正面刻上「亚瑟?韦尔斯利」的名字着实是一件莫大的罪过。 毕竟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只配做您翅膀下瑟瑟发抖的小雏鸡,然后唯唯诺诺地接受兄长们的摆布,没有爱情,告别社交,一辈子当个软弱昏聩但冰清玉洁的老处女。在你看来,只有那样才算美德,才值得被人们赞颂,是吗?” “但凡你真能这么认为,那真是谢天谢地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真后悔,从最开始就应该让你乖乖听我的话,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学会服从和温顺,这才是你应该走的道路。” “你真让我感到窒息。”艾薇的眼底透出寒意,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忽视真理,你将尝到懊悔的滋味,我给你提供了最顺利的选择,是你自己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走向绝境。” “别拿你的康庄大道让我践行,我以为你会和其他雄性动物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我现在能坐在这里平等地和你对话在你看来是不是还算你对我的恩赐? 请收起你对凯瑟琳的颐指气使滚吧,少对我发号施令,我仅仅与你共享同一个姓氏,而绝非你的附属品。” “你自出生起就注定成为我的妹妹,只有我能让你免于跌倒与挫折,别拿执迷不悟当过人的智慧,没有我,你会很快走向失败。” “那你就等着瞧好了,公爵阁下,擦亮眼睛,到时看看你的预言是否会成真。” 她面无表情地扬起下颌,月光令她看起来像座冰冷的雕塑。 亚瑟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座滴水不漏的雕塑,胸中郁积的闷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就像涨潮的河水凭空被大坝堵塞而无法流泻。 过了片刻,终于怒气冲冲地拂袖转身。 临走时,他甩下最后一句:“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不要哭着来祈求我的怜悯。” 艾薇冷笑着表示回应,目视着他随即远去,在夜色里离开了城堡。 “公爵阁下怎么这么快就告别了呢?”赛瑞拉从楼上撑着栏杆俯视,看着公爵的白马消失在视线里,遗憾地摇头,“我似乎听到了争论的声音……您不会是和他产生了争吵吧?” “当然不是,他可是我亲爱的哥哥,我怎么可能和他产生不愉快。”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很快令单纯的小姑娘信以为真。因为她隔着厚厚的藏书室大门,只依稀听清楚了「情人」「爱」这几个敏感字眼,还以为她的女公爵和哥哥因为什么男人而产生了分歧。 在她小小的脑袋里,认为一定是鸡毛蒜皮的家庭伦理纠纷,原来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连公爵的家庭也不例外。 “唉,您最好还是理解一下公爵先生,没有哪一个哥哥看妹夫是顺眼的。” 她自以为是地劝告道,并未得到女执政官的回答,却发现艾薇的脸色突然难看到了极点。 “这糟糕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赛瑞拉惊愕的目光中,艾薇在露台上反复踱步,忽而停下来,对着空空荡荡的黑夜喊道,“没有人理解我,我的理想与现实……永远隔着鸿沟,难道真的是不可逾越的吗?” 继而,她又自言自语地回答:“那就都滚吧!” 这声咒骂音量过大,万籁俱寂中顿时惊起尖顶上栖息的夜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抖落了一地枝叶。 . 第二天,麻雀还没开始啼叫,赛瑞拉端来早餐送进艾薇房间里的时候,发现她的床褥空无一人,整齐地摆成方块的形状,很显然,人早已起床了。 “大人?”陷入疑惑的女孩四处寻找着,经过门廊的时候,一时未注意,不小心撞上了另一个姑娘。 后者手里的纸张立时不小心松脱了手,洋洋洒洒地掉了一地。 “真抱歉……”赛瑞拉忙惶恐地蹲下身,替可怜的被撞者捡起那些写满墨水笔迹的纸张,她已经能识字,因此足够辨认上面写的是些什么。 顷刻,她娇小的面孔上露出了惊讶:“哦,天哪,您是一位作家!” 这时赛瑞拉再次抬起头,怀着崇敬的心看向来人,发现她的穿着破旧却干净,得体地包裹修长的身躯,一头亚麻色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扣在耳朵边上。 “您是来拜访女公爵大人的吗?” 这时陌生姑娘整理完了手头的手稿,像珍宝一样塞进了怀里,才终于得以回答她的问题:“是的,能否为我向我引见一下执政官呢?” “当然可以,虽然我暂时也没找到她。” 她扯了扯嘴唇,恭敬地引着这位作家姑娘穿行于巨大的城堡里,当两个人连连误闯七间卧室的时候,终于透过多边形窗户看见了艾薇。 -- 第154页 她在花园里。 甚至表情看上去相当兴奋,正拿着一支贮水钢笔在纸上涂写着什么,手边还打着一只铜制的算盘。 这样从遥远东方流传过来的玩意就像一个个小巧的滚轮,在艾薇的手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哔啵响,不停地上下左右滑动着,随之而来的是她俯身写下的一行行数字。 每算出一个结果,她还不忘啃一口新鲜的火腿,脸上的笑容逐渐微妙而满足。 “女公爵阁下?”赛瑞拉抱歉于打扰了她激情的计算,但还是不得不出言提醒。 足足叫了三遍,艾薇终于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陌生姑娘。 “见到您真荣幸。”姑娘微笑着说,然后艾薇和她行了一个握手礼。 这位姑娘虽然算不上多么漂亮,皮肤黝黑,但浅蓝色的瞳孔里透出难以掩盖的睿智,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匹欢快而自由的小公马。但艾薇非常喜欢这样望上去就很聪明的姑娘。 她将怀里深揣的手稿拿了出来,向艾薇郑重地弯下了腰,然后才挺直身体,自我介绍道:“我叫乔?马奇,来自彼岸的美国,职业……算是一个作家。” “美国?”艾薇惊讶地挑眉,接过她那一沓厚实的手稿,“那可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但更令她感到惊奇的,是面前这位马奇小姐,竟然是一名女作家。 这令她顿时肃然起敬,看向后者的眼神不由得产生了异样的情感。 “是的,但是我认为只有您能给予我帮助。所以才独自来到了这里,虽然很远,但能够遇见您,我认为已经足够幸运了。” 她激动地摘下了帽子,“我听说您在大不列颠的法庭上为女性律师伸张权利,我就知道,您一定和他们都不一样,您就是我要寻求的人。” “承蒙您的谬赞,我想知道,您想要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没有出版商愿意出版我的作品,因为我不愿意修改我书中女主人公的结局。” “让我来猜一猜,出版商一定要让你的女主角最后结婚成家,是吗?” “您猜对了,他们说,如果我的主角是女孩,就一定要让他们结婚。没有观众愿意看一个始终单身的姑娘,即使她在我的笔下再独立,再自由,所有人还是都希望她最后成为一名贤妻良母。 没有人在乎我的作品,虽然我想成为莎士比亚,但他们说,他们已经有过一个了。因此我的理想在所有人眼里无足轻重。” “那就不用做莎士比亚。”艾薇微笑地看着她,“你是独一无二的,你要成为唯一的乔?马奇。”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会重归于好的,我就没见过真能跟妹妹生气的哥哥。 第98章 剧本 艾薇翻开了她的手稿,在花园的藤椅上坐下来,借着早晨的日光开始阅读。 它讲述了一个名叫南妮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女孩,祖上是有名的悲剧作家阿克奇乌斯,然后传到南妮这代的时候,家族已经基本上都以经商为生,几乎遗忘了文学这一宝贵的遗传财富。 在这个女性连看什么书都要男监护人指定的时代,南妮从小就喜欢在椅子靠垫下偷偷藏书看。 虽然被发现后,所有人都嘲笑这位姑娘是个可笑的书呆子。 但幸好母亲宽容了她的爱好,并允许她撰写一些出格的诗歌,以一个男性的笔名发表在报纸上。 “你看,她至今仍效率十足,仍勇健如昔——百年来我们的仇恨。 她轻易地跨过最高的障碍。 她敏捷地扑攫,追捕我们。 她和别的感情不同。 既年长又年轻。 她生存的理由 不假外求…… 如果睡着,她绝非一睡不起。 失眠不会削弱她的力量,反而使之元气大增。 让我们正视她: 她懂得创造美感。 午夜天空熊熊的火光。 粉红黎明时分炸弹引爆的壮丽景观。 你无法否认废墟的悲情可激励人心,并且自其中突起的坚固圆柱 具有某种淫?秽的幽默。 仇恨是对比的大师: 在爆炸与死寂之间,在红色的血和白色的雪之间。最重要的是,她对她的主导动机从不厌倦——高居污脏受难者上方的无懈可击的刽子手。”(1) 南妮喜欢歌颂女性,然而即使文笔再精妙、想象再奇幻,迎来的只有批评家铺天盖地的指责、一致的声讨和口诛笔伐,甚至说这位男诗人是败类,是引诱女人走向深渊、坠入堕落的不可饶恕的罪人。 南妮的父亲一气之下把她所有的手稿投进了壁炉,并要求她马上嫁给某位早已和她家缔结婚约的麻子绅士,盯着在火焰里化成灰烬的心血,南妮却异常平静,然而在当晚,就悄悄收拾行李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庄园。 她女扮男装,给自己贴上夸张的小髭须,穿着宽大到脚踝的西服,就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拎着行李栖居在工人们群居的老破公寓里。 楼下就是市场,经常吵得人脑袋疼。但这已经是最便宜最照顾她经济状况的房子了。 因此她只能躲在顶层的阁楼里,舍不得买蜡烛,就眯着眼借月光写作,阴雨天的时候,点燃一根火柴,在木炭燃烧的气味里用鹅毛笔写完一首又一首诗歌。 -- 第155页 迫于生活,她又在邻居像看精神病人一样的眼神里写了一些剧本,在没有足够的面包、柴火、睡眠的生活中度过了足足十年。 诗稿照例被报社退回,只有剧本因为瑰丽巧妙的情节和华丽的文笔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剧院一时座无虚席,她的化名「斯科特」也成为了当时追捧的对象。 由于她剧本上的轰动,报社和出版商开始重新审视她的诗作。 甚至不吝赞美地在引言上称其为「新一代的莎士比亚」、「欧洲文坛的朝阳」,她终于完成了她的愿望,在文学界中大放异彩。 南妮终身未婚,一生只活了四十岁,且后半生一直饱受因早年饥困带来的高度近视和肺炎等疾病的困扰,却为文学史创造了许多杰作,死后人们在她的墓碑上刻字「此间葬着我们伟大的,不朽的女文豪,我们为她的早逝而哀悼」。 她在自己最后一本书的致谢中写道:“诚然,生活已赐给我数不胜数的苦难。因此在我的笔下,应带给所有人以欢笑。” …… “这是一部不亚于南妮的杰作。” 艾薇从座椅上站起来,郑重地将手稿合上,“您是一位出色的作家。” “谢谢您有耐心看完这个故事。”马奇小姐感激地看着她,“您是第一个愿意读完它的人。” “马上我会让所有人看到它,南妮的故事理应展现给公众,不需要修改结局,哪怕生命短暂,也永远比嫁给一个配不上她的男人好。 其实,我还有一点拙见,假如南妮答应了其中一名追求者的求婚,她就会生活在家庭的禁锢里,或许再也不会有她想要的成就了。 她的快乐来源于她自己,是她作为一名独立智慧女性的个体,而非社会赋予她的角色和责任,我完全明白您的心声。” 马奇小姐的珠灰色瞳孔始终盯着她,眼眶里几乎要积蓄泪水,神色里夹杂着激动:“我想……我不再孤独了,真感激您,我的家人都无法知晓我的想法……可是我想证明给她们看,我能通过自己,完成另一种不一样的活法,我不愿呆在沉闷的客厅、呆在油烟熏天的厨房里,我要去广阔的天地,通过我的头脑和双手,让全世界的人记住乔?马奇。” “我明白您的志向,也知道您过去有多么痛苦,没有人理解您,我再清楚不过了……在周围所有人眼里,我大概早就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这时艾薇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虽然蒙昧总是漫长的,但这并非飞蛾扑火,您用文字点燃黑夜。而我,会用我的权力为这点光芒提供茁壮生长的庇护所。” . 仅仅过了两天,马奇小姐的作品就被交付印刷。 “你看她的诗歌,并不亚于您,这些比喻……多么绚丽,但你又不得不承认,如此恰当。” 艾薇反复品评着样本,摩挲着手中厚实的纸张,对身旁的拜伦先生评价道。 后者向来以才华为傲,平生最不能容忍受批评的两样东西就是自己的诗作和外貌,且被贬低为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这令他更加不悦。 “您这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他睁大了褐色的眼睛表示指责,“文学的批评不应代入作者本人,虽然我承认我不如一个姑娘讨您欢心,但您不该如此狭隘。” “但你不得不承认,倘若她受过和您一样的教育,得以在剑桥大学修读文学学士学位,成绩并不会输给您。” “那确实有可能。”拜伦承认,“我发现女性作家的触感往往更细腻,当我拜读她们的作品时,经常不得不为她们的心思感到惊叹。” “我认为这是你的狭隘。没人认为奥斯汀小姐的小说出众之处仅仅是她作为女性的细腻,她描写英国乡村的笔触可谓极其老辣,我愿称之为社会显微镜,我相信你们男人都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然而简?奥斯汀只有一个。”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简?奥斯汀。”艾薇继续盘她的算盘,“或者说,一样有才华和见识的女性。” 赛瑞拉自从拜伦一被叫过来,就一直在门外聆听她们的对话。 作为诗人最忠实的迷恋者,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系着她的心。甚至无意间冲她的一个微笑都足以勾起她整整一天的兴奋。 因此她忍不住玩忽半天的职守,借着看守大门的名义,站在门口捕捉他们谈话里的讯息。 她总是很担心偶像会不会有新情人,猎到新鲜的艳遇,这样总是会给她幼小的心灵重重一击。 这些事情他总会和艾薇提及,然后再不出意料地挨一顿骂,并不以为忤地勾唇大笑,甚至一时兴起还会写进诗里。 “爱我的,我报以叹息。恨我的,我付之一笑。任上天降下什么运气,这颗心全已准备好。” 他似乎有一种受虐倾向,以被责骂为乐,纵然回应的言语里难免透出恼怒。但那张笑吟吟的脸庞让人很难认为他是在生气。 然而无论他一颦还是一笑,都令赛瑞拉如此着迷。她总是咬着手看着他与情人卿卿我我,指甲已被咬出奇异而不规则的形状。 然后她翻来覆去地欣赏他刚发行的诗集,放在口中不停咀嚼,感叹暗恋的滋味实在太苦了。 就像她此刻又竖起耳朵,安静地听着他和女公爵的对话,后者的嗓音照旧凌厉,总是能压任何人一头。但是很显然这次的语调颇为愉快,她的心情听起来很不错。 -- 第156页 “我要让全国人都知道这个决定,它应该像一座龙卷风一样席卷整座岛屿。” 哦,天哪,赛瑞拉不由得在心里惊呼,该不会是女公爵要结婚了吧。 虽然这个决定有些突然,但她早有心理预料,因此乍听到也不会多么震惊。 她自作聪明地认为,这件事就是前几日公爵阁下愤而离开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新郎是谁,但一定会引起强烈的轰动,到时整个城堡都将张灯结彩,举国欢庆。 “您说的对。”她听到拜伦低沉的回应。 “我并不追求声名,我只希望这个决定能让人们真正受益,把我想象成一个单纯的坏蛋亦或是权力的盗贼,那也太冤枉我啦。” “您说的对。” “金钱要用在刀刃上,我们要让它享有最大的影响力。” 我们? 赛瑞拉心里一紧。 短短两秒内,她的脑子里已经发酵了无数场景。 把偶像让给另一个偶像是她唯一能接受的选择。虽然意味着从此痛失暗恋,但她在心里表示,从此只会祝福。 于是她带着强烈的苦痛与复杂的情感继续听了下去—— “您说的对。” “如果它能够成功进行,那会是一件全国轰动的大事,我倒要看看谁敢非议我,提前给他们以严厉的警告,最好别把我惹恼了。” “您说的对。” “我真恨不得掐灭你的烟,再敢在室内抽烟,我就把你送去坐牢。” 赛瑞拉听见女公爵恶狠狠地说,引得她顿时悚然一惊。 “我除了抽烟,好像也做不了什么。”男声相当慵懒,照例是事不关己的语气。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闻你的二手烟。”艾薇愠怒地说,“会有很多姑娘不愿意上学,我命令你,用你的脸蛋把她们吸引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想把这个文中文写成一个女文豪新故事 注:诗歌来源于辛波丝卡《仇恨》,就是那位写出「我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万物向时间致歉,我为将新欢视为初恋向旧爱致歉」的女诗人。 第99章 亚瑟 在亚瑟?韦尔斯利八十三年的漫长人生中,可谓享尽尊荣。 全欧洲人都知晓他的名字,拥戴他的功绩,提到他时无不一脸敬仰。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名仁慈的统帅,心怀善良,纯蓝的眼里含有悲悯,指挥剑的刀刃上从不沾无辜之血,近乎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人。 他从不对任何人表达出强烈的爱恨,宠辱不惊,即使是面对他的敌人,也总是镇定自若,白皙的脸庞难以分辨喜怒,沉着得宛如一位全能上帝的使徒。 没有人认为他是个坏蛋。 可惜他偏偏就是。 他喜欢战场上扑面的血腥气,那会令他联想到灵魂的翅膀在乐园苹果树底下枝叶摩擦的窸窣声,神经颤栗且舒适。 特别是在听到子弹出膛与炮火轰响之时,他的头脑尤其兴奋,甚至不可抑制地享受其中。 他既厌恶战争,又如此病态地渴望它。就像饥饿的孩童疯狂地舔舐来之不易的糖果,只有在战场上,他才会得到真正的满足。 并在目睹年轻生命的逝去之时,会掉两滴鳄鱼的眼泪,以此博得令周围士兵肃然起敬的美名。 天堂和地狱的所在没什么不一样,亚瑟认为,那是一座自宇宙诞生以来就应存在的浪漫刑场,既埋葬人的尸首,又是新的英雄式赞歌的起源。 他为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秘爱好而窃喜,又时常难免陷入自我谴责。但这种矛盾恰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他。 既罪恶,又善良,并不算极致的坏,也绝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善与恶都不够纯粹,因此才让他更加痛苦。 所以他后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可避免地陷进了对妹妹可怕的爱里。 就像一根细密如针的倒刺扎入脖颈,明知禁忌,反而越刺越深,越深越令人着迷,引着他不由自主地探索更神秘的洞穴。 他期冀从艾薇身上找到失踪的另一半空缺,意识到她同样善恶交织,同样好坏均非彻底,以权欲为露水,利益为花蜜,在荆棘丛生的暗夜里生长,贪婪地吮吸着汁液,只为满足心底肆意蔓延的渴望。 无论是谁都往往容易被相似的人所吸引。于是他选择一味地纵容,鼓励她的一切举动,并为她忠实地保守秘密。 起初,他把这视为兄妹间再正常不过的宠溺。 但逐渐地,亚瑟发觉这样的情感已化为可怕的控制欲,他不能容忍妹妹身边出现其他男人,那会令他无比烦躁。 甚至在脑海里想象决斗时将后者一枪击毙在地的情景,并以此得到些微的快慰。 他将自己的婚姻解释为行为上的不忠,心灵上却依旧对艾薇死心塌地,不停地试图摆脱自己所受的煎熬与苦恼,却又不愿意让这种「背叛」给她带来不悦。 然而当他意识到她并未因此感到一丝一毫的不满时,他比先前的忐忑还要痛苦。 她好像并不在意他结婚这件事,更不在意他喜欢谁。 这令他对凯文?克拉伦斯愈发深恶痛绝。尽管昔日曾是交情颇深的挚友,然而后来只余厌憎。 所以当这位年轻的公爵受困于战场之时,亚瑟不仅袖手旁观,甚至暗自兴奋他所陷的绝境。 -- 第157页 躲在体内的野兽疯狂为主人的冷漠叫嚣,亚瑟的眼瞳被漫无边际的鲜血染成猩红,他伸出手臂,朝着皮肉一口咬下去,扑鼻而出的刺骨腥气顿时令他欢悦。 其实只要他早十分钟派出救兵,年轻的公爵本可以幸免于难。 然而他最后虽然还是选择了施以援手,但已然太迟了。 于是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后,他再次掉了两滴象征仁慈的眼泪,颤抖着颀长的手指,亲自发去了通知阵亡的电报。 他知道这种令人恐惧的执迷会令自己身败名裂,所有人都将唾弃他精神病人般的狂热。所以他不能让任何人窥视到这股情感。 但他不得不继续伪装成身为万众爱戴的人物该有的模样,为长女取名艾薇,只敢在这种场合充满爱意地称呼妹妹的名字。 他固执地认为,这一切苦痛的根源,不过是他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如果不是这个身份的话,他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然而他有一个秘密。 他把这个秘密像埋进泥土里一样埋了几十年,任由它随年月流逝化成细不可见的微生物。唯独渗进自己的皮肤和心脏,密密麻麻地进行着挠与抓。 它就像一把永远无法摆脱的绳索,用无形的材料顽固执拗地捆束他的,逼迫他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欲望,却又像一团引诱憎恶与嫉妒的烈焰,挑起他隐藏于温和伪装之下的愤怒,点燃平静海面下的天然火。 艾薇并非他的亲妹妹。 真正的艾薇?韦尔斯利已经去世了。于十五岁那年丧命于一场突然爆发的疾疫里。 她躺在寄宿学校宿舍的床上,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时,学校的年级主任派人致信给莫宁顿庄园,这个消息被亚瑟第一个接收。 曾经的他纯良孝顺,知道这个噩耗会给望女成凤的母亲带来极大的打击。 于是悄悄地把妹妹从学校里接了出来,甚至不惧疫病的阴影,在外面租了个房间,用自己所有的积蓄请医生为妹妹治病。 然而女孩只存活了一个星期,就在哥哥悲恸的目光中离世。 他悄悄把妹妹埋葬进郊区的教堂,准备找到合适的时机再把这件不幸的事告诉母亲,并在妹妹的墓碑前种满了玫瑰花。 当他准备返回家时,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栗发少女从天而降。 她就这样仰面摔下来,就像一只在高空里坠落的飞鸟,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手,及时地接住了她。 巨大的后坐力使他顿时跌倒在地,幸好身下是一块厚厚的草坪,他狼狈地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溅了尘土的长裤。随即他看见少女惊愕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的脸和艾薇一模一样,就连眼睛也是相同的矢车菊蓝,恰好清澈地倒映出自己恍惚的面孔。 “你是哪位?” 少女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金发青年,语气既惊讶又毫不客气。 他却温和地弯了弯唇,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妹妹,我们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要开下一本啦…… 第100章 结局(上) 趁着节日集会,艾薇召集了一群中年妇人,后者向她行了礼,随后看着她和颜悦色地露出一个微笑:“据我所知,你们的女儿从没上过一天学,是吗?” “我认为能识字已经是一件幸事了,至少能通读《圣经》,知道怎样向上帝祷告。” “但她们应该看更多的书,光局限于《圣经》显然太狭隘了。” “看书?”贵妇嗤笑道,“只有女仆才会喜欢看那玩意。” 很多女佣反而喜欢阅读,在中央刑事法庭的记录中,书籍盗窃几乎全与女佣偷书有关,有些佣人在打扫图书馆时会偷偷把发现的书藏起来。(1) “难道你们不想让女儿成为另一个我吗?” “我们有一个您就够了,执政官大人。”其中一名贵妇摇着扇子大笑,与身边的伙伴附和。 “我们可不敢再出现第二个您了。”其他人同样笑道,“我们都清楚,权力可不是我们敢奢求的东西。” 然而即使艾薇再努力说动那些家长送她们的女孩上学,她们也依旧无动于衷。 “执政官大人,不是所有的少女都喜欢读书,就和我也不喜欢做家务缝衣服一样。”赛瑞拉委婉地发出提醒。 为此艾薇感到不解:“但她们只有接受了教育,才会知道读书比家务有趣得多。” “那应该就是见识太少,毕竟广阔的视野才能助长人的志向。” 艾薇若有所思地点头。 第二天,她就公开和元老院叫板,强迫他们通过拥立自己为王的法令,这当然引起了一群议员们的强烈反对。 “您没有资格加冕为王。”他们说,望向她的眼神既畏惧又轻蔑。 她一言不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镇定地走到为首的议员身旁,把国家近年的收支和人均收入表扔在了他的面前。 “告诉我,我有无资格。” 她冷冷道…… 静寂之间,突然,众人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枪响,仿佛此起彼伏,声声击打他们因恐惧而窒息的胸腔。 随之,他们看见艾薇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但又迅速抿去,仿佛一瞬即逝。 “我的士兵缺乏耐性。”她利落地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我也一样。” -- 第158页 当她加冕的时候,她再次展现出缺少耐心的特征——先于教皇庇护七世一步,为自己戴上了那顶象征权威、至尊与荣耀的冠冕。 她穿着女王的华丽长袍,手中的权杖熠熠生辉,栗色的卷发柔滑如缎,在下面观礼的女孩们无不展现出艳羡的神情。 当晚,她们就请求自己的父母把她们送进学校。因为她们相信,只有获得丰富的才华和学识,才能拥有那样光辉的华服和王冠。 在她雷厉风行的举措下,元老院形同虚设,成为了一座礼仪性的机构。而她一人独揽大权,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反抗她的命令。 但没有人不认为她是一位爱民如子的优秀统治者,即使因独?裁受到些微的诟病。 但她很快用政绩堵上了批评者的嘴。于是虽然这个国家言论极其自由,却基本没有任何非议她的文章和评价,女王在民众中的形象接近于完美。 后来她开办了许多工厂,以一己之力提倡创新,并设立了相关奖项。 她鼓励发明,保护创造,凡是有实用性和创新性的新发明都有权获得专利,得到一笔高额的奖金。 并且她还在新修订的劳动法里设置了产假,这在以前都是前所未有的。 女人享有98天产假,且能够带薪休息,做工单位不得克扣她的工资,如果有违反,职工有权联合工会向劳动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 她爱护和尊重女人,但并不意味着轻视男人,然而男女平等的征途已经足够艰辛,即使阻碍颇多,她也坚持着大力推行自己的理念。 她认为,“男性通过剥削女性享有的性别红利已经够多了”,因此她所做的不过是把侵占的权利重新夺回来,并不违反任何伦理道德。 在她的统治生涯中,国家的国力达到了顶峰。无论是从战力、经济还是人民幸福度,都在欧洲各国的排行中首屈一指。 但她并不屑于实施侵略,更鄙夷非正义战争,只有当敌国处于盲目的轻视而跨海前来,意欲吞并这个国家时,她当即勃然大怒,亲自率军出征,指挥一支装备在世界一流的军队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直撤回了自己的领土。 然而女王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饶恕他们的罪孽,一时盛怒之下,发兵攻入首都,俘虏了彼国皇帝,将他们的所有资源,包括铁矿、粮食、武器劫掠个一干二净后,终于愿意善罢甘休。 不过最后,为了以示惩戒,她要求彼国在国旗中添加她自己的家族纹章,以表明他们不过是自己豢养的臣民,永世向她俯首。 从此以后,没有国家再生侵略之妄图,她的统治在和平与安乐中生生不息。 她的名字在羊皮卷里不朽,即使有人用违背天意的名义指责女性的统治,她也依然高傲地睥睨着她的反对者。 “我就是天意。” 作者有话要说: 1 出自《阶梯与狂热》,「英」马丁?莱瑟姆。 101、最终结局·番外 凯文?克拉伦斯在来到那个糟糕的世界之前,曾出身优渥,并按照家里人的期望,大学毕业后,顺利成为一名医生。 然而他与他的父母关系相当冷漠,后者作为当地的名流,基本很少出现在家里。 但他自小与祖父很亲密,从老人的口中聆听过生命的真谛、不朽的传奇,以及关于勇气和爱的故事。 这让他与祖父之间密不可分,圣诞节时甚至不期待父母的礼物,只希望挂在床头的圣诞袜里,能出现祖父别出心裁的创意。 祖父从来不会让他失望,送给他的赠礼中,有渡渡鸟的羽毛、纽芬兰白狼的照片、剑齿虎尖利的牙。 就和他小时以为动物园里真的有恐龙一样,他同样对这些灭绝动物的「真迹」深信不疑,直到他长大后,才开始发出对老人的质疑。 “您怎么能欺骗幼小的我呢?” “亲爱的孙子,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 祖父的眼神如此真诚,但是已经不足以令他相信了。 他对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并不需要父母苦口婆心的劝导,就主动选择了这项最体面的职业,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就任于当地最出名的医院,成为一位颇有名望的医生。 可是逐渐地,祖父的身体日益衰弱。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医术在死神面前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伎俩,甚至充其量只能取悦时间之神,让后者在捧腹大笑中略微拖延流逝的速度。 他辞职在家,专心陪伴垂死的祖父,继续听他讲津津乐道的传奇与故事,并极其孝顺地附和,在适当的情况下发出笑声和惊叹。 “听着,凯文,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老人费劲地从床上半撑起身,“我这辈子或许骗过很多人,但从没骗过你一个字。” “什么?”他不解地发出疑惑。 “那些礼物,都是真的。” “可是它们早就灭绝了,我亲爱的爷爷。”他耐心地解释。 “哦,不!”老人努力摇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我送你的礼物,都是货真价实的,来源于我的亲手采集……在我的储物间,就那个堆满了蒸汽缝纫机三轮自行车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的房间里,把你的手表指针转回前一天的十二点,你会发现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 “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被送进哪个时期,不过……尝试和冒险,永远比安于现状好玩得多。”老人补充道。 -- 第159页 后来,祖父于三日后在一个平静的黄昏去世。 夕阳像老人脸上斑驳的纹路,蔓延了整个傍晚。 他当时正在厨房里给祖父熬一碗白粥——这是病人唯一能吃的流食,端过来时,他看见老人已经倚着沙发睡着了。 身为医生,他亲眼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且能保持职业性的麻木,好像死亡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旅程。 然而只有面对祖父的离世,他显得异常难以置信。 他不愿承认,自小一直精力旺盛,陪着他拿蚯蚓钓鱼、带他以锻炼的名义跳进湖里冬泳,又能领着他拿一柄望远镜探寻无数宇宙奥秘的祖父,竟然能这样安静地走向死亡。 也就是说,他从此再也听不到祖父的声音了。 原来再旺盛热烈的生命,最后还是温和地走进了那个良夜,并从此不可避免地消亡。 悲伤之余,他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时间倒流,得以将一切扭转,以后发生的一切事件是否能够改变? 痛苦往往能将一个人的理智磨灭。于是他做了一个在往常会令自己都惊诧不已的举动。 他竟然真的相信了祖父的话,走进了那间储物室,按照他的嘱咐,将自己的手表扭回了前一天的零点。 等他在使人晕眩的过程后醒来时,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座华丽柔软的大床上。 天鹅绒帷幔遮住了视线,然而等他试探着喊了一声「有人吗」,应声而来的居然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妇。 她面容秀丽,身上的深红色丝绒睡衣使她看起来温柔而矜贵,就连嗓音也充满母性的温和:“怎么了,我的孩子?” 这时他发现,祖父确实从未骗过他。 然而这个新家庭除了这名母亲和一个妹妹,氛围比原先还要令人窒息,他的父亲是一名万众敬仰的公爵,可惜严厉得像个怪物。 他不惮于用最恶劣的词语形容这个恶魔,甚至怀疑是后者逼死了那位温柔的母亲。但这个世界早已令他失望,父亲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刽子手。 他曾经很热衷阅读关于这段历史的书籍,认为资产阶级的兴起会是一道黑夜里的曙光,人民从此走向光明的未来。 然而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个时代压抑、虚伪、自私,人人都是笑面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海绵里掺的水,随随意意就能挤出一个太平洋。 他们贪婪的眼中只有利益,真心在这里,就是一朵被车轮碾过的冬日里的玫瑰。 于是他不得不戴上了冰冷的面具,抑制自己的本性,减少交际,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成为旁人口中冷漠无情的贵族少爷。 唯一的爱好只有艺术,比如画一些不为皇家画院所容的印象派画作,这是他唯一能够消遣的方式,只有色彩,能让他探寻到自由的踪迹。 久而久之,他不仅卸不下这张面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本来该是什么模样。 因此,他对漂亮大方的艾薇?韦尔斯利小姐同样报以冷冰冰的态度,在她有意的诱引下,仍然保持不为所动的冷静,甚至能笑意微微地对她进行嘲弄。 虽然他在舞会上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宿命般地陷入了一见钟情。 看着她气急败坏,却依然能仰起骄傲的头颅,笑眯眯地对自己说走着瞧,他的心居然升起了一股恶作剧得逞的快乐感。 他早已发觉她与自己一样,并不属于这个可怕的时代,当她帮助自己的妹妹私奔时,他愈发坚定了这个猜测。 他带着旁观者的态度冷眼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却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全部牵系在她身上,发现她与所有少女都截然不同。 艾薇?韦尔斯利野心勃勃、利欲熏心,矢车菊蓝的瞳孔里只有金币和权力,看似纯真的面孔下藏着一颗狠厉果断的心。 她甚至是一个挑战自己三观的坏蛋。 他见识过她如何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人,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就能面不改色地擦拭发丝溅上的血迹。 她还放狗咬了自己那个恶魔父亲的一只胳膊,仍能装作若无其事,仿佛外界的一切骚动都与她毫无干系。 此外,把商人们折腾到倾家荡产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甚至以此为乐,看到男人们痛哭流涕的样子足以让她感到心情愉快。 这令他既惊异,又不免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一名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年轻人,居然会对这样的坏蛋一见钟情,并从此单方面地进入了暗恋。 虽然这样的感情对于向来鄙夷爱情的他来说难以启齿。但他不信这样明显的爱慕她会一无所知。 明明他注视她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可是包括她,没人识破他对她隐秘的爱意。 虽然其实他早就知道,在艾薇?韦尔斯利咬牙切齿和他说走着瞧那天开始,他就该意识到最后的输家只会是他自己。 在这场打赌里,艾薇永远都是赢家。 她能轻而易举地玩弄他的心,就像牵拉一根系在傀儡上的丝线,让他时而感到紧张,时而难得欢愉,时而又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她给予的海洋。 可对他的失魂落魄,她又像一无所知,又像早已深谙于心。 有时他宁愿她是前者,虽然两者都不约而同引人痛苦。 为此他感到苦闷而失望,然而这时,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 -- 第160页 “我从未说过不爱你,公爵先生。” 即使她拒绝了他的求婚,表达心意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但已足够令他狂喜。 于是他带着对她的爱走向了战场。但敌人强大到近乎坚不可摧,士兵前赴后继地冲上来为他们的皇帝效忠,炮火横飞,生命在此刻显得脆弱如纸。 他差点以为威灵顿公爵会输了这场战争。 毕竟因为他和艾薇的出现,这个世界的运行轨道早已发生了改变,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同时,他异常清楚威灵顿战败的后果——拿破仑将从此所向披靡,整个欧洲再也无人能阻挡他征服的道路,没有士兵和武器的艾薇毫无疑问将前功尽弃,甚至被愤怒的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 凯文?克拉伦斯,一名传统的利己主义者,在那一刻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他比谁都勇敢无畏,直到一枚子弹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那颗只为她剖开的心,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流淌出猩红的鲜血,溅了身下白马的半个身体。 在意识尚存到死亡的短短数秒内,他的脑海里只掠过一个词语。 真遗憾…… 他想…… . 等到醒来时,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时代,身上完好无损,甚至仍然年轻如昔。 祖父那座乡间小宅仍屹立于玫瑰丛生的田野间,他颤抖着双手,推开了大门。 他惊喜地看到祖父仍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在那里安静地咬一颗胡桃——老人经常这样锻炼自己的牙齿。 “爷爷……”他的嗓音充满了喜悦与惊讶,“您在……真是太好了。” 老人抬起头,深邃的瞳孔紧紧地盯着他。 “是的,我还在这里。” 老人没有说其他的言语,他却明白祖父一定知晓了一切。 “凯文,如你所见的那样,我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祖父笑起来,“所以不用再挂念我了。去吧,比起让你留下继续陪伴我,我更不想看见我的孙子留有遗憾。” “爷爷……” 他的眼泪顷刻溢满了眼眶。 “去吧,找到她,她也在等你。” 他点点头,拭去自己的眼泪,伸出手,深深地拥抱住了祖父。 “我永远爱你。”老人慈爱地说。 “我也同样。” 他向祖父郑重地告别后,再次来到了那间储物室,转动了自己的表针。 . 为了能准确回到她的时代,他选择了徒步奔跑。 这次的旅程漫长而艰辛,他渐渐精疲力尽,然而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近乎在与光速赛跑,一刻也不敢停歇,穿过日落与朝阳,披星戴月地向前奔跑。 直到周围的景物从现代的摩天大厦转为古典式哥特建筑,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即使时光流逝,她也依旧优雅如初。 她的冠冕闪烁生辉,华装綷縩,所有人都虔诚地听候她的命令。 但他的瞳孔里,只映出她那双深邃而清澈的眼睛。 “陛下……”他走向她,“我向您献上我最诚挚的心脏。” 随后他看到那双眸子里瞬间绽出欣喜的光芒——如同银河里最明亮的星辰,不经意就能点燃他血管中的火焰。 “我接受你的心脏。”她不顾周围人的在场,凝视着他的面庞,攥住他温热的手掌,“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在卧室里,她自始至终都在紧紧抱着他,像生怕他又再次消失了一样。 “上帝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她喃喃地说。 虽然他并没有成为她名义上的丈夫,但她给了他一个爱人所能给予的最高的待遇。 她让他成为自己的首相,给予他仅次于自己的权力。 他倾注全力地辅佐她,并毫无保留地为她试图扩大国力的举措出谋划策,诸如培养人才、发展教育、开办学校。因为他深知如果国家缺乏兴旺的教育,再强盛都将是一场空谈。 他智慧、冷静、富于战略眼光,这个国家缺乏矿产,他便建议女王与富于资源的非洲国家签订协议,将彼国所缺乏的东西与那些金属资源交换,用以制造先进的武器、发展创新的科技。 身为一名出众的医生,他对抗生素、中成药、手术的应用了如指掌,在这个通常使用放血治疗的时代,这个国家的居民生存率始终傲视群雄,他甚至推行以医疗保险为代表的福利待遇,力图打造一个安居乐业的福利国家。 这在当时显得如此超前,但是民众确实能收到真真切切的惠泽,并愿意全力拥戴这些政策和制度。 “我们的王朝连上帝也无法动摇。”女王感叹地说。 “别忘了,我亲爱的薇薇,你还没有继承人。”他笑着称呼她的名字。 “我都忘了问你,你打算给他取一个怎样的名字。” “只要不是亚瑟,我都没有意见。” “没有他的斡旋,我的统治也不会如此顺利。”她吻他的额头,“毕竟多少国家都想与我为敌。” “那就让整个欧洲成为你的领土好了。” “那也不是不可以。”她微笑着说。 远处倏而响起巨大的钟声,伴着飞鸟张开翅膀的扑簌,缓缓打破晨间的寂静。 云霞漫天,太阳从海平面遥遥升起,新的时代已然来临。 -- 第161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