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人长久》 破镜重圆高H 他大梦一场,醒来时汗水淋漓。 室内一片昏暗,也寂静,枕边冰凉。 又是他独自一人在这间原本打算作他们婚房的房间里醒来。 梦里她声声呼唤他的名字时呼出的气,还犹如实质般萦绕在他耳畔,又像一朵云一样让他听不真切。 水中月如勾,镜中花魇盛。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要不继续睡吧,如果她在梦里,他就活在梦里又如何。 只希望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梦一场。 忽然,房间外传来一声犹如小牛闷哼一样的“嗯”的声音。 他眉头拧起,瞳孔紧缩,放轻呼吸,继续听门外的声音。 又传来一声椅子在地板上被拖拽的声音,吱啦一声,很是刺耳。 他似乎现在才刚从梦境中脱离,脑子恢复了清明。 她在外面,她回来他身边已经两月有余了。 他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弱,她不过是离开自己两年,这么容易就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伸手将床头柜的小夜灯打开,就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他旁边的枕头上,浮着一根微曲的、长长的、黑色的头发。 他把那根头发捻在手心里,来回搓磨。 是她的。 心脏落地,长舒一口气,只觉得通身舒坦。 遮光窗帘是她买的,她睡觉不稳,总要环境安静、房间无光才能睡得踏实。小夜灯也是她买的,有时下午或者晚上喝多了水的话,她晚上要起夜,自己害怕又不想叫醒他,于是在网上买了这盏灯。 她刚刚应该是打翻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是干的,有粉末,碎屑让她不想呼吸,她的惊呼声就会像一只初生的小牛。 门外再无声响。 他掀开被子赤脚走出去。 门外阳光遍地,暖融融一片。厨房飘来的奶香味扑了他满怀,他看到梦里的人蹲在窗前的餐桌旁,用抹布正擦着地板。 暖阳印在她身上,那件淡蓝色的印花睡衣熠熠发光,额顶的碎发若隐若现,影子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一片阴影。 他信步走上前去,双脚踩上她的影子。 她感觉到他来了,立时转头,杏眼微眯,唇角绽出一朵花。 “你醒啦。” 说完又站起来,唇角下压,扁着嘴,可怜兮兮地向他诉苦:“我刚刚不小心把咖啡粉洒了。” 他声音有些哑,“没事。” 她便将手上的抹布塞给他,“那你打扫吧,我想去厨房尝尝我刚做出来的蛋挞。”还在说着话就往厨房跑去。 他无奈地笑了笑,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粉末擦干净,又拿过拖把拖了一遍,叫来扫地机器人,让它嗡嗡地干活。 厨房里的人看到他进来,将自己手上吃了一半的蛋挞递到他嘴边,他张口咬进嘴里,她在旁边眨巴着眼睛等待他的评价。 又在他吞咽的时候,递过一杯水,好让他顺一顺。 他把她拽进怀里,“好吃”。 她便眉开眼笑。 “我也觉得好吃。以后有时间可以经常做来吃,还可以当作小礼物送给朋友们。” 他漫不经心地应着,咬了咬她的耳垂,换来她一句嗔。 昨夜的梦和刚醒时的一室空寂让他的心沉沉,表情也不活泛。 她觉出来了,捏捏他腰间的肉,在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开口问他“怎么不高兴吗?” 他压下眼尾,登时委屈便爬满了他的眉梢眼角,“做噩梦了”。 她温柔地笑着,环住他的腰,“噩梦不害怕,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他又继续压着嘴角,委屈又可怜,惹得她连连拍他后背,又在他嘴角印下一串安抚的吻,带着蛋挞的奶香。 “宝贝,别离开我,别不要我。” 他带着满满的委屈说出了这句话。 她心疼又失笑,“没有不要你,我在这儿呢,” 这话一出,他沉默半晌,似是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逼得耳朵都红了。 她见他这样,又是摸耳垂、又是抚后背,又是献啄吻,想安抚他。他张了口,却说:“可是你把我丢在这里两年。” 她便说不出话来,只偎在他怀里不动。 他顺势将她抱紧。 我踩住了你的影子,这辈子你就别离开我,好不好。 轻轻柔柔的吻落在她的额间、鼻尖、颊上、唇锋,又辗转反侧在她唇角磨磨蹭蹭。 她的一颗心啊,又胀又酸又软,还阵阵发疼。 她往前半步,紧贴着他,勾上他的脖子,将自己送至他面前。轻轻咬一口他的唇,又伸出小舌头来舔一舔,再用贝齿剐蹭一下,再舔一舔,在安抚他,也在勾引他。 他不动,她便更进一步,舌头舔一舔他的牙齿,趁他齿关松懈,就肆无忌惮勾着他的舌头,又吮又舔又咬。不断地撩拨他,想给他更多。 她动作有些生涩,从前不会,如今教了两个月还是不会。 他不耐,被她的一系列动作逼的全身痒,心底恶魔一样的种子伸出了小嫩芽。 他发了狠,把她紧抱住,反客为主噙着她的舌头拖拽进自己嘴里,稍使劲儿去咬那滑溜溜的小东西,竟然咂巴出一点奶香味,眼见着她睁开迷朦的双眼,自是已经动情,水光潋滟,碧波荡漾。 他心底的小嫩芽又钻出来一些,指引着他把手覆上她的胸乳,隔着薄薄的睡衣,轻轻地抚,重重地捏,她犹自贴着他,身上有些颤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无论是哪种情绪,都让那朵小嫩芽爱的牙痒痒。 他另一只手穿过她薄薄的腰,停在她的臀处,小小两瓣,隔着轻柔的棉质睡衣,他能摸到她内裤的边痕,但摸不到嫩滑的肉,又让他心急如焚,使劲揉了两把,从腰后的松紧处伸进手,穿过内裤,终于摸到实质。 手感一如既往的好,好的让他发疯。 他想起儿时母亲发面,总喜欢在白嫩的面团上拍两下,那面团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甚是可人。 她被他激的没处躲,只有紧贴着他,感受他在她胸前、臀后、嘴里放肆的作乱,眯着眼睛细细感受,身下已如幽径深溪,潺潺流水不绝。胸前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睡衣,她里面没穿,白花花一片乳肉,颤巍巍两朵红梅,娇羞羞一位佳人。 厨房里被阳光镀上明亮的颜色,眼前的人俏生生好颜色,两团嫩白的、兔儿一样的乳肉,在阳光下,灿若两轮明月。地暖的热气从他赤裸的脚心一路上蹿,直达脑门,逼红了他的双眼,他手臂穿过臀后把人抱起来放到流理台边,她高了许多,正好方便他低头吃乳。 那两团肉粉嫩、软滑,勾的他心底痒痒,想使劲咬一口又怕她痛,只好柔柔一吻,引来她阵阵颤栗,挺着胸,把一朵红梅送进他嘴里。 “哥哥,吃。” 声音软甜,带着情色的妩媚,像他手上、嘴里的这两团肉。 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左手捏着乳头把玩,右手在她腰际流连,嘴里的乳肉像是化成了一滩水,任他宰割。 她渐渐有些承受不住,扭着身子,嘴里哼着,咿咿呀呀的,一时又叫“哥哥”,一时叫“老公”,一时说“回房”,一时又低喃“想要哥哥”,两条腿一会盘在他腰间,一会又勾着他的腿上下摩擦,两只手探过去想揭开他睡裤的系带,又不得要领,胸前被他咬一口,身下吐露出一团粘液,身子软了半边。 厨房终究是施展不开,他饶过那两团可怜的乳肉,抱起她来疾步走回卧室。 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照亮了他的路。 他抱着她,连带着将自己也摔进那张床,他起床时的被子还乱着,那根被他捏在指腹中的头发现在被压在她的身下。 而她,毫无察觉。 在床上他更是肆无忌惮,叁下两下扯掉她身上碍事的衣物,亲过她额头,咬过她唇珠,揉了两把胸肉,舔了舔肚脐,一头扎进那林间深溪。 初时潺潺,渐渐颤颤,而后缠缠。溪涧深处像是有一尾小鱼,趁他不注意,兜头甩了他一尾溪水,摇头摆尾的游进深处,不见踪影。 他珍而重之的亲吻,流连忘返的抚摸,终究让她落下泪来。 他以为是自己操作不当,便从被子里钻出来去亲吻她。 她的眼泪还是不停,他在那空隙里说了句:“宝贝不哭哭。” 她还是哭,止不住,带着抽噎。 他被迫停下来,拧着眉居高临下看她。 她哭的时候总会长长的呼气,他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抚着她柔滑的背帮她顺气。 “不哭哭了,嗯?” 他还是温柔,那样哄着她,不问她为什么哭。 她越发觉得伤心,扁着嘴,蹭在他颈肩,“我好想你,老公。” 从前的两年,每一天都在想你。 扶在后背的手忽然停下,歪着头任她蹭,“宝贝不怕怕。” 她闷声“嗯”,“老公,宝贝想你。” 这是他从前的两年里,梦中百转千回的话,如今在她口中又百转千回,像她脸上弯弯扭扭的泪痕,落进他耳朵里,砸在他心上。 他又覆身压上去,狂风骤雨地吻她,她回应着,泪如雨下,喉间哼着两个音调,他知道,那是在叫他。 把她的双腿屈起,露出葱郁的小林,溪水依旧潺潺,他扶着他的东西,一挺而进,溪水深处暖洋洋,那尾小鱼化作绵云,裹着他,咬着他,吮着他,一时进一时出,溪水长流,微风阵阵,身下的人也像是一尾鱼,发丝凌乱散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小嘴微张,哼哼唧唧,叫他“轻点”,又叫他“快点”,又叫他“重重的插”。 他直起身子,扶着她的腿,盯着身下的林间小溪,挺进,抽出,再挺,再抽,溪水翻天覆地。他重复着身下的动作,伸进她身体里的器物被折磨的油光水滑,还是坚挺如利刃,劈开一切如毒药似得阻隔,勇往直前。 她任他摆布,被挑起的情欲一浪高过一浪,拍湿了她鬓边的发,可她不自觉,敞着腿,剌着胸,一手拽着床单,一手还不知死活的去摸他们交接的地方,摸到了一手湿滑。他的东西又硬又粗,插进去逼的有些疼,可那疼更加剧了她心底的痒意,总觉得怎么也不够,但当他插到某一个深处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满了,都快溢出来了,等他抽出去,她又觉得不够,他插进来,她觉得酸胀。心底有个声音喊着,再快些,再重些,狠一点。 心里这样想,她嘴上也这么说了,身上的人干脆把自己抽出来,她不解,明明他还硬着,明明自己还没够,又见他把自己翻了个个儿,霎时明白,跪在床上,塌腰翘臀摆尾,惹得他一巴掌拍上那两瓣小屁股,她尖叫一声,又感觉他插进来了,被填满了。 他又重复着插和抽的动作,她哼哼唧唧,臀上一片红手印很是明显。他不知怎么的,在某一次插进去的时候,扬手又拍了她一巴掌,她急促的尖叫,下身颤着,腰不受控制的筋挛,叫声又媚又欲,溪水深处的那尾鱼忽然又化作实质,咬住他的前端。 他射了。 她从不知,她在云雨初来时的那声“老公”和“想你”,圆了他半辈子的沟壑,甜了他满心的苦楚。 他的心就像是一颗酸涩的山楂,遇上她,就变成了糖葫芦。 他毫不怀疑,假以时日,他这颗酸果子会被她这一汪蜜,腌渍成蜜饯。 -- 温吞皇帝(高H)前后都要 皇帝是个温吞性子,大臣门都说皇帝“临危不惧”、“遇事不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然而,人至中年,便有些发福,肚子渐渐鼓起来。 某日,皇后心血来潮为皇帝量体裁衣,末了拍了拍皇帝的肚子,向立在一旁的侍人说:“晚膳米饭减半,荤菜一道,清炒河虾,白灼也可,其余换成素食,少油、少盐,汤也要清淡的。” 太监应声而去。 皇帝苦着脸,有些闷闷不乐。 皇后收起素尺,趁宫人不注意,执起皇帝的手轻啄一下。 皇帝立马眉眼融开。 小公主自宫门外跑进来,满头大汗,看到父皇神色柔和慢悠悠的翻着奏折,母后在另一边与尚衣局的姑姑低声说话。 便一头扎进父皇怀里,手上不知在何处沾上的泥土,尽数留在了皇帝明黄色的龙袍上。皇帝一手搂着小公主防止她摔下塌,一手拿着手巾给公主擦汗。 公主问:“爹爹,你可有着急的时候?” 皇帝思忖半晌,将手巾迭好放置一旁,“洞房花烛夜,依依临产时。” 皇后从帷幕后款款走来,端着一迭糕点。“叫我?作何?” 公主腻在皇帝身上甜甜地唤了一声“阿娘。” 皇后看见了皇帝腰间被小公主糊上的黑手印,唤来姑姑,“给公主洗洗手去。” 公主很是听话,自从榻上滑下来,牵起姑嬷的手,临走又回头问皇后:“阿娘,何为洞房花烛夜?” 皇帝听了掩面吃吃地笑,皇后自诩见过许多大世面,临危不惧地竖起柳眉,微眯双眼:“我听柳先生说昨日教了你叁字经的第二课,可会背了?” 公主嘻嘻一笑,哒哒地跑开。 皇帝见旁边没人,便拉皇后坐在他腿上 ,轻抚盈握细腰:“依依怎不教与阿咩何为洞房花烛夜?” 皇后斜眼看着皇帝,脸上的红晕遮不住盖不严,娇嗔:“你尽会这样。” 皇帝挨了说也不恼,抵在皇后颈上细细地嗅皇后的香气,低沉地笑着。 皇后任他去,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呷了一口清茶,也送了皇帝一口。 两人就这么腻歪了一会,大太监在帘外低声说:“万岁爷,几位大人在御书房外候着呢。” 皇帝听见了,装着没听见,把头藏进皇后怀里掩耳盗铃,皇后拍拍他以示安抚,应了太监一声:“你且候着,皇上马上就来。” 大太监俯身作揖,后退几步出了殿外。 皇帝哼哼唧唧不愿动弹,皇后拿巾子拭了手,低声在皇帝耳边轻哄几句,皇帝还是不情不愿叹口气,自己够了榻下的金靴穿好。皇后起身为他寻来干净的外衫,与他换上。 先前穿的那件被小公主阿咩污了大片,已是不能看。 皇帝在御书房内的龙椅上端坐着,听下首的几位大臣议些无聊之事,因所持意见不能统一,争的脸红脖粗,几欲在御前失仪,抖落些私下家宅之事。 原本皇帝打算听几耳朵八卦,拿回去好逗皇后开心,没想到这几个老迂腐竟在关键时刻宁肯气的青筋暴起也不愿再说下去,互相瞪着比气势。 他见实在看戏不成,只好大手一挥,下了圣意,赶走了一屋子之乎者也。 其时已过正午,大太监自外间传膳进来。 皇帝狐疑:“朕去皇后处用膳。” 大太监俯首笑着说:刚刚彩云来回话,说皇后娘娘和小公主已用过膳食歇午了,叫皇上自在御书房用膳。” 皇帝草草用过膳,汤虽被换成了白玉珍珠汤,但鱼丸紧实弹牙,白菜嫩爽清口,汤质鲜甜,他喝了两碗。 太监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皇帝欲舀第叁晚时,他几乎要跪,最终皇帝舔舔唇,“不喝了,省得你又啰嗦。” 太监脆声跪倒,“万岁。” 皇帝起身去净手,“一把年纪了,也略疼一疼你的膝盖。” 太监闻言,欲抬头望一望天颜,又觉不妥,终是压下嗓子眼里的哽咽,沉声应道:“欸!老奴…” 皇帝打断他,“朕去皇后处,小康子跟着。”说完也不看他,领着几个宫女太监往后宫去。 这就是放他去休息了。 鸾凤殿内一片寂静,下人们躲在下房中偷懒眯觉,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登时清醒了,各自拿着工具佯作干活。 嫲嫲静声将皇帝迎进内殿。 层迭的薄帐之后,两道呼吸声交错,一大一小两道影子,是皇后和小公主。 嫲嫲识趣,抱起公主给奶娘使了眼色走开。 皇帝拖鞋上塌,自解了外衫只余一身亮黄中衣,将皇后拢进怀中。 午睡前,皇后卸了唬人的妆和头饰,长发披散,素面净颜,皇帝竟看出了几分憨真,心中怜爱万分。锦被轻薄,盖不住皇后的纤细身姿。公主睡前应是与她嬉闹过,中衣系带松了,因着侧躺,交领垂开,雪肤印着红色的肚兜系带,分明没露什么,皇帝却眼底灼热,心中急躁。 他当然知道那块绣着凤凰的红色布料之下,是如何一朵惹人垂涎的茉莉,花蕊一点红,花瓣成片滑腻,花香袭人,只惹人苦其宵短。 茉莉花往下,白腻腻坦途,曲绕绕小旋儿,再往下……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他化作那只调皮的蜻蜓,立于荷尖,弹送、捻捏、抚弄,或者随便动上一动,便能惹皇后娇声唤他“阿郎!” 念头起,龙头亦起。 下身紧贴着她,手捧过皇后脸颊,轻轻拂过,皇后睁开一双凤眼,见是皇帝,微微弯眸,启唇温声道:“阿郎可用过午膳?” 皇帝身下蓬勃,眼睛只盯着皇后的唇,眼里馋了,手上也得沾染二分,拇指轻搓着那两瓣薄唇,应着皇后:“这便来吃了。” 俯身噙住皇后唇瓣,辗转着,品咂着,皇后还不甚清醒,由他亲,甚至在感觉到身下坚硬之物时,一边回应着皇帝的吻,一手伸下去安抚着蠢蠢欲动的龙首。 皇帝一时不察,被皇后抚着身下的巨龙,喉咙里逸出一声难耐的轻哼。 皇后居然不似往日矜方,头往玉枕后退一寸,扬起一点笑意,伸出粉舌舔尽彼此唇际拉出的银丝,凤眼蘼濛,尽显情媚。手下也不停,顺着龙根抚动。 皇帝眼里猩红,喉间一片呻吟,蹭着皇后的手想再吻一吻她。 皇后依旧笑着,眉眼风情不掩,周身尽是诱意,一肘支身,一手握龙,动作越发激烈,皇帝几欲落泪,口里喃喃:“依依亲亲我罢。” 皇后俯身亲亲他,却被他缠着,一尾润舌舔过舌面,皇后亦将自己的舌头与他的纠于一处,互相舔舐。 来不及吞咽的明津顺着皇帝下颌滑入中衣隐去,皇帝喉间一痒,也顾不上哽,急急一吞,喉结上下滑动。 皇后瞧见了,身子欲热。 手下的力道软了许多,皇帝忍过那一时的酸意,身下龙物愈硬。 心中急切,抬手剥掉皇后衣物,连中裤都脱掉一半。 上身是红艳艳的肚兜,垂着他馋了许久的茉莉圆瓣儿,一朝天凤凰栩栩如生,头顶正中两朵茉莉之间,两边各凸一茉莉骨朵,颤巍巍的晃。下身泉眼初露,身后两瓣白肉。 皇后眼波荡漾,垂着颈子轻蹭皇帝胸膛。 皇帝隔着那凤凰,咬住一边的茉莉花蕊,皇后轻叹,将另一边也曲指捧上。 皇帝翻身坐起,拦腰将皇后提坐到自己腿上,抹掉两人中裤。 皇后自顾用那咕嘟咕嘟冒清水的泉去润养皇帝的龙首,皇帝不经撩,两眼一闭埋头入皇后双乳,两头各咬着,喉间不知是泣声还是爽意,只哼唧不断。 皇后挺胸,将那茉莉送入他口中让他吃个爽快。 忽想起前时,公主的话。 “阿郎,今夜红烛高照,你可要轻些。” 皇帝停下动作,挺腰蹭着皇后,细想一时,会意一笑。 将皇后压到身下,解掉已湿透的肚兜,回忆着洞房那夜。 “自会让依依不舍昼夜。” 手下却不如洞房夜那般柔和,搓着皇后双乳,捻着艳红花蕊,惹得皇后引颈吟哦, 像极了那肚兜上的凤鸟。 趁皇后意乱之间,舍掉一朵茉莉,将手指按上泉眼之上那一颗小荷。 皇后心中欲念极深,撑着上身坐起,媚眼如丝,“阿郎肏我。” 皇帝却不急,见皇后枕边有一柄极细的如意,探身拿下来,皇后看过去,便见那柄如意蹭着她穴儿,如意遇体生温,却依旧凉意绵绵,她身下原本极烫极氧,如意正解了燃眉渴意。 “阿郎,重些。用那如意重重捣我。” 皇帝依言,用正面雕刻凹凸之处使了劲儿去杵她那不住流水儿的泉眼。 皇后向后垂着头,体内淫意稍解,却仍觉不够,“阿郎,重重的。要重重的才解痒。” 皇帝闻言,又加了几分力道,皇后提了嗓子嗯嗯啊啊的吟着,皇帝身下之物如充了血般,紫胀。 见皇后双乳颤颤,双颊艳红,一副受之不及的样子。 将如意撤了,抬手甩上那泉眼,换来皇后一声尖叫,尾音长拖,却是不够。 皇帝又甩一掌,淫水四溅,越流越多。皇后甩头呻吟,“阿郎还要!阿郎打我。” 皇帝骂一声“骚货。” 接连甩了几掌,皇后只觉身下那水儿似是要决堤了似的,眼前如有一江,汹涌澎湃,浪潮迭起,海风不停打在江面,江水愈发起伏不定,漫过长堤,终于一潮入海。 皇帝见她腰间筋挛,知她到了,来不及动作,被泉间之水喷了一手。 湿淋淋一掌水,皇帝顺着泉,抹到了皇后的菊眼。 不知何时,皇帝手上多了一根粗壮精黑玉势,沾了满棍的水直直桶入皇后后穴。 皇后臀间轻晃,那紫黑玉势竟被皇后菊眼一吸一收之间吞至末端。 皇帝似是见怪不怪,摁着皇后的腰,扶着胀痛的龙根拍打皇后的脸,“可要朕?” 皇后急切,张嘴含上,慌忙点头,“前后都要。” 说话含糊不清,皇帝却懂了。 也不言语,将皇后掀翻,扯着玉势前后动作,捞起皇后的腰,后入捣进那泉眼。 皇后尖叫不已,皇帝闷声,挺腰抽动,左手随着腰间的动作,拉着玉势狠操后穴。 霎时殿内两处水声,一轮肉击,一人尖叫,一人粗吼。 皇后身下自是痛的,体内却仍想再大力些。 皇帝发了狠劲儿,扎了马步,甩着肉囊,迅疾捣着皇后。 “阿郎,尽情肏我。” “阿郎,玉势再重些。” “阿郎,就这样!阿郎!” “阿郎,我满了,满了…” 声音忽大忽小,殿外的奴仆垂头不语,涨红了脸。 殿后的小宫女缠着身健体强太监,引来太监一句“骚婊,待我拿那棍子。” 作者: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另,杨万里我对不起你。(写到后面野马脱缰刹不住…今晚太困,我先睡,明天有时间捉虫,祝各位观文愉快) -- 秋风知意(一) χyυsんυщυ10.Còm 吕舟亚的烧烤店今天的外卖有点多,外卖员送不过来,他只好自己上阵。 县城不大点地方,骑上电动车,从城东到城南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吕舟亚很快就到了。从保温箱里拿出来外卖单照着打电话,对方说马上到,他一手提着打包好的烧烤,一手拨弄手机。 北方小城的暮秋下午,暖阳高悬,微风习习,流浪狗沿街乱窜,小猫咪窝在墙角眯着眼睛打盹儿,尾巴一扫一扫,工作日的街头没什么人,便利店的阿姨倚着柜台听手机里放着的戏曲,手尖拢着在柜台的玻璃上打着节拍。 吕舟亚忙了一上午,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再加上天气很好,晒的人暖洋洋。 街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位穿着灰色卫衣的姑娘,径直走向吕舟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向他报了自己的手机尾号,吕舟亚被惊到,立马回神,把外卖递给那姑娘,对方接过去,道了声谢谢。 吕舟亚看到了她散着的头发下,殷红的嘴、圆尖的下巴,以及…她似乎没穿内衣。 风一吹,掀动对方薄薄的卫衣,圆润饱满的形状即时可见。 对方没看他,转身走了。 吕舟亚皱了皱眉,睡意全无。 骑车回店里的时候,路过一所高中,正是下课的时候,学生们从高高的教学楼跑出来,奔向厕所。 吕舟亚想起自己刚刚的发现,顿觉下流,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晚上关店回家之后,他躺在床上想起了下午的那阵风,是真的圆润。 身下渐渐发胀,他起身脱了衣服,又顺手把桌子上的抽纸拿到床上。 独卧床边,手作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舟亚粗粗的喘着气,喉咙里升腾起的闷吼被他生生压下,手慢慢撸着,遗尽最后一团精,左手抽了些纸,坐起来慢吞吞的擦着胯下和右手。 劳作一天,困的都分不清左右了。 / 又是生龙活虎的一天,但是天气不太好,阴沉沉,要下雨。 店里的客人不是很多,但活计依然不少,吕舟亚和两个店员各干各的,也算井井有条。 晚上的时候,店里来了几单外卖订单。吕舟亚在烤串的间隙去前台看了看备注,猛然注意到,昨天城南的那个地址,今天也有。 刚点,外卖员还没来得及接,他眼疾手快立马接了。 点的菜单还是昨天那几样。 他去后厨把前面的两单交给员工烤,自己挑了那姑娘点的菜烤好,套上雨衣,一路往南去。 还是在同样的地点,电话那头的声音远不如昨天的清澈好听,今天的声音有点哑,但正是那点哑意,不知怎么的,就挠到了吕舟亚的心里。 他隔着雨衣挠了挠心脏的地方,轻柔的、微哑的、又带着点干涩的声音绕在耳边,让他通身舒坦、又浑身不爽。 姑娘打着一把青色的伞从巷口出来,居家穿的裤子很肥,今夜有风,吹动裤脚多余的布料,吕舟亚看到了那条深色长裤下,一双纤细的脚踝,系着一根红色的细绳,似乎还缀着一颗小铃铛。 姑娘接过外卖的时候,碰到了吕舟亚的手。 还是像昨天一样道谢,吕舟亚微微颔首,在她转身的时候,借着路边一家理发店的光,看到了姑娘穿着薄薄的浅色开衫,贴身的内搭。 因为贴身,所以更显没穿内衣的圆弧。 吕舟亚觉得口渴,今晚好像忘记喝水了,渴的厉害。 因为下雨,店里几乎没什么人,吕舟亚回去之后就招呼店员收拾回家。 / 还是那张床,昨晚用剩的抽纸还放在枕边,他纠结要不要来一发。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初时滴滴答答,渐渐淅淅沥沥,慢慢的变大,雨点从空中落下,掉在路边停着的车顶上,噼里啪啦,很是硬挺。 紧闭的窗内,吕舟亚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又从左手换回右手,不住的在身下蹿动。 姑娘张着樱桃似的小嘴,呼出如兰的气,凝脂般的手抚过龟头,捻了捻马眼,细小的孔霎时像活了一样,泌出清液来回应她。姑娘垂着腰,两团圆鼓鼓的奶子吊着,来回晃荡,小手还在帮他撸着肉棒。 眼前活色生香,吕舟亚盯着两团白肉不放。 饶是这样,他却怎么也到不了,急的直挺腰,姑娘却还是不徐不疾,晃着两颗该死的奶。 吕舟亚粗声吼她:“给老子舔舔。” 姑娘妩媚一笑,俯下身用奶尖磨着他的马眼,又把两团肉挤出一条深沟,把他紫胀的硬东西包起来,来回滑动。 小嘴还是张着,粉嫩的,看着就很有弹性,引得吕舟亚垂涎欲滴,身下的东西也是,不住的吐着“水”。 吕舟亚还是没到。 “给老子叫!” 他很想知道那干哑的声音为他吟哦是什么感觉。 姑娘没理他,一边用奶子挤他鸡巴,一边咬了一口他的耳垂,登时麻痒直冲天灵盖,吕舟亚脑子轰隆一片,眼睛里白光乍现,白精直直地射出去,床对面的衣柜上,斑斑点点。 姑娘不见了。 其实,也本没有那姑娘。 吕舟亚去洗了手,擦干净衣柜,甩着满足了的一根肉棍,爬上床,就着窗外的雨声,睡了。 -- 南风知意(二)红唇 χyυsんυщυ10.cò 秋风知意(二) 吕舟亚再次给那姑娘烤串儿,是在两天之后的一个星期天傍晚。 秋天到了,北方的夜晚很是有些凉意,吕舟亚就把原本室外的桌子收了一大半,剩下的寥寥几桌,总有些年轻人仗着气盛体健,爱追凉风儿。 那天的人不少,他在店内甩着膀子烤串儿,烟火燎人,他腾出一只手来把面前的烟气扇了扇,勉强盯着铁架上的串儿,不时翻一翻,看着烤的差不多的,就卷着细棍儿撒些调料,放到一边备好的铁盘里。 一轮烤下来,满头的短发像是刚洗过似的。 掸了掸身上的烟灰,从厨房出去吧台边翻了下外卖单,环视了一圈室内的客人。 烧烤店里免不了烟酒茶话,多是一群薄衫男人,指尖夹着烟,桌上摆着酒,吞云吐雾间,或而两句脏话出口,肆意大笑。 在这中间,一个穿着浅浅绿色毛衣的姑娘,独占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瓶…安慕希,铁盘里盛着些串儿,多是些淀粉类,上面撒着厚厚的辣椒面儿。 她正一手拿着一串儿吃了一半的烤鱼豆腐,一只手拿着那瓶白蓝相间的安慕希一个劲儿的吸,之后安慕希离嘴,一尾红舌探出来,又极快地伸进去一点,再探出来,再伸进去,一伸一探,伴着手在一边扇风。 是辣着了。 不能吃辣还放那么多辣椒面儿?作什么死?就那样来一箱安慕希都不够她解辣的。吕舟亚心慕那尾舌,又皱眉气她不知分寸。 辣椒面儿是他自己买了新鲜辣椒晒干炒制打面儿的,有多辣他心里门儿清。 那姑娘辣的不行,干脆把鱼豆腐扔进铁盘里,专心喝酸奶,吸的起劲儿。 吕舟亚盯了会儿,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 红唇、濡舌、翘奶、葱手、嫩声儿… 胯下紧了紧,他有些掩耳盗铃的整了整围裙,倒了杯温水,端去给那姑娘送去。 走进了才发现她已经被辣的眼睛里水光一片了,鼻尖也是红红的,活脱脱一只怜人爱的兔子。 “我家的辣椒面儿很辣,你先喝点水,我去给你重新烤一份。”吕舟亚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生出了一股紧张之意,手心沁了点汗。 那姑娘连连道谢,声音竟然也有些湿润之感。 吕舟亚微颔首,姑娘两手接过水杯的时候,一手正好覆在他指尖,他极快的抽出,转身走去厨房,步伐比来时大、快很多。 没一会儿吕舟亚端着一份铁盘送去姑娘座上,当时她正用木签扒拉着一块蟹棒上的辣椒籽。 吕舟亚把重新烤的那份放在她面前,抽手把她手里的木签拿走,扔进那个满是辣椒面儿的盘子里,指使员工拿走。 “吃这份。” 姑娘却看了看他,“这和我要的不一样。” 她原本点的素菜多,吕舟亚重新给她烤的这盘里,有荤有素,竟然还有半只鸡架。 吕舟亚死不要脸的把那张座儿上的另一把椅子拉开坐下,“我随便烤的,忘记你点的有些什么了。” 姑娘长着巴掌大的小脸,眉尾眼角下落,鼻尖小巧,腮边一颗红痣,在可怜之处又添几分柔。 一蹙眉、一拱鼻,却尽显可爱。 吕舟亚把铁盘往前推了推,“吃吧,不另收钱。” 姑娘若有所思低下了头,不再推脱,仍旧挑了一串儿鱼豆腐,细细地嚼。 吕舟亚怕她不自在,站起身去她对面的餐具柜边倒水,支棱着耳朵听身后的声音。 自然是什么都听不到,一来环境不静,二来人姑娘吃相文雅。 倒的水没喝两口,就听到有人点菜,去厨房之前又给身后的姑娘换了一杯水。 姑娘两颊鼓鼓和他说谢谢,他呲出一个笑来,走了。 店里又是一阵小高潮,涌进来的人快把吕舟亚这小店掀翻了。 等他终于再有空档从厨房逃离的时候,厅里再找不见一位穿着绿色毛衣牛仔裤的姑娘了。 她的那座儿上早换成了两个中年男人,澎湃激昂地辩论的同时用一次性筷子把桌子敲的梆梆作响来助兴。 忙碌的晚上渐渐走向结尾,到下班时间了,店里的食材卖的也差不多了。两个员工在厅里做最后的整理,吕舟亚翘着二郎腿指尖捏着烟在吧台对账。 “张儿,过来一下。” 吧台收银的小伙子姓张,吕舟亚一直这么叫他。 “怎么啦?舟哥。” “这怎么多出来一份儿钱啊?你没找人家?” 张儿翻了翻账本,“这不就是您亲自给B8座位上的那女的多烤了一份儿嘛,人自己算了钱,转账的。” 吕舟亚把烟摁灭在一边的烟灰缸里,“什么女的女的的,当着客人面儿你也这么说?多难听。”顿了顿又说:“我不是说不收钱?” 张儿莫名被训了一句,有些挂脸,没好气的说:“人家稀罕你这一顿串儿?” 结结实实挨了吕舟亚一个脑蹦子,和吕舟亚一番撕扯,两个人都笑的直不起身。 秋深露重,屋外偶然有车驶过,再没别的声音。 吕舟亚却正在要紧时候。 姑娘散着头发,小臀儿又摇又摆的磨着他身下的硬东西,眼尾越落,舌头舔舔唇,黏黏腻腻的一声呻吟直钻吕舟亚脑子,两只白兔晃啊晃的,在这黑夜里越显莹白。 吕舟亚想去摸那诱人的乳波,但是腾不开手,脑子里都是那天阳光下秋风里,一瞬而过的浑圆。 完事之后,他有些自暴自弃。 迟早被这小妖精折磨的精尽而亡。 -- 秋风知意(三)越下流,晚上撸的时候越爽 秋风知意(叁) 吕舟亚觉得自己最近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不见那姑娘的时候,觉得生活平淡无味,见了那姑娘,自己晚上总忍不住撸,撸完第二天又觉得自己下流,可他越下流,撸的时候却越觉得爽。 这天晚上临关店门,他放两个员工早早下班,自己一个人在店里就着啤酒算这一个月的账。 啤酒将尽,账也到了尾声。 干完最后一口啤酒,合上账本,他正合计着明天得买些什么菜。 店门被推开了。 吕舟亚抬头,看见那姑娘披着一身繁星走进来,麻灰色的西装外套被她穿出了温柔的感觉。 姑娘见店里没客人,有些懵懂… “您打烊了吗?” 声音很是嘶哑干涩,脸上不见生气,眉间满是疲倦。 吕舟亚没有犹豫,“没打烊,进来坐吧。” 姑娘扯出一个笑,极慢地走进来坐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吕舟亚拿了点菜本过去让她自己翻,他去倒了一杯热水,兑了些蜂蜜进去。 “喝杯热水,今晚外面可不暖和。” 姑娘正在点菜本上打勾,闻言接过水杯抿了点,喝到了甜味,眉目舒展了不少。 “今年秋天挺冷的。” 点好了菜,姑娘递过点菜本,吕舟亚接了,粗略地看了看,斟酌着开口:“你点的这些…都是热销品,今晚太迟了,有的菜品卖光了,就算有剩下的也大多是不太好了的。” 姑娘微微拧眉,几乎要站起来,被吕舟亚按着肩膀坐下。 “我的意思是,你晚饭吃了吗?” 姑娘听见他的话,更不懂了。 “没吃,所以大半夜来吃点东西。” 吕舟亚笑着,一双剑眉挑起,“等着。” 姑娘慢慢的喝着蜂蜜水,身子暖和了不少,手机上有消息进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翻过扣下,没一会又拿起来,认真回微信。 一整天没好好吃饭,刚才在外面打电话又灌了些冷风,肚子有些隐隐作痛,蜂蜜水都压不下去。 有个电话进来,姑娘接起来,轻声“喂”,推开门走出去,站在冷风和星空下,残月弯弯,像一柄银白的小弓。 吕舟亚端着锅子出来的时候,人不在厅里,包还在椅子上放着,半杯水已经凉透了。 门没有关严实,被风挤开一道口子,门外的夜色流进来,满厅都是凉意。 他把刚做好的一锅汤水放在她坐的那张桌子上,出门去四下张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人蹲在墙角,手上拿着不知道哪里捡的枯枝,在一下一下的画着什么。 手机就那么扔在地上,锁着的屏来一条消息亮一下,一会儿的功夫,折迭了厚厚的一层未读。 烧烤店对面是一条大路,平时车辆不少,但今晚却鲜有车流声。 茫茫夜色,阔阔人间,好像独独剩下他两人。一蹲一立,一弱一强。 吕舟亚见她毫无站起来的意思,回头看见锅里的热气都飘的少了,只好加重脚步,装出意外,“哎,你在这里呀?” 姑娘听到身后有人,立马就站起来,看见是他,肩膀松懈了一点。 “饭做好了,进来吃吧。” 吕舟亚率先转身把店门开了,想引她进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在心底笑了一下。 又出声提醒她“地上的手机别忘了。” 身后一声迟钝的“哦!”,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吕舟亚终于忍不住,在姑娘看不见的地方咧嘴笑了着,又忍不住回头去望她。 她也正看着他。 大概是吹了冷风,鼻尖和脸颊泛着红意,颊边的红痣在月色下越显柔媚。 吕舟亚后槽牙有些发痒。 怎么办,想亲一口。 更想咬一下。 姑娘却对着他笑了笑,“来啦。” 下落的眼尾轻扬,眼睛里流溢着满天星光,点点璀璨。 吕舟亚那时却在心里怀疑之前喝的那瓶啤酒是不是被张儿换成了五粮液,不然他怎么就有些沉醉的感觉呢。 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郭锦宏弯着两枚月牙眼,水葱手指点上他鼻尖,“你那不是沉醉酒意,是沉醉于我。” 他把她搂紧怀里,啃一口她颊边的小红痣,感叹“这酒真醉人啊。” / 姑娘跟着他进了屋里,看到桌子上一小锅汤面,很是惊喜。 “你这店里还卖面条啊?” 吕舟亚拉开她旁边一张桌子边的椅子坐下,“不卖,今晚独一份。” 姑娘也不客气,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汤送进嘴里,滚汤入喉,一点淡味,惨淡的烦倦被压入胃里,化作从喉间呼出的轻叹。 “真好喝。” 说完又卷起几根细面吹了吹粘在那上面的热气,送入口中,轻轻一吸,溅出一滴汤落在桌上。 这房子里的两人,一个忙着口腹之欲,一个忙着欲念之欲。 又一滴汤落在桌上。 无人在意。 娃娃菜柔软清甜,爆炒过的肉丝过口嫩滑,一只西红柿打底的汤淡而有味,带着丝丝酸甜,嫩豆腐自不必说,白白胖胖,入口即入喉,几片土豆被煮的沙软,面条又劲又软,生菜垫底,爽脆可口。 她一口一口吃完一小锅暖汤面,身上暖融融的,鼻尖渗出密密的汗,低头时才发现新穿的白色薄底衫上被自己溅上了几滴汤,汤色浅,倒也看不太出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得下来。 “你来时是刚下班 ?”吕舟亚看她吃的满足,自己得意洋洋。 姑娘擦擦嘴和手,转过身面对着吕舟亚,“刚下班。” “那时候都快十一点了,怎么下班那么晚?” 姑娘扁扁嘴,“我在一中当班主任,今天班里的孩子打架,出了点事,在学校处理来着。” 原来是老师。 一中是这县城里最好的一所高中,以清高闻名。 吕舟亚自诩高中时也是班里的风云人物,“不用管他们,半大的小子了,打个架还得班主任出马解决。” 姑娘睁着一双杏眼,意外又震惊地盯着他。 他忽然笑了,哈哈两声,“我应该尊重你的工作…的。” 说到最后一个字居然有些底气不足,弱弱地加了个“的”。 姑娘看到他笑,也柔柔地歪着头笑了下。 吕舟亚心有目的,吸一口气开了口:“我叫吕舟亚,你叫什么?” “郭锦宏。” 吃饱了之后,声音脆生生的,像一把玻璃珠洒进玻璃杯里。 原来是一段流光溢彩的帛锦。 “郭老师。” 姑娘听他这么叫,又笑。 吕舟亚把桌子上她吃过的餐具收进厨房。 姑娘趁时扫了吧台上的付款码,问刚从厨房出来的吕舟亚:“吕老板,多少钱呀?” 还学他的称呼。 末尾那个“呀”字,像一株蒲公英扫了扫他的心肺,那颗心便被充了气,飘飘扬起来。 “都是用今天剩下的食材做的,赠送给郭老师,就当替那几个小子向你道歉。” 说着拿起门口锁大门的链条锁,开了门,在郭锦宏的后背轻轻一推,人被他带出来,他又探身关了灯,把门锁上。 郭锦宏向他摆了摆手,“那吕老板再见。” 吕舟亚却说:“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郭锦宏很是开心地笑着,“夜色正好,散步消食。” 这里离城南虽然骑车很快,但走路就得走起码半个小时。 他从兜里掏出他电动车的钥匙,按响了,头歪了歪,“送你回去,太晚了,你自己走不安全。” 说完也不问郭锦宏的意思,直接如法炮制把她推到了电动车旁,他自己跨腿骑上,转头看着郭锦宏。 “你看着不重,我应该能提得动你。”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上车,那我把你提上车。 郭锦宏笑笑,“好吧。” 说完也跨了上去,虚虚捏着吕舟亚衣角。 吕舟亚拧动把,车子驶出。 他有心想加快速度,好让身后的姑娘抱一抱他的腰,奈何这破电动车马力加到最大,车速也就那么回事。 郭锦宏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家的方向,于是就问他了。 吕舟亚如实说,“你之前点过我家几次外卖,都是我送的,所以能记得。” 郭锦宏原来如此地“嗯”了一声。 两人再无别话。 一路上没有红灯、没有车辆阻隔,吕舟亚又骑得快,很快就到了那条巷子外。 郭锦宏攀着他的胳膊下车,和他告别、道谢,让他路上小心。 他却看了眼黑黢黢的巷子,让她回去。 “你把手机的手电筒开了,巷子太黑。” 郭锦宏按亮了手电筒,吕舟亚把电动车前的灯打开,给她照着一截路。 看着她消失在巷尾。 拿出手机来看要看时间,发现她给自己扫了五十块钱。 回程独他一人。 身后没人,秋夜的凉,直浸心脾。 -- 秋风知意(四)“禽兽行为” 秋风知意(四) 作者碎碎念:我写不完了,今晚先写到这儿。这章是剧情,明天我尽量写到车。(大半夜的,想吃亚哥儿的烤串…我好饿) 吕舟亚一路风驰电掣回了家,在手机里找到他在一中上学的侄子的微信。 直截了当,【你认识你门学校一个叫郭锦宏的老师吗?】 本以为他应该睡了,没想到对方秒回。 【我们学校叁个年级,一个年级几十个班,一个班一个班主任,全校一百多个班主任,我什么能耐能把全校的班主任老师都认识?】 【我能把我现在的班主任和代课老师都对上号就算不错的了。】 吕舟亚被两句话气的翻了个身,差点把手机捏变形了。 【现在还不睡明天不上学?】 对方:【明天星期六,不上学】。 好家伙,吕舟亚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就是一锅煮沸了的鱼头汤,扑哧扑哧冒白气。 【现在放下手机睡觉去,不然明天我就打电话告诉你爸你上次月考掉名次了,到时候我提上二两老白干去你家现场看你是怎么挨揍的。】 对方:【我明天替你打听那个郭什么锦。】 吕舟亚顿时消停了,鱼头汤里被人浇了一瓢冷水,还顺便关了个火。 对方又发来消息:【你想知道那老师的什么信息?】 【看名字应该是女老师,感情状况?家庭条件?】 吕舟亚别别扭扭地说:【人家是个老师,我能对人家怎么样。】 【你就给我打听一下她教的科目、教几年级、哪个班就好。】 【顺便打听一下感情状况。】 对方:【我明天想吃烤串儿。】 吕舟亚咬着牙,【老子什么时候缺过你吃了?】 对方:【你上次就光让我去帮忙,没给我吃饭?。】 吕舟亚按下语音键,吼道:“那他妈是你自己在后厨偷吃,吃饱了!cao!” 对方发来一个嘻嘻一笑的表情,【小叔我睡觉啦!明天去找你。】 放下手机,吕舟亚盯着床边放着的那一盒抽纸,回忆了一下自己前几晚“禽兽“行为,掩面笑了。 二十好几的人,居然是这样遇上了第一次想追的人。 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追她,渐渐入梦。 梦里好像都有她乖巧坐在他的车子后座靠在他身上时候的温度,还有风从身后吹来她头发的清香。 第二天临近中午,微信里的侄子吕楠如约来到店里。 吕舟亚让他自己去挑想吃的串儿,他给烤。 还不到中午,所以店里没什么人。吕楠霸着一大盘烧烤一顿吐噜,吃到最后还剩下不少,但肚子实在撑的不行,一抹嘴,抬头才发现自家小叔叔手上刷着手机,眼睛却盯着自己。 “小叔,眼睛和手挺忙的啊。” 说着还挤眉弄眼的。 吕舟亚不耐烦,抄起手边的菜单本对着吕楠的后背掼了一下,“小小年纪,还学会挤弄我了?你小时候用拉在裤裆里的屎弄坏了你爸的收音机的事儿是想纸包不住火了?” 吕楠道行比不过他,但这么丢人又恶心的事儿,不管真假,都不能流传出去。 他做出投降的动作,“叔诶,我是服了您了!” 吕舟亚见他还不提郭锦宏的事儿,净和他扯些有的没的,心里急躁不安,又扯不下面子来问他。 吕楠自然看出来了他的心急如焚,在他忍不住要发作的时候,笑嘻嘻地拿出了手机,打开QQ,翻到了几页聊天记录,拿给吕舟亚看。 聊天记录里一开始是一些无意义的寒暄,后面才进入正题。 原来郭锦宏是教高一的英语,带的班也是高一的一个成绩中下等的班。 平时对学生们和颜悦色,上课的时候也积极有趣。但据吕楠找的那位同学说,其实郭锦宏生气的时候很可怕,气场不是一般的强大。 吕舟亚在心里笑着,她一只兔子,就算再生气也吃胡萝卜,又不吃人。 后来每次闹别扭的时候他都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觉得小白兔不吃人,明明凶起来能燎了一整个非洲大草原。 这当然是后话。 聊天记录里没有提到她的情感状况,吕舟亚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毕竟刚上高一的小崽子能知道什么。 吕楠走后,吕舟亚综合总结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郭锦宏的消息……少得可怜。 约等于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吕楠临走之前扔给了他一个重磅炸弹:一张拍了一个微信号的照片。 备注是:高一2031班主任郭锦宏(英语) 吕舟亚让他把那张照片发过来,自己躲在后厨一字一符地在微信搜索栏里输入了郭锦宏的微信号:Guojinhong1234567。 看懂这个微信号的时候,吕舟亚很是哭笑不得,她要是再迟两年注册微信号的话,估计名字拼写后面得跟一串电话号码。 在发送验证消息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写了一个备注,给她发过去。 “2031班王浩源哥哥” 刚才吕楠QQ上的小同学就叫王浩源。 没一会,郭锦宏就同意了。 还没等他给郭锦宏发一句“你好”,店里就来了五六个年轻小伙子,要点菜。 吕舟亚只好放下手机出去招呼客人。 中午又是忙忙碌碌,烟熏火燎。 秋天的中午,虽然敌不过夏天?热,但微风和暖,热度还是有的。再加上吕舟亚在逼仄的厨房,面前还摆着一个大大的烤架,更是热火燎人,等他终于忙完一轮有时间摸手机的时候,薄薄的T恤几乎被汗浸湿。 已经是下午快两点了。 微信里躺着一条未读消息。 小锦宏:【浩源哥哥您好。】 吕舟亚按下心里狂跳,打上肥皂洗干净手,对着微信里呼出的键盘,打打删删,最终放弃。 心中怯怯,惴惴不安。 是直接报上名字? 还是…给吕楠的老子收一个异性忘年弟弟? 不知道吕楠介不介意多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叔叔… -- 秋风知意(五)应该很好亲吧? 秋风知意(五) 周六天气很好,郭锦宏好容易清闲一上午,索性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醒来之后,睡眼惺忪的在床上玩手机。 微信里蹦出来一条验证消息。 【王浩源的哥哥】 王浩源不是独生子? 也可能是堂哥表哥之类的,郭锦宏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浩源哥哥您好】 对方没有立即发来消息,她也没在意,翻了个身打开了别的软件。 等她感觉到肚子饿的不行了的时候,发觉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本着可以苦心志不能饿体肤的原则,她还是挣扎着起床了。 自己在家做饭实在困难,她索性热了杯牛奶,从冰箱里拿了一袋吐司和几个橘子,随便吃了点。 下午学校还有些事情,她利利索索收拾好赶去了学校。 刚进办公室,就有隔壁班的班主任招呼她去开会。听校长和主任在会上喋喋不休的讲了将近叁个多小时,终于捱到了晚饭时间,此时她已经饿的眼冒金星了。 原本打算去学校的餐厅吃饭,既快捷又方便,但是和她同时被招聘进来的另外两位老师,李老师和邢老师,约她去吃烧烤。 去年他们叁个一起被招聘进来,什么都不懂,经常叁个人聚在一起吐槽、诉苦,这个学期开学,叁个人的工作似乎都进行的挺顺利的,所以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聚过了。 时隔很久的好友聚会,郭锦宏自然不会拒绝。 原本郭锦宏打算提议去吕舟亚的烧烤店的,但李老师率先说他知道有一家烧烤店味道很不错,要带她们去尝尝,邢老师活泼性子,听到之后两眼放光,让邢老师赶紧带路。 路过学校外面的广场,邢老师忽然惊呼:“现在这个季节已经有卖烤红薯的了吗?” 声音有点大,卖烤红薯的那位阿姨抬起头,热情地招呼他们:“今年新挖的红薯,不甜不要钱。” 叁个人一人挑了一个,边走边吃。 郭锦宏挑了一个看着烤的有点焦的小红薯,阿姨给她装进一个小纸杯里,撕掉顶上的一层外皮,里面焦黄焦黄,泛着光,被炭火烤出来的蜜顺着红薯的纹路流出一道痕迹,红薯的甜香冒进空气里,直钻郭锦宏的鼻子。 口水简直都要流出来了。 用阿姨给的塑料小勺挖一层烤焦了的纤维塞进口里,满口都是蜜,再塞一口红薯肉,软滑香甜,一抿即化。 郭锦宏吃的认真,也没看李老师带的路,自顾自吃着红薯,被邢老师拉着往前走。 结果,她的红薯还没吃几口,李老师就在前面说:“就是这儿,这家的烧烤很好吃的!” 郭锦宏正低着头挖红薯肉,顺口接了一句:“这么近?” 咬着塑料小勺一抬头,吕舟亚大刀阔斧地在门口站着。 李老师拾步上了台阶,吕舟亚有些挡门,他客气地说:“您好,借过一下。” 吕舟亚皮笑肉不笑地让了半步,李老师无奈,侧着身子进去,还招呼郭锦宏和邢老师,“你俩快进来,一会儿他们家就人多了。” 郭锦宏看着吕舟亚的眼神有些热,正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就被邢老师拉着一头撞上了,挡在门口的吕舟亚身上。 门内的李老师忙着用纸巾擦桌子,邢老师横冲直撞往前走,完全没顾上身后的郭锦宏。 吕舟亚当然是故意挡在门口的。 他原本在厨房准备晚上要用的调料,偶然间回头,透过厨房狭小的窗户看到了街道那边的郭锦宏。正兴高采烈时,定睛一看,发现和她一起走的除了挽着她胳膊的一个女孩子以外,还有在她右边侧着身子帮她挡了一下迎面乱跑的小孩子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虽然和她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但他看得出来,他那一瞬间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的。 好家伙,情敌出现了。 吕舟亚冷笑一声,解下围裙去洗了洗手,出去站在门口,“迎接远客”。 倒是没想到,接到了撞进怀里的小锦宏。 满怀馨香,还带着些甜。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杯子里是半个烤红薯。 她嘴里还噙着一把小勺子,吕舟亚怕她伤着,拦腰扶了她一下,叮嘱她“小心一点”,然后往边上跨一步,放她进去了。 一扶一跨两个动作进行的极快,郭锦宏还没反应过来,邢老师就已经拉着她入座了。 那声低沉的“小心一点”和腰间暖温的触感,稍纵即逝。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只觉得耳边的那几个字吹进耳朵里,让她有些微颤。 李老师已经在点菜了,邢老师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想什么事情,提起手边的水壶给她面前的水杯添了半杯水,“郭老师喝水。” 郭锦宏回了神,接过水杯。 余光瞟见吕舟亚从身后走来,微微弯腰问李老师:“先生,您点好了吗?” 李老师把菜单就近推给邢老师,“你看你想吃什么。”又抬头和吕舟亚解释:“稍等下,她们两个还没点。” 郭锦宏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小时候出去偷买零食吃被家长抓住的心虚之感。 来不及细想这种感觉的来源,吕舟亚站在身后,让她更添了一层紧张之感。所以只好低着头用勺子挖那半个红薯,软烂的红薯肉被她一通无意识的糟蹋,焦黄的肉泥和土红色的外皮混在一起,一团糟乱。 吕舟亚还站在她身后,她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盯着她,看她一下一下地戳着红薯。 邢老师翻了下菜单,随意勾了几个菜,把菜单递给郭锦宏。 郭锦宏终于放过那一杯乱七八糟的红薯,自己想吃的菜他们两个基本都点了,但是叁个人吃量还是偏少,所以她另外加了个暖锅子,合上菜单递给身后的人。 郭锦宏知道“如鲠在喉”这个词用在这里肯定是不合适,但确实很合她心意。 吕舟亚接过菜单,说了两句客套话,终于走了。 郭锦宏暗暗松了口气,端起水杯喝水。 邢老师和李老师同教一个班的不同科目,所以郭锦宏在点菜的时候,他两个在旁边已经开始聊起他们班里的情况了,郭锦宏支着下巴听了一会儿也加入进去,叁个人说的唾沫横飞,浑然忘记了还在饭店里等餐。 吕舟亚从厨房里端出来铜锅的时候,正看到郭锦宏甩着马尾,脸颊红噗噗,和那一男一女说的激昂澎湃,两只手还比划着,中间还拍了下桌子,不小心力道重了,木质的桌子震的碗筷杯盏响叮当,她自己甩了甩手,继续说。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旁边的两个人笑的很欢实,男人文质彬彬,但嘴巴快咧到牙根去了,另外一个短发的女人笑的倒在小锦宏身上,连连打滚,小锦宏一边说着居然还分了一只手过去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羡慕… 想拥有… 带着得不到就毁掉的目的,吕舟亚端着锅子过去,打断了他们的笑。 郭锦宏正说的话倒是被他听清楚了:“那男生一米八的大个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拽着人小凡老师的手腕,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地上顾涌顾涌的,和小凡老师撒娇,我当时正好经过教室门口看到了,尴尬的我直接转身进了身后的那个班,气死我了。” 他在桌子旁弄铜锅,她看了他一眼喝了口水润了下嗓子,继续张牙舞爪说。 “还有一个男生,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为了向我们班女生展示他优秀的肱二头肌和上身力量,拽着咱们学校操场跑道边的柳树,像猴子一样荡来荡去,最终娇弱的柳树顶不住他一百多斤的大小伙子,被他拽下来一根粗壮的枝叶,正好盖在了我们班一个很瘦弱的女生头上。” 她一边说还一边学着猴子荡秋千的样子,两只手握拳,举过头顶,手腕微沉,向前拱了两下。 他低着头一边动作,一边失笑,这哪里是猴子,分明是一只装猫咪的小白兔。 装好了铜锅,里面满满地都是烫好的菜、腌肉片、肉丸子、粉条…雾气袅袅婷婷,胡椒和腌肉的香味直冲面而来。 郭锦宏看到吕舟亚端着锅子过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暗暗的流口水了,她真的太饿了。 吕舟亚装好,她就急不可耐的问:“能吃了吗?” 声音因为刚才的一番讲演添了点沙沙的感觉,不似刚才那么激昂,音色软下来,钻进吕舟亚的耳朵里,他就像是被一只兔子的长耳朵搔过最敏感的地方,麻意从耳朵进去,钻进了胸腔,四处作乱。 她刚喝过水,唇上一层水光,粉嫩嫩,红艳艳,连唇纹都看着是软乎乎的,应该很好亲吧? 她今天化了淡淡的妆,原本下落的眼尾被一根极细的线挑上去,圆杏眼变得狭长,眼里亮亮的。 眼里的光,是在等他的饭。 “能吃,小心烫。”和她说话的时候总忍不住放柔声音。 得到了这样一句令她满意的回答,她拿起筷子,眼睛笑弯了,柔和的眼尾又落下来,尖细的眼线盖不住她周身的灿烂。 她先夹了一个肉丸子,是他昨晚上炸的,原本炸出来是酥烂的,现在放在铜火锅里一煮,应该是有些嚼头,肉丸的浓香混着刺辣的胡椒,应该能让她满意。 果然,她脸上的好心情遮也遮不住。 肉丸烫,她又着急,刚放进嘴里被她的舌头主导着在嘴里来回滉漾,好快速降温,让她能尝鲜。 终于咬到了,她满意地握着两只小手,晃了晃,他甚至还感觉到了她的脚小小地在地上跺了跺。 张儿拍了拍他后背,叫他去厨房,他最后看她一眼,她又夹了一块肉片,正鼓着腮吹凉。 天气真好呀。 -- 秋风知意(六)世间柔软,一般是光的功劳, 秋风知意(六) 吕舟亚心不在厨房,隔一会儿就要探头瞄一眼大厅里。 虽然那个男的看着不像是对小锦宏有意思,但是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她今天太好看了。 和他一起在厨房帮忙的员工刘耀实在忍不住,推了推他,“哥,现在人不多,你要不就出去和张儿一起算算账,招呼招呼客人啥的。这么点儿串儿,我自己也能烤的了。” 吕舟亚拍拍他肩膀,“那我出去外面了,有啥事儿叫我。” 摘了围裙,理了理有些扎人的寸头,掀开厨房的门出去了。 郭锦宏叁个人饭已经吃完了,一人拿了一瓶可乐在聊天。正说着起劲儿,邢老师起身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神色凝重,“李老师,咱俩得回学校一趟,有一个住宿生在宿舍里出了点事儿。” 李老师也敛了神色,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郭锦宏也站起来,要和他们一起回去,李老师边收拾东西边说:“锦宏你一会儿回学校还是回家?” 郭锦宏:“我去学校帮你们。” 刑老师把包背上,“不用,你做你的事情去吧,两个学生吵架推搡,其中一个学生撞到了头,说自己头晕,没啥大事儿。” 李老师舒了口气,“我以为闹出人命来了呢。” 恰时吕舟亚从厨房出来,看到叁个人几乎整装待发,小锦宏一顿饭吃的脸红扑扑。 他迎上去问:“要走了吗?” 李老师笑道:“要走了,结账吧。” 郭锦宏听到了,拉住他胳膊,“我来吧,你和邢老师先走。” 吕舟亚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郭锦宏那只白嫩的......作恶多端的手,咽了一口苦水。 他左手拍了拍李老师后背,使了点儿劲儿往门口方向推着,“今天这单免了,下次再来啊。” 李老师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边走边和郭锦宏说:“那下次我请你和邢老师。” 这就是不接受免单? 郭锦宏其实也就抓了一下李老师的胳膊,马上就放开了,倒是听到吕舟亚的话惊讶不已。 李老师和邢老师走了,郭锦宏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是好奇,“吕老板,你这店里,叁天两头免客人单,会不会入不敷出呀?” 吕舟亚恨恨,咬着牙甩了句:“没给别人免。” 郭锦宏在心里暗暗嘀咕,那你刚才那是在干嘛。 看他往吧台去,她也跟着去,问坐在吧台的一个小伙子:“你好,我们那一桌多少钱?” 说着掏出手机来解了锁打开微信打算付钱时,看到了那位自称是“王浩源哥哥”的人,发来的一条新消息 “我是王浩源哥哥,吕舟亚。” 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抓住,吧台那位小哥问吕舟亚:“亚哥,你算下账啊,我...我肚子不舒服,我...我去...” 吕舟亚说了声“去吧”,那小伙子一溜烟跑了。 郭锦宏于是问:“吕老板,我们那桌多少钱?” 吕舟亚在吧台上随手拿起张儿的手机在手上转,闷闷地回了一句“我叫吕舟亚。” 郭锦宏:“我知道啊。” 吕舟亚也不抬头,心情更郁闷了,“我刚说了你们那桌免单。” 郭锦宏联想到刚才手机里的那条微信,神色严肃地说:“你大可不必这样,王浩源在我们班里很乖,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好,各科老师和我都很喜欢他,你没必要这样一而再再二叁的暗示我,再说我们学校明文规定教师不可以收受贿赂,明里暗里都不可以。” 吕舟亚眉越皱越紧,郭锦宏一大段话说完了他还没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郭锦宏于是打开微信,举到他眼前。 吕舟亚明白过来,气的心脏疼。 “你跟我来一下。” 向郭锦宏招了招手,自己从店里的后门走去。 郭锦宏明明觉得他那神情和语气很像是要把自己骗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毁尸灭迹,但还是跟着他去了。 店里的后门外是一条小巷子,背阴,冷风嗖嗖。 郭锦宏一出门,被风扑了满怀,她的外套还在店里,秋天的晚风真不是闹着玩的。 吕舟亚回头看见她缩着身子,像是孤零零一片叶子在风里飘,脑子一热,回头走了两步到她面前,展臂把她抱住。 “怎么不把外套穿上?” 郭锦宏呼吸间都是男人身上陌生的味道,衣服上有一点淡淡的肥皂味,还有厨房里炭火的烟气。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羊绒衫,面料很柔软,她侧脸枕着,只觉得这衣服摸起来肯定比自己的皮肤顺滑很多,又听到男人胸腔里砰砰的,像是敲大鼓一样的心跳声,仔细一听,又好像是自己的心跳,再听,是两道心跳。脑子里浆糊一样,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吕舟亚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怀里的人也没挣扎,乖乖的伏在自己怀里,他搂着人转了个方向,挡着身后吹来的风。 “郭老师,我不是王浩源哥哥,给你免单不是”,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笑了笑,“也不能说不是为了贿赂你,所以,我可以追你吗?” 郭锦宏听到他在说话,声音从喉咙传到胸腔再进入自己耳朵里,一字一句听的真真切切,甚至柔和的声音通过他的骨头震得自己耳朵都有些痒,可她还是不知道他的的话是什么意思。 怀里的人不说话,吕舟亚轻声笑了笑,怎么就像一只受了惊得兔子。 “你别笑,耳朵痒。” 吕舟亚听到了,怀里的兔子声音很低,颤颤的,软软的,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美人在怀,他越发觉得心情好,又笑了声。 郭锦宏原本拽在他腰间衣服上的手缩了缩,挠了他一下。 他抱得更紧了。 又一阵风吹来,郭锦宏在他怀里瑟瑟地发抖,他抚抚她的头发,问她:“你让我追你吧,好吗啊?小锦宏?” 郭锦宏还在消化他这句话,又听见他说:“小锦宏,你说‘嗯’ ”。 郭锦宏鬼迷心窍一样,跟着他“嗯”了一声,可他却不如自己听话,又笑了一声。 耳朵好痒啊。 吕舟亚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捏了捏她的耳垂,“走吧,回去吧。” 他终于放开了她,却又牵着她,一手温热,一手冰凉,他给她暖着。 巷子里只有一盏昏黄昏黄的路灯,兢兢业业地照着脚下的一方土地和斑驳的墙,映着整个夜色都暖了不少。 巷子外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霓虹灯照亮了夜空,也照着人间回家的路。 世间柔软,一半是光的公劳,还有一半,是爱人的心跳 作者:今天摸鱼的成果,各位观文愉快 -- 秋风知意(七)放他的小白兔蹦蹦跳跳跑了 秋风知意(七) 郭锦宏坐在店里的一间小小的库房里,椅子是吕舟亚从大厅里搬进来的,她身边是一些小锅、盘子、餐具之类的东西,一箱一箱摞着。 头顶有一盏很是昏的白炽灯,好像已经很多年了的样子。 吕舟亚推门进来,手上拿着冒着热气的青茶和她的茶色外套。 吕舟亚把茶放在郭锦宏身后的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抖开她的外套给她穿上,拿过茶来看她没有要接的意思,干脆虚虚扶着她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一口。 郭锦宏还是很懵,心里虚虚的。 吕舟亚喂完水,探下身子握了握郭锦宏交迭在腿上的手,冰凉的。他捡起一只手,把那杯热水塞进她手里,又把另一只手也一起拢在那杯水上,他的手掩在最外层,给她手心手背一起暖着。 看她还是一副有些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表情,分了一只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 “醒一醒了,嘿!” 郭锦宏眨眨眼,“你为什么追我?” 吕舟亚失笑,“我刚才犯了个错误”,郭锦宏歪着头等着他解释。 “我刚才就应该直接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这样我连追人这一步也省了。” 郭锦宏手捧着热水,手背上是两只干燥温暖的手,身上披着外套…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二十多年似乎没有被人这么用心地对待过。 或者说,父母严格,她少女时期几乎没有机会和异性过多接触,成年之后又忙于学业和各种考试,再加上学校的异性数量稀少且质量不高,让她打消了找男朋友这个念头。工作之后碰了许多的壁,身边的男同事除了李老师之外,几乎个个落井下石,这半生,说是入了尼姑庵也不为过。 第一次有异性,在她面前大胆而炙热地问她,能不能追她,也是第一次有异性为她披衣热水暖手,第一次有人一时脑热把她抱进怀里… 悸动和脸红,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这份悸动是因为他出格的举动让她的身体发出的警告还是荷尔蒙作祟,她暂时分不清楚。 她从前也幻想过未来要找什么样子的男朋友,但是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自己能对另外一个人展示脆弱无助、脱口而出我爱你。 她需要时间来考量。 于是她把手从禁锢中挣脱出来,有些狼狈地说:“我,我那个,先回家了,我明天还上课。” 吕舟亚把水杯放下,问她:“明天周日你上什么课?” 郭锦宏自知扯了一个毫无技术的借口,她以为对方能识趣地放她走,没想到… 拙劣的借口被一口指出,郭锦宏脸上发烧,更加局促,“我先回去了。” 但库房的门她怎么也打不开,明明也没看见吕舟亚把关上呀… 吕舟亚看她慌不择路的样子,懊悔自己逼她太紧了。 她开不了门,原本那门是推的,她往库房里拉,怎么能打得开。 他走上前去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放他的小白兔蹦蹦跳跳提着小包跑了。 原本想送她来着,但看她的样子,估计是不会答应自己送的。 干脆算了。 / 郭锦宏刚下课,披了一身粉笔灰回了办公室,先去洗了手。 办公室里还有一位教历史的中年女老师,看见郭锦宏手上滴着水从卫生间出来,顺手递过自己桌子上的纸巾给她,郭锦宏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抽了一张纸草草地擦了手上的水,“王老师,谢谢。” 那位王老师把自己的椅子挪了挪,更靠近她一些,低声问她:“小郭老师,你最近谈恋爱了?” 郭锦宏皱了皱眉,“没有谈。” 王老师笑眯眯,拍了拍她肩膀,“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啦,谈了就是谈了。” 刚好办公手里还有一位老师也进来,听到了王老师的话,顺口接了一句:“谈什么啊?” 王老师站起来笑着说:“是小郭老师,谈恋爱啦,这两天总有人给她发微信,还有一个小伙子在校门口等她,有一次我还看见那小伙子手上提着饮料把吸管都插好递给小郭老师的。” 郭锦宏也站起来,“王老师怎么知道我总有微信消息的?” 那位王老师摆摆手,“你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我偶然一次看见的呀。” 被人窥探了隐私还大肆宣扬的感觉太糟糕了,郭锦宏皱着眉坐在椅子上,耳边还响着王老师尖利的嗓子在说别的老师的八卦。 吕舟亚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时不时就要发微信问候自己一下,聊天的时间按照一日叁餐外加下午茶和夜宵来的。 时不时也会约她,有时就随便在校门外的小吃街上转悠转悠,学校开放的话会去操场散步,发现了好吃的饭店要带她去,新的电影上映了约她去看,知道她爱喝奶茶时不时带一杯奶茶来学校给她…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就连王老师刚说的给她插奶茶吸管、吃饭的时候帮她烫餐具、喝水给她拧瓶盖之类的在小说里才能有的鬼马细节,他也做的一样不差。 她没有尝试过别人,所以也无法进行比较,但吕舟亚给她的感觉很是舒服,她有在考虑忙过这一段期中考试之后就试着和他处一处的。 但今天王老师略带揶揄的打探让她忽然有了一种羞耻感。 她毫不怀疑这个星期过后全校的老师都可能会知道自己找了个会给自己奶茶上插吸管的男朋友,这本身无可厚非,但随之而来的各种询问、打探、不怀坏意但也没有好意的目光、受到的关注… 所有的这些可以想见的后果,都让她觉得保持单身才是舒适生活的最佳选择。 所以这天下午吕舟亚来找她的时候,她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承受不起。” 一句话把吕舟亚一个月来的努力打回了原形,也给他滚烫的心里浇了一瓢冷水。 明明他能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她的态度很是软化,他偶尔牵她一次手她也愿意,送她回家她也没有异议,和她开玩笑她也能迅速接梗,微信找她闲聊她也能很快回复,偶尔在他约她的时候会顺便给他带点吃的,有一次她还带了她在路边一个姑娘的小摊上买的一小束花… 那花现在还在他床头放着,被他摆在花瓶里,精心地养护着… -- 秋风知意(八) χyυsんυщυ10.còм 秋风知意(八) 吕舟亚一瞬不瞬地盯着郭锦宏的脸,以图能在她眉目之间看出来一点端倪。 但没有。 他见过她很多表情,开心时笑的两眼弯弯,看电影被感动哭时泪眼婆娑,喝一口奶茶满脸舒心,聊感兴趣的话题时神色生动,他甚至偷偷让王浩源给他拍了一张她上课时的照片,满手都是粉笔白沫,严肃又认真的在板书… 可现在她脸上满是坚持,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才能打破她脸上那一层坚硬的东西,只觉得昨天还有无限可能的两个人,今天好像真的要分道扬镳。 他几次想张口,脑子里转过好几套说辞,先问问她发生了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脑子里很迷茫,哪句才是重点? 郭锦宏铁着一颗心,说完了那句话,看到吕舟亚当场石化,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她的顾虑和遭遇…如果跳出第一人称来看这件事,自己是不是很别扭? 一时之间看到他愣怔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 草草说了句“我回去了”转身就跑。 吕舟亚没办法进校园里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大门左拐,不见了踪影。 一个月之前,在店里那间窄小的库房里,他也是这样看着她跑远,但那时他怀里还留着她的味道,手心还有她的温度,他信心满满,她一定是他的。 而现在,一个月的努力,明明成果近在眼前也唾手可得,却被她亲手掀翻在地… 十一月初已近初冬,寒风还带着秋天的气息,可他的心口,却被她亲手撕开灌了一瓢冷风进去,任他死活。 校园里响起了下课铃声,孩子们该回家吃饭了,不一会儿教学楼里涌出一股一股的学生,有的往餐厅跑,有的往便利店跑,有的往宿舍跑,有的往校外奔来。 原本鲜有人走动的校园里,霎时活泛起来,人声鼎沸。 吕舟亚搓了把僵硬的脸,转身走了。 原本这人间,就是冷暖交加,不是吗? / 又一个周五,孩子们一整天心浮气躁,上课的时候不好好上,更遑论自习课。 郭锦宏在教室里走了几圈,敲打了几句,他们才安静下来。她今天连上了叁节课,喉咙里又干又痒,还有些微微的发疼,鼻子也不通,感觉是有点感冒了的样子。 拿着空的水杯出门去教师休息室接水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在隔壁班也在看自习课的王老师。 自从那次被王老师窥探过一次之后,郭锦宏总是对她提不起来好脸色,但是同事一场,又不能闹的太难看,所以每次有万不得已的交集她都是敷衍了事。 这次也一样,她向王老师笑笑,低声说句“王老师好”。 王老师点头,看向她的杯子,“郭老师要去接水啊?” 郭锦宏脚步没停,点点头,轻声“嗯”。 王老师却也和她往一个方向走,郭锦宏心里不舒坦,直问:“王老师也去休息室?” 王老师还是那副对什么事情都很上心的样子,“郭老师,你最近怎么不和你男朋友一起了?我看你微信也聊的少了,下班就回家,你男朋友在家等你呐?” 郭锦宏再次听她说起吕舟亚,心里钝钝的难受,再加上她后一句话带着浓浓的戏谑和讽刺,更是让她这段时间来揣在怀里压着不发的火气烧的更旺了,但又被她生生压下。 算了,有什么意思。 可王老师不这么想,她见郭锦宏脸色不虞,沉默不语,自觉被忽视,原本就带在身上的身为前辈好为人师的那股劲儿被激的更甚,索性撇了郭锦宏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在一起这么点时间就住一起去了,年轻人还是检点着些吧。”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教师休息室。 郭锦宏捏紧了手上的杯子,转头毫不客气向王老师说:“别让自己跟只窜天猴似的走哪窜哪,自己检点就好了,有多余的力气管管家里的孩子和丈夫也不至于每天回家鸡飞狗跳的。” 王老师家庭不睦在一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但平时碍于同事情谊和素质道德谁也不当着王老师的面说。 郭锦宏今天算是踩着了王老师的底线。 一时之间王老师气的满目通红,指着郭锦宏的鼻子几乎要气绝过去。 郭锦宏说完就有些后悔,她从来没和人这么脸红脖子粗过,最近心情压抑,再加上王老师还说了吕舟亚的事儿……她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一股脑只想报复回去,所以才口不择言。 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今天这水肯定是接不成了,郭锦宏推门出去,冷风从楼梯口灌进来,让她清醒了不少。 今天的心情是好不起来了。 学生们似乎是感觉到了郭老师周身的气场不一样了,都悄悄的在看书写作业,谁也不吱声。 郭锦宏站在教室的窗台前往下看,红楼白砖,旗帜飘飘,孔子大腹便便,这学校枯燥的毫无风景可言。 一如她的嗓子眼,干燥的像是把声带单独抠出来在滚烫的大沙漠里游了一圈出来一样。 手里的手机亮了,是邢老师,问她要不要一会儿去她家吃火锅。 郭锦宏欣然答应。 难熬的周五最后一节课上完,她粗着嗓子交代完学生,提着包直接去校门口和邢老师集合。 李老师上周末提了辆新车,今天打算载着两个女老师沿着小县城的主街道兜兜风的,但周五下午的车,直接从老城堵到了新城,只好放弃兜风的打算,直接去了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去了邢老师家。 叁个人切菜洗菜装盘,没一会儿的功夫,就都落座在邢老师家的小餐桌旁。 李老师忙着往锅里下菜,郭锦宏还是觉得很渴,所以去厨房拿了杯子出来要倒水喝,手还没碰到热水壶就被邢老师一手隔开。 “今天周五诶,喝什么白开水啊”,她晃晃另一只手上的一大瓶白葡萄酒,“喝酒啊!不醉不归!” 郭锦宏到这么大,还没有过醉酒的经历,跃跃欲试。 叁个人聚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你敬我我敬他,火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菜在热辣辣的汤里滚过一遭又一遭,月上枝头,星辰漫天,不知酒过几巡,一瓶酒居然被叁个人喝的剩个底。 邢老师和李老师头对头碰在一起不知道在乱嘟囔什么,郭锦宏一双眼睛看不真切,但她知道他俩迟早有一天会在一起。 她看的眼热,脑袋昏昏沉沉的,面前还在不断滚着的小电锅薰的她难受,于是她坐起来凝神想去关掉电源,却不防没站稳,右手手背碰到了锅壁,她被烫的眼泪都飙出来。 邢老师看到她哭了,支起身子问:“锦宏,你的眼睛流汗啦!” 郭锦宏被烫的清醒了不少,但还是有些迷糊,干脆一把把锅子上的电源线拔掉,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去找一下吕舟亚。” 邢老师没听清,以为她要回家,说了句“你路上小心。” 郭锦宏站也站不稳,还记得去沙发上穿好外套,戴好围巾,挎着包包,摇摇摆摆地下了楼。 / 夜色催更,两个员工下了班,吕舟亚不想回家,索性闷在厨房炸肉丸子。 脑袋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锅丸子炸出来,他正拿着大笊篱控油,突然听到门外有什么撞上了店门似的,他放下笊篱,掀开厨房门出去。 门口倒着一个穿着杏色大衣,围巾裹的乱七八糟的女人。 他跑过去闻到了不少的酒味,掰着那人的肩膀转过脸来,发现郭锦宏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把人扶起来,安顿着坐到凳子上。 “喝酒了?” 他不觉得自己声音大,语气也只是很正常的询问,却看见对面那人忽然扁了嘴,眼里蓄起一汪水,不待湖满,那水就噗地落了下来。 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你,别哭了。” 抽了两张纸递给她,她不接。 仍旧噗噗地掉泪。 举起一只手,哭腔明显,“疼。” 他一看,小小嫩白一只手,一片通红。 他去摸了摸,滚烫的。 而且她声音也不对劲。 对面那人见他只是碰了碰,脸上表情都没变,甩了甩脸上的泪珠,干脆扑进了他怀里。 时隔很久,她又在他怀里。 郭锦宏哭的停不下来,心里有一腔的话要和他说,但脑子糊涂,理不清池要怎么和他说,只好胡乱地讲:“手被烫了,我太渴了还没水喝,还和别人吵架了,王老师太讨厌了,我不想让她说你,我最近好难受…” 说了一堆,被她抱着的人也没动静,她心里渐渐冷下来,店门没关,吹进来的冷风让她酒醒不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再一次想着要不跑了算了吧。 打定主意,从男人宽厚温暖的怀里抽出来,咽了哭声,拿过桌子上的纸擦了擦脸,就要走。 扔下一句“打扰了。” 门口近在咫尺,身后的男人没一点动静,她在心里叹息,真的要缘尽于此了。 却不想身旁刮过一阵风,吕舟亚一手使了很大的劲儿拽着她的胳膊,一手去掼上了门,把她压在门上恶狠狠的问她:“又要走?嗯?离开是你提的,现在回来也是你回来,话没说几句就又要走?” 郭锦宏看他一张俊脸此刻通红,眼睛更是红的滴血,耳垂也是红的,哪哪都可爱,细看之下哪哪都喜欢,就是那张嘴,太凶了。 索性垫脚亲上去。 她没经验,只是压着他不动。 饶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乱的不成样子。 哦,吕舟亚也是。 她那只被烫到的手正按在他胸膛上,那之下蓬勃有力,雷声若鼓的心跳,是他的。 原本酒醉独行,她在寒风里踉踉跄跄,那时心里想的是,找到吕舟亚一定要让他给暖暖手。 此刻,他心跳的温度,就在她掌心。 作者:肝不动了肝不动了,各位观文愉快~下章上肉!!!! -- 秋风知意(九) χyυsんυщυ10.Còm 秋风知意(九) 吕舟亚在她扑上来抱住自己的时候就有些懵,她这是什么意思? 一脚踢开不过瘾,来投怀送抱欲擒故纵耍自己玩? 她的眼泪让他心酸,又听她说一些词不成句的话,那些听起来状况不太好的碎碎念又把他一颗皱巴巴的心攒起来捏的紧紧的。 既然这样,那时又为什么要把自己赶走? 这些问题还没想明白,怀里的人忽然收敛了哭声,转身就要走。 又这样! 一次不够再来一次? 既然知道今晚这一出是打扰,又何必借着酒劲来这儿撩他心弦? 眼看着她就要走出门了,他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她今晚从这儿走出去,以后也许就再也不会踏进来了。 直到他把她扯着按在门上质问她,她却开始亲他。 他想起之前在吕楠家里和嫂子一起看一部电视剧时,偶然间听到的一句台词:“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古人诚不欺我。 心脏胡乱地蹦跶着,唇上是温热的触感,她离得很近,吕舟亚都能闻到她呼吸里淡淡的酒香,馥郁勾人沉醉。 她只是压着他的唇,他愣怔一会,把她揉进怀里,把那两片薄薄的香唇含进嘴里,舌头轻舔,她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睛明亮,他把她的眼睛抬手掩住,她喉咙里不知所云的声音让他心血沸腾,唇又软又嫩,令他爱不释嘴,心里叫嚣着想多尝一尝。 于是干脆伸着舌头也进去,各处扫着、砸吧着,她舌头也是软的,有淡淡的酒精的味道,也有属于她的甜香。 她终于安静下来,任他亲吻,两只手无力攀着他的胳膊,身子也软软地依着他,唇舌之处尽是满足,心里也被她填的满满的,想起前几天的难过,又有些酸胀,几番情绪碰撞之下,他无处发泄,只能更用力地亲吻她。 她渐渐有些不支,锤了他几下,他把她放开。 月下美人,风流不说。眼波含酒,两片艳艳红唇,脸颊旁边的那一点小红痣他肖想已久,拇指轻轻盖住一点一点摸搽。 郭锦宏侧着头把自己整张脸埋进他手心,流了他一手的泪。 安安静静的流泪。 他在旁边的桌子上扯了几张纸,抬起她脸来一点一点擦干湿漉漉的脸,心里被她眼含泪水的表情泡的一片酸软,心底微微叹气几下,俯下身子轻啄几口她的小红痣,“哭什么?” 她越发委屈,一泡眼泪又流下来,“你刚刚凶我,不理我。” 真是恶人先告状。 “和小锦宏道歉,对不起。” 谁能在她委委屈屈撒娇一样的埋怨里硬得起来心肠? 明明是她揪着他的心揉圆搓扁,偏偏自己甘之如饴。 她又委委屈屈的一声“嗯”,他继续亲了几下她的唇,“不哭了,嗯?” 如法炮制的一声“嗯”。 他几乎被她磨得没有脾气,两手穿过她腋下,把她提起来坐到一张靠墙的桌子上,牵起她的右手问她:“怎么来着?被烫了?” 她还是扁着嘴,“着急来找你,被火锅烫到了。” 他气的不行,又心疼,烫成这样不去处理,寒风里巴巴的来找他。 “疼不疼?”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姑娘皱着鼻子,扑进他怀里,闷着声音,“可疼可疼。” 他只好抱着人,去厨房用凉水把那只通红的手冲干净,又抱着人出来吧台,在抽屉里找到了一管烧伤膏给她涂好,又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小卷纱布,薄薄地缠了一层,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有意逗她开心,“蝴蝶结好看不好看?” 姑娘赖在他怀里撅着嘴,一副被宠坏的样子,“不好看,丑丑的。” 他一只手轻捏一下姑娘的脸颊,“嗯,不好看。” 惹得姑娘忘记了眼泪,蹭在他怀里轻轻笑着,虽然红着眼睛也红着鼻尖,头发被蹭的乱糟糟的,但依旧掩饰不住他觉得她万分可爱。 他想起厨房里刚炸出来的肉丸子,问她:“吃不吃小肉丸?刚炸的。” 郭锦宏哪里能说不吃,当即点头,吕舟亚牵着她进了厨房,在巨大的一个笊篱里用一个小夹子夹了最圆乎的一个肉丸喂给郭锦宏。 看着她眯着眼睛细嚼品味,咽了一小口,笑着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好吃极了!” 吕舟亚心里岂止一句满足能形容的 ,心房里被她灌满了蜜糖,温乎乎的文火炖煮着,时而冒个泡,咕嘟一声,让他心神荡漾。 他又忍不住去亲亲她,摸摸她耳垂,捏捏她鼻尖,帮她顺一顺头发,她说她手疼,他就轻轻牵着给她吹吹。她酒醉还没醒,只顾着憨憨地笑,整个人缩在自己怀里小小一团,眼睛像一弯月,把他死死勾着,让他此生都离不开她。 夜色浓郁,厨房里还有不少活儿,两个人腻歪一会,吕舟亚拿了一个小碟子给郭锦宏装了点丸子,让她去外面大厅里吃着等他,他自己把那一大笊篱的丸子装好,又把一些用具归类,垃圾分好,关了灯出去的时候,发现他的小锦宏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酒气四散,晕乎乎的一只小酒鬼。 吕舟亚把人抱着出了店门。 他今天去菜场大采购了一次,所以开着车出来的。正好可以不让他的姑娘受冻。 小酒鬼歪在他怀里,被他用围巾仔细裹好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右手藏在他怀里,左手轻轻握拳,拉着他的衣襟。 半夜的街道上车很少,一路绿灯回了家。 郭锦宏被他放在他的床上时才转醒,眯着眼就着窗外的月色看清眼前的人,咕哝着问:“吕舟亚,这是在哪里呀?” 吕舟亚给她把围巾解下来扔到床头柜上,回过头亲亲她,“到家了。” 她便放心地又阖上眼睛,往他在的方向挪挪身子,“吕舟亚。” 吕舟亚给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背上,随意回应着她,正打算去卫生间给她热一块毛巾擦擦脸时,听到她又说一句,“吕舟亚,我喜欢你。” 他愣在床尾,心脏狂跳着。 这小醉鬼今晚不折磨他不算完。 真是…… 他按了按心口的位置,轻笑一声,也回应她,“我也喜欢小锦宏。” 床上的人呼吸很轻,已然睡熟。 他也不在乎,就当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给她擦了脸、脖子、手,闭着眼睛念了好几遍核心价值观给人把毛衣和裤子脱掉…… 没想到她毛衣里,就是贴身的,内衣。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那一瞬间的感觉。 女孩子白花花的皮肤就印在他眼睛里,薄薄的一层内衣,包裹着两团白生生的、饱满的、带着深深一条沟的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那个词,说通俗,不够形容,说学名,又不够风情,说诨话,又怕玷污了她 他当时愣在那张床上,手上提着姑娘软糯糯的白色毛衣,不由得搓了几指头,心潮澎湃自不用说,要不是他一直在背核心价值观,鼻血就要洒在她身上了。 背了两遍核心价值观,他狠狠闭了闭眼,把手里的毛衣抖开放好,又去给姑娘把裤子也脱了。 郭锦宏在床上睡的正香,吕舟亚洗了澡从洗手间出来,也躺在她旁边。 脑子里滑过一首诗。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眄兰情,总平生稀见。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她是他的画中人、梦中人、心上人,现在也是枕边人了。 他刚洗过冷水澡,身上正冒冷气,冷不防姑娘眯着眼睛醒来,往他这边蹭过来,两手两腿缠上他,口里还嘟囔着:“吕舟亚啊,你好凉。” 他侧了身子把姑娘搂在怀里,嘴上说:“凉点好降温。” 郭锦宏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这句话,不甚清楚地嗯了一声,又往他身上粘去。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内衣托着两团白肉直直压在他胳膊上,吕舟亚觉得那地方像是着火了似的。 郭锦宏睡梦里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她,很不舒服,随意一摸发现内衣还穿在身上,于是很自然地手臂绕到身后把暗扣解了,内衣蜕下随意扔出被窝,顺便把裹在身上的黑色秋裤也脱掉,蹬了两脚,抱着身边的“大玩偶”,舒服地蹭了蹭,喟叹一声,进入了梦乡。 留下吕舟亚一只“大玩偶”,石化在床上。 -- 秋风知意(十)有过之而无不及(微微微H) 秋风知意(十) 吕舟亚在郭锦宏拒绝他之后的那一个星期里,心里极度厌恶家里的那张床,他曾经在那上面和郭锦宏“夜夜同眠”。 而现在,她毫无防备把自己剥的通体光滑,满心依恋的躺在他这张床上,躺在他身边。 小白兔还不知道,大灰狼心念意动,忍得辛苦。 吕舟亚私心易起,把郭锦宏揽进怀里,摸了一把她的后背。 他曾经有幸摸到过一只名玉镯,触手生温不必多言,其上一层油脂光泽,细看之下通透如琉璃,入手温润滑腻,略有阻力,使着劲儿推揉时,那玉像是要化在手里一样。 他的小锦宏比起那方玉镯,有过之而无不及。 脑海里滑过许多旖旎片段,再不敢乱动,他强迫自己静心,半晌没有效果,反而从前在这张床上他臆想过的一切都犹如活了一样,化成了他指下那一片滑腻的皮肤和身前柔软的触感。 黑暗里,吕舟亚轻叹一声“小妖精”,还是忍不住捧着小锦宏的脸,亲了又亲。 郭锦宏被他扰醒,一双眼荡着不甚清晰的波,“吕舟亚,你怎么不睡觉呀?” 吕舟亚又亲她,“你太可爱,我忍不住想亲你。” 郭锦宏笑了,眼中的波澜起伏不定,也摸索着去捧上他的脸,在他额角印下轻轻的吻,又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上半身几乎躺在他身上,两人颈挨着颈,吕舟亚放开顾忌两手爬上她后背,不住的摩挲,喜不自胜,爱不释手。 他还觉得不够,晃动脖颈儿,轻轻蹭着小锦宏的,那里的血管细,感觉更细腻。 他喜欢的女孩子软软的卧在他身上,周身清甜,头发散乱着扫在他脸上,丝丝凉意沁入脑海,脖子上互相磨着起了热度,那热意分成两股,一股上蹿,一股下涌,流遍全身。 两人各自沉迷,吕舟亚身下早已支起高高帐篷,郭锦宏半梦半醒,被他撩起一身的黏腻,浑身懒洋洋的不愿意动,身后的那只手滚烫有力,她觉得她的后背快被他搓出火来了。 他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粗厚的,让人心动,让人心潮澎湃,让人神思暇涌。 从前她看画报上的那些裸着上半身的男模,身材顶好,别人都觉得性感,她没什么感觉。 现在却被一个人的呼吸声撩的欲罢不能。 她支了点力气,从他身上爬起来,他不知所措看着她,以为是自己太过猛浪,吓到她了。 却不想,她把自己从被子里抽出来一点,抱着他的头,一点点,从额头开始,亲到嘴唇。 学着他晚上亲她的样子,把他的一片唇含进嘴里亲着。 他从刚刚就停下了手里摩挲她后背的动作,她感觉到了,一边亲他,一边握住他胳膊环上自己的腰身,中间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低垂的乳尖,她顿时心里一阵麻意,几乎软成一片麻糖。 吕舟亚顺着她的动作攀上了她后背,轻轻摸索着,回忆着刚才指尖的感觉,像是陷进了一个柔软漩涡。 唇上的人只会那一个动作,他自然不够。把人压进自己怀里,两团略带凉意的绵软一齐压在自己身上,他有些凶狠的夺过她的唇舌,吮进自己嘴里慢慢尝味,手上的触感太好,他不忍停下。 亲了一回,怀里的人哼哼唧唧,他把她放开,她好像是忘记了呼吸一样,趴在他身上大口大口的吸气。 他失笑,把人提起来放在枕头上,拭掉她嘴唇上的水光,“小傻子”。 郭锦宏不认输,提了一口气爬上他身上,就着他锁骨咬了一口。 原本也没用多大劲儿,吕舟亚自然不觉得疼,倒是牙齿刮过锁骨,有些痒。 他装着很痛的样子,轻轻呼了一声“哎呀”,郭锦宏立马慌神,小手揉着根本不存在的牙印,嘴里还嘟囔“对不起”。 你看,大灰狼的本性现在不就露出来了吗? 吕舟亚继续说疼,郭锦宏甚至想爬起来去开灯看看是不是给他咬破皮了。 吕舟亚忽然哈哈一笑,把人拉进被子里裹好,她后背前身已经有一点凉意了。 郭锦宏意识到被他戏弄了,气的张牙舞爪,又不敢下手。 吕舟亚乐的不行,按着人又亲了一次。 郭锦宏被他亲老实了,浑身无力,只能瞪着一双圆溜眼睛控诉他。 吕舟亚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不能再闹,抚着郭锦宏的脸,给她把碎发拨到耳后别起来,“小锦宏该睡觉了,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郭锦宏本来就很累,他说睡觉,她立马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浊气,把脑袋放空。 身边的人在给她整理被他俩闹的一团糟糕的被子,给她盖好之后,又给了她一个吻,然后揽着她,不过分靠近,也没有远离,只是一手轻搭在她肩头,慢慢柔柔的拍她,哄她入睡。 “小锦宏晚安。” 她似乎,记事以来,很少有人这样事无巨细依着她,深思细虑照顾她,时时处处疼着她。 鼻尖一酸,几乎要落泪。 幸好他也闭上了眼睛,所以她放心地任两滴泪悄悄滑入枕头。 然后把自己投进他用体温编织的温柔乡里。 沉沉入睡。 月色柔和,星影西坠。小城的早上格外热闹,即使是周末也有不少人起早,去河边廊坝上晨跑、散步,在早点铺上呼噜一碗豆腐脑,然后慢悠悠回家补眠。 日头东升,渐渐赶走一夜寒露,把满身热意洒尽人间。 吕舟亚家里主卧大床上的两人,头挨着头,还睡得香。 楼下一个卖包子的老汉推着小叁轮走过,喇叭里放着高高的“包子、馒头、花卷、枣糕勒~” 郭锦宏被扰了清梦,翻了身把脑袋藏进被子里,哼了一声。 吕舟亚也被吵醒,迷糊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摁亮一看,已经快十点了。 身旁有一股淡淡的,不属于他的香味。 他立马清醒,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小片露在外面的肩胛骨。 忽然想起来昨晚的事。 甜蜜上了心头,总觉得就像做梦。 心上人还在睡觉,她平时早起,周末就让她好好睡吧。 吕舟亚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扯着被子把人盖严实了,又把蒙在她脸上的被子折一折露出鼻尖,忍不住亲了亲,自己去洗手间洗漱了。 洗完出来,发现床上的人正坐着,上身什么也没穿,被子要遮不遮,露着大片素乳。 他看的眼热,慌忙移开视线,把昨晚他放在椅子上的毛衣带上要给她穿。 郭锦宏却不太配合,他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忙问 :“怎么了?” 郭锦宏摇摇头,环上他脖子,伏在他肩头。他刚洗漱完,脖子上还有淡淡水意,有薄荷和柠檬的味道。 吕舟亚拧着眉把人抱住,摸到了肩后一片冰凉。忙扯了被角裹上,顺着摸到了她胳膊,也是冰凉,不顾她紧紧抱着自己,解了她两只手,塞进了被子里。 “我昨晚上就听到你声音不对劲,快入冬了,要小心感冒。” 郭锦宏一片委屈,垂着头不理他。 他们两人,一个低垂着头赌气,一个皱着眉回忆。 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她不高兴,难道是因为…他擅自给她脱了衣服? 思索片刻,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他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冷不丁她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水意,“我以为你春风一度,扔下我跑了。” 他眨了眨眼睛,明白过来,一时之间笑的几乎失声,她真是可怜又可爱。 忍着笑意把人带被子抱起来坐到他腿上,给她擦了眼角泪花,“我们昨晚没有春风一度,我刚只是去洗漱了一下。没有叫你是因为你工作辛苦,想让你多睡一会。” 郭锦宏也反应过来,羞愧难当,挣脱他怀抱,身下扭扭歪歪,把自己连头发丝也藏进了被子里。 真是没脸见人了,太蠢了吧也。 吕舟亚又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亲着她,要给她穿衣服,“既然醒了就起来吧,我去做早饭。” 她还是不配合,“我不想穿这个衣服,太厚了,你这里没有轻便一点的T恤什么的吗?” 吕舟亚给她拿了一件他的长袖T恤,一条运动裤,给她套上,但是太大了。 郭锦宏打开床头的灯,站在床上,学着古曲艺人的样子甩水袖,逗的吕舟亚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 作者:免*费*首*发:χγμsんμщμ㈠㈠.cΘм(xyushuwu11.com) -- 秋风知意(十一)最大的惊喜(微...算了,不 秋风知意(十一) 遮光窗帘还没拉开,屋子里暗漆漆的,唯一的光源只有郭锦宏开着的一盏床头灯。 她站在床边靠近那盏灯,展开双臂和两腿,灯印在她身上,她的影子照在对面的墙壁上,长衣长裤,小小一颗头,活脱脱一只企鹅,她叫吕舟亚看她学着企鹅走路,在床上摇摇摆摆,玩得不亦乐乎。 吕舟亚怕她踩空掉下来,在一旁站着看她玩。 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玩了一会,吕舟亚看准时机把人从床上拎下来,重新拿了一条短一点的裤子给她穿上,露着白白一截小腿。幸好家里地暖开的高,穿薄一点也不冷。 郭锦宏还想玩,吕舟亚一边给她挽袖子,一边哄她。 “宝宝乖乖的,我得去店里了,不然张儿他们得在店门外受冻等我。” “那好吧。”郭锦宏自认自己很善解人意。 很显然吕舟亚也这么认为,奖励地亲亲她鼻尖,“早饭吃什么?” 郭锦宏想了想,“要不不吃了,都快中午了,我中午早点吃饭。” 吕舟亚牵着她进了浴室,柜子里找到了新的牙刷,又去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给她刷牙。 看着洗漱台上放着的一块肥皂和一瓶快见底的洗发水,很是愁人。 郭锦宏倒是不在意,嘴里含着一大口泡沫,把他推出浴室,含糊不清地说:“你去收拾收拾就走吧,我随便洗洗。” 吕舟亚扶着浴室的门皱眉问她:“今天什么打算?” 郭锦宏吸了一大口清水漱净嘴里的泡沫,“一会儿我回家呀,没什么打算。” 吕舟亚就猜到了她要走,垂头丧气没说话,趁着她在洗脸,去厨房给她煎了个鸡蛋,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上次吕楠来的时候带的一些饼干,又热了一杯牛奶,把吃的给她放在显眼的餐桌上。 他正在苦恼要怎么才能不露痕迹地把小白兔骗进他家里来。 郭锦宏洗完脸出来,额前的头发被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她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看到吕舟亚正在穿外套,餐桌上放着一些吃的。 她光着脚蹦到吕舟亚跟前给了他一个吻,吕舟亚叹口气把自己的拖鞋脱给她,指着桌子上的东西叫她去吃,又想起什么似的从里屋拿了一个东西过来放在郭锦宏手边,是一片小钥匙。 郭锦宏喝了一口牛奶,不解地看向他。 牛奶浓稠,她又喝的大口,唇边染了白色的一圈奶液也不自知,吕舟亚说:“这是家里的钥匙。” 桌子旁边抽了张纸,要去给她擦嘴时,郭锦宏自己已经舔了个干净,他手里的纸没有了用武之地,干脆自己搂着她亲了一会。 她嘴里有淡淡的奶味,刚刷过牙还剩下一点薄荷的味道,两片唇软软嫩嫩,连唇纹都是香香甜甜的。他含着那两片唇来回舔舐,郭锦宏伸了一点舌头给他,也一点一点舔着他。 吕舟亚弯着腰亲她很是不得劲,干脆把她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捧着她的脸,深深的亲。一时缠着她舌头吮,一时又扫一扫她上颚,胳膊环着她的腰身,不自觉就把手伸进宽宽大大的T恤里,顺着腰线往上摸,停在那一片圆弧之下,来回轻刮。 郭锦宏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心里悸动不已,浑身的血液都沸腾,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想让他摸一摸,恨不得让他用牙齿咬一咬。他的手在她小肚子上流连,又慢慢往上抚着,停在胸以下,指甲轻轻慢慢的蹭着垂下来的那一点软肉,她忍不住浑身颤栗,就像是置身雪地里,可明明她又全身都发热。 她不由自主的把脊背挺直让他更好摸一点,但总觉得这样还不能完全抒发她心里但感觉 ,喉咙里渐渐升腾起一点声音,随着他激烈又温柔的亲吻,从鼻子里溢出来。 一声不足,再来一声。 吕舟亚很是克制着不做禽兽的事,可手下的人也动了情,哼哼唧唧的声音刺激着身下的帐篷。 不能再继续了。 他放缓了动作,慢慢从旖旎的情潮中退了出来,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姑娘软着身子攀着他,像一朵极艳的花朵,任他采折。 郭锦宏感觉到他停了下来,心里有些害羞,也不敢睁眼,抱着他把头垂在他脖颈处,喘息着。 吕舟亚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侧着脸偎着她,在她后背轻轻给她顺着气。 感觉到她平静下来,端过桌子上的牛奶,尚有余温,喂到她嘴边喝了几口,给她把前额的碎发理了理,抱了她一下,“我真的要走了,把牛奶喝完,饼干也吃一点,鸡蛋吃完,杯子和盘子就放在这儿我晚上回来洗,桌上的钥匙记得拿上,一会来店里吃午饭,来之前打电话或者发微信给我,我提前给你做上,吃完午饭再回家。” 她趴着在他嘴边咬了一小口,轻轻应了。 “那我走了,出门的时候把围巾戴好。” 他其实还想告诉她,多来这里看看他,但又转念想到,自己多约她,多找她就好了。 临出门的时候,张儿发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去店里,他们已经到了。 吕舟亚火速赶去店里开了门,开始准备中午的食材。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可直到店里的高峰期过去,他也没等到郭锦宏来店里吃饭。 他实在不放心,腾开手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她还在家里。店里又进来一波人,他只好挂掉电话去厨房。 一直忙到了两点。 随便吃了点饭,就去附近的超市里采买一番,提着两大兜东西回了家。 玄关处,除了他平常穿的鞋,多了好几双各色的运动鞋、平底鞋、小皮鞋、靴子,他的小鞋架放不下,都整整齐齐摆在墙角,像是要立正跳远似的。 衣架上挂着一件蓝色的薄羽绒。 他换了鞋进门,看到一个穿着厚绒睡衣、一条尾巴长长拖地、辨不清什么动物的郭锦宏,盘着腿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伏案工作,旁边摞了高高的试卷,看起来是在改试卷,笔记本电脑在旁边放着音乐。 茶几上有一个小小的玻璃杯,里面插了两支洋桔梗,还是淡黄色的花骨朵。 郭锦宏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漾出一点笑,像波纹一样从眼睛蔓延开来,扔下手里的笔从椅子上滑下来跳进他怀里。 “你回来啦。” 连声音里都带着蜜一样甜。 吕舟亚松了手里的塑料袋,任那些东西散在地下,接着怀里的人。 低头亲了亲她,额头相抵,“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回家里吗?” 郭锦宏还是笑着,学他的样子亲亲了他,“对呀,回家了。” “但是,嗯,那个什么,那个,我家里,家里的暖气停了,很冷的,所以我就来你家了。嘿嘿。” 支支吾吾现编了个理由。 其实她是忐忑的,她害怕自己来会侵占他的私人空间。 可她不知道,吕舟亚自从进门看到她的鞋子的时候,心里就在炸烟花。 昨天的小醉鬼,今天变成了小甜鬼。 “欢迎郭老师莅临寒舍,我这茅草屋简直蓬荜生辉。” 一句话把郭锦宏的忐忑压了个平实。 “郭老师吃饭没?” “没吃。” “那郭老师继续工作,我去做饭。” 两人一起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郭锦宏看到塑料袋里还有一个很大的包装精美的方盒子,仔细一看好像是一套护肤品。 吕舟亚见她看见了,给她解释:“我自己在家里什么也不用,你来了,我就给你备着,你万一用呢。” 真是个傻子,在超市里买护肤品。 吕舟亚把东西分了分,日用品堆在餐桌上,厨房用品和一些吃的他拿进了厨房,郭锦宏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趟一趟来来回回把那些东西归位。 他给她买的睡衣、小熊拖鞋、漱口杯、小梳子、随手镜子、毛巾、浴巾......一大堆东西,好多都是粉色的。 好大个人了,谁还用粉色的呀。 郭锦宏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小声埋怨他。 但心里想的却是,真神奇,她从小被父母压制的少女心,吕舟亚一天就给她补齐了。 她从小的衣服都是妈妈给买的,黑白灰多,浅色系少,都按着简约大气来打扮她。以至于邢老师说,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都以为郭锦宏是超级女强人。 身上这件算是“出格”的睡衣,是邢老师在去年她过生日的时候,硬送给她的额外的礼物,还逼着她立马去换上。 她从前以为,笑起来像个孩子的邢老师,是她人生中的一次意外。 这么看来,吕舟亚是上天给她二十多年平淡无奇的生命里,最大的一次惊喜。 作者:写着写着牙龈上火,肿起来了!想让吕老板赏我一顿烧烤吃 祝各位观文愉快~请多多和我留言互动吧 -- 秋风知意(十二)人间没有救世主,但救世主 秋风知意(十二) 吕舟亚还不知道郭锦宏在卫生间里心有千千结,他在厨房把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煮上饭,计划了一下菜,才发现今天买回来的菜有点少,不过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今天买回来的虾仁、玉米粒、青豆炒一个菜,原本买来打算给她做早餐的西红柿拿出来和鸡蛋一起做了个汤,冰箱里还有半盒肥牛,他用青菜炒了,都是快手菜,甚至几乎都不用动刀,很快就做好了。 郭锦宏把餐桌上的一堆试卷收拾到一边,去厨房自己盛了点米饭端出来,吕舟亚站在餐桌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的、花花的、雪糕包装袋。 郭锦宏假装没看到,脸不红心不跳走过去,坐在位子上,还招呼吕舟亚和她一起吃。 吕舟亚把那雪糕包装袋仍旧扔回餐桌边的垃圾桶里,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 郭锦宏中午租了个车把自己的一些日用品打包好送到吕舟亚家,翻了翻他的冰箱,空落落的啥也没有,她又懒怠再跑去吕舟亚饭店吃饭,所以揣着手机下楼去便利店里扫荡了一番,临走看到结账的旁边有一个冰箱,里面有一款雪糕她没见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回来,拆开吃完,觉得很好吃,顺手就把包装袋扔进了餐桌旁边的垃圾桶里。 没想到吕舟亚这么明察秋毫,居然就发现了。 现在他一声不吭坐在自己身边,她心有戚戚,总感觉他是不是在憋大招要和自己生气。 本着先发制人的原则,饭一口没吃,直接整个人扑到吕舟亚身上,捂住他的嘴,先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把雪糕垃圾袋扔进你家垃圾桶里。” 吕舟亚: 没轮到他说话,身上的毛茸茸睡衣怪又说话了:“我下次直接在便利店吃,便利店的垃圾桶很大。” 吕舟亚简直气坏了,问题的症结在垃圾桶吗? 原本扶着桌子的手撤回来,在“睡衣怪”的屁股上拍了一掌,皱着眉盯她。 郭锦宏原本就中气不足有点虚,现在被他凶巴巴地盯着,又被打了一下,气焰瞬间消掉,带着看他脸色的神色从他身上爬下来,乖乖坐好,拿起筷子一粒一粒扒拉米饭。 吕舟亚看她乖乖吃饭的样子,又不忍心说她,吃就吃吧,现在天气也不是很冷,以后自己注意看着她就是了。 当下也没说话,揉了揉她头发,自己去厨房收拾残局去了。 他中午的时间不多,一会儿还要去一趟批发市场,时间有些紧张。 郭锦宏吃了几口米饭,抱着一小碗西红柿鸡蛋汤喝干净,转身看了一眼在厨房洗碗的吕舟亚,挠挠头。 他生气了,完蛋。 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了! 男人生气怎么哄? 郭锦宏焦急的几乎要咬手指头,去茶几上摸到了手机,打开百度正要查怎么哄生气的男人的时候,身后传来吕舟亚的声音。 “还吃吗?” 郭锦宏冷不丁被他吓了一大跳,手机都差点扔了,回头看见他好像真的面无表情,脸色不虞。 但自己是真的吃不下了,那碗汤,,,蛮扎实。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也不好理直气壮,只啊宏弱弱地回答他:“我饱了。” 吕舟亚嗯了一声,再没说话,端起桌子上的碗碟走回了厨房。 没一会儿又出来,动作很快地去玄关处换了鞋,穿上衣服,扔下一句“我走啦”,然后“哐叽”一声,关上了门。 留下郭锦宏缩在沙发上咬指甲。 他刚刚好像是瞪了我一眼?关门声音还那么大,晚上回来会不会打我呀? 虽然自己吃雪糕不对在先,但是四舍五入自己也算认错了,吕舟亚太不近人情! 就只有他会生气! 谁不会生气! 生气!!! 心里打定主意要和他生气,但大好的周末也不能辜负,扔掉手机,去卧室的包里拿出ipad来,找了部电影趴在床上看。 一部文艺电影,音乐舒缓,画面精致,情节模糊,正适合晚上喝醉酒、早上被吵醒、中午没睡觉的人看,电影将近尾声,郭锦宏很给电影面子——趴在床上裹着被子一角睡的人事不省。 被她扔在沙发上的手机进来了两条微信消息,屏亮了一会,又灭了。 北方初冬白昼短,平时五点半左右就日落,今天的天气不甚好,阴沉沉的,所以早早就天光暗淡。 郭锦宏睡着时姿势有点不太舒服,睡着又醒来,把平板放好重新躺下,沉沉入梦。 她在吕舟亚的店里等吕舟亚回家,但是店里黑黢黢,她想绕过排的很长的桌子去厨房找他,但总是看不清路,走一步撞一下。 忽然她又看到妈妈在前面,脸上没有表情,但声音很沉,问她:“郭锦宏,你为什么要吃雪糕?” 她害怕极了。 明明知道她不会因为一根雪糕而对她怎么样,但积年累积的威严,压得她心脏轻颤。 吕舟亚也在妈妈身后,指着她身上的小仓鼠睡衣,“你二十叁岁了,居然还穿着这样的衣服,你羞不羞?” 一时又看到王老师坐在她的办公桌旁掩面而泣,泪水涟涟,时而发出虚弱的声音,指责她:“我就是问了你几句话,你就戳我痛处,你不配为人师表!” 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掉进了万丈悬崖。 云雾飘渺,悬崖之上有一大群人在指着她说笑。 吕舟亚赫然在其中,身边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两人抱着。 她期期艾艾的喊吕舟亚,想让他放开别的女人,可是任凭多使劲,哽着嗓子喊,吕舟亚恍若未闻。 她放弃了。 悬崖就悬崖,恶意就恶意,严厉就严厉,嘲笑就嘲笑,偏见就偏见… 她的救世主去爱别人了。 哪还有比这个,更让她,视死如归呢? 梦里她的眼泪不停。 也只有眼泪,时时刻刻不离不弃,只要她想,眼泪就在。 她闭上眼,不愿意看到悬崖之上的苦痛,面向崖底。 窗外的天青灰,猎猎北风,吹过一阵碎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顺着风,或飞或舞,或落或飘,滑过行人的发顶,落在了一片要坠不坠的叶子上。 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一排排亮起,雪渐渐下得密了,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 下雪的日子,来吃烧烤的人不多。 吕舟亚惦记着家里的人,她中午吃了点零食,只喝了一小碗汤,现在肯定是饿了,给她发微信也不回,不知道在干嘛。 正好吕楠和他爸吕舟冠到店里去了,他把店托给吕舟冠看着,又把钥匙指给他,自己用打包盒装了点郭锦宏爱吃的串儿,又给她炖了一盅鸡蛋羹,在店里拿了些菜。 冒着风雪,一路赶回家。 路上碰见有卖糖葫芦的老人家,风雪天地里,走的困难,他干脆把稻草棒上剩下的几根糖葫芦都买了,过了马路看到路边有一个跟着妈妈一起走路的小女孩盯着他的糖葫芦看,分了两串给她,小女孩高高兴兴接下,甜甜的说谢谢叔叔。 回家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他的小锦宏,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么可爱。 冒雪赶路,身上衣服的哪一处褶皱里都藏着雪沫。 吕舟亚在门口的地垫上蹭干净鞋子,拍拍打打身上的雪,呵出一口气来暖了暖手,才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家里一片黑暗,也一室寂静。 他先去厨房把东西放下,烤串儿和鸡蛋羹都放进微波炉里热着。 一路走过去,把客厅的灯都打开。 卧室里也没开灯,窗户大开,一股风迎面而来,有个细细的身影趴在窗户边。 他皱着眉把灯开了,才看清郭锦宏穿着很薄的丝质睡衣,回头看着他。 “想看雪就穿好衣服下楼看,穿这么少趴在窗户边看,不怕感冒?” 一边说一边把她扯回来,关上窗户,窗外的嘈杂被堵上,卧室安静下来。 她的那层丝质睡衣一片冰凉,上面还有零星一些雪花,鼻子通红,两只手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爪子似的。 他把人抱起塞进被子里,没想到被子里也一片冰凉,暖气片和地暖倒是有在正常工作,他干脆把空调制暖开了,温度调高。 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端进来,想喂她喝。 手一碰上枕头,才发觉上面一片濡湿。 被子里的人把自己埋的一根头发丝都不见。 吕舟亚凝眉想了想,把水放下,换了一身宽松贴身的睡衣,钻进被子里,把人搂进怀里。 摸到了她脸上成片的泪。 一时慌了神,扯开被子,把人提起来在光下一看,哭的已经眼睛都肿了。 抽了纸给她擦眼泪,想亲又不敢亲,想问她出了什么事又怕她不想说,只好沉默不语,拿额头蹭了蹭她的。 郭锦宏在他怀里哭了一会,没听见他说话。 梦里的场景,她再也不要见了。 “我下午错了,以后再也不吃雪糕了,以后我都好好吃饭,你别”,哭的时间久了,说话都断断续续,“你别,别生我气,好不好?” 吕舟亚听见这话,把她脸抬起来,问:“我没生气。你就因为一支雪糕哭成这样?” 因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话语里不自觉带了点语气。 郭锦宏适时打了个哭嗝。 自己从床上下来去抽纸擦眼泪,还不忘给他解释:“我不是。” 眼泪擦完,声音也镇定了不少,只是比起正常说话,鼻音重了好多。 吕舟亚觉得现在和她分辨到底是因为什么哭成这样没意义,去摸了摸她的手和额头,回温了。 拉着她去餐桌上坐下,把厨房里的鸡蛋羹端出来,拿了勺子让她吃。 自己又去厨房里把热好的串儿抽了签子,装在盘子里拿出来。 今天中午超市买回来的蜜枣和着半颗苹果煮了糖水,厨房里一时盈满了甜味。 他从厨房出去,看到她还在一颗一颗挑着吃那些淀粉丸子。 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看到她情绪稳定了,把人抱起来。 终于亲了一下嘴角。 “我没和小锦宏生气,也没不让你吃雪糕。雪糕什么时候吃也可以,老了也吃,下雪也可以吃,吃雪糕又不会死人。” 郭锦宏第一次听到身边有人这么说,又惊又奇,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他笑一笑,捏捏她鼻尖,“我是觉得小锦宏可爱,甩着长长的尾巴,穿着毛茸茸的衣服,还那么会颠倒是非,精灵鬼一样,才拍拍你的屁股的。” 郭锦宏问他:“那你喜欢我的小仓鼠睡衣吗?” 吕舟亚:“喜欢的不得了,链接给我一个,我也想买一个穿。” 郭锦宏又问他:“你不觉得小仓鼠睡衣太幼稚,不是我这个年龄该穿的衣服吗?” 吕舟亚歪着头:“小锦宏今年才23岁,正是可爱的年纪,就应该穿可爱的衣服。而且,是谁把年龄和穿衣风格联系在一起的?小小婴儿可以穿晚礼服,垂垂老者也可以戴红花,没人规定到了什么年纪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郭锦宏低头想了一会,又抬头说:“我昨天和人吵架了。” 吕舟亚用纸给她把嘴擦干净,问她:“为什么吵架呀?” 不等她开口,低头亲了几口,“说吧。” 郭锦宏就把王老师怎么样和她打探他的消息、怎么样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的老师、怎么样说她不检点,自己又怎么样回击,一连串的事情,都一股脑说给他。 吕舟亚越听表情越严肃,她说完,他才开口:“吵架也没什么,我高中的时候还跟人打架呢。不过,小锦宏,小锦宏,名字叫的这么恣意,性格也放开一点,你把自己锁紧框架里,别人就更有把柄给你把框架越缩越小。你荤素不忌,别人自然对你没办法。” 他没法告诉她,别人的眼光和看法不重要,她从小就这么长大的,但是他的小锦宏,也太作茧自缚。 看她吃的差不多了,摸摸她肚子,问她:“吃饱了吗?” 郭锦宏还在思考,随便应了他一声。 他把人抱起,一路抱回卧室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躺进去,让她枕着自己。 摸了摸她的头发,斟酌着开口问她:“刚刚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郭锦宏想起来就觉得委屈,把做的那个荒诞离奇的梦说给他听。 吕舟亚听了居然笑得不住,气的郭锦宏在他胸口锤了几下,“不许笑!你抱了别人,我不让你抱了,你不干净了。” 吕舟亚笑着和她解释那只是一个梦,两个人又闹成一团。 他的小锦宏,做了一场噩梦,现在被他拉回了现实。 天空阴冷,室内暖暧。 人间没有救世主,但救世主爱人。 作者:前面写的我难受,所以熬夜也要写到甜! 另:今天第一次弄了打赏章节了,原本打算在里面放一张这个月的日历,但是不知道为啥只有字,日历没了,所以如果有人想要这个月的月历的话,可以去我微博找。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章,那么记住吕舟亚的话,世上没有定则!祝各位看官,跳出方外,不囿世俗! 观文愉快~记得多多留言给我哦 免*费*首*发:ΡO18.Oяɡ(po18.org) -- 秋风知意(十三)甜味在这里(微微H) 秋风知意(十叁) 雪花簌簌,把楼宇层层迭迭的盖着。 往常吵闹的街道,一下雪就变得很安静,似乎那些嘈杂的声音也被积雪掩盖,就为了衬托这冰雪琉璃白茫茫人间。 北方人下雪见多了,但每年一下雪还是会很惊喜,室内的暖气融融,窗外的雪花茫茫,厨房里有烟火,客厅里是人间,床榻上是天堂。 郭锦宏一下午郁闷的心情被吕舟亚叁言两语一顿闹给打发的干干净净,卧室里再没有冷风吹。 吕舟亚怕郭锦宏吹多了空调上火,就把空调关了。两个人躺在床上笑了一阵,郭锦宏又要爬起来看雪。 吕舟亚从客房拖出来一个折迭躺椅,放到卧室的窗边,郭锦宏拿了两条毯子,一条铺在椅子上,一条盖在身上,懒洋洋地望着窗外树梢上两只麻雀抖落羽毛上的落雪。 吕舟亚去厨房把红枣糖水盛了一小盏,端给郭锦宏,但是郭锦宏好像不喜欢这个味道,捧着一张热乎乎的脸说:“我想喝牛奶。” 吕舟亚:“嗯,喝牛奶。” 自己把剩下的糖水喝完,去厨房给她泡了一杯牛奶。 吕舟亚看见她躺在躺椅上很舒服的样子,很不要脸的自己也挤进去。郭锦宏大人大度,侧着身子躺下,给他留出来一半的位置,让他躺下,还把毯子也分给他一半,牛奶在旁边的桌子上丝丝冒着热气。 吕舟亚极少有时间能这样闲散躺着享受晚上的时光,往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那间油烟逼人的厨房里干活。他以前是不屑在大好的时光躺下来浪费生命的,但今天...... 和往常不一样。 小小的一张躺椅上,他占了大半,郭锦宏几乎是侧着躺在他身上,姑娘的头发轻柔顺滑,他捡了一绺捏在指间把玩,隐隐有淡淡的香气,掌下的腰肢细又软,薄薄一片,往前摸一摸还能摸到她软乎乎的小肚子。 郭锦宏觉得他一直在她腰上和肚子上来来回回的,有些痒,干脆把那只作怪的手抽到身前,握着两只手指头捏着玩。 吕舟亚不是能耐得下心来的人,抱着她躺了一会儿,接连忍不住要亲她,一会要抱着她换个姿势躺,一会儿又要重新给她盖一下毯子,郭锦宏被他扰的有点烦,转身和他面对面抱着他亲了他一下,“你老实一点。” 吕舟亚耍赖起来一个顶好几个郭锦宏,见她亲了一下就再不亲了,很是失望,缠着她把脸伸过去还要她亲,郭锦宏很听话,狠狠咬了他一口嘴唇。吕舟亚“咝”地一声,把人抱起来扔进床上,也不顾郭锦宏惊呼,爬在她身上就开始亲。 手也不老实,在郭锦宏腰间来回摩挲。 直到郭锦宏软着声音求饶了好几次,才把人放开。 这还不算完,依旧压着郭锦宏,一下一下地亲她脸颊,装着凶狠的样子问她:“还咬不咬我了?” 郭锦宏连连认输:“再也不咬了,我真的错了!” 吕舟亚这才满意,又亲了她一下,放开她,端来温温的牛奶让她喝完。 时间才到晚上八点多一点,郭锦宏去把上午阅剩下的试卷阅完,班主任群里有一些任务交代下来,她转发到家长群里,又忙着给家长们解疑答惑,有的家长心急,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等她忙完一堆琐碎的事情,已经十点了。 郭锦宏光顾着自己在客厅忙,回过神来发现吕舟亚不在客厅,也没在卧室,卫生间也没人,她有点慌神,拿了手机就给吕舟亚打电话。 电话还没有拨通,门口传来声音,吕舟亚推门进来,头发上还堆着一点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上提着一兜子东西进了门。 看到郭锦宏在卧室门口傻站着,还举着电话,就知道是在给他打。 换了鞋,举了举手上的东西,给她解释:“家里的牛奶没剩多少了,我出去买了点。” 郭锦宏说不上来自己是生气还是感动,情绪起伏有点大,现在安下心来就觉得有点恹恹的。 去卫生间拿了干的毛巾去给他擦了擦头发上和衣服上的雪,正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他却侧身避开了,“东西沉,我来拿。” 他往厨房去,郭锦宏也跟着在他身后,看着他把牛奶一盒一盒放进储物柜里,旁边的塑料袋里还有不少东西。她拉过来解开结,里面有各式各样各种口味的雪糕、冰棒、冰激凌,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零食。 储物柜里有点挤,他还在整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头看见她在扒拉塑料袋,“今晚太迟了,那些留着明天吃。但是也不可以吃多,你看今天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冰激凌吃多了容易咳嗽,你还要每天上课,嗓子要保护好。” 他说冬天也可以吃冰激凌和雪糕,不是为了稳定她的情绪说的一时大话。 也不是虚伪做作的趋势敷衍。 他用行动尊重她,也有在小心翼翼的爱护她。 遇见他以前,她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坏,循规蹈矩的长大,被父母、学校、规则修成一棵直溜溜的白杨树。 这个周末,她才知道,天上人间。 / 吕舟亚把储物柜收拾好,里面有一堆不用了的东西,他用垃圾袋装好,回身才发现郭锦宏站在那堆雪糕旁边已经有一会儿了。 实在想吃就吃吧。 他从袋子里挑了一个冰激凌,拿了勺子擓了一块儿放进一个小碗里,连着勺子一块递给郭锦宏。 郭锦宏小人得志的朝他笑。 他又从袋子里翻出一小包每日坚果,撕开包装把里面的坚果和干果仁倒进碗里,“我看冷饮店里不是有那种冰淇淋球上面撒坚果碎的吗?你试试好吃不好吃。” 郭锦宏连着一颗杏仁和一个蔓越莓干挖了一小勺冰激凌送进口里,奶香十足的冰激凌先开始融化,嚼一口脆脆的杏仁和酸甜的蔓越莓,搭配的刚刚好。 “好吃好吃!你尝尝。” 也如法炮制给吕舟亚喂了一口,吕舟亚不太喜欢冰激凌,太腻了,不过和果干配在一起还可以, “嗯,不错。” 郭锦宏又吃了两口,只觉得从入口的牙齿到胃里,都一路冰凉。 想起自己下午还吹了一会儿冷风,就不敢吃了,把剩下的一点儿都喂给在整理冰箱的吕舟亚,然后去洗水池边把碗洗了放起来。 忽然看到在微波炉旁边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长长的用牛皮纸包起来的东西。 是冰糖葫芦。 放在室温下,已经化了,不大的几颗山楂黏在牛皮纸上剥都剥不下来。 吕舟亚听到声音看过来,一拍脑袋,“哎呀,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个老人家扛着一个稻草棒,上面扎着几根糖葫芦,我就把剩下的糖葫芦都买下来了,路上还给了碰见的一个小朋友两根,我回来忘记给你吃了。” 带她领略天上人间的人,眼里还见不得人间疾苦。 锦宏张大了嘴咬下来一颗山楂,上面的糖衣已经化没了,只有薄薄一层甜意,倒是那颗山楂…酸倒牙! 山楂吃到一半,酸的郭锦宏龇牙咧嘴。 吕舟亚也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拿了垃圾桶过来让郭锦宏吐掉那颗山楂。 正想亲亲她,好祛一祛嘴里的酸意的时候,电话响了。 吕舟冠打来的,告诉他门关好了,钥匙给了张儿带着,又闲聊了两句。 郭锦宏接着他干了一半的活儿,把雪糕和冰激凌放进他在冰箱里腾出来的抽屉里,一些不能冷藏冷冻的吃的码进储物柜里,整整齐齐的,都是吃的,看着很是满足。 吕舟亚还在和他哥打电话,郭锦宏给他使了个眼色,就去洗澡了。 她洗完出来,穿着吕舟亚给她买的淡粉色浴袍,头发还没完全吹干,用干发帽包着。 美人出浴,芙蓉若水。 吕舟亚一时没忍住,随心而起,把人拦腰抱起来,干发帽没盘紧,掉了。 郭锦宏手忙脚乱要去捡干发帽,心里还惦记着她放在行李箱里的那些瓶瓶罐罐… 吕舟亚把人抱上床,轻抚着她鬓发,只觉得身下的人,一尾弯月勾他魂魄,一点红唇诱人倾服,手下一寸胜雪容光,让他蠢蠢欲动。 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睛里有一点不安。 他想安抚她,就说:“小锦宏不怕。” 她乖乖应了。 举起一方皓腕到他鼻子前面,“我用了你新买的沐浴露,是桃子味道的,你闻闻香不香。” 他轻轻一嗅,果然是清香甜雅的水蜜桃。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脸颊蹭上那一截手腕,又闻了闻,她就像是一颗刚从蟠桃树上成精了的一颗蟠桃,跳下人间来专门引诱他。 忍不住就亲了亲。 又亲了亲。 没有什么甜味。 这里当然没有甜味,但他已经有些沉醉了,握着那截手腕压在床上,指腹细细的感受那里的柔嫩。寻着她的唇亲上去,吮过她舌头。 心里喟叹,甜味在这里。 是天上人间啊! 作者:下章让吕舟亚吃桃子!吕舟亚:我馋桃子… 我今晚尽量写,写完就放上来,写不完就明天[捂脸] 各位观文愉快~记得多多留言给我哦 我试过了,今晚写不完…写了八百多字,吕舟亚衣服还穿的好好的。明天见,祝吕舟亚今晚洞房花烛夜快乐~【12/03 01:39】 -- 秋风知意(十四)林中猛兽 χyυsんυщυ1 秋风知意(十四) 春雨黏腻,冬雪撩人。 郭锦宏心里有些不安,但他说了不怕,她稍稍放下心。 身前的人眼窝深陷,双眼却有光,手心温柔,怕压到她,所以支肘撑着。 慢慢俯身亲了她。 缠着她的舌头慢慢的吮,轻轻的舔,尖尖的虎牙蹭着她舌尖。 这一刻终将来临,如果是他,那她很愿意。 他的手还是一只拂着她的头发,一只握着她的手腕。 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偷偷摸索着解开睡衣的系带,把布料拨开,皮肤接触空气,微微的凉。 她觉得自己有些颤抖。 他吻的很认真,也很轻柔,很享受。 只用心感受他的吻的话,那一定是一动一作都是爱意,但他身下,她感觉到了,有坚硬的地方抵着她的大腿。 她于是把他那只摸着她头发的手拉下来,牵着他拉开那件他买回来的柔软的浴袍。 他停下来亲吻的动作,睁着一双疑惑又动情的眼睛盯着她。 她干脆把他牵着盖上自己右边的胸乳。 因为心情激荡,也因为带着凉意的空气,乳头早已硬挺。 更多是因为,在期待接下来的,她和他的第一个夜晚。 他好像有一点犹豫,离开那里一瞬,又立马揉上去。 动作不太轻柔,吻也变得激烈,她很沉迷,喉咙里已经开始渗出轻哼,微微的。 但他听到了。 他其实激动的很厉害,手心碰到的地方,小小的乳头顶着他,乳肉像是一滩水,化在他掌心,顺着她的骨骼,四处流淌。 那句话,弱水叁千。 可他不满足于只取一瓢,于是他合拢了手掌,掬起一捧柔水,不敢用力,感受一番,再放开,任它流出指尖。 放它走了又觉得不舍,所有动作再来一遍,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但只用手,就可惜了这一汪澄澈天水,他俯着身子,捧着一掬水,送入口中。 如他所想,甘甜可口。 他轻轻抿一口,呼出一口热气。 尝过至味之后,又怎么能甘心只尝一口? 他像菩萨莲座下的一个信徒,也像奔走逐日的夸父,渴到极点,若疯若狂,一只不够,又捧来另一边的,一齐塞入口中,轻舔重舐。 他听到了他的小锦宏在他头顶的呻吟,一声一声,从他入口之处出发,在她口中喷涌出来,钻入他耳朵,流向他身下蠢蠢欲动的东西。 他把人抱起来,又去亲她不断呻吟的嘴唇。 宝儿,轻一点吧,我快疯掉了。 他这样在心里呼唤。 但又想让她再多呼几声,她的声音抓着他的心,他愿意让她一直抓着。 几番激烈的动作之下,她的那件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浴袍现在只挂了一点肩带在她手腕处,她干脆松开手腕任浴袍掉落,再放心攀着他。 原本洗澡的时候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图方便穿了浴袍,身下还穿着一只豆绿的内裤。 现在她坐在他腿上,他两腿之间硬挺的东西,隔着他的睡裤,也隔着她豆绿的内裤,一点一点,存在感很强的,磨着她。 她有些欲罢不能。 她原本很喜欢那条内裤的颜色,但是现在又觉得它有些碍事,她想和他肌肤相亲,和他密不可分。 于是,她胳膊撑在他肩头,把自己拉离他,在他疑惑的眼神下放柔了声音,细细地说:“你的衣服刮着我了。” 还带着一些委屈。 他立马心疼坏了,从乳头向下摸了一把,确认没有伤着她,才把光裸着的姑娘放进被子里,自己站在床边,眼睛盯着她,手上快速地把衣服脱了。 其实他穿的是一套睡衣,上衣是一件宽大的套头卫衣,下身的裤子是松紧的,连系带都没有,质料也是柔软的,又怎么会刮着她? 但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滑嫩娇软的皮肤,不舍得她受一点苦。 于是他干脆连内裤也一起脱掉扔到一旁的躺椅上。 郭锦宏原本藏在被子里只露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他脱衣服,看到了他动作间若隐若现的腹肌,心里很是满足。但冷不丁他把内裤也脱了,她顺着他的动作看下去,茂密的丛林中,有一大根“擎天柱”精神抖擞,好像是感觉到她看过来了,还和她“点头”示意。 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非礼勿视,她立马把被子拉高把一双眼睛藏进去。 甚至在嘴里开始碎碎的念着阿弥陀佛。 吕舟亚被她逗的不行,掀开被子躺进去,把她脸掰过来面对他,“害羞什么?以后天天都要见。” 郭锦宏脸上都快着火了,音调拐了好几个弯,“哎呀”一声,用唇舌把他的嘴堵上。 吕舟亚乐见其成。 把她紧抱在怀里,手顺着侧乳,经过肋骨,慢慢往下摸着。 郭锦宏被他摸的心猿意马,不由自主四肢缠着他,隔着内裤寻找那片丛林,要磨一磨,才好安抚浑身躁动的血液。 吕舟亚一边亲着,唇齿不清的问她:“刚刚刮到哪里了?还疼不疼?” 郭锦宏没有犹豫,拉着他的手,滑过柔软的小肚子,摸过那间都绿色的内裤,也让他的指尖碰了碰她鼓起的小山丘,停在靠近花草源地的大腿内侧。 那里的皮肤比胸乳上还要柔软,也更娇嫩,触手生腻。 几乎让吕舟亚心生怯意。 郭锦宏问他:“你知道是什么刮着我了吗?” 吕舟亚:“不知道。” 郭锦宏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害羞,也不亲他了,把脸埋进他颈窝,手柔柔的碰了碰他的胯部,绕过那一大片可怖的森林,捉住其中的野兽,那野兽凶猛异常,在她手中跳动不住。 她心里很慌,但手上坚定,握着林中猛兽,抬头盯着吕舟亚,轻轻喘着,“是它。” 唇齿间粘腻的呼吸,眉眼处似有若无的水意,她甚至抬起臀,把自己放进他掌心。 手上顺着他的东西,使了点力道,捋了他一把。 激得吕舟亚喉头的哼声忍也忍不住,甚至在她手心就那么挺动腰胯。 声音里带着不由自主的轻颤,把她揽进怀里,“小锦宏,我爱你。” 作者:先写了两千字放上来。 各位观文愉快,请多多留言和我交流哦~ 免*费*首*发:γǔsんǔωǔΜ.cδм(yushuwum.com) -- 摸鱼小剧场(内含作者巨幅画作,慎入!) 小剧场: 吕舟亚:我想结婚 郭锦宏:为什么呀?你想当爸爸?还是想当老公? 吕舟亚:都想 郭锦宏:公爹!(嘹亮) (公爹就是“老公”和“爸爸”的合称) 灵感来源:我把第一张照片发到微博之后,有一位可爱的小宝贝留言提到了“结婚”! 我的微博:wjanezzz -- 秋风知意(十五)人间情色,此时至极(高H) 秋风知意(十五) 吕舟亚在这张床上幻想过好几次郭锦宏,也因为她释放过好几次,床单都因为她洗过几次。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无论多酣畅,能比得过她只一个简单的动作。 她只是握着他,上下滑动着抚了他一下,他几乎就想交待在她柔软掌心。 情之所至,他总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够,不够对她好,不够温柔,吻不够她…囊袋里装的东西不够给她。 可世间至情,不过一句“我爱你”,到顶了。 他没什么好吝啬的,“我爱你”这句话,让他想把一颗诚赤的心捧给她。 “小锦宏,我爱你。” 他揽着她,轻咬她肩头。 不管不顾的蹭着她掌心。 右手掌心摸索着她的臀靛,拨开薄薄一层内裤,垫进去一根食指,内裤里面有一些粘液。 指腹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一方湿泞的花蕊,肉片是嫩的,滑的,有一个地方凸着小珠。 她的喘息比先前更急促,几乎要呼出声来。 他又伸进一根中指去,和着食指一起夹住那颗小珠,轻拧一下。 她叫了一声。 拐着弯的一声“嗯”,带着意料之外的惊,还有可怜兮兮的柔。 吕舟亚安抚地吻了吻她肩头。 继续蹂躏那颗肉珠,变幻着两只指头的动作。 她开始嗯啊不停,握着他的手渐渐用力,他甚至感觉带她手心有点点汗意。 摸索一会儿之后,他干脆脱掉那片内裤。 狠心把自己从她掌心抽出,含过她的乳珠,舔过她的肚脐,跪在她腿间啃咬吸吮那片花蕊。 花蕊娇嫩,敌不过他唇齿相且,没一会,身上的人抖着腰,抓着他头发,昂声叫他。 “吕舟亚!” 倒是没像那些小黄书、小黄漫里说的那样,流他一嘴,只是从头到尾不住的渗着清凉液体。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木木的。 他轻轻的亲吻他的那朵花,等她平静下来,然后又用手挲过。 他终于完成了一项大业。 她口里呼出来的那声名字,是他的奖牌。 但他的小锦宏却在哭。 他慌慌乱乱爬起来,要去亲她,谁知道她抬起腿支在他胸膛上,蹬了他一脚。 指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你去漱漱口吧,吕舟亚,我觉得…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干净。” 真是只吃了萝卜就弃坑的白眼兔子。 他只能甩着身下生机勃发的东西拿着杯子去洗手间漱了口,回来时,身上凉意不减,看到她翘着臀垂着奶恹恹的躺着休息,反而更觉得一股热气冲体。 揽过她来附上自己的唇舌,身上像是有无尽无休的力气,无处发泄,他没把握好力度,居然不小的咬了她一口,她泫然欲泣,带着哭腔叫了他一声。 他身下更硬,一时也等不及了。 分出胳膊来,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一片小小的薄袋,塞进她掌心。 附在她耳边,故意粗着声喘,问她:“宝儿,可以吗?” 哪能不可以?他掌心还握着她的双乳,一刻没停的揉捏。 郭锦宏两只手环住他的腰身,在他身后把那片薄薄的塑料纸撕开,就着光认真看那上面的使用说明。 吕舟亚听见一点窸窣,回身发现她举着那枚安全套看的仔细。 一时拿不定主意,亲了亲她,“你在做什么?” 郭锦宏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我不会戴,看看说明。” 吕舟亚哭笑不得,“是我戴,不是你。” 郭锦宏眨眨眼,“你把这个给我的意思,不是让我给你戴吗?” 说着把里面的橡胶挤出来,轻捏着外围一圈,按照包装纸上的图示,趴在他腿间给他戴好,隔着安全套,微微吻了下他。 然后快速掩去脸上退不下去的红晕,躺在他身边,曲起腿,露着点点清亮的下身,等他来。 吕舟亚被她亲吻一下,抖擞更甚。 又见她红着脸,羞答答不敢看他,乖乖躺在他腿边,曲腿掩面,一副等人怜爱的模样,他几乎要化身饿狼扑她。 但他又怎么能舍得? 他的姑娘第一次啊。 他牵下她掩面的手吻过指尖和手心,手臂上还留着甜淡的桃子味,掌心里的乳肉沉甸甸,她把两条细腿分开搭在他腰间,那片清源花蕊似有若无的顶着他下身,柔软又舒适,他的那根东西几乎要疯狂,甚至他的龟头都在一点一点冒着清液。 她揽着他的脖子,咬一口他颈肩的精肉,难耐地,“吕舟亚,你来。” 他于是不再犹豫,拖着她的细腰,吻上她,缓缓推进。 她几乎在他刚进去一点时就喉间呻吟不已,指甲紧抓着他手背,隐有泣意。 他再进去一些,她哭声愈发明显,甚至使着胳膊推他。 身下好像进入了柔软天堂,丝丝髯髯,软肉缠着他,一丝缝隙不留,前后不可进,也退不得。 他几乎压制不住唇间的颤抖,也忘记了应该怎么接吻,只是含着她的一片唇,机械的舔舐。 她眼睫渗出点点泪意,他去吻干。 “吕舟亚” 她在叫他,所以他停下来。 “宝儿,嗯?” 她不说话,偎在他颈间,腿根颤抖着,在他腰间上下摩擦。 “宝儿,疼的厉害吗?” 郭锦宏还是带着哭声,“疼,还胀。” 又说:“你再进来些。” 身下的他几乎不用她说完,立马冲进去。 她软着声音冲出了喉咙,又生生压下,咬着他一根手指,含进嘴里。 他还想问她疼不疼,但她在哭,只是不流泪。 如泣如诉的呻吟,对他几乎是引诱。 被她含进嘴里的那根手指勾着她的软舌,刮着,蹭着,勾出她的银丝来,抹到她硬挺的乳头上。 身下如一匹脱缰马儿,他没有办法去思考所谓技巧,她光是一呼一吸之间带来的涌动,就足已致他于“死地”。 像蚕蛹一样的天堂极乐世界,层层迭迭的嫩肉裹挟着他,催他快些,催他使劲,催他发泄,催他爱她。 再也顾不得她疼,他抱着她两条细腿夹在胳肢下,半跪着,挺耸腰身,不舍出来,恋恋插进。 身下几乎要着火,她白嫩花蕊被他撑的一片薄红,他抽插之间涧出星星水滴,又有白沫横生。 她压着声音哭叫,被他做狠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从他们相交之处速速蔓延,在她脑袋里开花。 她几乎不由自主的就挺着臀扭着腰去迎合他,蕊口被他撑的很胀,内里很酸,一切又刚刚好。 那感觉,不能说舒服,只是就该那样。 酥酥麻麻流遍全身,她有使不完的能量,但指尖又软弱无力,只能松松的拧着身下的床单。 不知是床在飘摇,还是她在晃悠,头顶的灯来来回回动个不停。 他不停歇的撞她,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杯满满的水,小小的杯子快盛不下她了,可他还在不断的添。 一下,两下,四五下,百十下,千千万万下… 她无意识地去抚那盛着满水的小肚子,摸到了进进出出的怪物。 粗壮一根。 他又添一点水。 抽出去,再连根撞进来。 那杯水再支撑不住,满了,满了,满了… 脑袋里的那朵花忽然绽开,从花蕊里放出了一支仙女棒,噼里啪啦地燃着焰火,四下放烟,天空乍亮,少时即灭。 他忽然又添了一点水。 仙女棒燃遍全身,她惊渴地呼喊,腰间就像折了一样,不受她控制,忽然痉挛。 他在一片火光里,轰然倒塌,咬着她的耳垂,她似乎听到他在低吼,然后是黏腻的呼吟,渐渐止息,粗粗的喘气。 “宝儿。” 她没空应他,眼前烟花未落,盏盏明灯,还有簌簌的声音。 是他在耳边。 一声一声的。 “宝儿,宝儿,我爱你。” 人间情色,此时至极。 作者:这一章写的极其困难…我有时间再修吧,无力,晚安 (小说里的做爱细节不可效仿!!!) 祝各位观文愉快~ 免*费*首*发:dàймéIs.cōм(danmeis.com) -- 秋风知意(十六)人间至味 χyυsんυщυ1 秋风知意(十六) 郭锦宏太累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下身酸胀,眼皮不自觉地合在一起,但意识还很清晰。 她感觉到吕舟亚从她身体里滑出去,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音,然后她身下空了。 因为太过激烈,那里的肌肉还在不停的颤,身体里的余韵拉扯着她的神经,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忍不住的哭意,不是感动、不是害怕、不是难过、不是委屈,就像是她这一番飘摇终于有了支点,毫不犹豫且急不可待的向他展示自己的脆弱和满身的伤痕,以求他在海海众生中施舍自己一点怜爱。 幸好,他一刻也没停的在亲吻她、抚慰她、拥抱她。 就像现在,他把自己抽出来,扔掉安全套,抽了纸巾在给她轻轻擦拭乱七八糟的下身,甚至在不小心动作重一点激得她轻哼一声的时候,俯身亲了亲那里,“宝儿累坏了。” 他又拉起她的手小小的亲一口,“宝儿,带你去泡澡。” 郭锦宏不想动,又哼唧了一声,“不想,累。“ 吕舟亚也依她,“那先休息一会儿,” 拉起被子给她盖上,把粘在她脸上、被汗意打湿的头发拨到耳后,亲了亲她,下床进了浴室。 郭锦宏听到了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还能闻到淡淡的、他射出来的味道,也有她自己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她渐渐迷失在这种味道里,思绪沉沉,周公拉着她坠入梦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可能是一会儿,也可能时很久,她感觉到有人在亲她,轻声叫她“宝儿”,又把她抱起,她难受的厉害,身下有些刺痛,挣扎着、带着哭腔,不配合。 他一直在她耳边轻柔地说些什么,声音忽远忽近。 然后她就被放进了温暖的水里,通身舒展。 身边的人在给她按摩,手法不熟练,但很舒服。 人生清欢至味,她在这一夜,尝了个遍。 / 吕舟亚一夜都没睡安稳,一来郭锦宏下午吹了风,再加上晚上的激烈运动,他怕她半夜生病,所以他时不时就醒来一下,摸摸她身上的温度;二来,他也实在是 苦春宵太短。 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躺在她身边抱着她,他都觉得,心里被盈盈的棉花般的情绪充斥着,满足而悠长。 他早上早早的就起来,把一屋子的狼藉收拾好,在厨房里鼓捣着,煮上粥。 思来想去,又怕她想吃点有味道的,干脆出门去小区外面的超市买了馄饨皮和馅儿,回来家里自己坐在客厅包起馄饨来。 中间进去卧室看了一次郭锦宏,她正窝在被子里睡的香甜,嘴唇微微嘟着,有点干,但看起来格外好亲,他没忍住偷亲了好几口。 买的馄饨皮不少,馅儿包完还剩下一小迭,他又把馄饨皮刷上油擀开,上锅蒸了。 中午可以在家给她做春饼吃。 晌午,昨晚一夜风雪,今天的天气居然澄澈的吓人,天空湛蓝湛蓝,太阳很大,却不管什么用,冬天的萧瑟和凛冽直钻人身体里。 吕舟亚看时间差不多了,锅子烧上水,进去卧室打算叫郭锦宏。 结果孩子自己起来了,就是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在床上躺着的人,什么也不穿,蹲在一个行李箱前在翻衣服。 墨黑的披肩发衬着雪白的一截背,蝴蝶骨随着她动作之间活泛起来,几乎要翩翩起舞,在那之下是线条流畅的盈腰,饱满的臀尖。 他甚至在她轻摇身体的时候,看到了前面的一轮浑圆晃动。 诱惑的猝不及防。 没等他思考过来,他已经站在姑娘身后把人抱起来了。 甚至还像个流氓一样捏了人家一把胸。 “找什么呢?大早上衣服也不穿。” 看,他不仅耍流氓,还教训人。 郭锦宏挣扎着,胳膊肘戳了他一下,“我找衣服。” 吕舟亚这才想起来,她昨天穿的睡衣和浴袍被他放进洗衣机里了,他还没给人找新的衣服。 失责失责。 “我忘记给你找新的衣服了。”抱着郭锦宏讪讪地笑。 郭锦宏挣脱他,又蹲在箱子前翻找,“我自己找吧,你也不知道我要穿什么。” 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你在外面做什么呢?煮粥?好香呀!” 吕舟亚嗯了一声,把她翻乱的几件衣服拿起来,挂进他衣柜里。 原本这屋子只有一个很小的衣柜,她来了,那得重新置办一个大一点的衣柜了。 电视里的女孩子都有衣帽间,那间大的客房可以挪出来给她用。 她需要在家里办公,那得把书房也收拾收拾,餐桌上不方便。 她终于选好了衣服,但不穿,只是放在床上,在衣柜里把他买的浅粉色的睡衣拿出来穿上,看到他在帮她收拾残局,偷偷亲了他一口,跑进了浴室。 他把她带过来的几件衣服都挂起来,箱子也收拾好,把窗帘拉开,开了一点窗户,把空气净化器也开了,昨晚上的味道还有一点没散出去。 “宝儿,早上想吃小馄饨还是想喝粥?” 郭锦宏正在洗脸,顺着哗哗的水声,思考一下,顶着满脸的白沫跑出来,“我可以都吃吗?” 吕舟亚笑着,“可以,那我去给你下馄饨。” 郭锦宏又放心地跑回浴室去洗脸。 等她出来,房子里窗明几净,窗帘大开,引着阳光遍撒,餐桌上有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瘦肉粥,吕舟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透明的小碗,里面是几个馄饨。 看见她,向他招手:“来吧,吃早饭。” 他站在阳光下,眉目舒展,带着生活原本就该有的缓逸。 他从秋风里来,和着春日的暖阳,夏天的焦糖,要带她走过寒冬。 他教她人生恣意,也在日日晨光里与她亲吻拥抱,夜夜灯盏下一起大被同眠。 真是人生苦短。 作者:免*费*首*发:| ρò1㈧γ.còм(po18y.com) -- 秋风知意(十七)水晶球里放着一首歌,歌名 秋风知意(十七) 吕舟亚本来想着今天星期天,昨晚上小锦宏又很累,所以他今天关一天店,陪她在家待一天。 卧室里还缺一个化妆台,如果她不想在家里待着的话,他也很愿意和她一起去逛逛。 如果在家,中午就吃春饼,如果出门,他有一家很好吃的火锅店想带她去吃。 可没想到… 郭锦宏火急火燎吃完饭,把碗碟收进厨房,跑出来抱着他亲了几口,“辛苦亚哥儿洗一下碗,我得去学校了。” 她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擦嘴,这一亲,就给他脸上沾上了半颗米粒… 他正想捉着人帮她擦嘴呢,人就一溜烟进了卧室,影子都没留下。 他只好自己把自己的碗筷收拾进厨房,洗碗去了。 没一会儿,郭锦宏从卧室跑出来,踢踢踏踏进来厨房,身上已经穿好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衣服了。 是一件亮蓝色的高领毛衣,还有一件浅色的大衣。 还化了浅浅的妆,头发好像都被卷过。 整个人精神又亮堂。 他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两个词来形容她。 还有一个,容光焕发。 她站在厨房门,手上提着一个不小的方包,在整理昨天阅完的试卷。 “我走啦,爱你~” 头也没抬,撂下一句话,风风火火在门口换了鞋,走了。 吕舟亚忽然有一种…自己是弃妇的感觉! 她走了,他自己在家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去店里,现在准备中午的食材已经晚了,准备晚上的又太早,只好在店里搞卫生。 她一上午也没给他发个微信。 中午十二点过五分钟,吕舟亚掐着表给郭锦宏打电话过去,“中午别回家,我在店里,做了黄焖鸡。” 郭锦宏不知道他今天中午关门,他中午做饭也肯定会有那两位员工一起吃,她过去多少有些尴尬,而且她今天真的很忙,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她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下午还有一个会。 “我就不过去啦,我中午在学校吃,晚上学生们来上晚自习,我要赶在那之前分析这次考试的成绩,晚上给他们开班会,刚领导临时通知下午要开一个会。” 电话挂了之后,吕舟亚有点后悔,昨晚上没再做一回。 这样她今天就没力气那么忙了。 自己在空荡荡的店里吃午饭,黄焖鸡做的多,他自己吃了一会,越吃越闷,干脆不吃了。 关了门,回家里,往床上一躺,定了个闹铃,抱着郭锦宏的枕头睡觉去了。 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室内一片昏暗,地板上有一小片夕阳印过玻璃窗照在地上的影子,淡红和金黄交织,明明是暖色调,但在冬天的凛冽包围之下,只让人觉得冰凉。 手机闹铃响了,关了闹铃之后他顺便看了一眼微信,没有未读,更没有电话。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小锦宏,晚上回来吃饭吗?】 没人回他… 唉… 他搓了一把脸,去浴室捧了两捧水浇在脸上才有清醒之意。 早上洗完晾好的她的浴袍睡衣都已经干了,他从晾衣架上取下来,迭好放进衣柜里。 又忽然想起昨晚被他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的她的豆绿色的小内裤,去浴室的脏衣篓里没找到。 昨晚他们睡过的床单被罩也得洗一洗,原本没发现,刚睡醒才看到那上面都有不小的几滩水迹。 拆被罩的时候,在被子底下找到了她的内裤,把被罩和床单塞进洗衣机里,他自己去卫生间给她把内裤仔仔细细的洗干净,拿小夹子挂起来。 给床上换上了干净的四件套。 但他家里仅有的两套床品颜色都太暗了,小锦宏应该会喜欢明亮的颜色,改天和她一起去买。 干完家里的活,他才去店里。 晚上店里人多,好容易忙完,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又想到明天周一,小锦宏要早起上班,给她做红豆粥吃吧。 家里没有红豆了,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用过剩下一小碗,足够了。 摸出手机来时看到微信里躺着几条郭锦宏的未读消息。 吕舟亚着急忙慌点开。 【我今晚回我家里啦,不过去你那边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明天得出差一趟,去B市,有一个培训交流会,大概星期四回来。】 【你那边放的我的衣服都不厚,我看过天气预报了,B市这个星期都很冷,我得回来家里准备我的行李】 晴天霹雳。 新婚燕尔,两地分居… 给她买的晚上喝的牛奶、早上吃的面包、包的馄饨、蒸的春饼、泡的红豆… 吕舟亚备受打击,几乎都没力气回复郭锦红的微信。 厅里张儿和刘耀已经把卫生打扫好了,张儿在外面喊:“亚哥,我和刘耀下班啦!” 吕舟亚关上手机也出来和他们一起走。 厨房里有一小包红豆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郭锦宏第二天一早和同事们坐高铁出发,在座位上昏昏欲睡。邢老师和她邻座,歪着头睡得很香。 郭锦宏早上起来没吃饭,家里没菜,再者,她自己的厨艺实在是……令她生畏。 邢老师知道之后,打开随身的包给她看,里面都是各类零食,她拿了几包饼干出来塞进郭锦宏手里,“先吃点,别饿的难受。” 一包奥利奥,还有两包口味不一的趣多多。 郭锦宏撕开奥利奥尝了一口,甜的齁嗓子。 这时候就特别想念吕舟亚家的苏打饼干,还有他做的鲜掉舌头的小馄饨、黏黏稠稠的瘦肉粥,哦,还有她第二次去他店里时,他做的那碗滚烫的汤面。 她摸出手机来想给吕舟亚打电话,但邢老师在一边睡觉,她于是站起来去车厢连接处打。 电话接通之后,吕舟亚好像还没有睡醒,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宝儿,怎么了?” 郭锦宏:“我现在在车上了,中午就到B市。” 那边清了清嗓子,细细簌簌一阵声音后,他的声音终于清晰可闻,“已经上车了?早饭吃了吗?” 郭锦宏委屈道:“没吃,想吃你煮的小馄饨。” 吕舟亚沉默一会,嗓子比刚接起电话来时还要哑一些,带着刺刺的沙哑流进郭锦宏耳朵里,“宝儿,你快回来吧,我都想你了。” 猝不及防,心脏急跳。 / 培训的几天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但邢老师还是左挤右挤,挤出一点时间来和郭锦宏在下榻的酒店附近四处逛了逛。 原本培训就已经累够呛,早上早早的走,晚上迟迟的回来,在逼仄的座位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中途还会有其他极耗体力的活动。 再加上晚上还要出去逛,郭锦宏往往一回酒店,倒头就睡,还因此错过了吕舟亚的两个电话,两人交流的时间少得可怜。 不过幸好,周四很快就到了。 一大早吕舟亚就给郭锦宏打电话,“宝儿,你几点的车票?我去车站接你。” 无情如郭锦宏:“我得下午六点才能到呢,到了我还得去学校一趟,晚上也得回家,有些书在家里,我明天要用。” 吕舟亚接连受打击,心情几乎跌倒了谷底。 但是她的计划又都合情合理,他挑不出来一点差错。 他不禁开始怀疑起来,是自己太粘人了? 他原本打算要不晚上他去她那里住,但是…他好像不知道她家住哪! 而且晚上有一桌人在店里喝酒,喝多了,怎么催都不走,他在厨房气得几乎要摔锅。 等他终于打烊关店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回家的路上,看到手机里郭锦宏在六点半的时候给他发了几条微信。 有一张照片是她隔着远远的街道,拍到了他店里人满为患的盛况。 【吕老板今晚要发财啦!】 【我明天下午去你家】 相隔一分钟,又发了一条。 【回咱家】 叁个字让连日心情阴翳的吕老板终于有了一点活气,一整天闷闷不乐没怎么吃饭,在这时却忽然饿了。 他也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郭锦宏。 是在他们家楼底下拍的他们那栋楼。 时间很晚了,所以只有零星几家窗户里有灯光,被厚厚的窗帘隔着,微微弱弱,却显得很温暖。 【宝儿,我很想你】 【有点饿】 他以为郭锦宏已经睡了,所以正打算收了手机上楼时,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又来一条。 【小锦宏:大半夜的你下楼干嘛?怎么不睡觉呀?】 【小锦宏:我也很想你】 他看的时候,她又发来一条。 【小锦宏:亚哥儿,我去找你吧,我把明天要用的东西带上,去找你吧】 心里突然开始敲锣打鼓,蹦蹦直跳,几乎要冲出心房。 他手有些颤抖,打字很不利索,所以干脆按下语音键,“宝儿,我去接你,等我,先别睡。” 关了手机直奔车库! 半夜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车辆,一路绿灯。 快到她家巷子口时,他忽然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 他的小锦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手上提着她上个周日上班时带走的方包,在原地跺脚。 冬风猎猎,她揽不住的几绺头发在风中乱飞。 车子“哧”一声停在路边,吕舟亚马不停蹄的熄了火冲下车。 郭锦宏看过来,松开手里攥着的头发,任风吹去。 明明只有四五步远的路,吕舟亚觉得那是他跑过此生里程最长的马拉松。 郭锦宏自看见他起就笑着,直到被他冲过来一把揽在怀里。 他力气太大,箍的她有点难受,但心里的思念却在此时源源不断的释放。 “吕舟亚,亚哥儿。” 这一声名字,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喊出来的。 吕舟亚也不答,掰过她的脸来就吻上去。 撅着她的唇舌很大力的在索取。 郭锦宏招架不住,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他的拥抱和亲吻紧紧攥着,捏得稀巴烂,又被他好好的捧起,吻过每一粒碎渣,将那颗心复原成一颗水晶球。 那水晶球里放着一首歌,歌名[我爱你]。 那歌儿从她喉间涌出,传进空气里,是一声没有压抑住的呻吟。 吕舟亚当然也听到了。 顾及到这里是室外,只能生生停下,亲了亲她通红的鼻尖,接过她手里的包,牵着她,“回家。” 声音里带着一点情色。 车上开着空调,很暖和,郭锦宏把厚厚的羽绒服拉链拉开,吕舟亚给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看到她里面穿着睡衣。 “宝儿,冷不冷?” 郭锦宏听到了他语气间的怜惜,巴不得他能更怜爱、更心疼自己一些,立刻软了声音,带着一些委屈,“可冷了,耳朵都冻红了。” 果不其然,吕舟亚皱着眉把她耳际的头发拨开,看到了通红的耳骨和耳垂,一只手去给她暖着,另一只手调了调车里空调的温度。 郭锦宏顺势靠过去,把自己埋进他颈间,感受着他热乎乎的温度,“要亚哥儿亲亲耳朵才好,冻坏了。” 吕舟亚立刻去亲了亲,把小小的耳垂含在嘴里舔了舔。 郭锦宏没想到他会舔自己耳垂,他濡湿的舌头就像带了电,让她右半边身子一阵酥酥麻麻。 她又叫了一声,“亚哥儿。”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吕舟亚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含着那片耳垂轻咬了一下。 郭锦宏捂着耳朵离开他身上,催他开车回家。 他再咬一口,她就要……高潮了。 作者:下一章让猛男吕舟亚撒娇! 这本我还有一些情节想写的,所以还能更几章。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秋风知意(十八)他这辈子都不想做人(H) 秋风知意(十八) 一场冬雪一场寒,老话一点没说错。 上周下完的那场雪,冷意一直延续到了这周,甚至愈来愈冷,温度不要命的往下降。 郭锦宏在B市时就已经领教过几天,没想到回来这小县城里,天气冷的更厉害。 她在路边等了吕舟亚一小会儿,冻得手脚几乎都没知觉了,上了车在空调的烘烤之下才慢慢的缓过来。 身上是暖和了,但是手还是凉的。 吕舟亚一路很专心的在开车,不理人,也不说话。 于是郭锦宏在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停车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把自己冰凉的手贴上他脖子。 一时暖意融融,顺着指尖,一点一点把整只手都暖了。 吕舟亚由她暖着,只在她贴上来的那一刹那皱了皱眉,再没多余的一点表情。 他忙着停车,忙着解两人的安全带,忙着给她拉衣服上的拉链,忙着给她提包。 车子停好,郭锦宏把手收回来,推了车门下车,跑到吕舟亚那边黏在他身上。 他从后座带上她的包,牵起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给她暖手。 进了电梯以后他也还是不说话,郭锦宏渐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于是郭锦宏也不多说话,跟着他一起沉默着进了家门。 身上的羽绒服实在是裹得人难受,她一边换鞋一边就把羽绒服脱掉,在帽子上拎起来,要进卧室。 吕舟亚拉着她臂弯,把她压在门上。 郭锦宏不解,”怎么啦?” 吕舟亚不回答她,接过她手上的羽绒服扔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抬起她脸,摸了下她的嘴唇,有点干,一点不湿润。 然后,郭锦宏眼睁睁看着他张着一口白牙,咬上了她的嘴唇。 不是亲吻的咬,是真的,货真价实的,结结实实的,咬牛板筋似的,咬了她一口。 还咬着不放! 郭锦宏很是莫名其妙,明明接她的时候看着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接到了就给她摆脸、还咬人! 她上午开会,下午坐车,晚上开班会,累的快散架了,本来马上就能睡着,被他说了一句想她,恨不得插上翅膀来飞来他身边,结果他就这么对她! 她越想越气,气极了,他却换了个方向继续咬她。 她抬起腿就蹬了他一脚。 他闷哼一声,起身放开她,也没理她,倒是没忘记她的羽绒服,拎着进了卧室。 郭锦宏不是生气了就不管不顾的人,他的状态,不太对。 但咬人是真疼! 路过客厅里的卫生间,她进去在镜子前照了一下,好家伙,咬出印儿来了! 她一会儿要咬回去! 就照着他嘴咬! 卧室里,吕舟亚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学着郭锦宏的样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 郭锦宏掀开被子躺进去,摸到他身边,牵起他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 吕舟亚还是没动,但握着她的手紧了点。 郭锦宏再接再厉,趴在他身上亲他下巴。 亲了两口之后,发现他下巴格外好亲,皮肤柔滑,但有很短很短的胡茬,亲上去有点扎人。 多亲两口会觉得有点痒,不过逮着胡茬使劲蹭两下就好了。 原本郭锦宏是去哄人的,结果…和他的下巴和胡茬玩的不亦乐乎。 原本吕舟亚是生气的,结果…被她又亲又蹭的,也生不起气来。 她再一次要亲上去的时候,被他用掌心隔开,她不满意,一推身上的被子,拉开他的手还要亲。 吕舟亚被磨到没办法,干脆捉着她亲。 这次温柔很多,耐心地勾着她的舌头一点点亲,一只手在她下颌处摸索着,那里简直是天堂,一片皮肤滑得很。 五天没亲了,整整五天。 他刚尝过她的甜滋味,就被生生断了,每天说话的次数比他吃饭的次数都少。 他眼巴巴的等她回来临幸,结果临幸没等上,倒是让她受了一场冻。 这五天她肯定也是累坏了,抱在怀里更小更细,纸片人似的。 原本在车上他不说话,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车上就和她做一次。 她哼唧了几声,又叫了他几声名字,他有些,情不自禁。 咬她耳垂时,他的手几乎就想伸进她睡衣里去了,被她躲过,也让他清醒了些。 电梯上她不时的看他一眼,他也都知道,当时只想进家门,在门口就开始和她做。 进门把她压在门上时,他又突发奇想,假装和她生气会怎么样? 本来她也误会了自己生气,本来他也有点生气。 她掀被躺在他身边时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但怎么也没想到… 她能和他的下巴玩起来。 郭锦宏原本在巷口和车上已经很情动了,现在里面都还有些湿。 他现在又慢慢的亲她,恢复了她沉迷的温柔,他手上在她下颌处的动作轻轻柔软,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懒洋洋的猫,趴在主人温暖的怀里,被主人挠着下巴,温柔的爱抚。 心情柔软了之后,又不舍得让他不高兴。 稍稍撤出来一点,不让他再亲,“不高兴吗?” 吕舟亚身下已经支得老高老高,“一会儿告诉你。” 他还记得在车上时他亲她的耳垂,她反应很大,就着她趴在自己身上的姿势,侧着头把她耳垂含在嘴里,轻舔弄,重咬舐,左手蠢蠢欲动一晚上,终于从她睡衣下摆处伸进去,摸到了她腰间柔软的肉,往上一点一根一根仔细蹭过她的肋骨,趁她不着意,猝不及防捏着她柔软的白团,先揉着那座像小山峰一样的软肉,动作又急又烈,嘴上动作也加重。听到她呼吸渐促,仍旧变换着角度揉捏,感觉到她几乎快受不住了,咬着她耳垂,叫她“宝儿”,左手使坏,用了点劲儿捏了一把山峰之上的莓果,转圈儿揉搓。 右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进了她裤子里,挑开那片碍事的薄布,掐了一把她的小珠。 她嗯唔着叫了一声,垂在他头侧,掉了一滴泪,声音砸在他耳边,和着她呼出的气,冲进他脑海里,“吕舟亚 ,我到了。” 她身子小幅度的颤着,颈侧和他相连,忍不住轻蹭。 吕舟亚今晚不想做人,叁两下剥光郭锦宏的衣服,下了床站在旁边,拉着郭锦宏两条腿,顺势蹲下,盯着郭锦宏不住翕合的下身,曲了一指埋进一汩一汩渗着清亮粘液的小口之内。 柔软又温暖。 他岂止今天一天不想做人,这辈子都不想做人了。 作者:其实这章应该把这个晚上写完的,但是我感觉我今天可能会没时间,所以写了一些放上来。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秋风知意(十九) χyυsんυщυ10.còм 秋风知意(十九) 其时月色朦胧,并不皎洁,静夜寒温,人声寂寂,这座小城也陷入昏睡一般,只有偶尔一声落叶掉下,吱咪的声音。 吕舟亚从床上下来时脚把遮光窗帘勾开了一些,窗外的寒月透过玻璃和白纱窗布,印在床上,郭锦宏腿间。 月色既然朦胧,其光也弱。 可和着一些意味不明的透明液体,却显出今夜月亮没有的皎洁之感。 吕舟亚曲着食指陷进那一片月光里,那中间温度也柔和,触感也柔和,不断有柔软的嫩肉裹挟着他,波涛汹涌。 前方崎岖弯路,月色像是刚从水中被打捞起来一样,明明是糯的,是软的,是柔的,是绵的,却很有力,缠着他,裹着他,不让他进,也不让他出。 但他非要进,挤开层迭月色,直冲云霄。 他速度很快,像一个不谙世事且在叛逆期的少年,月色不让他进,他就卷着它往前冲,月色不让他退,他带着它一齐翻滚。 月色不知疲倦,他也是。 可月色不听话,他就想驯服它,一只手指当然不够,他合起中指,两指并用,混着一团莹白皎洁的月光,紧咬着后槽牙,压抑着身下忍不住想要握着她纤细的脚踝蹭着的冲动,一时搅动,一时抠抓,一时进进出出,一时挪转乾坤,一心调教月亮。 郭锦宏身下穴肉酸软不堪,喉咙几乎发不出来声音,他太快了。 她趴在那张大床上,明明全身着力,却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悬在一团空气里,一点不踏实,她和吕舟亚相连的地方,只有他两根手指。 太少了。 她想要他抱抱。 她心里说着想要更多,但整个人从吕舟亚屈咬她耳垂、屈指重插她开始,就抖个不停。 两瓣臀不由自主的就想翘起来,追着他那只手,他抽她迎,他进她合。 他有时扣着她身体里的某一个地方,她忍不住就仰着头想高亢的吟出声来,或者他拧着某一块肉的时候,她甚至抖着臀,四肢都忍不住乱扑腾。 嘴里呜呜的,流两滴泪,喊一声“吕舟亚”。 可他不答,也不出声。 满室里都是她的味道,他除了那两根手指,几乎不存在。 好想要他亲一亲抱一抱。 “吕舟亚,你亲亲我,亲亲我吧。” 几乎是哭着说。 没人应。 她慌了神,也不顾他还在身下,双膝使力从床上爬起来,她感觉到她两腿连接的地方有水珠不断落下。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回身扑进吕舟亚怀里,把眼泪流进他颈肩。 吕舟亚把她臀部托起,让她坐在床沿上,自己单膝跪地,捧着她吻尽那些泪珠,一口一口亲她。 她觉得委屈极了。 吕舟亚也知道自己过分,当时脑子里只看得到他的手指和她几乎被白沫和清水糊满了的下身,听到她的话只以为是她在撒娇。 郭锦宏抬起脚垫在他还穿着薄睡衣的胸膛上,白嫩嫩脚趾一下一下扣蹭着,“吕舟亚,你过分!” 连指责都软绵绵。 吕舟亚一手圈住她脚踝,从脚趾顺着肌肤纹理往上亲,一寸一寸。 亲到臀尖时,照着那颗桃尖就啃了一口,还顺便在她原本洒满月光现在一片湿润的地方蹭了一把。 郭锦宏又是一声轻哼。 吕舟亚知道要回应她,扯着她双腿盘上自己腰间,“宝儿,想要你。” 说完把她掰正,照着她乳尖一口咬下,牙齿将合未合,舌头绕着小头打转。 郭锦宏抖着身子去给他解身上睡衣的扣子,两脚合作,居然也帮他把裤子脱掉了。 黑色的平角内裤下,鼓鼓囊囊的野兽蓄势待发。 郭锦宏挺着胸让他吃,双手向后撑,两只脚包着那一团野兽踩揉。 吕舟亚觉得今晚真他妈够刺激的。 姑娘用脚伺候他。 终于还是舍不得,自己扒掉内裤,拉过她一只脚来蹭了几下,在床头柜抽屉里拿了一只套出来,迅速撕开戴上。 郭锦宏很自觉,在床上躺好,两条细腿翘起来,露出身下的泥泞。 吕舟亚上了床,拽着她一只脚咬了一口她小腿肚子上的软肉,扶着自己也扶着她,掐着她腰。 像一匹战马,一奔万里,直捣黄龙。 郭锦宏几乎大叫。 他一点没像上次那样温柔怜惜,光把着腰还不够,冲撞她的间隙拉了一只枕头过来垫在她后腰,直着身子低着头,使了狠劲儿,又重又急的冲撞。 他的龟头碾过的地方无不动情,一抽一插,他几乎使了全力。 郭锦宏被他激的上半身挺起,全身只有臀和头在床上,两只胳膊拉着他,换不来他丝毫怜惜。 他几乎一刻不停,撞进去,整根抽出来,再由着自己撞进去,死顶着她最深处,碾过她不知道的某个地方,那里又酸又软,快被他撞开了。 吕舟亚也感觉到了,孜孜不倦往里插,撞上他心之念切的地方,还不死心,又往里冲几分,那片像花海一样的地方软了很多。 郭锦宏从他刚插进来,她大叫的时候开始,以为自己今晚要被他做死了。 但他一直没停,她除了觉得刺激之外,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一条嘣涌的大河,顺着下身,流遍了她全身。 大河力大,汹涌,波涛不绝。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搁浅在河滩上的鱼,浪潮打过来时,她便活了,浪潮退去,她在河岸上挺腰拍着身下。 那浪潮不知道想让她死还是想让她活,一时来一时去,时快时慢,她有时能喝一大口水,有时只能舔一点。 一阵风来,把她卷进河里,满身都是河浪。 她快活极了,在那河里翻滚着,摇头摆尾。 又有一浪打来,把她掀翻,她晕晕乎乎不知身在哪里,昂着脖子,由自己叫。 吕舟亚做红了眼,耳朵里是她柔媚的叫声,她在他身下极尽缠绵,那一双乳颤颤巍巍,但他没空管他们。 他空了一只手来碾着她林间小珠,引来她又一声急叫。 他又看到她肉皮被他撑的嫩红,生怕那里裂了,放过上头小珠箍着她那一圈儿红,轻轻揉捏。 郭锦宏却突然又叫一声,大张着嘴,脖子挣的青筋迭起,带着锁骨一片红,挺着腰抬着胸,身下把他缠的紧紧的,有一股浓热的液体打在他龟头。 吕舟亚不待她缓过来,突然发力,大动起来。 郭锦宏觉得自己快死了。 明明已经被抛上至高,他却再来,甚至比先前更快更烈。 她几乎喘不上气来,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音,五感全失,可身下的感觉更甚。 直到他终于停下来,抵着她深处,咬着她腿肚子上一块肉。 好久。 喘着粗气放开她,埋进她身上。 他额间有一滴汗,滴在她嘴边。 她伸着舌头舔了,是咸的。 她累的快死掉了。 房里再无月色,蘼味四散。 作者:免*费*首*发:ρo①8dё.coм(po18de.com) -- 秋风知意?番(一) χyυsんυщυ10.Cò 别看吕舟亚平时大事小事里里外外什么都能干,但其实他的弱点是电子产品。 也不是不会用,简单常用的功能他也就是能上手。 有一次郭锦宏刚结束一堂口干舌燥的课,拿着书本回家。 路上看到有吕舟亚发给她的微信。 「老婆,救救我」 「我不知道碰到了哪里」 「手机变成这样了」 「字体变了」 「我改不过来」 「救救我」 郭锦宏被他的两句“救救我”逗笑了,又可爱又可怜。 还有一次,那是一个晚上。 郭锦宏在书房批阅卷子。 忽然门口有人轻轻的敲了下,吕舟亚手搭着门把,另一只手上举着郭锦宏的平板。 “宝儿,我好像把你的平板弄坏了。” 话小心翼翼,动作也小心翼翼,隔着老远探着身子把平板递到郭锦宏桌子上。 郭锦宏前几天才教会他怎么用平板。 她看他表情郑重其事,以为他把平板摔了,或者是把平板折了。 她拿起来,平板屏幕上是一个微信的公众号,她划拉了两下,都很正常。 “这不是挺正常吗?” 吕舟亚局促地说:“我想关掉它,但是怎么也关不了。” 郭锦宏疑惑,按了一下电源键,果然关不了。 但是屏幕正顶上一行灰黑色的弹窗,写着“引导式访问已启用 连按叁次主屏幕按钮可退出” 作者:我最近半夜熬夜码字,今天感冒?偏头痛,不得不服老。 等我忙完这一阵儿,就好啦,就能白天写了。 所以我请假一段时间。 期间如果有时间肯定会抓紧时间写的! 但是我这篇清水文好不容易有了70位订阅者,我做梦都生怕掉一个!所以这段时间我如果有想到小段子,就抽空更上来,不会太长,简短的。大家就当看个乐呵。 -- 秋风知意?番(二)小日常 秋风知意?番(二) 小日常 郭锦宏晚上在家。 她最近在网上买了一套扎毛毡的工具,沉湎于此。 班里最近一次的月考成绩不太理想,她心情有些不太好,所以听相声调节调节。 吕舟亚带着一身疲惫推门进来。 换了拖鞋,脱掉外套坐在郭锦宏旁边,把头蹭上她的肩膀。 郭锦宏摸摸他脸,寒津津的。 “今晚关店太迟了。” 吕舟亚喉咙里含糊的一个“嗯”。 电视里眉目清秀的相声演员扬着嗓子唱欢快悠扬的小曲儿:“青儿未说话诶,先把那小脸儿扬啊。尊了声姑娘,细听一个端详…” 郭锦宏只把电视里的声音当作背景音乐,所以音量放的低,演员嗓子清澈,小曲儿入耳明媚。 吕舟亚原本阖着眼养神,慢慢觉得小曲儿的声音渐远,小锦宏在旁边用针扎毛毡的声音放大,一下一下,催他入睡。 最近店里很忙,他早出晚归,累的都瘦了些。 郭锦宏扎的入了迷,等再回过神来时,吕舟亚大半的力量卸在沙发上,半颗头枕着她,睡着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虽然不舍得,但还是推推吕舟亚,握着他手亲亲他,“亚哥儿,回房睡吧。” 吕舟亚动了动,醒来了,但是不愿意睁眼,仰着脖子蹭了蹭郭锦宏脸侧。 “我去洗澡。” 声音里还是迷糊的。 半睁着眼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房间走。 郭锦宏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关了电视,快走两步上去拉着他,再由着他走,就要撞上墙角的盆栽了。 拉着他进了卧室,把他按在床边坐下,回身给他拿了一套睡衣放在旁边,“你先换衣服,我去给你放水,今晚泡一泡。” 吕舟亚很听话,两手一翻,把上衣脱掉,已经在解皮带了。 郭锦宏见他试了几次没解开,干脆自己给他解了,又去浴室给他放水。 出来时,吕舟亚没穿衣服正在床头倚着,看见她出来,站起就要抱她,郭锦宏由着他抱了一会,拍拍他腰,“去洗澡吧,回来就能睡觉了。” 吕舟亚须臾轻舒了口气,去浴室了。 郭锦宏把他脱在床边的衣服收拾起出去塞进洗衣机里。 吕舟亚每天在厨房,身上总有些油烟味,所以衣服要天天洗。 郭锦宏顺便把客厅里厨房里的灯都关了,进浴室发现吕舟亚靠着浴缸又睡着了,头顶上还有一堆没有冲掉的泡沫。 她拿了淋浴头下来,就着他后仰的姿势给他冲掉泡沫,把他叫起来。 他自己在浴室收拾了一番,也没穿衣服,光着就出来,掀开被子躺进去。 吕舟亚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想粘着郭锦宏了,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想把自己埋进她肩窝里,牵着她手,才睡得安稳。 他买回来的水蜜桃味道的沐浴露她嫌太甜了,自己重新买了松香的,淡淡沉沉的味道,正好伴眠。 郭锦宏感觉到他靠过来,也侧了侧脸,挨着他蹭过来的额头。 “睡吧。” “宝儿,晚安,我爱你。” “我爱你。” 神仙偷懒没办法照顾每一个受苦受难的凡人,所以有了家。房子不是家,爱人才是。 -- 秋风知意?番(三)(H)有关吕舟亚的小事 有关吕舟亚的小事 某天中午,郭锦宏在饭店里吃完饭回家午睡。 睡到一半,吕舟亚给她打电话,说有工商局检查店里的消防设施,让郭锦宏给他送一些证件过去。 郭锦宏按他说的,在电视柜的一个储物盒里看到了一盒子各类各式的证件。 她翻了翻,上面是户口本社保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是… 吕舟亚的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 她一直以为吕舟亚…学历不太高,因为有时候他真的看起来憨憨的。 没想到,那毕业证上烫金的四个大字所写的学校是他们这个省唯一的一所211高校。 郭锦宏翻了一下,粗粗一看,免冠照里的吕舟亚比现在的他年轻、稚嫩很多。 但是仔细看,又觉得哪哪都是她熟悉的那个吕舟亚。 晚上下班回来,吕舟亚已经在家了,刚洗完澡,在厨房不知道捣鼓什么。 郭锦宏放下包,趿拉着拖鞋去厨房站在他旁边,他在一个大碗里用打蛋器在搅什么东西,像是奶油和蛋黄? “在给你做提拉米苏。” 似乎是知道她会问,所以没等她开口直接告诉她。 郭锦宏迷惑,挨着他捡了一块旁边放着的饼干,“为啥突然想给我做提拉米苏啊?” 吕舟亚没抬头,轻笑一下,声音里带着很少见的邪魅,“这么快就忘记了?那天哭着喊老公轻一点的是谁?” 郭锦宏立马想起来,偷着踩了他一脚跑开了。 她上次和邢老师出去吃提拉米苏,回来和吕舟亚闲聊说了一嘴,那时她在换睡衣,连内衣也解了扔在床上,他一边收拾,一边走过来把她拦腰揽住,从后腰绕到前腹,往上掌着她的胸,甚至还流里流气地轻捏着,被她拐了一肘之后老实了,但还握着她不放,含了她一边的耳垂,“我有空给宝儿做提拉米苏。” 自从知道她的耳垂很敏感之后,他几乎每晚都对她的两只耳垂捏捏亲亲。 她以为时间久了,她会有点抵抗能力,但又每一次都在他的唇舌双手之下溃不成军,只要他多几个动作,她就恨不得钻进他怀里哼唧着叫他名字。 她那天被他含着耳垂捏着胸,腿软站不住,靠在他身上,他另一只手也钻过来,两只手齐上阵,她甚至臀部都已经不自觉的在轻蹭他了,意乱情迷,他说了一句,她随便一应,没当回事。 再加上那天战况相当激烈…她几乎半条命折在吕舟亚身下,被他逼着说了很多回想起来会脸红耳赤的话,所以过后把他那句轻飘飘的话抛之脑后,倒是没想到他还记得。 想做就让他做吧,毕竟他大学学的是食品科学与工程… 也不知道这个专业学不学做饭… 晚上临睡,吕舟亚切了一小块还没完全冷冻好的提拉米苏让郭锦宏尝。 郭锦宏在看电视,没注意到他喂过来的甜点,听到他在说话,转头的时候一小勺提拉米苏尽数粘在她脸上… 她原本是去拿纸擦脸的,不知道怎么着被他压在沙发上啃了一口脸。 啃着啃着…他就撩起她的衣服,她当时穿着很宽大的T恤,他动作不小,掀起来时乳尖毕现,他当下呼吸就有些粗了。 他的手刚端过冷冻的甜点,还带着凉意,直接触上,激的郭锦宏颤着声音,“吕舟亚,凉。” 吕舟亚挪开手,上了嘴。 手从她身下钻进去,挑着,逗着,拢一时,捻一时,引得郭锦宏拽着他哼个不停。 最近吕舟亚总喜欢在做爱的时候教郭锦宏喊一些乱七八糟的称号,今天是… “宝儿,叫爸爸。” 郭锦宏不愿意,抻着胳膊拍他,他插着一小段,在她身口磨着蹭着,就是不给她个痛快。 见她实在不喊,俯下身咬了一口她耳骨,“宝儿,叫爸爸,就给你。” 郭锦宏呜呜咽咽,掐着他手心,“爸爸,给我吧,求求了。” 话音未落,吕舟亚放纵自己冲进去,捏着她胸肉狠撞。 郭锦宏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拉了一只抱枕不自觉蹂躏着,挺着上身兀自沉迷。 最后吕舟亚抱着郭锦宏,任她在自己身上磨磨蹭蹭进进出出一回,忍不下去了,扣着她腰自己发力,才射出来。 郭锦宏在他给她洗澡的时候就晕乎乎的想睡,但心里还惦记着有事,硬撑着回了床上。 “老公,我今天看到你的大学毕业证了。” 吕舟亚把她抱进怀里,理了理她的头发,“嗯。” 不太认真的一声回应。 郭锦宏趴在他旁边,“你怎么会想到要开烧烤店呀?” 吕舟亚闭着眼睛,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说:“原本在公司里上班,但是家里爸妈出了事,所以就回来了。” 郭锦宏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听到他语气淡淡的,很知事地不再问。 撑着趴起来安抚着亲他,“老公,我爱你。” 吕舟亚被她柔软又带点痒的吻亲的失笑,把人拉回来盖上被子,“今晚这么乖,叫老公?” 郭锦宏把自己埋进他怀里,闻到了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松香,“以后都叫老公。” 吕舟亚亲亲她额头,把床头的灯关掉,“老婆晚安。” 爱无法比较,更不能替代,但陪伴一直都在。 这句“老公”她想叫一辈子,也想听他一辈子黏腻的喊她“老婆”。 这是她那晚的想法。 然而第二天… “吕舟亚,我那天买回来的几盒红笔放在哪里了?” 吕舟亚抬头,“昨晚谁说要以后都喊我老公的?” 郭锦宏只好改口:“老公。” 是甜腻腻的一只小鬼。 作者:我发现掉了两个收藏,哭泣!!! -- 秋风知意·番(四)聊天记录(H) 秋风知意 番(四) 聊天记录 寒假郭老师回家过年,吕舟亚在短暂享受了两个月的温柔乡之后,恢复到了独居。 幸好,郭老师回家之前教会了他视频,所以每晚吕舟亚回家之后,第一时间就会给郭老师打视频电话。 但他下班时间不稳定,有时早有时晚,早回家的时候给郭老师打电话不一定会接,因为准岳父岳母在旁边。晚回家打电话就会发现郭老师已经关了灯要睡觉了,两人只能摸黑视频说会儿话。 吕舟亚很不高兴。 他想去找郭老师,但被郭老师严词拒绝。 只能在电话里絮絮叨叨。 “宝儿,我最近下班回家没时间洗衣服。” “小锦宏,我被窝里好冷清啊。” “我厨房自你走了以后就没开火,冰箱里的菜都坏掉了。” “我今天听别人说,在你们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奶茶店,很好喝,排队的人都排到马路对面了。” “我好想你啊,宝儿。” 郭老师不为所动,“你在十一月份之前是怎么生活的?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丧失了自理能力了呢?” 吕舟亚剌着浴袍,趴在床上,苦恼地垂下眼皮细细地想,头顶的灯光把他的脸照的一半明一半暗,很是可怜的样子,“我想不起来我之前是怎么过的了。” 郭老师当时就心软了,“就快过年了,我过完年,就回你那边去,好吗?” 语气温柔,微歪着头,眼角眉梢里透露出来的心疼挡也挡不住。 吕舟亚心领神会,从此开启了一天八百遍的撒娇模式。 下班回家的路上要哑着嗓子软着音调,很是恳切的给郭老师发语音,“宝儿,我好累”,还要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包。 发表情包是张儿发给他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的可爱的、软萌的、搞笑的表情包,闲着没事就要给她发。 某天晚上,郭锦宏趴在床上看综艺,吕舟亚给她打电话,她开着免提边看电视边说话。 冷不丁门被推开,郭锦宏一骨碌坐起来,门口她妈妈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半边身子倾进门内,电话里吕舟亚还不知死活地喊了一声“郭老师”。 空气凝结,郭锦宏僵在床上不敢动弹。 郭锦宏的妈妈刘女士瞥了她一眼乱七八糟的坐姿,低声呵斥:“和家长打电话就坐直了好好打,坐没坐样。” 说完关门出去。 郭锦宏心有余悸,捞起来手机把电话挂掉。 门又被推开,“打完电话出来吃点水果,你大姨带了一箱芒果和柚子,再不吃就坏掉了。” 郭锦宏木然点头。 门又被关上。 / 慑于家里长辈每天念叨以及吕舟亚每天催促,郭老师刚过初五就出发离开了家,投奔吕舟亚。 吕舟亚一大早起来,给家里打扫完卫生,去了趟超市买了郭老师爱吃的零食和水果,结账的时候在柜台处抓了一把小盒子扔进购物车里。 大过年,店里也不开门,他又跑了一趟菜市场,买了好些食材,回到家忙活一天,饭也不愿意吃,把做好的半成品放进冰箱,小睡一会儿,驱车去车站等待小郭老师。 终于接到了人,吕舟亚把郭老师抱进怀里,狠狠揉了揉,又想托着下巴吻上去,被郭老师阻止,“咱们上车回家。” 吕舟亚只好抿抿唇,两片嘴唇寂寞难耐。 一上车,迫不及待抓着郭老师欺上那两片因为天冷冻得白白的唇,吻的又狠又急,郭老师也很激动,哼哼唧唧坐不老实,但理智尚存,只是在他腰间摩挲了一会儿,掐了一把他的肉。 回家的路上,吕舟亚几乎按耐不住自己想要牵着郭老师的手,光牵着不够,他还要举到嘴边亲亲咬咬。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吕舟亚提着郭老师的行李,把心心念念的人揽进怀里,坐上电梯手也不老实,想捏郭老师腰间的肉,但是郭老师穿的厚,没让他得逞。 郭老师抬眼看见他下巴劾线绷得紧紧的,伸手摸了一把,有微微扎人的小胡茬,没忍住垫脚亲了一口。 吕舟亚转头盯着她,眼睛里几乎冒火星。 电梯很快。 家里从门口到沙发,散乱着郭老师的行李、羽绒服、围巾、毛衣、靴子、小吊带、牛仔裤 沙发上两人纠缠着,郭老师也很想吕舟亚,如今被他压在身下,发了狠的亲着、揉着胸前,内衣挂在臂弯处,几乎忍不住就挺着胸呻吟着。 吕舟亚恨不能多长几张嘴、几只手,仓皇慌乱,身下的人很乖,任他随意摆布,他把那两团乳肉捏够了、又塞进嘴里舔着、含着、轻咬着,空出来的手把她薄薄的一层内裤褪下一些,伸手蹂躏了几下,那里早已湿漉漉在等他。 他站起身,要脱衣服。 郭老师忽然觉得身上的人离开了,慌忙张开眼睛,他上衣已经脱光,正在扯裤子。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身上的内衣内裤甩下,贴着吕舟亚去亲他,喉咙里呜呜的,仔细辨认还能听得出来是“老公。” 吕舟亚终于把衣服脱光,拖着粘在自己身上的郭老师趴在沙发上,让她前身伏在沙发靠背上,郭锦宏心下了然,塌下腰,把自己翘起来,身后的吕舟亚又抬了一把她的屁股,亲了一口,“宝儿”。 手下不停戴好安全套,俯身啃了一口郭锦宏的肩胛骨,一挺腰就进去,还嫌不够,又插了一下,几乎到底。 郭锦宏扬着脖颈,呼吟一声,然后那声音就没停下。 两人一迎一凑,一顶一撞。 痛痛快快,酣畅淋漓一场情事。 郭锦宏最后缩在吕舟亚怀里颤抖痉挛哭个不停,吕舟亚搂紧她,抚她后背让她安定。 彼时,残阳西斜,在天边染出一片玫瑰色,不知哪里的人在庆祝什么,高楼林立之间,升腾起束束烟花。 吕舟亚低头想叫郭锦宏看,她却已经伏在他胸口睡着了。 脸颊处一片胭色,哭过的眼尾红红粉粉。 吕舟亚想起身去拉上窗帘,谁知道他稍稍一动,郭锦宏就扁着嘴喉咙里有泣音,他索性不动了,拉过被子遮住她薄弱的肩膀,那上面还有他咬下的牙印。 “宝儿,好梦。” 和小锦宏大梦一场。 哪里还有什么好景色,能比得过怀里爱人。 作者:全*网*首*发:yцsんцЩU.νīρ(ΡO18.Oяɡ(po18.org)) -- 秋风知意番(四)下 秋风知意 番(四)下 冬天白昼短,从日落到天黑瞬息之间。 郭锦宏坐了半天车,身心俱疲,一回来又被吕舟亚折腾了一下午,又哭又叫又运动的,体力几乎消耗到负值,所以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再醒来是因为肚子很饿,吕舟亚在厨房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吃的,香味缠人。 她其实还是很累,腿根疼的厉害,吕舟亚掰起来简直要命一样,又压又撞,兴起的时候掐着腰猛使劲,她现在几乎全身都酸痛。 随意扯了床边的一件衣服穿上,是吕舟亚洗过澡脱下来的睡袍,她草草拢了,揽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光着脚游魂一样飘进厨房。 吕舟亚不在厨房。 黑色的小砂锅倒是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着浓浓香味。她上前去掀开锅盖,在炖鸡汤。 不知道能不能喝,所以她没动。 拉开储物柜里发现里面满满当当,她抽了一盒巧克力棒出来,拈了两根。 “吕舟亚?” 实在很累,走不动去找他,只好瘫在沙发上喊。 “怎么了?起来了?” 吕舟亚从客厅的卫生间里出来,袖子挽到小臂上,手里攥着一个浅色的......好像是她的内裤? 郭锦宏眯起眼睛看清楚了他手里里的东西,“腾”地站起来,“你手里的东西...我自己洗,你放下它。” 吕舟亚没理她,抬了下下巴,“去把拖鞋穿上,衣柜里有睡衣,也换上。饿不饿?” 郭锦宏还想去抢他手里的布料,他侧了下身,“做什么?去换鞋子和衣服,听话。” 还低头亲了她一下。 郭锦宏脸烧红,这人怎么这样。 只好去换拖鞋,又回去卧室穿了件宽松的睡裙,去卫生间找他。 他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很小的小盆,两手交错,在搓她那条小裤子。 郭锦宏在角落里拖了两个矮凳,一个塞给他,一个自己挨着他坐了,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养神,满身的疲乏,消减一半。 吕舟亚由她靠着,“累不累?宝儿。” 郭锦宏嘟囔:“累死了,你下次轻一点。” 吕舟亚失笑,“今晚一定轻点。” 郭锦宏转头咬了他一口,应该是咬上了耳朵,“禽兽不如。” 吕舟亚把搓好的内裤放进清水里摆了摆,故意逗她:“看来轻一点不满意,那今晚重一点好了。” 郭锦宏懒得和他争论,气鼓鼓的嘤咛一声。 吕舟亚受不了,“好好好,今晚不做,下次温柔点,慢一点,轻一点。” 郭锦宏低若无声地应了一声。 吕舟亚想去把洗好的东西晾起来,但她一直没有骨头一样倚着自己,所以干脆任由内裤泡在清水里,自己也歪着头轻蹭她。 “宝儿,饿不饿?中午吃饭没?” 郭锦宏肚子适时叫了一声,吕舟亚笑笑,“吃小馄饨还是寿喜锅?” 郭锦宏认真想了想,坐直了身子,“寿喜锅里能不能煮小馄饨呀?” 吕舟亚咬了一口她嘴唇,“可以,鸡汤寿喜锅煮小馄饨,我上午打了一些牛肉丸和鱼丸,还炸了带鱼,家里还有熏肉,再烫点蔬菜。” 郭锦宏光听他说,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忙推他,“快去做快去做,我饿死了。” 吕舟亚想捏捏她脸,但手上还有水,只好用胳膊揽着亲了她一口。 “不是要叫老公?” 郭锦宏偏头埋进他肩膀上撒娇,“老公,我好累。” 吕舟亚立刻投降,“宝儿去休息,我煮馄饨。” 吕舟亚把卫生间里收拾完去厨房做饭。 郭锦宏趴在沙发上剥橘子吃,电视里还在放着春晚的小品,热热闹闹的。偶一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发现大雪已至。 郭锦宏把剥好的一整个完整的蜜橘跑进厨房塞进吕舟亚嘴里,“老公,外面下雪了!” 吕舟亚点点头,艰难地把嘴里的橘子吞咽了,去亲她。 她满身都是香甜的橘子味。 直到灶台上的小锅咕嘟咕嘟在催人了,他才把人放开。 两人额头相抵,郭锦宏被亲的气喘吁吁,胸前起伏着,吕舟亚乐的不行,给人顺气。 “吃完了饭,一起去外面散步吧,好吗?小锦宏。” 郭锦宏眨眨眼睛,猝不及防又被吕舟亚亲了一口,只好弱弱地应了他。偏头靠在他肩上。 吕舟亚拍着她后背,“吃饭饭了小懒虫。” 郭锦宏把自己塞的更深了一些,吕舟亚无奈笑着,倚在灶台上让她靠着,低头蹭蹭她耳朵。 等吕舟亚终于能把锅子从厨房端到桌上时,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 郭锦宏心满意足,手上拿着她和吕舟亚的碗筷和勺子,乖乖坐在座位上,等吕舟亚给她盛汤喝。 鱼丸酥烂、牛肉丸紧实弹牙、蔬菜清甜、鸡汤鲜美,再加上吕舟亚炸的带鱼和皮包馅多的饺子馄饨...... 大雪纷飞的冬天,郭锦宏吃出了一身热汗,吃一口夸一句好吃,有时候甚至还左手握拳小幅度地摇一摇,脚还要跺一跺,一顿饭吃的心潮澎湃的。 她吃得开心,吕舟亚自然也很高兴,脸上的愉悦之意掩不住,看到她碗里的吃的差不多了,就再给她加一些,最后郭锦宏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直打饱嗝。 吕舟亚收拾了碗筷,陪郭锦宏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拖着她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出门散步去了。 雪没下多久,地上积了薄薄的一点,吕舟亚怕郭锦宏摔倒,把她拉的紧紧的。 两人都穿着黑色的长羽绒服,郭锦宏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掀起来戴在头上,显得她矮矮小小的。 脚步深深浅浅,郭锦宏的左手被吕舟亚攥进兜里,两人慢慢的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蜿蜒着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身后是家,脚下是雪,身边有爱人,世间缓慢悠长,爱意乐此不疲。 作者:一整个冬天都窝在家里,昨天走了一万多步,今天行动迟缓的像个老人,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似的。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啦!可能做不到一天更超多,但是只要我写出来,就能更上来!千万不要放弃我呀!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秋风知意(二十)小祖宗 χyυsんυщυ10 秋风知意(二十) 写在前面:这是接之前十九章的内容,如果不记得了的话可以翻到前面去看看。我也知道这章短小,但是这一趴再写多就累赘了,原本这一章也应该在第十九章就写完,但是那个时候我太忙,没写完,这一章就凑合凑合吧,对不住各位。 郭锦宏被吕舟亚这座大山压着,身上的乏累瞬时把她灭顶,让她难以再动弹一根手指。 只有喉咙好像还在活着,所以她嘤嘤念念,哭声一样,想引起吕舟亚的注意。 吕舟亚缓了缓,还喘着粗气从她身上下来,把安全套打结扔掉,躺在她身边,扯了被子给她盖上,“宝儿,怎么了?” 郭锦宏还是哼唧,不说话,她实在没力气。 吕舟亚也不催她,床头柜有半杯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喝过放在那里的,他端起来一口饮尽,身上缓和了不少。 柜子里拿了一件衣服随意穿上,他开门出去了。 郭锦宏在被子里把自己缩了缩,尽量放松着自己,好减少一点疲乏。 吕舟亚又开门进来。 郭锦宏好像听到了他往桌子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动作很轻的上了床,把她揽进怀里。 “喝点水,嗯?” 郭锦宏提起一点劲来应了一声,手肘撑着床想坐起来。吕舟亚没让她动,两手穿过她腋下一使劲就把人抱起来了。 他坐在床沿,郭锦宏身上披着一件他的薄外套靠在他怀里,他端着水杯喂给郭锦宏。 香醇的,是牛奶。 郭锦宏嫌他喂得慢,自己捧着杯子,很大口的喝完牛奶,力气回复了些,看着吕舟亚,眼睛红红,“我还想喝水。” 牛奶并不解渴。 吕舟亚打发她睡下,出去给她倒了杯水来,她自己坐起来喝了一半,又躺了回去。 热水热牛奶入腹,郭锦宏一躺下来就几乎要睡着。 吕舟亚坚持抱着她去泡了澡,中间偶尔和她说几句话,问一些培训时候的事情,她说着说着渐渐不困了,虽然身上还是很累,但并不那么昏昏欲睡了。 两人洗完澡,回了床上,郭锦宏忽然想起来他一路上和进门时候的冷淡。 所以面朝他躺着,被子里的脚蹬他,“你干嘛对我那么凶?” 语气里带着撒娇和小小的埋怨,脚趾头还蹭着他的小腿。 吕舟亚转头看她,她眼睛里还有显而易见的红,刚从浴室出来,脸也被蒸腾的粉红的。她原本长相里就含着两分可怜叁分嗔念,瞪人一眼像是小孩在撒娇,现在故意摆出委屈撒娇的样子来,更加惹人怜爱,吕舟亚当即就觉得自己做错了,又小家子气又虚伪,简直坏透了。 “宝宝,我错了。” 道歉当然诚诚恳恳的,目光里盛着今晚的月色,牵起她胳膊来轻轻蹭着,“宝儿原谅我吧,下次不会这样了。” 郭锦宏别的不会,骄矜她最擅长。 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也知道他知错,于是就让自己的委屈变本加厉,扁着嘴,把头埋进枕头里,眼角泛起点点星光,“可是你好凶,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缓了两秒,让声色里染上一点哭意,“我让你抱抱我,你就不抱,还更使劲了,我说我疼,你也不管我,我叫你名字你也不答应,我亲了你那么多,你都没有一点反应……” 原本也不觉得怎么委屈,但是开始委屈诉说之后,越说越觉得他过分,眼泪不要钱一样化成珍珠往下掉,融进枕头里,手也不要他牵了,又在他胳膊上没用什么力气的拍了拍。 她一哭,吕舟亚只觉得他身上哪一块肉都在泛疼,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立马把人抱紧,不住的道歉,“宝宝,我错了,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不哭哭了,小珍珠都掉没了。” 郭锦宏本来也没想真的和他生气,明显感觉到他有点急了,所以自己把眼泪擦了擦,投进他怀里,闷闷地问他:“那你今晚到底为什么生气呀?” 吕舟亚觉得有些臊,但还是老实地告诉了她:“上个星期日,我本来以为你不用上班,我早上不止包了馄饨,还弄了春饼,想和你中午一起吃,为此我还给张儿他们放了假,打算关一天门。结果你吃完早饭就火急火燎地跑了。我中午做了很多黄焖鸡,你也不回来和我吃,我自己吃了一半,等了你一天,想着你晚上总该回来了把,结果你晚上说你要出差,我早上还没睡醒呢你就坐上车走了。出差也不理我,不接我电话、不回我微信、更不用奢望你给我打电话了,晚上还跟着人家出去疯逛,出事了怎么办?回来了也不要我去接你,一句话就把我给打发了,我就不该生气吗?” 郭锦宏听完之后觉得自己确实很过分,装疯卖傻抬起头来嘿嘿一笑,亲了他两口,“亚哥儿不生气啦。嘿嘿。” 吕舟亚看着她笑成月牙儿一样的眼睛,自己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了。 她一哭一笑,都连着自己的心。她笑,他的心跟着雀跃,她哭,他要跟着心碎一地。 真是个小祖宗。 作者:我之前因为太忙,所以没有定一个更新时间,最近闲下来了,但是我的拖延症太严重了,所以各位想想更喜欢在上午十点、下午六点、还是晚上十点看到我更新呢?如果有看到的话,可以在评论里告诉我吧~观文愉快哦,谢谢各位一路陪伴。 -- 秋意之间 χyυsんυщυ10.Còм 秋意之间 我不知道现在还收藏这本书的读者是因为第一章那两个破镜重圆的糖葫芦的故事来到我身边的,还是因为有点疯狂的温吞皇帝与美艳皇后的故事留下来的,或者是因为可爱的小郭老师和温柔的吕老板一直等我到现在的。 总之,万分感谢。 我的2020年过的及其不顺利,不顺利的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我自己反思过,是因为我的性格。 不顺利的2020年里,年末这两个月是最最最不顺利的一段时间。 这种想法是我在12月过去的每一天里都有在认真思考的问题。 但是有点奇怪的是,12月即将过去,现在回想的时候,我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我总是这么记甜不记苦。 现在也想不起来写小郭老师和吕老板的初衷。 就只记得,忽然有一天,我书桌外面秋风起意,掀着一个经过我窗下的姑娘的裙摆,我当时正苦恼于一些凡尘俗事。 秋风稍解恼意,给我送来了小郭老师和吕老板。 原本吕老板的人设是市井气的、少年蓬勃的,但是写着写着,他就变成了温柔稳重,甚至有点琐碎的人,每天事无巨细的照顾着家里的小娇妻。 可能他有自己的想法吧。 人在遇上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怯意,继而温柔如水。 因为喜欢不可多得,所以珍贵的东西总能得到偏爱。 小郭老师其实很简单,父母疼爱她,但也严厉,约束她、管教她,有时无意地挫伤她。她就像是一年四季我们在路边总能常见到的行道树,遇土则能生根,父母深知这一点,给她厚厚的土、饱满的水,望她成龙成凤。 可能大家也看出来了,小郭老师工作的地方离她父母家并不近,是她在选择工作的时候有意在远离父母,她当然成功了! 她从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给予了她独自面对人生的能力,但是吕老板其实是她这颗行道树的阳光,是让她有了和人生举拳战斗的勇气的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很难说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因为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爱护彼此,吕老板是更加外化于行的一方,小郭老师是内化于心的那一方。 我想,我应该这一辈子都会记得2020年的晚秋,因为小郭老师和吕老板,评论里有人告诉我“怎么这么会写”,还有人说“这个故事适合配奶茶”,好几个人都说喜欢《秋风知意》这个故事。 我当时,每天像一只炸毛的困兽,受不了暴躁的自己的时候,打开评论区心里能瞬间柔软起来。 后来的某一天下午,背书实在背烦了,po18登不上去,我打开自己的文档看了几章《秋风知意》,很神奇地被小郭老师和吕老板治愈了。 明明那段时间我每天背书而且进展龟速,心里烦的很,但小郭老师和吕老板还是那么温柔(此处向小w同学提出表扬!)。 现在还留在这本书的收藏人数里的人,于我而言,其实是雪中送炭。12月的二十多天里,我把各位的评论挨个看了几百遍。 今天已经是12月30日啦,每一天都意外横生的2020终于要过去,新的一年带着日日升起的朝阳悄悄地在潜伏在31日的晚上,等待各位在1月1日睁眼的时候,为各位带来好运。 2021年,各位一定能风花雪月、功名利禄俱全,事事如意,好运临头,愿望成真,心想事成!!! 那么,下一个故事,我们继续2021年的缘分吧,笔芯! 免·费·首·发:ρò1㈧.òΓɡ(po18.org) -- 淳祐(一)“今夜,洞房,花烛” 淳祐/温吞皇帝(一) 写在前面:秋风知意完啦,这是第二章温吞皇帝那一对,文案在我微博:wjanezzz。 赵岫遣老太监送走杨封舍,独自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挑开,左右放置,堆成两色的小山,哗啦啦一掌,将它们推入桌下的琉璃棋盒之内。 棋子摔入琉璃的声音尖利刺耳,黄色围帐之外响起两声焦急的脚步,复又停下,止步不前。 久坐之后,赵岫的腰有些吃不消,阵阵发困。书房内拢了极暖和的地龙,他却手脚冰凉,殿内无人,他放心地佝着身子,步履尽显蹒跚。 明明是方方弱冠的少壮青年,竟有老态龙钟之势,花纹繁复的衣袍之下,他如残败的幽魂,只剩一副骨头。 / 杨封舍与太监互道留步慢走,太监站在高高宫宇前,目送一代朝臣远去,已过花甲的领将之人,依旧脊背直挺,两袖生风。 他出了宣德门,府里的轿子在路边候着,小厮见他出来,立马跳起来小跑过来搀上他,为他压轿打帘。 轿子缓缓起行,杨封舍坐在轿内,深深叹口气,眉头紧拧,不似先前气宇昂扬。 若是新天子只需他回乡养老实在万事大吉,可…… 舒桐小小女儿,非得被他连累,赌上她如花年岁,来填这无底的窟窿。 杨家几辈忠良,终于淳祐元年的冬日。 / 大婚日。 杨舒桐分不清礼官奏的是哀乐还是喜乐,凡总,皇家一切以矜贵端重为先,故喜乐闻于耳中,如一鼎洪钟,压得她心都跳不动。 她对面的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少年郎白皮乌发,盛装之后,风姿卓然。 只是脸颊消瘦,她看了一眼他置于膝上的手,骨节分明,亦瘦得厉害。 可那双眼,她未敢大肆瞧他,饶是这样,他偶然扫来的眼风,也骇人得紧。 尚食进撰,请帝后食叁饭,继而饮酒,复叁次。 杨舒桐闺中,母亲教之又教,婚仪她混不敢忘,尚宫在旁指点,不过是一些寻常礼节,她做的得心应手。 那位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喜乐,只是木讷的行动。 尚寝来请,皇帝有尚宫侍候,杨舒桐被尚寝请至后殿,换下礼服,请幄卧。 一众侍人退下,礼乐不知何时已止。 杨舒桐端坐于塌前,禁不住想咬手指,人生头一遭,母亲和嫲嫲教过的礼节犹记于心,可她实在害怕,更何况……九五至尊本人,比起交合之事,更令她局促。 帷幄被掀起,皇帝一身寝衣,头冠已卸掉,乌发低垂,倒显得他凛冽之势销减,徒添一层冷漠。 谁能想到凛冽之下,还有冷漠呢…杨舒桐原寄希望于他能稍稍和气些来着。 赵岫款步走上前,离她两拳之处落座,少时,“就寝吧。” 声音倒是柔和,但有很明显的局促之意,倒似是生逼出来的叁个字。 杨舒桐看侍人皆不在大殿内,身旁这位天子应是不能亲自宽衣脱鞋置袜,她略一犹豫,咬着下唇欲为他脱鞋时,那人两脚一蹬,已躺入龙凤床内侧。 杨舒桐… 也好,她脱去自己的鞋袜,侍人已铺好凤被,她身板挺直盖好被子,犹豫着接下来的动作。 龙凤花烛明晃晃,殿内亮堂,杨舒桐心里却不甚明朗,父亲的许多担忧在此时俱不成题,她只担忧…… “开枝散叶”四个大字像是刻入她脑仁里,挥之不去,她又不知该如何行动,方可缓解这弥天的尴尬。 她甚至不知身旁此人的名讳……也是,她只需知道,他是皇帝。 终于,她狠狠一闭眼,转了个身想“以身色诱”,却看见身旁之人双眼紧闭,已入睡? 也好。 只是,被子未盖全,虽说殿内有地龙,但今日风大天寒,寝衣单薄,他又瘦,怕是会受寒,她伸手攥紧他的被子一角欲为他盖严实时,那人却突然眼睛睁得明亮,速度很快抓紧她手腕,盯着她。 “作何?” 手上动作猛,口中语气也凶,杨舒桐吓了一大跳,缩着肩膀,不敢呼痛,赶忙解释:“我怕陛下受凉,为您盖被子。” 声音抖得厉害。 赵岫却突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缓缓地说:“受凉?” 未待得杨舒桐应声,他又说:“今夜,洞房,花烛。” 杨舒桐渐渐皱眉,此话甚为怪异。 却见皇帝松开她,扯松了自己的寝衣,露出大半雪白胸脯,她未反应过来,他欺身而上,两手撑在她身侧,杨舒桐不知如何动作,鬼使神差之下,也学他将自己的寝衣扯开,露出一件大红的肚兜。 皇帝眉目舒展,笑了一下,“倒是自觉。” 杨舒桐的心沉入无尽深渊,闭着眼睛将自己寝衣系带挑开,两手撑着坐起来,去解皇帝的寝衣,“陛下,臣妾为您更衣。” 皇帝早已坐至一旁,闻言,只是略动了动手指,由她解开自己乱七八糟的寝衣,她又不甚熟练的拱进自己怀中,在他锁骨处亲吻。 皇帝无动于衷。 杨舒桐亲过两片锁骨,抬头望向皇帝,那人没有表情,眸中平静如水。 色诱失败,溃不成军。 她忽然泄气得很,皱着眉坐好,思索片刻,开口道:“臣妾今日伺候不得法,请皇上赐罪。” 迟早是葬身深宫,今日一死,也好免去日后诸多苦楚。 原本她这一命,就是被用来换杨家几代忠烈之名。 皇帝拢了拢寝衣,“安寝吧。” 杨舒桐方才确是下了死的心,他没如她意,倒叫她生出了劫后余生的感觉来。她复又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最坏不过一死,有何可怕,干脆像在家中那样,脱掉寝衣,扔至床脚,只着短短中裤与肚兜,拢了被子,背朝着皇帝,沉下心来,渐渐入睡。 作者:如各位所见,这一对刚开始是干巴巴的一对,这一章确实短小,我试试明天能不能吃肉。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吖 -- 淳祐(二)出山 淳祐(二) 杨舒桐不知别朝皇帝皇后新婚夜没有圆房会如何。 她一早醒来,身边已人去枕凉。 婢女在一边候着,伺候她穿戴洗漱好,今日要与皇帝去宗庙里祭拜。 宫中无太后,先皇的后宫在宫变那一夜消失殆尽,故此她省去了晨昏定省。 皇帝依旧不发一言,随礼官的指引行礼;杨舒桐亦是,宗庙里层迭的牌位无一个是她认识的,一套动作下来,她只觉累人的很。 礼官宣布礼毕,她几乎站立不住,强撑着从宗祠出去,被侍女一把扶住,上了轿辇,回去慈元殿,宫人早已为她打点好膳食,几迭糕点,叁鲜面和几样小菜。 杨舒桐昨日一日吃的极少,又起得早、由人折腾,昨夜叁更便觉饿得慌,如今一见吃食,两眼放光,遣散了殿内众人,抱着叁鲜面吃了个爽快,小菜亦清脆可口,糕点甜而不腻,早茶淡雅清香,极为顺口。 清潭进来时,她竟是已将自己吃撑了。 早食是清潭备的,故当她看到桌上一片狼藉,杯碟之中只剩一块栗子糕时,甚为讶异。 “娘娘,您全吃了?” 杨舒桐耍赖笑着,“清潭姐姐快扶我。” 已是撑得站不起来了。 清潭摇头,走去搀着她两臂,一手垫在她后腰,把人扶起来,入了内室。 杨舒桐还身着深青色礼服,凤冠沉重,压得她颈子都要断裂。 清浣也进来,看到清潭在卸妆发,她便去取了皇后的常服过来,予杨舒桐更衣。 / 后宫诸事虽说归杨舒桐管辖,但各尚宫在后宫中浸淫半生,一应琐事俱无需她操心。 皇上从上次新婚之夜后再未来慈元殿,她也乐得清静,不去打扰皇帝公务,每日呆在殿内看看书,与清潭下棋,与清浣做女工,心情极好之时看看尚宫送来的的账薄,每日餐食变着花样儿的吃,日子竟是过得比在闺中之时都闲乐。 成婚后十日,腊月初八。 杨舒桐一大早便醒了,梳洗过后,懒怠动弹,歪在窗边的贵妃塌上掀开一点窗子看外面。 小宫女拿着水壶在给花草浇水,几个太监在洒扫。 天刚蒙蒙亮,几个人一边做着活计一边打哈欠。 清潭从内室出来,手上拿着一双罗袜为她穿上,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细想之下,心下便明了。 清浣从外间进来,手上拿着篦子,清潭接过,向她使了个眼色。清浣愣了一忽儿,柔声道:“娘娘,今日腊八节,早食是极丰盛的糯粥小菜,已摆在外间了,您尝尝宫中的腊八粥,可好?” 杨舒桐把身子探回来,道声“好”,清潭收了手中的篦子放在一旁,蹲下身子为她穿鞋,清浣去外间布置,不期然听到身后的皇后娘娘嘟囔一句:“今日,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该北上归乡了。” 千拦万阻,她还是记得了。 腊八这日,与之前十日并无分别,早膳过后翻了几页书,清浣陪她在一边为她缝棉袜,室内静悄悄的,从府中带进来的母亲的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杨舒桐揽了一方迎枕,靠着清浣睡着了。 再醒来时,日挂中天。 她游魂一般荡至书房,抽了几张纸出来,坐在太师椅上开始研墨。 清浣听见声音进来,接过她手磨墨,她挑了一支喜欢的细笔,在纸上比划几下,又从书箱里翻腾了好一会儿,找到一本诗集,翻了几页,执笔沾墨誊写。 清浣说:“下午我和清潭把这几箱书归置好吧,您身后的这面博古架正好放书。” 杨舒桐不置可否,清浣也不催,一会儿之后,听见她说:“两个大箱子归置归置,小一点的箱子便不用动,堆至桌底,用时再找。” 清浣道是,主仆两人再无别话。 杨舒桐写满几张纸,放下笔,揉着手腕,站在案边细细察看,有几个字还是不太如意,第一张写的还不错。于是她把剩下的几张纸扯到日头下,任太阳晒着,把写的最好的那一张举起,透过阳光,呼出几口气把余墨吹干,小心翼翼卷好交给清浣。 清潭已经来叫吃午食了。 午膳之后,她和清潭清浣叁人沿着慈元殿走了一圈,御花园实在是远,且今日风大,她亦不愿多走动。 冬日的皇城里,处处都是枯枝败叶,十日前举国喜事之后的红绸与红灯笼还未摘下,孤零零几段在风中乱飞,一片萧索中,火红的灯笼与绸缎缠成的红花显得有点好笑。 杨舒桐想到此处,不自觉就笑了。清潭疑惑,“娘娘,您笑什么?” 杨舒桐站直了身子,指着慈元殿前的红绸说:“你看这花儿,扎得多好。” 清潭心想,这有甚么可笑。 午睡之后无所事事,清浣在打络子,她学了学,没学成,倒是被那许多红线缠住了手腕,清浣笑她。 她佯装生气,清浣也不怕她,偷偷在她耳边说:“小姐还是和闺中一样。” 她进宫十日,她的两位侍女一夜改口,新婚第二日跪在她塌前,齐声称“皇后娘娘”,再未闻一声“小姐”。 从前闺中,她话少,清浣话多些,镇日里缠着她“小姐”“小姐”的。如今,她们舍弃了嫁人生子,伴她入宫,每日里与她一样静悄悄的。 她有些鼻酸。 清浣低着头专心为她解手腕处的红绳结,长长的几条红线在她手中翻飞,不一忽她就将它们理顺,将死结顺利解开,还顺便帮她揉了揉手腕。 清浣说,她新打了一个花样,要把这个络子送给皇后,杨舒桐自然应了,歪在太师椅里,桌角摞着厚厚的账薄,她扯了一本慢慢翻看着,清潭进来送了两碟果子和一壶茶,又把笔墨纸砚为她挪得近了些,她看至一处,在手边的算盘里拨弄几下,执笔在空纸上记下一个总项。 若非她实在无事,也不会看这些毫无疑处、滴水不漏的账。 倒是今日的糍糕软糯香甜,配上清潭的茶,格外得宜。 因着今日是腊八节,晚膳格外丰富,羊肉锅仔早早的支在桌上,杨舒桐眼睛盯着账本,心早就飞到外间的锅子里去了。 然,清潭刚来唤她用膳,门口就传来了太监传呼。 皇上来了。 杨舒桐叹口气,多好的羊肉汤,要毁了。 清潭为她系好披风,主仆一行人在门口跪好迎接皇帝。 东京今夜的风,不是一般的大。 杨舒桐懒懒散散跪着,眼前出现一金靴。 “平身”。 话音刚落,金靴抬足绕过她,进了屋。 清潭将她扶起,她弯腰掸了掸裙角,慢悠悠掀帘进殿。 餐桌前大刀金马坐着一人,身姿清瘦,脊背直挺。 明明是客人,却比她这主人还随意。 她不说话,在皇帝对面落座,有人在皇帝身侧为他布菜,清潭知晓她口味,往锅子中下了几筷羊肉,先盛了一碗汤给她,她喝了几口。 羊肉很好吃,汤也美味,可惜,杨舒桐没什么胃口。 清潭见她吃过几口便只顾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汤,便退至一边垂首立着。 皇帝亦没吃很多,为他布菜的宦官只为他夹些素菜,他吃过一些,喝了两盏茶。 晚膳不了了之。 杨舒桐不愿与他搭话,干脆捧着那些无聊的账薄装作认真的样子一页页翻。 皇帝在她这慈仁殿里左右瞧过一回,便问她:“在看什么?” 杨舒桐在心里翻白眼,书皮上明明白白写着《尚衣局》叁个大字,她竟不知当朝皇帝居然是个瞎子。 但还是老实答话:“一些账本罢了。” 皇帝“嗯”过一声,又问:“这几日在宫中过的如何?” 杨舒桐阖上账本,盯着眼前之人,他眼下有些乌青,认真回答他:“宫中一切都好,臣妾吃得香,睡得好。” 皇帝错开眼神,“今日腊八节,你父亲母亲已出东京城,朕派了亲兵护送,北地的宅子,早在数月前已叫人翻修洒扫,你不必忧心。” 杨舒桐指尖攥着那本账薄,攥得极紧,皇帝语毕,她将那本子掷于桌上,跪在皇帝身前,“多谢皇上。” 殿中无下人,皇帝弯腰把她虚扶起来。 杨舒桐复又坐回那把太师椅。 她忽然想起,成婚之前的一日,母亲捧着一精致红漆木盒来她房中,遣走下人。 “衣衣,进宫之后,若有一日寻得一良机,便将此盒中第一封书信交予皇帝。” 她当时一头雾水,询问母亲:“何为良机?这盒中是何物……” 母亲忽然笑了,说:“没甚良机,若有机会,便将此盒打开,里面有一封信,上书lt;出山gt;二字,将它交予皇上便好。” 思及此处,杨舒桐觉得今日便是母亲所说良机。 便唤清潭进来,嘱咐了几句,清潭出去,再进来时手中是一小木盒,杨舒桐将木盒打开,果然,里面有一封信,黄皮纸封着,上面是娟秀的“出山”二字。 她将信呈给皇帝。 杨舒桐低着头不知道,皇帝一眼便看见那信封上的字,瞳孔紧缩,手都有些颤抖,接过那信,几乎撕不开。 杨舒桐又坐回那太师椅,左右细看那红木盒子,那里面定然不止这一封信。 她将放信的那块木板轻轻推了几下,能动。干脆把那盒子倒扣在桌上,“哐啷”一声,木板掉落,又哗啦啦掉出许多信来,片片页页飞至地毯上。 清潭走过来把地上的信笺捡起,又把桌上的信也整好,退出去了。 皇帝此时已看完那信,背对着杨舒桐站着。 杨舒桐一封一封翻过桌上那些信件,每一封上,都写着“阿田”,而她母亲闺名正是宣田。 她把翻倒的盒子拿起,发现里面还有一枚玉佩,天鹅穿莲纹,莲花栩栩如生,天鹅引颈在莲花池中振翅,玉佩是莹白的,烛光之下的光泽,竟让她想起母亲。 临行前夜,她伏在母亲膝上,母亲眼圈泛红,轻抚过她额角鬓发,声音依旧如往常柔和,“我的衣衣日后要受苦了。” 那时,母亲的目光,也如这玉一般,盈盈璨璨。 那块玉不知何故黏在盒子里,她着力扣了一把,玉连着一块木皮掉落在她掌心。 赵岫却在此时回头,一打眼就瞧见了她手心的玉,与他记忆中,母亲逗他时用的玉一模一样。他当时心内犹如住着一头猛兽,不视外物,只看见了那块玉,心中也只有母亲柔声唤他“阿岫”的声音。他极快地抢过那枚玉佩,却不慎被玉佩后连在一起的木块划伤了手心。 他浑然不觉,一手举着信,问杨舒桐:“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猛兽遮蔽他双眼,也笼住他理智,他只以为自己是在如常询问,却不知听在杨舒桐耳中却是震耳欲聋,见他拧着眉,表情狰狞,似在与她兴师问罪。 她心中憋着气,不顾君臣之仪,梗着脖子答:“我母亲给我的。” 赵岫追问:“你母亲是谁?” 杨舒桐冷笑一声,不答他话,将桌上一堆信笺装入奁内,抱着进了内室。 唤了清潭和清浣进来,拆头卸妆。 一番梳洗之后,她以为今夜闹得如此不快,皇帝定然是回他的福宁殿去歇息的。 待她携了一身倦意行至塌前时,却见方才还面目可憎的人现在一袭白里衣,松了发髻,正盘腿在塌边看信,膝旁已拆了许多。 她母亲给她的东西,她都还没看,他一个外人却捷足先登了。 如此,对面前之人的憎恶又多了一层。 她亦学他盘腿坐在榻上,捡起他看过的信,一张张翻看。 / 夜已极深了。 杨舒桐原本心中有事难以入睡,可眼下的情况,却叫她手足无措。 她家中只有一兄长,相熟的闺中密友无几,故从未遇见过有人在睡梦中挽着她手腕不出声一直流眼泪不停歇的情况。 成婚后几乎未有接触的丈夫、外人眼中雷霆手段的皇帝、十余年蛰伏一朝登基的十叁皇子、她母亲闺中好友之子,在深夜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伏在她怀中,哭得像一只……落汤奶狗。 作者:如各位所见,本文的男主其实色厉内荏,是个哭包。相信我,超甜,不甜不要钱!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三)清溪阵阵(微H) 淳祐(叁) 夜深人静,不闻人声。 怀中之人不时颤抖着,不断流将的眼泪浸湿她寝衣,他手心攥着那枚天鹅穿莲纹玉佩,她看得清清楚楚,玉佩背后的木屑扎进他手心里,刺出几滴血珠。 她想起幼时兄长从相国寺带回来一直小狗,初入家中时,也是如此瑟瑟发抖,若有人碰它,它便呜呜咽咽,瑟缩着不让人靠近。 她忽又想起,从那奁盒中的信推断,他去年及弱冠,属相是戌狗。 杨舒桐从不信什么属相之说,但今日,也由不得她不信。 他还在哭,她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后背,取了一块手帕为他拭泪,却不想,泪越流越多。 她不能唤人来在半夜里瞧九五至尊是如何泪流满面的,只好自己柔声哄一哄。 “噩梦都是假的,莫哭了。” 这话干巴巴,全不像是哄人的。 “阿岫,莫哭了。” 此话他似是听进去了,哽出声,却哭的更厉害。 哄两句没甚效果,杨舒桐干脆不哄了,只紧紧抱着他,扯了锦被为他盖严实,偶尔拍一拍他,以免他梗着自己。 怀里搂着薄如纸片瑟瑟颤抖的人,杨舒桐仰躺着,心里想些事情。 原来,幼时母亲常常提及的阿沅,便是他的母亲。 她比怀中的赵岫小叁岁,她叁岁生日之时,宫中传来消息,沅婕妤没了。 她犹记得那日,嬷嬷为她换上了新做的褙子和裙子,哥哥破天荒地夸她好看,父亲早早回家,将她举起在空中转圈,母亲在一旁的藤椅上笑着。 后来,嬷嬷进来把她抱走,她记得甫一出门,厅中传来母亲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原来那日,是他母亲去世。 鼻子有些痒,杨舒通忽然打了个喷嚏。 惊醒了怀中之人。 “抱歉。” 赵岫未语,盯着她不动。 杨舒桐稍低下头,用帕子将他腮边的几滴泪擦去,又擦了擦他眼角,“可莫哭了,嗯?明日还上早朝,这样哭下去,明日定然眼睛要肿,可要如何是好?” 赵岫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他还看不明白眼前的情景。 他在别人怀中醒来,泪流满面,那人还哄他,还为他擦泪。 他从杨舒桐怀里退开,才发现两人共用一块锦被,他的被子堆在他身后,一片冰凉。 已是被他弃了多时。 他从那一方温暖之中出来,扯了自己的被子盖上,她又撑肘过来,用被子把他裹严实,方又躺下。 问他:“皇上现时睡吗?” 赵岫阖上眼。 杨舒桐不管他,继续道:“幼时,母亲说皇宫之中,住着一位沅婕妤,生的极好看,如仙子一般,又说沅婕妤生了一位哥哥,亦是俊俏无双。叁岁那年,宫中宴饮,我随母亲进宫,去见了母亲口中那位仙子一般的沅婕妤,果真好看。只是当时年幼,记忆不深刻,现时已全浑忘了,那日沅婕妤送了我一样东西,我进宫时带了,明日取给你看。“ 赵岫合眼不动,呼吸极轻,未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杨舒桐侧身躺着,面朝他,看到他鬓角挂着一滴泪,抬手帮他擦去,“那日晚些,我在殿门口的玉阶上坐着,瞧见了一只小花猫,小小郎君,一袭白衣,却叫泥巴糊满身,便是皇上吧?那日我身上没有锦帕,去偷了母亲的拿出来给小花猫擦脸,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赵岫不答,却又流了两滴泪,开口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睡吧。” 杨舒桐将手探进他被中,赵岫恍然睁开眼睛,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眼前之人长了一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眉心有一点不很明显的痣,更添一层妩秀。她似是不知自己的美,随意笑了一下,在被中寻到了他的手,握住,她手心滚烫,灼得他不知所措。 他听见她微启唇说:“睡不着,便来做点拖了十多日的事情吧。” 万籁俱静中,赵岫听见了他自己胸腔中的声音,震如雷鼓。 她把他的手拖出来,握着,一点吻如轻羽落在他手背,又落在他指尖,顺着手心吻上他小臂,猝不及防,在他肘心轻舔一下。 因为动作的缘故,她几乎趴在他整条胳膊上。 她抬头,叫他:“阿岫,那日傍晚,我遇见你时,太阳真好。” 他想起来,那日他与几位皇子在御花园假山后面的山洞里打得不可开交,九皇子的太监寻到那里,将几人分开,他气鼓鼓回到母亲的含云殿,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总角娃娃,身着粉色的衣裙,短短的两个发髻上一边扎着一朵小小的花,太阳有些大,晒得她脸颊粉扑扑。 应是家中长辈教给她进宫见人需行礼,她看见自己之后,扶着台阶站好,有些怯怯地福了福身。 他问她:“那殿中现都有谁?” 娃娃答:“沅姨娘,还有阿娘。” 母亲有客人,他不能一身狼狈地回去,于是他也学她坐在阶上晒太阳。 那娃娃见他坐下来,从腰间解下一小小荷包,拆开来拿出两块方糖,递过来,“你吃。” 他疯了一下午,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拿了她两块糖塞进嘴里,极浓的甜味从舌尖散开。 那时的太阳很好,他在阶前坐了好一会,有些昏昏欲睡,身边的娃娃何时走开都不知。再睁开眼时,她跑的满头大汗,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给你擦脸。” 那时天气好,母亲也很好,他亦很好。 “皇上。” 她拍了拍他肩膀,叫他。 赵岫回了神,她顶着一张妖媚的脸,凑近自己,又叫一声,“阿岫”。 赵岫应了。 回握着她手,将她扯进自己被中,循着脖颈往上亲,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今日方才是洞房花烛夜。” 她不说话,极深却又极轻地呼出一口气,两腿缠上他,拦腰抱着,伏在他胸前,任他亲吻。 赵岫吻过她眉间的那颗小小的痣,扯开她寝衣的系带,掌下生腻。 两人都知道现在他们在做什么,所以很快动情。 赵岫顾及她是第一次,所以尽量放轻动作,但回神脱去她寝衣时,还是发现她胸前已有几道红痕。 他方才只是顺着她腹前软肉摸上去,捏了两把而已。 她跪坐在他身前,寝衣脱掉,他去看她时,发现她眉目依旧清明,未见半分情丝。 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从前书中看过的昆仑山。 “被明月兮佩宝璐”、“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听闻在遥远的昆仑山,山顶终年积雪不化,冰雪层迭,山下绿树茂密,河流奔腾。 他在想,不知昆仑山上可有红梅。 若有,便是眼下盛景。 杨将军是铜色皮肤,粗人一个,不知如何养的女儿,通身雪白,肤若雪脂。 未登基前,他日日夜夜挣扎着活下去,未曾碰过女色;大婚前夜,嬷嬷来他殿中草草嘱咐几句,他听在耳中便觉烦,抬袖把人挥走。 现下他却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杨舒桐见他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自己被他剥得半光,他却不动了。 刚才在心中浮起的一点怜悯他的情绪,在此时又消失殆尽。 她只好去解他的衣服。 他回神过来,按着她,“你躺下吧,盖好。” 杨舒桐乐得不动弹,躺在他的位子上,盖着他的被子,两只胳膊和两头肩露在外面,看他背过身去,自己脱去上衣,连下衣也一起脱了。 他回身时,杨舒桐立时错开目光,盯着头顶看。 殿内只燃着几根蜡,光微弱。赵岫摸到锦被赤条条钻进去。 被中染上她的体温,他把人揽着,头蹭在她脸侧,手下握着高耸山峰,大拇指揉着那一点红梅,呼吸渐促。 杨舒桐呆着不动,但他的呼吸声就在耳中,一声一声,带着热气,烫红了她的耳垂。 她转了转身,把赵岫搂进怀中。他托起手中两轮明月,垂下头,一边亲吻,一边舔舐。杨舒桐此时将母亲和嬷嬷的教导全抛掷脑后,一点想不起来。她跟着心中所想,摸到他身后脊骨处,骨骼突出,瘦骨嶙峋。 赵岫被她一通乱摸,更加难耐,刚刚大哭过一遭,还没缓下去。 杨舒桐见他只噙着那一处来来回回好久,便拉着他手,摸上自己后腰。 提醒他:“我还有衣服没脱。” 赵岫终于放过她胸前,一颗毛茸茸的头抬起,烟波含水,流光四溢,瞧得杨舒桐心中大震。 “衣衣。” 杨舒桐疑惑,“你怎知…” 赵岫忽然笑了,如春忽至,“母亲在信中写了,杨家衣衣,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更甚国色,尤过天香。” 杨舒桐面热,推了推他。 赵岫揽她坐在他怀中,两人颈相交错,赵岫又唤她,“衣衣。” 杨舒桐心念一动,应了他一声。 赵岫将她托起,脱去她下裤,顺着臀瓣往里摸索。 他像是驾着一叶扁舟溯游而上,一路层峦迭嶂,清溪阵阵。 作者:昨晚去翻了翻前面写的温吞皇帝那一章,好色......可是这一章真的含蓄的要死。 当时写那一章的时候,正烦躁的不行,所以大笔一挥,啥都往上写。昨晚看的时候,差点没臊死。 但是现在他俩确实到不了那一样的地步。希望后面的肉能跟得上节奏...... 不是我要故意卡肉,但是我确实卡了,最近总是写的很艰难。 观文愉快哦,多多留言! -- 淳祐(四)“阿岫脚下之路,光芒万丈。”( 淳祐(四) 杨舒桐不知道原来会痛。 但又不是难以忍受的痛,只是尖锐的、撕裂的、让她忍不住呼出声来的痛。 赵岫听到声音,立马停下来。 可是又忍不住稍稍挺动。 她的声音停下来,他继续抽插,动作幅度渐大,未听到她呼痛。 她身下湿的厉害,他方才摸到了。 赵岫一边动作,一边抬起身来,借着帘幕外的烛光看她,狭长的眼睛中盈盈点点,倒映着他光裸的影子。 不知为何她紧咬着下唇,赵岫看见了,俯身柔柔地吻她。 她渐渐张嘴,从齿缝里流出一记呻吟。 赵岫一张背被她那一声拖着长长尾音、带出许多喘息的声音激得紧绷,身下不自觉加快速度,拉了她一只手含进嘴里,掐着她腰。 动作越快越觉愉悦。 山风自低谷涌来,如一朵喷薄的云,亦像那日初见时,夏光里最后一丝磅礴的热气。 / 杨舒桐睁眼时,室内被窗外的艳阳晒得一片光亮。 腰间有些不适,昨夜被那人掐着做了许久。 喉咙里如同置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干得厉害。 清潭掀帘进来,适时递上一杯茶,杨舒桐捧着吃了个干净。 清潭问她:“您还要吗?” 杨舒桐清了清嗓子,“几时了?” 清潭抬头,满目笑意,“现时起来,正好吃午食。” 杨舒桐嗔她一眼,扶着清潭坐起,穿好里衣。 清潭抚着她腰间,叹口气。 杨舒桐拨开薄衣一看,青了。 她拍着清潭手背,“不疼,无事。” 清潭不多言,取来外裳为她穿好,扎好帘幔,扶着她出了寝室。 外间得书桌上,赵岫着朝服,执笔在札子上写字,手边堆着两摞奏折,听见声音,抬头看向她,目光柔和。 杨舒桐福身行了礼,领着清潭去洗漱。 “他何时来的?” 杨舒桐声音低,清潭也压低了声音,说:“下了早朝便来了,折子都批过几轮了。谷公公遣小太监去福宁殿搬过叁次折子了。” 杨舒桐凝眉,“怎不叫我?” 清潭眨眨眼不答话,杨舒桐便明白了。 有人不让。 主仆两人速速装扮完,杨舒通吩咐清潭去库房取东西。 清浣进来送上一碗淡粥,杨舒桐喝光。 清潭手上捧着一件东西进来,放在杨舒桐手边。 鎏金的漆木盒。 杨舒桐漱过口,带上木盒来到外间。 赵岫已放下笔,在吃茶。 见她进来,身后无人,便站起来伸手要拉她。 杨舒桐牵上他的手,走至他身边。 殿内不冷,但他的手冰凉。 杨舒桐将漆盒放下,“陛下手好凉。” 赵岫:“无事。你…今日如何?” 杨舒桐一头雾水,“如何?” 赵岫又问:“今日如何?” 杨舒桐不语。 赵岫走近她,抬手绕过她后腰,“今早我去上早朝前,看到你腰间青了一大片。” 杨舒桐低头退开一点距离,“皇上下次可要轻些。” 赵岫轻咳一声,应了。 杨舒桐再抬头时,看到了一片霞光里,他粉嫩透光的耳垂。 低头时,又见他一手握拳,捏得紧,抵在桌面上。 杨舒桐低头笑着,打开盒子,“皇上,昨夜说的,沅婕妤赠我得东西,您还记得吗?” 赵岫回头,看到那盒子里整齐放着几样东西:一个蝴蝶戏水荷包,另一个荷包绣着荷花;一支镶着明珠的簪子;一个羊脂玉项圈;一对小小金手钏,上面刻着缠枝纹。 他把那两个荷包捡起,前后翻看,问:“没用过?” 杨舒桐答:“东西是母亲收着,我亦只见过一次两次罢。” 赵岫说:“这金手钏,我也有一对。” 杨舒桐笑:“沅姨娘打了两双?” 赵岫摇头,“宴饮前,母亲特意比对我的那一双,融了她的一只陪嫁手镯,请人打了一双手钏。” 杨舒桐便不言语,将那手钏托在掌中细细的看。 又说:“这一双,日后留给孩子戴。” 话脱口而出,脸便烧得慌。 赵岫轻笑,“我那里还有一双,咱们只能生一双儿女,再多,他们祖母便没有陪嫁再打手钏了。” 杨舒桐见他脸上没有异色,也跟着笑了。 清浣在门外叫吃饭。 杨舒桐把东西收好,漆木盒置于桌后的博古架上。 她方才吃过一些粥,不饿,但清浣夹给她的菜今日吃着极为美味,她就着又吃了半碗饭。 今日的皇帝看着,比较顺眼。 饭毕,杨舒桐便有些懒懒的,待皇帝吃完茶,她问:“皇上午歇吗?” 赵岫吃茶时便瞧见了她坐立难安,现在说话时,语气中带着慵懒的绵软,便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嗯,歇歇吧。” 杨舒桐的本意是让他回他的福宁殿去,但…… 他已经招谷平生去福宁殿给他取常服了。 好吧,歇吧。 用饭之前因为几句玩笑话,便觉得他高冠公服的样子很是貌美,虽瘦些,但一张脸也足够看了。 而今,他坐在自己帐下,随手翻开自己放在案前的诗集,不知何故点几下头,又解去冠服歇在自己床榻上,那一副赖皮的样子,又让杨舒桐心中不满。 真是不把自己当客人。 他那福宁殿,宽敞华丽,还比不上自己小小的慈仁殿? 赵岫见她站在围帐外,便招呼她,“衣衣,来午歇吧。” 杨舒桐第一次清醒时听他叫自己乳名,一阵寒颤从心底揭竿而起。 她边走边拉下围帐,坐在塌边除去鞋袜和外裳,背对着皇帝躺下,说:“皇上叫臣妾舒桐便好。” 赵岫盯着她散在枕上的长发,忍不住伸手抚上,问她:“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杨舒桐不耐烦,随意答到:“父亲说,母亲生我那日,院中的桐花正开得好,残月中天,像是挂在桐花树上,取自lt;缺月挂疏桐gt;一句。因疏字不好,故换了舒。” 赵岫手中拈着几缕长发,凉意渐生,“杨将军一身铁骨,竟也读诗。” 杨舒桐忍不住回敬:“我父亲当年文武双状元,如何不读诗?” 赵岫轻笑,“竟忘了。” 杨舒桐不愿与他多话,合上眼酝酿睡意。 身后之人一阵细簌,她身上多了一条锦被。 正待她要转头道谢时,身后又贴过来一人,头抵在她肩颈处,微凉的手穿过她腰,顺着她胳膊摸到她的手,十指相扣。 杨舒桐眼前是摇曳的浅色帘幕,重重迭迭,将塌前围得极昏暗。 外间的宫女迈着小碎步在收他们方才用过的碗筷。 清潭将书房中的旧茶重新换了一壶。 清浣手中挽着她早起脱下的寝衣出去了。 谷平生手中举着皇帝的常服站在殿外,见清浣出来,托她放进殿内来。 杨舒桐不知为何自己能将这些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也许不是听见,是她知道。 就如此刻,她知道自己手中的温度,穿过皮肉,滑入他温凉的手掌,将他的手染上了暖意。 她知道他方才捡了自己的一些头发在手中把玩。 她知道自己体内的血液,现在正流的欢快。 因为,她的夫君正紧挨着她,抱着她,口中呼唤她“衣衣,歇了吧。” 杨舒桐喉咙上下滑动,无声地切换着脑海里的景象,张口回他:“皇上。” 赵岫轻嗯了一声。 蜷缩着,将她搂得更紧。 杨舒桐一动不动,身体渐渐僵硬发麻。 赵岫握着她手摇了摇,“衣衣,你转过来。” 杨舒桐眨眨眼睛,顺着他的话转了身,她几乎都听到了自己僵硬的骨骼在咯吱作响。 赵岫放开她的手,揽过她后背,将她抱进怀里,低头看了她几眼,“睡吧。” 杨舒桐听话地闭上眼,不知今夕何夕,不知置身何地。 / 杨舒桐睡得很浅,所以赵岫一出声,她便醒了。 他睡得很不安,眉头紧拧,攥着她手,喉间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语气。 杨舒桐把人抱紧,“皇上,阿岫,醒一醒。” 他紧紧缩着,头藏进她的怀中,清清楚楚叫了声“阿娘”。 杨舒桐心中一片酸楚,他六岁就失去母亲,独自在吃人的宫中长大。父亲说,他六岁之后受了许多苦楚,几乎从未有过一个安眠的夜晚。 父亲那日回了家中,将她需进宫的消息告知母亲和她。母亲怔了一时,进宫之前说:“此事已无力回天,为人处世之规、礼仪道德之法我在你年幼时已教过你,此番进宫,需知自保为先。宫中如今只有皇帝孤身一人,他,衣衣可还记得沅姨娘?当今圣上便是当时沅姨娘之子。” 她彼时还不知母亲是何意。 母亲又说:“他从前诸多不易,我和你父亲明里暗里帮衬过多次,依旧不能护他安生。你父亲说,他如今身子不好,你进宫后,若觉得他还可帮,便多照顾他些。” 她当时心中只有不爽,口中虽应了,但心里却想的是,他乃当今皇帝,身边千千万万人围着,哪还需要她帮。 母亲又说:“你二人若不能琴瑟和鸣,退一步,相敬如宾也好,我才好安心。” 杨舒桐回想着母亲的话,再低头看看一颗脑袋怵在她怀中,满身依恋的人,心中叹口气。 罢,罢! 他还是睡不安稳,不时瑟缩着,喉中渗出一些哭意。 杨舒桐摸了摸他额前,一片湿意。探了帕子来给他擦了擦,附在他耳边轻声哄他:“阿岫,莫怕,风一吹,噩梦便被吓跑啦。”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她似乎听见怀中之人应了一声。 她还想继续哄,但实在不知怎么哄,想起案边他翻看过的诗集,干脆挑了一首意境好些的,诵给他听。 “玉树映阶秀,玉节逐年新。年年九月,好为阿母作…换一首,读错了,抱歉。” 想了一时,重新开口:“月末到诚斋,先到万花川谷。不视诚斋无月,隔一林修竹。如今才是十叁夜,月色已如玉。未是秋光奇绝,看十五十六。” 怀中之人渐渐安静,她见有效,便又换了一首:“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不许再念了。”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说了句话,声音带着些许鼻音,还有些委屈。 杨舒桐停下,低头看他,未料,他感知到她的动作,揽起被子包着头,钻进她怀里,不让她看。 杨舒桐忽然笑了,他这动作也太… 赵岫听见她笑,有些恼羞成怒,从被子里钻出一颗头来,撅着嘴警告她:“不许笑。” 杨舒桐复又将他扯进怀中,“我不笑了。阿岫可以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噩梦吗?” 赵岫伏在她身上,自己把被子密密盖好,“无甚,一些往事,” 杨舒桐拍了拍他肩,“皇上起来些。” 赵岫依言与她异同枕在玉枕上,盯着她。 杨舒桐浅浅一笑,摸摸他脸颊,“往事有甚么可怕?既是往事,便已过去多时,过去了的事,便该如同野火过境,杂草枯木皆烧他个干净。” 赵岫垂着眼皮,牵过她手,“若真能如此,这世间便没有回忆了。“ 杨舒桐由他牵着,将额头抵上他,逼他与自己对视,又探身亲亲他鼻尖,“回忆只用来证明陛下曾经走过的路,辉煌又灿烂,而非让陛下夜夜沉浸于过去,陛下应当相信,未来以及脚下之路,如扶摇天梯,直上青云,步步坦途。” 赵岫也亲亲她,“果真如此么?” 杨舒桐拉他坐起,她下榻拉开层层围帐,塌边的昏暗一点点被午后的阳光填满,甚至有些晃人。 “陛下,你来。” 她站在贵妃榻边,笑意盈盈。 赵岫下榻,光脚走向她。 脚下铺有厚厚的地毯,阳光洒上,暖意微凉。 杨舒桐指着他脚下,“陛下瞧。” 赵岫低头,看到自己骨瘦嶙峋的脚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从他所在之处,四面八方,皆有阳光。 梦中,冰凉的湖水,沉重的雕花房梁,漫地鲜血,滚滚头颅,悬崖万丈,重重迷雾,狰狞怪兽……在阳光之下,皆无所遁形。 他抬头时,听见杨舒桐说:“阿岫脚下之路,有万丈光芒。” 作者:免·费·首·发:χyцzんàIωц.мě(xyuzhaiwu.me) -- 淳祐(五)东京今日似乎有 χyυsんυщυ1 淳祐(五) 赵岫自那日之后,仿若新生。 回忆皆是往事。 那日午后的艳阳化作卷过他心境的野火,烧走了他许多噩梦。 他自以为,那日之后,他在慈仁殿有了亲人。 于是他每日里宿在慈仁殿,下朝之后无事便来慈仁殿,一日叁餐在慈仁殿,若不是慈仁殿是后宫,他连见臣子都欲在慈仁殿。 然,杨舒桐苦不堪言。 他在慈仁殿,她便不能随心所欲用餐;他在慈仁殿,她的书桌便要腾给他用;他在慈仁殿,她便不能随处歪着打盹儿…… 某日午后,两人歇觉起来。 赵岫在书桌上批折子,杨舒桐跪坐在一边的小几上撑肘翻书,少顷,便觉腿麻脚麻。 她站起身,愤愤地看一眼赵岫,掀帘出去,唤了清潭过来。 小几上是不能再坐了,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清浣进来奉上新茶并几碟糕。 杨舒桐呷几口茶,吃一块糕,不远处是赵岫在低头疾书。 小窗上洒进来一些光,映在赵岫右臂上,赤黄色广袖在阳光下更显色丽。因广袖繁沉,赵岫将袖子卷起一截,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腕。 杨舒桐想起旧日家中父亲极为宝贝的一顶白瓷玉观音,空灵圣洁,线条流畅,如脂如玉,超凡脱俗,颇有引渡众生的气质。 赵岫越写越不自然,总觉得她的目光像是一根细线牵着他的心神。 她已盯着自己的右臂许久了。 原本她在吃糕点,看了许久之后,糕点也不吃了,支肘撑着下巴,专心致志地看自己。 简直是,扰人心境。 杨舒桐想到了父亲的白玉观音,自然又想到了母亲,她腿不好,不知能不能受得住长日奔波和北地严寒酷暑。 东京城虽说四时季候变化也大,但东京城中有最好的大夫、最齐全的药铺,北地荒凉,若父亲母亲生病,该如何是好。 复又想起沅姨娘写给母亲的信中,写到当时母亲腹中之子。沅姨娘写:“若是个小女孩儿,便叫lt;舒桐gt;如何?” 她的名字是自己未来婆母所取这一事实,无论何时,她想起来总觉好笑。 从前许多时光里,在她和他不知道的时候,因为两位要好的夫人的书信来往,将两人的命运一字一句缠绕得紧紧的。 那一封信被她藏起来,他没见过。 所以那日中午,她不欲告诉他真相,随意编了一个典故。 赵岫在余光中发现她还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中难忍,干脆站起来,走去她身前,接过她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杨舒桐大梦方醒,诧异地盯着赵岫手中自己用过的茶杯,“皇上,杯子是我的。” 赵岫不说话,这壶茶味道不错,他又续了一杯,仰脖饮尽,又执壶斟了半杯茶,推到杨舒桐手边,“还你半杯。” 杨舒桐亦不扭捏,他都不嫌弃,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嫌弃,端起来抿了几口。 赵岫拂衫落座,捏起一块白米糕挟一小口,慢慢咀嚼。 杨舒桐将剩下的半杯茶递给他,他接过饮了一口,顺下去那一点糕。 杨舒桐斟酌着,开口:“皇上体凉,少饮些茶。” 赵岫盯着她,忽然笑了,“是。” 说完将手递过来,杨舒桐心领神会,覆上自己的两只手,陇进袖中,给他暖着。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桌,赵岫觉得碍事,遂起身站到杨舒桐身前,逆光垂头看她。 杨舒桐:“皇上?” 赵岫空着的另一手张开,杨舒桐不知他何意。 赵岫见她不动作,默默失望,将她抱进怀中。 “抱一下。” 杨舒桐心内大震。 清潭在门口听到殿内极静,便止步不前,将身后抬着长桌的尚宫挥走,自己亦退出来,轻轻阖上门。 杨舒桐问:“皇上为何手脚如此凉?” 赵岫垂下眼睫,“幼时掉落金明池,从此落下老毛病。” 杨舒桐不再问,贴在他心口,揽上他极细极薄的腰,“皇上晚间吃过饭便不吃茶了,可好?” 赵岫问:“为何?” 杨舒桐:“茶可醒神,皇上又常饮绿茶,夜间不易安眠,亦对身体无益。若想喝茶,臣妾让人炖些红枣薏仁,清甜可口,皇上尝尝吗?” 赵岫一时不语,杨舒桐拽着他外裳扯了一下,他才答:“你若做了,我便喝。” 杨舒桐将自己藏进他怀中,默默发笑。 赵岫极爱她一头油亮的长发,今时气氛温柔,他忍不住卸掉她脑后一支钗,一把长发顺着阳光丝丝掉落,铺在他隔在发尾的掌心,被他握住。 杨舒桐感觉到了,松开他,伸手在脑后摸索一阵,嗔了他一眼,埋怨道:“您现时拆开,一会还要劳烦清潭再梳一次。” 说完又靠在他怀中。 赵岫轻笑,“我来梳。” 杨舒桐虽然认同闺中梳妆画眉是一件极雅之事,但她一介俗人,并不愿作雅事。 “皇上还是批折子罢,一会谷公公又来送一迭来了。” 赵岫不答,“站累了。“ 杨舒桐站起身,拉他在书桌前落座,又将茶点拿来。 赵岫无奈失笑,“遵皇后命。” 杨舒桐见他笑得温柔,心下一动,俯身在他脸颊处轻柔蹭过,站直身,牵过他一只手,低头拢着。 赵岫抬头看她,烟云飞霞,再没有比眼前更美的景致了。 赵岫问:“皇后方才做了什么?” 杨舒桐捏紧他一指,不语。 赵岫心中柔软,面上含着笑,将她拉进怀里圈着。 杨舒桐面热,依旧不抬头瞧他。赵岫俯身,一打迭的细吻便落在她额间、颊边。 杨舒桐悄悄抬头,赵岫看准时机,吻上她唇角,又慢慢挪至唇上,张口含住。 方起,两人只是慢悠悠轻啄,不知何时,杨舒桐攀在赵岫肩头,竟已被吻得有些迷糊。 赵岫看看日头,不早了。 夫妻间事,留着晚上罢。 两人相互依偎着,在书房的长桌前坐了好一会。 杨舒桐垂头在赵岫肩颈处,赵岫揽着怀中之人,侧脸挨着她耳朵,手搭在她腰间和后背。 两人都未说话。 赵岫盯着书桌上那一线阳光极缓地滑过他摊开的一本折子,渐渐西移。 杨舒桐心中深知她该起来出去吩咐晚膳、去看看尚宫给她新选的书桌、今日的字还未练……或者,去殿外走走,趁机走远一些去御花园逛逛。 但是她没动。 赵岫怀中并不暖和,亦不柔软,甚至他肩头的骨骼垫着她有些不舒服。 但她不想起来。 她将这种“懒怠”归结为,她若起来,离开这里,赵岫定会不开心。 于是她心安理得的赖着,蹭在他怀里,抬眸看见他有些青白的脸颊,没忍住抬手抚上去。 赵岫低头看她,她也没停手,四指搭在下颌处,拇指刮过下巴,停留在嘴边,迎上赵岫的目光,盈盈一笑。 赵岫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脸颊处,又去吻她。 杨舒桐偏头躲开。 闷闷地提醒:“阿岫看折子罢,我去厨下看看。” 说完撑着他肩头离开他怀里,狡黠一笑,福了福身子,推门出去。 赵岫乐不可支。 两手交迭在桌上,头埋进去。 他在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东京今日似乎有春暖花开的征兆。 淳祐元年的冬日,极好。 作者:明天是香香的肉! 最近两天,这本书的收藏一直在90和91之间反复横跳。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 -- 淳祐(六)“如何诱?”(高H) 淳祐(六) 杨舒桐再没敢进书房。 她方才坐在赵岫腿上时,已觉他坚硬。 她在慈仁殿的厨房吩咐厨娘晚膳炖一盅红枣薏仁汤,又去偏殿里瞧尚宫带来的新的长桌。 清潭见身边无人,和杨舒桐说:“娘娘来身子了?这个月怎么这么不准?” 杨舒桐不知怎的忽然发笑,伏在清潭肩上,后背都笑的颤颤巍巍。 清潭摸不着头脑,杨舒桐戳戳她脸颊,“若有人知道你此话,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吓得清潭缩着脑袋闭上嘴,再不敢说话。 看过长桌,杨舒桐便想趁着此时夕阳正好,去御花园里转转。 她总以为御花园离慈仁殿很远,但她和清潭清浣叁人慢慢悠悠走过去,不到半柱香时间。 因前几日东京落了一场雪,御花园的亭台廊榭屋顶的雪还厚厚的堆着,夕阳映上,颜色便如同赵岫今日的衣裳,赤黄色。 冬日的御花园并无甚可逛,杨舒桐只当散步解闷,慢慢走过御花园中的大路小径。清潭和清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园中风景,她却在心里想,应该带赵岫出来的。 脚下的路用石板铺就,路边是终年青翠的松柏,顶上盖着一小顶雪花做的帽子。 此路,不知赵岫走过多少次。 从小径走出去,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 冬季亦未结冰,波光粼粼,倒影着两岸的树。 杨舒桐站着瞧了一回。 清浣见她有兴致,便给她介绍:“此湖名为金明池,是先皇开凿,引皇城外活水来。此时金明湖光秃秃没甚可看,若是春日里,便是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树上黄莺…” 杨舒桐皱眉,打断她,“可以了,回吧。” 此湖不小,方方正正。 因面阳,故冬季里也不结冰。 临走之时,杨舒桐蹲下身子,探手出来,将手浸入水中。 寒彻入骨。 清浣跪在池边,“娘娘,清浣知错。” 清潭手里攥着一张帕子,急的脸通红,欲劝一劝,又怕惹皇后不快。 杨舒桐扯出一个笑来,让清潭将清浣扶起。 她在水中将手握拳,水流从她指缝间挤走。 她看见离岸近处,湖底的枯枝败叶。 她越发将手伸进水中,搅动池底淤泥与残叶,那一片湖水瞬时浑浊。 清潭和清浣急得不行,数九寒天,池水必定冰凉,娘娘身娇体贵,十指未沾过阳春之水,如此浸下去,落下冻疮可如何是好。 清浣一咬牙,跪在池边,嘴里念着“娘娘,奴婢得罪。” 她把杨舒桐一只手从湖中拽上来,扯自己的袖子包严。 怀中那只手,像是冻僵了的冰块。 清浣心疼,啪嗒啪嗒掉了几滴泪。 杨舒桐笑,“浣儿,傻浣儿。” 清浣依旧哭。 杨舒桐的手在她袖中,渐渐暖和过来,酥酥麻麻一大片。 待主仆几人回至慈仁殿,太阳已遗尽它今日最后的余晖。 天,马上就要暗了。 杨舒桐看到赵岫只着常服,立在殿外,背手看天。 听见声音,脚步极快地迎出来。 清潭清浣见状,皆退至身后,低头俯首缓步前行。 赵岫拉了她一只手,是那只未浸入湖中的手。 温度虽有些凉,但仍带着暖意。 “御花园如今可有什么景致?” 杨舒桐侧头看他,他正目视前方,察觉到她的视线,又将头转过来,眸中清亮。 他又问,“御花园冷吗?” 杨舒桐将浸入湖中的左手捏紧感受了下,答:“冷。” 赵岫广袖抻开,自她后背将她拢进怀中,“下次午后去,应当能暖些。” 进了殿内,桌上摆了锅子。 杨舒桐高兴,看来今日是羊肉锅。 清浣清潭进来,引着杨舒桐去内室更衣。 方才在金明池边,她的广袖被湖水浸湿一大片。 上次吃羊肉锅子是在腊八那日,杨舒桐未尽兴。 但今日落座之后,雾气腾腾的锅子,飘来阵阵香味,将杨舒桐心中的郁闷一扫而清。 赵岫自己是不食荤的,但杨舒桐极有品相地将一碟又一碟的羊肉卷入腹中,两颊鼓鼓,凤眼微眯,看着很是下饭。 不自觉,他亦吃多了些。 饭毕,赵岫照例要茶,被杨舒桐喝住。 门外小宫女端来一盅饮品,杨舒桐亲手为赵岫盛了半碗。 赵岫哪敢不喝,捧着瓷碗,喝了个精光。 今晚是真的吃多了。 赵岫想让杨舒桐陪他走一走消食,杨舒桐却拉着他坐在窗边的矮塌上。 “饱食之后,歇一歇,才消化的更好。” 赵岫拉着她不让她走,“你也坐一忽儿吧。” 杨舒通便坐下来,紧挨着赵岫,摸了摸他的手,方吃过饭,手倒是热乎的。 赵岫反手牵着她,扬头望向窗外,拇指不自觉在她手背摩挲。 杨舒桐顺势躺在他怀里。 方才更衣时,清潭并未将她的发全部梳起,留了许多垂在脑后,正方便了赵岫。 他一下一下轻柔抚着,仍望着窗外。 杨舒桐渐渐渴睡,总觉得塌边的那盏灯,摇摇曳曳,在她周围晃来晃去。 再睁眼时,她已歇在榻上,围帐之后,几乎不见亮光。 她呆了一回,起身下了榻。 掀帘出去,殿内寂静。 赵岫应当在书房。 她过去时,发现书房的格局变了。 原本的小几不见了踪影,换成了她下午看到的长桌。上面摆着她常看的书本和她常用的笔墨。 赵岫依旧伏案疾书,眉头紧皱,手边茶杯里的茶见底,已是极浓的墨色了。 杨舒桐缓步前行,赵岫挥手,“你出去罢,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脚步声却愈来愈近。 赵岫警觉,迅速抬头,眼中含着利光,薄唇紧抿,眉间是浓的化不开的恼意。 见是一身中衣,不施粉黛,长发低垂的杨舒桐,一时卸不去周身浓郁的怒意,额头针扎般地难受。 杨舒桐伸手在他眉间轻轻刮过,“阿岫又饮浓茶?” 赵岫心中气短,偏头歪进她怀里,竟嘤咛一声,“衣衣,难受。” 杨舒桐顿时心慌,摸了摸他额际,并未发热,也无汗意,“阿岫,今日罢了,歇息吧。” 赵岫抬头,“可以歇息吗?” 杨舒桐见他又有些孩子气,心中一片柔软,抚他鬓发,“当然,今日之事留给明日亦可,我明日不来打扰阿岫,可好?” 赵岫扁嘴,在她怀里蹭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荒野之家走失了一只狗也写个折子递上来。” 杨舒桐惊奇,“竟有这样的折子?” 赵岫点头,“昏官每日无甚可写,又不愿意下去民间体察民情,日日编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我。” 杨舒桐轻笑,“那陛下便想一法子,诱他们去乡间走走。” 赵岫问:“如何诱?” 杨舒桐细想一回,牵上赵岫的手,拉他起身,为他除去冠服,轻靠在他胸前,呼气如兰。赵岫抚上她腰间,中衣之下,柳腰款款。 杨舒桐拉着他手环上自己的腰,踮脚圈着他脖颈,凑近他唇边,却不吻上去,张口道:“这样诱。” 赵岫探舌一卷,将她吻住。 杨舒桐存意,这一吻极尽缠绵。 她缠着他递来的舌头,着力吮吸,伸着自己的舌头勾着他,鼻息相抵,相互纠缠着。手下已经在解他里衣了,一手伸进他衣服里,顺着胸膛摸索,一时轻一时重,又将手伸至他腰后,在腰眼处揉捏。 赵岫此时已情动,缠着她不让她乱动,伸手进她衣服里,蹭着腰下那一处,入手肌肤滑腻, 爱不释手。 杨舒桐犹觉未至火候,轻轻摆腰,蹭着他下身。赵岫此时已有些收不住自己,一手搂着杨舒桐,一手在她腰间攀升,在触到她胸前绵软时,一手掌住,着力揉捏。 亲吻也变得凶狠起来,撕扯着杨舒桐的舌,勾至口中,甚至用后槽牙磨她。 杨舒桐伸手进他下裳,赵岫忽然抵着她,更用力揉她胸乳,开始咬她唇瓣。 唇边有不太明显的痛意,让杨舒桐找到出口,呻吟出声。 赵岫喘着粗气慢慢安抚她,胸前的动作却更加变本加厉。 杨舒桐被他含着唇舌,含糊不清地问赵岫:“皇上,如何诱?” 赵岫原本微眯着眼睛,听到她发问,睁开眼,手从她胸前挪开,“朕以身为饵。” 弯腰将她抱起,往塌边去。 杨舒桐揽着赵岫,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皇上,想要。” 说罢,垂头埋进他怀里,再不肯抬头。 赵岫愣在原地,直到杨舒桐又轻声唤他,方大步流星走至塌边,除去衣裳,拉着杨舒桐两条细腿,覆身上去。 杨舒桐见他面上没有白日里的温存,心下大叫不妙。 赵岫啃上她脖侧,一手隔着里衣捏着身下之人的圆奶,身下早已硬挺,抵在她腿间,挺腰两下,问:“皇后要什么?” 杨舒桐扭腰摆胯,声音低若蚊蝇,“要皇上,大力些。” 赵岫闻言,两手覆上胸前,狠狠揉捏,“如此,够吗?” 杨舒桐呼出声。 赵岫等不及,扯掉她中裤,伸手便捅进去。 杨舒桐几乎半死,求着赵岫轻些。 赵岫温柔一笑,声音却带着狠劲,“还有更重的。” 如此一说,手下越发没有怜惜,抽插百余下,挺腰将自己送进去。 杨舒桐鬓边挂着泪,身下酸胀,盼他多着力些。 胸前空荡荡,又见他两手皆把着自己的腰,腾不出手来,便自己拉开早已松垮的中衣,学着赵岫的动作,左右揉捏。 手不是赵岫的手,她总觉得不爽利。 赵岫见她摇头摆尾,面若飞霞,更添些勇,身下不停插进去,又抽出来,腾出一只手来往前探上她胸,狠狠捏了一把。 杨舒桐痛呼一声,两腿交迭,转了个身,身下紧咬赵岫。 赵岫由她乱动,两手揉上她臀瓣,顺着沟缝伸手进去,在交合之处揉掐,引得杨舒桐弓着背喘息。 赵岫身下不停,俯身压在杨舒桐身上,一手揉着她胸前浑圆,粗声问:“朕之诱饵,皇后满意吗?” 见她粉腮挂泪,抬手拭去。 杨舒桐竟不知自己何时流了泪,眼前模糊,意乱情迷,勾着赵岫的脖子送上香吻。 她长腿交迭在一旁,上身肘弯处半挂着中衣,两团白嫩的乳儿垂在榻上,赵岫手中握着一只;她上身紧抻,颈间细骨明显,头高高扬起,向后亲吻赵岫。 赵岫随意一瞥,看到此番盛景,愈发难忍。一手穿过她腰腹,将她捞起,杨舒桐早已四肢瘫软,但还是挣扎着跪起,由他在身后一刻不停的狠撞。 她方才未答的话,赵岫又拿来问她,“皇后可满意?” 原本杨舒桐还顾及着殿外有清潭在守夜,紧咬齿关不松口,他一问,身下便如同万蚁附食,麻痛交加,又掺着些爽意,腹中奔涌着涛涛大河,喉中难耐,随着他一抽一插之间,迭音四起。 赵岫极得意,下腹不知疲倦,更加急速地捣进去,浅浅抽出一点,复又进去,往往比前次抽出插得更深,身下毛发之间攥起白沫,杨舒桐粉白穴肉隐在那之间,颤颤巍巍。 杨舒桐渐渐难以忍受,身下的的水几乎汇成涓涓细流,不住淌出来,她总觉得赵岫将甚么东西带进她体内,愈来愈多,堵在下腹处,混进那条大河中,搅得她翻天覆地,不知天地何物。 腔内混混沌沌,浑浊一片,她已不能思考,只随着赵岫的动作摇臀摆尾,大张着嘴,似要将内里的浊气一并吐出,但并未奏效,身下愈发沉重,眼前赵岫俊伟面庞模模糊糊,幻作满天星斗,大河决堤,从四面八方汹涌喷出。 她胡乱扑腾着,抓着赵岫一只胳膊,上身挺起,几乎离榻,口中呼出一些似是绝望又似求饶的嗯啊之语,泪水滑落,两腿蜷起并紧,穴口亦缩得极紧,箍着赵岫,寸步难行。 赵岫亦到了关键时候,却突然整根抽出,杨舒桐身下喷涌出大片春液,浇在他柱身。 大河奔去远方,溪流仍旧潺潺,杨舒桐一时脱力,匍匐在枕边。 赵岫把人翻折过来,曲起她双腿,不顾她依旧颤缩的粉嫩穴肉,那里被他弄得粉白一个小洞大张着,已是合不拢。 他几乎双眼赤红,腰间一挺,又重重插进去,湿滑温暖,璧口绞缠,嫩肉纠结,他插进去一点,又抽出来些,继续狠力捣进。 空手撵上她腿间赤红小珠,忍不住掐了一把,身下之人又是一阵瑟缩,哭着求他慢些,又锤他臂膀让他停下。他已煞红了眼,如何慢些,更遑论停下。 杨舒桐软绵又带着情色的求饶听在他耳际,是赤裸裸的求欢。他已克制不住心中狠烈,托着她粉臀,尽根捣入,沉迷又难忍。 不知多九过去,杨舒桐被他掐着腰一顿狠做,泄了不知几多,软绵绵倒在榻上,哭叫也没力气,只知道迎着他作弄。 赵岫动作稍缓,浅浅抽插着,亦倒在她一旁,捞起她一条腿搭在自己腰间,柔柔亲吻她,“衣衣,还行吗?” 杨舒桐躲过他的吻,泪也流光了,身下却依旧湿漉漉的,“阿岫,不要了,你停一停,疼疼我罢。” 一句话让赵岫如梦初醒,身下动作柔缓,顾及着她,亦使些技巧取悦自己。 清潭守在门外,殿内的声音令她面红耳赤。 皇上叫水时,她一抬头,瞧见了东方既白,极目之时,能瞧清楚殿外那棵梧桐的枝桠上,立着早起的鸟儿,在梳毛。 # 杨舒桐:我一滴也没了 赵岫岫:再来一次! 作者:此处省去一万字 这一点点肉,我写了一天,哭泣! 中途写的没灵感了,还去p站逛了逛,简直丢人。 另:文中的“金明池”现在是开封的一处景点,但此池非彼池,勿要考据。 还有,女孩子的胸部异常脆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温柔以待。 激烈相爱,温柔求欢。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七)她若要放弃...... 淳祐(七) 说来,赵岫其实有些后悔那晚的放纵。 自那日之后的十数日内,杨舒桐竟连亲吻都不允他。 他将将尝过一些女色之美,食髓知味自不必说,若不是心疼杨舒桐,他日日都想…… 高台之下的侍郎见龙椅之上那位又开始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皇上,时节已至年下,事河之春料今年如何收?河夫差役与封桩钱雇募之事如何分配?”(都是治理黄河的一些措施。) 赵岫回神:“往年如何,今年便如何。” 侍郎垂头,再无别话。 心中却在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位是把这话刻在脑子里了。” 下朝之后,谷平生在垂拱殿之外叫走了工部员外郎。 / 杨舒桐近日对一事犹为上心:赵岫的饮食。 赵岫身量翩翩,全身只剩一副骨架,她总害怕某日北风呼啸,要将他吹走。 在询问过太医赵岫的身体情况未果之后,某日晚间她干脆直接问了赵岫。 得到的结果……还不如问太医知道的多。 他不说,杨舒桐也不再问。 年节将至,两人渐都忙了起来。 赵岫每日在垂拱殿偏殿里见大臣,桌上折子堆小山,茶壶里谷平生泡的茶一日浓似一日,一日叁餐带一推又推,往往是谷平生跪在御桌前老半晌,他觉烦闷,方起身随意扒几口素菜,饮一壶浓茶,草草搁筷。 杨舒桐第一次料理宫中琐事,功臣命妇、王孙夫人的贺节礼、年下各处封赏、祭祀大典……她平日里懒散惯了,如今乍然忙起来,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虽然每日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但还是不觉就到了冬月二十六日。 这日,皇帝封笔,不再办公。 杨舒桐早早将诸多杂事处理好,分配给各尚宫主事,打算在年前叁四日内,与赵岫好好歇息歇息。 她已有近十日未见赵岫。 二十五日晚,赵岫见过六部员外郎,又看了些折子。谷平生第叁次换茶时,他才惊觉,已近子时。 此时再去慈仁殿是不能够了,饮一回温茶,打算回福宁殿。 谷平生在一旁为他整理桌案,几盏烛火被侍人熄灭,殿内昏昏,明纸窗外,可见一两盏大红灯笼,但依旧漆黑不见五指。 他欲起身舒舒筋骨时,忽觉身子一轻,脑中混混沌沌,眼前万物缓缓翻转,耳中犹闻谷平生低声嘶吼,忽远忽近。 灯盏已灭,黑夜来袭。 / 二十六日,大晴。 冬日的太阳,只作摆设挂在天边,其光虽烈,难暖人心。 杨舒桐站在殿外,吸一口冷气,张嘴呼出一团白雾,四下消散,不见踪影,融进冷风里。 谷平生的徒弟从远处跑来,远远扑通一声跪下,吓得杨舒桐一个瑟缩,清浣在一边皱着眉,搀了一把杨舒桐。 杨舒桐心中擂鼓,咬牙镇定,指了一个小宫女过去扶起那小公公,却见那小儿白净的脸上,一片喜色,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颊冻得通红,因为方才扑倒,身前沾了不少尘土和枯枝。 杨舒桐一颗心放下来,握着清浣的手慢慢放松。 清浣招呼他扑净身上黄尘,“有事便禀。” “娘娘,皇上醒了,干爹方才喂过一盏羹,已好了许多,” 杨舒桐点头,让清浣请他进偏殿歇息喝茶。 她进内室找来一顶斗篷系好,匆匆赶来的清潭接过她手中怎么也系不齐整的系带,又帮她梳过一回头,拿了一个暖炉放进她袖中,才搀她出门。 清浣和小公公在殿门外候着,见她出来,一齐往福宁殿去。 轿辇之上,杨舒桐低头瞧着自己手心几道浅浅的甲痕,不妨,两滴泪掉落,砸上伤痕,无甚痛意。 红墙夹道上空,飞过一群白鸽,振翅起风, / 福宁殿内门窗紧闭,悄无人声。 杨舒桐被小公公引进内室,立在榻边的谷平生跪倒行礼,被清浣扶起。 围帘内伸出一只极富骨感的手,着力将薄纱拂开,见是一身沉色袖衫霞帔的杨舒桐,绽处一点讨好的笑,两腮凹陷,下颌尖尖。 谷平生和一众侍人退下,殿内只有火盆噼噼啪啪。 赵岫挣扎着坐起,向杨舒桐伸手:“衣衣,我好久不见你。” 杨舒桐未接他的手,上前坐在榻边,将他揽进怀中,抽来一只大迎枕垫在赵岫身后,欲扶他枕好,却被他抱紧不松手。 杨舒桐歪头一口咬上他耳骨,立马松开,齿关相磨,口中含混:“阿岫太不听话。” 赵岫深呼出一口气,埋首道:“痛。” 杨舒桐放开他,“阿岫若是知道痛,便会好好吃饭、知道歇息,何至于晕倒在垂拱殿。” 她两手攀上他后背,脊骨一根,突在明黄色的寝衣上,两片肩胛骨硌得人生疼。 赵岫总知道怎么让杨舒桐心软,声音放低,蹭着她肩头,紧紧抱着,“痛呢,可痛。” 杨舒桐果然心软,抚着他后背,叹口气,柔声说:“我只盼你多吃两碗饭,多喝几碗汤,有时间散散步,少饮些茶,能早早歇息。” 赵岫笑,心中却沉甸甸,“这有何难,皇后发话,我只有照做,不敢违逆。” 杨舒桐心知他只是哄人,只多吃几碗饭这事,于他便是难上青天。 “阿岫一直不食荤?” 赵岫不好意思,“太医道我肠胃太弱,先将养一年,明年夏至便可喝肉汤。” 沅婕妤过世之后,宫中无人管他,他亦无可依靠,吃食常被下人克扣,饥一餐饱一餐;后来大些,皇子之争愈发激烈,他再没一日可得安宁。 世人羡慕神仙好,世人羡慕宫中妙,却不知在宫中,一米难求,一菜难得。 唯有肮脏,遍处可见。 原本这些事,他不愿讲与杨舒桐。 他们相识时,他是事事骄傲的皇子,再见时,他是天下至尊的皇上,从前在宫中流浪的狼狈赵岫,从那日午后她说他脚下之路光芒万丈之后,已被他扔进往日漩涡,万年封存,不得见人。 但今日,许是他一夜大病心智不坚,许是她带着冬月寒意的怀抱过于温暖,抑或是,他昨夜从往事中惊醒,脑中想起那夜她在耳边说“风一吹,噩梦便被吹跑啦”,梦中昏暗被她一语赶走,再沉入梦境时是与她在夏日傍晚的夕阳下饮茶吃糕。 从前的伤痛,今日不再伤痛;往日悲剧,今日圆满。 他今日将他不堪的从前揭起一角,让她一觑。 她若日后窥见全貌,想要放弃… 她若想要放弃…… “看来,来年春日里,我得和厨娘学学如何做美味肉糜。” 见他埋头不语,以为他累了,一吻落在他颈项,“阿岫躺下歇一歇,将养几日,我们就要过年啦。” 那句“过年啦“,音调极低,欢乐的情绪却饱满。 如同幼时玩过的玻璃珠子,一弹一跳冲进赵岫的身体里。 生出无限高阳。 赵岫从未像此时一样觉得自己前路辉煌。 是啊,要过年了。 来年春暖冰融,万物又是一个轮回。青草初长,枯树抽芽,大河奔腾。 她若要放弃,他定要拼尽良计孽谋,万般求全。 那日午间,太医来诊脉,将赵岫饮食之事给杨舒桐交代一番。 下午,赵岫吃过粥菜,在榻上安睡。 杨舒桐在窗边翻看了一本医书,又将赵岫常日餐单看过一遍,思索一阵,提铺纸提笔。 一张写毕,赵岫还在睡。 杨舒桐亦有些困倦,除去外裳,草草卸掉钗环,上榻之时不慎将赵岫吵醒。 她赶忙躺下搂着赵岫,“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赵岫蜷一蜷,头埋进她怀里,不满被吵醒,咕哝两声,又被杨舒桐哄睡。 谷生平惦念皇后伏案劳累,让人送来些茶点亲自端进殿内。 榻边围帘未落,窗外的光洒进来,将内室照的明亮耀眼。 榻上两人共着一被,皇上未枕枕头,头向皇后歪着;皇后侧身将皇上抱进怀中,一片安详。 皇上往日入睡极难,白日里嫌太亮,夜间又要亮着灯。 如今斜阳高挂,围帘都未拉,他却睡得香甜。 出了殿外,徒弟见他端进去的吃食原模原样端出来,忍不住发问:“干爹,皇后不吃?” 谷平生抬手敲他脑袋,“就你崽子精明,喏,赏你了。” 徒弟嘿嘿一笑,接过托盘,让他也去暗房里吃些。 他却默默挺直腰,说了句:“今日太阳真好。” 两日之后,赵岫身子痊愈,朝政不顾,越发每日腻在慈仁殿,看皇后读诗,看皇后写字,看皇后喝茶,看皇后吃糕,亦随皇后去散步,随皇后吃饭,随皇后睡觉。 慈仁殿什么都好,皇后万事皆允他。 只是近日,他人参鹿茸吃得多,年轻力健,难免上火,可皇后不允他做极乐之事。 真是恼煞人也。 二十八日傍晚,杨舒桐收到了兄长的来信。 信内共附叁封。 一封兄长,一封父亲,一封母亲。 赵岫在书房博古架边翻看杨舒桐的藏书与字画。 杨舒桐欢欢喜喜在灯下拆开那封厚厚的信。 先看母亲,几乎将她生活里事事面面都问到了,杨舒桐看完,面上带笑,眼里泛起些泪花,想念往年此时,在母亲身边撒娇耍赖的日子。 父亲的信较短,先是述了近况,接着便是说过千遍万遍的叮嘱之语。 最后是兄长的信。 “我与父亲母亲在此处很好,万勿挂念。我知你性子倔强,难以转圜,但若是因为一家归农,则不可与圣上心生瓜蒂……” # 明天他俩吵一架,又马上和好! 皇后不和赵岫H,一定是心疼作者江郎才尽,写肉难的挠头。(尽快安排他俩上一场床戏,握拳)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八)“没有诗词助兴,我都爱极了你” 淳祐(八) 东京初入冬时,还没有甚么冷意。 杨封舍在门前下轿,被仆人迎进门,掀起厚帘进了厅里。 杨夫人在指着侍人布菜,见他进来,忙起身迎。 “今日外面可冷?” 杨封舍不答,“随我去换件衣裳吧。” 此时杨舒桐进来,发尾低垂,在门口亭亭玉立,怡然行礼。 父亲母亲去内室更衣,她在席间坐着等父母兄长来与她一起吃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鱼骨汤,清浣偷偷告诉她今日有极鲜美的鱼皮面与润鸡。 少时,兄长亦来,与她玩笑了几句,说她身上的鹅黄衣裙像护城河外的鸭子。 父亲母亲不时也来,四人入席,杯箸交响。 那日,她明明的看见了父母面色不虞,总以为是外间朝政之事,与她有甚相干。 她只知道,那日的鱼皮面如清浣所言,极鲜美。 第二日晨间,她去母亲房里请安,听闻噩耗。 只说她在冬日里要被迎进宫做皇后,又说父亲眼看朝政安定,外无敌寇,内无反贼,又加近年来总觉朝政之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欲往北地故乡安享晚年。 杨舒桐当时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难以置信,但母亲说:“此事已落定,不可转圜。” 今日她终于明白那日的别扭来自哪里。 父亲身强体健,半生都在朝中,如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赵岫堪堪登基,边境常年有鞑靼入侵,如何外无敌寇?近年黄河泛滥、虫灾频繁,水、旱、蝗、饥、疫……样样皆致民不聊生,长此下去,何愁没有反贼? 更况,父亲确已至花甲,但哥哥正值壮年,为何也要随他们前往北地? 若是为了近事父母,父亲一定是不同意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不得不,举家北迁,以保住些什么。 能保住什么呢。 赵岫倚在太师椅上喝姜茶,手中随意翻阅着一本书。 上次他在垂拱殿晕倒之后,杨舒桐便不允他再饮浓茶,每日让人变着法儿熬姜茶来。 虽已喝了几日,他还是有些喝不习惯这个味道,又熏又辣。 不过喝了之后,身上确比以往暖和许多。 他看见杨舒桐看完那一包厚厚的信,思索一时,将信仔细收起,唤来清潭交予她。声音带着一些难以难说的沙哑,叮嘱她“将信收好。” 赵岫见天色不早,便催她歇息,她今日心情极好,说不定能允他一亲芳泽。 杨舒桐真的允了。 赵岫狂喜。 杨舒桐今日好似早有准备,沐浴之时,让清潭清浣早早退下,过了不久,身着红纱衣,袅袅婷婷从内室出来。 赵岫一打眼瞧见,想起幼时背着母亲读《长恨歌》,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从前每每回想,总觉得汉皇荒唐,今日,他却后悔没在慈仁殿引温泉水来作皇后浴池。 薄纱蔽体,身上身下,身前身后,赵岫一览无遗。 初次见她身子时,他以为她是千山顶雪,是圣洁的玉观音。 今日却得见她妖孽。 薄纱难掩,她身前两团雪顶红梅坠坠沉着,走一步,便颤一下;又因被红纱遮着,其间隐约可见雪白胴体。 雪顶之下,坦坦平原,腰如柳,臀似桃,长腿挑挑,胯间难现脉脉原野。金莲迈出一步,又缩回几寸,两臂稍摆,腰胯微动,无限风情。 赵岫安坐榻边,两眼直勾勾盯着杨舒桐,面上一片冷漠,两手却紧紧攥着衣襟,耳后一片,红似今日夕阳。 杨舒桐站在榻边,扶柱而立,“皇上。” 赵岫胯下一紧,总觉得她这声“皇上”弯弯绕绕,是在勾他。 杨舒桐又慢慢走近他,赵岫此时才发现她手中还有一卷书。 他来不及看清书封上的字,就见杨舒桐随意翻开一页,举至他眼前,喉间似乎含着茫茫大雾,微微俯身,问赵岫:“皇上阅尽万卷名书,可见过此书?” 赵岫低头接过她手中之书。 书中并无多少文字,多数是些画的很仔细的画儿。 画儿亦简单,一男一女,或相拥,或相迭,或骑坐,或迭站…… 赵岫声音有些颤,“不曾读过。” 杨舒桐将声音放的更低,几乎只有气音,“那皇上今晚,可仔细读一读,臣妾有几处不明白,还请皇上赐教呢。” 说便说吧,红唇离赵岫的耳朵极近,张口闭口之间,约约将他耳骨的一点含进嘴里,一片湿濡。 赵岫故作镇定,看过那一页,问杨舒桐,“何处不懂?” 杨舒桐接过书,又翻了一页,递给赵岫,“此处不懂。” 这一页与前一页却不同,一整页都是字。 赵岫垂眸一看,呼吸渐粗,心如擂鼓, “粉香汗湿瑶琴轸 春逗酥融绵雨膏 浴罢檀郎扪弄处 灵华凉心紫葡萄” 下一首更长。 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 粉汗身中干又湿,去鬟枕上起犹作。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 赵岫看过两首便不再看了,因着杨舒桐已趴在他肩背上,唇至耳稍,细细喘息。 他将书搁置一边,回身捏着杨舒桐柳腰,凑近她。 杨舒桐以为他要来吻,却不料,他只是凑得极近,鼻息相闻,“皇后何处不懂?” 声音亦是只剩气音。 杨舒桐不答,手勾上他中衣系带,缓缓拉开。 赵岫不管她,兀自念诗。 “对垒牙床起战戈。” 说着手掌伸至杨舒桐身后,往前一推将她纳入怀中,仰颈噙她双唇。 勾了她一点贝齿,慢慢啃噬。 又念:“两身合一暗推磨。” 两掌掐着她腰,将她抱至身前,极深地吻她。 杨舒桐感受到她身下有一坚硬之物,明知顾问:“皇上身上带着硬棒?”又作可怜之态,柳眉低垂,眸中却风情万种,“皇上要责怪臣妾吗?” 赵岫不答,一手掐紧她腰,一手覆在她后臀之处,暗暗使力,前后推磨。 杨舒桐身下渐湿,慢慢不需赵岫着力,自己挪着臀瓣前后慢移,一手捏紧赵岫薄肩,喘息不已。 赵岫不时挺胯,引得杨舒桐嗯啊不停。 他又从榻边捡起那书,“衣衣,下一句是什么?念出来,夫子为你解惑。” 杨舒桐不依,赵岫捏上她胸前两团,垂头咬了一口。 杨舒桐挺腰不动,眼中含泪,“下一句是,菜花戏蝶吮花髓,请夫子教导。” 赵岫又抱着杨舒桐,两人一起倒在榻上。 方才杨舒桐坐在赵岫腿上,腿间清液流出,沾湿了她身下红纱,烛火摇曳,红纱有一处亮晶晶。 赵岫瞧见了,不语。 拉开她两腿,俯身噙上那清源之地。 杨舒桐两腿曲起抱膝,腿间大张,任由赵岫作乱,她兀自沉迷,情潮如同决堤之河,漫天席地,将人卷噬。 她不知是否从前有人教过赵岫,他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痛处,毫不犹豫地下嘴,毫不怜惜地蹂躏。送她上青天,亦坠她入魔道。 良久,杨舒桐从青云摔至地狱,又从地狱跳至青云,几番几回,赵岫终于停了下来。 从一片泥泞之中脱身,又在泥泞之中揩了一把水珠。 “衣衣。” 唤她一声,又停住不语。 杨舒桐于混沌之中找到一点清明,起身看他。 赵岫将手伸至她眼前,吻一下她朦胧双眼,问她:“我手中为何物?” 杨舒桐不知如何思考,亦不知如何作答。 赵岫取来一方帕子,擦净手指,又重复了一句那诗:“菜花戏蝶吮花髓。” 杨舒桐犹记那诗的下一句,“恋蜜狂蜂隐蜜窠。” 赵岫笑,“记得这么清楚?” 杨舒桐点头。 榻上乱作一团,她跪起身,伏进赵岫怀中,“皇上,幼时,我总听母亲唤父亲阿郎,我问母亲为何,母亲说,等我日后长大嫁人,亦可如此呼唤我的夫君。” 赵岫将她揽好,卷了一袭薄被裹着她,“现时喊一声,我听听。” 杨舒桐摇头。 赵岫亦不执着,探手进被中,蹭上她双乳,问她:“下一句,可还记得?” 杨舒桐抬头,“阿郎念。” 赵岫被她看得有些手足无措。 明明一双凤眼,眼尾上挑,如今眼中点点泪光,满目俱是依恋与乖巧。 哪能不答应她。 赵岫俯身将她一双美目吻了又吻,不忍拿那些诗词污了她。 “不念了,没有诗词助兴,我都爱极了你。” 杨舒桐松开手中锦被,拉下他已经十分松垮的中衣,将他也拉进被中,沉浸于他的温柔亲吻。 原本她以为,今夜也许她不得安睡,但赵岫不知何故,动作之间极尽柔和,几乎要把她揉入他骨血之中。 无论是柔和的抽插,还是轻柔的亲吻,或是亲密的耳鬓厮磨,抑或是,最后射进她身体里时,缠绵的一声“衣衣”。 都让杨舒桐生出一种赵岫极爱她的错觉。 翌日,冬月二十九,宫中过年的气氛已极其浓烈了。 赵岫在里间被杨舒桐哄睡着。 清潭在殿外候着,不时,杨舒桐出来。 主仆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良久地对视。 然后杨舒桐眼圈发红,清潭扶她进了殿内,递上一杯热茶。 杨舒桐又说:“烧了罢。” 清潭领命而去。 谷平生捧着赵岫的朝服从远处行来,喜笑颜开。 # 今天cosplay? 赵岫给妈妈冲鸭! 这章没吵起来,下一章吵(也许吵不起来,但是会有一丢丢矛盾,等杨舒桐想清楚,赵岫解释解释就好啦,可能会有一点稍稍虐男主)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九)她听见珍珠颗颗掉落 淳祐(九) 年二十九这日,皇帝要在集英殿宴饮群臣。 谷平生将朝服送来,在门口和清潭说话。 杨舒桐看了一阵,进内殿,赵岫还在睡。 谷平生说皇上少觉,可是他在慈仁殿,却像是一只猫儿,日日酣睡,有时要杨舒桐哄着,有时缠着杨舒桐要她陪着,有时撒泼耍赖闹腾一阵,自己便能睡着。 杨舒桐近榻,在被中寻到赵岫的手,温温热热,已不似从前时时冰凉,多多将养,不知日后能不能吃胖一些。 赵岫在梦中,忽觉有人拉了他手,凉丝丝的,他有些清醒之意,但不愿醒来。蜷了蜷身子,将那手塞入怀里暖着,思绪沉沉,又被周公拉入梦境。 杨舒桐估算了下时辰,还能允他再睡一会儿。 方才看见清潭,她想起些旧事。 端拱十二年的冬日,亦是年节将至。 父亲下朝回家,与母亲在卧房里说话。 杨舒桐彼时五岁,那日她记得很清楚,从那日之后,母亲便给她单独辟了一屋,让她独住。 那日晨间,她睡得很不安稳,父亲早起出门,母亲亦起身去叫哥哥上学堂。她迷蒙着眼睛在母亲榻上发呆。 后来恍惚间睡去,母亲中途进来一次,摸了摸她额头,又走了。 她又清醒时,听到父亲说:“明日,完颜金望回金,便要带走淑福公主,我看,十叁皇子不日便要被收入刘贵仪……” 母亲叹口气,沉默一时,又说:“从前刘贵仪与梨沅少有龃龉,前次进宫听刘贵仪说过些话,是位知冷知热的,她若真心能待十叁皇子好,我也放心,梨沅泉下有知,亦能宽心些。” 父亲说:“何必说这些,他吃住都在王子府中,日后若真收入刘贵仪处,亦不过是晨昏定省,碍不着什么。” 母亲又疑惑问:“淑福公主,如何就在御花园碰上了金朝的那蛮子?我听闻完颜金望人高马大,壮如牛犊,淑福公主莫不是真被他欺侮了罢?” 父亲有些不高兴,“收一收你的妇人之仁,莫多置喙。” 母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刘贵仪这些日子该得多伤心,唯一的女儿受此磨难,若是衣衣……衣衣?你何时醒来的?” 那日,母亲让人把给她的卧房收拾出来让她独住,她哭闹不依,晚间,父亲从外领回来一双小女孩,给她介绍,一个是清浣,一个是清潭。 垂拱十四年,刘贵仪父亲因贪污谋私入狱,先皇大怒,株连多族,刘贵仪打入冷宫,赵岫再无母亲,先皇从此再不见赵岫。 亦可知,赵岫自那之后,生如蝼蚁,命比纸薄。 亦是在垂拱十四年,先皇在民间广招方士,以求长生不老。 那年冬日,父亲罚兄长跪在祠堂一日一夜,此后兄长不再练武,日日被夫子拘在学里背书。 听清浣说,因为哥哥在练武场里结识了九皇子,两人如影随形,被父亲发现,大发雷霆。 此后,兄长再未与九皇子赵屽来往。 哥哥虽已从文,亦被父亲带着归隐,若是向武,后果不堪设想。 杨舒桐不知道父亲当时为何执意要干预兄长和九皇子交好之事。是因为母亲与沅姨娘的关系,所以从一开始就站在赵岫一边?还是因为父亲不愿哥哥掺于党政相争…… 许多事情随着她在淳祐元年的冬日嫁入皇宫之后,便在东京城中销声匿迹。 比如,东京城中,杨家叁服之内凡有丁壮之家,皆在腊八前后搬出东京城,不知所踪。 / 清潭推门进来,把皇帝的朝服放在外间,静静立了一回,杨舒桐瞧见了,便向她点头,清潭自出门退下。 杨舒桐把赵岫叫起,“皇上该准备准备晚间的朝宴了。” 赵岫不愿起,转头伸至杨舒桐膝上胡乱蹭着。 杨舒桐被他一通乱闹逗得失笑不已,揽着他后背生怕他不慎掉下榻去。 杨舒桐好说歹说,终于将赵岫劝好,拿来朝服给他穿上,戴好发冠。 赵岫在镜子前整理冠帽,杨舒桐退后几步左右瞧了瞧,赵岫问:“看什么呢?” 杨舒桐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下,托腮说:“阿岫真是仪表堂堂。” 赵岫昂头,在镜中与杨舒桐对视:“天子之威。” 杨舒桐自然是笑的。 复又瞧见,他耳后一片红。 清潭又推门进来,在门口俯首,“娘娘,谷公公在外已等候多时。” 杨舒桐应了一声,送赵岫出门。 赵岫依依惜别,几乎像个孩童。 出了慈仁殿,转过御花园,隔过一片松林便是金明池。 赵岫问谷平生:“何故这么早便来叫我?” 谷平生腰越发弯下去,“皇上,淑福公主与完颜金望来朝表贺。” 赵岫挑眉,复问:“现在何处?” 谷平生:“宴开之时入宫。” 赵岫停住脚步,“找几个人跟着罢。” 不待谷平生答话,便传来身后一直跟着的轿辇,往福宁殿去。 / 集英殿内歌舞升平,群臣敬贺。 赵岫喝过一轮,已有些脑袋发昏。谷平生说扶他去歇息,他不肯。 今晚的重头戏还没来,有甚么可歇。 于是谷平生只好端来皇后娘娘嘱咐熬好的姜茶给皇上端去,好让他解酒醒神。 赵岫一盏茶喝完,太监来报。 终于,来了。 赵岫其实不太记得淑福公主,真正熟知她,是在她远走大金之后,他被先皇指给刘贵仪之后。当时刘贵仪眼睛不好,对他却甚好。 知晓他的口味之后,日日给他留着他爱吃的糕点和菜肴,见他的衣服不好了,便让她身边的大宫女给他做。 也会像其他妃子一样抽空盯着他温书。 但很多时候,在他吃糕点的时候,试新衣服的时候,看书的时候,跪着给她行礼的时候,她会经常说起淑福公主。 她会说:“毓儿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爱吃荔枝甘露饼,但她吃的时候,时常会招呼我也一起吃。” 赵岫于是放下手中的饼,将整迭的糕饼推到刘贵仪身前,“母妃,您吃。” 往往这时候,她又极认真地盯着赵岫,眸中满是慈爱,伸手抚过他脸颊,帮他拭去一些饼糕残渣,“好孩子,你吃。” 赵岫那时候一边幸福着,一边又会躲起来偷偷哭。 因为刘贵仪眼里看着的,不是他。 他又想起在他极小的时候,在御花园里玩的一身泥,灰溜溜回到母亲的殿内,常常会遭到母亲的训斥。 但训斥过后,又会叫人抬滚滚的水来,给他洗净泥污,换上新衣。 年岁渐长,他在宫中见过许多许多的人情凉薄,再没人指着他鼻头,气的两颊通红,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太不听话了!明日乖乖呆在殿内温书!” 许多次,他身陷囹圄,周身皆是痛意,闭上眼之后,想的都是母亲殿内昏暗的浴房,狭小的浴桶,和滚烫的水。 记忆随着故人的到来,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谷平生又为他斟了一盏茶,低声提醒他:“皇上,淑福公主在殿下问您安。” 他以为,淑福公主会在今夜的群臣宴上令他难堪,但没有。 她在方桌前跪坐着,除了初时的几句不冷不热的寒暄之外,再无别话,慢慢品咂着故乡的酒。 赵岫将以往刘贵仪给他吃过的糕点介样给淑福公主上了桌,她起身答谢,坐下之后又慢慢就着茶一块一块吃那些糕。 倒是完颜金望,与赵岫攀谈过好几句,赵岫觉不出来机锋。 宴至尾声,许多臣子昏昏欲醉,赵岫扶额捏紧眉心,酒劲上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垂拱十五年那个深秋的金明池里,周身裹着冰凉的湖水,他躲在两块巨石夹缝中,腐土和苔藓的味道令人作呕。 金明池两岸的高大梧桐树上的叶子随风跌落,零落飘进金明池,好些飘来他身边。他抓起一把,紧闭双眼随意撕扯着。 岸上几个太监来来回回怎么也不走,嘴里骂着污秽之词。 谷平生将他扶进集英殿后殿,让他在榻上歇息。 他有些想杨舒桐,她怀里总是暖的,与从前的金明池不一样。 也与窗外瞧不见前路的黑夜不一样。 她笑的时候,凤眼舒展,就像… 就像母亲的那块天鹅穿莲纹的玉佩。 啊,也想母亲。 此时若是能暖暖的沐浴一番,抱着衣衣狠狠睡一觉多好。 耳边响起谷平生的脚步,“皇上,宴散了,老奴带您回慈仁殿。” 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倒在榻上等谷平生来扶他,却等来谷平生一句:“皇上,淑福公主在殿外求见。” 他只好振振精神站起来,案边有一盏茶,不知什么茶,他抓起来一饮而尽,谷平生在一边不敢言语。 “让她进来吧。” 谷平生抬眼时,方才几乎奄奄一息的人如今方方正正站在殿中。 谷平生出去将红着一双眼的淑福公主请进去,自己请了两盏茶送进去,出来之后悄悄阖上门。 他揉着酸痛的腰,守在门口。 从眼前的帘子出去,便是集英殿的正殿。 群臣已退净,进进出出许多宫人,将残杯乱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弓着腰从偏门出去。 无人说话,偶尔传来杯碟相撞的刺耳声音。 他身后亦是极安静的。 谷平生看那些人把杯盏送走,又进来一些高大的太监,搬走了殿内的矮桌。穿着薄薄夹衣的宫女提着水桶,恭恭敬敬跪在殿内擦地。 良久,大殿终于一尘不染,宫人退下,墨黑的金砖地面光滑鉴人。 终于连最后的声音也退净。 他身后的门被打开,淑福公主推门出来,垂着头,似乎有些站不稳,慢慢出了集英殿。 谷平生忙不迭转身,看见皇上依旧站在殿中央,瞧不见异色。 他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弯腰进去,“皇上,咱们今晚还是回慈仁殿?” 赵岫向他伸出手,他立马跑过去,一手握拳,让他搭着自己。 身前之人气力极大,谷平生咬牙,扶着人从集英殿出去。 “不去慈仁殿,回福宁殿罢。” 冬月二十九的夜,赵岫总觉得空气里都是梧桐树叶的味道。 冷吗? 不知道。 这世间,最冷不过金明池。 回福宁殿时经过御花园,他忽然想起腊八之后的某日,杨舒桐去御花园,回来时很晚。 他在慈仁殿外接她,她说冷,他于是把她揽进怀里,那时她的另外一只袖子,湿漉漉。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说:“幼时掉落金明池。” 走过这个拐角,离慈仁殿就更远了。 / 慈仁殿。 清潭跪在杨舒桐脚下。 杨舒桐手上拿着原本应该在中午被烧毁的杨舒桐兄长杨玮的信。 “来这里之前,我很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带我来这穷山恶水之处。但父亲说,东京城中,有一位皇后姓杨,就够了。 来这里的路上,越往北,能看见越多的雪,堆在高山、低谷、山坳、野洞之处,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受人控制的东西,是公正的,就像下雪。父亲问我,若我在东京城中,能做什么。我想了一路,最终只能想到从前读过的史书里,那些被一笔带过的只剩名姓、许多没有名姓,只剩一个总数之中摞作基垫的壹。圣上叫我来此处作一介县官,父亲眼眸沉沉地盯着我,母亲一箱一箱地为我打点行装,送你出嫁那日你伏在我背上问我你今日好看不好看,于是我便来了。 杨家叁代忠将,在此时戛然而止,此后史书工笔,杨家忠骨之名流传千史。父亲没有损失什么,他在朝之时,每日定时点卯,往来文书堆积成山;母亲日日都害怕边疆征战会召父亲领兵。 我写信之时,已下值很久,母亲与邻家大娘在院中炒瓜子吃,父亲随人去钓鱼,晚饭是你爱吃的鱼骨面。 我们没有损失什么,只是,挂念你。 挂念家中小妹,能不能像在旧日家中一样舒心无忧。 圣上有圣上的考虑,他已将许多事情做到完美,四方皆周全。 母亲说,你若可以将自己交付于圣上,她愿去佛前日日诵经,求圣上对你好些;若是不能,也要去佛前诵经,保佑衣衣日日宽心。 今日大雪,原本母亲不让父亲去钓鱼的,但父亲说,今日冬月二十九,若衣衣在,便能煮鱼骨面吃,她每次都能吃许多。 让你进宫,实是万般无奈,家中如此,宫中亦如此。 我近日明白一个道理,许多复杂之事,背后的真相,或善,或恶,总是极简单之事。 不知此信到东京是何时,东京天冷,勿要贪凉,多加餐饭,夜间早眠,晨间早起。 不必苛求自己,你只是第一次做国母,随心所欲一些,哥哥和父亲还在呢。 晚饭你也吃鱼骨面吧,吃两碗。” 赵岫从外间进来,一身酒气,眉目通红,一见她,扑进她怀里。 颈间温热。 她听见明珠颗颗掉落,染湿了她的白衣。 # 还有一点事情没有交代完,我有点乱,你们如果哪里看不懂可以问我。 明天齁甜! 果然没吵起来。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十)“阿岫宝宝” χyυsんυщυ10 淳祐(十) “阿岫,哭什么?怎么了?” 两人卧在榻上,赵岫还是埋首在杨舒桐怀里,杨舒桐问他话也不答,只一味的流泪,也不让杨舒桐看。 杨舒桐不强求,抱着他揽过锦被盖上,清潭在外间一盏一盏熄灭烛火,一室昏暗。 杨舒桐低声与他耳语:“原本今日我在和你生气,但是又舍不下心来真的对你怎么样。但是方才仔细瞧过哥哥的信,哥哥说,阿岫已将许多事都做得完美了,阿岫真厉害。” 赵岫开口:“为何与我生气?” 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 杨舒桐轻声笑着,俯身下去随意亲吻他,“我哥哥夸阿岫呢,你怎么只关心我与你生气。” 赵岫一臂将她圈紧,“你为何与我生气?” 没待杨舒桐说话,又敛下眼睑,“因为我让你父亲归乡养老吗?” 许是因为喝醉了酒,今夜总是想起些从前的事,他心境再难像前几日那般坚毅。今时既已猜着她与自己生气,便料定她要与自己远离。如此,莫不若他自己先离开,也免得相见难堪。 脑中这样的念头倏忽闪过,想通了这一层,他几乎瞬时离开杨舒桐,翻身朝向外间,黑暗里他翻身带起锦被,扇出一些风,将眼前的薄帘吹动,窗外月光点点洒进来。 心下一片仓皇。 往后,能容他之处,世间再无。 却不想,身后贴过来一温暖躯体。 “阿岫不冷了?不要我抱着?” 他知道自己的眼泪难控,索性随他们乱流。 “昨日确是气你不顾父亲母亲一把年纪,还要将他们送至荒芜北地,亦气你不惜兄长大好年华配他去做一介县令。” 杨舒桐停下来,思索要怎么告知他哥哥信中的消息。 赵岫发话:“你既厌弃我,我明日不来便是。” 话刚落音,眸中泪水夺眶而出,话音里亦带着许多悲戚。 杨舒桐又心痛他敏感多思,又笑他痴傻。 抚上他肩膀,头探至他身前,两颈相交。 “真要走吗?现时亦不是很晚,轿辇一抬,不一时便至福宁殿,此时便起身罢,你起来穿衣,我帮你叫谷平生。” 赵岫果真一把将她掀开,揩走一脸泪水,坐起身欲下榻穿衣。 被杨舒桐一把拉住。 赵岫一时不防,摔进榻里,被杨舒桐拦腰接住。 赵岫见她脸上有心痛之意,便知她在故意惹恼自己。 心中极恸。 起身将她扑倒,一迭泪珠洒在她颈间。 赵岫几乎用尽全力吻上她,呜呜咽咽哭出声。 杨舒桐原本亦气他说走便走,气他说断就断,此时他含泪亲吻自己,又心中难受,不忍他流泪。 将他紧紧圈住,咬他双唇,“阿岫真傻,傻子。” 赵岫依旧呜咽不止。 杨舒桐取来巾子为他拭面,一边又极柔和地亲吻他,“阿岫,不哭哭,明日不走了,明日过年,就在慈仁殿,只有你和我,我们在一处过年,好吗?” 赵岫还气她耍自己顽,知道她心中爱意无限,干脆耍赖,“不,明日一早便走。” 说完还扁着嘴,眼中仅剩的两滴泪紧紧巴巴地渗出来。 杨舒桐自然心疼,“阿岫,对不住,以后再不赶阿岫走了,好吗?阿岫不生气了,原谅我这一回罢。” 赵岫又将自己埋进她怀里,呜咽着,将心中最后那一点委屈也呼出来。 还不忘威胁杨舒桐:“日后你再赶我走,我可不原谅你了。” 杨舒桐抱紧他,“再不敢了,阿岫。” 赵岫从前得过且过惯了,如今被杨舒桐要一不二地惯着,幼时没被满足的骄矜在此时愈发喷薄。 原本杨舒桐一哄他便不气了,但他还是要做出一副气极了的模样,翻身抱着被子不理人。 杨舒桐也愿意哄着他。 在他背后抱着他,“阿岫,明日早起,我们吃鱼骨面好不好?我好久没吃了。” 赵岫轻哼一声,答应了。 杨舒桐又说:“阿岫真好。” 赵岫被哄得有些不好意思,翻身面对她,看她笑意盈盈,眉目生辉,忍不住去亲吻她。 杨舒桐此时有些乏了,靠近赵岫,学着他的样子趴进他怀里,“阿岫宝宝,好累哦。” 赵岫闻声,如五雷轰顶,臊的耳朵脸皮几乎烧起来。 “你方才叫我什么?” 杨舒桐嘻嘻笑,“阿岫宝宝,我最亲亲的阿岫宝宝。” 赵岫还是臊得慌,但心中极满意,可还是要装着不高兴的样子,“胡闹。” 原本是一句斥责的话,他却说的软绵绵。 杨舒桐爬起来,盯着赵岫双眼,“阿岫宝宝,最可爱的阿岫宝宝,这样会有损皇上威仪吗?” 赵岫有些不好意思,“如果皇后只是悄悄这样唤,便不会。” 杨舒桐俯身亲他,“阿岫宝宝,好喜欢你哦。” 赵岫轻哼,手极不老实,从衣摆处伸进去,轻触她柔软腰腹。 # 先更一点短的,我下午再写肉。如果肉长的话就新更一章,如果短的话就修在这一章后面。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简直被他们俩肉麻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千万别考据古代没人这样喊宝宝啥的,我就是随心所欲的写,不对历史负责的啊) 观文愉快哦,多多留言 我去吃午饭啦,挥手绢~ -- 淳祐(十一)她是镀 χyυsんυщυ10.Cò 淳祐(十一) 杨舒桐自觉俯下身子趴在榻上,后臀高高翘起来,上身舒展着,双臂前伸。赵岫心想,此时她却不像是睡莲,倒像是在水中的游鱼。 杨舒桐见身后没有动静,已急得不行,摇着后臀上下起伏着,将自己往后移送凑近了他,在他胯间磨蹭,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囫囵一串乱语。 赵岫心中邪火顿起,撩起她一把乳肉,从后进入她。 甫一进去便觉她内里蠕动的厉害,成群结队的嫩肉争先恐后地涌上来缠着他,似要将他撕咬成片。 杨舒桐被入得舒畅,一声长缓的声音呼出来,嫩嫩的臀自发前后动静,急切地将自己往他身上凑弄,犹觉不太爽利的样子,上身爬起来,引颈呼唤,“阿郎,你来,你来动一动。” 赵岫此时药上心头,不用她邀,下腹处如着了无名之火,灼得他心痒难耐。 此时见她亦难受,掐着她细腰,将自己一刻不停往进送,抽出来得极少,送进去时极狠,逼得颈项青筋立起,仍不愿意停歇。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杨舒桐叫声愈发尖利,身子抖得赵岫揽都揽不住,只好先将自己抽出来些,一汩汩清夜从她身下流出,榻上锦被全湿。 赵岫还坚硬如铁,但他用药少,虽淫火上脑,但还是清醒。 抱着杨舒桐转了个个儿,懊恼自己一时狠心,将她弄成这个样子。 杨舒桐泄过一次,稍稍减些意,但依旧觉得身下空空,还要亲吻着赵岫,两腿缠上他,将自己下身送至他身上。 赵岫原本心疼她,见她如此,便收起自己的怜惜之心,翻身在她身上,曲起双腿架在臂弯,就着她流出来的水儿又将自己送进去。 此时得杨舒桐不似先前那般急不可耐,但依旧还是摇着臀迎凑着,嘴里得话已能辨别些。 “阿岫,你使力,重些才好。” 赵岫觉得自己有些疯了,但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他现在在作甚么。 杨舒桐缠着他,嘴里不住哼出些不成曲调的呓语。 他趴在杨舒桐身上,作得已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那药劲大,赵岫不知克制,杨舒桐今夜似是一只从山林间出走幻化成人的妖精。 赵岫自然欢喜万分,杨舒桐要他就给。 到下半夜两人把那榻上作弄的已不成样子,杨舒桐药劲过去,软成一片在赵岫怀里睡觉,身上处处是指痕、牙印,眼睛哭得几乎都肿起来了,身下红肿,嫩肉外翻,瞧着很是可怜的样子。 赵岫叫了水,清浣进来伺候杨舒桐沐浴,赵岫却让她出去,他自己裹了一件衣服抱着杨舒桐去浴房。 杨舒桐第二日知道之后,冷笑着说:“赵岫你也知害臊?” 赵岫苦着一张脸趴在榻上,闷闷地说:“知道错了。” 杨舒桐:“我这屋里还有那样的东西吗?” 赵岫:“没了,真没了。” 杨舒桐毫不留情面:“今晚你回去福宁殿睡罢。” 赵岫傻眼,“你昨晚上刚答应我再不赶我走的!你说话不算话。” 杨舒桐轻飘飘瞧他一眼,“昨晚?” 赵岫立马把头埋起来,“知道了,我回去就是。” 清潭进来请两人去吃饭,杨舒桐撑着坐起来时不慎扯到了腰间,疼的龇牙咧嘴,皇后仪态早不知被丢到何处去了。她泄愤一般踩着赵岫的手下了塌,谁叫他昨夜不知死活把她的腰掐的没一处好皮肉,腿根亦疼的厉害。 昨日睡前的万般疼惜在此时毫不奏效,此人脸皮之厚,尤过城墙。 赵岫见清潭扶她出去,自己灰溜溜爬起来趿拉着鞋出去,盼皇后能赏他点饭吃。 原本宫中过年早间要吃餺饦(就是馄饨),但两人皆睡到日上叁竿,早食便被误了去。 午间的菜做了许多,满满一桌菜,杨舒桐挑了几样吃了些,便要去歇息。 赵岫见她吃得少,自知有错,便不敢劝她,亦匆匆吃了几口回去陪杨舒桐躺着。 但杨舒桐不理他。 赵岫待殿内下人都走了,埋头四处磨磨蹭蹭杨舒桐。 杨舒桐烦的不行,艰难转身之后把他制住,“乖乖躺着歇一会儿,可好?否则,现在便去福宁殿罢。” 赵岫不依不饶,“错啦错啦错啦错啦,再不敢了,衣衣饶过我这一遭,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杨舒桐烦不胜烦,“怎么饶你?” 赵岫又将自己怵得毛茸茸一颗头送过去,“衣衣摸摸。” 笑得像一只癞皮狗。 杨舒桐没法,伸手将他一头乱发揉得更乱了些,发髻已不是发髻,许多乱发遮在他脸上,他也不嫌弃,随手一抹至脑后,又捧着一张笑脸蹭到杨舒桐眼前,“衣衣亲亲。” 杨舒桐只好将他扒拉得更近一点,往他额间印上一吻。 赵岫终于满足,榻边扯了锦被来给杨舒桐盖上,“衣衣,我们睡一会。” 杨舒桐随意哼了一声,赵岫良心方起,趴在她耳边问她:“哪里疼?” 杨舒桐:“全身。” 赵岫“哦”一声,坐起来从她后背开始沿着筋骨揉捏。 手劲儿不小,捏着倒是舒坦。 杨舒桐全身肌肉渐渐舒展,好受了许多。怕他受累,临睡之前拉了他一同躺下,锦被分他一半,枕在他耳畔沉沉熟睡。 赵岫却精神百倍,望着杨舒桐睡颜,心中柔绪万千,忍不住吻了又吻。 / 午后,鲜见的杨舒桐在午睡,赵岫在书房里翻书,谷平生进来,俯身低语。 “皇上,金朝乡野之间,有一村夫,极似赵屽。” 赵岫头也未抬,“今日天气好,莫要拿这些事来烦扰我,金朝死了一村夫还要来问过我的意见?” 谷平生“哎”一句,弯腰出去。 赵岫脸上轻松的神色不见,手中之书良久未翻。 他再抬头时,谷平生从远处急急赶来,在院中瞧见清浣说笑几句,清浣向他行礼,他亦回了。 谷平生此去,前朝旧事,随着先皇的血肉,人、事,以及从前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此后俱要消散在人间。 “阿岫,在做什么?” 赵岫放下书,看到睡得双眼迷蒙的杨舒桐从内室出来,长发随着她摇曳着前行,在腰后晃晃悠悠,将她身后的阳光荡出来一些,毛毛的发尾染上了阳光的金色。 此时,赵岫又觉得她是镀光而来的菩萨。 谷平生原本想推开殿门进来给赵岫禀报进展,门被他拉开一条缝儿,手还在门框上搭着,瞧见屋内气氛不对,马上关上门出来。 殿内,赵岫盯着杨舒桐步步生花走向他。 “衣衣,有点累。” 杨舒桐接过他伸向自己的手,手心有点温度,五指冰凉。 待要竖眉训他,低头见他将自己一颗头抵在自己身前,轻蹭过一遭,揽着不动,又不忍心。 抬手在他脑后轻轻顺着,“那晚间早早歇息。” 赵岫头还蹭在她身上,点了点头,原本梳好的发髻又乱成一团。 午后艳阳往往温柔,谁人可挡。 往事将人抽筋剥骨,遍身斑驳的人总要寻一怀抱藏身。 若有归处,便叫菩萨收走我所有,我好只身回家,用满身伤痕换她一个怜惜的吻。 然后,带着香气,长眠。 # 今天短小,但很精悍。 家里来人了,我不好躲在屋里写小黄文,就这样吧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гоυщεňщυ.dε(rouwenwu.de) -- 淳祐(十二)一支和露珍珠贯 淳祐(十二) 年初一那日,赵岫和杨舒桐忙着各处礼项,累了个筋松骨散。 年初二,两人在榻上歇了一整天。 年初叁,慈元殿倒是来了一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客人。 杨舒桐因为父亲母亲的谈话,以为淑福公主会是一位千姿尽显风情的女子,不然,眼前之人气质清冷,敛眉之时和赵岫有两分相似。 杨舒桐打小没见过这位公主,虽然无甚可谈,但还是四处紧凑着攒了一局无关紧要的寒暄。 话说的冷巴巴,底下的公主却像是在拖延时间一般,赖着不走。 杨舒桐还惦记着外间小灶上给赵岫炖的汤,杨舒桐如坐针毡,。 又坐了一时,殿内进来一侍女,杨舒桐没见过,料想是这位淑福公主带来的。 侍女给杨舒桐行了个礼,附在淑福公主耳畔,嘀咕了两句。 杨舒桐:… 搭台唱戏,这戏台也未免太简陋粗糙了些。 那侍女说完,淑福公主脸色突变,登地站起来,盯着杨舒桐,两眼泛红。 杨舒桐以为她需要自己的帮助,正了神色说道:“淑福公主可是有甚么难处?若有需要尽管…” 话还未讲完,淑福公主昂头:“九皇子客死我金朝,皇后可知?” 杨舒桐脸上一派天真:“我与皇上将将成婚,还未有子嗣,何来九皇子?” 淑福公主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道:“前朝九皇子赵屽,前日,被人暗杀,在我大金。” 杨舒桐风轻云淡:“哦?贵国安保有待提高,可惜此项我不甚精通,待皇上回来,可询他一二。” 淑福公主见她装作不知,干脆挑明:“赵岫派人入我金朝,暗杀我九皇弟!” 杨舒桐:“应该的。” 新皇登基,前朝余孽自该一个不留。 淑福领着一众人冲出慈元殿,余光瞥见赵岫在中厅门窗处站着,只作未见,走了。 赵岫在窗下失笑,杨舒桐在殿内发声:“竟不知皇上还有听人墙角的习惯。” 赵岫只得进殿,“皇后乃天下雄辩第一人。” 杨舒桐歪在上座,累极了的样子,“不敢当不敢当。” 殿内侍人退下,赵岫抬步去与她坐在一处,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任她靠着。 两人许久未语,杨舒桐懒懒说:“方才的话…” 赵岫以为她觉得她的话太重让淑福公主难堪了,正欲抚慰时,听她说:“她直呼你名姓的账还未算,竟叫她走了,若有下次,并作一宗,定不能轻饶。” 赵岫笑倒在长榻上,杨舒桐唤来清浣,要去小灶看她的汤。 午后,杨舒桐在书房斟酌着给父母哥哥回信,原本打算并作一封一起回过去,又思索一时,决定依着他们各自回信。 花了一下午时间把信写好,心中惶然,在殿内游走一时,叫了清潭往蜜煎局取多多的香橼果子,包好给母亲和嫂嫂带上,前几日叫针工局赶制的几套护腰护膝也一并取上,又包了许多花样时兴的布匹锦缎给嫂嫂带着,前些日子有人送她极名贵的歙州笔墨与宣纸,原本打算慢慢使,此时也叫清浣往库房里去取来包好,给哥哥带去…… 赵岫一进门便看到她坐立难安,眉间郁郁,心下便知一二。 实在不忍她如此,于是拉着她坐下,“你不必忙这些,交予谷平生去办,你放心。” 杨舒桐还是有些寡欢,伏在赵岫肩头微微叹口气。 原本赵岫应该在此时心生怜惜,进而情情切切,与她卿卿我我的,但不知为何,赵岫总觉她脸上的神色与她明媚长相极为不符,平平生出些许喜感来,让他忍不住发笑。 杨舒桐瞧见了,拿肘拐他,“真是后悔进宫来。” 赵岫知她在玩笑,也不与她计较,她爱逞这些,便由着她。 因着宫中人少,且赵岫与杨舒桐都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故一个年节下来,倒是于平日过得无甚差别。 年后,赵岫又开始了日日在福宁殿办公的日子,奏折在福宁殿的书房日日只增不减,赵岫忙的顾不上吃饭,瞒着杨舒桐饮浓浓的茶。 杨舒桐亦慢慢有了些当皇后的实感,不时便有命妇递帖拜见,宫中许多杂事亦需她过目定裁,两人俱忙,每日见面只有在深夜赵岫携着一身春寒进来时,杨舒桐才能与他说几句话,且心疼他日日忙碌,不忍让他熬夜,往往只说一两句,便拉着他躺下睡觉。 年后,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冰河消融,于是赵岫桌前堆迭的奏章中有一大半是有关黄河水灾的。 赵岫日日心焦,往慈元殿中去的次数愈发少,与工部以及地方的官员倒是常常见面,在御书房中一呆便是半日,只有谷平生还能不时去换一壶茶添一两碟点心,忙忙碌碌了余下的冬日时光,终于在雨水到来之际商定了结果。 赵岫短暂地松了一口气,晚上早早的出了福宁殿,去慈元殿用晚膳。 杨舒桐得知此事,坐在桌前思索一下午,实在无甚可准备的,他只吃些素食,宫中自有御厨斟酌。 她趴在桌上掰着指头算日子,他们竟有一月有余未曾好好吃饭见面,更遑论同塌而眠。 正待她叹息时,清浣从外进来,欢欢喜喜,见了杨舒桐,将手中一物呈给杨舒桐看。 是一对极精致的珍珠耳铛,一对珍珠珠圆玉润,光彩鉴人。 正是杨舒桐心喜的样式。 “何处来的?” 清浣见她喜欢,更兴致蓬勃:“方才我去整理小库房,在娘娘从家中带来的一顶旧鎏金箱子里找到的。” 杨舒桐叫她拿来花镜,取下耳中的翡翠耳坠,换上了这副珍珠的,果真好看极了。 美人在灯下,双目顾盼,耳垂生辉。 此时,赵岫进来。 杨舒桐看见他,依旧穿着冬日里的公服,身形瞧着比过年时更消瘦了些,双目依然炯炯,下颌尖尖,神色柔和。 多时未见,两人俱想的不行。 杨舒桐站着未动,心中却极恸,早知他忙起来不顾食水,于是她一日叁餐照着点儿遣人给他送菜,他真是一点都没有珍惜她的用心。 赵岫未觉她神色,眼里只剩她盈盈一片倩影,心中抓耳挠腮,直至将她揽进怀中,方觉揽尽人间,世事唯她。 “衣衣。” 杨舒桐听他在耳畔动情呼唤,心更是碎作一地,在他后背摸索一回,“再这样下去,我的阿岫便只剩一副骨架了。” 她语气中的痛惜之意流于齿间,如一支细轻羽毛搔进他心间,赵岫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甚至搁腰将她抱起,就要往内室去。 杨舒桐急忙劝阻,“先去用膳。” 赵岫无法,只好依言。 吃饭时亦不老实,赵岫非要贴着杨舒桐比肩而坐,草草吃过几口,抿着碗中得参汤支肘瞧杨舒桐吃。 被他两眼不瞬、灼灼然然地盯着,杨舒桐亦吃不下许多,吃净了碟中的一点肉菜,便不吃了,拉着赵岫往内室去。 现时歇息还有些早,两人在贵妃榻上坐下,紧紧偎着,悄悄私语。 杨舒桐让赵岫瞧她的耳铛,赵岫是瞧不出来什么的,杨舒桐在他眼里,怎样都是绝色,“一支和露珍珠贯,我在人间寻觅半生,终得一颗明珠,唤做杨家衣衣。” 杨舒桐羞得不行,倒在赵岫怀里,赵岫便忍不住从她得珍珠耳铛吻起,颤颤缈缈,含着耳尖,呵出一点温热缠绵,引人心动。 # 今天还是酸甜的,明天不知道能不能写到闹别扭。 珍珠耳铛:老娘真是天下第一美铛 以及,今天也是短小的我,对不住各位......我要是说下次一定,是不是闲的我很渣的亚子?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十三)趁着春和景明,将人了结了(高 淳祐(十叁) 清浣原本是要来送牛乳给杨舒桐喝,被正在收拾碗筷的清潭拉住,眨了眨眼睛,双双合门出去。 赵岫吻过秀气的耳朵,又往颈下蹭去,杨舒桐在他怀里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两手扶在他腰间, 紧紧攥着赵岫的衣服。 两人许久没有亲热,杨舒桐有些生疏,赵岫却依旧老神在在,从容不迫慢慢亲吻她。 他今日很是温柔,所以直到他剥开一些她的衣服,杨舒桐才从一片迷惘之中幡然醒悟。 赵岫还在往下,杨舒桐还欲继续沉浸,环视一圈,抬手把他制止,微微喘息着,“阿岫,我们去榻上。” 赵岫抱着她略略冷静一忽儿,执起她手小小咬了一口指尖,才把她抱起,顺势颠了颠,“轻了些。” 疾步行至榻前,好好将杨舒桐放下,扬手挥下帷幄,几下脱去杨舒桐身上衣物,俯身啃咬她乳尖,又抚过臀瓣,绕至腿根,先探一指,初极狭,和着她由此额粗略的喘息中带出来的哼叫屈指搅弄几下,甬道略略放松,他又送入一指,杨舒桐哽了几声,扣在他腰间的手愈发使力,声音里带着许多脆弱的泣音,赵岫两指并行,速度极快地进入又出来,紧致感让他几乎疯狂。 耳中杨舒桐的声音渐渐凄厉,空气中亦有些水澶,赵岫抽出手指,用锦帕擦了擦,杨舒桐翻身夹紧腿,抱着玉枕平复。 赵岫上榻,轻而易举掰开两条细嫩白腿,一手扶着杨舒桐臻首,嘴里柔声哄她,“我没有养好衣衣,许久未见,竟瘦了。” 杨舒桐侧首紧贴着他,耳中是他的轻声细语,不期然身下被他一力冲穿,一时哽住不知呼声。 赵岫还在温柔说话:“之前要吃鱼骨面也未吃成,明日吃可好?还想吃什么?听闻最近蜜煎局研制了一种新的蜜饯果子,我还未尝过,明日衣衣带我尝尝?谷平生说你最近常去御花园,有什么喜欢的花卉告诉我,叫人栽在你宫中慢慢赏……” 一些无意义的话飘进杨舒桐耳中,打个转儿,被他身下猛送的力道冲出耳朵,散进空气里,他身下的动作与口中所语形成明显对比,但杨舒桐无力回应,光应付他身下阀笞已用尽她几乎全部力气。 她抬头时,竟看不清梁上细雕的冲天凤凰。 赵岫弄过一时,却更加急切。 撩起杨舒桐细腰,将人翻过,又是一记急入,杨舒桐拉过一床锦被咬进齿间,抬臀想迎凑,实是无力,只好随赵岫去。 她身下紧紧绷着,被赵岫一掌扬上臀尖,立时抖着身子,脚尖簇起,两腿急切地想合在一处被赵岫挡着,身下垫着的一块方巾被浇得湿淋淋。 赵岫仍不满足,杨舒桐稍稍缓过,他便将人抱起,自己躺下。 杨舒桐立不住,软软趴在赵岫身上,埋头只知吟叫。 赵岫挺腰大动,杨舒桐屈起双腿想逃离,被赵岫压着臀不许她动弹。杨舒桐只好求饶,“慢慢的,慢点,我,我不行……”后面的语句赵岫听不清,也许她说了什么,也大不过是在让他慢些,也许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情致所至,只剩愉音。 等赵岫终于满足,已至深夜,杨舒桐还未等到清浣准备好浴汤,便伏在赵岫身上睡熟。 上次之后,赵岫更喜欢亲自给杨舒桐沐浴,不允清浣清潭插手。 初时,两人还担心赵岫养尊处优照顾不好杨舒桐,两次之后,杨舒桐未说甚么,两人也便放下心来。 第二日,杨舒桐又是浑身酸痛醒来,愤愤不已,但看到赵岫眼下的乌青,又心软不已,趁他睡着,偷着亲了许多下。 她躺了一时,翻身坐起,正欲下榻时,被赵岫拦腰抱起,纳入怀中。 “几时了?”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未醒的惺忪。 杨舒桐答他:“巳时,真的该起了,阿岫再躺躺,我一会来叫你。” 赵岫揽着她蹭过一回,终于松手。 早食已错过多时,今日的鱼骨面又未吃上,杨舒桐坐在桌边吃果子时,不禁这么感叹。 赵岫今日旷了早朝,上午亦未办公,进过午饭后,缠着杨舒桐说了会儿话,便往福宁殿去。 晚间,杨舒桐怕赵岫又不吃饭,打点了些吃食,带着清潭清浣往福宁殿中去,不想,赵岫正与几位臣子议事,于是谷平生便请她往偏殿歇息。 偏殿中有几本摆设所用的书本,杨舒桐拿起一看,《孙子兵法》,还有一本,《战国策》,剩下几本杨舒桐也不去翻,坐在椅子上慢慢翻着那本战国策。 不知过去多久,枯燥无聊的书看得杨舒桐昏昏欲睡,门外一阵喧哗,料想是臣子们出来了,谷平生敲门,杨舒桐放下书开门出去。 临进正殿时,门内又出来一位风光霁月的朗朗少年,看到低头前行的杨舒桐愣了一时,俯首作揖,杨舒桐匆匆一瞧,颔首回礼,谷平生将正殿门推开,弯腰请杨舒桐。 杨舒桐忽觉门外之人有些眼熟,一时回首,却见那人亦在临阶前望她,神色不清,她不敢再看。 赵岫见她来,理了理手边纸张,绕过长桌来迎她,见她若有所思,便问:“想什么呢?”说着接过食盒,牵她坐下,谷平生捧着两双碗筷摆好,推门出去。 杨舒桐打开食盒,先拿了一盏汤来,让赵岫喝,“没想什么,门外的大人有些眼熟,想是大婚时瞧见过。 赵岫一口饮尽那碗汤,回她:“给事中明皓,带了甚么菜来?” 杨舒桐才想起来,好像这位给事中大人之父明卜与她父亲甚有些私交,从前在家中机缘之下与他见过一两次。 赵岫用过晚膳,杨舒桐便要回去,赵岫一看时辰,已是不早,殿外乌黑,便将她留下,寝在福宁殿。 晚间,赵岫自少不了狼吞虎咽,杨舒桐欲哭无泪,昏昏欲睡之间咬着赵岫颈数落他,赵岫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二日晨起,杨舒桐在福宁殿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许久的鱼骨面,御厨手艺极好,却不是家中的味道,杨舒桐吃过几口,便罢了。 不多时,赵岫亦下朝回来,杨舒桐陪着他用过一些餐食,给他换了一身常服,一齐往慈元殿去,身后谷平生与两位小太监各自怀中抱着一摞折子。 回了福宁殿,杨舒桐去内室更衣,瞧见了妆台上那日的珍珠耳铛,便叫清浣按着耳铛梳发髻,她今日亦要戴它。 之后,两人都在书房,赵岫看折子,杨舒桐习字,气氛祥和馨柔,赵岫极满意他现在的生活。 午后,杨舒桐揉着腰去午歇,赵岫见折子看得差不多了,也陪着歇了一小会儿,起身回去福宁殿。 出了慈元殿往东去时,路口有一丛树,两个宫人闲时拉话,赵岫路过听了一句,转头看了一眼谷平生,两个小太监落于伍后。 趁着阳光正好,将人了结。 之后几日,赵岫再未涉足慈元殿,杨舒桐亦忙着些琐事。 直到某日,杨舒桐得知,给事中明皓下狱,家中女眷流放。 那日之后,赵岫时不时便让人送来明珠,杨舒桐不明所以,都叫人收入库房。 # 今天我又是超短君 今天老登不上po,半个小时之前就能更新的,气得我不行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十四)甘作他怀中败将 淳祐(十四) 寒随一夜去,春遂五更来。 杨舒桐依旧如前度日,只是许久不见赵岫,恐他只图政务,不顾养身。她也曾多次提上食盒往福宁殿、垂拱殿去找他,只见过了了数次,说过叁两句话,便有大臣来见,她只得作罢。 几次之后,杨舒桐心中有一猜想,但不敢细琢磨。 春分将近,祭天大礼渐渐逼近,杨舒桐亦忙起来。 只是后宫之中,渐有些风言风语传入慈元殿。 杨舒桐彼时正与几位女官说话,闻言,愣神想起赵岫近日的怪异之处,拔步便往福宁殿奔去。已能料到的结果:她被拒之门外。 谷平生见她不走,依旧将她请入偏殿歇息,送了些茶饮。 上次她来此处,还是暮冬时节,宫中一片萧索,她那晚在看书间隙抬眼瞧向窗外,有一只雀儿落在窗棂上,尖尖利利的齿喙啄顺轻羽,又在她眼下摇头摆尾一时,抖抖身子,扑棱棱飞走,一片绒羽飘进窗来,落在地上。 杨舒桐又将那本《战国策》取来,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片羽。 在书中夹了许久,羽毛光泽已不见,被书页压得齐齐整整,墨香留久。 她又想起那日在殿门前遇见的明皓。 当时不知,她在去见赵岫的路上匆匆一瞥与随意一问,竟为他招致了灭顶之灾,亦置了一顶巨石在她前路。 寸步难行。 手中的《战国策》那日已被她翻了小半,她低头时,那片轻羽所夹书页中,是一篇《温人之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将那一小段文字读了又读,数了又数,95字。 日暮西斜,杨舒桐放下书在窗边望着金乌慢慢坠入西境乌山。 谷平生来敲门,杨舒桐正了正衣冠,推门出去。 手中捏紧的那片羽毛,洋洋落地。 多日未见赵岫,杨舒桐见他似比上次又瘦了些。 杨舒桐与他行了大礼,未听他叫起,她便一直跪着。 “明皓之父明卜与我父亲确有交情,我亦在机缘之下与明皓有过两面之见,一次是在六岁之时,他父亲带他来家中闲坐,我与清浣清潭玩耍,误闯中厅,被父亲当着明伯父训过一次;第二次是在兄长弱冠之礼上,他受邀来观礼,兴许见过一次,至此,再未见他,请皇上明鉴,勿要听信宫人传言,臣妾与他,绝无,绝无……” 那两个字,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谣言难辩,全看听者之心。 杨舒桐低着头,瞧不见赵岫神色,许久未听他言语,干脆直起身子来,直盯赵岫双眸:“阿岫,你听过什么话,如今我在此处,你直接问我,我一字一句向你解释。” 赵岫被她一盯,撇开视线,低头瞧札子。 杨舒桐见他听不进去,还欲分辨,却听他说:“你一口一个他,将朕置于何处?” 语气冷淡,不含一丝情绪。 此话一出,杨舒桐深感无力。 温人善辩,周君识理。 可若是周君识理不认理,温人该何处? 若是说理不行…… “阿岫在我心中。” 赵岫连日劳累,不敢歇息,此时被她一句话打的遍体鳞伤。 泪夺眶而出,却不想被她瞧见。 谷平生急急推门进来,见殿内情形,哆哆嗦嗦跪下,“皇上,门外几位尚书已候多时…” 赵岫将心内杂绪压下,挥手叫谷平生将杨舒桐搀走。 我若在你心中,为何你日日戴着他送你的耳铛,我成箱抬给你的明珠,却被你压进库房蒙尘。 此话终究没问出口。 辩驳与征询爱意是勇士所为,赵岫生怕他话出口,所得与所愿相异。 毕竟此时,他极力维持在表面的平和无谓,如暮春薄冰,稍暖即融。 杨舒桐从福宁殿出来,直奔慈元殿。 她还是低估了宫中人心。 深夜,杨舒桐冒着春寒回慈元殿,行仗时的凄厉之音犹在耳中。 许多事经不住细究,一查便明,这位淑福公主真是好手段,人走了,扔下几只臭鼠,坏她满锅汤。 初春的夜,凉意津津,比冬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舒桐行至金明池上的金明桥边站住,往黑夜里远眺。 桥下的金明池水潺潺远流,风来,扫过两岸梧桐,初生的嫩芽发出一些瑟瑟之声。 清潭问她在看什么,她说:“看梧桐叶。” 眼前除了清浣手中一盏烛火,便是无尽黑夜,只能勉强瞧见脚下之路,如何瞧得见梧桐叶?更何况,嫩芽璜璜,尚不算叶子…… 看了一时,复往前行,换了方向,杨舒桐引着清潭清浣往福宁殿去。 彼时,杨舒桐信誓旦旦,此行必能将此莫须有之事与赵岫解释清楚。 然,福宁殿灯火全熄,小黄门说:“皇上早早歇下了,皇后娘娘明早再来。” 杨舒桐败兴而归。 榻上的被还是与他一同盖过的被,玉枕亦是一双,书房的长桌一大一小两张,未免赵岫不喝姜茶,她也将殿内茶叶收起,叫清潭日日给她煮姜茶…… 这殿,是他所赐,处处都有他的印记。 她实在躺不住,想着赵岫不肯见她,便起身往书房去,点了一盏灯,提笔将今夜审讯所得修为书信,叫来守夜的清浣,叫她一早便送去福宁殿。 接着几日,大雨倾盆,护城河水高涨,黄河决堤,大水漫田。 生灵涂炭。 半月之后,河东有人揭竿而起,聚群起义,追随者多数系洪灾的受难者。 首领自称前朝九皇子赵屽。 春分祭天之礼被叫停,杨舒桐与东京命妇组织在野贵妇广设粥棚,略有收效。 某日,杨舒桐读到一首诗。 lt;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 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 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 尊罍益九酝,水陆罗八珍。 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 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gt;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当晚,噩梦缠身。 自那日之后她再未去找赵岫,他定然是忙疯了。 她送去的吃食皆被谷平生收走,未知他用没用。 杨舒桐不知赵岫是如何夜以继日案牍劳形,清明之后,命妇进宫带来的消息一日好似一日。 谷雨之后,朝政略松。 然,刑部牢狱复加,午门观刑日盛。 一日,杨舒桐收到了母亲的信,还有一个物件。 书信与上次无甚差异,但在信尾,写了一件事。 杨舒桐观其措辞,倒像是父亲所写。 垂拱十一年,先皇启运皇帝大病一场,未知其因,太医院院正力挽狂澜。此后,帝之况身日下。 然,当时太子未立,朝野心荡。 九皇子赵屽之母德妃盛宠不断,朝臣皆道九皇子聪敏好,德才皆备,当为太子。 德妃之父时任朱金紫光禄大夫,朝中二品大员,颇有建树。 刘贵仪之兄为中书令(一品,几乎是朝臣等级最高),可刘贵仪仅诞有淑福公主一女,膝下无子。 后,有人揭举沅婕妤殿中大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当朝天子。事发第二日,沅婕妤畏罪悬梁,圣大怒,抄沅九族,仆从流放。 垂拱十叁年,皇十叁子赵岫易刘贵仪为母。 垂拱十五年,刘贵仪之兄因贪污谋私入狱,刘贵仪殁。 杨舒桐在书房从日起坐到日暮,清潭进来,见她满脸泪痕。 杨舒桐不知赵岫现在是否还愿意见她,她把书信封好,又取来那枚莲纹玉佩,一齐装入从前母亲装书信的鎏金木匣之中,往福宁殿去。 谷平生接过木匣送进去,杨舒桐候在殿外。 时节已入夏,晚间的风带着许多热气,扑得人面上滚滚。 杨舒桐径自走入偏殿,敞着门,又翻开那本《战国策》。 “温人之周,周不纳,问曰:客耶?对曰:主人也。问其巷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使人问之曰:子非周人,而自谓非客,何也?对曰:臣少儿诵《诗》,《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周君天下,则我天子之臣。而又为客哉?故曰主人。君乃使吏出之。” 忽闻右殿大响,杨舒桐方寸乱矣。 之后,赵岫大病。 依旧不见杨舒桐。 夏至时,西夏党项族来朝,临走留下一女,名唤玉珠。 赵岫方好,便在福宁殿中召见了玉珠。 杨舒桐听完清浣禀报,便起身说要下厨。 / 福宁殿外,犹可闻殿内丝竹靡乐之声。 谷平生跪在杨舒桐面前,不敢言语。 杨舒桐忽然笑了一下,将谷平生扶起,推门进了福宁殿。 殿内香气熏天,杨舒桐使力将殿门一臂掼上,挥走一众乐手。 殿中,立着一红衣女子,薄纱覆面,直盯着杨舒桐。 赵岫未语,表情不明。 杨舒桐心跳极快,手中食盒如万斤之重。 “姑娘便是自党项而来的玉珠?” 红衣女子凝眉,双目盈盈,“正是。” 杨舒桐呼出两口浊气,手中食盒照着玉珠面上甩去,滚烫的肉糜和姜茶浇了她满身,殿中食物香气将那股不明的熏香遮盖,杨舒桐终于舒服。 玉珠滚在脚下惨叫,竟骂杨舒桐“贱人”。 赵岫坐着不动,眼眸垂下,不知案上放着甚么重要的公文。 杨舒桐瞧见,不顾皇后之仪,抬脚便踩上玉珠之面,往门外呼谷平生,“将此女拉去刑司,仗之。” 谷平生抬头看赵岫没有表示,迫于杨舒桐之威,挥来两个太监,架起玉珠拉去殿外。 玉珠仍不住骂人,杨舒桐又喝住谷平生,“就在此处,将她舌头割了。” 谷平生立时跪下,“娘娘叁思,福宁殿不许行刑。” 杨舒桐将鞋底沾上的一点肉糜在地毯上碾了碾,“那便将她舌头送回党项,请党项国主给我一个交待!” 谷平生连连道“是”,又问“娘娘,仗几何?” 杨舒桐绕过他,走出福宁殿,“瞧见地下的肉糜没有?我亲手所做,被她打翻,便照着那肉糜打吧。” 赵岫抬头,“站住。” 谷平生以为他在说玉珠,当即喝住门外的小太监。 杨舒桐回头,“皇上既舍不得玉珠姑娘,便请留意圣体,今夜好好歇息,待圣躬康泰,我自将玉珠姑娘送来福宁殿。” 赵岫轻笑,却未语。 杨舒桐又让一步:“那便拉去偏殿掌嘴吧,直至打烂叁寸刑板为止。” 赵岫终于抬步出来,“还是拉去杖毙吧,给她个痛快。” 谷平生领命而去。 前些日子,杨舒桐命花匠在福宁殿附近植了些茉莉,此时香味满园。 右手小拇指上忽有人缠上来,而后中指亦被人收入掌中,接着,因为心火大动所以很是冰凉的手,被人两掌捧着,小心翼翼合拢。 杨舒桐未动,低头时,两滴泪掉入脚下尘埃。 “对不起。”赵岫和她道歉,声音低沉,尾音颤颤。 杨舒桐几乎忍不住,甩开身后人的手,走入殿中。 殿内有宫人在打扫方才洒了一地的肉糜,杨舒桐又往内室去,赵岫紧随其后。 入内室,赵岫疾走几步,把杨舒桐抱起,困于榻上。 杨舒桐哭得缓不过气,揪着赵岫的衣袖,一口咬上他臂膀,终于哭出声。 赵岫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几旬未见,思之若狂。 “衣衣,我错了。” 杨舒桐一掌将他掀开,牵起他衣袖擦净脸上泪痕,“错在何处?” 赵岫往榻边取来锦帕,细细给她拭面,“错在让你伤心难过,错在让你消瘦至此,错在不相信你,错在……” 杨舒桐打断他:“何时知错?” 赵岫背对她坐在榻边,往日直挺的脊背,此时弯成一张弓,“一早。” 杨舒桐气急败坏,欲打他,又舍不下心,抬脚将榻边的小几踹翻在地,下榻便要走。 赵岫站起,见她一刻不停往殿外走,拳头捏紧几次,终还是松开,泄气滑进榻间。 杨舒桐走出内室,听着身后无声,心道,我今夜不把你赵岫折腾半死,明日我便改姓明去! 在案上捡起一茶杯,进入内室,隔着远远的,连茶杯带茶扔在赵岫身上。 赵岫一时坐起,见她气鼓鼓在帘帐出站着。 张开双臂,红着眼睛,声音极低,“衣衣,抱一下。” 去岁冬日,他站在她身前,饮尽她杯中茶水,又伸手让她暖着,张臂不语,见她没有反应,将她揽进怀中,自己解释:“抱一下。” 杨舒桐日日夜夜回忆那段时日,终于决心,她的心动,从他说“抱一下”起始。 此时他又故技重施,杨舒桐抿唇低眸,心中酸软,终于还是甘做他怀中败将。 # 关于剧情:1、赵岫不是不识好歹,这一章里他的所行所为都是性格所致,杨舒桐深知他这一点,所以她也很包容赵岫,当然了,该敲打还是要敲打敲打,悉见明天更新! 2、明皓一家入狱,是因为他们家做了错事,不是赵岫无事生非。 3、杨舒桐不是小白花。 4、淑福公主后文会不得好死(赵岫的手笔) 5、九皇子在前几章里已经死了,这一章里出现的九皇子就是歹人借他的名号 6、大灾之后,必要事后问罪,所以牢狱之灾是少不了的,这些事情赵岫心中有数,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留下后患。 7、沅婕妤的巫蛊案是刘贵仪栽赃,是否是自戕另做定论。刘贵仪一家后来下狱流放,是杨舒桐的父亲杨封舍的手笔。 8、赵岫召见玉珠只是出于外交礼仪,并不是真的想做什么。 观文愉快~有没看懂的地方留言给我哦 谢谢各位喜欢我,非常非常感谢 -- 淳祐(十五) χyυsんυщυ10.Còm 淳祐(十五) 赵岫说完那话之后,便急等着杨舒桐来抱他。 偏偏杨舒桐一步一步走得极慎重,赵岫望着她的一小步一小步,今日方知凌迟之难。 终于,赵岫忍耐不及,起身去将她一把揽进怀中。 往日香气今时依旧,往日腰身更添纤细。 他将自己凑近杨舒桐,几乎不敢喘息,轻轻蹭上她脸侧,柔滑温暖的触感再次袭来,他终于忍不住将春分前那日未落在她眼前的泪水洒进她肩头。 “你来找我辩驳之时,我便忍不住想让你抱抱,你说我在你心中,我不敢反问确认,怕你言之凿凿,又怕你犹豫不答。” 杨舒桐环住他腰身,问他:“为什么怕我言之凿凿?” 赵岫:“怕你哄我。” 杨舒桐又问:“若我现在还是在哄你呢?” 赵岫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贴着她颈侧,默默不语。 杨舒桐替他答:“让我一直哄你下去是吗?” 赵岫闷闷的一声“嗯”,复添了一句:“可以吗?” 杨舒桐利落的一句:“不可。” 赵岫身子一颤,终于还是松了手。 从前身处泥潭尚不觉自己潦倒,如今万人之上,却如丧家之犬。 杨舒桐见他一身灰败之气,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往榻边游弋,便知他误会了她的话。 赶紧伸手拉着他手肘,待他停下,转至他身前,见他又是满脸泪痕,一双眼红得像她晌午吃过的浆果,又是可怜又是好笑。 “怎么这么能哭?哭包?吵架之时也未见你流一滴泪示软,非要等我干巴巴的一次又一次来找你?”杨舒桐真是无奈,手边没有巾子,只好牵起他广袖帮他擦净泪珠,动作有些生猛,他原本大病一场之后苍白的脸上立刻便染上了几道红痕。 赵岫仿似未觉,待她擦完,又矫揉造作地躲开,喃喃细语:“你既是心里没我,便不要在我眼前做这些引人误会的动作,回你的慈元殿去。” 杨舒桐存了心逗他,“方才打算回去的,见你哭得伤心,便留下来瞧一瞧,回去慈元殿也是闲着无事。” 赵岫闻言,双耳爆红,甩开她还牵着自己衣袖的手,闷闷走开,上榻裹上被子,垂头丧气。 杨舒桐也不管他,出去一时,叫了些吃食,等待一时拿进来,往榻边去叫赵岫时,发现他已睡着,眉头还是紧紧拧着,脸上泪痕未干,不时还打个哭嗝。 杨舒桐打湿了一块手巾来给他擦脸,赵岫躺不老实,不时哼两声,要往杨舒桐怀里挤。 久不见他如此孩子气,杨舒桐免不了要将心中郁结呼出口,闷闷地叹了口气,起身去拉下围帐,引得赵岫又是一阵嘤咛。 待杨舒桐脱去外裳,与赵岫并排躺好,她将将伸手过去碰上赵岫肩头,他就蜷着身子将自己送进她怀里,迷迷蒙蒙睁着一双赤眼,扁着嘴,一脸委屈,“衣衣抱。” 杨舒桐拿他一点办法也无,他一委屈,她就方寸大乱。 凑近他亲了亲眼睫,满是湿意,“抱呢”,赵岫又缩了缩,好让她抱紧自己。 赵岫还在病中,太医开的药有安眠之效,此时睡意昏沉,但还是硬撑着,生怕大梦一场,醒来枕边一场空。 杨舒桐拍着他后背,“睡一会罢,再晚些起来吃点粥饭。” 赵岫摇头,“你哄一哄我,衣衣。” 杨舒桐失笑,“阿岫宝宝,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赵岫许久不听人这么唤他,一时大哭,近来的劳累与痛心全融进两眼之中,挽着杨舒桐手腕,哀求她:“再唤我一声。” 杨舒桐皱眉,手边的巾子拿来擦他源源不绝的眼泪,“莫哭了,我……你不要哭了。” 赵岫未能如愿,依旧流泪,恳求她:“再唤我一声,衣衣。” “宝宝,不哭了,宝宝…” 杨舒桐还未说完,赵岫一连声应她:“嗯,在呢,在呢。” 赵岫此时仰头望着杨舒桐,眼里泪光点点,盛着榻边两根红烛摇曳火光,眼下眼尾全是红酝,说不出的风情与可怜。 杨舒桐心痛不已,抚着他脸腮,“我很想你,可是你不见我,居然还见小姑娘跳舞?一场大病下来,可要养多久才能好些?叫我跪在大殿之下辩驳,可你一点没听进去,还问我将你置于何地,那你呢?又将我置于何地?心中藏着事不来问我,自己瞎猜,赵阿岫竟这么有本事,靠猜想来断案?若是我今日不来找你,日后也不来找你,从此与你分心,你我分道扬镳,你要怎么办?” 赵岫听她一迭声训问,心中知错,又怕她生气再走,急得一下跳起来跪坐在杨舒桐身前,头怵在杨舒桐身上,只得道歉:“对不起,我知错了。” 听她问那句将她置于何地,拉起杨舒桐一只手按在自己身前,“衣衣在我心里,在我心里,在我心里呢。” 等到最后那句“分道扬镳”问出来,赵岫被吓到,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 杨舒桐问过一遭,自己眼睛亦红了,越问越气,扔下赵岫转身不理他。 赵岫这一日情绪起伏不定,又哭了许久,此时有些气短,慢慢躺好,挪到杨舒桐身后,抱上她腰身,“衣衣,我真的错了,叫你跪在大殿前,我知错,你打我罢;问你将我置于何地,是因为你每日戴着明皓送你的珍珠耳铛,我送给你的明珠,你理都未理……” 杨舒桐转身过来,“你从何处知道那珍珠耳铛是明皓送我的?那是清浣在我库房里翻捡到的,他从未送我东西……” 赵岫还是一脸委屈,“那你以后不许戴那对耳铛,我给你打更好的。“ 杨舒桐不知为何突然泄气,有甚可辩驳的,他此时如一只幼兽一般躺在身侧,话里话外皆是期期艾艾让自己多爱他一些,这样的人,与他争来争去,最后只能自己生气。 杨舒桐将他脸侧杂乱的长发拨好,夏日虽暖,但他体弱,保不齐哪次不注意便要生病,亦扯了一方薄薄的夏被来给他盖上。 赵岫见她此时又温柔有序,便有些心慌。 “衣衣,你……” 杨舒桐应他,躺好之后又问他:“要我亲亲一下吗?” 赵岫闻言,立刻合上眼睛,仰头说:“要亲亲,衣衣亲亲。” 杨舒桐轻笑,往他红艳艳一双唇上啄了一口,又听赵岫软言温语“还要”,便又俯身含上他唇,辗转一时,问他:“今日阿岫怎么这样乖?” 赵岫见她不亲了,自己抻着身子去吻她,还要博她赞扬:“日日都乖,衣衣,我日日都这么乖的。” 杨舒桐轻笑,复问:“那阿岫将我置于何处?” 赵岫答:“衣衣在阿岫心上。” 两人亲吻一时,赵岫喘息不已,一双手忍不住便要探进杨舒桐襟内,被杨舒桐一掌按住,“阿岫还在病中,待过几日,好吗?” 赵岫哪里能说不好,虽然遗憾,但青山依旧在,春日亦不远,她在为自己着想,还能有比这更令他开心的事情吗。 杨舒桐见赵岫实在情动,将他抱进怀里,说些别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阿岫宝宝,你想我吗?” 赵岫伏在她颈间,忍不住探舌亲吻眼前一寸皮肤,含糊答:“想,想的要疯。” 杨舒桐掰开他毛茸茸脑袋,吻了吻他双唇,“老实一些罢。” 赵岫拉着格开自己的那只手覆在身下,喘息诱惑她:“衣衣,我许久未做,你摸摸我。” 杨舒桐随着他的手在薄被里前后抚弄他,他又靠在自己身上,隔着一身中衣啃噬自己乳尖。杨舒桐张口几次,自觉难以拒绝他,干脆任他作乱。 赵岫挺腰几次,觉得不爽快,自己坐起来剥光衣服,跪在杨舒桐身前扯开她中衣,终于得见他心中明月,此时杨舒桐将手伸至他身下握着,赵岫连连挺腰,低头含了一口明月,喉间轻哼。 先前几次亲热,两人闹得动静都有些大,此一次直至赵岫下榻去浣巾子来为杨舒桐擦手时,除却赵岫一时忍不住的哼意,再无别声。 一时热血过后,赵岫便觉劳累,缠着让杨舒桐陪他睡觉,杨舒桐问他:“哪里不舒服吗?” 赵岫蹭在她胸口,“只是困觉,衣衣哄哄我。” 杨舒桐一时脑热,张口问:“阿岫这么缠人,日后若有了皇子公主,该怎么办?” 赵岫此时已有些昏沉,粘糯着答:“嗯…我照顾孩子,衣衣照顾我。” 杨舒桐哭笑不得,拍着他:“睡罢。” 赵岫此一觉睡得极沉,杨舒桐不忍叫醒他,早朝将至,她叫谷平生去回了各位大臣。 她最近总是起早,听闻太医说,赵岫此时亦能吃些肉食,昨夜的肉糜粥被她打了人,今早便给他补上罢。 肉粥将好时,清潭来请她,说是几位女官已在慈元殿候着了,叫她回去说事。 杨舒桐将粥盛好,送进赵岫寝室,去榻边叫醒赵岫,“阿岫宝宝,我做了肉粥,起来用些,我殿中还有些事,要先回去。” 赵岫尚未完全清醒,只听到她要走,不顾身上丝缕未着,立时坐起缠在杨舒桐身上,“头痛,肚子痛,全身痛,你不许走。” 杨舒桐知晓他在耍赖,扬掌在他臀尖上轻拍一下,“快自己起来穿好衣服,用完桌上肉粥,来慈元殿寻我。” 赵岫又磨蹭一时,终于放杨舒桐离开,自己起身穿上谷平生备好的衣物,桌上的肉粥煮的黏糊,此时温度正好,赵岫久不食荤,乍然一吃,胃口大开,几下将一小碗粥全部收入腹中。 叫来谷平生收拾寝房,他自己往慈元殿去,也不叫人跟着。 他自春末之后,再未仔细瞧宫中景致,今时自己慢慢走过长街,茉莉花香萦绕,百鸟争鸣;路过御花园,远远瞧见金明池岸边葱郁梧桐,池中十里莲花,圆荷上浮小叶。 赵岫叫来御花园内的一位花匠,叫他迁来一艘小舟,自己驾着往池中驶去,倸下几株菡萏几支荷花,载舟送于心上之人,博她欢颜,惹她怜爱。 最新·更·新:χτfяéé⒈cом(xtfree1.com) -- 淳祐(十六)夏日记 χyυsんυщυ10.Cò 淳祐(十六) 赵岫举着一捧荷花到了慈元殿的时候,杨舒桐正好不在,殿外洒扫的小宫女回禀说她刚出去不久。 赵岫于是自己进了内殿。 殿内与以前并无两样,皆被宫人们拾掇得整整齐齐。赵岫见小桌上有一壶茶,随手斟了一杯,发现是姜茶,仿似早早就为自己备下了,就等人来喝。赵岫低眸浅笑,端着一杯茶饮了一口,往书房去。 博古架上的书换了一茬,除却几本诗集,竟摆着不少古史政论,他随意抽了一本出来,发现里面夹杂着一些手迹,有时写的认真,有时随手勾勒几字几句,颇有些见解。 书桌上摆着好几本厚厚的经文,皆是杨舒桐手写。 她看书之时,在想什么?她手抄经文时,在为谁祈祷? 赵岫将散乱的几本经书整理好归置在一处,撩袍坐下,抽了一张纸,誊抄了几张她写下的经文,复又想起一事,往内室去。 刚成婚时,他心魔遮眼,差点因为那枚天鹅穿莲纹玉佩对她无礼,之后,她便将那枚玉佩挂在帐上,说是可以佑他夜夜安寝,前些日子,她又将那枚玉佩与书信一齐送来福宁殿,他病一场,她定是焦心不已…… 赵岫甩开脑中繁杂思绪,在怀中取来玉佩,照原样系在她榻边帐上。 她不在,他也实在不知在这空荡荡的殿中能做什么,索性提上那壶将冷的姜茶,在书房继续抄经文。 听闻,许多人用抄写佛经来凝神静气,赵岫却觉不然。 明明每一笔落下之时,他在心里想的都是杨舒桐。 从前微末之时,往往是赵屽领着一众太监与黄臣贵子在门外羞辱他,谷平生背后死死抵着门,怀里抱着他,双手捂住他耳朵,劝慰他:“皇子权当没有听见,门外是恶犬狂吠,莫要往心里去。” 再大些,每次他心焦难静时,常一边踱步一边背诵夫子所教书文。 束发之后,他心性渐熟,往往境况难行之时,谷平生便煮一壶浓浓的茶来,一壶茶之后,他总能寻得化解之法。 当时年幼,用了许多不堪之法。现时想起来,亦无羞愧,只不敢叫杨舒桐知晓。 “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赵岫一边写,一边喃喃念出来。 心里却在想:我偏不作那菩萨,幼时生我相,后渐生人相,登帝后生众生相,见衣衣生寿者相。此四相,他哪一相都难舍去,可见,佛说的不一定是圭臬。 恰逢杨舒桐着薄衫从外进来,时至晌午,日正烈。 杨舒桐还未知赵岫在里间,边走边向后嘱咐:“取些凉凉的冰果子来,快热化了。” 赵岫闻声,从书房出来,见桌上有一小扇,拿来往外间去。 杨舒桐在外间的桌边提壶饮茶,清浣在旁劝告:“娘娘,您好歹注意点仪态,我给您倒在茶杯里,您慢慢喝……” 杨舒桐牛饮一回,清浣递上锦帕,杨舒桐将不慎流在颈间的茶水擦净,往门边推她:“你也去喝点茶败败火罢,整日像个老嫲嫲似的。” 清浣回头欲说什么,见赵岫在隔墙处立着,顿时跪下行礼。 杨舒桐亦回头,看见他便漾出一点笑,伸手欲牵他,“肉粥味道如何?” 清浣悄悄退出去。 赵岫拉上杨舒桐的手,果然滚热。 抬袖帮她把嘴边的水渍拭去,“味道不错,我全喝光啦。” 杨舒桐又笑,说:“那午间叫御厨清淡点炖一盅汤来,你尝尝。” 赵岫拉她坐下,为她打扇。 清潭进来,托盘内放着一碟冰果子,亮晶晶可人得很,方从冰窖里取出来,丝丝冒着白气,还有一壶颜色艳丽的茶饮,在琉璃茶壶里盛着,里面横七竖八放着不少冰块,琉璃茶壶外壁渗出点点水迹,积水成河,一道一道地流进底下的托盘内。 赵岫问:“此为何茶?颜色不甚多见。” 托盘内还放着两盏精致的琉璃茶杯,杨舒桐斟了一杯送入口中,一饮而尽,呵出一口气。 “梅子茶,清凉解暑,酸甜可口,阿岫不能饮,你还病着。” 赵岫失望,“哦”了一声,眼巴巴看着杨舒桐又斟了两杯,皆饮尽,瞧着很是舒爽的样子。 杨舒桐见他可怜样,笑个不停,倒了小半杯给赵岫尝,因为壶中放着冰块,放入口便觉冰凉,赵岫来不及品鉴急急入喉,留下一点甜丝丝的余味,黏在舌根。 赵岫抿抿唇,央着杨舒桐再给他尝一口,杨舒桐只好又倒了半杯给他,“这次可不许耍赖一口全饮了,慢慢喝,这一杯完了便没你的了。” 琉璃茶杯外壁亦如茶壶一般渗出些许水珠来,沁湿赵岫手指。他如捧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抿了一点,咂进舌尖,果真酸甜,甜比酸多一些。 他一时贪心,又将所剩不多的一点冰茶皆饮完,杨舒桐正拈盘内的果子吃,见他喝完,取来自己的锦帕给他将手擦干,指了指他放在桌上的扇子,“继续。” 赵岫支肘撑腮,慢悠悠给她打扇,瞧她将一枚小小红浆果送入齿间,咬掉一半,抿唇咀嚼,鲜艳的汁液留在唇间,明津津的。 赵岫一时没忍住,起身将那两片红唇含进齿间品咂一时,道:“甜的。” 正好此时清潭重新沏了一壶温茶送进来,瞧见两人在亲吻,立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赵岫坐回椅子上,清潭进来将茶放好,赵岫摸了摸,是温热的茶,便不满道:“衣衣,为何你饮凉茶,给我沏热茶?” 杨舒桐又吃一块西瓜,“因为你生病,我不生。” 说完挑衅般地扬了扬眉尾。 赵岫毫无办法,趁她不注意,偷了她一颗果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果子冰凉,他久不吃凉物,一时被冰得不知所措,嘴里将那一颗果子捣来换去,好一时才缓过来。 杨舒桐乐不可支,倒进赵岫怀里笑话他。 赵岫不服输,又拿来一颗,这次他慢慢挟了一点进舌尖,待不那么凉了才缓缓吃尽,甜涩之味盈于齿间,好吃极了。 杨舒桐见他爱吃,取来一茶碗,将他的那壶茶斟了半碗,捡起几颗浆果扔进去,泡了一时捞出来,赵岫一尝,果子少了些冰凉,外皮被泡得温热,内里依旧凉的,正好入口。 两人吃了一回果子,杨舒桐身上热气渐渐消散,便觉困乏,倒在赵岫身上昏昏欲睡。 赵岫吃完果子,偷喝了杨舒桐的两杯梅子茶,将杨舒桐抱起入内室睡觉。 一时又瞧见他放在桌上的荷花,唉,都有些蔫了。 安顿好杨舒桐,他去外面叫清浣取一个大瓷盆和一方琉璃花瓶来。 清浣不知他所作何用,急急去取来。 赵岫实在不懂花艺之术,所幸见过不少。 他将开得极盛的一朵荷连着叶子飘进大大的瓷盆中,又剪了几支菡萏骨朵摆在周围,左右瞧了瞧,自觉能入眼,便捧着摆在外间的大桌上。 高长的细颈琉璃花瓶里他将剩下的花叶全插进去。 倒也不难看,花瓶好看,花朵儿娇嫩,怎么看都沁人心脾。 赵岫将这一瓶花儿摆在杨舒桐的书桌上,细瞧一阵,自觉非常满意。 杨舒桐睡过一时醒来,往书房去瞧赵岫,见他提笔不知在写甚么,桌上摆着一瓶奇怪的荷花,插得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可言。 她方睡醒,此手脚有些软,慢吞吞走过去靠在赵岫身上,瞧见他正誊抄自己写好的佛经,笔力锋劲,与自己的字迹成明显的对比。 赵岫拉她在怀里坐下,往她唇上啃了一口,问她:“怎么想起来写这么些佛经?” 虽然心中已有八九分猜想,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想听她说。 杨舒桐靠在他怀里合上眼睛,回他:“写着玩。” 赵岫轻笑,冰凉手指在她额间点一下,道:“小骗子。” 杨舒桐亦笑:“你都猜出来了,还问我?” 赵岫将她右手拢进掌心,“辛苦衣衣了。” 杨舒桐问他:“案上那捧荷花是怎么回事?” 赵岫邀功请赏:“是不是很好看?我采的,我插的。” 杨舒桐抬眸瞧见他神采奕奕,不好打击,只说:“我帮你修一修,能更好看。” 赵岫立马放开她,取来花剪,将案上腾开。 杨舒桐将花瓶里最乍眼的一支花抽出来,瞧见赵岫紧盯着自己,便遣他去外间问问午膳。 赵岫出去一时,回来时将外间案上的那一大盆荷花亦捧进来,叫杨舒桐瞧。 杨舒桐好一回扶额,简直无力吐槽,只好说:“采千林于丰卤,率四序于一甄” 赵岫得了夸奖,高兴不已。 杨舒桐在背后将花插好,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是他插得乱来着。 一时清浣来请吃午膳,杨舒桐将插好的花放好,拉着赵岫去净手吃饭。 窗外蝉鸣阵阵,夏风微过,室内偶有杯箸之声。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十七)无题 淳祐(十七) 晚间,赵岫歇在慈元殿。 杨舒桐甫一上榻,原本在床头佯装看书的赵岫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揽进怀里,啃她耳垂,顺她长发,抚她细腰,并道:“衣衣,今时方知相思之味,所谓,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果真不错。” 杨舒桐只作不知,敷衍般拍拍他后背,“我亦想你”,转头往帘外喊:“清浣,熄灯。” 话音落,帘外殿内烛火随着一阵细碎脚步盏盏扑灭,帘内还燃着两根红烛,杨舒桐挣脱赵岫,起身去灭了一盏。 赵岫问:“往日你不是留两盏烛火?今日为何只留一盏?” 杨舒桐回身以手作梳顺了顺长发,合身躺下,“往日留两盏是为了皇上,今日皇上亦该长大些,便只余一盏,再过些时日,最后这盏烛火也需熄了。” 赵岫听她话音坚硬,不似在玩笑,心中有些怵怵,放轻动作躺在杨舒桐身边,慢慢将头蹭上杨舒桐玉枕,与她的头慢慢杵在一处,惴惴开口:“为何呀?” 赵岫一有些不安,与杨舒桐说话便自觉放轻了声音,放柔了音调,连音色都小心翼翼地,带着清澈见底的溪流一般。 杨舒桐心中发笑,面上依旧如前,“因为阿岫有叁月余未理我,未来慈元殿看我,与我置气,不许我去见你,甚至还召了塞外的小姑娘要人家跳舞给你瞧。你既如此对我,那我亦无需为你留些温柔。” 赵岫瑟瑟,心知这是秋后算账,不敢多言。 杨舒桐见他不语,翻身向外,甩下一句:“歇了吧。”再无别话。 赵岫只好“望美兴叹”,阖上眼欲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烙饼”一般,抬眸觑见杨舒桐睡得安稳,又忍不住叹气。 叁番四次之后,扰得杨舒桐气极了,翻身将赵岫夹在腿间,在他后背狠狠拍了一掌,“老实一些罢,睡觉。” 赵岫默默“哦”一声,缩进杨舒桐怀里。 过了良久,赵岫复又抬头,瞧见杨舒桐面色宁和,呼吸清浅扑在他额前,已然入眠。榻边一盏昏暗烛火印着她一边轮廓,生出许多暖融融蕴黄之色。 他在心中细细咀嚼她早前之语,竟咋出些许孩子气,心下柔软,不由得将心中默语说出来:“我来见过衣衣的,许多次,在你不知晓的时候,悄悄来吻过你、抱过你。见你依旧留着两只燃烛,恐你睡不安稳,次次为你吹灭,只是…只是今春多事,不敢懈怠,亦是,是我有许多事未能想明白,怕你因明家之事伤我,故而不敢…故而,冷你许久。” 此话说完,他又沉默一时,往杨舒桐唇边印上轻轻一吻,将自己塞入她怀里:“昨日见你打那殿下女子,我不知心中有多高兴,可瞧见你落泪,又如利刃破肉,叫我疼痛难当,昨日夜半惊醒,满头湿汗,瞧见你和衣熟睡,想起了许多旧事。” 不曾想,头顶响起一句话:“甚么旧事?” 赵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身子一个哆嗦,杨舒桐在他身后轻拍几下,赵岫心惊渐被安抚,有些生气地低语:“你没睡?偷听我说话,还不出声。” 杨舒桐笑说:“我本已入睡,你非嘀嘀咕咕将我吵醒,现在又生气怪我偷听你讲话,真是好无道理。” 赵岫摸到她的手,握着摇了摇,“别欺负我。” 语气软又轻,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叫杨舒通抵抗不得,“不呛你,你说你想到什么旧事。 赵岫说:“我想起从前,冬日里炭火不足,晚间睡觉时,谷平生叫我穿着厚厚的衣服睡觉,但我总觉得被衣服束缚,难以睡沉。” 杨舒桐一时无话,明明他光着身子睡觉,也常不能安枕。 她将手心里他带些凉意的手塞入怀中暖着,赵岫得寸进尺,顺着她的动作抚上她乳峰。 杨舒桐气极反笑:“此时竟还不忘扰我!”说着将他的手拍开,告诫他:“不许再动,好好睡觉!” 赵岫叹口气,恋恋不舍离开软绵之境,将手收回,揽着她腰际。 杨舒桐又问他:“你何时来看我的?” 赵岫回忆一遍,“大多是晚间,事多,难入睡,忍不住想你,便来了慈元殿。” 杨舒桐又气,“宁肯心里想得要死,也不愿找我服软低头?” 赵岫从她怀里退出来,摊平四肢躺好,“我怕。” 杨舒桐伸脚蹬他,欲说他,又不知怎么说才好,最后只剩一口气徐徐吐出。 赵岫斜眼看了她一回,见她不来抱自己,便只能自己挪去她身边靠着她,“以后不会啦,以后我脸皮厚些,日日缠着你,永远不叫你离开我。” 杨舒桐合着眼,缓缓开口:“莫说大话,这样的事若再来一遭,我绝不再原谅你。” 赵岫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再不会了。” 杨舒桐伸手摸了摸他肩膀,见他不盖被子,睁眼将自己的薄被与他盖上,两人头挨着头,赵岫胡乱动了一回,渐渐心静,有了要入睡的心思。 第二日晨起,赵岫早早去上朝回来,见清潭还如他出门时一般在殿门口守着,有些讶异,“皇后还睡着?” 清潭答:“您走后不久,娘娘便起了,用过早膳之后又睡了。” 赵岫推门进了内室,取下天冠,走入重重帷幄。 杨舒桐轻卧榻间,薄衫半褪,长发低垂。 赵岫似是身穿春末之时,赈灾未完,内乱又起,百官叫苦不迭,诸事繁琐,焦头烂额。连着两夜没睡之后,谷平生忍不住,跪着求他去歇息,他亦觉有些心力交瘁,推开案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许多事过了一遍又一遍。 谷平生只好陪他在宫中闲步,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慈元殿。 谷平生在身后说:“皇上,您进去瞧一眼罢,瞧过了,咱们就回去睡觉。” 赵岫被蛊惑,进了慈元殿。 那时她还盖着厚厚的锦被,睡得极熟,如嫩葱指尖搭在枕边,两支红烛突然噼啪一响,榻上之人忽然发出轻哼,赵岫一颗心砰砰直跳,所幸她只是呓语,并未醒来。 赵岫盘膝坐在榻下,凑身往前,轻吻过她指尖, “衣衣”两字在齿间打转多次,终未出声。 起身吹灭两盏红烛,撩起一方帘幔,就着窗外月色回头深深一望。 此后他亦接着难眠的借口来了慈元殿多次。 某次返回福宁殿时,谷平生在他身后说:“皇上,您的前因后果有些颠倒了。” 第一次因为难眠所以来慈元殿,往后便都是因为要来慈元殿,所以失眠。 那日灯火昏暗,他心境亦如是;今时与那日全然不同。 晨间初阳渗过重迭帷幄,她榻间一片明亮,他甚至能看清她额际绒发。 赵岫抚衫坐下,如那日一般在她指尖轻吻过,那日未能叫出口的乳名,今日补上:“衣衣,该起了。” 杨舒桐悠悠转醒,眼眸未睁,恍惚间一个人影在身前掠过,唇上如落轻羽,被人偷去一吻。 杨舒桐干脆阖上眼,翻身平躺,“阿岫下朝啦?” 赵岫直起身,牵上她手,“下了,起吗?” 杨舒桐坐起身,依旧合着眼,张开双臂,赵岫投入她怀里,杨舒桐在他柔软颈间一通乱蹭,终于清醒一些,懒懒开口:“阿岫宝宝,我好喜欢你哦。” 赵岫停顿一时,将她提抱到怀里,吻上那双蜜语甜唇。 心有千结万绪,全为怀中一揽盛月。 / 夏日渐盛,赵岫近来稍闲,杨舒桐却忙起来。 起因是前些日子有几位命妇请她在宫中办一场赏花宴,杨舒桐思索一时,她自入宫来,尚未办过宴饮,近来气候晴好,公事亦不忙,找来几位尚宫询问过一遍,都说事情简单,自有下面人的经验,不会叫她办不好,于是她便允了。 但真正办起来,她又总是操心这边担心那边,忙叨了近十日,才办妥当。 宴会在升平楼办,赵岫亦在邀请之列。 只是他一来,席间的命妇娘子们便不自在,气氛凝滞,说不出来的诡异,杨舒桐只好请他先回福宁殿等她。 月上中天,赵岫打发小太监去瞧过,说是宴会将散,赵岫便往升平楼去接杨舒桐。 哪知,宴会确散,然杨舒桐还与几位娘子在说笑,一见赵岫进来,都跪着与他行礼,杨舒桐不满地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赵岫赶紧叫几位娘子起来。 众人知道赵岫来接杨舒桐,于是各自告退,结伴出宫。 两人从升平楼回慈元殿,月白如银,无人讲话。 赵岫忽然想起,幼年宫中亦有许多宴会,母亲在时,常带他去,但他闲不住,不时便要跑去四处疯玩,往往满头大汗时才回宴上。 席间人多,他在众多女眷大臣中四处搜寻,想着母亲今日穿着甚么颜色的衣裙,找到之后,如有了标靶,心中眼中俱是母亲温柔笑颜。 后来去酒宴,席间明争暗斗,再无人等他。有时他在人群中穿梭,身边空无一人,抬目间尽是虚妄。 如今,他转头瞧了一眼杨舒桐,她今日盛装,颊边点缀着一弧珍珠,是他抬去给她的,她在库房里挑了许久。 登帝那日,他着厚重衣冠,踏过百官目见,也曾扪心自问,走入此间,到底为何。 是为了百姓苍生得一广厦庇身?是为了褪去往昔不堪苟且偷生?是为了摆脱命运禁锢得济天下?或者,只是随波逐流分一杯羹?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为了苟且偷生,也是为了分得天下一杯羹。 如今他头顶莹莹月色,手中牵着揽揽明月,脚踩银白月影,忽然明白,他这一生,匆匆掠过千事万物,只是在寻一处归所。 他在等弱冠这年,淳祐初年冬日,杨舒桐携午后暖阳,拂去他满身冰雪,牵着他的手,淌过冰冷的金明池水,教他如何抛去手中梧桐落叶,带他去慈元殿饮一盏姜茶。 浮世几多,从前遍体鳞伤,尽在她手心一一抚愈。此后,他不再生只有来处,去亦有归期。 / 某日,赵岫在慈元殿批札子,杨舒桐在他对面看书。 赵岫忽然停笔,问了一句:“衣衣,你为何喜欢我?” 杨舒桐抬头望向他,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时,摇摇头。 赵岫凝眉,“不喜欢我?” 杨舒桐又摇头,咽尽口中糕点,呷了一口茶,“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赵岫更苦恼了。 杨舒桐放下书托腮思索,良久之后道:“初见时,你一身美丽皮囊,但是眼神太犀利,我怕极了;后来…后来,阿岫就像是如今我手中这杯白水”,她指尖偕着一小巧茶杯,她随意一拨弄,茶杯在她手心转了一圈。 赵岫望向她,她轻笑一声,说:“食之无味…” 尾音拖得长长的,赵岫心中乱打鼓,她总喜欢这么欺负他。 杨舒桐见他面色不改,心道,现在长大了,骗不过了。 “阿岫如同杯中白水,食之无味,弃之怜人。” 赵岫叹口气,不语,低头翻手中札子。 杨舒桐饮尽杯中之水,“置之清透,日日难离。” 彼时秋至,雁过慈元,振翅之时,扑棱棱地响。 赵岫推窗探头,在窗棂边捡到了一片轻羽,杨舒桐提壶在院中浇花。 赵岫手中拈着那片绒羽,回头瞧见杨舒桐案上她方才翻过的一本《战国策》,随手将手中之物夹进书里。 / 赵岫的生辰在深秋,梧桐叶落,飘零落水。 杨舒桐隐约记得母亲说过他出生时,朝阳方起,艳冠东方。 赵岫那日下朝回来,见杨舒桐已在慈元殿门口候着,深青五彩翟纹公服,额间贴着一颗圆润明珠,却梳着莲花冠,斜眉高扬,姝色无双。 待他走近,她附身来亲了他脸颊一下,牵了他手进殿内。 身后一众宫人不敢抬头。 进了殿,她又拉着他往内室梳妆台边去。 她帮他取下头顶重重的通天冠,妆台上有一方连枝纹匣奁。 杨舒桐按着他肩膀落座,打开那方匣奁,取出一物,是一顶白玉莲花发冠。 杨舒桐迎着他目光为他冠于发间,又从她妆奁内取来一支白玉簪,插入他发间。 一时瞧去,耀眼一笑:“公子冠白玉,遗世而独立,此间无双,天宫无两。” 赵岫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抬手触及白冠,问一句:“当真好看么?” 杨舒桐俯首一吻,“好看,好看极了,再无人能比阿岫更好看。” “阿岫,生辰快乐。” 赵岫重重点头,缠着杨舒桐又索一吻。 杨舒桐心中转过几个弯,郑重道:“此冠是,沅……是婆母托我母亲,给阿岫留下的及冠之礼。” 赵岫睁大了眼睛,从椅子上弹坐起来,“母亲?母亲留给我的?” 杨舒桐恐他哭,拉了他手轻抚,“婆母应是知晓时事难当,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打了冠,阿岫如今长大成人,功绩天下人人敬贺,婆母若在,必是极高兴的,阿岫今日不难过…….” 赵岫却极快地冷静下来,将她搂进怀里,“我不难过,你不必焦心,我只是高兴。” 杨舒桐长舒一口气,埋头在他怀里,“阿岫来这世上辛苦了,必要活到长长久久,享尽世间万福。” 赵岫轻快一笑,“那还要辛苦衣衣,与我一道。” 杨舒桐亦笑:“一定,阿岫之邀,万水相赴。” # 今天的字数终于扬眉吐气啦~ 这篇快完结了,该写的都写完了,感谢各位喜欢我们阿岫和衣衣。 应该明天还能写一章? 番外想看啥嘞?还记得他俩的女儿叫啥名儿嘛?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十八)他未得到的,皆许给了阿咩 淳祐(十八) 杨舒桐一直知晓赵岫幼年艰难,但除却从他口中零星听及几次,许多事情并不很清楚。 那是淳祐叁年的春日里,赵岫因前一年春季与杨舒桐不睦错过许多春景,故而这一年的春天格外的黏杨舒桐,仿似要将前一年缺失的日子尽在这一年里补回来。 杨舒桐初时因知他心性,一直惯着他,渐后便有些不耐,他在慈元殿,宫中女官回事之时总不专注,再者,她亦要顾及他在场,不时便要询问他几句,总之,诸时不顺。 杨舒桐酝酿了一日,欲与赵岫商量商量,让他往福宁殿多呆些时日,不料,谷平生急匆匆推门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淑福公主,殁了。” 杨舒桐很是惊讶,“去岁见时,我见她身强体健,正是壮年,怎么…” 谷平生回说:“完颜金望外出打猎时被猛兽追赶掉崖而亡,他的的叔父登位,金朝历来有易夫的习俗,淑福公主不愿受辱,悬梁自尽。” 赵岫不做声,斟了一杯茶推给杨舒桐,又斟了一杯给自己,喝过一口,继续翻看手上的札子。 谷平生回完话便出去了,杨舒桐感叹一时世事无常,也未将此事挂在心上。 可到了晚间赵岫却怎么也不睡觉,杨舒桐以为他想与自己亲热,但看他举止又不像,她拉住辗转不停的赵岫,“今日怎么了?” 去岁冬日之时,杨舒桐已将帐内最后一盏烛火熄了,赵岫夜间睡得很是不错,此时榻间一片昏暗,杨舒桐只能模糊瞧见他的轮廓。 赵岫将她手陇进掌心,一时默语,张口几次,许多话在心底不知如何出口。 杨舒桐近日总是困倦,现在身边之人安静下来,困乏蜂拥而上,她眼皮撑不住,马上便要被周公约去下棋了。 此时,却听见赵岫低声说:“将蜡烛点燃罢,衣衣。” 几个字只在杨舒桐耳中过了一遍,周公力大…… 赵岫听见她鼻息宁和,便知她睡着了。翻身看向她,见她玲珑身段映出一截曼妙黑影,锦被搭在腰间,赵岫伸手将她陇进被子里,春寒料峭,夜间还是要注意些。 垂拱十二年冬,赵岫七岁。 年近,金朝皇子完颜金望来朝贺岁。 赵岫那日下学之后被赵屽和几位贵子追赶,他急乱之下跑进御花园一座假山之后,竟发现那里有一处拱形洞窟,可容一人,不及思索,他便钻进去,支着双耳听假山之外动静。 赵屽与一众人跑至此处,寻不见赵岫踪影,四处乱窜,几人找了一时未果,赵屽便领人离开。 赵岫闻声,终于放松自己,大口呼吸。 然,正当赵岫要从洞窟中出去时,却又听见外面有两人脚步,一重一轻,令有些细簌之音,他本以为是自正殿而来的太监宫女,于是撩袍弯腰慢慢往洞口处挪,却不料,越近洞口,越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于是不敢乱动,僵在原地。 他听见假山之外有一男音:“我听闻你们中原女子皆婉约羞怯,嘶,莫咬,狼崽儿,你怎么骚劲儿十足?” 另有一女儿开口,声线娇怯,令人不寒而栗:“呵,衣服拉开,下面有盘扣,啊!重…重些!” 喘着粗气的靡靡之音夹杂着衣料之间磋磨的声音,让赵岫说不出的难受。 他在假山之后听完了这场“野事”,晚间回去,谷平生端来给他的红豆粥他瞧了一眼就往门口跑去,吐了个天昏地暗。 第二日,朝野惊闻,刘贵仪之女淑福公主被金朝王子完颜金望折辱,先皇气极,宫中匆匆为淑福公主准备嫁仪,年末,完颜金望归金,淑福公主出降。 而赵岫,躲在殿中吐了叁天,大病一场。 又一年开春之后,先帝下令,赵岫易母。 他在刘贵仪身边时,过了一年舒心日子。 然,好景不长,垂拱十五年,刘贵仪被打入冷宫,不久身亡。 他又恢复了往昔无依无靠的日子,赵屽因没了刘贵仪牵制,在宫中愈发无法无天,赵岫在学里日日遭他明打暗算。 先皇庸渎,皇后早逝,宫中德妃(赵屽之母)专权,宫人趋炎附势,赵岫在这宫里见识了许多人情冷暖。 垂拱十五年秋,赵岫无意间撞见赵屽挑逗先皇妃子,被赵屽堵进金明池,深秋至,北风来,池水寒凉,赵岫浸在水里,躲在石缝间一天一夜,第二日晚,德妃在宫中办宴,金明池边徘徊的太监被调走,他才得以脱身。 从此在宫中销声匿迹,众人皆以为十叁皇子赵岫已逝。 垂拱二十年,赵岫十五岁。 春景宜人,和风煦煦,赵岫约人在相国寺谈事。 路上行人熙攘,赵岫已许久不见凡人烟火,此时置身其间,自有难以言表的不适。 忽然,一垂髫小儿倒在赵岫脚边,手上的半块油角被摔进尘土,灰扑扑的不能吃,那小儿不知是摔痛了还是心疼半块油角,趴在跌倒处哇哇啼哭。 赵岫环顾四周未见有人似是脚下这小儿的爹娘,便弯腰欲将人扶起,那娃娃却不领情,翻了个身四肢扑腾哭叫得更大声了。 此时周边行人皆驻脚望来,不时指指点点,赵岫手无足措,此时若抬脚走人,更落人口舌,且他此行不宜引人注目,只好蹲下来与娃娃讲理:“你是自己跑过来摔倒的,并非我抬脚绊你,油角亦是你自己摔到地下,与我无关,你不可如此lt;信口开河gt;……” 人群中忽然闯进来一布衣男子,满头大汗,直奔赵岫身边来,一把将孩子抱起扛在肩头,向蹲在地上的赵岫道歉:“贵人对不起,我没看住他,他自己跑出来,惊扰了贵人……“ 赵岫抬手制住他仍要讲出口的歉意,“无事,他应是摔痛了。” 小儿趴在那男子肩头,却不哭了,一下一下抽噎着,男子抬手拍着他后背,扯了自己的汗巾子来给他擦眼泪鼻涕。 赵岫向他颔首,径自赶路。 走出几步复又停下,回头时那对父子已不在原地,只剩半块油角孤零零躺在土里。 回程时,他又经过那条路。 时至晚间,行人渐少,路边摊贩亦在收摊。 赵岫走着走着忽被人拉住衣襟,他低头一瞧,见是白日里的总角娃娃。 “阿爹,是哥哥,阿爹阿爹阿爹……” 赵岫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白日里的男子此时在一油角摊前正在招呼客人,却没听见这边的声音。 那娃娃见父亲没应,拉着赵岫就要去摊上,赵岫随他过去,那男子从锅灶间抬头,以为赵岫是食客,连忙招呼赵岫落座。 赵岫从未吃过宫外的食物,此时闻着油角的香味,一日未进食,腹中难免空空。摊上只有两张小方桌,摆着几条长凳,凳脚修修补补,用藤条缠了好几圈。 赵岫挑了瞧着最牢靠的一条凳子坐下,要了两个油角、一晚阳春面。 宫里的阳春面他是吃过的,面条软滑可口、汤料香气十足,不知这小摊上的阳春面味道如何。 没一会,那男子便端来他的面与油角,他尝了一口,面条倒是不错,只是汤料有些过咸了。 娃娃此时又不知跑去哪里,那男子正与灶边的食客闲谈,赵岫吸了两口面,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大多是在抱怨世道艰难、挣活不易,那食客呼噜呼噜吃光了碗中的面,调转话头,说起了总角小娃儿。 那男子转头瞧向灶角处捏泥巴的小娃儿,嘴角绽处一点笑。 赵岫草草吃了几口,将荷包里的碎银两数出一些“当啷”一声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向那男子打了声招呼:“店家,我吃好了,食费请您收好。” 晚间,他问谷平生:“民间的父亲与儿子是日日见面吗?” 谷平生疑惑:“您问这作甚么?” 赵岫苦笑着摆手。 是啊,他问这作甚么呢。 他的父亲,亦是别人的父亲,是全天下的家主,自是不能与百姓相比。 只是……他与这世间诸多平凡小儿一样,父亲只有一个,而皇上的子民,有千千万。 唉…想远了。 赵岫翻身往杨舒桐身边凑了凑,黑暗里将她揽进怀中,吻了吻她。 却不想此举将杨舒桐吵醒,“阿岫,睡觉。” 自己困得话也说不利索还要伸手拍拍他,哄他睡觉。 赵岫心中发笑,柔声回她:“睡了,衣衣。” 此一句没收到怀里人的回应,她已是睡熟了。 故年之后,赵岫再与杨舒桐讲起此一晚,杨舒桐拉着他手垂颈不知在瞧甚么,赵岫以为她在心疼,“我并没有很伤心,只是感慨,我如今过得很好,我很满足。” 杨舒桐听他这么说,知晓他在宽慰自己,“那晚若是我醒着,必要告知你一句话。” 赵岫:“什么话?” “父母者,怙恃也。”杨舒桐停顿一时,抬头笑着说:“阿岫仅凭自己,便已在弱冠之年及帝,若是再厉害些,叫旁人可怎么活?” 空白虚弱的安慰之语在真实的伤疤面前,连想一想都叫人羞愧。 赵岫知她话中未尽之意,便顺着她的话说:“那日你若醒着,我定能与你把话到天明。” 杨舒桐扬起下巴向窗外指了指,“那时我腹中已有了窗外的小淘气鬼,哪能陪你把话到天明。” 阿咩小公主跑进来,手上有一捧桃花,“阿娘阿爹,快瞧,花儿开得真好。” 赵岫接过阿咩手中的桃花,朵朵粉嫩鲜艳,花间一点黄蕊,确实开得很好。 如今阿咩日日见他,哭了要他哄着,生气了要找他诉状,开心了要与他分享,他从未缺席过她的岁岁年年。 他未得到的,皆许给了阿咩。 # 来更新啦~ 明天写杨舒桐生娃。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腊八节啦~ 赵岫:淳祐初年的腊八节,我之新生矣。 (图上的两只是我找的贴纸,本人画技实在堪忧,只会画火柴棍)原图在weibo:wjanezzz 庆祝今天腊八、庆祝赵岫和杨舒桐的腊八节,也庆祝这本书猪猪100,庆祝收藏终于突破129大关! 开心~ 各位也要开心哦 -- 痛苦地请假 痛苦地卡文 痛苦地请假 痛苦地建议:咱们要不隔日更 嘤嘤嘤 -- 淳祐(十九)他眼光真好(孕期微H) 淳祐(十九) 杨舒桐知晓她有身孕,是在赵岫回忆幼年那晚的几天之后,一个清晨。 那日早间清浣在为她梳妆时顺嘴提了一句今日该有太医来请脉了。 “娘娘近日总是嗜睡,嘴里也不停的吃东西,虽说没甚么错,但还是问问太医好歇心。” 杨舒桐今日醒得迟,此时还有些昏沉,清浣说什么她只听了个大概。 今日早膳准备得肉食较多,杨舒桐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粥便夹了果子吃,只是眼前一盅鸡汤里放了姜,往日不觉得,今日越闻越难受,心情也随之不愉,嘴里的果子吃着吃着没什么味,吃过几口扔下筷子起身便往内室去。 赵岫前几日带来给她的一本书,不知被清浣收拾到何处去了,她找了一番没找到,更觉不舒快,但这场气生得无头无尾,她又不好发火,遣了众人自己倒在贵妃榻上生闷气。 赵岫下朝回来,方进内室便瞧见地上扔着两本书与一张帕子,杨舒桐的宫鞋在贵妃榻前东倒西歪,人埋头趴在榻边,一副不愿意面世的姿态。 赵岫走过去将她揽起来抱进怀里,“怎么?一早就有人惹我的皇后生气了?” 杨舒桐见他脸上风轻云淡甚至还带着笑意,憋在心中的火气愈盛,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踢开榻下的鞋子走开了。 赵岫:… 被嫌弃了。 此时清浣在门口说“太医来请脉。” 杨舒桐闻言,低头瞧了瞧自己光着的双脚,罗袜被她一生气脱在贵妃榻,形容不整,御医还候在外头,一时着急,“赵岫,我的袜子与鞋。” 赵岫寻到她雪白双袜,弯腰捡起一双宫鞋,向外喊了一声:“叫太医稍候。” 杨舒桐被他抱起坐在一边的长桌上,赵岫蹲下身子细细替她穿好罗袜与鞋子,抬头起身时却见杨舒桐满眼泪光,赵岫吓坏了。 “我穿鞋子弄痛你了?”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想吻她,又怕她还生气,不敢吻,只能目光灼灼盯着她。 杨舒桐攀着赵岫双臂,“赵岫,亲亲。” 赵岫笑开,小小地啄了一口,“不哭了,叫太医进来罢,春寒料峭,莫让人冻着。” 杨舒桐此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应该是历朝历代第一位被皇后直呼名字的皇上,也是唯一一位替皇后穿鞋的皇上。” 赵岫将她从长桌上抱下来,“是唯一替你穿鞋穿袜的皇上。” 太医进来,两人已在外间的桌边落座,搭手细诊过一回,抬头瞧了瞧杨舒桐。 赵岫瞧见,心跳便乱了。 “勿慌,有何事直接说便是。” 那太医不敢直视天颜,垂头说:“娘娘,似是滑脉。” 杨舒桐登时站起来,转头瞧向赵岫。 赵岫拉了她手握进手心,叫了谷平生来,“你亲自去请太医院院正来此。” 谷平生闻言,以为殿内两人有一人身子不适,几乎慌不择路。 殿内的太医出来询问了清潭清浣几句话,抚着颌下的胡须,心中已有了定论。 院正一来,便被请去殿内,杨舒桐还在紧张,她前天晚间还与赵岫好一回颠倒,不知是否与胎儿有误。 院正亦说是喜脉,隐晦地交代了往后两月两人不可行房,又与清潭清浣嘱咐了一番。 杨舒桐坐在原处脑中一片空白,赵岫亦不说话,两人安静坐着。 清潭清浣与门外一众宫人进来乌泱泱跪了一大片,齐刷刷讲了几句吉祥祝福之语,赵岫叫来谷平生封赏,在桌下拉住杨舒桐的手。 众人走后,赵岫陪着杨舒桐安静坐了一会,她依旧一动不动坐着。 赵岫把人抱进内室榻上,为她脱掉鞋子,将她拥进怀里。 “衣衣,我会尽力做好一个父亲,你也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杨舒桐木然点头。 赵岫又开导她:“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梧桐叶落的季节,你牵着我在一片原野中散步,金光漫漫,远处忽然走来一只雪白的小羊,在你裙摆上蹭过,跟在你我身后悠悠前行。想来,”说着,伸手覆在杨舒桐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他便是我梦中那只小羊。” 杨舒桐抬头,瞧见他坚定贻笑,“我只是在想,前几日晚间,你做的力道极大,会不会撞到孩子了?” 赵岫被她一问,也想起了那次,他过于投入未收住力道…… 这样想来,他又急急地跑出去,杨舒桐把他叫住,“这两日我除却渴睡之外,再无别的不适,应是无事,待过两日罢,若是有什么不妥,我叫太医来瞧。” 赵岫被她几句话安慰到,亦冷静下来,褪去朝服,拥着杨舒桐躺下,一手抚着杨舒桐的小腹,望着房梁半晌,忽然笑起来。 杨舒桐有些困乏,听见他笑,混沌问了句:“阿岫笑什么?” 赵岫拍她入睡,“我自己尚且十分依赖你,如今却要做别人的父亲,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杨舒桐眯着眼回他:“我进宫之前亦不知如何对阿岫好。” 赵岫低头瞧她:“可你做的太好,我却不知要如何爱你,亦不知要如何爱我们的孩子。” 杨舒桐蹭进他怀中,“多谢阿岫认可,以我的经验来看,爱护他,尊重他,做他依靠,做他榜样,陪他成长,也要给些鼓励,这样便足够。” 赵岫见她困得厉害,便不扰她,扯了锦被来给她盖上,待她睡熟了方出门。 杨舒桐殿内的摆俱桌椅多是方形的,她有时总不注意,不妨便会被撞到;殿内殿外、御花园内的植株亦需重新布置栽植;他的后宫虽说无人,但细碎之事亦不少,未免有人来扰她,他得去交代交代……细细想来,竟有不少的事要安排。 在福宁殿给谷平生交代过一番,见过两位臣子,赵岫午间赶去慈元殿陪杨舒桐用了午膳。杨舒桐因膳前睡过,午后便怎么也不肯睡,赵岫依她,陪她在书房看书习字。 太医说,她孕期心境起伏大,万事要依着,想来今早的那一通无名之火便是此缘由。 生活有了盼头,日子便过得飞快。 杨舒桐的小腹日渐一日地长起来,六个月时,行动便有些不便,但太医叮嘱了要日日行走,赵岫每日陪着杨舒桐在福宁殿与慈元殿之间往返,有时杨舒桐从慈元殿走去福宁殿,走不动了,便直接住在福宁殿,故而她的许多用物亦被带去福宁殿,颜色鲜艳的衣裙、清浣绣给她的各色花样的锦帕、卸在赵岫桌上的各式头花钗环、她随手翻过他书架上的书本、她爱喝的茶、她喜欢的摆件…… 有时赵岫恍惚醒来,摸着身边人的脸,瞧着榻下越来越满的福宁殿,犹记得他刚登极,他的东西实在少,福宁殿内有一大半空空如也,谷平生每日往司所搜集他可能会喜欢的物件摆进福宁殿,饶是如此,杨舒桐进宫之时,福宁殿除了书本札件,属于赵岫私人所用之物依旧很少。 此时的福宁殿,被两人的东西填得满满得,谷平生前几日为了方便还清出去些无用之物。 赵岫想着想着便要笑,如今这日子,简直是他从前不敢想的。 杨舒桐月份越大,心中焦虑越发掩不住,时时坐着发呆,或是无缘无故流泪,许多东西不愿意吃,有时清潭清浣说什么她偏反着干,且肚子大了,晚间睡觉诸多不适,日常行走亦不方便。 赵岫心里却很高兴,从前总是他向杨舒桐撒娇耍赖多,现在杨舒桐动不动便朝他撅嘴,不悦了便来寻他赖进怀里低眸不语,晚间睡觉,腹中孩儿欺负她,她便要抬脚扰他,时常向他嗫嚅,又说不出来要怎样,哼哼唧唧,样子也甚是可爱。 但许多时候还是心疼她,肚子那么大,瞧着都胆战心惊。 秋季随着杨舒桐的心情起伏不定渐渐过去,冬日的第一场落雪飘下来时,杨舒桐叫清潭给她在廊下支了一张小方桌,她盖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抱着温暖的小火炉,躺在摇椅上,身边是炭盆,桌上摆着她爱和的茶和糕点。 落雪无意,随风飘进廊下,落了几片在杨舒桐的眉心和鼻尖,冰凉凉的,杨舒桐忍不住皱皱鼻梁,歪头看向殿门口时,见赵岫一身黑亮毛披风,容貌与叁年前那个冬日里初见时并无两样,如画眉眼,身形挺拔,只是近年来细心调养,身姿已有了成年男子的精壮。 杨舒桐将手伸出来,向他招了招。 赵岫抬脚,踏雪寻梅。 清浣搬了一把方椅出来,赵岫坐在杨舒通身边,将手伸进她大氅里,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 杨舒桐低头瞧,说:“今日不乖的厉害,我在看书,他一直乱动,待不老实。 赵岫将她鼻尖处的一滴水擦去,“只生这一个,再不叫你受罪。” 杨舒桐皱眉,“若是,他是女儿怎么办哪?” 赵岫不解,“要怎么办?” 杨舒桐有些生气,重重地掐了他一把,“若是女儿,谁来继承”,此时停下不语,赵岫明了。 “想坐我那把椅子的人还少吗?到时,选贤举能,我退位让贤。” 杨舒桐不解,赵岫轻笑,“我从前百般权谋,只是不愿受人摆布,不愿屈从折腰,走上今日这一步,实是上天馈赠,让我能在更高处瞧一瞧繁花似锦的人间,若哪一日你待腻了禁锢森严的皇宫,我便带你游山玩水、闲云野鹤,作一对山野夫妇。有你便够啦,我不敢贪求更多。” 雪花越落越大,周遭寂静,赵岫的声音轻轻落在杨舒桐头顶,像一朵开在冬日里的花。 杨舒桐饮了一口茶,望着脚下飞进来的几片雪花,轻飘飘打着旋儿落下。 赵岫起身蹲在她脚边,恳切道:“赏我喝口娘娘的茶罢。” 杨舒桐轻笑,抬脚踢了踢他,“自己倒。” 上天许他在高处俯望人间,他于是在众生之间千挑万选,找到了她。 他眼光真不错。 / 两人未有孩子时,赵岫如狼似虎,几乎日日缠着要与杨舒桐亲热,孩子来了,他反倒一日比一日清心寡欲。 一日晚间,杨舒桐沐浴过,待清浣给她穿衣时,低头瞧见了自己鼓圆的肚子,青筋遍布。怪不能他清心寡欲,她自己亦难以接受现在这副尊样。 赵岫发现往日欢欢喜喜的小孕妇,今日从沐浴过便有些闷闷不乐。晚间睡觉时,赵岫如例给杨舒桐捏腿,心里想着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能逗一逗她。 杨舒桐见他不说话,心中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但杨舒桐与赵岫不同,后者习惯把话藏心里,前者有话必说。 “赵岫,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赵岫惊讶抬头:“为何这样说?” 杨舒桐唉声叹气,“我太丑了。” 赵岫皱眉:“谁讲的?” 杨舒桐将中衣掀开,露出一片肚皮,“你瞧,多丑。” 赵岫抻起身子,在一片雪白肚皮上落下一吻,“好看,不丑,喜欢衣衣。” 杨舒桐忽然又说:“阿岫,今日太医来请脉,我听他的意思,我们可以…” 赵岫歪头,“可以什么?” 杨舒桐讲不出来,慢慢撑着床榻坐起来,靠进赵岫怀里,揽上他后颈,送了他一吻。 赵岫虽日日亲吻杨舒桐,但多是蜻蜓点水,不敢放肆,只怕自己压制不住,今日她缠着自己,送上丁香小舌,几番纠缠下来,他便喘息不停,情难自已。 一吻过后,杨舒桐情色迷离,附在他耳边轻语一句,赵岫大喜过望,揽上她腰身,将她中衣剥去,俯身便吻上一双雪顶寒梅。 多时不做,两人俱有些紧张。 赵岫尤甚。 他不敢叫杨舒桐动,扶她慢慢躺好,又不敢如往常亲热一般覆身上去,只好斜倚在榻上,吻过上身,又辗转来到她身下。 杨舒桐见他迟迟不肯进去,不禁有些着急,“阿郎,你别…” 她一句话未完,赵岫已挺身而入,此时听见她话音,以为她还未好,急急撤出来,杨舒桐只感受过一瞬的饱胀,眼中含泪,“你别出去,你进来。” 赵岫忙着安慰她,连声说:“好好好,来了,衣衣不着急。” 抚过她湿漉臀瓣,慢慢将自己送入销魂之处,不敢如前那般大动,只能缓缓抽出送入,凭着往日的经验,找准她的着力处,次次紧捣,没几下,杨舒桐身下汁水淋漓,扯着赵岫的手,已过了一回。 赵岫见她满意,匆匆顶了几次,射出来,躺在她身边拿来锦帕给她擦脸。 “难受不难受?” 杨舒桐此时身泄力乏,“不难受,想睡觉。” 赵岫吻了吻她,“你睡,我抱你去沐浴。” 杨舒桐又睁眼,“你不要叫清潭清浣知晓,否则,我…” 赵岫轻笑,“好,不叫她们知道,我为你洗,洗过回来睡觉。” 此一年冬日里冷,赵岫为杨舒桐沐浴不便,在慈元殿修了一处浴房,时时有热汤,不必叫水,倒方便了两人。 / 杨舒桐临盆那日,将近年下,午后,亦在落雪,赵岫在殿内待不住,站在殿外院落里。 不知多久,稳婆在门内喊:“生了,是位小公主。” 赵岫身形一颤,堆在肩头与头顶的雪花扑簌簌成堆落下。 谷平生颤巍巍走出来,请他进去。 “几时了?谷平生。” “皇上,戌时已过,您在此处站了好几个时辰了,回罢,娘娘若是知道,该心疼了。” 他先去换了身干衣服,往产房去。 杨舒桐满头湿汗,殿内有浓郁的血腥气,发丝黏在脸上,清浣正绞了巾子要为她擦脸,赵岫接过,一点一点擦过她苍白脸颊,下唇被咬出了血,凝成可怖的大片痂。 清浣问他要不要先去瞧瞧小公主,赵岫拒绝,“你去看吧,那边若有需要,你也好帮忙。我在此处守着,你叫太医莫要走远,收拾出地方来安排他们今夜就在慈元殿歇下,膳食茶饮都准备好。” 清浣应声出门,赵岫摸到杨舒桐的手握在掌心,却觉她手心有些不对,低头一瞧,整整齐齐四个指印,四块血痂。 心被人紧紧拽着,撕绞着,她身上清晰可见的血痂让他不知所措,一瞬间涕泗横流。 他何德何能,叫她受这样大罪。 # 来啦~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二十)此处有喜,新儿来世 淳祐(二十) 写在前面:BGM:《小王》by毛不易 杨舒桐醒来时,已是翌日午间。 赵岫昨夜在贵妃榻上缩了一阵,实在难入睡,在她身边守了一夜,此时正被谷平生劝去偏殿歇息。 清潭清浣在榻边立着,见她睁眼,忙不迭凑近来嘘寒问暖,两人皆红着双眼,杨舒桐身上疼得厉害,但还是强打精神伸了一手出来,清浣双手捧上,两滴泪落下。 清潭问:“娘娘,小公主好得很,哭声很是嘹亮,现与奶娘在一处呢,我去叫来您瞧一瞧?” 杨舒桐点了点头,清潭出去。 清浣去取了温水来,用小匙舀着喂了些,膳房不久前送来的汤亦在火上煨着,杨舒桐喝了几口,摆摆手不要了。 清潭领着两位奶娘从偏殿过来,其中一位奶娘将小公主安置在杨舒桐榻侧。 小小婴儿此时瞧着并不美丽,皱皱巴巴,皮肤泛着红,双眼紧闭,倒是一双小手粉粉嫩嫩捏着小拳,小嘴不时张开,红艳艳的,细细瞧来,很是可人。 奶娘说小公主方吃饱了睡着,杨舒桐便也不逗她,将她小小拳头挨在手心比了一下,只比她大拇指大了一点。 杨舒桐轻轻抚了一下她一点手背,细滑又软嫩,惹人怜惜。 赵岫在此时进来,衣衫竟有些不齐整。 众人知趣退下,赵岫故作镇定一步一步迈向杨舒桐。 “阿岫,你瞧过我们的孩子吗?她很可爱呢。” 赵岫捏着手心,“见过,今日一早她啼哭时我去抱过她,很轻,云朵一般,哭声倒是唬人得很。” 小公主睡着,两人皆说话声音很低。 赵岫在榻边坐下,执起她手,瞧了一眼掌心,一夜消散,原本白嫩掌心此时青红交替,掌中央上弦月一般四个血痂触目惊心,皆被赵岫轻柔抚过。 杨舒桐看清了他眼里的心疼,以为他下一句话要问疼不疼。 赵岫却说:“饿不饿?” 杨舒桐收手将他的手按在锦被上,“方才清浣喂我吃过汤了,不饿。” 赵岫又不讲话,低头不语,目光落在她唇上。 杨舒桐无意识地探舌舔过,才发现昨夜咬得狠了,下唇上亦有粗粝血痂。 她无法骗他昨夜一场浩劫,不对,此大半年的浩劫,与她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无事”,日后若想起来,这一年只怕要被她载入她人生史册,划入人间地狱的一本中。 “赵岫,我痛,痛得厉害,手心痛,唇上痛,全身都痛,也没力气。” 赵岫闻言,眼圈立马红了,他不知说什么,憋了一句:“对不住。” 杨舒桐笑出来,笑骂他傻。 赵岫见她笑,却哭了,低着头,泪一滴一滴落在杨舒桐手背上,杨舒桐许久不见他哭,此时也不慌,“都是作父皇的人了,还掉眼泪。” 赵岫重重点了点头,未流尽的泪随他的动作甩到地上,继而破冰为笑,“昨夜体会了一把周幽王,差点将请来的稳婆和太医都砍了。” 杨舒桐问:“为何?” 赵岫敛眉,“你太痛了,我舍不得。” 杨舒桐逗他:“若是如此,太医便要替你生公主啦。” 赵岫认真道:“他愿意,我还嫌他丑。” 杨舒桐笑:“真是不知好歹。” 赵岫见她笑,自己亦不好意思起来,白赤脸笑了一下。 杨舒桐说过一回话,又有些困倦,卷了被子要睡觉,赵岫欲将门外一众人叫进来抱走小公主,杨舒桐却不让,让赵岫扶她坐起来,自己无师自通抱着孩子,瞧了一回,在她额间落了一吻,小心翼翼放在身边,自己躺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看。 赵岫将帷幔放下来,“你睡吧,她飞不走,我替你瞧着。” 杨舒桐有些惊奇,“初看一眼,她真是哪一处都不好看,细细看过一遍,又觉得她哪哪都可爱。“ 殿内一片详静,妻子一笑融万尺冰,女儿咂嘴暖数九寒,赵岫想,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杨舒桐瞧见他眼下乌青,便知他昨夜没睡好,招呼他一起上榻歇一会儿,初时赵岫怕自己会踢着她,亦怕挤着孩子,杨舒桐一皱眉,他便没脾气,脱掉鞋袜外裳,轻手轻脚上了榻,侧躺在最外边,身后是重重帷幕与数九寒天,身前是貌美妻子与初生女儿,身后是光陆世界,怀里是轻柔人间。 杨舒桐临盆前的一日,与他闲谈,说了一句:“我虽然知晓你懂得,但还是要叮嘱你,在你心中天下百姓必得是第一位,他们将自己生死之权双手奉给你,你龙袍一撩便是接下了人间兴旺之责,万民翀翀,辜负不得。” 她甚至说:“人生总是独行,处处皆有好景,阿岫,你要看一看你周边,莫要被自己困住。” 他瞥见她在看一册史书,以为她只是读史有感随口一讲,此时想来,她是在担心临盆之时会有不测。 幸好。 幸好啊。 幸好幸好! 他又想,若是从前他多受些苦…若是上天降于凡间的苦难是定数,那便叫衣衣的那份也担在他肩上罢,他是泥捏的淤体泞骨,她是自昆仑山上踮脚摘蟠桃、随流云飘落人间的仙子,她不该受人间八苦,也不能手染阳春生水。 她原本就是住在他心间高台上的神祗,指引着他在泥泞人间淌河过桥。她原本就该素手提一盏琉璃兔子灯,冬日饮热红茶,夏日吃冰果子,秋日吹落叶,春日摘娇花,夺目地一生无忧。 如今安枕在他怀里,真是委屈她。 他方才进来时,院里的落雪已被人扫全堆起一个一个的白雪堆,艳阳高照,九寒天却不冷。 宫人们在慈元殿各处贴上了红纸,昭告着此处有喜,新儿来世。 又是一春将至。 人间真好啊。 就让他自私一次,把一方仙子困在他心中,陪他走完寥寥春秋。 那这一生真是不虚此行。 # 原本打算憋一章长的明天更,但还是更上来了。 有人喜欢这个故事,我超高兴,比赵岫娶媳妇都高兴!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二十一) χyυsんυщυ10.Còm 淳祐(二十一) 阿咩小公主自出生之后便集诸多宠爱于一身,幸而杨舒桐善教导,赵岫善宠溺,不至于让她养成骄纵的性子。 但也因此闯下过几次不大的祸端。 淳祐七年,阿咩小公主四岁,跑起来飞快,人小,又精怪。 一日赵岫上朝,正听台下诸臣议奏,忽觉脚下有东西拉他衣袍,低头一瞧,正是昨夜躺在他怀里睡得小猪似的宝贝阿咩,此时扯着他的袍摆,端坐在地上,她母亲给她束发用的小小步摇被她摘下来捏在手心,看到父亲盯着她看,小心翼翼地送上一笑,幼齿毕现。 因他身前有长桌挡着,底下臣子们瞧不见。 垂拱殿一侧供下人出入的小门处,战战兢兢跪着清潭清浣。 虽然调皮,但阿咩小公主很是惹人爱。 一日,赵岫看奏章看得恼火,一时忘记阿咩在殿中,随手将几本写得不像样的札子甩到地下,扬声高呼谷平生。 杨舒桐正巧有事不在殿中,阿咩原本在外间的小榻上玩她的布老虎,听见赵岫发火,扔下布老虎蹬着一双小短腿跑来,捡起赵岫扔掉的札子,伸直了手,奶声奶气地讲:“爹爹不气气,阿咩摸摸。” 此情此景,赵岫哪想得起来生气。 杨舒桐一贯的沉稳性子,因着要哄小阿咩,生生被带的句句柔言细语,赵岫更甚,前一刻在垂拱殿严辞肃面,下一刻进了慈元殿便要阿咩摸摸,甚至许多时候阿咩的一句“爹爹”,抵得过杨舒桐半日的好言相劝。 因着爹爹性子软,小阿咩从小更喜欢“欺负“爹爹”,母亲在时便更端庄些。 阿咩长大些,会讲话之后,赵岫每日的休闲活动从每日与杨舒桐吃糕看书,变成了与阿咩说学逗趣,杨舒桐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这账自然不能算在小小阿咩身上。 赵岫近来发现自家皇后的性子有些多变,像是回到了孕时,可又有些不同,那时让她心情起伏的多是别人,而如今很明显是他自己,常惹她不快。 他下朝回来抱起阿咩,衣衣在一旁白他一眼走开,不与他讲话;用膳时他逗阿咩,衣衣白他一眼,半日不理他;他看札子时将阿咩抱在膝头,从门外进来的衣衣瞧见,又半日不与他讲话;晚间他哄阿咩睡觉,衣衣沐浴出来瞧见,一晚上不与他讲话…… 几次之后,赵岫终于觉出些什么来。 这日晚间,他照例将阿咩哄睡,交予奶娘抱走,杨舒桐沐浴出来,昂头挺胸,绕过站在厅中的赵岫,直接上了榻,顺便将几道围帐放了下来。 赵岫挠了挠脸,追上去。 杨舒桐原本是打算与他开门见山讲一讲的,但是吃自己女儿的醋这样的话讲出来过于难为情,想了想放弃了。 赵岫小心翼翼上了榻,杨舒桐翻身背对他不讲话。赵岫只好眼巴巴盯着望,动作放轻往她身边挪了挪,见她没有反应,厚着脸皮伸了一只手出来,但又不敢直接去抱她,拈了她一股发在手心,想着若是她还没反应,那就可以再进一步揽腰了。 杨舒桐早早就感觉到他在身后作乱,忍不住向后用脚蹬他,因为背着他,不知踢到他哪里。 其实她没有用很大劲,但赵岫脸皮厚,装作很痛的样子,“啊,嘶,好痛。” 杨舒桐闻声回头,见他捂着膝盖,一脸痛苦,他前些日子总抱怨冬日里膝痛,思及此处,赶忙坐起来,双手捂上他膝盖,问他“很痛吗?我去叫太医。” 赵岫趁机拉着她手,把人拉进怀里,翻身压在身下,杨舒桐见他如此便知被他骗了,心中火气更盛,扭头要走,却被赵岫困住,扶着她脸,吻了上去。 赵岫极爱她柔嫩唇瓣,撕咬着、舔舐着、品咂着,杨舒桐渐渐放弃抵抗,缩在他身下,紧捏着他中衣,沉迷于他带来的意乱之中。 一吻过后,赵岫撑肘俯视杨舒桐,见她如水双眸一股迷离,神色里带着沉迷,唇瓣艳粉,忍不住又啄几口,压着嗓子问她:“何故生我的气?” 杨舒桐原本已经忘记,此时他一提及,心中焦愤,扭头不理他。 赵岫轻笑,从她身上下来,脱掉中衣,躺在她身侧,将她抱进怀里,贴脸在她颈侧,一时亲吻,一时喘息,扰得杨舒桐不得安宁,待要再踢他,又怕他如前一般赖皮,只好由得他去。 这样的后果便是,赵岫得寸进尺、不知满足,拨开她中衣,四处肆虐,杨舒桐不经撩逗,不一时细细喘息,抱紧在身上四处亲吻、各处游离的人。 赵岫辗转又来到杨舒桐耳畔,咬了她一边耳垂,探手至她身下,由前到后,由浅入深,一点点试探,直把杨舒桐弄得细细呼叫。 赵岫又使坏,他将人抱到身上,他身下之物抵着杨舒桐入口,轻蹭过一遍,就是不进去。 杨舒桐不愿开口求他,狠心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赵岫也不呼痛,箍紧她细腰,“还不告诉我为何生我的气吗?” 杨舒桐羞愤不已,捏拳锤在他胸口,挣扎着不配合,扭身就要下去。 赵岫却在此时挺身而入,杨舒桐刚巧直起身子坐在他腰腹处,被他猛然入了个结实,挺着腰就叫了一声,下身同时紧缩,赵岫几乎缴械投降。 捏着她一片薄腰,腰腹使力,一刻不停地往上顶,杨舒桐受之不住,没几次就抖着身子泄了个腰酸腿软,倒在赵岫身上哼唧。 赵岫将人放到榻上,就着她躺倒的姿势,稍稍掀起一点臀肉从缝隙处顶进去,身下的人闷哼一声,拱着腰迎凑,不知为何又伸手过来拉了他一只手放进嘴里咬着。 赵岫此时已无暇顾及她咬得痛不痛,只知道将自己送进她身内,嫩肉如溪,源源不绝,一时紧咬他,一时又狠攥他,叫他欲罢不能。 杨舒桐被他狠入过一次,咬着他的手又泄过一次,实在是不能了,如一条晒干的黄鱼,动也不动,喉咙喊哑了,身子没力气,由着身上的人顶进抽出,脑袋里如同注入了浆糊,思考不得。 待赵岫终于从杨舒桐身上下来,已至夜半,圆月高悬,慈元殿内一片寂静。 杨舒桐累了半死,哼唧着叫赵岫帮她翻了个身,仰面躺下。 赵岫料她定是还不愿意说为何与他生气,装作还想再来一次的样子,伸手在她身下刺探,杨舒桐苦着脸挤出两滴泪来,“不要了,真的,不能了。” 赵岫吻掉她腮边的泪,仰脸问她:“那衣衣得告诉我为何生气。” 杨舒桐闭着眼不看他,艰难开口:“你不觉得你最近太宠着阿咩了?” 赵岫嘿嘿一笑,拿来一块巾子起身轻轻擦拭她泥泞的下身,“阿咩自然要宠着的,娇娇嫩嫩,又爱撒娇,任谁能抵抗得了。” 杨舒桐闻言,轻哼一声,喃喃自语:“怪我不会撒娇,你倒是会撒。” 赵岫耳尖,听明白了。 一时惊喜过盛,几乎跳脱着趴在杨舒桐身侧,在她肩上印了一吻,“好衣衣,你吃醋了?” 杨舒桐觉得自己脸上如着火一般,身上没什么力气但还是推他,“不是,你离我远些。” 赵岫得意一笑,知晓她面皮薄,便不说她,扯来锦被搭在她后腰,又伸手揉着,低声问她:“腰痛不痛?” 他捏的极舒坦,杨舒桐咕哝一句:“多捏一会,好累。” 赵岫干脆将她揽进怀里,更好使力些。 “你白日里一直带阿咩,她总免不了叫你抱着,你又时常腰疼,我总要替你分担些。” 此话熨帖,杨舒桐听后心里疏解许多,自觉仰颈亲了亲他。 赵岫又说:“衣衣,我很高兴。” 他胳臂枕着舒服,杨舒桐又往近凑了凑,“高兴什么?” 赵岫低声笑着,阵阵颤音传进杨舒桐耳中,让她有些痒意,不自觉动了动。 “高兴衣衣也怕失去我,高兴衣衣为我吃醋,高兴衣衣需要我,高兴衣衣喜欢我。” 杨舒桐不愿他讲这样的话,埋头咬了他一口。 赵岫明白,手上揉腰的动作不停,吻了吻她,“不讲啦,不讲了,你歇一歇,我带你去沐浴。” 杨舒桐累及,“待我睡一会,好累。” 赵岫拥着她,“那睡一会罢,我去倒些热茶你喝两杯。” 杨舒桐没有回答他,又过一阵,鼻息渐匀,赵岫低头瞧了一时,觉得她睡着之后倒有阿咩的几分娇憨。 嗯,衣衣比阿咩可爱许多。 # 我也腰疼,啧 阿咩是他俩女儿的名字,在本书第二章文名为“温吞皇帝”那一章里有提及。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番外琉璃壶配梅子茶,冰块伶仃,小扇趋 淳祐 番 说来赵岫此生也该圆满。 只是,他几尺长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中藏着的万里山河,他闭眼能将麾下版图画个分毫不差,可他真正眼见为实的只有东京城中央的巍巍皇宫。 就连东京城他都不甚熟悉。 这一年是淳祐十年,宫中欲为赵岫办一场盛大典礼,他思来想去,终是拒了。 晚间,杨舒桐在长榻上端坐着,手中捧着一支半开牡丹。 她在宫中十载,少女的浮漂之气褪去,伴着雍容牡丹,国母之态毕现。 十岁的阿咩,已有了娉婷之姿,生了一双与杨舒桐极像的凤眼,抬眉敛睑时,颇有几分杨舒桐的质韵。她正在一边垂头作画,因年岁尚幼,夫子只教她画形,故而细细瞧去,画中之人与眼前国母…… 若说相似,也相似,若说是天下别的女子,也可说。 赵岫偕着春日微风推开慈元殿的门,栀子花香随他一同挤进来,盈了满殿。 杨舒桐早已坐得腰酸背痛,听见门响,匆匆抛下牡丹花枝抖了抖衣裙探头出来,“阿岫,你回来啦。” 阿咩闻声,停笔抬头,瞧见母亲如一朵随了风的牡丹花飘然而去,顿时皱眉:“母亲!您自己要我给您作画的,我这画儿刚画一半您就走了!” 杨舒桐装作不知,只与赵岫没话找话:“今日如何?晚膳吃了吗?前两日我听见你咳嗽了,叫清潭去炖一盅银耳雪梨你喝……” 赵岫瞧见阿咩抱怨了一句又低头挥笔填色去了,抓着喋喋不休的杨舒桐香了一个吻,怕被杨舒桐瞪,捏着她一只手腕先她进内殿,杨舒桐抿抿唇,在他背后瞪一眼,随他一同进去。 赵岫先去瞧阿咩的画,已完成了一半,头是头,发是发,眼是眼,唇是唇,只是……两眼大小不一,眼唇比例不调,不知是夫子不认真教,还是阿咩不认真学,唉! 阿咩未抬头,“爹爹,您说我这画儿如何?” 赵岫沉吟一时,不好直说,“我瞧着…挺不错,明日叫夫子给你瞧瞧。” 实在不忍再说,转身去找杨舒桐炖雪梨喝。 清潭炖了一大盅,叁人围桌喝汤,清浣端来些糕点,权当宵点。 赵岫喝完一碗,还欲再添,被杨舒桐按着手,低头瞧了瞧他的腰腹,赵岫叹口气,只好作罢。 他已过而立,前两年朝政繁忙,总是时时觉得饥饿,杨舒桐怜他骨弱,便不拘着他,何时饿了何时吃,荤素不忌,咸甜皆吃,他又不爱骑射,近年来,身子愈发有人至中年之态,杨舒桐发觉之后,颇重视他的饮食,一点不叫人多给他吃。 既不叫他喝汤吃糕,他只好讲话:“今年春日暖和,朝中亦无大事,衣衣,我们出宫北上,去瞧瞧你父母如何?” 杨舒桐愣住,“甚么意思?” 赵岫不常见她如此,心知亏她不少,在桌下拉了她一只手捏在掌心,“春日长路好行,我们北上,去见一见我的岳丈大人。” 此一晚之后,杨舒桐便坐卧不安,宫中各处搜寻着要带些什么出门。 赵岫更忙,虽说朝中无大事,然,此次出宫,少说一两月,多则半年,这期间在朝中可以预见的诸多政务皆需要提前打点。 只有阿咩公主闲得慌,侍女替她收拢了些衣裳,带了她常爱的几样解闷的顽具,带了写书本笔墨与日常用物,她听闻舅父家有一位哥哥,跟着姥爷打拳打得极好,可是……打拳能送他什么呢?母亲与父亲又帮忙,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请匠人打了一张小小的弓。 半月之后,终于出发。 虽然赵岫与杨舒桐皆想轻装出行,可是要带着阿咩,许多事便不能省去。又兼原本已出宫颐养的谷平生一把年纪趔趄着进宫在福宁殿各处张罗,最后出宫时一行人几乎犹如行军打仗一般,车马行囊列了长长一支队伍。 东京城中自是春景宜人,阿咩小公主在马车上掀起一处薄帘新奇地瞧着帘外世界。 杨舒桐见她瞧得认真,想到她自出生之后便一直住在宫里,未见世界之远大,便为她装扮一番,戴了一顶帷帽,一家叁口下了马车,沿着出城之路悠悠逛去。 待出城之后,叁人再度登车,许多玩意与各色吃食占了那马车一大半。小零嘴阿咩吃过几口便不吃了,杨舒桐拘着赵岫不许多吃,留了一些,剩余的分给车外随从。 马车悠悠,古道迢迢,出了东京城,便是广阔原野。 初春之日,地上杂草冒头,黄湛湛铺了一路,高山枯草将黄还荒,余尽的一点冬力正与蓬勃汹涌的春劲作最后的挣扎。 阿咩饱腹之后,渐有些困倦,杨舒桐为她念了几句书,她便覆在杨舒桐膝上昏昏睡去。赵岫招来车外的老嫲嫲背上阿咩往后面的马车去睡,他亦有些乏了,但一路出城,新鲜的空气随着微微春风送来泥土与杂草混合的气味,令他很是激动,此时不大愿意睡觉。 将近正午,杨舒桐原本欲摆一盘棋与他一起打发时间,不料赵岫不肯。方才哄阿咩睡觉的书还在手边放着,杨舒桐拿起来翻看,赵岫也探头来瞧。 城外大道不比城中,春日枯燥,黄沙飞舞,马车辘轳,总要高高低低来回颠簸,赵岫看书看不仔细,甚至扰得他眼睛生痛,几次叁番,恼怒之下,一手夺了杨舒桐的书,把人揽进怀里,“睡觉!” 杨舒桐哭笑不得,只好依着他。 不一时,赵岫熟睡,杨舒桐扶他枕在自己膝上,扯来薄毯覆上。 她将车上的小窗打开,薄帘支起,青草的味道扑鼻吹来,远处高山迭起,近处嫩草勃勃,大道一边有农桑之家,两小儿挥鞭牧羊,身后跟着一只摇尾低头不知在嗅甚么的苍色小犬,前面的小儿吆喝一声,小犬抬头瞧见主人走远,欢快地撒腿追上,春风顶头拂过,将它一身薄毛吹至身后,他微眯着眼,尽享春日繁华。 杨舒桐瞧了一眼睡得正香的赵岫,又抬头望一眼绕着小儿奔波摇尾的小犬,默然一笑,将赵岫颈见垂下的一缕乱发勾起,绕在指尖。 清潭追上来往窗边递了一壶茶来,杨舒桐接了,斟一杯慢慢饮尽,把赵岫那一缕发填进发冠内。赵岫受扰,蜷了蜷,拉了杨舒桐一角裙,皱眉抗议,杨舒桐抬手覆在他眼上,他又渐渐睡好。 不过一时功夫,那一处村落已难瞧见,再往前便是两座高山夹道,阳光被掩进山林之中,极像是冬末寒意未消,迈入禁宫深处。山高之处甚有积雪难融,山脚灌丛却有郁葱之态。杨舒桐将帘拉下,小窗关好,理了理薄毯,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一时想到十年之前的腊八日,父亲母亲必也经此地,不知那时山底可有顽冰,长路可甚崎岖。那时兄长是否如她这般支窗观景,是否身后亦有小厮拣炉煮茶。 等她再睁眼,瞧见的是赵岫的青色衫袍。 杨舒桐呼了口气,又闭上眼,懒懒的不愿动弹。 “衣衣,日落了。” 她听见赵岫这样说。 待她坐起来又支开小窗,高山已不见,只剩远远处青灰色与天相接的起伏连绵。马车脚下是源源不绝的坦地平原,春日的风还未吹尽,此处依旧是冬日晴天之景,杂草荒荒,无谓白苍。 暖黄色夕阳从马车身后袭来,顺着古道将枯黄枝叶描金,上过一层漆的马车上亦被镀了一层薄金。 落日余晖,衰草斜阳。 赵岫见她瞧得痴迷,恐她刚睡醒被风扑了,取了一件惟帽披风为她披上,兜帽盖了她整张脸。 如此行了几日,渐近北地,一行人倒不如之前着急,若是瞧见了极美的景致,便要停下来赏够了方走。 以至于,从东京城至相州,原本半月路程,他们竟走了一月有余。 / 杨舒桐兄长杨玮,十年前从一介县官做起,此时已官拜相州知府,杨封舍与夫人宣田亦随杨玮搬至相州府居住,一月前收到杨舒桐寄来的信,说已在来相州的途中。 老两口日日盼,夜夜等,终于在桃花遍开之时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一对人。 因赵岫是微服出宫,故杨家并未摆大排场,前一日早有人骑快马来告知他们赵岫于杨舒桐已在城外驿站住下,一早便能赶来家中。今日一早,杨家老两口并杨玮一家叁口,早早便收拾妥当在门口徘徊等待。 前一晚,杨舒桐在灯下望月,眉间显而易见的焦躁。 赵岫沐浴出来,在她身后站定。 杨舒桐缓缓开口:“阿岫,你还记不记得,我初入宫那年除夕前一日,你宴饮归来趴在我怀里难过,我说我原本是与你生气的,那时你未听我说完后句,便与我闹脾气,你可知,我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赵岫搭手在她肩头,“是甚么?” “原本我气你不顾我父亲战功赫赫,不顾母亲劳病缠身,不顾哥哥年少无为,将他们送至荒芜北地,让还年幼的我无家可依,与你一同禁在那不见天日的深宫之中。甚至我父亲母亲在我进宫之前多次叮嘱我善待于你,我当时在心里想啊,明明是我嫁与你,却像是你抛家舍业投奔与我似的。” 肩上的那只手,稍稍有些颤抖。 杨舒桐抬手握住它。 “兄长的信上说,父亲从前在朝中,日日繁忙,母亲亦不得安宁;他说,他不愿如千古史书所载,只余名姓留后世,所以随我父亲来北地历练,未尝对他不是一件好事;哥哥还说,阿岫比他年幼,却事事周全,令他生惭。他说他们在北地过的很是松快,并无别怨,只是担心我。于是我便不不气你了,他们都愿意,我又有何不可。” 杨舒桐转头仰视赵岫,瞧见他骨线流畅的下颌绷得有些紧,忍不住伸手在他脖颈处挠一挠,眼见他紧张之态略有松弛,越发觉得他像那日在田间地梗处瞧见的撒欢小犬。 赵岫依旧不低头瞧她,只将她不断作乱的手拉进掌间紧紧包住。 窗外圆月如莹白玉盘,无端让他想起淳祐元年初入冬那次与杨封舍提及致士与迎娶女儿之时,下的那盘棋。 那时,他手里紧紧捏着一白子,玉石制成,声音清脆。 杨舒桐见他神态越发严肃,干脆推开椅子站起来,伸手捏他下巴,赵岫终于低头,但还是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她若是不进宫,必然要嫁与东京城中一风流才子,观四时之景,行万里美途…… 杨舒桐见他不悦,自己亦提不起来兴致,恨他有话不讲,干脆踮脚一口咬上他下巴,赵岫不期然受了她一口,“嘶”一声呼痛,低头凝眉瞧杨舒桐。 杨舒桐自然不输他气势,昂头瞪着他,“今夜要与我吵架?” 赵岫却忽然错开她目光,压下眼角,心中沉沉,垂首埋进她颈窝,“不吵。” 他一副服软的姿态摆出来,杨舒桐心软,环上他后背,“那我哄哄阿岫,我们不吵架,看月亮,捡星星。” 赵岫自知理亏,做好了她旧事重提要与自己吵架的准备,可她却说哄便哄,借着星月来逗自己开心,心中又臊又感动,忍不住试探她:“你不气我了?” 杨舒桐此时有些困倦,打了个呵欠,随口一答:“气呢,气你不理我。” 赵岫疑惑,回想方才她说话时小动作不断,自己确是沉浸心事没有理她,一时恸意来袭,紧紧抱着怀中之人,闷声说:“理呢,对不住衣衣。” 杨舒桐将自己靠在他身上,默默发困,“既知错,便罚你日日随我父亲一道晨起练武,午后垂钓,只不许饮酒,你一饮酒便易哭,叫我小侄子瞧见,该笑话你了。” 赵岫将她的话听进心里,知她是怕自己不知如何与岳丈相处,为他做安排,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他利落地应了,杨舒桐拍拍他肩膀,又打一个呵欠,“就寝罢,下午与阿咩在周边走了许久,好累。” 赵岫拦腰将她抱起送至榻边,自己亦翻身上去,揽她入怀,忍不住便要吻她。 杨舒桐以为他要作甚么,抬手捂上他嘴,“明日要早起,况我这两日身子不适,不可以的。” 赵岫在她手心送了一吻又笑开,“衣衣,我爱你。” 杨舒桐思索一时,将手拿下来,“那准你亲亲我。” 赵岫得偿所愿。 / 翌日一早,杨舒桐被赵岫从梦中唤醒,清浣送上拧干的热巾子,赵岫帮她擦了脸,她方有些清醒。 一番梳妆之后,阿咩蹦跳着推门进来,叽叽喳喳与赵岫说话,赵岫喂她吃了几口软面,她又跑来扰杨舒桐,一日里嘴上不停歇的讲话。 饶是他们早早出发,待进城之后,已是晌午。 阿咩早上醒得早,此时又在赵岫怀里睡了。 杨舒桐自进城之后便很激动,一直趴在帘内往外瞧,直至远远得瞧见了高门大户外的阶上,立着的一老一少。 是她的父亲与兄长。 沿街人多,马车走不快,杨舒桐心急,在不远处叫停了马车,自己提裙跑过人群。 杨封舍瞧见她跑得急,指使了杨玮去接她。 赵岫在她身后牵着四处张望的阿咩缓行。 待他行至大门前,见杨舒桐伏在杨夫人怀里已哭过一遭,此时还一抽一抽流泪,见他来了,又忙不迭为他介绍。 一家人进屋,杨家早已备好席面,一一落座。 原本杨封舍欲将上座留给赵岫,但在门口之时,一见他便撩袍为他行了大礼,便知赵岫此次是以女婿身份来省亲的,于是毫无负担地坐了上座,赵岫抚衫紧随他坐。 虽说杨舒桐不许他饮酒,但还是免不了觥筹交错。 杨舒桐不管他,只顾着与母亲撒娇、与嫂嫂叙旧。 阿咩小公主与表哥杨蓟帆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杨舒桐此次在家,如至天上人间。 母亲与嫂嫂惯着她,哥哥与父亲由着她,阿咩有人带,赵岫宠着她,且时常与杨封舍一齐打猎捕鱼,几乎事事不用她操心。 于是,在临进返京之时,日日惆怅,赵岫说她竟不似大家闺秀,是一只赖皮猴。 一家叁口在相州住了半个春天,在夏季将来之时启程回京。 返程之路与来时之景全然不同,林木葱郁、花草繁盛,日日艳阳高悬,夜夜星子漫天。 杨舒桐懒在赵岫怀中,由着赵岫捏着轻罗小扇为她降温,一时兴起,“回了宫,第一件事便是饮一壶浸过冰块的梅子茶。” 一句话将赵岫拉回淳祐二年的初夏,殿外蝉鸣不止,他轻舟一叶采下荷株菡萏,琉璃壶配梅子茶,冰块伶仃,小扇趋良姻。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又是一年春去夏至,他与怀中之人,竟也到以“年”纪时。此时尚有诸多回忆可循,暮年之时,便该拢着一壶茶,彻夜长谈了。 “往年不准你多饮,今年可许你与我一同喝一盏,解你谗。” “好。” # 我就陪赵岫和杨舒桐走到这儿啦~ 从杨舒桐进宫时开始,又从她进宫时结束,也是有始有终。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番外(二)H夏日又绵长 淳祐 番(二) 赵岫因年少遭遇苦伤,经年积累便养成心事不与外道的坏习惯,且他自认善掩辞色,总觉得在杨舒桐面前掩饰的很好。 但其实,每次他心境不佳时总跑来慈元殿临窗安静坐着,不准人在旁侍奉。 杨舒桐许多时候不愿与他计较,他总为些不值当的小事伤怀,另加他自己亦很能想得通,无需她多言多行。 若是哪次赵岫独坐的时间长些,杨舒桐也有她的办法哄得赵岫一时忘却烦恼根儿,便是—— 色诱。 但通常赵岫好哄,用不上色诱,杨舒桐只需与他缠绵着吻一吻,他便能高兴起来。 时间一长,杨舒桐也能将他的心事猜个八九不离十,大多是自己近日于他有所忽略,细细揣摩一回,多缠着他些时日,或是略略关心他几次,也就好了。 故而多年夫妻,两人鲜少吵架争执,多是赵岫自个儿闷闷不乐,杨舒桐及时发现,柔声哄一两遭。 唯一一次闹得不愉快,是因为阿咩娇纵,冲撞了进宫来请安的一位有孕命妇,幸无大碍。 杨舒桐早有约束阿咩之意,奈何前有赵岫袒护,后又难忍慈母之心,未能施行。此次阿咩惹祸,正着她心肺。 晚间,杨舒桐将阿咩拘在殿内,罚她跪了一炷香的时候,又借了夫子的戒尺来,狠狠打了几下她手心。且边打边说,言辞激烈恳切,从《论语》说到《女戒》。 小女儿手心细嫩,经不住揉磨,几下之后,手掌骨肿起来高,泛着红血丝。 阿咩亦知此次祸端与往日不同,忍泪受着。 清潭在殿外光听着里间“啪啪”的戒尺敲打皮肉之声,心寒胆颤,飞奔去福宁殿请赵岫。 待赵岫风风火火赶来慈元殿时,杨舒桐已不打了,阿咩在矮桌前跪着,手心肿胀,却还被罚着抄《论语》,已细细密密抄了有两叁页纸了。 杨舒桐眉间不虞,脸颊被气的通红,端坐着正吃茶,手边还放着油光水滑的戒尺。 赵岫一进殿,先奔去阿咩身旁瞧了瞧她的手,因为散过一时,两只小手此时显出些青紫,手腕嫩白,手掌却五颜六色,肿胀不堪,赵岫一乍眼瞧去,心疼的差点掉泪。 忙叫了太医来又是揉膏子,又是包扎。阿咩原本也不委屈,但父亲的心痛见之言表,加之从小人人敬顺无敢不从,手上的疼痛麻木又变成了不堪忍受之屈辱,倒进父亲怀里哭得抽抽噎噎,眼睛一片红肿,泪珠儿化成珍珠,成串儿成串儿地掉。 赵岫看在眼里,犹有绞心之痛。 将阿咩哄睡之后,他自来正殿里间,杨舒桐已沐浴过,火气消了大半,正不乐着,也不愿讲话,在榻上歪着头乘凉,叫清浣给她捶腿。 见赵岫进来,懒懒地掀起眼帘,问:“她睡了?” 赵岫挥走殿内宫人,深呼了口气,“阿咩毕竟还小,你将她打成那样,她日后在宫中如何立足?且她自幼未受过皮肉之苦,你如此一回,要是给她落下疤痕怎么办?” 杨舒桐进宫将近二十载,从未见赵岫如此辞言厉色,今日他如此不分清白,倒叫她原本已沉寂的火气重燃起来,此时也有些口不择言,道:“你这父亲天下顶顶尊贵,连给女儿治手上疤痕的法子都寻不得,我看你这皇帝也不必做了,跟了太医院去潜心治医倒是一条很好的出路!你要做慈父我不拦你,你也休要来干涉我做严母。她今日敢冲撞孕妇,明日便能上街马踏活人,赵岫,我不信你不懂得寸进尺之意!” 赵岫原本只是一时气话,杨舒桐一番讲辞,倒将他说醒了。 但还是心疼阿咩,并不愿与杨舒桐认错,只梗着脖子在内室椅子上坐下来,与杨舒桐大眼瞪小眼。 杨舒桐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极了,下了塌披衣便出了门。 赵岫眼巴巴盯着她飘然而去,又不知要如何行事。 杨舒桐出了殿,去阿咩处瞧了瞧,她睡得正香,手被御医包得如果子一般圆滚。 清潭将御医之话“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也就好了”,转给杨舒桐。 夏夜晚风微凉,树梢上藏着几只不知死活的蝉,吱吱的叫不停,惹人烦心生厌。 杨舒桐不觉逛进了御花园,走了一遭,实在无趣,遣了人去取了一壶酒,来人还带了几碟小菜。 清酒一盏,芬芳四溢,落了一弯弓月,一口入喉,长长呼出一口酒气,爽利无比。 杨舒桐自小饮酒不多,今日由着性子,一杯一杯,及至深夜竟饮了半壶,已是醉如诗仙了。 清浣不敢阻拦,只能垂头默默守着。 赵岫寻来时,杨舒桐正提着白玉酒壶,在一簇花红柳绿的花丛里“浇花”。 杨舒桐此时已醉的不认人,赵岫将她抱进怀里时,她挣扎得厉害,连呼“赵岫,救我”。 赵岫瞥见她指尖勾着的酒壶,其间盛着朗阔天地,待他抬头时,又不期然看见杨舒桐蕖红的双眼,水迷迷覆着一层薄雾,映着清辉万里,那比阿咩肿了的手更令他方寸大乱。 杨舒桐猛然眨了几下眼,脑中方挤出两屡清明来,瞧清楚了眼前人,撑着赵岫胸膛便要离开,赵岫一时晃神,被杨舒桐着力一推后退几步,来不及伸手牵住她薄纱衣袖,已见她踉跄着摔了酒壶拉上清浣往前去了。 赵岫疾步追上,弯腰将杨舒桐抱起,怀中之人自然免不了挣扎,赵岫早有准备,挟了她双臂,紧紧抱着。 出了御花园,赵岫惊觉怀里的人安分下来,但他心中隐隐有不安之感,不敢低头瞧她,只加紧步伐赶回了慈元殿。 清浣带着众人自觉止步于殿门口。 赵岫进了门小心翼翼将人抱至桌上,双臂环着她,俯首却发现她垂着眼睫,下颌处挂着两滴泪。 杨舒桐极少掉泪,赵岫见过的更是寥寥两叁回。 赵岫慌了神,扯了巾子来给她拭面,杨舒桐并不扎挣,甚至很是配合着微微仰面好叫他擦得更方便些。 赵岫更慌,只得认错。 “衣衣,我知错。一不该与你争辩;二不该不分是非;叁不该过分宠溺阿咩;四不该拒不认错死不悔改;五不该任你出门;六不该惹你伤心…” 话匣子一打开,简直滔滔不绝。 杨舒桐脚尖一顿轻轻踢了他一下,“聒噪!” 赵岫弯腰与她对视,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清而淡的酒气,微而沁的花香,温而雅的衣衣…… 赵岫不知要如何形容杨舒桐于他的引力,时至今日,他依旧为她倾倒,如新婚那日却扇掩过,他瞥见一抹惊鸿之色。 她今日未施粉黛,淡唇微张,眉携黛山,眉间鼻骨一点极轻朱砂,眼眸惑惑,人滢如月。 赵岫笑出来,往她樱唇上轻啄一下,浅尝杜康。 真是教人欲罢不能啊,他想。 杨舒桐浸润酒气,并不清醒,被他吻过一下,还呆呆坐着,只稍稍掀眼,盯着赵岫瞧。 赵岫不知为何,从她神色之中择出一点孩子气,她极少如此。 “衣衣,阿桐,桐桐,我的小桐花儿。”赵岫今夜简直难以自拔,他心里盛满万般柔爱,世间言辞皆难罄书。 杨舒桐听闻有人呼她,眼前之人眉目柔和,长了一副她心上之人的面孔。她犹记得先时心中惴惴,见了他惟剩满腔委屈。 她眨眨眼,又哭了。 赵岫伸手接住她两滴泪,俯身将她圈进怀中,在她耳畔轻喃:“我的好桐花儿,饶我这一次,可不要哭了吧。” 说了这话,犹觉不够表意,扯开自己身上迭迭锦服,牵了她手按在心跳之处,只盼她能感知一分两分。 杨舒桐指下一片滑腻肌肤,柔润生温,不觉遍上下摩挲过几下,手感不错。 “阿岫,要觉觉。” 阿咩幼时觉少,杨舒桐想了诸多法子哄不睡她,唯有声音低柔地说些迭词她才肯赏脸合眼。如此说过几年,竟将这些话儿记下来了。 赵岫听她如此说,又添了许多宠爱之心,分明她比自己年幼叁岁,自己却依赖更她多些,今日还要鬼火上头惹她不快。 悔不该! 赵岫自觉将她此话视作撒娇,哪能不答应的。 “好,哥哥抱衣衣觉觉去。” 杨舒桐听懂此话,乖顺地伏在他肩头,赵岫托臀抚背将她抱起来,几步走进里间,在榻上为她除去衣衫,摸到了她腰腹处的凉意,便拉过锦被来给她盖好,自己亦将衣物褪去,进被与她肤肉相贴,揽她入怀。 杨舒桐此时还未睡,被人两臂抱着,稍稍抬些头,瞧见了头顶处一方流线合畅的下颌,抻颈吻去。 赵岫颈间一柔,低头时,杨舒桐正狡黠地笑着。 赵岫将她往身前提了两分,盯着她不动,一只手从腰间往上触,直至下乳边缘不动,用指腹来回感受那一小段柔润圆弧。 锦被之内,四脚交缠,赵岫有意往她小腿处游离,额间轻触她眼睑,闭眼细细感受她一次一次呼吸扑在脸上的温和。 渐翕,杨舒桐轻合上眼,两腿缠上赵岫,呼吸促狭,淡淡的酒气在帐间弥漫。 赵岫轻笑一声,手捏紧她乳边,杨舒桐哼了一声,带着淡淡一丝柔音。 赵岫适时送上一吻,又稍纵即逝,杨舒桐不满,追着他离开的方向,喘息不已,挺胸将自己送至他掌心,乳尖轻蹭,寻到他唇际,勾舌一过,尝到了一点他的滋味。 赵岫不忍她饥渴,翻身覆她,撅过她呼吸,探舌将她润湿一尾舌拉进自己,一手揉捏着掌下柔软,另一只手去撩起她一条腿,伸掌盖至她腿间,那处早已润泽淋漓,他方送了一指进去稍稍扩一扩,被里传来小小的水渍声。 杨舒桐挺腰附和着他,赵岫却在此时抽指离开,感觉到腰间的手紧了几分,挺腰而进,杨舒桐掐指更紧,喉间哼了一声,两腿盘上他腰间。 赵岫直起身,狠戾出入,杨舒桐够不到他,只好紧抓身下一方锦被,咬紧牙关承受,臻首后抵,细颈高扬,憋出一方轻红。 赵岫见她不出声,更极速重捣,将她双腿交迭扛至肩头,低头瞧着两人交接处因皮肉相撞溅出一朵又一朵“花儿”,落在杨舒桐小腹处,点点熠熠。 终于,杨舒桐受之不住,一口气呼出,咿呀着出了声,满是娇气。 赵岫方满意。 如此过了一时,杨舒桐泪花儿不知被他撞出几许,枕边印出两片痕。赵岫一时浅,一时深,一下重,一下轻,不急不缓地动作着,饶是这样,杨舒桐还是没一会便痉挛着、吸着腰,将赵岫箍得紧紧的,淋了一片热汤给他。 赵岫一时不察,被她裹挟着随她一同攀至云霄。 他当然未尽兴。 但衣衣确实疲累,哭意未歇,期期艾艾之声还在帐间流缓,已几近浅眠。 赵岫吻啊吻,杨舒桐终于打起一点精神。 “阿宝,再来一次。” 杨舒桐眼含星泪,摇头无济于事,她已被赵岫翻过身,裹着腰提臀摆好姿势。 赵岫生怕她不愿,急急插了进去,低头一点一点吻过她清瘦后背,于后颈出停下,咬了她一点肉皮,蓄了力,想要速战速决。 这一次确实时间短,但抵不住他力大迅猛,杨舒桐几近昏厥,他将她送上巅峰,又抛她入九霄,快意不断,慢慢将她吞噬,只剩一点柔柔细音还在挣扎,但最后在他又一次解力伏在她后背深喘时,她又一次贲薄着颤抖,身下尿溺一般,声音险入无境之地,无可安放。 夜极暗,鸣蝉似被人赶走,四下皆静无人声。 而夏日又绵长,岁月缓流淌。 # 稍微改了改。 明天去看牙医,今晚熬夜写完,好困! 好梦呀!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淳祐番外(三) χyυsんυщυ10.Còм 淳祐 番外(叁) “阿田,展信佳。 今日身上总是不爽快,太医来诊脉,告说喜脉,我有孕了。又得了些布匹补药,总不过老几样,慕“孕“而来之人凡多,应接不暇,恼矣。另请你下月进宫来与我说说话,信里总是不便,临书翘企。” “阿田,得书之喜,况若复面。 前次之紫苏膏很适用,多谢你。孕已叁月余,饮食不佳,静夜难寝,诸多不好。仲春回寒,我竟不妨着风,孕者不用药,我苦熬了几日,近日见愈,喉间仍是不好。 阳春叁月至,可揽玄都花?” (“玄都花”就是桃花,出自刘禹锡的一首诗,这一句我乱造的,就是赵岫他娘问杨舒桐母亲叁月到了你去看郊外的桃花吗。) “阿田,前上一函,量达雅鉴,念与时积。 前日在榻上午眠,警觉腹中略动,原是胎动,惊也奇也。欣闻玮儿(杨舒桐她哥)善言,匆致此函,盼你一聚。木香花湿雨沉沉,可来否?” “阿田,敝寓均安,可释远念。 腰腹如涨,诸添新衣,夜难寝,日艰行,郁寡欢。自隔壶仪,瞬已叁旬,临纸神驰,不尽欲言,我想你。” “阿田,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月中不便,不得所书。吾儿名岫,甚恐囿山不行,我便取其字“出山”,所愿欢畅,不敢多求。望他此生山长水阔,遇山移山,水过淌河。” 自此信之后,皮纸信封上皆书“出山”二字。 “阿田,手书已接多日,今兹略闲,率述数语。 岫儿成长瞬疾,吾心甚慰,月下旬可否入宫?已至年下,甚念你。” “阿田,奉违闺范,倏忽逾时。 喜闻你上月出京,桂月危悬,风泉虚韵,京外美景,可值一叙? 岫儿童言聊慰吾心,近来见闻多奇,心生忧恐。 书不尽思,余言面叙。” “阿田,音闻久疏,甚歉。 岫儿染疾,焦灼难所,忧之,痛之。忆你昨日,玮儿嗽不止,你焦心难当,我竟笑你,不该不该。” “阿田……(编不动问候语了,省略号替代)岫儿越顽,不知何教,不知所管,气极。” “阿田……岫儿诵《千字文》甚熟,慰也。” “阿田……岫儿得一迭冰糕,一口未吃,跑来予我。” “阿田,春日融融,可曾乘兴驾游? 喜闻你有孕加身,欣悦难表,敬申贺忱。今致一方小镯,聊表心意。” …… “阿田,展信如晤。 近来所见变动颇勤,观之,恐难以继。吾一生了了,惟岫荣耀,若……托岫于你,不知可承?只求一事,岫命久久。倘荷俯诺,来世报之不及。 念闺中同踏春游秋,甚为怀念。慨时如飞逝,叹天公弄人……殿外环兵,情切急迫,不知所言。 附白玉冠,待岫弱冠,赠之。 阿田,我如浮萍,岫为池水,吾甚爱他、甚爱他,吻之又吻,拥之入怀,不舍,难离。 吾儿出山,吾生荣光,吾之血肉,吾之脊骨,吾之全部。 万万恳请,顾吾儿性命,护其长久,无以为报。” 信至此处而止。 多年已过,赵岫重读,泪如雨下。 他多年经事,唯忆得幼时,月上柳梢,他身染尘泥,远远瞧见母亲在殿外着青绿袍衫,倚门而立,殿外花丛飞过花蝶,落在母亲脑后发髻。 几盏昏黄烛火噼啪摇曳,母亲将他按入浴桶,洗净泥垢,在灯下为他绞发。 雁过几许,白玉发冠仍在。 在浴房烛火之下为人洗浴者,已换作他,浴汤中是他结发之人,挚爱衣衣。 她身上无泥无尘,轻阖美目,睫如蝶翼。 某日,杨舒桐听闻皇上曾阅过她殿中书信,略略思忖,唤来阿咩,两人各占一桌,提笔写信。 隔日,赵岫在福宁殿阅札子,竟发现里面夹杂着两封书信,待要训斥宫人时,又瞧见信封上写“亲亲阿岫”字样,眉紧一时,又舒展。 “亲亲阿岫,顷奉惠函,谨悉一切。 昔含云殿一见,粉雕玉琢小郎君,妾心念念,多年不忘。及至大婚,又见青竹毓秀尊天子,妾心惶惶,恐婚不配。多年夫妻,眼见你高楼耸然而立,又感你肩担重任、心怀忧怆。慕君慧识,倾君温润,痛君幼时所遭,怜君心念良善。 一展书信,一朵桐花,盼能与君,日日亲亲。 念你,今日尤甚。” 信尾描了一朵桐花。 第二封,字迹略显歪斜,一瞧便知是阿咩所写: “敬父亲大人,谨启。 阿娘今日不准我吃冰酪,爹爹晚间悄悄带一盏给我吃罢,求求爹爹,爹爹最好,最爱爹爹。 女儿阿咩敬上。” 赵岫瞧过,极乐,大笔一挥“可”,叫了人来带一盏冰酪送去给阿咩。 福宁殿内室的博古架上,置一鎏金木匣,是从前杨舒桐进宫时合装书信之物,赵岫将此两封信展平,取来丝帛绢子包好,珍而重之放入木匣锁好,又放回原位,立在原处,瞧了许久。 “恐婚不配”者是他,心之念切者是他,该祈祷“日日亲亲”者亦是他。 高楼耸立为她,肩担重任为她,慧识为她,温润为她,良善亦为她。 他有一间茅草小屋,内住着一朵桐花,嫩黄蕊,皎白瓣。 温柔心。 # 费老大劲登上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写这个作话了) 淳祐的番外,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啦。 接下来的备选有两个:1、师生;2、狐妖和道士 想先看哪个留言告诉我~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嫧善(一)青山沉沉,无尘喉音 楔子(可略过不看,作话有白话解释): 后汉建安中,沛国郡陈羡为西海郡尉,其部曲王灵孝无故逃走,羡欲杀之,居无何,孝复逃走。羡久不见,囚其妇,妇以实对。羡曰:“是必魅将去,当求之。”因将步骑数十,领猎犬,周旋于城外求索。果见孝于空冢中。闻人犬声,怪遂避去。羡使人扶孝以归,其形象颇象狐矣。略不复与人相应,但啼忽“阿紫”。阿紫,狐字也。后十余日,乃稍稍了悟 。云:“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随去,即为妻,暮辄与共还其家。遇狗不觉云。乐无比也。”道士云:“此山魅也。” 晋干宝《搜神记·卷十八》 嫧善(zé)(一) 长街春小雨,油润贵如酥。 嫧善头顶一斗笠,藏青袍角被行至所带雨滴洇湿一圈,她在酒楼廊檐下低头瞧了又瞧,伸手掸去鞋袜湿雨,摸了摸袍角,抬头望天,估算了一回时辰。 无意瞥见酒楼名,“云满”,呵,倒是新奇。 立直凝神,楼内众生入耳,熙攘不止。 堂上置一小桌,老者摇扇,抚惊堂木一拍,台下众客静声,引颈长探。 “话说前朝,沛国郡之西海都尉,名陈羡,部下有一人名王灵孝,此为前因。某日,陈羡点兵,发觉此王灵孝啊,逃啦,羡领其部下各处追寻,竟寻不得!” 白发老者显然极精吊人胃口之道,短短几句,抑扬顿挫,音调多变,引听者入胜。 “待得陈羡去询问王灵孝婆娘,也说不知。陈羡聪敏,断定王灵孝被妖怪摄去。又是几经周折,终在城外荒山野坟之中寻得王灵孝,此人状若癫疯,浑噩不醒。” 讲到此处,老者停下来,游哉饮茶。 堂下、楼间之人抓耳挠腮耐性等他。 “此王灵孝回了家中,日夜哭喊lt;阿紫gt;,众人惊奇。又过半月,王灵孝方醒。众人问他何所遭,他才慢慢道来。” 又是一回品茶。 “王灵孝说呀,他一日回家,见家中墙角有一妙龄少女,清白袄,薄纱裙,细白臂,一截长颈,一掌脸,细长眉梢,是樱桃唇呐!” 老者停下,一眼揽去堂下食客,各自舔唇搓腿,跃跃欲为王灵孝。 贪欲丑态,丝毫不遮不掩。 又道,“那女子起身,迈步向王灵孝,摆臀扭腰,藕臂长甩,眼梢含媚,端的是袅袅娉婷……” 嫧善呼出一口气,回身瞧了瞧酒楼内众人,耻笑一声,迈入雨帘,化为春雨。 阿紫为谁? 嫧善嗤笑,一抔黄土罢了。 那王灵孝作恶多端,耽于美色,多番强抢民女,引民众不满。 嫧善又忆起当时,她在古树之下,掬一捧黄土扬开,散作娉婷少女回首嫣然,嫧善伸手抚至头顶,她发髻上系着一条青紫色发带,随意唤一声:“阿紫”,少女应“是”,推门而入。 远处王灵孝走来。 古树之下巍巍西风,草木葳蕤。 嫧善合眼。 屋内交谈之声入耳。 “灵孝哥哥,小女子阿紫。” 王灵孝几日上值,正欲寻女子败火,今阿紫送上门,岂有不用之理。 嫧善一步穿墙迈入屋内。 低矮榻上,王灵孝身无一物,两掌撑榻,肥臀挺动,后背泌汗,瞧着像是身上肥肉榨出的污油。再瞧他身下,下腹处一捧泥沙,全无一人。 王灵孝口中呼哧,气短不及,汗如雨下,依旧挺臀而动。目光游离,阴一层薄翳,形态痴迷,口中甚至喃喃:“阿紫,舒服吗?叫啊,怎么不叫?” 嫧善胸中发呕,转身迈出高墙。 瞧见花草繁盛之处,立着一青袍道士,眉目清淡,几与夜色融为一俱。 她立时去捂住那道士双耳,笑一笑,“莫污了你。” 道士无言,提起手中斗笠盖在嫧善发顶,“回罢?” 嫧善敛去脚下缩地法术,随他一同慢慢走出宅邸细街。 两道青影隐入天地。 世间并无阿紫,她那日方丢了一根无尘的木簪,不敢再问他讨要,幻了一根青紫发绦束冠所用。 而已。 今日尚早,嫧善飘入春雨随风而行,及至大雨稍缓方至玄幽山下。 时正仲春,高山微翠。 嫧善踏出雨幕,提步上山,将行几步,又转头瞧见山下浏河潺潺,顿一时,飞身穿林,下山往河边来。 无尘本趁雨停,来山顶挑木头,雕簪用。 扶树而立,极目远眺。 山下浏河上,细雨偶落,两岸青山入河,河面如镜。 河面上有一人,青袍斗笠,身形杳杳,两手背后,鹅颈低垂,一脚高高挑起,低低落下,待要踏及河面时,又收回几许,两髋随脚微摆,又一脚挑起落下继收回,如此往复,不宽一条河,她一步一步,竟走了约莫两柱香时辰。 细雨渐密,嫧善在河对岸挑眉望高,似瞧见一片藏青一炮。 鞋袜与袍角全湿,她方满意,跃身过河。 一只橘黄狐狸踏过低洼、越过山石,山间野草微动,高树落下雨群。 无尘合眼躺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手中捏着一潮湿木块,脚尖随雨滴点地。 脚步声在不远处奔来,一息一步,越来越近,带着稍显急促的喘息,再过两息便近身了。 “回屋去将鞋袜袍衫换掉。” 嫧善方要跃上他膝头撒娇作乱,却已被他发现,只好不情不愿落地。 少女不悦,却应声:“知道啦。” 见他双眼未睁,目眦牙咬,作出唬人的姿态来,悄悄哈出一口气,赶紧转身进屋。 竹门响动,扇出微风,无尘低头瞧了瞧掌中木料,摇头一笑。 竹篱外迎春花正盛,缀着星点雨滴,秀色可餐。 无尘开口:“嫧,簪子刻迎春,如何?” 嫧善已换好道袍,正待揽发,闻声,答“好”,指尖发丝仍乱,她干脆松手随它们去,脚步轻快出门。 又听无尘道:“把我的刻刀带来。” 嫧善不应,推门一跃,一只皮毛散乱的狐狸在无尘膝头打个转,卧好。 身下一处潮湿道袍渐暖,眼前雨雾青山朦胧。 那起伏连绵的青山像什么呢? 无尘将手中木料搁下,帮她顺着一身皮毛,问她:“我的刻刀呢?” 是无尘的音色啊。 青山沉沉,是无尘喉间音。 无尘见掌下小狐狸缩着身,将乱毛脑袋塞入他手心,伸舌轻舔,渐渐睡去,只好自言自语:“懒狐狸,下次丢了簪,可不给你刻了。” # 第二章还没想好 如各位所见,这一本就是…淡啊淡啊淡的 楔子: “ 东汉建安年间,沛国郡人陈羡担任西海都尉,他手下有一个叫王灵孝的人,突然无缘无故就逃跑了,怎么也找不到。陈羡觉得王灵孝十有八九是被什么妖怪弄走了,于是就率领十几名骑兵,领着猎狗,在城外周旋寻找。果然,最后发现王灵孝躺在一个空空的坟墓里。当听到人和狗的声音,王灵孝惊慌失措,四处躲避,模样很奇怪。 陈羡让人把他扶回来,发现王灵孝的样子变得很像狐狸。对于周围原本熟悉的环境,王灵孝很不适应,而且总是哭喊着要找“阿紫”,十几天之后,才渐渐清醒。王灵孝回忆说,有一天他在屋拐角的鸡窝旁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女子,自称阿紫,向他招手。如此不止一两回,他就逐渐被迷惑了,跟着阿紫离开,并且成为她的丈夫。和阿紫在一起,他觉得其乐无比。” 取自《中国妖怪百科全书》张云着。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呀~ -- 嫧善(二)道士无奈(微H非主角) 嫧善(二) 眼前大殿高而广,却极空旷,有人在顺她后背,间或带来一片白青袖角垂在眼前,将她与嘈杂梦境隔开。 嫧善时常梦到如此场景。 不知白青袖角主人为谁,但抚她后背的人,倒有些像无尘。 可他从不着藏青道袍之外衣裳。 嫧善醒来时,已在她寝屋内的竹榻上了,山间落日早,屋外天色昏暗,更加落雨初霁,西天处染了重迭的瑰丽之色,映在青竹小屋上,又是绝景。 无尘已将阶前扫净,嫧善未免无尘不悦,还是幻作本体,步伐轻盈,卧在阶上,瞧着湿滢天地。 须臾,嗅到厨下飘来一阵香气,料来无尘已在备饭了。 今日气湿,他定是要炖汤喝的。 嫧善舒展四肢,鼻头往阶下泥泞水洼中触了触,有些凉。 今日适合饮一盅鸡汤啊。 她又略待一时,起身挑步往厨房去。 在厨房门口,正瞧见无尘心无旁骛地将一只鸡拆卸成肉丝。 似是觉察出嫧善在身后,他并未回头,只开口:“嫧,往灶间添一把柴来。” 嫧善立作人形,在灶火前小竹凳上落座,捡了两根枯枝掰了掰,塞入火势稍减的灶口,眼巴巴盯着无尘卸下一只鸡腿,悠悠撕肉。 腹中空空,何时用饭? 唉! 无尘余光一瞥,瞧见了她有些憨蠢的神情,拎了两块鸡肉送至她眼前,嫧善喜而张口,两块肉落入口中,因还未调味,故而有些淡,但也极好吃,嫩香、且柔软。 无尘问:“如何?” 嫧善晃晃脖颈,艰难开口:“还未尝尽,再来一点?” 无尘只道:“添柴。” 嫧善讪讪动作,又趁无尘不在意,偷了两丝肉塞入口中轻轻咀嚼。 嗯,手艺很是不错。 吃完之后,又眼巴巴盯着瓷碟中鸡肉吞口水。 无尘撕尽最后一块肉,无奈说她:“火要熄了。” 嫧善讨好一笑,手忙脚乱往灶口塞枯枝。 无尘又炒了一小碟菌菇青菜,撕好的肉丝加了些调料拌好。嫧善取了碗盛好鸡汤,无尘在廊下阶前的石桌上摆了饭,就着春日晚风与潮湿春气悠悠用饭。 晚间无事,嫧善趴在木桌上瞧无尘刻簪,小小刻刀一寸寸剜下多余木料,木屑绕着无尘双手落了一圈。 嫧善卧在烛下,悄悄伸一只白毛前爪在木屑堆上探了探,往自己鼻尖上擦一点,趁无尘专注,将剩余木屑抹在他袖角,方心满意足,下颌搭在前爪,盯着佝背刻花的无尘神游。 眼前此人宽宽额角,凌厉脸锋,薄唇高鼻,却生了一双钝圆眼,平添许多柔和。 嫧善行走世间百余年,形色之人过目几多,颇有些“见相识人”之本领,世人于她不过生灵几类,而无尘独占一类。 她自睁眼之始便瞧见他,此后百年,耳目之中,亦只居他一人。 随他同穿道袍,钗他簪、食他饭、居他所。 卧其怀。 玄幽山林中亦有狐,他们多各占其土,昼伏夜出,食虫鼠、采野果。 而她例外。 狐属天地山林,而嫧善属无尘私占。 一时回忆往昔,思绪不止。 无尘直背舒筋之时,瞧见身侧的狐狸已懒洋洋微眯眼,鼻头处沾了几许木屑,呼气嘘嘘,将眼前木屑吹开一道“鸿沟”。 此狐已成年,身量不小,摊在自己不大的木桌上,占去多半空置。 她身侧红烛已燃许久,而她身上烛泪斑斑,却也不知躲闪,抑或是毛多皮厚,不觉灼痛而已? 无尘轻笑。 嫧之痴憨,百年不变。 不禁牵袖为她拭去鼻尖余屑,捏她前掌拾于手心,细瞧了许久。 翌日,嫧善被叩门声扰醒,无尘在门外唤她:“嫧,去瞧瞧日出吗?” 嫧善不语,踢窗反抗,其效甚微。 无尘在门外又添一句:“否则,今日不做饭,明日不下山。” 嫧善闻言,翻身下床,伸手乱刨碎发,开门展笑:“走罢。” 语毕,双手背后,欢快前行。 无尘随后,觉其幼气好笑。 及至山顶,天仍青白,两人在山石落座,东风呼猎,嫧善未束长发在身后乱飘。 无尘默默起身,从怀中取来昨夜做旧之迎春簪,两手交替为她挽好一髻端于发顶。 东方云海深处,浓日逐升,山林活泛,万物始苏。 嫧善摇摇幻作橘狐,卧于无尘怀膝之间,面朝初升红日,双耳支立,便闻有人间万象。 身后之人怀抱时时温柔宽厚,他双手抚她皮毛后背时,教她忍不住眯眼软骨。 日升中天,无尘在林间拾柴采菜,嫧善则处处招鸟逗兽,一只尚在熟梦中的大虎被她几次叁番扰得烦不胜烦,大张涎齿,沉声吼来,意欲将此不自量力之狐吓走,不成想,眼前此不及他一掌大之橘狐竟跃上他背,四处作乱,大虎狂躁,随处狂奔,摇头甩尾,嫧善却捏了他一撮皮毛游哉吹去。 无尘在远处望见,无奈喊她:“嫧,回了。” 嫧善闻言,立时跳下虎背,鸣了两声,只作道歉,随无尘下山去了。 留下大虎气急败坏,连断一片树干方歇,呼哧呼哧恨声离去。 早饭未食,又一早上山逗虎,嫧善早已饥肠辘辘,故而回了家马上央着无尘去做饭,她自己回了小屋想瞧一瞧无尘所作新簪。 嫧善虽居山林,却识不得树名,那总是凡人所名,山中林木在她看来,不过无尘手中簪之前身。 此簪所用之木通体白净,稍有曲折之处,被无尘刻上星点迎春,不知他何来颜料,竟点了些缃色作花瓣,更显逼真,簪于发间,如一支迎春绽立。(缃色就是浅黄) 嫧善想,有此一簪,还要春日作何? 嫧善喜去人间来往,每每去一遭,她总忍不住出手助于弱者,人类总将“干尔何事”挂于嘴边,而嫧善一闻此言必怒,故而常与人动手,簪子或常遗失,或被损毁。 无尘几乎叁五日便要为她修一簪。 他无怨言,嫧善更腆脸不羞。 / 山间无事清闲,可无尘却日日有事要忙,一日两餐、洒扫庭院、修道冥想、写字阅书,以及,带嫧善散步。 嫧善每日做什么呢? 闲卧阶前听风打叶,瞧无尘洒扫庭院,扰他修道冥想,一日两餐偷吃懒眠,无尘写字她扑蝶、无尘阅书她刨土,以及,随无尘散步。 如此过上两叁日,无尘烦她,将她赶去山下作乱人间。 嫧善今日下山,在茶楼偶闻城中有一快活窝,名“惜春苑”。 她不知此“快活窝”是何所,故而在城中游逛半日,捉了一毛贼、擒了一凶犯,终于寻到人肩接踵处,垂红挂绿一座奢靡楼,重檐硬山作顶,窗扇之间有浓艳女子或露面或伸手或扬绢。 女子明媚细音入耳,叫嫧善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围着“惜春苑”转了转,在后门僻静处踮脚飞身贴在叁楼一小窗前,附耳去听,有几声细细喘息。 想来此惜春苑刚开不久,倒是未曾想如此客满。 嫧善今日有兴,悄悄推开一点小窗,侧身侵入。 小桌上摆着精细酒菜,她幻作橘狐卧于柜顶,眼瞧青纱帐内一场“大战”。 因隔着纱帐,她并未能瞧得真切,只能隐隐见两具肉体,一上一下,相互交迭,不停耸动。 那女子不时说些淫词艳语,男子声音浑厚,听来便知已过不惑,偶尔不甚真切地问两句话,引来他身下那女子连声夸赞,且呼吸稳当字句清楚、全无迭句,想来此话已应付过不少来客方能熟悉至此。 嫧善听了须臾,正觉乏味欲走之时,帐内那男子已是完事,仰躺在拔步床上喘息,女子竟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连声夸赞他“雄风极振”。 嫧善摇头,心中连叹“生活不易”,趁两人还在“沉浸”情事,翻窗逃走了。 从叁楼跳往二楼之时,却又听到了截然不同之声,她顿时双眼生光,故技重施,复卧于二楼临窗小屋的柜顶。 此间屋内之景况,可堪“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精壮男子剑眉星目、下颌凌厉,一瞧便知心藏猛虎,而此时,他正在“细嗅蔷薇”:两手掌于赤裸女子纤细腰部,顶翘鼻梁戳入女子下体,唇舌不停吸吮,颈间喉结滚动,甚至还有余力挪出一掌来托于女子臀部大力揉捏,引来那女子疾呼:“爷,饶了奴家……” 男子吮了一时,那女子竟抽腰仰颈,浠沥沥溺了那男子一脸,男子却也不恼,嘻嘻笑着将女子丢在床上,欺身而上,精腰挺动,那女子又是一声高呼“啊……呀”。 因着角度不对,嫧善不能瞧见帘内细景,只能听音、辨影。 只见那男子大掌扬起落下,帘内便传来“啪”一声惊响,倒将嫧善唬了一跳,她歪了歪头直盯着帘帐处瞧。 帐内女子亦被这一掌激到,哭叫不已,但无济于事,男人身形如幻影,女子承受不起,哭声惨烈。 嫧善不忍听下去,红着脸推窗逃走,连连惊叹“百姓不易”。 如此一来,她亦消了游玩之心,悻悻上了玄幽山。 无尘正闲坐翻书,却听见嫧善脚步。 正待疑惑,见她脸颊如染了胭脂般扑红,欲问她此番见了何事,她却如不见自己一般,闷声进了屋,半晌无声。 幼狐反常。 道士无奈。 又是一声叹息。 # 我来啦~ 年后事多,不知道能不能正常更新,叹气。 所以不用专门来等我,偶尔上来碰见我更新就看啦。 这一本的风格好像有点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 -- 淳祐过年番新春除旧岁,爆竹迎新年 淳祐 过年(番) 淳祐六年的年节,将将过完叁岁生辰的阿咩已作为贵宾名列各类宴请名单。 今年除夕夜的群臣大宴上,阿咩在杨舒桐怀中待了几刻便呆不住,迈着小腿要去殿外寻花灯顽。而台下众人还在吟诗作赋,歌颂此一年赵岫之功德伟绩,不时便要上来敬酒,杨舒桐作为国母亦需陪饮。 一轮之后,赵岫还稍清醒些,只耳廓泛红,杨舒桐已是不行,凤座坚硬,她几乎坐不住。赵岫瞧见,为她寻了个借口,只说阿咩在外顽耍时不慎摔伤,哭叫不止,她借此遁走,吹着年下凉风回慈元殿醒酒。 宴饮毕,月中天。 谷平生领着小太监将赵岫送来慈元殿,他原本便酒量平平,每至年下回寝,总是醉不清醒。 赵岫昏沉走入慈元殿,只觉暖风迎面,酒气上涌,心中不适、身上亦不舒坦。 抬袖便能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酒菜味。 待他自己去盥室一番洗漱过后,方来至杨舒桐榻边。 殿内只燃着几支昏暗烛火,杨舒桐轻衫薄衣拥着锦衾,睡得正好。 炭盆哔啵作响,窗外偶有风声,榻上之人脸上被蒸出两片红霞,瞧着倒像晚间宴席上那一迭红豆糯米果子。 他又想起席上有人以常建之诗句“了然云霞气,照见天地心”来表贺衷心,他那时只觉此诗俗气,此时见了他心中衣衣,倒将此诗中“云霞气”与“天地心”六字咂了些绕指柔意出来。 除了外裳,赵岫侧身上榻,小心将衣衣怀中的锦被拉开些搭在自己腰间,凑趣往她颊边嗅了嗅,酒气清香,与自己身上的全然不同,不禁吻了又吻。 啊,真喜欢她。 赵岫思及此情,难忍笑意,一时又在心中感叹佳酿醉人,微微醺意,叫人心驰神往。 杨舒桐梦中闻到酒香,朦胧睁眼,正见赵岫神态慵然、满身惬意,盯着自己瞧。她此时睡过一回,醉意消散,已清醒不少。 见赵岫耳边垂下许多乱发来,便伸手为他别开,顺势蹭在他颈边触了触温度,有些高。 “阿岫,可醉了?” 赵岫一头拱进她怀中,音色不清地道:“醉了呀。” 尾音勾出了些缠绵。 杨舒桐被他闹得有些痒,轻声笑着,一手揽他,一手推他,倒不知是要让他远离还是靠近。 赵岫方才还未吻够,她怀中盈满软香,此时便就着她迎来的一截白颈,慢慢啃噬。 倒无意与她欢爱,今日两人皆疲累,要歇一歇的,只是喜欢和她亲热些。 杨舒桐由他亲吻,捏了他一边滚烫耳垂,望着梁上雕龙戏凤,心中慨叹一年尽过、来年亦在掌间。 道一声:“阿岫。” 赵岫仰头,唇边水渍盎然,杨舒桐自觉他好笑,扯来巾子为他擦净,抻着他下颌吻了一吻,正要道贺新年,却被赵岫抢了先:“新春除旧岁,爆竹迎新年,我与衣衣,岁岁常欢、年年安乐。” 杨舒桐笑,“是,阿岫岁岁常欢,阿咩年年安乐,我日日相伴。” 赵岫却摇头,“都是衣衣的。” 杨舒桐只好应下,“阿岫亦是。” 子时将至,一年已尽。 年岁相似,花尽不同。 岁岁常欢,年年安乐。 # 有点短,但好歹是给俩人过了个年啦哈哈哈哈哈 本来应该过年那天写完发,但我太懒,今天才拾起来电脑,跪,对不起各位 还有,超超超感谢各位喜欢淳祐啦~ 携阿岫衣衣阿咩给各位作揖拜年~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 -- 嫧善(三)花之娇美不成罪,罪在凡人不惜花 又一日。 长街人头攒动,商贩叫绝。 嫧善依旧头顶斗笠、身挂道袍,四处晃荡。 忽然心念一动,瞧见在街角巷口处,一白脸肥腻男子,手牵一位羸弱少女,男子作凶狠状,少女瑟缩抽泣,男子环顾,扯着少女飞快溜进深巷不见。 嫧善放耳去听,豆蔻少女哭声抖颤,男子狠狠震慑:“悄儿得,乖着些爷疼你,否则可要叫你受些罪。” 少女默声,却压抑不住哽咽。 男子拐进巷末的破烂小院,等不及便将手顺至少女臀下捏了一把,少女僵在原处,眼泪成河,男子嘿嘿笑,嗅了嗅那只手,一瞬沉迷。但一恍之间又想起甚么,脸上沉醉化作凶恶,抬脚将少女踹飞在地撞上矮墙边一堆破烂陶罐,少女缩作一团,埋脸惊惧,掀起的薄衣之下有未愈伤疤,血痂仍是鲜红。 “小婊子,爷捡你回来,与你吃穿,你倒当爷是菩萨大佛?老老实实给爷当媳妇儿伺候爷,日后再跑,小心爷将你剁碎了扔进臭河里喂……啊!” 话未讲完,嫧善隔空指了一块顽石重重甩上他那副丑恶嘴脸,不知何处又飞来些粪便,在他呼叫之时尽数挤入他嘴里,霎时,杂乱小院中蝇虫乱飞,场面不堪入目。 嫧善捂鼻从矮墙处翻进来,揽起惊愕少女进了院中茅屋,一眼看去,屋中如外院一般糟乱,絮被已呈黑色,床榻尽是泥污,地上铺陈着新旧血迹。 她恐那女儿害怕,将自己外袍脱下为她裹身,弯腰与她对视一眼,“你莫怕,我今日来救你,在此处等我,可好?” 院中那渣滓啊呜乱吼,脚步声逼近,嫧善不多言,在她头顶轻拍一下,手边有一把破烂扫帚,她抄起推门,挥向迎面而来之人,猝不及防被那人吐了一口余污,她雪白里衣此时沾了一滩黄迹,男人又缠将上来,不住骂人,嫧善不愿他再碰上自己衣衫,跳着躲闪,却未见那人如何行操,他掌中粗布扬开,粉白沫子染了嫧善一脸。 嫧善一时只觉四肢无力,眼前发昏,法力不支,又兼那男子脸上横肉一甩,将嫧善使法力搬来的顽石抱起扔至嫧善腿间,剧痛袭来,她被逼至原型,后爪几乎无法沾地。 那男人被她摇身幻形所惊,正欲逃跑,但见嫧善身形不稳,料想是那药粉起用,壮起胆子又捡起一根木棍向嫧善敲来,嫧善匍匐着逃命,却如俎上鱼肉,难以走远,但毕竟不甘,心中默念“今日该是要命丧此腌臜之手?”。 值此一刻,茅屋中冲出一瘦小女儿,双手举了厨刀砍向那男子,正中他后脖,鲜血喷薄而出,小女儿一鼓作气,在男子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又给了他一刀,却偏了些许,刀刃刮向那男子右眼,又是血流不止,他蜷在地上,双手不知该捂何处,又是咒骂又是哭喊。 嫧善无力,后腿仍痛意难止,小女儿看向她,抿了抿唇,又挥一刀在那男子裆下,直听到他尖声惨叫冲刺云霄,小女儿方露了些笑,眼中灿灿,她将刀随意一掷,去抱嫧善。 无尘本在山间温泉处沐浴,正入了水,忽感嫧善有难,匆忙裹了道袍,御气冲向山下一巷陌小院。 他抬脚踹开破门,见小院处处污渍,肥壮男子瘫倒在地,脖颈及股间渗出许多鲜血。一只橘狐仰躺在地,身边有一小姑娘。 嫧善累极,深渊之中有无数无尘向她招手,她正欲坠入深渊之时,忽嗅到无尘袍裳之上的皂角味,后腿的剧痛愈发明显,她向无尘呼喊:“救我,无尘,救救嫧,救嫧……” 然,院中无声,她的呼救只如梦魇之人的挣扎,不过徒劳。 但无尘还是听到了,他几乎扑去嫧善身边,将嫧善抱起,垂头在她颈间,感受她命征,呼吸无碍,只受了些迷药而已,他又落手去抚她后腿,已骨折。 嫧善卧于无尘肩颈,深渊不再,后腿处有卯卯温热输送不绝,疼痛舒缓,睡意又汹涌,她还念着要向无尘解释身边的小姑娘,不敢睡去。 却听无尘沉声道:“先睡一会,一炷香之后便好了。” 于是她便伏在无尘颈边,由着黑暗将她吞噬,不再扎挣。 许是清醒时的情形令她过于紧张,在梦中亦有彪壮大汉,举着大刀、抱着巨石,或是擎着火把、拉着铁棍来杀她。 叁番四次之后,嫧善终于从噩梦之中挣脱,睁眼时是无尘流畅下颌,她欲起身幻作人形,使力凝神之后,全然无效,莫不是……从此失去法力了? 无尘低头见她醒了,双目盈盈,却藏着些骇然,料是发觉自己的“雕虫小技”无法施力了,想到她在心中如何抓狂如何气馁,他便笑了出来,“无事,今日是不能使你那仨瓜俩枣的技法了,过两日便能恢复。” 眼见她脸上惊骇褪去,换作颓然,垂头在他腹间蹭了蹭,又想起什么,拖着无力之躯从无尘身上下来,院中血迹仍在,那男子却不知何踪。 无尘在她身后站定:“那人未死,屋里躺着,我替那小姑娘把他骟了。”(“骟了”的意思,就是阉了) 嫧善讶异回头,无尘脸上并无表情,眼中亦无情绪,轻描淡写,似是在与她邀功。嫧善上前,垂头在他袍角碰了碰,以示嘉奖。 无尘却笑:“并非在与你夸耀,只是交代交代,若你再去割他一刀,今夜不过子时,便有黑白无常来领他去别处安居。” 嫧善又碰了碰。 ——你做的好。 无尘无奈,指了指破屋,“那姑娘在屋内,你去瞧瞧?” 嫧善前爪拍拍他足面,挑步进了屋。 无尘低头时,他鞋面上印着两枚“梅花印”。 嫧善进了屋,见小姑娘仍旧穿着她那件道袍,宽大曳地,站着些许血迹。姑娘手中还提着一把厨刀,在那张污床前立着,床上那人满脸血污,不辨人形。 嫧善上前,依旧用前爪拍了拍她的赤足,一双白足之上,亦有许多疤痕,新旧交替。 小姑娘将刀藏于床下,嫧善在前,姑娘随后。 来至院中,嫧善欲问她家住何处,又想起自己不能人言,只好看向无尘,向他求助。 却不然,她脑中忽然闯入一个声音,细弱软言,讲道:“家父本是当朝小官,为人所害,全家十几口人无一幸免,我逃命至此处,被屋中之人所救,故而我无家可归。” 可身旁小姑娘却并未张口,嫧善颇异,那声音又来,“我自小便患了哑疾,口不能言,却不知为何能听到你的声音。” 嫧善心道,如此也便宜。 暮春正午,高阳耀眼,巷口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槐树,此时清花正开,茂茂满枝,清香宜人,倒是一日晴好。 嫧善挑了一处阳地,缓缓卧好,那姑娘亦在她身边盘膝,无尘迈步出了小院。 ——你叫何名? ——家父姓台,取单字丹。 ——屋中之人欺辱你是吗? ——是,辱骂、殴打、囚禁、奸淫。 嫧善在人间见过许多女子,或明艳活泼、或内敛含蓄、或足智多谋、或纯真良善,从未有一女,如她一般能直言亲受之苦难,且辞言犀利、毫不避讳。 她便如那把藏于床下的厨刀,刃利、刚直。 可她比那刀更精致美丽,并非由人雕琢錾刻,她本就如此。 嫧善又问: ——那你今后待如何? 此话一问,身侧许久无音。 人们总是对于将行之路诸多猜疑顾忌,对已过之途又诸多设想,由此便生了迷惘,却又对所感之念稍叹即逝,于是又生了贪念。 嫧善沉了沉,道: ——尘世多舆言,且你生就花容月貌,往后确是不易。 ——所以,这张脸,是我的罪? 嫧善抬头看到了她眼中未落的泪花,心中疾声呐喊: ——不,不是,这不是罪…… ——那为何我会因为这张脸而生活不易? 高阳落上槐树,在苍土地上投射出点点花影,无尘从那花影上踩过,手中有两束扎好的槐花。他走过树影,踏入阳光,头顶有嫧善的斗笠,在他鼻尖之上蕴出一片阴影,只余一点下巴与薄唇还在阳光之下。 他向嫧善走来,左手的一束花递予了台丹,另一束…他掐了一朵,蹲下来,置在嫧善头顶,青白的花与橘黄的狐,倒也相宜。 送完花,他亦随一女一狐,倚墙盘膝而坐。 嫧善此时在心中与台丹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璧玉无罪,贪念之罪。迢迢人世,罔罔人事,因可致果,果却非因。(这一句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大概就是……充分不必要条件?) 未知台丹懂是不懂,她只低头一朵一朵抚过那一捧在烈日之下的榆钱一样的茭白花儿。 嫧善又道, ——花朵因其娇美,故而引人采撷,可花朵岁岁竞开,却并非人人截花。花之娇美不成罪,罪在凡人不惜花。 讲完此句,嫧善转头瞧了一眼身侧无尘,露于阳光之下那一点下颌,竟叫嫧善无端想起她方才话中之“花之娇美”。 无*截花之人*尘:? 日落时分,无尘领着台丹出了深巷,她依旧身着嫧善那一件带血道衣,发丝蓬乱,脚踩着无尘不知何处寻来的一双草鞋。 可少女豆蔻,又识书知理,怀中一捧幽香白花,有何处不美? 两人出了城,人烟渐少,嫧善从无尘怀中跳出来,跟在无言两人中间,一时望一望西坠乌金,一时又兴致所起跑远一些扑无尘一身黄尘,或是再远一些撷几朵野花带来与台丹。 日头终沉没青山,天色青白。 在浏河北岸的山脚,有一所道观,称“浏河观”,观名虬劲有力,笔锋潇洒,是无尘所书,观名嘛……嫧善所指。 观中又分两院,一男一女,有入道者,亦有借住者。 此观是百年之前,嫧善下山出手救助一鳏夫,那人见嫧善身着道袍,便要随嫧善入道,可玄幽山中并非道观,那是她与无尘之家。 她几番思虑,与无尘商讨之后,在浏河岸边建了一观。 从此,凡遇看破红尘者、前途迷惘者、不可释怀者、困扎红尘者、孤独无依者、鳏寡废疾者,皆被嫧善带至浏河观,有人静住几日,又志高入世;有人一世无依,在此凭作慰聊;有人孕中借住,嗷嗷婴儿在此降生;有人一生苦痛,在此卸下沉担避世几许;有人带着一身苦疾而来,携了满身喜乐入土…… 台丹至此亦居于浏河观,日后她无论入世、出世或是避世,皆由她自己抉择。 # 没写到肉… 不知道能不能拼出来短暂的二更。 虽然我的肉写的差…但还是对不住各位等肉的baby 还有,可能槐花不好扎捧?en……这个难题就交给无尘解决吧,反正花是他扎的,跟作者无关。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 -- 嫧善(四)春色由嫧而来 χyυsんυщυ10 嫧善(四) 送完台丹,嫧善立马跳入无尘怀中,不知是用药的缘故还是今日之事太过耗神,总之她疲乏得厉害,已难以支撑。 此时夜幕已挂,西天桂月初升。 无尘怀中拥着熟睡橘狐,于夜色下缓行。 至玄幽山脚时,他忽想起白日里他从温泉中急慌慌出来,发还温湿滴水,御气而行时因心中慌乱差点从低空摔将下去。直至进了那方小院,见她奄奄一息地躺在一片杂乱间时,心中焦急更化作老君丹炉之中的真火,灼得他无处遁形。 他想起了百余年前的情形。 神仙皆自认高洁,绝不允准下界生灵无端逗留天宫,可无尘偏偏养了一只初开灵智的钝狐,教她修炼、予她灵丹,甚至不惜分修为给她。 天宫不容她,薄纸难包火,她终还是被天宫巡将发现,天帝轻飘飘一语将她记忆抹去,另将她仅有的修为抽去一半。 老君疼惜他,命他下界修道、察民。 待他在玄幽山寻得她时,她亦如白日那般奄奄一息,匿在荒草之间,皮毛滞涩,几难维命。 旧事难追,唯剩惊怕萦绕心头,百年之间,梦中坠仙崖边两缕橘毛散尽之时他满腔的绝望时常将他吓到难以呼吸,仿似被人拧着脖颈扔下危崖的人是他。 / 无尘将嫧善送入房中安睡,他自出来熬了一盏树胶,将怀中裂作两截的迎春木簪粘好,又细细打磨过一遍。 匣中还余两块木料,其中一块一头稍扁平,无尘思索一时,执起刻刀在那处刻划几刀。 天光微亮时,簪身已磨好,簪头一只尖耳狐狸栩栩如生。 无尘先去嫧善房中瞧了瞧她,睡得正好,后腿折伤已愈,前次给她的一点真气已被消耗殆尽,待明日她大好了再输她些罢。 彼时天色已可见人,无尘不觉间,已盯着她看了半晌,待他惊觉,又在心中发笑,一只黄毛狐狸有甚么可看。 山中晨雾渐起,白茫茫将此处几间屋舍掩映不见,林间雀儿扑棱棱飞起,在古树梢头立着梳洗,虫蚁褪入穴巢,山石之间,百花舒展,山下早起的农夫荷镐出门,潺潺浏河涌流不停。 嫧善沉在梦中,不知何夕。 一时在那间高殿中,她又被青白广袖遮住双眼;又一时,她似是在被审判,隐约有一沉厚声音将她牵扯至浓浓白雾之中;再一时,她迈步走入惜春苑,二楼窗边那间小屋中,她亲眼所见无尘身影将一美貌女子抗在肩头,埋头在那女子腿间吮吸,帐中挥掌拍臀之人亦着无尘的道袍…… 惊醒之后,她仍是一只橘狐,未在惜春苑,无尘亦不在帐中。她稍稍运气一番,竟又可幻作人形。她如一只上岸小鱼,毫无生气,蛹至窗边掀开一看,倒惊了好大一跳。 院中那方石桌被各色鲜花齐整堆迭的满满当当,鲜艳的瓣儿上还沾染着晨起白露,晶莹莹,煞为好看。 她不知无尘采这些花儿作甚么,眼下她亦无力去寻他问询。 人形不能维持很久,尾巴与耳朵总不留神露出来,她总觉不伦不类,干脆现作橘狐,将自己挂于舷窗边,头仍在屋内床榻上杵着,长尾下垂,甩来甩去,倒将屋外廊檐之下扫得纤尘不染。 梦中见无尘与美貌女子欢爱,叫她很是闷闷不乐。 不知检点的老道! 哼! 待他垂垂老矣之时,必不给他养老送终! 无尘从厨下出来,手中拎着一只粗陋茶壶,瞧见狐狸似是在自闭,走去将她长茸后尾捞起挂进窗内,顺手拍了拍其上沾染的细尘。 嫧善不愿理他,转了头,继续挂着晒太阳。 无尘未察觉她的小小心思,将手贴了贴她颈侧,脉搏强劲,稍稍满意,又往她脖下胸前摸了几许,本是想探探她是否有别的外伤,哪料他这只手似是握着滚红烙铁,挂在窗边的狐狸忽然蹦起来滚入床边钻进被卧乱叫了几声。 无尘摇摇头,狐狸大了,心思难猜。 她身子差不离好了,无甚可忧,无尘提了茶壶在石桌前的竹椅上落座,斟了一杯品了品,这鲜花茶倒也一般。 嫧善在被窝中捂着热烘烘毛茸茸一张脸,他…他方才那只手,正是掌拍女子美臀的那只…… 不知检点! 简直过分! 不知几许,嫧善理直气壮掀开被子下床,从大开的窗边跳出去,理了理身上道袍,就要下山,无尘在门口将她叫住,拉她在裸石上坐下,他自蹲在嫧善面前,撩起她长袍,挽起裤脚,那之下是一截细嫩小腿,无尘上下摸索一回,确认无有大碍,又将斗笠为她戴好,方放她下山,未多言,只叮嘱她“行事注意安全,小心些。” 无尘从不干预她欲行之事。 嫧善气力只恢复了些许,并不能施法缩地飞行,只好慢吞走路下山。 与往日四处游荡不同,她今日下山后直奔城中一家成衣店,不久身后挂着青蓝色包袱出门,又在一家胭脂水粉店外徘徊几圈,没进去,转身径直上了玄幽山。 院中未见无尘,厨屋有炊炊烟气。 嫧善将包袱放入屋内,平息一时,出门在院外一颗粗壮梨树下撅着臀挖出一粗瓷罐,抱着进了院内,是一坛酒。 山中日月漫长,无尘喜做些耗时之功,錾刻、酿酒、拾柴、刻碑云云。 哦,另加一桩,还养狐。 嫧善抻了抻道袍拭净瓷坛上的淤泥,卷起窄袖,捧着坛子便饮了一大口。 陈年老酒入喉如饮火,刺辣辣灼得人难受。 但后口有清淡的浆果甜,另有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引诱,叫她复又灌了不少。 趁还清醒些,她赶忙进屋,将那包青蓝布袱打开,取出其中之物—— 一套轻薄套裙。 绣着淡淡合欢宽袖褙子,芦灰色嘉禾纹抹胸,以及一件亚丁绿的叁裥裙。 她已在山下店内试过,彼时掌柜眼中的艳羡告知她,此裙配她,容色甚嘉。 酒坛她已抱进屋内,此时犹觉差些情绪,抱着又饮下不少。 嫧善本是壮胆逞能,陈酿入腹,待得酒气遍身之后,便有些难以控制,她复了原样,随处乱跑,蹦上屋顶又摔下来,掀翻了无尘的竹椅石桌,唔鸣鸣乱叫,一时又在地上团圆翻滚,轰隆一声撞进了无尘房间,将正写信的无尘吓了一大跳。嫧善已不甚清醒,眼中只余一青袍鹿眼之人,此时那源源上涌裹挟了她理智的酒气却忽然镇静下来,她又幻作人形,往无尘走了几步。 无尘只觉她穿了满身春气奔他而来。 从前他不精衣饰,只余刻簪一事还可上手。她渐长大,修为愈增,每日作人形跟在他身后的时辰与日俱增,他只能将自己身着的道袍改小些与她穿,多年也未见她有异言,他便放任不管。 他一直知晓她容色媚秀,故而每次下山只能叫她戴好斗笠,以免歹人祸她。而今她携了满身春色酒醉而来,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几许春色已足矣让他不知摆拒,更遑论那春色,由嫧而来。 纱裙裹身,紧得人难受,嫧善不由将襟口扯散了些。 她自觉走路十分稳当,还与无尘讨还,今晚要吃羹。 却不知,她已沉醉十分,分明几步之遥,她歪一步、斜一足,瞧得无尘心惊胆战。 偏在无尘眼中,她衣裙松垮、领襟散乱、身姿摇晃,如妲己勾人一般。原本狭长上勾的双眼此刻似晨雾迷离,眼尾红晕勾人遐想,唇锋凌厉饱满,沾着些余酒未尽。 陈酒之香萦绕,颇有勾魂夺魄之效。 他忆得前几日,嫧在浏河之上,以长河作坦路,足挑而落、落又复收、收方落足,踮河而行,亦是万千风情勾在脚尖腰身、落于潺潺如镜浏河。 嫧善近了他身,站不稳当,便稍稍倾腰倚上无尘书桌,垂下眼睫,伸了胳臂,弯了弯指尖,拈了无尘一点袍角于手心拉着。 她问:“你猜我前次下山去何处了。” 迷蒙语气之中,带着许多甜醉。 无尘未答,盯着她低垂长眸瞧了一时,反问:“嫧,今日为何饮酒?” 嫧善抬眸不知看向何处,答:“有一事,需借胆而行。” 无尘问:“何事?” 嫧善眼眸流转,情色万千,“有关于你。” 无尘又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听嫧善补了一句:“自然,亦与我有关。” 无尘将话题引至最初:“你前次下山去何处了?” 嫧善顺着手心的袍角往无尘身前触了触,虽酒醉壮胆,但她依旧不敢看他双眼,只好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手,回答他:“此题待解,若你应了我接下来的话,我便告诉你。” 无尘顺着她视线瞧去,见她指甲尖溜溜又长了些,甲床泛着嫩白,她在紧张什么? “你何时所提要求我没应你?” 嫧善摇头:“此事不同。” 却又不说是何事。 无尘却忽然笑了,将她那一点泛白指尖陇进手心捏了捏,迎上她错愕眼眸,揽她入怀,其间酒气涌动,将他耳尖烫红了几许,“我知你要问何事,只是,嫧,我的傻宝,此话该我来问的。” 语气是一贯的清淡柔和,听在耳中,又添了几许绵柔情意。 嫧善被那句“我的嫧”、“傻宝”撞晕了心神,难辨他话中之意。 无尘又道:“傻嫧,我与你一同在此处生活百有廿年,掌你日日衣食住行,却并不为你是一只颜色过佳的狐,是因为,我心属意啊。” 嫧善挣脱那只依旧圈着她的手,将头抵入他怀中,“开弓可无回头利箭,你思虑清楚再讲。” 无尘将她头上一根素簪除下,从怀中取来那支狐狸木簪与她别好,“我在此住了百年,已思虑了百年,你若仍觉过快,也可再待些时日,可你疼将我些,我心意难忍,已有多年。” 嫧善恨不能她在叁百年前便能遇上无尘,如何还能再待些时日?只是此话不好讲,她只能无言。 无尘问她:“嫧,你呢?” 嫧善将头垫至无尘锁骨处,左右磨了磨,斟酌着讲:“我今日做了一场梦,梦中所见并非我人事初涉,今日所念亦非我暂生之意。” 无尘笑说:“分明每日是我翻书最勤,缘何是你讲话最文气?” 嫧善道:“我装的。” 无尘又笑:“傻宝。” # “我好有文化” “我装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点东西我卡了两天 下一章谈恋爱啦~ 嫧善的那套衣服是我瞎编的,颜色倒是很好的,有人感兴趣的话我发在微博。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 -- 嫧善(五)春花春好 χyυsんυщυ10.Cò 嫧善(五) 嫧善因烈酒灼烧而生的理智尽失,此时在无尘怀中尽数回笼,只是法力不支,她已尽力去维持那副样貌款款的“美人样”了,那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还是在她一个不着意之间挤了出来。 她慌忙从无尘怀中退出,两手捂着双耳,不知所措地看着无尘。 他在笑。 一双鹿眼柔和,笑意从中漫出,凌厉脸颊随之软化下来,春风不及。 嫧善只觉,从前漫漫岁月之间,她对他时刻酝酿好的、被盛进心底的倾慕,在这个普通的春日下午,有了着落。 如林间落英纷纷,无声地、扑簌簌、飘飘然、一片片,落入他的笑颜,被他尽数收好。 春花春好,无尘尤好。 无尘不理她一时痴呆,将她双手拉下来,左右端瞧了一回,两片毛茸尖耳隐于乌发之间,别有意趣。 他夸赞道: “甚是好看呢。” 嫧善却忽地脸色一变,垮了垮,盯着无尘湿了眼眶:“无尘,帮帮我,尾巴困在裙子里了。” 话语之中甚至带着一些泣音。 无尘不好再笑,恐她哭出来哄不回去。 叫她站好,他蹲在她身前试着去解她腰间的系带,可嫧善方才更衣时无意将那两条月白的纱带打上了死结,无尘试了两次未果,可嫧善身后那条长茸尾巴却因腰裙所裹,被勒得生疼。 嫧善着急,无尘更急。 又试过一次,未解开,嫧善已疼得要掉泪了,无尘起身将她外套的罩衫脱下,无暇欣赏她两片薄蝉似的臂膀,只将她揽入怀中,从桌上挑了一把趁手的刻刀将她腰后一点布料小心割开,趁着那一处的罅缝,将好好一条裙子撕作两片,终于将她的尾巴拯救出来。 嫧善此时只着一件小小抹胸,里裤亦被无尘褪去,身下玉白双腿羞涩交迭,腰后长尾曳地、左右扫摆,她方才因困着的尾巴掉了两滴泪,眼圈泛着可怜的红,其中一滴泪珠尚挂在腮颊要落不落。 无尘被她满身可怜相瞧得有些燥,恰时窗外涌来一阵凉风,嫧善被吹得打了个摆子。 无尘回身关上窗,稍稍按下心中旖念,把她提进怀中,摸至她身后臀上的尾骨处,轻柔捏了捏,低声问她:“还痛?” “痛的。” 嫧善喉间还有未散之哭音,一张口便带了出来,更显她姣怜。 其实并不怎么痛,只是张口这样讲出来了。 无尘抱她在不远处的床塌边坐下,嫧善顺势双膝跪在他腿侧,身向后挪,安稳坐在他怀中,无尘不由侧头吻了吻她蹭在自己耳侧的毛尖小耳,嫧善并未感知到,只觉无尘揉在自己臀后的力道又放轻了些。 无尘怀中并非她首次就坐,却是她首次以人形与他如此亲近。 从前她多惊怕无尘只当她作一只乖巧宠物将养着,如山下富贵人家的千金或是夫人养在房中的长毛小猫,故而每次想亲近他时总复作狐狸模样,小心翼翼卧进他怀中,贪婪享受他柔和抚顺。 民间总讲苦尽甘来,以此来昭耀来日光明璀璨、万事胜意,她从未觉得往日有何苦,可今时她理直气壮趴在他怀中,又不自觉有“苦尽甘来”之叹。 暮春初夏,候征回暖,虽是山间日迟,依旧是仲春气节,但嫧善饮过烈酒,腹中生火,加之无尘体热,两人拥着不过一炷香,嫧善已觉热烘烘得难受,挣扎着从无尘怀中下来,绕过他上了床榻,扯了无尘的被褥昏昏欲睡。 无尘见她慵懒得十分乖巧,便不计较她偷挖陈酒之罪,为她掖了掖被,交代她睡一会,便起身将桌边她的碎裙收捡起来,前后瞧了瞧,确认自己无法为她修补,只好作罢。 院中被她作弄得不成样,他清扫了好一时。 又进屋写了一张纸条搁在她枕边,自戴了斗笠出来,施法隐了屋舍,下山去了。 他身后林木葱郁,花草肆虐。 嫧善在梦中翻了个身,摸到身边有人,警醒睁眼,见是无尘,忽想起他在睡前的剖白,又觉方才不知甚么的梦中尽是香甜。 她起身悄悄绕过他下了床,推开一点轩窗,天方微亮,窗外泥土腥味中夹杂着湿凉,她深吸一口,凉气入鼻,呛得她不觉打了个喷嚏出来,于是耳朵与尾巴又来凑热闹,她弯臂向后去顺着蓬松的毛发将长尾曳来身前,只能瞧得见一点尾尖,绒毛支立,手感极好。 院中已被无尘复回原样,连墙内那颗大梨树底,她挖过酒未埋的土坑亦被他填好。 石桌上置着一口小瓷盏,内盛着一点茶水,波粼粼微闪,想是夜间有风吹来,将梨树上所剩不多的雪白花瓣吹了来,落在石桌上片片叶叶,飘进瓷盏内英英纷纷。 她回身瞧了瞧屋内,恐无尘发冷,将轩窗合好,又回了床榻躺回原处,有些想靠着无尘躺,又犹豫不决,不料无尘突然睁眼,伸手便捏了捏她的毛耳朵,“可还睡?” 嫧善耳朵不自觉折了折,不知为何脸颊发烫,闷闷回他:“不睡了。” 无尘此时又阖上眼睛,摸索着将被子盖在她身上,摸到她一片冰凉肩膀,将她往身边揽了揽,合入怀中,温热双手紧贴她微凉后背裸露处暖着,叫她不要乱动,“再躺一会,还早着。” 嫧善果不动了,只有未陇进被中的一截尾巴欢乐地在空中摇啊摇。 他怀中是他自己手作的皂角之味,清清爽爽的,干净的味道。 无尘清醒了一时,问她:“昨日做了鲜花饼,吃吗?” 嫧善这才想起昨日她再窗边瞧见的堆满石桌的鲜花,“你摘那么些花儿,是要做鲜花饼?” 无尘“嗯”了一声,又道:“还泡了花茶,只是味道一般,我再试几次,泡好了叫你喝。” “那么多花儿,都用了?” 无尘垂眼瞧着她发顶,问她:“昨日没见着我放在你屋中的花束?” 嫧善从他怀中仰头,“什么花束?” 无尘恨恨,低头咬了她一口鼻尖,引来嫧善不自觉的惊呼。 “前日在山下,你与台丹晒太阳时,我去巷外扎了两把槐花,一把与了台丹,你的一把落在了那破院中,昨日一早我上山采了些好看的花儿,回来插了一樽放进你屋内了,你昨日只顾酒醉,想是一点没瞧见罢。” 嫧善只顾心虚,不答他话。 无尘又道:“起吧,昨日的裙子撕坏了,我新买了一套,去试试吗?” 嫧善捂着鼻子惊异不已,无尘去山下买女裙?他一介道士,往闹市中去挑选钗裙? 无尘指着床边竹架上的包袱,叫嫧善去瞧瞧。 嫧善见那包袱比之她昨日背回来的略显大些,拖着长长绒尾走去将布包翻开,最上一件与她昨日所着的裙子一模一样,她回身问:“你如何寻得见那家店的?城中成衣店不少的。” 无尘此时坐起身,正拾掇床榻,闻言回道:“一家一家寻,昨日你出去不久便回来了,必是离玄幽山不远的店,找过几家对比之下,便寻见了。” 嫧善抿唇不语,布包之中还有别物,一套长衫烟粉褶裙,一套男款烟灰长袍。 无尘走近她,道:“恐你一套衣裙不够穿,另又置了一套,那店家说,这套长袍与你的粉裙很搭,我也一并买回来了。” 嫧善仍旧低着头,无尘又说:“我见山下寻常夫妇间,常着同色衣衫进出闲游,过几日你好些了,我们也去。” # 短是短了点,但好歹更了。 不知道怎么总觉得这一章别扭… 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哈 -- 嫧善(六)也来试试我 嫧善(六) 若说嫧善也见过不少世面,百年之间,山下痴男怨女不知几多,散尽家财者有,互为殉情者有,离弃本家者有,疾病缠身者有,因爱残身者有,或再平常些,不淋一场大雨不为爱、不宣盟誓不为爱、不绕远路不为爱、不拒良人不为爱、不作羹汤不为爱、不赠钗玉不为爱、不空欢喜不为爱……凡此总总。 从前多少时日,她在茶馆或是在街头巷陌,听人讲述某家小姐、女儿与某位公子、郎君如何痴傻缠绵、如何理智尽失、如何舍本逐末、如何背离世俗。 亦在许多时候,她混在人群中,瞧一场爱恨嗔痴的闹剧,回了山上将给无尘听。 无尘总说:“可怜可怜,山下红尘过轻,而清明之人总爱、恨得重,世俗兜不住的,权撒进沉爱人肩头,以此重担,逼人就范。” 所谓“清明之人”又何故不知此理? 只是甘愿罢了。 嫧善忆得从前,每每她欲下山,无尘总不厌其烦叮嘱她戴好斗笠,或是不远迢迢亲来送予她;每每她惹了一身祸端疲惫上山时,总有温粥、净被,默默等她;每每她失了木簪,腆脸寻无尘要新簪时,他总无奈放狠话“下次再不给你做了”,下次亦是此话;春夏之交她蜕毛厉害,无尘从不嫌恶…… 从前听过、见过的荡气回肠的男男女女,嫧善过后便忘,唯无尘的餐餐羹饭、柔抚和顺,次次叫她藏入心间莫不忘怀。 譬如扎花补还她、下山买钗裙、不穿道衣着长袍,这些又够她记许久许久。 无尘出屋引了山泉水洗过脸,唤嫧善:“嫧,早些洗脸,今早吃甜粥。” 嫧善胡乱应一声,将那一包长裙衣袍搁置好,又急忙去她屋中瞧无尘扎好的花儿。 她床头矮桌上,有一顶瓷作瘦腰窄口花樽,其上插着白玉兰、芍药、一小把丁香,还间着些紫荆,捧捧簇簇,开得甚好。她上前去左右细细瞧了一回,又见花樽边放着她的那支迎春簪,似与之前有些不同。无尘又在门外唤她。 嫧善草草洗了把脸,庭中石桌上无尘已摆好精致鲜花饼,她去尝了一口,糖有些多,也还不错。 无尘端来两小盏甜粥。 去年秋日里,无尘在山腰处发现了一棵枣树,果实暗红,果肉甜香,他存了一些,今日煮进粥里,很是开胃可口。 嫧善吃过几口粥,问无尘迎春簪的事,无尘瞥她一眼,责备她:“往日教你的法术防身顶够用了,为何那日会被一介渣滓伤至如此?连簪子都破作两截。” 嫧善咬一口鲜花饼,拉了拉无尘衣袖,“莫生气,我那日气他口出脏话,往他嘴里塞了些…”说到此处,瞧了瞧手中夹着鲜嫩花瓣的小饼,重新开口,“将他打了一顿,他蛮不讲理,打不过我就往我身上吐涎水,脏的厉害,我着忙躲他,不料他手中竟藏着暗药。” 无尘又如方才般撇了她一眼,不甚赞同:“切不可低估万灵侥活之志,所谓亡命之徒,便是如此得来,总之要当心。” 此话讲完,又觉还需再添一句,于是又说:“少一些折磨我的心肝。” 嫧善咽下口中的饼,听了他的话,却觉得喉间那口饼噎得慌,她碗中的粥吃完了,端来无尘的碗喝了一口,方压下去。” 甚么肝啊肺的…… 谁的肝是一只狐狸呢。 脑中如此想,嘴角却如大鱼上勾的饵线,弯得沉甸甸的。 饭毕,无尘照例要清扫庭院,嫧善无事可做又不愿帮忙,只好又将自己挂上舷窗。 今日天阴无阳,偶有微风,气偏湿。 不知是吃过鲜花饼的缘故还是因为屋中放了一樽盛花,抑或是因百花正季,嫧善总觉这潮湿天气中,渗着些花朵腻香。 无尘手执一把扫帚正扫庭中落花枯叶,嫧善微睁双眼,目随他动。 林中飞来一只鹂鸟,低盘一圈,落在无尘头顶的梨树枝头,酝酿一时,啪嗒,一声轻响,无尘将才扫净的青石板上掉了一滴鸟秽。 嫧善眼利,恨它不惜洁净,猛然跃起追那鹂鸟而去,鹂鸟惊恐高飞,却不慎撞上庭外高树,嫧善等在地上,鹂鸟掉落眼前,被嫧善一拱鼻,推出老远,嫧善本还想去再教训教训那不知深浅的雀儿,未知无尘走来,一手穿过她腹下,轻巧将她提入怀中,轻拍下她脑门,教训道:“不可欺小。” 嫧善“唔”一声抗议,前爪搭上无尘袍襟,脑袋在他颈间杵了杵。 无尘笑她可怜又可爱,把她拘进厨屋叫她洗碗。 嫧善哗啦啦放水几下洗完几口小碗,清水渗了满襟,无尘拄着扫帚无奈笑,嫧善本打算变作狐狸扑他,但一转念,又直接湿着手跑去将余水蹭在无尘道袍上,转身就跑。 无尘却不计较,搁了扫帚进门,唤嫧善帮他研磨。 嫧善听他话语一本正经,忙不迭拍净身前湿水,踱进无尘房中,往墨盒中添了一点水,推着墨块缓缓画圈。 无尘却只将手边纸张整好,并无铺纸提笔之意,却拿余光瞧正低头磨墨的嫧善。 嫧善磨过几圈,墨汁渐渐随水溶开,有如黑纱漂浮。 无尘忽开口:“嫧,新买的衣裙在何处?” 嫧善未抬头,答:“在那边的阁柜中。” 无尘去取来,将那一套新衫裙铺在他床边,瞧瞧裙,又瞧瞧嫧,终开口:“嫧,来试试吗?” 嫧善疑惑回头:“试什么?” 无尘柔和一笑:“试试新裙。” 未讲之话:也来试试我。 # 追更: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 第七章(还没写完) 嫧善甚惑。 “今日下山?” 无尘摇头,前来取走她手中墨块,拉她来至床前。 那是一套颜丽娇嫩的衫裙,对襟折领的粉紫长衫,襟绣满花,嫧善细瞧去,是栀子,褶裙烟粉,裙摆处绣着紫红虞美人。 无尘在她身后缓缓开口:“昨日衣裙过素了些,我的嫧穿娇些也好看。” 身后似是涌来沉沉雾霭,嫧善不可自拔地浸入那捧迷雾之中。 “我的嫧”! 他是这样称呼她的。 嫧善木然回头,望向身后那一双含柔鹿眼。 无尘一手搭于嫧善肩头,语气坚定,却是问意:“嫧,试试吗?” 嫧善受他蛊惑,稍稍错开目光,“那试试。” 无尘弯了眼,笑意弥漫。 嫧善背过身去解道袍盘扣,方解一颗,又觉不对,侧头问无尘:“我换衣,你…不出去吗?” 无尘:“昨日那店家与我说,这套衣裙有些繁复,难穿,我怕你穿不好,留着帮你。” 嫧善顿了顿,两手下滑,又一颗扣子脱开。 默许了。 无尘在身后木凳上坐下,推开桌沿的砚台,支肘撑颌,眼见床边那抹杳影缓缓动作,道袍渐松,又解过几颗,藏青衣袍曳开来,垂在她身后。 嫧善两手顺着衣领上行,在脖前翻开,衣物似是不承其重,兀自掉落,在她足边堆迭起。 无尘起身去将道袍拾起挂在臂弯,提议:“穿着中衣怕是不好穿衫裙。” 嫧善默然,脑中似有野兽轰鸣,无法思考,只得听他行事:又将中衣系带拉开。 无尘在她身后接住将要如道袍那般掉落的中衣,雪白袖口从嫧善手腕划过,无尘瞧见了她莹洁后颈、润泽肩背,腰后系着一段浅浅如霞光的细带。 系带那处,是柳柳曲腰和挺直的脊背,脊骨处凹出一道线,无尘混沌着,无意识伸手出去,从后颈处下手,一指顺着那条凹线划至里裤。 手过之处,绒毛战栗。 嫧善不敢言语,不知为何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无尘会讲出拙劣借口定要观她更衣,他那段温热手指似是藏了绵针,将她扎得动弹不得。 甚至叫她想起那场荒唐梦境中,扬掌挥臀的“无尘”。 她撇撇脑中奇思乱想,迅即将手绕至身后捏住无尘那只还留在她腰下的手指,足往旁边挪了几许,后退一步,“你再摸下去,尾巴要藏不住了。” 她不知此话有何好笑,无尘听完之后,竟破防笑了一声。 嫧善放开他的手,弯腰拎起那件报春红的抹胸,前后翻看一下,并无甚难穿,叁两下穿好,拈起裙子在身前比了比,回身问在身旁站着的无尘:“还脱吗?” 她在问里裤。 无尘探手拢了拢她的腰,并未放开。 嫧善不明,又问:“嗯?” 无尘将手中素衣搁下,捏着她一片腰,“嗯,脱了好看。” 嫧善以为他在讲“脱了穿裙好看。” 未多想,手中褶裙按进无尘怀中,低头专心解里裤系带。 无尘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摩挲着嫧善一截腰,在最细处流连。 嫧善弯腰褪裤,腰间一点皮肉折迭,无尘指尖被包进她薄肉里,还未得及细摩,她又直起身子,拎起还温热的里裤亦递进无尘手中,换了纱裙来。 无尘不由将那点不可告人的神思转去她身下,两条白嫩玉腿,交错迭合,膝边皮肉随骨架内陷,生出两孔眼儿,往上是白腻腿根,往下是韧溜小腿。 无尘此时又知凡人贪念实难违拗,譬如情色。 只勾人痴缠,不教人离散。 窗外忽风起,松窗由来敞。(这一句我瞎编的) 嫧善正抖开纱裙欲从足下套起,被灌窗风扫过,起了一身冷意,不由得倒退一步,被无尘搂紧。 她直起身,向无尘望一眼,无尘搂腰那只手下滑,贴了贴髋骨处,津凉。 无尘挥袖,身后门窗复又禁闭。 “冷吗?” 嫧善有些不自然,她此时半裸与他站着,饶是皮厚心大,也遭不住,听他这么问,不知为何却与他客气起来:“还行。” 无尘见她耳廓处泛红,觉好笑,伸手斩下她手中的裙子,一手按在她背后拍了拍,“先去床上暖一暖,再穿。” 嫧善忽愣了愣,回首扫见她长尾拖地,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了。 无尘自是看见了,毫不与她客气,从尾根处顺毛撸至尾尖,又将尾尖在手心握了握,绒绒绵绵。 嫧善更愣,整条尾巴僵硬起来,尾尖似是难耐,在无尘掌心搔了搔。 无尘有些痒,不由握重了些,嫧善轻吟一声,“痛呢。” 无尘闻音,张口吐气。 握紧了手中那一截狐尾,拉至脖颈处蹭了蹭,迎着嫧善难明神色,吻上了她那双未抿红唇。 # 如标题,没写完,但…就是想放上来 今晚写一点,明晚写一点,白天太忙了(捂脸) 然后,我很想念大家!爱你们!挨个贴贴 -- 第七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微H) 嫧善甚惑。 “今日下山?” 无尘摇头,前来取走她手中墨块,拉她来至床前。 那是一套颜丽娇嫩的衫裙,对襟折领的粉紫长衫,襟绣满花,嫧善细瞧去,是栀子,褶裙烟粉,裙摆处绣着紫红虞美人。 无尘在她身后缓缓开口:“昨日衣裙过素了些,我的嫧穿娇些也好看。” 身后似是涌来沉沉雾霭,嫧善不可自拔地浸入那捧迷雾之中。 “我的嫧”! 他是这样称呼她的。 嫧善木然回头,望向身后那一双含柔鹿眼。 无尘一手搭于嫧善肩头,语气坚定,却是问意:“嫧,试试吗?” 嫧善受他蛊惑,稍稍错开目光,“那试试。” 无尘弯了眼,笑意弥漫。 嫧善背过身去解道袍盘扣,方解一颗,又觉不对,侧头问无尘:“我换衣,你…不出去吗?” 无尘:“昨日那店家与我说,这套衣裙有些繁复,难穿,我怕你穿不好,留着帮你。” 嫧善顿了顿,两手下滑,又一颗扣子脱开。 默许了。 无尘在身后木凳上坐下,推开桌沿的砚台,支肘撑颌,眼见床边那抹杳影缓缓动作,道袍渐松,又解过几颗,藏青衣袍曳开来,垂在她身后。 嫧善两手顺着衣领上行,在脖前翻开,衣物似是不承其重,兀自掉落,在她足边堆迭起。 无尘起身去将道袍拾起挂在臂弯,提议:“穿着中衣怕是不好穿衫裙。” 嫧善默然,脑中似有野兽轰鸣,无法思考,只得听他行事:又将中衣系带拉开。 无尘在她身后接住将要如道袍那般掉落的中衣,雪白袖口从嫧善手腕划过,无尘瞧见了她莹洁后颈、润泽肩背,腰后系着一段浅浅如霞光的细带。 系带那处,是柳柳曲腰和挺直的脊背,脊骨处凹出一道线,无尘混沌着,无意识伸手出去,从后颈处下手,一指顺着那条凹线划至里裤。 手过之处,绒毛战栗。 嫧善不敢言语,不知为何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无尘会讲出拙劣借口定要观她更衣,他那段温热手指似是藏了绵针,将她扎得动弹不得。 甚至叫她想起那场荒唐梦境中,扬掌挥臀的“无尘”。 她撇撇脑中奇思乱想,迅即将手绕至身后捏住无尘那只还留在她腰下的手指,足往旁边挪了几许,后退一步,“你再摸下去,尾巴要藏不住了。” 她不知此话有何好笑,无尘听完之后,竟破防笑了一声。 嫧善放开他的手,弯腰拎起那件报春红的抹胸,前后翻看一下,并无甚难穿,叁两下穿好,拈起裙子在身前比了比,回身问在身旁站着的无尘:“还脱吗?” 她在问里裤。 无尘探手拢了拢她的腰,并未放开。 嫧善不明,又问:“嗯?” 无尘将手中素衣搁下,捏着她一片腰,“嗯,脱了好看。” 嫧善以为他在讲“脱了穿裙好看。” 未多想,手中褶裙按进无尘怀中,低头专心解里裤系带。 无尘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摩挲着嫧善一截腰,在最细处流连。 嫧善弯腰褪裤,腰间一点皮肉折迭,无尘指尖被包进她薄肉里,还未得及细摩,她又直起身子,拎起还温热的里裤亦递进无尘手中,换了纱裙来。 无尘不由将那点不可告人的神思转去她身下,两条白嫩玉腿,交错迭合,膝边皮肉随骨架内陷,生出两孔眼儿,往上是白腻腿根,往下是韧溜小腿。 无尘此时又知凡人贪念实难违拗,譬如情色。 只勾人痴缠,不教人离散。 窗外忽风起,松窗由来敞。(这一句我瞎编的) 嫧善正抖开纱裙欲从足下套起,被灌窗风扫过,起了一身冷意,不由得倒退一步,被无尘搂紧。 她直起身,向无尘望一眼,无尘搂腰那只手下滑,贴了贴髋骨处,津凉。 无尘挥袖,身后门窗复又禁闭。 “冷吗?” 嫧善有些不自然,她此时半裸与他站着,饶是皮厚心大,也遭不住,听他这么问,不知为何却与他客气起来:“还行。” 无尘见她耳廓处泛红,觉好笑,伸手斩下她手中的裙子,一手按在她背后拍了拍,“先去床上暖一暖,再穿。” 嫧善忽愣了愣,回首扫见她长尾拖地,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了。 无尘自是看见了,毫不与她客气,从尾根处顺毛撸至尾尖,又将尾尖在手心握了握,绒绒绵绵。 嫧善更愣,整条尾巴僵硬起来,尾尖似是难耐,在无尘掌心搔了搔。 无尘有些痒,不由握重了些,嫧善轻吟一声,“痛呢。” 无尘闻音,张口吐气。 握紧了手中那一截狐尾,拉至脖颈处蹭了蹭,迎着嫧善难明神色,吻上了她那双未抿红唇。 嫧善猛不丁被人蹭过尾尖,一阵麻意自那处升腾起,绵延不断。 又被无尘拖着脸含住了双唇,酥麻未消,又添一层柔旖。 无尘轻舌微卷,探入嫧善唇内,舔过她上下唇瓣,又含进一些,与她交换鼻息,那是一点清花与甜枣之味。 生恐自己此番唐突,无尘并不敢更进一步,只微尝着两瓣红唇,双手扣于她后腰,将她推进一些缠入自己怀中,鼻翼稍倾与她相接,一边亲吻,一边轻蹭,清花甜枣铺面,唇齿湿濡,缠绵不尽。 手中那一截狐尾此时如艳阳下的小猫,乖顺不绝。 无尘身下已有了不小的反应,不觉与嫧善两腿相交,一腿顺入她腿间,与她腿根互贴。 嫧善脑中热气奔涌,似被无尘带入浏河之下,双眼微眯,两手攀上他肘间,无意识紧攥,呼吸之间有无尘气息,唇边被他似有若无的亲吻,鼻翼被蹭过、尾尖被紧握…… 夏末的某日,她曾皮劣在浏河中揪出一尾鱼来,玩笑那小鱼绝望地在岸边挺腹拍跳,无尘在身后责她两句,捞起小鱼送入河中,她亲见那尾鱼一入河,便显出极渴之相,潜入河底打个滚,混入水草之间不见踪影。 她此时又与搁浅小鱼何异? 无尘将她打捞上岸,只与她点滴清水,尚能活命,却难解渴。 于是她亦如那尾鱼一般双臂勾上无尘臂弯,挺腰贴近他,腿根相接之处如鱼尾轻摆,而被握入手心的那截狐尾不甘于后,扭捏着钻入无尘指尖,皮毛舒散,松盈满掌。 无尘本自艰难克制,此时被嫧善无意撩拨,更添急色,连喘息都重了几分。攥尾那只手亦不觉使力,却不料嫧善急呼一声,臻首微错,埋入他肩颈,双足逃脱几下,张口呼气,与他更贴紧密。 无尘方知尾尖是她痛处,再不敢用力,轻揉几许,侧头哄她:“痛了是不是?下次不会了。” 嫧善未语,将头转入他脖侧,呼气几声,颤声道:“我冷。” 无尘宽袍长袖,立时托于她臀下将人抱起,转身之间,屋内全黑,窗边木桌上燃着一只红烛,灯火跃跃。 床上,无尘扯来棉被将嫧善遮严,帮她将长尾顺出,顺着微凉腰侧把嫧善一手纳入掌中,一时不知要如何待她能更好一些,只好托着那只手送于唇边吻了吻手背,又恐她发冷,立马塞入被下,鼻尖在她脸侧蹭了蹭。 黑暗之中,嫧善只能瞧见他隐隐一点轮廓,于是开口唤他:“无尘。” 无尘应声,问:“还冷?” 嫧善摇头,侧身贴近无尘怀中,仰头之间,唇边正是他下颚,于是探舌舔了舔,见他极快低头,嫧善又去吻了吻他唇边,抿着他一点唇锋在自己双唇之间来回滑蹭。 无尘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亦学她那般,与她蹭唇。 不知几次之后,嫧善忽笑将一声,无尘亦笑,浑身舒松。 嫧善是难安之狐,见无尘安静下来,她便见不得这静谧,松尾轻晃之间带着被子爬上无尘胸膛,无尘扶她护她,她便更肆无忌惮,双手不知从何处摸起,手心蹭了一点他下巴胡茬,又往上摸过无尘脸侧,顺力捏了捏无尘微凉耳垂,歪头枕于无尘肩头,将自己头顶发簪卸下搁在枕边,摸索着亦解了无尘簪发。 无尘恐她不安分摔下床,抱着她往内躺了躺,两人长发相接,一绺粗硬、一绺柔顺。 嫧善忽念起山下夫妇新婚之时,必要结发为证。她于是拈起枕边两绺长发,随意打了个结。 无尘问:“作甚么?” 嫧善告与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无尘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嫧善傻笑,捏着那个参差不齐的发结展被将无尘掩于暗中。 # 依旧没写完这一章 明天写肉!写不到就让我...就让我失眠到半夜 -- 嫧善(八)她不知情色,却深知情色诱人(H) 嫧善(八) 黑暗助人滋长与往日品行相左之意气。 被中昏暗不可视物,两人体肤相贴,嫧善半裸,在无尘胸口轻卧,两腿与无尘交迭,双手攥着无尘胸前衣襟。 无尘所穿道袍并不轻盈精细,嫧善稍动一动便能感知略显粗糙的布料纹理。 两人相近,呼吸可闻,鼻息交换,类于亲吻。 一时,被中气氛旎艳,嫧善偷偷烧了半张脸,长尾蹭出被褥,在外偷偷呼吸。 无尘双手本在嫧善腰后相扶,掌下那一处肤肉温度不知如何温度渐高,嫧善在此时不安分动了动,无尘顺势将手揽至她肩头,薄肩带着些春日里的凉意,惹得无尘皱了皱眉。 嫧善在无尘怀中甚是难安,左右拱了拱,唤一声“无尘”。 无尘应声,俯首瞧她。 嫧善正欲将被掀开,缓一缓这非做点什么不可的气氛,无尘却又开口:“嫧,你往前一些。” 嫧善撑着无尘胸膛,身子往上探了探,枕于他右肩,一双晶亮挑眸斜斜送来些许微波粼粼。 无尘伸手至她脸颊处,拇指滑腻一番,在她额间蹭了一吻。 嫧善又往前了一些,亦在他脸侧回吻,无尘笑一下,他唇侧是她挺直鼻梁,于是又一吻落于鼻骨,嫧善一鼓作气,顺着无尘嘴角吻起,直至无尘忽带着春风的凛冽攫了她呼吸,似是寒冬长眠之后出外觅食的猛猛兽。 嫧善方知将才更衣时的亲吻应是称作“蜻蜓点水”的,此时……此时的吻,如大鹏展翅过窄湖,惊起波涛冲天。 无尘有些难控地紧揽着嫧善,方才未敢伸出的舌现下勾着嫧善的在腔内纠缠,方才未品尽的津此时被他刮着遍尝。 方才他只搂着她腰,此刻他硬着心肠将一双手下移,后背遍挲,甚至在嫧善被他过火的吻撩拨的无意识吟声时,将手从那件极短的、报春红的抹胸下摆伸进去,细细感受掌下不盈一握的嫩肤细腰。 待腰间摸索过之后,嫧善已极动情,不似方才有意与他迎合亲吻,此时她如无力无气的娃娃,只知攀附、勾缠于他,任他所为,身下一双裸露双腿不知何时被他所挟,两人四足,已无觉摸搽许久。 原本嫧善双脚冰凉,此时与无尘相接之处,便带着些热气。 无尘待觉,大梦方醒。 嫧善在他怀中已是双眼迷蒙,红唇微张,只待他吮吸哺喂。 她模样乖觉,叫无尘起了些怜爱之心。 “嫧”,唤了她一声,吻一下她已有些温度的双唇,“嫧,可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恐她灵兽心性,无人教她男女间事,糊里糊涂受人蛊惑,将自己水灵灵一身清白拱手相让,日后两人若无缘久伴,她又该如何悔之晚矣。 嫧善被他唤醒,却依旧满心皆是他,呆呆点头,“知晓。” 无尘问:“知晓甚么?” 又是一吻。 嫧善回吻一下,揪着无尘垂至颈前的长发,冷静了些许,“还记得我昨日问你的问题吗?“ 无尘回想一番,嫧善代他答:“你可知我前次下山去何处了。” 无尘重复:“你前次下山去何处了?” 嫧善并非不知人事,山中百年,她在人间游历无数,虽不知情色,却深知情色诱人。 山下男男女女,若论此事,有情之所至者,亦有奸淫霸占者,几多离合与悲欢,五成全是为着床抵间的腌臜事。 她在此前当然认为那是腌臜事,凡夫俗子若一朝沾此淫秽,便尽数失智,管你多艳丽面庞、多功勋浩大、多智谋卓远,此事皆叫你笑不笑、哭不哭、疯不疯、痴不痴,不到最后,不得抽身。 可此时她也要说那句“今时不同往日”,与她一共沉沦者,是名为无尘的瘾药,与别人自是大有不同。 今日就算古今中外的痴态疯魔皆摆在她眼前,她也会与无尘在翠微山上的小木屋中不共天地、只余你我,行荒唐事,修情爱道。 无尘问出了那句话,她便无甚可羞,但也不愿见人,于是伸直了腕子将无尘勾下来,兀自抵在他肩头,叼着一块皮肉舔舐轻咬,几句话说的含糊不清。 “无尘,山下新开了一爿叫人快活的店,叫作惜春苑,你可知道?” 无尘皱了皱眉:“甚么是叫人快活的店?” 嫧善语焉不详:“我那日下山,在茶馆之中听两人说起此店,便寻摸着去看了看。” 无尘:“看到了什么?” 嫧善:“看到了…本朝那位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与一名惜春苑的姑娘。” 无尘:“两人在做什么?” 嫧善:“那位谢将军埋首在女子腿间,不断啃咬吸吮,将那妓子弄得汁水淋漓,还……”忽觉无尘起身,嫧善便停住话语。 无尘起身看向嫧善时,那只素来脸皮奇厚的狐狸竟然敛着睫毛红胀着一张脸,双唇紧抿,是羞涩的模样。 “谢将军埋首在何处?” 他话语之间一手微动,探入薄被之下,不知如何动作之间,嫧善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无尘,张口欲说些什么,却从嘴角流出一段似欢还悲的叹息。 薄被翕动,叹息不止,无尘一瞬不瞬盯着嫧善,极为认真,初看一眼,几乎是在做甚么家国天下的正经事。 嫧善百年的狐狸,今日败在无尘手下,甘之如饴。 锦裤之中的手挑开她下体的一点遮蔽物顺势滑入,没有一丝犹豫,上下滑动之间,搅弄出一段粘腻之声,就如在秋末收获的蜜罐之中用木筷翻弄一般。 嫧善初涉此事,经不住扣弄,挺着腰,湿着眼儿,绛红着脸,两手挥舞几下攥住无尘袖子,叹息之后终于哭出一声,腰腹硬挺使力,接着哭声不绝。 薄被越发动的厉害,无尘弯腰将那悦耳的哭声吃进嘴中,只剩一段呜咽流入空气之中,若是仔细嗅去,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甜腻。 嫧善到了要紧之处,无尘压着她不许她动,被下的手施了力,一时捏着她的肉唇,一时又以指骨顶着她冒头的小尖儿,一时又在某处轻戳,或是手掌贴着湿滑之处打转。 在无尘又一次以两指指尖戳弄她淌出清液之处时,嫧善忽紧揽无尘,齿间将无尘伸进来的一段舌咬住,挺腰将自己送入他指尖,呜咽之声顿绝,两行清泪滑落,颈间青筋可见,胸脯亦紧贴无尘,腰腹颤动着,双眼失神…… 无尘将手抽出时,嫧善就着窗边不甚明亮的烛光瞧见了他一掌的晶亮。 狐狸要脸,所以狐狸转身薄被覆首,尾巴缠着无尘腕骨晃了晃。 无尘将枕边的帕子捡起擦了手,笑了声清朗,顺着尾巴上的绒毛,问她:“接下来那位少年将军还作了什么?” 狐狸耳朵一抖,被子盖得更严实点。 无尘又笑,“还要继续吗?” 嫧善:“不要。” 被中的声音似乎要被闷坏了。 无尘:“那去洗一洗?” 嫧善点头。 无尘手上缠着尾巴去解被中人,嫧善只好转身拱入他怀中。 无尘紧揽她后背,顺着她凸出来的脊骨从上摸到下,引得嫧善颤了颤,却听耳边无尘道:“不怕,下次轻些,你会更舒服,好叫你知道,我比那位谢将军强。” 嫧善:“你好像经验很老道的样子。” 无尘:“想伺候你,还要比过风流场中的谢将军,自然要有些手艺在身的。” 嫧善不语,说不过…… 这与谢将军甚么相干。 老道士真不讲理。 # 鸽了一年了,我又回来啦!把搁置的一篇肉搞了搞。 对不起orz 时隔一年,手感不再,文风突变,各位原谅。 不过还是更新时间不定,大纲要改一改,手感也还要找一找,各位别等我。 但是一定不会坑! 还有,我发现我的tizi不能用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一部旧手机发了上来。 叹气 总之,祝各位观文愉快,多多留言哦~你们的留言是我笔耕不辍的动力! -- 嫧善(九)燕语山 χyυsんυщυ10.Còм 嫧善 第九章 翌日,嫧善睁眼,入目漆黑,枕边空置。 她叫了两声“无尘”,无人应答。 只好自起来,摸黑往外走,期间撞了桌椅摆设自不必说,甫一开门,天光涌进,激得她两行泪落在腮边。 只好慌慌张张把门掩上,呆坐在桌边。 晤…腿间还是有些酸。 忆起昨日荒唐事,嫧善羞涩之余,又在心间添了一把蜜。 无尘真好。 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无尘。 门被推开,嫧善抬目望去,一片晨光之中有一人,萧条影、削瘦肩,春风吹来林中芬芳,他一双鹿目泛笑,阳光与他一道进来,和声问:“吃茶吗?” 此时的晨光却是柔和得紧。 无尘手中提着一壶茶,进来之后将茶搁好,伸手摸了摸嫧善额际,又去拉她的手。 嫧善乖顺让他握好,接过他递来的一杯茶,仰头喝下,眼神示意无尘还要。 无尘失笑,只好又倒了一杯与她。 两人一倒一饮,接连喝了叁四杯。 无尘开口:“今日春光好,你穿上新衣裙,我们去踏春?” 嫧善侧身往外瞧了瞧,杏花满园、梨花满树,一眼望去,白泱泱一片。 巧解逢人笑,还能乱蝶飞。春时风入户,几片落朝衣。[1] 春来时节好,正合与君游。[2] / 此地逢春之际,百姓常相携往燕语山去踏春。相传那处有一座燕雀桥,桥下怪石激流,桥上一线天光,虽险峻,但老人们常说若是有情人一同走过燕雀桥,必能得鹄女保佑,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嫧善顶着幕篱,无尘提着食盒,两人皆薄衫浅卦,又都生的窈窕身段,来往行人与路边商贩瞩目者颇多。 时值正午,虽是春日里,但天气已回暖,此时的日光十分可观。斜窄的山路上,别人都一身清爽地下山,唯有嫧善与无尘并肩逆行,迟迟上山。 行至半山,地势平缓之处,有凉亭翼然临于林间,树木掩映,百花环绕。凉亭之中置一石桌与几条石凳,嫧善拉着无尘进凉亭歇息。 若说这燕语山与别处有甚么不同,也并没有,细说起来,春日里的风光还不及翠微山。只是此山流传一则凄美旧事,吸引着慕情男女、亦有携家带口者来此游玩,山脚下常贩卖些珍奇玩意,小孩子见了都挪不动脚。 传说数百年之前,此山有一妖,自称鹄女,形貌迤逦、其声清甜,常以助人为乐,又以色美为好,兼爱幼子纯辜者。不知某年某月某日,燕语山下妖邪作祟,邻近村庄之中壮年男女皆死于非命,唯剩一对新婚夫妇,乃鹄女舍命所救,此女临终告诫二人:“速上燕语山,过燕雀桥,进桥后山洞,叁天勿出。叁天之后,自会长命百岁。”[3] 这对男女最后是否长命百岁不得而知,但此地村民感激鹄女舍命救人,便在燕雀桥后设一座庙宇,以金胎塑像,供奉时鲜果品、四时致祭。山下若有人家的姑娘出嫁,家中亲眷便会上燕语山祭拜,祈求女儿一生顺遂、百岁无忧、嫁得良人。 说回正题,嫧善与无尘两人在凉亭就坐,无尘从食盒之中拿出来一小壶凉茶,用内力降了降温,斟满一杯喂嫧善喝罢,又取了一碟翠微山新采的野果子。嫧善从不知羞,凉亭之中四五条石凳,她非要与无尘挤在一处坐着,没骨头一样靠在无尘身上,懒得连茶杯都不愿意去端,无尘喂她就喝,无尘不喂,她便喊:“无尘,茶!” 山下气温与山中不同,山下汗流浃背,山中却正是凉风习习之时。 凉亭四周古树林立,亭角生着各色小花,抬头时葱茏伟岸,低头时又是秀气小巧,两厢得宜,置身其中者,莫不慨叹春日好也。 嫧善此时见四周无人,便将幕篱掀起,一张巧笑俏丽脸庞,颊边犹存两片红云,她环顾一圈,忽叹:“春光好,春光无限好,春光催人老啊。” 无尘撇她一眼:“你如今妙龄正盛,说什么催人老的话。“ 嫧善:“怕你说我不懂风雅。” 无尘笑,“风雅便是无故伤春悲秋?” 嫧善:“一位夫子教导学生,世间七情,唯悲最深沉,可咏留万世矣。” 无尘:“夫子其名曰嫧善?” 嫧善轻哼一声不答。 两人歇足了辰光,复行数刻后,于两山险峻处见一座吊桥,约千步有余,吊桥对面人群熙攘处,便是鹄女庙。 吊桥之上青年男女相携而过,女子战战兢兢,男子强作镇定,过桥之后双双长呼一口浊气,相视一笑。 嫧善与无尘两人自是不怕的,轻轻松松过了吊桥。嫧善在鹄女庙外,隔着人群远远福身拜了拜。 无尘是不拜这些红尘诸神的,所以待嫧善拜完两人又往山上走去。 山下的百姓来燕语山的目的多是为了鹄女庙与燕语桥,山高处少有人去。 故而山越高处越显幽静,行过几息之后,山路上便只剩下嫧善无尘两人,就连鹄女庙中那鼎沸人声都被远远隔在半山腰,耳中只闻得鸟兽泉溪之声。 一路上两人皆默然无言,嫧善忙着各处瞧瞧看看,摘花拈草的,无尘拎着食盒跟在她身后不时提醒她几句。 燕语山并不高,那座燕雀桥已与山顶所离不远,二人走走停停,很快便到了山顶,虽有一览众山小的意趣,但终究与翠微山相差甚远,嫧善看了一回便兴致平平,蹲在一块山石前翻无尘带来的食盒。 小小的食盒之中,竟然放着几块酥糕、昨日作得的鲜花饼几块,亦有一壶清酒一盏凉茶,还有凉亭之中并未吃完的野果。 无尘正在巨石下盘腿坐着歇息,嫧善取来清酒就着壶牛饮几口,尝出了一点杏花的涩味,亦有杏仁的甘甜,还有熟烂杏子的甜美,酒液清澈干净,其味清香纯正,闻之绵甜悠长[4],应是无尘去岁做的杏子酿。 无尘今日来此,踏春是一桩事;燕语山顶灵气充沛,他想着带嫧善来此处呼吸吐纳几番,以补一补她上次受伤的损耗。 待他闭眼歇了几息,转头寻嫧善时,却发现山石之上的一只橘狐浑身散着酒气,眼眸之中雾气弥漫,似乎漾着清溪潺潺,她脚边食盒倾翻,酒壶却还好好的抱在怀里,见他看过来,两只狐耳动了动,突然倾身而起,酒壶应声倒下,狐狸扑进他怀中,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什么。 家里那些酿好的酒都该倒掉,省的她叁番两次偷着喝。 无尘只好将吐纳之事搁置,怀中抱着一只醉酒的狐狸,一边顺毛一边将壶里所剩无几的酒饮光,免得再被偷喝。 嫧善在无尘怀中昏昏欲睡,正午的日头渗过密林落下来,照在她一身皮毛之上,印出林叶之间的缝隙,一片绿叶落在无尘膝头,正是嫧善鼻前,她故意将呼吸放大,想将那片叶子吹走,不妨被无尘一手遮住双目,再见天日时,那片绿叶已在无尘膝下的一块石子上了。 嫧善伸出舌尖来点了点近在咫尺的无尘的一只手,见他没甚反应,便将头往前伸了伸,继续舔他的手心。 不知是不是自己吃了酒的缘故,无尘的手心里似乎也有淡淡的杏子的味道,杏子酿真好喝啊…… 嫧善越舔越起劲,最后直接将整张毛茸茸的脸伸进无尘手中打起滚来。 道士无奈,捏着她脸揉搓一阵,换了个方向抱着狐狸,念了几句《道德经》哄着狐狸打盹儿。 嫧善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山石下,身上盖着无尘的长褂,手边是完好的食盒。四处张望一眼,见无尘在一棵树下不知做什么,嫧善拎起衣裳走过去,发现那树下是一只长着蓬松尾巴的松鼠,无尘正将手上的酥糕与鲜花饼掰碎了喂它吃。 嫧善:“你这小松鼠不去嚼松果子吃,倒来吃饼,”说着便蹲下来戳了戳松鼠鼓鼓的双颊,小松鼠抢走无尘手中的一块鲜花饼背过身去,将手中的食物塞入口中,一跃身不见了踪影。 无尘:“醒了便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再待下去要冷了。” 嫧善不语,将褂子递给他转身去提了食盒,往山下走。 无尘随其后,信手将嫧善丢在山石边的幕篱捡起,掸了掸落叶与灰尘,与她并肩而走。 嫧善却不愿与他同行,无尘跟上来,她便走快几步,或是摸摸脚下的花草落后一些。几次之下,无尘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嫧善是再不高兴。他站在路边等落后的嫧善跟上来,将她的手捏近嘴边吻了吻,问:“怎么了?” 嫧善别扭道:“没什么,在外面呢,别做这些。” 无尘被她逗笑,倾身抱住她,一吻落在她耳侧,“那回去罢。” 不料嫧善一张脸皱皱巴巴,仍是不高兴的样子。 无尘又说:“为什么不高兴回去说与我,此处天冷,我们今晚做什锦锅子吃。” 嫧善还是不动,却显而易见吞了口口水。 她不动,无尘亦不动。 嫧善只好皱着脸在无尘唇角抿了一下,无尘眉眼融化,捧着嫧善的脸将她一双薄唇吃进嘴中,轻咬重舔,勾着她的舌头纠缠,箍着她一节细腰揉捏。 几番攻势之下,嫧善渐渐不敌,脸颊绯红,将无尘推开,抢走幕篱歪七扭八地戴好,快步下山。 无尘只好追上去将她困在怀中,把幕篱为她戴好,略显松散的衣裳也扯抻平整,手伸进幕篱之中托在嫧善下颌处蹭了几下,道:“再抱一抱?” 嫧善上前由他拢着自己,他一双手在自己身后顺了几次,自己终于平息下来,被他牵着手下了山。 [1]《和王给事(一本有维字)禁省梨花咏》 [2]这我瞎编的哈哈哈哈哈(要是古代谁的诗写成这样,估计也流传不下来) [3]“鹄女”这个妖怪出自南北朝刘义庆《幽明录*卷叁》以及南北朝任昉《述异记*卷上》。但是这个故事、这个山、这个桥还有下文中的风俗都是我瞎编的,上述两本书中的鹄女是一只天鹅,嫁给了一个凡人,最后凡人的亲戚觉得这个女人不正常,乱棍之下鹄女逃走,此后再没人见她。嗯…就当这个古是是鹄女后传?(有点残忍,但是我就是瞎编一个故事,别太在意) [4]味道描写借鉴了杏花村酒(我不喝酒,也不太懂酒,各位就看个乐呵)。 免费精彩在线:ρо①㈧c℃.cом(po18) -- 嫧善(十)杏子情事(h) 嫧善 (十) 下山时日已西沉,待二人回到家,天边已开始泛青。 无尘去厨下拾掇锅子,嫧善坐在院中擦洗食盒,食盒内壁沾着茶渍与糕屑,还散着酒气,皆是某只醉酒的狐狸所为。 食盒洗净放进厨房阴凉处晾着,无尘指挥嫧善在院中支起一只小火炉,预备着吃饭,锅子里煮着时令蔬菜、腊肉并一只鸡。 嫧善蹲在锅前咕咚咕咚咽口水,锅子在火上咕嘟咕嘟冒汤泡儿,无尘笑她不争气,一见了鸡肉迈不开脚。 嫧善盘膝坐在青石板上,搭了下巴在无尘膝头仰头傻笑,一张口,没来得及吞咽的涎水自嘴角流下,臊得她满面通红,忙低了头扯裙裾来擦嘴,无尘并无意嘲笑她,只是一张清风朗月谪仙脸憋得通红。 嫧善:“您老还是笑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无尘:“哈哈哈哈哈…” 嫧善…… 待无尘终于放话叫嫧善去取碗筷准备开饭之时,嫧善的肚子早已呱呱叫过叁四回了。 无尘调了一碗蘸水,嫧善一口一个鸡腿吃的毫不客气,无尘不时夹进她碗中的菇子也被她沾了鲜甜蘸水吃进嘴里,两只鸡腿吃毕,无尘又下了一把面条,和着菜肉取了一小碗给嫧善。 嫧善此时肚中不饿,终于舍得一小口一小口地挑面吃,若叫外人看,倒还有几分闺中女子的端庄。 一小碗面条吃完,无尘又为她打了一碗汤,滗去油花,澄清的一碗,映着漫天的星子。嫧善喝一口望一望天,只觉这一碗汤里盛满了翠微山的整个春日风光,鲜的人直想叹气。 吃毕饭,无尘去洗碗,嫧善一腹满足,趴在石桌上困得头点地。 再醒来时,她已在室内,昨夜睡的地方,无尘在地下挑灯,她翻了身,薄被滑落,浑身只着一条抹胸,夜风从窗缝中溜进来,叫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无尘转身看了她一眼,叫:“嫧,被子盖好。” 嫧善懒怠动弹,并不听话。 无尘隔空挥手,被子好好的遮住了她一身的艳丽春光。 嫧善继续翻身,那片薄被却似黏在她身上了一般,丝毫不动。 好吧…… 嫧善:“你怎么不睡?” 无尘:“就睡了。” 嫧善:“那你来睡啊。” 无尘:“睡觉?” 嫧善:“不然?睡我?” 无尘…… 嫧善:“也不是不行,把灯熄了,我不害羞。” 无尘…… 室内陷入黑暗。 嫧善:“原来是无尘害羞。” 无尘不语,只是掀被上床,和衣躺下。 嫧善再欲张口,已是口不能言。 原来人不论多老,都会害羞,只是嘴上不说,也不叫别人说。 无尘不叫嫧善说话,嫧善心道:这也难不住我百年的狐妖。 她伸手摸到无尘一身的粗布衣衫,便坐起来自他胸前交领处将衣裳拨开,在脖颈下一片肌肤上摩挲,顺带俯身含着无尘双唇碾磨。 耳中闻得无尘呼吸渐粗,牵起他一只手置于口舌之处,示意他解开口禁。 无尘似是不懂她一般,只是两指交合拈起她一片唇,摸了几次,一只手指伸入她口中,自贝齿滑过,沾了一手的湿滑,嫧善松了齿关,却不见他再进一步,反撤了手,沿着细细脖颈线往下,直到她胸前两团雪岭之处,兜着手蹭了蹭,捻上岭尖红梅,他指腹有一些薄茧,剐蹭之余,叫嫧善不自觉战栗。 不知何时无尘也坐起来,将嫧善嵌入怀中,俯首将一团雪岭吃进口中,初时只是轻轻的吮,嫧善不自觉挺腰将自己送将与他,却不妨他一口咬下,红梅遭了灾,她张口呼出一声呻吟。 也不知他何时解的禁。 自这一声呻吟始,两人皆不克制,无尘一手掌着一团白乳,另一边被他吃进嘴里重重的吮、轻轻的咬,余下一只手也不得空闲,在她腰间抚弄一阵,嫧善不断发抖,不断细细出声,那声音中有欢愉,亦带着一些将要献身的琉璃脆弱之感。 嫧善想起她白日里在燕语山喝的杏子酿,甜、涩、劲,下肚之后,酒劲儿沿着五脏六腑慢慢升腾。 就如将自己浸泡在刚刚温热的水中,在不知不觉中有甚么东西从身体内攀升,待发觉之时,那股力量已是不可阻挡之势。 全身皆被蒸腾,热气上涌,烧红了脸,烫得人忍不住瑟缩,胸腔内仿似有一朵棉柔的云要喷薄而出,但她只能顺自己的心意发出一些难以入耳的声音。 无尘的手从她腰侧离开,滑过后腰,渐渐到了后臀处,嫧善低头时,看见了无尘的眼睛,室内一片昏暗,但她还是看见了,他在问询她,可不可以。 嫧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眨了几下眼,“你日后不可抛弃我,不许养别的活物,不许把给我的东西给别人。” 无尘笑,一双眼睛如杏子酿那般叫人沉醉,“今日是因为我把你的鲜花饼和酥糕给松鼠吃了所以不高兴?” 嫧善当然不承认,“自然不是,我怎会那般小气。” 说完又补充道:“但是下次不许。” 无尘将她拉近些,吻在她脸侧唇角,解释道:“你醉酒之后把一盒糕点全糟蹋了,我只好捡一些尚可的喂给路过的松鼠,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嫧善:“它凭什么吃你的鲜花饼?凭它尾巴上的毛多吗?” 无尘双手落在她臀尖上揉了揉,嫧善的尾巴便露出来,无尘捏着她一截尾巴根,叫她搭在无尘肩头的双手不自觉收紧,粗粗呼出一口气,听他说道:“我只喜欢你的尾巴。” 嫧善:“别骗人。” 无尘继续捏,从根部抚到尾尖,那一段毛茸茸的尾巴便缠在他臂上,“你看它多喜欢我,我自然也喜欢它。” 说完之后犹觉不够,复又添一句:“我只喜欢嫧的尾巴。” 嫧善又开始高兴,扭着腰趴在无尘肩头,“我也只喜欢你。” 无尘搂着她不让她乱动,开始逗她:“喜欢我甚么?” 嫧善思索一阵,答道:“甚么都喜欢。” 无尘:“就这一句还要想这么久,该罚。” 嫧善此时心中愉悦,听他如此说,也不觉害怕,甜腻腻地说:“怎么罚我呀?” 无尘轻拍她臀尖,“这么罚。” 嫧善少见的红了脸,越发乖顺,一副任人可欺的模样,叫无尘心中发软。 他如叹如吟地说了声“我的嫧”,嫧善轻应,随后跪坐在他身侧,脸枕在无尘胸前,自下而上望他,不知为何眼中积蓄起一汪水汽,无尘伸手在她眼婕处轻蹭,又将她抱起揽在怀中,从脖颈处往下亲,一手探入她双腿之间,先捏着她腿根的嫩肉,又慢慢往一片泥泞之地滑去,如昨夜一般先抚花唇,再探沟壑,继而与花尖嬉闹,嫧善拧着腿、抖着腰,如泣如诉,如歌如呣,在他怀中舒展、哭泣、吟叫,口中呼叫最多的是他的名字,每一声都叫他沉沦声色,令他神魂颠倒,使他心甘情愿。 直至怀里的小狐狸落下几多金珠清泪,他方收了手,掬起一捧她的嫩乳送入口中,叁两下解去衣衫,拉着她的手碰到自己,她似乎有些害怕,但他哪里顾得上那许多,哄着她、求着她,半是急半是饥的叫她圈弄自己,举起她的腿缠在自己腰间,一点一点蹭着进去她体内。 初入极狭,她闭眼仰头,张口不断急促呼吸,待他进去一点,她忽然皱眉喊疼,于是无尘停住不动,吻了一会,再进一点,怕她难受,于是又停下来,几次反复之后,嫧善拉着他道:“你直接进来吧,并不很疼。“ 无尘被这话激得血气上涌,拥着她一鼓作气闯进去,倒真如她所说,不见她呼痛。 嫧善的一只手不小心缠上了他的一缕长发,他直起身子一前一后的动作,她便扯着他的头发一松一紧的承受,两人配合的很是默契,无尘入得重了,嫧善哭一声,入得轻了,嫧善扯一扯他的头发,他若弄得她正舒服了,她就叫一声“无尘“,音色如媚,酥人骨血、软人心肠、诱人深弄。 直到情色方歇,无尘抱着嫧善去洗浴。他们身后的凌乱床榻上依稀可见几根长长粗硬的头发,也不知是何时掉落的。 夜色昏沉,院中的杏花梨花偶然间簌簌两声,夜蛙鸣叫不止,嫧善被吵得翻身,被子掉落,浑身可见红痕。 夜蛙叫声戛然而止,于是小屋之中整夜寂静。 这章我想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写了几乎一整天,四舍五入就是两人做了一个日夜!!!这难道还不够夸我儿子一句英勇吗? 如果看文的时候觉得我有什么口癖或者读起来不通顺的地方,可以告诉我,这些我自己是看不出来的。 免费精彩在线:ρо①㈧c℃.cом(po18) -- 嫧善(十一)吾心卿卿 嫧善(十二) 翠微山整夜寂静无声,嫧善屈在无尘身边睡得不知世事,无尘却总也睡不安稳。 这一片安静的虚无中,他似乎梦到了千年之前,他在龙虎山的最后一个冬天。 龙虎山(1)虽在江北,气候却四季温和凉爽,山间草木整年苍绿,树木高壮、枝叶繁盛、叶片厚大,林深之处花香浓郁,菌子满地生,叶落千尺厚。 无论山上气候多温和,蛇到了冬日里总还是要冬眠。 他如往年那般钻进狐狸洞崖壁上的窟龛内,缩作一个圆盘。 洞口阳光照进来处盘着一只狐狸,橘黄的毛发,显出刺眼的光泽,那只狐狸白日里总是睡不够一样。 他最后看了一眼狐狸,终于还是没有顶住昏沉的睡意。 再醒来时已是融融的春日,狐狸洞背阴,窟龛内的崖壁上积了不少水珠,他一动,嘀哒哒落了一身,蛇鳞是不吸水的,没一会儿水珠又顺着蛇鳞的纹路滴落下去。 一个冬日的长眠之后,他行动带些迟缓,终于慢吞吞从崖壁上爬下来,却闻到了一股腥臭。 窟龛之下,摆了成堆的鼠、鸡、虫、鸽之类的尸体,这些东西堆在此地似乎时日很长了,最上层的还是新鲜的,下层的尸体已经化作了血水,引来一堆虫蛆和蚊蝇。 洞外阳光明媚,看日头时间尚早,正是狐狸睡觉的时间,那狐狸却不在洞中。 他不愿吃那些腐臭之物,在洞中盘旋一阵不见狐狸回来便出了洞,在狐狸常去的几处地方走了一圈,没找到狐狸。 他盘在洞中,守着那一堆烂肉,眯起眼睛算,他与那只狐狸一起活了已经有十叁载了。 此山间多数的狐狸活不过十五载,想来她不过是一只普通橘狐,盖因年岁过老,找不到回家之路了? 答案呼之欲出,可他是不愿相信的。 狐狸洞阴冷潮湿,洞顶有一管钟乳石,乳白色如水柱一般,无尘看着看着,意识逐渐模糊,洞外好似燃起了浓烟,参天大树顷刻间倒塌,树冠瞬间被燃没,大火吞噬一切,他被钉在洞中不得动弹…… “升卿” (2) “升卿” “升卿…” 是谁? 谁在叫我? 无尘惊醒,发现嫧善的长毛尾巴扫在他脸上,他呼吸有些不畅。 怪不得做这个梦。 “升卿” 又一声呼唤。 无尘翻身去将嫧善抱住,吻了吻她嘴角,昨夜未及喂她喝水,她唇角有点干。 床头的矮凳上有茶,他倒了一杯喂嫧善喝进去。 嫧善微微睁了睁眼,见是无尘,乖顺咽下口中的水,嘟囔一句“累”,埋头在无尘怀里睡着。 “升卿,你再不出来我要闯进去了!” 那声音又开始响起。 无尘待嫧善睡熟,被子盖好,将她的尾巴掩进去,才穿好外袍出门。 院外竹林之间,飘过一片青白衣角, 白鹤童子倏忽出现,站在栅栏之外的梨树下,梨花落了他满肩,他却犹如不觉。见无尘两手翻转,竹门打开,却不请来客进去,自己出来又关好竹门。 白鹤童子:“此处屋舍看来很合升卿之意。” 无尘:“有人喜欢,我随她。” 梨树之外有石桌,两人相随坐下。 白鹤童子行动之间,梨花飘落两行。 白鹤童子:“今朝出门闲逛,正遇老君的玉蝉童子,我与他攀谈了几句,得知下界不久将有大灾祸,老君派他来接你回玉清宫。连你都要出山,看来太清仙境要有的忙咯。” 无尘:“所以你来提前通知与我,叫我预备预备?” 白鹤童子:“非也,我与玉蝉说我近来万分思量你,欲来翠微山找你叙旧,正可代行其事,玉蝉似乎忙得很,见我揽这麻烦事,忙忙告退,急得差点在白玉石阶上绊倒。” 无尘长久不语。 白鹤童子:“此事需你思虑这么久?” 无尘:“可否容我一日?” 白鹤童子啧啧称奇,“谁想老君的第一等弟子,太清仙境最年轻的道仙,竟然有此一日?” 无尘:“我此生唯有一件执念,千般万般,唯不可不告而别。” 白鹤童子:“你的那执念,便是屋里的?” 无尘坦然:“是,千般万般,诸般皆她。” 白鹤童子忽然去拂肩头的梨花瓣儿,慎色道:“此事老君知晓吗?” 无尘:“应当不知晓。“ 白鹤童子:“勿要掉以轻心,太清仙境不容之事,终会水落石出,你的事包不住老君的火眼金睛。” 无尘:“也不是不可鱼死网破,原也是他一句话骗我去入了道门、修了仙,此番若他因此要抽我仙骨、脱我仙籍,只要不伤害她,一切皆随他愿。” 白鹤童子哈哈大笑。“世间修道者听你此言,不羞死,也要愤死了,届时,便是再有十座翠微山,也要被夷为平地了。” 无尘:“那就烦请白鹤童子为我保密。” 无尘进门,思虑着白鹤容他的这两个时辰要做什么。 嫧善悠悠醒来,看见无尘在床边坐着,便俯身爬过来,枕在他膝上,闹玩意儿一般,在他腿上挠了挠,眼睛里还裹挟着睡意,雾蒙蒙的,像一只黄鹂鸟,就那么看着他,清清浅浅地笑开,右边脸颊上一颗小巧梨涡,清丽有余,美艳足矣。 嫧善端等着无尘来亲她,却久久不见动静,只好自己爬起来,也不顾周身赤裸,带着一身痕迹爬进无尘怀中,“怎么了?” 无尘还未开口,只看见她便觉得此程艰难无比。 又想起白鹤童子皇子之言,慌慌张张将被子拾起裹着嫧善。 嫧善虽不十分聪明,却有本性里带着的敏锐,见无尘与往日大有不同,当下便觉得他怀里如同长了荆棘倒刺一般,再难安心呆下去,撑起身子来就要下地,却被无尘按住紧抱,“嫧,我恐怕要离开一阵。” 嫧善一愣:“今日便走?” 无尘道“是”。 嫧善:“去做什么?” 无尘:“人间恐有大难,我得上太清仙境一趟。” 嫧善:“太清仙境?” 无尘见她一脸茫然,心痛如绞,“你有许多事情都不记得,这些不是重要事。嫧宝,在山上等我来找你,山下危险,若迫不得已非要下山,记得你的斗笠与帷帽。从前教过你的法术,若是不记得了,书就在书箱中,找出来好好练,不要淘气,不要受伤,不吃外面的东西,有危险就上山来,翠微山是我们的家,不会有事。” 嫧善听得一知半解,见他说的急促,便知是时限将至,不论懂不懂,只道“我知道了,懂了。” 无尘又待开口,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乎将要远行的是嫧善。 两人对视,却都相拥而笑。 嫧善:“我都知道,你不要担心,好好的去,快快回来。” 无尘:“委屈你了,嫧。” 嫧善:“委屈什么?” 无尘探来她的衣裙,帮她穿上,“什么都是委屈你的。” 盖因事发突然,嫧善没有一点离愁别绪,今日分明是极其普通的一日。 无尘说要去下一碗面给她吃,她便去引了山泉水净面,。 清凌凌泉水之中,嫧善一捧水扑到脸上,水花溅落,霎时被抹平,映出嫧善一张湿透清亮的脸,还有一张乌发的粉面,嫧善一惊,慌忙抬头,见是陌生人,心下不爽,身后的尾巴忽然冒出来,长毛坚竖,面色不虞,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白鹤童子粉面含笑,长袖轻摇,“我乃天宫玉将,来此捉拿你夫君归案受审。” 嫧善举袖擦脸,将随身带来的手巾子摆进水中,并不答话。 白鹤童子受了冷落也不恼,蹲在泉边自说自话:“你夫君在天宫置有九九八十一妾、八十一婢,个个美艳无双、身怀绝技,也不知他贪图你什么,竟愿意与你烧火造饭、隐居山林。” 半真半假的话,最易蛊惑人心。 嫧善忽然恼怒,扬手之间,清早的冷泉水扑了白鹤童子一身,“一条舌头若是只会胡诌,还不如割了喂狗,也算功德一桩,日后黄泉之下、割舌地狱里,不知能省多少事。” 无尘端着一碗面出来,院中两人一个湿着脸一个湿着衣服,脸红脖子粗,似是已经打过一回了。 “嫧,来吃面。” 嫧善一甩手巾子,转身看都不看无尘一眼,径自走进屋子里摔上门,接着屋子里劈里啪啦一阵大响。 白鹤童子掸了掸身上的水,道貌岸然地说:“升卿,家有悍妇,如有一虎啊。” 无尘不理他,又把面端上进了屋子里。 白鹤童子悠哉转去厨房,看到锅里还有素面,取了碗筷自食其力。一碗面吃了个精光,眼见着时辰要到了,无尘还不见出来,他便起了捉弄之心,指了一只雀儿附上一点神识,令它悄悄飞到窗沿下,啄破一点窗纸往里瞧。 只见那只狐狸红着眼眶,哭过的模样,嘴里鼓鼓的在吃东西,桌子另一边坐着升卿,手上捧着一碗面,正卷起几根,缠在筷子上,待那狐狸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升卿自觉将筷子上的面送入她口中,不知说着什么,声音低得很,仿似那狐狸是窗纸糊成的,稍高声而语便要破成碎渣了一般。 狐狸一口面条吃下去,无尘拿木勺舀了一点汤,先是吹了吹,才喂进狐狸嘴里。 还问:“烫不烫?” 狐狸不甚高兴地说:“看你这副熟练模样,怕是在你那太清仙境中轮流将八十一美妾、八十一艳婢喂了个遍吧?真是辛苦您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这这般不辞辛劳,誓要给每一位仙子一个家。” 白鹤童子窝在厨房一众柴火之间,笑得直不起腰,这狐狸伶牙俐齿,升卿这个木头脑袋,恐怕是真的降不住她。 再看屋内,升卿直叹气,张嘴不知如何辩驳,只好又卷了一点面要喂狐狸,狐狸却一扭头不吃了,“留着力气一会上了仙境里喂别人吧,我一只小小狐妖不值当道仙如此费心费力。” 升卿又是叹气,舀了汤又要喂…… 白鹤童子忍着笑,继续看,只见狐狸没有拒绝那口汤,小口抿进嘴里,却扑簌簌掉下泪来,软着一口嗓子唤了一声“无尘”,这下可把那位闻名九天的道仙心疼坏了,碗也不要了面也不喂了,搂着人就是一迭声的哄。 白鹤童子听得酸牙,收了神识,看到了厨柜里好似有一坛酒,拍了拍衣服上的煤灰去找酒喝。 这厢屋中,嫧善正自哭得伤心,那眼泪如雨季的浏河水般滔滔不绝,把无尘的一颗心都浸皱了。 嫧善揪着他胸前的道袍,张口打了一个哭嗝 (3),“无尘,你只有我一个还不够吗?百六十二位仙子,你爱得过来吗?我很容易满足的,只要你把那百六十个仙子遣散,以后做饭洗碗我都能做呜呜呜…”说着还觉得自己每天要做那么多活儿很委屈,又哭起来。 无尘:“我真的没有什么美妾艳婢,那都是白鹤骗你的,他是全九天最讨人厌的仙,到处行拐骗人,你不要信他,我只有你一个。” 嫧善:“所以你真的想让我给你洗衣做饭?” 无尘:“自然不是,我哪里舍得。” 总之,此事算是揭过不提。 嫧善本还想与无尘再说说话,不料无尘一开口就是早间说过的那一迭话,与过去每日里嫧善听过的并无二致,有心想叫他别说了,又觉得他一贯的放心不下自己,只好由着他说,自己趴在他肩头深思昏昏。 嫧善再醒来时,窗外红霞漫天,远眺可见浏河水线,及天之处,一群水鸥展翅惊飞。 院外竹林簌簌,梨花沿着篱笆落了一地,杏花早已落完,枝头或可见叁两杏子。 一只黄鹂飞进来落在院中石桌上,低头啄了什么,又扑棱棱飞走,匿进竹林深处不见,唯剩轻灵鸣叫,盘旋进嫧善耳中。 屋内枕边放着一张纸条,蓝白信笺,印着金箔与栀子花瓣儿,“吾心卿卿,吾爱绵绵,思之切切,惟嫧牵牵。” 引用及标注: 1.龙虎山不是江西的龙虎山,就是我随便瞎乱起的名字,山上的气候啥的也是我乱编的 。树高而壮、叶大而厚这种植被特征应该在起码亚热带的地方,北方的气候是不可能有这种树的。原本这个山应该写在南方,但是为了后文剧情发展,就写在了北方。“江北”就是长江以北,也就是北方的意思。 2. “升卿”此妖,来自《白泽图》:山见大蛇着巾帻者,名曰升卿,呼吉祥。 《抱朴子*内篇登涉》:山中见大蛇者着冠帻者 ,名曰升卿,呼之则吉。 《粤雅堂丛书》:蛇之善者惟升卿。 就是升卿这个妖怪的原身是一条蛇,头上还戴着布巾子,只要有人叫他的名字就会有好事发生。 3.也许是饱嗝…… 小剧场: 嫧善:所以你真的想让我给你洗衣做饭? 无尘:不想 嫧善:为什么? 无尘:你做的饭鬼都不吃 男主卒,本书完。 作者有话说:首发:ⅹdУвz.cǒм(xdybz.com) -- 嫧善(十二)他可真勾人 χyυsんυщυ10 嫧善(12) 太清仙境因天一金池常年有天水注入,故而时时仙气缭绕,兜率宫内老君的八卦炉日夜焚烧,使得离恨天内丹霞满天,祥云朵朵。 五材宫巍峨广阔,无边无涯、似乎无斗无梁,只在极远之处可观之雕梁画栋、檐牙高琢。 无尘走入五材宫,只见老君上座,南极仙翁、燃灯道人、灵宝大法师叁位弟子与其余众童子其下列坐。 老君低眉敛目,待无尘行过礼后,悠悠开口:“升卿,此番下界历行如何?” 无尘弓腰作揖:“进益颇多。” 老君却并不询问他有何进益,转而向座下一众童子道:“升卿道义理学颇通,尔等若有难题,可咨之。“ 众童子起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升卿仙长。” 老君又说:“几位童子修学不精,升卿可将你数千年所修之道法着作法书,传而阅之,以精其道。” 无尘领命称是。 燃灯道人次老君之座,此时起身,与无尘道:“升卿,前次紫薇星君卜卦问道,见人间浩瀚半灭,兆必大灾,预必大祸。太清境内需以丹剂应之,我等叁人应之不暇,此番请你上境实是无奈。” 老君示意无尘就座,无尘作揖回话:“人间有灾祸,仙境不脱辞咎,升卿自幼在兜率宫修道,自以兜率宫之责为己责,以人间太平为己任,焉有请愚[1]之说,愚自当以所修所学、所供所养、以此身为托、以此命为途、以此道为法,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自此,无尘与叁位师长日日炼丹、试药、改方,他还比旁人多一份劳力:一边着书,一边应付童子们日夜不继的询咨问候,兼之他离天宫叁百年,属地琐事亦需料理一番。 除劳累之外,也不算无所收获,他在他所居的萃音殿内找到了一件嫧善的东西,叫他惊喜了许久。 / 无尘走了的这许多日,嫧善除了初初两日有些不习惯之外,其余日子皆是过的舒心又快意。 山下聚福楼中的烟熏鸡腿她吃过一次念念不忘,无尘走后,她有了空闲,加之无人管束,她几乎日日都下山吃两只腿、五只翅,再称半斤炸鸡皮与熏锁骨,提上转进后街的茶楼内,喝茶听戏,或是瞧人家斗蛐蛐、耍马戏。 过了半月奢靡日子,嫧善自觉不像样,在翠微山打滚捣乱了一整日,捉了几只鸟儿、薅了一手毛,摘了些半熟桃子,吃了两个罢了,想着做成桃酱等无尘回来一起做糕吃,不想,难在了第一步,烧火。 在烧掉了尾巴上一撮毛、闹了个大花脸之后,她终于扔了桃子,口里嘟囔:“无尘平日里做饭定是用了法术,不然谁能驯服祝融之火?” 在山上受了挫败,嫧善依旧不减对熏鸡的喜爱,下山去吃了两只鸡腿,又称了二两绿茶瓜子,坐在街边看了一场马戏。 又过几日,她忽然想起浏河观里,那位叫台丹的,不知她在观里过得如何,这么久也没去瞧瞧她。 一骨碌从无尘床上爬起来,挑了一件道袍穿上,发现拿错了,这件是无尘的,于是又换了一件合身的,拿簪子挽起长发,扣了一顶斗笠,鞋跟都没来得及拔起,一溜烟救跑下了山。 先是去镇上买了些糕点茶品,又想起什么,上了一趟翠微山摘了一包新鲜果子,才迟迟赶去浏河观。 风风火火,完全不成样子。 她在路上低头瞧见自己鞋面上的泥点子,心想,若是无尘在,必定耳提面命说她不静心。 又想起无尘临走前夜两人之间的羞羞事,忍不住红了点耳尖,那时无尘身背上皆是汗湿,鹿眸微眯,一手掌着自己胸前,一手捏着她的一只脚,窄臀微摆,低头在她脚背上落下一吻…… 想着想着觉得有些走不动了,干脆坐在浏河岸边,捡起石子扔着玩。 明明自己才是世人传说中摄人魂魄的狐妖,可无尘偏偏比自己魅惑千百倍。 他可真是勾人。 想到此处就忍不住笑起来,又实在觉得羞耻,将一张通红脸埋进膝盖与臂弯处,吃吃笑了一回。 时过正午,她才抱着快要散开的糕点果品,敲开了浏河观的大门。来开门的人正是台丹,但初见时她一身潦草,形容枯槁,又受着伤,可见的可怜。此番得见,却见她穿着朴素轻便道衣,头发高高束成髻,一只乌木簪子,顾盼之中可见其神采,气色比先前红润许多,只是额机有一点疤痕,但不掩其色。 正是豆蔻之龄,俏生生的小姑娘看见门外站着嫧善,抿嘴一笑,便叫嫧善想起了翠微山竹屋外的梨花,其色幽微、其容抱朴,只要风和日静,便是早春辞色。百花不争春,争随她开日。 嫧善嘻嘻一笑,牵了牵她的手,发觉她手心绵软,原来长了点肉。 台丹口不能言,嫧善却能听到她的话:“你来啦。” 嫧善:“今日有空,想来看看你。” 台丹:“我很高兴。” 说完又是一笑,嫧善看她可人非常,腾开手就去拍了拍她的头,随口夸赞:“台丹今日真是好看”,惹得台丹红了脸,仰着头夸嫧善:“你也好看。” 两人打着腹语进了观内中堂,台丹引嫧善坐下,倒了杯茶,问:“刚过午时,你用过饭没有?” 嫧善正腹中辘辘,摇了摇头,台丹便领着她去了饭堂,高梁饭、红面窝窝头、小碟拌野菜、酱烧的豆腐,还有一点酸泡菜。烧菜的厨娘见嫧善来了,另炒了一碟莳菜鸡蛋。 嫧善不常吃高梁饭,有些吃不惯,所以吃了两个小小的窝窝头,窝头虽小,嚼动之间却满嘴都是有枣子与谷物的清甜,下口松软,配着豆腐与酱菜正合适,她边吃边夸,厨娘乐呵呵摆手。 吃罢饭,嫧善将带来的糕点果子与众人分了,又和台丹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次日,在镇上买了好些鸡蛋,请卖鸡蛋的后生用推车送去了浏河观。 / 晚春已过,烈夏将至。 翠微山上不觉夏深,山下行人却十步之内一擦汗,百米之外不徐行。 蝉鸣不绝,蛙叫不止,红日高悬,蛇鼠渐多,却久不见落雨。 河东大河水降几尺,黄狗日夜耷舌散热,医馆多见暑热不良行者。 又不知何时,打南边来了一群人,方至河东便病倒,初时只是头脑虚热,四肢无力,医治多时不见好,加之日头大、温度高,几人日夜躺着,竟躺出一身的褥子。 此地有人见他们病的可怜,念其背井离乡无人照拂,便带着瓜果蔬菜并一些吃食去看他们。 哪料,几日之后,全家人都病得同那几个异乡人一样的症候,医者见情势不妙,连夜跑路,未几,全村皆病死。 野狗、硕鼠食其肉、啖其血,拖着人骨四处作窝藏匿,邻村有人见野狗生得膘厚肉肥,便设法宰了两只,炖菜吃了,还分了生肉与邻共享。 河东渔村刮起了一阵风,整个大郡都起了疫病,河东大省不绝其后,于是路见死尸、野狗当道、狼食人骨…… 秋茅处处流痎疟,夜鸟声声哭瘴云。[2] 哀民抱尸痛哭:天要亡矣!天要亡矣! 时有诗云: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叁人行未十多步,忽死两人横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灯摇绿。须臾风起灯忽无,人鬼尸棺暗同屋。[3] / 夏日的翠微山,树荫盖日,林草葳蕤,加之浏河滚滚,将热气吸走打大半,人居山林,如入静室。 嫧善在夏日里本就不爱下山,山下人龙混杂,气候一高,气味便难闻,还是在翠微山上舒坦。 往年无尘在时,常常调一些果饮,嫧善每每馋的口水如瀑布般。 今年无尘不在,嫧善自己又不会做,只好抱着啃生果子,但日子依然过的快活又自由。 某日,嫧善睡到正午方起床,正在院外捉弄一只蛤蟆,却见一人肥头大耳、面色苍白、跌跌撞撞爬上山来。 嫧善奇吸一口气,惊得嘴都合不拢。 翠微山是仙山,并非凡人能轻易上来之处,此人瞧着身虚体弱,却毫发无损地上了山来叁百年来,嫧善还是第一次见。 蛤蟆从嫧善手中逃走,一脚蹦到那生人眼前,不妨那人一脚踩空,摔倒在地,蛤蟆一惊,在泰山压顶之前蹦开。 嫧善谨记无尘之话:生人不近。 见他倒下,也不慌乱,先去屋内找了幕篱戴上,无尘屋内常备有发热降温、回力生血的丸药,她带了几颗方才出去,见那人仍旧昏倒在地,便上前将他翻过来,探了探鼻息。 引用及标注: [1]愚:自称,谦称。 [2]《酬天乐寄生衣》,唐代,元稹。 [3]《死鼠行》,清代诗人师道南描写瘟疫的一首诗。时间朝代肯定是对不上,但是别计较,这首诗正合此景,我拿来用一下。 小剧场: 嫧善:无尘真是个狐狸精…… 作者有话说:各位可能看出来了,这本是有剧情的。 有意见可以告诉我哦~ 一会还有一更,别忘记看。 -- 嫧善(十三)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嫧善(13) 鼻息倒是还有,只是微弱一点,似乎再过一阵便要没了。 无尘修道,兼学医术。嫧善虽不擅医,却有无尘渡与她的法术在身,可在危难之际愈伤治病,但无尘教她轻易不可用术法救人。 于是她只好将带出来的几枚丸药分别给此人喂了一颗,将他拖至树根下晾着,以观后效。 期间进了屋里,把在山下买回来的桂花糕吃掉,喝了一瓢凉水,权作午餐。 又想起院外的人口舌似乎干的起皮,又在院外取了一个不用了的茶碗,倒了一盅凉水,喂那人喝了。 一杯凉水下肚,似乎药效起了作用,那男子有些清醒之意。嫧善站在远处,看他挣扎几下又睡过去,想来还是药效不敌,又去取了一颗“太乙流金丸”[1],塞入那人口中,继续灌了一盅凉水。 又过一阵,那男子方醒。 嫧善在篱笆内不愿现身,只见那男子站起身来活了活筋骨,不知发现了什么,惊奇地摸了摸头,又在身上各处乱摸了一通,突然朝竹林内的石桌跪拜,涕泗横流,“仙人,神仙,您救了我,是您救了我啊。” 嫧善向他喊说:“你既已痊愈,便赶快下山吧,此处并非你久居之所。” 篱笆外那人仿似未闻人音,仍旧不住的以头抢地,口中念念有词,什么玉皇大帝、什么观世音菩萨、大罗神仙之类,许是将自己平生所知的各路神仙皆念了一遍。 嫧善才想起无尘所建此屋凡人是看不见的,只好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扔出去,惊动了仍旧在地上跪拜的男子,她才使了方才喂他喝水的那只空碗往他来时的路咕噜噜滚出去,示意他可以下山了。 那男子看清了石子的来处,又换了个方向跪拜,直直拜了几十下,嫧善无可奈何,屋里取了纸笔,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抛出去扔在男子眼前。 男子瞧了一眼,擦了擦泪,扯了扯身上破布衣裳,有些迷茫地说:“仙人,俺不认字。” 嫧善无可奈何又气急败坏,原地跳了几尺高,愤愤然扔了纸笔,心想随他去吧,一会若有野兽来,自会把他吓跑。 院外那男子却双手合十,作许愿状:“仙人,神仙大人,您那丸药若是有剩的,舍我几粒,我好下山去救救俺们村里的乡亲,俺日后定会为您修庙筑台,日日进香的。” 嫧善奇怪道:“他一人生病,为何要为全村人求药?” 只好又带上幕篱从竹门出去,那男子见有人来,一脸惊喜,膝行几步,只离她只不到一丈远,嫧善忙喝声道:“你站住,莫要再往前行。” 大牛慌忙止住,他以为自己说要为仙人修庙筑塔的诚心打动了她,继续说:“俺们以后一定为您塑一座金像,让十里八乡的乡民们都来祭拜您…” 嫧善听他又哭又叫的,刺得耳朵难受,忙抬手止住他的话音,默默清了清嗓子,说:“你的病既已痊愈,便休要再贪得无厌求医问药,下山好好生活为是。” 那大牛一听她的话,又急又乱,不知如何解释,嘴里只会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嫧善见他这样,头更疼了,她只是说话不客气一点,他怎么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只好和声和气地安慰他:“你有话只管慢慢说。” 见他那满脸泪痕的样子,又将身上的几颗果子翻出来丢了一颗给他,“饿了就吃点。” 大牛如见圣迹般捧起那颗果子,连土也没擦,许是觉得那地上的土也是神仙的恩赐,急急送入口中,竟咬下那果子的一半,嫧善扶额,此人真是深渊巨口。 大牛几口将那果子吃净,嫧善见他似乎连果核都要吞进嘴里,连忙说:“果核就不要吃了,这果子只是此山上长的最普通的果子,山下一兜子卖几个铜板的那种。” 大牛憨厚一笑,说:“您的果子香甜好吃。” 嫧善不理他的马屁,问:“你为何要为别人求药?” 大牛闻言,脸色又不好看了,抽了抽鼻子,开口:“俺们村子里的人都生病了。” 嫧善一惊:“都生病了?是用水不干净还是吃了什么?去找医馆瞧一瞧,早日吃药便都好了。” 大牛神情萎靡:“俺不知道,那夏家村的人也都生了病了,左岭县也有人生病。” 嫧善纳闷,按说现在是夏天,一不冷,二不十分干旱,今年田里物产似乎也甚是丰茂,怎会接连一片地方的人都生病了? “你们生的什么病?都有何种症状?” 大牛老实回答:“俺就是头疼、头昏,下不了地,不想干活,身上起大疙瘩,还流血,浑身疼。” 嫧善奇怪,这是什么病? 她又问:“各处的人都生了一样的病?” 大牛:“不太一样,但都生疮、流脓、流血,听俺娘说,有的死人身上都是一块一块的黑斑。” 各处皆有病患,患者伤痛有共同的症状,既然不是头疼脑热,难道是……瘟疫! / 大清宫内,老君与无尘相对而坐,老君捻眉低头,翻看了几页无尘带来的记录薄,又亲捏开一丸丹药尝了点,赞许点头,“可以了。” 得到了赏可,无尘亦高兴,连日来的操劳有了成果,下界万民可得救赎,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升卿,你近来所写的道法之书,我看了,很不错,见解独到,又不改宗法,词句通俗易懂,立意却高深,童子们可都在夸你。” 无尘:“承老君夸赞,不过愚见尔尔。” 老君:“千年前你初来兜率宫,灵宝教你《道德经》时,你还因为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与灵宝大打出手,如今我这兜率宫里最小的弟子都得道成了仙,为师不可谓不欣慰呀。” 无尘浅笑,“千年前弟子不知事,给老君添了许多麻烦,多亏师父谆谆教导,弟子才堪堪得了天道,修作老君座下的无名仙。” 老君朗朗一笑,转而肃颜,道:“下界疫灾已经至不可挽回之境,灾祸不断,路见死骨,丹药既已炼毕,还是尽早下界去,治病救人要紧。” 无尘作揖称是。 临走,却又被老君叫住,“升卿,当真舍不下那只狐狸吗?” 无尘大骇,见老君眉宇间只有担忧,却又放下心来,坦然道:“当真。” 老君面露痛苦,语气颇软:“太清仙境与离恨天都留你不住吗?” 无尘:“升卿此生别无所求,唯有嫧善。” 老君:“嫧善是她的名?” 无尘:“是,她本性梁山,只是顽劣,取此名,盼她能向善向好。” 老君又道:“你生来带异,天道予你神力,自有你该担之责,你与她只是偶然,你大可不必一心顾念她当初与你同住同吃十叁年,你此生所造于万民之生福,尽可报答她的恩情了;再者,你此番下山养她育她,渡她仙力、盈其灵法,便是有万世的恩情也尽可得报了吧?” 无尘:“老君,我执着于她并非是想要报答恩情,此事与恩情无关。” 老君:“圣人居无为之事,而后其自身,故能身先[2],世事缥缈,况乎情爱。你今日痴缠于她,来日若生差池,叫玉帝知晓,该如何?” 无尘:“圣人居无为之事,功成身退,天之道也[3]。” / 嫧善将无尘留下来的丸药都带上,随大牛一同下了山。 山下的情景叫嫧善大吃一惊。 她从未见过地狱,却觉得此时的人间与阎罗殿无异。 人间皆白骨,医馆满死尸。 瘦若无骨的母亲、啼哭不止的婴儿、行尸走肉的官兵、形容枯槁的老者、毒辣灼人的烈日、鲜红似火的报春花。 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正是仲夏将至,山下林木丰茂,百花齐开,万物活跃,却衬得这异常的人间更加荒谬,如一团死尸,了无生气。 往日人群熙攘的街道,今日活人不见,只闻尸臭,聚福楼大门紧闭,一群老鼠互相撕扯着不一团黑黢黢的东西,打眼一看,竟不知是人肉还是污物。 嫧善眼皮薄,不由得泪如雨下。 她有治病之法术,却不敢轻易治病。 她法力有限,除却自身修得的一点之外,其余都是无尘平日里一点一点渡给她的,用之少之,所余之力,不一定能救活所有病人,若救了此人,救不了他人,难免厚此薄彼,若引来祸患,反而得不偿失。 再者,不知此病起源,无法治根,若只是有病治病,不究其因,何患无病? 她想先随大牛去他们村子里了解情况之后,再做定夺,若是无尘留下的丸药有效,干脆散给众人,能治病再好不过,若大牛痊愈只是偶然,只能另做打算。 总之,她的法力必不能现于人前。 大牛带嫧善坐了一辆驴车,晃悠悠进了一个破败小村子里。 不想,此处的情景,比镇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处处有死人白骨,家家挂白蕃麻布,户户停放棺椁木料。 嫧善哪里见过这样惨状,当下便问大牛:“如此境况,官府便朝廷毫无应对之法?” 大牛扁嘴道:“俺们这地方穷乡僻壤,少有大夫,谁顾得上。” 嫧善开始心有戚戚,她的能力实在不足,若是无尘在此,尚有回转余地,只她一人,恐难成事。 眼见大牛先要带她往他家里去,嫧善连忙叫住他,“大牛,我所带的丸药是我师父临走留下的,多是些治疗风寒发热的药,恐怕并不能根治此病,我们需得从长计议。” 大牛茫然:“如何从长计议?” 嫧善:“先去见见此地家长。” 大牛听她语气似乎有退缩之意,忙想下跪求人,嫧善却受不起,此人再叁央告,想来也是走投无路,自己此时被架在此地,走也不是,治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 如今之计,是先稳住大牛,她虽并未在大牛面前展露仙法,但架不住大牛先入为主认她作仙,万不能叫他将遇见自己之间种种奇事四处宣扬,否则,若是疫病无解,自己怕是连狐狸毛都留不住。 引用及标注: [1]“太乙流金丸”是我瞎编造的,唐代有用“太乙流金散”制成香囊带在身上辟瘟疫的。 [2]“圣人居无为之事……”这一句改编自《道德经》,大意:圣人不会以功德自居,遇事谦退无争,反而能有非凡的造化。 [3]无尘说的这一句话也是来自《道德经》,差不多就是字面意思。 作者有话说: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昨天实在没写出来,手机被我妹拿走,我只能在微博上请了假,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总之,非常抱歉我的断更…ORZ 我发誓,我以后如果再开一本的话,绝对不会裸奔!!!! 以及,咱们要不改成隔日更吧,我要是写的多了就多发,写不出来就少发,省的你们一直等着。 前面还有一章,别忘记看哦!(写了一天,腰断了) -- 嫧善(十四)甲家沟 嫧善(十四) 此处是一个叫甲家沟[1]的小村子,据大牛说,村子很小,不到四十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病患,如今病的病、死的死,能好好动弹的没剩几人。 嫧善大略估算一下,若是每家每户皆有病患,那本村最多剩余不到百人,百人之中,老、弱、病、残、孕皆不算,所余青壮年几乎就要打一个对折。 嫧善问道:“大牛,你是从何时患了病的?” 大牛挠头想了想,“也就几天前。” 嫧善问:“此村中最早患病的人是谁?如今还在世吗?” 大牛:“最早患病的人…俺不知道。” 嫧善总觉大牛此人虽然忠厚老实,但确有些憨傻。 嫧善问出的话他答不上来,所以有些羞恼,垂头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心不在焉地往前走几步,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道:“俺虽然不知道谁是第一个的病的,但俺知道谁的病最严重,就是俺村里最有钱的壮壮哥。” 嫧善有了兴趣,问他:“他的病严重到何种程度了?” 大牛两手比划着说:“他身上到处都流脓,水淋淋的,还臭,每日家都哭叫说阎王爷来索命了。” 嫧善…… 她虽不十分爱干净,但大牛这样的形容,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说话间,大牛引着嫧善过了石板路,走进一间小院,一位老者嘴里衔着一只乌黑的烟斗,鼻腔喷烟,面朝天,仰坐在圈迭椅上。 大牛喊一声:“叁爷爷,来客啦。” 老人头顶着黑色毡帽,被大牛一声大叫吓得一哆嗦,毡帽跌落,咕噜噜滚进椅腿之间。 再看那位老人,苍白的头发,眉须花白,眼神浑浊,此时一抖,烟斗上的烟灰掉了满襟,他也不理论,胳膊撑着扶手就要站起来,嫧善忙上前作揖行礼,“老人家,您尽坐着。” 大牛蹲下去替他把帽子捡起,老人盯着嫧善,问:“姑娘你是谁?” 嫧善此时还带着帷帽,声音经过薄纱过滤,听在耳中有些闷:“老人家,我是浏河观中的修道者,您叫我…您叫我阿紫[2]就好。” 老人抖了抖烟斗,眯着眼睛问嫧善:“那你与我们家大牛如何认识的?” 此话语气虽然严肃,但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 嫧善一惊,可别误会了。忙解释道:“我近来与师父在山中闭关修炼,大牛偶然间上山,被我遇到,我见他似乎身有重疾,赠了他一颗丸药,如此便结识了大牛兄弟。” 大牛从屋内搬来一个高凳放在嫧善身后,见嫧善抚衫坐下,他自己倒一屁股坐在一边菜园的田畦上,“叁爷爷,她…”,话说一半忽然顿住,转而问嫧善:“你叫什么名字啊?” 嫧善叹气,“阿紫。” 大牛又转头向那位叁爷爷说:“叁爷爷,我今日病的难受,天儿又热,我闲呆不住,本想出门找地方凉快凉快,却浑浑噩噩之间上了一座山,遇见了阿紫,她给我吃了药,我浑身就不痛不痒了,她又给了我一颗果子,我吃完之后浑身都有劲儿了。” 叁爷爷捧起烟斗吸了一口烟,张口将烟喷出,低头思索一阵,抬头问嫧善:“敢问阿紫姑娘,您师父的尊号是什么?” 嫧善:“家师法名无尘,他一生在观中修炼,从未入世,您应当没有听过。” 叁人陷入沉默。 嫧善抬头观天计时,夏季日头落山迟,此时太阳还在偏西的山头上挂着,距天黑还早。 她方才说到浏河观之时,就不由得担心不知浏河观内情形如何,若是有病患前去求医,观主必定收下,此病来势汹汹,尚不知其源,浏河观怕是凶险万分。 官府顾不上偏僻山野,难道山野中人就要等死吗? 嫧善想到此处,便开口问道:“叁爷爷,您可知像大牛兄弟这样的病是如何在村中传开的?” 叁爷爷闻言,张口欲答,却又止住,继而怒目圆睁:“你个小女娃什么都不知道就信口胡说,什么叫如何传开的?近来天热,又久不下雨,天气干燥,村里人劳作辛苦,都是些暑热之症,何来传开之说?大牛心思简单被你骗了,我老头子一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你这种江湖道士休想骗我!” 说话之间,抖着烟斗“邦邦”敲着椅子,眼神喷火,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拐杖直往嫧善身上打来。 大牛见叁爷爷发火,连忙带着嫧善出来,路上一边走一边道歉,语焉不详、口齿不清,嫧善越听越乱,本还想问问他那位叁爷爷为何突然发火,也最终打消了念头,只将随身带出来的“老君神明白散”分了一些与他,打发他回去,自己直奔浏河观。 / 本朝太祖尚在微末时,亲历了一次瘟疫之险,荣登大宝之后便颇重视医药之学,在朝中设立了翰林医官院、惠民局、方剂局等专门机构[3]。此番瘟疫来袭,朝中便将京中医师派至各州县,另有一队方士随行,听闻这几位方士之中很是有些能工善医者。 易夫本是尚药局之中一介小小医官,今次出京治疫是他早早渴求之事——并非渴求时疫,只是想出京。 他家中世代皆作医官,父亲兄弟子侄皆以进宫典医为毕生之所求,他自幼耳濡目染,以为人之大者即为医,于是半生立志为医,弱冠之后终得圆梦,考进了宫中的尚药局做了小小司医,不想宫中差事难当,他年纪小,性格又执拗,不懂变通,几次叁番入局、险中求生,今时,他已不以加官进爵为志,只想出宫游医,再不涉尘世。 今次有疫,他第一个递了状书请求出京,在分配州县之时,他专门挑了离京最远、地方最偏的尚甘县。 一来,地方偏僻之处,民风都淳朴,二来,偏远之地疫情轻、病患少,风光好,说不得还能趁此机会游山玩水,好好体会一番快意人生、人生快意。 他本以为只有他一人自愿去穷山僻壤之处,不想,在他身后有人操着一把低沉嗓音说:“我愿随这位医官同往尚甘县。” 易夫转身看去,只见那人在大殿偏处站着,一身素衣道袍,发冠高盘,身形挺拔,初看上去只觉此人气宇不凡,但他一双圆眼却透露着柔和,不叫人生出高不可攀之感。 那位道长见他看过来,远远地躬身作了一个揖,他反应过来,也忙忙回礼,报以微笑。 为了节省时间,外出治疫的医官与方士皆是骑马而行,在驿站食宿换马。不眠不休,二人疾驰七日,终于到达尚甘县。 易夫早在第叁日就受不了了,他平日里缺乏锻炼,骑马第一日就被磨破了腿根,但时间紧迫,只好草草处理,如今七日已过,双腿伤处早已结痂生了死肉,不堪细看。 但尚甘县的疫情比他想象中严重得多,一到此处,两人与官府作了简短交接之后,当日下午便从县城开始诊脉开方。 易夫本以为,所谓修道之人也就是炼丹方术之类,不想这位无尘道长于医理之事上颇有功夫,望闻问切四法之中,普通医者为求稳便,通常会都做一遍,但这位道长常常是望之则知其症、切之已知其病,知病症则开方,方到即病除,医术之高、药理之通,令人望而却步、叹为观止。 因患者多,二人一直在医堂坐诊到近子时,本地州长派人来叫方歇。州长原想在酒楼招待京城来的医官和道长,不想那二人一个说骑马骑得腿疼去不了,一个说不吃酒不宴饮,好说歹说,一个躺下就睡,另一个说还有要事在身出门就不见了人影,州长只得作罢。 无尘出了州府,直奔翠微山。 不料,山上竹屋内一片漆黑不见人影。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平日储药丸的罐子空空荡荡,院外的空地上有被拖行过的痕迹,山路上还有一只空碗。 嫧善难道带着家里的药下山救人去了? 她不懂医术,不会看病,能用以治病的只有那一点看都不够看的法术。 平日里告诉她不可以法术救人的话全被她当耳旁风了!如今瘟疫肆虐,人人自危,她若是暴露了自己的法术,无异于怀璧其罪! 无尘慌乱之余又怒火中烧,先在家中留下字条,又设下阵法,以便嫧善一回来他就能知晓,一面带了她常用的帷帽与斗笠欲下山找她。 方出院门,就看到扔着空碗的那条小路上飘来一个人影。 [1]之所以取这个名字,一是因为我取不出来,二是因为叫某某沟太容易在现实中雷同,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就干脆叫一个奇怪又普通的名字。 [2]还记得第一章里出现的那个故事吗?阿紫就是从那里来的。 [3]这里参照了宋朝的架构。(其实这个故事设定在唐朝之前,但是…就凑合而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无尘他们在仙境炼的丹药并不是直接带下来人界发给得了病的人吃的,他们只是在研究病理之后研制出了治病的药方,带着“知识”下凡来救人的!(如果神仙们一人扛着一麻袋苦了吧唧的药见人就说我这个药能治病,这怎么看怎么像江湖骗子) 观文愉快 多多留言~ -- 嫧善(十五)小狐狸 χyυsんυщυ10.Cò 嫧善(15) 浏河观观主留青道长,年逾五十,青年时家破人亡流落至尚甘县,被无尘所救,后长居浏河观中,拜师修道,因他天资颇高,又德行可嘉,所以上一任宾天之后,他便接任了观主之职。 今见嫧善一路风尘赶来,他却顾不上招待这位百年来容颜未变的女子——他正忙着安顿观中的疫病患者。 他惯常称她作“道姑”,今日也只是略略见了一下礼,就别人叫去有事;待他解决完病患的居所之后,却见她摘了帷帽正正在煮药,很明显她并不熟练,脸上被熏的黑一块白一块的,想来翠微山上住着的那位谪仙一样的人物平日里也舍不得叫她沾染这些烟火。 观中新来的那个叫台丹的小姑娘与她一道在扇火,两人不知为何,烧了一阵便要相视一笑,接着低头继续烧火,一个拉风箱[1],一个添柴又捅火。 两人似乎烧火烧上头了,锅里的药翻滚沸腾溢出来了一些,她们也没看见,仍旧在添柴拉风箱。 因观中病患过多,所以近来煮药都是用原本造饭用的大铁锅煮,用小砂锅熬的话来不及。留青用铁勺搅了搅锅里的汤药,取了一个小碗尝了一点,向地下凑头不语的二人道:“可以了,不用烧了,这锅药盛出来,每人一小碗,分给后院几间客房里人喝下,后半夜瞧瞧情况。” 他一出口,倒把台丹吓了一跳。 嫧善站起来抹了一把脸,问出了一路来的疑惑:“留青道长,依您之见,此病从何而来?” 留青将嫧善请到他房中,斟一杯茶予她,才开口道:“从病症来看,患此病者,表里皆热,头面肿疼,兼有阳毒,此疫感岁运之戾气,中含毒瓦斯,触之即病[2]。具体从何而来、因何而病,我也并不知晓。” 嫧善又问:“可有相助之法?” 留青道:“此病来势汹汹,我这里也只有一些时疫旧方,只能根据病人情况斟酌改方以用。” 嫧善将自己如何在翠微山碰见大牛、在甲家沟之所见所闻所历都说了一遍,问:“道长,那位叁爷爷为何突然向我发火?还不愿让我了解村中疫情?还有那一味老君神明白散在大牛身上有用,在别人身上会有用吗?” 留青捻须一阵,开口:“前朝亦有瘟疫之灾,当时朝廷衰落,政令不行,本地父母官为图方便省事,就将各村中有病之人拉进大坑中活埋或是放火烧死了。依道姑所言,那位老者想来幼时经过此劫,害怕屠杀再现,所以严词拒绝。至于老君神明白散,此药确能祛邪辟疫,但常用来预病防灾,若要根治病症,怕是有心无力。” 嫧善闻言,久久不语。 留青叹息一道,似是感叹:“贫民如草芥,贵人如珠玉;世道皆说赚钱赚钱,百姓劳苦一生赚的是命,达官贵人却赚穷人之命啊。”此话说毕,转而又道:“道姑,已过子时,您还是上山歇息吧,观里脏乱,怕是您住不习惯。” 嫧善知道道长并不是真的怕她住不惯,观里实在没有空的地方独辟一间房给她,于是起身告辞,出门与台丹别过之后,拖着一身疲劳上了翠微山。 / 无尘见山下晃来一人影,心内还未感觉出什么来,脸上先笑开,正待出声时,却发觉此人身形壮硕,并非家里的小狐狸。 翠微山上如何会有凡人上来? 他立马和喝声喊道:“何人?” 今夜无月,黑不见人,无尘只看到那人身形一晃跪倒在地,身子似在发抖,一声一声抽泣传来,却不答话。 嫧善不见人影,翠微山上又来了生人,这叫无尘越发不耐,又问一句:“你是何人?速速答话!” 那人缩成一团,气若游丝道:“俺是李大牛。” 这话却叫无尘一时无语,李大牛是谁? 他继续问:“你来山上做什么?” 李大牛答:“找阿紫姑娘看病求药。” “阿紫?”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何处听过。 李大牛将白日的事情如数说出来,也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人是谁,跪在地上瑟瑟缩缩。 无尘:“所以,她治好了你的病,听你央告下山去救人,却还受了你那位叁爷爷的气?” 李大牛不敢说话。 无尘长呼一口气,将他叫起,“那你现在上山来做什么?” 李大牛嗫嚅着,无尘仔细听才分辨出他的话:“俺晚上睡觉又觉得不舒服,一摸咯吱窝,长了一个寤子,吃了阿紫给的药丸也不管用,怎么也睡不着,浑身难受,所以想上山再来求药。” 无尘捏着他腕骨把了片刻脉,淡淡道:“站在此处不要动,否则你就不是死于疫病了。” 说完转身回了屋内,不多时,竹屋亮起一豆烛光。 李大牛果真一下不动,只敢小心翼翼张口呼吸。 片刻之后,竹屋又复一片漆黑,无尘递予他一张纸,吩咐道:“按此药方去抓药煎服,连吃一月。另,村里若还有得此病者,可转告他们,明日晨起到州府南边的回春堂来看病,若是不愿看或是去不了的,过段时日会有人去村里问诊,届时再看也可。” 李大牛自是感恩戴德,又欲跪下磕头,却觉身子被一股力量制着,给他药方的人又说:“得了药方就赶紧下山吧,日后不要再上此山来了。此山有凶兽,非凡人之力可敌。” 李大牛走出一段,又听身后的人叫他:“阿紫从甲家沟出来之后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大牛摇头,说“不知道。” 那人再没问什么,摆手叫他离开。 下山之后,大牛才反应过来,他自始至终从来没见过阿紫和方才那人的脸,莫非…… 这么想着,只觉得身后一阵阴风吹来,叫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忙小跑着回家了。 无尘下山,却不知往何处去找嫧善。夜越深,心内越着急,他越想压制沸腾的五脏六腑。 沿着浏河岸边走了不知多久,才认命般赶去甲家沟,一路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甚至不惜放出神识去找,毫无音讯。 之后又在临近几个村庄里找过,也没有找到。 天已蒙蒙亮,他该去回春堂问诊了。 可他还是不死心,草草上了一躺翠微山,却见院门如原样,家里留下的纸条连地方都没动。临下山前又在山上布下了一层结界,以免再有不相干的人贸然上山。 否则,翠微山要变成山下的闹市了。 此时,日出东方,鸟叫蝉鸣,尚甘县一夜沉寂,渐渐活泛起来。 经过昨日半日,许多人都听闻回春堂开门问诊,医者医术可敬,所以皆拖家带口来看病。 一时间,街面上人潮汹涌,堪比集市。 无尘赶到回春堂之时,门口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州府派了官兵来维持秩序,场面虽杂乱,却也算有序。 冗长繁杂的一日,开始了。 午时,州府的大人派人来送饭,无尘与易夫两人轮流吃过饭,继续问诊看病。今天的看诊时间结束得比昨日的早,因为今日要做一些病情档案,本来昨天也要做的,但是昨天的情形出人意料,两人只顾着看病人,没来得及做。 回春堂距州府不过两条街,无尘坐了一整日,本想着走路回去活动活动筋骨,不想,与他同行的易大夫坚持要坐马车。 “我的腰都快断了,走不动路。” 无尘桌上的药方病例收起,信步走出回春堂,“马车也是坐着,况这两条街皆是石子铺就,马车怕是行不稳当,届时只会腰更疼。” 易夫却不听劝导,执意爬上了州府官员准备的一辆旧马车。 易夫一走,无尘就转入回春堂后门,门一开,清风带过,人却不见了。 ——翠微山上,无尘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还是不见嫧善的人影,屋舍内与他今早走时无一丝变化不同。 只好又急匆匆下山赶去州府,还未进大门,便听到里头乱糟糟的,一片吼叫声。 本来就心中烦闷,叫这些声音一催,皆变作怒火,烧的他五脏六腑胡乱蹦。 他一只脚迈入州府的大门,迎面撞来一个白袍人影——是易夫,无尘快速闪开,易大夫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膝盖磕在石板地上,“咕咚”一声,惨叫声顿起。 无尘正待敷衍了事地慰问几句时,耳边传来“嘤嘤”两声,他被什么东西扑了满怀。 一群人从府内跑出来,口中呼叫:“你这只畜生往哪里逃?” 又有人喊:“看我不打死你这只乱咬人的狐狸!” …… 无尘只顾低头看怀里泪汪汪的小狐狸——她身子抖得这么厉害,是受伤了吗?怎么这么久才来?她为什么乖乖听话在翠微山上等他? 引用及标注: [1]风箱是一种造风工具,木制的,原理跟扇扇子差不多,但是风力比扇扇子大很多。 [2]“表里皆热…触之即病”,参考自《医学衷中参西录》 作者:首发:ⅹdУвz.cǒм(xdybz.com) -- 嫧善(十六)玉容阑干泪(H) 嫧善(十六) 易夫自坐上那马车开始,一路上晃晃悠悠、咯咯噔噔,他在马车里被扥来扥去,屁股都要散架了,方才想起无尘道长的话,心道,贪心看来要不得。 到了州府门前,马夫喊了一声“医官到了”,马车停下,他揉着屁股从车辕上蹦下来,进了州府门,听见身后看门人一声惊叫,只觉一阵风吹来,甚么东西跃到他后背上,他又惊又怕弯了腰,两手在身后连拍带打的,终于觉得那东西从他后背上跳下去了。 他也不敢转身看那是甚么东西,拔腿就跑进堂内,可他一跑,身后那东西就追上来了,他跑得快,身后的也跑得快,他跑的慢一点,身后的也跑的慢,待他跑进屋里来不及关门,身后那东西跟着他一起跑进来,他跑无可跑,只好转身…… 原来是一只狐狸。 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吃得很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若是不认识狐狸的人,怕是要心软呢。 但是,就算他是一只长相与品相皆不俗的狐狸,那也还是一只野物啊!不是家里养的猫狗之辈! 此物此时看着尚算正常,若是发起狂来,还不知要如何呢! 他有心想叫救命,又不想破坏院外兵役对他的印象——此处乡民知道他是宫里来的医官,对他毕恭毕敬,又兼他这两日确实救治了不少人,别人见他更如同见了救世菩萨一般。 权衡之下,他向外喊:“有人吗?帮我将这只畜生赶出去!碍着我写病例档案了!” 院外的兵役听见他的声音,以为他屋里来了甚么了不得的东西,舞刀弄棒的进来,见是一只狐狸,几人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人还笑嘻嘻地同他说笑:“易大夫,您有所不知,我们尚甘县地灵人杰,有好几座大山,所以这些山野之物也就多,您无需害怕,他们平日也会下山来溜达,赶走就是了。” 地上那只狐狸自那群兵役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巡视屋里的人,此时似乎是有些害怕了,低头从一群人腿间穿过,要出门。 易夫听见那小兵说他害怕,自是不甘,双眼怒睁,拔高了声音喊道:“谁害怕了?谁会害怕一只畜生?” 那狐狸本已走到门外,听闻此言忽然目眦欲裂,后腿一蹬,助力一跃,踩着兵役的肩背甚至顶帽,跳至易夫头上一通乱抓。 易夫此人外强中干,见狐狸强势,更是连最后一点的逞强都没了,抱头鼠窜,边跑边嗞哇乱叫,几个小兵一见这动静,以为那只狐狸把这宫中来的白皮嫩肉小太医抓伤了,相互看一眼,抓起棍棒就追着往外跑的易夫,欲帮他赶那只狐狸。 一群人打打杀杀从后室闹到前堂,易夫跑得极快,身后几个兵役人多跑不快,眼睁睁看着那位太医要撞上刚进门的无尘道长,正此时,那位无尘道长一个侧身,只听一声巨响,太医被绊倒在地,他们正要去扶起太医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瞬间发生,那只橘狐从太医身上跳下来,呜咽一声,跳进道长怀里—— 反观那位道长,两手一捧将那狐狸抱进怀中,低头瞧了一瞬,众人来不及反应,见他撩袍大步走出州府大门。 待得几人将易夫扶起再出门看时,道长和狐狸早已不见了踪影。 / 无尘摸到怀里的狐狸在发抖,一时之间心慌的厉害,顾不上检查她是否有外伤,一心只觉得她被人打了或是受了别的伤——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嫧善几步闪进州府隔壁的巷内,下一瞬,就抱着狐狸进了翠微山上的小竹屋。 甫一进院门,无尘就将狐狸从头到脚摸了个遍,双眼之中俱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嫧善嘤嘤地哭着,爬进他怀里,变作妙龄的少女,抽泣、流泪,满是依恋的姿态。 无尘还在惊怕之中,又不得不按下许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将嫧善抱进屋内,扣在怀中哄了一阵,问道:“身上可有受伤?” 嫧善泪眼汪汪摇摇头,将落的泪珠被她甩出去一颗,无尘将她脸上挂着的泪痕拭去,问:“怎么从州府邸内出来的?为何他们拿着棍棒要打你?” 嫧善昨夜从浏河观出来之后,路遇一对夫妇,详谈之下才知道原来州府来了一医一道来治疫,嫧善问了那道长的模样,年轻的妇人说:“京医只是中人之姿,胜在一身贵气而已,那位道士却是杏眼夭夭,气度非凡,想来并非普通之人。” 嫧善一听便知道是无尘,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那二位可知道士之名?” 妇人摇头,男子仔细想了想,道:“我也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是有人叫他什么陈道长。” 这下嫧善更确定那位杏眼幺幺气度非凡的道长定是无尘,道谢之后拔腿就往州府跑,甚至还未问及那一医一道在何处开堂问诊,只是一头挑子地跑到州府,又怕夜半惊醒了朱红大门外点头打瞌睡的兵役,于是幻作狐狸藏在石狮子后面,只待晨起无尘出门时跟着他。 却不想,一早上只有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匆匆正了衣冠爬上一辆马车,再之后州府门口来来往往行人之中也并没有无尘。 直至日落昏昏,才又见那书生从马车上下来,眼见朱红大门又要紧闭,嫧善忙纵身一跃跑进府内,却不想那书生不知为何一直在前面跑,嫧善以为有大事发生,于是跟着书生跑—— 之后就乱成一团,打的打,闹的闹,跑的跑,追到追,摔的摔…… 无尘又气又笑,紧揽着嫧善,亲一口她因为委屈撅起的双唇,“下次不可再欺负弱小。” 嫧善更委屈了:“我并没有欺负人,那书生自己非要跑的,我又没有赶他,更何况那是他们的地界,我也有作客之道的。” 无尘:“是,是他的错,我代他向阿紫仙姑道歉。” 嫧善脸红一瞬,“你怎么知道阿紫?” 无尘:“我昨夜为了找你,连甲家沟的鸡圈都翻了两叁回,你说呢?” 嫧善又睁大眼睛,问:“你找我,为何去鸡圈里找?” 无尘叹气:“怕你因为我不在,饥不择食去偷人家的鸡仔吃。” 嫧善:“你……你上了一次天,倒学会幽默了,是你天上那百十来位妻妾仙子教你的吗?” 无尘…… 嫧善拽着无尘道袍上的系带嘟囔:“我们打成平手了。” 无尘抱着她的腰身,圈着她腕骨量了量:“瘦了。” 嫧善不理他,想起他方才的一句话,开始无理取闹:“你才说你要代那书生给我道歉,你是他的谁?你为何替他给我道歉?” 无尘笑声朗朗,心下轻快,捧起她的脸在软唇上啄一下,“不为什么,就为了我的嫧高兴。” 嫧善被哄得心花怒放,柔顺地任他亲吻,甚至在无尘又亲过来时,伸舌轻舔一下他。 无尘几月未和她亲近,哪里经得起她如此撩拨?更兼如今美人在怀,玉容阑干泪,梨花轻带雨[1];窈窕细腰瘦,谁人可堪邀? 嫧善忽然被无尘挑起下颌,夺了呼吸,含着双唇舔舐、轻咬,又勾着舌头卷弄,一时间,心也乱跳、肉也乱颤,只顾仰头承受,脸上红晕渐起,双唇发麻,眼眸颤巍,连四肢都无力,只得攀附着无尘。 她在此时忽然觉得,似乎这世上,只有无尘是自己的落水浮木、救命稻草。 也许,没了无尘,她只能食野果、住山洞、裹草皮,无所依靠,无志无求,潦草一生也未可知。 无尘松开她无知无觉的双唇,转而去亲吻她的耳垂,又滑向脖颈,她昨日匆忙之间穿好的道袍在无尘手中掉落,他在抚摸她的后背、脊骨,游走至腰间,摩挲一阵,胸前被柔和的亲吻着,里裤褪下,腿间伸来一只手,腿根被捏着,似乎是在感受触感,她听到她胸前的无尘发出一声喟叹,腿间的手似乎捻起了什么东西,她睁眼一看,无尘正把那只手的两指含进嘴里品咂着…… 她应该阻止他的,但没有,她只是看着眼前端方俊美的道士将两根手指品净,向她露出一抹笑,叫她嫧。 看着他躬下身抱起她双腿,埋头进她股间,软舌极尽灵活,双唇万般柔和,吸吮、蹂躏、舔舐,或是轻咬、剐蹭,他有一颗尖利的虎牙,平日不笑时看不见,她感觉他的那颗牙正刺着她身下的某一处。 她无意识地流泪、呻吟,或是告诉无尘自己的诉求,在某一处要重一点,某一时轻一点,或是深一点,又叫他浅一点。 世间最矛盾的话、最无礼的要求叫她说了个遍。 而无尘,只是沉默,遵行,包容她的一切。 抹掉她的泪,吃净她身下的汁液,将她双脚遍吻,又抱她进怀中轻哄。 她不知为何,只是流泪,一刻不停,眼睛只看着他,即使眼泪淹没了她的双眼,眼前的人只剩下一抹影像。 没关系,他一直在这里。 转身就能牵手,抬头便是轻吻。 [1]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白居易《长恨歌》(后两句是我瞎掰的) 这一丁点儿肉写的我心肝疼。 -- 嫧善(十七)竹屋且吟吟(H) 嫧善(十七) 深深山,粼粼河;茂茂竹林,暮暮黑天;夏蝉怵怵,鸥鹭只只;夜雨疏又狂,朱明[1]烛骤灭;兰室春夏撞,竹屋且吟吟。 嫧善听着窗外似是在落雨,但很不确定,不知是雨,还是她的泪。 在今夜,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声音。 她与无尘面面相贴,他的每一次喘息、皱眉、抬手、勾发……黑暗里,他的一切,都在她耳中,逃无可逃,避无处避。 可谁又能分得清,是谁的深重的喘息烫红了谁的耳? 那些沉闷的动作、粘腻的呼叫,无助的依恋,是谁带来,又是谁承受? 皮肉相接的拍打和着夜雨,似悲且欢的哭吟连着清风。 小窗忽然被吹开,雨丝飘进来,绿叶也进来,花瓣不甘落后,随之而来…… 无尘把嫧善抱起,掀开帘帐,在她耳中轻语:“嫧,下雨了。” 嫧善正看向窗外,却被无尘一顶,险些撑不住。 求来求去,无尘终于将动作放缓,她才看到外面果真雨细如丝,花如水飘零,叶随风旋荡,她被掂起来又放下,床也动,她也摇,窗也晃,她实在坐不稳当,只好抓着无尘—— 也许,她也如花如叶随飘零,只是恰在她要落地成泥之时——无尘如现在这般,将她压入帘帐,拥进怀里。 “无尘,你轻一点。” “要多轻?”身上的人俯下身来在她脸上轻啄一下,“这样够吗?” 被压下去的哭声顺着风、落叶、雨滴,四处飘散。 床榻柔软,竹屋御寒。 翠微山是他们的家。 后半夜雨声渐息,风声如旧。 无尘掩上床帐,起身趿着鞋去将窗关好。 桌上都是嫧善随手乱扔的茶杯和杂物,他草草收拾了一番,挑亮一豆油灯,摊开白日里的病例卷宗翻看起来。 / 嫧善总觉自己还未睡着,身边的无尘已经在起了,她撑着眼皮坐起来,眼前的人影都是重的。 无尘穿好衣袍,转身见她眼睛红肿,知是自己昨夜过了。 他昨晚一身爽利,此时只是心疼她没睡好,拾起一床被子将她裹好,嫧善依恋地枕在他肩头,出声嘶哑:“这么早就要出去吗?今日几时回来?” 无尘拍着她后背,“应是比昨日略晚些,我会尽早回来,不必担心。多睡会,我去给你煮几颗蛋,起来之后敷一敷眼睛。” 长篇大论下来,嫧善几乎快睡着了。 翠微山一夜风雨,满山的翠绿浸了水,越发油亮透绿,空气之中含着水汽,水汽里有林木涩苦、花草清香。 竹林之外有一片五月仙[2]将将红了个尖儿,嫩嫩的粉绿挂着晶莹雨珠,在日光下绒毛可见,嫧善被迷的口水直流,摘了一颗进门洗净绒毛,咔嚓就是一口,不算很甜,但脆生生的倒也可口。 眼睛大致消肿之后,嫧善今日戴了斗笠,下山直奔浏河观,将城中有医可治疫病之事告与了留青道长。 道长自然高兴,当下叫人去借了板车与牛骡,带着观里的人进城就医去了,嫧善自然又是一通乱忙,帮着收拾东西、搀人、推车云云。 雨后的晴天比平日里更添一份闷热,嫧善随着留青到了回春堂之后,一身的道袍,后背早已湿透,口干舌燥不愿说话。 州府见天热高温,于是在回春堂外搭起了大大的帐篷,叫病患皆躲进去,也免受些苦。只是油布的帐子虽说遮阳,但毕竟不隔热,嫧善躲在蓬下依旧汗如雨下。 却不知打对街来了一个挑担的人,扁担前头,两个铜碗上下吊着几个铜钱,他走路晃着扁担,两个木桶摆起来,铜钱击打铜碗,叮铃铃响,那人走几步吆喝一声“冰盏儿”[3]! 嫧善一听那吆喝声儿,只觉自己的救命苦主来了,一摸身上,发现没带钱袋子,一耷眼,眼瞅着别人蜂拥而上捧着凉丝丝甜津津的酸梅汤咕嘟咕嘟下肚,一口气儿喝完之后还要“哈”一声,馋的她抓心挠肝。 却见台丹亦是双唇起皮,连脸蛋都泛着白色,这怕不是要中了暑热了吧? 忙忙借口解手,窜进回春堂后院,扶正了斗笠,以法力烘干衣裳,又检查了一番仪容,自觉还不错,正要溜入堂内时,却被兵役挡住,“若是看病,请去前门排队。” 嫧善本想打着无尘道长徒弟的名声进去找无尘讨几个钱,顺便见见他,看来此法不行。 只好悻悻而归。 那卖酸梅汤的正倚着墙根歇脚,解下来头巾当扇子使用。 嫧善实在馋的厉害,正想着要不回翠微山取一袋银子回来买时,却见远处高头大马迎来了一队人 原来是此处的州府大人来巡视。 也不知今日是何方的菩萨给这位大人另捏了个慈悲心,他竟递出一袋钱叫身边的仆从将那两桶酸梅汤都买下来分给众人喝,又叫那卖酸梅汤的:“老汉儿,家里有多少汤,尽管拿过来,此处人多,尽给你买了。” 那卖酸梅汤的连连称青天大老爷,跪地磕了几个头,将两个木桶摘下来,自挑了扁担回家取汤去了。 托这位州府大人的洪福,嫧善也得了一小盏酸梅汤,清凉下肚,生津止渴,只是不够喝。 又一时,那卖酸梅汤的又挑了两桶来了,方才没喝上的一拥而上,两桶汤顷刻间完了。 嫧善见回春堂前后两个门的小兵也皆拥在酸梅汤前,并不顾着里间,她于是如法炮制,从后门偷溜进去站在无尘身后。 倒是把正凝眉把脉的无尘吓了一跳。 易夫正问诊问的心浮气躁,见道长身边来了一位斗笠遮面的小道士,看身形彷佛一妙龄女子,而那位高冷道长竟顾着与那小道士说话,并不看诊,真是稀也奇也。 正到午饭时间,杂役在后门上敲两下,“两位大人若是忙完了手上的,就来用饭歇一歇吧。” 易夫正好看完了一个,回一声“就来。” 收了收桌上的零碎,来至无尘身边,嫧善余光看见,为避嫌,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其时无尘正问她早上可有吃什么。 易夫拍一拍无尘肩膀——平日他是不敢拍的,毕竟两人并不是很熟络的关系,但今日不知逞什么能,鬼使神差地拍了他,“道长,这位是……” 无尘正要开口,嫧善匆匆一笑,“家师落了一份卷宗在观里,观主遣我送来。” 州府里的人皆知无尘道长在浏河观挂名修行。 易夫好骗,也并不觉得男师父女徒弟有甚么不对,听完笑了笑,指着后院里的一张桌子道:“大老远烦你跑一趟,留下来用一顿饭再回去吧,也不急在一时。” 嫧善转头看无尘,落在易夫眼里就是乖徒与严师,想起平日里无尘并不发脾气,但难保对门内弟不知如何,于是出口打圆场:“走吧走吧,筷取吃饭,我今日饿得尤其厉害。” 无尘两面夹击,只好道:“那走吧。” 州府里给他们准备的饭菜是与兵役一同的:掺了高梁的馒头,不见肉腥的烩菜、腌萝卜煮的咸汤。 无尘给嫧善打了一点烩菜,一小碗汤,拿了个馒头,易夫未觉得师父亲手帮徒弟布菜打饭有甚么不对,还招呼无尘:“多拿点馒头,一上午热气熏天的,人家巴巴跑了十几里地给你送东西来,叫多吃点。” 嫧善乖巧坐好,斗笠也没摘,这院里有不少小兵蹲在墙根底下吃饭,叫人瞧见了自己不太好。 无尘倒不是不舍得给嫧善吃—— 嫧善待无尘给她摆好饭,端起汤先喝了一小口,顿时愣住——做饭的厨子家里卖盐的?满以为只有汤做咸了,于是手执木筷夹了一根白菜叶子,也是咸的发苦。 不死心,又掰一点馒头进嘴,糟烂的口感,还剌嗓子。 无尘瞧她一脸不可置信与难以下咽,如他预料的一般。 只待易夫一会走后他替她把剩下的吃掉。 嫧善环顾四周,除却无尘与易夫吃的慢吞吞,其余小兵皆是狼吞虎咽,一口馒头一口菜,嚼得邦邦作响,呼噜噜一口汤进嘴,萝卜丝连咬都不咬。 她甚至还听到身后的两人嘴里嚼着土豆块和馒头在交流:“今个这菜有滋有味。” 另一个和道:“汤里的萝卜丝还不少。” 嫧善只好硬着头皮嚼一口馒头塞一口菜,噎住了就灌一口汤,只当自己是一头食不知味的老牛。 一边吃一边想起前些日子的熏鸡腿以及今早的五月仙,吃来吃去,一小碗菜竟也见了底,只是馒头实在吃不下去,堵在嗓子眼,憋得她难受,趁易夫不注意,将大半的馒头塞进无尘手里,佯装喝汤,遮住了自己的一张大红脸。 吃毕饭,无尘说嘱咐她两件事,易夫识相走开,无尘引着她拐进回春堂隔壁的小道上,见四下无人,帮她把斗笠揭下来扇出一阵凉风,“热不热?” 嫧善:“热得我着火。” 无尘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子塞进她手里,“这里的饭是给受苦人吃的,你吃不惯,袋子有些钱,还有几粒保和丸,一会吃一颗,不然闹肚子。不知街上可有卖吃食的,若是遇上了,买一些垫嘴,晚上回去我给你做饭吃。” 嫧善揣进怀里收好,想起了晌午的一碗酸梅汤,“无尘,我想喝酸梅汤。” 说着都要流口水。 无尘继续给她扇了一阵风,笑道:“此时去哪里给你弄酸梅去?晚间我回去给你煮甜茶喝,冰一下,清凉又解暑,行吗?” 嫧善捧着嘴怕口水兜不住,连连点头。 无尘又问她:“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嫧善就将浏河观里如今的情形说了一番,无尘沉思片刻道:“今日来的人不少,怕是看不完这许多,过几日这州府里的大夫们能看诊坐堂了就好了。你叫留青引着观里的人回去吧,白白在这里受苦,我一会写几味药给你,你带出去交予观主,让他按方制药,据症服方,好叫那些人今夜过得舒坦一点,明日一早赶早来就是。” 嫧善点头说:“记住了。” 无尘忖度着时间,见此处正是阴凉,就将斗笠与嫧善戴好,叮嘱她在此处歇一歇,他回去写好方子叫人送出来。 如此,嫧善又送浏河观的人回去。 观里得了方子,都忙着配药烧火,等她从观里出来时,西边的山都快挂不住又圆又大的火轮了。 即使日落,此时的天,也还是热的灼人。 但一想到上山之后能喝到甜茶,嫧善又觉得一整日的腰酸背痛,也还是值得的。 甚至看见浏河水被丹霞映照得一片五彩缤纷,还感叹一句“夏日风光好”。 标注及引用: [1]朱明,即夏天,李白诗:叁春迭云谢,首夏含朱明。(这几句全是我瞎编排的,看看就好,上一章写完写这一章的开头,差点没有把头愁掉到底应该怎么写) [2]五月仙桃,成熟的最早的一种桃子,很香,远远就能闻到类似水蜜桃的香味,水大,但不算很甜。 [3]“冰盏儿”就是卖冰镇酸梅汤的,这一段借鉴自北岛的《城门开》。 作者: 我发现了,我只要开始编故事,就写得很快,但要认真写一件事,那完了,遣词造句、连接转折,写啥卡啥……一晚上两百个字(其中一百多字是作者有话说),还是硬憋出来的,便秘的人看到我这么困难都要叹口气。 我写前面的一点肉的时候,我弟弟在我后面的桌子上打游戏,我的电脑屏幕正对着他(真是勇气可嘉小h文写手) 早饭午饭都没吃,写小狐狸流口水我也流口水 -- 嫧善(十八)女儿脐橙与无尘的骚话(H) 嫧善(十八) 翠微山上有一山洞,匿于深林之内,就连山上野兽也鲜有发现的。 无尘穿过密林,拨开层层的野草,便可见半人高的洞口,其间有丝丝凉气涌来,比之山阴翳山林更甚。只见他屈膝蹲下,弓腰从洞口进去,那洞内却是极高极阔之地。 无尘往深处走了片刻,洞口的野草此时恢复了直挺,将洞遮了个严实,于是洞内一丝光亮也不可见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擦亮,借着一点火光,摸到洞壁,那下面存着他去年做好的糖渍李子、桑葚之类。 全是嫧善爱吃的。 无尘启开一罐闻了闻,味道正好,抱着两罐糖渍出去了。 / 嫧善一路走走停停,玩玩闹闹,待上了翠微山之后,发现竹屋的方向已经燃起了淡白的烟。 无尘已经回来啦! 嫧善一蹦几尺远,没几步就跳进了篱笆内。 她不知为何,今日尤其高兴,“无尘,无尘”,边喊着边跑进厨房,见无尘正在杀鱼,便问:“甜汤做了没?” 无尘长袖挽起,脚下是一片鱼鳞,看到她手上提着斗笠,头发一整日窝在斗笠下,被蹭的乱七八糟,皱眉教训她:“先去洗脸洗手。” 嫧善被训了也不恼,嘻嘻一笑,趁无尘不注意,将手上不知沾着尘土还是浏河水的斗笠一跳扣在无尘头上,一溜烟不见了踪影,无尘只好放下鱼,净了手去摘斗笠。 嫧善在外头洗漱整理一番,进去厨房装乖:“无尘哥哥,我帮你刮鱼吧。” 无尘瞥她一眼,“今日又学的什么浑话?” 嫧善腻在他身上,挤眉弄眼:“无尘哥哥不喜欢人家这么叫你嘛?” 无尘往旁边躲了躲,“今日又去惜春苑了?” 嫧善想起了两人第一次那个晚上,顿时羞恼不语。 无尘指着厨柜内的两个大茶壶,叫她去看看,嫧善两眼一亮,知道是给她的甜汤,忙捧了一只茶碗,揭开其中一只红木的茶壶,并未闻出来有特别的味道,斟了一点,见汤清澈见底,微微泛着黄糖一般的颜色,便知道无尘将汤滤净了。 尝一口,味微甜,带一点李子的酸涩,还有百合、兰花之味,只是并不很凉,但正好下肚,呼噜噜喝了一杯,又去揭开另外一个施了光釉的陶壶,另取一空盏,斟了一点,这一壶颜色深,紫褐色的汤,澄净地聚在碗底,汤上还飘着几粒桑葚,尝一口,原来这一壶是桑葚与白茶一同煮的。 无尘见她喝了两口,尝得高兴,又叫她将另一边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碟糕果。 “州府的人不知如何知道我有一位贪嘴的女徒弟,临走时送了我一盒糕,你拿出去尝尝吧。” 嫧善装乖道:“那徒儿多谢师父。” 也不顾无尘在身后如何感受,拿了大大的竹篾框,将两个茶壶、几碟糕、两只茶碗都装进去,又见无尘做罢甜汤还余些糖渍桑葚,又取了一点,将竹篾抱出院外,自去享受去了。 太阳余尽了最后一点光辉,在西天氲出整片橘黄,似是秋日里挂在枝头的柿子。 群山化作黛色大口,把熟透的柿子一口一口吃净。 山头遮掩余晖,遮一半留一半,如同在人群之中密会的男女,将动作收敛,却仍然忍不住频频示目。 嫧善喝了几杯甜茶,念着要与无尘一同喝,所以只是用茶匙挑一点糖渍桑葚和着糕吃了些。 待无尘端着鱼脍与烤鱼出来时,嫧善正抱着尾巴缩在圈椅内发呆。 无尘打趣她:“甜汤喝醉了?” 嫧善回过神,一眼就看到了一碟丝丝缕缕铺陈齐整的白生生的鱼肉。 无尘看她馋得厉害,拍一下她的头,递一双木筷与她,又说:“允你先尝一口,厨内还有一份蘸水,我去拿来。” 嫧善见那鱼生薄若丝缕,生恐孟浪了,只能力道极轻地夹起一片,举高放在眼前,甚能看得见山头夕阳余下的最后一丝橙黄。 无尘的蘸水取来,葱姜丝泡在酱油里,木碟边上沾一点芥末,嫧善仔细一看,似乎还有草药之类,总之不管甚么,无尘作得的,必定是好吃的! 将筷中鱼生蘸一点酱油,进嘴,凉,咸,鲜,甜,依次而现,继而又融为一味, 好不享受。[1] 无尘见她吃一片慢慢品咂,眼睛都眯起来了,自己心内也舒畅,就着她的杯子喝一口甜汤,取了筷子将烤鱼的细刺挑去,夹一块沾一点盐巴放进嫧善面前的小碗里,又斟一杯桑葚白茶与她,嫧善并不接手,在他手中饮一口,手上不停,夹起他剔去刺的鱼肉吃掉,满意地点头,又探头过去,问他要茶喝,无尘笑她懒,一手扶着她后脑,一手喂茶。 鱼生吃的差不多了,无尘又进了厨房,嫧善依旧甩着尾巴吃糕。 不多时,无尘出来,端着两碗槐叶冷淘[2]。 嫧善呼噜噜吸了几口,清凉下肚,甘甜解暑。 吃饱之后,嫧善又喝了几口李子甜汤,想起白日里在回春堂的饭食,“都是你把我养叼了,白日里我看那些杂役们吃馒头烩菜萝卜咸汤吃的很香呢,我却一点吃不下去,哪有狐狸挑嘴成这样的。” 无尘在月光下看她一眼,道:“原你贪嘴得厉害,我若不把你养刁些,别人随便什么能吃的就把你骗走了。” 嫧善笑说:“也是,那就多谢你的深谋远虑。” 举着茶杯,装作里面都是酒,“徒儿以茶代酒,敬谢尊师。”仰杯一口喝掉,还面露苦色,叫人真以为那杯里是烈酒而非甜汤。 无尘拭去她嘴边的茶水,也举杯饮尽,面上一派矜持,“徒儿不必多礼,日后多多习诵,便是最好的。” 逗得嫧善大笑,倒进无尘怀里,揽着他的腰,轻叫一声“无尘”,带着浓厚的愉悦笑意。 无尘应了。 又叫“师父”,亦应。 嫧善又唤:“无尘哥哥。” 无尘低头,看她似乎真的吃茶吃醉了,眼中聚着月光与星子,似乎还有流萤,或是她的满腔情意。唇角带着笑,小狐狸狡黠模样,叫他万分倾心。 于是喉中一动,“嗯。” 嫧善滚了一滚,依旧枕在他膝上,无尘喂她茶,也忍不住低头亲她。 茶水落了满衫,月下莹莹。 偶尔飞来一只萤,转一圈,又飞走。 两架竹椅,一双人,一只空着,另外一只缠着两个人影。 嫧善屈在无尘怀里,仰头与他亲吻,身后没藏住的尾巴摇啊摇,晃啊晃,缠着无尘的手腕,卷起来又放松,顺着手臂攀升。 李子与百合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两人舌尖缠绕,一同品尝。 嫧善手脚发软,心中生出一种念头:怪道书上写绕指柔、柔情水,或是别的只以年糕似的词来形容女子,原来皆是些淫艳之词。 但她又难以用淫或艳这样的字词来形容她与无尘所做的事,明明这是极乐之事——情到浓时,只是表钟意或是诉衷肠、传眉目等皆难以表达,非以更近的,肌肤相贴、唇舌相依、坦诚相见,再近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离,更甚者,拍臀掌面尔尔,非如此不足以表情爱。 两人在院中痴缠一回,嫧善已是衣衫半退、满面红晕。 无尘将小狐狸揽着,顺着尾巴抚毛,抬头一望,月亮在云内藏着不见人。 无尘不合适宜地想:老君会不会正在哪朵云后看? 又一想,不免觉得荒唐。 起身抱着嫧善进了屋内,竹门一掩,月光挡在门外,床帐内唯剩一点烛焰。 嫧善昏昏沉沉地睡着,天将亮时被扰醒,见是无尘在胸前作乱,气由丹田而上,最终却是软绵绵一推手,哼唧唧地撒娇:“无尘,你作甚么?” 无尘不语,只顾含着红梅咂吮,嫧善一惊,自己哪里是生气,是被他扰出来的燥热。 想通了这一层,她自是由着无尘的,挺胸扭腰,张唇喘息,无尘捞起她两条腿摆在腰侧,将自己的中单扯下,伸手摸了她的股间,已经有些湿润,膝往前行,阳物抵着她,又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腰腹之间,撑起身子去亲她,嫧善一边与无尘接吻,一边蹭着臀、扶着他,轻坐下去,带着一阵战栗——比前两次躺着承受之时,毕竟困难些,倒不是疼,总觉得将他纳入自己身内,有一种不知前路的惶恐。 无尘顺着她后背,似是在鼓励她,于是嫧善一鼓作气坐进深处,梗着嗓子,哭吟一声,又被吻住。 她分明是坐着,却跌宕着,起伏着,胸前双乳摇晃,烛光映照出暖色,更添一份旖旎情色。 到一半时,无尘忽然停下,问:“嫧,白日里叫我甚么?” 嫧善脑袋如同浆糊,哪里想得起来,一口咬在他肩头,留下一个牙印,“求你动一动,呜呜…” 无尘挺一下腰,又重复问她,嫧善只好打起精神,嗫嚅道:“师父。” 又得一下奖励。 复问一句:“还有呢?” 嫧善觉得他在欺辱自己,又觉得他如此诱哄的姿态实在少见,眼泪掉了几滴,被无尘吃掉,才开口:“哥哥,无尘哥哥。” 叫出口才觉得此话在床抵之间实在羞人,但也无暇顾及了,这两句话如同给无尘吃了甚么助兴药物,竟然让嫧善浠沥沥溺了一次。 红日过山头,无尘穿戴好,在泉水边洗一把脸,去厨下不知做了甚么,返回竹屋片刻后,才移形到回春堂。 标注及引用: [1]有关鱼脍,参考自汪曾祺的《慢煮生活》(睡前读一章,减肥有保障)(有一道油条塞肉,很想一试) [2]槐叶冷淘,就是槐树叶的汁水和的面,汤是冷的,差不多是冷面,唐朝的一种面食。 作者有话说: 无尘:唉,打卡上班的感觉真不好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无尘不诊脉。 年纪这么大了,去年写前面两本的肉的时候不觉得羞耻,这一本不知道咋了,总是下不了手写。惭愧惭愧…… -- 嫧善(十九)告白? 嫧善(十九) 嫧善本打算一早起来去浏河观帮着把一些病患送到回春堂的,不想晨间和无尘闹了一回,再醒来已经快到午时了。 正要起来,只觉得全身酸痛的厉害,倒在床上半天无法动弹。 依稀记得好似无尘早上说叫她起来之后去厨间看一看,她一去,锅里热着一盅鸡蛋羹,灶台上放着一小碟酱醋香油的汁。 她正好腹中扁扁,端出来浇上汁儿,尝一口,软滑咸香,真不愧是无尘的手艺。 当下也不愁浏河观的病患了,专心将鸡蛋羹吃净,碗泡浸泉水里洗了,收拾停当,依旧如昨日戴好斗笠下山,直奔回春堂。 还有一句,今日没忘记带钱袋。 回春堂外,台丹正扶着一位老人出来,见嫧善从街角走来,招手扬了几次。嫧善跑过去接她手,好让她歇一歇,摸了摸她汗湿的头,见昨日那卖酸梅汤的还在墙根儿下,想是昨日里卖的多,得了甜头,所以今日也来凑运气。 嫧善从怀里拿出一吊钱,示意台丹去买来喝,台丹自是不肯,将钱又照样塞入她怀里,嫧善只好与她道:“并非只叫你买来喝,一来我赶了这半天的路,口渴,二来咱们观里的人这几天都过得不好,今日有这么个由头,也叫大家舒坦舒坦,用不了许多钱。” 台丹只好去买了一桶酸梅汤,两个小道士去抬了来,在油布底下分开,一人一碗喝得爽快。 嫧善也得了一小碗,抿了一小口,甜味淡,酸味浓,日头下晒了这么久也不很凉,与无尘昨晚做的差了不少,一口喝干了。 却见一个人鼠眉鼠眼地凑过来。 “仙姑,您是作甚么的呀?”来人话语粘腻,叫嫧善浑身不舒服。 台丹边上的一个小道士见嫧善茫然,抹了一把嘴开口介绍:“这位是借居观里的林孟林公子。” 嫧善听是观里的人,才稍稍缓和,答道:“你既已说了我是仙姑,你说我是作甚么的?” 林孟又凑近了些,嘻嘻一笑,“仙姑仙姑,自然是修仙的美人。” 嫧善黑了脸。 那林孟却依旧在说:“仙姑可知道,这尚甘县城里有甚么好去处没有?” 嫧善:“你要什么样的好去处?” 林孟将手中的碗放在地下,两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就是能挣钱的好去处。” 嫧善:“此一时瘟疫横行,怕是没什么好做活的地方,你要不去问问官府可需要壮丁劳力。” 林孟双手合十,作祈恳状:“我听闻仙姑是回春堂里那位道长的徒弟,可否求仙姑疼疼我,让道长作中[1],给我在这州府里寻一个活计?” 嫧善:“师父只是受官家所托在此地看病治瘟,与官府并无交集,再者,他老人家不问世事许多年,怕是也替你寻不到什么好活计。挣生活此事,还需得你自己来,别人不知你擅做什么、恼做什么,找来的活计也不一定能十分如意,不过,我帮你打问打问,若是官中要人,我去浏河观说与你。” 林孟见她说的恳切又拒的委婉,再不好说什么,道了谢,自去又舀了一碗汤喝去了。 方才与嫧善介绍林孟的那位小道士蹭到嫧善身边,低语:“道姑不必理他,他本是邻县一个地主的儿子,家里突逢变故,他拐了好人家的女儿与他私奔,又无力养活,夫妻两人借住在咱们观里,那妇人觉得过意不去,常帮咱们观里做些事,他却住的如鱼得水,如进家门似的。前些日子他家里的感了时疫,他嫌他老婆晦气,镇日里又打又骂的,我们拦不住又不好劝和,他老婆日日洒泪。且他平时不好好找活干,只是一味的坑蒙拐骗,不是什么正经找生计的人,道姑不必往心里去。” 嫧善拍肩道谢,转头又看一眼林孟,见他身边窝着一位面色枯黄的女子,颜色倒好,只是眼睛不好。 又一想,好人家的女孩儿都是养在深闺里,轻易不出门不见客的,又正是情意缠绵的年纪,自是抵挡不住一个别有所图还油嘴滑舌、见过世面的男人。 台丹也看见了,舀了一碗汤送去给那姑娘,姑娘竟挣扎着起来福身行了礼,再观那男人,一翻白眼,靠着墙根打盹儿。 嫧善见留青在回春堂门口,便起身去找他,问:“道长,咱们的人还有多少没看的呢?” 道长往门内看一眼数了数,答:“没多少了,午后就能领了药回去了。” 却见堂内出来一役,在嫧善面前恭敬行礼,道:“小道姑请里面就坐,无尘道长也在里间。粗备了茶水点心,请您歇息的。如今疫事繁杂,招待不周,还请道姑见谅,莫嫌简陋。” 嫧善哪里敢应,忙忙作揖,“不敢不敢,师父在此处得您各位照应已是万分感谢,我若是再得您的便宜,回去了是要受罚的,再不能受了。” 那杂役见她坚持,又兼留青道长说和,终还是算了。 于是嫧善只在回春堂门口往内觑了觑,只瞧见了长长的队伍,连无尘的衣袖都没看见。 未几,浏河观里的病患皆领完了药,一行人浩浩汤汤走回路。 台丹照例与嫧善同走,走至一半之时,嫧善突然听到台丹与她脑语:“姐姐,你说人心到底是如何的?” 嫧善讶然,转头见台丹只是平常模样。近来观中人多事杂,她每日操劳不止, 眼见着瘦弱了许多,本就比平常人家的小姑娘细瘦,如此更是翩翩若纸薄了。 想来,浏河观内各式各样的人叫她长了些见识,自己难以消化,又无法与人道来,此话也不知她是憋了多久的。 嫧善平日里被无尘照料惯了,好容易遇到一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平日里总想对台丹更好些,又怕她心中负累,只好不远不近地亲近、照顾她。 抬手摸一摸她鬓发,说:“别人家的小孩子只会享乐吃喝,我们家的嫧善确实比别人强,不仅会做事照顾人,连想的都比别人家的孩子立意深远呢。” 一句话闹得台丹笑也不是,轻轻推了推嫧善,得了个大红脸,含羞带怯。 身后有人绊了一下,险些撞到台丹,嫧善眼疾手快闪身扶了那人一把,台丹扭头看到,牵着嫧善的手一笑,嫧善将她让到人群外围,手轻搭在她肩头,与她脑语:“如你所见,人心复杂,难以概之。知恩图报之人也可能受大义而无愧,路见不平者,也许他正是享受不公平待遇之中的得利者,而他无知无觉,所谓何不食肉糜便是如此。总之,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者,或正是洞察人心、明晰世事之人。” 台丹似懂非懂,乖巧一笑。 嫧善又道:“其实,你也不必为此烦忧,人生不过是过日子,日久见人心,你不懂别人的心,别人也未必懂得你的心,将心比心,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台丹:“那阿琅姐姐与林孟又为何变成这样了呢?” 嫧善猜测这位阿琅许是那林孟之妻,“世事易变,人心亦然,浏河观外的大槐树每年的槐花稀稠都不同,更何况人呢。” 台丹:“书上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这世上难有恒久不变的人吗?“ 嫧善:“并非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恒久不变,男女情爱之中的永恒讲的是当下,非来日。” 台丹:“我不懂。当下便是此时,永恒便是从此往后永久不变,怎么说永恒的情爱是当下呢?” 嫧善:“男女情爱之中的山盟海誓、天地见证云云,不过是说他们在此时、在当下相爱得恨不能将此刻无数的延长,延长至永久,是将无数的现在迭加而成,而你所讲的永恒,包含着他们昔日的经历、当下的境况,以及未来无数的遭逢,未来不可预测,谁又能真的将自己的一生过得如同年幼之时安排好的一样呢?” 台丹又问:“那如你所说,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情吗?” 嫧善轻笑摇头:“别人我自难说,我只讲我自己,不忘初心,把握当下。” 与台丹说着,嫧善忽想起来,自己好似从未与无尘说过自己对他的情意。 / 无尘回家之时,日暮将息,翠微山如同老僧,沉沉然、静静焉。 他今日从山下带了羊肉,要做水盆羊肉与嫧善同吃。 进了竹林,却见一只狐狸在竹林间的石桌上盘着,不知嫧善又在玩甚么。 走近一看,小狐狸原来睡着了,落了满身的竹叶。 无尘揽袖抱起狐狸进门,待他生火煮肉做好饭之后,狐狸才踏着一背的星光来寻他,腻腻歪歪的嘤嘤哼唧。 无尘一边盛饭,一边取了一块肉逗她,让她嗅,叫她舔,就是不给她吃,气得嫧善摇身一变跳到无尘背上乱翻滚。 无尘怕她掉下去,背着她从厨屋出来,嫧善却忽然不闹了。 密密星光下,两人身形被月亮拉得修长。 无尘背上宽厚温暖,嫧善忽然长长叹气,道:“无尘哥哥,我好爱你啊。” 无尘停下脚步,却抬头望了望月亮,将嫧善抱紧。 “我爱你。” 标注及引用: [1]作中,就是做中间人、介绍人(大概就是古时候人的口头语) 作者:首发:(яΘūщèńńρ.мè(rouwennp.me) -- 嫧善(二十)宏愿 χyυsんυщυ10.còм 嫧善(二十) 无尘讲完那话,嫧善也无甚表示,两人在院中闹腾一阵,嫧善惦记着锅里的水盆羊肉,连连催无尘去端了来。 嫧善今日没吃什么正经的,五脏庙早已空空如也。无尘的水盆羊肉做的淡而有味,时新的蔬果又增其鲜,食之开胃,羊汤泡一碗粳米饭,嫧善手持木勺,一勺一勺全吃净了。 昨日无尘做了桑葚与李子的甜汤,今日改做了柑橘的,与绿茶同烹,又添几味草药,去其酸,中其甜,温其凉,尝之,甘香淡雅,隐有兰花之味。 嫧善今日吃羊肉吃的过多了,纵使柑橘绿茶汤好喝,也只是喝了一杯,再喝不下了。 无尘纵她歇了一时,又拉她起来散步消食。 可嫧善实在放不下那一味甜汤,几步一回头,不断问无尘:“你要不把甜汤放进屋里吧,万一有鸟兽来啄了去,岂不是污了它?” 无尘:“你不是饱了?” 嫧善:“饱了那也是我的!我没喝够,不准别人喝。” 无尘:“放心吧,不会有鸟兽来吃的,给你留到明早,起来之后装上一些,可以去浏河观内分与众人一同喝。 嫧善又问:“那你呢?你不喝吗?“ 无尘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眼:“我喝别的吧,甜汤留给你喝。” 嫧善忽地想起前几日的晚间,他将手含进嘴里…… 于是散步两刻钟,翠微山万分安静,不闻人声。 月上柳梢,无尘在桌边整理卷宗,小狐狸窝在无尘膝头打盹儿,若是仔细听,还有轻微的鼾声。 万籁俱静之中,无尘翻一页卷纸,将手抚一遍嫧善皮毛,一人一狐一宗卷,铺开星子漫天,夏蝉鸟鸣蛙叫,林风竹叶簌簌。 无尘恍然间觉得这样的日子,让九天之上那盏明晃晃的月亮与手中枯燥无味的卷宗,都顺眼不少。 眼下人间烦难将全,仙境之事,暂可不虑,时日漫长无忧,今年尽剩下了好日子。 低头看嫧,她睡得正香甜,不知梦中何事,她嘤咛一声,被无尘一碰,又蜷了蜷,继续睡去。当下,无尘也不愿看卷宗了,抱起狐狸入了帘帐。 好梦酣甜一场。 / 几日之后,回春堂里的病患越来越少,州府的大人与无尘、易夫相商之后,两人轮流去尚甘县下各个村镇中逐户排查,以防有不便于行者、或是不通消息者未能就诊。 回春堂内,尚甘县的几位有资历的大夫经过这几日之后,也逐渐明了此病,已可独当一面。 无尘要下村,嫧善也想跟着去,软磨硬泡之下,无尘终于同意与嫧善约法多章,带她一同去治疫。 因大多数染疫之人皆自行往回春堂医治了,在回春堂可领取免费的药物,且回春堂代煎药制丸,比在自家方便许多。 所以无尘需要诊治的人并不多,只是赶路辛苦,又不能使用法术,每个村子里,多者七八位,少则一两位,多是贫穷人家,鳏寡孤独者,嫧善走了几户,见院中破败、屋内漏风,心里难受,瞒着无尘偷偷给人家枕头底下塞银锭子。 无尘看见,也只作不见。 因村落之间路途难走,两人走不快,一日下来,走断了腿,也只是看了叁四个村子而已。 嫧善一日没吃饭,倒不是村里没有,只是无尘不许她吃,嫧善受了上次在回春堂的教训,也推辞不吃。 天将暮,两人从村里出来,嫧善拽着无尘的袖子说:“走不动了,无尘,累,饿。” 无尘环顾,见四周无人,拦腰将人抱起,一跃回了翠微山。进门把她放在床上,“歇一会儿,想吃什么?” 嫧善伸腰展腿,想了想,“随意做一些吧,吃什么都好,我太饿了。” 无尘摸摸她的头,道:“那我煮些肉粥,家里还有糕点,一同吃了,明日再做好吃的,行吗?” 嫧善点头,撑着床榻坐起来在无尘唇角亲一下,双眸含笑,“那你快点做好。” 无尘见她这样,心中自是又怜又爱,哪有不应的。 肉粥很快做好,嫧善打个盹儿的功夫,无尘就在院外叫她了。 她正梦到在吃熏鸡腿,哼唧着不肯起来,无尘进来将她抱着,又亲又哄的,终于两人来到院外。 嫧善见桌上除了两碗青葱点绿的粥之外,居然还有半条烤鱼和一碗饺子,当下高兴起来,拉着无尘坐下,就着小咸菜尝一口肉粥、吃一个饺子,无尘再喂她吃一块鱼肉,一顿晚饭吃的她眉开眼笑、疲乏尽散。 再过一日,又是该无尘往村里去,嫧善早早起来,央着无尘给她做了薄叶饼与夹饼,带的不多,小心地藏在无尘的药箱夹层里,自己在腰间别了水壶,是前几日没喝够的柑橘绿茶,无尘今日晨起又给她煮了些。 日出之时,两人将将收拾妥当。 先要去州府中领取今日要去的村庄名单,中途经过回春堂,无尘见门外停放着高大华丽的轿子,便进去瞧,却见易夫面前站着一位衣饰富贵的男子,易夫整脸通红,但坐不语。 无尘走近取询问几句,原来这位男子是本县乡绅严俊生的家仆,特来此请易夫前往严府为他家公子诊病。 无尘原以为那公子病得厉害,才需家仆这般隆重地来请易夫上门看诊,但仔细询问症状之后发现只是普通的中气下陷、脾不统血而已,于是劝道:“令公子的症状,易大夫想来已经知晓是何种病症,不过是脾虚身热而已,在此处开一剂药,您抓回去自服了也是同样有效。再者,易大夫日日与疫病患者接触,身上带有瘟疫之气也不好说,令公子身娇体弱,若被易大夫扑了生人之气,倒怕是与身体无益,反有害也。” 不想,那位自称是严秋子的家仆吊着嗓子道一句:“道长请自忙,我们家主请的是易大夫,可不是江湖道人。” 嫧善一听此话,险些将手中的鹿皮水壶掷出去。 无尘挪动两步将嫧善身形挡住,手悄悄往后在她身上拍了拍以示抚慰。 “不论是江湖道人还是正统名医,医者皆以治病为先,于医道一行上说,行医之人不与家仆家奴相类,是以主家论出身的,我们只看医术如何。另,我今日站在此处,是上天庇佑万民,为治瘟疫、为平世事,易司医今日坐堂于此,是受今上之命,恭于俸禄、为君分忧。令公子所患之疾,一与时疫无关,二与社稷无劳,本不应来找易司医,不然,日后易司医回京复命,圣上倒要治他受君命而不顾、领粮米而不作之罪了。” 严秋子闻此言,怒他家奴出身之言,又恼他信口雌黄之论,将治病引上了君臣社稷与天道时运,气急败坏,只好放下狠话“等着瞧”,之后拂袖而去。 易夫方才听无尘所说,早就耐不住想要高呼雄辩,但宫中生活数年,教他知晓了喜怒不形于色。那严秋子一走,他实在忍不住,一跃而起蹦了老高,“无尘道长,您简直是赵王之客[1]再生啊!” 无尘与他寒暄几句就告了辞。 一路上嫧善长久不语,无尘看在眼里。 两人先去州府内领了名单,派发名单的大人见道长的女徒弟也在,说什么都要将自己的马车借与两人坐,无尘万般请辞,那位大人却道:“今日的几个村,各自之间都离得远,不瞒您说,村子里还有一些特殊的情况,怕您今日看不完,有一架车,好歹省去路上的许多时间,也叫您少受些累。” 无尘只好收下了。 出来院中一看,细瘦一匹小马,一辆破败的板车。 虽然看着不太中用,但好歹已经答应了人家,不好返回,于是无尘在车辕上赶车,嫧善在板车上坐着。 嫧善撑腕看着无尘背影,待走出州府,已看不见朱门之后,慢吞吞挪到无尘身边,与他比肩而坐。 无尘转头瞧她一眼,问:“还气着呢?” 嫧善低语:“那人实在可恶,你好心为他解围,他还那般说你。” 无尘轻笑一声,“是啊,那样可恶的人,你同他置气做什么?说不得,他回了家,严府的家主待他比他待我的态度恶劣千万倍,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 嫧善幽幽叹气:“你说世事可真是奇怪,叫人怜之不得,又恨之无趣。” 无尘于隐蔽处牵了牵她的手,“是如此,世事与人事共通,不会变好,也不会太坏。” / 近来尚甘县的疫病祛了大半,街面上已有不少游商与小店开了张。 两人驾车几近聚福楼时,嫧善闻到了熟悉的熏鸡腿的味道,虽说早间她吃了不少夹饼,可……嘴馋之事谁能忍得住嘛。 嫧善指着聚福楼,凑在无尘身边与他咬耳朵:“无尘,你闻到那家卖的熏鸡腿的味道了没有?” 软糯的口气,带着撒娇的意味,她晨起喝过的柑橘绿茶之味如在耳旁——无尘冷不丁被她一扰,胸腹便有些燥,见街面上人来人往,已觉她此行不妥,忙低声道:“在外间呢,好好坐着,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你买。” 嫧善也觉自己孟浪,端端正正坐好,压了压斗笠,一路上再无别话。 今日去的第一个村子名叫张峁村[2],村子落在山腰,民居依山而建,与别的村落相距甚远。 村中怕两人找不到,早早派人在山下大路边候着。 无尘见那马瘦弱不堪,又兼此山甚为陡峭,故而将马车拴在山下。来接应的人名张卅,扯着嗓子往山上高呼几声,就见山坳处出来一个放牛娃,“叁儿,帮两位道长看着这马车。” 那位叫叁儿的小娃利落应下:“两位道长尽管去,不会叫你们的马饿着。” 嫧善见小娃瘦得厉害,于是取了一块夹饼送与他,“多谢小兄弟帮忙。” 小娃看了一眼张卅神色,忐忑收下那饼,嘿嘿一笑。 临走,嫧善与他低声道:“你尽管吃,我包袱里还有几块,过一时我们来取马车时,我再与你一块,吃了或是带回家都随你。” 走出几步的无尘在前面唤她:“嫧,走了。” 今日去看的第一户人家,据张卅介绍,穷的厉害,一家四口,老娘瘫了多年,儿子又疯又傻,族里的人凑钱给他买了一个媳妇回来,倒是生了一个孩子,孩子生下来,那男人某天半夜却从家里疯跑出去,不知为何投井死了。如今家里缺衣少食的,实在过得不好。 几人说话之间便到了一处破败茅屋前,两间低矮草屋,门前堆着石头和破碎瓦罐,倒是侧屋边上的小菜园里丰茂多姿,长粗焦绿的黄瓜[3]、散着香气的薄荷,嫩绿的角瓜,园子最里似乎还开着一种花,大红娇艳的花朵,每一瓣都开到极致,丰艳不喾于牡丹。 她有心想叫无尘也看一看,又想起了聚福楼门前的事,只好熄了心思,随无尘进了门内。 一进门,不知被一种什么味道的烟呛了一口,连连退出来咳了几次,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却发觉鼻尖萦绕的那股烟味有点特别,带着一股不可言明的草料香味。 无尘也被呛到了,但他毕竟没有咳嗽,见嫧善咳得可怜,便帮她顺了顺后背。 嫧善此时对他有点敏感,被他一碰就是一个激灵,退开一点提醒他:“在外面呢。” 无尘以为她因聚福楼门前他那一句略带呵斥的话在闹脾气,所以凑近了些,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别闹,回去的时候给你买两个鸡腿,明早也能吃。” 嫧善一听吃的,顿时安安静静, “无尘,你瞧那儿。”指了指菜园那处的艳丽花朵,“我怎记得那花可以制烟来着?”[3] 无尘轻轻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拍拍她后背,“进去吧,莫失了礼数。” 张卅似乎对此情此景十分熟惯,进门之后先是叫了两声:“记儿家的,起来了,别只顾着抽你那劳什子玩意儿,州府里的大夫来给你看病来了。” 说着,还将一扇几乎朽成木屑的窗打开,试图将屋里浓不见人的烟气散出去。 嫧善盯着门内,烟雾逐渐散尽,只见无光小屋里一张大炕,竖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苍白头发的老太太,另一个是个头发散乱的女人斜斜倚在露着黑絮棉花的被子上,手里一杆烟枪,张口吐出一口烟。 “卅哥,是你啊。” 语调轻柔没有力道,却又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味道,叫嫧善有些不舒服。 无尘见她皱着眉,便道:“你在此处候着吧,不用进去了。” 张卅从外见捡了一块石头进去,就坐在门边,指着不断噗噗喷烟的女人向无尘道:“便是她,您瞧一瞧可还有得治。” 无尘去诊脉,嫧善转着眼睛瞧屋里,仔细看去,却见门边蹲着一个黝黑的小孩,隐匿于黑暗之中,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身上的衣服只作蔽体,胡乱缀着一两块补丁,却仍然到处都是磨破的口子,其余的皆看不清。 嫧善蹲下身来,“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张卅顾着看无尘诊脉,并未注意到嫧善。 嫧善见小孩不动,拿出一块饼来,往前几步蹲在门框边,将饼递进去,那小孩还是不动。 嫧善正待再接再厉时,却听里间那女人又操着与张卅说话时同样的嗓音问:“道长大人,您年逾几何呀?可有婚娶?” 语气里甚至夹杂着一些粘腻的口音。 嫧善当下也没心情逗弄小孩,将饼用无尘包药的油纸包了放在那小孩脚边,进去站在无尘身后,叫一声“师父”。 无尘“嗯”了一声,指了指药箱,嫧善会意打开,无尘说:“灵通万应丹十粒,神授香酥散叁包。”[4] 嫧善取了药出来,学着无尘的样子将药包好,用麻绳捆了递予无尘,无尘又讲了些事情,转而问张卅:“老夫人需要看一看吗?” 张卅却不答,拿眼看炕上的女人,女人翻了个身,继续抽大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请随意,只是一样,要钱是没有的。” 无尘不答话,转向老妇人,先扒开眼皮看了看,将手背贴在下颌与脖颈相连之处,半晌,自己打开药箱取了些药,交代张卅:“这几服药皆是一日叁次,一次一丸,饭后食用,长服一年,不可间断,可减其苦痛。” 张卅不及答话,那女人喷出一口烟,呢喃道:“止痛只需抽大烟,吃什么苦药,越吃越痛而已。” 无尘又说:“若是药吃完了,请往浏河观去取,届时带着包药油纸,观里的人自会知晓。” 临走时,嫧善看到门口的小孩还在那处蹲着,饼放在原处没有动,转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嫧善实在不忍心,借着掸土,弯腰往那小孩怀里塞了一把碎银子,只怕身后那奇怪的女人看见,回头看时,见那女人纹丝不动,烟枪耷拉在炕沿上,胸脯尚起伏着,粗粗地喘气。 暗淡草屋内,瘫痪昏迷的老妇人、神智不清的女人、不理人的娃娃…… 张卅将两人送至山脚下,又叫了一声“叁儿”,那小娃照样从山坳处钻出来,见是嫧善两人,脸上挂不住的都是笑意。 嫧善自然没忘两人的约定,将另一块夹饼用油纸包了卷进他怀里。 马车上,无尘问嫧善:“饼都散出去了,你今日不吃了?” 嫧善摸摸肚子,现在还不饿,“他们饿了多少年了,我只是饿这一天,不碍事。” 无尘目视前方,从怀里掏出来鼓鼓的钱袋子递给嫧善:“今日出来只带了这么多。给的时候隐蔽些,不要叫旁人看见了,否则,再有多的,也是不够。” 嫧善想起方才的那个女人,将她最后一眼看见的那女人的神态描述了一遍,问无尘:“她抽的是什么烟?好生怪哉。” 无尘:“断肠草[5],生取其汁液拌进烟丝中,抽之,味美、致幻,叫人恍惚以为置身云端,做一场绮丽又短暂的梦。” 嫧善只觉得这一趟来,自己似乎也只是做了一场诡异的梦。 此时夏风一吹,夹道有野狗汪汪乱吠,才恍然是在人间。 她想起那女人柔软的嗓音,便问无尘:“那位夫人问你年逾几何有否婚娶时,你怎么不回话?” 无尘目视前方:“我若说我有百十来位妻妾,她一时接受无能,我怕于她病情无利。” 嫧善脚下一动,无尘道袍上便多了几块土印子。 时将正午,即使戴着斗笠也难敌酷暑,她解下来水壶,咕噜噜倒满了一口,咕咚咽下去,又将水壶送到无尘嘴边,也喂了他一口。 凉茶下肚,暑热解了不少,却叫人昏昏欲睡,嫧善卸下斗笠,将头枕在无尘肩头,斗笠盖在脸上…… 车摇路遥,明明知道自己在路上,她却似乎身在一座庙宇中,蜷身于一块沾满灰尘的蒲团上,俯仰之间,面前高高筑台上置一尊金身塑像,似人类蟒,头顶却有一块蓝青色巾帻,蟒身金灿灿的耀着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嫧” “嫧” “嫧……” 是天神吗?天神来了吗? 今时若真是天神来此,请您降福人间,好叫受苦者脱苦海,遭难者逢转机,大志者偿夙愿,平庸者一世安,孤苦者有所依,身弱者得强健。 求世间罹难皆散、苦痛皆消,人间大同,地狱无门。 另有一愿,祈达神听,愿以吾之万世,换吾夫无尘,此身安康,年年欢愉,世代临福。 求神之佑。 引用及标注: [1]“赵王之客”来源于成语“客见赵王”,一个典故,来自《战国策》:赵孝成王不善图治,有一个游说之士见了赵王,先以买马为题,继而说起治国理政,以相马类比治国,委婉地达到了游说的目的。现在多用来形容一个人善辩、情商高之类的。 [2]这个张峁村也是我随口瞎编的,请不要代入,本书所写的故事和角色的经历全是瞎编,并无实在根据。 [3][5]这里的描写全部来源于网络,本人不抽烟,也对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感兴趣。断肠草即为罂/粟花。(关于制作烟丝的描写是我瞎编的,有参考长篇小说《尘埃落定》) [4]这里的两味药都是古代治疗瘟疫喝祛毒的药,来源于百度,是否真的有效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编。 作者:首发:(яΘūщèńńρ.мè(rouwennp.me) -- 嫧善(二十一)青桐华盖 χyυsんυщυ10 嫧善(二十一) 嫧善在睡梦中被拍醒,眼前是看不清楚的经编纬织,光从缝隙处落下来,经纬织物近在眼前,叫人恍惚以为光也在眼前,刺眼的厉害…… 倏忽之间,就有两滴泪沿着腮落下。 身边有一人在她下颌处一碰,嬉笑道:“不过是叫醒你来罢了,就这么委屈,都哭了?” 嫧善一动,才觉得半边身子麻了,犹如万千小虫子沿着千骨百骸抓挠踢刺似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这才深觉犹在人间。 无尘将她的斗笠从她眼前拿走,看她一眼,便明了了,帮她捏着右臂,几番揉捏之后,终于缓解。 嫧善其实并未睡醒,恍恍惚惚的跟着无尘走小路左拐右扭进了一家院子:土筑的低矮院墙,也许只能防得住蚯蚓……稍微会爬会跳的小猫都可以顺着坑坑洼洼的土墙爬进院子里。 院中倒是收拾的利索,陈旧的木桌木凳齐整地摆在一棵高大丰茂的核桃树下,嫧善走去坐下。此时正是一天中晒得厉害的时候,即使木凳顶头有浓密树叶挡着烈日,坐下的时候还是被温度烫了一下。 当下也不敢坐了,亦步亦趋随无尘进了一间破败石屋。 还是昏暗的一间只余四壁的屋子,叫嫧善吃惊的是,此屋中到处都是书,窄窄一张木头床,一般摆满了书,剩下一半仰躺着一人,席枕上除了一颗苍白枯发的头之外,皆是书稿, 那人满面皱纹,嫧善几乎分辨不出他的长相,只觉得此屋中满是衰败之气。 领路人上前拍了拍他,喊道:“楚先生,大夫来给您之病来啦。” 嫧善一路愣怔,此时骤闻人声才清醒了些。 楚先生?此人竟是一位教书先生吗? 却见那位楚先生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阴翳的、血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似乎在用力分辨,片刻之后,悠悠张口,其声亦苍老:“啊,大夫?” 无尘上前,走入他的视线之内,作了一揖,弯腰在他耳边说:“楚先生,我是浏河观道士,听闻您病得厉害,我来给您把把脉,您抬一次手就得。” 楚先生口中“啊啊”两声,两眼下移,盯着自己胸前,极力奋挣着,将一臂从被中挪出,嫧善忙递上脉枕,无尘附手搭脉,合眼一时,睁开后叫嫧善拿来药箱,取了几帖药。 正此时,一人从门外进来,浓眉阔脸,粗布衣衫,一身书卷气。 领路人将无尘与嫧善介绍一番,又向两人道:“这一位是楚先生义子,亦是门生。” 叁人见过礼后,无尘将手中几包药递予来人,细细嘱咐了一遍。 一回头,却见嫧善蹲着,附耳床前,老人嘴唇蠕动,嫧善听得认真。 门生道:“我去煎药,二位请自便。” 说着带上几包药便出去了。 无尘且立无声,望向大开的屋门。 一方小院,正午阳光下,黄土地面被晒得干燎,若是哪里来一阵风,地上似乎就能凭空起一团火一般。 院内无花无饰,偶有苍蝇,也有蜂蝶之属。 日越烈,蝉越鸣。 正午的蝉叫仿似要将天掀翻,没了命地叫。核桃树叶也发蔫,懒懒地垂着,叫人以为若是没了那枝干吊着,一树的叶子皆要落入十八层地狱了。 只是新结的核桃果儿鲜艳油绿,稠稠密密堆了满树,便是桃李,也没有这么长的。 矮墙之外,整整齐齐码着两摞柴枝,一只瘦猫躲在墙角阴影处打盹儿,身子翕陷,细尾摆摆。 身后细细簌簌一阵声音,无尘回头,见嫧善在床尾一沓书中翻找,正想阻止时,见先生也正看着,便知嫧善是受托。 只见嫧善从最顶翻到地面,复又从地面往上翻,手指停在某一处,仔细看过后,将书抽出,递至老人眼前,老人点点头,眸中浑浊,仍可辨笑意。 无尘又出了一回神,耳中闻音才醒来,见床前一老一少都盯着自己看,歉意一笑,“怎么了?” 嫧善歪头答话:“楚先生问你法号呢。” 无尘见她还蹲着,便要拉她起来,方伸手已觉不妥,只好收回。又见身后有一把被修补了千百遍的椅子,搬过去叫她坐,自己倒站着,“楚先生,您叫我无尘便是。” 楚先生勉力开口:“我姓楚,单名滔,字怀沙,方才那是犬子,单名章。” 无尘笑说:“来时已知先生大名,先生风骨学识,天下皆闻。道是,今时《楚辞》大成者,只闻尚甘楚滔也,您所着的几本书,在如今的太学辟雍之中,也是极受欢迎的,无人能出尔右。” 楚怀沙闻言,眉眼间笑开,一手极难地摆了摆,道说:“近来阅往年所着之书,深觉幼年拙见如稚子胡言,俯仰之间愧天地亦愧天下学子,悔矣悔矣。” 无尘见他说着就要叹气,忙说:“先生之躯,宜舒怀开朗,切不可郁结于内,好好将养,必能有康复之日。” 楚怀沙却笑说:“吾年已古稀,便是康复了,也不能做什么了。” 门口罩来一片阴影,楚章手里端着药盅,走至床边,“老师,我喂您用药。” 走出村子坐上马车,无尘见嫧善一脸不虞,便知她是在心疼刚才的老人,将车赶至树荫下,打开水袋喂她,“若是见了这些不高兴,以后还是在翠微山上吧。” 嫧善在他手上喝了两口水,摇头说:“若是如此,岂非本末倒置了?” “言之有理,那便随你吧。” 无尘亦喝了几口茶水。 嫧善叹口气,仰躺在板车上,头顶是一棵青桐[1],碧干阔叶,将烈日遮了个严严实实。 嫧善沉默几许,忽道:“我的钱,我都夹饼,我的法力,于此时皆无了用武之地,原来救无可救才是最绝望的。” 无尘忽见她手边有一本书,似是方才她在石屋内寻见的,“这书是老先生予你的?” 嫧善看一眼书,笑道:“嗯,先生许是见我长得小,就问我可识字,有无读什么书。” 无尘笑问:“你可有以实话告之?” 嫧善轻哼,“我也是有读过些正经书的好吧?,《楚辞》我读了一遍,《论语》亦读了一遍,《左传》读了一些……” 数了数,好似只有这些,其余皆是搜刮的传说志怪之书。 无尘嬉笑她:“《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礼记》、《左传》、《战国策》等等古书,楚先生在十岁已可诵读,且精通文意,可与书生共讲之,你如今叁百有余,《论语》不过读了一遍而已,不知阿紫道姑可知羞矣?” 嫧善拍了拍无尘膝头,不甚在乎地说:“楚先生治文办学,我混吃等死,不可相较。” 无尘听她说“混吃等死”几字,皱了皱眉,没说话。 只是随她一同躺下,伸了一边胳臂与她枕着,“此时还早着,若是困了睡一忽儿。” 嫧善摆摆手,转头看向无尘:“无尘,楚先生真的那么厉害吗?” 无尘仰天闭眼,“莫说此朝,往前数代,只说《楚辞》这一书上,无有可过楚怀沙之人,其桃李遍布华夏九洲,前来拜师之人不知其数。方才的楚章,乃是太子侍书,孩童时遭弃,被先生捡到,从此养于膝下,教之诗书,授以礼教,可先生却在楚章得仕之后,闭门不见。” 嫧善疑惑:“为何?” 无尘道:“先生气节,承于灵均,习自楚辞,芷草披肩,秋兰为佩,何以与浊世为伍。” 嫧善点点头,“先生志高灵洁,我一只狐狸,只能膜拜而已。” 青桐华盖,其叶茂茂,其枝囷囷,往来行人莫不仰之。 / 一日倏忽而过,天黑之后,两人赶着马车悠悠进城,嫧善去聚福楼买鸡腿,无尘去一趟州府。 今日回来得迟,两人皆累,嫧善除了买鸡腿,还买了几样菜,见楼内有人夸此处桃花酒为世间第一酒,便没忍住买了一壶。 坐在聚福楼门前等无尘时,左看看又看看,终于没忍住,启开酒壶浅尝了一小口。 无尘来时,嫧善已经有些迷糊,靠在聚福楼门前的堂柱上,抱着酒壶打盹儿。 无尘深深叹口气,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她吃酒。 见周遭无人,将她抱回了翠微山。 翌日,嫧善醒来,见无尘已不在了,想来是下山去回春堂了。 她想起昨晚买的有一道童子鹅,听说是用嫩鹅塞了糯米与香料先蒸熟后炙烤而成的,虽隔了一夜,风味不会太好,但应当不会太差。 她昨夜没吃饭,今早饿的肚子简直要翻天。 匆匆洗漱一番,进了厨房,见灶间还有火星燃着,便知无尘给她留了饭,揭锅一看,一根油亮的鸡腿,还有一小碗鸡肉炒饭,一盅菜汤,半只鹅肉。 喜滋滋地取来大托盘将饭食端好,在院中一口一口皆吃净了。 吃毕才想起来昨夜还买了一壶桃花酒,为了与无尘同喝,她昨晚就只尝了一口。 只是,翻遍了家里各处,都没找到那壶酒,就连酒壶都不见了踪影,定然是无尘将酒都喝光了,怕她发现还将酒壶都扔掉了。 [1]青铜,即梧桐树。 邻居家大早上就用电钻,我……捏紧了拳头。 每当到了剧情需要转折的时候我就抓耳挠腮变成了一只猴子,不知坐不住,还写不出来。所以今天只有这一章,我明天一定好好写,就算顶着电钻声也要好好写!!! -- 嫧善(二十二)白白浓浓(高H)好东西大家一 嫧善(二十二) 回春堂内,今日无尘与城中几位大夫一同坐诊。 近来尚甘县瘟疫渐消,回春堂再不见往常门庭若市之景。医堂内事少,几位大夫便与无尘聊了起来。 方开始,还是规矩地问些拈签卜卦之事,之后越说越兴奋,有一位姓陆的大夫想起什么来,问无尘:“无尘道长,您为何收了一位女徒弟?” 无尘笑说:“她幼时被人弃在观外,我正好捡到,日久之后,自然便作了师父。” 陆大夫见他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样,便斗着胆子继续问:“那您觉得女徒弟与男徒弟有甚么不同么?” 无尘略略思索之后,答道:“我只有她一个徒弟,再无别的徒弟,所以无从比较。不过,浏河观内有不少男弟子,幼时日日顽皮,将她一个女娃也带的皮劣爱顽,闯了祸常常与一众师兄弟一同受罚,如此看来,似乎男弟子与女弟子并无什么不同。” 陆大夫年轻,见无尘说的老气横秋,心直口快地问:“道长,您瞧着与您那位徒弟年纪并不相差许多,怎的说话如此老成?” 恰时嫧善从外进来,斗笠摘掉,露出一张明晃晃的脸,夏日高温,将她烘得满面云霞,直盯着陆大夫说:“师父比我大许多呢,只是师父容貌不俗,看不出年龄来罢了。近来下村上山的,还日日坐堂问诊,不说师父,就是我年轻也受不住。师父他老人家白日里问诊配药,隔天奔波串村,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难扛。昨夜上山,我在前头走,师父在后头走得气喘吁吁,叫我这当徒弟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昨夜睡前,师父足足喝了一整壶酒解了乏才好睡的。我近来也时常觉得师父力不从心……” 说着,作西子捧心状,转头看向无尘,一边拭泪一边喊“师父”。 陆大夫方才被她清亮的眼神直盯着,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羞怯之意,慌慌别开眼神,张口说:“无尘师父近来劳心劳力,确实辛苦,该吃些大补的药,歇息一断,想来也就没事了。” 嫧善还抽噎着,道:“怕只怕韶光易逝,斯人易老……呜呜……” 几位大夫皆是师承名医过来的,听她说得动情,忍不住想起恩师,几人凑在一处回想当初师父如何严中有慈、如何为计深远。 独留下无尘一个“老人家”自我怀疑:我记得我昨夜上山时是抱着她上山的,大喘气都没有,法力也都还在,她为什么说我力不从心? 难道…… / 今日天空多云,日落之时,西天便瑰丽多彩。 嫧善在回春堂门口往西远眺,西天一片锦绣云,层迭深绿树盖,幢幢亭台楼阁,青黛远山,只只飞鸟,碌碌行人,皆作了画,入了景。 她一时看呆,连无尘走至她身旁也未注意。 她看得入神,无尘也不出声,与她一同看。 回春堂内有一人擅丹青,随意取了纸笔,挥毫作画,翻檐斗拱、飞鸟远山,一匾书“回春堂”,堂下两人,皆着道衣,削瘦者斗笠遮面,高大者丰神俊朗,自将一派仲夏之景融入形神,共天地、聚阴阳,夫云美景如画,此为是也。 / 日落之后,两人一同上翠微山,嫧善手捧那张墨画边走边看,喜不自胜。 在她第叁次要撞树时,无尘终于忍无可忍将那画卷好收入怀中,“上山了再看,此时好好走路。” 嫧善又将画抢回来,一转身不见了踪影,无尘早知她有此一招,紧随其后。 无尘进院之后,先去生火洗米,切一块熏肉与米同焖。 嫧善此时进来,见无尘在杀鱼,乖觉去看火添柴,无尘将鱼料理好,指挥嫧善去择野菜。 另起一锅,水将沸之时放鱼,又去挑拣些药材与香料同煮。 嫧善早被香呆了,坐在灶前偷偷吞口水。 无尘切菜的间隙见她呆的可爱,忍不住去亲她一下,却见她捂着嘴霎时红了脸。 无尘哭笑不得,“怎么今日这么脸皮薄?” 嫧善依旧捂着嘴,站起身,“我没准备好,你重新来,我一定不脸红。” 无尘却摇头继续切菜,“我老之将至,有心而无力,亲不动了。” 嫧善将此账偷偷记好,腹诽:叁岁小儿都不会这么斤斤计较。 又扒着无尘腰身缠将上去,腻呼呼亲了几口,却被无尘拖进怀里覆上唇舌。 近来事多劳累,两人已有许久未亲近,嫧善亦极想无尘。 故柔顺地任他紧箍着腰身、任他含吮双唇、任他伸舌入腔、任他逐弄软舌。 任他解开自己身前盘扣,任他双手抚弄腰腹、双乳、薄背。 任他在厨屋,在灶边,在鱼香四溢之处,将自己拖入无边深海。 甚至如此还不够,她任由自己攀附他、依赖他,将自己交予他——丛林中的狐狸从来独居,即使同类,也轻易不与之同行。 嫧善有时惊诧自己将本性忘得一干二净——她爱无尘,抛弃本能、脱骨洗髓地爱他。 两人外衫皆掉进柴堆中,嫧善两眼朦朦,被无尘抱进卧房。 甚至未来得及掀开床帐,茶具摆设被扫落地上,嫧善双腿大开仰身坐在屋中长桌上,发髻散乱,长发堆迭,随主人动作轻曳。 无尘拨开嫧善身前扰人的长衫,拽去里裤,长驱直入。 嫧善深吟一声——那声音似乎是自躯体深处传来,只是借由那张浅浅张开的嘴发出。 无尘初初动几下,嫧善已经受不住,泪不停流,一双雾蒙蒙桃花眼含情带怯地看着无尘,“无尘,你轻点。” 无尘却并未如嫧善所料一般心软,反而抽出送入使了极大的劲力,一边抽动一边问:“师父如此还是力不从心吗?” 嫧善只是哭,腰臀抖得不像话,只觉得无尘的阳物似乎冲入了不可思议之地,搅弄得她无法思考,眼睛流水,身下也滴滴答答,难堪得不成样子——人都说狐狸性淫,难道真是如此吗? 无尘见她不答,复又加了些力道,狠狠撞入,停下不动,搂着嫧善撑不住的上身,帮她擦去满脸的泪水,一边吻一边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 嫧善依旧答不上来——无尘正抵着她体内的某一处碾磨,酸软无力之感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原本撑在桌上的双臂此时软软地吊着,只靠无尘一臂坐在桌上,眼前只余无尘那一双钝圆眼。 那里柔情不断,包容她的全部顽劣,纵容她的一切逾越,给予她千万欢愉…… 无尘又一次逼问她时,却见她掉落两滴泪,闭眼吻了上来。 双唇清凉柔软,却只是贴着不动——小狐狸还没学会如何挑逗地接吻。 无尘最终败下阵来,将不断流泪的小狐狸抱入怀里,“哭什么?弄疼你了吗?” 嫧善只是贴在他胸前,将他抱得更紧,“无尘,我们去床上好吗?” “好。” 无尘把人抱起,从后背捋至臀尖,亲昵地贴一贴她面颊,“身上痛不痛?今日尾巴没有露出来,我的嫧好棒。” 嫧善摇头,说:“不痛,无尘,你喜欢我的尾巴吗?” 无尘掀开帘帐,抖开一床软被放下嫧善,摸着她的脸,“喜欢的不得了。” 嫧善不知为何怯怯一笑,翻身跪坐在床边,长长绒绒的狐尾摆一摆,她回头望向无尘,又问:“无尘,你喜欢吗?” 无尘将那一尾捉入手心,捞起她细腰,将她摆弄成趴跪的模样,几下脱去两人衣衫,挺身而入,不断抽送。 一声轻柔的“喜欢”被嫧善的呻吟盖去…… 无尘此时还惦记着方才自己力道过大将她弄哭,于是只是极快地出入,顾及着她,往她呻吟最激烈之处戳弄,百余下后,嫧善泄无可泄,怎奈无尘不停,她只是抖着两瓣臀、一条尾,身子全瘫软在床榻,迎无可迎,退不可退,哭得可怜,声音嘶哑。 从前怎么也睡不够的夜,第一次咒恨夏夜苦长。 身后的人又捏着尾根揉搓,她哭声陡然尖利起来,双腿发软跪不住,腰腹抖个不停,似乎是觉得声音羞人,攒了一怀被子将头埋进去,于是室内的哭声变得哑然,再也遮不住“啪啪”之声,若是仔细听去,还有粘腻水渍搅弄之音。 无尘听着了,抱着狐狸一脸满足。 / 夜半,无尘从卧房出来,走去厨下,拾起两人外衫,将燃尽的一灶坑灰铲掉,揭开锅盖,一锅鱼汤熬得又浓又鲜。尝一点,满口生香,正合小狐狸胃口。 取一只碗,舀半盅汤,夹些鱼腹肉另盛,撒一点细盐,装半碗晶莹米饭,几块熏肉,将她晚间洗的野菜摆入米饭里,淋上早就做便、此时发得正好的料汁,拌匀,端好进了屋。 屋内窗边摆着一幅裱好的墨画,一双人、一片景。 床榻边传来一阵嘤咛,又一人说:“嫧,鱼汤好了,鲜得很,尝几口吗?” 又说:“慢一点,还烫着,吹一下喝。” “好喝吗?” “好喝。” “吃点鱼肉吗?” “要不要就一口米饭吃?里面有熏肉和你洗的芝麻菜,好吗?” “焖饭也好吃,无尘你好厉害哦。” “嗯,自己抱着碗喝点鱼汤,我把鱼刺剔掉,给你拌饭吃。” “可是我想就这么吃,” “可以。” “肚子还酸吗?” “吃饱饭,不酸了。但是下次不可以太重,求你了,无尘。” “好。漱一下口,睡觉。” “无尘,我明天想吃烤鸡。” “喝什么汤?” “鸡蛋汤吧,简单些。” “那吃面条?还是吃夹饼?” “吃夹饼吧,会不会麻烦?” “不麻烦,明早走之前把面发上,晚上回来很快就能好。” “那我做什么呢?” “嫧宝就看火,等着吃饭。” “嘻嘻,那好,我们睡吧,明早吃鱼汤泡饭。” “过来我抱着,你睡着会踢被子。” “哦,好。你拍拍我肚子,现在鼓鼓的欸。” “嫧宝的肚子为什么这么鼓鼓呢?里面都是什么?” “都是白白浓浓的鱼汤。” “不是白白浓浓的别的吗?” “好好好,不逗你,睡吧。” …… 月中的月亮滚圆,繁星稠密,夜风吹起竹叶,撒了满院。 写肉的时候,恨不得打开小电影观摩……写了500字肉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写了一万字了。 写不出来肉的时候,吃一顿饭就能写出来了,这一招叫作“饱暖思淫欲”! 本来写到最后无尘端着饭找嫧善的时候就算完了,没想到改了一遍,添了好多对话,写的停不下来。 无尘:男人不能说不行! -- 嫧善(二十三)荒凉 嫧善(二十叁) 张流一夜未睡,天还没亮便起来,从木枕下摸出几张油纸塞入怀里。 绕过一直盯着他看的祖母和鼾声震天的母亲,他悄悄下了地,不料穿鞋时不慎压了母亲的头发,她惊醒之后,骂骂咧咧捂着头坐起来,“死娃子大半夜的作死啊?” 张流不语不动,炕上披头散发的女人捋了一把糟乱的长发,在枕边摸索一阵,指挥他:“给我把烟枪和烟袋拿过来!” 张流慢吞吞穿鞋,不防被炕上飞来的木枕砸中,尖利之声响破耳膜。“叫你快点,不是叫你学你那短命鬼爹。” 他来不及揉一揉被砸得生疼的肩颈,鞋只穿了一只,忙跑去外间的凉台上取了母亲早已晾干的烟丝和烟枪,装好,燃上。 蓬发女人仰躺着吞云吐雾,他蹲在地上将自己编好的一双草鞋穿上,站在门口回头时,看见了祖母那双浑浊的眼睛掉出两滴泪,见他看过来,又转了转头,轻轻阖上。 张流无任何感觉。 疯癫的女人,瘫痪的老妇,痴傻的男人,家徒四壁的贫穷。 他如此长大,这是家里的常样,可他知道,这绝非世间常态。 他家是特殊的,或者说,是不详的,遭人唾弃和咒骂的。 但他此时就要离开这吃人的家了,从此往后,不再任人辱骂击打,也不会再有小孩骂他“流流臭”。 人生第一件大事,将在今日达成。 他在暗夜里越走越兴奋,向着越来越亮的东方一直走,不停歇。 七岁的小童初学编草鞋,唯一的成果被他穿在脚上。 走至村口,田里已经有人趁着晨间凉爽在锄草了。 有人在大树下歇脚,是张卅, “流儿,你要去何地啊?” 张流:“取药。” 张卅:“啊,就是上次来给你娘看病的道士给的药吗?吃没了?” 张流局促不安,眼见着太阳马上升起,他若是再不走,就要被家里的那个女人发现了。 张卅还絮絮:“我观上次那位道士的话,你娘的病并非什么大病,好好吃几副药,也就能好了。你娘不容易,你在家里多多忍让她,她骂你,你就当听不到,她若是打你,你就跑到我家来,多的没有,稀饭窝窝头还是有的。” 他见张流站着不动,起身将他拉着坐下,拍拍他头,“孩儿啊,现在苦一些,长大以后好歹还有个家,婚娶也有个人替你说道,你说是不?再说,她是你娘,孩子生来就欠父母的,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知道有娘的好处了。” 张流心底里不同意他的话,但他不知如何反驳。 村口进来两人,繁华衣饰,气度不凡,径直走向大树下,问一大一小两人:“搅扰二位,敢问前些日子可有两位医道,一男一女来村中看病的?二位可知他们去的是哪一家?” 张卅热心肠,“你说的可是无尘道长和阿紫道姑?我知道,来过的,看的就是流儿家。”说到“流儿”指了指身边瘦弱小娃。 来人说:“原来就是小相公家。” 说着甚至与张流打了一躬。 张流不知所措。 张卅自诩年长,将孩子拉到身后,笑语相迎来者:“您可是有甚么事情?” 来人细语慢言:“我家公子身染重病,几番求医不得治,听闻尚甘县有一位医道,颇有医术,奈何怎么也寻不到那位道士,几经转折,打问到那位医道曾来过贵村为一位夫人看诊,所以特来问询问询。” 张流急于脱身,此时灵光一现,从张卅身后探出一颗脑袋,“那两个人住在浏河观,我正要去取药,我带你们去吧。” 小小孩童还不知隐秘事要隐秘行,快口直语说出此行目的。 来人倏忽笑开,极高兴的样子,又是一躬,说着便要引着张流出村。 张卅喊也喊不住,只好高声问:“相公贵姓?家住何处?” 来人转头答话:“尚甘城右[1]严家是我主家。” 张流被引到村口,上了一辆马车。 车上,方才说话的人与他同坐,见他有些局促,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块糕,小小的糕点,粉白的酥皮花瓣,黄心点成蕊,扑鼻的香气。 张流伸手接住那块糕,放进嘴里咬下一点,甜、酥、香,百味融于口中,还来不及咀嚼,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响一声。 “你叫流儿是吗?” 张流咽下口里的糕点,点点头。 那人又问:“你还记得你娘看病那天发生了甚么事情吗?你要是说的好,我这里还有一整盒糕点,各式各样,什么味道的都有,都可以给你。” 张流问:“有水吗?” 那人将杯子递过去,张流一看,白色的,喝一口,满舌醇香。 张流回想一下那天的情形,“他们来时是晌午,小的那个一来就盯着我家的菜园子看,卅叔掀开门的时候,她似乎被呛到了,大的那个就去给她拍背,两人还说了些话,我没听懂,之后大的那个进了屋,给我娘看病,小的那个蹲在地上给了我一张饼。我娘好像问那个高个道士今年几岁,他没答,小的那个后来也进去帮忙,他们还给我祖母看了病,说是如果药吃完了,可以去浏河观取。” 他没说那小的道姑给他塞了一把银子的事情,银子是他的,如今正鼓鼓囊囊塞在胸口。 那人沉默一时,反问:“大的给小的拍背?” 张流舔了舔杯沿,又是点头。 那人问:“小的怎么称呼大的?” 张流:“师父。” 那人将一个食盒与一个粗陶茶壶递予他,“小相公,我就送你到此处了,我另有急务,日后再见。” 张流不明所以提着食盒与茶壶从马车上下来,发现自己在村子的西头,他方才是在东头上的车。 他们不是去浏河观求医吗?为何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马车疾驰而去,张流寻了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坐下,一杯茶一口糕,狼吞虎咽地吃。 从前吃饭时,吃的慢了,爹会从他碗里抢,后来吃慢了,娘会打他。现在他吃得快,是因为糕点真的好吃。 不一时,一整盒糕点皆进了肚子,他撑得几乎站不起来,提着食盒与陶壶进了树林中。 烈日当空,树荫稠密,故晒不到他。 他肚中满满,手边还有一壶好喝的奶,林中凉风习习,无人打骂,没有满室的烟雾。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 张峁村东口,几个扛着锄头的人在大树下私欲。 “方才有两人来,把流儿带走了,你们可知是咋回事吗?” “不是带走,我方才在这坡下拔草 ,听得真真的,那两人是来寻医问药的。” “求医问药那为什么带走流儿?流儿又不会治病?” “哎,记儿家的之前不是染病了?有两个道士来给她看病,城里的人家听说两个道士医术好,特地来求的。” “什么两个道士呀,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师父,女的是徒弟,说是都在浏河观修习。” “一男一女师徒关系?哎哟哟,现在的修道出家人也真是不知道避讳,男女怎能拜师嘛。” “说起来,我那日午间回去吃过饭,想起来我的衫子落地里,出来寻时,结果看到村口板车上,那两人并排躺着呢!我那时还不觉得什么,你此时提起来,莫不是两人真的……” 一语未竟,却叫半村人面面相觑,神色不明。 / 近来尚甘县的瘟疫眼见着消减掉许多,易夫再也拖不得了,皇命来了一封书问他何时回宫。 已到了不得不回京的时候了。 无尘也是要回京一趟的。 无尘一走,嫧善便无人管束,整日里在翠微山撒泼打滚,一身油亮柔顺的狐狸毛结满了疙瘩。 这个时节,山上许多的果子也都结好了,她不在家里吃饭,也懒怠下山买熏鸡,便混在林子里瞎玩。 林中不知时节如箭逝,她也不着急,无尘得要许久才能回来,他临走说,他还需得上一次太清仙境。 好吧,他的正事要紧。 又不知多少时日过去,嫧善终于想起下了趟山。 她专门回家换了干净衣裳,还换了新的簪子。 无尘走前趁着有两日空闲,新与她刻了一簪,夏日荷花,朵朵盈盈,如雨后新湖,处处都透着清新淡雅。 他本要再自己编一顶斗笠与她的,但时间实在来不及,走的那日,他专门下山买了两顶斗笠与幕篱,又置了两身新的衣裙,在她还睡着时,将一切收拾妥当离开了。 但嫧善还是惯穿道袍,所以翻出来无尘洗好的旧衣裳穿上,戴着新的簪子与斗笠,下了山。 她下山自然要先去浏河观的。 浏河观内人人皆知道她是在山上闭关的那位师叔的徒弟,平日里她去浏河观,不说夹道欢迎,但他们都很欢喜。 观里不忙时,年纪小的小道士围着她一声一声叫“道姑”。 但此次,从她叫门始,似乎就有什么不对劲。 来开门的是一个脸生的小孩子,皮肤黝黑,黑发粗糙挽髻,一双眼睛亮如星子。 她心情极好,便弯腰逗弄他:“你小小年纪便长得这么黑,想是从泥坑里长大的吧?”说话之间还屈指在他额间轻弹了一下。 小孩子拿眼瞟她,她也只当是孩子认生。 与他一同进观时,嫧善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儿别扭答:“张流。” 嫧善:“张流,我只知道一句诗,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算不得什么好兆头,但你的名字是极好的,听着就很顺畅,想必小张流此生定是顺顺畅畅的。” 张流张张口,未说什么。 可越往内走,嫧善越发觉得今日的浏河观尤其冷清。 或者说,荒凉。 她转头看向张流时,那小孩子也看着她。 那双眼确然很亮,只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内,漠然空无一物。 [1]“城右”,古人以西为右,即城西。 写秃头了。 之后的故事发展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我预期的效果,第一次写剧情,编的乱七八糟,东找补一点,西找补一点。 写这本之前,没想过写剧情,就是突然之间想起来的一个梗,前段时间捡起来才草草画了个剧情大纲。也没有过扒榜研究别人的节奏什么的,就随心所欲的写,如果你们觉得逻辑上、剧情上或者随便什么地方有什么错漏的话,可以告诉我。 -- 嫧善(二十四)留青 嫧善(二十四) 嫧善忽然觉那一双眼睛里的光是那么的熟悉…… 忽一时心灵福至, “你是张峁村的小孩吗?我们见过对不对?” 张流点头。 嫧善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问:“你怎么到浏河观来了?你的母亲和祖母呢?他们吃过药病还不见好吗?” 她以为他是因为家中大人没了所以来了浏河观。 张流:“不是,我想来这里的。” 不待嫧善开口再问,便见台丹从观内跑出来,突然将她拉至后堂。 台丹直盯着她,说:“你不要与他说话,是他和林孟把留青道长害死的。” 嫧善一时愣怔,开口时发现声音都是抖的:“什么?” 台丹:“留青道长和一位师兄,都被人打死了。” 嫧善看着台丹,女孩眼里似乎突然涌出一条浏河来,那河水如瓢泼大雨般照她头泼下,聚在地上,奔腾万里,四季不断,源远流长。 留青还年青时,嫧善正顽劣,彼时无尘为了约束嫧善品行,翠微山上常备着长长的戒尺以及《道德经》,她若是犯了错,常常是先被打手心,不许用饭,背一遍道德经,再誊抄五遍,自述错处,之后登门赔礼道歉,才算是完结。 多次之后,她却并非不敢犯错,而是不敢叫无尘知晓自己犯了错——她发现浏河观内一位留青道长人颇良善,老观主一心修道不问世事,更兼人老体弱,便把许多事情交由留青打理。嫧善在外闯了祸,不敢叫无尘知晓,却敢将人引到浏河观去。 久之,留青便充当她的师兄,替她与人道歉赔钱,料理错漏。 有时对方好说话,见留情说的诚恳,收了钱也便走了,也有人看留青好说话,常逞威风,骂许多难听的话。 纵是如此,留青也从不与她说重话,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诫她一句“下次可不许如此了”。 下次当然不会如此。 嫧善次次犯错,错错不同。 留青年轻时也随嫧善一同与无尘学些防身武艺,嫧善有一次同他玩笑:“师兄学了武艺,日后我若是有仇家找上门来,我可就在师兄身后躲懒啦。” 他却说:“学武艺只作强身健体而已。” 浏河水阔垠不绝,留青曾走过千千万万遍。 他在观堂门口向不同的人弓腰请罪,口中念着“对不住”,送人离开后,还亲与她烧水净面、拈壶烹茶。 拂尘一把,眉宇带笑。 他站在往昔时光里,昂一昂头,亲切问候她:“道姑近来可好?无尘师叔可好?” 留青主观数十年,迷茫者、困顿者、遭难者, 孤者、苦者、无依者,他迎来送往几多人,甚至观后的专门辟了一地,收留着不慎下山遭难的动物。 若只说他良善,未免狭隘。 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老子云“道”者,先天地混生,寂寥独立,周行不殆,其大而逝、逝而远、远而反,道大、天地大,人亦大[3]。 无尘曾说,人间以慈悲为道者,留青无愧。 他于嫧善是亦兄亦友之人,于世间是不可多得之慈悲者。 可谁知这广阔天地,容不下一位普通道人。 / “你是说,林孟借了城西严家之力,来浏河观闹事?” 台丹红着眼颔首点头。 嫧善又问:“那为何不上山……” 话说一半又止住,一个大牛便是翠微山中例外中的例外了。 “那林孟现在人在何处?” “应是在严家。” “他与严家如何搭上的?” “听岑敏姐所说,林孟父亲与严家颇有些交情,他本是在浏河码头做苦力的,后来不知怎的就进了严家做了管事。” “岑敏是谁?” 不待台丹回答,嫧善自己猜到,“便是被林孟诱拐了的小姐?” “是。” “那岑敏现在何处?” “回了母家了。” “回家了?她不与林孟一处?” “她本就早想与林孟合离,是林孟一直不允。” 世间事,多荒谬,需得了解之后方知晓。 嫧善随无尘下村诊治了几次,深感此理。 小儿不知疫事难,只道邻家美妇家不还。[1] 从前只觉世事万般不由人,此时又觉由人之事总叫人难堪。 林孟自疫事过去之后,就在浏河码头扛大包,但他毕竟富贵公子出身,哪里受得了这份苦?于是日间在外受了苛责,回来便对岑敏百般刁难。 也不知哪一日搭上了严秋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与岑敏说:“今日老子出去你道我碰到谁了?” 岑敏不愿与他搭话,被他踹了几脚又骂了一通之后,恨恨地答话:“碰上谁了?” 林孟将严家与他家旧日交情如何如何深切之事夸耀了一番,见岑敏闷葫芦一般死气沉沉,又是心火上头,对她打骂了几番,道:“老子若不是为了你,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你个不识好歹的货,如今见老子落魄,连你也同老子拿乔作怪?” 这些话,观里上上下下许多人都听见了。 又一时,两人争吵得不像样,闻得屋里岑敏的哭痛声越来越弱,台丹惊心受怕推门进去,将缩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岑敏拉起来。 留青道长闻讯赶来,将林孟说了几句,又叫人搀着岑敏要去给她上药。 那林孟却突然将岑敏扯回去,一脸讥笑,“道长也别故作虚伪,观里人人都晓得您是师承自山上那位的,可俗语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师父的与自己的女徒弟独居高山,不知每日家做什么淫秽社理、歪风邪魔之事呢,如此看,我倒怕留青道长有样学样的,以为天下女子皆如那阿紫道姑一般任人狎弄呢。” 一番话说的满室皆惊,留青被气得满脸通红,奈何一生未有与人有过龃龉,不善争辩,只是杵着一根陈年拂尘满口的“荒唐”、“谣言惑众”,指着林孟,要将他赶出道观。 林孟耻笑一声,将岑敏拽了一把,又踢了一脚,“赔钱货还不去收拾东西?没听着人家道长要赶咱们走?” 岑敏被他一脚踢得背过气去,瘫在地上不动弹,林孟却忽然变了脸色,又一脚踩在岑敏胸口碾了几脚,骂道:“浪荡的玩意,躺着不动,你果真在这观里有奸夫,我说你近来怎么翅膀硬了一天天的给我脸子看。” 说着环顾四周里的男人,最后直盯着留青冷笑。 台丹见岑敏只有进去的气儿,没有呼出来的,趴在地上听她的呼吸,一时见岑敏脸突然紫胀,台丹无法言语,只能大张着口“啊啊”地惊叫,声音犹如破铜烂铁。 留青毕竟心善,无法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眼前没了,忙上前指挥台丹将人扶着坐起,蓄了几分力在岑敏后背拍了几掌,岑敏猛地一呕,吐出一口鲜红的血,脸色缓和了许多。 留青见她好些了,站起来说:“二位今晚便走吧,浏河观留不住两位。” 林孟还待说什么,却觉得身后一阵疾风来,头上便挨了一闷棍,他木木转头,是岑敏举着一根洗衣棍。 常日里温和软糯之人,现下满脸污秽血淤,却扬着一张笑意嫣然的脸,诡异的艳丽多端。 但岑敏毕竟女儿身、力气小,再兼被林孟连番踢打,早已没了什么劲儿,方才那一击已是憋着一口气。她存了要打死人的心,却连将人打晕的力气都没使出来。 林孟彻底被激怒,抬脚将岑敏踹到在地,夺了洗衣棍便劈头盖脸的打着岑敏,一观的人皆去拉架,哪知林孟打红了眼,不分来者是谁,挥棍便打,留青冲在前面,被他打了不少。 之后林孟出了浏河观,岑敏在观里奄奄一息。 留青本自瘟疫之后便身子不好,经此一事,更是缠绵病榻,连身都起不了。 几天之后,留青终于挣扎着起来,将观里诸事料理了一番,遣了几个人将岑敏送回她本家去,又念着岑敏女儿家,与几个道士同行怕是不便,又指了台丹随行。 哪料,一日夜之后,台丹回了观里,浏河观内一片狼藉。 留青道长血迹斑斑,观堂里停放着一具小道士的尸首,观内众多师兄弟皆受了伤。 之后的第叁日晨起,台丹去送饭,却发现观主浑身冰凉,已经没了活人气息。 “那留青现在在何处?” 台丹:依法制,收殓了,葬进后山。 嫧善:“知晓了。如今观中可还有受伤未愈的师兄弟?” 台丹:有几位师兄弟被打断了骨头,如今还躺着。 嫧善:“可有找大夫来看?” 台丹嗫喏着,嫧善却明白了,一来观里不常请外来的大夫,二来留青仙逝,想来观中一片混乱,无人主事,自然也无人去请大夫。 她提步往外走,又想起什么[2],回身问台丹:“你为何说方才的张流是与林孟一同害死的留青道长?他还不足十岁吧?如何害人?” 台丹:我听闻,最开始有关你与无尘道长的传言就是他说与别人的。 嫧善摇头,她自然不信。 尚不足十岁的孩童,怕是连男女之情都分辨不出,又怎会乱传谣言,就算是真,也只怕是随口之言被有心人听去了,才传的不成样子。 嘱咐台丹:“此事不许在观内提及,都是苦人家的孩子,他来投奔浏河观,想来已是无路可走,事情未明之前,莫要害了自家人。” 台丹咬唇点头,嫧善又问:“另一位先留青师兄走了的小道士,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吗?” 台丹思索一阵,“似乎没有,是孤儿。” 嫧善:“他与留青道长一同安葬的吗?” 台丹:“是。” 嫧善提步往后堂去,进了一间静室,将几个受重伤的小道士看了一遍,辞了台丹,从浏河观出来,直奔回春堂。 夏末正午,烈日正盛。 近来尚甘县进入旱季,已有多时未落一滴雨,地面干土飞扬,田里禾苗萎萎,浏河河床干枯,连水线都随之降了。 嫧善从浏河观出来,走过后山,举头望一望那座低矮山丘,林叶正盛,草木葳蕤,一派盛夏光景。 走出后山,嫧善一晃身子,落在回春堂外,见路边有租骡子的老汉,便租了两只。 回春堂内正好陆大夫有空,听闻她请大夫,忙跨上药箱,随嫧善上了骡子,一路疾行。 浏河观内,陆大夫与几位受伤的小道士看过病,写了几副方子,讲了些避忌。 嫧善送他出观时,见他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讲,便问:“陆大夫的病症还未讲完?” 陆町毫皱眉一时,终于开口:“你当真是无尘道长在俗世的童养媳?” 嫧善:? 陆町毫眉毛更深,“方才那观里的小姑娘,就那位瘦小的、口不能言的,是你俩的女儿?” 嫧善:?? 陆町毫又问:“我听闻此观里还有一位什么青道长,坊间传闻说,他是你的公爹,是真的吗?” 嫧善:……··· 人间荒唐事,何止此一桩。 [1]这一句也是我瞎编的。 [2]所谓的主角忽然想起什么,其实是作者写得时候写漏了,写到一半或者检查的时候发i西安,增补上去的(反正我是这样) [3]摘、改自《道德经》。 早上起来理清了剧情思路,中午躺了一会儿就全忘记了……新买的键盘好像不是很习惯,但还是很开心,有新的生产力工具了~ 今天捋了一下大纲,发现我说大话了,感觉要写得还有很多,下周估计是完结不了,叹气。 只写了一章…… 新的生产力工具写的我膀子累QAQ -- 嫧善(二十五)不举之症(不是我儿砸) 嫧善(二十五) 陆町豪听嫧善粗略地说了一遍观中近来所遭之事后,方觉将才所言颇失礼数,挂着一张脸不知所措。 嫧善做请,将他引出浏河观,两人上了骡子,沿着浏河边走。 此时已至傍晚,浏河水波澜依依,将九天烈日割作碎片,一片一片洒进绵延长河之中,顺着水流方向,碎片一路奔腾,不知终点。 骡子在河滩慢慢走,时而鼻头嗅地,臀后垂下的尾巴不时甩一甩,赶走扑上来的蚊蝇。细小的飞虫被挥走,在空中盘旋一阵复又飞回来,绕着那一根沾满泥巴的长尾飞舞,如浏河中散乱的日光。 “陆大夫,你说,为何蚊蝇总爱追随腥臭之物?” 陆町豪转头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她,“本能使然,生来如此,盘古开天之时就已注定了的。” 嫧善盯着那只骡子的尾巴时间有些长,便觉眼睛酸涩,转而去看身侧的浏河。 蔫蔫地道:“蚊蝇逐臭乃天之注定,市井之民的天之注定是什么呢?我从前总以为万民所求不过穿衣吃饭、一日叁餐,再加一项,七情六欲。如今看来,人是集世间万灵之本能的,花贼[1]奔香、飞蛾扑火、蚊蝇逐臭、蚍蜉群居,大虫[2]屈雄力、硕鼠盗粮米,凡此种种,无一样不在人身上寻见的。 ” 陆町豪将她此话细细品咂一番,问:“那你与无尘道长……” 嫧善:“是真的,但此事不该加诸在旁人身上。” 陆町豪本不觉得此市井流言有什么,茶余饭后,不过谈资而已,再说,自古至今,闺阁秘闻、男女情事是最招人谈论的,何以止息?但见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加之留青道长之事确由流言所起,便也不好说什么,只作沉默。 嫧善却问:“那些话,你是从何处听得的?” 陆町豪:“城西严家的二公子身体不适,我是他的大夫,偶然间在严府后院中听到的,唔,也有一些是听我的病患所说的。” 嫧善疑惑问:“那位严公子到底所患何病?怎得常常请医吃药?” 陆町豪挠挠头,面带难色,“这……不好告诉你。” 于是嫧善也不再问。 之后两人一路沉默,行至回春堂。作别之后,嫧善寻了家茶楼坐下,耳听八方,目观六路, 果真叫她听得了一些声音。 只是流言发酵之后,变得离谱又好笑。 “欸,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浏河观,就是在浏河西岸的那家道观,哎哟,原来那是一家烟柳地、勾栏院啊!。” “怎么不知,我前日还听我邻家的哥哥说,那浏河观里专养着吃人的美女,传闻食人肉可以延年益寿、润泽肌肤、永葆青春呢。” “是吗?他们哪里来的人肉?” “浏河观以什么最为出名?收容啊!何愁没有人肉?” “听闻那浏河观将前去借住之人中的貌美者留下,无盐者杀掉,将富贵者洗劫一空,贫穷者搜刮殆尽,然后一锅煮了,供人食之。” …… 还有人说:“你从何处听的这些话?” “我的一位远方表侄在城西严家当差,那严家的二公子体弱,严家便派人去浏河观求医,听说是亲眼所见呢。” “那什么道长与他的女徒弟间事是什么回事?” “这你都不知道啊?那道长法号无尘,女徒弟名阿紫,听闻那无尘道长隐居深山不问世事,浏河观一众师兄弟他谁都不带,只带了阿紫一人上山,且两人亲厚非常,并非寻常师徒可比的。” …… 嫧善一时恍惚,竟不知他们所说,是臆测还是亲见。 若说是臆测,可那话里大半都是真的,若是亲见,然实情比谣言复杂多少倍不止。 听了一时,大多大同小异,无甚新鲜的。 嫧善起身回了浏河观。 台丹正在后院熬药,柴火是新砍的,不易燃,小火炉内皆是白烟,将台丹一张小脸熏得白一块黑一块的。 嫧善见了发笑,在手心凝了一团火,将木柴熏干了些,火终于烧起来了。 台丹仰头无声地笑得可爱,嫧善替她把脸侧的一处黑煤蹭干净,问她:“你之前说我与无尘的事情,是张流说与别人的,这是怎么回事?” 台丹:此事我也并不十分知道,是岑敏姐告与我的。似乎是你与无尘道长往张峁村里去看张流母亲那一日,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城西严家的人不知为何找上了张流,只用一壶奶和一盒糕就从他嘴里把话套出来了。” 嫧善自然还记得那位嚣张跋扈的严秋子,虽说那日无尘将他呛了回去,她却并不解气,还有那林孟,看来今日不教训一下是不行了。” / 回春堂里,嫧善缠了陆町豪好久,陆大夫终于烦不胜烦,答应了女扮男装的嫧善可以作他的侍药童子随他一起去严家为严二公子看病。 次日,嫧善一早换了一件灰蓝色长衫,腰间扎了一条黑棕色汗巾子,绑腿也扎得紧紧的。 无尘走前,给她晒了些肉干在厨房存着,走前抓了一大把塞进荷包里。 回春堂内,陆大夫检查了一遍医箱,转身就见一飒爽小哥进来,正要招呼,却见那小哥展颜一笑,声音清亮,“陆大夫,你看我今日怎么样?” 陆町豪才发觉原来是嫧善。 “陆大夫,那严家二公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症?” 陆町豪看她一眼,转身说:“临房举而不坚。” 嫧善口直:“不举?还有此等好事?这就是佛家所谓报应不爽吗?” 陆町豪毕竟年轻,听不得她如此说,红着一张脸佯装检查药箱,头也不抬。 嫧善:“陆大夫,你那药箱,已经看过叁五遍了。” 陆町豪:“你发髻松了,后院有井,去重新束一束吧。” 嫧善摸一摸发顶,似乎真的有些松。 在后院把发髻重新扎了一通,回来堂前,见陆町豪在翻书,便凑过去,“陆大夫,你预备如何治疗呀?” 陆町豪依旧不抬头,“疏肝解郁,清热利湿。” 嫧善本不通医术,但揣测其字意,也略略猜出了一些,但总归是不理解,“他举而不坚,不应该温肾补阳、滋肾添精吗?” 陆町豪:“你所说的治法属命门火衰,严二公子之症状不止有阳痿不举,其情绪亦不定,易怒抑郁,阴茎萎软,阴囊湿痒骚臭……” “可以了!” 说至一半,被嫧善喊停,“你不必说的如此详细。” 两人沉默半晌,嫧善又问:“他此病是先天有的还是后天造成的?” 陆町豪沉思一瞬,“通俗地讲,是后天,房事过于频繁,平日里又不注意保养,后来得了花柳病,不当回事,久之便成了此病。” 嫧善又问:“我以为他不举,你会使些虎狼之药,帮他举一举。” 陆町豪扑哧一笑,“此病就好比竹篮打水、水中捞月,即便用金条编篮、在大海捞月,终究还是会一场空,需得治其根本,而非对症下药。” 嫧善又问:“那他发觉自己不举之后,就没有用一些虎狼之药?” 陆町豪疑惑:“你一个女儿家家,年纪又不大,你师父对你还严格,你怎的知道这么多?” 嫧善一时语歇,含糊地解释:“幼时命苦,人生百态、百种滋味,尝了个遍。” 陆町豪便安慰她:“你也不必纠结于从其,如今你师父……” 说到一半方想起她承认了她与她师父并非寻常师徒关系,便改口:“如今无尘道长待你好,从前诸事也可净忘了。” 说毕,他顶起窗格往外瞧一瞧, 已到辰时了。 “准备准备,严家的马车应快到了。” 说着,便听到门外车轮辘辘。 嫧善背起陆町豪的医箱,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外,印着“严”字的马车停在门口。 马车上,嫧善还是不死心,继续问:“你还未回答我,那位严二公子可有用些虎狼之药?必是用了的吧?” 陆町豪点头。 嫧善还想问什么,又怕露了馅儿,只好停嘴。 如此一静下来,马车摇摇晃晃,嫧善便开始打瞌睡,靠在马车上,头一点一点。 但尚甘县毕竟小地方,车马行走没过半个时辰,陆町豪便将嫧善叫起,“醒一醒,快到了。” 嫧善随陆町豪下了车,抬眼一看,眼前当真是朱门大户、富贵之家。 陆町豪轻咳一声,走在前面,示意嫧善跟上。 两人进了大门,从门房出来一个小厮,叫二人随他走。 嫧善边走边瞧,将路线记了个大概。 严二公子居所如何富丽堂皇自不必说,嫧善本以为她能亲见一次严二公子,不料,她只是被请到了一间小屋里坐着喝茶,只陆町豪被带进去了。 嫧善懊恼不已,心想,今日怕是白来了。 待她喝过一盅茶后,却听门外陆町豪与人说话:“煎药便叫我那徒弟去做吧,贵府给的酬劳丰厚,不能叫他白白受了这恩惠。” 又闻一位姑娘说:“也好,我正手边有件事需料理。” 嫧善欣喜,推门出来,打了一躬,沉着嗓子说:“请姐姐放心,我必用心煎这药,掏出我的一颗心来也要将药熬的透透的。” 侍女掩口轻笑,“那便麻烦小兄弟了。” 嫧善接过侍女递上的药包,根据侍女指的方向,去了一间小小的厨房,小火炉与砂锅是现成的,正待她纠结放多少水的时,陆町豪从门口进来。 只见他新取了一个小锅,舀了一碗水放进去,给嫧善指了个小木凳,垂头盯着小火炉的火势,“把你的药与我看一下吧。” 嫧善将手上的药包递上,却不见他接。 “不是我开的药,是你带的,所谓虎狼之药。” 嫧善愣住,“你怎知……” 陆町豪站起身寻了一长柄木勺,“我习医二十余载,在师父家用饭从不上桌、不吃荤[3],学徒学的不只是术,还修人心。” 他话未说透,嫧善却恍然大悟,他今日若是没有察觉自己的意图,那严二公子喝了药有甚么好歹,他陆大夫的名声,便要毁于一旦了。 不,也许不止是声名。 留青是一个教训,可她显然并未清楚明了,甚至险些又犯了错。 自己太过高傲,总以为事事皆在掌握之中。 可世事如洪流,又岂会让你独善其身。 [1]花贼,即蝴蝶(有时候用这些别称是为了对仗或者押韵)。 [2]大虫,即老虎。 [3]古代有一些行业的学徒,虽然吃住都在师父家,但很有一些严苛的规矩,吃饭这种只是其一。 昨天写了一章,今天的一章还没写完…… -- 嫧善(二十六)一梦千里 嫧善(二十六) “公子服下此药之后,许会身燥体热、郁气外散,请放心,不过正常反应。公子若能忍,是最好,若实在忍不了,也无妨,服下此清心丸,以热水净身,多喝凉茶,也可将浊气排出。” 嫧善缩腰含背跟在陆町豪身后,听他与侍女胡扯,心里五味杂陈。 马车上,嫧善低头思量该如何道歉,却听陆町豪说:“你不必忧心,那一点药量下去,只会叫他难受一阵,于他身体无损。” 停一时,又说:“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但其实……严家并不算是乡绅严吏,前些日子瘟疫来时,严家第一个开库捐钱,又设了几处粥棚,严老爷专辟了一处私宅让流浪者住,严家在此地百年,从来以仁心厚德为名,当然这与留青道长所为相比不算得甚么。然此事由严秋子与林孟所起,我想,若是伤及无辜也并非你本意。再说那严二公子,他虽荒淫,但他待女孩子是极好的,本县勾栏花柳之所里的女孩儿们,若有失足被迫或是家境贫寒者,他总是见一个救一个,若非他本性良善,我也不会为他治病了。我这话并非为严家开脱,留青道长仙逝是不争之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此事断不会只有一种解决方法,你可以为留青道长报仇,但不必为此搭上你的功德造业,你觉得呢?” 他说的恳切,嫧善愧疚难当,低头道歉:“陆大夫,对不起,以及,多谢你,今日若非你,我怕是要酿成大祸了。” 陆大夫摆摆手,“无尘道长在回春堂时帮了我许多,我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你如此。” 嫧善又问:“你既知那严二公子无辜,为何还纵容我在他的汤药里放合欢散?” 陆大夫凝神:“那点子剂量,不过泄愤罢了。可还记得晨间我说的严二公子抑郁易怒、情绪不定?便是此理。你说的林孟我在严府里是见过一次的,他并非做管事,不过临时招进去叫他管一桩事罢了,便是严二公子近来想在府中修一水池,叫他看管修饰的。可他毕竟非行班出身,似乎许多事情办不好,他又好谄媚殷勤的,常常惹得二公子烦不胜烦,我上次多嘴问了一句,侍女说那林孟常被主子打骂。今日二公子服了那药,心火上涌,又无宣泄之地,必然更加燥怒,晚间林孟去回事,想来不会好受。虽然小把戏不足为道,也算是为你泄一泄心头之愤,为留青道长报仇之事,你也好从长计议。” 嫧善反纠结:“那岂非严二公子很委屈?” 陆町豪笑道:“姑且算作是他治下不严的罪过吧。” / 又一日晚间,严府。 “秋兄,我听说翠微山上的那个阿紫,似乎下了一趟山,已经知晓留青之事了。” “又如何?你放心,严府戒备森严,我就算容她十个阿紫,也不能成事,更何况那无尘近来不在,你怕甚么。” 林孟坐在下首,皱眉道:“那阿紫我自来不怕的,可无尘总有回来的一日……” 严秋子吐一口瓜子皮,呷一口茶,“无尘若是来了,谣言已遍布全城,法不责众,难道他还能堵上全城百姓的嘴吗?再者说,如今谣言四起,谁知道是从何处传开的,他若是来问我,我还说是在张峁村从几个村妇口里听来的呢,他能奈何?” 林孟起身为他续一杯茶,依旧坐回下首,愁眉苦脸说:“您知道的,我不是担心谣言之事,我是说那浏河观的两条人命。” “你以为我叫你近来一直讨好二公子是为了甚么?若是真有无尘与你对峙那一日,二公子出手为你求情,还怕他无尘有不应的?时候不早,不必忧心琐事,早些歇息吧。” 严秋子将自己身前一杯茶转搁在林孟手边,林孟便知,是启茶送客之意,只好打躬告退。 走出几步,听见身后的房间里,严秋子在叫人铺床。 二人各自歇在卧处。 大风呼啸的冬日,林孟与严秋子两人走在茫茫荒野之中,身上却只着一件薄薄中单,寒风直蹿。林孟腹中辘辘,却无可食之物。前方似乎有光亮,但四周茫然,他不知行至何地,亦不知如何走出此地。 越走越饿,满身皆是冰雪,四肢无知无觉。 林孟看见前面的严秋子腰间似乎坠着一个包子,皮薄馅儿大,冒着热气,他甚至闻到了味道,是荠菜鲜肉馅儿的。包子皮太薄,几乎兜不住肉馅儿丰沛的汁水,随着严秋子步步前行,肉汁滴滴掉落,林孟心道:“好生可惜。”。 他不由得出声祈求:“秋哥,你的包子可以给我吃吗?” 严秋子却连头都没回,径直往前走。 可饥饿与寒冷疯狂生长,似乎要将他的四肢百骸皆吞噬掉,严秋子腰间的那颗包子如一条盘旋着、不断吐着信子的毒蛇,诱使他疯狂。 当他凝神看脚下时,却发现地上皆是死人白骨,路边密密堆着坟丘。简陋用石板搭就的饭床上,祭着新烧的碗肉,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夜色越走越浓烈,严秋子甚至看不清脚下之路,却一心直想往前走。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走在严府的一条小道上,路两边长着鲜红的虞美人,还是他早些时候着人栽种的。他身后随行的是脚步声很重的林孟,一脚一步,声音似乎就踩在他耳边。 两人出了严府后门,转过街角,上一座山,却见眼前座座新坟。坟堆之下,立着斑驳的石碑,石料似乎经由千年风雨侵蚀,与黄土新翻的坟堆很不合宜,说不出的怪异。 其中一座坟堆上放着几块发着光的金条,金条之下的新土似乎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坟堆上的金子发着光,自己不拿,难保别人路过会拿,更何况身后还跟着一个贪心不足的林孟。 林孟直盯着饭床上的大碗肉,正思虑着要如何与严秋子分食,转眼却见严秋子已站在坟堆前,将什么东西塞进自己袖口。 自己想着要与他同甘苦共患难,他却只想着满足自己私欲,一时之间怒从心起,如野火燎原,蔓延得无边无际。 林孟粗喘一声,顾不得什么,一跃身扑将上去,直奔那一碗烧肉,可严秋子还在不停地往袖口塞东西…… 眼见碗里的烧肉越来越少,林孟却觉得自己与严秋子之间所隔甚远,万般焦急之下,在地上捡起一块不知是人骨还是石头的东西,往严秋子身后扔去。 严秋子正将金条往衣内塞,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又加重了,似乎是林孟正在向自己奔来,正待回头时,脑后却遭了一次重击,回头,是林孟满脸凶煞。 听到有狐狸的嘤嘤叫声时,两人正扭打在一起,林孟脸上被打得青紫交加,严秋子胸口和两腿之间有不少鞋印。 狐狸叫声越来越近,而周遭却怎么也看不见有狐狸身影。两人觉得甚是奇异,当下也不打了,弯腰撅臀,四处搜寻哪里来的狐狸。 一人往北,一人往南,却在半刻钟之后,在一个坟堆前碰面。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嘴唇开合,耳边却只有狐狸的叫声。 其声幽怨,却又近在耳边。 林孟两人面面相觑,却眼见着对方的白净皮面幻作狐狸头,嘤嘤叫声仿似就来自对方。 可此时的狐狸叫声却又忽远忽近起来。 林叶飒飒,吹起一阵凉风。 身边的坟堆里似乎有什么动静,两人一齐转头,却见身边的并不是坟堆,而是死人面…… 需有多少颅骨才可将平地堆成坟丘? 眨眼之间,那堆死人面忽然崩塌,不计其数的颅骨滚落脚下,霎时堆至腰间,眼见就要埋上胸口了,可两人眼看着原本的坟堆之处,威风凛凛立着一只狐狸,嘤嘤的叫声不绝于耳。 颅骨堆至下颌处,腥臭之味扑鼻而来。 还不待两人呕起来,光明已不见,只剩下一声一声的狐狸叫声。 白日,佃庄内。 严秋子今日不想在严府,所以躲懒出来,将拖了许久的田庄上的账本清一清。 “严管家,您昨晚没歇好吗?” “怎么?” “您眼下面的乌青……” 严秋子摆摆手不理会 ,“你只管将上半年的收成账本呈上来,我瞧一瞧。” 佃户躬身哈腰称是,又向外招了招手,一位清丽少女脚步款款、裙裾翩翩,端着食盘进来。 “严管家,您请用茶。” 女孩儿声音轻柔和细,端的一派温柔小意。 却见那严秋子双眼紧闭,正在养神,闻声也只作不闻。 女孩儿讪讪,只得将茶斟好,垂手立在一边。 佃户见状也不言语,轻手轻脚走出去拿账本去了。 算盘珠子拨棱棱地响了一个晌午。 严秋子口干舌燥,方想起来手边还放着茶,拈起杯子灌了一口冷茶,激灵一下,混沌了一天,终于清醒。 佃户见状,灵光乍现,谄媚道:“严管家,食盒里还有一些时令点心,都是咱们庄子上种的作物产的,不过图个新鲜,您尝一尝。” 严秋子将一个圆木食盒打开,也没看里头是个什么境况,伸手进去触到了一块坚硬光滑的东西,想是什么果子,捡出来一看—— 灿灿一方金子。 与昨夜梦里洒在坟堆上的并无二致。 当下手也不稳了、嘴也不渴了,见了金子如见了鬼魂…… 但最后还是叫随行的小厮提上了食盒。 毕竟就算坟堆上的钱,也是真金白银的。 马车咯噔载着严秋子回了严府,他正要回房里补一觉时,却撞上了林孟。 真是晦气,当初就不该把这一尊瘟神请回来。 林孟眼见着严秋子面色不虞,再加自己昨晚梦中情景叫人胆寒,也不愿与严秋子搭话,但既已撞上了,少不得要寒暄两句,只好作揖躬身,扯出笑脸来—— “秋大哥好。” 起身时,却发现严秋子已经走远,只看背影就叫人生厌。 当日晚间。 饥饿、寒冷、茫茫原野、堆堆坟丘、滴着肉汁的包子、冒着热气的碗肉、闪光的金块、辘辘头骨、嘤嘤鸣叫…… 第叁日晚,从饥寒交迫始,被腥臭头骨埋葬为末。 …… 接连一月,两人晚间都是同样的梦境。 即使睡前吃饱、大伏天盖上厚被、白日里见到钱就吐,在梦里还是抵挡不住饥渴与欲望,次次沉沦在白骨之下。 / 浏河观后山。 嫧善蹲在留青墓前,将手里将将买的杏粉糕摆在简陋的饭床上,又带了一壶在聚福楼买的桃花酒。 “师兄,我给你买了杏粉糕,你若是吃着好吃,我以后再买,上次给你买糕还是在去年年节。前次路过一个小店,卖杏粉糕,我却忙着赶路,犹豫一下没买,想来真是后悔。这个桃子酒,说是很有名,买来给你尝尝。” “你的仇,我虽不能为你亲报,但这一个月来,那两人想必也是不好过的。一个贪财、一个恋物,总教他们知道欲壑难填的滋味。” 停一时,将一壶桃花酒洒进土中,目中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无尘好久不回来,翠微山我自己住着总觉得空荡荡,你走之后,我在浏河观住了几日,并未发觉哪位师兄弟可堪观主大任,也不知你是否心有所选。” “从前因我的缘故,叫你受了许多委屈,如今也不能再弥补。” 絮絮叨叨说了半日,也不知她在与留青说还是自说自话。 之后实在无话可说,便坐在坟前,拈地上的落叶玩。 又坐了半晌,见日将西落,终于站起来掸掸尘土。 “师兄,我走啦,下次再来,你好好保重。” 下山进了浏河观,却见观堂内几个蓝衣小道士聚在一处嘀嘀咕咕,看见嫧善进来,台丹跑过来拉着她进了观内的后堂,院中堆着许多落了灰的杂物,而平日里陈放杂物的土洞内,赫然有一尊神像。 金砌蛇身,蛇尾尖细,蛇头戴着青绿帻帽,蛇头高昂,双目碧绿。 许是年久未修,金片脱落一地,露出内里的青绿蛇身。 塑像之人极其仔细,将蛇身的鳞片都刻得清楚。 嫧善忽想起她在张峁村外那棵桐树下做的梦,与眼前之景况别无二致。 门外的小道士问:“道姑,您可知这是何方神仙?” 嫧善回了回神,道:“不过是此地百姓随意建的庙宇罢了。” 说着指了指神像下的匾额:“你瞧,这匾上写的是‘青云庙’,想是取‘直上青云’之意。” “别聚在一处了,将外面的杂物规整规整,就该吃晚饭啦。” 门外的小道士们躬身散尽。 嫧善将土洞的木门关上,幻作狐狸,像梦中所做那般跳上贡台,卧在蛇身盘踞凹陷处。 一梦千里。 林、严的梦境和最近新播的电视剧完全无关…… 我前两天翻了翻嫧善前面几章,发现翠微山最开始的名字叫玄幽山???我明明记得我起的名字就叫翠微山啊…… -- 嫧善(二十七)蛇身金像 嫧善(二十七) 龙虎山林木密集处,有一所山洞,洞极深。 一窝小狐狸在此处出生,其中一只,身背棕黄,额间与尾尖一点白,眼尾翘起,勾出一弧黑线。 洞壁上有一处窟龛,这只小狐狸极爱这一处,白天黑夜都只卧在窟龛内。 因此处潮湿阴寒,常年生长着一株寒兰,细长枝叶,清醇香气,身姿挺拔。 这窟龛内有一种味道,伴随着兰花与雨后清晨山林之间的清冽与另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1]。 父亲母亲说,他们家往上几辈初来龙虎山时,此山一片荒凉,处处焦黑,似是被天火燎过一般。彼时春初,正是狐族繁衍之时。因无处容身,此山又太过荒凉,祖辈本打算离开的,但他们隐隐约约闻到了肉的味道,寻踪问迹,竟然发现了这一处山洞,洞内堆着腐肉,血水横生。但此时雌狐却突然要分娩,于是雄狐便决定在此安家,靠着那一堆腐肉繁衍了后代。 父亲母亲感慨万千,总说这是上天的馈赠,小狐狸却不以为意,在壁龛内玩得欢乐。 半年之后,小狐狸长大了,离开了母亲与从小长大的山洞,独自成家。 某日,她正蹲猎一只野鸡时,反被野猪追赶,逃窜之际不慎跑下了山。 第一次下山的小狐狸见什么都是新鲜的,一条田间小路上来回跑了几十趟,又在将才下过雨的泥地里滚了一身的泥,终于玩累了躲进草丛里睡着。 再醒来时,日暮天沉,身边有两人在说话。 一位声音浊沉者说:“老先生来此作甚呀?” 音色浑厚者道:“不作甚,少小离家,鬓白方归,回来瞧一瞧罢了。” “尚甘县地方虽小且偏,但确实人杰地灵,山清水秀,老先生今次回来可多住些时日?” “哈哈,多住多住。不过此间回来一趟倒还真有一件要紧事要做,我念了半生,此时也算一时机。” “老先生可否说给老小听听?” 声音浑厚者拍拍腿,回答:“此事也算是一桩奇遇。我年幼时,家徒四壁,父母皆亡故,家中只有祖母一人。虽然困难,但祖母还是供养我上了学堂,可毕难以维持,上到了十一二岁时便上不起了,祖母处处求人借钱,也只是勉强凑齐了一年的束脩。一日晚间,我被学里的先生留了堂,祖母去学堂找我,在学堂门口险些踩到了一条小青蛇,那日晚间祖母便梦到了那条青蛇在梦中唤我的名字,祖母在梦中与它搭话,听它说:‘生青福耶’。自那之后,我果真处处皆遇贵人相助,一生之中虽受过些苦,但也算平安终老。祖母临终前万般嘱咐我日后定在龙虎山下修一座庙宇,为那条青蛇砌一爿金身。此一事我念了半生,如今办好,也算了愿 。” “老小虽没有享过些子富贵,但人事还算知道。老先生一生顺当、万事无忧,除却那位梦中的神仙保佑之外, 必定也是有老先生自己德才完备之故。” “老相公抬举,鄙人不过农夫出身,何来德才,只是念着读过几本圣贤书,又不好辜负一路来所遇的贵人,所以尽此身之力做些好事罢。” “老小儿敢问老先生尊名?” “鄙姓楚,讳生青。” “想来就是此缘故了,老小儿曾听过一个传说,上古神山之中,有一条蛇,通身碧青,头戴巾帻,若呼其名‘升卿’,则大吉。想来尊亲所遇,便是这条名为升卿的神蛇。” “原来如此,多谢老相公告知。叁月后,此庙必然得建,届时还望老相公来此捧场!” “一定一定哈哈哈哈,老先生自贵,又遇吉事,老小儿必定也要来此沾沾贵气的。” 小狐狸彼时还不懂人语,囫囵听过便罢了。 待它再下山来,已是一年之后。 龙虎山下赫然矗立着一座庙宇。 小狐狸偷偷溜进庙里,发现那案台之上供奉着各色果品、糕点,甚至还有鸡鸭鱼肉。 它本不想不思进取的,奈何果品个大又甜,不吃岂不是浪费? 方开始,小狐狸还不敢吃那些整块的祭牲,只是偷一些烂掉的果子吃,后来某日,庙外的一只野狗嗅着味儿进来叼走了一只鸡,小狐狸又气又馋,不惜撑坏了肚子,一晚上将供桌上的鸡鸭鱼肉吃了个光净。 从此也不上山、也不狩猎,每日家吃些祭品饱腹,白日里晒晒太阳,团起尾巴缩进蛇身金像身后,一处蛇尾盘踞的凹陷处打盹儿。 久之,整座庙都是它小狐狸的天下,只要有人来进香,贡品祭祀便都作了小狐狸的餐食,那案桌上的正经神仙想是一口没吃。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过去,来进香之人从总角孩童长作了垂垂老者,又一茬孩童来,带走了一茬老者,老者久不来拜,便会添加新的孩童。 岁月久,年月长,小狐狸安居此处不知几多年,食人间烟火,听万民祈愿,慢慢也学会了些人语。 庙堂之上,高高悬挂着的匾额上写得是“青云庙”,来祭拜者所求不过荣华富贵、身体康泰、百年好合之类。只是偶然也有孩童,祝祷此庙永远兴盛。 初次听闻,小狐狸只觉得果真孩子心性最为纯洁天真,但之后便也明了,青云庙人流如云,每到节日,庙外皆有商贩或卖吃食、或贩玩意,父母若带小孩来,必定拗不过会买些东西带回去,如此才是孩童的目的。 如此往复,庙前的小河逐渐流成大河,来祭拜者渐次减少,小狐狸却仍旧不愁吃喝。 青云庙中的岁月平淡且充实,但还是发生了件不同寻常之事。 一日,小狐狸正掩在庙门后晒太阳,眯眼之间发现天际似乎飞来一只仙鹤,小狐狸一生仓促,从未见过仙鹤,霎时也不觉得困了,支起耳朵、瞪大眼睛看。 只见那只仙鹤形态优雅地飞过青云庙,盘旋一周又飞回来,稳稳落在庙前,刹那间变作一鹤发少年。他似是猎奇一般,站在庙门前啧啧两声,又绕着神像前后查视一遍,犹觉不够一般,将臂上的布包扔在蒲团上,立在神像前仔细端详。 小狐狸趁仙鹤愣怔其间,偷偷将布包内几卷书本拖出来藏在蒲团下,自己躬身钻入,贴着柔软布料不动。 不多时,只觉得身如腾空、耳边风声呼啸,空气凌冽却不寒冷。 待小狐狸落入实地之时,身边已是人声鼎沸、弦乐不绝,它偷偷探出一颗头来,只看到了眼前摆着一盘那 么 那 么 大一颗的鲜红的桃子,小狐狸虽自诩阅尽人间美食,毕竟有限,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桃子,左右探视一番,偷偷叼走一颗,抱着穿过人群,藏入一处无人之地,吃得正欢时,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以及,它幼时在龙虎山山洞的窟龛里闻到的,那种特殊的味道。 连嘴角的桃汁都来不及擦,小狐狸转身一看,来人一袭似白非白长衫,宽额阔脸,薄唇高鼻,双眼钝圆,生就一副出尘的神仙样。 那人一见它转过脸来,愣一瞬,居然抿唇露出浅浅笑意来。 小狐狸看得呆了。 直至那人将他掩在广袖之下带去一间广阔大殿内,方才醒神。 从此后,小狐狸也不想着回青云庙,此殿每日有时令蔬果、荤腥搭配的吃食、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儿,还有那位出尘的神仙每日替她梳毛净身,有时也搂着她在胸腹处抚摸,有时也会按着不动,似是在与她一种力量。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不过,日子虽然快活,却有一处不便:她无法从这座宽敞华丽、高耸入云的大殿离开。 那神仙也曾向她解释:太清仙境里仙多如云,你出去怕是会危险,此处还有规定,不准下界未得道的生灵长居,所以我把你禁在我殿内,待哪日我渡与你的仙力足以叫你得道之时,便是你自由之日。 小狐狸哪里听得懂什么仙力什么得道,她只管着自己的吃喝玩乐。偶尔心情好时,也大发慈悲地仰躺在那神仙脚下,恩赐他可以摸一摸自己柔软的肚腹。 / 嫧善晚间在浏河观用过饭,将观中近来琐事安排一遍之后,独自上了翠微山。 无尘平日有一顶置衣的衣箱,他走之后再无人动。嫧善虽顽劣,但在无尘的事上,总是极尽仔细的。 嫧善打开那顶樟木箱子,捧出一件袍子嗅了嗅,有樟木之香,一点皂角之味,还有一种……似乎是混合了雨后林木与冬日早间寒风的味道,若是再仔细些闻,还有一点寒兰之气——便是龙虎山上那窟龛中的味道。 亦是所谓太清仙境之中那神仙的味道。 原来,他们早早就遇到了。 嫧善抱着宽大的袍子倚在床边思虑:那梦中所见的山洞便是无尘旧时的居所吗?那只小狐狸是谁?虽然她与我的长相无二,那也难保那只是赝品! 待无尘回来,定要与他征询征询,问问虚实。 / 时日过得飞快。 嫧善白日在浏河观中料理琐事,夜居翠微山,还未深觉,某日晚间上山之时,脚下忽踩到一径红叶—— 夏渐去,秋已至。 一日,观中的粮米所剩不多,嫧善便叫了观里的几位小道士一同去采买。 不料,竟遇到了身挎药箱的陆町豪。 “阿紫姑娘,久不见你,不知近来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一顿能吃叁碗饭呐哈哈哈哈。这不是,因我吃的多,观里的米面都用光了,这才出来买些回去。” 两人站在闹市之间,身边人来来往往,叫卖声络绎不绝。 陆町豪听她此话,乐不可支,“能吃是福啊,我方才去瞧的这家人,小儿子不喜吃饭,每顿里只吃点稀粥便罢,若是他能有姑娘这般豪气,他老子娘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啦哈哈。” 嫧善摆摆手,笑说:“生平只此一件乐事,人生几何,美食怎可辜负。” 陆町豪又问:“怎么,无尘道长进京还未回来?” “他本在京城还有别的几桩事体,归期不定呢。” “那也罢了,今年雨水少,气候干,近来山上的野兽飞禽皆下山来寻水喝,你们观里皆是年轻人,防备心轻,记得晚间将门窗锁好,以防有误闯的牲灵。” 嫧善每日来往于浏河观与翠微山之间,倒是还未听说过此事,不过今年确是干旱,自春日里下过一两场雨,夏日里下过一场雨之外,再没滴过一滴水。 当下作了揖,“是,多谢陆大夫提醒。” 她又想起严家的二公子,不知他那日吃了她的合欢散可有无什么症状,便问:“近来我事多,还未来得及问陆大夫,”说着走近两步,低声与陆町豪问:“严家的二公子可无虞吧?” 陆町豪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便笑说:“无恙无恙,好得很呢,近来似乎正谋划着要与一位不知是叫花红还是柳绿的姑娘去秋游呢。” 嫧善乍闻喜讯,唏嘘不已,“陆大夫真是神手,杏林春满、着手成春啊!” 陆町豪被她夸得满面红光,连说“谬赞谬赞”。 后又想起什么,“我还不知你是否知晓,严府的严管家与林孟,都已回过首[2]啦。” 嫧善讶异,“果真?何时的事情?” 陆町豪见天色不早,便简要说了说,原是他二人去过严府之后的一月内,那两人竟一日堪比一日的憔悴,之后竟渐渐神思恍惚起来,做事常出错漏。 与林孟同房之人说他每夜都作噩梦,夜夜吼叫,之后竟有了些疯癫之症,每常晨起或是行动之间,遇人便说自己饿了、冷了、害怕狐狸之语。入秋之前一个夜里,守夜的人听到园子里的湖边好大一声“扑通”,等众人赶去时,河边只遗着一只布鞋,却是林孟的。 再说那严秋子,他倒没有疯傻,平日里看着除却精神头不大好之外,并无什么大毛病,但前几日晨起,有人久候着要回他话,小厮去叫他时,却发觉他全身已凉透了,仵作验过之后众人方知晓,原来他腹中有好大一块金子——是吞金死的。 陆町豪说:“你说这可真是奇也怪也,林孟为了严府园中的那片湖费尽了做奴才的心思,湖终于造好了,莲花遮了满湖,他却莫名其妙跳了湖,还有那严秋子一生嗜财如命,连死都要揣着一块金子带走。” 嫧善却只是道说:“皆是命吧。” 又叙了些别话,两人作别。 [1]我对蛇类没有研究,在网上查了半天也没查到蛇到底有没有什么味道……姑且就当他有吧 [2]回首,就是死了的委婉说法,也可以算作尊称。 写小狐狸吃果子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大老师的“果大水又多,请您摸一摸”。 最近看《儒林外史》看的上瘾,我感觉我写出来也都是一股儒林外史的味道…… -- 嫧善(28)甘泉里村 χyυsんυщυ10.cò 嫧善(二十八) 嫧善几人去了粮米店时,店主正与人闲聊,嫧善边看米边听了一耳朵。 老板娘一身靛蓝衣裳,中等身貌。她倾身在柜台上,狞着脸向外道:“哎哟,你是不知道,那狐狸可精明了,糟蹋了他家的一瓮水不说,临走了还拖了两个白面馒头走,你也知许毛家本就穷得叁口人掏不出四身衣裳来,那两个白面馒头还是老幺过周岁,邻里舍的半斤白面制的。家里本来穷,还非要给老幺过周岁,结果现在落得这样下场,如今仅剩下的两个馒头都被那畜牲抢走了,许毛家的林姐儿知道了,今儿嚎了一早上呢,哟哟,你是不知道,哭的街坊四邻的狗都直叫唤。” 柜台外是一个梳着低髻的妇人,肘间挎着半旧的竹篮,用花布包着,露出一苗青蒜头来。听闻此言,掩嘴笑说:“也是可怜的你说,当初林姐儿家里不同意她嫁过来,她非不听,可不就是自作孽嘛……”说着还将手一拍,似乎自己发现了一桩不得了的大事。 老板娘又说:“说起狐狸,你说严家近来死了的那两个奇不奇, 管家死时,有人在他的桌上发现了一沓纸,用墨笔画了火狐,又用朱笔打了大大的叉,多瘆得慌。还有林管事,多活泛一个人,我听人说他坠湖前一直念叨什么‘狐狸走开’之类,也不知近来尚甘县闹的时什么狐狸灾害。” 柜台外的妇人仍旧十分夸张,“自古狐狸就是不祥之兆,你想那殷纣王与妲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若是我说,狐狸就该被乱棍打死,不仅骚臭,还狡猾,全不如牛马猪羊,活着能使唤,死了能杀肉,两厢齐全。” 之后又说了些邻里琐事,嫧善听得厌烦,便再没听。 嫧善几人装好米,量了钱, 推着板车走了。 回观途中,果见浏河边上隔一断便有些牲灵在饮水,狐、鼬、松鼠、野猪、兔……不一而足。 嫧善等人走大路,离河岸边远,只是远远瞧见了,并未凑近。 同行的小道士惠虚与惠无是在前面拉着板车的,惠虚边走边叹:“我不过活了十七岁,从来未见过大虎,如今见了,哎!你们瞧,当真威风凛凛。” 惠无嘻嘻笑一下:“既然你如此喜爱那只大虎,何不去河岸边与那大虎闲唠一唠,走的近了,也好细细观察观察,说不得,那只大虎还伸着臀叫你拍一拍呢哈哈哈哈哈。” 身后推车的几人笑个不住。 惠虚是几人之中最跳脱的,但此时负重前行不好行动,只能憋着红脸“师姑,你瞧瞧他,净欺负我!” 嫧善笑着打趣:“你若是不敢摸大虎的屁股,前面还有一只野猪,它的屁股又大又圆,想来定是比大虎的屁股好摸不知几多。” 惠虚被逗狠了,嚎了一嗓子,惊动岸边的大虎回头望来,吓得惠虚惠无夯足了劲儿往前跑,留下众人在后头大笑。 嫧善边走边望着河边,若有所思。 / 晚间挑了几人在浏河观四处检查了几遍,确认观内几处小门都关结实了,嫧善方才上了翠微山。 无尘不在竹屋内,她自己待着也无意思,便趁着晚间在翠微山上走了一圈,果然山林间比起往年来干燥许多。 时已入秋,深夜竟连露都不结。 又想到此地尚有浏河水支持还如此,也不知别处的牲灵如何了。 回至竹屋,望一望天,星汉灿烂,月如弯钩,怎么看都不像有雨要落的样子。 只是今年少少雨也就罢了,若是明年还是如此,不仅是山上的牲灵难活,怕是人间又要起一场灾祸。 此后的某一日晨起,嫧善下山时,忽闻见路边的灌木丛里有血腥味,拨开一看,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狐狸的尸体。 嫧善粗粗瞧了瞧,此狐全身骨架无一处完好的,似乎是被棍棒击打所伤。 立时也未多想,寻了处树洞将它掩了进去,便下了山。 浏河观里却正热闹着,有几人在观堂内做早课,台丹抱着水盆在往地上洒水,几个轮值的小道士挥着扫帚扫地,还有几个年纪更小的凑在一处玩闹。 嫧善边走边同众人道早打招呼,径直走去玩闹的那一处,原是几个小童子在玩抓石子,有一个玩的极好,一个接一个,手抓得稳当,甚至还有余力做些华丽的动作。 嫧善看着看着入了定,思绪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小童子们一圈玩过,又轮着一圈玩…… 惠无本在观堂内做早课,听到外面一阵嬉闹,想是道姑来了,便将今早的课业草草了了一遍,跑出来,果见道姑在,忙叫一声“道姑!” 哪知嫧善正入了迷,他这一嗓子叫出来,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嫧善转身看见惠无一早脸就红扑扑的,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前些日子陆町豪的话,以及在粮米店里听到的老板娘那段话,再加上今早的狐狸死尸,顿时心中有了不祥之感。 来不及说什么,忙跑了出去,在集市上乱蹿一阵,并未听到什么,不过些闲言碎语。于是又去了茶楼听了一阵,倒是真的听出了点什么。 “前日我邻家的叔公在自家园子里捕到了一只野物,昨日杀了炖肉,我正睡着,竟被香醒了。后晌他家的老仆端了一碗送予我说叫我尝尝,我也不知是什么肉,就着几块饼吃了,香的很。” “近来野物似乎颇多呢?我父亲今早出门竟在家门口逮到了一只野兔,望儿喜欢得很,怎么都不许宰了。” “这些不害人的野物也就罢了,野狐、野猪近来似乎也很常见,家附近的屠户说他铺子里的肉遭过两次偷了,都是些害人的东西。” 之后又徐了些别话,嫧善听一阵兴致缺缺便走了。 茶楼往西两道街,沿路设着一家肉店,嫧善观望一阵,见店里无有客人之后才进去。 进门之后先看了阵子猪肉,脸上摆出似语非语的表情来。 那在秤后站着的高大男人果然耐不住,提着刀走来问:“仙姑可是买猪肉?买多少?” 嫧善今日出门还是穿着道袍,无怪这屠户这么叫。 嫧善闻言,便苟苟祟祟道:“赵大哥,你可有野猪肉卖?” 肉店门口悬着招牌:赵氏肉铺。 那屠户横眉一对,“小姑子你若是没有正经事就去诵诵经书,少拿我小户生意家玩笑。” 嫧善似乎是被吓到,眼圈红了些,“大哥原谅我则个,我那方小观里这两日住了一群公子哥儿,点名要我烹一锅野猪肉与他们吃酒,我推辞说没有野猪肉,那些哥儿们就要拆我的观。我无依无靠,只得出来寻看哪里有卖野猪肉的,或是别的野味也行。今日来这集市上打问了一圈,都说赵大哥铺子里肉类最全,人也最好,所以来问问大哥,若是此处没有卖的,大哥如果知道有一个去处告诉了我,我好去买点,叫我回去能交了差就行。” 那屠户闻了此言,脸色缓和了些,叹口气,挥手赶了赶苍蝇,“倒是有一处,你可去试试运气。” / 甘泉里村是尚甘县远近闻名的猎户村,即全村皆以打猎为生。 赵屠户说了此村之后,嫧善还恍惚一阵,原先她寄居青云庙之时,十里八乡之间甘泉里村的人来祈愿的最多,多是希望上山打猎的男人能平安归来。 那时她躲在神像后听跪在下面的人合十祝祷,他们带着万分的真心,小声地呢喃,满以为神佛就在身边,其实只有一只贪吃的狐狸每日听着他们原本应该启达天听的愿望。 嫧善本以为依赵屠户所说,应是只有甘泉里村大量捕杀野物,不想她在去甘泉里村的路上,每路过一个村子就能看到有几户人家门前晾着新鲜的兽皮、地上铺着鲜红的血液,村里某一处扔着一堆带着血迹的动物皮毛。 似乎是村村皆有捕猎者…… 若是长此以往,哪还了得? 山林间的野物若是被捕杀殆尽,不说别的,只虫蚁鼠害就足够人间闹一阵子了[1]。 如此走过几个村庄,终于到了甘泉里村。 赵屠户说甘泉里村不仅有百步穿杨的猎户,还有善剥皮、去毛、剔骨的屠夫,也有好卤肉做菜的庖厨、极擅将动物皮毛制成皮革的织造之家,也有将货物运至五湖四海的做生意的商户。 此村中有一处地方,叫作祭生居的,是村里集中剖解猎物之所,赵屠户说,你若白日里去,往祭生居走最合适,那处的野味最是新鲜,说不得碰上好心的猎户,见你妇人家的,还帮你送回观里呢。 方进此村,嫧善见路两边不整齐列着石屋、竹屋、土屋、茅草屋,如普通村庄种那般,长长的篱笆勾出一方院落,院外堆着柴枝,晾衣的绳索上挂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衣料,妇人们挤在一处纺布、唠家常,小孩子们凑齐了几个在树根下挖泥捉虫…… 嫧善寻了一位妇人问清了祭生居的位置,便去了。 其实那祭生居也不过是几间石屋,外面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垒了一圈权作墙。 她是从石屋后面走来的,绕了一圈方找到门,正要进去时,被门内跳出来的一个东西扑了满怀—— 原来是一只小狐狸,似乎刚成年不久,被猎户的弹弓[2]打中了一只腿,跑不快,只能跳着走。 嫧善抱起这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推开一扇咯吱作响的木门—— 甫一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血腥味与动物的腥臊味。院中置着大大的石桌,每一处缝隙都沾着鲜红的血,一层又一层血迹堆迭着…… 那石桌本有用铁凿铁斧凿出来的一些沟壑,但如今那块桌子,俨然一块天然无雕饰、毫无杂质的血红玛瑙。 桌上横躺着一堆看不清种属、但仍有骨架的肉。 未流尽的血,在石桌上堆不住了,便顺着桌沿成线状地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溪。 嫧善一低头,那血已被她踩在了脚底。 有人在她身后中气十足地问:“道姑来此作甚?” 嫧善此时却发觉怀里的小狐狸似乎不抖了,又生怕它死了,忙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它不抖,而是自己的手比它抖得更厉害。 她听到自己颤着声音说:“我来,买肉。” 血液在她体内不停翻滚,又无声地流淌。 [1]大概是老鼠之类的算是食物链的底层,如果大型食肉动物都被捕杀殆尽的话,对农作物的生长、气候环境、什么的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我就是瞎编)。 [2]古代的猎人打猎时为了不对动物的皮毛有损伤会用特制的弹弓打在动物身上,打得准的话,既可以让动物在短时间内失去活性,还可以获得完整的皮子。这玩意儿古代就叫这么个名字,弹弓。 每天都拍着电脑说求求你了让剧情动一点吧,但是每天好像都在原地踏步…… 小说+:『sаń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 嫧善(二十九)寻亲事 χyυsんυщυ10.C 嫧善(二十九)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来,那人走得极快,声音又重。 嫧善视野内出现了一个粗布衣裳、稍有胡须、叁角眼、招风耳、头发凌乱、微佝着背的普通乡野村夫。 她定了定神,行了一礼。 那村夫问:“道姑来买什么肉?” 嫧善不答,举了举怀中的小狐狸,说:“这只狐狸是方才跑出去被我捡到的,不知可否将它卖与我?” 那人本在那张血红的石桌上翻看那一堆被剥皮之后的肉,闻言,便将小狐狸从嫧善手中抱过来,捏开嘴看了看牙,又在全身摸了摸,在它脖子附近徘徊几下,只听到“咔嚓”一声,小狐狸连一声完整的“嘤”未来得及哼出来,便垂头死去。 嫧善还未来得及反应,怀中便被塞入一只尚温热的死狐。 石屋内另走出来一男子,一身黑衣,身形轻便,手中转着一把长刀,笑说:“吓到你了吧?不过此村中不卖活物,还请道姑见谅。” 嫧善盯着怀中的狐狸不知所措,她在思索要不要叫那村夫也尝一尝生生被折断喉骨的滋味。 黑衣男子又笑道:“道姑怕是不会料理此物,祭生居可代为料理,您是要肉、要骨,或是要皮子?剥皮一百钱,剔肉去骨叁百钱,若是要将皮子制成毛毯或是别的,依您的要求,织工有其价位,不过叁四百钱。” 招风耳出声问嫧善:“道姑买不买?死狐叁百钱。” 嫧善不出声,招风耳伸手拎起死狐后颈,脚在地上拨来一木盆,不知荒废多久,其底部积着厚厚的泥沙与枯枝,死狐被他随意扔进木盆中,“咚”一声,木盆随之趔趄一下,又被落下的狐狸压稳。 不知是枯枝折断了,或是小狐狸身上某一处的骨头断了,嫧善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嚓”。 尘土飞扬之间,那只狐狸的头耷在盆沿上。 黑衣男子见她不答话,便转而向那招风耳说话,极快地说了一句什么,引得那招风耳哈哈大笑。 嫧善蹲下去把小狐狸抱起,忍耐着,说:“叁百钱,我买,不去骨、不剔肉、不剥皮。” 黑衣男子笑嘻嘻,招风耳提步往石屋去。 嫧善假意掏荷包,目中眸光微闪,那招风耳在地上摔了个跟斗,头直直撞在了石墙上,声音之大,那屋内不知有什么动物,竟吓得它低低地鸣咽了一声。 招风耳咒骂一声,被黑衣男子扶起,摸了摸头,竟然没破,只是肿起好大一包。 黑衣男子关切几句,叫他回家拿冷水和鸡蛋敷一敷。 招风耳走了,嫧善掏了钱送与那黑衣男子。 正此时,祭生居外忽然一阵喧哗。 “金子,你道哥哥今天出去打了一头什么回来?”随着一阵爽朗笑声进来了一声问候。 那黑衣男子闻言转身,面露惊奇:“吴家哥哥今天猎了一头大虫回来?” 另一人说:“不止呢,还有两只幼貂、几只野兔、一头雄狐、两头母狐呢。” 嫧善转身时,正见他们四五人用木板抬着一只大虎进来,那大虎被粗绳死死绑在木板上,此时双目紧闭,但鼻头还在翕动着,显然是被他们用什么方法弄晕过去了。 他们将大虎抬进正面的一间石屋内,不知在做什么,间歇可以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一声的老虎的呻吟声。 院中的几人将肩膀上的麻袋卸下,倒出里面的东西,果真有几只狐、兔、貂。 其中一只野兔腹中鼓鼓,若不是吃撑了,那必然是有了身孕。 嫧善自知无权阻止他们,毕竟此地祖辈以此为生,那些猎物亦是他们辛苦筹谋之果,得来不易。 只是她实在看不得一只身怀六甲的野兔要被人活活捏死—— “可否将这只兔子卖与我?活的。” 手中捏着野兔的黑髯男子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方才没人告诉你吗?甘泉里村从不卖活物,您这位道姑发善心也未免来的忒不是地方了,今次也不妨明白些告诉你,您来的这地界儿是猎户村,可不是什么道观佛寺。” 那人话未讲完,嫧善身后忽然有妇人道:“哎?今儿怎么这么热闹?居然能还有道观的姑子来?请来做法事的?” 话说毕,人已到了嫧善身前。 是一张皱纹遍布的笑脸。 她看了一眼嫧善之后,转而向身边的几位男子说:“做法怎么请了一位小娘子来?”又转向嫧善问:“莫不是娘子道行有过人之处?” 方才的黑髯男子经此一打岔,似乎忘记了要将野兔捏死之事,正此时,石屋内出来一人将他叫了进去。 另一短胡须蓝衣男子正在清点猎物,顺便回答道:“咱们村哪还需要做什么法事,世上若真有妖魔鬼怪、轮回转世,咱们村子早就被这些飞禽走兽的魂魄吞没了,岂会一代一代繁盛至今。” 妇人听后,拍着大腿笑几声,回应:“你说的极是。” 说毕弯腰捡起一只幼貂,窝在掌心揉捏几下,却突然停顿一时,回头瞧了几眼嫧善,略带狐疑问道:“道姑可是浏河观的阿紫姑娘?” 嫧善怀中正抱着冷掉的狐狸尸体在思索解救之法,闻言下意识便点了头。 院中突然寂静下来。 那妇人又问:“你师父便是那位无尘道长?”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嫧善不答,只好又点头称是。 院中又是一阵寂静。 连石屋内大虎的呻吟声都听不见了。 嫧善心中不安,问妇人:“娘子询问家师可是有事?” 妇人依旧是一副热情的模样,笑意却未达眼底,“哟,是家师啊,还是家夫啊?妹妹你也莫要羞怯,他们出家人不好说道,你若是有意,来找娘子,娘子替你们说和说和也使得,咱们女人家,寻男子傍身天经地义,但是不能随意引诱那、出家道人哪,毁了自己清白不说,还惹得世人耻笑,更重要的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啊。” 这位娘子所言虽然与事实并不相符,但嫧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辩驳,只好装死不论。 院中似乎又恢复了繁忙,大虎在屋内继续呻吟,几个男子正将打回来的猎物围圈在铁笼内,似乎有一只狐狸醒了过来,趴在笼内,眯着眼睛盯着嫧善在低低地吟叫。 嫧善一手抱着怀中的狐狸,一手掩在袖中偷偷施法,用法术将几只还活着的野物罩起来。 此处情况不明,只得先保住性命再说。 嫧善还在思索如何带着那一笼野物逃跑时,却听到身后那几个围着笼圈的男人在议论: “若是当了和尚道士都有一大把女人追上门来,那我也指定出家。” “就你还是算了吧,你杀孽太重,佛门可不收你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位无尘道长也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徒弟伺候在侧,那白日夜里的,还不美翻了?你们猜猜,那只会诵经看病的小道士一夜几次?” “嘿嘿嘿嘿,若是我,还不干他个十来八次的?” “哟,你可别夸海口,只怕是你连一次都交代的不清不楚的。不过,你们说那小道士能不能看的住那小姑子?看她脸小眼吊,生就一副骚样儿,那两人之间到底是谁先按耐不住的也难说哪。” 另一人回说:“你可罢了,你不夸海口,今年野物如此多,你也只是抓了一只有了身孕跑不动的野兔。” 之后便是一连串不怀好意的哂笑,听得嫧善直犯恶心。 身边的娘子直直拉了她在那张“红桌”边拖了两张墩子坐下,嫧善觉得那石桌瘆得慌,便将墩子往前拉了拉。 “阿紫姑娘啊,你也别怪我说你,女孩子家家的,咱不做那落人口实之事,听大娘的话,与那人断了,大娘与你好生找一个又俊俏又能干的。” 嫧善此时却好似不认生了,弯了一双眼,笑眯眯道:“娘子,我觉得这位大哥倒是不错,很合眼缘。” 那娘子顺着她白生生的手指看过去,是方才说她脸小眼吊骚样儿的,那人穿了一身半旧的短打、黑色布鞋,一头乱发扎得毛毛躁躁,形体倒是不错,但身长五尺,下肢只怕不足一尺半。 娘子尴尬地笑笑,欲打个圆场,那边那位五尺男儿已回过头来,嫧善这才看清,此人吊梢眼、宽颌尖额,塌鼻厚唇,青腮大寤,倒把世上之丑陋集于一身了。 五尺男子问:“齐娘子你找我?” 原来这位娘子姓齐。 还不待齐娘子说话,嫧善便展出灿烂笑脸来,将怀中的狐狸放下,站起身说:“这位大哥,齐娘子劝我从良,意欲说与我一个好郎君,便是你了,不知你可愿意?” 那人却瞬时手无足措起来,涨红了脸,只说:“啊,这样啊,多谢齐娘子了,我……” 嫧善掩嘴一笑,那人便连脖子都红了几分,一手摆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身子摇晃着,愈发显出几分丑陋来。 齐娘子站在两人之间,连声“说笑说笑”。 嫧善不领情,往前跨一步,直盯着五尺[1]男儿,“大哥不嫌弃我脸小眼吊,一副骚样儿吗?我成婚之后怕是还得继续在浏河观修行,不知大哥能不能接受?若是大哥住腻了甘泉里村,也可搬来浏河观与翠微山同我与师父同住,翠微山中野物颇多,大哥也好一展才能,叫我与师父见识见识百里闻名的甘泉里村中好男儿的猎技,你说好不好?” 院中先是寂静片刻,复又大笑一片,那位五尺男儿的脸几乎涨成了紫色。 齐娘子忍着笑将他推走,软言安慰了嫧善几句,“他们男人也就好逞一点嘴上的能,实际上胆子与咱们妇人家大不了多少,你别往心里去。” 嫧善但笑不语。 石屋之中老虎的呻吟声越发大,一声一声的,听在嫧善心里,只觉得它是在求救。 嫧善往那石屋里瞧了又瞧,齐娘子拉着她胳臂说:“不必害怕,只是与那只大虎喂了药,叫它醒来了,并非对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嫧善听了此言,暂时将心放下。 想起了来意,便问:“齐娘子,今年村里打回来最多的是什么猎物?” 齐娘子笑吟吟说:“今年不敢说,但近来打的最多的便是狐狸了。” 嫧善倒吸一口凉气:“狐狸?这是为何?” 齐娘子以掌托脸,思索着说:“一是因为今年雨水少,许多山上的活物都下山来寻水喝,狐狸一般晚上来,所以咱们的人都提前打好了陷阱,就等它跳呢,再一个便是今年流传的一个方子,说是狐肉与生姜同食可转胎,所以许多药铺与诸多大户人家中都要狐肉,若再说,还有一个缘由便是在蔡州,今年蔡州打了仗,地方荒芜,不知为何狐群泛滥,所以驻在那处的官兵都以猎狐为乐,不少狐狸都逃窜到咱们这地界来,所以今年猎狐尤其多。” 嫧善听的云里雾里的,先捡着一个最听不明白的问:“转胎是什么意思?” 齐娘子凑近了,一副你知我知天地知的姿态说:“就是可将女胎转为男胎的法子,那世家大族之中,多的是妇人要转胎,今年种生姜的都发了大财了,轮也该轮到咱们猎户了。” 嫧善又问:“那齐娘子可知道此话是从何处流传出来的吗?” 齐娘子摇摇头,“这就不知了,此事虽流传甚广,到底也算是闺中秘事,哪有人轻易说出来的。” “那齐娘子可知蔡州又是如何?” 齐娘子看她一眼,耐着性子说:“不就是那样嘛,官兵闲着无事,便以猎狐取乐,倒是逃了不少狐狸,但听说那地还是有许多狐狸,将士们都猎不过来。” [1]五尺大约一米六六到一米六七。 今天也是剧情没有动弹的一天…… -- 嫧善(三十)蔡州 嫧善(叁十) 嫧善最后还是没能将那一笼野物带走,但那只怀孕的野兔被齐娘子做主送了她。嫧善当然也送了那几位嚼舌根的男子一点礼物—— 听说那晚上几位男子在家突然全身痛痒难耐,直直痒了一黑夜,第二日晨起饭间,突然又不痒了。 村中的老人都说他们怕是在山上遇到什么邪祟了,搅弄得村里叁四日不得安宁。 但这些尚不算大事,暂按下不论,嫧善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若说甘泉里村的猎户上山打猎可算作是为了养家糊口而不得已为之,那么蔡州的官兵猎狐则完全无理可言。 嫧善先将死去的狐狸送至翠微山腰埋掉、将野兔放生,又回去竹屋内拿了些银子。 方要走,又看到了上次她翻看过无尘的衣箱还未整理妥当。 衣箱内顶上是两件道衣,下面是无尘之前买的长衫直裰,再下面依旧是他惯常穿的道衣与中单,上次被她翻乱的两件道只是被她草草迭了迭,箱子还未上锁。 原本只是打算回来那些东西就走,可看着这一箱衣服,万般柔情霎时涌上心头,出门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 便扯了一把椅子坐过来,仔仔细细将箱子内的几件衣服重新迭齐整了,四四方方地放进箱中,又去她房中将无尘之前做与她的香包拿了几个来放进那顶衣箱中。 如此,这一箱衣物中,便不止有无尘的味道了。 还有一只小狐狸的味道。 未免他今次回来还如上次那般胡乱找不到她,走前嫧善在他屋内的桌上留了张纸条,用茶壶压住一角。 将家里四处的门窗都检查过一遍上好锁插,带了新的斗笠与荷花簪,方才离开。 她先往浏河观去了一趟,与新任的观主打了声招呼。 出来时遇到了张流。 他近来个子窜了不少,身子也比之前壮实,观里本有不少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他来了,大家都欢喜他、爱找他玩,所以近来他眼看着比以往开朗许多。 嫧善见他玩闹了一下午,身上都是泥点子,便笑着打趣他:“今日不是小流儿,你是小泥孩儿了哈哈哈哈。” 他似是害羞般低了低头,也吃吃笑了,台丹看过来,摆了一方手帕子过来将他脸上的泥污擦净。 如此看着,他一张脸仍旧黑黢黢,但红润的可爱。 嫧善将他衣帽正了正,弯腰问他:“小流儿,想不想家呀?” 张流敛了笑,摇了摇头。 看来仍旧是不爱说话。 嫧善也不计较,笑着同他说:“你家中还有母亲与祖母,若是想家了,叫上观里的师兄带你回去瞧一瞧,回去时记得向惠良师兄报备,他会给你些碎钱,你好带着路上买糖吃,也可以割块肉带回去与母亲祖母同吃。” 惠良便是新任的观主,最是稳妥,也最得留青喜爱。 张流复又笑了笑,有些怯怯开口:“我以为你要把我赶走了。” 嫧善哈哈笑两声,不想他忧郁寡欢,还是笑说:“怎会?惠虚同我说,你夜视极好,不点灯也可视物,这样神功,可是咱们浏河观内独一份的呢。日后若是咱们观里穷困潦倒没有火烛,夜间怕是还得依仗你呢!” 张流毕竟年幼好骗,捂嘴吃吃地笑。 台丹笑时惯常掩嘴,他时常跟着台丹,这些小动作倒是学了个透彻。 正好厨娘出来叫说可以开餐了,嫧善便拍拍他后背,“去吃饭吧,多吃些,长得高高壮壮得好。” 张流敷衍地作了一揖便跑去了饭堂里。 台丹从厨屋内出来,端着一盘菜,见嫧善还在门口站着,便走去碰碰她胳臂,“一起去吃饭吧,你前次说好吃的拌野菜今日做得多,陈姨娘说你若是喜欢吃,叫你带些去山上存着,待无尘师叔回来一同吃。” 嫧善摸摸她发髻,“你去吃吧,我不吃啦,今日事急,我需得快快的走了,拌野菜叫陈姨娘留些与我,我应当很快回来。” 台丹笑笑,手端正菜不便,于是只用额头在她掌心蹭了蹭。 “那你快快的回来,我近来闲着无事,帮你缝了几双袜子,不知你喜欢什么花样的,我帮你绣上去。” 她手中那一大盘菜实在又多又重,嫧善便替她托了托,“你帮我做了袜子呀?那多谢你,待我回来穿新的袜子。若说图案的话,只绣狐狸好不好?你知道原因的。” 台丹似乎是除了无尘之外,唯一一位知道她真身的人。 “好,那就绣狐狸,每一双袜子都绣狐狸!绣成你的样子,我见过的。” 嫧善回:“多谢我们台丹,我定来取。” 饭堂内惠虚正出来,嫧善将他叫住,“惠虚,你来把这菜端去饭堂吃,太重了,台丹一个人端不动。” 惠虚轻答:“好嘞!” 正是日落之时。 近来秋至,午后的阳光柔和了许多,连带着傍晚时分的气温,都降了不少。 但夕阳仍旧是温柔,如同果子店里的柿子糖,橘黄的,绕着一圈红光,又亮又暖。 嫧善站在观门前看了一回日落,恍然有一种老友重逢、各自光荣的感觉。 不由得感叹一句“日落当真好看的紧呐”。 待无尘回来,要同他一起再看一次翠微山的日出,已有几月未去了呢。 / 蔡州离此地并不远,兼之嫧善有法术在身——她与无尘学术法这些年来,别的学的马马虎虎,只缩地为寸这一法,倒是常学常练,如今已是炉火纯青。 故而,她夜间从尚甘县出发,到蔡州时也不过子时。 此处果真如齐娘子所说,荒凉无比。 盖因战事方休,蔡州城内仍可闻得硝烟之味。民居毁之殆尽,城中只剩城郭堡垒尚还算建筑。 遍地可见兵士驻扎的帐篷,战马甩尾打喷,篝火只余零星火苗,火堆边碎着许多酒壶,燎了几滴火星滋滋地燃着。 嫧善又走了几步,见一处地方的火堆甚大,闻之,有燎毛与烧肉之味,想来此处是造饭之所。又走几步,借着摇曳火光看到了一颗榆树下喷溅的血。 吹来一点夜风,榆树后似乎飘来一些毛絮。 她伸手抓了一把,拿到火光下,是棕色与褐色羼杂的毛发。 她当然识得,那是狐狸毛。 原来那树下,正是官兵平日里杀狐拔毛之地。 她又想起方才在火堆之前闻到的烧肉味—— 悲恸袭来,竟叫她站立不得,险些摔进火堆中。 回过神来时,已是泪满湿襟。 流过一回泪,在篝火前拍拍脸又重新振奋起来。 不知此处还有没有被关起来的狐狸,她得趁夜黑去找找。 四处张望一番,又凝神去听,果真在东南方向听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呻吟声。 顺着声音寻去,真见一间瓦房内置着几所铁笼,笼内的狐狸形容不堪,毛发被血凝成结块,各个瘦弱伶仃,呼吸清浅,只余呻吟。 嫧善左右环顾见无人看守,便试着轻轻推了推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推开了。 瓦房内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气味,不知这些可怜的狐狸被关在此处有多久了。 她本想直接进去,又怕屋里的狐狸见到人会惊惧吼叫,所以先在门外变作狐狸—— 如此也方便,软垫踩在地上无声无响,不易惊动士兵。 笼内的一只狐狸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微微睁眼瞧了瞧,又阖上。 按说狐狸皆是夜间狩猎、白日睡觉的,此处被关押的狐狸不仅在夜间半点不清醒,还毫无惊觉之意,想来是伤处所致。 变作狐狸之后的一处不好就是,手脚不太灵活,起码在解开缠绕在铁笼上的锁链之时是如此。 嫧善后腿瞪直,两只前腿将那根不知几多重的铁链绕来绕去,就是解不开。 她越解越气,且铁链撞在一起叮了咣啷的声音已经吵醒了许多狐狸了,若是再这样下下去,吵醒官兵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于是干脆施法把几所铁笼上的铁链断开,笼内的狐狸惊恐地盯着她。 嫧善没想好要如何解释,干脆不解释,只是叫他们“趁着现在戒备松散,你们快快逃离此处,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有几只狐狸舔了舔伤处,钻出笼口,悄悄跑了。 还剩下七八只,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嫧善一只只看过去,有叁只已经算是死了,剩下的几只四肢皆断裂,无法逃跑。 方才已经暴露了自己会法术的事实,嫧善此时也不扭捏,爪中凝聚一点法力,按到他们的伤处,徐徐施力,直至伤口愈合、断骨重塑。 如此四五只狐狸救下来,她本就稀薄的一点灵力,此时怕只够她维持人形了。 明天若是兵士发现了关在笼中的狐狸只剩下几只死的,难免会追究问责,再者,明日如果官兵继续追猎此地的狐狸,自己还免不了要与人恶战—— 探明自己灵力的嫧善抱着尾巴缩在草丛内,焦虑到将指甲啃得吱吱嘎嘎。 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再睁眼,已是日头高悬了。 她又探了探灵力,恢复了叁四成,不知今日够不够用。 正打算站起来巡视巡视时,忽然发现全身皆被夜间花草上打下来的露水浸湿了。 只好继续蹲在原地舔毛…… 顺便听一听周遭动静。 秋日的风绕过林稍、穿过城墙、低拂草木、轻舒旌旗,卷了些晨间的暖阳下来、似乎全撒进了嫧善身上,带走了她满身的秋露与疲倦。 也叫这荒无人烟的战地起了一排生机。 于是,士兵间交谈、兵长训话之声也渐渐席卷了来。 兵士们或着布衣、或只穿下装、或披坚执锐、腰系红绦…… 从草丛望出去,蔡州城内,似乎热闹非凡。 远处燃起了火堆,白烟缥缥缈缈,似乎还带着草木的青翠。 一只猎犬随兵士出来,威风凛凛、精神抖擞,尾巴高高卷起,耷着红舌,似在微笑。 关于这几章嫧善的一些所作所为,可能在感官上会有一种她没事找事的感觉,但请时刻牢记,她原本是一只狐狸,看到路边有人哭的伤心都会去问一问的一只狐狸,更何况是别人对自己同类的无理由残忍屠戮。(类比一下,我们在网上看到某些特定的新闻的时候还会不由得骂几句坏人该死,更何况嫧善面对的是毫无理由对自己同类的杀戮分食。) 嫧善本来就是一只很弱很弱的狐狸,她的法力,,怎么说,也就和刘谦表演魔术差不了多少。 小说+:『sаń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 嫧善(三十一)赤尾白毛 嫧善(叁十一)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天帝端坐高台,众仙排班序齿。 无尘与老君一跪一立,居于殿中。 天帝温声问:“升卿,下界皆传,你与一凡人道女有染,真也?假也?” 无尘答:“亦真亦假。” 此言一出,众仙纷纷。 天帝抬手,殿中即静。 问:“何真何假?” 无尘答:“我确与一女子拜作了夫妻,但那女子却非凡间道人。” 天帝笑问:“何人可得升卿青睐?” 老君拂尘一扫,唱喏答曰:“此事说来,尚有一份渊源,升卿乃我座下弟子,个中缘由亦与我有些关系,便由我来解吧。” 众仙双耳支立,天帝亦道:“老君请说。” “众位皆知,盘古开混沌之时,其气成风云,声作雷霆,左眼成日,右眼化月。四肢五体立为四极五岳,血液流作江河,筋脉延为地里,肌肉作田,发为星辰、皮为草木、汗为雨泽、精髓则为珠玉 [1]。只是有一事为众位不知,乃是盘古有一块身骨未化,落进下界一座山中,黎甿[2]称此山为龙虎山。便因此骨,龙虎山不分四季,终年为春。此山中有一山洞,乃天地始时爆裂而成,盘骨便居于此。此骨脱离盘之躯,便休为无息,直至万万年后,女娲在龙虎山中偶遇此骨,将他唤醒,取名升卿,加其神力,凡人若呼其名,则可善事傍身,天寿久长。升卿有灵,始于化形。 盖因女娲之故,其形渐成蛇身,与一橘狐同住,橘狐日日奉养升卿,如此便过十二年,此狐寿终。后天火降于龙虎山,升卿被迫入世,因其神力偶现,人间遍传其闻,后拜我作师,只千年便得道成仙。前次仙坛论道,于龙虎山中终老的那只狐狸忽出现在广元殿外,而其灵力稀薄,尚不及灵兽,在九天之上难以存活,升卿念其旧情,将她带回予垣宫中,传其灵法、授其心术,此狐短短几日竟至半妖。后被我发现,因违反天规,只得废其法力、抽其灵力、抹除其记忆,将她赶入下界。向后,无尘受我之命在仙山修炼,竟又偶遇那狐狸,一来二去,二人既有前缘,又得近情,加之同居一山,进出随行,便渐生情谊。此次下界瘟疫之事,那狐狸也颇出了些力气,盖因两人常随出随进,便有了些传言。升卿善名,众位必有耳闻,我自不赘述,他初初成仙,便逢仙界大战,升卿独涉险境,以一仙之力救下黎甿无数,此事不仅仙界遍闻,纵是人界,亦已传唱千年,市井之中,说书先生每讲《青山长》,听客不胜枚数。他在仙山收留狐妖确不为仙界所容,但念在他为仙勤勉的份上,还请天帝轻罚。” 玉帝卫冕稍动,笑道:“我还当何事,虽则仙山不留妖邪,但此狐秉性不坏,又有天赋,想来非下界凡物,有朝一日或可成仙成神,升卿赏识她,留她在仙翠微山修炼也并非不可,小事而已小事而已,升卿君,请起吧。” 众仙亦附和称是。 升卿却不依,老君方才所说,似是非实,模糊之下,他与嫧之间,不过道友之情、露水情缘而已。 “天帝,老君方才所说,并非全貌。我与嫧善,确有男女情谊,我们已在翠微山上结作夫妻。此番坦告,是我私有所求,请天帝成全。” 无尘朗言,并五体投地。 此话一出,凌霄殿内众仙纷纭,交头接耳,无有定论。 天帝上座,脸色不变,却久久不言。 老君看着一脸坦然的无尘,蹙眉长叹,终于打恭退居众仙之列。 凌霄殿中,只余无尘一人,犹跪似站,上身直挺,其状若松柏,毫气不折。 许久,天帝终于在一片纷攘中开口:“升卿何求?” 无尘抬脸,直视君颜,朗朗道:“请求天帝,脱我仙籍、抽我仙骨,贬我下界作凡人。” 老君眉间若川,背身不忍直视。 燃灯急急,不顾天仪,压着嗓子吼道:“升卿,天帝面前,不要耍脾气!” 天帝威风一扫,灵霄宝殿片声不闻。 “所为何事何人?” 无尘答:“为嫧善。” 天帝脸色越凝,问:“便是方才的狐狸?” 无尘应“是”。 良久,天帝道一句:“如此?众仙怎么看?” 众仙沉默。 白鹤童子有心想为无尘说几句话,又见老君低头抿唇一副不虞之态,想来已是在离恨天内劝说多番未得成,那自己也无有说话的必要了,只好歇心沉默。 天帝环顾,轻轻叹息道:“女娲当初加你神力,必是要你造福尘世,升卿,你得道数百年,在人间仙界尚大有可为,此事还是叁思吧。” 无尘道:“女娲赐我名姓、与我神力,乃我之幸,亦是天下万民之幸,但此神力,不管于我还是于人间,实在算不得一桩好事。若人间皆是良苦百姓,那请天帝将我之名与神力尽告天下,许万民呼之,便可兼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食不愁、暖不废,可如今的人间,善人尚存叁分无良,若神力轻易叫凡人知晓,必遭致人间大乱,此事天帝与众仙皆知,所以我在人间只叫无尘,不唤升卿。我若要凭此神力有所建树,还请天帝恕升卿无力完成。再言修道成仙之事,我本深居山林,道心甚浅,入世乃无奈之举,修道亦是为了嫧善,而今嫧善已寻得,神仙法道于我实在可有可无,我白白占着道仙之名,而不能与天界凡间有丝毫益处,忝列宝殿,实叫我愧疚难当,今日凭着我在凡间治疫还出了些气力,只求天帝允我之愿,许我下凡做一介闲人,若哪日天宫有需,升卿必定在所不辞。” 老君脸色更不如前。 燃灯垂手抿唇,脸色通红。 白鹤童子摇扇凝眉。 再看天帝,脸色依旧平和,嘴角带笑,只是眼底铁青,酝着冷意。 听了无尘的一段僭越之语,也只是略略沉吟,等众仙无话后,撂下一句:“着人准备着吧。”便弃众人而去。 众仙见天帝离席,也各自散了。 老君将浊气深深吐出,嘱咐了燃灯几句,败兴而走。 燃灯见两位司管刑罚的仙君边走边议,便跟随上去一同相商。 唯剩下白鹤童子,站在原处,看无尘一人直跪在人来人往的凌霄宝殿中,垂目低眉。 他上前去拍了拍无尘肩头,“起吧,回予垣宫静候日期。” / 蔡州—— 犬吠如鼓,人声如沸,惊起云雷阵阵,天黑低匝,压城欲摧,引来林木琛琛。 一只火狐,以一人之力抵万钧之势,身前是蓄势的恶犬、执锐的将士,身后是残弱的同族。以她为界,双方各自不敌。 嫧善已近油尽灯枯,若非留着一口想见无尘的气吊着,只怕目下的状态还不如身后的残弱老小。 ——她本在草丛中流连过一番,见四处无事,便起了松懈之心,慢慢从丛中走将出来,正游走之时,不妨被身后来人一闷棍敲在后臀,两条后腿瞬时嘎嘣两声,大有断骨之意。 剧痛袭来,嫧善尚来不及呼痛,眼见得第二棍马上随风而来—— 顾不上伤痛,只能尽力跳出方寸之外,躲过眼见就落下来的棍棒。 慌不择路之下,她跑进昨夜关圈狐狸之处,那人也追进来,却见屋内几个笼子大开,猎物不知所踪,霎时也不管已跳窗逃跑的嫧善,只管着跑出去叫人。 “狐狸都跑了!昨夜谁没将笼子关好的?” 嫧善身后人声杂乱,却敌不过身上剧痛。她沿着墙根,拖着残躯慢慢走,走进一堆干柴内,见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缩在墙角,查看伤势——竟是两条后腿皆断了。 使法力将断骨接好,原地踏了几步,还是痛,走是无碍,跑有些难。 又探了探体内的法力,直觉里只怕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了。 此时后悔昨夜行动莽撞也已于事无补,只得行一步看一步。 另一边的将士发现狐狸全被放走不见,呼叫着牵出猎犬,带着棍棒枪戟,往平日里猎狐之处跑去了。 待得嫧善发现之时,有几只狐狸已被咬坏打残。 而惨剧仍在继续。 空旷原野上,秋风猎猎,猎狗逐着狐狸,一群狐狸只顾着慌乱逃跑,将士们举刀弄棒,喊声阵阵。 有几只狐狸似乎原本已经受过伤,此时伤势未愈,敌不过猎犬追赶,一次不察便被绊倒在地,猎犬猛扑而上,将那狐狸一身皮毛撕咬得漫天飞舞,猎犬嘴边染着鲜血,狐狸嘤嘤惨鸣、四肢扑腾乱蹬,猎犬喉咙内威胁之声——吼吼地,为这一团糟乱更添一份野性。 因许久未下雨,原野内地面焦干,乱人飞踏,黄土扬起,似乎将整场猎杀包围在一团混沌之中,外人只瞧得见一点飞舞躁动的影子,勉强可分的清人、犬、狐。 原野之外的高高城墙之上,设有凉棚、软座,摆着茶果糕点,锦衣团簇的几人正襟危坐,连茶都忘记抿一口。 原来是在打赌场上的几方兵士今日能猎得几只狐狸。 他们稳居高台,自然将脚下景况看个清楚明白。另有人在一旁高声讲解场上赛况。 从高台俯视,狼狈逃窜的狐狸、虎视眈眈的猎犬、兴致勃勃的兵士,还有将一切包裹又渗透的尘沙,都尽收眼底。 待得嫧善发觉异处,从远处跑来之时,只看到了群山环绕之处、旌旗飘摇之下,一片旷野之中,乌云笼罩万物,黄沙扬起万丈,城郭高墙,毡帐猎猎,在这中间,猎犬齐吠、兵器金鸣,狐声嘤嘤,地上似有鲜血漫出。 嫧善看清形势,将身闯入混战之中。 于棍棒与犬嘴下救出了几只狐狸后,她觉得似此般一个一个救,怕是救不过来,只能行最后的法子—— 于是酝齐全身之力,攒于丹田,酿入体肤,并而发之于外。 霎时之间,方圆之内大风呼啸,磊石与草木齐飞,旌旗共毡帐乱舞,沙土迷人眼,碎石如利刃,城墙上下无不陷入混乱之中,场下墙上之人皆弓腰掩面,只留一方脊背于外。 城墙之上的奴仆虽有心护主,却不敌大风劲烈,只得自顾自蹲在墙角作倚靠,再观那华服之人,仪态礼节全然不顾,各自抱头往桌内挤着,互相推诿,顾此失彼,喊叫连连,连城墙下的猎犬都比他们体面几分。 不知多久,风沙终于停歇,城墙上的奴仆将毡帐果蔬、桌椅长凳拾掇好,扶持着自家主子整理仪容、端茶漱口,听主子哼哧怒骂、甩手摆脸,仿似将才的一场大风是身边的奴仆故意吹将起来捉弄他们的一般。 待他们款款讲究一番之后,才好好坐下来继续看城墙下的表演,却见那练场之中,狐、犬、人,以一赤狐为界,两边分站,剑拔弩张。 人犬一界,猎犬虽依然凶悍,却不见往日风光,毛发杂乱,目眦尽裂、利齿外露,喘息如牛;而执锐的兵士,原本布衣草鞋,此时却风沙沾脸、草木藏发,就连身上的布衫都被碎石刮得稀烂,一派狼狈之相。 再观那赤狐另一边,原本寄居在此处的那一群狐狸,近几月被连番的捉弄,早已新伤加旧疤不复旧日的好模样,今又遭此大难,比之先前更是不如,个个不是鲜血直流便是伤疤满身,两相比较,高下立现。 嫧善是不愿认输的,即使全身都痛、体力法力皆不支。 可就如此情形,她竟然还分了一丝心神想了想无尘。 若是他在,此事必定会简单许多,。 若是他知晓自己以身犯险,甚至将自己陷入无可进退之境地,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 还是不叫他知晓得好,叁百年来未见他生大气,如果乍然大怒,恐怕伤身。 在她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之际,高墙之上有人高声长呼:“刘长官,做什么呢!大人们等着看,请继续吧。” 憋了半年的闷雷在此时擂响,轰隆隆一声,连天都垮塌了几分。 只见对面的人犬抖擞着精神,大有继续进攻之意。 嫧善无路可退,只得迎战。 身后的残弱狐群被她挥走。 旷野之上,乌云之下,高墙之东,她以一狐之力,抵挡万钧之势。 人犬携着雨点急促冲来,黄沙被依旧干燥,顺着自东而来的气势攀升至半空,与急雨相遇,痴缠一顿,重重地落下,复又激起一些灰尘,棍棒和着这一切,如利刃破空,迎头砸来。 嫧善从前在茶楼之中听了不少志怪书子,那说书的先生口气激昂,醒木拍的震天响,堂下的看客伸长脖子意欲从说书先生的只字片语之中窥探见世事真相。 “且看那蛇仙,青尾一甩,甩出了雷霆之力,信子伸吐,喷射毒液几丈,将那几个肖小打的是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只可惜,自己当日是人间看客,此时如困兽之挣。 猎犬成群结队地往身后去追还未逃远的狐群,而嫧善被兵士围住不得脱身,枪戟顺着秋风挥来,她转头躲掉,并将所余不多的一点法力扔向身后的猎犬,将他们定在原地,为逃离的狐群争取一点时间。 一把长刀挥出烈风,自半空向嫧善身后砍来,她躲避不及,只得以尾作挡,却不想,那柄长刀极锋利,使刀之人又带着必杀之心而来,刀尾相接,血光四射,一段赤尾——尾尖白毛如雪,顺着长刀之力甩出几丈远…… 嫧善仰躺望天,人群缝隙之间,可见乌云积聚,顷刻雨落如枣,敲在人身上生疼。 高墙之上的人见天色不对,又兼怪象丛生,便收拾了摊子乘车驾马的走远了。 / 后人于此,只有一本《酉阳杂俎》记载: “旧说野狐名紫狐,夜击尾火出。将为怪,必戴髑髅拜北斗,髑髅不坠,则化为人矣。 刘元鼎为蔡州,蔡州新破,食场狐暴,刘遣吏生捕,日于球场纵犬逐之为乐。经年,所杀百数。后获一疥狐,纵五六犬皆不敢逐,狐亦不走。刘大异之,令访大将家猎狗及监军亦自夸巨犬,至皆弭耳环守之。狐良久才跳,直上设厅,穿台盘出厅后,及城墙,俄失所在。刘自是不复令捕。”[3] 如此而已。 只不知几真几假耶。 [1]借鉴自东汉末年徐整着《叁五历纪》、《五运历年纪》,还掺杂了几则传说。 [2]黎甿,即为黎民百姓。 [3]这一段取自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 前集卷十五》 碎碎念:免费精彩在线:ρо①㈧c℃.cом(po18) -- 嫧善(三十二)布老鼠 嫧善(叁十二) 予垣宫还是无尘上次走后的样子。 上次来时,予垣宫几乎处处有灰尘,纵然有仙使常来打扫,但毕竟无人居住,少了许多人气。 今次回来,虽然宫中依旧,无尘却想起了诸多从前。 就着此时还有些空闲,无尘便把他殿里的东西归整了一番,最后居然在一张几案背后发现了嫧善从前藏在此处的几个玩具。 所幸当年给她置办的东西所用之料皆是天宫无两人间无双的,都是无尘亲手所作,无半点偷工减料。尽管过了叁百年,如今也只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几案后面藏着的玩具中,有两只缝的圆滚滚的硕鼠,用的是天宫才有的云丝绸布,内里填的是百年不腐的金兰棉。 初时他只是见嫧善初来乍到,又镇日里被他圈在予垣宫不能出门,可怜得紧,便起了些心思。一日,他在几案上翻一本竹简的古书,翻毕便随手搁置在桌案上,起身时广袖不慎将竹简带下案,在殿中咕噜噜滚了老远。 当时嫧善正倚在殿中垂帘处打盹儿,听到竹简滴滴答答滚落的声音,尚在梦中便支起了耳朵,大约是实在很困,睁不开眼睛,但又好奇得紧,便眯缝着眼睛瞧。 无尘正要去将竹简捡起时,余光中看到一道影子飞快地蹿出去,蹦到竹简不远处,耳朵支棱着,前肢趴地,粗尾紧贴身体,双眼盯着那块竹简不放,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无尘摇摇头,浅笑一下。 招呼她:“那只是一本书,不是猎物,自去睡你的吧。” 可那边的狐狸仿似未听到一般,仍旧作警惕状。 无尘无奈,只好走去将展开的一卷竹简拾起。 嫧善眼中却只有那一卷竹节,顺着竹节的移动,她的头也跟着移往无尘身上,然后猛地一下扑到无尘身上,抱着竹简不撒手。 彼时嫧善还没有名字,无尘也不常唤她,毕竟一仙一狐常在一处,无尘只需发出一点声音来,嫧善便会抬眼瞧一瞧。 予垣宫实在太过安静。 无尘也觉如此着实有些亏待她,于是厚着脸皮几次叁番讨问过仙使,白日里没有空闲,所以熬了几个夜才做好一只小老鼠,指尖上被扎了不少,但成果可喜,嫧善喜欢得不得了,每日家抱着不撒手,睡觉抱着、吃饭陪着,平日无事便一狐一鼠两两对视瞧着玩。 无尘有时兴起,闲倚在矮榻上,指尖微动,将一点灵力注进老鼠体内,于是那只圆滚滚的青白老鼠便会跑会跳,甚至还会吱吱地叫。 嫧善玩得不亦乐乎,满殿上跑下跳的,老鼠叫,她也叫,嘤嘤几声,如小儿夜啼。 予垣宫再不复从前冷寂。 一日,无尘从外间回来,见家中的狐狸满脸焦急,嘤嘤地哭叫,眼中似有泪水。 就这么一眼望过来,无尘什么心思都没了。 忙去将她抱起,屈指勾去她眼角的一点潮湿,“怎么了这是?有人来过?欺负你了?” 嫧善埋头进他臂弯拱了拱,似乎在酝着力。 无尘也不打扰她,正想召仙使来问时,怀里的狐狸忽然伸展腰身,秃噜一下,变成了赤身裸体、触手生温的妙龄女子,那女子面容清丽,一双桃花眼潋滟无边,似有勾人魂魄之力。 “我的小老鼠,不见了。” 女子开口哭诉,音若黄鹂,声似脆玉,语末的一点嘤嘤泣音叫人心颤,便是心若磐石之人也难以抵挡。 但无尘一介道士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之间不知要先闭眼,还是先为她寻一件衣裳蔽体,或是先为她找那只不知藏身何处的老鼠。 无论哪件,于道仙无尘来说,不过一伸手之事。 可惜,美人卧怀中,叫他乱了心神。 于是只顾着扯开广袖遮住她一身惹眼的白肤。 嫧善却往常在他怀中趴惯了,误以为他想安慰自己,于是乖顺地伸出一双藕臂环住他通红的脖颈,长发垂下,将无尘身上那件青白的仙袍掩了一半的黑,臻首垂下,轻依在无尘肩头—— 吸了吸鼻子。 无尘回过神来,拍了拍她后背,“没事的,可以再做一个新的。本来那个旧的也被你玩了很久了,该换一换了。” “嗯,好,换新的。” 嫧善在无尘看不到的地方抿嘴偷偷笑了笑。 好开心,可以拥有一个新的小老鼠啦~ 于是无尘如法炮制了第二只小老鼠出来,前面那只是青白色,用的是无尘的一件仙袍,新的这只换了嫧善最喜欢的紫色,无尘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小铃铛,被做成了金色的狐狸模样,绑在紫色老鼠的颈间,嫧善拨一拨,铃铛叮铃铃响。 叫嫧善想起浏河边上的那座青云庙,庙檐下有一爿铎。 浏河四季有风,铎声铃铃,河水凌凌,白云泠泠。 嫧善因灵力不足的关系,人形并不能维持很久,予垣宫中只为她备了一套衣裙。 无尘花了好一番功夫教会她如何穿衣束发。 灵狐心性单纯,不懂得人间荣耻,无尘为她穿衣时偶尔不慎碰到哪里,她只会躲一躲身子,笑说“痒痒”,倒是无尘常常把自己闹个大红脸,还要她来关心:“升卿,你好热吗?” 她的人语学了半成,说得磕磕绊绊。 “不热,衣服穿好才可下地走动,不可以赤裸示人,明白吗?” 后来在翠微山,无尘做这些已算熟练,也学会掩盖自己诸多不可见人之态。 那时嫧善常与他有不算过分的亲昵,他夜半睡不着时也会思虑,是不是自己过于一本正经,将她教的太好了,以至于自己无法对她表露半分不洁之心。 后来那只紫色的小老鼠是何时掉进桌案后面的,无尘已想不起来。 但这两只小老鼠“掉在”同一处地方,倒是他从未想到的。 待此间事了,还得问问她方知。 无尘正将寻木箱安置布老鼠时,仙使来报:“道仙,稽查灵官来了。” 不待无尘将这两件物什放好,来人便将他带走了。 转眼便至迎仙门。[1] 无尘被缚在灵仙树上, 越过低垂的枝桠和洗髓池蒸腾的水雾,看到仙门大殿上有一人负手而立。 无尘隔空低唤一声:“燃灯师兄。” 燃灯回应他:“师父不放心,与天帝求了许久,才允我作了这督刑官。” 无尘道了一声:“多谢师兄,叩谢师父。” 这又是老君于他的好处,想是怕别个督刑会叫他受苦,故而换了与他熟识相亲的燃灯来。 无尘心中不免愧疚。 燃灯见他情状,便知他所想,“你从前在师门之中贡献颇多,离恨天并非无情无义之地,你如今既要走,也合该走得体面些,这是师门的荣耀,也是师父的情谊。” 无尘沉默良久,忽然笑道:“师兄,还记得我未得道前,几乎日日与你松下论道、云间漫游,当时实在是好时候啊,如今却是怎么也不比当年了。” 燃灯见他笑着感叹时光,也松了心神,软了嗓音说:“你我不过追求不同,不必伤感离别,日后若是有时间,还去凡间寻你饮酒,我们依旧谈经论道、话说古今。” 这迎仙门原本是一处极乐也极悲之处,得道之人经此成仙,极乐;仙者由此堕凡或陨落,又是极悲。 无尘得道之时,老君极乐。 他方从迎仙门走过,便见老君领着门内弟子在迎仙门处摆好筵席,老君上座,笑意盈盈,燃灯提酒上前,“恭贺!往后就是师弟了,论道我论不过你,但辈分你论不过我,还请师弟饮下这一壶酒,日后你便是师弟了哈哈哈。” 话语方落,人群中一片笑声。 白鹤童子来得迟,送了他一柄玉制拂尘,说是见老君常手执拂尘,威武得很,故而亦送他一柄,要为他增增气势。 无尘走到老君面前跪坐拜师,老君笑呵呵扶他起身,承了他斟的一杯酒,连花白的胡子都能看得出来开心。 今日他要离开此地,洗髓池水冷如冰窟,一点一点将他与离恨天之间,扯开了万丈深渊。 水汽氤氲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往日仙门盛况,离恨天众徒举杯共饮,那一句“恭迎升卿道仙“犹在耳旁。 正满怀感叹时,他忽然感到似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 不是洗髓之痛,这般牵引,前时也有的,是那次—— 是嫧善去救那位叫台丹的女子时…… 那次嫧善险些着了凡人之道,差点被人所伤。 捆仙索缚着他,洗髓水沾身,他仙骨一半已无,但他怎么能等? 嫧善有险! 燃灯见升卿在洗髓池里渐渐安静下来,便也去观刑殿内坐了下来歇一歇,可他还未闭上眼,却听到洗髓池边一阵骚乱。 池水突然沸腾起来,灵仙树枝叶飞了漫天,灵官仙使乱作一团,有几人往迎仙门下追去…… 燃灯本在洗髓池另一边站着的,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飞身越过洗髓池,池中已无人。 他将目光落向一边的仙使,仙使瑟瑟回答:“本来一切无事,但升卿道仙与您不说话之后不久,突然变了脸色,我本以为是洗髓之痛,后来他突然从池中起身,挣脱捆仙索,一路奔着人界去了。” 燃灯蹙眉盯着洗髓池沉思片刻,只身飞去了凌霄宝殿。 / 蔡州。 瓢泼大雨不断落下,原野内林木舒展、花草勃勃。 蔡州长战,故此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又兼本年旱灾疫病齐发,更是叫此地百姓苦不堪言。 这一场雨即使来得有些迟,好歹是来了,所以雨方下起来,城内便响起了一片欢呼。 蔡州城外的校场内,却与城内境况不同。 几个兵士在追一只断尾赤狐。 兵士里有举棍的,有扛刀的,有挥红缨枪的,也有赤手撒腿追的。 再看那赤狐,后臀只剩半只绒尾,鲜血滴答,顺着雨水在地上蜿蜒处它逃跑的痕迹。 雨水模糊它的眼睛,狂风吹起它的皮毛,黄泥沾湿它的伤口。 它四爪之间嵌满了污泥,脚下雨水成坑—— 前路未知几何,脚下黄泥结壳。 许是体力不支,赤狐越跑越慢,很快便被身后拿刀的人追上,那人蹙眉挥刀,风随之起。 一个拿着棍棒的人在后面吼道:“先别杀,将它活捉了。” 又一人补充说:“刺史大人方才说他喜欢这只赤狐的皮毛,要作一件大氅的。” 持刀之人只好将力泄了,紧追几步,拽紧赤狐背上的皮毛,提在手中,如提着一只水壶。 身后那些未追上的人,见赤狐已得手,抹一把额间雨水,啐一口,往回返。 天公此时却不作美,一阵疾风呼啸而来,众人只觉眼前一条黑影闪过,不自主地转身瞧,却见那持刀之人直挺挺躺在泥地里,大刀四分五裂,手中空无一物。 又叫那狐狸跑了? 有人走去踢了踢倒地的人,“作甚呢?起来了!” 脚下的人丝毫不动,似乎无知无觉一般。 又一人走去弯腰摸了摸地上那人的鼻息,惊恐抬头,“没气了。” 几人正六神无主之时,似方才那般的疾风又刮来了。 不过瞬息之间,持棍举枪的几人皆无息倒下。 又过了一夜,营中发现几人不见,去往校场中寻,却只寻见了几具尸体。 几人全无外伤,仵作验不出死因,大夫看不出病痛。 营中有一老将士,在旁幽幽开口,“猎狐多了,总有来寻仇的。” 自此,蔡州流传了好一阵鬼怪狐精之说。 人皆说狐性本残,竟伤人性命,于是猎狐更甚,只是此处再无活狐可猎。 有人怪哉,但世事多变。 活狐少见,虫蚁便多,蔡州连着几年都遭了虫灾,连年不丰。 官兵苛税重徭,百姓食不果腹,饥荒连年。 有人又叹:“流年不利”,却从不有人反思前因,只会抱怨后果。 [1]迎仙门:这个地方是我瞎编的,查资料好累,瘫倒~ 免费精彩在线:ρо①㈧c℃.cом(po18) -- 嫧善(三十三)相见 嫧善(叁十叁) 翠微山竹林外。 时已初秋,竹叶飘零如雪。 竹林一季无人打理,杂草早已遍地。 林外石桌石凳上积了厚厚一层枯叶,中间有人一袍青衣,险如青竹成精,夭夭落地, 林中人并不在意石凳上半尺来厚的落叶,随意择了一凳子坐下。 于是枯叶吱吱响起。 无尘打竹屋内出来,老远见着此间人,便打了深深的躬,道一声:“师兄。” 燃灯偏头瞧他一眼,摇一摇头:“你不必与我行此大礼,也不必再叫我师兄,你我如今已非同门。” 无尘却仍旧将礼行完,也择了石凳坐下。 燃灯低头理衣袍,语气颇淡,“升卿,我今日奉旨来此捉尔归案,尔可服罪?” 无尘垂手应了。 又说:“师兄,前日是我莽撞,未曾告知师兄便离了洗髓池而去,不知可有连累师兄与师父?” 燃灯依旧语气淡淡:“不必如此,我受君之命,必忠君之事,君命未竟,天帝降罪实是应当,幸而天帝仁慈,许我捉你将功折罪。” 无尘站起身深深一礼,“我叫师兄受累了。” 燃灯见他如此,气不打一处来,倏忽起身,广袖扬起一地竹叶,面带愠色:“升卿!你可是被那屋内之人蛊惑了?不过区区一只狐狸,也值得你如此为她?便是她身涉险境,你告知我一声,难道我不受你之托去救她?” 无尘浅浅笑一声,“师兄,她不比旁人,必是要我来救的。” 燃灯咄咄逼问:“她有何不同?” 无尘郑重其事:“她是我的结发妻子。” 燃灯只说一个“你”字,被他理直气壮一句话堵着,火气不知如何发,竟生生逼得通红一张脸。 无尘伸手从院内取来一杯茶,递与燃灯。 燃灯见他竟还动仙力,满面讶然,“你洗髓未竟便擅脱灵仙树,如今竟还用仙力?”未待无尘答话,他却又恍然大悟道:“你今日稳坐此间,该不会屋内那只狐狸的伤是你用仙术救治的吧?” 此话越说他越觉得心惊,说毕便拉了无尘的手要为他诊脉,无尘却将手缩了回来,惨惨地笑一下,“师兄既已知道,诊脉也无用。” 燃灯也随他将手撤走,起身绕至无尘身后,无尘知他要做什么,方要站起时却被他按着肩头,“你我师兄弟,不要见外。” 只见燃灯将掌中蓄了力,灵力凝结于右掌,徐徐渡入无尘心口。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无尘脸色眼见好了许多。 “师兄,实在不必如此,我如今仿似一个无底洞,便是灌再多的灵力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燃灯一面顾着手下的力道,一面回他:“一日说一日罢了,你如今难道还看千年不老吗?” 二人无话。 又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燃灯收了手,又探了探他体内的仙法,撑两叁日是有余的。 无尘起身松了松筋骨,向燃灯作揖道谢,被燃灯半途截住。 二人并肩面西,背手而立。遥遥青山,青青竹林,林间两人,身量相当,一青一靛。 秋风微起,青竹飘零,落肩头、落发顶,或盘旋空中,或轻落成堆。 今日阴天,天地一色,更添清肃 。 燃灯伸手任一片青叶落于掌心,遥望陌陌远山,开口时音色如同天际传来那般:“升卿,你我相识,细数不过千年,但愿千年之后,我们还能一同青松下饮酒、梅开时着棋,还能品茗作画、点茶吟诗。你前日说再无那样的好时候,不过是仙界事多繁忙而已,你既已决心不为仙为道,日后自然闲时多,那便是,日日皆好日了。若我提酒来见你,你可不许拒我门外。” 无尘笑:“师兄,乐意之至。” 燃灯回首瞧了一眼竹屋,于怀中掏出两方瓷瓶交予无尘,“一瓶与屋中之人,一瓶是与你的,可解你一时之痛。” 无尘伸手接了,眸中俱是不解,燃灯解释:“师父知晓那位嫧善前日所遭,特意取了这一瓶药来,可救她命,只是断尾是无法了,若是再早些还有转圜余地,那截断尾在泥地里放了许久,早已不能用了。” 无尘垂眸摩挲两瓶药,哑着嗓子道:“多谢师兄,也替我谢过师父。” 燃灯在他肩头轻拍一下,“此药吃下,她长命百岁是无忧了,区区一截尾巴而已,你劝慰着些罢。” 无尘:“我知晓了,多谢师兄。” 燃灯又说:“今日本该叫你回天宫的,我且再容你一日,明日日落之时,我在此地专为候你。我观天帝的意思,是要你受九九八十一年的雷刑,我先与你透个口风。雷刑受害不深,想来天帝知晓你与嫧善之事,便是拿这八十年来惩罚你的。这一日尽量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八十一年而已,倏忽也就过去了。” 无尘又是道谢。 燃灯自出了竹林,驾风而去了。 无尘目送燃灯走后,将自己那一瓶药饮尽,药瓶在他手中顷刻间化为齑粉。 他自竹林外回到屋内时,听到了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不及思考,便飞身进了屋内。 床榻边,嫧善白着一张脸,在自己身上乱摸。 听到声音,便抬头望来,见是无尘,表情松快了不少,却转而又布满阴云,双眼渐渐蓄起泪来。 还不及那泪水掉落,便被无尘拥进怀里。 “哪里还有不舒服吗?” 嫧善将自己埋进他胸膛,蹭掉泪痕,答:“后面痛。” 无尘将她抱起,分腿坐于怀中,摸索到她后臀处,那里只剩一截断尾,长长的绒毛打了结,洗不掉、解不开。 尾巴截断之处,已被作了处理,包着厚厚一层白纱布。 无尘舍不得去摸那包了纱布之处,一手顺着她后背,一手只在绒毛打结之处轻轻抚着。 嫧善身上的伤是早被无尘治好了的,只是断尾之痛不比余的,纵使无尘将全身的法术皆用来为她止痛,可当她从剧痛的梦中醒来,发现醒着更痛时的绝望,还是叫她在见了无尘之时,不由得委屈涌上心头。 她一张脸全捂在无尘怀中,“无尘,我以后都没有尾巴了。” 声音不复往常清亮,从无尘胸膛处闷闷地流出,伤痛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这一句话在无尘听来有如千针万刺,将他一颗心扎得稀烂。 他自是知道她有多看重这一条长尾的,每日里就算不洗脸,也要打理一番尾巴。 她曾许多次问过,“无尘,你喜欢我的尾巴吗?” 她说,尾巴是狐狸最美丽之处,亦是狐狸身涉险境之时的挣敌武器。 如今,她最引以为傲的、美丽的武器没了…… 正待无尘思虑着如何劝慰她时,她却突然坐直了身子,双眼仍旧红着,脸上却带着笑,“不过没关系,好歹算是捡回来一条小命,还救了不少狐狸哩!” 无尘此时觉得自己似是浏河内的一尾鱼,她哭时,自己被搁浅沙岸,不得复生;她如今笑了,自己被扔进水中,那救命的清凉河水却似浸了毒药一般,生生将自己五脏六腑都撕裂了。 便是被撕裂他也无可奈何,她笑了,那红的眼、朱的唇,如霞光的颊,在手心轻扫安慰的断尾,便皆化作滚了蜜的利刃,扎进了他心头。 心痛又如何,自己永生都甘之如饴罢了。 于是也随她一同笑起来,又擦去她掉落在下颌处的一滴泪,将她拥进怀中,顺势去亲了亲嘴边她小巧白皙的耳垂。 失落之感在前两日已将他打的落花流水,如今失而复得,他反倒后怕起来,“嫧宝,日后若是无万全的把握,切不可鲁莽行事,如果如此再来一回,你倒不如直接取了我性命去。” 嫧善自知理亏,此番若不是他来得及时,自己只怕要命丧蔡州校场中了,于是也不敢造次,忍着身后的痛,轻轻在他后背处拍一拍,“知道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呼噜呼噜毛,无尘吓不着。” 前些时日,她在山下游走,见一位妇人将受惊了的小儿抱在怀里,便是如此哄玩的。 无尘被她无厘头的话逗乐了,埋头在她颈窝里笑出声来,反手又将嫧善在身后作乱的一只手捉至嘴边,轻咬了几下,权作惩罚。 嫧善便装作被咬得极痛的样子,“啊呀,好痛好痛,无尘你耍赖,趁我病便欺负我!” 无尘早知她在耍宝,反而牙齿更使了一点劲儿在她食指上咬出一个清浅的牙印来,却不放开,仍旧含进嘴里轻吮着,只拿一双红了的眼睛盯着她。 嫧善被盯了一时,心中犹如大锤擂鼓,跳个不住,似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在他嘴里的那只手,食指与中指并作一起,与他缠将上来的软舌一同戏耍,你来我往,你追我赶,本是极乐一事,相对而视的两人却都红着眼。 分别已近一季,相思却在见面之时犹浓。 嫧善忍不住倾身去吻他,吻他前额、吻他眉眼、吻他鼻尖、吻他双颊,也吻他一双紧抿的红唇,她又念:“无尘,无尘……” 不过是他来凡间时随口取的名字,却被她一遍一遍、辗转反侧地念着,如唤珍宝。 无尘微仰头亲她,也低声应着。 不知何时,二人已换了姿势,无尘倚靠着床柱,一手揽着嫧善的腰,另一手护着她后臀尾部,两人双唇早已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嫧善跪坐在无尘怀中,双手似是紧张一般攥着他胸前衣衫,无尘则是微低头噙着嫧善双唇,吮进唇齿间,轻咬慢舔,半分都不得松,又将舌勾着她的,如秋风落叶,翻飞起舞,待嫧善觉得舌根有些痛时,无尘仿似亦有知觉一般,转而去欺负她一双朱唇,又吮又咬,又舔又抿,直欺负得那一双唇有如夏日樱桃、秋日荔枝,映着窗外夕阳,是水润润的红。 可无尘还是不舍松手,两人双额相抵,呼吸交错,连心跳都近乎可闻。 嫧善本是笑着的,此时被他亲的那一双桃花眼中噙着两朵泪花,越发可怜。无尘却眼见着笑起来,是喜悦,是欢愉,是失而复得,是劫后余生。 他笑一下,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吻,于是扶起她下颌,在红润润的唇上轻啄一口,继续笑,又亲一下,又笑出来,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 今日本是阴天,却在日落时分,西山边氲出一段浅蓝的天与橘枳一般的大太阳,配着丝丝缕缕、翻覆着的云朵,便是极美的一片夕阳景色。 无尘依旧一身道衣、一支素簪。他怀中有一只浅眠的狐狸,被长袖掩住多半,几乎只剩下一颗圆溜溜的头,双眸阖着,鼻翼翕张。 前日下过雨,林木间的花草上还残存着雨露,布鞋走过,鞋面上便晕出一圈湿痕,无尘步态轻盈着,道衣被风扫起一角,也浑不在意,只是秋风来时,将怀中的狐狸更掩在长袖之下,不叫她受一点风。 说是去看夕阳,嫧善睡了,无尘也不急,缓步从小径上了山,寻得一处挡风之地。 夕阳已只余一线橘黄,将将散出的一片蓝天在极艳的夕阳映照下,却显得更透亮、幽微。 嫧善在无尘怀中兀自睡得香甜,他在崖边的巨石上独自看完今日的最后一点日落。 晚间的秋风更凉,他如今的身子已不比当初,便是连风都可随意侵他。于是日暮降临时分,他摸了摸怀中狐狸的体温,提步下了山。 未几,山腰竹屋内烛火晃晃。 嫧善缩进被中,看无尘站在窗边拿剪子挑灯。 火星溅了一点,发出一点微乎其微的“哔啵”声,接着烛火如飞燕起舞一般,秀气地恍惚着,空气之中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柱,叫那着红衣青裙的“飞燕”不断攀着高升。 无尘转头见嫧善醒了,便去摸了摸她额际,不烧。 “今夜可有想吃的?我去做。” 嫧善捉住他一只手塞入脸下枕着,无尘顺势坐在床边抚她的发。 嫧善想了一时,眼眸亮晶晶地,“吃鸡仔粥吧。” 无尘笑着在她脑后轻拍一下,“先睡一会,很快就得。” 嫧善大伤未愈,体力大不如前,醒时也时常浑噩着,听他如此说,便乖乖掩了掩被子合上眼。 恍惚之间,似乎无尘在自己发间吻了几次。 梦中连附骨之痛都似乎有无尘替自己抚平了。 《关于我把第叁十叁章改了五六天还写不满意这件事》 (我拿word写的,最终换了文字的颜色,换了最显眼的红色,才勉强写得差不多) 遇事不决,先念“升卿”(希望他能保佑我) -- 嫧善(三十四) χyυsんυщυ10.còм 嫧善(叁十四) 嫧善一梦千里,一时在山下深巷内捉猫,一时又与无尘于黑夜里同行,又一时,蔡州那把如噩梦般的长刀又携着猎风而来,眼见着就要将自己的尾巴削去了,长空之中忽掷来一柄拂尘,将那长刀隔下。 嫧善回头一看,见是留青一身简朴道衣,眼角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 “道姑,别来无恙。”他还是如往常一般行礼问安。 嫧善转身瞧了一眼自己的尾巴,分明长得好好的,却痛的厉害。 留青又说:“道姑自该珍重身子才好啊。”蔡州的校场内,分明风雨交加,他来时必是风尘仆仆的,可他袍角鞋面上,却不染半点尘埃。 嫧善分明觉得自己应了,却不闻音色。 留青还觑着等她应答,见她长久不语,只好挥手作别:“道姑,想你渴睡得厉害,我便不叨扰了,这翠微仙山我此生只得来这一次,得见您一面也心甘了,烦请代我向师叔问好,我这便走了。” 任凭嫧善在身后如何声嘶力竭,却分明长空之中无一丝声响,她眼见着留青一步一步走入浏河观的后山,隐入山林不见了。 噩梦惊醒,见无尘正湃了一方布巾子要给自己擦汗。 嫧善顾不上全身的痛楚,非要爬起来将留青之事告知无尘。 无尘却将她按住,先把她如雨一般的汗擦了擦,“梦到留青了?睡着都不安稳,一直叫留青的名字。” 嫧善听他如此问,更觉愧上心头,分明留青是因自己而亡,亦是自己看管浏河观不力之故。 无尘伸手来摸她额头,说:“留青的事我已知晓了,你别急,这不是你的错,世间流言蛊人心、取人命,却非人力可挡,也因凡人受困世情,故而更为流言递了一把刀,这是其一,另一件,留青之事,本与我也有责任,我太过自傲,以为这世间事无有我不能的,倒是轻看了无所不能的凡人。我听闻前些日子,山下有两桩奇事,出自严府,我便知是你所为了。” 嫧善回想梦中情景,恨恨说:“我却觉得那般还叫那两人拾得幸[1]了,我本意只想吓唬吓唬他们,谁知他们意志不坚,反而自己了结了,可是不关我事。” 无尘听她又是泄愤又是耍赖的话,不觉便笑了出来。 嫧善此时心境不佳,见他笑,又不知是什么个意思,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反惹得无尘笑得更厉害。 嫧善本想爬起来挠他,奈何自己身上痛,只能转个身不理他。 无尘见状,笑得越发厉害。 嫧善在他不时传来的愉悦的笑声里渐放松下来,神思又恍惚起来。 再醒来时,是无尘端着碗叫醒了她:“鸡仔粥好了,现在用一点。” 嫧善被无尘抱起来,一勺一勺喂粥吃,他还另炒了一碟野菜鸡蛋,并一点小咸菜。 鸡仔粥软糯鲜香,野菜鸡蛋又极开胃,腌的嫩蔓菁也清爽酸甜,嫧善许久不吃无尘做的饭,此时虽身上不爽利,还是吃的很香,只剩下了一点粥和咸菜被无尘几口吃掉,他又捧来茶盅给她漱了口,明明她这一顿饭连手都没用一下,他还是又浸了一方布巾子给她擦了手,方才扶着她躺下。 没一时,无尘又端来一小碟蜜果,陶碗里是赤黑的药,要嫧善吃。 嫧善苦着脸先吃了一个蜜果,借口说“药太烫,先凉一会”,被无尘无情驳回,只好闭气几口喝完,正苦哈哈地张嘴哈气时,被无尘塞了两颗薄荷蜜果,嚼两口,口舌生津,吞一口,连肠胃也不苦了。 于是她又喜滋滋起来,守着小碟子将蜜果一个一个全吃尽了。 之后无尘去厨下收拾碗筷,嫧善自己躺不住,便爬起来试了试下地,似乎……还可以,并无不适。 今夜天际反而与白日里大不相同,星子挤满了整个夜幕,月亮却不见。 嫧善拖了小杌子坐在廊下,将身上带出来的无尘的一件衣裳裹紧,仰头望着稠密星子渐渐出了神。 不知为何,无尘此番回来,她并不安心,反倒有种借时度日之感。 此时置身在漫天星子之下,她又觉无所遁形,仿若自己此生的不堪皆被那时隐时现的星看尽了。 留青漏夜入梦,是知道无尘今日回来,特来问候的吗? 今年夏日,她仗着与无尘的无间亲密,时时处处无所顾忌,在翠微山上便罢了,下了山还是不知收敛,那些无意之间的亲密、情到浓时的接触,安知没有虚伪的炫耀与独霸的占有? 他受万民景仰,自己便与之共荣,躲在师徒的皮囊下日日生欢,自认无比安全,无人怀疑,谁知狂妄自大埋下祸患不自知。无尘走后,自己更是一味在翠微山中荒度时日,沉溺本性不知节制。 前有无尘,后有仙山,自己虽身处人间,又何时真历过人间? 人心难测,谣言蛊人,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松了警惕,还落了把柄在人手里,招致祸患却还在心怨小人难度。天下熙攘,为利来,为利往,自己明明深知此理,却也只是嘴上说知晓,心中并不在意,不然何以为会将疫病后的浏河观置之不顾?观中人来杂往,时疫之后更是世道惶惶,留青从未历过疫病之灾,今次若不是林孟与严秋子借自己与无尘之事挑拨,也会有别的人以别的理由来逞凶,自己实不该为了一时快慰将置浏河观于不顾…… 嫧善天马行空地乱想,忽然耳中闻得一阵声响,见是无尘提来一个小小风炉放在她身边,里面是燃得通红的木炭。 嫧善很是惊奇:“往年在翠微山从未燃过木炭,今年怎么……” 无尘正拨着木炭,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夜风被这一小笼木炭驱走,身前便暖和了些。 他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嫧善,笑说:“今年的翠微山会冷,所以先燃着一个,再说你如今身子不比往前,如今凉凉地坐在夜色下,也不怕受风。” 嫧善嘿嘿地笑一声,敷衍地讨好。 无尘却并不恼,风炉燃好了,他也去拿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嫧善身边,摸了摸嫧善的手,有些凉,责备地看她一眼,把那一双手拢进怀里温着。 夜凉如水,可这夜色,也着实算得上是好景。 无尘状似无意地问:“方才在想什么?” 嫧善挣脱他,两手撑着下颌,只笑不语。 无尘也笑着,将她躺了一整日有些乱的头发拢了拢,“嫧宝如今确是长大了,心里有了秘密也不愿告诉我。” 嫧善不知为何听他这话有些怪,但一时想不出来是何处怪。 但他以消极的语气说出调笑的话来,分明是在与自己—— 撒娇? 嫧善忽地转头看向他,他面色如常,甚乎松惬,并无一丝委屈之意……唔,许是她自己听岔了。 正当她也凝神要细细看一看夜空时,却听无尘说:“你怎么不安慰我?” 嫧善今夜被惊了多次,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呆呆地转头盯着无尘思索这话中之意。 无尘忽然笑起来,抚着她下颌,低头吻她一下,笑她呆。嫧善也笑出来,什么也没说,就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在他唇角咬一下泄愤。 二人便在这夜色与秋风之间,你来我往,你一口我一口,吻个没完,笑也不停。 便如往常,只是一个普通的秋日,普通的夜晚,翠微山中时日久长,她们烦忧半点也无,若说思虑什么,也只有玩闹与餐饭。 时将夜半,风炉内的木炭烧尽了,微风更急,嫧善靠在无尘身上犯困。 他们身后点了一盏油灯,有飞蛾慕火而来,扑在琉璃罩子上撞晕了,地上围了一圈晕倒的飞蛾。 也有蚊子来,绕着二人乱飞,却并不上嘴。 嫧善盯着半空中的蚊子,忽想起来,“往日即使是热夏,家里也没有这样多的蚊子,怎么今日反倒蚊虫多了起来。” 她随口嘟囔着,无尘摸摸她在夜风之中微凉的脸颊,笑一下。 篱外秋蝉彻夜长鸣。 嫧善在屋内睡着,无尘独自出来外间,油灯已熄灭,夜色昏暗,除了头顶上多到惹人厌的星星之外,余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如今的仙力,镇不住仙山、挡不了蚊虫,连夜间视物都无法做到。 且明日便要走,他还不知要如何与嫧善讲,甚至不知嫧善要如何安置——若是天帝连翠微山也收回,嫧善只能在山下浏河观内住着了。 青云庙尚在原地,但自己若是仙力尽失,翠微山与青云庙的灵力不知能否保得住,如此,不说滋养嫧善,便是浏河观上下,自己也无力护其周全。 若是将嫧善与浏河观托付与白鹤童子或是师兄,倒还有几分徇私的可能。 只是如今也不知天帝是如何态度…… 意识不觉一散千里,无尘漫无边际地想着。 手边的诸事,似乎皆有法度可为,可若真施行起来,又无从下手。 不觉间,东方既白,云开雾散。 天已亮了。 嫧善一夜好眠,梦中似乎有一抹青色来着,一醒来见无尘在屋内忙活,便连那一点浅浅的印象也散了。 身上还是痛的厉害,歇了一夜,好似全身的乏痛全出来了,四肢全然不是自己的,酸困得厉害,只精神还是足的。 无尘听她如此这般抱怨了一通身上如何如何难受,探了探她额头,便知她身子无大碍了。自厨下端来些牛乳糕、切片的糖渍果子并一壶清茶,嫧善尝了一口牛乳糕,乐得眉飞色舞,眼中含着愉悦笑意不住地点头,连那一截残尾都在床榻间扫了一扫。 无尘怕她噎着,一口糕一口果子一口茶这样喂着,嫧善满意得不可言说,吃毕了赖在无尘身上惬意地打滚。 无尘被闹得无法,只好将她困在怀里,扣着下颌亲上去。 嫧善对无尘的亲密是无法抵抗的,他亲上来了,自己甚至不及承受,便迫不及待去迎合他,迎合他略带凶狠的吸吮,迎合他顺势抵来的舌尖,迎合他翻云弄雨的探索,迎合他无处不在的气息。 今日的无尘似乎与往日别有不同,兰花气息比往日深重许多,从前是淡雅的春兰,如今是馥郁的寒兰。 闭眼便如身处兰室,仿似鼻尖正对这一朵开到糜烂的花蕊,舌尖被缠着,那一室的兰花皆涌上来,如尝一口香甜的兰荪,勾的她迷了心智,越发去将那一口软嫩湿滑的“兰荪”含进自己嘴里品咂。 尝一口,精神抖擞。 尝一口,云飞九天。 尝一口,如活万年。 她便是如此一口一口迷失在一朵兰花的温柔下。 眼角红了,泪顺着流出来,身子软似天水,细碎的哼吟愈发频繁。 无尘也渐次沉迷,伸手进她衣襟,触到一手的温软,她肚皮极薄又软,呼吸呻吟之间,凹陷与沉积交换,手掌陷入一片细腻软和之间,此半年来一直萦绕不断的忧心劳累、焦躁不安似乎皆融化在这之间。 明知时间不够,明知她今日不好,还是放纵自己在此时沉溺。双手逐渐上移,一手掌了一团乳肉,这处的皮肉的柔软是别处不能相比的,更加雪乳之顶上,有一株红梅含苞待放,触之即绽,抚之即硬,蹭之则暖—— 人若喜欢一件事、一个人,便更喜欢他立时即有的回应与反馈。 神仙如是。 无尘极爱嫧善,也极爱她全身心的托付。 更爱她此时水润润的眉眼、红艳艳的薄唇,爱她挺立的乳尖,也爱她的春意盎然与丰沛多汁。 仙山配她不为过,金玉赠她不嫌多。 她便是如此一个人,叫无尘爱也爱不过来,疼也总疼不够。 [1]拾得幸——就是便宜、幸运的意思,略含贬义。 免费精彩在线:(яΘūщèńńρ.мè(rouwennp.me) -- 嫧善(三十五)旧梦依稀 χyυsんυщυ10 嫧善(叁十五) 嫧善醒时日头才出,待她用过些糕点,又与无尘一番痴缠之后,已是日上叁竿。 最终还是无尘顾及她身上不好,在两人不能自已之前停了手。 但观此时的嫧善,眼眸双颊皆是情动,全身上下无不可怜。 她被无尘搂在怀里,双颊绯红,脸色如浸春光,就连那颤颤的指尖都如秋日红叶,泛着可爱的红润。 无尘喘息着,克制着,却忍不住去吻她、贴着她,又怕她生病发热,于是去蹭了几次她的颊与额,所幸只是微微发烫而已。 又顺着她脸侧、耳际,留恋至那一段薄而润泽的后背,每一处肌肤都摩挲过、细细感受过,二人面面相贴,便连呼出的鼻息都缠着比往日更浓的温情。 从后背再往下,却摸到了滞涩的尾毛与厚厚的纱布,无尘立时从旖旎之中惊醒—— 手停在尾巴骨处揉了揉不动了。 嫧善不解,一双眼睛迷蒙着,倚在无尘肩头呼气如兰,语气靡靡地问:“怎么,怎么不动了?” 无尘亲亲她额头,只将她轻轻搂着,顺着她那一头乌发,“怕你身子不爽利,待你好一些了再这样。” 嫧善除却情热,身上其实早已乏得不行,见他有意停下来,自己便也懒懒地,任由那股冲动蹿遍全身,然后一丝一丝退却,她自汲着那一股兰香,如食瘾药. 无尘未免自己抵不住她的温软,便将心思转开些,思量着怎么与她说自己要离开她八十年之久的事。将前尘往事、因果缘由之间的种种全盘托出倒也无不可,只是她近来敏锐多思,一个留青已叫她挂心不已了,若再添一个自己,只怕她会更难受。另说,自己离去八十年,人间的好儿郎不胜枚数,她虽然此时与自己情深意笃,难保不会在遇到更好的人之后移情别恋,到那时,即使八十年后自己完好归来,见她与旁人莺燕成双,又该如何自处?再一桩,人间之事,杂乱时多,而平和时少,纵然是太平年间,也少不得在位者苦心经营才能寥寥好保全民居乐业,嫧善不是安分的性子,一个翠微山留不住她,今次之事不会是唯一一件,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件,如何安顿她还属一件难事。 他这才想起师兄昨日走前说的天帝欲以这八十年来惩罚自己,原来如此。 便是再情比金坚,也难敌岁月匆匆,更遑论八十年不见。 山下的凡人,一生也难活八十年。 无尘兀自沉溺于识海之中,然嫧善已经在这渐渐冷却的旖旎气氛中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极熟,也极长。 梦里依旧是如前那般的广阔殿宇,殿内空空,一张小几,桌案边几个锦缎蒲团,案后一架多宝阁,多是摆着些酒器与书简。 她应当是本体,所见视野极低,最常见的便是那青衣男子的粉底皂靴,或是绫罗白袜,或是一双宽大的白脚。 偶然间这殿宇内来人,他便将自己藏进殿后,自己惯常懒散,也不屑在人前出声——那些在人前惺惺作态出声者者除非是性命垂危或是境遇使然,否则便都有讨好之嫌,她才不屑做那等寄人篱下、装乖讨巧、出卖色相之事。 她不乱跑、不出声,除却眼前这一位“大脚”神仙与殿内的几位仙使之外,宫中竟无人知晓她的存在,便是从前带她来天宫的那只白鹤,想来也是不知道的。 在梦里,如今的嫧善似乎是一位看客,站在高处看一只无名之狐与无尘讲叙前缘。 若说是看客,可那狐狸的一举一动,嫧善却莫不知晓她的意图。 比如,无尘在几案边支肘打盹,原本抱着尾巴卧在蒲团上沉沉睡觉的狐狸突然摇摇身子站起来,四顾之下,踮脚走去桌边,踩着无尘衣角跳进他怀里,转一圈,踩几脚,舒舒服服又卧下,粉红舌尖露出来舔一舔嘴角,抱着尾巴继续睡。 无尘眯眼瞧着她一连串动作之后又睡着,听她打出些轻而憨的呼噜后,嘴角噙着一点愉悦也接着打盹儿。 嫧善知道,那狐狸其实早已艳羡无尘怀中许久,只抹不开面儿去求欢求抱,这一次算是终于被她逮着了机会,于是一狐一仙,在几案边皆睡得香甜。 又如,就在无尘捡这狐狸回来的两月之后,无尘那段时日忙的很,老君看得紧,离恨天事情又多,半月内,他甚至腾挪不开时间回予垣宫去一趟。 某日,无尘从老君的丹房出来,一身的疲劳,在望见天边云霞时,却忽然想起家中的那只小狐狸。 念上心头之后,便是怎么也赶不走了。 他竟想她想得厉害。 这样的念头一出,无尘便低头笑了笑,那小狐狸是养不熟的,在自己身边两月有余,竟也不与自己十分亲近,这半月多不见,恐怕她自己在予垣宫还住的更自在些。 但终究是抵不住心里的念想,他寻了个由头与老君告假回了予垣宫。 放进门,便看到小狐狸在宫门口的一株合欢树下趴着,合欢花开了密密的一树,也掉了些在小狐狸身上,橘色的皮毛与粉嫩的花朵相衬,倒是相得益彰。 他进来,那小狐狸也只是草草睁了睁眼,连尾巴都未曾动一下,似乎只是风吹过搅扰了她的好梦一般,之后便又垂眸,懒懒地盯着眼前的一朵花发呆。 合欢花轻嫩,连一只小狐狸的鼻息都经不住,她一呼一吸之间,花朵的柔毛便如在风中一般摇曳。 无尘不觉间叹了口气,只好除了除身上的丹药味,想去抱那只狐狸。 不想,狐狸不仅不理人,还在他一双手伸过来之时,一扑身,跳开了。 她跑得快,无尘连看她都未曾仔细得愿。 她不愿与自己亲近,他便也只好作罢。 进了萃音殿,本想吩咐仙使自己要沐浴,这两月来一直照料嫧善的那位仙使却面含忧虑地向无尘告状:“自您走后,小祖宗打碎了您不少器具,每日里进食也很少,便是往日里她最喜欢的鸡腿肉条也进得不香,这几日来,更是日日只饮一点仙露,余的什么都不吃。我等想尽一切办法,小祖宗就是不吃,眼看着都瘦了许多了。” 小狐狸因不好管教,又兼她无有名字,这予垣宫中的仙使便都只管她叫小祖宗。 仙使眼见着这位素日里无甚脾气的仙尊听完这番话之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正战战兢兢欲下跪告罪时,他却只是轻飘飘说一句“知晓了,我既回来了,你便歇两日,近来辛苦你了。” 无尘听完仙使的话之后,自是不高兴的,但想起小狐狸方才的态度,一时也捉摸不透,不知她是否觉得予垣宫无聊。 她如此这般,可是有些思念凡间的生活了? 这样的心思存在心里,沐浴也只是草草了事,他换过衣服出来,便见小狐狸霸占着他往日闲坐看书的一张小榻,蹲坐着,眼神炯炯,颇有些威风凛凛。 无尘却无暇欣赏她的英姿,只是一打眼瞧过去,确实如仙使所说,瘦了不少,比之昔日初来天宫之时,竟然还不如。 如此一来,纵使无尘心中再舍她不下,看来也只能将她送回凡间了。 这样的念头一起,无尘脑中更是愁绪万千,绞着胸间一颗心,她还未远离,自己便已生出许多的不耐与思念。 他本欲去抱一抱她,又想起方才进门之时的种种,只好将思念强行按下,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在那张小榻上坐下——离小狐狸几乎有一人之隔。 榻不高,无尘往常坐时,皆是随心所欲,或盘腿而踞,或枕肘斜躺,此时却正襟危坐,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其实,他自坐下,连看都不曾敢看一眼那只小狐狸。 小狐狸自来天宫,相与的这些人之中,最常见的便是无尘,也最与无尘熟悉,甚或见那道仙风度翩翩,生了些旖旎之思,也无人知晓——自然,不通人事的小狐狸更是不懂。 此番见那大脚仙人不说一句便与自己分别这许久,一边生气,一边委屈,思念更是不必多言。 初时,她以为那人是将自己抛下不顾了,便想起从前自己将他多宝阁内那堆瓶罐打碎之时,别人生怕她会被仙人责罚没了小命,那位被唤作升卿的神仙急急地跑来,却只是询问她“可有伤着?” 又叮嘱她:“可别乱跑,待这些碎片清理干净之后你再来此处玩罢。” 于是她便当着仙使的面照从前那般打碎了几个瓶罐,期待着升卿知晓之后会来问询或是来关心自己。 他便是来训斥自己也是不怕的。 可漫长的一整日过去了,升卿没回来,两日过去,也还是没回来…… 她兴致缺缺,也终于明白,升卿似乎是真的将自己抛下了。 几日之后,她胡思乱想之下,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升卿若是不管自己,凭今日殿内这几位仙使,怕是也看顾不了自己几日,再过些时日,自己在这陌生之地,也许死无葬身之所也不尽然。 若是如此,还不如自己以绝食而明志,多少也算得上是死得清白了。 初初几日,便是抱着如此心思不愿进食。 之后,她见这殿内一草一木、一书一简、一垫一榻,都有升卿的影子,她心想,自己怕是离死期不远了,竟饿得连神思都开始恍惚了。 可他还不回来,自己连日沉睡,他连梦中都不曾来一次。 后来几日,她便不再日日安睡萃音殿了,日间或是踱步,或是打盹,都只在宫门口的合欢树下。 一来,那处灵力最充足,能缓解些体力不支的痛苦,二来,升卿往日回宫都只走这一道门,他若回来,自己也好就能看见他。 可他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她却更气他抛下自己不闻不问。 许是树下风大,她竟然在他伸手过来要抱自己时眼眶发酸得厉害——唉,这迎风落泪的毛病真是叫人受罪。 她羞愤之下,一赌气便跑开了。 仙使们在萃音殿外叽叽喳喳说话,左不过是说如今的道仙似乎对自己这只凡间来的狐狸不同往日那般紧张了。 嫧善听了一些,越发觉得不进食水,自己的身子飘得不行。 他沐浴之时,自己偷偷跑进殿内等他,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觉得自己无甚紧要了。 可他换好衣服出来,却只是愣愣地看了自己一眼,别的什么都没有。 嫧善觉得她心中似乎被一团麻线紧紧缠绕着,鼻息之间,尽是一片冰冷——人说高处不胜寒,此句果真没错。 一仙一狐端坐片刻,还是无尘沉不住气——其实也是小狐狸不能开口人语。 无尘问她:“怎么不吃饭呀?旧日的吃食吃腻了吗?我叫他们做新的与你吃可好?” 嫧善迎着他望过来的眼神,他那一双杏眼微红,自己在碧波清泉之中,分明看来到了暗潮汹涌。 他起身去厨下将一只鸡仔收拾好,炖入粥里熬好,端进萃音殿。小狐狸正趴在榻上,似乎听见他近来,小巧的双耳立起,眼神湿漉漉地看过来。 无尘便与她解释,“你素来爱鸡肉,只是近来你不思饮食,只吃鸡肉怕是不好克化,我用嫩嫩的鸡仔炖了烂烂的粥,你吃一些,可好?” 嫧善闻着味道站起来,身子有些不能自控,摇摇晃晃的,无尘看着心惊,也顾不得什么,健步上去将那只瘦得皮毛滞涩的小狐狸抱进怀里——竟然轻了有一半之多。 心里痛得厉害。 低头时见她鼻尖耸动,他便试着将鸡仔粥送与她嘴边,她先是仰头,又是拿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了自己一眼。 无尘心道,自己怕是为她伏低做小也不为过。 如此想着,他眼神与话语里便不觉之间带着些乞求:“你尝一尝可好?若是味道不好,我再去做别的。” 她终于低头去闻那碗粥,之后就着他的手,踞在他怀里一口一口将那一小碗鸡仔粥吃了个干净。 无尘松了一口气,放下碗,大着胆子去摸她肚子,热乎乎,圆滚滚的。 饱餐之后连皮毛似乎都松软了不少。 他又取来一些仙露喂她喝了,这漫长的一日,才算过去。 嫧善吃饱喝足便倦了,缩在无尘怀里,嗅着熟悉的浅浅寒兰之味睡去了。 她在夜半惊醒时,发觉自己在升卿床上,他侧卧着,一臂圈着自己,一手盖在自己背上。 嫧善忽然福至心灵,轻轻地“嘤”了一声——如此情景,近来的委屈思念反上心头,惊得她心痛,也叫她心软,也许只有这一声类似撒娇的嘤嘤鸣叫才好抒发她心中种种慨叹。 无尘却被她这一声“撒娇”给惊醒了,将她更紧地搂在怀中,未醒的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说着便将手在她身上摸索一番。 被子被掀开,他长发散着,寝殿的明窗可以看得见比凡间更大的圆月,其光悠悠,其色泠泠,映照在升卿身上,嫧善瞧着,只觉得这位神仙有叫人倾心之神力。 嫧善不觉在他掌心又“嘤嘤”了两声,带着越发浓厚的撒娇意味。 她一双桃花眼如临秋波,只一眼,便叫无尘心软无力,又见那小狐狸伸出软舌,在他掌心舔舐两下,打个滚,嘤嘤几声,甚至越发熟练地垂着头在他手肘间轻蹭,那甜软的嘤嘤声不绝于耳,一把长尾在榻间欢快地扫啊扫,摇啊摇。 他看懂了她不经言语的撒娇,也明白了她在这深夜里向自己不动声色的示好,他享受着,也心痛着,牵引着全身酥酥麻麻,叫他心跳如鼓,也叫他神魂颠倒。 不觉之间,无尘红了眼眶,酥了心神,将狐狸拢在怀里,与之面面相贴。 在离恨天内津津论道的升卿道仙,在一只小小狐妖面前,却只会红着眼不说话。 相思几许,离愁几何,只问晚霞多恨,香草无情。[1] [1]这一句也是我瞎编的。 Lady节快乐~ (之前想到了一堆想说的话,结果给忘记了……把小狐狸抱出来给各位rua吧,别客气!!!) -- 嫧善(三十六)铁马冰河入梦来 嫧善(叁十六) 正午时,嫧善才昏昏醒来,屋内暗淡少光,且寂静无声,窗外却有尖利的秋风在嘶吼。 就在嫧善以为屋内无人时,便在转眼之间看到了长桌边的人。 长桌临窗,小窗微开,一线光沿着窗缝漏了进来。 秋风不定,吹着那束光来来去去。 光线摇摆不定,便将在那光线之中躬身坐着的无尘也照得明暗参半。 眼前人是梦中人,心中情堪比梦中情。 嫧善在恍惚之间并不十分分得清梦境与现实,便被梦中情致一径牵引,变做本体,也不顾身上的乏痛,只是挑高着步子跃至无尘膝头,转一圈踩一踩,垂着尾巴卧好—— 她原本应该是抱着尾巴睡觉的,但如今长尾已断,她抱不了了。 无尘原本正专心,冷不丁被她一扰,便也无心其他。放下手上的活计,为她理毛挠痒。 眉眼柔润之间,将她伺候得连连打滚,甚至露出雪白肚皮来赏他抚弄,并着喘息,眯眼嘤嘤地撒娇。 无尘亦被她逗得心情大好,她撒娇,他便从胸腔里渗出来些轻笑,那笑声从胸腔里震出声来,嫧善痒得爬起来去够他的脸,用自己毛茸茸的一张脸去蹭他,又是喜又是乐。 全翠微山也只有她一只狐狸如此爱娇。 无尘与她闹了一阵,怕她身上难受,强将她抱上床要她歇着。 嫧善于是乖乖偎着他,手挽着他的衣袖玩,脸上的笑压也压不住,忍不住便要抬头看无尘,却见他的目光只是远远地落在窗外,神情之中似有所思,眉宇中间有忧虑。 嫧善略略思索便明了。 他这次回来得匆忙,必是因为知道自己受伤,他不得已扔下天宫诸事下界来救自己。近来自己频频梦到似是前世今生之事,想来也是因为天宫里有大变故才致如此。 如此想着,便问了出来:“无尘,你再何时回去天宫?” 无尘听后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 嫧善颇有些善解人意地说:“我看你愁容满面,定是天宫有什么麻烦事了吧?” 她尚不知她口中的“麻烦事”有多麻烦,只是存了心思要宽慰他,便仰起身子在他脸侧一吻,又躺下去,牵着他的手,慢慢将梦中之事说与他。 “这几月来,我常在梦中见到你。有时你似乎是一条青蛇,我虽不认得,心里却明白那是你。有时你是天宫的神仙,青白的衣袍,住在一间宽广的宫殿里。” 无尘满脸惊骇,问她:“除了这些呢?还有什么?” 嫧善将他的手枕在自己脸下,认真地回忆:“唔,梦到你和一只狐狸吵架来着,你不给她饭吃,她饿得都瘦了不少,皮包骨头,可怜死了。” 无尘脸上的惊诧稍稍退去些,似乎也回想起来了那个月夜。 一手扣着她后背,将她揽至身前亲一下,语气轻快道:“你说的很不错,小狐狸可怜,我也心疼。只是我哪里舍得不给小狐狸饭吃,我只有怕她不吃的,恨不能一天十餐,餐餐不落 。” 嫧善将过错推给他,心情大好,便继续使坏,“后来小狐狸幻形,一丝不挂地坐在你怀里,你还给那小狐狸精做玩具!” 越说越觉得是无尘对不起自己在先,她似乎觉得在那遥远的天宫里真的有这么一个小狐狸精住在无尘的府邸内,享受着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无尘笑出声来,捏一捏她鼻尖,看她不悦地一耸一耸,怀里的小狐狸甚至因为委屈,那小巧的鼻尖都有些泛红。 无尘低头吻了吻那鼻尖,一言不发,从怀里取出一物,随着无尘的动作,嘀铃铃地响。 嫧善被那铃铛吸引了视线,待她看清,脸上的委屈瞬时被惊喜替代。 竟是梦中所见那小狐狸常玩的小老鼠。 嫧善抱着小老鼠左右翻看,头都抬不起来,“你怎么会将它带来呀?” 无尘脸不红心不跳,随口说:“府邸里的仙使收拾东西找见的,我想着你许会喜欢,就带来了。” 嫧善抬头望向无尘,因着太过激动,原本有些苍白的脸如今红扑扑地,双眸晶亮,“无尘,多谢你。” 无尘但笑不语,只是将她揽了揽抱入怀里。 嫧善继续玩那小老鼠。 无尘借着抱她,探了探她的内力,并无增涨,甚至还因伤减了许多。 那么,她如今忽想起从前之事,是为何? 她的记忆被消原是天帝之意,若此事不是天帝授意,总不能是偶然? / 嫧善抱着小老鼠玩了一会,又昏昏睡着。 双眼合上又睁开,她直觉今日似乎不能如此荒度。 无尘见她与那只小老鼠玩的开心,便又去在长桌边坐着。 直到听见身后的声响。 转身一看,嫧善正在床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无尘问她:“你这是什么新奇武功?” 嫧善也惊诧:“这也是一门武功吗?” 无尘更不解:“那你这是?” 嫧善将自己的腿从脖子后放下,原本散在肩上的长发被蹂躏得乱飞,沾在脸上拨都拨不开。无尘看她手忙脚乱,便起身去帮她拢起长发,从怀中取出一根丝绦将发束好。 嫧善这才说:“睡了两日,睡得身子都僵了,我抻一抻筋骨,活动活动。” 无尘笑不自已,迎着嫧善颇有些呆呆的表情吻了上去。 辗转几次,嫧善越发昏沉,靠在无尘身上,红唇潋滟,春光满面。 只是不住的喘息。 无尘却笑她:“是该去活动活动了。” 遭来嫧善的白眼。 未几,嫧善便实在受不住睡去了,无尘将她手边的小老鼠拿去了长桌边继续忙乱。 / 予垣宫自上次一狐一仙和好之后,日子便逐渐轻快起来。 小狐狸日渐肆无忌惮,在予垣宫内无所不能,今日打翻了升卿的茶盏,明日砸碎了宝阁内的酒樽,或是闲来无事捕花捉蝶,爬树戏水。 飞檐走壁她虽做不到,但也不是不能——她缠着升卿,眼巴巴看着琉璃屋顶。 升卿怜爱她,什么不能应? 升卿逐日忙碌,倒是也日日回予垣宫,时早时迟,总能见宫门口合欢树下一只橘黄色的小狐狸,甩着尾巴等他。 她听觉甚灵,往往他快进宫门时,她便已经竖耳等待了。那一双晶亮的眼眸中全是期待,看得升卿心中酥软。 这样的小狐狸,升卿是舍不得不去抱她的,两人往往从合欢树下便开始腻歪,抵一抵额头,碰一碰鼻尖,贴一贴脸,升卿还要摸一摸她柔软的肚皮,生怕她再饿着。 升卿是不必用饭的,但为了陪小狐狸,偶尔也用一点仙果。 饭毕,分明那狐狸不会说话,却要缠着升卿嘤嘤好一阵。 升卿似乎也能听懂,两人一应一和,萃音殿内一片和谐。 他们白日里不能见面,晚间必是要同榻而眠的。 锦榻上,升卿翻书,狐狸懒卧在他膝头抱着小老鼠晃铃铛。 铃铛清脆,嘀铃铃地响,声音杂乱,升卿竟也不恼。 一本书翻过一半,烛泪绵延灯台,滴滴答答地掉,明月冷冷悬着,小狐狸鼾声时响时歇, 院外从天河引来的流水不绝,合欢花静静落下一朵,砸在树下石板上,夜风一吹,将那沉闷又轻巧的声音带走。 予垣宫最后一豆灯也灭了。 不久之后,小狐狸化形,越发难管教。 衣裙穿不好,发髻不会束,碗筷不会使,走路摇摇晃晃,却偏爱跑起来时风的滋味儿。 化形之后,学些术法便简单许多,小狐狸第一个要学的便是飞檐走壁的绝上轻功,升卿怕自己不在,府邸里的仙使不好管教她,也是怕她闯祸,于是只教她一些皮毛,不想她竟学的十分快,不过一两日,房顶已上了七八次了。 自那之后,小狐狸越发难约束,加之升卿那些时日似乎很是忙碌,晚间回来听仙使抱怨小狐狸白日里闯下的祸事,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偏偏这时候是小狐狸最乖觉的时候:在他身边乖巧坐着,满脸的局促不安,揪着他的袖子,双眸渐湿,映着浅浅烛光,粉唇微张,整张脸活灵活现的可怜可爱。 如此,升卿又怎能狠下心来训斥她? 更兼小狐狸日渐聪敏,只一味的扮可怜:“升卿,你可不要说我吧?” 音色清丽,又带着软糯的水汽,叫人闻之欲醉。[1] 每每如此,升卿唯剩下叹气。莫说训斥她,便是连衣襟边那一双纤纤素手都不忍拂开,只是苦口婆心劝几句草草了事。 如此日久,东窗事发,也算因果不爽。 嫧善在梦里如此慨叹。 恍惚之间,觉得周身不安,睁眼一瞧,见是无尘在叫她。 “嫧,该起来了。” 嫧善并不愿醒,扯了无尘的袖子来遮着脸,还欲再睡。 可耳边总有嘀铃铃不断响着的铃铛声,搅得她无法安睡。睁眼一看,竟是无尘带着一脸笑意在摇晃那只玩具老鼠。 嫧善恼极了,劈手夺了那老鼠来抱进怀里,转身继续合上眼睛。 耳边终于寂静无声,连呼吸都不曾听得。 只是,不过几息功夫,嫧善又一脸愤愤地转过身来,拿几近喷火的眼神去瞧无尘。 却发现他已经在窗边站定了。 从嫧善处看去,只能看得见他辽远寂阔的背影。 春日里她在山下疯玩过,惹一身雨水上山,装乖窝在他怀里时,听得他那时的声音一如渺渺远山触不可及。 此时观他背影,竟又叫她生出此感,仿似自己一伸手,他就如梦中的仙境般在自己掌心流走了。 嫧善是不信什么前世今生、命由天定的,但此时,她总觉得她与无尘之间,总有一种冥冥之中之感。 且她对这死水一般的命运毫无办法。 “无尘”。 她是不敢高声语的,恐惊了无尘这位天上人,所以只是轻声唤了他一下。 无尘转身,脸上带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笑:“怎么?不是要睡觉吗?” 真是奇怪,他一笑,那些寂寥的思绪竟全如水中之月,忽然不都见了。 嫧善试图找回她先前的情绪:“你站那处做什么?挡住我的光了。” 唔,她的情绪,不过就是与无尘耍赖罢了。 无尘笑得宠溺:“你睡觉要什么光?” 嫧善轻哼一声,“睡觉怎么不需要光了?” 无尘于是挪步将小窗让开,笑意盈盈看她。 嫧善先顶不住,有些心虚地拍拍床边,示意他:“你坐过来。” 无尘于是听话地坐过去,还是看她。 嫧善任他看着,把自己挪进他怀里,伸手在他胸口处揉了揉,将耳朵贴在那处,不知在做什么。 无尘将她往上抱了抱,问她在做什么。 嫧善不说话,以手掩住他的口,也不许他说话。 她就那么听了听,又去揉。 几番之后,终于停歇。 无尘这才有机会说话:“你做什么呢?” 嫧善:“我总觉得你似乎心里难受得紧,所以听一听你是否心中有疾。” 无尘闻此言,心中大恸,佯装镇定地问:“那你可听出什么来了?” 嫧善摇摇头,又伸手去揉,却被无尘拦下。 “嫧宝,有一件事我需与你交代一声。” 嫧善的心里顿时有了不祥之兆。 果然,下一刻,无尘说:“嫧宝,天宫近来有一件大事要我办,此事须得八十年之久……” 嫧善听了此话,胸腔里的心便开始一直坠落。 “那你多久回来看我?” 无尘眼眶红了几份,凑上来吻了吻嫧善唇角,“天宫禁令严明,怕是不能来看你。” 嫧善的心,直从九天堕入无边地狱。 她本张口欲语,奈何泪比声先流。 因怕无尘心里也难受,便强忍着哭腔,尽量用平常的声腔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是几百岁的老狐狸了,你自去吧,不要担心我。” 说完,还似是而非地露了个笑。 无尘脸上便显露出怜悯众生的表情,仿佛他此去要舍下的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万里江山、芸芸众生一般。 嫧善有心想叫这气氛不这么凝重,她说出口的无理的娇嗔之语,在这间昏暗无光的屋内,显得凌乱不堪:“无尘,我在梦里也是见过一些天宫的样子的,虽未见多少仙女,但与我日日作伴的仙使已是那般出尘了,可想那些为人称道的仙女会是何等风姿出众。八十年,你可要守身如玉,不许见异思迁。” 无尘又来亲她,那股寒兰之味似比今早更为浓烈。 “我此生必不负你。” 说完又替嫧善将眼角腮边的泪拭净,问她:“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嫧善此时也不装腔,满脸委屈难过,揪着他胸前的衣料,“你不许骗我,要好好的,不要受伤,天宫诸事一毕,立刻来寻我,我在翠微山等你。” 无尘举手发誓:“我若有半句妄言,可叫我天打五雷轰。” 嫧善不许他说这些,便靠在他肩颈里,期期艾艾嘱咐他:“万望你早去早归。” 无尘愣在床边,方才自己无意之间的誓言,竟合了自己将来要遭的事。 他方才所说的话里,一半皆是虚言。 天帝的雷刑此时怕早已备好,只待自己落网。 这样的话,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燃灯似乎已屋外等候。 无尘心中一柄铁马,催促之声如万军过境。 嫧善尚不知,倚靠在无尘身上念叨:“你走后,我一定看顾好翠微山与浏河观,不叫他们出一点事。我也知道你担心我不会乖乖待着,我说多少你也不会信,你只看我如何做的就好……” 话音未落,无尘的吻汹汹而来。 [1]修文的时候才发现这句话浓浓的甄嬛意味。 我还没复试…QAQ学校真的太墨迹了!!! 在磨人的学习之余写了一章(比起学习来,我觉得还是码字更让我心情愉悦,比看手机都快乐TAT) -- 嫧善(三十七)永生永世 嫧善(叁十七) 嫧善自是不知道燃灯已在门外等候,她忧心忡忡又万分不舍,脸色越发苍白,却依旧韶叨[1]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而无尘的吻落下来,汹涌得叫她不知所措。 他那样着急,急促地呼吸着,将她的唇含着,将她的舌卷着,似乎得失只在这一刻钟之间,若是他慢一步,若是风一来,这吻便要消失。 他们的亲近只持续了不过两息,无尘便退开,手指拭了拭嫧善的唇,将那一点并不明显的水迹擦走。 他身上是一件很旧的青灰道袍。 原本应是深青色,洗多了,那青色褪成了灰白,配上他仿佛败了一季的花的表情,整个人便显出一些灰败颓唐来,唯有方才接过吻的那一双红艳艳的唇,是他全身唯一的生机。 无尘来不及说什么,将那一只浅紫色的小老鼠塞入嫧善手里,留下一句:“不论去哪里,将它带着,切记切记,不论做什么,都带着。不要让我担心,好好的,八十年后,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他脸上是嫧善从未见过的神色,慌张、紧促、急切、恳求……如此总总,看在嫧善眼里,叫她忽然起了不好的念头。 这样的场景,似乎在数百年前,也同样发生过。 她透过他双眸看到的惊慌不舍,群狼环伺的紧张氛围,欲哭无泪的临别伤感,还有一双叫她胆寒的手。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手呢? 褶皱却光滑的、柔软却有力的、冰凉的、清苦的,叫她难以挣脱的一双手。 竹门忽闪着开了,劲风扑进来,门又被“咵”一声掼上。 来不及走出去的风被迫留在这空荡荡的屋里,将沉默与空白挤得更加膨发。 嫧善如同被风塑成了一尊雕塑,呆呆地坐着,手心里趴着一只紫色的老鼠。 但,哪有雕塑会掉泪的? 她的泪不知停息,一串一串地掉,又被这屋里的风裹挟着,变成了水汽,将屋里的每一处都洇湿。 / 无尘从那间温柔乡中出来,见燃灯在竹林内,与昨日一般无二,浅青仙袍,背身而立。 身侧竹叶飘零,秋风簌簌。 无端叫无尘出一种他从未离开过的假象。 秋风薄凉,却吹不动此地的空气,如同一只被深埋在地下无法撼动的陶罐。 这空气使他迟滞呆凝,也使他生出了就此逃走的怯懦。 但来不及了。 “若是准备好了,那便随我去吧。” 燃灯在他呆立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他。 一语将无尘从虚空拽回来。 无尘上前行了礼,坚决地开口: “师兄,我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得劳您帮帮我。” 燃灯的广袖被秋风卷起,吸引了几片竹叶,随着风,飘飘荡荡走远了。 待那竹叶再随风回来时,竹林之间,已寂无人声。 / 嫧善在床上安心躺了几日,可她又哪里是能老老实实躺的住的狐狸…… 不过叁四天光景,她便开始试着自己下床了,又过两天,翠微山的竹屋小院内多了一只常跑跑跳跳的道衫妮子。 再过些日子,嫧善成日里觉着自己尾巴伤处痛痒难耐,晚间临睡前检查过,是在慢慢长新肉了。无尘不在无人管束她,在这些事上她倒也乖觉,遵着无尘往日的说教,听话地不去抓挠,着实痒得厉害了,只好躺着来回翻滚几遍,身子轻轻压在伤口处,痛一阵爽一阵,也就是了。 眼看着,翠微山上日升月落,满山的深绿渐渐变了色,红的、绿地、黄的、紫的……漫山遍野,层林尽染。 于是嫧善知道,秋深了。 自然,嫧善身上的伤日逐好了起来,只是大尾巴还拖着收不回去,脱掉的毛也还未曾长出来,整条尾巴瞧着又短又粗,坑坑洼洼的难看极了。 别的不论,伤好了便是极高兴的事。 于是,霜降之后的第二日,她便穿着一身极宽大的道袍跑下了山。 因着尾巴收不回去,所以她使了一根缚索将尾巴缠在腰间,兼之衣服宽大,行动之间若小心缓慢些,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下山之路轻快又新鲜,路边还未凋零的花朵在她眼里如西子捧心,不时洒落的树叶如同九天恩赐,日中的太阳温柔和煦,下山的空气中不时飘来熟果的香甜,一切都叫嫧善欣喜又愉悦。 台丹原本在观内晒咸菜干,听到有人在叩门,便起身去开——于是收到了嫧善从山上背下来的一堆熟透了的果子。 那些果子经她一路颠簸,相互碰撞之间,皆皮开肉绽,又兼各自汁水丰厚,于是待台丹脑内“我的天爷”地喃着、寻了一个簸箩接了她的那一堆果子之后,才看到嫧善那一身青灰的道袍早已被果子染成绛色了。 台丹只得寻了一套衣衫,要嫧善换,嫧善手已经接过来衣裳了,但想到自己的伤,只好说:“不必了,我略坐坐就走了,过晌回去时还摘些果子呢。” 她几次坚持,台丹也只得放弃。 若说嫧善闲不住,将她与台丹比一比,也算是冤枉了她。 自嫧善坐在堂前,她一时出去端了茶来,一时又去洗了嫧善带来的果子,捡着好的凑了一盘送来给嫧善吃,不知怎么又想起前些日子厨娘给做的艾糕还有些,打发了一个小孩子去取了些……实在是一时半刻也不知停歇。 嫧善倒是也享受的心安理得,笑眯眯地看着台丹忙出忙进,张流端了糕来,她便在果盘里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吃,顺便掀起自己的衣襟擦了擦张流脸上的汗。 “小流儿,你近来长高了不少啊,看着好似还白了些?” 张流比之先前开怀了些,笑着露出了一口换过长得有些不齐整的牙。 台丹从外进来,怀里抱着一方墨黑坛子,笑意盈盈地“噔”一声放在桌上。 “这是我与厨娘前些日子腌的小菜,这一坛出色最好,风味也最足,我特意留了与你吃。” 嫧善接过台丹已经打开的坛子来凑近闻了闻,果然咸鲜味十足,带着微微发酵的酸味,十分对她的胃口,想来无尘也会喜欢的…… 念头一转,便扔下这一想法,欣欣然与台丹脑语:“你的手艺真是好,闻着便很香。” 台丹乐得高兴。 她们二人是不用说话交流的,可那种来往之间的亲密是张流看得见却看不懂的,正此时,门外来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来叫他,他便匆匆跑走了。 嫧善看着浏河观的一切都生龙活虎,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因怕台丹又要起身忙这忙那,便拉她坐下与她说话。 说来也怪,分明二人分别也不多久,却实在有说不完的话。 日头走了两拃,茶换了一遍,二人还津津乐道。 说起近况,台丹忽然脸色有些不好,讪讪说:“我瞧你形容憔悴,身量也比前单薄了许多,可是此去蔡州之行不顺?” 嫧善早已备好了说辞:“我在蔡州吃喝不惯,再兼来回风雨不断,又受了些寒,所以看着憔悴,不过风寒前几日已经全好啦。” 台丹又细细问了些别的,皆被嫧善小心应对过去。 自然,台丹也有问到无尘,嫧善只说他进来公务缠身,便也敷衍过去。 之后,台丹又捧来一身秋衣,里衣加外衫一整套,说是给嫧善缝制的,无尘不在,她怕嫧善不知照顾自己。 嫧善伸手上去摸了一下,那料子是极舒适的。 便是只看那针脚细密的袖口衣襟,也可知她是用了十分的心做的。 台丹许是因着平日里不常与人交流,所以她便将许多话皆攒着来说与嫧善听。 她一时说观里的小孩子们贪玩不听话,一时又说观里既有了她,厨下娘子也可辞了,但又思虑那娘子一家紧靠着一年在观里的一点进项过活,辞了她又于心不忍,听嫧善说无尘在外公干忙碌不休,又絮叨说嫧善一人在翠微山独住终是不让她放心云云,又说了许多无尘的好处,话头又在某一处辗转说起别的事。 嫧善笑着听一些,也接几句话,却渐渐听得眼眶发热,鼻尖发酸,不愿叫她看出来自己的不妥,只好慌忙端了茶杯来掩饰,却不小心岔了气,呛到了,喉咙里的咳嗽如同过江之鲫, 不待她喘过气来又急等着咳出一口水,咳到最后满脸铺泪,狼狈不堪。 台丹急的团团转,又是拿巾子又是拍后背,招呼来外头疯玩的一个小孩子去打水,那小孩子不懂事,见她指了指井,便听话地在井边打了一盆凉水端来,台丹要浸湿巾子为嫧善擦面,嫧善一边咳一边说:“咳咳咳,我自己洗一把,咳咳……” 说着便撩了一掬水扑在面上,不想井水寒凉,叫她打了好大一个激灵。 倒是咳嗽被这一个激灵被吓住了。 只是脸上湿漉漉的,倒不知是泪水还是井水。 她惊觉自己有些装不下去,强憋着眼里的泪,撩起袍襟随意擦了一把脸,与台丹急急告别便要走,台丹忙将桌上的小菜与衣裳塞进她怀里,目送她慌不择路走了。 出了观门,行至屋后,借着一阵风,飞上了山。 未几,山林之间乌云密布,小雨咂咂,并有渐大之势。 翠微山竹屋外,仙鹤童子望着雨帘,掐指算一下,今日是不该翠微山布雨的,无雨却落雨,那边是……难道是此山的守护神哭了? 莫不是雷刑难捱,将升卿劈哭了? 正想着,余光中见门口进来一人。 极宽大的灰青道袍上染了一大片绛色,一只手里抱着包袱,护在胸前,另一边臂弯里抱着一方褐色坛子,头顶斗笠歪斜,更为她添一股不羁之气,行动之间却无一点升卿话语中奄奄一息之味。 饶是白鹤童子这样毒舌惯了的,此时也不由得柔了话语:“升卿不在,你便是落魄到如此境地吗?” 嫧善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定睛才瞧见自家屋檐下还站着一个人,雨帘濛濛,她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正了正神色,走近了才发现原是曾经见过的。 嫧善放下手中的菜坛子,拽着袖子擦了脸上的水汽,吸了吸鼻子,闷声问:“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白鹤童子转头看了看式微的秋雨,若有所思地随口说“没什么”。 嫧善指了指檐下的一方墩子,自己拖了一把竹椅来坐下,将台丹给的衣裳好好地抱在怀中。 檐外的雨已经几乎停了,山林之中满是水汽,秋风不断,吹来一些林间的未落的雨滴,廊前湿了一片,嫧善弯腰将菜坛子挪了挪地方,转头问白鹤童子:“贵人驾临,可有要事?” 白鹤童子也不推辞,悠哉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嫧善愣了一瞬,冷冷开口:“叫他顾好自己,不必管我。” 白鹤童子:“好。” 嫧善被噎一下,脸色越发冷淡。 二人皆不语,端坐廊下,满院寂静。 天越发阴沉,黑云低压,却无落雨之意。翠微山中的林木随风摇曳,其势如万钧之力,风急,叶卷,其声如千猿同啼。 风声由远及近,从天边涌近小院,一切都逼仄起来。 白鹤童子:“你跟我走吗?” 他语义不详,语气却铿锵。 风将竹门吹开,哐啷一声。 话音散了。 白鹤童子起身整衣,正待告辞。 风声渐退,几片竹叶被吹进廊下。 片叶打旋儿,嫧善挥袖将杂叶拦出,“请待我片刻。” 竹叶如同有灵,飘飘荡荡落尽。 风全停了,鸟鸣渐起,一只雀儿进了院内,落在石桌上跳跳啄啄,又“忒儿”一声飞走。 山林全活了。 [1]韶叨:唠唠叨叨的意思,有“絮烦”之意,做动词。 -- 嫧善(三十八章) χyυsんυщυ10.còм 嫧善(叁十八) “在太清仙境,都说升卿道仙有叁爱,一爱道,二爱狐,叁爱兰,如今本仙手里这一株寒兰,便是他第叁爱之最,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升卿道仙凡间叁百年,此株兰便是日日陪在道仙身边的,道仙如今虽然身在水牢之中,但他身份特殊,老君与燃灯道仙对升卿如何自不必我说,便是天帝,也是很关心升卿道仙的。再者,我今天来此地,也是奉了燃灯道仙的手谕,诸位请瞧。” 天河莲池边,白鹤童子捧着一株兰花,守门的两位披坚执锐却面露茫然。 白鹤童子见他们不信,拂袖伸手,一份文书自他掌心升腾起来。 守门的将士仔细看过,终于放行。 穿过莲花池,走入阴暗的水牢。 光倏然就停了。 白鹤童子恍似无觉,如履大道。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渐渐有光。 他与那一株兰花便向着光亮处前进。 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一花终于停了下来。 白鹤童子脚尖点地飞腾起来,不过一瞬,又落于实地。 交谈的声音传来: “今日如何?” “尚可。” 竟是无尘的声音。 水牢之中密闭无风,白鹤童子手中的那株兰花却突然躁动不安起来,几片舒展的枝叶在黑暗中不断瑟缩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鹤童子察觉,以袖掩之,那兰花才终于安静下来。 他对着眼前之人道:“我昨日行了一趟翠微山,山上一切都好,山中狐狸的伤口也好了许多,我去之时,她将将从山下回来,似乎是去了一趟甚么观里,有人为她裁了新衣裳,还送了她不错的小菜。我见她神色也不错,只是气色不好,想是前次元气大伤之故……” 不待他说完,升卿便急着问:“她脸色很不好吗?我托你带给她的药你可带了?她喝了没有?” 白鹤童子舒了口气,“药是带了,但她想来是用不上的。” 升卿听罢,只觉得心口痛得越发厉害,他竟有些撑不住。 “罢了罢了,今次劳烦你跑一趟了。” 白鹤童子瞧着他满脸灰败之气,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心痛他如今处境,只得自己吐纳一番,将心中的不悦轮番压下,好脾气地说:“她看见我时,你猜她说什么?” 升卿抬眼看他,白鹤童子自觉将话接上:“她问我有何贵干,我说受人之托,她叫你管好你自己。” 升卿却笑了,神色之间是掩盖不住的自傲,颇为洋洋自得地道:“她就是这样的。” 白鹤童子将手中的兰花放下,装作随意地说:“喏,她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升卿颇疑惑:“为何给我带一株花?” 白鹤童子胡诌道:“她说这花是你最喜欢的,怕你牢狱寂寞,便给你带了来。” 升卿皱着眉,伸手将那一株兰花捡起,左右转着瞧了瞧,问:“她可有带话给我?” 白鹤童子摇头不语。 那是一株寒兰,花盆是嫧善某次在山下花了一两银子买回来的瓷盆。 盆身仔细地雕刻着一株秀美的兰花——其实是山下很常见的一种,但彼时嫧善刚学会御风,在山下见什么都是新奇的。 她见有人在道边用刻刀寥寥几笔便可划出来栩栩如生的图案,实在走不动道。 那人右手翻飞如蝶舞,上下跳动之间,花卉、草木、花鸟、鱼虫、人物,再辅以亮丽的各色颜料,原本毫不出彩的一尊瓷盆,顷刻间便如同注入了灵魂,活灵活现起来。 摊主见一位身穿道衣、头戴幕笠的小姑子在他摊前站着瞧了好久,便与她攀谈起来,甚至说话之间还不忘手上的功夫,一刻不停地将人间搬上一个一个的瓷盆。 那摊主在此地摆摊有几十年了,是个极会说话的,不过几句话便忽悠着嫧善抱着瓷盆不撒手,摊主见此情景,便狮子大开口,问她要一两银子。 无尘因知道嫧善贪嘴,怕她在山下见着想吃的东西却因囊中羞涩买不起而闯出诸多祸端来,故而每日都给她荷包内装不少的银子。 嫧善一听只需一两银子,便毫不犹豫摸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那摊主从未见过如此大方的主顾,忙不跌取来了戥子算钱,又甜言蜜语说了许多吉祥话,极尽尊称地将嫧善送走了。 再说这株寒兰,其实也并无甚么特别。只是无尘某日出门,在涧溪边见它奄奄一息,生了慈念将它捡了回来,日日养着。它自己也争气,不几日慢慢活过来,倒是年年开花,气味幽香,枝叶舒展优美,瞧着也算赏心悦目。 但嫧善为何要将这花送来? 且,他今年离家时日久,更兼事务也多,并无多少时间照顾花草,怎么这株往日里娇气无比的寒兰,如今反倒比他在时更加神采飞扬? 若说是嫧善尽心照顾的功劳,翠微山上谁不知嫧善在家中惯常是不知粮米的人,总不能是她转了性,突然在花草一类上上了心? 不过几息之间,无尘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白鹤童子在黑暗中悄悄咬指甲,想着如何将那兰花留下且能自然地与无尘告辞,却听沉默良久的人开口问他:“她把这花带来给我,要我如何照顾?你知道,兰花是百花中最难养的一品,寒兰则是兰中之最。水牢内一无可供花草繁盛的水,二无供养花草的土,我如今仙法尽销,更是无法以仙力滋养之。” 白鹤童子愣了下,支支吾吾答:“用心照顾吧。” 之后便潦草地告了辞,倏忽一下不见了踪影。 水牢内又恢复了无声,甚至连光亮也无了。 所幸无尘是适应这黑暗的。 这一株寒兰,许是因着幼时受过些克制,故而尽管后来无尘再如何精心护养,也始终细细瘦瘦一小株,此时算是它状态极好的时候,也不过往四面八方伸了几片细叶,点缀着叁两个嫩绿的花骨朵儿而已。 无尘将那每一片叶、每一包花儿、每一根茎皆慢慢抚过,花叶竟在他掌中轻轻战栗。 它一来,这座暗无天日又寂无寥音的水牢,竟也飘着几丝静雅的香气。 他将才竟在白鹤童子的异样中生出了些荒唐的想法:也许,嫧善本不是一只狐狸,是这一株兰花呢? 只是这想法太过荒唐,不可置信。 不过是他在这绝境中妄想以不切实际的美好来拯救他岌岌可危的执念罢了。 时至今日,他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下龙虎山的初心了。 无尘此时又想到了叁百年前他在仙坛外第一次见嫧善之时,她晶亮的双眸,嘴边满是偷吃桃子沾上的果汁与果肉,虽与龙虎山上那只狐毫无相似之处,可他还是确信地将她抱回了予垣宫。 此时细想,到底是什么叫自己如此确信的? 无尘无意识地摹揣着手中兰花的细叶,脑中细细思索,终于得出答案,此事并无明确线索,是他孤注一掷地下意识那般认为。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终此千年,自己终于夙愿得成。 可在离恨天那么些时日,自己竟也未曾动过一丝心思要带她去往生镜走一遭。 若……自己看错了呢? 思及此,无尘只觉得寒毛坚竖,手下不自觉力道重了些,寒兰在他手中扭身弯腰,栗栗发抖。 无尘深陷识海无法自拔,无知无觉。 那么,于自己来说,龙虎山上那只狐可否与嫧善同一而语? 或说,自己是否如同爱嫧善一般深爱着龙虎山上那只狐? 无尘几乎不用想,答案皆是否定。 嫧善是嫧善,别人怎可与她相较? 尚不说千年前他与那位狐狸十几年如一日无一丝交流,便是日日相会,他彼时也是尘缘未开一盘蛇而已。 想到此处,无尘忽然觉得自己此前的种种参不破竟明朗起来,无论嫧善是否是龙虎山上那只狐,无论自己的初心是为恩还是为情,总之,他爱嫧善。 不是爱千年前龙虎山上十数年的奉养之恩,亦不是爱她那一身火艳的皮毛,他爱的是嫧善那一双眼睛看得见人间苦,爱她一身卓然风采,爱她超然不俗,也爱她一心入世,更爱她在自己身边时无意的娇憨、随心的嘤嘤娇鸣。 爱她熏熏酒醉、爱她踽踽独行,爱她翩翩,爱她怜怜…… 说来说去,只是爱她。 是她就好。 正此时,水牢虚空之中忽地雷声大作,继而传来一声音:“升卿,今日行刑,以此时始。” 近来水牢之中日日如此,行刑时间无有定点,一切全看雷公心情。 无尘其实也已习惯,只是他掌中的这株兰花似是被吓到了,茎叶震颤一番,瑟瑟然往他掌心下躲——倒是与嫧善平日里闯了祸被抓包时一般无二。 无尘想起嫧善,心中不禁柔软万分,便对着这株花儿,也温柔起来:将它放在远处,自己走入行刑台,盘膝而坐。 雷,以震万顷,隆隆不绝,间以闪电,无始无绝。 水牢之中明明暗暗,那株兰花在远处悄悄探出一片绿叶,看到了这座传说中的“天牢”。 这里辽阔无垠,黑暗无边无际,只有脚下这一处是实地,也不过是一大块浮于水面的顽石,顽石之外,水面平静无波,比海更广,比湖更静,虽如此,却总给人一种水下暗潮汹涌、波浪不停之感。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变得虚妄起来。 自虚空之中幻生的雷,如同迎着烈日而来的利刃一般劈天盖地。 那寒兰环顾四周,见无尘安坐于雷电下,源源不绝的雷生生不息地劈进他体内,而无尘,面不改色,双眸紧闭,如同浅眠。 寒兰趁乱悄悄将自己挪至无尘身边——他身居巨石中央,那处比别地儿高些。寒兰边挪边瞧,心中颇有疑虑:也许,这些雷对眼前此人并无作用? 否则他何以为会如此面色如常? 片刻之后,待它已经挪去那块高低边,就着转瞬即逝的闪电,看到了沿着崎岖的纹路缓缓蔓延的鲜血。 如同一条浓艳的血蛇,悄无声息地在地上前行,坚定到连信子都不吐。 兰花怔在原地,并眼见着鲜血流向它,将它包围。 在高地面无表情的无尘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睁眼瞧见了行刑台下瑟缩的兰花,目光一转,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倏然凝结,面上显出一些不可置信来。 “轰隆隆”雷声不断,无尘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根弦,断了。 骇骨的痛袭来,雷电打弯了他的脊骨,闪电刺痛了他的双眸,黑暗侵蚀了他的四肢,终日无温无湿的水牢中,似是迎来了冬日——否则,他为何觉得全身皆被冻僵了? 他知道,嫧来了。 没错,是他的嫧。 她独自被自己的血围着,被吓到了一般,一动不敢动,细叶僵直着,花苞紧闭,叶端微微发抖。 无尘忍受着剧痛,看她那般呆愣着,便觉得好笑。 他本是想笑的,奈何一开口,喉咙里返来一股腥甜。 好歹他现在还有些许法力,便将她挪去自己身后——天雷是从他身前打下来的,她在自己身后,便不会被雷伤到。 又想到她方才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样子,便撑着一口气,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转身罩在那株花儿身上。 雷声仍旧不停,无尘再也无法聚气以挡雷刑,便只好生生受着,心内却轻快许多:她在自己身边,倒是比托于别人照顾更放心些。 嫧善因被困在这株兰花内,许多事情皆无法做到,眼前更是被无尘的衣服罩起来不能视物,所以并不能分辨无尘此时的状态。 未知多久过去,只听得雷声渐缓。 她正思索着雷刑是否该停之时,身旁“咚”一声,似有重物滚落。 ——未及嫧善动作,她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眼前的衣物被揭开,她看到了无尘嘴角干涸的血迹,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擦。 无尘轻轻笑一下,风华依旧。 他凑近了那株兰花,与她耳语:“快去把那边落下的小老鼠捡起来,被人瞧见了,你可是要与我一同受刑的。” 小老鼠? 嫧善探直了叶子,越过无尘,果真看到了不远处孤零零的紫色小老鼠。 被发现了…… 他这话里带着调侃意味,嫧善听了,心里颇不高兴。 平日里好好的时候,倒不见他有如此兴致与自己说笑,反倒这时候,自己的伤不知几何,竟还有力气来调笑。 无尘将她探出去的细叶拉回来,仍旧与低语:“我去捡,你在此地不要动。” 嫧善看着他缓缓站起,手中捏着那件原本罩在她身上的沾了灰尘与血迹的外衫,双臂合力穿在身上,姿势怪异地走去将小老鼠捡起开,拍了拍其上的灰尘,纳入自己的衣襟。 又极其困难地走回来躺在她身畔。 “我原怕你自己在翠微山不安全,便将我的一份神力给了这只老鼠,若你深涉险境,我便可立时知晓,也好着人去救你。如今你来了,便用不到它,小老鼠,就还给我,好不好?” 嫧善默不作声,往他怀里挤了挤。 寒兰的几片嫩叶此时看来颇为柔顺。 无尘心情好极,看着这株寒兰,只觉得它未开的几个花骨朵都可爱的紧。 忍不住上手去摸了几下,手下的兰花不复方才柔顺,竟有些战栗起来。 无尘纳闷道:“我如今摸的地方,是你的何处?”——那是长在寒兰最顶端的一片嫩叶。 嫧善不语,伸舌舔了舔…… 无尘愣怔片刻,好耐性地诱哄她:“嫧宝,再舔一下。” 嫧善不愿意了。 无尘轻笑一下,拿自己的脸去贴了贴寒兰的茎叶,唤一声“我的嫧”。 嫧善凑近了他,一片细叶将无尘嘴角的血迹擦净。 一人一花,紧紧偎靠在一处。 黑暗愈发深沉,水牢中寂静无声。 一些碎碎念:别人四个小时写一万字,我在电脑跟前坐一晚上就为了磨几句话。(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章写一周的原因TvT) 剧情稍微往前走了一丢丢 观文愉快,lo~ve you. -- 嫧善(三十九)她看凡间戏 嫧善(叁十九章) 注:本文中凡间和天上的时间的流动速度是一样的,即,凡间一天,天上也一天。(主要原因是我没搞懂天上一天凡间一年这个说法的逻辑,只好按照我能理解的来。如果天庭没出了大气层的话,天上地下看到的太阳月亮都是同一个,那地球自转公转的速度自然也是一样,没道理凡间转十二圈,天上才转了一圈,我妈拧麻花儿都不这么拧。) 正文: 无尘自嫧善受伤后至此时,囚于水牢已有月余。 每日里只是受刑与静坐,别无他事。 他再次随燃灯返还天庭后,天帝随即剔去他的仙骨,仙力也随之散了大半。 燃灯说他是几亿年来洗髓池中唯一一位中途遁走的神仙,所以天帝尤其“关照”他,甚至以燃灯来威胁:“若此次洗髓亦不得,燃灯道仙你便自己入了洗髓池吧。” 无尘背靠灵仙树咬牙苦撑时,燃灯隔岸以观,全程静默。 结束之后,燃灯带着无尘往凌霄殿去复命,二人擦袖而过时,无尘手中多了一颗丸药。 / 水牢内整日无光无亮,寂静无声,有眼不可见,有耳不可闻。 越是如此,人反而越难静心。 初初几日,无尘曾尝试静坐调息,默诵经文。世间所存道家经文,皆是无尘从前默过千万遍的,只需张口便能流利诵完,只是字从口出,不经心过—— 水牢如此,他也不必合眼,只如常般盘膝而坐,流畅的经文不经思索地念出来,他耳中响彻的却是嫧善娇娇地唤他。 “无尘。” 或是,在脑中看见嫧善从竹门款款进来他身边撩袍而坐。 她分明是人身,张口却是橘狐“嘤嘤”的细长叫声。 某次他无聊至极,仰躺在泮水池边,伸臂,任由一掌垂入池中。 池水不温不寒,却无端叫他想起今年春日里的情景:春雨微微风萋萋,他在翠微山顶看见嫧善一笠一青袍、一跃过浏河,如同一只真正的狐狸,无忧无虑,兼具千万风情而不知。 雨丝斜斜入水,她背手、挑足,如走平镜,河面涟漪圈圈散开,河边垂柳轻曳。 春风吹上山顶,吹活了他的心。 一日雷刑,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闪电,脑中想的却是一个夏日晚间。 他与嫧善下山治疫归来,自己因一件小事装作与她生气,她当真好骗,自己也当真荒唐,竟不顾厨屋腌臜陈乱,脱了她的外衫。 她是如何将自己哄好的? 似乎,只是掉了几滴泪,撒了一回娇,自己便软了心肠、迷了心智,连生气也浑忘了,一味的说好话哄她——竟不知生气的是谁。 见了她的泪,自己便是再如何,也只是会先紧着她。 无尘想到此处,低头瞧着怀里那株睡得正香的小兰花儿,心静如泮水。 过去月余的挣扎和犹疑,在心中渐渐淡去,直至不见踪影。 他从前只道凡人不记哀愁,即使从前伤痛醒目,也不过记得一两个春秋冬夏。 相比自己——他黯然一笑。 自己修道亿年,如今只怕比凡人还不如。 嫧善来,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 睡前嫧善问:“无尘,过去一个月,你过得苦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无他,只是雷刑来时声音太大,总叫我吓一跳。” 这般说着,从前那些难熬的日夜,似乎当真只剩下自己几番浅梦中的她和镇日轰隆隆的雷电。 / 白鹤童子来时,嫧善还未醒。 无尘见他往地上放了一樽壶。 白鹤童子解释:“给你那花儿带来的水,我从百花仙子处借到的专为兰花调的水。” 昨日他走时,无尘曾问他,此花放在水牢,自己要如何养得活。 他竟也记下了。 无尘正要开口解释时,白鹤童子却先说:“其实你这花儿不浇水也可,我带它来时与它施了些法术的。” 无尘在暗中摇摇头,反问他:“狐狸与兰花可是用同一样法术的?” 白鹤童子赧然道:“你知晓啦?” 之后便开始为自己辩驳:“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将她带上来的,我是看她自己住在翠微山实在可怜得紧,衣服脏,人也瘦,脸上没有笑,若是你知道了,也必是不放心的吧?所以……” 无尘拦下他口不择言的辩解,似是被逗乐了,语中带笑:“是我该多谢你带她来水牢,一是能叫我放心,二是也能使我松心。她来了,八十年的光阴,也不算很难熬。” 白鹤童子被他的后一句惊到了,久久不语。 无尘又问他:“你在翠微山见到这花时,它是不是早枯了?” 一句话将白鹤童子拉回了那个阴雨天,拉回了山风涌动的翠微山。 他问那只狐狸是否要随他走,之后二人合计一番,那狐狸竟从屋里捧来一盆枯掉的花。 他惊诧万分:“这竹屋里再无别的东西,只剩下这株杂草了?” 彼时那狐狸形容十分憔悴,连摇头似乎都极其困难地晃了晃。 也并不言语,只将花儿塞入他手中,摇身入了那一捧杂草中,顷刻间,杂草焕生,枯叶再绿,嫩绿的花骨朵点缀其间,盎然不已。 无尘见他只顾发呆,更明白了。 问道:“她如此形态,能在此地维持几时?” 白鹤童子回了神,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示意无尘拿去,“若服此药,则以十年为期,十年之后,她需在凡间修炼半年,继续服药来水牢,便可往复循环不断。这药是燃灯给的,他说叫你不必担心,此药无害,只是她会多睡些。” 无尘听毕,打开瓷瓶,将其间药水倒入花盆,兰花果然抖擞了精神,不一时又继续睡去。 白鹤童子弯腰探了探兰花的状态,颇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后说:“近来我身兼一桩差事,想是没有八九年回不来,十年之后,我来接她下凡。” 后又郑重地道:“升卿兄,十年为期,请自珍重。” 无尘也不多问,拢袖深深打揖道谢,“多谢你,也代我多谢师兄与师父。此番送别,我既不能礼乐相备,此处也无芳草古道,倒是神仙不假,萋萋不真。[1]” 白鹤童子闻言,朗声一笑,自广袖中拿来一壶酒,先自倒了满口饮尽,又递给无尘,无尘领其意,仰头也是一口满饮。 二人来往之间,将一壶酒饮尽。 酒瓶咕噜噜滚入泮水,再无声息。 白鹤童子还以一揖,“此别不道,后会有期。” 两人互道珍重,转而离别。 无尘目送白鹤童子远去,扯袖擦净嘴边余酒,躺在嫧善身边,转头送了一吻,诵道:“谁解念劳劳”,口气一转,将诗作改念为:“青稍善嫧嫧。”[2] 念毕,自觉好笑,转身躬背斜躺好,将嫧善揽入怀中,轻拍盆身,“睡吧睡吧,我的乖宝。” 也不顾自己酒气熏天,低头在兰花儿顶尖最嫩的那片叶子上轻吻一下。 有人作伴,谁管伤痛,于是一觉沉沉,不知时日。 再醒来,是他觉得自己怀中有东西在动。 他睁眼,眼前一片黑暗——他有时会怀疑,终不成是自己眼盲了? 怀里的东西扭扭动动,不知是要做什么。无尘意识回笼,松开她,她却只是转了转身,蹭至无尘颈侧,一片微凉的嫩叶伸过来,密密贴在他脸畔,清凉之感遍生,无尘顿觉通体清醒起来。 梦中憋闷一扫而空——无论如何,自此时始,便又是新的一日了。 若是在翠微山,如今也到了深秋了——山的西麓有一处脊,每至秋深,红叶漫布,接天无穷,身处其间如至幻境;山顶林木高密,常有猛兽,兼多禽鸟,若日中而至,则气如春末、候类夏初,鸟鸣如乐,兽吟似罄,其妙不可名状;若至山脚,则有红尘滚滚来,诱得仙人茕茕往,民治淳朴,民俗欢乐,美食如云,其美数不胜数…… 无尘边想边念,深觉从前美好而今潦倒,心里便对嫧善生出许多愧兑来——她本可以在翠微山享受四季变幻,却偏偏受于自己而被困在水牢。 如此想了想,他突然问嫧善:“你是如何来了水牢的?” 他昨日本想问白鹤童子的,但他不言不语,只好作罢。 嫧善如今身作一株兰花,是不能口吐人言的,幸而无尘曾经教过她隔空传音。 虽然前次伤痛还未痊愈,但隔空传音这一功倒是还勉强能用。 嫧善试过可行,便答到:“我那日下山往浏河观走了一趟,回来看到那位白鹤童子在檐下站着,彼此寒暄了两句,他问我是否要随他走,我一头雾水之下,也明白他的意思要么是带我去寻你,要么是你托他来带我走,便应了。之后他又叫我寻一件你从前喜欢的物什,我走遍家里,也只觉得——你在翠微山只有一件最喜欢,你猜是什么?” 无尘并无犹豫,在黑暗中笑得开怀,答说“普天之下,远自离恨天,近有翠微山,无尘最喜欢嫧善。” 嫧善知晓两人心有灵犀,却未曾设想过他会如此说,耳听之下,兴奋得几乎无法保持兰花形态,直在无尘颈侧转了一圈,被无尘箍着才勉强安静下来。 嫧善又说:“你可知我曾在梦中梦见你是一盘青蛇时,你所居的洞窟之中有一株极美的寒兰,长了许多年,甚至龙虎山天火都未曾将她焚毁。若是我未猜错,我此身是生在龙虎山那窟洞中的一只狐狸,我自小住的狐狸洞中有一孔神龛,内里也生着一株寒兰,与我在梦中所见你身旁的那一株一模一样。不知你是否知道,你身上”,嫧善说到此处,埋在无尘身上深深嗅了一口气,“你身上有一种香香的味道,我想了好多年,才知道是寒兰之味。且你在路边又捡到了那株兰花,我便想着许是你与兰花有缘,便将它带了来。后来之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白鹤童子只叫我在花盆内好好休息,又不知与我使了什么法术,我一直浑浑噩噩地睡着,之后便是到了你这里了。” 无尘听毕,仔细回想了一遍,似乎记忆中确有一株兰花的身影,但年代终究久了,若她不说,自己一定是不会记得的。 嫧善听他长久地不语,等得困倦,几乎要睡了,方才听见他问:“嫧,自己想起那些事来,很难受吧?” 他语音低微,沉沉入得耳中来,便是受之不及的痛怜。 嫧善花了一会儿想明白他原是在问自己想起从前那般多事情来是否有难受。 “若是你在,便不难受了。可惜那时我身边只有你的衣物,所以我抱着你的一件长衫睡了好几日。” 常日无聊的生活中,忽然被塞进了不具名的另一人的生活,焉能不慌? 无尘听毕不语,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嫧善又说:“也不算很怕,许是我一开始便知道无论是那盘青蛇或是予垣宫里那位神仙都是你,所以不过几日也便放心了,若是梦见了便当时看一场折子戏,何况还能见你。” 又一时,她又说:“其实初初梦见的时候,我有过怀疑我梦中所见是否是你正在予垣宫的生活,我还偷偷生了你的气。” 无尘终于被逗笑,问她:“生气了之后呢?拿什么出气了?” 嫧善有些赧羞,弱声弱气地答:“院里来了一只饿得极瘦的黄狗,可怜极了,我拿你的碗喂他来着。” 无尘略微用力捏了捏她的一片细叶,“养大徒弟,饿死师父。” 嫧善并不觉得痛,仍旧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哼哼唧唧几声,之后又补充说:“我还绞坏了一件你的衣服。” 无尘没脾气了,扔下她起身调息。 嫧善闲不住,咕噜噜滚到无尘身边总想扰他,好容易遏制住本性安静了些许,没一会就旧态复萌,问无尘:“若是我不来,你每日便只是静坐吗?” 无尘不答,她就一遍一遍问。 无尘不堪其扰,心中甚是后悔为何不求师兄留他一些法术——好在必要时清静清静。 低头见她一刻也坐不住的模样,便认真思考了下回答她:“你若是不来,也不过八十年而已,一晃便过了。” 嫧善此时想起来一件事,要与他算账。 “你为何定要瞒着我你在此处受刑的事?” 无尘撇眸而来:“怕你哭。” 嫧善越发生气:“你既决心与我做夫妻,可不要总将我当做叁岁小儿,我如今不止叁百岁。我虽不如你聪明,却也必一般凡人多两百年寿命,见识得多了,多少也明白些些事理,你许多事都不告诉我,可真叫我难过。我纵不能为你排忧解难,便是听过只有替你纾解纾解也是好的啊。” 无尘心中大骇。 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如今当真受过万沙淘洗,焕作一颗光芒耀眼的明珠了。 她看凡间戏,也入凡间事,她比自己更晓得一些简单的道理。 倒是自己,高居仙山,不过叁百年光阴,竟赶不上她了。 嫧善搅起大浪淘沙而不知,见无尘半日无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我前些时日做梦,只梦到了予垣宫中那只小狐狸化形,之后的故事是如何的?” 无尘问:“你想听什么?” 嫧善:“那你便讲讲我这名字的来历与那小狐狸如何被罚下离恨天的吧。” [2]“礼乐相备……萋萋不真”之句,化用杜审言《和李大夫嗣真奉使存抚河东》中“将行备礼乐,送别仰神仙”与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中“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两句。 [3]“谁解念劳劳,青稍善嫧嫧”一句化用自李贺《送韦仁实兄弟入关》中“谁解念劳劳?苍突唯南山”之句。大意就是“谁能知道我的忧愁苦闷,只有长着嫩绿叶子的嫧善了吧。”(我乱写,你们看个热闹就好了,别当真) 本来这一章写完有叁四天了,但是忙着别的事儿一直没修 TAT 更得太慢了,是我自己都看不过去的程度 -- 嫧善(四十章)回家(内附超长甜甜番外) 嫧善(四十章) 无尘问:“你想听什么?” 嫧善:“那你便讲讲我这名字的来历与那小狐狸如何被罚下离恨天的吧。” 这一语将无尘打入迷茫陷阱。 他愣怔着,不复往日的沉稳,几次张口,又几番合上,全是不知所措的模样。 水牢中一片黑暗,嫧善看不见无尘的表情,此间的静默被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往事久远需得回忆一番才好讲。 但沉默过久,嫧善有些不适应,伸一片嫩叶碰了碰无尘脸侧以示提醒—— 无尘终于回过神来,斟酌着开口:“我……我有些记不清楚。” 嫧善全不在意:“那就拣着你记得的说一说。” 沉默似乎成为水牢中最后的声音。 这样的寂静下,耳中唯剩时间流逝的声音,大若擂鼓。 无尘却仿似回到了数百年前,通灵殿熙攘热闹,他在人群看着老君走远,嫧善与他遥遥而望,她发顶仙髻高悬,腮如香桃,他却冷汗遍身,被人群带着不知要走往何处。 “你在予垣宫修化人形后,我当时自诩高才,想着就算你被发现了,以我当时的仙力,也尽可以保你我全身而退。于是便胆大地教你了些法术,你最喜凌空而飞,不过月余便将此法烂熟于心。” 他匿于无边黑暗之中,倚靠着一株羸弱兰花,将从前为她的胆颤与心惊悉数讲与她听。 “不久之后,天帝在通灵殿大宴众仙,千年不遇,九重天上众仙、众使皆前往参拜。你在离恨天几年,从未出过予垣宫,宫中仙使要出门,也将你带了去,不想,宴饮散后,我见老君在前行走,瞧了你好几次,便知不妙。” 那日宴中,其实也并不只有一众仙家,甚有几位下界未能得道但颇有法术与门道者,此时九重天主喜,对他们也宽容,故而嫧善混迹其间,其实也算不得突兀——但她当日穿着予垣宫中仙使的服饰,老君慧觉,便发现了异样。 嫧善听到此处,不由得气息凝滞,唯剩的几片叶子战栗不歇。 无尘停住两息,又说:“那日宴饮之后,我忽接重任,往蓬莱去了月余,待我回来之后,你已不在离恨天,被老君送去了龙虎山。叁年之后,我在翠微山寻到你,为你取名嫧善,取其光明美好之意。” 他如此轻描淡写讲来,与嫧善的设想不同——她原本以为这应是像说书先生的话本中一样跌宕起伏、引人落泪的故事,不曾想被无尘讲出来,全无一点性味。 但无尘今日似乎兴致不高,嫧善便问了一个自以为孩子气的问题:“你可知老君为何要将那只狐狸赶走?” 无尘低头反问:“你怎知是被赶走的?” 嫧善轻摇叶片,“以我梦中所见,那小狐狸爱你爱得很,若非受人胁迫,轻易是不会走的,如何不是被人赶走?” 无尘听她语句中一口一个“她”,便失笑道:“你不觉得梦中的小狐狸便是你吗?” 嫧善斩钉截铁答:“我从来觉得她是我的情敌。” 无尘无奈何:“她便是你,你便是她,你与她是一样的,不是情敌。” 嫧善更气鼓鼓:“可我才不会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将玩具藏起来呢。” 无尘这才知晓原来桌案后的小老鼠是被她故意藏起来的。 竟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 胸中的闷气被她打岔消掉,无尘此时浑身松泛,斜斜倚在高台边,手中把玩着兰花骨朵,嘴角含笑,轻斥她:“淘气小鬼。” 若是往常,嫧善听他如此说,必定恃宠而骄,趁机撒娇耍赖,但今日她却一骨碌从无尘怀中溜走,留下一句:“我才不是那只蠢狐狸!” 留下无尘摸不着头脑。 这要如何哄? 她自吃自醋。 / 今日的雷刑来得早。 闪电劈长空,雷鸣惊九重——无尘迎闪电而上,如刀、如斧却无形的雷电凌空而下,却也不过叫他面色微变而已,一瞬之后,又复为如常。 雷电继往不断,高台端坐之人面色再无变化,合眼静坐,如神如佛。 高台远处,一株兰花被一件白衣笼着,在震天的雷鸣声中酣然甜睡。 …… 那是一座高不见顶的殿宇,廊檐雕琢,斗拱翻翘,长桥卧波,盘盘囷囷,匾额入云,上书“通灵殿”。 而居其间者,众仙云云,闲适无争,各擒杯盏,和乐无穷。 仙使装扮的小狐狸混迹其间,也争得一杯仙酒、一碟仙果。与她同行的几位仙使很面熟,细看之下,原是予垣宫常伴小狐狸左右的那几位。 须臾之间,众仙即散。 有人拉着小狐狸在道旁垂首而立,道中众仙如云流走。 嫧善依旧俯视此间。 她早早看到老君领着无尘与人谈笑风生,众仙散去之后,老君亦随人往外走,顾盼之间,往小狐狸那边多看了几眼,神色微变。 梦中之事,便如同人间话本中所写的一般,只将故事缓缓展开,余的一概不论。 几日之后,老君忽亲访予垣宫。 升卿道仙不在,予垣宫上下一片慌乱。 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位仙使慌忙跑去萃音殿后,将在温石板上打盹儿的人叫醒,细细地嘱托:“姑娘先躲在殿内不要出声,老君今日来得异常,只怕并非好事。” “不过姑娘也不必担忧,万事还有道仙在,若不然,还有我们这些人,姑娘只管在殿内歇息,老君走后……” 话尤未完,仙使便觉得身后有人踏步而来。 “原是只狐狸。” 是老君。 转瞬之间老君已站在仙使与狐狸中间将二人隔开,他眼梢微抬又落下,将这只不速之狐上下打量一番,对上那一双仿似万事不知的眼睛,伸手遮住。 嫧善这才想起来在翠微山无尘与她告别时,她恍惚之间的错觉是哪里来的了——便是在此时。 那是一双褶皱却光滑的、柔软却有力的、冰凉的、清苦的,难以挣脱的一双手。[1] 尚在朦胧之中的小狐狸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然衣衫落地,变成了一只只会嘤嘤乱叫、不知此时何时、此地何地的,最普通的一只狐狸。 老君弯腰将地上的狐狸捡起,转身便消失了。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梦却不曾停止。 嫧善被困在突如其来又无休无止的伤思中。 她分明不以为那只蠢狐狸是她自己来着。 …… 再醒来时,她已在无尘怀中了。 深思还未从梦中出来,嫧善一头扎进无尘怀中,啜泣不断。 倒将无尘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嫧善话中满是哭腔:“我梦到,被人带走了。” 无尘摸摸她顶上颤微微的嫩叶,将一整株花拢进怀里。 嫧善不满:“你怎么不哄我?” 她本是借机发作,想要撒娇而已。 无尘却罕见的正经:“因为你曾经被人带走过。” 因为你从前被人带走过,我无法安慰你不要怕。 因为你从前被人带走过,我无法欺骗你日后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水牢黢暗,梦中被一只陌生的手掩住双目的恐惧卷土而来,在沉默中被无限放大。 但这样的话要如何与无尘说? 他本已那样愧疚了。 于是嫧善也只是在黑暗中闭上双眼,埋头在无尘怀中——如今他身上总有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从前馥郁的寒兰味,如今只是丝丝缕缕,难以捉摸。 小狐狸的去留来由她皆已清楚,此时也由不得嫧善说她与小狐狸毫无缘分。 另有嫧善这一名字的来历,她已不愿知晓,怕又是无尘的一桩伤心事。 / 嫧善是惯于生活在明媚山林中的狐狸。 虽则狐狸一族昼伏夜出,但嫧善不困生计已有几百年,她早已习惯于和无尘生活在明媚的山林中。 故而她本以为她与无尘二人在这空无一物的水牢中,怕是要度日如年。 但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他们闲时聊天,累时浅眠,痛时相偎,偶也拌嘴生气,或是别扭争吵,但最后不过相视一笑,结局于柔软的相拥。 最后都是沉醉的、欢快的、闲适的、美好的日子…… 原本作惩罚用的水牢,让他们在黑暗中相爱,于无声处生情。 触摸、相拥、贴面,是他们最紧密的结合。 石岛中央的高台,是他们最远的离别。 嫧善见得最多的,是最后一声闷雷与闪电袭来时无尘宽慰的笑,嘴角的鲜血是他身上最明艳的颜色——那是他自以为的,为从前小狐狸所受之苦的补偿。 但嫧善却从未认为,从前的小狐狸觉得被人赶出予垣宫之后有在受苦。 否则,叁百年前在翠微山,予垣宫那位青衣道仙再度出现之时,小狐狸必定逃得无影无踪。 狐之一族,狡,而无情;擅猎,善嫉,长于藏匿。 若有人意欲捕获之,则绝非易事。 犹记当时,她是自愿随无尘走的。 一个小小番外(一) 升卿在被告知须得往蓬莱一趟时,已然觉得似有不妥。 但老君神色坚铿,加之燃灯亦随往,更是不容他推脱。 他甚至来不及回予垣宫嘱托几句,老君留下一句:“若无他事,便即刻启程吧。” 燃灯率先行礼:“是。” 他只得将私事先放下,与燃灯同行蓬莱。 蓬莱之务,其实不急,但他们二人此去兼带着人事往来,行耘之间,也只是堪堪周顾。 月余之后,二人疲乏而归。 先在五材宫见过老君,燃灯将蓬莱之行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汇报一番之后,老君意满心足。 二人打恭告退时,升卿却被老君叫留。 “你宫里有一只下界未得道的狐狸?” 老君身居高位,从不屑与人虚与委蛇。 升卿打起精神来,强装镇定:“是。” 实在不知如何辩解之事,何如直接承认。 老君面色无波,“一月前,我已将她送还下界。你在离恨天已有千年,此处的规矩虽说并非十全,但自有其道理,你身处其间,诸事利害要看清看远,权衡之下,坦荡而为。” 升卿弓腰作揖:“求问老君,您将她送往何处了?” 老君但默不语。 升卿直直跪下,又问:“求问老君,她如今在何处?” 老君甩袖而走,无尘独在五材宫长跪不起。 叁年之间,九重天上人人皆知升卿道仙闭关不出,苦研道法,叁年之后,大作即成,着《五阳锺》,仙者阅之,无不敬服。[2] 凌霄宝殿内,天帝嘉之不绝,又问起他来日如何。 升卿道仙曰:“凡间有言,阅万卷书,行万里路,愿依此言。” 天帝笑而答曰:“允之。” 几日后,升卿与燃灯在迎仙门别过,独往凡间而去。 临走,老君托燃灯告知他一言:“所寻即其来处。” 可升卿并不知那小狐狸的来处。 凡间茫茫,人潮济济。 升卿去无可去,来亦无处。 凡间神游几日之后,升卿忽想起千年前的龙虎山。 但千年已过,世人不知龙虎山,只说青云庙与翠微山。 青云庙尚在,与前无异,只是庙前多一尊塑像——是一只神色严整的狐狸。 升卿问路人此狐来历,路人告曰:“其实此樽像塑起来也不过两叁年。青云庙这一处,历来最得小孩喜爱,只因几百年来此庙中有一只狐大仙,是最爱与小孩玩闹的,但几年前,那狐仙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踪影,此地乡绅为纪念它,特在此地立一尊像,也是怕那位狐仙寻不见来青云庙的路。” 升卿将这塑像细细端详一番,眼中不觉带了笑意,伸手在这狐仙的鼻尖处蹭了蹭,转身上了翠微山。 他是在翠微山的一处山坳内看到那只小狐狸的。 此时已近傍晚,太阳如火盘悬在西山,山林随之染上暖色,但林间湿冷,堪比冬日。 林木葳蕤之处,小狐狸抱尾而栖,呼吸之间可见肋骨根根,腐叶内渗着血迹斑斑,一只山鸟扑棱棱飞来,俯冲而下,原本沉睡的小狐狸闻声而起,绒尾坚竖,目露凶光,摆出应敌之姿来。 在予垣宫,她若是睡觉,便是有人震鼓,也未必能将她叫起。 如今,不过弱鸟振翅而已…… 升卿“叱”一声将俯冲而来的飞鸟赶走,低头时,与坳处那只狐狸四目相对。 小狐狸仍旧戒备之态,目露凶光,与予垣宫内和他嘤嘤撒娇的小狐狸毫不相同。 升卿便俯身蹲下,自怀中取来他买来的糕点。 小狐狸不理会,只是盯着他。 太阳落下一大截,只在群山之间露出一点橙光。 天色暗下来,蚊虫应天色而来,在密不透风的山林中嗡嗡作响。 不多时,升卿带来的糕点被虫蚁蚊蝇蚕食殆尽。 小狐狸耐心耗尽,转身要走。 升卿张口欲叫住她,却不知要说什么——他惊觉自己与她共枕多时,竟未知她的名姓。 连日的殚精竭虑混着此刻无以言表的心痛,叫他有些难以吃消。 可那狐狸走出几步,又转身看过来。 升卿强作精神,扯唇笑了笑,想起他第一次在离恨天见她时说的话:“你在此处做什么?” 小狐狸不知有否听懂,但几息之后,她迈着犹疑的步伐慢慢走向升卿,仰头看着,双目晶莹,如浸水宝石。 升卿这才看到她颈间亦有一处血迹,皮毛凝结,很不好的样子。 他几乎忍不住,克制着,小心翼翼地,向小狐狸伸出手,“和我回家吗?” 小狐狸鼻尖轻嗅着,竟上前蹭了蹭那只伸来的手。 升卿忍着胸中汹涌,任由着她。 小狐狸似乎见他毫无恶意,便大着胆子又蹭一下。 直至,她盯着升卿面色,将头完全放在那只伸来的手中。 许是升卿目中剧烈的神色吓到了她,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小狐狸喉中轻哼一声,状似哄慰。 升卿缓缓张开另一只手,又问她:“要和我回家吗?” 小狐狸自然听不懂,将一爪搭在他手心,又一声“嘤”。 太阳完全被黛山掩埋,天已半黑,升卿几乎无法看清小狐狸的神色。 他终于坐不住,待小狐狸又靠近他一点时,倾身将她抱进怀里,捋了捋她滞涩的皮毛。 小狐狸很乖,竟也没有挣扎。 只是仰头看了看他,埋头在升卿身前蹭了蹭。 升卿受宠若惊,将她全身摸了一遍,竟发现了不少伤处。 新伤旧疤层层迭迭,布满全身。 往日温热滚圆的肚皮,如今皮毛凝结,全摸不到一点肉,看着身形与前时不差,却也全是以浓厚的毛伪装而成。 升卿一手摸上去,只觉得她似乎只剩下一根硌人的脊骨。 再往下看,又看到她四肢上有不少贴骨伤,新肉包着旧毛,伤口愈合得乱七八糟。 升卿顾不得小狐狸的意愿,脱下贴身内袍裹着她,飞身下山。 寻了一间尚可的客栈,要了些吃食与热水,又嘱咐了堂倌去药铺置办药材。 小狐狸一路上尤其乖觉。 升卿抱着她在塌边落座,掀开内袍一看,她吐着一点粉色舌尖,睡得正香。 虽是不忍,升卿也只得将她叫醒,握着她有些凉意的爪子与她打商量:“我带你去洗澡,然后帮你愈伤好吗?” 小狐狸好梦被折,本目中带凶,见是升卿,又慢慢敛去恶意,歪身倒在他怀里,又要继续睡。 升卿心中笑自己,她如今分明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自己苦口婆心说与谁听。 最后也不管小狐狸愿不愿意,取了水盆来把狐狸浸湿。 小狐狸又是扑腾又是乱叫,升卿猜,她怕是将她知道的脏话都说了个遍。 洗一场澡,如打一场仗。 升卿仓促之间找的客栈,房间不大,小狐狸这一通闹下来,床榻、圆桌、红砖地,处处都是水,连同升卿,也如落汤鸡一般狼狈。 但好歹将她毛发内藏纳的积年灰尘洗了个七七八八。 小狐狸似乎被吓到了,躲在宽大的棉巾里,一边发抖一边看升卿,本就带着魅色的双眸,如今沾了水汽,更显出十分的可怜劲儿来,眼底浅浅地积着一点水渍,欲哭不哭;粉舌稍耷,贝齿微露,连原本坚竖的双耳,都松垮地低垂着。 她就那么一眼又一眼地看过来,处处都是可怜。 升卿哪里抵挡得住? 隔着厚厚布巾抱起她来,在她微湿的眼睫处吻了吻,温声安慰:“吓到了可是?” 小狐狸此时已然显露出一些嫧善的恃宠而骄来。 升卿那般问后,见怀中那一双水眸愈发湿润,梗着头要将自己塞入升卿胳膊下藏起来。 升卿只好抱着她慢慢将她毛发之间余水擦净,摸一摸她耳后,又抚弄一番她颈间,或是顺着那一条突兀的脊背轻拍她。 待她稍好转了些,便狠下心来,转头将一盆沉满了泥沙枯叶的水倒掉,又盛了一盆。 一人一狐在床榻边,对着一盆清水无声对抗。 最后升卿强势抱起方干的小狐狸,放入水盆中。 小狐狸已然没力气再闹腾,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哼唧,权当抗议,偶尔洗到伤处,哽着嗓子,将头埋进升卿怀里,喘着气哼哼。 升卿此时方有一点失而复得的实感。 她伶仃体弱,此刻又尽在他怀,不由得叫他生出些恶劣的心思来——她若一直如此…… 腌臜念头被尖利的叫声打断,升卿回过神来,却并未发现小狐狸有什么不妥——总不是她身旁人神游,所以故做提醒? 虽是臆想,升卿也不敢再有怠慢,细之又细地帮她洗净全身,将结块的毛理顺,有些实在无法的,只好用剪刀一点点剪开。 就这般直至深夜方歇。 小狐狸闹不动了,歪在升卿怀里,身上还半湿着,已经睡得冒鼻涕泡了。 升卿依旧忙碌着——把房间大致收拾齐整,叫了堂倌来把水抬走,为小狐狸愈伤时,他竟又发现她身前的肋骨不知何时断了一根。 想是日久了,断骨与皮肉互生粘连,摸上去便是胸腹之间斜亘着一根细骨,且那骨头自根部歪折,将她细薄的肚皮顶出一个尖角。 她从前在予垣宫,何时受过一丝伤痛? 便是她打碎了瓶盏,升卿也生怕那碎瓷伤她分毫。 宫里日日陪伴她的几位仙使,更是连重话都不会与她说的。 她分明不记得从前,也不会讲话,可她身上每一处疤痂与伤痛,都是谴责他的罪证。 嫧善如今能说话了,也记得从前了,身上依旧大大小小有不少伤疤,她也从未觉得这是无尘或者老君之错。 她从来都未觉得过,无尘于她是理所应当。 她行走人间,也明白世人常说的,无常最是有常,不如意才是天意。 只是天意为她送来了无尘。 这算什么? 她最不想的便是因果善报。 无尘说千年前的龙虎山上,她曾如何如何供养过他云云。 如今的嫧善虽不曾亲历无尘话中之事,想来千年前的那只狐狸,也不会觉得她那十多年值得如何歌功颂德。 / 第二日,升卿惯常早起,天方大亮。 小狐狸窝在他臂弯,仍旧露着一点舌头,呼吸均匀,睡得很香。 升卿从她脖颈顺手摸到胸腹,毛发终于是柔软蓬松的,体热也正常,前腹的肋骨昨夜接好,今日似乎也并无异常。 太阳冉冉高升,从偏东的窗户中挤了一缕光进来,顺便送来了声声叫卖。 升卿草草洗漱之后,便叫了堂倌去买一只鸡,又要了几样糕点,钱袋子给得沉甸甸的,堂倌喜笑颜开,“您瞧好嘞!” 升卿又嘱咐一句:“鸡要买生的,挑肉厚又嫩的,还得劳烦您帮我煮好了送上来,盐要少些,不放也可,清清淡淡最好。” 升卿进屋仍旧和小狐狸躺在一处,手不由得揣入小狐狸怀中,那一处温暖又柔软,小狐狸身曲着,正好将他一只手抱了满怀。 不一时,有人敲一下门,低声道:“官人,您要的糕点小店给您送来了,就放在门口,请您自取。” 说毕,脚步轻轻离开。 升卿欲抽手去开门,却不防扰醒了小狐狸。 她眼眸还未睁,便觉得怀中有异物,抬掌便挠,被升卿眼疾手快拦下,广袖一卷,把小狐狸整个抱在怀里。 “不怕不怕,没事。” 小狐狸仍旧挣扎,且尖叫不已。 似是一夜过去,她只将昨日当作好梦一场。 升卿耐心哄着,抱她在身前好让她看清自己。 小狐狸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但四肢仍旧僵硬,双耳也不放松,爪子死死揪着升卿衣料,气氛剑拔弩张。 升卿抱着她取了糕点来,店家还贴心送了一壶茶,还有一碗似乎是用各类豆子蔬菜制成了浓汤。 升卿只将一盒糕点打开,取一块喂到小狐狸嘴边。 小狐狸轻轻嗅着,肚中极合时宜地“咕噜噜”响起来,逗得升卿欲笑不得。 终于嗅来嗅去,小狐狸张口咬了一点那片芙蓉糕,轻尝几口,便迫不及待地将升卿手中剩余的半片糕点囫囵吞进去。 尾巴不自觉摇得极大,眼中亮晶晶的全是期待,四爪踩在升卿腿上,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口中不断砸吧着回味。 升卿不负狐望,又取来一块梅花糕碾碎了喂她吃掉。 趁着小狐狸吃糕的间隙,他尝了尝店家送来的那碗汤,许是他方才叮嘱过煮鸡时不要放盐,这碗汤也淡而无味,豆子炖得烂烂的,也煮着些菜蔬,倒是小狐狸也可以吃。 于是他取来一个茶盅,盛了一点放在糕点旁,小狐狸舔一口,尾巴松下来,默默将盅内吃净,低头半晌,又抬头望向升卿,眼中殷殷期盼。 升卿不自觉去吻了吻她的眼睛,“若是不喜欢,便不吃了,只挑你喜欢的吃就好。” 她分明对那碗汤兴趣不大,想是怕他再不与她吃糕点,只好也将那汤吃掉。 升卿倒了半碗水放在一旁,取了叁块糕点放下,叫小狐狸自己吃。 糕点吃完水喝净,小狐狸转头从圆桌上轻巧跳下来,犹犹豫豫慢吞吞地踱到升卿脚边——他正临窗而立,不知在思索什么。 小狐狸颇有些踌躇,脚步几近无声走向他,盯着他那一截裤管,不知要不要蹭上去。 升卿先发现了她,笑着将她抱起,挠一挠她脖颈,顺了顺她后背,与她解释:“余下的糕点午后再吃,我方才还托人买了嫩嫩的鸡肉,叫他煮熟了你吃,若是此时糕点吃多,怕是待会吃不下去。” 小狐狸不知是在应和还是听懂了,头耷在升卿肩上,甚是随意慵懒地“嘤”了一声。 正此时,敲门声响起,门外堂倌儿说:“官人,您要的东西给您备好了。” 小狐狸乍闻人声,吓得浑身绒毛竖立,牙眦嘴裂,一副迎敌而上的姿态。 升卿往门外应一声,顺着小狐狸后背,“你便放门口罢,若有余下的钱,尽数送你。” 堂倌轻声唱喏,脚步声渐远,小狐狸方才放松下来,冷不防被升卿托着下巴在额间吻了吻,又呆愣起来,被升卿抱着开门取了食盒进来,也还是呆呆的。 升卿觉得她好笑,便又亲了一下,捏了捏她前爪,放她在地上,去净了手,打开了食盒。 第一层是一盅清泠泠的汤,想是鸡汤,并一小碟咸菜与辣酱。 第二层是一只小小幼鸡崽,旁边附着一点白白的盐巴。 第叁层是一只肥硕的烤鸡,表皮被烤得金黄,中间一点鸡皮裂开,可见其间丰沛肉汁。 想是又嫩又肉厚的鸡不好找,那堂倌又赶着时间,便买了两只,一只嫩嫩的幼鸡,一只是肥硕的肉鸡。 升卿各尝了一口,皆不曾放盐。 小狐狸被香味从呆愣中叫醒,循着来源,一跃跳上圆桌,盯着小碗里升卿撕好的鸡肉,不觉间口水滴了满脚。 升卿看见,笑个不住,推了推堆成小山的碗,示意小狐狸尝一尝,小狐狸满嘴口水,“嘤嘤”不住,却只是原地焦急地踱步,并不曾低头吃一点。 升卿只好捏了几丝送到她嘴边,被她一口吞掉,又眼巴巴来看他。 最后升卿抱她在怀里,一口一口喂着她,不一时小碗内干干净净。升卿又叫她喝了点鸡汤,直摸到她肚子有些圆方止。 小狐狸吃饱就发晕,粘在升卿身上拱来拱去。 不觉之间,日头已高挂,街面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叮当不绝。 一仙一狐在山下客栈内住了不过两叁日,升卿便带着小狐狸上了翠微山。 选址、开拔、建屋、定居,翠微山一日比一日更像家,小狐狸渐渐长大,旧伤愈合,皮毛日渐滑润,每日家在翠微山无法无天。 浏河日夜不停,翠微山斗转星移。 他们在竹屋叁百年,看遍山间红叶,河中群鱼。 水牢虽不如翠微山,但十年过去,嫧善抿出一点道理:于她而言,翠微山固然重要,但无尘于她才是必须的那一味。 何处无尘在,何处即成家。 十年过去,待嫧善再回来,翠微山如常,竹屋如旧。 将她从竹屋送至水牢,又遵十年之约将她送回竹屋的白鹤童子随她一同进来,凝望院中不染一尘,解释道:“升卿说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以托我先来这里打扫了一遍。” 其实升卿说的是:“她身弱又有伤,我怕她乍然回了翠微山无人照拂住不好,还要烦你先去翠微山打理一番。” 白鹤童子闻言嗤之以鼻:她只是受伤,又不是瘫痪。 但还是应下,来翠微山置办了一堆货物,又一番洒扫,才去水牢接了那位祖奶奶回来。 如此,翠微山中半年内,又生人烟。 [1]“那是一双……难以挣脱的一双手”这一句在第37章。 一些留给自己写文的tips:随手取的地名之类的,千万写在笔记本上做一个备注,防止以后找一间宫殿的名字翻遍全书QAQ [2]《五阳锺》这个,也是我随手打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名字,如上一条所言,已经记在备注里了。 (不逼自己一把,不知道flag能立到什么程度) -- 嫧善(四十一章)回家啦 χyυsんυщυ10 嫧善(四十一章) 浏河观。 今日是惠棏十七岁的生辰。 台丹一早与厨下陈娘做了蒸饼,阖观上下都爱吃。 惠棏是喜吃汤饼的[1],于是陈娘又做了一锅汤。 晌午巳时[2],观内上下用过饭,惠棏被台丹拉至后院往手心里塞了件东西。 惠棏挠一下头笑说:“去年做的鞋子还能穿呢。” 台丹是不说话的,固执地指着鞋子,又指了指他的脚,顺手拖来一个杌子。 惠棏笑得无奈又开怀,只好坐下来试了试新的布鞋,却是正正好。 台丹指挥他站起来走着试一试,惠棏方站起来,便听到观堂那边有轻快的脚步声渐近, 观堂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台丹——” 声音清亮,活力无限。 这是—— 惠棏还未反应过来,他身旁的台丹已跑出去了。 惠棏愣神之际才忽想起来,这声音尤为熟悉,似乎……似乎在幼年时听过。 他换了鞋子,将新鞋包好收起才出去观堂。 原本肃穆沉沉的观堂此时竟鼎沸喧哗。 惠棏绕过梁柱,见观堂内众人集聚,不知簇拥着谁。 站在外围的惠虚转头叫他,他是一贯喜色的,此时眼眶竟有些泛红。 惠棏越发好奇。 他迎着众人走上去,惠虚将他拉至身边,向内介绍:“姑姑,可还认识这是谁吗?” 惠棏茫然望向人群中,观堂内主位上坐着一人,目若星子盈盈笑,面似桃花灿灿娇,素衣不掩辞色,荆钗难盖菁容。[3] 他恍然回到了十年前。 昏暗的土窑,祖母的便味,呛鼻的大烟,逼仄的阳光……门口踱来一个人,盯着在角落里的他看了半晌,一声不响从侧挎的布包内掏了一个饼递过来。 那个饼的味道他如今都能想起来,鲜、咸、香,与别处皆不同。 他看着门口那人从门口进来,渐渐显出来清晰的面容,如此时眼见之人一般无二。 与她同来之人唤她“嫧”,二人十分亲密——纵使台丹与他已然亲密至此,也并不与他二人相同,他们分明只是说话而已,无间的亲密却人皆可见。 他又想起来,他第一次在浏河观见到她。 那是与如今一般的夏日,他初来浏河观,台丹引着他在前院耍,叩门声响起,台丹在晾衣服腾不开手,他便去开门,来人面上带着惊奇的笑。 她问过他的名字后说:“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又说他的名字极好,有顺畅之意。 如她所说,这十年,他顺畅长大,幼时所受之苦,自在浏河观之后,再不受一分。 只是,她随口念来的那句诗,十年之别,若不是谶语,难道是预言吗? 否则何以为会张口便是“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十年春夏,她的容貌毫无变化,世间真有奇人吗? 惠棏心中乱想之间,嫧善经人提醒,已然知道他便是从前的张流。 她惊奇地站起来走至惠棏眼前,“那时又小又黑的小流儿,如今都长得这么大了吗?” 惠无在一旁解释:“几年前,观主为他赐了名,他如今法号惠棏。” 嫧善将“惠棏”二字复念两遍,转头对已过而立的观主夸道:“好名字好名字。” 她又问惠棏如今几岁了,平日里读些什么书,观里的功课学得如何了云云。 台丹在一旁抹泪,牵着嫧善的袖子不放。 嫧善一边与人说话寒暄,一边扯了娟子来为台丹擦泪。 嫧善毕竟也多泪,但总不好两人都抱头痛哭,便打笑台丹:“十年前见你时你小小身子,我一手就能抱起你,如今你长大了,怎么还同十年前一般爱哭?” 台丹摇头,泪如雨下。 嫧善明白她,又如往常无尘安慰她那般,措头将台丹抱着,轻轻拍她后背。“没事没事,台丹无论长多大,都还是十年前抱着槐花的小姑娘。” 台丹垂头,以额抵肩,在嫧善怀里嚎啕大哭。 她十多年不曾说话,也未曾开嗓,阒然发音,喉咙胀痛得厉害。 可非如此不足以表情态。 十年前最后一次相见,嫧善说她会快快的回来。 若说十年也算快,那怎么才是慢? 十年前,她满心欢喜做好了十双袜子,仔仔细细绣了小狐狸与花好月圆,见者无不说栩栩如生。 她日日期待着嫧善哪日回来,能亲手赠与她。 岁月如流水,人事似洪荒,嫧善,或是阿紫这个名字很快便无人提及。 台丹有时望着嫧善下山的那爿小径怀疑,是否曾经真的有人来过? 只是于嫧善来说,十年一次的离别,避无可避。 某处有更需要她的人,也翘首望着她来时的路——他每日只做等待这一件事。 非且十年之间的半年。 从前的千年,渐后的叁年。 他在无望的等待中完成了他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决定。 她作为被等待者——被无尘等待,被台丹等待……她几乎毫无作为,而他们,在等待她的时间内,用他们的全部在等待。 人常在某事开始时,悬望将来,将时间看作乌龟慢爬,或是永不消逝。 但时光常常不遂人意,一抬眸一顿足,待人再想起来估望时,又觉时如飞逝。 八十年方始,嫧善觉得这一期一会,盖漫长及过一生。 十年过去,她仍旧这么觉得。 二十年之后,数一数余下的年份,还有好久。 叁十年后,未来似乎有一点点盼头。 四十年,时日过半,她无知无觉地数着日子。 五十年……五十年并未过去—— 燃灯启开水牢之门,缓缓而来,“升卿,刑罚有变。” 这一句将嫧善的心高高吊起,只雷刑已然十分要命,若还要再变,可是怎么个变法? 无尘亦十分关心,忙问:“如何变?” 燃灯笑笑,“说来荒唐,近来南海近处的几座仙山常遭突袭,几位山神竭尽全力不得安宁,只好求助九重天,天帝派了几位仙家去,捉了些子妖祟来,虽不算大妖,但他们所用法术颇为邪怪,凌霄殿上商议几番,最终决定将他们关入水牢最为稳妥,所以,升卿,你须得退位让贤了。” 无尘了然,又问:“若如此,那我与…我要迁往何处?” 燃灯听到了他的口岔,少时不语,叹口气,又说:“天帝将你囚于水牢,本也是为着气你,如今五十年将近,天帝早已当初之事忘净了。前时,凌霄殿上众议此事,师父提了一嘴为你求情,天帝便摆手要将你放了。” 无尘将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嫧善,于无声中轻笑。 嫧善自然看到了他不多得的俏皮,叶片稍抖,在黑暗中应和。 燃灯看到了无尘的小动作,默默无言。 “对了,天帝念你从前多功,将翠微山赐予你了,往后你虽不作仙,也算一方山神,只需将翠微山一处看顾好即可。” 无尘再回到翠微山,人事多变不多论,山倒是并无什么变化。 燃灯将一人一花送至山脚便紧赶着腾云而走。 无尘四顾左右,浏河水不曾变,只是上山的小径杂草遍布,甚至有几株细嫩的幼树苗在风中簌簌作响。 冷不防怀中变重,他一低头,便是嫧善水盈盈一双眼。 算起来,他也有近五十年不曾“见”过嫧善了。 二人虽每日都在一处,但毕竟与常时不同。 嫧善还好,每日雷刑之时,还可趁着闪电见一见无尘。 无尘却每日只是对着一盆细瘦的花。 嫧善时常打趣他:“八十年后,你会不会只记得这盆花而忘了我?” 其时,无尘松泛地倚着水牢中那块巨石,也笑说:“你说的很不错,到时,我便日日只带着这花儿,你这只小狐狸嘛……仍旧回去你那间小竹屋去住好了。” 嫧善当然知道无尘是在与她说笑,但还是气得一整日没理无尘。 无尘不住道歉、做小,嫧善不为所动。 无尘:“我下次不这样说了,你是你,花是花,我从未将你与花混将起来,我真真错了,你可原谅我吧,嫧宝。” 嫧善…… 最终无尘不断让步,嫧善要他在八十年后吃食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无尘无语片刻,问她可还有什么条件。 嫧善扭扭捏捏,“床笫之间,也须得听我的。” 她说得小声,无尘听得吃力,问她“你说什么?” 嫧善酝酿片刻,提高嗓音:“日后床笫之间,你不可擅作主张,须得事事问过我的意见。” 无尘沉默少时,道:“每动一次,都要问你吗?” 于是嫧善又和他气了一整日。 无尘此时不免想起此事来,对着嫧善静默片刻,开口问:“这是哪里来的小狐狸?我的花儿呢?” 可嫧善此时分明是一位小道姑。 无尘收获了嫧善的一个白眼之后,再接再厉问:“如今床笫之间,还需要问过你的意见吗?” 嫧善又羞又恼,眼见着脸红了半晌,从无尘身上跳下来,远远将他甩在身后,自顾自上山。 山上竹屋几年无人打理,院中杂草几有半人高。 上山的路已然不能走,二人只好飞上去——好容易寻得从前的竹屋,二人站在郁郁葱葱的杂草前面面相觑。 连竹篱外的竹林都熏满了杂草,更不论竹门内的院子。 他们一来,惊起鸟雀阵阵,扑棱棱好大一声响,各色鸟儿惊慌飞走。 无尘余光看见杂草丛中有异动,抱着嫧善飞至竹稍,一条小花蛇自丛中钻出来,又滴溜溜隐没。 嫧善看见了便要下去抓,无尘以眼神威胁她,嫧善气哼哼转头,挣脱他,自己飞身入了院内,在廊檐下站稳。 竹屋门吱呀呀被推开,屋内倒是洁净如新。 无尘紧随她后,看见个中情景,很是惊奇。 嫧善摆摆手:“一点小小法术啦。” 无尘被她逗笑,乐不可支,牵起她进了屋—— 屋内圆桌上,赫然放着一筐圆溜溜、红艳艳的野果子。 无尘疑惑地上前触之,一筐果子顷刻间化为齑粉。 嫧善在一旁讪笑:“我在山上只能吃野果,便多摘了些,走时忘记收了。” 嫧善的那点小法术只够将屋子保持原样,那一筐果子原本是早烂完了的,只靠着她那一点法术维持至今,也算她学艺极精——无尘倒不知此时是不是该夸她。 此般景况,已算在无尘的意料之外——怪只怪自己太过骄纵她,不曾教得她一星半点为人之技,倒是养了她一张好刁的嘴。 嫧善才不管无尘心里千千结万万咥,她撒开无尘,直奔床榻——好眠至黄昏。 醒来时,她竟发觉无尘亦在身旁。 已有数十年未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了。 轩窗外渗来一点晚霞,将昏暗的屋子映照得如同水粉胭脂。 无尘就躺在一片黯粉中,呼吸浅浅,手中轻捏着嫧善一片袖角,不知是要叫醒她,还是要留住她。 嫧善歪头靠近无尘颈侧,轻嗅一口,他身上原本淡淡的兰花味又复原如初,煞是好闻。 虽则水牢中每日都见,但在翠微山是不一样的。 嫧善忽发觉无尘额角有几丝细纹。 不知是往日便有而她没有发现,还是在水牢中生的。 因着水牢中不见天光,无尘如今比先前白了许多,也瘦了些,如此安静地躺着,室内昏暗少光,在嫧善眼里便生出了些荒唐的羸弱感。 无尘在不正常的光照中醒来,窗外霞光一片,目中有景,比在水牢中大不同。 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索性合上双眼,待那一阵刺痛感消去,转了身面向里间,才将眼睁开。 嫧善在那一团刺眼的霞光中望向他。 二人相对,嫧善倾身吻上来。 分明日日相伴,却仿似久别再逢。 无尘将睡醒,觉得手中无力。她来了,又送上了唇舌,卷弄着,嘬吸着,粘腻的声音逐渐放大,自唇口传至双耳,松泛的头皮似乎被她抓紧了。 于是全身逐渐苏醒,舌寻舌,手寻手,足寻足,两人四肢,相互盘附着,唇与舌不曾分开却更贴紧密。 无尘伸手掌上嫧善后颈,将她更推向自己,身子不由斜倚临下,将她下颌托起,清醒着,有力地,如饥火烧肠般,将她的唇舌吞噬,又将自己的送入与她。 嫧善早已迷乱,只顺着无尘的力道抱着他腰间,仰着头任无尘亲吻,又任他剥开中单,自脖颈一点点摸起。 无尘闭上眼,在傍晚的寂静中,如陷水牢。 嫧善仰着头,下颌皮肉绷紧,颌骨便锋利起来,颌骨往下猛然收紧,便是柔嫩又紧致的脖颈,无尘本无意留恋此处,但待他摸至肩膀时,嫧善已有些难耐地攀上了他后颈。 若说无尘最爱嫧善哪处,还数她薄又润的后背。 她瘦了,后背脊骨凸起,一节又一节,无尘自始摸至终,心痛难捱。 本就不易长肉的人,好容易摸着有些丰润,这五十年,又复了原本嶙峋的骨态。 后背往下,连从前最是存肉的臀,都竟有些扁乏。 嫧善错开唇,俯在无尘肩颈处喘息,间或有些细软的呻吟。 无尘顺着她的臀往内摸去,一手润泽,清凉粘滑。 便转头在她耳廓轻咬一下,“这里”,屈指剐蹭一下那朵尖尖的嫩芽,嫧善轻“嗯”一声,拖着尾音,越发将面孔藏起来,却挪了挪腰,将臀与那朵湿透了的花儿一同送至他手上,闷闷地, 无尘反将手抽走,还不待嫧善抗议,散着暖意的阳物挺将上来。 嫧善有些满意,迎着它,也叫它沾染了满身的体液,亟待着无尘将它送进去。 无尘使坏,问她:“白日里在山下,你说床笫之间,动或是不动,都听你的,敢问阿紫姑娘,此时小生是动也不动?” 连空气也胶着起来,甜腻的味道在床榻上散开,直叫人沉迷。 嫧善不满,返身将无尘压倒,散着发,跨腿坐在无尘身上,扶着无尘坚挺的阳物,挺着胸,抖着腰,闭眼全纳了进去,牙关处泄出了一声不设防的“哼……”。 天已近黑,世界却明亮。 无尘仰观旖景,逼得红了眼。 嫧善慢吞吞抬起后臀,抻着脖子呼出一点细碎的呻吟,摇摇欲坠地晃着,屋外余留着一点残阳,将她映出满身的娇粉。 无尘伸手去将她扶着,触之柔嫩肌肤,一直隐而不发的冲动莫名燥起来,引得他挺腰而入,嫧善惊恐地睁着双眼,两手紧抓着无尘,双膝跪着,在无尘身上颠簸不已。 指甲嵌入皮肉又松开,嫧善全身紧绷,浑身只剩下被进进出出之处尚有知觉,可那里又确实被弄得麻木。 一口气终于缓过来,嫧善张嘴,却只喊“无尘”。 无尘终于放缓了速度,坐起来将她抱着,身下仍旧不停,“怎么了,嫧宝?” 天已全黑,屋内只瞧得见轮廓。 嫧善倒在无尘身上,突如其来的委屈,带着泪掉下来,抽抽噎噎道:“你慢一点。” 无尘觉得好笑,伸手取来一块巾子擦了她的泪,又听她说:“可以重一点。” 更可爱了。 眼泪被擦干,无尘又牵了她手来擦——方才她手上也沾上了些体液。 边擦边问:“还有什么要求?” 嫧善自顾抽着鼻子,说:“我想躺下来,坐着好累,腰痛。” 无尘于是收起巾子,将她的枕头拖来放好。 “还有什么?” 无尘起身将挂在身上的里衣脱去,身前那一根随着他动作摇甩点头,看得嫧善脸红眼热。 屋内已然全黑了,无尘翻到了一盏油灯点亮,转头时见嫧善有些慌张也将头转开——之前分明是在看他的。 走近时才发现她双颊绯红,眼睛紧闭着,不知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羞愤至此。 他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稍热些,不妨事。 嫧善拍开他的手,翻身背向他。 不高兴了。 “搜搜且且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无尘:“什么?” 嫧善:“若是不做我睡觉了。” 以嫧善仅有的经验,并不知道夫妻之事会有一天让她忍不住呼“救命”。 她侧躺着,无尘跪坐身后,抓着她的下巴扭过来接吻,左胸被他捏在手心把玩,若只看上身,不过夫妻情趣矣,只是二人身下相连,进出之间看不清内里,无尘几乎只是不断深顶进去而不抽出一丝一毫。 嫧善被钉在床边不得动弹,被撅着亲吻的双唇不得呼出一点声音,她拼尽全力也只是“呜呜呜呜”地。 身下被顶得极深,其激烈程度叫她的鼻子有些不够用,不断喘着粗气却仍旧觉得胸口憋闷不已。 肚皮有些难受,却敌不过随着无尘顶弄被不断送来的热潮,她似是被送至一所高居,身下白云绵软,有什么东西需要她紧紧抓住,她亦有使不尽的气力,全身挛缩着,眼泪被逼出来,气力渐至顶峰——无尘犹自抽送,比先前更重更快,夯进去,又夯进去……. 嫧善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极深地“啊……”出来,带着脖间的筋脉,枕头被她推下床,腰身也高高挺起—— 再回神时,无尘抱着她,叫她躺在自己身上,他胸膛有些汗,微湿。 屋内有些散不开的粘腻味道,油灯将尽,忽忽闪闪,叫嚣着要停歇,时而噼噼啪啪发出些扰人的声音。 微风不断送进来,带着清新花草味。 ……. 嫧善再醒来时,恍然发觉屋内竟仍旧一片霞光。 站起身时,先是腿酸,再是腿根痛,接着便觉得后背也痛,腰又酸又痛——倒是身上干爽。 无尘不在屋内,她趿拉了一双鞋去推开门,院中竟已恢复原样,想是无尘将草除了翻修一遍,新土芬芳,远处鸟叫阵阵,遥望过去,竹林飒飒,好一番景致。 东边霞光万丈,已然是晨间了。 嫧善发呆之际,无尘从门外进来,手中捏着一把槐花——如今竟是春末吗? 无尘在廊下脱了鞋进来,“厨屋有鸡蛋羹与凉茶糕点,吃吗?” 嫧善走过去挨着坐下,“要吃。” 无尘将手中的槐花放下,取来一大瓷碗水,槐花刷下来泡进去,瓷白,沾着水珠,极嫩的模样。 嫧善伸了一只指头进去随意拨拉了几下,无尘擦了手过来,摸了摸她额边,瞧她两腮粉嫩,忍不住亲了几下。 趁嫧善还不恼,又顺着肩颈摩挲了几次,“我去拿饭。” 嫧善睡饱了,拖着“残躯”去洗漱一番,回去懒在圈椅内吃了一盅极嫩的鸡蛋羹,喝了一杯凉茶,躺去床上指挥无尘帮她按一按身上。 晨间便这样慌度而过,晌午吃了两颗无尘湃得鲜果子。 廊檐下被无尘打扫得一尘不染,二人躺着纳了会凉。 中饭是无尘做的汆鱼片。 午后又在廊檐下歪着。 无尘翻书,嫧善抱着两只小老鼠玩。 太阳渐渐西落,山间有些凉,二人收拾一番,想下山看看。 五十年已过,山下若说不同,也与五十年前大致不变,可又是哪里都不是熟悉的景致。 二人边走边逛,吃了路边小馆子里的汽锅鸡,店家送了一种叫做“蒙顶”的煮茶,配了新启的糖渍果子,两厢得宜[4]。 弯月如勾时,嫧善抱着一堆吃食、无尘提了两坛酒上了山。 星子稠密,夜露便重,嫧善湿了袍裾,无尘担心她受凉,进了屋便拉她沐浴,一个时辰之后,无尘抱着嫧善从浴房出来。 月坠入林间,日子悠闲又自在。 [1]汤饼是下在汤里煮的面条、面片,蒸饼是馒头、包子之类的面食。 [2]巳时大概是九点的样子,古代大部分时候一日两餐,早起先干活再吃饭。 [3]“目若星子……难盖菁容”瞎编的瞎编的。 [4]汽锅鸡是看汪曾祺有一篇散文里写的一种鸡的做法(似乎是云南菜),看的我好馋,我吃不上,但是女儿可以吃!蒙顶茶现在也有,不过宋朝时候的蒙顶新茶是用嫩嫩的白芽、“枸杞英”、“绿豆”、“米”一起“焙干碾罗合细”做成的,应该是超级香的咸茶。 啊,我原来是一位h文作者来着啊……(来了姨妈写肉,我觉得我有点养胃TAT) 无尘:我媳妇好娇弱啊我得轻一点 嫧善:他jb好大啊我好馋……(bushi) 下一章完结!!! (我终于!!! 下一章应该也是像这一章结尾那样的日常,会尽快写出来的。 爱你们爱你们??N -- 嫧善(完结章)人事昏昏 χyυsんυщυ10 嫧善(四十二章) 自水牢回来的第叁日。 嫧善昨晚走得多,顺着镇子的一条主干路几乎绕了镇子两圈,晚上回来之后又与无尘在浴房内厮混至深夜,昏沉之间连何时睡着的都不晓得。 梦里似乎还在水牢,无尘端坐着隐忍受刑,她只能在一旁忍泪作壁上观。 闪电不断,雷鸣却无声。 她被困在兰花内,不得动弹,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张口呼吸。 脸侧被泪水浸湿,她逐渐从梦中抽离,意识浮动着,情绪却仍浸在水牢刺眼的光亮中,心痛得要命,泪流不止。 梦境一点点离开,只有情绪还在,她慢慢回想起来她与无尘已回了翠微山,身下是无尘换的干净柔软的床单,呼吸之间有槐花清香——她已在家中了,从前诸般难过,如今也好过了。 耳边有轻快的脚步声渐近。 “嫧,起来了。” 是无尘清沉的声音。 脸上被覆上了温热的棉巾,“怎么哭成这样?做什么梦了?” 嫧善仰头任由无尘擦脸,声音透过湿热的布巾,梦醒之后声音绵软:“梦见你了。” 无尘拿走巾子去湃水,问:“梦见我什么了?” 嫧善将脑后一把青丝捋了捋,声音中还带着哭腔:“梦见你欺负我来着。” 无尘便知道她在胡扯,巾子湃好,扔进她怀里叫她自己擦脸,“我去做两张鸡蛋饼子,一会吃完,上山看日出。” 嫧善这才看向窗外,天刚亮,山林仍在熟睡,寂寂的,只有偶然几缕微风,吹得竹叶飒飒而来。 她草草擦过脸,将床榻收拾过,顺手拿起桌上一根木簪挽起长发,跳着出门寻无尘去了。 前两日似乎翠微山下了雨,久不通火的灶间今日尤其烟多,迷迷蒙蒙散了一厨屋,无尘隐在其间。 大动灶火不便,无尘只烙了两张素饼,炒了点鸡蛋,切了几颗林中摘得的脆生生的果子,昨日从山下带来的一块酱肉也切了些,还有昨日吃汽锅鸡时小利巴[1]送的一点酱菜,一并卷着,入口倒颇有一番滋味。 只是饼不小,嫧善吃了一多半便有些撑着,无赖地放进无尘碟中,自己捧着茶杯悠闲地在院中踱步消食。 饭毕,天已经大亮,东边已有了些橘光。 二人将厨下草草收拾一遍,带了茶水,往林木密集处上山。 仙山无有人来,五十年过去,从前无尘走惯的山道早已不见,杂草长得一人多高,根本无处落脚,二人犹豫一时,最后只好飞身上山。 幸而今日天气还好,虽有些云,但多是轻飘飘如棉絮一般飘着,风一吹就散了。 二人选了视野开阔的一处石板,因此处临浏河,崖面多石而少土,故而草木不茂,只是崖边生着几株松柏。 崖顶无遮无挡,镇日烈日曝晒,春日里下了几场雨,冲了些山上的泥下来,此处便长起了片片青苔,绿油油一大片,泛着淤泥的青黑。 嫧善拣一块干净的崖石要坐,被无尘拉起来,脱了外袍垫着让她坐。 “何必这么麻烦,我也穿着衣服,你的衣服与我的衣服是一般的。” 嫧善也穿着不薄的衣服,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垫一件无尘的衣服。 无尘被她问住,但还是解释:“下过雨,这石头里渗了水,露水一打,就更湿凉,怕你坐着久了不舒服。” 嫧善于是乖乖铺陈好了衣服,拉着无尘一同坐下。 日出徐徐而漫,嫧善实在坐不住,变了狐狸在无尘身上踩了几次,被无尘镇压,按在怀里警告一番,也不过安分了不到一炷香,最后挣脱无尘撒丫子乱跑了一通,捉了一只幼鸟来放入无尘怀里,洋洋得意要夸奖,被无尘一个眼刀甩过去,最后灰溜溜将幼鸟还了回去。 春季日出虽迟,但浓雾黛山、满眼青绿,颇是有些看头。 嫧善跑累了,窝进无尘怀里被喂了几口茶,咬着刚摘的果子哼唧唧撒着娇,一转头,巧见浓烈的光冲破大雾,一线远山不见了踪影,日出东方,白光夺目。 日头若是露出了头目,则如乍泄之洪流,嫧善眼神一瞬不错,仍在日悬当空时回想不起太阳是如何全部显露的,似乎一瞬即得,又似乎半晌方好。 无尘怕她盯着日头久了,眼睛难受,看了一会,便叫她喝水,又指挥她去帮自己也摘几颗果子。 嫧善乐颠颠跑了,不一时又回来。 兜着袍子,一件宽大道袍,全被她用来装野果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跑了半个山头。 无尘扶额,“嫧,我们吃不了这多。” 嫧善蹲下来挑挑拣拣,递了一颗品相最好的与无尘,嘴里还叼着一颗,模模糊糊道:“吃不了,送去浏河观,叫小孩子们吃吧。” 无尘笑说:“你倒是有办法。” 嫧善:“我是有见地。” 二人提着一包重重的果子下了山,其时已近中午,无尘问嫧善想吃什么,嫧善拖来竹筐将果子放好:“随意吃些就好,我累坏了。” 无尘便将昨晚带回来的吃食熥了熥,茶泡了一碗饭吃了。 二人皆乏累,换了衣裳,相拥而眠,及至傍晚。 今日的夕阳倒是并无特别,只是将屋内映得明亮万分。 此时虽是晚春,但山上气候迟,早晚风凉,嫧善迷糊中醒来,觉得胳膊有些凉,转眼见无尘也抱臂而睡,便扯了被子来二人合盖。 无尘似乎极渴睡,被子盖好之后转了个身牵了嫧善一只手抱进怀里,睡得好香。 嫧善眼睛滴溜溜,看看这边望望那边,发了好久的呆。 窗外晚阳不断行,嫧善眼盯着地上窗牖的影子从桌边褪至床下,颜色由浅至深又至浅。 晚风忽起,带着林叶飒飒、鸟雀惊飞。 无尘似乎觉得凉,转身侧躺着把嫧善抱了抱,口中呓语“乖宝”,嫧善听他如此哄小孩般的话,不觉笑出来,摸了摸无尘的脸,凉的。 小屋的轩窗轻轻关上,风与夜都不进来,扰人的虫鸣蛙叫只在竹林外徘徊。 篱笆边的玉梨,迎风绽满一杈雪。 长尾绿雉静悄悄冲下来,俯在梨树下的竹筐内嗅了嗅,左右横跳几步,尖喙绕去身后梳理羽毛,之后极快地飞走。 夜幕时分,嫧善披衣出来,将树下一筐果子抱回厨屋。 玉梨树下一张躺椅一壶茶,静夜琪树香雪,晚风凉茶薄衾。 嫧善起床后,无尘便一直浅眠,原以为她很快就回来,可梦都翻转了叁遍,还不见她踪影,便起身出门去寻。 梨花如雪,树下躺椅内,只有一件宽大外袍搭着,无尘走去将外袍掀起,原来里面藏了一只小狐狸,半尾垂着,鼻翼翕张,竟是睡了。 地上茶壶半倒,茶如银河,映着一团模糊的月。 远处一只走失的狍子哒哒跑来,停驻片刻,又跑向远方。 无尘将狐狸抱起,自坐在躺椅上,外袍轻便,无人在意便落在地上。 嫧善觉得有人在摸她,睁眼见是无尘,轻嘤一声,抖擞着精神站起来,在无尘肩上趴了趴,权作拥抱,又从躺椅上跳下来,转头看一眼无尘,往屋里走,叁步一转身,狭长双眼中,一时是催促,一时是眷恋缠绵。 走至门口停驻,回身望向梨树下。 无尘拾起茶壶与外袍,缓步随她进了屋。 [1]小利巴:就是小跑堂、小二。 完结! 一些絮叨:历时两年,《嫧善》终于写完!目前为止写过的文里最长的了,虽然只有四十多章。当然有很多的缺陷,但真的很感谢很感谢评论区的朋友们陪伴我,没有你们,我可能拖到明年也不一定能写完(我这该死的拖延症)。非常非常非常感谢默默同学,每一章都留言送珠,即使我中间断更多次、更新不稳定,也从来都是鼓励我,我真的泪流叁千万。 还有一位很久不来的小桌子同学,她从我写《淳祐》时候也是每一章都鼓励、夸奖我,在我想问问嫧善这一本的缺点的时候真诚的提出我的问题,抱住送一万个亲亲。 能遇上各位是我的荣幸,能被各位看到更是我的幸运。 最后,祝女孩儿们平安、健康,永远快乐。 Wjane 2022.6.11 -- 淳祐(番)夏日微纪 作者有话说:微博上有几位小伙伴跟我说很喜欢《淳祐》,希望我能再写一篇番外,这不就来啦!祝各位食用愉快~ P.s.淳祐几乎算是我前年写的文了,很多配角的名字都记得不太清,所以就用了一些代称(我当时起名字的时候照着百家姓随机取的TuT)。而且因为写过太久了,我这笨蛋脑子当时设定的很多细节都忘记了,所以如果有发现bug,记得告诉我。 正文: 杨舒桐自小被精心养护长大,不说锦衣玉食,但一饮一撰、一衣一行,杨夫人都是用尽了为娘的心思。 杨将军丈夫心性,虽不及杨夫人事事上心,但在儿女成长一事上,也是不曾错过分毫。 杨家大哥幼时是个顽皮的,四邻左舍家的公子小姐,无有不被他领着玩得不思寝食的,更莫说杨舒桐近哥者皮了。 彼时街巷中流传的儿戏之物没有杨家大哥不玩的,由他带着,杨舒桐遍玩各类游戏,其中尤以斗草最善,而以双陆为最爱者。[1] 阿咩自小长在深宫,宫中年幼者几乎仅她一人,虽宫外皇亲之中不乏有与阿咩年纪相当者,但毕竟进宫一次礼节繁杂,命妇们也不便时常来宫中走动。 杨舒桐毕竟幼时热闹着长大,见阿咩自小不得人陪伴,便替阿咩觉得孤单。 谷平生也曾从宫外选得一些女孩们进来与阿咩为伴,但底下人挑来的都是十分乖顺知礼的,只以阿咩为主人而不作玩伴,与宫中那些只知一味应和的宫女们全无区别。 赵岫听杨舒桐如此说,正待嘱咐谷平生再选一些年纪小一些的进宫来,杨舒桐明白其意,直说:“阿咩才不足叁岁,先前那些女孩们也不过七八岁,若是再小些的选进来,不说宫里得拨人照顾她们,便是他们的父母亲族,也必是舍不得的,何苦费这些气力。” 赵岫于这些事上是直性子,可又实在疼爱阿咩,便在心里盘算着将宫外那些封了爵位的王子公主们请进宫里来住些时日,或是想一些别的由头叫宫外亲族之中的孩子长久地住在宫中云云。 翌日下朝后留了几位大臣,与他们委婉地提及了此事,所得反馈褒贬不一。 他捏着眉心在慈元殿下了撵轿,夏日荣荣,日头如同浸了辣椒一般,灼得人生疼。 因阿咩白日里总是浅眠,赵岫不愿叫随行者吵着她,故而总是在慈元殿之外的拐角处下轿。 往常这时候阿咩正睡觉,慈元殿内定是静悄悄的。 赵岫挥走了身后一众人,独自走过转角的一小片桐树林,恍惚听到何处有许久不曾听过的笑声,便有些不满:阿咩与衣衣都需休憩,慈元殿竟喧哗至此,大内总管的差事做得当真不尽如意。 慈元殿宫墙高筑,宫苑深深,赵岫今日兴头不高,便脚步沉沉地走着,顺手从路边薅来一把叶子边走边撕。[2] 一把藤萝连花带叶被他掷净,慈元殿的宫人远远见他来了,跪着行礼打帘将他迎进去。 赵岫边走边问打帘的侍女:“皇后在做什么?” 侍女弯腰倾头:“奴婢也不清楚,似乎是正与公主耍子。” 赵岫心头阴云有些移开之势,于是信步走入殿内,只听得杨舒桐轻声细语道:“阿咩喜欢松枝,那阿娘便用桐木枝好了。” 阿咩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清地跟着杨舒桐念叨:“凶几(松枝),咚木(桐木),啊啊。” 赵岫转过珠帘,走入侧厅,见窗边的矮榻上趴着一大一小,杨舒桐正将两支草柄相勾。 身边的宫人一水儿的跪下行礼,杨舒桐便知是赵岫来了。 阿咩穿着粉色襦裙,只顾着看杨舒桐手中的草枝,赵岫侧坐榻边抱起阿咩来,阿咩却嫌赵岫打扰了她,嗯啊着含糊地不断说“不要”。 赵岫只得将她放回原处,杨舒桐将勾着的松枝递给了阿咩,自己拽了桐木这一头。 阿咩人小,气力不足,两只藕节一般的手肘撑在榻上,后臀高高撅起,憋红了脸一直使劲儿。反观杨舒桐,仗着人高力大,只是轻轻地捏着她这头的桐木枝,任由阿咩在另一头口中“呜呜”地使劲。 她还分神哄赵岫:“她此时正玩在兴头上,你要抱她,她自然不肯,过一时她玩腻了就好了。” 此时殿内站着不少宫人,赵岫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杨舒桐与他多年夫妻,自然看出来了他的不自在,便故意松了劲儿,装作桐木被折断的样子,极夸张地道:“阿咩好厉害,阿娘都被你打败了。” 赵岫怕阿咩使力过足会摔倒,一直伸手护着阿咩,杨舒桐这边泄了力,阿咩便滚入了赵岫怀里,高兴的不得了,抱着赵岫的脖子糊了他一脸口水,杨舒桐在一边逗弄了她几句,便叫乳母抱走哄睡去了。 厅内一干宫人都识相地退下,赵岫仍旧闷闷不乐的样子。 矮榻很小,平日里只作坐具用的,杨舒桐一歪身便倒进赵岫怀里,拉了赵岫的手横在自己腰间,问他:“用过膳了没?” 赵岫低头看她闭眼假寐,答:“没有。” 杨舒桐睁开眼,叫了清浣与清潭去准备膳食。 此时已过了慈元殿用午膳的时间,今日赵岫来得迟,杨舒桐便以为他是用过了饭后才来的。 侧厅外侍女们来回行走,虽静无声响,但仍旧不算安宁。 杨舒桐与赵岫相对而坐,一个面含愠色,一个垂头闭目。 前者是杨舒桐,后者是赵岫。 杨舒桐恨恨地捻起赵岫腰上一点皮肉拧了一把,凑近与他说:“为什么又不吃饭?” 赵岫顺势抱她在怀里,不答反问:“你方才与阿咩玩的是什么?“ 杨舒桐错愕地道:“斗草呀,你小时没玩过吗?” 眼见着赵岫神色越发沉郁,杨舒桐便知道自己口直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小孩子们逗趣罢了。” 赵岫闷闷应和,仍是不高兴的。 清潭在珠帘外轻声提醒:“皇上,娘娘,膳食已备好。” 杨舒桐向外应了一声,拉了赵岫去用饭。 帘外圆桌上精心摆着各色菜肴,杨舒桐大略扫了一眼,叫人撤了几道味重的小菜,便和赵岫肩挨肩坐下。 汤是翠玉芙蓉,近来炎热,汤中用作“翠玉”的菜蔬被换作了苦瓜。 杨舒桐捡了瓷勺舀汤,专挑苦瓜进碗。 瓷白的汤碗沉甸甸地被搁在了赵岫眼前,“喝吧,清热下火,与你是最好的。” 不知怎的,赵岫总觉得她在说“治你是最好的”。 清汤下肚,碗里堆了一半的苦瓜片,膳房精挑细选了极嫩又匀称的,切成了瓣瓣小花儿,翠绿可爱。 杨舒桐也在一边喝汤——因赵岫总说不喜欢独自用膳,此后只要杨舒桐在,不论饥饱,总会陪他一同吃,便是呷汤,也共他一同。 赵岫装作忙碌样将桌上几道小菜重换了位置,又去斟了茶,换汤匙,给杨舒桐夹了几片她爱吃的鱼,就是不看碗里的苦瓜。 杨舒桐提箸将碗中的鱼片吃尽,推了推赵岫的汤碗,赵岫自知躲不过,只得捧碗一片一片抿苦瓜。 杨舒桐时不时瞬眼过来,赵岫半点抵赖不得 。 之后赵岫银箸不断,吃青菜、吃鱼、吃梗米,生怕杨舒桐再有替他斟汤的机会,于是一顿饭很快吃完——若是往常,他不拖拉便是好的,哪有今日这般利落。 杨舒桐在心中感叹,她原来比不过苦瓜好使。 饭毕,使女很快将桌面收净,清潭送了一壶温的梅子茶来,他们二人各执一杯,慢慢抿茶。 杨舒桐想起方才之事,“阿岫,你小时都玩什么?” 赵岫目入远方,殿外热阳熏熏。 慈元殿正殿檐拱高挑,斗角飞立,纵是这样也不过堪堪将阳光挡在殿门口。 此时院外眼见得热气腾腾,殿内早早送上了冰盆,轮扇咕噜噜转着,凉气徐徐入室。 阿咩在侧殿,此时尚能听到乳母哄睡的歌谣,阿咩跟着咿咿呀呀乱哼。 赵岫停驻一时,细细回想一番,答:“似乎不玩什么,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玩过的早已不记得了,大些就上了学宫,成日只和别人打架了。” 杨舒桐将空了的杯子搁在桌上,赵岫提壶与她添了些清茶,瓷盘内盛着鲜艳的梅子,他摘了一颗送入杨舒桐口中,又摘一颗自己尝了尝,酸甜可口。 杨舒桐一时坐直了身子,拍拍他的手臂,“我带你玩一玩斗草吧。” 赵岫还不曾反应过来,杨舒桐已叫人去外面折些枝叶去了。 不一时,去折枝的小宫女回来了,怀中抱着一捧各色青枝。大内皇宫是不长杂草的,御花园离此处虽说不甚远,但来回也得好一阵,所以小宫女们只是就着慈元殿外的柳枝、桐木等折了些。 杨舒桐挑了两支尚可的留下,见那小宫女被晒得满面通红,衫子上也都是叶片树皮,便赏了她些东西钱两,又叫清潭带她去消暑。 赵岫兴致勃勃取了一支粗壮的柳枝,跃跃欲试。 杨舒桐笑他乐得脸都红了,却将他手上的柳枝夺下掷在桌上,自去矮桌上抱了她昨日晚间插瓶的菊花来,仔细挑了一只抽出来,掐头去尾,整饬到合适长短放在赵岫手边。 赵岫自小不曾玩过这些,至多也不过是在诗句或是俗语中闻得“弄尘或斗草,尽日乐嘻嘻”、“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诗句俗语而已,读过便罢,宫中不兴玩闹,他也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清潭又在各处寻了些菖蒲、瑞香,并两叁枝夜合。 杨舒桐摆手叫赵岫“挑一支喜欢的”,赵岫挑了一支瑞香,杨舒桐便选了夜合。 两人在矮榻上盘膝相对,杨舒桐教赵岫将夜合与瑞香叶柄勾连,各执两端,杨舒桐一声令下,二人横眉冷对、暗自使力,最终夜合不敌瑞香,先自断了皮、裂了缝,赵岫洋洋自得,将两支残枝拾起掷了,眉飞色舞道:“我道是何种好玩之物,也不过如此。” 杨舒桐本也是为了逗他开心,此时目的达到,便应和了赵岫几句,打了哈欠要去睡觉。 赵岫第一次玩斗草,新鲜劲儿还不曾过去,杨舒桐要睡觉,自己便只得按捺下兴致陪她去午睡。 杨舒桐劳累半日,沾枕即眠。 赵岫还不曾从游戏中脱神,枕着手臂暗暗幻想下次要选什么花草、要使多少气力云云,恍惚之间侧殿的阿咩忽然大哭起来,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 杨舒桐皱眉翻身,似有将醒之意。 赵岫心痛她辛苦,便起身去侧殿瞧阿咩。 杨舒桐往日午睡不过一炷香时间,到了午后太阳西斜,阿咩便要进一顿补餐的。 清浣照常将她唤醒,她一边更衣一边问:“阿咩中午睡得还好吗?” 清浣低头不语,杨舒桐也不在意,又问:“皇上几时走的?” 清浣取来她的外裳,替她穿好,“娘娘往侧殿去瞧一瞧便知道了。” 杨舒桐呷了口茶,云里雾里走入侧殿,阿咩的小床空空如也,散落着一些她往日爱玩的玩具。 碧纱厨的琉璃窗上人影绰绰,传来阿咩咯咯的笑声,杨舒桐转入格门,小小的碧纱厨站着五六人,围着小床,床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人,各执一草,互扯斗草,阿咩笑得下巴亮晶晶,两只小手使劲到泛白,哔啵一声,有谁的草似乎断了—— 赵岫垂头丧气,扁嘴哭诉:“衣衣,你瞧阿咩,一点都不让着我。” 玩上了头,竟也不顾身边乳母众人,当众就如此撒娇。 杨舒桐心中悄悄叹气,却还是伸手去绕过赵岫脖颈,在他肩侧拥了拥。 围着的人被清潭叫走,阿咩抱了一朵菊花玩儿,赵岫毫不知羞,起身在杨舒桐脸侧偷香一口。 侧殿外谷平生躬身而立,赵岫忧郁道:“我的管事来催我了,衣衣,晚上等我。” [1]斗草:分为文斗和武斗两种,文斗以对仗形式互报花草名字,知道的多的人获胜;武斗就是以草的叶柄相勾,捏住相拽,断了的就是输家。 双陆:古代棋盘游戏(具体规则我就不介绍了,因为我介绍不明白,可以看看百度)。 [2]谴责赵岫不爱护花草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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