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娶金枝》 第1页 [古装迷情] 《谋娶金枝》作者:逢场作妖【完结】 文案 虞逸作为一国帝君唯一的子嗣,被她父皇母后寄以厚望,盼她能够安逸成长。 然而这位公主殿下安逸过了头。 今儿召太师家的小姐进宫摸摸小手,明儿召尚书府的公子进宫陶冶情操。 纨绔的做派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总在花丛中游走,总有被毒蜂蛰的时候。 她一不小心就沾上了连楚这奸臣之子。 不仅遣散了她的美人们,还一步步引着她交出了心。 当发现身边只余连楚时,虞逸愤懑不已。 亏!血亏! 【小剧场】 某日,虞逸怀念起了从前美人环绕的日子。 她望天长叹:“娇娇的手那叫一个柔嫩好看,本宫什么时候才能再摸到呢?” 连楚将剥完的葡萄送至虞逸嘴边,“公主说了什么?” 虞逸吃下葡萄,看着被汁水染了指头的纤长玉指,摇了摇头。 还是连楚的手更好看些。 吃了会儿葡萄,虞逸又意兴阑珊地感叹:“本宫许久没听李尚书家的公子说书了呢!” 连楚拿过一本话本子,“这阵子怕是不行,李公子要准备婚事。” 虞逸睁大了眼,李公子要成亲,她怎么不知道? “公主看重李公子,上个月我便为他说了桩亲事。”连楚看着虞逸,又笑着补充道,“就是公主心心念念的娇娇。” 虞逸:? 虞逸:! (本文架空,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逸,连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多情公主 X 心机臣子 立意:努力总会有回报 第1章 大岐皇城,琉玉阁。 富家子弟汇聚一堂,八卦之声不绝于耳。 “听说了没,前几日放榜后没几天,状元郎郑唯则直接被陛下任命为正五品的谏议大夫。这在大岐,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这郑唯则还真是受上天眷顾。一个穷乡僻壤出来,没有背景的穷书生,竟能有此本事,得陛下青睐,真叫人佩服。” “呵,得陛下青睐?分明是得公主青睐!”一人略带嘲讽地道。 同桌人向他看去,“薛兄有何见解?” 薛氏不屑道:“不过是靠着皮相上位的家伙而已……” 话犹未尽,言语声戛然而止。 薛氏不知看到了什么,视线紧紧定在正门口,如痴傻了一般。 其余人心生奇怪,回首一望,旋即也身形微顿。 只见,两位贵家小姐携着丫鬟,迤迤然踏进了琉玉阁的大门。 其中一位一身简装,身姿高挑,未傅脂粉,清丽的眉眼间透着一丝女子少有的英气,风姿飒爽。 而另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裙,玉肤赛雪,面如桃花,五官精致而又娇俏,好奇顾盼间,长睫如蝶翅轻扇,仿若拂进了人心窝里,叫人心痒难耐。 二位姑娘的出现,在全是男子的琉玉阁中,顿时吸引住了大半的视线。 尤其是那月白色衣裙的少女,纵然是常年流连于风月花场,见惯了绝色佳人的富家子弟,也禁不住为她停驻目光。 那被众人所瞩目的二人,仿若没有察觉到周围的视线,莲步徐行间,在楼内小厮的指引下自堂中穿过,准备踏上二楼雅间。 惊艳过后,最先被迷住眼的薛氏回过神来。 为了弥补自己方才的失态,他瞥向那二位小姐,刻意道:“如今女子都不知羞,不在闺房中待着,成天抛头露面,还随意出入这等场所,真是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他拔高了声音,仿佛故意要让那两位姑娘听到,以此来彰显他的清明与男子气概。 他所言成功引起了满堂的窃窃私语,亦毫无意外地传进了那二位少女耳中。 穆柔闻言,立马顿住了台阶上的步伐,欲转身教训出言不逊者。 可还未动作,手心一暖,是身旁的虞逸按住了她的手。 虞逸朝她摇了摇头,而后回身看向薛氏。 “这位公子慧心妙才,我由心佩服。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我姐妹二人一同品茗鉴宝,顺便探讨一下公子认为的世风?” 虞逸笑容婉约,嗓音清妙,成功勾走了薛氏的心魂。 薛氏自傲,只当虞逸听了他的话心生羞愧,又佩服于他。 他理理衣摆,端起了架子,“也不是不可。” 他面上淡然无波,但步伐不由加大,只四五步就行至了楼梯旁。 就在他准备踏上台阶时,守在楼梯边的琉玉阁护从,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薛氏怒视拦路者,“拦我作甚?” 琉玉阁的人还未回答,楼梯上却传来虞逸的嗤笑声。 虞逸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不比方才的浅笑温言,此时的她,姿态与神情都展现出了凌人盛气,分明不过碧玉年华,却端得一派雍容华贵。 “我忘了,这琉玉阁非一般珍宝斋,想要踏上二楼,需有权贵人脉介绍。我本有心想与公子一同探讨当今世风,但我看公子,怕是……不太行呢。” 外强中干的男子最是忌讳听到“不行”二字,无论哪一方面。 -- 第2页 而薛氏,显然就在这外强中干的范畴内。 他立时怒发冲冠,高声喊道:“谁说我不行了!” 虞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掩嘴一笑,“喝醉了的人最是会说自己没醉,兴许,不行的人也是如此。公子,你觉得呢?” 薛氏想也不想,声音更上扬了些:“我是真的行!” “行行行,公子觉得自己行就行,你高兴就好。”虞逸妥协道,“只是,你不用这么大声同大家分享的。” 薛氏闻言,慢吞吞地环顾四周。 他这才发现,方才还望着虞逸和穆柔窃窃私语的众人,现在都把探究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客人席座与楼梯有一定距离,虞逸的话语他们听得断断续续,但对于薛氏急于自证的高扬声音,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众人的视线,可怜有之,嘲笑有之,同病相怜亦有之。 头一回被这么多人盯着议论,薛氏脑袋一空,爆发了。 他捋起袖子,就要踏上台阶对虞逸动手。 琉玉阁护从见状,立马上前一步,眨眼的功夫,就一人擒住他的一只手,把他给拿下了。 虞逸望着“哇哇”喊痛的薛氏,挑眉道:“瞧,困住脚步的并非男女之别,而是身份和本事。我虽没什么本事,但胜在运气好,投了个好胎,身份比起你,高贵得可不止一星半点。想要批判我,至少也得等到你有本事站在我面前再说。” 薛氏何时见过如此嚣张的姑娘! 他当下就想要回嘴,奈何手臂吃痛,一出口,便成了向护从求饶的话:“我不闹事,我错了!快放开我吧!” 口中这么说,他心中却满是脏话。 他真后悔,为了省那点席位费,让府中随从在琉玉阁外等候,若有随从在,他岂会落到这任人欺辱的地步。 琉玉阁护从冷淡道:“你需求得二位小姐的原谅。” 薛氏不知道为何琉玉阁的人这般维护这两名女子,但他知道,琉玉阁是他惹不起的。 而且,他太痛了!痛得要受不住了! 所以他妥协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望向虞逸,言不由心地认错:“我错了!” “大声点。”虞逸含笑瞧着他,“还有,叫声‘好姐姐’来听听。” 薛氏不想喊。 这关乎他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 下一刻,护从再度施力,他脱口而出:“好姐姐,我错了!” 薛氏似是拼尽了力气喊出了这一声。 喊得虞逸一愣。 她默了半晌,轻飘飘地道:“请放了他吧。” 说罢,她扶着身边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走去。 进了房间,小厮送完点心茶水后便退下了。 几乎是门关上的刹那,虞逸方才的凌人气势瞬间消散,身子狠狠地颤了颤。 “失策了。”她连连搓着双臂,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果然,还是得美人儿喊姐姐。” 这薛氏一喊,她差点没绷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穆柔的眉眼间则布满戾气,“那人胡言辱我们,就应该让我再给他多吃些教训!” 虞逸笑了笑,“那种人哪就值得我们柔儿脏了手?何况,这事要是闹大了,让人知道我带你来琉玉阁闹事打架,我的罪过可就又添一条了。” 穆柔想了想,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心中的怒火还是难以平息。 虞逸安慰道:“这琉玉阁的小道消息不比市井少,且多为真事,柔儿要不听听八卦,散散怒气?” 说着,她也不给穆柔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人开了窗户。 琉玉阁每日都会举办竞宝活动,来此的客人,可出价竞拍想要的宝物。 此时竞拍还未开场,一楼大堂言语声繁杂,交谈声灌入了房间内。 “其实也不怪刚刚那人。说来说去,都是因着宫中那位开了头,导致我大岐的女子都愈发不安分了。” “没错,圣上宠公主宠得紧,由着公主做尽纨绔做派,公主自己玩乐便罢了,还常常召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进宫,美曰其名说是探讨学术,互相切磋琢磨,但谁不清楚,这不过是寻乐的幌子罢了。太师家的孙小姐,将军府的嫡女,尚书府的小公子……啧啧啧,数都数不过来。” “公主最好美色,李兄说的这几位都是人中龙凤,容貌出挑的。说起来,新晋的状元郎也是因为面相出众,被公主看上,才不用等流程,直接被陛下封了官。” 提起少有人知道的八卦,那人言语和神色间都多了几分得意。 在同桌人的追问下,他清了清嗓子后,又继续道出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 “太师请辞后,陛下要给公主再找一位先生,公主提了要求,一要年轻,二要貌美,而学识硬生生地排到了最末位。于是,陛下让人绘制了三鼎甲的画像给公主挑,公主只一眼就看上了状元郑唯则。听说,这郑唯则之貌,在皇城中,只在燕国公府的连公子之下。” “啧啧,这位公主殿下可真是……” 似乎是意识到妄论皇室为重罪,几人及时止住话头,将冒犯之语憋回了肚中,转言谈论起了琉玉阁的宝物。 虞逸见听不着八卦,便又让人关上了窗。 房内重归宁静的瞬间,她察觉到穆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第3页 她轻叹一声,惆怅道:“唉,世人对我误解颇深,柔儿,我需要安慰。” 她故作可怜,穆柔则视若无睹。 “年轻貌美?公主这是在挑先生,还是在挑面首?” 虞逸眉梢微挑,“柔儿的认知还是太过局限,为何不能两者皆是?谁说先生不能成为面首的?” 穆柔轻嗤,“我看是公主的想法太过脱俗。” 虞逸对此并不反驳,还粲然一笑,自顾自地将穆柔所言当做了夸奖。 脱俗一些有何不好?至少自在。 穆柔见她不在乎,又道:“公主就不怕此事传到太师耳中?” 听到“太师”二字,虞逸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几位老者的谆谆教诲,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她哀怨地看向穆柔,“柔儿,其实你安静的时候更美。” 穆柔口中的太师,是皇帝的恩师。 皇帝疼爱虞逸,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就连训课一事,也是请了自己最为敬重的太师辅导她。 这让虞逸头痛无比。 这位老太师虽博学,却有些迂腐,上课时教的,除了女四书,就是大岐旧史。 上课内容无趣也就罢了,老太师还总喜欢向虞逸背诵祖宗礼法。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最看重的孙女被虞逸相中,常常被她唤进宫中,一同玩乐。 与公主交好,在旁人眼中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在这位太师看来,公主行止放荡不羁,会带坏他从小被娇养在深闺中,温柔可人的小孙女。 于是他日复一日地向虞逸重述礼法宫规,还不忘怂恿太傅、太保一起。 可无论几位老人如何念叨,虞逸依旧作风不变。 后来,老太师放弃了。 小的说不听,他只能去找老子。 他找到了皇帝,并向皇帝直言,若是公主坚持唤自己的孙女进宫,他便不再负责公主的训课。 虞逸一听,竟有这等好事,忙不迭地唤了太师孙女进宫分享喜悦。 是以,太师罢工了。 可训课一事总还是要有人负责的。 当皇帝来问虞逸意见时,虞逸想了想,提出了三点要求。 年轻、貌美、高学识。 年轻者,即便唠叨起来,她也不用碍于长者身份静静忍耐。 而貌美,则是出于她自己的喜好。读书一事本就枯燥乏味,但若那些单调的内容出自赏心悦目者的口中,则另有一番韵味了。 于是,就有了画像挑郑郎一事。 如今,太师虽不再教导她,长久以来的念词却仍历历在耳。 她祈祷着:“希望郑状元,是个话少的美人吧。” 穆柔见她一脸心有余悸的神情,好心地替她转移心思:“说起来,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是连楚名冠大岐,你为何从不想着结识他?” 连楚便是方才那些人口中,容貌胜过状元的连公子。 虞逸向来对所有长相好看的人感兴趣,却不曾从她口中听到连楚的名字。 穆柔不禁为此感到好奇。 她看向虞逸,就见虞逸听及连楚之名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片刻后,虞逸扶额道:“不瞒你说,我其实认识他。” 其实,不止认识。 她还曾把连楚当作面首,在宫外养过数月。 第2章 穆柔本不是好事之人,但这是她头一回,见虞逸提及美人时,露出这般复杂的神情。 她来了兴致,难得露出八卦的神情,“来,同我说说,公主和连楚之间发生过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虞逸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不过是同他相处过,而后又厌了罢了。” 虞逸最易对“美”产生兴趣,但也最容易厌弃,对事如此,对人更是如此。 说白了,就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 穆柔对她这恶劣的性格很是了解,因此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同时,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因为那个连楚,是燕国公的独子。 燕国公连正仲,在朝中身兼数职,是当年夺嫡之争中,扶持虞逸父亲上位的最大功臣,而如今,则成为了当今朝野最大的奸臣。 他膝下唯有一子,便是连楚。 市井传闻,十八年前,燕国公夫人诞下连楚,难产而亡。燕国公爱妻如命,为此迁怨于刚出生的婴儿。连楚出生不过半月,他就将幼子送至了连楚外祖家,美曰其名说是让二老有外孙陪伴,但实际上,不过是不想见到幼子,勾起自己的丧妻之痛罢了。 直到前年,二位老人相继离世,连楚才被接回了皇城。 无论多么不喜,到底是自己的血脉,又是唯一的儿子,是以,连楚回皇城不过数月,燕国公就为连楚搭好了线,为他谋了份官职。 之后仅仅过了一年,连楚就名冠大岐。 但无论他如何出众,奸臣之子的身份总归让人无法忽视。 当穆柔第一次听说,连楚那如仙人般的外貌时,她就开始担心,这样的人若被公主看上,怕是会对公主不利。 不过好在,虞逸已经同他接触过,且她的喜新厌旧,对那被人捧上天的连楚也没能例外。 心中松快后,穆柔带着调侃得道:“不愧是公主,就算是连楚也没能留得住公主几分兴趣。” 虞逸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干笑了两声。 -- 第4页 谈话间,大堂内响起擂鼓声。 竞拍会开始了。 打开窗户,堂内比起先前安静许多,台上则多了一个人,看打扮,应当是琉玉阁的阁主。 阁主是个爽快人,向来客行礼并道了两句开场白后,便直接进入竞拍流程。 不断有珍宝被送上台,件件都是稀世罕见的。 台下出价声不断,虞逸却很快意兴阑珊,泛起了困意。 穆柔瞧她,“你最是懒得动弹的,今日出宫来此,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快要睡着的虞逸,瞬间清醒了两分。 她撑了个懒腰,言简意赅:“心经。” 穆柔无语半晌,终归还是没忍住问道:“心……经?” “没错,一本由缘济寺已圆寂的闻智大师亲笔抄录的心经。” 穆柔愈发不解。 虞逸最是耐不住性子,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虞逸静心念经的样子。 望着穆柔过于震惊的神情,虞逸好心给她提示:“娇娇说,从前老太师教导我时,回府后总要把自己关进书房,对着墙壁怒喊‘孺子不可教’。我认真反省了一番,我这学生,当得太不叫先生省心。” 穆柔了悟:“所以你准备抄写心经,修身养性,改掉坏毛病?” “我是打算把它送给状元郎。”虞逸露出一副穆柔不懂她的遗憾表情,“教我者,心态必须好。” 穆柔:…… 果然不能对虞逸抱有太大的希望。 偏偏虞逸还不忘感慨一番:“亲自来为先生求得心经,这份敬重之心,真叫我自己都动容感动。” “是了是了,太叫人感动了。”穆柔敷衍附和,又有些好奇,“不知道那位状元郎到底长得什么模样,竟让公主愿意亲自为他来竞这册心经?” 提到状元郎,虞逸更是精神了些。 她回忆了一番郑唯则的画像,简而概之:“望之容颜,如沐春风,乃世间少有的好相貌。” 穆柔听得虞逸的描述,一脸的不信,“再好看,能比公主还好看?” 虞逸在某方面很会抓重点。 她满眼喜色,向穆柔凑过去,“原来在柔儿心中,我是顶好看的啊。” 穆柔喉头一哽。 是她疏忽了。 她忘了,虞逸是那种不给颜色都能开染坊的主儿,这给三分颜色,怕是消停不下来了。 果不其然,她只字未回,虞逸就又喜滋滋道:“等回宫后,我让画师给我画张像,给你送到将军府去。这样一来,柔儿也能日日瞧见我的脸了。” 穆柔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却没有拒绝,“要画就画两幅吧。” 虞逸眉眼弯弯,“好事成双?” 穆柔神色淡然,“贴府门,辟邪。” 虞逸:“……柔儿,咱好好的,不学娇娇。” 穆柔不再逗她,又问道:“那比起连楚呢?” 虞逸没有多加犹豫,诚实道:“那还是要比连楚逊色几分。” 在她所见之人中,连楚的相貌当真是无人比得上。 闻之,穆柔心里有了底。 连楚都被厌弃了,看来这位新晋的状元郎,也无法让虞逸维持很久的兴趣。 约莫半个时辰后,虞逸的目标被送上了台。 闻智大师亲笔所抄的心经,没有金银镀造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一般书册无异,甚至还显出几分陈旧。 世人皆浮躁,对此感兴趣者少之又少。 阁主介绍完心经的来处后,那些公子哥们果然没了此前的兴致,大多开始交头接耳,自顾聊起天来。 虞逸见此,嘴角勾起。 看来,这本心经不需多金就可得到了。 心中有了数后,她便将贴身宫女含玉叫到身边,准备让其代之喊竞拍价。 可还未开口,一道声音忽然自堂内响起。 “五十两!” 同桌人被这喊声惊了一惊,问那喊价人:“柳兄,你要这心经有何用?” 五十两虽不多,但竞拍一事,讲究的是物有所值。 这本经书于他们这些不虔心问佛之人而言,与废纸无异。 那姓柳之人放低了声音,解释道:“闻智大师乃承王敬重之人,说不定我们能以此心经为桥,得到为承王效力的机会。” 他言语虽轻,却还是被旁人听了去。 不一会儿,就有多人加入了竞拍行列中,虞逸她们竟是没能找到功夫插一嘴。 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一开始最不被人看好的经书,竟被炒到了近五百两! 望着这疯狂的一幕,虞逸啧啧连叹:“这琉玉阁的阁主,当真是商人典范。” 穆柔出身将门,心思直,从不知商场上的弯弯绕绕。 她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我那小皇叔根本不信佛道,恐怕连闻智大师的名儿都没听过,就更别说敬重他了。这话显然就是骗骗这些人的。” “你的意思是,琉玉阁故意放出消息,让他们抬价?” 虞逸颔首道:“不错,而且我看那柳氏就是琉玉阁的人,否则哪儿有人傻乎乎地,把自己前途的希望与旁人分享的?” 穆柔点了点头,同意虞逸的看法,而后又问道:“被刻意抬价了,你还要竞心经吗?” “当然。”虞逸毫不犹豫,“我想要的东西,何时得不到过?” -- 第5页 她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况且,就此放弃,她岂不是白出宫一趟? 她从不做无用功。 于是,她再度含玉说了一嘴, 而后,当一楼“五百两”的喊价声响彻堂内后,话音还未落下,含玉就扬声喊道:“五千两!”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竞拍一向循序渐进,一般往上至多高喊个百两,这一喊翻个十倍的情况,真是少有见闻。 堂中众人纷纷仰首向二楼看去,想要一睹这位出手阔绰者的模样。 这年头,冤大头可是少见了。 他们争相张望,却没能瞧见一二。 另一边,阁主一拍醒木,高声道:“恭喜江生堂的贵人,竞得闻智大师的心经!” 江生堂,正是虞逸她们的雅间房名。 听得此话,立马有人不淡定了。 “客人喊价后,需得阁主高喊三数,待三数念毕,无人继续喊价,阁主再拍醒木,才算竞毕。阁主方才并未数三数,我等都还要喊价,怎么就定了?” 虽然五千两买一本心经太过荒唐,但若真能凭此接近承王,这钱花得也就不算冤枉。 眼瞧着前途被别人抢去了,他们自然不甘心。 面对质疑,阁主面色不改,“哦,我忘数了。” 众人不干了,“那就重竞!” 阁主:“琉玉阁规矩,醒木一落,断不改主。” 眼见着客人还要闹,阁主扬声道:“若各位不服我琉玉阁的规矩,大可自行离去。若有喧闹滋事者,休怪在下要报官了!” 这话很是奏效,原本准备抗议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琉玉阁不仅是做买卖的地方,亦是许多官员交际之地。那条需权贵引荐才能上二楼的规矩,便是为了拓宽人脉。 不少人都猜测,这琉玉阁背后的主子八成是某个高官,毕竟一般的生意场所,哪儿会给有钱的客人设限断客源,又哪儿需要结识这么多官员?如此做,极有可能是有人借用此地来笼络官员,说严重点,便是结党营私。 虽然众人尚未猜出琉玉阁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但有一点能够肯定,那一定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招惹的。 于是乎,大家都把气给咽回了肚子中。 江生堂内,穆柔亦有些惊讶,“公主和琉玉阁有关系?” 若方才与薛氏对峙时,琉玉阁护从明显的偏帮,还能解释为对二楼贵客的袒护,那么阁主忘记数数,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琉玉阁名声如此之大,接待之人非富即贵,身为阁主,岂会犯这样蠢笨的错误? 犯就犯了,还直接无视了众人的不满,坚持让虞逸竞下心经。 面对穆柔的疑问,虞逸有些不满,“我是那种人吗?”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又不傻,走后门才不会走得那么明显。” 穆柔:……倒也是。 凭虞逸那能省事就省事的个性,若真与琉玉阁的人相识,应当早就出高价买下这本心经了,才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事。 所有的宝物竞拍完毕后,虞逸安排人去付钱领心经。 没一会儿,被派去的小太监石武回来了。 他活蹦乱跳,像是在地上捡了钱。 “公主!原来方才负责竞拍的只是代阁主。我方才瞧见真正的阁主了,他说我们是琉玉阁本月的第三百二十一位客人,大师说这数与他有缘,进一步说,也就是公主与他有缘。为了成就这份缘分,公主今日拍下的心经,阁主不收一文,直接送给公主!” 原来是真的捡钱了。 才放下警惕的穆柔,听得天上砸下来五千两银子,立即追问:“他可是另有所图?” “倒也不像,心经都已经让奴才送来了。” 石武说着,将心经献给虞逸。 虞逸翻看了两页,确认心经并非伪造,便让人收了起来,“看来,就是今日比较好运。不过,东西也不能白得,石武,你可有好好谢过人家?” 石武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拍了拍大腿,“完了,失礼了!刚才光顾着看阁主的脸,忘记谢谢他了!” 虞逸双眼一亮,再次捕捉到重点,“那位阁主长得很特别?很好看?” “岂止好看!简直是……”石武不好读书,方到用时才觉词穷,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个词,“妖孽!” 闻得此言,方才还神态慵懒的虞逸,忙从座上起身。 “走,我要亲自去谢谢阁主。” 第3章 虞逸到了大堂,正巧遇上了代阁主乔永。 乔永听闻她要去见阁主,热情为她引路。 她们穿过琉玉阁后的抄手长廊,来到了后院。 叠石成山,阶柳庭花,湖水演漾,踏入院中仿若置身于山水画内,就是湖中亭前的石廊上,那乌泱泱的一片人,扰了原本的清净。 穆柔皱眉,“怎么这么多人?” 乔永解释道:“我们阁主精通商道,且于官场人脉广阔,这些人都是来求见阁主,请阁主扶持,或是让为他们引荐高官贵人。” “如此多人,见要见到何时?看来你们的阁主还真是忙。” “其实,阁主来琉玉阁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阁主也并非人人都见。”乔永让人拿来一块玉牌,双手递给给虞逸,“持此玉牌视为排位。按照唤号的顺序,拜访者须交予稀世珍宝,只有入得了我们阁主眼的,我们阁主才会相见。” -- 第6页 穆柔却有些不屑,“贵阁阁主倒是会摆谱。” 乔永尴尬一笑,没有多言。 虞逸倒不以为意。 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况且,这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一笔交易,倒也公平。 她低头看了眼玉佩,只见上面写着数“枯六”,也就是说,她正排在第八十六位。 她望向前方不远处的人群,心中泛起纠结。 美人她是想看的,但是这么长的队伍,现在又还没开始唤号,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叫她,她娇养惯了,压根受不住这排队的煎熬。 她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想要看美人的心还是败给了骨子里的倦懒。 她将玉牌递还给乔永,“今日还是算……” 这时,乔永突然打断道:“不过,那些规则都是对无缘之人而设的。我们阁主交待,阁主的有缘之人,可省去排队的流程。” 补充完,他望向话说到一半的虞逸,“客人刚才想要说今日什么?” 虞逸默了默,“我想说,今日宜见有缘人。说起来,你们阁主还挺相信缘分一说呐。” 乔永不置可否,转而道:“那么劳烦客人给我一件宝物,我去交给阁主。” 虞逸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开始犯愁。 她出门一向不喜繁琐着装,今日出宫也是简装出行,除了两箱银子,她什么都没带。 她把希望的目光投向穆柔,见她与自己无两,都是简单束发,就连发钗都没佩戴。 无法,她只好现摘下一对白玉金丝坠的耳环,“就这个吧。” 乔永应了一声,接过后,就穿过院子,往更深处走去。 等待期间,虞逸四处张望。 那些等待的拜访者们因无趣,开始显摆起自己带来的珍宝。 有千金难求的名贵药材,有百年才出的珍稀矿石,亦有名家大师所出的作品…… 在虞逸看来,这些都是世间少有的珍贵之物,至少用数年才能搜罗来。 可他们大多仍在担心是否能被阁主瞧上。 “我这此可是把镇宅之宝都搬出来了,若是还不能被看上,我也没办法了。” “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上次,有人都送来了五千年的雪莲,到最后也不过换来了一句‘俗物’。” “是啊,至今为止见到阁主的人少之又少,我知道的也不过两个。听闻那两个人是外城来的,一经指点,回去后立马成了当地首富。唉,虽然这千金难求这见面机会,但若能见上。费再多功夫也是值当的。” …… 这些话伴着微风拂来,吹散了虞逸的心。 那些拜访者带来的那样珍贵的宝物,尚且无法打动琉玉阁的阁主,那她岂不是更无望了? 很快,乔永就回来了。 他直白道:“这位客人,我们阁主说,您的这对耳环玉品质劣,金丝作伪,是下品中的下品,只值三文钱。” 不愧是琉玉阁的阁主,猜价猜得如此之准。 虞逸出门,素来不喜穿金戴银,首饰也总是能省则省。这一对耳环,是她今日路过一小摊时,见少妇怀孕还摆摊挣钱,太过辛苦,为了让她早日回家休息,才花费重金买下的。 虞逸轻叹一声。 看来,她和美人的缘分还不够深。 然而下一刻,乔永又道,“我们阁主说,请客人到茶室一见。” 虞逸愣了愣,“不是说,只有阁主看得上眼,才会一见吗?” “我们阁主看上这对耳环了。”乔永一本正经地转述,“阁主说,在他满屋子的稀世珍宝中,正缺这样一件廉价之物做衬托。” 虞逸心中一喜,衷心夸赞:“你们阁主的眼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乔永笑而不语,直接领虞逸等人去往茶室。 与喧闹的后院不同,茶室静谧,恍若世外桃源,偏安一隅。 眼见着就要靠近茶室,乔永忽然止步。 他朝几人拱了拱手,道:“抱歉,各位。我们阁主一次只见一人。除了这位小姐,其他客人请随我至偏室休憩一会儿。” 穆柔一听,忙把虞逸拉到一边。 “公主单独去见那阁主还是太过危险了。而且公主不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像是刻意把公主引过去吗?”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虞逸目光认真,“可他是绝色美人啊!即便冒险也值得一见。” “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虞逸安抚性地抓起穆柔的手,顺便抱着私心抚摸揉捏了两下。 穆柔见虞逸又没个正行,似是赌气地收回手:“随便吧,公主别后悔就好。”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只因虞逸那一句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承诺,她就安心了下来。 她知道,虞逸做下的决定,很少会有更改的时候,同时她也深知,虞逸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的人。 虞逸太懒了,遇事都懒得逃跑,所以她从不给自己疾跑的机会。 她既然决定去见阁主,一定是觉得对方不会给自己造成危险。 穆柔想得没错,虞逸心中的确有自己的考量。 她今日来琉玉阁,走的是她小皇叔承王的人脉,所以这琉玉阁的阁主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会冒得罪承王的风险来对她不轨。 据她推测,对方极有可能是想要结识承王,而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 第7页 谁也不嫌钱多,若这位阁主能够成为她小皇叔的助力,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虞逸心安理得地准备去见美人。 乔永带她进入茶室后,便退下了。 房间内,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一青年像是等待了多时,见到虞逸,脚步健快地迎了上来。 “恭迎贵客。” 虞逸望他,见他五官端正,模样俊秀,长得还算不错,但距离石武所说的“妖孽”二字实在相差甚远。 她不得不怀疑,石武是不是跟着她看的美人多了,品味疲乏,出了问题。 正犹疑之际,那青年道:“我家阁主恭候多时,还请贵客落座。” 虞逸刚落下的兴趣立马又提了起来,跟着青年往里走。 茶室窗边设了一案,案边设了两座,以一帘隔之。 透过光影,虞逸能瞧见帘后坐了一人。 虽有纱帘隔着,她瞧不真切那人的面容,但仅凭影子,她也能看出这人身姿纤长匀称,至于容貌,根据她多年的经验来看,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随从指着那人对面的座,恭敬道:“小姐请坐。” 帘后的阁主未发一言,虞逸便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坐下。 她的面前摆着一杯茶,袅袅热气从中升起。 随从道:“贵客一路走来辛苦了,先喝杯茶解乏吧。” 虞逸是一点儿苦也受不得的,即便是茶叶,也从不入口。 这一回,碍于美人在前,觉得拂了人家的面子不太好,才端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 薄唇微启,茶水入口。 虞逸本能地要瑟缩一下舌头,可一下瞬,果味的香甜充斥了整个口腔。 她惊喜道:“这是?” 随从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阁主亲自泡制的果茶,小姐可还喜欢?” 虞逸快速点了点。 她还是头一回品尝这样甜美的茶,以后得让宫人来偷偷师,学学这泡茶的功夫。 这般想着,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才放下杯子,帘子底下伸过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把另一杯刚沏好的果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只手,虞逸心间一动。 这手,长得可真好。 她道了声谢,心猿意马地又喝了一杯,才喝完,下一杯就又被推了过来。 就这样,她贪恋地连续喝了好几杯。 待心满意足,想要让阁主不用再为她沏茶了,正好那边也止住了动作,似乎料到了她的满足。 虞逸心中惊叹,这位阁主果然是个妙人。 只是,这阁主似乎不好交谈,几杯茶的功夫,他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倒是他的随从适时开口:“不知小姐想要见我们阁主,有何诉求?” 自然是为了看美人。 虞逸就要脱口而出说出答案,然而下一刻,她及时收住了嘴。 倒不是她这时候想起来矜持了,她只是怕吓到了美人。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把这话说得委婉一些,这模样落到了随从眼中,却有了其他的解读。 “小姐不用多虑,无论多么难以达成的诉求,您只管提便是。” “我提什么你们都能帮我实现?” “倒也不能。” 虞逸:…… 那这般大的口气是因为什么? 她默了默,还是决定坦白,“其实吧,我今日请见阁主,是为了一见阁主尊颜。” 像是上天都在助她。 伴着话音落下,徐风透过敞开的窗户拂了进来,吹动了那轻薄的纱帘。 而后,虞逸看清了帘后之人。 一双明眸勾人心魄,弯唇浅笑间尽显风华,惊绝的五官脱去了稚嫩的少年气息,比起一年前的面容,更显清绝。 石武说的不错,这样的人与妖孽无二。 连楚他,就是个妖孽。 第4章 虞逸一瞬不瞬地望着曾让她魂牵梦绕的双眼,此时此刻,那双如星耀般闪烁的眸子中,正映照着她的脸。 虞逸仿若能从对面这双眼睛中,看到自己脸上的意外与惊诧,以及与第一次看到这张脸时,别无二致的惊艳。 十七年来,她见过许多美人,唯有连楚,让她惊为天人。 瞬间的对视后,风渐停,纱帘重新垂了下来。 连楚的随从很有眼色地消失在了茶室中。 帘后之人不再保持沉默,微沉的声音透过帘子,直击虞逸本就容易心动的小心脏。 妖孽开了口:“公主对在下的脸,可还满意?” 这话像极了风月场所,献夜的姑娘询问恩客。 虞逸有些受不住。 她稳了稳心神后,睁眼说瞎话:“其实我眼神不好,方才并未看清。” 连楚像是信了,“是吗?” 伴着话音,帘子被扯下。 连楚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原原本本地出现在了虞逸面前。 他直勾勾地盯着虞逸,不给她躲避视线的机会,“那么公主现在可看清了?” 虞逸被这突如其来的盛世容颜狠狠暴击了一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连楚唇角轻扬,“那公主觉得如何?” 只是一抹轻浅得不能再轻浅的笑容,就击得虞逸的心猛地一跳。 她愣愣地望着连楚,没能说出话来。 没等来想要的回答,连楚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公主觉得如何?” -- 第8页 原本清朗的声音,莫名带着蛊惑的意味。 “好……”在连楚的眼神鼓励下,虞逸咽了咽口水,“好面相!” 连楚怔了怔。 虞逸继续自顾自道:“连公子天庭饱满,双唇红润,乃少有的福相,让人羡慕。” 连楚沉默半晌,诡异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流动。 就在虞逸以为自己要被赶出门时,连楚忽轻笑出声,“公主博识多学,何时学会了看相?” 虞逸端起桌上的空茶杯,假意喝茶,实为避开视线。 她埋视线于茶杯上,瞎扯道:“偶尔结识大师所学。” 连楚又笑了一声,轻且婉转。 这让虞逸一时摸不透,他究竟信了没有。 然后,她听连楚道:“听闻面相与手相相辅相成,看相需得两者一起看。这么说来,公主也会看手相了?” 虞逸硬着头皮道:“略通一二。” “既是如此,机会难得,便请公主再为我看看手相。” 说罢,连楚将右手伸至了虞逸面前。 虞逸:…… 她分明记得,连楚从前完全不信鬼神和命运之说的。 见虞逸垂着双眼,迟迟没有动作,连楚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公主很为难吗?莫非,公主不会看手相?” 话语中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试探之意,惊得虞逸瞬间回神,连带着激起了她的好胜欲。 她抬起眼,挺直腰板,“我只是在想,收你多少钱合适。” 连楚:…… 虞逸接着道:“怎么说我都是大岐公主,我给人看相,很贵的。” 连楚:“……公主缺钱?” “倒也不缺。但钱这种东西,多多益善嘛!” 连楚默了半晌,方道:“公主放心,我定会厚谢公主。” 再无托词,虞逸便让连楚伸过手来。 她看着连楚手上清晰的掌纹,开始胡诌:“你看,这条线意预财运。你的这条线前半顺畅,后半有分岔,这代表着你财运亨通,但之后根据你的选择,财运会有所变化。所以连公子在选择钱路的时候一定要慎重,若一不小心走了歪路,再好的财运都会败光。” 虞逸一番话中,掺杂了些私心。 燕国公倚仗扶持皇帝上位的功与恩,卖官鬻爵,敛财无度,这般作为,皇帝早晚会寻个时机除掉他。 连楚作为他的儿子,如今又是朝中官员,再如何洁身自好,多少也会沾染到那些龌龊肮脏的人事。 虞逸清楚,燕国公不会落得个好下场,但是她衷心希望,连楚即便不能独善其身,也不要牵扯过多。 她希望,连楚能够和他父亲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连楚听她一席话,望着掌纹放空了许久。 虞逸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正暗自高兴,却听他迟疑问道:“不知公主说的是哪一条?” 虞逸没反应过来,“什么?” “掌纹繁杂,公主说的是哪一条掌纹?” 好家伙,她苦口婆心相劝,结果对方只关心财运。 虞逸没好气地指向其中一条,“这条。” 话才出口,连楚掌心熟悉又软嫩的触感让虞逸心间一动。 这让她险些没把持住自己。 更要命的是,连楚沉着声音,发出了个无比惹人遐想的声音:“嗯……” 嗯? 嗯什么? 为什么要嗯? 她碰触到的是手心,应该没错吧? 虞逸瞬间化作了石像,除了不断上涌的血液,在她的后颈和耳畔染上了红颜料。 连楚攒紧了手心,连带着将虞逸的手指包裹其中。 他闷笑道:“许久未有人碰,怪痒的。” 虞逸感受着裹夹着手指的暖意,听着不生分的言语,以及连楚嘴角挂着的笑容,呆了。 再度见到连楚,他笑了多次,却只有这一次,让虞逸真真切切地,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是她忘了,一向清高傲然的连楚,是怕痒的。 而且,很怕。 * 两年前,虞逸第一次出宫。 那日父皇为她置办的公主府建好了,她难得愿意动弹,去欣赏自己的公主府。 然后,她在半道捡到了连楚。 那日的连楚不知是被人抢劫了,还是被仇敌追杀,灰头土脸,满身狼狈。 但虞逸依旧透过污垢,瞧出了连楚那不俗的五官。 于是乎,虞逸来了个英雄救美,将无处可去的连楚捡回了公主府。 那时候的连楚清冷又孤高,无论虞逸从宫中带什么宝贝送他,他都不在意,与她说话时,也是能说两个字,绝不说三个字。 甚至相处了大半个月,她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出来。 可虞逸从未为此对他生气。 相反,头一回被美人这样冷漠对待,为连楚的容貌更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同时也让虞逸倍感新鲜。 随后,虞逸开启了自出生以来最为勤奋的生活。 她常常早起,只为了早点出宫,见被她娇养在公主府的绝美少年。 如此过了一个月。 一日,虞逸就同往常一样,无视连楚的不情愿,待在他的房间赖着不走。 连楚话少,就连赶人的话也不说。 虞逸便心安理得地趴在桌前,欣赏着连楚那张赏心悦目的脸。 -- 第9页 看着看着,她就泛起了困。 她向来睡的软塌,趴在桌上睡得很不安稳。 她睡了醒,醒了睡,迷糊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宫中,本能地吩咐道:“小含玉,抱我上床。” 正在桌边看书的连楚闻言一愣。 他本不想去理会这呓语梦言,但见虞逸眉间微蹙,一副不舒爽的模样,最终还是放下了书。 虞逸救了他,他无法视而不见。 他不喜欢欠人。 他伸出双臂,轻松地抱起了虞逸,带着她往床边走。 可还没走到床边,虞逸感受到了臂膀间不同寻常的力量,她倏地睁开眼。 摇曳的烛火中,连楚的面容不如平日那般冰凉,显得柔和了几分,也更让虞逸动心了几分。 她一直以为连楚身子柔弱,却没想到他这般有力,轻轻松松就抱起了她,也不知,他的胸膛与腰腹,是否也不如她以为的那样瘦弱? 虞逸喜欢看美人,也常常因为手痒,忍不住对美人做做小动作,但这些都基于美人同意的条件下。 因此她对连楚,一直是口头调戏,从未动手。 但此时此刻,机会难得,虞逸经受不住好奇心的怂恿,没能管住自己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连楚发现之前,抚上了他的胸膛,并探究性地抓了两下。 精而不瘦,健而不肥。 “不错……” 她并未用多少力气,绵绵的动作透过并不算厚的衣料,惹得连楚一个激灵。 他手一僵一抖,只是瞬间的功夫,就听得“扑通”一声,方才还在吃豆腐的虞逸,已然摔落在了地上。 连楚懵然。 虞逸比他更懵。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随之涌上心头的,是阵阵的委屈。 虽然没有征求他的同意,是她的不对,无论他是指责她,还是要求补偿,她都认。 可是,他摔了她! 她这段时日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她就占了他两下便宜,就两下!他就摔了她! 虞逸越想越心酸。 美人虽好,却有拔不完的刺。 她堂堂大岐公主,还愁找不到更好看的美人吗?受他的气作甚! 如此想着,她腾地起身,伸出玉指指向连楚,一句“我不伺候了”就要说出口。 可望向连楚的那一刹,她意识到,是她错了。 这世间,怕是真找不到比连楚更好看的人了。 尤其是他笑着的时候。 连楚没有准备,反应过来自己被占便宜了之前,痒意先一步侵占了他。 他像被调戏的良家姑娘一般,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蜷在薄唇前,掩住因为痒意而上扬的唇角。 虞逸望着他的笑脸,只觉得夜晚的房间内,似开满了盛放的桃花,春意盎然,让人心神荡漾。 她情不自禁地夸道:“你笑得真好看。” 连楚一愣。 他以为,凭虞逸高贵的身份,自己方才的行为,定会引起她的勃然大怒。 没想到,她只注意到了自己的笑容。 这人还真是……不一般的好色。 他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而后垂首道:“草民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降罪。” “行吧。”虞逸走近连楚,“那就罚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连楚一直不愿说关于自己的事,虞逸也从不逼他。 但现在,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连楚迟疑了一下,没有回话。 虞逸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就随便叫了啊!” 见连楚没有反对,她自顾自地想起来,忽而有了个好主意。 “叫你阿豫可好?这样一来,我们的名字合起来便是逸豫,意为安乐欢喜,可好?” 连楚不置可否,虞逸则把他的沉默当作同意。 她高兴地牵住连楚的手,承诺道:“阿豫,从今往后,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定会保你余生安乐欢喜。所以,以后你多笑笑可好,我喜欢看你笑。” 因着怕痒,又因骇脏,连楚一向不喜与人触碰。 他就要收回自己的手,可看到虞逸脸上那明媚的笑容,他的双手彻底失去了力气。 从未有人说,喜欢他的笑容。 虞逸是第一个。 后来,连楚更加懂得隐忍,从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怕痒。 唯独面对虞逸,他会任由她拿捏自己的弱点。 最能忍耐的连楚在她面前,只感受到她双手的触碰,所有的忍耐力就会瞬间决堤。虞逸总会借此要挟捏他的手,或摸他的脸,亦或是让他抚琴哄她入睡。 往往这时候,连楚都会含笑同意,对她有求必应。 但虞逸不知晓,即便她不痒他,他也会有求必应。 第5章 过去的回忆在虞逸脑海中流淌而过,一切都像是在昨日发生的一般。 指尖传来的暖意,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都同样地让她心跳加快。 连楚像是也想起了第一次被虞逸调戏的场景,“公主还是这般爱动手动脚。” 虞逸回神,面对连楚的指责,她心中大呼冤枉。 分明是他让她指的! 她正打算摆事实讲道理,为自己正名,还没开口,就又听连楚道:“如今不比从前。我现在是琉玉阁的阁主,又是朝中四品官员,现下公主想要吃我豆腐,很贵的。” -- 第10页 虞逸:…… 虞逸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包裹住手指的暖意瞬间被剥离。 她放弃了解释,“那我还是省些钱吧。” 连楚挑了挑眉,手却没有收回去,反而重新摊了开来。 虞逸满脸疑惑。 连楚道:“公主说的是,钱该省一些的,既然花了,就要物有所值。我既花了钱请公主看手相,自然是要把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 虞逸望他,“你还想看什么?” 连楚简洁直白:“姻缘。” 虞逸观望他的掌心,而后隔着一段距离,指着其中一条。 “你的姻缘线先伏后扬,说明你原本的感情运不济,但若你能放下从前的烂桃花,就能在感情一事上一帆风顺,寻到真爱。对了,听说连公子近日信大师缘分一说,在这儿我就要劝劝连公子了,这些多不可信,有些孽缘该断则断。” 闻得此言,连楚深深地盯着虞逸看了许久。 看得虞逸莫名有些心虚。 忽然,连楚问道:“公主是否有愧于我?” 被这么一问,虞逸的心更虚了些。 但她佯装不知他为何意,明知故问:“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连楚沉默许久,只用眼神谴责着她。 就在虞逸快要落荒而逃之际,他才拿过她的手,指着掌心上的一处道:“这条才是姻缘线,其实,公主不会看手相吧?” 听得他说的是这个,虞逸松了口气。 一放松下来,脑袋就好使了许多。 她赶在连楚指责她骗财之前,先发制人:“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哪条是姻缘线呢?我看似诓你,实际上是想要告诉你一个道理,神怪命运说,信不得。今日我能诓你,明日我就能打扮成仙风道骨的老道来诓你,所谓的大师,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多不可信,连公子还是不信为妙。” 虞逸状似苦口婆心的一席话,都快把自己给说信了。 言罢,她还长叹一口气,做出一副长者姿态,“我啊,用心良苦。” 她的语气,她的神态,都像是在劝说误信奸人的单纯孩子。 连楚静静看着她演戏,淡淡道:“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公主为我着想了。” “好说好说。”虞逸摆了摆手,“我只是看不得美人走歧途而已。” 连楚细细听着虞逸的每个字,迅速抓到了她话中的关键。 “美人?这么说来,公主对我的脸还是很满意的吧?” 似曾相识的对话,方才出现在虞逸和穆柔之间,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虞逸终归还是没能避开这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迟迟没有回答。 要说实话,连楚的颜在她心中无人能敌,无敌到她连假话都说不出口的地步。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要做个诚实的人。 她定定地看着连楚,语重心长地道:“连公子,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自信!只要你觉得自己长得好,又何须管别人如何看待。唯有自信,方能让你自立自强,不被旁人的看法所左右。” 连楚已经习惯了虞逸左顾言他的说话方式。 他退回身子,平淡回应:“不瞒公主,其实,我对我的脸还是挺有自信的。” 虞逸:“……那你问我是做什么?” 连楚慢条斯理地道:“我是对公主的欣赏水平持有怀疑。” 虞逸:…… 她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但一想到,如果她是连楚,长着这么一张祸国妖民的脸,结果还被人舍弃了,她也一定会怀疑对方眼神不好。 这么一想,她即便有气也生不起来。 谁让她理亏呢? 连楚又道:“更何况,我琉玉阁向来不让客人亏本出门。虽说公主的耳坠玉劣了些,金丝假了些,又太过廉价了些,但我琉玉阁既敞开大门做生意,收了公主的东西,必定是要公主抱着期待而来,心怀满意离开。公主是为了看好看的脸而来,若是不满意我的脸,那岂不是让公主吃亏了?” 他说得义正言辞,一时间,虞逸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为琉玉阁做宣传。 连楚说完话,探过茶案,凑到虞逸面前,再一次问道:“所以,公主是否满意我的脸?” 连楚的逼近,让原本还显宽敞的茶室,瞬间变得狭小了许多。 他那幽深的瞳孔,像是一口带有妖力的深井,直把虞逸往里头吸,而他身上传来清淡又扰人的好闻气息,也在诱惑着她,让她不知不觉深陷陷阱,不可自拔。 她燥得慌,思绪一下子变得繁杂纷乱。 美人的主动接近,破坏力太强了! 这是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喜欢美人的毛病太过要命。 终于,在连楚的眼神攻击下,她缴械投降,说了实话,“满意……” 虞逸说得轻浅,却准确地落到了连楚耳中。 连楚唇角微微扬起,身子不自觉地又往前倾了些。 二人原本就接近的距离,于眨眼间的功夫,只剩下了一指之隔。 虞逸眼睁睁地看着连楚向自己靠近。 耳边传来连楚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不断加快的心跳。 虞逸觉得自己要疯了。 就在嘴唇即将相贴时,连楚及时停住了动作。 下一瞬,他轻笑出了声,“看来,公主的眼光有所进步。” -- 第11页 说话间,他嘴唇张合,让虞逸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触感。 虞逸尚未反应过来那触感来源何处,就见连楚向后退了些,脸上隐隐有些骄傲。 看着他这样的神情,虞逸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连楚故意这般,是为了拾起当初被她抛弃的自尊心,同时也是成心给她尝点甜头,却又让她看得着,碰不着。 不愧是曾经与她朝夕相处了数月的人,最是知道如何能折磨她。 这磨人的小妖精! 这报复,够狠! 虞逸瞪着连楚愤愤不已,正在这时,两名女子闯入了茶室。 虞逸偏头看去,看见来者正是穆柔和含玉。 原来,她们见虞逸迟迟未出茶室,放心不下,便过来寻她。 结果一来,就听闻她与琉玉阁的阁主,孤男寡女共处茶室。 她们想都没想,就往茶室中闯。 门外小厮知道,这两位是公主看重的人,而公主,又是他们主子看重的人。 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招惹,他们自然不敢轻易得罪,只好边劝阻,边任由她们进了茶室。 穆柔和含玉本心存担心,一进茶室,却看到连楚身子前倾,同虞逸之间维持着一个极其暧昧的距离。 穆柔看到连楚的脸先是一愣,饶是她不好美色,也不由为连楚的容颜呆了一瞬。 随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误了虞逸的好事了。 心生懊悔的她,拽着含玉转过身,道了声“打扰了”,就又匆匆离去。 穆柔和含玉的出现如同一阵飓风刮过,虽然走了,却将房中的暧昧吹散得干净。 连楚恢复了原本的坐姿。 二人相视无言,沉默许久。 最后是虞逸坐不住了,起身告辞,“我就先走了,阿……连公子,保重。” 连楚温言笑道:“后会有期。” 虞逸觉得,他们大约不会再会了,但终归还是没说出口,点了点头后,便出了茶室。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瞬间,连楚不禁抚上自己的嘴唇。 一想到方才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他就有些懊悔。 但回忆起方才唇上那一如梦境中的柔软,懊悔的情绪渐散,取而代之的,是要溢出眼眶的笑意。 虞逸出了茶室后,等候在外的穆柔立刻迎了上来。 她半是八卦,半是关心:“再续前缘?” 看来,是从含玉口中得知了连楚的身份。 从以前起,虞逸出宫时就都会带着含玉,含玉自然也认识连楚。 “今日相见纯属巧合。”虞逸摇了摇头,“之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虞逸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她和连楚的缘分,早就被她亲自斩断,从今往后,他们之间还是不要再有瓜葛为好。 但此时的她,尚且不知道,现实会狠狠打她的脸。 第6章 宸越宫。 辰时,含玉掐着时辰,来到虞逸的床边,撩开一层又一层繁复的帘子。 “公主,起床。” 含玉对前一天虞逸的吩咐记得真切。 昨晚就寝前,虞逸特意嘱咐含玉:“明日是新先生上课的日子,我定是要赖床的。到时候,你想尽办法必须叫醒我。” 含玉对虞逸最是顺从,自是将这话奉为圭臬,即便虞逸本人已将自己说过的话抛到了脑后。 虞逸感受到阳光侵入自己的领地,忙转了个身,拉住被子就要继续睡。 含玉见状,重复道:“公主,起床。” 虞逸秀眉微蹙,脖子一缩,干脆将脑袋都蒙进了被子中。 含玉又试了几次,依旧叫不醒虞逸。 就要放弃时,她想起了虞逸的另一句吩咐,便匆匆往一旁的柜子走去,取出一副画,而后重回床边。 “公主,看美人。” 安静了几息后,被子下的人儿终于动了一动。 片刻后,虞逸露出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来,“什么美人儿?” 含玉把取来的画像,自虞逸面前展开。 那是郑唯则的画像,只模糊的一眼,就让虞逸清醒了过来。 是了,今日是要见美人先生的日子! 她难得于瞬间起身,振奋起精神,主动配合宫女为她梳洗更衣。 待收拾妥当,她便赴往了毓书阁。 一路上,她心情愉悦,甚至哼起了小曲。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新的美人了,更何况,还是个有文化的美人。 一想到以后日日会和那样的美人共处,枯燥的学业似乎都值得期待了呢。 舆轿在毓书阁前落下。 虞逸下了轿,通过敞开的大门,能够看到一名身姿修长的青年正背对着门。 瞧着他的背影,虞逸觉得有些眼熟,但她从未见过郑唯则,这份熟悉之感来得莫名。 思来想去,她觉得,可能是因为好看的人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她见惯了美人,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郑唯则在屋内,并不知晓他正在被人欣赏着。 此时的他,正在专心致志地赏着墙上的画。 宫内之物皆非凡品,这墙上的画卷,大多也出自大家之手。 青年品画品得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虞逸的到来。 虞逸不忍打扰对方,拉过毓书阁的小太监,轻声询问:“先生来了许久了吗?” -- 第12页 小太监俯首禀道:“回公主,连侍郎半个时辰前就到了。” 虞逸点了点头。 是个准时的美人先生。 她心生满意,就要跨入毓书阁,才迈脚,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重新看向那小太监,“连侍郎?” 小太监点点头,“是啊,门下侍郎连楚,连侍郎。” 虞逸眨巴眨巴眼睛,猛地回头,再度看向毓书阁中之人。 连侍郎!连楚! 方才的熟悉感有了解释,却更让虞逸感到震惊。 短暂的惊诧过后,她把小太监来到一旁拐角处,急切问道:“我不是挑了状元郎做我的先生吗?怎么变成了连楚?” 小太监解释道:“郑大夫近日患病,下不得床。但他心系公主学业,便上书向陛下举荐连侍郎,让连侍郎在其生病期间,代掌公主教学,陛下允了。” 小太监说完,抬眼看向虞逸,就见她目光呆滞,嘴巴微张。 小太监了然,公主一定是太高兴了。 他不是不能理解公主的欢喜,毕竟那可是名冠大岐的连侍郎啊!即便身上披着奸臣之子这个身份,也不能阻挡大岐子民对他的欣赏的连侍郎! 其实在今日之前,他也怀疑过,这位连侍郎的是否名过其实,但方才擦肩而过的一瞧,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玉树琼芝,什么叫人中龙凤。 由这样的人教导功课,公主表现得这般欣喜也实属正常。 为了让公主更加高兴一些,他继续补充道:“陛下说,放眼整个朝廷,唯有连侍郎最符合公主给出的条件,公主一定会满意的,所以公主满意吗?” 虞逸的脸,肉眼可见地又僵硬了几分。 她咬着牙道:“满意,可太满意了。” 小太监再接再厉,声音微扬:“陛下还说,天天看着这样的一张脸,公主定会日日欢喜。公主欢喜,陛下就欢喜,所以公主欢喜吗?” 虞逸的牙关咬得更紧了些,“欢喜,可太欢喜了。” 小太监被虞逸的“欢喜”所感染,眉飞色舞起来,“陛下还还说了,他特意没通知公主,就是想给公主一个惊喜,所以公主惊喜吗?” “惊喜,太惊喜了。”虞逸咬牙切齿,“我惊喜得不得了,现在得回宫好好消化一下这份惊喜。再见!” 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她转身就走,留下独自兴奋的小太监,在原地满头疑惑。 她大步流星,走出了在宫中从未走出过的急速步伐。 她的好父皇,真的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惊喜! 开玩笑,现在的连楚可不是当初那个被她养在公主府的阿豫了。 就前几日在琉玉阁的相处来看,连楚现在一定对她心存怨恨,让连楚教导她功课,岂不是兔入虎口,随时可能被拆骨剥皮? 再者说了,以她和连楚从前的关系,她如何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他共处一室? 她忙不迭地走回舆轿边,一边准备上轿,一边吩咐:“快,快回宸越宫!” 她不等含玉为她打开轿门,就要往轿子上坐。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虞逸的身子一僵,很想当作自己没有听到。 然而只一瞬的犹豫,连楚便已到了舆轿边。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拜见公主。” 从前在公主府时,虞逸免了连楚一切礼节,而上一回见面,又是那样的一个情形。 细细想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受连楚的礼。 别说,连楚的脸没白长,即便是千篇一律的大岐之礼,在他做来,都别具风格,让人赏心悦目。 而这,也让虞逸的底气上来了。 没错,她是受礼之人,即便当初有对不住连楚的地方,那也是为了不耽误他的将来。况且再怎么说,自己也贵为公主,何必惧他? 这般想着,她挺直了身板,清了清嗓子,“起身。” “谢公主。”连楚站直身子,拂了拂衣袖,看向虞逸,“已到学课时辰,公主这是准备去哪儿?” “连侍郎公务繁忙,又要掌管琉玉阁,本就忙不开身,再来负责我的训课,想来太勉强了些。” “公主倒是挺关心我?” “……”虞逸抿了抿唇,“毕竟是朝中重臣,我关心一二,也很正常。训课一事,想来是父皇独断,勉强了连侍郎,所以我打算去找父皇收回成命。” 连楚嘴角含笑,“我不勉强。” 虞逸心头一跳,“嗯?” 不勉强是什么意思? 他自愿来负责她的训课? 他不是应该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吗?难道他想借着辅导功课继续向她公报私仇?还是说,他是借着这个机会接近她?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自虞逸脑中闪过,让她心中仿若有十几头小鹿在打架,撞得她心跳快得发疼。 仿佛是怕虞逸不理解,他换了个表达方式,重复自己的意思:“负责公主的训课于我而言,并不勉强。” 连楚的语调清婉,看虞逸的眼神温柔极了,似能掐出水来。 虞逸的脑袋“轰”地一下空了。 她紧张地捏了捏袖下的手心,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你现在还是对我……” 话说至一半,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与此同时,她脑中已在快速思考婉拒的话。 -- 第13页 连楚趁着她走神的功夫,悠悠道:“陛下赏了我金盏玉珪,还许诺我,只要能让公主满意,之后还会赐我更珍贵之物。” 见虞逸听完他的话后,一副呆愣的模样,连楚进一步解释:“既有赏赐,我便不勉强。” 短短几个字,就让虞逸的心骤然平静了下来。 呵,为了赏赐。 这理由还真是清新脱俗,让人信服。 只是她如何都没想到,连楚那温柔的像是能掐出水的眼神,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向她背后的金山银山。 “我还以为,连侍郎不是那种注重身外之物的人。” “公主说过,钱这种东西,多多益善,我深以为然。” 虞逸:…… 果然话不能乱说,容易用来堵自己的嘴。 连楚望着虞逸,耐心询问:“所以公主可还有其他疑问?” 虞逸迟疑道:“我还是觉得,可能不太……” 连楚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没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完,就不合规矩地开口道:“公主曾断了我的情路,应该不会这么狠心,还要断我的财路吧?” 他的话语中掺了些失落,成功让虞逸止住了话头。 不愧是在官场和商场都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知道如何把握人心,更知道,如何凭借对她的了解,勾起她的愧疚。 终归还是因为愧疚,她妥协了:“好吧,那就劳烦连侍郎了。” 连楚眼中生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面上却端得一派平静,“既是如此,那就请公主挪移尊步,与我一同进去吧。” 虞逸默然抬步,同连楚一起走进毓书阁。 她安慰自己,虽然和连楚共处一室会让她不自在,但训课不过一个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然而进入毓书阁后,她发现自己还是过于天真了。 她的桌案上,堆满了书册,若是摞起来,足足有她一半高! 她扶着差点儿被惊掉的下巴,“这些是什么?” 问出这话时,她心中已有答案。 但她诚挚地希望,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连楚眉目含笑,语气悠然:“这些是公主五日内要读完的书。” 分明是清新悦耳的声音,落在虞逸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将她劈得动弹不得。 她错了。 她不该因为愧疚赌上自己的命。 连楚他果然不是为了赏赐吧! 他妥妥地就是要报复,要她的命啊! 第7章 毓书阁内,静谧中时不时响起翻页声,扬起淡淡的书卷香气。 此时此刻,虞逸正沉浸在书卷香中,与摊开的书册大眼瞪小眼,欲哭无泪。 她已经学了快半个时辰了。 这期间,连楚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借着书中文字,一点点吸食走她的精气。 从前老太师教习时,教的都是些内训古法,而连楚让她学的,则大多是为君之道。 若只是教也就罢了,连楚还非让她倒背如流,就连字与字之间的深意,都要让她必须做到脱口而出。 她不理解,为何要让她学这些?这是一般公主该学的东西吗? 当连楚再一次要求她背出书中内容时,虞逸仅存的愧疚消失殆尽。 她揭书而起,大声抗议:“给我来个痛快吧!别拿这些折磨我了!” 连楚放下手中的书,淡淡看向她,“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自然是要学这些的。” 虞逸嘟囔:“这些应当是储君学的,小皇叔才是父亲和群臣认定的储君。” 十八年前,如今的大岐皇帝虞铭礼成功拉下当时的太子,成为了储君。 当年的夺储之争太过惨烈,参与其中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就连胜利者虞铭礼,也被下毒伤了身子,往后再难有子嗣。 好在,当时的皇子妃已有身孕,才让他保全了一条血脉。 这条唯一的血脉,便是虞逸。 是以,皇帝对他这唯一的女儿宝贝得很,凡是虞逸提出的要求,他断没有不答应的时候。 然而,无论他如何重视虞逸,她到底是女儿身,按照大岐的祖宗规矩,她无法继承大业。 所以皇帝把希望投到了自己的弟弟身上。 当年夺储之争的幸存者唯有两个,一个是当今皇帝,另一个是现在的承王。 夺储之争发生时,承王不过五岁,所以幸运地自那场风暴中存活了下来。 许是因为他是皇帝仅存的弟弟,皇帝便把所有的兄弟情谊都投到了他的身上,待他如同同母所出的至亲兄弟,甚至有意将他立为储君。 而这些,都是大岐上下都知晓的事。 连楚听清了虞逸的喃喃,起身缓步走向她,在她案前停下。 虞逸正要仰起脸看他,他却蹲下了身子,与她平视。 他目光烁烁地望着她,认真道:“陛下和群臣的想法于我无关。我关心的是,公主想要学什么?” 虞逸默了默。 她能说她什么都不想学,只想着回宫大睡一场吗? 连楚没等来她的回答,起了身。 “当然,公主想要学什么,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教给公主什么。” 虞逸:…… 所以何苦问她呢? 虞逸有些愤懑,但既答应了连楚让她负责训课,她现在反悔也晚了。 -- 第14页 她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 然而,身为凡人,总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 比如现在的虞逸,她心中是想要好好学的,可是一看到书中的文字,她就开始泛起了困。 天暖气清,果然是适合睡觉的好时候啊。 她的头越来越沉,眼皮也越来越重。 就在她马上就要和周公碰上面之时,脸上突然一痒,将她激了一个激灵。 她倏地清醒了。 她睁圆了眼睛,就发现,连楚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侧,正俯身看着书上内容。 原来方才脸上的痒意,是他的长发拂过。 连楚正看着她摊开的书册,悠扬的声音自她耳畔传来,“公主看这一页看了许久,可是哪里不明白?” 二人相近的距离,让虞逸不禁想起之前在琉玉阁茶室时,那让人脸上发烫的氛围。 她尴尬地撇开视线,不让自己去在意他那柔滑的乌发,以及他身上清淡的松木香。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自然,她随手指向书中一处,轻声道:“这里。” 连楚看向那行字,念道:“圣祖帝为富民安国,昼夜不休。勤而病矣,仍少眠多政,重病弥留之际,亦心系百姓,政务不减……这些通俗易懂,公主有何不解?” 虞逸不过胡乱一指,压根没看清书中所写,此时听连楚念出其中文字,方才知晓内容。 这书中的字里行间,都是想借圣祖帝之先例,劝告为君者当勤政爱民,不可贪图享乐。 虞逸思考了片刻,回道:“我倒是觉得,为君者不能带病执政。生病不休息,还硬撑熬夜,不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吗?无法对自己负责任的人,又如何对天下人负责呢?要知道,人生病时,脑子易糊涂,常常无法做出正常判断,所以与其在身体不适时做出错误的抉择,还不如充分休息,让自己能够更理智地做出正确的决定。” 连楚静静地看着她瞎扯。 虞逸见他不答话,问道:“我说了这么多,连侍郎可知道我想要说明什么?” 连楚敷衍配合:“理智很重要?” 虞逸郑重其事:“休息更重要。” 在虞逸的一通软磨硬泡下,她终于得到了一刻钟的休息。 她赶紧让人端上事先准备好的冰果糕点,以此补充在书册中大量流失的精力。 当爽口的食物入口入腹,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她觉得自己还没吃上几口,就到了继续上课的时辰。 有的时候,若没尝到好处也就罢了,尝到后再舍去,就太过痛苦了。 眼睁睁地看着还未吃完的美味被端走,虞逸眼神中透出了满满的哀怨。 连楚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轻笑一声,将吃食放到了自己的案上。 “公主要是想继续吃,也不是不可以。” 听得此言,虞逸倒没有格外兴奋。 她知道,他定是有条件的。 果不其然,连楚只停顿了一息,就又继续道:“但是,公主需将我们方才所学默写下来,每对一句,我便让公主吃一样,可好?” 虞逸闻言,看向不远处那充满诱惑的果子和糕点。 她快速数了数那些吃食的数量,心中有了底,“好,一言为定!” 她扫了眼书册,确定了自己要默写的内容后,便合上了书。 而后沾墨落笔,一气呵成。 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整张纸。 连楚拿起纸,一句句看去,发现一字无误。 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却还是问道:“公主早就会背这个了?” 虞逸不置可否,只询问她关心之事,“十个果子,五块糕点,正好十五句。现在,我是不是能吃了?” 连楚爽快道:“当然可以。” 说着,他亲自端着装有果食的小碟走向虞逸,放在了她的桌上。 虞逸欢喜地就要去拿辛劳换来的果实,才伸手,却意外地碰上了另一只手。 她错愕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就见连楚拿起了一颗荔枝。 荔枝底下铺着冰,因放了一会儿,化了些许。 红润的外壳沾染着晶莹剔透的冰水,让人在闷热的夏日,不禁垂涎三尺。 而此时那荔枝正被连楚捏在手中。 他慢条斯理地拨开荔枝壳,洁莹的指尖与荔枝的果肉重合在一起,让虞逸原本那份垂涎,又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虞逸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真馋啊。 连楚的手指捏着荔枝底部仅剩的壳,看向虞逸:“公主可想吃?” 虞逸撇了撇嘴,“这本来就是我应得……” 话还没讲完,她唇间一凉。 连楚轻轻捏动荔枝壳,将果肉轻松送入了虞逸的口中。 新鲜清甜的味道于瞬间侵占了味蕾,贝齿咬开柔软的果肉,汁水仿若甘泉,使得唇齿之间满是香甜气息,驱散走了炎炎暑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虞逸觉着,这颗荔枝比方才宫女剥的要更甜一些。 等她品尝完,连楚伸过手。 虞逸有些莫名其妙。 连楚笑道:“公主这是热晕了,把核也吞下去了?” 虞逸这才想起,自己口中的荔枝核还没有吐出来。 -- 第15页 眼前便是连楚的手,她没有多想,便将核吐到了连楚的手上。 等看到连楚白净的掌心躺着那黑不溜秋的荔枝核,她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忙要向他道歉。 可连楚似是没瞧出来有哪儿不对劲。 他毫不嫌弃地接下果核,丢到一旁的帕子上,随后又伸手,准备去拿第二颗荔枝。 看着这样体贴的连楚,虞逸有些绷不住了,“其实,可以让宫女剥的。” 连楚动作微顿,“公主这是在嫌弃我?” “岂会!”一听这话,虞逸连忙否认,“只是让堂堂朝中大臣给我剥荔枝,我怕说出去,会让别人觉得我骄纵不羁。” “原来公主还会在意别人的看法?”连楚似有些惊讶,“不过我认为,以公主如今在外的名声,应当不差这一件事。” 虞逸默然。 可恶!她竟无法反驳。 “公主不用有负担,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负责公主的训课。”看着虞逸憋屈的样子,连楚笑了笑,“我不曾传道授业,因此在得知要来为公主教习后,特意查阅了相关书籍。” 这倒是让虞逸有些意外。 原来,他很重视她的训课。 那是不是说明,他也不一定是为了报复她,才接受了皇帝的临时任命? 连楚不知她心中所想,又接着道:“我看其中一本书上有写,奖惩于教学而言十分重要,只要在对方做成功事情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奖励,便能达成教导双方的情谊。而诸多奖励中,亲手喂食最是能增进关系的一项。” 虞逸有些好奇:“什么书,竟然会让为师者亲手喂学生?” 连楚沉吟片刻,方想起了那册书的名字。 “驯猫记。” 第8章 虞逸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腰背和脖颈都早已酸得不行。 一到时辰,她就让宫人赶紧收拾东西,想要尽快逃离毓书阁。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含玉:“去传柔儿和娇娇进宫,我需要她们!” 她现在身疲力竭,急需美人陪伴,补充补充精神力量。 可是,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赶走了她美好的期许。 同时传来的,是连楚的声音:“公主请留步。” 虞逸止步,斜眼看向他,平淡问道:“连侍郎还有何指教?” 她还记恨着,他把她当猫来喂食的这件事。 方才余下的时辰中,她一个正眼都没给他,想要以此来让他知道她生气了。 她冷冷地看着连楚,希望他能真切地认识到错误,最好是为了道歉才来拦她。 “指教谈不上。”连楚笑得和煦,“我只是想提醒公主,公主落下了东西。” 说罢,他让宦侍捧过来厚厚的一沓书,交予了石武。 在虞逸惊怒的眼神下,连楚缓缓开口:“方才听见公主说,要招人进宫陪伴。劳逸结合是不错,但还请公主以劳为优先。这些是公主今日回去后要看完的书,明日上课时会抽查,若上课时,公主有答不上来的问题,明日的休息可就要取消了。” 虞逸瞬间感到头疼,“你是恶鬼吧?” 连楚并未生气,反道:“多谢公主夸赞。” 虞逸:…… 是她表达有误吗?他是从哪儿听出夸赞之意的? 她的疑惑太过明显,连楚解释道:“人大多惧怕恶鬼,与其被人轻视,作为一个众人畏惧的存在,倒也不错。” 竟是这样一个回答。 虞逸看了他半晌,没忍住,说出了困惑她多日的话,“连侍郎似乎和从前大有不同。” 她记忆中的阿豫,常待人疏离,话从不愿多说,即便在她面前,所说所行都是在配合她。 时隔一年之后的重逢,让她意外地发现,原来那个少言寡语的阿豫,还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 连楚很清楚虞逸所言为何意。 他笑了笑,“从前寄人篱下,自然要乖巧听话一些,讨得公主喜欢。却没想到,公主的喜好超世绝伦,不喜欢那样的。” 虞逸悟了。 原来从前不过是收敛,现在的才是他的本性吗! 认识到这一点的虞逸,对自己很失望。 她自诩一双慧眼最是能识人,却没想到,竟栽在了连楚身上。 而且从连楚的话听来,他果然是对她有所记恨的。 她悔不当初,当年她就不该招惹他! 但现在为时已晚,她不仅招惹了,还把人给抛弃了,如今又因为当年的愧疚,给了对方一个可以明目张胆对她施以报复的机会。 她这是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家了! 看连楚现在的态度,定是不会让她轻松过活。 今日只是一沓书,明日就有可能是十沓,她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她迅速在心中琢磨了一番,而后向石武使了个眼色。 石武会意,将从宸越宫带来的东西交给了她。 然后,她又把那样东西递给了连楚。 “连侍郎为我多费心神,我无以为报。我就忍痛割爱,将这本心经赠予连侍郎,望连侍郎能够日日阅之。”顿了顿,她着重道,“尤其是,关于宽容及以德报怨的那部分。” 她原是想把心经赠给郑唯则的。 但谁能想到,今日来的不是郑唯则,而是连楚。 -- 第16页 “闻智大师的心经很是难寻。”连楚接过心经,看了一眼,“公主这是打算贿赂我?” 虞逸本没有那个意思。 但此时听连楚这么一说,她忙不迭点头,“你可以这么认为。” 连楚唇角一弯,“拿我送给公主的东西贿赂我,公主还真是小气。” 虞逸怔愣住。 失策了。 她光想着让连楚别将往事挂在心上,却忘了,这心经本就是从琉玉阁得到的。 她干笑两声,强行解释:“连侍郎不妨回忆一下,你为何会送我这本心经?是因为大师说,我和你有缘。换句话说,这本心经就是连侍郎与我师生缘分的见证。所以,当我拿到这本心经的时候,它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本心经了,它被赋予了更崇高的情感,比起从前,要更加珍贵。” 连楚慢悠悠道:“公主不是让我不要相信大师?” 虞逸:…… 连楚:“若我没猜错,公主今日带着这本心经,是打算想把它送给郑大夫吧?” 虞逸:…… 连楚:“打算把缘分的见证送给旁人,这本心经于公主而言,还真是珍贵。” 一连三击,把虞逸说得哑口无言,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要去拿回心经,“要不,我还是拿别的东西来贿赂?” “成天想着贿赂,可不是为君之道。”连楚及时把心经收进袖中,让虞逸的手落了个空,“这本心经,我就没收了。” 连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逸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风萧萧兮冷得慌。 不仅没能让连楚改变心意,她还赔了心经。 她亏大了啊!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之后连着数日,连楚都不做人,日日给她安排了看不完的书。 这导致她睡梦中都在背书,更严重的是,她完全没工夫唤美人进宫陪伴。 虞逸静静忍受了多日,终于还是在沉默中爆发了。 她病了。 “病了?” 下朝后赶到毓书阁的连楚,一来就听到宦侍的传话,脸上立时浮现来不及掩藏的担忧。 宦侍俯首,并未看到他的神情,“是的。公主一早起来时便觉身体不适,公主因今日不能习课,十分悲痛惋惜,奈何身子实在撑不住,又恐连侍郎久等,便让奴才来传话。” 连楚追问:“公主生得什么病?可严重?”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公主说了,让连侍郎先回去。等公主病好了,会通知连侍郎的。” 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连楚,只能抱着担心点了点头,“知道了,谢公公告知。我会再等公公消息。” 而他这一等,便是三日。 * 雨后的午间风凉气爽,在炎炎盛夏给予了一丝难得的沁凉。 宸越宫内,虞逸正半倚在榻上,吃着果子,听宫女给她念话本子,好不惬意。 其实论说书一事,她认识的人中,当属刑部尚书之子赵经讲得最好。 只可惜,她现在正“病着”,不能召赵经进宫说书。 这着实让人感到有些遗憾。 她听着话本子,不一会儿,便显了困意。 刚想着要去睡个午觉,忽然宫人进来禀报,说是皇后来了。 虞逸立时要从榻上起来,皇后已然进了寝宫。 “逸儿!”一见着虞逸,皇后又是探她额头,又是上下打量,着急问道,“听说逸儿你病了三日,是哪里不舒服?可找奉御看过?” 瞧着皇后一脸紧张的模样,虞逸忙说了真话。 得知她是为了逃学而装病,皇后先是松了口气,后又点了点她的脑袋。 “生病这种事也是能胡乱说的?况且还是为了逃学。我看,我和你父皇就是太惯着你,才让你这样无所顾忌。” 虞逸理亏地解释:“我只是想休息几天。” “如果你觉得连侍郎教得太紧,你可以同你父皇说,让他给你换个先生。” “那倒也不必……” 倒不是她多想让连楚教她,只不过,她答应了连楚不断他的财路。 她不好向皇后说明她和连楚之间的过往,只能转移话题。 “不知母后是从哪儿得知我生病的?”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特意吩咐宸越宫的人,只把她生病的消息传达给连楚。 她宫中的人都是靠谱嘴严的,不应该会出错。 按理,皇后不会知道她“病了”的事才对。 “我方才去前殿给你父皇送点心,正好遇上连侍郎觐见你父皇,他向我关心你的病情。说起来,方才离开时,他好像说要为了你生病之事向你父皇请罪。” “请罪?”虞逸不禁高扬了声音。 连楚为什么要请罪?莫非他觉得,是他把她逼得太紧,才造成她生病的? 想到这儿,她开始犯愁。 虽然皇帝对外杀伐果决,处事皆雷霆手段,但对妻女却是一味的骄纵。 要是让皇帝知道是连楚把她害病的,还指不定要怎么重责连楚。 思及此,她匆匆向皇后告别,立即去往了勤政殿。 勤政殿内。 连楚正俯首而拜,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沉思。 虞逸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场面。 见着虞逸,皇帝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 -- 第17页 他自龙椅上起身,快步走至虞逸面前,又是担心又是欢喜,“好逸儿,我才听连卿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好好休息,跑来这儿了?要见父皇你直接让人告知父皇,父皇去宸越宫便是。” “我不过是吃多了凉食闹了肚子而已,不碍事的。”因为不想在连楚面前承认自己是装病,虞逸只好随口扯了个理由。 随后,她假装好奇问道:“父皇和连侍郎是在谈要事吗?” 皇帝看了眼连楚,似乎有些难办,“其实,连卿是为了你生病的事来请罪的。” 虞逸听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立刻道:“我生病的事和连侍郎无关。而且我身子已经好了,还需要连侍郎负责我的训课,还请父亲不要怪罪他,否则女儿的训课就要被耽误了。” 她言辞恳切,神情真挚。 她本就对连楚心中有愧,可不想因为一个谎言,再欠他些什么了。 她心里打算好了,若是父皇不答应,那她就使出她从母亲那儿学来的撒娇大法。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还没等她使出下一招,皇帝竟然笑了起来。 老父亲无比欣慰:“果然如连卿所说,逸儿你长大了啊。” 虞逸有些懵。 她长大与否,和他们谈论的事有关吗? 这时,方才伏拜着的连楚直起了身子,含笑望着她。 虞逸从那抹浅淡的笑容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 皇帝道:“连卿同朕说了,逸儿你如今勤奋好学,所有心思都投进了书册中,就连好友都多日不曾召进宫中,只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虞逸心酸地点了点头。 没错,她前几日的生活就是这么痛苦。 “连卿还说,逸儿因为不能上课而悲痛遗憾,这可是真的?” 这是虞逸之前让宦侍唬连楚的。 但现在,她当然不能承认,只好又点了点头。 皇帝见状,心中大喜,“我的逸儿果然成长了!不过逸儿不用担心,逸儿这几日缺的课,朕会让连卿为你补回来,不仅如此,自明日起,逸儿你的训课再添一个时辰。” 虞逸下意识地又要点点头。 但她及时反应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皇帝,“父皇在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的好父皇,不是应该在考虑惩罚连楚吗? 这确定不是在惩罚她吗? 这时,连楚开口了:“公主在生病期间亦系念学业,臣身为公主的先生,却偷懒享乐,臣有罪。” 虞逸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皇帝之后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 “连卿为了将功赎罪,自愿延长授课时辰,让逸儿你能够享受更多学习的快乐。所以,逸儿你快乐吗?” 第9章 从勤政殿出来时,虞逸觉得自己不会再感到快乐了。 方才,她听到了什么? 再添一个时辰的训课! 这不是让她学习,分明是要她的命! 她的快乐死了,被连楚亲手杀死,而她亲爱的父皇,是递刀的帮凶! 她如行尸走肉一般,拖着沉重的步伐,生无可恋地往舆轿走去。 她现在只想尽快回宸越宫好好睡上一觉,盼着自己方才所见所听都不过是噩梦一场。 她一路精神恍惚,以至于连楚走到了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到。 “多谢公主为我求情。” 连楚的声音成功惊到了虞逸。 她一双美眸瞪之,却见他春风满面,得意洋洋。 她讥诮道:“连侍郎如此高兴,是又得父皇赏赐了?” 连楚回以一笑,“我为何不能是因为公主身体痊愈而感到高兴?” 虞逸心中轻哼一声。 信他个鬼! 此时她心中有怨,并不想搭理连楚,便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连楚踱步在后,“没想到公主身子这般不好,吃两口凉食就病了三日。看来之后的课上,我不能再让公主吃凉食了。” 连楚的这句话,无疑是在虞逸的伤口上撒了糖盐酱醋茶,一点愈合的余地都不给她。 她捂着并不存在的伤口,心痛不已。 她有苦难言啊! 但其实,连楚早就知晓了虞逸并未生病。 在被告知她患病的那日,他就让人去尚药局打探,想要知道她情况如何,谁料,尚药局根本没有去宸越宫出诊的记录,且连着三日都是如此。 虞逸受不得苦痛,才不会忍着病痛不说。 所以他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虞逸是在装病。 他现在如此说,也不过是为了逗逗她,谁让她为了逃学称病,害他白白担心。 就让她也难过一天,明天再给她准备些好吃的让她高兴。 然而,虞逸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翌日,她又逃了学。 她让人告知连楚,公主府有急事处理,她不得不出宫一趟,至于归期,尚未定下。 连楚被气笑了。 果然虞逸她就是一只养不熟的小野猫。 他当即就要出宫去捉回小猫,却又遇上了皇后。 按照大岐宫规,后宫女子不得擅自前往前庭。 但本朝是个例外。 当今皇帝的后宫,一共只一妻一女,他不想让妻女行动有所限制,便在数年前就废除了这条宫规。 -- 第18页 连楚见到皇后,恭敬行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连侍郎请起。”皇后和颜悦色,“负责逸儿的训课,辛苦连大人了。” 皇后客套,连楚却一点也不客套。 他颔首道:“是有一些。” 皇后也不怪罪他的直白,毕竟自己的女儿什么样,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逸儿她性子顽劣,过于懒散,但性子不坏。之后还希望连侍郎都够多担待,好好教导她。” 连楚怔了怔,抬眼看向皇后,“娘娘不担心我会对公主不利吗?” 即便皇后久居深宫,但也一定知晓燕国公的所作所为,她那样疼爱虞逸,怎会放心将虞逸交给他辅导? 皇后知晓他的意思,面色未变,依旧从容又温柔。 “本宫不太清楚朝中之事,但本宫相信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陛下让连侍郎教导逸儿,定是有他的考量。至于逸儿,她看着大大咧咧,看人却是极准的。若连侍郎不称她的心,她有千百个法子换先生。可这一回,她这般受不住了,却仍坚持要让连侍郎教习,这就代表着,逸儿她相信你。” 连楚不知道皇后的这些话是否出于真心,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些话放心里去。 他很清楚,虞逸之所以坚持让他担先生一职,不过是在弥补此前对他的亏欠。 他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边。 皇后见连楚不说话,以为他是不相信虞逸也有聪慧的那一面。 她脸色微变,护犊子的那一面显现了出来。 “逸儿在幼时就很是聪明伶俐。先朝皇子们八九岁学的内容,她六岁时便能倒背如流。她每次背出来,都会向陛下和本宫求夸,那小模样,真是太惹人怜爱了。” 皇后回忆起过往,眼神更温柔了几分。 她本想再炫耀一番幼时的虞逸有多可爱,但连楚毕竟是外人,因此她及时止住话头,克制住了冲动。 听得虞逸小时候的事,连楚有所动容。 他有些好奇:“所以公主小时候并不厌学?” “是啊,本宫记着她好像是十岁时才突然厌弃的。自那之后,她就变得懒散了许多。”说到这个,皇后就有些忧愁,“人的性子不是一下子就会转变的,本宫觉得逸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每每问她,她都说是本宫多想了。” 连楚也陷入了沉思。 一个被教养在宫里的小公主,能发生什么让她性子急转? 心中许多个猜测闪过后,他进一步问道:“那么公主喜欢美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啊,那倒不是。”皇后掩嘴笑道,“逸儿出生起,见着好看的就爱不释手,笑个不停。所以她比其他婴孩好哄,只要让模样好看的人抱着她,她就立马不哭了。” 连楚:…… 是他想多了。 果然美色二字,天生就存在于虞逸的骨子里。 皇后或许也是觉得虞逸的这个喜好不太好,犯愁道:“逸儿不少的坏毛病,都是陛下和本宫娇惯出来的,如今再去管倒也晚了。能让逸儿听话的人不多,连侍郎你是其中一个。所以本宫希望,连侍郎可以矫正一下逸儿的性子,她也大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连楚不太认同皇后所言。 “臣觉得,公主过她想要的生活就好,她不应该被任何人拘束她的本性。”顿了顿,他补充道,“当然,除了喜欢招惹美人这一点。” 听得此言,皇后像是看透了什么。 她别有深意地笑道:“这样啊……” 出宫后,连楚前往公主府。 他刚敲响门,大门就自内打开。 开门的是公主府的管家。 管家见到连楚,很是惊喜,“连大人!” 连楚含笑寒暄:“钱管家,许久没见了。” 钱管家是公主府的第一个仆人,在虞逸来公主府前,就被安排到这里看家了。 他不仅见过连楚,也曾见证了虞逸和连楚关系最为要好的那段时光。 二人叙旧了一会儿,连楚道明来意:“我今日是来见公主的。” 钱管家并有多做思考,直接请连楚进了府内。 “方才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来吩咐过,若是连大人来,直接请连大人进去。”钱管家解释道,“公主回府后,便去房间补觉了。我先带连大人去后院稍作休息,等公主觉醒。” 说是带,其实只是二人一起走。 连楚根本不用带,这府内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花草,他早就了然于心。 所行之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除了后花园内的喧嚣。 他循着欢闹声望去,就见园内,有十数名女子在嬉笑玩乐。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公主府后院,而是在艺坊花楼,亦或是盘丝洞。 他止住了脚步,问钱管家:“这些人是?” 钱管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些都是公主带回来的美人。” 连楚额上的青筋不明显地跳了跳。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愧是虞逸! 第10章 虞逸一觉醒来,直觉身体酣适,精神松爽。 她舒展了四肢,愉悦地下床。 随意收拾了一番后,她徐步向后花园走去。 公主府的后花园于虞逸而言是圣地。 -- 第19页 那儿不仅有浪蕊浮花,阶柳池苑,更有体贴暖心的美人们。 人生在世,总有烦恼,可于虞逸而言,没有什么烦恼是美人解决不了的。 揣着酷暑都驱不散的荡漾春心,她踏进了园子。 然而,穿过通连后院的月洞门,往常那动听如莺啼般的娇笑玩闹声,并没有如期传来。 她预感不妙。 很快,她的预感被证实。 公主府偌大的后院内,她竟没见着一个人! 分明她补觉前,她的美人们还笑语晏晏,说等她醒来后,要为她奏乐吟歌,怎么她才睡了一觉,就一个都不剩了? 她不甘心地又在园子内晃了两三圈,依然一个美人都没瞧见。 她找来府中的下人询问,这才得知,美人们都聚到了会客堂。 听得此言,她虽不知她们为何都去了那儿,但还是松了口气。 还好,她们不是消失不见了。 她向会客堂走去,临近时,偶有几个字音从屋内传出。 那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听不真切,但连楚的脸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不会是连楚来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虞逸戛然止住了脚步。 下一刻,她又开始自我安慰。 就算是现在的连楚,应该也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追到公主府来吧? 在心中慰藉了自己一番后,她调整了心态,踏进会客堂。 “你们怎么都到这儿来了?” 随着她的问话声起,屋内忽地阒然无声,唯有她的回声,在堂内荡了又荡。 而她的美人们,正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三行,背对着大门方向。 她们个个垂手而立,站得笔直,如同在军营中训练的士兵。 听得虞逸的声音,她们不约而同地于原地回首。 古有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今有佳人回头百鬼行。 虞逸的美人们,眼中都饱含了泪水,亦有些泪珠垂落成好几行。 放到平时,虞逸定心疼个不行,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惊骇恐慌。 十几个人,分明在哭着,但她们全都眼神无光,嘴角抖动,像是被人硬扯着,生生地挤出了笑容。 虞逸头一次知道“哭笑不得”,原来也可以是这样可怖的一个词。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这一幕诡异至极。 她感到有阵阵寒气缠绕背脊,顺着骨头直逼她的天灵盖。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半步,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们能不能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她,眼下竟觉得这些人都被鬼上身了。 偏偏她们恐怖而不自知,还颤着声音,出声唤道:“公主,救救我们……” 苍了个天了,她们果然是被上身了吧! 虞逸好想逃。 但她得对这些被她带回府的姑娘负责。 她攒紧了拳头,深深吸起一口气,侧首道:“含玉,你先出去。” 至少她的小含玉,不能跟她遭殃。 含玉心存担忧,但对于虞逸的命令,她从不质疑违背。 待含玉走远了后,虞逸对着神情古怪的众人,重重呼出一口气,“放过她们,冲我来!” 她喊得悲壮,仿若即将壮烈牺牲的将士。 当她的尾音消散在堂内,她听见美人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这样啊,那就如公主所愿吧。” 这声音出现得突兀。 虞逸尚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的美人们嘴唇不再颤抖,眼神也有了光芒。 她们容光焕发,生机重现。 “多谢公主!” 她们郑重道谢,感恩中带着激动,激动中掺着释然,若虞逸没看错,她们释然中还裹夹着一份哀怜。 没等虞逸想明白,她们如何在一瞬间表达出这么多情感,又为何用那样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她们已然鱼贯而出,迫不及待地逃离这吃人地。 迅速果决,头也不回。 不过须臾,人去屋空,恢复寂静。 虞逸也终于知晓了,美人们恐惧的源头是什么。 空寂的会客堂内,连楚负手而立,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见虞逸看来,他稍挑眉梢,淡淡开口:“难怪公主要靠看相赚钱,原来是因为有这么大一家子要养。” 虞逸从他的话语间,敏锐地嗅到一抹兴师问罪的味道。 她莫名又不解。 这里是公主府,他擅自闯入府内,还吓坏了她的美人们,要问罪也是该由她来才对,怎么能轮得到他? 她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不知连侍郎到我府上来是有何事?” “公主说公主府有急事,所以没来上训课。我来此,便是为公主分忧。敢问公主,公主府是有什么急事,还需得公主亲自出宫解决?” 被揪住小尾巴,虞逸的气势一下子就降了下去。 但她依旧做到了面不改色:“……要不,你猜猜?” 连楚默默地看着她,似是没想到,这人竟能懒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要他来帮她想借口。 二人相顾无言。 突然,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冲了进来。 “公主!我好想你!” 男孩儿目标明确地冲到虞逸背后,抱上了她的腰。 虞逸被扑了个趔趄,没能站稳。 -- 第20页 连楚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臂,帮她稳住身子。 二人近在咫尺,近到他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虞逸怔愣了一瞬,而后感受到臂上的力量,迅速缩回手,轻声道了谢。 随后她背过身,去抚仍抱着她的男孩的头发,“小叶乖,我待会儿陪你。” 小叶眼中只有虞逸,没注意到房间内还有旁人。 他抱着虞逸不肯撒手,还要再撒娇,脖颈忽然一紧。 他被人提溜了开。 连楚手里提着小叶,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虞逸,“公主连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他问得听似平静,却满含质问之意。 “我不小了!”没等虞逸开口,小叶就扭着身子,嚷嚷着反驳,“我都可以当公主的面首了!” “面首”二字一出,虞逸立时感到一记眼刀向她扫射而来。 她没敢去看连楚的脸,但也能想象得到他眼中的鄙夷。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 可惜,连楚没给她这个机会。 “面首自娃娃抓起?”他戏谑地道,“公主还真是高瞻远瞩。” 虞逸:…… 倒也不必硬夸。 第11章 虞逸一直觉得,美人不分男女,亦不分年龄。 她虽然喜欢看美人,但顶多摸摸小手,揉揉脸蛋,从没做过更加逾矩的事。 更别说,没有人性地对一个孩子出手了。 她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但是,底线是不能丢的! 她迎向连楚的目光,尴尬解释:“童言无忌,小叶他不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的!”小叶满脸骄傲,“面首就是公主的妾,公主的男宠!” 虞逸喉头一哽。 默了默,她又道:“……他不知道面首要做些什么。” 小叶继续高声答道:“男宠就是能陪伴公主的人,可以和公主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日日和公主亲昵。” 虞逸:“……他想的睡觉和亲昵,可能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小叶:“不就是让公主开心吗?若能和公主同塌而眠,公主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虞逸:…… 完了,解释不清楚了。 其实,小叶的心思很简单。 公主说他的脸滑嫩,很喜欢摸他的脸。公主的手很柔软,摸他的时候又总是带着怜爱,让他感到自己也是被重视着的,所以,他也喜欢被公主摸。 但是,连楚并不知道。 他听着二人的对话,双眼则至始至终盯着虞逸。 当虞逸陷入沉默时,他轻嗤道:“公主这是看相赚不来钱,打算靠唱双簧了?” 虞逸顿口无言。 连楚见她不打算继续辩解,松开了小叶。 他面无表情,开口时,肆意冲出的,是他如何都隐藏不住的寒意:“连某能力有限,无法继续负责公主的训课,我这就去上禀陛下,去请老太师回来。” 虞逸慌了。 请老太师回来,她更别想好过了! 眼见着连楚迈步向外走去,她一把拽住连楚的袖子。 “等等!容我再解释一句。” 连楚俯首,看向自己袖子上那只娇嫩的手,身形一顿。 虞逸趁机牵着小叶蹿到连楚面前,指向小叶的耳朵。 “其实,小叶是个女孩子。” 连楚眸光一滞,转而看向小叶。 小叶的骨架娇小,脖子平滑,没有喉结,而她的两只耳朵上都扎有耳洞。 小叶被看得不自在,躲到了虞逸身后。 借着虞逸的遮挡,她露出小半张脸。 见连楚知晓她是女的后,明显放松下了下来,她不满地瞪向他。 “就算我是女的,那又能怎样!公主说过,男女应该同等对待,既然男子可以做面首,为何女子不可以?我以后定是要当公主面首的!” 她向连楚龇牙咧嘴,忽又想起什么,“刚才听孙姐姐们说,有个好看的恶鬼逼她们学规矩,是不是就是你?” 闻言,虞逸扶额,终于明白了,之前美人脸上那怪异的表情是为何。 说来惭愧,这些美人的性子都随她,懒。 虞逸把她们带回公主府后,只要求她们学会认字,及不做恶事,其余的都由她们随性而为。 这突然出现一个人要教她们规矩,她们当然煎熬难耐。 面对小叶的指控,连楚没有一丝愧疚:“身为公主府的人,没有一点规矩,传出去,坏的是公主的名声。” “公主说过,只要问心无愧,愚者才会过度在意别人的看法。”小叶说着,向连楚扮了个鬼脸,“一看你就是不了解公主。” “我可能是不如你了解,但了解这种事,总归要慢慢培养的。”连楚倒也没生气,他嘴角微微勾起,“我现在身为公主的先生,往后会和公主朝夕相处,想来不用过多久,就会比你更了解公主。” “才不会!我永远是最了解公主的那一个!” …… 虞逸静静看着两个人,没有说话。 她为何觉得,她像是在看两个小孩儿争宠? 小叶也就罢了,连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似是察觉到虞逸惊疑的眼神,下一刻,连楚收起了敌对的姿态。 “抱歉,当先生当习惯了,一不小心就想怼……教育人。” -- 第21页 虞逸:…… 他刚刚想说的是怼人吧! 为了防止小叶幼小的心灵被怼伤,虞逸费了好一番口舌,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待小叶离开,连楚慢条斯理地开口:“没想到,公主还有金屋藏娇的喜好?” 虞逸不满:“我挺光明正大的吧?” “公主还挺骄傲?” 虞逸沉默了。 其实,是有一些。 连楚叹了口气,问道:“公主为何总是逃课?” 听得此言,虞逸忍不住反问:“那么连侍郎为何要管我如此之严?” 皇帝总担心宝贝女儿出宫后会发生危险,即便赐了虞逸公主府,也仍违背祖制,让她居于宫中。 让她每日上训课,也不过是想要找着个理由拘着她,让她不要一天到头往宫外跑,以免发生意外。 因此,皇帝并没有真的要求虞逸学出个名堂来,自然也不会给到连楚压力。 既然没有压力,讲课随意一些就好,即便不讲,也不会有人怪罪他什么。 所以虞逸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一直揪着她不放?当真是因为从前的事报复她吗? 连楚深深地望着虞逸,半晌后,忽然问道:“公主可还记得,一年多前,公主劝我入仕为官时,对我说过什么?” 虞逸的记性素来不差。 连楚这么一说,她便想起了那晚,她和连楚之间的对话。 那一夜,她问连楚:“你是否想过要入朝为官?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的。” 经过数月之间的相处,她发现,连楚的才学和思想都逸群绝伦。 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被锢于公主府内。 若是他能入仕,无论是于大岐朝廷,还是于连楚自身而言,都是一桩妙事。 出乎意料地,连楚拒绝了她:“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此时的虞逸,已然能从连楚的眉眼间看透他的情绪。 她看出了他的言不由心,便诚挚相劝,甚至不惜拿自己举例。 “人生在世,许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就像我,小时候还想过继承父皇的经国大业,但后来我才知道,女子是没办法成为储君的。可是你不一样,你有机会施展你的才能,你也并非真的不愿意,那么为何不去试一试呢?阿豫,认真面对内心的渴求,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从前的记忆涌进脑海,虞逸惊了。 原来她也有过为人师表的时候。 在她愣神之际,连楚走近了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与虞逸目光交接,缓声开口:“我可以不再步步紧逼,但只要公主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虞逸忐忑问道:“什么?” “公主并非真心讨厌念书一事,也比世人以为的都要通透。若能继承大业,公主是否愿意正视自己的渴求,不再逃避?” 第12章 “所以呢?你是怎么回答的?” 殷娇娇一脸的兴致勃勃。 今日,虞逸特意传穆柔和老太师的孙女殷娇娇进宫,听她一吐近日来的苦水。 听虞逸说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穆柔和殷娇娇都略显兴奋,尤其是在听到她和连楚在公主府的对话时,这份兴奋更明显了几分。 毕竟,难得见她为美人犯愁。 然而,虞逸没能满足她们的好奇心,“我没回答。” 那时候正好钱管家找她有事,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此事便不了了之。 自那之后,连楚再也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但这几日的训课,她能明显感受到,在训课一事上,连楚对她放松了不少。 “真没意思。”殷娇娇撇了撇嘴,但下一刻,又重燃起了兴趣,“说起来,公主如果不愿,也不会接受连楚教习。一年前,公主当真是因为厌烦了,才与连楚分道扬镳吗?” 殷娇娇一针见血。 穆柔也似被提醒了,“说来,那日在琉玉阁时,我见公主与连楚行止亲密。公主厌烦了,绝对是一个眼神都不多给一个的,又怎会容忍对方对自己逾矩?” 面对二人的步步紧逼,虞逸心虚地避开视线。 但那两个人的眼神威压实在过强,虞逸没能撑住一会儿,便缴械投降。 她老实道:“连楚长成这样,一年前又是那样顺从的性子,谁会真的忍心厌弃他啊。” 好不容易等来虞逸吐露真言,殷娇娇趁热打铁:“那你为什么不要他了?” 虞逸:“我及笄那日,知道了他是燕国公之子。俗话言,正邪不两立。我再没个正行,也是大岐皇室,而他父亲,又是朝中巨奸。按照话本子里的故事,我和他注定会有个悲伤的结局,说不定我会为了保他寻死觅活,抛弃公主身份,和他流落街头……啧啧啧,一想到我有可能会干出这种蠢事,我就立即明智地选择了结束这段关系。” 说着,她微扬下巴,一副求夸赞的神情。 然而她的一番话,只换来殷娇娇的一记冷眼。 殷娇娇双眼如老鹰一般审视着她,“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虞逸正色,但下一瞬,语气就弱了许多,“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 在穆柔和殷娇娇无言的眼神逼问下,虞逸犹豫半晌,方蹦出四个字:“理念不合。” 虞逸向来随性。 -- 第22页 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求当下感觉,感情一事亦是如此。 过去与连楚相处时,她是真心的喜欢他,但是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这份喜欢能够维持多久。 她追求的,是一份自由的感情,喜欢时,她会掏心掏肺地待对方好,但若有朝一日不喜欢了,也能好聚好散,当个朋友。 可连楚与她不同。 在她及笄的那一天,亦是她知晓他真实名字和身份的那一日,连楚告诉她,他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关于过去的这些事,虞逸没有细说,但殷娇娇和穆柔也多少猜到了些。 殷娇娇连连摇头,“公主真不愧是大岐第一薄幸女,连楚竟也没躲过公主的魔爪。” 言语间,她看似是在怜悯连楚,语气却是满满的揶揄。 这可比话本子有趣多了。 虞逸本就对连楚心怀愧疚,但经殷娇娇这么一问,更觉得自己像极了薄情的负心郎。 穆柔不忍看她自责,安慰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用再提了。” 虞逸一脸感动,拥上穆柔,“柔儿,还是你对我好!” 穆柔巧妙躲开,一本正经:“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连楚再一次远离公主的魔爪。” 虞逸默然。 她现在换朋友还来得及吗? “柔儿说的有道理。”殷娇娇轻笑着调侃,“指不准公主哪天就会与连楚重修旧好,亦或是霸王硬上弓。” 听得此言,虞逸猛地转头,满脸惊诧,“娇娇,你会读心吗!” 穆柔和殷娇娇:…… 她们不过是调笑,谁料虞逸来真的。 虞逸深深叹了口气,开始诉苦:“你们不知道,我日日对着连楚那张脸,心跳得有多快。他的脸,他的手,不,应该说他的全部都是仙人般完美的存在。” 殷娇娇:“柔儿,我们走。” 穆柔:“同意。” 谁要听她夸连楚了! 她们大老远进宫来,是听她炫耀来的吗? 这么欣赏连楚,她去对他本人说啊! “哎!别走啊!”虞逸见二人真起身向外走,忙拦住她们,“我还需要你们帮我筹谋划策呢。” 殷娇娇嗔她一眼,“还需要筹谋什么?公主把方才那些话同连楚一说,你们说不定就能旧情复燃了。” “不会的。”虞逸肯定道。 连楚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曾被她拒绝过,又怎会对她存有什么“旧情”。 只怕自己把这话同他一说,燃起来的不是情,而是怨。 更何况,她虽喜欢连楚,但这份喜欢始于皮相。 再美的脸也总有看腻的一天,到了那日,这份喜欢便也到头了。 既然无法给予连楚一份坚定的承诺,他们二人就不应该有师生以外的瓜葛。 她引二人重回座位后,真挚道:“其实我是想说,日日和连楚相处,于我而言是个巨大的挑战。你们知道,我的克制力不怎么强,我就怕哪天我一个控制不住就染指了他,到时候他逼着让我负责,要砍我的手,我该怎么办?” 殷娇娇思索片刻,回以同样的真挚:“当断则断。” 穆柔灵光一现:“娇娇的意思是,让公主现在就砍了双手,以绝后患?” 虞逸:…… 其实穆柔比连楚更恨她吧! 不过,她明白了殷娇娇的意思。 趁着她心神不坚前,断掉和连楚仅有的交集,不再见面,她自然也不会一不小心出手了。 而这关键所在,便是那位久病未愈的状元郎。 于是,在连楚休沐的那日,虞逸亲自前往探望郑唯则。 郑唯则如今居住于朝廷赏赐的府邸,但他出身清贫,并不习惯奢侈的生活,整个府邸中的仆从,也不过几人。 虞逸被仆从领至大厅,在这里,她见着了曾让她一眼就相中的状元郎。 郑唯则有着比画像中更为清隽俊雅的好相貌,正是虞逸喜欢的类型。 可是,她第一次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思。 此时此刻,连楚正立于郑唯则身边,勾唇浅笑,“在这儿也能碰见公主,看来,公主果然是我的有缘人。” 虞逸呆住。 这究竟是怎样的孽缘! 苍天要亡她啊! 第13章 “臣郑唯则拜见公主。” 郑唯则行礼时身形僵硬,动作间有些许慌张,似乎是还不习惯礼节。 此外,虞逸发现,他好像还有些胆怯。 与郑唯则的诚惶诚恐比起来,连楚则从容自若许多,俯身之际,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他看向了虞逸。 短短一瞬的目光相交,让虞逸油然产生一种,被抓住小辫子的错觉。 她心中发虚,莫名觉得此时此景,比起偷情被夫君发现时的尴尬,有过之而无不及。 虞逸没有面对这种场合的经验,但好在话本子看了不少,知道这种时候,先发制人会有奇效。 她很快稳住心神,让二人起身后,主动发问:“好巧,不知道连侍郎怎么会在郑大夫府中?” “臣来探病。”连楚言简意赅,反问道,“不知公主呢?” “亦是来探病。” 连楚轻笑一声,似衷心赞扬,又似调侃,“不辞辛劳出宫探病,公主还真是体恤臣子。” “应该的。”虞逸干笑了两声,旋即看向郑唯则,“我今日特意请了尚药局奉御来为郑大夫看病,他还在外头等着呢。不过我瞧,郑大夫好似比我想象的要精神许多。” -- 第23页 虞逸自认为笑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然而随着她话音落下,就见郑唯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 虞逸有些懵。 她来探个病而已,倒也不至于感动成这样。 郑唯则颤抖着身子,结巴道:“臣有罪,还请公主……降罪!” 虞逸不太理解,“什么罪?” 郑唯则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虞逸仔细听了半晌,也只能听到模糊的几个字:“……病……请旨……避免……” 虞逸困惑不已,这时候,连楚出声,为她捋清了郑唯则的话。 “郑兄怕生,由我替他为公主解释。郑兄的意思是,他有幸得陛下青睐,但他生性内敛,无法适应官场上的交际,虽有心迎合,却仍得罪了不少人。他担心一旦负责公主的教习,会因为自己不善言语而冒犯公主,以至于抱负尚未实现,反累罪。于是,他称病告假,并向陛下请旨,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郑唯则出生于贫寒小县。 在那个邻里相互熟识的小县内,人们关系简单,相处真诚。 在赴皇城赶考前,郑唯则一直认为,这就是天下人共通的相处之道。 但是当他到达皇城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皇城最是接近权力,有的是拜高踩地的小人。 考试前,他囊中羞涩,只能居于最廉价的小客栈,而在后几日,他花光了盘缠,被赶出了客栈。 因为这,他饱受旁人冷眼,常被同期的考生冷言嘲讽。 但这一切,都在揭榜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高中状元,又受皇帝敕封,此前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立马就对他笑脸相迎,阿谀奉承,就连朝中的官员们,也都想要结识他。 可他嘴笨,不懂得讨好人,不过几句话,就把人给得罪了遍。 小县外的世故让他无所适从,也让原本就内敛,少言寡语的他,明白了自己并不适合诡谲多变的官场,同时也对皇城和官场产生了恐惧。 而这份恐惧,在临近进宫之日,愈发扩大。 最终,他忍受不住内心压力,以生病作借口,逃避进宫和上朝。 他也知道装病不是长久之计,也总是担心会被发现。 所以方才下人禀报公主来访时,他慌了。 在他六神无主之际,是连楚却劝他,让他向公主和盘托出,并保证,公主不会重罚他,甚至可能会带给他希望。 所以,他忐忑地道出了实话。 他不习惯说谎,好不容易说出实情,心里舒快了许多。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就听得虞逸道:“你称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郑唯则望向虞逸。 察觉到她眼中的探究和了然,他感到自己的内心都被看透了。 在这样的眼神下,他鬼使神差地,道出了另一个原因。 “比起尔虞我诈的朝廷,臣更想去往边关,为将士出谋划策,尽臣的一点绵薄之力。” 直批朝廷,此乃逆言。 郑唯则说完,便做好了被痛骂,甚至是被重罚的准备。 但没想到,他等了许久,等来的是虞逸的笑声。 他吃惊地抬起头,就见虞逸嘴角含笑,眉眼间没有一丝的不悦,“郑大夫好志气。” 大岐与邻国战事不休,一般文官,比起到苦寒的边疆,都愿意待在富庶之地,享受荣华富贵。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着,大岐有文官放着皇城大好的前途不要,主动请命去往边塞的。 郑唯则怔了片刻,诺诺问道:“公主不打算罚我欺瞒之罪吗?” “你骗了人,罚总归是要罚的。”虞逸思索片刻,有了主意,“我回去后会请求父皇,让他同意你去边关军营述职。只是,军营与皇城不同,文官官职少,你去了那儿,职位品级定然远不如现在,且你必须要助将士立战功才能晋升。相比你现在拥有的,你去了边关,相当于从头再来,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愿意!”郑唯则没有丝毫犹豫,“朝中众臣才能皆在臣之上,不差臣一个。臣侥幸考得状元,又因为公主赏识,白得了五品官职,臣本就受之有愧。若能去往边关,臣定与边疆将士同生共死,以报陛下和公主的知遇之恩!” 方才还唯唯诺诺的郑唯则,此时语气坚毅,目光烨烨生辉。 虞逸:“既然如此,那我待会儿回宫,就会向父皇禀明此事。” 郑唯则没想到,只不过片刻,自己的梦想就要得以实现。 但他还有些忧虑,“可是,陛下会听公主的吗?” 关乎官员任职之事,当真是公主的几句话就能左右的吗? 闻得此言,虞逸严肃了起来。 她绷着脸道:“你可以质疑我的口才,但不能质疑父皇对我的疼爱。” 郑唯则:“……可这不合规矩,百官也会有意见,对公主也不好……” 虞逸笑了笑。 她问郑唯则:“你知道名声不好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郑唯则不解地摇了摇头。 虞逸替他解惑:“最大的好处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我的荒唐。” 一直恪守规矩的人,一旦有一次逾矩,就会遭到批判。 而像虞逸这样视规矩如无物的,众人早就学会了不去干涉,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意见于她而言完全无用。她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 第24页 郑唯则听得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有人不但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还会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想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长久以来的特立独行,会不会是蓄意为之? 震惊之下,他又看向默然立于一边的连楚。 就见他的神情之中没有丝毫惊讶,仿佛虞逸的大度和另类思想,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郑唯则这才醒悟,原来外界的传言不一定都是真的。 就像奸臣之子,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奸诈。 而行事乖张的公主,也不如传闻中那般空有一副好皮囊。 第14章 从郑府出来时,日头半落,已近傍晚。 虞逸与连楚一同告别了郑唯则,让他能够好顺一顺今日大惊大喜的心情。 府外,回宫的马车已候多时。 “天色不早了,连侍郎也早些回府吧。” 虞逸匆匆说完客套话,就准备上马车。 才转过身,燕国公府的马夫急速跑来,对连楚道:“少爷,方才马跛了脚,一时寻不来其他马车了。” 这话溜进虞逸耳朵中,让她顿时心生警醒。 她加快动作,迅速踏上马车。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她要进车厢之时,厢门上横生过来一只手。 连楚语带失望:“公主急着走,是担心我要蹭公主的马车吗?” 被点破小心思的虞逸,强笑道:“怎会,我有那么小气吗?” “公主的确不小气。”连楚轻笑一声,“那就劳烦公主顺我一程。” 虞逸哑口无言。 她现在承认她小气还来得及吗? 片刻后,含玉驾驱马车。 她对虞逸忠心耿耿,为了防止旁人靠近陷害虞逸,与虞逸有关的事她都亲力亲为,为此,她学了诸多技艺,驭马便是其中一项。 可没想到,她还是有所疏漏。 她回头向车厢看去,十分后悔。 她应该去学兽医之术的,这样一来,刚刚她说不定就能治好那跛脚的马,也不至于让连楚钻了空子,接近她的公主。 车厢内,虞逸和连楚对立而坐,眼观鼻,鼻观心,皆不发一言。 众所周知,孤男寡女,密闭小室最是容易出事。 为了管住自己的手,虞逸干脆闭目假寐,不去看连楚那张让人心痒的脸。 然而,当视线陷入黑暗,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异常敏感。 即便闭着双眼,她也能感受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错觉,但她还是没忍住,偷偷掀开眼皮,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感觉是否有误。 一睁眼,她便撞进了连楚的目中。 连楚没想到她会突然睁眼,他还以为,她会装睡到他下马车。 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没将这份惊讶表现出来,他端得平静淡然,唯有微颤的长睫露出了一丝破绽。 虞逸开门见山:“连侍郎有看人睡觉的习惯?” 连楚一派镇定从容,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愧,“公主想多了,我只是习惯睁眼睡觉。” 睁眼睡觉?她看他是睁眼说瞎话吧! 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从前在公主府,连侍郎睡觉时,可都有好好闭着眼睛的。” “这样啊。”连楚别有深意地看向她,“但公主怎会知道的?莫非,公主从前一直在偷看我睡觉?” 虞逸:…… 多说多错,古人诚不欺她。 好痛的领悟! 连楚看她一脸懊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淡淡的笑意。 他喜欢看她露出这样生动多变的神情。 虞逸察觉到他的喜悦,觉得这是在对她的嘲讽。 她撇了撇嘴,“连侍郎很高兴?” “自然高兴。”连楚挑眉,“明日之后,陛下应该会给我不少的赏赐。” 虞逸皱了皱眉,没能马上理解。 连楚大发善心,提醒她:“公主今日成全了郑大夫,也成全了我。” 虞逸满脸疑惑。 但没琢磨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神情从疑惑变为了惊恐。 她今日来探病郑唯则,是期待他能够早日痊愈,代替连楚负责她的训课。 但方才听郑唯则的雄心壮志,她一心想要成全他,竟忘了自己前来的主要目的。 这下好了,郑唯则要远赴边境,那么连楚不就要一直教习她了? 成全了他人的前途,牺牲了自己的自由,好一个舍生取义。 她悔啊!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马车内,一边欢喜一边忧。 连楚唇角弯弯,“若公主舍不得郑大夫,大可当之前的话没说过。郑大夫为臣,也不敢责怪公主。” 虞逸忍着心痛,正义凛然:“我既然答应了他,岂能出尔反尔?而且,边境少文士,他去往边境,说不准真的能有大用。” “公主并不了解郑唯则,就寄予如此厚望?” “一个普通书生能从小县脱颖而出,高中状元,他的才学无需质疑。至于人品,不是我吹嘘,我出生至今,少有我看错的人。” 偏偏连楚向前俯身,明知故问:“公主看错过谁?” “当然是……” 答案即将脱口而出,虞逸及时把话吞了回去。 她看错过的人,唯有连楚。 -- 第25页 她陷入沉默,没能将对方的名字说出口,连楚则含笑望她,安静乖巧地等待着答案。 忽然,车轮轧到一块石头,车厢一个不稳,虞逸猝不及防地往前倒去。 眼见着她就要扑到连楚怀中,她仿若打开了任督二脉,手一推,腿一蹬,身姿灵巧地借着马车又一个晃悠的惯势,向后仰去。 连楚原本已做好了接住佳人的准备,然而虞逸的这一通操作让他傻了眼。 他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虞逸的脑袋,重重地撞上了厢壁。 “咚”的一声,响亮又清脆,盖住了车厢外的喧闹。 虞逸被撞得懵了一瞬,旋即疼痛感传来。 她出生起就娇生惯养,过往十七年来,经历过最大的折磨就是早起,何时受过这种切切实实的痛。 感受到疼痛的瞬间,她立马就红了眼眶。 但眼泪还没落下,眼前闪过一片白,下一刻,她的后脑勺被轻轻按抚。 虞逸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人,忘记了哭。 连楚跪在她面前,轻轻揉着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轻柔地如同羽毛一般。 分明痛感并未减轻,但神奇的是,柔和的触感比疼痛更快,也更强烈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见虞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连楚柔声问道:“很痛吗?” 久违的关心震得虞逸心头猛地一跳,眼前的人,立时和一年前那个少言寡语的阿豫重合在了一起。 随即,她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吸吸鼻子,任由眼泪落下来,“痛……” 连楚心尖儿一疼,伸手拭去她面上的莹莹泪珠,轻声安抚,“乖,揉一揉就不痛了。” 此时的虞逸眼中盈满了泪,压根看不清眼前的人,但是她能想象得出来,他的神情会是多么的温柔。 仅凭想象,就让她心动难抑。 车轮辘辘,街上人声鼎沸,各种繁杂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可其中最为清晰的,唯有连楚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第15章 连楚动作轻柔,像是有仙力一般,很快就让虞逸忘记了疼痛。 她贪婪地享受着连楚的安抚,并由着他的引导,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肩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连楚的关心:“好些了吗?” 这道轻浅的声音,让她猛地回过神。 她的泪水已经干涸,唯脸畔却有些湿腻腻的感觉,挪移视线后,她这才发现,连楚的肩湿了大片。 她一个激灵,立时坐直了身子。 然后她又发现,在她把他的衣服哭得都能挤出水来的这段时间内,他一直都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仿若虔诚的信徒,不曾挪动,毫无怨言。 虞逸感到心口有汩汩暖意淌过,脑子却还没有从哭晕的混沌状态缓和过来。 她冲动开口:“你把衣服脱下来吧。” 连楚身子一僵,随后极其缓慢地坐回虞逸对面。 他目露警惕,如同守身如玉的小娘子,“没想到一年未见,公主行事愈发大胆了。只是,公主才哭过,还有力气?” 虞逸愣了愣,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连楚是什么意思。 只瞬间,她的脖子连着耳尖就红了大片。 她拔高声音,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拿回宫让人给你洗洗!” 连楚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对对对,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虞逸:…… 他是故意的吧! 尴尬之下,她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你和郑大夫是怎么认识的?看起来,你们的交情似乎不错。” 连楚知晓她是故意转移话题,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此前郑兄困窘之时,被赶出客栈,我偶然遇见,便收留了他几日。” 这个答案出乎虞逸的预料,但让她很是欣慰。 能够对一个无权无势的人雪中送炭,可以看出此人心存善意。 果然,一年前连楚的性子或有刻意伪装的部分,但骨子里的良善却是真实的,看来,他应该不会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想到这儿,她不禁嫣然一笑。 连楚目光微顿,问道:“公主笑得这般开心,是想到哪位美人了?” 虞逸不假思索地坦白:“我在想你。” 连楚不适时地呆了一瞬。 没等他琢磨明白那四个字的意思,虞逸就道出了心里话:“我在想,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 连楚很快收敛了情绪,进一步相问:“公主为何会这么想?” “你在郑大夫窘困之时给予了他帮助,又拿准了我会成全他的心愿,所以鼓励他向我坦白。待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如此,还不算温柔吗?” 连楚面无表情:“我只是想谋求晋升之道,郑唯则前途无量,成全他,也算是为我自己搭建人脉。” 不知是不是因为怕旁人对他赋予过多的希望,从以前开始,连楚就不喜欢让人发现他的良善。 虞逸深知他这别扭的性子,笑着敷衍:“对对对,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连楚:…… 看着连楚被他自己说出来的话给堵了回去,虞逸心情大好。 天道好轮回,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但没等她喜上眉梢,连楚已舒展剑眉,解颜而笑,“公主既然这么了解我,不妨猜猜,我今日来找郑大夫是为了什么?” -- 第26页 虞逸双眼一亮,“答对有奖励吗?” 连楚:“公主想要什么?” 奖励自然得是最喜欢的东西。 虞逸脱口而出就要道“美人”,但望着连楚的脸,她却是没能说出口。 她怕说出口了,之后的训课内容会变成戒色之课。 她往后一倚,摆出一副无所欲求的姿态,“算了吧,我也不缺什么。” 连楚也不勉强她回答,直接告诉了她答案:“其实今日来,我是想要知道,郑大夫会如何处理灾民之事。” 虞逸疑惑:“灾民?” 连楚颔首道:“上个月,黎州周边三县受暴雨侵袭,引发洪灾,使得庄稼尽毁,百姓房屋倒塌。为谋生路,三县灾民涌进黎州求接济。陛下得知此事后,特命承王调动军士前往三县,帮灾民重建屋房。在三县能恢复生计之前,由黎州暂管灾民,为此,陛下还拨了大笔粮款给黎州。” “这事我也有耳闻,但这不是已经都安排好了吗?” “昨日我得到消息,黎州刺史贪污了粮款,灾民们并未得到应有的救济。” 闻得此言,虞逸立马皱起了眉头。 她不曾接触过朝廷的阴暗面,皇帝也从不同她讲这些,她只从外界的传闻中知晓,朝中以燕国公为首的一些官员干着卖官鬻爵的勾当,但即便是燕国公,她也没听说过他会贪污赈灾的钱粮。 黎州刺史他怎么敢!这可是百姓的救命钱啊! 连楚见她若有所思,问道:“公主如何看待此事?” 虞逸反问:“你可曾告知父皇?” “前两日边关急报,西瑜派出三十万大军攻打靖夷。这两日,陛下一直与几位将军闭门于乾和殿商议战事,且向下吩咐,除了靖夷相关事,其余皆找承王禀报处理。为此,连早朝也都免了。” “你可以去找小皇叔,告知他此事。” 连楚含笑不语。 虞逸见他如此神情,也反应过来了。 黎州乃承王掌管的都督府管辖之地,这贪污的黎州刺史,是承王提拔上来的。 一个是自己的亲信部下,一个是奸臣之子,如果她是承王,也一定不会相信连楚的片面之词。 且燕国公与承王一向政念不合,在承王看来,连楚之言定含污蔑之意。 而站在连楚的角度,他也不会相信承王,说不定在他看来,那官员的贪污就是承王默许的。 虞逸沉思片刻,只淡淡道:“我相信小皇叔。” 连楚不置可否,甚至没有多问,她究竟是相信承王不会默许部下的恶劣行径,还是相信承王会调查清楚此事。 之后,二人一路无言。 回宫后,虞逸心事重重。 女子不能妄论朝政,照理,灾民的事轮不到她来管。但只要一想到有三县的灾民正食不果腹,她就心神不定,良心难安。 为此,她辗转反侧一宿,愣是睁着双眼直至天亮。 翌日一早,含玉来叫她起床。 一进屋,就看到她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 含玉吓了一跳,惊呼道:“公主!生病?奉御!” 含玉说话结巴,平时说话能省则省。 尽管她说得简略,虞逸还是立马理解了她的意思。 在她转身欲跑出门之际,她及时拽住了含玉,“小含玉,我没病,不用唤奉御。” 顿了顿,虞逸又吩咐道:“去帮我向连楚请个假,再帮我传李经来。” 平时像老鹰盯着猎物一般,揪着虞逸念书的连楚,今日在得知她要请假后,没问理由就接受了她的请假。 另一边,刑部尚书之子李经,于一个时辰后到达宫中。 当他跨进宸越宫时,虞逸正发呆想着事情。 等听到李经请安的声音,她才抬头看向他。 李经身着赤色衣袍,腰悬鸳鸯玲珑玉,头戴金冠。若她没看错,他脸上抹了脂粉,双唇似乎还抿了口脂,衬得他原本白里透红的容貌,更显喜气洋洋。 虞逸惊了一惊,“你这是打算去成亲,还是参加游行?” 李经干笑两声,面露苦涩,“公主许久没有传唤我进宫,父亲觉得我失宠了,所以特意吩咐府中的丫鬟给我好好打扮了一番,让我能够重得公主芳心。” 说话间,他直觉得整张脸都难受得紧,包括嘴唇在内,像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又黏又绷。 瞧他不自在的模样,虞逸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别说,还挺适合。” 听她这么说,李经心里更难受了。 他沦落到这种地步,还不是她害的! 他愤懑不已,奈何敢怒不敢言,只好扁着嘴,以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虞逸见他委屈极了,不再逗他,转而看向身后小太监抬进来的箱子,“这里面是什么?” “话本子。”李经摊了摊手,“父亲说了,我失宠一定是因为说书时没选好话本子,所以给我搜罗来了这一箱,说是各种类型都有,可让公主自己挑选。” “李尚书还真是细心入微。” “毕竟整个李府,也只有我入了公主的眼,他还盼着借公主的关系,为李家谋一份好前程呢。”说着,他从箱子中拿出几本书,“公主今日想听什么?” 虞逸微微摇了摇头,“我今日唤你来,并不是想要听说书。” -- 第27页 李经疑惑地看向虞逸,就见她满含深意地凝视着他,眼皮也不带眨一下。 他心头一跳,寒意上头。 随即,他立马后退两步,双臂交叉于胸前,“公主知道的,我卖艺不卖身!” 他一派洁身自好的作态,心中却在后悔。 一定是今日丫鬟给他画的妆,让他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更完美无缺了,才使得公主对他起了邪念。 可恶! 果然人还是不能长得太好看! 虞逸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翻了个白眼,“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想法比你的脸要美。” 连楚那样的姿色,她都没下手呢。 随后,她对李经道出了自己找他来的真正目的。 李经默默听完她的要求,瞪大了双眼,横眉倒竖。 片刻后,他垂下了手,咬紧牙关,视死如归,“公主,我还是选择卖身吧。” 第16章 月上柳梢,知了栖树,鸣叫嘒嘒。 黎州府内,刺史方德义正坐于案前,读着承王自皇城遥寄来的信。 一张还没看完,忽有手下匆匆来报:“大人,公主殿下将于明日抵达黎州。” 方德义拿信的手微顿。 他皱起眉头,“公主怎么来黎州了?” “据说公主出游,途径黎州,打算顺道在黎州游玩两日。” “这样啊。”方德义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下去安排好公主的食宿,切不可怠慢了公主。” “是。”手下应声,起身之际,又想起什么,问道,“听闻公主此回出宫,并未带侍卫随从,只带了歌女舞姬。敢问大人,歌女舞姬该如何安排?” 方德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歌女舞姬能有几个人?在公主所住之地,就近找间客栈即可。” 此时的方德义,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 翌日,当看着七辆马车缓缓驶来时,方德义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直到每辆马车上,都下来四人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格局小了。 他第一次见到,有皇室出门不带侍卫,反而带二十多个歌女舞姬出门的! 这荒唐行径,不愧是传闻中的公主殿下! 他愣愣地看着这乌泱泱的一片,姿色各异的姑娘们,头一回觉得,自己的生活竟没有一个女子过得精彩。 他好像有些羡慕呢。 虞逸最后下的马车。 她被拥在一群姑娘当中,装扮简单,并未穿金戴银。 但饶是如此,方德义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那份自骨子里透出的华贵和骄傲,是一般人难以模仿的。 锁定目标后,他立刻迎上前去。 “臣黎州刺史方德义,拜见公主!” 一路舟车劳顿,虞逸略显困倦。 她懒洋洋地扫了方德义一眼,随意道:“方刺史不用多礼。我此次来黎州不想声张,只是听闻黎州人美物博,所以来游玩两日。” “谢公主。”方德义起身,姿态和语气都端得恭敬,“下官昨日得知公主驾到,已为公主安排好住处,并在府中备好了菜肴,还请公主赏脸,到府中用餐。” 不说还好,一说到用餐,虞逸便饿了。 她颔首道:“如此,就麻烦方刺史了。” 她重回马车,随方德义前往黎州府。 正如方德利所说,他已经备好了菜肴,只是,一桌子菜不见荤腥,甚至连点儿油光都瞧不见。 虞逸望着这些菜若有所思。 方德利见她如此神情,慌忙解释:“还请公主恕罪。臣知晓准备这些菜太怠慢公主,但前些日子,天降大雨淹了黎州周边三县。黎州负责照顾灾民,州府的花销全部安排在赈灾上,不仅如此,黎州官员都缩衣减食,节省下银钱供以赈灾。是以,州府只买得起这些,无奈之下,才以粗茶淡饭招待公主。” 言语间,方德利时不时夹杂声声喟叹。 如此作态,倒不像是会贪污钱财之人。 “方刺史心系百姓,我怎会怪罪于你。”虞逸大方道,“不过,方才一路行来,怎么没瞧见赈灾的屋棚?” “回公主,为了不影响黎州百姓的生活,赈灾的屋棚都被安排在了近郊处,灾民也被安排住在那里。” 虞逸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简单用完餐后,虞逸要外出游逛,方德利因为有工作,便想要安排人为虞逸引路,被虞逸已不喜欢男子陪伴为由婉拒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街。 虞逸问随行的姑娘们:“你们可有想去的地方?” 不问还好,这一问,二十多个人就像炸了锅。 “公主,我我去买些胭脂,听闻黎州的胭脂可出名了。” “我想去瞧瞧衣裳,许久没有买衣裳了。” “我想去湖边坐船,赏美景!” …… 许是因为第一次结伴出游,姑娘们个个欢欣雀跃。 她们喜好各不相同,谈论起来七嘴八舌,一声更比一声响。 对于美人,虞逸一向是宽厚的,但仍是抵挡不住姑娘们的言语攻击,被吵得脑仁疼。 这使得她头一回觉得,以后面首少收几个也不错。 实在受不了姑娘们的吵嚷,也为了满足所有人的喜好,虞逸准许她们各自去感兴趣的地方,姑娘们随她一起住,待晚饭前回方德利安排的住处就好。 -- 第28页 她已同方德利说过,让姑娘们随她一起住。 得了准令的姑娘们,立刻如同得到自由的鸟儿,各自散去。 眨眼间的功夫,虞逸身边只余含玉一人。 虞逸呆愣在原地,哼哼道:“让她们走,她们还真的走光了,这群没良心的!” 含玉握住虞逸的手,坚定道:“含玉,陪公主。” 虞逸满脸感动:“小含玉,果然还是你最好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不给她们买!” 含玉咧着嘴,重重点头,“好!” 行走在黎州的大道上,虞逸仿若一个土财主,看到吃食铺子就往里钻。 不过小半个时辰,她们已吃了不少,手上还拿了热腾腾的烧饼和糕点。 虞逸也走累了,便让含玉找来马车,想着坐在马车上逛逛黎州,顺便消消食,看看在回去之前,能不能再吃点儿新花样。 马车沿着大道行驶,半个时辰后,来到了近郊。 她到近郊时,正好遇上给灾民发粮。 她下了马车,去看赈灾的粮食,含玉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拿着香喷喷的烧饼,安静地在后头跟着。 她们来到草棚边,就见一张木桌上,置着盛有浓稠白粥的大锅,和刚出炉的馒头。 灾民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个个目不斜视,眼中只有那桌上的粮食。 得了粮食的灾民,如得到了珍宝,珍稀地捧着碗,与虞逸和含玉擦肩而过时,更显谨慎,俯首紧紧盯着碗,脚步也慢了许多,生怕把吃食弄掉了。 虞逸没看一会儿,就回了住处。 而那二十多个姑娘们已先于她回到了宅子中。 虞逸吩咐方德利的人去准备晚膳。 待屋子内只余她带来的人后,她问道:“你们打探得如何了?” 与午后在宅子外七嘴八舌不同,这一回,姑娘们有序地道出自己的所见所闻。 “几家胭脂铺的掌柜都说,往常每个月,黎州最大的几位官员,府中都会上铺子里进胭脂水粉,但这个月迟迟没有安排人去采买。” “我去了成衣铺,得到的也是一样的说法。至于灾民,因为在近郊处,所以他们并不了解。” “我去了城东的施粥棚。虽然因为粮钱有限,一天只施一次,但每个人都能领到食物。衣物也由官府提供,虽简朴,但个个都合身,没有没衣穿的现象。” …… 一个个听下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有一姑娘道:“看起来,倒不像是有扣下赈灾的钱粮呢。会不会是告知公主此事的人骗了公主?” 虞逸自信道:“他不会骗我。” 于连楚而言,诓骗她并没有好处。 而且若只是空穴来风,极容易被戳穿,以连楚的性子,即便要骗她,也不会说这么容易就会被戳穿的谎言。 “所以公主还是觉得,方刺史有问题?” 虞逸不答反问:“如果你连吃几日清粥馒头,会不会渴望吃有味道的食物?” 姑娘想了想,点了点头。 “可是今日那些灾民们,一眼都没有瞧我和含玉,似乎是刻意回避视线。我也就罢了,含玉拿着黎州最出名的糕点和烧饼,香味浓厚,他们却无动于衷。大人还好说,就连孩子,也不曾看含玉一眼。” 姑娘们闻言,陷入深思。 “当然,这些可以解释为他们就喜欢吃清粥馒头。”虞逸又道,“但他们冷静得过分。他们虽然一直盯着粮食,但领到后,没显一点儿高兴神色,更没有一人着急填饱肚子,全都都缓慢地往回走。” 姑娘们闻言,再度陷入深思。 “当然,这些也可以解释为他们食量小,一天只吃这些就够了,或是想回去省着吃。”虞逸缓缓道,“但最值得怀疑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应急的衣物都是临时从各个商铺大批购置而来,根本没有余力和钱财去为灾民定制衣服。既是如此,怎么可能做到每个人的衣服都合衬贴身?” 姑娘们点了点头,而后紧紧盯着虞逸。 虞逸被她们盯得有些瘆,“你们看我做什么?” “我们再等公主的下一个‘当然’和‘但’。” “没有了。”虞逸摊开手,“消息就这么些,我还能分析上天不成?” 正好这时,宅中随从端了精美的菜肴上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这些菜,是姑娘们今日外出特意买了来,并嘱咐厨房做的,都是虞逸喜欢吃的。 毕竟虞逸没出过远门,这几日的路程,把从前路都不怎么多走的她折腾得够呛,所以她们想着给她好好补补。 虞逸喜不自胜,虽然下午吃了许多,但面对姑娘们的心意,她还是将桌上的美味几乎吃了个干净。 而过度放纵食欲的结果,是她睡到半夜,胃开始难受起来。 含玉和姑娘们都去睡了,她不想打扰她们,便独自起身,想到院中走走,消消食。 可才打开门,她就瞧见,随她来黎州,一名为孙棠的姑娘正端着一只碗,候在她的房门外。 虞逸有些惊讶:“棠棠,你怎么在这儿?” 孙棠笑道:“我想着,公主初来黎州,水土不服,晚上又吃多积食,身子或许会不舒服,便特意为公主准备了药。” 旱逢甘雨,这碗药来得正是时候。 虞逸心中暖洋洋的,“棠棠,你真好!” -- 第29页 她接过孙棠手中的药,做好心理准备后一饮而尽。 喝完药,苦味上头,使得她的五官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撇撇嘴,想要散散那难忍的苦意,忽然,口中被塞进来一样东西。 酸酸甜甜,正好解苦。 虞逸愈发感动了。 她整个抱住孙棠,“棠棠,你怎么这么懂我?” 孙棠笑了笑,在虞逸松开她后,才道:“懂公主的可不是我。我们离开皇城的那日一早,公主还没出宫,连侍郎来了公主府,特意多遍告知我公主的喜好和习惯。这药和蜜饯,也是连侍郎准备好的。” 提到连楚时,孙棠还是不可遏制地抖了一抖。 她不由想起,那日连楚交待她时威胁她,若是她忘了嘱咐的内容,每忘记一条,就要背十本书。 这可不是要她的命嘛! 因此,她把连楚的嘱咐倒背如流,时时关注虞逸,不敢让她有一点儿差池。 虞逸没发现孙棠脸色的异样。 听得孙棠所言,她望着空空的药碗,出了神。 连楚不仅猜到她要来黎州,还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想到这儿,她觉得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 好像,与见到美人时的心动有所不同。 但还没等她琢磨明白方才的心情是什么,那点儿痕迹就已迅速消失,不见了踪迹。 孙棠道:“回皇城后,公主可要好好奖励连侍郎。” 最好还能告诉连楚,她没有忘记他的嘱托。 “你说的不错。”虞逸抿了抿唇,下定决心,“等回皇城,我一定给他多背几篇文。” 孙棠:…… 连侍郎要的,应该不是这种奖赏吧? 不知为何,方才只是想起来就异常恐怖的连侍郎,她现在突然觉得有点可怜他了呢。 连侍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第17章 第二日午时,虞逸前往黎州府。 “我要挑几个美人,带回皇城去。” 虞逸一见到方德利,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方德利一怔,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重复了一遍:“美……人?” “没错,美人。”虞逸挑眉,直爽道,“方刺史可能也听说过,我这人没什么其他爱好,就是喜欢美人。不瞒你说,我毕生之愿,就是在府中养满各州郡的美人。” 听得此言,方德利的眉头不可控制地抽搐了好几下。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把这种要求,以这么骄傲的语气说出口的。 而且,还是出自一位女子的口! 此时此刻,他总算理解了传闻从何而来,这位公主殿下,还真不是一般人。 他悄悄抹了抹汗,“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美人?臣让底下的人去替公主寻来。” “呵,方刺史还真是不懂情趣啊。”虞逸瞥了方德利一眼,好心解释,“寻美人讲究缘分,方刺史找来的美人,只能说是与方刺史有缘,并不代表与我有缘。” 方德利听了虞逸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整句话就从他耳朵中过了个堂,没能顺利理解其中的意思。 虞逸也懒得同他解释,只继续道出自己的要求:“我同方刺史说这些,也不是想要麻烦方刺史,只是想要同方刺史打声招呼,我想去瞧瞧来黎州求庇护的百姓。” 方德利又是一愣,疑惑都摆在了脸上。 这美人和灾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虞逸道:“昨日我也算是逛遍了黎州,但没遇上有缘的姑娘。所以我想去瞧瞧,那三县的百姓中,有没有与我有缘的美人。” 方德利觉得这个理由太过荒谬。 但转念一想,虞逸素来行事乖张,做出什么样的事,似乎也都不算奇怪。 他思考过后,恭顺道:“既然公主想去,待用完午膳,臣陪同公主一起去。” 虞逸没有拒绝,在黎州府又蹭了一顿饭。 待吃完一席全素宴后,她便和方德利一起去往收容灾民的地方。 灾民所住之地,比虞逸昨日去过的施粥棚还要远,是几乎贴着城门而建的一排茅草屋。 有茅屋门开着,当虞逸等人经过时,住在其中的男子见到方德利,立马兴奋地冲了过来。 “方大人!您怎么来了!” 方德利笑得和煦,“我来看一看大家过得是否还好。” 因为虞逸事先要求过,方德利并未道出她的身份。 那名男子闻言,憨厚笑道:“多亏了方大人照拂,我们终于不用饿肚子了。人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活下去,方大人给予我们的,还不止一口。多亏了方大人,我们才能存活下来,要说方大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方德利看了眼虞逸,谦逊道,“是陛下关爱子民,我不过是照陛下旨意行事而已。” “陛下皇恩浩荡,我等自然感恩戴德。但也得是方大人有能力,才能让我们这群流离失所之人有个庇护地。” …… 这二人你来我往,一个夸赞,一个谦虚,许久不带停。 虞逸被晾在一旁许久。 日晒下,她忍不住咋了咋舌,一双黛眉又微微皱起,情绪显露无疑,只差将“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 方德利察觉到虞逸不满的情绪,立马止住了话头,带虞逸往里走。 -- 第30页 一行人依序行过茅屋,一一将灾民看了个遍。 二百多个灾民,虞逸一个都没看上眼,为此,她很是失望,“看来,今日也遇不着与我有缘的美人了。” 方德利浅笑不语,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一行人回到黎州府,虞逸坐在堂内暂做休息。 但她坐了没一会儿,就掩嘴打了个哈欠。 方德利瞧见了,忙道:“今日走了不少路,公主累了吧?臣这就派人送公主回去歇息。” “方刺史别急呀。”虞逸掩去困意,打起了点儿精神,“我还有些事,想要和方刺史探讨探讨呢。” “不知公主想要探讨什么?” 虞逸笑了笑,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个毫无关联的问题:“不知道方刺史平日里,可喜欢看戏?” 方德利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此疑问,心中惊惑不定,但还是回道:“臣平日里公务繁忙,没有空闲看戏。” “难怪了。”虞逸笑了笑,了然道,“今日方刺史和那位灾民的戏,演得可不太好。” 方德利的背脊瞬间变得僵硬。 他似被定住了一般,望着虞逸迟迟没说话。 虞逸则继续点评:“唱戏一事,讲究的是情绪到位,不可轻也不可重。一旦情绪过于饱满,只会流于表面,显得过分浮夸。” 她说得慢条斯理,嘴角带着笑意,仿若真的只是在点评一出戏的好坏。 但这话却把方德利吓得一激灵。 他强扯起笑容,忐忑道:“恕臣不能理解公主的意思。” 虞逸知道他是装作听不懂,也懒得浪费口舌,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上。 她斜眼瞧他,直接点破:“方刺史,从各府中找出这么多下人装扮灾民应当不容易,贪污赈灾钱粮的钱,不会都用来雇人了吧?” 正如她昨日对自家府中那些姑娘说的一样,她觉得,她瞧见的那些灾民有问题。 据她猜测,昨日去施粥铺领粮食的那些人,有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灾民,那一出赈灾之举,是做给她看的。 若心中没鬼,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做,找那么多人顶包灾民。 费心做出这样的事,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有人担心那些真正的灾民,说出会对他不利的话。 不过,这些只是虞逸的猜想,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她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今日特意找到方德利,提出要从灾民中选美人。 从黎州的素食,到官员减少府中的吃穿开支,再到替换灾民,若一切都是提前计划好,故意做给虞逸看的,那么方德利必然是个行事谨慎的人。 若非虞逸临时决定来黎州,或许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一切,不露出一点儿破绽。 而这样谨慎的人,会尽量抹去一切不利因素。 站在方德利的角度来看,得知她要从他安排的人当中挑人回皇城,定会担心被选中之人会为了讨公主欢心出卖他。即便不有心出卖,朝夕相处中,也难保会有说漏嘴的一天。 他不可能放任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定会把可能入选之人藏起来。 正如虞逸预想的那样,昨日在施粥棚,她看到了不止一两个年轻姑娘,但今日再去那儿,年轻的姑娘都消失不见了,就连男子,也只剩下了一些粗壮的莽夫。 而这,相当于不打自招了。 许多时候,过于谨慎反而会露出马脚,方德利就是这样的情况,才使得虞逸用最简单的法子,证实了自己猜想。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虞逸一直以来在外的名声。 没有那荒唐的名声,方德利一定不会不去怀疑她的真实目的。 方德利知晓自己的小把戏被虞逸看穿,却仍倔强道:“公主可有证据?” “呵,向我要证据?”虞逸似听到什么笑话,“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要证据?” 虞逸没有证据。 但是她底气足啊! 一声冷笑,一记白眼,就把自己的理不直气不壮,给硬生生地拔高了好几层气势。 方德利傻了眼,就算是皇帝判罪也得要理,这公主还真是嚣张。 而且,看着虞逸的架势,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关起来。 惊讶之余,他心生惧意。 看来虞逸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刹那间,他思绪万千,但最后都归为了一个念头。 既然无论有没有证据,虞逸都认定了他有罪,那么他只能从灾情以外的方面着手了 这般考虑着,他下定决心,眼神锐利地看向虞逸。 “公主只是怀疑,并没有实际证据,不能拘捕臣。且容臣冒犯说一嘴,就算公主有证据,公主身为女子,也没有资格来调查缉拿臣,甚至,公主都没有过问朝政的资格。再者,黎州乃承王管辖地,即便臣有罪,也该是承王来治臣的罪,不该由公主越俎代庖!” 这话似是戳到了虞逸的痛处。 她静静看着方德利,没有说话。 方德利见她如此,终于有了些底气,但下一瞬,他的眸光凝滞住了。 本应无言以对的虞逸,忽然笑了。 虞逸笑得肆意,“就算我干涉朝政,越俎代庖了,那又如何?谁能治我的罪?” 那高高在上,而又无所畏惧的姿态,让方德利心中一凉。 -- 第31页 而她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凉得彻底。 “而且,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别人有啊。” 像是为了证实她的话,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屋外响起喧闹声。 还没等屋内的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道流星闪过,撞上了原本在与虞逸对峙的方德利。 随着方德利的哀呼声,虞逸将视线投过去,这才发现,那块硕大的流星,原来是被团成了一大团的人。 不得不说,团得很是圆润,手法十分高超。 与此同时,连楚如闲庭散步一般,缓步踏进屋内。 他凝目望向虞逸,悠悠道:“抱歉,手滑了。” 第18章 虞逸与连楚四目相接,有些惊讶。 她有想过,连楚可能会派人来黎州,却没想到,会是他亲自前来。 许是因为此前他们几乎日日相见,忽然时隔六七日没见,此地又远离皇城,虞逸竟产生了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错觉。 而她从连楚的眼神中,也看到了类似的情绪。 果然,连楚走近了她,缓缓开口:“公主离皇城多日,我甚是牵挂。” 人在异乡,最是贪恋故人给予的温暖。 连楚所言,成功在虞逸的心底激起了一片涟漪。 她抿了抿唇,正要回应这份牵挂,就又听得连楚道:“公主这一走便是多日,又未带书,我担心公主的功课会落下许多。” 虞逸:…… 好家伙,原来牵挂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她的功课啊! 真是白瞎了她的一腔真情实感。 虞逸:“连侍郎应该不会告诉我,你千里迢迢追来,就是为了督促我读书吧?” “知我者,莫如公主。”连楚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我是特意来给公主送书的,公主是不是很欢喜?” “欢喜!我可太欢喜了!”虞逸强颜欢笑,“那你把书给我,你赶快回去吧。” 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只想让他把方才涌起的片刻感动还给她! “书啊……”连楚笑意依旧,“我忘带了。” 虞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来送书,然后书没带?” 连楚毫不羞愧地点了点头,“太急着出门,忘带了。” 虞逸陷入沉默。 她有理由怀疑,他是在故意耍她。 她淡淡道:“既然如此,连侍郎就回去吧。” 面对虞逸的第二道逐客令,连楚权当做没听见。 “为了不辜负陛下对我的期待,我决定,公主没书看的这几日,我会一直陪着公主,日夜为公主答疑解惑。” 虞逸冷笑两声,扭过头去。 她吩咐含玉:“去书斋买些书,立刻!马上!” 连楚笑而不语,任由含玉匆匆出门。 另一边,莫名被砸的方德利,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才推开身上的人,晃晃悠悠地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方才被撞得七荤八素,没听见那二人的对话。 等站稳身子后,他怒视连楚,喝道:“哪儿来的匹夫,敢在黎州府撒野!来人,把人给本官拿下!” 话音落下,毫无响应。 唯有一阵风适时地吹进堂中,让原本就略显尴尬的气氛,更添几分萧瑟。 方德利气急败坏,连声喊:“来人!快给本官来人!” 虞逸和连楚静静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因为没有抢到桃子,而气急败坏的猴子一般。 方德利始终没等来属下,又注意到方才被团成一团扔进来的那人,身着黎州官府的衣裳,终于反应过来。 他惊愕地瞪向连楚,“你究竟是什么人!把我的人怎么了!” “连楚。”连楚言简意赅,只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方德利诧异道:“燕国公之子,正四品黄门侍郎,负责公主训课的那位连楚?” 嚯,他介绍得倒是比连楚本人还要具体。 自顾自地介绍完,他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端正站姿,扬起下巴,“燕国公之子又如何?本官乃朝廷从三品上州刺史,官阶比你高!而你,竟敢以下犯上,殴打本官,欺侮我黎州官员!” 连楚意兴阑珊地听他指责完,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 令牌上刻有代表皇室的龙,以及一个大大的“帝”字。 方德利一见到这块牌子,双腿立马就软了。 虞逸好奇地打量那块令牌,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大岐帝令,持有此令牌者,等同陛下亲临,可先斩后奏。陛下早早得知了黎州的消息,因黎州为承王管辖之地,陛下担心会影响承王声誉,便命我暗中前来料理此事。但我没想到,公主会亲自来黎州。” “你真的没想到吗?”虞逸凝目望向他,“你不是还提前嘱咐孙棠,给我备了药和蜜饯?” 连楚眼底笑意散去,皱起了眉头:“公主当真不舒服了?” 虞逸耸了耸肩,“水土不服加上积食,不过吃了药就没事了。” 虞逸说得轻松,连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 他“啧”了一声,抬脚就往方德利胸口狠狠一踹。 方德利带着满满的疑惑,再度与那团人来了个亲密接触。 巨痛之下,他只有一个问题,谁能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又不是他让公主水土不服,也不是他让公主贪吃的啊! -- 第32页 似是感受到他的困惑,连楚冷哼一声:“是药三分毒。若非因为你,公主怎会来黎州?不来黎州,又怎会水土不服?不水土不服,又怎用吃药?” 一连三问,这套逻辑,堪称完美。 但虞逸还是忍不住嘀咕:“我来这里,不是因为你的引导吗?” 连楚没听清,转头看她,“公主说什么?” 连楚突然回头,身上还散发着控诉方德利的气势,眼中的冷冽也没来得及收敛。 虞逸惊了一惊。 重逢以后,她还没见过连楚这么生气的样子。 连楚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忙掩饰住情绪,放柔了声音,“我没听清,公主能否再说一遍。” 虞逸纠结了半天,还是道出自己的推测:“你是故意把黎州的事情告诉我,想要让我来这儿的吧?” 连楚似笑非笑,“哦?公主为何这么觉得?” “因为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一样。” 在连楚告知她黎州的事后,她有想过去找承王。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同承王解释,这个消息的来源。 若坦白说是从连楚处得知,承王极有可能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又会加深他和燕国公之间的矛盾,若不坦白,随便告知一个模棱两可,或是早晚会被拆穿的答案,问题就更大了。 她深知承王的性子。 承王生性敏感,一旦知晓她对他有所隐瞒,定会觉得自己不被信任,而这份他以为的“不信任”,还会在之后延伸出更多不存在的意思来。 所以,她决定以出游为由,前往黎州。 这样一来,若黎州刺史真的有贪污的行径,她就可以“无意发现”后,把自己的发现告知承王。 而连楚预料到了她的行动。 发现这一点,是孙棠告知她,连楚提前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连楚深知,告知她黎州的事后她会如何行动,却没有阻止她。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连楚是故意引导她来这儿。 她道出了自己的分析后,望着连楚:“所以,你为何要让我来黎州?” “纸上谈兵,不如亲身经历。为君者,只有亲眼看到百姓之苦,才能真正地做到为百姓考虑。” “为君者……”虞逸喃喃过后,目光烁烁地看着连楚,“你好像很想把我推上那个位置。” 连楚没有否认:“家父与承王不对付,待承王登基,燕国公府定没有好下场。让承王以外的人成为储君,燕国公府才有机会继续延续富贵。而皇室之中,陛下的血亲只有公主一位,在我看来,自然是公主最适合成为储君。” 连楚将这份野心毫不掩饰地展露在虞逸面前。 但他过于坦白了,以至于让虞逸不得不心生怀疑,这一份说辞背后,是否存有另一层不为人知的深意。 连楚似也不在意她相信与否,说完后,他定定地看着虞逸,无比认真严肃地道:“所以,即便天下人都不认可公主,我也会让公主成为最尊贵的存在。” 他的话语,他的神情,足以打动任何一个被承诺之人。 虞逸亦是如此。 她与连楚对视着,心中五味杂陈,也因此忘记在第一时刻否决连楚的说法。 而这一切落在旁人眼中,便像极了接受。 这位旁人,便是方德利。 他窝在一边,瑟瑟发抖。 方才那涉及储君之争的对话,是他能够听的吗?那两位,是忘记了他的存在吗? 他有些慌张地贴着墙壁,趁着那二人对视之际,想要一点一点挪走。 可连楚是何等的机敏。 几乎是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同时,连楚就发现了他的动作。 随后,一只茶杯被掷到了他的面前。 随着茶杯落地,碎成一片的清脆声响,他睁大了眼睛。 只毫发的距离,他的脸就要开花了! 连楚侧首看他,“方刺史,这是要去通风报信吗?” 方德利连连摇了摇头,“不敢,不敢。” “敢也没事。”连楚又恢复成了那气定神闲的从容姿态,“我已经派人找到了,被方刺史赶到荒山上的三县百姓,他们已告知了粮食短缺,及被粗鲁对待的事。人证有数百位,方刺史应当见不着承王了。” 连楚的原意是,他会把方德利关押起来,在判决之前,不会给他机会向承王求救,至于判决之后,重罪者更是不得机会与人相见。 然而,方德利理解出了更严重的那一层意思。 持此令牌者,可先斩后奏,对事如此,对人亦可。 一想到自己的脑袋即将搬家,方德利气急攻心,两眼翻白,竟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虞逸和连楚面面相觑。 这人,胆子还挺小。 这时候,连楚的人进来禀报。 “禀大人,属下们搜查了方府,以及所有与方德利有所牵扯的官员府宅,但都没有搜到赃款,黎州府的钱库中,银子仅剩无几,粮仓中也没剩多少粮食了,灾民明日的食物该怎么办?我们倒是可以向朝廷请款,但这来去便是多日,这多日的钱粮是个大问题。” 虞逸打断道:“若有富商愿意捐献钱粮,是不是可以解燃眉之急?” 连楚的属下面露惊喜,“供养三县灾民的钱粮,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公主认识有这等财力,又愿意捐助的富商?” -- 第33页 “认识。”虞逸整整衣摆,挺直了腰板,“本公主便是这位富商。” 第19章 自从知道自己在继承皇位一事上没戏了后,虞逸便起了另一个心思。 虽然以后继承皇位的会是她的小皇叔,小皇叔待她又很好,但人生这玩意儿谁都说不准,比起一直依靠别人,还不如想办法变强,让别人依靠自己。 而且,她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不巧,每一件事都需要金钱来支撑。 而她的月例有限,因此她不得不考虑,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加富有。 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唯有从商赚得最多。 在大岐,士农工商,属“商”为末等。 虞逸为了遮住仅剩不多的公主颜面,也为了公平交易,不以身份占人便宜,便隐名埋姓出宫与人谈生意。 她出宫后想要购置的第一家店铺,是一家茶铺。 那茶铺老板看她年纪小,所着衣裳虽简单却不失华贵,就知道来了个冤大头,开始漫天要价。 虞逸知道他报价虚高,但她当时不过十四岁,又因第一次遇上这事,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讲价,更不知讲价的底线在哪里。 正在她犯愁之际,一位路过的贵家公子听到她和老板的对话。 他看不惯小姑娘被欺负,便走近他们,指着铺子内的装潢,一一点评道:“你这铺子年久失修,常年不做驱虫,也少有维护,楼梯、梁柱等多有蛀坏,霉斑腐蚀也不少。这样子看来,盘下这家店定是要重新修装。且你这地背阳,又在街尾,人气不如其他店铺。总的算下来,至少要在你的报价上砍掉一半。” 这贵家公子懂行的一席话,成功让老板哑口无言。 最终,虞逸当真以一半的价格买下了那家茶铺。 而这,便是虞逸和李经初时的经过。 发现李经的经商头脑后,虞逸把自己的财产全权交给他打理。 后来她还发现,李经的天赋不仅在于经商方面,一张嘴皮子,说书也是一绝。 自那之后,虞逸便常常召李经进宫,半是为了听书,半是为了了解自己的财产近况。 李经没让她失望,在他的一通操作下,虞逸手中的良田商铺在源源不断地增加,财产也多到她记不清有多少的地步。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底气承担赈灾钱粮。 在出发前一晚,她召来李经,让他准备好大量现银。 当时李经提醒她,想要临时集来这么多钱,定会影响她名下店铺的运转。 说实话,她不是没犹豫过,毕竟这是她多年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蓄,其中也花费了李经不少心血。 但只要想到在黎州,有这么多百姓可能面临着无食可吃的困境,她就不再犹豫了。 没有什么比人的性命更加重要。 李经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 只是调集银钱无法在一夜之内完成,所以虞逸给他一日准备的时间,让他比她晚一日出发。 按照虞逸的估计,李经这两日也会到了。 正如她的料想,翌日,李经就带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黎州。 李经进入黎州时,虞逸已在城门边等候。 因着李经也是第一次离开皇城,一路行来,异常艰辛,他一见到虞逸,总算有了主心骨似的,狠狠松了口气。 他向虞逸的方向小跑而去,“公主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啊!” 他跑得有些急,眼见着离虞逸只有三四步距离了,却被一块横在路上的石头给绊了脚。 慌忙之下,他朝虞逸伸出手去,扩张的五官写满了“救我”。 到底是有多年配合的默契,虞逸见状,立即伸出双臂,想要接住他。 然而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她听到耳边出来一声“小心”,而后肩上传来不重不轻的力道,她整个人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正是这一步,让李经从惊慌到安心,又从安心变为绝望。 这一瞬,他承受了太多。 “砰!” 李经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仿若湖边之干青蛙,又如火上之烤乳猪,四肢外张,端得一个五体投地。 他痛极了。 身体痛,但心伤更痛! 在皇城,他也算得上是贵公子中比较出众的存在。眼下,他却当众表演了一个狗吃屎! 丢人!太丢人了! 此刻的他,只想把脸钻进泥土中,不让任何人瞧见他狼狈的样子。 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这里不是在黎州,没有人认识他。 但有的时候,运气一说妙不可言。 他才自我安慰了一份,就听见脑袋顶上,有恶鬼在说话。 “我还以为有人要行刺公主,没想到竟是吏部尚书家的李经李公子。不愧是尚书大人教导出来的,这大礼行得真叫人佩服。” 听到这话的李经,在心中祈求上天,希望现在能够天降一道雷,把他给劈死算了。 把他的底细报了个干净,他还怎么维持自己的形象,还怎么干净做人! 他愤恨地从地上扑腾起身,瞪向那揭他老底的人。 “你个混……” 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向那人,气势也上来了,但在瞧见那人的脸时,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连楚含笑看着他,“李公子,我个混什么?” -- 第34页 李经虽未进官场,但平日里官员应酬,他偶尔也会在府中帮忙接待招呼客人。 所以他是见过连楚的。 他迅速收回了手,爽朗笑道:“我是说,连侍郎是个浑身都完美无缺的存在,我哪儿值得连侍郎佩服。” 瞧见这一幕的虞逸啧啧连叹。 难怪李经能叱咤商场,又能一人分饰多角,把书说得那么妙,这变脸的速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惊叹过后,她上前一步问李经:“我让你准备的钱粮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李经回答着,指向不远处的十几辆驴车,“按照公主吩咐,以防黎州粮食供应不足,在临近黎州的时候,我就沿路采买了粮食,雇车一道送了来。” 毕竟是用巨款买的粮食,虞逸抬步走向那十几辆驴车,想要同自己花出去的钱好好道个别。 待虞逸走远了些,连楚忽然道:“听说,常被公主召进宫的人中,唯有李公子一人是男子?李公子可否告知我,这是为何?” 分明是句问话,但李经莫名觉得,这句话中饱含杀意。 他身子颤了一颤,弱弱地道:“许是因为我比一般男子长得好?” “嗯?”连楚斜眼看他。 一向自信无比的李经,在连楚的眼神下,生出了自出生以来都没有产生过的自知之明。 连楚或许比他好看一点。 就一点。 他明智地转了话锋:“还因为我会说书吧。” 不是他吹,他走遍整个皇城,都没有人说书比他更吸引人的。 连楚闻言,沉默了片刻,又问:“还有呢?” 李经想了想,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他能够为虞逸生财。 但虞逸在此事上很是低调,也不知道能否对外人说。 但转念一想,方才他和虞逸之间的对话已说明了一切,看来虞逸也没有向连楚隐瞒的意思。 如此这般,他便向连楚简述了他和虞逸认识的过往。 讲述完后,他颇为感慨:“那时候,父亲一直逼着我念书,想要培养我为官。但我志不在此,后来有幸得公主赏识,不仅让父亲不再逼我入仕,还让我能够做我真正感兴趣的事。” 虽然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个被公主看中,凭容貌吃软饭的纨绔。 但只要他自己知道,现在的生活于他而言有多么幸福。 就像公主,她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是她心中目标明确,明白如何满足自己。 但敬重佩服是一回事,头疼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经叹道:“为了筹集钱粮,生意停了许多,回去之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估计得盘出去好几家店。公主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之后可能要省钱一段时日了。” 闻言,连楚看向不远处的虞逸,目光幽深,“你今晚把此次捐献明细,及被影响的店铺写给我,我来处理。” 李经顿时双眼发亮。 他方才为何会觉得连楚是恶鬼,他分明是神仙啊! * 傍晚,虞逸用过晚膳,唤来李经,打算听听久违的说书。 谁料李经来时哭丧着一张脸,不像是来说书,反倒像是来念悼词的。 他苦巴巴道:“公主,我水土不服,晚上又吃多了饭,现在可难受了。” 他捂着胃,佝偻着背,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虞逸从他身上看到了两天前自己的影子。 她嘀咕道:“我当时也这么丑吗?” 李经痛归痛,却丝毫不妨碍他的耳朵灵。 他含泪的双眼睁得圆圆的,“谁丑!公主说谁丑呢!” 虞逸“呵呵”干笑了两声,安抚道:“没谁丑。我是说,我这里有药,你服下后很快就会舒服了。” 李经不买账,仍哭丧着一张脸。 “是了,公主有连侍郎陪伴,又岂会在意我这种老人。” 虞逸哑口无言。 为何扯到了连楚?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李经从怀中摸索出来一本册子,“我本来是要去把这个交给连侍郎,虽然身子不适,也要硬拖着身子前去,但现在,公主的眼中只有连侍郎,我去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自惭形秽……” 李经这张嘴说起书来很讨人喜欢,但相对的,烦起人来也是真的比蚊子还烦人。 “打住!”虞逸连忙打断他,妥协道,“我帮你拿过去给他就是了。” 正好,她也想去问问连楚,是否有从黎州的官员口中审问出来什么。 李经立马喜笑颜开,病好了大半:“那就多谢公主了!” 半个时辰后,虞逸到达黎州府。 黎州官员被抓了一半,公务却是不能断。 自昨晚起,连楚就宿在了黎州府,在皇帝诏令下来之前,暂掌黎州事务。 在连楚属下的引路下,虞逸一路来到一间堂中。 堂门敞开着,她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往内走去。 明黄的烛灯旁,连楚伏在桌上熟睡着。 虞逸见状,立刻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来到桌边。 她把李经托带的册子轻轻放到桌上后就准备离开,但是,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到了连楚的睡颜上。 他睡觉时很安静,呼吸声极为轻浅,纤长的羽睫在他的眼下落下一片阴影,显得他人畜无害。 -- 第35页 此时的他,比起在官场和商场都混迹得风生水起的连侍郎,更像是从前在公主府的阿豫。 这让虞逸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一年前在公主府中,她也常常这样看他睡觉。 正在她怀念之际,一声突兀的轻笑打断了她的回忆。 不知何时,连楚已经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倒映着烛光,炽热无比。 第20章 虞逸不自觉地屏住气息,静静地与连楚对视。 连楚也不说话,若非他时不时地眨一下眼睛,虞逸或许会以为他当真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就这样,二人一个趴在桌上,只露出侧脸,另一个身子微俯,如玉雕一般。 和谐的气氛充斥整个房间,静谧又美好,仿若一副情意绵绵的画卷。 但与表面的平和不同,此时此刻,虞逸正在心中疯狂咆哮。 她的欣赏一向都放在明面上,这偷看被发现还是头一遭。 她完全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啊! 而且好死不死,这偷看的对象还是连楚,唯一一个她说不过,还拿他没办法的人。 她心里哀戚戚,已经能够猜到,待会儿连楚定会调侃她。 果不其然,连楚困意过去后,眼底漾起了笑意,“公主真的很喜欢偷看我睡觉呢。” 他原本清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就像是清甜的泉水掺入百年佳酿,纯净中蒙上一层诱惑的味道。 虞逸可耻地咽了咽口水。 而后,她缓缓直起身。 她尽量维持住公主姿态,脸不红气不喘地胡扯:“此前连侍郎说过,你睡觉时会睁着眼睛,我特意来求证一下。但果然,连侍郎是闭着眼睛睡的。我是如此相信连侍郎,连侍郎怎么能对我撒谎呢?” 虞逸每吐一个字,气势就涨几分,三两句话下来,成功反客为主,把心虚变为质问。 她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连楚坐了起来。 他没有错过虞逸脸上得意的小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公主是怎么确定我撒谎的?我也不曾说过,我次次睡觉都会睁着眼睛。如果公主当真要求证……”连楚顿了顿,瞳孔幽暗深邃,“公主可以日日观察我睡觉。” 虞逸:…… 这是撩拨还是挑衅? 她该不该为此心动? 刹那间,她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连楚见她石化了,闷笑了两声后,语带随意和调侃:“公主怎么不回答,莫非是真的在考虑?” 连楚带有揶揄的话语,成功把虞逸拉回现实。 他果然只是在逗她玩。 就像之前,他分明是得了皇命来办案的,还骗她说是来给她送书。 这人嘴巴里就没一句真诚话! 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不愿多待,“李经托我带给你的东西放在桌上,我就先回去了。” 她迅速抛下一句,就匆匆往外走。 连楚瞬时起身,想也没想就轻轻拉住了她。 他与虞逸分别几日,再见时,总有外人在场,今晚难得他们能够独处,他有些舍不得就这么放她离开。 虞逸抽回手,回眸望他,“怎么,连侍郎还要继续耍我玩?” 连楚看她气鼓鼓的,觉得可爱至极,同时陷入了纠结。 从前他与虞逸相处时,若非自持,定沾染上不少坏毛病。但无论他有多强的自制力,终归还是受了影响。 此时见她如此模样,他的双手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触碰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一解长久以来的贪念。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忍耐许久,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就是这控制的时间有些许的长。 虞逸见他望着自己半天不动弹也不说话,觉得他定是无言反驳。 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他就是在耍她。 她更加生气了,转身便继续往外走。 连楚这才回神,出声道:“公主亲自来这里,不是想要问贪污之事的进展吗?” 虞逸顿住脚步。 可恶,为何连楚能这么了解她? 连楚见她不再走了,笑道:“我给公主泡花茶,公主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虞逸想起在琉玉阁时喝到的花茶,口舌生津。 她缓缓转过身,轻哼一声,“那就看在花茶的面子上。” 连楚让人准备了茶具,亲自为虞逸泡了花茶。 香甜入口,赶走了方才的不愉快。 当一杯喝尽,连楚又为她添了一杯,边动作边道:“灾民已经妥善安置好了,公主的钱粮到的很是及时,正好补上了今日的空缺。至于方德利那边,他们对贪污一事供认不讳,对于赃款的去向,却只说都用掉了。我核查了他们府上的开支,与他们贪污的钱款根本对不上。” 虞逸啜了口花茶,“都已经承认贪污,却不愿坦白钱的去向,是因为他们这钱花在了比贪污更严重的事上?” “不错。关于此事,我稍有猜想,但具体的需要查证之后才能证实。在确定之前,公主不妨猜猜,他们会把钱用在何处?” 贪赃枉法属“六赃”之罪,六赃之上,还有“十恶”。 十恶之中,道义敬孝等与贪赃一事扯不上关系,能有所牵扯到的,唯有一个。 -- 第36页 她哑然半晌,才不确信地道出自己的猜测:“谋反……” 连楚投以赞许的目光,“不错,就是谋反。” 连楚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虞逸的心跳了一大跳。 她从来不管朝廷的事,此次来黎州,也不过是放心不下挨饿的百姓。 谁能想到,她此行不仅窥破了黎州官员贪污,还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花茶,迅速压下心底的惊讶。 待一口茶喝下,她已稳定好情绪,并快速思考了一番。 片刻后,她开口道:“他身为黎州刺史,官居三品,上司又是承王,未来的皇帝,他前途一片光明,何必走此险招?且谋反一事牵扯诸多,只凭这赈灾的钱能抵多少用?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他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力。” “公主说的不错。赈灾粮款只是助火之柴,而且,他或许并非真的要谋反,只是,他的行为像极了要谋反。” 见虞逸面露疑惑,连楚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案上写下一个字。 兵。 虞逸立马理解了,“你的意思是,他在花钱养兵?” 大岐律法,规定所有兵役都需上报朝廷,一旦发现有私自养兵者,一概视作谋反。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虞逸问道:“他为何要养兵?” 连楚沉吟片刻,看向她,反问:“公主是真不知,还是不愿意去深思?” 被点破心思的虞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的确有所猜想。 方德利没有囤兵的理由,但有人有。 虽然虞逸很不愿承认,但那个人已呼之欲出。 她的小皇叔,承王。 虞逸大概也能猜到他私自养兵的理由。 大岐自建立以来,皇位从来是传子不传兄弟的,只有到了当今皇帝这一脉,因着皇帝子嗣唯有虞逸一个公主,才有了转变。 众所周知,皇帝欲立承王为储,朝中官员大都也支持承王。 但朝中的声音从来不能统一,与大多数人不同,有一小部分人认为,承王继承皇位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些人之中,除了有像燕国公这样的重臣外,还有几位嗣王、郡王。 与一般的朝廷命官不同,大岐的嗣王与郡王在管辖之地拥有一定的兵权,正是这份兵权,让承王心生忌惮。 承王易多虑,这几位合力给他造成的压力不小。 而强大的兵力,恰好能减少这份压力。 因此他会想到私自养兵也不奇怪。 虞逸明白,承王并没有想要谋反,他所求的不过是实力在握的一份安心。 私自养兵虽为重罪,但就私心而言,虞逸并不会怪罪承王。 她甚至在心底为他开脱,想着整个大岐江山都会是他的,这些兵也不过是提前归属他而已。 但有一点,她想要知道,方德利拿救济灾民的钱给他养兵这件事,他是否知情? 连楚瞧她面露纠结,道:“公主心中既有了答案,我便不再多说了。结果如何,我们过两日拭目以待便是。” 虞逸杯中的茶已经凉了,连楚便重新倒了一杯。 虞逸心不在焉地去端杯子,这一摸,摸到了不一样的触感。 滑滑嫩嫩的。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去,就见连楚的手还贴在茶杯上未收回,而她的手,正搭在他的手上。 对上连楚似笑非笑的眼眸,她讷讷道:“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连楚:“公主希望我信不信?” “你能信,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信吧。” 连楚最后那一个“吧”字,用得很是微妙。 虞逸尴尬地想要收回手,却反被连楚攒住。 连楚动作很是轻柔,牵引着她的手放到茶杯上,“公主,趁热先把茶喝了吧。” 当她握上茶杯,他的手离开之际,若有似无地触碰道她的手背,激起点点痒意。 向来不怕痒的她,第一次理解了连楚为何那般怕痒。 原来,那点点痒意是会钻到心里头去的。 连楚看出她的不自在,关心道:“公主怎么了?” 不知为何,虞逸不想把自己的那点小感受告诉他。 她视线飘逸,半是真心半是应付地道:“这茶真挺好喝,哪日连侍郎有空了,能否教教含玉她们,也好让我在连侍郎不在时也能喝到。” 连楚默了默,才道:“独家秘方,恕不外传。” 虞逸有些失望,“那我想喝的时候怎么办?” 连楚压低声音,有意蛊惑:“公主可以传我进宫,只要公主召我,我随时可以为公主沏花茶。” 虞逸犹豫道:“可毓书阁离我寝宫远,外臣又不得入后宫。” 连楚目光微顿,平淡陈述:“在公主心里,还有规矩一说?还是说,公主觉得,我不值得公主破坏规矩?” 虞逸:“我没……” 连楚面色沉了几分,“李公子可是经常被公主传唤入宫,怎么在李公子这儿,就没有规矩一说了?” 虞逸:“我……” 连楚似有些伤心,“难道说,我身为公主的先生,在公主心里还没有李公子来得重要?” 虞逸:“……” 她好端端的提什么花茶啊! -- 第37页 连楚见她不说话,叹气道:“天地君亲师,亲人之后,当属‘师’最为重要。看来公主还没学会尊师重道一说,这是我不对。在回皇城的路上,我得好好教导一下公主,直到公主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虞逸:…… 尊师重道还能这么用吗? 惊叹过后,面对这堂而皇之的威胁,她果断地选择妥协,“不用教了,我懂!我很懂!” 连楚看她,“当真懂了?” “懂了!”虞逸语气肯定,“连侍郎为我师,绝对要比李经重要,李经既能进宸越宫进我,比他更重要的连侍郎自然也能。” 听到此番话,连楚总算满意了。 他噙着笑容,语气轻快道:“我定不辜负公主的这份重视。” 虞逸苦笑无言。 她造的什么孽啊! 第21章 自打来了黎州后,虞逸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床太硬了。 其实,方德利当初为她安排住宅时,花了不少心思,宅子里的所有物品都按照最高规格来布置。 但黎州的条件再好,也比不过宫中。 且她睡觉不老实,在七尺长的软床上,常常自最里头睡着,第二日在床边醒来。 而这几日睡的床不过四尺,她总是翻个身就要掉下床去,这使得她总是被惊醒,整夜都睡不安稳。 她从没觉得睡觉是这么折磨人的事。 因为这,在黎州的这几天,她连懒觉都戒了。 在李经把赈灾钱粮送到的第二天,她也不例外地在天光微亮时分,就果断地从床上跃起。 起床后,她发了一会儿的呆。 接连的哈欠过后,她极为乐观地安慰自己,虽然她睡得少,但她起得早啊! 正好,她今日也安排了事情做。 梳洗过后,她随意地插了根发簪就出门了。 今日同她一起出门的,除了含玉外,还有孙棠等公主府的美人们。 成群结队的姑娘本来就扎眼,出现在施粥棚就更引人注目了。 负责施粮的士兵看到她们,以为她们是来捣乱的,上前来赶她们。 “去去去,哪儿的热闹都来蹭?没见着在准备施粮吗?” 虞逸最后下马车,走得也比姑娘们慢。 她到达姑娘们身后,就听见这赶人的声音。 她从后头探出脑袋,扬声道:“我们是来帮忙的。” 那士兵闻言,嗤笑道:“你们在这儿能帮什么忙?难道是来给我们唱曲儿助威的?” 这句话引得其余士兵一阵笑。 姑娘们也不恼。 孙棠看见一个小兵拖着一大袋米往粥棚后走,她在士兵们的注视下走上前去,双手提起麻袋两边,腿下一沉,双臂用力,深呼吸后,把装有米的麻袋给扛到了肩上。 方才还嘲笑姑娘们的士兵,笑容僵硬在了嘴边。 他们皆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孙棠,把那袋米给扛到了煮粥的大锅边。 她把米袋往地上一抛,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煮粥的小兵看着这一幕,险些惊掉了下巴。 另一个姑娘也走了过来,往锅里瞄了一眼,摇头啧啧道:“你这米没有提前泡过吧?提前泡过的米能快些煮烂,还有,你不能在煮的过程中再加水啊!” 那小兵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只顾着点头。 负责统管施粮的官兵见自己人被打了脸,不悦道:“力气大,会煮粥又怎么了?这里是官府的地盘,闲杂人等都给我闪一边去。” 说着,他就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她们都赶走。 虞逸见状,就要表明身份。 就在她要开口之时,有人先于她道:“是你们都要滚一边去。” 众人皆回首。 就见连楚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官兵一见着他,立变姿态,表现得恭敬谦卑:“连大人。” 连楚不疾不徐地走来,停在了虞逸身边。 “你们平时都怎么训练的,力气还没一位姑娘大。这世道凭本事说话,不如人家姑娘也就算了,哪儿来的底□□眼看人低?” 官兵战战兢兢:“连大人教训得是。” 连楚扫向那些士兵,“既然你们这般没用,就到一边儿去,给人家姑娘打下手。等施粮任务结束后,加重训练,不要以为不上战场就可以偷懒了。” 官兵连连称是,立刻安排士兵腾出位置。 孙棠得了虞逸的嘱咐,安排了五个姑娘在这儿帮忙施粮活计,其他的则被连楚派人引着去了其他的粥棚。 看着利落干活的姑娘们,连楚夸道:“不愧是公主的人,个个深藏不露。” 虞逸得意道:“人活在世,总有些长处。我的这些美人儿们,虽然不好读书,但她们身体好,既能学得曼妙舞姿,也有不输男子的气力。” 这些姑娘原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练出了力气。 因为各色各样的原因,她们或被拐,或被家人卖,险些被迫没入风月场所。 后来,是虞逸救了她们,将她们带回了公主府,教她们识字,又依着她们自己的喜好,请了师傅教她们歌舞等技艺。 她们对虞逸心存感激,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 第38页 又因为她们本身就是吃过苦的,看不得灾民受饿,在为灾民盛粥的过程中,也从来不会手抖,总是要把粥盛得满满的。 虞逸看着这样的她们很是欣慰。 至于她自己,她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不去帮忙就是给予了众人最大的帮助了。 连楚见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站在一边,提议道:“公主可要和我一起巡视,看看哪儿有缺漏?” 虞逸本是在一个地方待着就懒得挪窝的,但她看了看自家的姑娘们都有事情做,自己在这儿闲着,似乎也不太好。 而且,她也想看看有没有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她接受了连楚的建议。 二人自施粥摊行到灾民暂住的茅屋。 虞逸一眼扫过去,发现才过了一天,这里的环境就变了许多。 看天气,过两日会下雨,以防漏雨,屋顶上被加覆了一层抹了泥土的茅草,而茅草上方,还盖了两层宽厚的树皮。 屋外,泥土路上原本堆满了枯枝废布,此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见了,大路显得干净宽敞许多,还支起了数十个用木头搭建而成的架子,灾民们正把换洗的衣物晒在上面。 本来充满绝望的灾民住所,此时布满了生活气息,仿若沙漠中的水源,给予了人希望。 虞逸看向连楚,暗自惊叹。 他才来黎州,就能在短短时间内处理贪官,又妥善安排了灾民。面面俱到,还长着这样绝冠众生的脸,这还是普通凡人吗? 连楚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过头去,“公主看着我做什么?” 虞逸摇了摇头,羡慕道:“果然,众生并非生而平等,女娲娘娘真偏心!” 连楚不明所以,正要追问,就见前方一位老婆婆,一个不小心没走稳,摔倒在了地上。 他和虞逸连忙走上前去,二人一左一右扶起了老婆婆。 虞逸为老婆婆掸去了身上的灰,连楚则替她检查了腿脚,确认她没事后,仍是不放心地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谢谢你们。”老婆婆说着,一脸惋惜地看着倒了一地的粥,及沾了泥土的肉包子。 粥是没办法喝了,但包子撕掉外层的皮还能吃。 老婆婆蹲下身子,捡起肉包。 虞逸见了,回头向含玉吩咐了两句,随后道:“老人家,我们送您回去吧。” 老婆婆腿脚不便,也不逞强,忙感激道:“多谢,多谢!” 虞逸和连楚把老人扶回了住处。 离开之际,虞逸拿起了老人放在桌上的包子,“我已经让人重新为您领一份吃食来,过会儿就到了,这两个脏的,我为您处理了吧。” 老婆婆闻言,不禁热泪盈眶,“二位这般善良,又这么般配,一定会有福报的!” 听到“般配”二字,连楚目光微顿,看向虞逸。 却见她不仅没有不悦,反而笑脸盈盈,“那就承您吉言了。” 待走出茅屋,虞逸俯首,看了眼手上的两个肉包,雪白的包子皮上沾染的泥土分外突兀。 她犹豫了一下,而后将表皮剥去,把包子往口中送。 连楚拦她,“这已经脏了,公主为何还要吃?” 虞逸挣开他的手,怅然道:“粮食珍贵啊……” 在皇城时,她从不觉得粮食有多么珍贵,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人没东西吃,是会吃草啃树皮的。 她怕是永远也无法忘记,连楚把灾民自荒山上拯救下来时,那些灾民们面皮泛黄,饥肠辘辘的模样。 一回忆起来,她就觉得鼻头发酸。 她抿了抿唇,咬了一口包子,还没品出味道来,另一只手却忽然一松。 就见连楚拿过她手中的另一只肉包,和她一样,除掉表层的脏污,张嘴吃了下去。 虞逸愣了愣。 而后她弯起唇角,和连楚一同吃完了包子。 吃完后,她发现,连楚似乎在时不时地瞄她,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问道:“怎么了?” 连楚:“方才那位婆婆说我们般配,公主没有否认。” 虞逸惊讶:“我为何要否认?” 听得这句话,连楚失了神。 随即,心底隐隐漫出喜悦,同时有一丝希望悄悄发了芽。 紧接着,虞逸又道:“连侍郎长得这么好看,说我们般配,不也就是在说我好看吗?我怎么会否认我自己长得好看呢?” 只瞬间,小芽枯萎,喜悦变成了无奈。 连楚扶额,果然他不该对虞逸抱有太大的希望。 他叹了口气:“公主本来就很美。” 虞逸从小被捧着长大,被夸的次数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她早就习惯了。 但是,此时听得连楚这一句夸赞,她竟没出息地有些小激动。 这份小激动,比起当初连楚向她表露心迹时的心情,还要激动那么一点点。 而话说出口的连楚,在话音落下后,才惊觉自己不小心袒露了心迹。 他立刻向虞逸看去,就对上她仿若布满星辰的双眼,其中蕴含着她不曾显露过的微妙情愫。 他彻底失了言。 在这样的眼神下,他无法道出任何借口。 “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断了片刻的暧昧。 二人默契地收敛神色,抬眼看向始作俑者,就见一人模狗样的男子正向这边疾跑而来。 -- 第39页 瞧那身影,还有些眼熟。 待那人跑得近了,虞逸才发现,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跑来的人竟是李经,而他的身后,正有一条狗紧追不舍。 “公主!救我啊!” 李经径直向虞逸跑来。 待虞逸近在眼前时,他顾不得其他,就往前一跳,扑到她身上。 他紧闭着双眼,待虞逸驱走了狗,才缓缓睁眼。 然而,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是连楚那张清冷的面容,而他正仿若抱树猴一般,双脚离地,挂在连楚的身上。 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跃回了地面。 下一刻,他听连楚道:“看来李公子和公主很亲密,竟然直接往公主身上抱。” 李经凭直觉预想到,但凡他点个头,或说个“是”字,自己可能都无法安然无恙地回到皇城了。 他向虞逸投以求救视线,却见她正在逗弄着方才追他的那条狗,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连楚没等来他的回答,显得不耐烦:“嗯?” 感受到威压,李经果断选择和虞逸划清界限:“其实我和公主并没有什么私交,我就是一个勤勤恳恳干活的,从公主这儿赚些钱,以后好买府宅娶夫人。” 连楚没有立马接话。 就在李经觉得这一茬就要过去了的时候,连楚开了口:“之后,我替李公子介绍一桩好姻缘。” 李经下意识地点头,“好。” 过了许久,连楚陪虞逸逗狗都逗半天了,他才恍然回神。 他刚刚是不是答应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第22章 在黎州又待了几日,虞逸已然习惯了黎州的生活。 午后,她正在品尝黎州最出名的糕点,李经则坐于她对面,口若悬河。 “公主,我觉得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若要成为大岐首富,我们不能把生意局限于皇城,可以适当地延展一些到黎州来。我调查过了,黎州周边没有茶田,我们可以先从茶铺着手……” 畅想未来的李经激情澎湃,而他的口水比他的情绪更澎湃。 看着阳光下横飞的唾沫,虞逸眼疾手快地撤走糕点。 确保糕点没有被误伤后,她懒懒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相信你。” “可是,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李经叹道,“我们初来乍到,若能知道黎州的屋价和税收,定对我们之后的选择有助益。” 虞逸睨他,“所以呢?” 李经嘻嘻笑道:“连侍郎现在暂管黎州事务,手上定有记录相关事宜的明细簿,公主可否向连大人借一借?” “你直接向他要不就好了?” “那怎么说也算是官府内部底册,一般人哪儿能随便经手?”李经顿了顿,又苦着一张脸,低声道,“而且,我不敢。” 说实话,他面对连楚时,总有些犯怵。 分明他比连楚还要大上一岁,身高也没比他矮多少,但只要面对连楚,他的底气就不自觉会降下大半。 在他和幼犬一般恳求的眼神下,虞逸同意了。 毕竟这事也关乎她的前途,她在吃完糕点后,就积极地出发前往黎州府。 到达后,她看见黎州府外,正立着一队肃整有序的将士。 她心生奇怪,快步往黎州府内走,想要问一问连楚这是何情况。 厅内,连楚正与一青年说话。 那青年约莫二十多岁,器宇轩昂,风度翩翩,模样气质都是万里挑一。 虞逸见到他,惊讶道:“小皇叔!” 此人正是虞逸的皇叔,承王。 听见虞逸的惊唤,承王看了过来,见到她的一刹那,脸上立即扬起宠爱的笑容,“小逸儿。” 听到这从小听到大的称呼,虞逸欢快地跑了过去,猛地扎到承王怀中。 承王稳稳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虞逸哼唧了两声,才从承王怀中直起腰背,松开了他。 她埋怨道:“小皇叔越来越忙,你自己算算,有多久没进宫看我了?” 承王虽是虞逸的皇叔,年龄却只比她大五岁。 他十八岁前一直居住在宫中,是皇帝皇后养大的,他和虞逸二人,与其说是叔侄,倒更像是兄妹。 因此二人相处起来,常常没有辈分意识,原本就不在意规矩的虞逸,在他面前就更显随意,也比往常更任性一些。 “是我不对,我再忙也该去看你的。”承王低声哄着,“不过你看,我今日不就是来看你了吗?” 虞逸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是来看我的吗?你分明是来接烂摊子的。” 承王无言以对。 只要虞逸开始耍嘴皮子功夫,十个他都拿她没办法。 还好,连楚及时替他解了围,“承王殿下挂念公主,刚到就让臣去找公主,结果人还没去,公主就来了。” 虞逸轻哼一声,像是勉强相信了。 承王虽然和燕国公算是政敌,但对连楚还算客气。 他向连楚投以无奈一笑,“抱歉,逸儿她从小骄纵惯了,让连侍郎看了笑话。” 连楚回以同样的一笑,“无妨,臣习惯了。” 承王一愣,面露疑惑。 但不过须臾,他就想起来了,现在连楚负责虞逸的训课,二人几乎每日都要相见。 虞逸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想来连楚也受了她不少折腾。 -- 第40页 他可怜道:“连侍郎辛苦了。” 连楚颔首,“是有些辛苦。” 虞逸看着二人一搭一唱,不满道:“我哪儿有这么不让人省心?” “还说没有呢?”承王曲起食指,在她额上轻轻扣了扣,“要真省心,你没事跑黎州来做什么?还骗皇兄说回公主府待几天?” 虞逸捂着额头,低下脑袋,心虚道:“我想着出来游历一番,顺便省去几次课,谁知道都跑黎州来了,还能被逮着。” “你啊……”承王像是对她没办法了,转而看向连楚,“她来这儿,没添什么麻烦吧?” “公主不仅没添麻烦,还在臣到达之前,识破了方刺史藏匿灾民一事。”连楚极其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此事相关细节,在臣送回皇城的奏折中都有写明。” 当连楚道出“贪污”二字后,承王眸光一闪。 “在奏折送至皇城前,本王就已经出发来黎州了。”承王叹了口气,“其实,方德利贪赃枉法,都是我害的。” 关于拿赈灾钱粮养兵一事,虞逸更相信承王不知情。 但听他如此说,她还是不自觉地提起一口气,担心他接下来的话,会将她的信任击碎成齑粉。 在虞逸紧张的情绪中,承王缓缓道出事情原委。 “月初,方德利曾给本王写过书信,信中他隐晦暗示本王,说他想要为本王囤兵。现在想来,本王当时就该定他的罪,但他是本王一手提拔上来的,本王与他是上司和下属,亦是忘年之交。因一时心软,本王没有罚他,只命他不许再有这个念头,谁料他非但不听,还擅自贪了赈灾钱粮去养兵。” 承王心痛兼并惋惜,叹了好长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三日前,本王派去例行巡逻的士兵禀告,说在黎州周围发现了一支没有记录在册的军队。本王猜到或许是方德利所为,便前往来了黎州,没想到皇兄早已派了连侍郎来调查。” 说到最后一句话,承王话语间已暗含试探之意。 论远近,是他里皇帝最亲近,可这件事,皇帝竟瞒着他让连楚来处理,他不得不多想,皇帝是否不信任他。 自从身边人告诉他,以后皇帝会将皇位传给他后,他就变得患得患失。 既期待皇帝对他的夸赞赏识,又担心自己的一个小差错就会让皇帝对他失望。 在这样的心情下,他长大了,心思变得愈发敏感。 在这过程中,虞逸是见证了他的心态变化的。 听他这试探的说法,她立即偷偷向连楚使了眼色。 连楚回她一个“懂了”的眼神,让她安了心。 随后,连楚悠悠道:“或许是陛下相信臣,胜过承王殿下。” 此话一出,承王和虞逸皆愣。 虞逸看到一抹郁色自承王眼中一闪而过。 随后,她干瞪向连楚,谁料他却一脸无辜,似乎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再度看向承王,打算安慰承王两句,但承王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他微笑道:“连侍郎能力出众,得皇兄赏识也不奇怪,看来本王还需要努力。” 虞逸诚挚道:“小皇叔,你已经够努力了。” “还不够,得让皇兄更加认可我才行。”说罢,他似不欲再在这话题上多言,转而对虞逸道,“对了,逸儿来黎州府,是有什么事吗?” 正如虞逸了解承王一样,承王也了解虞逸。 他知道虞逸是个懒骨头,没什么重要的事才不会出门。 虞逸其实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的那些生意,尤其是身边的人,一旦他们知道,定会有意无意在暗中给予她帮助。 她并非不喜欢亲人的帮助,但若这份帮助是建立在,凭借身份让别人吃亏的前提上,那她绝不需要。 所以,在迫不得已让连楚知道后,她特意嘱咐他,不让他往外说。 此时面对承王,她自然不能坦白来这里的目的。 她只好随便胡诌了一个借口:“连侍郎来到黎州也不放过我,非要我念书,还让我日日来他这儿背书。小皇叔,你说说哪儿有这样的!” “对你严厉一些,是为你好。”承王说着,看向连楚,“是吧,连侍郎?” 连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因连楚和承王还有公事要谈,虞逸不方便听,就找机会溜了。 连楚送她到门口。 等出了黎州府的大门,虞逸才把方才积压的怨气吐了出来,“你方才为何故意暗示小皇叔,让他觉得父皇对他不信任?” “我只是阐述了事实,若非陛下怀疑承王殿下与此事有关,又何必命我来查此事?至于承王殿下的心情,就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了。况且……”连楚眉眼清淡,语气是少有的严肃,“若承王殿下因为这一件事就信念不坚,那就表示,以他的承受能力,不足以配上龙冠之重。” 他这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 虞逸急忙捂住他的嘴,往远处瞄了一眼,看那支军队离他们还有点儿距离,听不到他们的话后,她才放下心来。 看见虞逸如此紧张,连楚心生喜悦。 他张开嘴,口中带着茶叶的苦香在虞逸的掌心萦绕一圈,带起阵阵暖意。 他的声音被挡在了手心里,发出闷闷地声响。 突兀的感觉惹得虞逸的手一颤。 -- 第41页 她倏地收回手,背到了身后,手指摩挲间,想要赶走手心传来的异样。 连楚眉眼弯弯,“公主很担心我出事?” 虞逸白了他一眼,咬重字节,一字一顿道:“我是尊师重道。”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满满的调侃之意,让虞逸扭头就走。 才跨出一步,连楚叫住了她,轻声问她:“公主相信承王吗?” 虞逸明白他指的什么,犹豫了一瞬,才回道:“相信。” 她虽然说相信,但那一瞬间的犹豫,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关于方德利之事,除了太过巧合,承王的说辞并没有什么破绽。 但是,以承王那小心的性子,在得知方德利要干出近乎谋反之事后,定不会留他为自己制造危险。 而且,若真的是前几日发现军队,他应该第一时间禀告皇帝才是,为何选择直接来黎州? 或许是他得知黎州出事,想要赶在被皇帝发现之前,解决这里的事。 只是他没有想到,连楚早就到了黎州。 至于承王如何知晓黎州出事,怕是连楚故意让人泄露了一二。 就像她故意提出要看美人让方德利自露马脚,连楚也想要以此,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试探承王是否真的与贪污一事有关。 而承王出现在黎州,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对于结果,虞逸心里有答案,但她在明面上,只能选择相信承王。 他是未来的皇帝,他的身上不能有污点。 连楚没有戳破虞逸的想法。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公主有自己的信念,我也有。公主可以静而待之,看看我们二人,谁的信念能够得以实现。” 虞逸想要问他,他的信念是什么? 但对上他的眼眸的瞬间,话就被哽在了喉头。 他的双眸似闪耀着光芒,其中映着一个小小的人。 答案呼之欲出。 他的信念,是她。 第23章 千山万岭间,曦光如碎晶坠于澄澄碧水中,缀得一片潋滟耀眼。 虞逸立于恢弘的楼船船头,望着两岸重重山光掠过身后,心情甚是美妙。 昨日,皇帝诏令到达黎州。 通过连楚递交的奏折知晓了一切的皇帝,并没有惩罚承王,而是下令让承王留在黎州,自上到下整顿黎州府,并妥善安置灾民,直到三县重建,灾民重回乡土。 这一道诏令,可以看做是对承王过错的宽容,但也可以视作一个警告。 让他亲自处理干净他私底下所做过的事,并让他以此为戒。 把黎州的事务全部交给承王后,虞逸和连楚便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一想到终于可以告别那张死硬死硬的床,虞逸就急不可耐地,叫人连夜收拾了行装。 今日一早,她起床后便准备回皇城,可还没出门,连楚上门拜访了。 连楚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比虞逸来时多出了整一倍。 这些都是她和姑娘们在黎州买的一些特产。 “公主这是要回皇城了?” 虞逸:“嗯,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连楚颔首,悠悠问道:“我也要回去,既然如此,公主可要与我同行?” 当连楚的提议说出口的刹那,虞逸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这一路极有可能会在训导中度过。 她就要拒绝,然而连楚又道:“此次出行人多,我特意租了楼船,若公主同行,可省去陆地颠簸,能在船上厢房中一路休息回皇城。” 听到“楼船”二字,虞逸的情绪立即亢奋起来。 她惊喜道:“我要坐船!” 在皇城时,她只坐过小湖扁舟,亦或是青楼花船,还从没坐过带有小楼的大船呢! 而且,若是坐船,她就能不用忍受坎坷的道路,可以一路睡回去了。 只是想想,她都觉得美滋滋。 兴奋完,她发现连楚正笑之以目,像是赏画一般瞧着她。 她立刻收敛了神色,清了清嗓子,“连侍郎特意租了楼船,我不过是帮忙物尽其用。” 连楚轻挑眉梢,“多谢公主为我考虑。” 于是乎,虞逸拖家带口上了楼船。 连楚租的楼船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看就是砸了重金建造而成。 虞逸在船上游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船头。 从前她不曾踏出过皇城,来黎州,一路行来都是坐马车,那四方的车厢困住了她的视野,让她忽视了马车外的世界。 此时望着延绵不断的山脉,和一望无尽的江河,她才领略到,原来天地间这么宽广。 而这些,都是她的先祖打下的江山。 李经和虞逸差不多,同样第一次离开皇城,第一次抛却地图,实打实地感受到大岐土地的辽阔。 他不禁开始畅想:“公主,若是这一路行来,都布有我们的商铺,那我们一定能成为首富吧!” 虞逸没有吱声。 她也在畅想,若这所见之景、所行之路都属于她,她定能让大岐百姓不再挨饿受冻,让大岐迎来盛世。 时隔多年,这个念头重回脑海。 但下一息,她就惊觉回神。 她早就亲手掐断了这个无法实现的念头,她不应该存有这样的心思。 -- 第42页 都怪连楚! 就是他提起他的“信念”,才害她再度开始妄想! 她侧首,迁怒地瞪向连楚。 连楚感受到她的哀怨,看向她,“公主,怎么了?” 看到连楚的脸的刹那,虞逸的脾气瞬间消散了。 她幽怨道:“没事。” 果然,她还是拿美人没办法。 没看一会儿美景,虞逸就累了。 连楚带她去往她的房间,李经在后面默默跟上。 到了房间,一打开门扇,虞逸就急切地往床小跑而去。 当看见床的刹那,她惊了。 床上悬有青白两层翠纱之帱,遮光挡虫,美观又实用。雕花木床头,刻有栖梧凤凰,一凤一凰栩栩如生,似下一刻就要跃然而出。床边,还置有一香炉,怡人烟香自炉中袅袅升起,自床头荡至床尾,让人闻之安神。 而这些都不重要。 于虞逸而言最重要的是,这床足有七尺长!和宸越宫的床一样大! 她激动不已,她再也不用担心睡觉时会摔下床了! 因连楚和李经还在一旁看着,她克制住了想要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念头,只端庄地往床上坐去,然后不由自主地蹦了蹦。 然后,她更激动了。 这床上好像铺了数十层蚕丝,在她坐上去时,压根感受不到木床的坚硬,只觉得丝滑柔软,舒服极了。 见虞逸一坐下就离不开床,连楚笑问:“我特意命人为公主准备了这张床,看来,公主很满意?” “满意!”虞逸双眼都亮晶晶的,“连楚,你可真好,我太喜欢你了!”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皆愣。 虞逸从不吝啬对别人的赞美,更别说美人了,而喜欢二字,她也常常挂在嘴边,对谁都能随便说出口。 从前在公主府时,她也常常对连楚说类似的话,那时候她从来不觉得羞,但是不知道为何,此时脱口而出这话后,她竟觉得脸燥得慌。 至于连楚,他虽然表面淡定,但若细细看他,就会发现他从头到脚都僵硬住了。 他也忆起了从前。 以前虞逸为了让他开心,总会变着花样夸他,就像哄孩子似的,吃个饭夸,看个书夸,就连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她也会夸他安安静静的讨人喜欢。 因此他早就知道,虞逸太过博爱,而她的喜欢于他而言太过廉价。 可是,时隔一年多再听到这两个字,他还是忍不住为之喜悦。 对于这样好哄的自己,他真不知道该是心酸还是高兴。 他们二人仿若被抽走了魂魄,一动不动地对视着,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 李经站在一旁,感受着这不同寻常的气氛,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碍事。 他讷讷问道:“要不,我先撤了?” 一句话把那二人都抽回了神。 虞逸不自然地将头埋进枕头中,“我想歇歇,你们先出去吧。” “好。”连楚应了一声,拽着李经就往外走。 到了门口,他突然想到什么,对虞逸道:“我怕公主感到无聊,特意请了戏班子,公主若有兴趣,休息够了可以去点戏听。” 虞逸点了点头,没从枕头中露脸。 待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后,她才猛地从枕头中起身。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发热发烫,口干舌燥。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好像又说不出来…… 另一边,连楚离开虞逸的房间后,转身便去了对面的房间。 他的房间与虞逸的只隔了一道长廊。 连楚进屋后就要关门,李经适时拦住他,“连大人,你还没告诉我,我的房间哪儿?” 连楚轻声“啊”了一声,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李经心头苦涩,随后就见连楚抬手一指,“最里面。” 李经远远望了一眼,连楚所指的房间位于长廊拐角最深处,背阳阴暗,看起来就风水不好。 而且,还离虞逸的房间这么远,他找虞逸谈事都不方便。 多番考虑过后,他打算让连楚给他换个房间,但他才张嘴,就听得一声闷响,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李经愣神了半晌,又回头看看虞逸紧闭的门扉,觉得自己像被吵架的父母抛弃的孩子。 他悻悻地摸了鼻子后,扁了扁嘴,乖乖地前往自己的房间。 谁让这船是别人租的呢。 以后他一定要多赚钱,才可以拥有自己的船,到时候他想睡哪间房就睡哪间房! * 晚膳过后,虞逸和李经在一楼点了戏听。 连楚请的戏班是黎州最享盛名的,让他们一路跟着回皇城,估计是花了大笔钱。 虞逸和李经估算了一下费用,肉疼了一瞬。 但也仅是一瞬。 反正不是他们的钱。 他们兴致极佳,看戏一看就看到大半夜。 虞逸接连几日没有睡好,午后也因为道不清说不明的心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这又几个时辰的戏听下来,她终于吃不消,听着听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含玉早早被她赶回去睡觉,身边只有李经一人。 李经发现她睡着后,恐她着凉,又怕她睡得不舒坦,考虑了一番,决定背她回房间。 -- 第43页 他轻声询问:“公主,我背你回去吧?” 虞逸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李经得了准允,便蹲下身子,但还没把虞逸的手搭到肩上,他就被人拽了起来。 连楚没和李经多废话,甚至不给他惊讶的机会,就伸出双臂,一把将虞逸抱了起来。 “我送公主回去。” 丢下一句简略的话,他就大步向楼上走去。 望着这一幕的李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连楚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不禁摸了摸自己瘦弱的手臂。 看来,他得多锻炼锻炼。 有力气,以后才能抱媳妇! 虞逸在连楚抱起她的那一刻就清醒了。 但她没有勇气睁眼。 下午她自己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这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所以,她决定装睡到底。 连楚腿长,迈的步子大,但却十分稳当。 回到她的房间后,他把她轻轻地放到床上,却没有马上离开。 屋子里异常寂静,虞逸慌极了。 她能感受到连楚在看着她,她害怕被发现装睡后,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心底还有一丝丝,希望他能够再待一会儿。 就在这样纠结的心情下,她越来越紧张,心脏跳得飞快。 她又开始担心,这么安静,她的心跳声会不会被发现? 脑中思绪乱飞,她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就在这时,她感到脸颊有什么东西拂过。 还没等她去分辨那是什么,她的额上传来一软软的触感。 那感觉,比虞逸摸过的所有东西都要柔软。 很快,她就猜到了那是什么。 她倏地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对上了连楚的双眼。 连楚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之后,他只字未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虞逸眨巴眨巴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刚刚亲我了。” 万分肯定的语气,容不得连楚否认。 第24章 偌大的房间内, 一切都像是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动作,也没有多余的声响, 唯有二人急促的呼吸,为这异常寂静的屋子添了一份生机。 虞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连楚。 平日里的他,言行间总是一副羽扇纶巾的从容姿态, 可现在,她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紧张。 和她一样的心情, 也不知是她传染了他,还是她被传染了。 他们就这样各自紧张着,又都执拗地不肯开口。 像是老天都为他们焦急了, 船外,江面忽然翻起滚滚大浪,荡得船身一摇一晃,未关紧的木窗发出“吱呀”的声响,松动了房间内凝滞的时间。 待船身平稳后,虞逸仍没等来连楚的答案。 她咬了咬下唇, 下定决心, 再一次陈述事实:“你亲我了。” 说完, 为了增加可信度似的,她又指着自己的额头, “这里!” 在虞逸不容逃避的眼神下,连楚无奈一笑,缴械投降, “我是亲了公主。”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虞逸。 他直白的眼神像极了船外的江浪, 每一次眨眼带出的情绪, 都能让她心神激荡, 久久不能平复。 方才还言语坚定的她,此时得了确定的回答,反而一时结舌。 她结结巴巴问道:“为……什么?” 其实,她心底隐隐有个答案。 问出这话时,她心中怀着期待,又有些忐忑,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听到那个答案。 这时,船身又一阵摇晃。 连楚顺势坐到了床边。 他沉声道:“因为公主说了喜欢我。” 顿了顿,他补充:“还是‘太喜欢’我。” 虞逸面色一僵,才被丢到一边没多久的记忆重回脑海,一抹红晕染上脸颊。 她羞愤交加,也想不明白,理应该在她这儿才对,怎么她又呈了劣势? 她向连楚确认,“你的意思是,怪我?” 连楚一脸坦然:“是啊,就是怪公主。” 若非她一脸天真地说出那样的话,他岂会神思不定了一整天,又怎会让长时间的忍耐在瞬间溃堤。 在虞逸震惊的眼神中,他不疾不徐地道,“公主说了喜欢,所以我得回应公主的这份喜欢。” 虞逸:…… 不同于她以为的那个答案,虞逸松了口气,但同时,也莫名有些失望。 她干笑两声,“其实我说习惯了,倒也不必……” “回应”二字已到了嘴边,眼前忽然压下一片阴影,是连楚欺身向她靠来。 她不自觉地抿上双唇,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眼底饱含了太多情绪,如同旋涡一般,让她一度迷失在他的双眸之中。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主想要面首,那么我给公主当面首,可好?” 虞逸傻了。 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从骄傲的连楚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这般想着,她偷偷用指尖掐了掐另一只手的手心。 她用了不小的力气,可另一只手却毫无感觉。 她有些失望,果然是做梦! 在她沮丧的同时,连楚忽然闷笑出声。 虞逸不明所以,就听见连楚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问她:“好端端的,公主掐我做什么?很痒的。” -- 第44页 虞逸一愣,垂眸向下看去。 连楚单手撑在床上,而她方才慌乱间掐的,正是连楚的手! 掐错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虞逸,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没等到她解释,连楚凑过来,靠她更近了些。 “所以公主还没回答我,我给公主当面首,可好?” 面对连楚重复的提问,虞逸小心脏开始疯狂乱跳。 仅剩不多的一丝理智,让她颤着声音,不怎么镇定地问道:“这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我既然提出来,就不会觉得委屈。”连楚淡淡道,忽然又想到什么,“还是说,公主瞧不上我,觉得我不配当公主的面首?” 不知为何,连楚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在说这样的话时,都是慢条斯理,又淡定自若的,但虞逸就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 他好像在说,他都自降身价了,为何她还是不愿意? 虞逸心头一软,半是安慰半是解释地道:“你知道压岁钱吧?” 连楚沉默看她,似是没适应这突变的话题。 虞逸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曾经听闻,民间除夕夜后会走亲戚拜年。拜完年,长辈给压岁钱时,总要你来我往,拉扯客套一番,小辈才好意思收下红包。” 连楚这下才算是听明白了。 他就是那个红包。 他低声向她确认:“所以,公主是想要我的,没错吧?” 虞逸矜持了一瞬,就连连点头。 她是想要他的,一直都想。 只是,从前他们二人看待感情的想法有冲突,她追求及时行乐,他想要细水长流。 为了不耽误他,在重逢以后,她多有隐忍克制,想着二人最好不再有感情上的牵扯,以免她再重蹈覆辙,辜负了他。 却没想到,一年后的他心思放开了,竟然主动提出要做她的面首!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她那么聪慧,又岂会白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连楚薄唇上扬,“我不曾做过面首,没有什么经验。公主不如先教教我,身为面首,我该如何做?” 这话把虞逸给问懵了。 她虽然一直想要养面首,但养了面首后要做什么,她还真没细想过。 若只是摸摸小手,揉揉脸蛋,那么和她府里的美人有什么区别? 再深一步,那就是话本子里说的“翻云覆雨,极尽享乐”。 但这云雨怎么翻覆,乐怎么才能享得极致,话本子中从无细致描写,她对此是毫无头绪。 虞逸犯愁的神情落在连楚眼中,也是讨人喜欢的。 他安静地观赏着她深思的面容,直到方才积攒的暧昧气氛快要散去之时,他才打断她的思考。 “既然公主不说,不如看看我做的对不对?” 虞逸遐思许久,仍没想出个答案,忽听得连楚这般说,忙点头道:“好。” 清脆娇俏的声音将将坠地,虞逸忽觉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包裹住。 当唇上传来轻辗慢转的柔嫩触感,她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连楚在做什么。 连楚紧闭着双眼,根根分明的长睫如风中的蝶翅一般,纤柔飘逸。 虞逸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双手紧张地攥成一团,衣裳被她捏在手中,皱得不成样子。 察觉到她的紧绷僵硬后,连楚放开了她。 他抵着她的额头,克制着自己的喘息。 待她稍缓一些后,他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仿若蛊惑一般地问她:“公主可还喜欢?” 虞逸像是被虫蛀坏了脑子,失去了思考能力。 连楚的问题在她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后,她又反应了许久,才理解了他在问什么。 下一瞬,她的脸就像是在温泉中泡了三四个时辰似的,烫得不像话。 此时的她,不好意思去看连楚的眼睛,只好视线微微下移,然后就看向了他的双唇。 她和连楚,刚刚接吻了啊…… 想到这点,她不自觉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这被连楚看在眼中,惹得他的眼神更晦暗了几分。 他捧住虞逸的连,半诱半哄道:“公主乖,告诉我喜欢吗?” 虞逸受不了他这样的语气,立马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我刚刚走神了。” 她方才过于震惊,连呼吸都忘记了,更别说去感受了。 连楚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顿时哭笑不得。 但他也没恼,毕竟就算是他,看起来这么从容,内里也是心脏砰砰做跳,浑身的血液都透着紧张,就更别说她了。 “那么我们再来一次。”他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这一回,公主好好感受一下,好不好?” 虞逸没有思考多久,就再次点了点头:“好。” 正如答应连楚的那样,这一回,她也闭上了眼睛,去感受唇上的触感,以及他的气息。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像是浸了蜂蜜的桂花糕,清香中带着甜味,软嫩又可口,是最合她心意的感觉。 二人难舍难分,虞逸觉得自己快要沉溺在这美好的感觉中了,连楚稍稍往后退了些。 当唇畔恢复自由后,虞逸察觉到,唇上一阵酥麻,同时,她的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怅然若失。 -- 第45页 她抿了抿唇,看向连楚。 即便烛光幽暗,但她还是能看清他眼底的血丝,耳朵连着脖子都生出了不自然的红色。 但没过一会儿,就像是大浪过后的江面,他的面容红晕褪尽,重新恢复平静。 而后,他开口问虞逸:“这一回公主可感受清楚了?喜欢吗?” 虞逸说不出个“不”字,只能诚实道:“喜欢。” 连楚很满意她的这个回答。 他的眼底溢出满满的笑意,又继续问道:“那么公主想不想再同我亲昵?” “想。” “公主要不要我做面首?” “要。” 连楚嘴角噙着笑,“可是,我记得在琉玉阁时,我曾同公主说过,我很贵的。我心甘情愿成为公主的面首,但这代价可不小。” 虞逸愣了愣,而后挺直了腰板道:“没关系,我很有钱,我能养得起你!” “公主觉得我缺钱吗?” 连楚一句轻飘飘的话,成功把虞逸给堵了回去。 是了,他身为琉玉阁的阁主,人家随便送一件礼,都是举世难寻的宝物,而这些他都看不上,更何况她的财产呢。 虞逸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连楚没有回答,而是挑起了她的一束头发。 乌黑的青丝被他捻在手中,与他白皙的肤色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他挑弄着她的青丝,待玩够了,才定定看着她道:“我要的,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 虞逸不解,想要进一步追问。 但连楚已经放下了她的头发,自床上站了起来。 “待公主明白我想要什么,并愿意给我的那一日,我会舍弃我的全部自尊,甘愿成为公主身边,一个没有名分的面首。到那时,公主想对我做什么,便能对我做什么。” 留下这一番话后,连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虞逸的房间。 虞逸如石化了一般坐在床上,望着连楚方才坐过的地方发呆。 不得不说,连楚成为面首这件事,只是想想就让她兴奋得难以抑制住情绪。 毕竟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来像他这样,容貌能力都这么合她心意的人了。 可是,这人也忒琢磨了点儿。 他们分明方才还那么亲昵,结果他说走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而且,这人心思太坏了。 他清楚了解她的喜好,把她想要的感觉拿捏得恰如其分。 但是,他在故意给了她甜头,让她知晓其中的趣味好处后,又不立刻遂了她的心意,让她心痒难耐,诱她不得不去考虑他之后抛出的条件。 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刻意而为。 理清楚这一切的虞逸,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不愧是连楚,让她栽得彻底。 在那之后,虞逸虽然享用着软乎乎的大床,却毫无睡意,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午时,李经来找她一起去一楼吃饭看戏时,被她憔悴的面容吓了一大跳。 他惊呼道:“公主,你这是被鬼上身了吗?” 虞逸连白他的力气都没有。 她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无力地趴在桌上。 李经见状,关心问道:“要不我让人把午膳端到房间来?” 虞逸“嗯”了一声。 李经得令,便打算去吩咐人,但虞逸又马上改变了主意。 “不行,含玉扶我下去,我要去看戏。” 昨夜一晚到今日天亮,只要一闭上双眼,与连楚的吻就会重现在脑海。 而每当她回忆得正甜蜜的时候,连楚的话就会不适宜地打断这美好的记忆。 宝物…… 鬼知道他要什么宝物! 就这样,连着好几个时辰,她的心情都在甜蜜和烦恼之间蹦来蹦去,这般反复了无数次后,她终于要接近崩溃了。 她不能这样下去了,所以她决定,去听戏转换一下心情。 如此这般,她和李经来到了一楼。 然而到了大堂内,她一眼就瞧见了害她如此凄惨地始作俑者。 连楚正端坐于一张桌子前。 虞逸看到他的瞬间,就开始头疼,想要立刻回房间。 李经却在她转身之际,扬声朝连楚打了招呼:“连大人!” 瞬间,虞逸觉得自己的脚步有千斤重。 李经从来没让她这么头疼过。 偏偏李经不自知,在连楚向他们望来时,还热情地招了招手。 虞逸顿时无言。 他不是害怕连楚来着吗? 那日她替李经把明细簿带给连楚时,并没有询问那是什么,因此她并不知道连楚要帮他们解决因赈灾而造成的损失,也不知道,昨日出发前,连楚已经思考出了解决办法,并且愿意提供银两,为他们填补空缺。 因为这,李经对连楚的态度大变,从原来的畏惧,变成了敬佩崇拜。 既已被连楚看到,虞逸无奈之下,只好继续迈步,不情不愿地往连楚那儿移动。 连楚所坐的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海鲜禽菜,水路杂陈,应有具有。 一眼扫过去,大半都是虞逸喜欢的吃食。 “我想着公主和李公子也差不多时辰下来用膳,便让人准备了这桌子的菜。想来公主昨晚没休息好,可得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他意有所指,让虞逸呼吸一滞。 -- 第46页 李经却没有听出这话语间的深意,“连大人,你真是太了解公主了。我方才去找公主时,公主就像是僵尸似的,怪吓人的……” 他还要再说,虞逸快速拿过一只鸡腿,猛地往他嘴里一塞。 她恶狠狠地道:“这么想说话,吃完饭给我说书去,我会让你好好说上几个时辰的。” 李经呜呜咽咽,拔出鸡腿后,可怜兮兮地不再说话。 见他不再多言,虞逸这才收回手。 然而下一刻,手又被连楚给牵了过去。 昨日的亲密又重现在脑海,她心头一跳,就要缩回手。 但还没来得及收回,连楚已拿了帕子,为她轻轻擦拭手上的油渍。 待确认擦干净了,他取来一只蟹腿,小心翼翼地剪开,除掉蟹壳,放到了她的碗中。 “我记得公主喜欢吃蟹,公主尝尝,这做得怎么样?” 虞逸没有拒绝。 毕竟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要和食物过不去。 她尝了一口,随后不由感到惊喜。 这蟹肉就像是豆腐似的,入口即化,咀嚼间蟹香味浓郁,充斥舌齿之间,且没有一丝的腥气。 因为这一口蟹肉,她把方才的不自在彻底跑到脑后。 “好吃!”她由衷夸赞。 连楚笑了笑,又接连夹了几道菜给她,无一例外,全都是难得一尝的美味,堪比凤髓龙肝。 等一桌饭吃下来,虞逸心满意足,精神气也补满了不少。 她叹道:“不知做这些菜的大厨愿不愿意进宫。” 若她日日都能吃上这样的神仙佳肴就好了。 连楚缓缓开口:“愿意的。” “嗯?”虞逸疑惑地看向他。 她都还没问,怎就知大厨愿意了? 趁着李经埋头与螃蟹壳对战时,连楚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暖暖的气息钻进她的耳中,惹得她一阵战栗。 他低声言语,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我说过的,只要公主给予我想要的,公主让我做什么都成。无论是面首,还是厨子。” 虞逸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他却已经坐直了身子。 她脑袋僵硬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 所以,这一大桌子的菜都是他做的? 瞧着虞逸的神色变化,连楚知道她想明白了。 他又道:“这顿饭就当做是试用,看来公主对此很满意,那么我也放心了。” 一旁的李经听到这话,不明所以。 虞逸却紧紧捏起了拳头。 先以美色勾住她的魂,再用美食抓住她的胃,他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她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的招。 事实证明,只有她想得到,没有连楚做不到。 在之后三天的船上生活中,连楚又连续展露出了抚琴、舞剑、制香等各种才能,成功俘虏了她的五官和身心。 可他懂得适可而止,每当虞逸沉迷其中,他便会适时收手,让她在一片余韵中惘然不舍。 虞逸被他折磨得快要疯了。 那种临近绝望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饥饿之人面前摆着一只烤鸡,伸手就能触之,但烤鸡突然跑了,而它又不会跑很远,每当它离你远了,它就会停下来等你,但等你追上了它,它就又跑了。 无穷无止的诱惑,就算她意志再坚定,她也受不住。 更何况,对于美人,还是个全能的美人,她的意志本就不坚定。 所以,当船靠岸的那一刻,她就急匆匆地下了船。 她必须远离连楚这会让人上瘾的玩意儿。 在他们出发前,就已告知了皇宫和燕国公府他们大致到达的时辰,因此他们下船时,已有马车候在码头边。 连楚眼睁睁地看着,虞逸如受惊的小猫似的逃到马车上,只轻笑一声,没有阻拦。 他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小猫逃了,他该怎么办? 在虞逸走后,他才踏上燕国公府的马车。 随后,他前往了皇宫。 * 勤政殿内,皇帝眼风锐利地如老鹰一般,正紧紧盯着连楚。 连楚一派坦然,默立着等待皇帝开口。 皇帝在殿中踱着步子,在连楚身边来来回回走了多遍。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他才开口道:“这次承王之事不宜外传,你可知道?” “臣明白。”连楚颔首,“臣已安排了,如今百姓只知公主探破黎州贪污案,并不知承王与此事有牵扯。” 皇帝走近他,身为九五之尊的气势压了过来,但连楚丝毫不惧。 皇帝问他:“连卿,你当真一点儿功劳都不要?” 在连楚送回的奏折上,他详细写明了虞逸如何发现方德利贪污,并通过关系事先说服一富商为百姓捐粮,而对他自己把灾民自荒山上解救下,揪出涉及贪污案的官员,以及对灾民的细心安排等,他都是简而概之,甚至可以说是一笔带过。 他沉着道:“臣需要的不是功名。正如在前往黎州前,臣与陛下说的,臣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让陛下和天下的百姓看到公主的另一面。公主虽身体娇弱,但她心智强大,容臣大胆说一句,在臣看来,比起承王,公主要强大得多。” 妄议皇室成员,这是不小的罪名。 但连楚说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就像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 第47页 而皇帝对他的直言不讳似乎也习以为常。 他并未表露出来一丝不悦,反而因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夸赞,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是吧,逸儿随朕,自然聪慧坚强。不过,她一个小姑娘,即使笨一些,柔弱一些也无妨,反正她是公主,也无人敢欺负了她。” “陛下,龙之所出,没有软弱之蛇。公主不会想要一直依附于他人,臣方才也说过了,公主比起承王,甚至比这天下许多男子都要强大,还请陛下不要只把她当作一才及笄的姑娘,她是陛下的女儿,不应被男女之别所束缚。” 连楚字字坠地有声,声声铿锵坚毅。 皇帝心思深沉,立马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眯了眯眼睛,双眼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在去往黎州前,连卿说要让逸儿磨炼一番,因皇后赞成,朕便也没有多问,只当连卿是出于为师者的考虑。但现在,朕想要问一问连卿,你让逸儿去黎州是想要教她什么?你方才所言,又是为了告诉朕什么?” 连楚目光平静地对上皇帝的眼眸,拱手郑重道:“陛下此时心中所想,便是臣心之所向。” * 和连楚、李经告别后,虞逸没有立马回宫。 她知道,皇帝皇后一定得知了她偷偷去黎州的消息,说不定现在还在气头上。 虽然他们平时把她当作掌中珠,训一嘴都舍不得,但离开皇城在他们看来是无比危险的事。 只要涉及她的生命安全,无论她如何撒娇,这事都无法轻松揭过不提。 所以她决定,等到他们的气消一些后再回宫,那样也能少被训一会儿。 回到熟悉的环境中,虞逸总算是轻松下来了。 她舒舒服服得泡了澡,又睡了一觉。 醒来时,听闻她回来的殷娇娇和穆柔,正好来到了公主府。 殷娇娇一见到她,就开始揶揄:“听闻这回在黎州府,公主可是大出风头,赚得了不少好名声啊。” 听殷娇娇如此说,虞逸一愣,“这都传开了?” “传开了。现在坊间都在传,说公主殿下虽然贪恋美色,不讲规矩,肆意妄为,但是有一颗关心臣民的心。” 虞逸沉默良久,“……这确定是好名声?” 虽说话本子里也常有先抑后扬一说,但这抑得也太多了些吧? 殷娇娇安慰她:“公主往好方面想,至少关于你的传闻,少了一条好吃懒做是不是?” 虞逸又默了默,“……谢谢,有被安慰到。” 三人闲扯了一会儿,穆柔看出了虞逸心中藏事,关心问她:“公主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虞逸正好需要有人听她吐露心事。 穆柔这关心的一问,正好戳中了她的心。 她立即痛痛快快地大诉苦水,把船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殷娇娇与穆柔分坐两边,磕着瓜子,兴致勃勃得完全像是在听戏。 每当虞逸讲到关键时刻,她们还会配合地发出“咦”、“啊”、“哇哦”等助长气氛的语气词。 等她们嗑完瓜子,虞逸也正好讲完。 她边讲述边回忆,说完时,她的脸颊已经红透。 感觉到舌尖的燥热,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将茶一饮而尽,喝完后,眉头都没皱一下。 殷娇娇鼓掌:“公主好厉害,都能喝茶叶了。” 虞逸嗔她一眼,不等她继续打趣,立即道出心中的疑问:“所以你们帮我分析分析,他想要的宝物到底是什么?” 殷娇娇斜睨她一眼,“那要看他图的是什么了。” 闻言,虞逸立即端坐,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殷先生,请赐教。” “以连楚的身份,他可能图谋的唯有两样。” 殷娇娇伸出纤纤玉指,娓娓道来。 “其一,是前途。燕国公卖官鬻爵,贪污敛财,残害官员,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一直纵容他,但燕国公府早晚会因此衰败。就算陛下不处理他们,等承王权势更大一些后,也定容不得他们。所以,他想要向公主献出自己,以此换得公主的一个承诺,一个能够保燕国公府能够平安的承诺。” 虞逸点点头,这也正对上了连楚之前,想要把她扶持上位的想法。 “那么其二呢?” “其二嘛……”殷娇娇想虞逸投以暧昧的一笑,“他图的自然就是公主了。” 虞逸心中“咯噔”一声。 殷娇娇继续道:“或许因为公主的那句‘喜欢’,使得他重燃旧情,又或许他本来就对公主旧情难忘。若是这样的情况,那么他想要的依旧是一个承诺。那个承诺是什么,公主应该心知肚明吧?” 虞逸自然是知道的。 殷娇娇说的这两点,她都有想到过,但这两个承诺,她都无法轻易给予。 她问殷娇娇她们,也是想要听听她们是否有别的见解,看来,也只能得出这两个答案了。 她支着脑袋,满脸丧气,“唉,那我怎么办呢?” 殷娇娇说着风凉话:“要不你先答应了他,等占了便宜,感到腻烦后,再甩了他便是。” “胡说什么!”虞逸皱眉,“我是那种薄情的人吗?” 殷娇娇和穆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 虞逸:…… -- 第48页 就在虞逸想着,把这两个人从自己的朋友名单中划掉之时,钱管家来报,说是有人在公主府门口求救。 三人一听,立即起身,快步往府外走去。 府门外,一名穿着破旧衣裙的少女正趴在地上哭泣,听到大门开启后,她手脚并用,快速地向她们爬了过来。 她泪如雨下,话语中满是哀求:“各位贵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听着她的哀求声,虞逸蹲下身子,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和灰尘,随后一张清丽的面容展露在她面前。 她原本就因少女凄惨的哭声而感到心疼,此时瞧见这张脸,心疼得就更厉害了。 少女泣不成声,虞逸觉得这在府外闹着也不算事儿,便把她带进了公主府。 那姑娘好不容易缓下心情,吸了吸鼻子,向虞逸她们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我叫吴鸢,本是来皇城投奔亲戚的,不曾想,亲戚早就搬离了皇城,我无处可去,身上又只剩下几个铜板。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偶遇一位好心人,说是能够为我找一份差事,可万万没想到,他说的好差事竟是到花楼……”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了之前的经历,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等又哭了一波后,她才继续道:“我今天一早趁着看守的人不在,跳窗跑走。可我没跑多远,就被花楼的人发现,他们对我紧追不舍,我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情急之下就来了公主府。他们一瞧见是公主殿下的府宅,果然就不敢追了。” 说着,她语气忽然低落了几分,再度垂泪,“若是我离开这儿,他们一定还会把我抓回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完吴鸢的经历,虞逸颇为感慨。 女子犹如浮萍,脆弱又易受欺凌,她所救的姑娘中,就有不少经历过和吴鸢一样的遭遇。 她不忍看她们沦落风尘,断送美好的未来,所以每遇着一可怜姑娘,她就会施以援手。 然后,她养的姑娘就越来越多了。 此刻,面对泫然欲泣的吴鸢,她也和以前一样,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于是,她对吴鸢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先暂时留在公主府内。” 吴鸢不可置信,“公主当真愿意收留我?” 虞逸笑道:“自然愿意。” 吴鸢听到这话,眼中立刻燃起了希望。 她不懂皇城的规矩,因一时高兴,不懂尊卑地就向虞逸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她,“公主,谢谢您!” 软玉抱怀,虞逸乐不思蜀。 而殷娇娇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穆柔察觉到她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殷娇娇紧紧盯着吴鸢,轻声道:“这个人不对劲。” 穆柔闻言,细细观察了吴鸢一番,并没看出来她哪里有问题。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殷娇娇言简意赅:“直觉。” 殷娇娇是庶女出身,从小是在嫡母的欺压中长大的。 为了能够好好地在后宅中活下去,她逐渐学会了一套哄人和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 通过这项在后宅中磨炼出来的本事,她成功斗垮了嫡母,并以庶女的身份,成为了祖父最为疼爱的孙女。 在虞逸和穆柔以外的人面前,她会将自己伪装得完美,因此在其他人看来,她就是个善良柔弱,待人温和的世家小姐典范。 一般情况下,这份伪装难以被识破。 除非,遇到了与她类似的人。 而她从吴鸢的身上感受到了这种气质。 吴鸢她,不是个善类。 第25章 茶楼。 茶香四溢, 连楚与李经相对而坐。 李经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这次多亏连大人支持,我们才能保住所有店铺。公主若是知道了, 也定会高兴的。” 提到虞逸,李经的笑容忽然凝滞在嘴角。 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茫然,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同公主说这件事。” 他原本想着, 待店铺的账务都整理完毕,店铺恢复正常后,再把这件事告诉虞逸, 给她一个惊喜。 但是…… 连楚喝了口茶,“怎么了?” “连大人,你不知道,公主在五天前收留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很得公主的喜欢,这些天,二人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 我都找不到与公主单独谈事的机会。” 连楚眸光一顿, 放下了茶杯, “哦?” 得到了连楚的反应后,李经发挥出给虞逸说书时的状态, 喋喋不休。 “我承认,那姑娘是长得不错,但公主看惯了美人, 我真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没我长得好。她除了撒娇外还会什么?她会打理店铺吗?她会说书吗?我就想不明白了, 她怎么就这么得公主的喜欢, 就连我要给公主说书,公主都不感兴趣了。而且,我听钱管家说,素来与公主交好的殷家和穆家的小姐,连着被冷了两日,也都不去公主府了。” “李公子可问过那二位原因?” 李经连连摆手,“我与那二位并未见过面。” 他和殷娇娇、穆柔都是虞逸信任之人,但男女有别。 虽然虞逸从不在意这些,可天下人在意。 尤其是老太师,最是迂腐认旧礼。他本就因为虞逸总是召殷娇娇进宫不满,若是让他知道,虞逸还让他的宝贝孙女和男子私自见面,怕是要不惜老命,也得在皇帝面前大闹一通。 -- 第49页 这种场面于虞逸而言,太过惊悚。 所以她每次都会分开召见他们,以免老太师发威,折腾他那把老身子骨。 听闻李经所言,连楚若有所思。 又与李经喝茶闲谈了一刻钟后,他告别李经,随后直接去往了公主府。 钱管家引他到了后花园。 和上次来时不同,这一回园子内安安静静,没有美人环绕的嬉笑打闹声。 他踏过门洞时,忽瞥见门洞边树旁,蹲着小小的一团。 他定睛瞧去,就见小叶正蜷缩着身子,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眼神哀怨地盯着前方。 钱管家也发现了她,心疼道:“小祖宗,你怎么又待在这儿了,这里蚊虫可多了。” 小叶闻声回头,这才瞧见了连楚。 不像上次见到连楚时那样充满敌意,这次她看向连楚的眼神,带了点儿同病相怜的意思。 “啊,恶鬼你来了啊。” 连楚没同她计较称呼问题,“你怎么了?” 小叶无精打采地抬起手臂,指向她方才目光投向的方向。 连楚随之看去,就见园中亭子内,虞逸正和一姑娘调笑,二人笑语晏晏,虞逸时不时被哄得笑得花枝乱颤。 “本来公主回来了,我是很高兴的。但公主现在满心就只有吴鸢姐姐,成天只知道和她玩,除了我,就连孙姐姐她们也被公主冷落了。” 听得小叶所言,连楚立马便知道了,这叫吴鸢的姑娘,应当就是李经所说的,前几日被虞逸收留之人。 他俯首看着小叶,语气平淡:“你此前还说要给公主当面首,结果连这点儿冷落都受不了,还当什么面首?不如趁早放弃。” 这话严重刺激到了小叶。 她是疯了,才会向情敌索要安慰! 她腾地跃了起来,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此时爆发出熊熊烈火。 “我才没有受不了!” “既然受得了,那就打起精神。”连楚轻笑一声,“你想不想重新赢得公主的宠爱?” “想!”小叶不假思索地道,但下一瞬,她就变得有些犹豫,“可是,吴鸢姐姐总能把公主哄得不记得我们的存在,就是是会妖术似的,就连孙姐姐她们,也对她喜欢得不行。” 话至一半,她急忙捂住了嘴。 她焦急地对连楚道:“你不要让公主知道我说了这些话,公主说过,私底下妄论他人是不好的行为。” “公主教得不错。”连楚悠悠道,“但敌人另当别论。” 而后,他摆出先生架子,好好教导了小叶一番。 待小叶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不给小叶理解的机会,直接带着她一起向玩闹的二人走去。 虞逸和吴鸢玩得正尽兴,没有意识到有人走来。 在连楚连唤了两声后,她才回神,发现了他。 见到连楚的刹那,她因玩闹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眼皮却不自觉地跳了一跳。 她不自在地道:“连侍郎怎么来了?” 吴鸢听到这称呼,缓缓向连楚看去,匆匆一瞥后,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过桌上的水果,贴心地为虞逸去皮。 连楚随意地扫了她一眼,重新看向虞逸,正色道:“公主回皇城已有多日,应该休息够了。我想,公主也应当恢复每日的训课了。” 虞逸一愣,犹豫地道:“我可能再过几日才会回宫。” 说实话,她现在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连楚。 一旦回了宫,她就没有什么借口可以逃脱训课,也就没办法避着连楚了。 对于虞逸的回答,连楚甚是大度地道:“无妨。” 虞逸又是一愣。 没想到连楚也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震惊之余,她还有些小小的感动呢。 但她还没将这份感动诉之于口,就又听得连楚道,“公主既不愿回宫,那么我下朝后来公主府也是一样的。” 虞逸:…… 其实,他也不用那么体贴。 “公主,吃橘子。” 吴鸢娇娇软软的声音忽然响起,这让虞逸好受很多。 她接过吴鸢剥好的橘子,就见上面连橘络都被细心地除掉了,这更是让她心头一暖。 果然,还是这样乖顺的美人更省心。 在她吃橘子时,吴鸢看向连楚,商量地道:“公主从黎州回来没过几日,连大人何必逼得这么紧,何不让公主再多歇歇?” “再歇下去,公主怕是会沉溺美色,无法自拔。” 虞逸后头一哽,被橘子噎住了。 连楚就要上前替她顺一顺,吴鸢却近水楼台,先于他轻轻拍了拍虞逸的背。 待虞逸缓和后,吴鸢似有些伤心:“连大人这是觉得我妨碍公主了?若真是如此,我走便是。” 说完,她倒也没有真的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双眼泛红,眼泪说掉就掉。 虞逸看不得美人落泪,当下便心疼得紧。 她正要出言安慰,连楚轻轻拉过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小叶,并向小叶使了使眼色。 小叶会意,趁着虞逸的视线落在吴鸢身上时,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眨眼间的功夫,她就挤出了两滴眼泪。 她一把扑进了虞逸怀中,抽噎道:“公主……” 这是连楚教她的第一课: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 第50页 既然吴鸢惯会装可怜,那她就比吴鸢更可怜。 面对小叶这猝不及防的一出,虞逸有些懵。 刚哭着进入情绪的吴鸢更懵。 她现在还要继续哭吗? 唯一冷静的连楚,怅然道:“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就看见这小家伙躲在一边哭,说是公主去黎州没带着她,回来后又心心念念着新来的姐姐,她觉得自己被公主讨厌了,所以伤心欲绝。” 配合着最后的“欲绝”二字,小叶重重地倒吸了两口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哭晕过去。 虞逸连忙安抚道:“小叶乖,我怎么会讨厌小叶呢,我最喜欢的就是小叶了。” 闻言,吴鸢哭唧唧:“公主方才还说最喜欢我,原来是骗我的吗?” 虞逸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她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无论什么答案都会让一个人伤心。 吴鸢见她面露难色,擦干了眼泪,硬扯出一个笑容,“是骗我的也没关系。公主收留我,我已别无所求,又岂敢……” 她话才说至一半,方才还险些哭晕过去的小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猛地仰起脸来。 她吸着鼻子,神情满是委屈,但一开口,却尽是懂事之言:“公主最喜欢吴鸢姐姐就好。我只要公主的心里有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就够了。” 这是连楚教她的第二课:以退为进,更易引发愧疚。 在此之前,小叶在吃醋时,总会表露出对吴鸢的敌意,而吴鸢便会呈现一个弱势。以一般人而言,都会更心疼弱者。 而现在,吴鸢表现得懂事,小叶就表现得比她更加懂事,这样一来,虞逸心里的秤自然会偏向小叶。 果不其然,虞逸亲自抚去了小叶面上的泪痕。 “小叶于我而言很重要,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怎会只有一点点呢。” 吴鸢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一时无言。 但很快,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其他心思。 一直在默默看戏的连楚,察觉到她又要说些什么,适时开口道:“二位姑娘应该都哭累了,尤其是吴鸢姑娘,妆都花了许多,不如去洗漱休息一下?” 吴鸢面色一僵。 为了显得楚楚可怜,她薄施粉黛,不易让人察觉。即便眼泪划过,应当也不至于花脸才是。 她想了想,觉得连楚就是在诓她,想要把她骗走。 既然他这么想支开她,那么她就更不能离开了。 “连大人应该是看错了,我没有……” 她正说着话,小叶忽然伸出手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抹。 指尖上薄薄的一层粉,让她把否认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偏偏小叶还无比天真地,在她心头又插了一刀,“吴鸢姐姐,你看,妆真的花了。我陪姐姐去梳洗一下吧。” 吴鸢咬了咬牙。 片刻后,她露出了个完美无缺的笑容,“好。” 小叶生怕她反悔似的,在她答应后,立马强硬地拉着她离开。 这是连楚教她的第三课:赶走敌人,让敌人无计可施。 虽然她原本仇视连楚,但她不得不承认,连楚的教导还是有点用的。 走至门洞时,她抱着对连楚的感激,回头看向亭子。 亭子内,不再有天天腻着公主的吴鸢,取而代之的是连楚。 她脚步微顿。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亭子中,虞逸看着手拉手,毫无嫌隙地一同离开的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心中甚是欣慰。 可连楚那难以忽视的灼人视线,让她并没有欣慰多久。 她僵硬地回过头,不情不愿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缓缓开口:“公主这是在躲我?” 第26章 烈日炎炎, 暑气燥热,虞逸额上却有冷汗滑落。 她偏过头,眼神游离不定, “我不懂连侍郎在说什么呢。” 她故意装傻,不去看连楚,深怕只是一个对视, 都会让她破绽百出。 但正是这样心虚的表现,让答案显而易见。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由远及近,一步一步,像是她心跳的节奏。 最终, 脚步声止在了她的面前,随之响起的,是短暂的衣物摩挲声。 她正疑惑着,双手却忽然被包裹住了。 分明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连楚却像是才从冰窖里出来的一样,双手冰凉, 为她驱散走了热气。 但这舒适的感觉, 并不能让她的心脏感同身受。 她的心如擂鼓一般, 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迟钝地回头,就看见连楚好似一个信徒, 近乎虔诚地半跪在她的面前。 不复方才直白的逼问,他声音略带喑哑,语调轻柔:“公主为何要躲我?” 刻意伏低的姿态, 手指尖的调戏, 以及充满诱惑的声音, 他的一言一行, 每一项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虞逸的软弱点。 虞逸再一次,不争气地心动了。 一心动,真心话便不自觉地说出了口:“成天看得着却吃不着,谁受得住呀?” 娇俏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小小的怨气,口吻像极了撒娇。 连楚微怔,下一息,他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他的公主殿下,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虞逸见自己这般烦恼,让她烦恼的对象却置身事外般,笑得开心极了,她的怨气又增加了一些。 -- 第51页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讲了真心话,也不差再多说一些了。 “我们摆事实讲道理。这一回,不是我主动去招惹你的吧?我都有心减少我们之间的牵扯了,你却不断勾着我,主动给我占便宜,然后还点到为止,成心让我难受。你说你过不过分!” “嗯,过分。” 连楚回答得太快爽快,以至于虞逸方才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子就失去了诉之于口的欲望。 “你……”她憋了半晌,没能再说出指责的话,而是近乎商量得道,“那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残忍?” 她委屈巴巴,用词夸张,又惹得连楚溢出笑声。 闻之,虞逸一双美眸立刻瞪向了他。 感受到她的眼神,连楚立即掩住笑声,但仍旧眉眼弯弯。 他云淡风轻地道:“公主说我残忍,莫非是忘了一年前抛弃我的事?” 此话一出,虞逸的气焰成功冷却大半。 她看着连楚,没有多少底气地嘟囔:“咱能不能不提往事?” “不能。”连楚不带一丝犹豫,“总要提提旧事,才能让公主的心里一直对我怀有愧疚,如此这般,公主便能一直想着我了。” 虞逸一时语塞:“你……” 她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你说他对她耍心计吧,他却把心思不带一丝遮掩地展露在你面前,但你要说他坦诚,二人相处时,他步步为营,循循善诱,似乎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在把她往沟里带。 面对连楚,她算是无计可施了。 “而且公主说我残忍,可我瞧公主在府中陪美人,可是乐不思蜀啊。” “我没……”虞逸下意识地要反驳。 但想到自己方才左拥右抱的场景,她立马止住了话头。 连楚挑眉,故意逗她:“公主没什么?” 虞逸轻哼一声,“那还不是怪你。我若不看其他的美人儿,怎么转移心思?” 连楚给她尝过的甜头,比仙丹还要让人着迷向往。 只要是一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去回忆在楼船上那几日的生活,那一段记忆占据了她大半的心思。 为了不让自己生了心魔,她才沉醉于美人乡,想着或许能够改变一下自己的状态。 事实证明,这的确有效。 吴鸢很是嘴甜贴心,总能在她想到连楚的时候,及时将她的心思拉回来。 她原以为,她可以就此慢慢地戒掉对连楚的感觉,可谁知道,他突然的出现,一下子就让她这段时日来的努力尽付东流。 直到现在,她才算是觉悟了,转移注意力这一招,于她而言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认识到这一点的她很是沮丧。 相比之下,连楚则在听完她的话后眼眸一亮,似燃起了点点希望。 他握着虞逸的手,不由用力了几分,“所以公主的心中,开始有我了,对不对?” 虞逸一怔。 她其实没有想过,自己最近的异常代表着什么。 但此时经连楚一提,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相比从前那个只会让她心生愧疚的“阿豫”,这个会对她使小心思,提醒她多年前的梦想,将自己好恶两面都展露在她面前的连楚,的确让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理清了自己变化的源头,她豁然开朗,心中顿感释然。 她看着连楚,点了点头,承认了:“对。” 只这一个字,就足以让连楚高兴得发狂。 铺天盖地的喜悦,自血液融入骨髓,弥漫了他的全身上下。 他低下头,将她的双手捧至唇畔,细碎轻柔的吻如绵绵细雨一般,落在她的指尖。 虞逸心头狠狠一震。 被他亲吻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烙了似的,火热灼人。 她呼吸凝滞了几息,才恢复正常。 “连楚。”她唤着他的名字,而后缓慢又不舍地收回了手,“我……” 她说到一半,却又不忍往下说。 连楚却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极致的欢喜过后,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浅声道:“我知道,眼下我在公主心中的分量,不足以让公主对我许下承诺,我不会勉强公主。” 连楚的善解人意打动了虞逸一瞬。 但仅有一瞬。 长久以来的相处,让她有一种预感,他定有个转折。 而他并没让她失望,“但是,公主不能避着我。” 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在她心中扎根,怎么能允许还没开花结果,就让她折了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但他也知道,松弛相间,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所以在虞逸拒绝之前,他主动退让了一步:“只要公主答应我这一点,那么我也可以答应公主,至少在平日训课的时候,我会恪守本分,绝不逾矩。” 这是一把交易。 而虞逸,没有拒绝的本钱。 既然训课早晚会来临,还不如现在答应了他,至少能够保证教习时,她可以不用为了如何和他相处而犯愁。 “好,一言为定。” * 与连楚说定后,虞逸便打算回宫了。 待连楚离开公主府,她便向美人们提前告别。 其他人倒还好,她们早已习惯了她的来去如风,然而才来公主府没几日的吴鸢,却是立马哭出了声。 -- 第52页 吴鸢这一哭,让虞逸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周围的姑娘们都在好生安慰,但有的时候,安慰的声音不仅没有用,还会起相反的效果。 眼见着吴鸢越哭越凶,虞逸无奈之下,让姑娘们各自散去。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她和吴鸢。 待吴鸢的情绪好不容易缓下来了些,能够听进去话了,虞逸宽慰道:“我即便回了皇宫,之后也是随时可以回公主府的,又不是见不着了,你不用这么伤心的。而且还有大家在,她们人都很好,不会欺负你的。” 吴鸢摇了摇头,抽噎着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好,但她们不是公主。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待我和亲人一样好,我只有陪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才能不负公主对我的恩情。” 虞逸有些犯难,“可是我早晚要回宫的。” 想了想,她脑海中忽划过一个念头。 她问吴鸢:“你如果真想和我在一起,那你要不要和我回皇宫?” 吴鸢不适时地愣了一瞬,而后依旧摇头,“我是农家出身,不懂规矩,进宫只会给公主惹麻烦。” 闻言,虞逸想要说规矩什么的,她并不在意。 但又听吴鸢道:“连大人说过,公主若不回宫,他也可以下朝后来公主府。既然如此,公主能否再让我陪公主几日?几日就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公主再回宫,我应该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美人落泪,格外惹人心疼。 尤其是吴鸢这样长相楚楚动人,说话温婉的姑娘。 虞逸没能抵挡住美人的恳求,便答应了下来,并让人去通知连楚,让他隔日直接来公主府教习。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吴鸢哭泣的后劲儿还没过去。 虞逸把她送回房间,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睡着后,虞逸才安心,彻底送了口气。 随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吴鸢的房间,慢且轻地关上了门。 就在门扉闭合的刹那,在虞逸陪伴下已经睡着了的吴鸢,倏然睁开了双眼。 她在床上又躺了片刻,等屋外彻底没了声音时,才缓缓从床上起身,自内插上门闩后,拿了纸笔砚来到窗户边。 她没有点灯,只就着明净的月色,快速磨墨落笔。 待极快地写完一封信,她从窗户跃然而出。 在夜色的掩盖下,她贴着墙,身姿灵巧地来到后门边。 夜深人静,没有人会来后门,但她还是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异常后,她快步走至墙角不起眼的一处,拨开草丛,挪移遮掩的石头。 一个巴掌大的小洞赫然出现在墙角。 她把方才所写的信放进洞内,又迅速将遮掩的石头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她快步回了房间。 约莫一刻钟后,一打更人经过公主府后门。 他提着灯笼,径直走到墙角,悄悄挪动砖头,取出置于洞里的信。 随后,他直奔承王府。 第27章 下朝后, 一辆马车徐徐驶向燕国公府。 车内,燕国公与连楚相对而坐。 分明是父子俩,但二人关系生疏, 即便是在同一辆马车上,也是一言不发。 燕国公看着闭目养神的连楚,面露犹豫。 纠结半晌, 他还是主动开口,有意改善他们淡薄的父子情分:“连楚, 你……” 连楚睁开眼,看向燕国公。 身为人父,燕国公却在与连楚对视的刹那, 失去了言语,完全没有平日那般叱咤风云,高高在上的姿态。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吞咽进了肚中,他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朝上争论,你认为如何?” 这些年来, 大岐和西瑜边境大小战事不断。 两个月前, 西瑜太子亲自领兵赴往前线, 西瑜气势大涨。 西瑜太子为人阴险狡诈,行事作风诡谲残暴。 大岐以穆大将军为首的将士们, 却都擅阳谋而非阴谋,因此自西瑜太子监军后,他们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 比如, 西瑜太子从不与大岐正面交锋, 大岐若出兵, 他便关闭城门, 概不应战,大岐若退兵,他就出兵引诱。 如此反复近一个月,大岐将士劳心劳累。 而西瑜趁着大岐军队最为疲累之时,假做引诱,实为偷袭,不仅烧毁了一城粮仓,还占据了大岐两座城池,折损大岐将士万名。 如此这般,大岐气势萎靡不振,西瑜军队却如日中天。 为此,自大半个月前,朝中官员就为此事争论不休。 其中有人认为,对方既派出太子监军,那么大岐就该派出承王。让身为皇室成员的承王带兵援助,亦可提高我军士气和军威。 另一方则认为,承王身份尊贵,又是皇帝唯一存活下来的弟弟,不能以身犯险,若有个万一,不等西瑜攻占,大岐就会内乱。 双方各有各的理,唯有燕国公一派,始终处于中立。 此时,燕国公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连楚。 连楚淡淡道:“承王过于谨慎,智多在政权,不懂兵法,他不适合带兵。” 燕国公一愣,还要问些什么,连楚却叫停了马车。 “父亲先回府吧,我晚些回去。” 燕国公掀开帘子往外一瞧,发现马车正停在公主府门口。 连楚拿过今早出门时带的纸包,便要下车。 -- 第53页 燕国公见此,问道:“这是什么?” “这几日上训课时,公主精神不济,我给她配了些宁神的花茶。” 燕国公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他莫非年纪真的大了?他怎么好像从自家儿子脸上看到了名为“温柔”的神色?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然而连楚已经下了车,没给他确认的机会。 他看着连楚走向公主府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连楚如此关心他的那一天。 * 公主府书斋。 虞逸手持狼毫笔,在只写了几个字的宣纸上,留下了一摊墨迹。 她的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像是啄食的小鸡仔,逐渐被困倦剥夺走意志力。 没过多久,意志彻底溃散。 她彻底被困意所占据的瞬间,她的脑袋重重地垂了下去。 眼见着她的脸就要和书桌来个响亮的亲密接触,一只瘦削白净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前额。 她免去了碰撞的痛苦,但还是因为脑袋突然的下坠而被惊醒。 她倒吸一口气,向后仰去。 若非椅子有靠背,她怕是会直接朝地上摔去。 “公主这是怎么了?这几日瞧着很憔悴。” 自那日开诚布公后,二人就如约定的那样,虞逸没再刻意躲避连楚,连楚也有所收敛,至少在训课的时辰,端正了先生姿态,没表露出来一点儿私心。 在这样和谐的关系下,虞逸自在许多,也为了不让自己心存邪念,她勤勤恳恳读书,表现出了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好学生模样。 但这奋发图强的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这几天,她越来越乏,即便有心念书,却还是忍不住打起瞌睡。 而她,心里很清楚这乏累的原因是什么。 “鸢鸢知道我不日就要回宫,想着在我回宫前,让我陪她好好逛逛皇城。” “所以公主每日做完我布置的功课,还要陪她出去玩?” “不。”虞逸纠正道,“我都是陪她玩完回来,再秉灯夜烛。连侍郎都不知道我有多刻苦!我夜夜心系功课,不完成便无心睡觉。” 连楚皱起眉头,严肃道:“这样下去不行。” 虞逸附和:“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她充满希冀地看向连楚。 眼神里透着很明显的意思,希望他大发善心,能够为她减免些功课。 在她的期待下,连楚开了口:“既然如此,那我就给公主多布置一些功课,也好让公主没有功夫去玩。反正公主也不喜欢动弹,少往外跑,也免得公主劳累。” 此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把虞逸劈得动弹不得。 见她面露绝望,连楚笑了笑。 “公主想让我少布置些功课,倒也不是不行。” 虞逸眼中重新生出闪烁亮光。 连楚继续道:“只要公主愿意回宫,那么我可以替公主减免一些。” 虞逸撇了撇嘴。 她就知道,她不该对连楚抱有什么希望。 连楚巴不得她和美人分开呢,怎么会那么宽宏大量,给她和吴鸢去游玩的机会。 不过,她也的确是吃不消了。 她本来就是懒散的性子,而这几日走的路,可比她从前半年多走得都要多。 她好好思考了连楚说过的话,在训课结束后找到了吴鸢。 再次得知虞逸打算回宫后,吴鸢忍住没哭,只是言语间总泛着哽咽。 “我知道,终归会有分别的一日。我不会再强求公主陪我,但公主能不能答应我,今日就我们出去玩?我不想我们最后的回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们前几日出门时,小叶孙棠她们见着,总央求着同去,本着人多热闹的想法,虞逸也没拦着她们。 只是没想到吴鸢是介意多人一起出行的,是她忽略了女孩子的小心思。 这般自我检讨了一番后,她答应了吴鸢的请求。 之后,由含玉驾驶马车,吴鸢指路,她们来到城边一座山下。 吴鸢道:“听闻这山上有位画作大师,常年居于竹屋之中,有画仙之称。我想请这位大师为公主和我画一幅画像,这样一来,即便公主不在身边,我也可以凭着画像思念公主。” 这在虞逸看来太过大费周章。 宫中画师这么多,她随便找一人给她们画便是,何须还要上山? 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更何况,只要美人喜欢,她最后累一回也无妨。 如此这般,待含玉栓好马车后,她们三人向山上走去。 山路多崎岖,虞逸本就身子弱,这几日还操劳过度,因此她走得极慢。 不知为何,吴鸢似很是心急,竟不如平日那般体贴,不仅没照顾她的行速,反而时不时催促:“公主再走快一点儿,待会儿大师若休息了,我们就见不着他了。” 虞逸吭哧吭哧地往上爬,一时陷入迷茫。 是昨日游湖玩水不闲逸吗?还是钓鱼赏花不舒心?为何她会让自己像被驱赶的牛马一样,被迫向前进。 她好想尥蹶子罢工! 但偏偏吴鸢的催促声还格外甜美,让她没能忍心拒绝。 就这样,虞逸在自我怀疑和甜蜜的催促声中,爬了大半个时辰的山。 -- 第54页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会交待在这座山上时,她终于看到了吴鸢口中的竹屋。 一瞬间,她的人生重现生机。 她快步走向竹屋,想要看看那让她如此辛劳的画仙究竟长什么模样。 仿佛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吱呀”一声,竹屋的两扇门扉向外而开。 屋内的人听见动静“飞”了出来。 虞逸只觉得眼前闪过几道影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围就围了两圈人。 虞逸看看他们,又看了一眼那间还没她公主府寝卧大的竹屋。 “这么小的竹屋竟然能装这么多人!”她惊叹道,“话说,画仙是哪一位?” 没有人回答她,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后来,是身旁的吴鸢打破了这份尴尬。 “根本没有什么画仙,这不过是我为了哄你来此的幌子。” 她的声音不复往常那般甜美可人,而是带着冷漠。 虞逸讷讷地看向她,“鸢鸢,你……” 吴鸢撕掉平日伪装的面具,她一脸疏离,眼神都透着冷冽。 她自柔弱似无骨的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架到了吴鸢的脖子边。 “只要公主愿意乖乖跟我走,我会留公主一条性命。” 话虽这么说,但她持剑的手却往里一送,虞逸的脖间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公主!”含玉惊慌叫道。 从竹屋里蹿出的其中一个男子,在含玉喊叫的同时,以单手擒住了她。 虞逸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我们好好说话,你让他们别碰小含玉。” “我没什么好同公主说的,我要的,只是公主跟我走。”说罢,她看向押着含玉的男子,命令道,“押走!” 得了命令的男子擒着含玉的手就要往前走。 含玉吃痛,双眉紧皱。 下一息,她猛地仰起头,后脑重重往那男子下巴一撞,随后趁他手上力道稍松之际,她足尖点地,一个跃身,身子向上腾转。 没等那男子回神,含玉已经双腿夹住他的脑袋,而后一个剪腿,便把他活生生给夹晕了过去。 吴鸢见状,暗道不妙。 握有剑的手紧紧用力,想要用虞逸威胁含玉。 然而含玉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拔下发间玉簪,笔直地向吴鸢的腕间掷去。 吴鸢眸光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含玉趁机掠身至她面前,按住她的手,强迫她把剑划到了她自己的脖子前。 形势变化得太快,吴鸢的那些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反制。 一时间,围了两圈的人,无人敢轻举妄动。 “你看,我就说别碰小含玉。”虞逸耸了耸肩,笑道,“小含玉生气起来,可凶了呢。” 第28章 含玉出生在普通百姓家。 在别的孩子都能叫爹娘的年纪, 含玉却一个字都蹦不出。 她的爹娘怕被人笑话,日日教她开口出声,逼着她说话。在这期间, 小小的孩子不知被打了多少次。 后来,她好不容易比别的孩子晚一年学会了说话,但只要一开口, 她就会因为之前被打的痛苦而感到害怕紧张,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而她越是说不清楚话, 她的爹娘就越逼着她说,可这非但没有减缓她的症状,还让她愈发地严重了。 直到她十三岁那年, 他们彻底放弃了她,托了关系将她送进宫中。 眼不见为净,还能让她赚些月俸,为她兄长换些去私塾读书的钱。 进了宫后的含玉,并没有比在家里更好过。 因为结巴,在宫中她没有交好的朋友, 负责带领她的嬷嬷也瞧不上她。 她们常常围着她打趣, 学她讲话, 还要逼她磕磕巴巴地念出一大段词,以此增加她们枯燥生活中的笑料。 更过分的是, 在其他小宫女讨好的哄声中,嬷嬷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交给了含玉,并要求不干完活就不准吃饭。 进宫后的含玉每日都食不果腹, 使得本应在长身子的年纪, 她比同龄人都要瘦小。 一日, 她刚浇完树, 在回寝卧的路上,她饿得头晕眼花,几度欲昏。 就在她快要倒下之时,她发现一座凉亭中摆满了糕点。 凉亭中没人,她望着那一叠叠的糕点吞咽口水,纠结了许久,终于迈出步子去拿了糕点。 本想着偷拿一块便走,但吃完一块后,她没忍住,开始狼吞虎咽。 当下,她只想着要填饱肚子,根本无暇去考虑,被人发现后她会如何。 她沉浸于从未吃过的美味中,忽然,肩头被人轻轻一拍。 她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抖,手上的糕点尽数掉落到了地上。 她瑟瑟回头,已经预想到,她的身后会出现怎样生气的一张脸,以及她即将面临的严酷惩罚。 可是,想象中的暴怒容颜并没有出现,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 少女背对着烈阳,璀璨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她望着含玉,眨巴眨巴眼睛,随后从背后端出另一份糕点。 “这个更好吃哦!” 少女娇艳的面容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一直映在含玉的脑海中,多年没有忘怀。 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别人的善意。 -- 第55页 她把这份初见的记忆,当作最珍贵的宝藏,藏在了内心深处。 虞逸陪着她一起吃完了桌上的糕点,并听着她并不流利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期间,虞逸至始至终都没展露出一丝不耐烦和嫌恶。 在她说完后,虞逸只是摸着她的手,告诉她:“你不喜欢说话,那就不说,以后没人会逼你说话。” 后来,虞逸将她留在了身边。 曾经把她带进宫中的那个太监,在她进宫时告诫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宫中不养闲人。 为了不成为虞逸的负担,她开始学习各色各样的事。 虞逸曾告诉她:“你不用学那么多,只要学自己感兴趣的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含玉当时给予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不。” 学这些对她而言一点儿都不勉强。 从来没有一个人,完全不在意她的结巴,也不会像别人一样逼她说话。 在虞逸身边,她是自由的。 虞逸是她出生以来,生活中唯一的一点美好,如同黑夜中的皎月,是她心中最闪耀的存在。 那些她不曾接触过的事,只要想着是为了虞逸而做,便都变成了她的兴趣。 而在她为虞逸学习的各项技能中,武艺是她最先学会的。 虞逸不喜欢身边总跟着学多人保护她,所以,她开始学武,如此一来,她就拥有了可以保护虞逸的力量,让她可以更随性地生活。 就像虞逸曾给予她自由一样。 *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吴鸢眼底满是惊愕。 她如何都没想到,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宫女,竟然身怀武艺! 虞逸看出她的震惊,双手负到背后,轻踱三步走至她面前,骄傲道:“没想到吧,我们家小含玉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吴鸢愤愤地看向她,如同被捕获的恶兽一般嘶吼:“让她放开我!” “哇哦,我好害怕哦。”虞逸说着这样的话,却端得一派气定神闲。 吴鸢气极,清秀的五官都变了形。 然而无论她怎么叫嚣,虞逸都无动于衷。 这样闹了许久,她心念一转,蓦地神情一松。 她眼眸微垂,几颗豆子大的眼泪于瞬间掉了下来,“公主,我好痛,你让含玉稍微松一些好不好?” 她鼻尖泛红,声音哽咽,我见犹怜。 虞逸眉头微蹙,似有些心疼了。 她伸出手指,抬起吴鸢的下巴与她对视:“真的很痛吗?” 吴鸢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真的很痛。” 虞逸“哦”了一声,神情恢复如常,“那就忍着吧。” 吴鸢哭声顿止,错愕地看向她。 虞逸喟叹一声,摊了摊手,“果然世人对我的误解颇深。我虽好美人,但美人和性命之间,我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好吧?你为何会认为,你哭一下,我就会心软放了你呢?” 顿了顿,她又道了句真心话:“更何况,你不够美。” 这句话的杀伤力于吴鸢而言,一点儿也不亚于此刻抵在她脖子上的软剑,剑会伤她身,而虞逸的这句话则是诛心! 她怎么就不美了?她哪儿不美了? 要知道,她这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副躯壳。 这袅娜有致的身段,这白皙光滑的皮肤,还有这凑在一起完美无缺的五官,到底哪一样不够美了? 就公主府里的那些女子,有的长相普通到擦肩而过都不会看一眼,跟她们相比,她不说美若天仙,也应该是百里挑一的存在吧。 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咆哮,虞逸浅声开口,替她解惑。 “相由心生,一个人心灵的美丑会影响外貌。你固然模样出众,但你对我心存恶意,在我看来便算不上美。” 更何况,她天天对着连楚,如今哪儿还有让她轻松动心的容貌。 听得虞逸所言,吴鸢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直觉得脸痛。 她咬紧牙关,想要为自己争回点儿面子:“哼,说得好听,这些日子你不还是对我痴迷,事事顺我的心?” 虞逸轻笑一声,“不顺着你,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吴鸢愣了一瞬,琢磨了一番,反应过来:“你早知道了?” 虞逸笑而不语,答案呼之欲出。 吴鸢一脸不相信,“不可能!我没有露出一点儿破绽。” “谁说没破绽的?”虞逸道,“你来到公主府的那一天,就露出破绽了。” 吴鸢瞬时僵住,脸上惊疑不定。 虞逸好心解释:“为保公主府安全,公主府依官府而设。你逃跑之时,略过了有官兵值守的官府,却跑来向名声不太好的我求救,换做是你,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而且你知道吗,人是救不完的,想要不再有人受迫害,就必须断了恶的根本。 自公主府内被救的姑娘越来越多后,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便让父皇下令,严加杜绝花楼逼良为娼、买卖非自愿的姑娘的恶行。皇城乃天子脚下,无人敢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偷食。所以你说你被迫进了花楼,我开始心存疑虑,而你之后又道,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捉你,我就更加确信这是你的谎言。毕竟他们即便敢做,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 吴鸢不知道花楼之事,一时间哑口无言。 -- 第56页 过了半晌,她瞪向虞逸,“既然你觉得我有问题,为何不直接拆穿我,还放任我进公主府?” “既然你对我有所图,我自然要搞清楚你图什么。若直接赶你走,你之后一定还会谋划别的行动。与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陷害,还不如将主动权握在我的手中。” 吴鸢一直以为,这位公主殿下脑袋空空,成天只知道贪图享乐,却没想到,她比她以为的要聪明得多。 她无比懊悔,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轻视她。 像是觉得她被打击得不够,虞逸又慢条斯理地道:“还有,你不会真以为,公主府的防卫松散成,你在墙角砸了个洞都没人发现吧?还有你觉得,我当真不知道你这几天一直让我陪你出府,是为了什么?” 吴鸢一直让虞逸陪她出府,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为最后这一天单独出门做准备。 虞逸早猜到了她的心思,一直在陪她做戏。 本来想着再陪着演几天,奈何身子受不住,于是她故意告诉吴鸢她要回宫,以此逼得吴鸢在今日提前暴露目的。 她多少猜到了吴鸢诱她出府是为了什么,但有一点,她如何都想不明白。 “你为何要绑架我?” 这一句问话,让吴鸢原本坠到地底下的心,稍微提了一点儿。 总算是有没被看破的了。 她嘴角上扬,赌气般的,一字一字往外蹦:“不告诉你。” 说罢,她下了狠心,扫向周围正在看戏的手下们,不顾脖子间软剑的威胁,拔高声音喊道:“她们只有两个人。你们不用管我性命,只管擒住她们!” 响亮的声音惊走了栖息在林间的飞鸟。 随着它们展翅而去的声音,吴鸢的手下开始动作,迅速向虞逸围拢。 然而虞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她过于从容,这使得吴鸢心头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就在她感到不妙的下一瞬,林间咻咻射出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杀手。 吴鸢眼睁睁地看着手下同花开一般,一层层往下倒去。 随后一人走出林间,踏着倒下的人,走近她们。 原本只是被射伤的杀手,被连楚踩得吐了血,发出凄惨的叫声。 连楚却仿若没有听到他们的哀呼声,径直走到了虞逸面前。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她脖子间的血痕。 他的眸光立时变得幽深。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及她伤口附近的皮肤,柔声问道:“痛吗?” 说实话,方才一直在与吴鸢对峙,虞逸一直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此时听得连楚提起,她才想起来,同时委屈上了心头。 她撇了撇嘴,哼唧唧:“痛。” 连楚眼中泛起浓重的心疼,而后,他微微俯下身子,双唇轻轻贴上她的伤口,伸出舌头,微微一舔,把属于她的血液卷入口中。 虞逸瞬间震惊不已,身子一颤。 方才还觉得疼痛的伤口,一时间犹如有蚂蚁在爬,酥酥麻麻。 连楚低声又问了一遍:“还痛吗?” 虞逸哪儿还敢说一个“痛”字。 她捂着伤口,臊红了脸,连连摇头。 这人真是…… 就不能等没人的时候做吗? 第29章 正值盛夏, 骄阳似火。 林间树荫掩映,减少了几分空气中的燥热,但这仍挡不住虞逸脸颊发烫。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太阳烤熟了, 脸上如此滚烫,定能把鸡蛋都给煎焦。 连楚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心都放在她的伤口上。 他想要拿开虞逸捂着脖子的手, 看看还有没有流血,但才刚刚抬臂, 虞逸就立即机敏地后退了两步。 她以为他还要做出刚才那样的事,嗔了他一眼,没有多少威慑力地轻斥:“别闹。” 连楚怔了怔, 反应了小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公主是害羞了吗?” 听得这话,虞逸瞪大了眼睛,“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看她如此生龙活虎的模样,连楚的担忧少了大半,原本肃穆如祭祀一般的神情, 也松快了许多。 他展颜道:“我只是想要查看公主的伤势, 确定会不会留疤。” 听到可能会留疤, 虞逸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万一生了疤,以后不招美人儿喜欢了可怎么办? 出于担心, 她放下了手,但还是不忘警告连楚:“先说好,你不许碰到我。” “好。”连楚爽快地答应。 他往前迈了一步, 俯首仔仔细细地观察虞逸脖间那细小的伤口, 一如约定, 他并没有去触碰她。 饶是如此, 虞逸还是感受到了不自在。 他离她太近了。 他呼出的气息飘到她的伤口,比起方才的舔舐,若有似无,更让人心烦意乱。 她忍耐着不让自己被影响,忽地,一股暖流拂向她的脖间。 她一个激灵,一把推开连楚,颤着手指指向他,“你说过不碰我的!” 连楚很是无辜:“我的确没碰公主。” 他不过是起了玩笑的心思,朝她吹了口气而已。 他只是想再看看她害羞的样子。 脸红的她,有如一颗任君采撷的红果子,可口诱人。 这样的她,他当真是百看不厌,她的每一面都让他喜欢,而娇羞的这面,最是让他难抑心动。 -- 第57页 虞逸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她又羞又气,偏偏面对舌灿莲花的连楚,她硬是扯不出理来。 她只能怒目嗔之,试图用眼神谴责他。 另一边,吴鸢看着眉来眼去的二人,面上阴霾密布。 谁能告诉她,为何她此时此刻脖子上正被架着剑,还要被迫看人调情? 大庭广众之下,那两个人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能不能照顾一下她这个被俘之人的感受?还有她那些可怜的,因被连楚踩到脚底,而伤上加伤,吐血如泉涌的手下们,能不能考虑一下他们的情况? 她被忽视了许久,越被晾着,她的怨气就积攒得越深。 终于,好一会儿后,虞逸谴责连楚,谴责得眼睛都酸涩了后,感受到了她迸发出的强烈视线,看向了她。 连楚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虞逸,见她移开了视线,便也往吴鸢看去。 视线投至吴鸢身上的刹那,他的眼神立刻不见方才的情意绵绵,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杀意。 他冷声质问:“是你伤了公主?” 在混入公主府前,吴鸢曾听过连楚不少的传闻。 有人说他城府极深,孤高自傲,也有人说他是个笑面虎,往往在你没感受到他恶意的时候,就会被他拆皮剥骨,被吞得干干净净。 而进入公主府后,她与连楚见面多回,每一次见面时,他虽有意疏离,但都客套有礼,从未表现出对她的敌意。 所以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善于隐藏自己真实情感的人,却没想到,他也会那么不加掩饰地表现出这种,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情绪。 因为惊愕,也因为被他那冷冽的语气和杀意吓到,吴鸢瞳孔紧缩了一瞬。 她沉默两息,尽量不表现出怯懦:“是我又如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反正落到他们手上,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不如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也少一点折辱。 连楚从含玉手中拿过剑,在吴鸢的脖子上比划着,似乎在考虑,怎么能够一剑封喉。 面对死亡,吴鸢其实是紧张害怕的,但她面上始终保持着无畏的神态。 虞逸深深地看着她,而后上前劝说连楚:“还要审问她,留她一条命吧。” 吴鸢冷哼一声,正想表明无论他们怎么审问,她都不会开口。 下一刻,她就听得连楚阴狠的声音。 “既然公主这么说,那么就留她一命。但是她伤了公主,利息总要讨一些。”说罢,他思考了一瞬,又道,“反正只要留着一张嘴能说话就行,她的眼鼻应该没什么用了。” 他语气轻飘,平淡得好像是在说要拔掉院子里的杂草,用着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最耸人听闻的话。 吴鸢听得这话,想象了一番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后,即便有意装得无所畏惧,寒意还是攀上了背脊,惹得她手脚抖了一抖。 虞逸似有些不忍:“我看不得姑娘家被伤害。” 吴鸢松了口气,还好,虞逸还有些人性。 虞逸默了一霎,又道:“你能不能伤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吴鸢:…… 原来她的“看不得”是这个意思吗? 连楚认真思考了虞逸的提议,颔首道:“那么便让人在她身上划下九百九十九道剑口,公主放心,我会让人给她套着麻袋,不让公主瞧见。” “那样的话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不会,我会让人给她抹上止血药,顺便再在药中掺入蜜糖,让伤口不流太多血,也不易恢复。” “不如再找些蚂蚁来?痛痒交加,啧啧,那感觉一定很奇妙。” …… 听着二人商讨关于自己的刑罚大计,吴鸢都要疯了。 这两个还是人吗?思想怎么能这么危险?他们不去刑部可惜了啊! 若真落在他们二人手中,她只怕是会生不如死。 如此想着,她的视线下落,望向了反射着阳光的长剑。 只要她动作够快,还没感受到疼,就可以告别眼前这两个恶鬼了! 她咽了咽口水,心下一横,伸过脖子就要往剑上送去。 连楚察觉到她的意图,及时收回剑。 吴鸢却没能收住往前倾倒的身子。 她重重往前一扑,额头好巧不巧,正好砸向了地面上一块凸起的石块,还没等她感到后悔,她就失去了知觉,和地面来了个相亲相爱。 虞逸蹲下看她,叹了口气,“不过是吓唬吓唬,怎么就要寻死呢?” 她本是想着,和连楚勾起她的恐惧,创造一个审问的良好气氛。 谁知道,还没等他们逼问,她就选择了自尽。 她宁愿赴死,也不肯透露一二,看来是很难从她口中问出绑架的目的了。 连楚伸手扶起虞逸,而后淡淡道:“我并非是吓唬她。” 虞逸侧首看他,面露疑惑。 “我是真的这么打算对付她的。”连楚低声道。 吴鸢欲绑架虞逸,又伤了她,这岂是能轻易饶恕的? 虞逸默然半晌。 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向昏倒的吴鸢投以一个祝好的眼神。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之后,连楚让藏在林间的属下,把吴鸢等人都缉拿归案。 皇帝得知此事后,立即把虞逸唤回了宫中,召了十几名尚药局的奉御,连番给她检查身子。 -- 第58页 确认她只有脖子受了伤,生命无碍后,他才放下了心。 但放心归放心,气还是要生的。 虞逸脖子上的剑伤,点燃了他这两年来最大的怒气,他决定要亲自参与吴鸢绑架一案。 相比其他人的担忧关心,虞逸本人则没心没肺似的,完全忘记了自己几个时辰前还身处危险之中。 奉御离开后,她匆匆沐浴一番,直接从傍晚睡到了第二日一早。 这几天耗了她不少体力,她决定要睡他个一天一夜,把最近失去的精力都给睡回来。 可天不遂人愿。 还没到午时,含玉就匆匆跑进了寝殿,扯开一层层的纱帘,唤她:“公主!起床!上朝!” 虞逸正睡得香,翻了个身不打算理会。 含玉秉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凑到虞逸耳边,继续扬声道:“公主!上朝!” 虞逸不醒,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唤她。 终于在她坚持不懈的唤醒声中,一刻钟后,虞逸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刚醒来的她,脑子还没清醒,转不过弯来。 她打了个哈欠,含糊问道:“上什么朝?” 含玉:“陛下,审问,公主,细节。” 这些年来,虞逸已经锻炼出了只凭借只言片语,就能理解出含玉所言意思的本事。 她揉了揉眼睛,脑海中快速拼凑了这几个词,很快有了猜测。 她望向含玉,“是不是今日上朝,父皇问及吴鸢一案,其中有一些细节牵扯到我,需要我本人回应,所以现在传我去乾和殿?” 见虞逸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含玉连连点头。 虞逸觉得有些奇怪。 昨日上完训课后,她就告诉了连楚自己的猜测和计划,因此连楚才能及时赶到,将吴鸢等人一网打尽。 所以,连楚对吴鸢的了解并不少于她,根本没必要特意召唤她上乾和殿才是。 抱着这样的疑虑,她不情不愿地洗漱了一番。 因今日要面对满朝文武,她不得不穿着繁复宫装。 一通折腾下来,她已经精疲力尽,而宸越宫离乾和殿又极远,等她到达乾和殿时,她又开始昏昏欲睡。 “公主到!” 伴着太监响亮的一声吼,她踏进了殿中。 随后,她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乾和殿,乃皇帝和百官上朝的大殿,非极特殊情况,女子不可入殿。 今日,是她第一次踏进乾和殿。 第30章 乾和殿宏伟巍峨, 威严肃穆。 皇帝端坐于龙座之上,不似平日和虞逸相处时那般慈祥和善,现在的他是大岐天子, 帝王之气似有吞天之势,只是坐着便不怒自威。 文武官员立于殿内两侧,折腰而立, 恭敬庄严。 在众人的注目下,虞逸踏进殿中。 满是大臣的乾和殿雅雀无声, 唯有她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开创本朝女子参与早朝的特例。 “臣拜见公主!” 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响彻大殿。 大岐早朝, 唯有君臣之别,按理即便是亲王上朝,臣子也不用行大拜礼。 然而此时,连楚正以最谦卑的礼仪,向虞逸施以崇高的敬意。 随着他回荡的尾音,连家父子一派官员皆俯首而拜。 群臣俱惊。 皇帝看着这一幕, 没有阻止, 亦未执一言。 大臣们见此, 只犹豫了小片刻,便纷纷叩拜。 望着两侧黑压压的一片, 虞逸油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而她在殿中走下的每一个步子,也变得格外沉重。 来到龙座之下, 她顿住脚步, “儿臣拜见父皇。” 自虞逸出生以来, 因着皇帝的宠爱, 她从未向皇帝行过如此正式的礼。 皇帝深怕她跪累了似的,她将将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就迫不及待地道:“快平身。” 虞逸颔首起身。 众臣随之而起。 虞逸开门见山:“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是为了何事?” 皇帝看向连楚,“连侍郎,你来说。” 连楚应声自众臣中走出。 他不疾不徐地行至虞逸身边,解释道:“方才陛下问起公主险些被绑架一事,臣提起,其中牵扯到刺客与承王府的通信。有人认为臣无中生有,故意污蔑承王,所以臣斗胆请陛下请来公主,为臣做证。” 他言语谦和,态度恭顺,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虞逸觉得新鲜,侧头看了他两眼。 等看够了,她才出声道:“连侍郎说的不错,吴鸢的确有与承王府通信,商量要绑架我。此事是公主府中人发现,与连侍郎无关,更不会有污蔑一说。” 此言一出,满殿的官员瞬间像是被丢进了炸锅,窃窃私语不断。 其中,不乏有人质疑:“众所周知,承王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公主也疼爱有加,承王殿下怎会置公主于险地?” 有官员附和:“不错,公主常年居于后宫,或许不懂人心险恶,同僚之间尚有栽赃诬陷,更何况一个刺客?” 他乃承王一派,说这话时,他看向连楚,意有所指。 他本就是承王提拔上来的,在承王和虞逸之间,他自然不会选择相信虞逸,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没经历过事儿,只贪图享乐的后宫女子。 -- 第59页 所以,他对虞逸凭计策擒拿刺客一事持有怀疑态度,以及黎州一事亦是,怎么就那么巧,每次她撞破阴谋,都有连楚在场? 现在连楚身为虞逸先生,会不会一切都是连楚所为?说不定他故意把功劳都献给虞逸,以此来获取虞逸信任,再利用虞逸做些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次承王被无辜卷入刺客案中,一定也是连楚故意为之! 虞逸的视线围着大殿扫了一圈,发现其中有不少大臣都在点头附和。 她看向方才说话的官员,“所以这位大人是觉得,我愚笨蠢钝,被人骗了也不知?” 被戳穿了心思的大臣很想点头。 奈何这位可是公主殿下,是皇帝心中最宝贝的存在,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臣不敢。” 虞逸看出他的言不由衷,轻哼一声。 是不敢这么想,还是不敢这么说?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同他计较,开始和他讲理:“谁说向承王府传递书信,联系的就一定是承王了?更何况,如今承王身在黎州,若当真是有意陷害他,也应当是直接把信送往黎州才对。” 承王府与刺客有联系的消息,一开始是从连楚口中说出,因此承王一派自然而然地认为,连楚道出这个消息是为了陷害承王。 此时经虞逸这么一说,他们才试着冷静下来。 皇帝看着自己的臣子心中只有党争,眼中闪过肃色。 但看向虞逸时,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些:“逸儿,你若有什么想法,可继续说。” 虞逸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其中一名官员,“那些刺客应当都被押去了刑部,请问李尚书可有审问出什么?” 被点名的这位,便是刑部尚书,亦是李经之父。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如实禀报:“臣已严刑拷打那些刺客,但他们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不过,在连侍郎的帮助下,臣找到了他们的据点,抓住了两个守点的刺客,并从中搜查出了西瑜手实。因为陛下让连侍郎负责这起案件,臣已将他们的手实,全数交由连侍郎。” 手实记录着持有者的身份及家中情况,为方便管理百姓,无论是大岐还是西瑜,想要进城就必须检查手实。 而那些刺客的手实上清清楚楚记录着,他们来自西瑜。 “是西瑜人!” 这话再次让群臣震惊。 所以是西瑜人要绑架公主! 满大殿的人中,只有虞逸的关注点不太一样。 她问连楚:“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早一点说?” “臣不过说到刺客与承王府有联系,几位大人就给臣扣上了栽赃陷害亲王的罪名,完全不给我交待的时间。而且即便臣交待了,怕是也要说臣与西瑜勾结,陷害承王吧。” 承王一派官员顿时鸦雀无声。 其中有人刻意转移焦点:“为何西瑜人要绑架公主?” “哼,西瑜太子诡计多端,嗜杀戮。他曾因看中邻国镇国之宝,向邻国索要后被拒,直接当着西瑜满朝文武的面,不顾国邦之交一直以来不杀来使的规矩,将邻国来使五马分尸。” “臣也听说过,为了胜利,他也是不择手段,曾与一小国交战时,小国国君已有投降之意,他却在其投降之前,带兵攻入国中,屠尽满城百姓。凡是与之交战者,最后都会落得个屠城的下场。而与西瑜相邻的国中,唯有我大岐能够与之抗衡。” “所以,他们绑架公主,会不会是为了拿公主的性命来要挟陛下投降?” “果然是奸佞小人,立这样的人太子,西瑜也是强盛不了多久了。以为以公主性命相要,陛下就会退让,他太小看我们大岐了。” …… 任由他们各自讨论了一番后,连楚慢条斯理地道:“臣刚刚想起来,今日上朝前,臣又去了次天牢。臣使了些小手段,好好让后抓的那两个刺客感受了一下我们大岐的‘关爱’,其中一人对此感动涕零,稍稍透露了一点消息。” 想起昨日连楚想要对吴鸢做的,虞逸大概能想到,他的这份“关爱”究竟有多么让人感动涕零。 不过…… “你为何又没早说?” 连楚坦坦荡荡:“忘了。” 虞逸:…… 她信他个鬼! 他就是故意的! 到这里,她再看不透他的想法,那她的脑袋就可以摘下来当球踢了。 连楚是特意让她上朝,让群臣注意到她的存在,试图改变臣子,女子不可在朝廷之上论议的守旧观念。 而他方才引领群臣的那一声叩拜,也是为了不让她被轻视。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为她做铺垫。 感受到连楚的这份心意,她感动到难安,也不忍拂了他的这一份好意。 “所以,他说了什么?” “说是没法说了,他愿意透露消息时已不能言语。好在他手指还有力气,在地上划了两个字。”连楚缓缓道,“退兵。” 虞逸秀眉轻蹙,“他绑架我,是为了让将士们退兵?” “不错。” “可是西瑜太子嗜血好杀戮,为何会想要威胁我们退兵?他应该巴不得我们不投降才是。” 连楚适时道:“此前他虽然也会善用阴谋诡计,但都是用在血战上,不会像这次交战,始终不与我们正面交锋。且一开始他攻打的并不是相对容易攻下的乔州,还是选择耗费时间调查粮仓所在,并攻打了我们的粮仓。他攻下两城后,也并未像从前一样屠城,而是以城中百姓性命要挟,威吓我们不得强攻。而这些,每一件事都与他此前的作风不同。” -- 第60页 顿了顿,他又好似不经意地补充道:“说到作风,西瑜一向喜欢在秋后作战,很少会在夏时出征。可能是天气扰人,让西瑜太子变得不太寻常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个人的性子和作战风格不可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这些事之间一定有关联。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连楚。 方才连楚所言,是在故意告诉她战事相关信息,引着她往一处思考。 她细细思考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忽然,她双眼一亮,一个念头快速划过脑海。 “大旱!” 有官员闻之,问道:“敢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虞逸:“西瑜位处西北,常年干旱。今年大岐雨季提前,比起往年更多雨,并有暴雨造成黎州等地发生洪灾。那么西瑜呢?西瑜常年缺水,今年气象异常会不会也影响到了他们?西瑜本应入夏会降一波雨,说不定今年西瑜雨季未到,他们担心庄稼无法收成,所以夺走我们的粮仓。” “天气一说,不过是公主的猜测。” 连楚笑道:“巧了,臣今早关爱的那名刺客正好交代了,今年西瑜的确有干旱一事。” 质疑的官员顿时无言。 这还真是巧。 但马上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他们既已占据粮仓,不就暂时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了?以西瑜太子的性子,断不会退兵,又为何要绑架公主换得退兵?” 不知不觉间,那些官员已经进入了虞逸和连楚的节奏,一度忘记思考,只知道质疑和提问。 这一问,便使得众臣又向虞逸看去。 “旱灾影响的不止是粮食。”虞逸淡定地回道,“最重要的是,水源。” 西瑜之地,本就缺水,若再加上干旱,那便是雪上加霜。 西瑜虽抢走了一座囤粮城池,但水源问题却无法解决。大岐边境也是苦寒之地,越是靠近西瑜,也越是干燥,他们抢占的那两座城池带来的水源,对于他们几十万的大军而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所以,即便他们如今能够暂时解决粮草问题,苦夏缺水,也让他们无法坚持很久。 但他们又不舍得刚刚攻占下的城池,所以只能出卑鄙下策,绑架公主来威胁大岐皇帝退军,想要拖到天降大雨,缓解干旱后,再与大岐进行交战。 听得虞逸一顿分析,群臣有所悟。 在他们窃窃私语之际,连楚挑眉向虞逸拱手:“公主机智聪慧,臣衷心佩服。” 虞逸心中呵呵一笑,面上甚是端方,“不如连侍郎料事如神,我也衷心佩服。” 连楚应当在发现刺客都是西瑜人后,就有了猜测,所以他才会向刺客确认干旱一说。 而他,相信她也能够理顺这些。 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另一边,看着眼中只有连楚,没有自己这个父皇的虞逸,皇帝陷入了深思。 第31章 皇帝凝目望着虞逸, 不由想起来,连楚在接任虞逸训课时对他说的话。 那时连楚说,只要皇帝能够给虞逸一个机会, 她定会大放异彩,不让他失望。 自虞逸出生的那一刻起,皇帝就一直把她当作夏日的寒冰, 深怕她出了深宫就会被外面的世界融化,因此他不曾想过, 他的女儿或许并不应被桎梏于这红墙泥瓦中。 多日前,连楚向他表明那违背祖制的心思时,他只觉得荒唐。 可现在看着虞逸面对满朝文武不露怯色, 反而娓娓而谈,逸群绝伦的模样,他第一次试着去正视连楚所言,直面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虞逸的另一面。 亦是像他的那一面。 从虞逸的身上看到他从前的影子后,他沉下心来, 不由地开始思考, 连楚向他提及的, 另一种选择的可能性。 虞逸是他的女儿,是暂栖于金枝的凤凰, 她应该拥有翱翔天际的机会。 皇帝沉思之际,群臣议论之声过了许久,终于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最开始暗示虞逸被连楚蒙骗的官员, 在众臣对虞逸分析的认可声中, 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既然被抓的都是西瑜人, 是否就证实了, 绑架公主的贼人中并没有承王府的人?承王府既没有牵扯进此案中,是否就表明了,承王殿下是被有心人故意扯进此事中?” “谁说承王府没有牵扯进这案件中的?”虞逸悠然转过头,语带嫌弃地看向那官员,“从刺客踏入皇城的那一刻,承王府就已经被牵扯其中了。” 那官员当即就要反驳。 但他能够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也不是吃白饭的。 他脑筋转得极快,在开口前,他理解了虞逸的弦外之音。 大岐和西瑜一样,进城门需要审查手实。 且相较西瑜的手实,大岐手实上的内容更为具体,以防有人冒用他人手实,大岐手实上甚至还记录了持有者的面容特征。 此时正值大岐与西瑜交战之际,大岐对西瑜人的审查尤为严格,除非经营必要生意的客商,其余人等都要审过再审才能进入大岐。 大岐各地皆是如此,其中又以天子脚下的皇城审查最严。为保皇家安全,皇城几乎不会放西瑜人进城。 可吴鸢他们进来了。 那么多西瑜人出现在皇城内,必然是城门守将出了纰漏,而城门守将隶属部门是由承王负责管理。 -- 第61页 想到这一点,那官员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发挥了自己在找茬一事上的天赋:“公主或许不知,对西瑜的来往限制是去年才开始加强的。说不定在交战之前,西瑜人就已混入皇城中,只是现在才有动作而已。” “不会。”虞逸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若很早就来到皇城,吴鸢不会不知道,花楼禁拐骗女子这一规定。她既被选为首领,此人才能定十分突出,可她却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被我发现。这只能说明,她来的匆忙,没有足够的时间调查清楚,去完善她的谎言。” 当然,吴鸢也可以等到做好充分准备后再行动。 但是,她碰巧抓住了虞逸在宫外的机会,她岂能白白放过? 虞逸一旦回了宫,就不知道何时才会再出宫,她虽能耐心等得下一次机会,但西瑜太子和将士们等不得。 而吴鸢行动得如此仓促,恰恰也可以说明了,大旱对西瑜造成的影响的确很大。 面对虞逸的解释,那官员仍不放弃:“说不定……” 虞逸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位大人,比起你,我更相信承王不会勾结西瑜人。你有在这里各种‘说不定’的功夫,还不如尽快去找出承王府的内贼。” “内贼?” “据我所知,承王不在京城时,他会把非紧要的公务交由几名亲信分而管之。我想,城门值守这种日常事务,应当不在紧要的范围内。” 虞逸点到为止,但也说得足够明白了。 群臣理了理思绪,终于再找不出虞逸分析中的缺漏来。 他们也是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整个探讨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在跟着虞逸的思绪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虞逸独自分析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们,看向虞逸的眼神不由变得惊诧和复杂。 公主殿下好像变了。 不,或者说,他们一直没有真正试着去了解这位公主殿下。 因为她平日的享乐行径,又因她非男儿身,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个愚笨不堪,空有一个好出身的女子。 可是现在看来,虞逸比他们以为的要聪颖许多。 皇帝看出百官对虞逸印象的改观,心中甚是欣慰。 但他关心的人不止虞逸一个,在欣慰之余,他也不免心生烦虑。 承王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并不比虞逸低多少。 承王这个弟弟比他小很多,在与之相处时,他几乎把承王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培养。 因着虞逸乃女儿身,他一直想要立承王为储君,为此在承王十八岁那年,就把他立为亲王,想着待他在官场上磨砺几年,立了功后,就宣布立他为太子。 承王没有带兵之才,但兵法并非皇帝最重要的本事。 皇帝教他最多的,是驭人之术。 这些年来,承王虽说没立什么大功,但也未犯错。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小心谨慎的承王,竟然会起了自己囤兵的心思。 和虞逸一样,他也能猜到承王心中所想,因此并未将此事摆到台面上来说,只让他自己去清理掉他私下做的事。 可谁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教了承王那么多年的驭人之术,他却连身边出了内贼都没发现。 这怎能让他不失望! 虞逸看向皇帝,见他神色郁郁,多少猜到了些他的想法。 她凝眸颔首,扬声道:“承王自被立为亲王,对大岐尽心尽力,若非他现在身在黎州安顿灾民,一定会及时发现内贼,绝不可能让内贼酿成祸事。” 皇帝察觉到女儿的安慰之意,不明显地扬起了嘴角。 随后,他呼出一口气,君王之威立显:“立刻通知穆将军西瑜大旱之事,另传召承王,让其处理完灾民之事,立即回皇城。” 如此,此事算是终了。 皇帝遣退群臣后,留下虞逸夸奖了一番。 平日里皇帝就对她赞不绝口,因此她也没有格外地兴奋。 她没休息够,又站了许久,说了许久,比起皇帝老一套的夸奖之词,她只想要马上回宫休息。 等皇帝表达完了对她的骄傲,她立刻小跑着出了乾和殿。 乾和殿外,连楚长身玉立,笑盈盈地看着她出来,显然已等待多时。 虞逸急着回宸越宫休息,直接切入正题:“连侍郎想说什么?” 连楚微微一笑,也不拐弯抹角:“公主真觉得,如果承王在,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虞逸看向他,不置可否。 连楚也不逼她回答,自顾自地道:“承王殿下谨慎多疑,陛下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引起他的多想,但是,他却连身边人是否忠诚都没有察觉到。” 他停顿了一瞬,加重语气道:“识人不清,这于为君者而言乃大忌。” 他这话说得十分直白,若是之前,虞逸一定会反驳他。 但这一回,她完全没有反驳的底气。 每个人都有可能会犯识人不清的错误,但这样的错误不能发生在君王身上。 连楚对她说这些,不是为了指摘承王,或是让虞逸以此为戒。 他指出承王的错误,是想要向她说明,承王并非一个合适的皇位继承者。 而他提醒她这一点的目的为何,答案显而易见。 虞逸没有给予连楚他想要的回应。 -- 第62页 但回到寝宫后,连楚所言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久久不散。 流光一瞬,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在此期间,虞逸受尽了折磨。 从前年少,她还算向上时,常主动向皇帝表现自己念书的成果,但皇帝压根不去听她口诵的对与错,她不过背了两句,皇帝就开始夸她棒,这让她一度觉得很没有成就感。 然而,自那日乾和殿朝议之事过后,皇帝日日都要抽空去毓书阁看连楚教她念书,若上午没得空,傍晚之前也一定会亲自前往宸越宫,抽问她课上所学。 本来只是面对连楚时,她还能时不时偷个懒,如今皇帝亲自监督,她竟是一点儿空闲功夫都寻不到。 从前悠哉度日的美好岁月忽然消失不见了,这让她十分惆怅。 在坚持了半个月后,她终于忍受不住了。 她带着含玉回了公主府。 但回到公主府后,她发现,她的噩梦才刚开始。 若是从前,她的美人们知晓她回公主府,一定会立刻出来相迎,还没走到寝卧,她就应该美人环绕,莺莺燕燕耳语不断才对。 但是这一回,整个公主府冷冷清清,她完全没有感受到美人们的气息。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正想要抓个仆人来问一问,就见小叶迈着小短腿朝她飞奔而来。 她眼睛一亮,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小叶爱的抱抱。 然而,小叶没有像从前一样扑进她怀中撒娇。 她满眼含泪,抽泣不止。 “公主!那个姓连的恶鬼把孙姐姐她们都赶走了!” 第32章 “我太苦了!我一府的美人们啊, 说没就没了!” 艺坊微雨楼中,虞逸抿了口酒,可怜兮兮地哭诉着。 穆柔替她抱不平:“连楚一个黄门侍郎, 竟然敢光明正大地在公主府动手脚,谁给他的胆子!” 虞逸抹了抹泫然欲掉的泪花,“我母后。” 穆柔:…… 皇后娘娘啊, 那没事了。 虞逸听不到安慰的话,心里头就更酸了。 “母后为了让连楚规正我平日行为, 特意吩咐钱管家,只要不会伤害到我,公主府随他整顿。可是, 心伤不是伤吗?你们知道我才回宫半个月,美人们就都被送去教坊司的感受吗?我痛,心痛啊!” 感受到虞逸的悲愤,殷娇娇冷静道:“公主若真舍不得,再去教坊司把人领回来不就好了?” “就是因为不行我才心痛啊。”虞逸捂着心脏,一句一叹, “你们也知道, 孙棠她们不好读书, 亦不善习武,但于舞乐一事, 她们却学得极快,也颇有兴趣。若只是留在我府中,她们一身的才能, 不就白白浪费了?” 其实, 她原本也有想过, 把那些姑娘们送去教坊司, 毕竟在那里,她们可以被教习得更好,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赚钱。 但教坊司出来的人,是专为皇室献艺的,因此比起才艺天赋,教坊司更是重视出身。 孙棠她们乃贫苦人家出身,又曾流落花街柳巷,按照教坊司的规矩,她们定是进去不得的。 也不知道连楚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把整府的姑娘们都一通送进了教坊司。 虞逸为此又是伤心又是高兴。 伤心自然是因为再也无法日日见到姑娘们了,至于高兴,则是为了那些姑娘们高兴。 比起一直待在公主府当她的金丝雀,于孙棠她们而言,去教坊司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靠山山会倒,人能永远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本事。 穆娇娇不解,“那不是正如公主所愿,公主还烦什么?” “可离别是需要心里准备的,而我,甚至连个像样的离别都没有。”虞逸一声叹息,“本来我想着靠欣赏美貌转换心情,可现在,我的心灵寄托没了!还是在我最需要她们的时候没了!” “所以公主以为,我瞒着祖父偷来艺坊是做什么的?” 殷娇娇看不下去她这唉声叹气的颓废样子,给她唤了几个艺坊的头牌美人。 “天下何愁没美人儿了?今日公主尽管放开了心思赏美人。” 虞逸心中一阵感动,“娇娇……” “当然,钱还得公主自己出。” 虞逸默然。 就不能等她感动完再说吗? 不过,有美人陪伴还是让她很是欣慰的。 微雨楼的才艺在皇城的艺坊中数一数二,乐师舞姬的容貌也是十分出挑的。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一府的美人给她的打击太大,虞逸头一回没有了欣赏美人的心思。 听着犹如天籁一般的曲,赏着仙女一般袅娜多姿的舞,她竟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致。 她一杯一杯喝着酒,不走心地鼓掌叫好。 穆柔和殷娇娇对视一眼,皆看出她的不对劲来。 她们遣散了美人们,殷娇娇问她:“面对美人竟然无动于衷,公主这是病了?” 殷娇娇本是调侃,虞逸却一本正经地回她:“怎么办,我好像真的病了。” 殷娇娇端正坐姿,似乎觉得有些新鲜,“说说,有什么症状?” 虞逸神情严肃,“佳人在前,我却无心欣赏,这病得还不够严重吗?” “公主最近都这样?” “不会啊。”虞逸想也没想就道,“和连楚相处时,我就不会这样。” -- 第63页 不仅不会觉得无趣,反而日日都觉得,连楚比之前长得更好,更让她心动了。 “问题不大。”殷娇娇恍然大悟,“公主这是有上心的人,收心了。” “这问题还不大!”虞逸和穆柔双双惊讶。 “我不会以后越来越不喜欢美人儿了吧?”虞逸绝望哀嚎,“不要啊!那样的生活好无趣!” 殷娇娇懒得理她。 她转而看向穆柔,“公主这般还情有可原,你为何如此激动?” 穆柔犹豫了一会儿,视线落在深陷绝望不可自拔的虞逸身上一瞬,而后迅速收回目光。 片刻后,她才向殷娇娇缓缓道出心中所虑:“你别忘了,连楚可是燕国公之子,公主对他上心,之后万一他把公主吃得死死的,利用公主行奸恶之事怎么办?” “你又不是其他人,多年下来,你还不了解公主吗?即便让公主再投十次胎,她也不会轻易受人利用。更何况……”殷娇娇轻笑一声,别有深意,“看似是公主被拿捏,但真正被吃得死死的人,还保不准是谁呢。” 穆柔似懂非懂,心中尚有疑虑。 虞逸适时地凑过身来,笑眯眯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夸我聪明。” 穆柔顿时没有了忧虑的心思,与殷娇娇异口同声地否认:“没有,完全没有!” 因着虞逸没了看美人儿的兴致,三人早早便决定散场。 她们行至楼梯边,正准备下楼,忽然听得下一层有人正要上楼。 她们的雅间在顶层,人少,是以来者的交谈声很顺利地落入她们的耳中。 “我等终于将殿下盼回皇城,今日定要喝个不醉不休!” “浅酌几杯即可,几位大人莫要忘了,明日还要上早朝。” 后者这温润如泉水一般的声音,正是承王。 穆柔轻声问道:“好像是承王殿下,我们要不要……” 话尚未说完,她身子一歪,被虞逸和殷娇娇拽到了一边。 沉稳的脚步声向上迈进,承王一行人经过拐角处,向最里面的雅间走去。 当脚步声消失在尽头后,虞逸几人自一空厢房里探出脑袋,确认廊中有没有人。 穆柔满脸疑问:“好端端的,我们为何要避着承王殿下?” 殷娇娇正色回答:“承王曾到殷府见我祖父,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万一被承王瞧见我在微雨楼,把这事说给祖父听,我定是要把这事甩给公主的。到时候,公主就完了。” 虞逸:“……娇娇还真是贴心。” “那么公主呢?” 虞逸轻叹一声,道出苦衷:“小皇叔昨夜就回来了。他一回皇城就去面见了父皇,就王府中有奸细一事,向父皇请罪,并主动请旨去往靖夷,助边疆将士对抗西瑜,以此将功折罪。” 听到这儿,穆柔露出艳羡的眼神,“真好啊。” 她出身将门,自记事起,她就一直想要同她的父兄一样,征战沙场,为国建功。 奈何她身为女儿身,平日里只是和男儿一样练习武艺,就会惹来他人非议,让穆府成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在她也算是幸运的,她的父兄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见她喜欢舞刀弄枪,便随着她舞弄,只是他们常年不在身边,他们的支持对她而言太过遥远。 而且,即便有父兄的支持,她也不能跟随他们征战沙场。 父兄累年驻军在外,为了保护皇城内穆家的名声,她不得不在平时与外人来往时,掩藏起令她自豪的一身本事,只能学着其他贵女,做出温柔可人的假象。 那几年,她过得痛苦而忧郁。 事情的转变,是某一日,皇后请了官家夫人小姐一同进宫赏花。 她被酒水打湿了衣裳,皇后贴心,特让人带她去寝宫中换一身衣裳。 在等衣裳送来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一向端庄华贵的皇后的寝宫中,竟然供着一把宝剑。 爱武之人,也爱神兵利器。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宝剑,鬼使神差地,她就向它伸出手去,想要感受一下宝剑的气息。 但理智及时回笼,那是皇后之物,即便只是摸一摸,也是大不敬之罪。 她收回了手,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妙的声音。 “你真识货,这是母后最喜欢的剑,你要不要舞舞看?” 穆柔惊了一惊,倏地回过头去。 那时候的虞逸和穆柔体形相近,得知穆柔需要衣裳后,便从柜子里翻出自己最好的衣裳送来。 她把衣裳放到一边,亲自取下宝剑,交到了愣神的穆柔手中。 “母后说,你父兄都是大岐的英雄,虎父无犬女,你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虞逸说着,向穆柔手上看去,“你掌心有茧,应当是握枪剑而生的吧?所以,你可别说你不会,就此推脱啊!” 她堵了穆柔的后话,不由分说,拉过穆柔来到院子里。 “穆柔,我最喜欢看美人用剑了,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她用着央求的态度,让穆柔蠢蠢欲动,无法拒绝。 那一夜,穆柔浸浴在月光下,尽情放纵,剑势如虹,仿佛要刺破出生以来活在别人眼中的自己。 就像那一夜一样,虞逸看出了她的心结。 虞逸抚上她的手,边占着便宜边道:“你一定有机会上战场的。” -- 第64页 这在别人听来十分荒唐的话,却因为出自虞逸的口中,让穆柔深信不疑。 她充满期待地点了点头,而后扯回被自己歪走的正题:“所以,承王请旨,与公主有何关系?” 虞逸神情立变,颇为惆怅:“问题是父皇拒绝了。以我小皇叔的性子,先后经历黎州和奸细两事,他本就不快,现在又请命被拒,他定会觉得失去了父皇的信任。而好巧不巧,那两件事都间接与我有关,现在见着我,只会让他联想到那两件事,在我面前,他又定会强颜欢笑,我何必给他找不自在呢?” 殷娇娇闻言,深深地看了眼虞逸,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虞逸在承王的事情上,总是十分小心谨慎。 但虞逸不肯多说,她也就不好多问。 三人闲扯间,就已走到了楼下。 微雨楼门口,马车已候在门外。 虞逸依依不舍:“你们真的不陪我回公主府吗?你们舍得让我独守空房吗?” 那日,小叶是从教坊司偷偷跑回公主府的。 为了见虞逸一面,她还翘了教坊司的教习。 她在公主府陪了虞逸两天,就被发现了,然后不甘地被捉回了教坊司。 现在整个公主府,从前的那些姑娘们,当真是一个都没有了。 一想到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没有美人陪伴,虞逸就忍不住伤春悲秋,心痛得紧。 殷娇娇抬眼看她,忽然眼中狡黠眸光一闪。 她微弯唇角,“公主想开点儿,反正现在除了连侍郎,再漂亮的美人都入不了公主的眼,有没有美人于公主而言又有何异?” 虞逸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话音落下,忽然,她心头一惊。 她们三人相处时,她们很少会使用尊称,可方才殷娇娇没有直呼连楚名字,而是道了连侍郎……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 随后,她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去,就见连楚,正在几步之外,笑眼盈盈地看着她。 “原来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入得了公主的眼了啊。”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 得意至极。 第33章 微雨楼前, 行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喧闹声中,唯有虞逸像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 定定地看着连楚。 许久之后,她才在连楚揶揄的眼神中回神,尬笑道:“连侍郎, 好巧。” “并不巧。”连楚走近她,每一根眉毛似乎都散发着笑意, “方才途径微雨楼,看见公主府的马车,我猜想公主或许在这儿, 便特意在此等候公主。” 虞逸心尖儿划过一丝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等我做什么?” “公主府丢了美人儿,公主一定很伤心。所以我想要给公主补偿,让公主开怀。” 闻言,虞逸顿时两眼发光,两手一摊, 做好收取补偿的姿势。 连楚的补偿, 美人是不可能有的, 但毕竟是连千年雪莲都被他称为俗物的人,他一出手, 定然不俗。 可是,她的手心空空,并未等来想要的礼物。 她轻哼一声, 缩回了手, 就要质问连楚为何戏耍她。 下一刻, 却见他微微俯身, 把脑袋凑近了她。 “既然只有我这张脸能入得了公主的眼,那么什么补偿都不如我吧?” 虞逸:…… 虽然此言有些自负,但挺有道理。 连楚扬唇浅笑,“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我是公主的,公主想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短短一句话,太惹人遐想了。 一瞬间,虞逸气血上涌,头脑里,数百个不可描述的画面唰唰闪过。 她血液翻腾得厉害,一个激动吸气后,她忙转过身。 她得冷静冷静。 然而她才转过身,就对上了殷娇娇和穆柔意味深长的笑容。 “连侍郎一来,公主都忘了我们的存在呢。”殷娇娇的表情说变就变,此时已故作伤心,“我看我和柔儿也不要在这里碍着公主的事了,我们这就离开。” 说罢,也不给虞逸辩驳的机会,直接与穆柔上了马车。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索至极,等虞逸反应过来时,二人已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虞逸呆愣在原地,像是看了一场戏,恍然如梦。 晃神之时,她掌心忽然一凉。 她低头看去,是连楚握住了她的手。 “我陪公主游逛一番,可好?” 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精神,虞逸回握住了他的手,“好。” 除了之前刻意配合吴鸢,虞逸步行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更别说晚上在街上游逛了。 和吴鸢在一起时,她心中时刻都在提防着,完全无心去欣赏一路美好。 而此时与连楚在一起,什么事物落到她眼中,都是有趣讨喜的,就连落在地上的小石子,看起来也是眉清目秀。 唯一的一点不好,是她有点儿紧张。 自打离开黎州后,连楚对她是每日一个小勾引,三日来个大诱惑,总是让她尝点儿甜头,然后爽快脱身。 虽然只是牵手,但今日的亲昵已经算是最久的了。 久到虞逸都有些不适应的程度,以至于她的小心脏迟迟没有减慢跳速。 为了缓解这份紧张,她开始动心思,想要找些话题,改变一下气氛。 -- 第65页 她快速动用她的小脑袋瓜,各种事情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忽然,她想到什么,倏地看向连楚,“你和娇娇何时见过面?” 之前她同殷娇娇提起连楚时,殷娇娇曾多次好奇问过他的长相,显然,殷娇娇不曾见过他。 但是,方才殷娇娇一眼就认出了他。 面对虞逸猝不及防的问题,连楚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公主以后就会知道了。” 对于他这种卖关子的行为,虞逸很是不满。 她开口就要追问,这时候,恰有一滴水从天而降,落到了她的鼻尖。 皇城的雨说下就下,常常没有一个缓势,就会突下瓢泼大雨,让人毫无准备。 以免被雨淋,虞逸和连楚打算找个地方避雨。 才来到一个馄饨铺前,雨水便猛浇而下,他们立即蹿进铺子中,成功躲过一劫。 馄饨铺老板很是和善,主动招呼道:“这雨下不了多一会儿,二位要不先坐一会儿吧。” 二人道了谢,就近坐下。 平时的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今日的雨下得格外久。 虞逸坐了许久,望着锅炉冒出的腾腾热气,觉得有些饿了。 连楚注意到她的视线,善解人意地让老板煮了两碗馄饨。 老板和老板娘一个包馄饨,一个煮馄饨,分工合作,配合很是默契。 没一会儿,馄饨就被端上了桌。 只是,端馄饨的并不是老板夫妻两个,而是一个十岁多的小男孩儿。 虞逸见状,立即道:“小心别烫着你,剩下的我们自己端就好。” 男孩儿爽朗笑道:“谢谢姐姐,但不用了,爹娘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可以帮忙的。” 说完,他倒腾着一双腿,匆匆跑回炉灶边,把剩下一碗馄饨端了过来。 随后,他跑回父母身旁,似是受了夸奖,一家人笑得一团和气。 虞逸迫不及待地品尝馄饨。 这馄饨用料简单,做法也不难,平心而论,远远比不上宫中御膳。 但是,很好吃。 比起御膳,在这样的雨夜中,这一碗馄饨更有烟火气息,是一份特别平和的美味。 她很快吃完了一晚馄饨,就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她心满意足地擦了嘴,而后发现,连楚不知何时也已吃完了馄饨,此时正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出神。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忧伤,又像是在向往。 虞逸想起来,曾听过的连家传闻。 因燕国公夫人生连楚时难产,连楚自出生起就不得燕国公喜欢,被送往了其外祖家,直到两年前,他才被接回皇城。 而她捡到连楚,也正是那时候。 那一日,连楚的狼狈历历在目。 他乖乖地跟她回了公主府,未曾提及过燕国公,也不想着回家,那是不是说明,那个家于他而言,甚至比不上声名狼藉的公主府? 她不曾问他,他也不曾提起,但现在想想,或许他一直都不曾感受到过家里的关爱,所以,他现在才会露出这样惹人怜惜的神情。 她一边猜测着,一边泛起心疼。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点向连楚的眉间,想要以此抚平他眉头的褶皱。 连楚微微一惊,“公主这是做什么?” 虞逸指尖一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但她没有收回手,反而底气十足地道:“我不喜欢你皱眉。” 顿了顿,她又道:“你说过的,为了补偿我,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连楚一愣,而后笑问:“那么公主还想对我做什么?一个时辰快要过去了,公主可要抓紧时间。” 虞逸没想到时辰过得这么快。 她迅速思考了一番,一字一顿郑重道:“那么在你属于我的这段时辰内,你不许皱眉,不许回忆不开心的事,不许难过。” 连着三个不许,很是霸道。 但这话流进连楚的心窝里,让他倍感温暖。 他轻轻握住虞逸的手,“好,只要我属于公主,我就不皱眉,不回忆悲伤过往,不难过。” 虞逸得到承诺,心满意足。 一刻钟后,雨悄然停歇。 虞逸由着连楚向之前一样牵着她,继续沿着长街向前走。 因为刚刚一场大雨,沿街的小贩都散了个干净,但虞逸没有感到无趣,而且她意外地发现,今日走了那么久,她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她正想要同连楚炫耀,还没开口,连楚脚步顿止。 “公主可要进去看看?” 虞逸一愣,看向他们所停留之处,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一路来到了教坊司。 她立刻就明白了连楚的意图。 她的姑娘们从小就不受规矩束缚,在公主府时也是自由懒散惯了,她们初来教坊司,想必在受技艺训导前,只在“规矩”一事上,就要吃不少苦头。 为此,虞逸这两日也很是担忧,深怕她们受不了这些苦。 她不曾把这份担忧诉之于口,不曾想,连楚看穿了她的心思,特意带她来此看望姑娘们。 虞逸本就牵挂孙棠她们,又已到了教坊司门前,她断然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就此离开,不仅对不起连楚对她的这份关心,也对不起她来时走的那么长的一段路! 因此,她想也不想,就点头道:“要!” -- 第66页 教坊司隶属朝廷,非教坊司中人想要进入,需得持有相关证件。 但这项规矩于公主而言,可有可无。 听得是公主驾到,教坊司的人问也不问,直接请他们进去了。 知晓虞逸是来见孙棠等人后,管事者直接领她们前往乐人舞姬练习的台子。 虞逸放眼望去,就见孙棠等几个姑娘,正在台上挥舞水袖,她们莲步轻转,婀娜多姿。就连小叶,也跟在姐姐们身后认真习舞。 “她们来到教坊司后,觉着自己比别人落下许多,便日日苦练到深夜。她们最常说的话,就是不能给公主殿下丢脸。” 管事似乎很是欣赏她们,由衷夸赞,夸完才想起来,虞逸来此就是来见她们的,于是忙道:“我这就让她们来见公主。” 虞逸拦住了他,“不用,让她们练吧。” 此时此刻,虽然台上没有琴乐相伴,她们额间的头发还被汗水沾湿,显得有些不得体,但在虞逸看来,这时候的她们,比往常要更加耀眼。 她不想破坏她们的这份美好。 她看了没一会儿,便拉着连楚离开了。 出了教坊司,虞逸诚恳地对连楚道:“谢谢。” 没有多余的内容,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连楚明白了她的想法。 但他要的从来不是感激。 这种感情太过薄弱,也太容易两讫,他不需要。 “公主大可不必对我感到感激。”他正色道,“我会帮助公主实现梦想,当公主所想都得以实现后,我希望,我在公主的心中能够成为最重要的存在。” 人是贪婪的。 自从知道虞逸心中有了他后,他内心的贪婪就开始不断放大。 他想要让她的心中只有他。 他很自私,心眼也小,安排孙棠她们进教坊司,不仅是为了让虞逸安心,也是为了减少她身边让她在意的人。 除此之外,他甚至小气到,和她的梦想争风吃醋。 他会为她实现心中所愿,无论是曾被她刻意隐藏的,还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做的。 他要清空她的心,然后用自己填满她的心。 面对连楚突如其来的直白,虞逸有些无措。 而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心惊。 “公主一直期待女子与男子无异,想来,女子能入战场和官场也是公主所愿。若这是公主心中所求,那么主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了。” 关于这句话,虞逸又惊又惑。 然而隔日,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第34章 “逸儿, 依你所想,我们之后该如何做?” 勤政殿内,皇帝凝视着虞逸, 如此问她。 虞逸愣愣地看着皇帝,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弯来。 今日下朝后,皇帝召见她, 然后同她说起了与西瑜的战况。 西瑜大旱,及欲绑架公主之事传到边疆, 激起了靖夷将士们的愤慨不平和熊熊斗志。 在穆将军的带领下,他们欲把握机会,先夺回被占据的城池, 再向北部进攻。 然而他们才稍稍有动作,西瑜太子便绑着城中百姓上城墙,以百姓性命相要挟,迫使大岐将士不得不后退。 穆将军也试过奇袭,但西瑜太子最是擅长偷袭,自然也最会防御此道, 因此他们尝试了多回, 都没能成功。 现在, 靖夷将士陷入了攻与不攻的两难境地。 攻城,无异于拿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他们不忍心让两城的百姓成为城下亡魂。 但若不攻,机会稍纵即逝。缺水于西瑜而言是致命打击,此时的他们, 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在最低谷, 而我军气势正盛, 我强敌弱, 这样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一旦白白错过,让西瑜等得天助,只要天上落下来一滴雨水,都能给他们莫大的希望,到时候他们的士气必然会成倍增长,届时大岐不一定能够战胜西瑜。 如今,朝廷上就攻与不攻争论不休。 皇帝不知作何想,今日下朝后竟唤来虞逸,破天荒地要就这件事询问她的看法。 虞逸不知皇帝为何想要问她,但她静默几息后,还是给予了回复。 “攻城。” 皇帝微微沉吟,问道:“西瑜手握两城百姓性命,难道我们要置百姓于不顾?” “当然不。攻城并非只有强攻一条路,我们可巧攻。”虞逸冷静道,“曾有先人白衣渡江,我辈亦可效仿之,装扮商客或粮商进入城中,与我军将士里应外合,寻找时机大开城门。” “连卿也提了这个建议,但据前线消息,西瑜太子狡诈警惕,不会轻易放人进入城中,就连运粮之人,他们也只会安排残兵妇孺,以防有人伪装成士兵混入城中。” “既然这样,我们就找女子进城便是。”虞逸道。 对话进行到这儿,她终于明白了连楚昨日所言。 “既可降低敌方警惕,混入敌城,又身怀武艺,可对付敌国士兵,为我军大开城门。”她目光烁烁地望着皇帝,“这样的人选,我有。” 皇帝看向她,沉思须臾,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你的人选,指的是穆将军之女和她培养的那些女子?” 闻得此言,虞逸不由心头一震,满脸写满了怔愕。 她记得,她不曾向皇帝透露过此事才对。 皇帝难得见虞逸如此惊讶的模样,很是开怀。 -- 第67页 他很没有皇帝威严地大笑了两声,“逸儿不会真以为,你父皇身为皇帝,真就如此心大,连女儿和什么样的人来往都不去了解?” “父皇……” “这些年,你解救了不少女子,并把她们安顿在不同的宅子中,让她们根据自身所长,跟着太师家的小孙女和穆将军之女分别习文武。我说的没错吧?” 虞逸因为错愕没能说出话来,只以静默作为承认。 皇帝颇为慈爱地看着她,“养这么多人需要花费不少财力精力,我一直在等着逸儿来向我求助,但没想到,逸儿竟然没有向我透露只字片语,也不知道身为人父,父皇我究竟该不该高兴。” 皇帝言语中的惆怅,惹得虞逸有些愧疚,“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去麻烦父皇。” “嗯,我知道,我的逸儿最懂事了。”皇帝起身,走到虞逸身边,“我以前只当逸儿你是一时兴起,因此也没有多加干涉,现在想想,你既然安排了这些,应当是料到了有朝一日,她们能够派上用场吧。” 虞逸默了默。 说实话,在决定培养那些被救下的姑娘时,虞逸并没有如皇帝所说,有很深远的考虑。 她只是想着,能够让那些姑娘们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而非依靠别人,任由别人把她们当作物件随意买卖。 她想要为她们提供一条,让她们能够不用随波逐流的道路。 为此,她特意花了重金请来了先生。 然而,无论是授课还是教武的先生,对教习女子一事都颇有抵触,即便看在银钱的面子上来教习,也总是觉得女子学与不学都无关紧要,故而只做做表面功夫,不仅不倾囊相授,还常常冷眼嘲讽,语含轻视。 但好在,殷娇娇和穆柔二人,也不是那种甘愿被困在深宅中的女子。 三人一合计,便决定由殷娇娇和穆柔分而教之。 她们计划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最难的时候。 那些姑娘年纪不一,性格迥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不曾接触过正经的教习。殷娇娇和穆柔花了不少精力,让她们从识字、下马蹲等最基础的事情学起,花费了数月,才让她们摸到了门道。 但经历过最初的困难后,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且姑娘们自身也争气,三四年下来,姑娘们大多学有所成。 虞逸目睹了姑娘们的成长,在这期间,她渐渐产生了其他想法。 在她看来,她的这些姑娘们,能力并非不如男子,若非要说比不上男子的,那么只有“机会”。 她们没有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而现在,她们的机会来了。 虞逸目光坚定地看向皇帝,字字掷地有声:“还请父皇准许穆柔等人前往靖夷,助大岐将士们一臂之力。” 对虞逸的请求,皇帝早有所料。 其实,让穆柔等姑娘参与和西瑜之战,并非他唯一的选择。 但自从那日在乾和殿上,他第一次去考虑连楚的话后,那不曾有过的念头便时常出现在他的心中。 他不断去思考着,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些年没有给予虞逸的机会还给她,又是否应该让大岐拥有另一种可能性。 他已经能够预想到,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朝中大臣和大岐百姓将会产生如何滔天般的反应。于国君而言,动摇一国之本和祖宗规矩需要巨大的勇气和魄力,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草率地做出决定。 但是,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此时望着虞逸那坚毅的神色,那个念头更是成倍滋长。 他沉吟片刻后,终于做出了注定会让大岐臣民惊掉下巴的决定:“好。” 虞逸本没有抱太大希望,赫然听到皇帝的回答,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长久的恍惚过后,她大喜过望,“谢父皇!” 望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皇帝方才做出决定时产生的一丝忧虑,立即扫荡而空。 但他还是不忘提醒虞逸:“能实现野心是好事,但边疆苦寒,并非人人都能吃得了那种苦,更重要的是,战争并非儿戏,伏入敌营需要的不只是武力本事,最重要的是勇气。” 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 为了让虞逸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他加重了语气:“一旦站上战场,就必须做好随时可能牺牲的准备。” 谈论到生死的话题,虞逸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她直直地与皇帝对视,沉声道:“她们很勇敢。” 于穆柔而言,比起嫁人后相夫教子,碌碌无为一生,她宁愿驰骋沙场,在边疆献出自己的一生。 至于其他姑娘们,她会尊重她们的意愿。 见虞逸如此肯定,皇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由逸儿你去告知穆将军之女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这件事在办成之前,我不能告知群臣。” 虞逸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种暗袭之事最重要的就是保密,虽然在承王府出奸细一事后,朝野上下又里里外外审查了一番,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朝中官员或其府中还有其他细作,那么他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而前去潜伏的姑娘们,也将白白送了性命。 除此之外,官员的反应也是他们考量的因素之一。 在此事进行前就告知群臣,定然会引起他们的群情抗拒,但事成之后再告知他们,他们即便不认同也没辙,若是事情顺利进展,他们或许连半个否定的话都说不出来。 -- 第68页 商量完战事,虞逸便向皇帝告辞,“我要去告诉柔儿这件好事,顺便我也得置办置办去靖夷的行头。” “去吧。”皇帝欣慰地道。 但当虞逸往外才走了两步,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叫住了她,“你要置办什么行头?” 虞逸回头,理所当然地道:“柔儿是我举荐去边疆的,边疆危险,我自然要陪她。” 况且,靖夷虽然有穆将军坐镇,但难保会有人因穆柔身为女子,而对她的能力产生质疑。 她必须得给她家的好姑娘撑场子去! 听到虞逸所言,皇帝不复平日威严,有些结巴地开口:“逸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然而虞逸满心只想着,快点儿和穆柔分享这个好消息,压根没有把父亲的关心听进去。 看着女儿快速离开的背影,刹那间,不曾真实出现过的场景映照在皇帝的脑海中。 虞逸饿着肚子,在军营中哭喊着“父皇”。 她满面尘土,柔嫩的肌肤被黄沙割伤。 她被边疆毒虫噬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皇帝坐不住了。 他绝不能让他的宝贝女儿去往那艰苦之地! * 两日后,虞逸和穆柔出发了。 皇帝对虞逸苦口婆心,想要劝她待在皇城,为此,他坚硬着心,抗住了女儿的眼泪和撒娇。 然而,他没能抗住皇后的火气。 关于虞逸要陪穆柔一同前往边疆一事,皇后自然也是无比担心,舍不得虞逸离开的。 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梦想无法得以实现的那种足以抱憾终身的感觉。 她不想让虞逸重蹈覆辙。 虞逸是自由的,她应当可以去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而不是被爹娘的期待所阻碍。 就虞逸是否去往边疆这件事,帝后争执了一晚。 最终,皇帝败下阵来,用妥协换来皇后的笑容。 出发之日一早,虞逸罕见地没有赖床,天才微亮就和穆柔出发了。 一同去的,还有穆柔培养的姑娘们。 她们的姑娘没有让她们失望,在知晓要为大岐献力后,她们没有一人表现出怯意,即便虞逸把最糟糕的情况同她们说了,她们也未曾畏惧,相反,还更加坚定。 但此行要秘密行动,也不好带太多人,于是穆柔便从中挑了武功最出挑的。 其余人为此很是失望,虞逸安慰她们:“相信我,你们每个人都有上战场的机会。” 从前虞逸也说过相似的话,但那时候话中有七分安慰,三分期待。 而现在,她有十成的把握。 这一次的行动,便会成为敲门砖,为这些想要建功立业的姑娘们,打通实现愿望的道路。 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她们的真实意图,一行人先以玩乐之名,坐马车到了城门外,待到了人烟稀少处,再换骑快马。 战事刻不容缓,容不得她们坐马车慢慢行进。 在平日的训练中,穆柔曾教过姑娘们马术,至于虞逸,年少时她也学过一些,但时隔久远,虽然能骑,却跑不快。 为了不拖累大家的行速,她决定和含玉共乘一马。 待一行人换好马匹,准备上马出发时,突兀的马蹄声自不远处响起。 虞逸心中一惊,立刻向后看去。 只见一匹骏马踏着黄土湿泥,自皇城方向朝她们快速来。 马上之人清润如玉,驭马之时仍不损他绰约风姿。 待马行至虞逸她们停留之处,连楚及时吁停了马。 “公主的训课不能落下。”他浅笑如春风,“无论公主去哪里,我都奉陪。” 第35章 为了保证能够尽快到达靖夷, 虞逸一行人一路马不停蹄。 赶路途中,她们只停下来歇息过两次,每次不超过一刻钟。 虞逸最是娇生惯养的, 此前不过是从皇城坐马车到黎州,她都苦不堪言,这次一路骑马, 她却连一个“累”字都没提过。 如此这般劳累奔波,直到天色暗下, 她们才在荒野一山驿中歇下。 一行人都身心疲累,用过晚膳,便匆匆梳洗一番, 倒头就睡。 月上梢头,寂静无声,唯有蝉鸣,时不时打破夜晚的静谧。 比任何人都早回房间的虞逸,本该早早入睡,却在半夜时分, 偷偷摸摸地下了床, 像做贼似的, 蹑手蹑脚离开房间,向马厩走去。 马厩内味道浓重, 虞逸有些闻不得臭味,便拿出丝帕蒙住口鼻,两角绕到脑袋后打了个结。 随后, 她端详着马厩里数十匹马, 来回踱步, 眼底泛起纠结。 她反反复复在马厩中走了多遍, 心中仍然没有一个决断。 长叹一声后,她决定使用老法子。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向马匹,口中念念有词:“点兵点将,点到谁……” 一串词念完,最终,手指落在一匹马上。 她舒出一口气,扬起明媚笑容,“就你了!” 有了决断后,她快步走到那被她点中的马边,在昏暗的夜色中,解开缰绳,牵着马往外走。 整个过程中,她小心翼翼,深怕马会不受她控制。 不过没想到,这匹马出乎意料得乖顺,安安静静,粗气都没有喘一下,就由着她牵着走。 -- 第69页 她很是欣慰。 真不愧是她选中的马! 她牵马打算从驿站后门出去,刚刚打开门栓,一道声音凭空而起。 “没想到半夜三更出来闲逛,还能碰着漂亮的小贼。” 这一句话,把虞逸吓得不轻。 她整个人抖了一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惨叫出声的冲动。 她像见了鬼似的,脸色惨白地回头,视线向那道声音来源处寻过去。 待看见来者,她才重重松了口气。 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瞪向一身暗色,正抱臂倚在墙边的连楚,嗔道:“你下次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儿声音,把我吓死了可怎么办?” “那样正好。”连楚沉声道,语调幽深得如同石沉古井,带着明显的独占欲,“那样的话,我就能把公主藏起来,让公主日日夜夜只能陪伴着我了。” 夜半寂然,此时恰有乌云遮月,掩去皎皎月光。 晦暗的光线下,虞逸瞧不真切连楚的神色,只听见他不同寻常的言语,汗毛根根竖起。 这大半夜冷不丁地听到这种话,也忒吓人了。 偏偏连楚恐怖不自知。 他带着凉意的指尖抚上她的眉眼,面无表情地缓缓道:“公主喜欢漂亮的东西,到时候,我给公主造一张玉床,可好?” 这越说越渗人,虞逸没忍住,颤了一颤。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开了口:“能不能再撒些花瓣,我喜欢香的。” 连楚一愣,而后眼中生出一丝笑意,“到了这种时候,公主还提那么多要求,果真是娇贵。” 虞逸见他恢复如常,安了心。 他果然是故意吓唬她。 她哼唧唧,洋洋自得地给予回应:“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都要最好的。” 连楚不加掩饰地笑出了声。 她嚣张跋扈的语气,和她现在蒙面偷马的样子,当真是不匹配。 连楚替她摘下丝帕,随手收进怀中。 随后,他一手拿过她手中的缰绳,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牵起了她,同她一起走出了后门。 虞逸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力量,有些出神。 她突然理解了,为何那些话本子中,有情人都喜欢在夜间于林间相会,在夜色的笼罩中,心中的那一份悸动好像要比往常来得更加激烈。 连楚见她怔愣,轻声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虞逸猛然回神,“我在想,你要带我去哪儿?” “公主想要练骑马,我们自然是要去空旷一些的地方。” 听得连楚道出自己的目的,虞逸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 她已经对连楚的料事如神见怪不怪了。 正如连楚所说,她晚上出来,就是为了独自练习骑马。 此事于她而言有益无害,关键的是,赶路的时候她尚且能够和含玉共骑一马,若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件,只因为她不会骑马,使得她拖累旁人,这就不好了。 她不喜欢拖人后腿的感觉。 连楚见自己猜对了,又问道:“公主想要练习,大可大大方方地练习,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虞逸理所当然地回道:“我在美人们儿心中可是完美的存在,怎么能让她们知道我不善骑马呢?” 谁不喜欢美人的崇拜呢? 在美人面前,她还是要面子的。 而且,一旦他们知道了,定会因为不放心她,想要亲自教她。今日一天大家都累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扰了他们的休息。 可谁知道,大半夜还有个不睡觉出来闲逛的。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出老远,来到一个湖泊边。 “在这里,公主就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她们了。” 虞逸“哦”了一声,由着他扶着自己上了马。 连楚知晓她年少时学过骑马,但还是细心地,把骑马的要点一一说明。 他每说一点,虞逸便点点头,以此表示了解。 连楚一边教导,一边牵着马让她适应一下独自骑马的感觉。 待该讲的都讲完了,他把缰绳放到虞逸手中。 “接下来,公主自己试试看,不用骑很快,先慢慢来。” 如今的虞逸是个很好的学生,听讲时很是乖巧听话。 她手握缰绳,足踩脚蹬,望着远方一片荒野,开始驭马在杂草中骑行。 她听从连楚所言,慢慢骑行,很慢很慢。 如此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连楚开了口:“公主会不会觉得,这有些太慢了?” “会吗?”虞逸分神回答,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地更握紧了几分,然后自问自答,“不会吧,我觉得刚刚好。” 连楚一步一停,看着如此还比他慢了一截的虞逸,陷入了沉思。 就这行速,还有骑马的必要吗? 他有些无奈,抬眼向马上看去。 就见虞逸正端坐于马鞍上,神情严峻,如临大敌,若非他此时此刻就在旁边行走陪同,光看神情,他定会以为她正在疾驰避敌。 连楚瞧着这样的她,直觉得她娇憨得惹人怜爱。 要知道,他还没见她这般胆小的样子。 想到这儿,他灵光一现,忽然问道:“公主害怕骑马?” 闻之,虞逸浑身一僵,本下意识地想要狡辩一二,但对上连楚关心的视线,什么谎话都说不出口了。 -- 第70页 她不情愿地坦白道:“从前学骑术时,曾从马上摔下来过。” 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连磕磕绊绊都很少发生,那一次从马上被甩下,当真是要了她大半条命。 不过,是被吓掉大半条命。 她被甩下来的时候,侍卫及时接住了她,让她毫发无伤。 但是,在摔落马背那一瞬间的恐惧,却是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得消散。 那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即便是现在回忆起来,她都会因为恐惧而发颤。 连楚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觉得心疼。 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虞逸故作轻松,“过去多年,我早没事了,我们继续练吧,我会加快速度的。” 连楚深深望着她,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劝她放弃。 而且,他也不希望她心中一直有这么一个结,只有直面恐惧,才能克服恐惧。 “公主选的这匹马是我的坐骑,它乃极品良驹,虽然性烈,但最是认主,不会伤害主人。” 刚才在马厩里,她做贼心虚,此时才就着月色去端看马的模样。 果然,她随便点的马,就是连楚的坐骑。 她不由暗叹,缘分这事,还真是妙不可言,想要偷骑马,结果就被马主人逮个正着。 她尴尬地道:“可我看它挺听话,我靠近它时,它都没有生气,不像是性子烈的。” “公主不妨问问我府中那些被踢伤的马夫,再定义它性烈与否。”连楚悠悠道,“除了我之外,它只对公主乖顺。或许是因为它能感受主人心思,知晓公主于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才如此顺从。” 虞逸恍然地点了点头,觉得这通分析挺有道理。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 这人怎么能那么自然地说出,那么臊人的话? 让人心里头……怪甜滋滋的。 因着这一番话,虞逸紧张的情绪降下去了大半。 而且在知晓这是连楚的马后,她莫名安心了许多,也不怎么感到害怕了。 她尝试着轻轻拍打马的屁股。 下一瞬,马蹄轻扬,开始加速。 她一改方才犹如兵临城下的忌惮,面露欢喜,甚至有闲心转过头,看着连楚炫耀,“你看,我能骑快了呢!” 虞逸从原本近乎静止的慢速,成功加快到了比走路稍快一些的慢速。 这于虞逸而言,是莫大的进步。 连楚嘴角弯起,由衷夸赞:“是啊,公主最厉害了。” 他深谙鼓励对人进步的重要性,因此在这之后,他毫不吝啬夸赞之词。 一声又一声的赞美让虞逸迷失其中。 她自信心爆棚,不断加速,甚至打算在马背上表演杂耍。 她高昂的情绪感染了坐骑。 然而,人一得意忘形就容易摔跤,马一得意忘形就容易失前蹄,人和马一起得意忘形,就容易酿造惨剧。 连楚本来正欣赏着虞逸骑马时的飒爽英姿,突然就听到湖泊对面传来一声嘶鸣。 而后,虞逸的惨叫声响起,划破天际。 第36章 虞逸的叫声, 不可谓不凄烈。 连楚坐在湖泊边,遥遥看着骏马奔驰的暗影,忽听得惨叫声, 心头猛地一跳。 他一向端得羽扇纶巾,从容不迫,此时的他却慌慌张张, 自地上跃起后,也顾不得拍掉衣服上沾染的草泥, 径直向对岸跑去。 到了惨案发生地点,只有骏马立在原地,不停地用蹄子踢着一块大石头, 俯首对它喘着粗气,还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在对它撒气。 然而在马的周围,连楚并没有瞧见虞逸的身影。 他不可遏制地慌了。 他一遍唤着虞逸,一遍就着月色四处张望寻找。 但这里荒无人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棵树孤单竖立着, 一眼望过去, 便扫尽整个荒原。 别说虞逸了, 就连鸟的影子都难以见到一个。 连楚握紧双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他尽量保持冷静地分析, 以虞逸的腿力,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跑远,她现在不见踪影, 只有可能是被人掳走! 一想到这个答案, 他才生出的几丝冷静, 立刻化为了云烟。 他怎么能让虞逸出事!怎么能让她在他身边出事! 他无比自责懊恼, 当即就要翻身跃上马,去追赶贼人。 就在他要动作之时,湖泊突然发出声响,像是有鱼跃水而出。 他下意识地停住动作,回头向湖泊看去。 就见方才还平静无澜的湖面上,跃然出现一水中美人。 美人青丝如瀑,面容昳丽,即便浑身湿透,也不损她一丝一毫的娇艳,反而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摄人心神,就像是月神下凡,渡化了红尘俗气。 刹那间,连楚觉得自己飞升成了仙,否则他怎么会见到仙子? 然而下一瞬,他看见仙子里抱着一条鱼,他立时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人哪儿是什么仙子,分明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儿 他三步并两步,不顾深夜湖泊的寒凉,直接迈进水中。 虞逸没有察觉到他神色的异样,见他向自己走来,捧起怀中的鱼向他炫耀:“连楚,你看,我捉了好大的一条鱼!” 连楚走到跟前,直接将她揽进怀中。 -- 第71页 他始终不发一言,唯有身子微微颤抖,表明了他方才极致的恐惧担忧。 虞逸感受到了他的轻颤,想要安慰他,奈何正抱着鱼,腾不开手。 “连楚,抱歉,让你担心了啊。” 连楚埋首于她的颈间,依旧没有开口。 虞逸被他的这份沉默扰得心烦意乱,满心的愧疚。 “说起来,你的坐骑还真挺有灵性,跟你一样聪明,摔人也知道往哪儿摔比较安全。被绊了脚,还知道把我往湖里头甩。” 她特意说些轻松的话,想要让连楚转换一下心情。 可连楚就像是入定了似的,完全没有反应。 虞逸有些无计可施,咬了咬下唇后,可怜兮兮地开口:“连楚,我冷。” 这一回,连楚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放开虞逸,退身望她。 她浑身都被湖水浸湿,发丝上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眼下近秋,夜间已显寒凉,这样湿着身子,自然是会觉得凉的。 他二话不说,就脱下外衣,想要给虞逸披上。 就在外衣快要触及到她肩上时,他动作骤然一顿。 他才发现,因为方才那个带着惊慌的拥抱,他的衣服也湿了。 在湿衣外披湿衣着实有些多此一举,但下一瞬,他不知瞧见了什么,眸光一滞,紧接着还是继续动作,给她披上了衣服。 随后,他牵着她走回岸边。 虞逸见他还是不肯说话,有心讨好:“掉到水里我还抓了条鱼,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待会儿我们回去,把这条鱼煮了,好不好?今天吃了一天的馒头,就当是加餐了。” 连楚点了点头,还是沉默。 虞逸有些挫败,正打算再接再厉,连楚已一把举起她,把她连带着鱼给抱上了马。 他牵着缰绳,安静地走着。 “连楚,要不你上马来,我们一起骑马回去?” 连楚抬眼看向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很快收回目光,直视前方,目不斜视。 见他如此,虞逸心里头更乱了。 她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 比起他此时的态度,她竟然觉得,还是他们刚刚重逢时,他故显针对的态度更让她安心。 心中一乱,她身体也跟着不安分。 她作势要跳马,“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同骑,那我就下去陪你走路吧。” 话虽这么说,但她只是扭扭身子,没有真的打算跳马。 她不过是想让连楚理理自己,还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且,她可怕被马摔了呢。 可是刚刚摔下马时,她好像未曾感到害怕。 她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这没有根据的勇气从何而来,但无论她怎么想,答案都只有一个。 连楚。 连楚的陪伴,让她莫名的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儿,她侧身拍了拍连楚的肩,打算同他分享自己的感悟。 连楚抬头看她,她尚未开口,肩头的外衣悄然而落。 虞逸干脆取下外衣,用外衣包住鱼,系在马鞍上,随后挺直了腰板,看向连楚,在心中措辞。 默默看她一通操作的连楚,在对上她的视线时,目光一顿,迅速扭回了头,“公主好好坐着,可别再摔了。” 听他终于肯和自己说话,虞逸心头像是有报喜鸟飞过,一阵欢喜。 她展颜笑道:“不是有你在吗,你不会让我出事的。” 因着这一份信任,连楚面色更不好了一些。 虞逸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有些不理解,一般人听到这种话,不是应该更高兴才对吗? 她试着代入连楚,细细回忆了一番刚刚那小小的意外。 然后,她大概明白了他是如何想的。 “连楚,我要跳下来了啊!” 方才还不打算真的跳马的虞逸,象征性地知会了一声,也不等连楚应声,就屏住一口气,往边上一倒。 连楚见状,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瞬间停止了跳动。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就本能地行动,伸出双臂,稳稳地将虞逸接进怀中。 确认怀中的人没事后,他才吐出一口气,感受到血液和心脏都重新恢复运转。 而在他心有余悸之时,始作俑者却窝在他的怀中,吃吃地笑着。 见她如此,连楚就要摆出教书先生的姿态,好好教导她生命之宝贵。 可他没把握住机会,让她先开了口:“连楚,你看,你并没有让我受伤。” 连楚闻之一愣,随之知晓,自己被看穿了。 他认命地发出一声叹息,“可是刚刚,我没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他在为方才的事感到自责。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该怎么办? 除了一年前的诀别,虞逸不曾见过他这般失落。 她学着他之前对她做的,抚上他的面庞,“可我安然无恙。你好好看着我,我头发都没少一根,所以你也不用为此自责。” 深怕他看不清似的,她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从额头检查到眉眼,又从耳朵检查到鼻尖。 在她的牵引下,连楚的动作越来越慢。 不过几息的功夫,虞逸突然觉得周遭气温上升,连楚寒凉的指尖像是带着细刺,抚过之处传来密密麻麻的酥痒感。 -- 第72页 她有些退缩。 但是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就这样收回去,未免也太丢面子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连楚是否从负面情绪中脱身。 为了确认连楚的想法,她忐忑地挪移视线。 她比连楚矮,平视时只能瞧见他的喉结,此时她脑袋微微上仰,望入连楚眼中,只觉得他的眼底似有水波荡漾,一片涟漪。 连楚没想到她会突然抬头,指尖一顿,不自然地缩回手。 他侧过身子,避开虞逸打量的眼神,“我不自责了,公主还请快上马,回去换衣裳。” 虞逸不信,“如果你真的想通了,为何不看着我?” 连楚一噎,没有回话。 见他不愿转身,虞逸蹦到他面前。 然而连楚就像是在玩捉迷藏似的,虞逸蹦到哪儿,他就看向别处。 如此折腾了一番,虞逸有些恼了,故意激他:“你为何不敢看我,莫不是害羞了?” 闻言,连楚身子微僵,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 虞逸也是一愣。 这是真害羞了? 除了被痒的时候,连楚何曾在她面前害羞过?倒不如说,每次都是他调戏她,惹得她羞臊不已。 她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值得他害羞的地方吧? 千百个疑问划过脑海,虞逸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番。 她也没少穿衣裳,比起平日里,除了湿得狼狈,也没什么不同啊。 思绪就要转到别处,她眼中忽有精光一闪,旋即神明气清。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她唇角轻启,意识到自己这段时日来所受的一切,今日终于可以得以偿还了。 她贴近连楚,双手抱上他的手臂,语气娇软又委屈:“连楚,我就这么丑吗,你都不愿意看我。” 不等连楚开口,她就轻轻捧上连楚的脸,让其低下,正视自己。 “还是因为你骇脏,觉得我现在浑身湿漉漉的讨人嫌,所以才不看我?” 配合着可怜兮兮的语气,虞逸的双眼像是迷路的小鹿一般,清透脆弱,惹人怜惜。 连楚不自觉地滚动了喉结,就要退开些,保持距离。 下一瞬,虞逸的脸凑了上来。 虞逸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啃上了他的嘴。 连楚只觉得唇上痛了一痛,紧接着唇齿间漾起一阵甜蜜。 只要虞逸想学,她便是个好学生。 她回忆着连楚此前的做法,有样学样,不一会儿,二人便沉醉在这温存之中。 连楚不自觉地搂上了虞逸的柳腰,湖水的湿润自她的衣裳传到他的掌心,他没有嫌弃这怪异的触感,反倒因此心动不已。 虞逸感受到了他的投入,在他意犹未尽之时,她强忍住不舍,退开了些。 感受到连楚的不满,她微微喘着气,笑问道:“还想要吗?” 连楚明白自己要克制,但今日的虞逸,格外地充满诱惑。 而他的意志力,也在方才的自责中耗了不少。 他深呼吸了好几回,就在他即将把欲望压下去之时,虞逸的声音又荡在耳边:“告诉我真心话,你还想要吗?”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气息,他的理智土崩瓦解。 “要。” 深沉微哑的声音诉之于口,换来虞逸满意的一笑。 “这样啊。”她的指尖抚上连楚的唇,笑得肆意,“可是,我不想要了呢。” 连楚傻了眼,就要向虞逸问个明白,她已翩然翻身上了马,骑马快速离去。 连楚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待好不容易从方才的吻中清醒过来,他喃喃自嘲:“被耍了啊。” 虞逸回了山驿,将马带回马厩后,她立刻跑回了房间。 不比方才在连楚面前那样百般从容,此时的她红透了脸。 她刚才只是想要小小报复一下连楚。 谁让他总是欺负她,故意给她尝甜头,又不让尝完的,只有让他亲自体验一番,他才能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有多么可恶! 可是,方才她差一点儿就要绷不住,险些对连楚上下其手,遂了他的心。 好在她尚存理智,及时抽身,若再与连楚独处一会儿,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不过,今日连楚这么好拿捏,着实出乎她的预料。 这般想着,她从包袱中拿出铜镜。 铜镜中的她,衣裳因被湖水浸透而紧紧贴合在身上,勾勒出了玲珑完美的身段。 她唇角微微一弯。 原来连楚受不住这样的啊。 第37章 翌日, 虞逸被唤醒时,困得睁不开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自床上爬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真坚强! 身残志坚的虞逸, 哈欠连天,如行事走肉一般来到一楼。 见姑娘们已上桌用起了早膳,她随便坐上一桌, 伸手拿了个馒头。 虽然她并不怎么饿,但长路迢迢, 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够休息,还是趁能吃的时候多吃一点儿才是。 姑娘们见她一脸疲倦,为了让她打起精神, 便找了话题。 “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听到了!好像是一个女子的惨叫,恐怖至极!” “我也听到了,也觉得奇怪呢。为了这个,我刚刚还去向驿卒打听,他说从前这里发生过冤案,说不定是不干净的东西半夜出来作祟……” -- 第73页 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 虞逸却有些心虚。 她扯了一口馒头下来, 状似无意地道:“说不定是风声呢?” 一个姑娘立即否认:“绝对不会!我听得很清楚。” 另一姑娘接话道:“其实除了那道惨叫, 我还听到了其他声音。半夜里分明没有人走路,但是木头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还有, 我们房间隔壁昨日分明没有人住,但是,昨晚隔壁房间有动静。” 同屋的姑娘附和道:“没错, 我那时也被惨叫声惊醒了, 听见了隔壁的动静。而且我听那声音, 像是有人溺水的声音……” 若一人提起, 那还有可能是听错,但这么多人一起听到,就未免太诡异了。 几人本是想帮虞逸打起精神,一通讨论下来,却在朗朗乾坤,生出了几丝寒意。 虞逸则是心头一咯噔,心更虚了些。 她不由回忆起昨晚。 昨日夜里,她回到房间,窝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得连楚回房间的脚步声。 知道他回来后,她放下心,又坐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出屋,两个人不会碰面尴尬后,她悄悄出了房间,打算去烧些水,洗个热水澡。 她本不想折腾,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但又担心着凉,误了行程,只好麻烦一番。 驿站不大,她不用寻找就找到了后厨,只是她堂堂一公主,不会打水砍柴,亦不会生火烧水,这烧水一事对她而言,难于上青天。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偌大的铁锅,叹了口气,打算先去打水。 就在她转身之际,突然瞥见锅盖上似乎贴着一张纸条。 她心生好奇,拿起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水已烧好,可至二楼空厢房沐浴。 那熟悉的字迹,虞逸一眼就认出了是连楚所写。 她还想着,他们分别之地都已能看得见山驿,他怎么会那么晚才回来,原来,他是去为她烧水了。 他竟是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虞逸心中一阵感动,将字条收了起来,喜不自胜地去往二楼仅剩的空厢房。 为了不吵醒姑娘们,她特意放轻了脚步,谁料这山驿不仅偏僻,还破旧,无论她如何小心,都不可抑制那旧木发出声响。 她如爬行的乌龟一般,以极慢的行速进入空厢房,好好地泡了一个澡。 而等她心满意足地沐浴完,回房时,就见房间门口摆着一只盘子。 上头盛着的,正是她在湖泊里抓起来的那条鱼。 她方才回房间忘记把鱼从马鞍上取下,想来是连楚替她记着,并烤了鱼。 她往连楚的房间望了一眼,见屋内漆黑一片,便猜他已经睡下。 无声地道了谢后,她欢喜地把鱼端回房间,在睡觉之前,美美地享用了加餐。 “说起来,公主昨晚可听到什么?”突然有姑娘问道。 虞逸的回忆被打断。 她愣了一愣,而后眼神飘逸,“没,我昨晚吃过晚膳就回去睡了,睡得很死,什么都没听到。” 她可不能让她们知道自己昨天偷偷去练马,又从马上摔落,还偷吃了独食。 这些事,一件都不能让她们知道!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她低下头,啃了一大口馒头,不再去看她们。 那姑娘得了话,有些狐疑地道:“是吗?可是我昨晚好像听到公主房间有动静。” 她语含关心,却让虞逸噎了一噎。 那口馒头正好堵在嗓子口,咽不下去。 她痛苦地想要去倒杯茶,有人先她一步,倒了白水递到她手中。 她来不及看是谁如此贴心,只顾得上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急,她嘴角不小心划落了一滴。 她正准备擦拭,身边人再一次及时地拿出一条丝帕,为她擦了嘴角。 她以为是含玉,回头就要开口夸。 然而在瞧见连楚那张好看的脸时,她抿了抿唇,闭上了嘴。 好像前一夜的困窘没有发生过一般,连楚面色如常,一如平日,沉着又稳重。 “这是昨日深夜公主落在我这儿的丝帕,我特意洗过了。” 这一句话,成功在姑娘们之间激起惊涛骇浪。 她们的视线在虞逸和连楚之间徘徊不定,面上好奇、惊疑、恍然等各种神色交替转换。 连楚恍若不觉,随意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谈话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同桌的姑娘察觉到她们撞破了惊天八卦,强忍住心底的好奇,连连摆手,“没有!什么都没有!” 坐在虞逸身边的姑娘还很有眼色地,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连楚。 虞逸看着这一幕,知道她们误会了什么。 然而她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当真是有苦难言。 不过,福祸相依。 因着这一个误会,之后每天休息过后,她和连楚单独离开去练习骑马,她们从不多问。 在她们心里,已经认定了二人的关系,对于二人的离群,都默认为去私会。 这般几天过后,虞逸终于能够独自骑马赶路。 同时,他们也临近了靖夷。 一行人在驿站停留,做最后的休整。 越是靠近边城,人烟越是稀少。 要了茶水后,穆柔问驿长:“请问这之后可还有驿站?” -- 第74页 驿长送来茶水,笑道:“哪儿还有了?各位想要去靖夷,之后还得行大半日,还是在这儿多歇歇吧,之后可就没的歇了。” 虞逸道了谢,又听那驿长问道:“我倒是头一回见这么多姑娘一起出远门,各位大老远去靖夷做什么?” 不怪驿长奇怪,一般驿站接待的,都是外出办事的官家。 虽然虞逸他们持有朝廷下发的驿牒等证明,但一行人只有一名男子,很难想象他们是去办公务的。 虞逸不便告诉他她们的身份和目的,便随便编了个谎,“家中父兄已许久没有回家,朝廷恩典,准许我们走官家道去靖夷探望他们。” 驿长了然地点了点头,“咱与西瑜的仗断断续续打了多年,靖夷的百姓和将士们也都辛苦了。” 感叹完,他又问道:“各位今晚可打算住一宿?我给各位安排去。” 闻言,虞逸和穆柔商量了下,比起休息,她们还是打算加快进程,最好能在关城门之前进入靖夷。 于是,虞逸道:“不用麻烦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走。” 驿长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异色,但他没多说什么,就直接下去给他们准备餐食了。 不一会儿,伙计送来了食物。 这伙计一个手抖,不小心摔了一盘子掉在了地上。 他立马蹲下去捡,收拾完碎片,他伸手至后腰,似要拿抹布。 连楚仔细地瞧着他的动作,忽然余光瞥见什么,倏地站起,一把将他踹开,随后护到了虞逸身前。 虞逸吓了一跳,在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就发现自己已被连楚、穆柔和含玉三人护在中间。 而他们周围,有七八个大汉正拔刀对着他们。 “我看几位今日就别走了。”驿长自大汉中走出,亦手持一把弯月刀,“不如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玩玩?哥哥会好好对待你们的。” 虞逸闻言,“呕”一声。 见所有的人视线向自己投来,她羞赫道:“抱歉,我不习惯听丑人说这种油腻腻的话,太恶心了,我忍不住。” 这话里话外都是嘲讽,惹得那驿长怒上心头。 “找死!” 他一挥手,那几个大汉便一同持刀向虞逸等人砍来。 他们本就人高马大,边向这边冲刺,边如猛兽一般嘶吼着。 气势汹汹,八面威风。 只是,他们威风不过两三息。 在他们冲来之时,姑娘们已拔出腰间软剑。 当时虞逸被吴鸢挟持时,觉得这软剑很实用,之后便让穆柔安排,给姑娘们打造了人手一剑。 此时,她们软剑挽花,以柔克刚,巧挑大汉们的手腕,击中他们的麻经,趁他们反应不及时,成功缴下他们的武器,压制住了他们。 虞逸曾看过姑娘们对练,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她们实战。 不得不说,真帅气! 驿长没想到自己膀大腰粗的手下,会在眨眼间被几个柔弱的小姑娘制伏。 他一时间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而在他晃神的功夫,穆柔上前,剑光一闪,他的弯月刀便应声而落。 他浑身颤抖,对于自己和一众手下被女子轻松击败一事,完全无法接受。 随后,他的目光漂移到了面容妖冶的虞逸和连楚的脸上,他突然悟了,这风云变化的形势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倒退两步,大喊了一声“妖术”,下一刻,他屁滚尿流地就往驿站外跑。 穆柔怎会让他轻易逃脱。 见状,她立即追了出去,虞逸和连楚旋即跟上。 跑出门外,就见尘土飞扬,十数匹马屹然立于风沙之中。 驿长病急投医,立马扑到来者面前,大喊道:“救命啊!他们要杀了我!” “有我在,谁敢放肆!” 来人为首者言语嚣张,虞逸望过去,就见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身姿挺拔坐于马上,眉眼间俊秀张扬,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虞逸解释:“你别听他瞎说,他……” 话还未说完,那驿长抢了她的话:“他们一伙人闯入驿站中,打了驿卒,还想杀我灭口!他们还会巫术,我都没看清他们做了什么,那些驿卒们就……”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到这儿,像是因为痛苦而哽咽说不出话来。 若非方才见过他那狠厉的模样,虞逸都要信了他。 听他如此颠倒黑白,穆柔来了气。 她怒道:“闭嘴!” “你才闭嘴!”马上少年怒斥,不由分说地下令,“敢在王土之上撒野,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话音落下,少年身后之人尽数下了马,就要去缉拿虞逸他们。 就在这时,连楚自虞逸身边,悠悠开了口:“我看,谁敢?” 伴着他慢条斯理的声音,从驿站屋顶上蹿下一群黑衣人,挡住了少年一伙人的去路。 望着突然出现的一伙又一伙的人,虞逸脑袋有些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她能理解。 但这黄雀是不是太多了点? 第38章 虞逸静下心来, 理了理眼前的情况。 此时有四拨人,他们自己,拔刀相向的驿长驿卒, 可能要到驿站休息的官家公子,以及藏在屋顶上听从连楚命令的黑衣人。 -- 第75页 场面已经乱成这样,应该不会再有更多人出现了吧? 她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 忽然发现,黑衣人中, 有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她细细回忆了一番,总算想起来了。 她收回目光,拉了拉连楚的袖子, 待他微微俯身后,她低声问道:“上次吴鸢绑架我时,就是他们在林中射箭吧?他们是你的人?” “不错,的确是他们。”连楚颔首,转而又道,“不过, 他们是公主的人。” 虞逸纳闷, “我的人?” 连楚淡淡解释:“这些是我为公主培养的暗卫。” 虞逸金枝玉叶, 极有可能遭受恶意或被人觊觎,她向往自由, 不爱带随从,那么他就为她培养暗卫,在不让她感到为难的程度下, 暗中保护她。 虞逸哽了哽, “暗卫?大白天穿黑衣, 在荒郊野外躲在房顶上的暗卫?” 大白天这样装扮行动, 是盼着别人发现吗? 也就他们奔波劳累,没力气去观察四周,才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对于虞逸的质疑,连楚无言以对。 这些暗卫本来是燕国公府中人,习惯了明面上的保护。而自连楚接手他们,也不过一年多,行动次数寥寥无几。 总的来说,他们对“暗”卫这个身份,经验尚浅。 连楚难得心生懊恼,决定回皇城之后,定要给他们整理一套“暗卫的自我修养”。 见虞逸和连楚二人窃窃私语,那少年公子断定他们在暗地谋划什么。 他皱起眉头,隔着重重人影,紧盯他们,“你们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青天白日做下劫匪勾当?” “做下劫匪勾当的是此人。”虞逸指向那被吓傻了的驿长,“我们刚到驿站,才休息下,他和同伙就对我们拔刀相向,若非我们厉害,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少年公子将信将疑。 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驿长打起精神,重新做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大人明察!我虽不过一介小小的驿长,但也是朝廷官员,岂会做出这种知法犯法之事?分明是他们,进入驿站后无缘无故就对我等持剑相对,为了自保,我们才不得不拔刀。” 双方各执一词,难以判断。 少年略一沉吟思忖,心中有了决定,“先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带回去审问。” 此言一出,连楚的那些暗卫立即上前一步,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恰好这时,驿站内的姑娘们,久久不见虞逸他们逮人回来,便敲晕了那些壮汉,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她们一出来,就见到了双方对峙的场景,二话不说,便加入其中。 驿长见状,立即颤着声音大喊:“大人您看,她们就是同伙!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手段残忍至极!” 望着她们独自走出的身影,驿长瞬间为自己的同伙,脑补了血溅驿站的血腥场面,虚假的指控中多出了几分真心的悲愤和恐惧。 大多时候,人或多或少都会偏向弱者。 此时此刻,在这少年的眼中,驿长便是那弱者。 当下,他也不管虞逸他们人多势众,直接下命开打,而他自己,也拔出佩剑,加入战斗之中。 虞逸望着这混乱的一幕,有些无语。 她被连楚和含玉护着站到一边,看着众人打斗。 不得不说,那少年虽然气焰嚣张,但他有嚣张的资本。 即便虞逸对武功一窍不通,担也能看得出来,在唱这么多人,他的武艺堪称数一数二。 他一把长剑宛若游龙,身姿矫健如燕,同时对付三人,却一点儿也不落下乘。 穆柔察觉到了他的特别,胜负欲上了头,迅速加入战局,挤开三人,直接与他一对一对决。 少年公子和穆柔,一个俊秀高朗,一个英姿飒爽,二人缠斗在一起,即便敌意明显,却也赏心悦目。 虞逸相信穆柔,因此并没有十分担心。 她饶有兴致地观赏二人对战,忽然听到含玉在身边“咦”了一声。 一般情况下,含玉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她突然发出疑问,必定是出现了了不得的情况。 虞逸关切询问:“小含玉,怎么了?” 含玉的视线像是粘在了那少年身上似的,紧盯不放。 许久后,她像是确定了什么,指着正在激战的少年道:“武功,我,一样。” 那少年的武功派数,和含玉所学的是一样的。 虞逸明白她的意思后,立即笑道:“怎么可能……” 质疑声犹在嘴边,她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她细细观察那少年的五官,片刻功夫过后,她双眼一亮,嘴角弯弯。 她知道这胡乱施舍同情心的少年是谁了。 另一边,见一堆人开始混战,驿长看准时机,打算悄悄溜走。 他坐在地上,一点一点挪动屁股,待时机差不多了,他腾地跃起,拔腿就要跑。 然而没跑两步,他的脖子边就被架上了剑,他顿时被吓得不敢动弹。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了清妙的声音:“架还没打完,那么急着走做什么?” 虞逸踱步至他身边,鄙夷地斜视了他一眼后,对着正激战得难舍难分的众人道:“都住手!” 姑娘们和黑衣人得令,立刻停住了动作。 -- 第76页 少年一派,本打算趁机降服他们,却又听得虞逸慢条斯理地道:“若不住手,我们一个手滑,可能他就要没命了哦。” 轻飘飘的威胁落到少年等人耳中,成功让他们顿住身形。 对于他们的识时务,虞逸很是满意。 她踏着风沙走向少年,待她行至跟前,少年拔剑横于胸前,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虞逸缓缓伸出手指,顺着他的剑身向上滑动。 就在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剑上之时,虞逸的手忽然一顿,飞速地转向他的脸,往他的脸上一戳。 这一戳,引得连楚目光一滞。 他见过虞逸动手动脚,但从来没见她对他以外的男子动手动脚。 难道,虞逸看上了他? 这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危机感。 醋意上头,他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分开二人,但就在走到虞逸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下一瞬,他看向少年的眼神,从敌视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变成了困惑。 只见,方才还浩气凛然的少年,整张脸像是被削了皮的西瓜,肉眼可见得红了。 红得吓人。 连楚还从未见过有人能脸红得如此之快,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的惊叹大过了醋意。 还没等他醋意重新占上风,虞逸安抚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手上的温暖成功赶走了他心中的不痛快。 察觉到连楚放松下来后,虞逸看向少年,悠悠道:“你的那些被部下,可知道你害怕女人?” 每个人都有弱点,正如虞逸拿美人儿没辙,连楚怕痒一样,这少年公子,害怕异性的触碰。 虞逸简单的一句疑问,成功在少年眼中点满惊骇。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过度的错愕过后,他咬牙质问:“你究竟是何人?” 虞逸笑而不答,故作神秘。 就在少年绷不住,再打算追问之时,虞逸缓缓开口道:“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这弱点,那你就好好审一审这件事。” 说罢,她扭头就往驿站中走去。 少年愣了一愣,随后低头自众人之间穿过,紧随其后。 驿长看着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少年,此时就像是焉了的小猫似的,垂头丧气地跟在虞逸身后,心中大惊。 妖术!果然是妖术! 待进了驿站,少年就见那些壮汉倒成一排,整整齐齐。 虞逸让含玉把驿长提溜了进来,甩到少年面前:“你好好盘问盘问他,让他说实话。” 因着被人拿住了把柄,少年心中万般不愿,最后还是乖乖地“哦”了一声。 他蹲下身子看向那驿长,严肃道:“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驿长梗着脖子,还是那一套受害者的说辞。 之后无论少年如何逼问,驿长皆是软硬不吃,不说实话。 虞逸轻咳一声,提醒那少年:“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吗?” 少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拿水把人泼醒,一一威胁过去,这么多人,终于有人受不住,交代了事实。 原来,这些人原本是盗匪,前一阵子因被官差剿了老巢,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无处可去,无意发现这里驿站无人值守,便鸠占鹊巢,装作驿卒。 他们觉着,来驿站的定是朝中官员,不缺金银,只要能捞着一票,他们就可远走高飞,东山再起。 虞逸他们,便是这第一票。 他们见一行人虽衣服简单,但气质不俗,显然是富家子弟。且他们之中只有一名男子,定是好欺负的。 可没想,他们出师不捷,被虞逸一行人轻松碾压。 得知真相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明白自己冤枉了人。 他看向虞逸,诚挚道歉:“对不起,是我妄下定论了。” “放心,我不怪你。”虞逸笑得大度,“做姐姐的,自然不会同弟弟计较。” 虞逸一行人纷纷看向虞逸,满目震惊。 弟弟? 皇帝只虞逸这一根独苗,她哪儿蹦出来个弟弟? 少年也是迷惑不解,有这么一个姐姐,他怎么不知道?难不成是他爹的私生女? 就在众人各自猜疑之时,门外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人持着剑,颤颤巍巍地闯进了屋子,“许小将军,下官来救你了!” 来者冲进大堂,一眼就看到了少年。 他挡在少年面前,瞪向前方:“何方贼人,敢伤我军……” 话到了嘴边,他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哽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多次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惊呼道:“公主殿下!” 虞逸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郑大人。” 此人正是老太师之后,本应负责虞逸训课,后来请命到边疆述职的郑唯则。 少年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由自主地长大了嘴巴,后知后觉地道:“公主?虞逸!” 虞逸好整以暇地看向那已然僵硬住了的少年,笑意更甚,“别来无恙,表弟。” 久违的称呼在少年脑中轰然一炸。 他惊恐地与虞逸对视,只一瞬间,他迅速转身,拔腿就跑。 恶鬼! 恶鬼来了! 第39章 虞逸是帝后独苗, 成长过程中没有兄弟姐妹的陪伴。 -- 第77页 皇后恐她孤单,又恰好堂兄家的小儿子许承与虞逸同龄,便在虞逸小时候, 将许承召进宫中,想让两个孩子彼此做个伴。 初见许承时,虞逸只觉得这个表亲长得怪好看的。 那时六岁的她, 已分得清美丑,初见许承, 便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亲昵。 她牵上许承的手,打算领他在宫中好好转转。 谁料,许承立即抽回了手, 与此同时,他脖子及以上的皮肤都变得通红。 第一次见面,虞逸就发现了许承的秘密。 与此同时,看着娇羞的许承,虞逸的恶趣味觉醒了。 小小的虞逸彰显出风流本性,知晓许承面对姑娘容易害羞, 便故意去牵他的手, 摸他的脸, 直到他红着脸叫她“姐姐”,她才肯罢休。 许承在虞逸的魔爪下度过了两年。 后来, 皇后的堂兄,即许承的父亲出征,为了早早培养许承, 便带上了他。 自那之后, 许承几乎在军营中长大, 极少回皇城, 与虞逸的联系自然也是断了。 直到两年前,许父病故,许承投入穆将军营中,在短短两年内,建下累累战功。 虞逸一直有从皇后口中听说许承的近况,也知道此次来靖夷会遇见他。 想到小时候他那娇羞的小脸蛋,她对这次重逢充满期待。 而许承也没让她失望。 “唉,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对女孩子没辙。” 虞逸状似遗憾地感叹,脸上却满满的笑意。 郑唯则骑马跟在虞逸后头,闻言向后方看去,见士兵们离得远,听不到他们讲话,才好奇问道:“不知许小将军为何会害怕女子?” 虞逸回忆了一番,而后回道:“好像是说,他小时候与玩伴玩闹时不知轻重,拿对付男孩子的那股调皮劲儿去对付女孩子,弄哭了隔壁家的小姑娘。自那之后,他就不太能对付女孩子了。” 郑唯则了然地点了点头,不禁感慨:“没想到许小将军平日里那般威风,竟然会有此弱点。” 聊完许承的八卦,郑唯则想起来他们刚刚的冲突,向虞逸致歉,“方才臣对公主多有得罪,还请公主见谅。” “无妨。”虞逸摆了摆手,“说起来,郑大人如今在军中过得如何?” 夏初时,郑唯则为实现满腔抱负,只身来到边疆。 如今夏去秋来,他也在军中待了不少时日,不知他是否有向自己的梦想迈近。 说到这个,郑唯则笑道:“幸得公主和连侍郎举荐,臣得以在穆将军面前说上话。今日,也是因为穆将军信任臣,才让臣与许小将军来处理驿站驿卒逃职一事。” 驻守驿站的驿长和驿卒,俸禄不高,事情却繁杂。 而驿站又常设立于郊外,生活条件不佳,因此驿卒逃职的情况时有发生。 虞逸今日到达的驿站隶属于靖夷,每日,此处驿站都会向靖夷报告工作。 驿卒离守后,无人与靖夷联系,穆将军觉得奇怪,起了忧心。 驿站关系着皇命和战报传送,大意不得,于是,他决定派人前往驿站调查一番。 因为与西瑜的战事僵持许久,军中将士的怒火无处发泄,其中年轻气盛的许承表现得最燥,穆将军便特意安排他负责驿站之事,想着给他找点儿事做,散散燥意。 但穆将军也知道,许承年纪轻,不够沉稳,因此派了稳重的郑唯则陪他一起。 郑唯则到底是个文弱书生,不擅骑马,出门没多久后就落了后,且差距越来越大。 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许承都心大得一匹,丢了个人都没有发现,也没有放慢行速。 因此,郑唯则比他们落了很久才到。 郑唯则解释完,又同虞逸说了些军营中的趣事。 不知不觉间,他们到达了靖夷。 城门已关,不过好在有郑唯则在,他们顺利进了城中。 靖夷位处边境,天干物燥,不宜种粮,因此偌大的城中,唯有将士久居其中。 郑唯则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大将军府。 结果在途中,正好遇上了得到消息,特意出来迎接的穆将军一干人。 “臣拜见公主!” 穆将军带领众将士跪下,行了礼。 周边将士见状,就像是被星火点燃的草原一般,行礼跪倒一片。 不一会儿的功夫,虞逸眼中看到的,只有乌泱泱的一片脑袋顶。 虞逸虽贵为公主,常受人跪拜行礼,却也是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她有些不适应,清了清嗓子后,扬声道:“今日来靖夷,是陪柔儿见穆将军,亦是以柔儿好友的身份来此,若是可以,我希望能以长后辈身份相处。所以,穆伯父大可不必行此重礼。”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其他将士,也是如此。” 穆将军是个爽快人,又因穆柔写给他的家书,对虞逸有所了解,知晓她这并非客气话,便也不多做客套,领着众将士起了身。 “既然如此,那伯父我就不客气了?” 虽是疑问,但称呼已改。 虞逸笑道:“客气了,我也就不认伯父了呢。” 听着二人其乐融融的对话,众将士们的心也都放下来了些。 方才从穆将军口中听到“公主”二字,他们第一个反应,是来了个麻烦的家伙。 -- 第78页 毕竟这位公主殿下从前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多虑了,这公主殿下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以相处。 担心消失后,他们开始大胆地打量起虞逸他们。 靖夷如今都是将士,一个女的都瞧不见。如今冷不丁地出现那么多姑娘,其中又有公主殿下和穆将军之女,他们难免多看上两眼。 穆将军培养士兵,能力与品性并重,因此看向虞逸等人的视线,大多皆为好奇,没有一个含有冒犯之意,虞逸等人也并未感到不适。 与穆将军寒暄了一番后,虞逸体谅穆将军与穆柔父女二人久未相见,他们这么多人在,难免扰了他们团聚,便称乏累,以休息为由避开。 穆将军察觉到虞逸的贴心,甚是感激,吩咐人帮虞逸他们安排食宿。 而他嘱咐的人,是许承。 穆将军带着女儿离开后,虞逸望着尴尬的许承,似笑非笑,“怎么,这回不逃了?弟弟。” 许承与虞逸保持着能让他安心的距离,不满皱眉,“别叫我弟弟,你只比我大五天。” “大五天就不是大了?而且,你又不是没叫过姐姐。” “那是被你逼迫的!”许承反驳道,随后又觉得揪着小时候的事不放,有些小家子气,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他们已有十多年未见,对彼此幼时的长相都记不太真切了,更别说如今的模样早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而虞逸认出他的契机,是因为含玉说,许承的武功路数与她相同。 皇后乃将门许家出身,虽然没能继承武艺,但从小耳濡目染,知道该如何教人习武。 在宫中时,含玉的武艺便是皇后教授的许家功法。 因此在听得含玉那般说后,虞逸立即知晓了,许承乃许家人。 而在穆将军营中的许家人,据她所知,唯有许承。 她心中猜想得有理有据,但一出口,便卖了关子,“可能是心有灵犀吧。” “你……” 许承明知道她是故意逗他,但他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他像个娇羞的小娘子似的,扭过头不去理虞逸,并加快了脚步。 虞逸见他如此,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并转过头,想要同别人分享自家表弟的纯真可爱。 然而回头后,她的笑意顿止。 她的身后,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走着,观察着四周聊天谈笑,唯有连楚独身一人,走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寂寞。 分明连楚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但看着这样的他,虞逸就是感到有些心疼。 所有人都有伴,只有他孤孤单单。 而他,是为了陪她才到了这里…… 很快,许承带着他们到了住处。 “靖夷从未接待过贵客,临时找不到像样的居所,暂时先委屈公主和各位姑娘们住这里了,至于连侍郎,若不介意,可住我家里。” 连楚还未回答,虞逸接话道:“不用了,他就住这里。” 许承闻之一愣,“会不会不方便?” 毕竟男女有别,同住一处说出去,有碍虞逸的名声。 虽然在这方面,虞逸没什么名声可言,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连楚住这里不合适。 连楚含笑道:“多谢许小将军,不过正如公主所说,我住这里就可以了。” 二人都如此说,许承也不便多说,只好带着一丝莫名的不甘告辞。 之后,一行人快速分配了下房间。 就像是约定俗成的一样,连楚的房间就在虞逸隔壁。 二人在虞逸的房间前告别。 眼见着连楚就要回房,虞逸恍然想起来时路上,他那形单影只的身影。 怜惜漫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唤道:“连楚。” “嗯?”连楚应声。 虞逸想要安慰他,可是他不曾表现出难过,或许那孤单之感只是她的臆想,她突然说一些安慰之词,怕也只会让他为难。 她纠结良久,连楚始终耐心等她。 二人就这么相顾无言,许久过后,虞逸终于下定决心,走向连楚。 更深露重,晚风徐徐,树叶婆娑作响。 虞逸停在连楚面前,踮起脚尖,在他的脸庞落下轻轻一吻。 一触即离,轻柔得像是鸟羽拂过,不带一点儿世俗的欲念。 他们之间分明做过更加害羞的事,甚至几天前,虞逸还故意诱之。 可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像是吻到了人心坎里,比之前所有的亲昵都更要让人心动。 “连楚,明天见。” 虞逸自顾自地亲完说完,也不等连楚回应,转身就跑回了屋。 只留下连楚浸在月色中,抚着被吻过的地方,轻笑出声。 “明天见。” 第40章 休息了一晚后, 虞逸去向穆将军表明了来靖夷的真正意图,并将皇帝手谕交予给他。 在场的除了穆将军以外,还有许承等受其信任之人。 听完虞逸所言, 许承有些不同意:“西瑜士兵也不是吃素的,她们这些姑娘真的可以?” 穆柔闻言,回怼:“昨日交手, 你莫非觉得我们很弱?” 许承闭上了嘴。 坦诚讲,穆柔的力道在女子中数一数二, 且她善于发挥自己的优势,硬拼不过时,便三两拨千金, 改用巧劲御敌。 -- 第79页 他们帐中的将士,除了头部的将军外,其余人等或许都不是她的对手。 而她培养出来的那些姑娘,与她相比力量和经验都略逊一筹,但就他昨日观察所见,若她们是男子, 也到了可上战场打仗的水准了。 “其实, 若只是开城门, 需要对付的只有城门守卫,只要行动够快, 十人足矣,人多反而会引起注意。”作为军中为数不多的谋士,郑唯则冷静分析, “我担心的倒不是进入城中如何, 在我看来, 最难以办到的是进城。虽然可以送粮为由进入城中, 但西瑜人会审查手实,所以如何混入城中,是个大问题。” “郑兄无需担忧。”连楚淡淡道:“托公主的福,我们此前在皇城捉到了一批西瑜细作,并搜查到了他们的手实。我已根据他们的手实,伪造了一些。” 说罢,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真假西瑜手实各一本,摆在案上。 众人轮番拿起观察,无论是纸质手感,还是字迹印章,完全瞧不出两者的区别。 郑唯则不禁赞叹:“好手艺!” 这个疑虑消去后,又有人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一座城可以如此,那么接下来的呢?” 虞逸不答反问:“听闻西瑜太子在乔州?” “不错。西瑜太子好战,每一场战斗,都会出现在最前线。” “那么攻入城中之后,就要看各位将军的本事了。”虞逸扫向众人,“若能拿下西瑜太子,我们便能以其性命,交换宿城及一城百姓。乔州和宿城,本就是大岐疆土,不过是让他们交还而已,他们应当不会拒绝这场交易。” “如若不能拿下西瑜太子呢?” 虞逸抬眼,悠悠道:“那就只能试一试,用我去换了。” 此话一出,众人具惊。 虞逸却很淡定,“他们费心费力,想要绑了我,说明于西瑜而言,我还是挺有价值的。这说不定是个可以谈判的机会。” “公主,这万万不可!” 一旦虞逸落入西瑜人的手中,其下场之凄惨,绝对超乎他们的预料。 且虞逸乃皇帝唯一的血脉,若她有个万一,他们如何向皇帝交待? 虞逸心中早有这个计划,也猜到自己说出后,会迎来众人的反对。 她本想晓之以理,但见到连楚沉郁的脸色,那些话莫名有些说不出口。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故作轻松,“我也知道不可,说实话,我也怕死呢。所以,这不过是下下策。我相信,将军们不会让我以身犯险。” 停顿片刻,她加重语气,郑重道:“我相信将军们。” 将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给砸懵了。 这一刻,他们的内心涌出源源不断的保护欲。 “我等定不负公主信任!” * 傍晚,穆将军命人抬出了许久未碰的好菜好肉,给虞逸等人接风洗尘。 说是接风,其实也是给穆柔和姑娘们壮行。 以免夜长梦多,他们打算,让穆柔等人隔日便出发。 开宴前,虞逸改穿一身劲装,并将青丝高高束起,衬得她身姿轻盈,眉眼间也多了分不曾有过的英气。 军营中的将士穿着都简约干练,她如此打扮,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连楚已在门口等候,看到虞逸飒然的模样,不禁眼前一亮。 虞逸注意到他的神色,鼻子微翘,“怎么样,今天的我是不是很帅气?” 连楚很给面子,开口夸赞:“公主女将之姿,万里挑一。” 虞逸很讲礼貌,回以一夸:“你也风姿卓绝,人中龙凤。” 一来一往,尽显商场互捧的和谐。 他们一同前往接风宴。 他们到时,将军府内外已坐得满满当当。 穆将军特意给虞逸留了上座,但她坚持自己是小辈,应当坐长辈下首。 二人你谦我让了好一通,最终让人又抬了张桌子,并排而坐。 因着此次筵席的主角除了连楚外,都是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穆将军特意嘱咐,此次筵席上不准喝酒,以免喝醉了吓着人小姑娘。 尤其是虞逸也在的情况下,断不能冲撞了公主。 只是,于将士们而言,吃肉不喝酒,得难过一宿。 虞逸敏锐地捕捉到了席上将士的小委屈,她抿唇一笑,问穆将军:“接风洗尘,怎么能没有酒呢?” 一听到“酒”字,将士们双眼都亮了起来,尤其是许承表现得最显眼,活像只等待主人投喂的小犬。 要知道,为了防止西瑜偷袭,军中下了禁酒令,他们已数月滴酒未沾。 本来听说今日有接风宴,大家都十分兴奋,想着终于能够破一破酒戒了。 谁知道,一到了将军府就听到不可喝酒的噩耗。 他们受挫后,本来已对喝酒无望,可虞逸竟然主动提起,他们怎能不兴奋! 穆将军也感受到了部下的期待,他重重咳了两声,暗示他们收敛一些。 而后,他看向虞逸,“公主想喝酒?” 其实,虞逸对喝酒一事并不怎么热衷,大多时候,都是去艺坊花楼看美人,兴起时才小酌几杯。 但今日承载了这么多人的希冀,她但凡摇个头,她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 于是,她颔首道:“是有一些。” 听得此言,下座便有将军趁机道:“公主身娇体贵,来咱靖夷,咱都没好东西伺候着,公主只是想要喝酒而已,大将军应当不会不准吧?” -- 第80页 “末将附议。公主既想喝酒,咱这么大个军营,还缺公主这一口酒不成?” “独自喝酒太无趣,若公主想喝,咱们定陪公主喝个畅快!” …… 堂内坐着的,都是驰骋沙场的猛将,在沙场上嘶吼壮势惯了的。 他们七嘴八舌间,虞逸直觉得脑仁疼,不由抬眼看了看房梁,担心屋顶会被震掉。 穆将军似是被他们吵烦了,狠狠敲了好几下桌子,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他望着不争气的部下,重重叹了一口气,对虞逸道:“公主若真想喝,我自然不会不舍得那几坛酒,只是这酒或许与公主从前喝得不同,要烈许多。” 虞逸笑道:“穆伯父这是不相信我的酒量?” 穆将军点头,“是。” 虞逸:…… 不愧是大将军,真耿直。 “穆伯父这么不相信我,那我可得给自己争口气,不让穆伯父小瞧了。”虞逸哼哼两声,故意板起脸,“烦请哪位将军去把酒都搬上来!” 说罢,她小手一挥,颇为豪气。 她话音落下,立马就有三名大将站了起来,“末将愿意去搬酒。” 他们蠢蠢欲动,心猿意马。 最近仗打不了,酒喝不了,可把他们憋屈坏了。 穆将军不再坚持。 既然虞逸不介意,那他再阻止,反倒会让大家不悦,坏了接风宴的气氛。 况且,他也是许久没喝酒,有些嘴馋了。 于是乎,没一会儿的功夫,堂内每一张桌子边,都摆了两三坛酒。 含玉舀上一杯,递到虞逸面前。 将士们喝酒的杯子与虞逸平时品赏美酒的小酒杯不同,要大上好几圈,但虞逸不带犹豫的,就一口饮尽杯中酒。 正如穆将军所说,军中的酒十分烈,也很是辣口。 但虞逸也没说谎,她虽很少贪杯,可她继承了她父皇的酒量,在喝酒一事上,也算得上是有天赋。 至今为止,她都没有醉过酒。 待她五六杯酒下肚后,穆将军关心问道:“公主可还好?” 虞逸摆了摆手,“穆伯父未免太瞧不起我,就这酒,我能喝上几坛!” 大话不能乱放,放了后,容易被灌酒。 之后,开始有将士不断来向她敬酒,她来者不拒。 又因穆柔和姑娘们明日就要出发,不宜醉酒,她豪爽之下,便连带着她们的份一起喝了。 将士们见她如此豪迈,不禁傻了眼。 原来公主不止有矜持高贵的,也有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 不过,他们喜欢! 虞逸和大家一同喝酒,一起捧着骨头啃肉,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 酒过三巡后,堂内已没有尊卑,只有酒友。 穆将军喝满足了后,到底还是放不下临行的女儿,便带着穆柔暂时离席,想要对她再嘱咐一番。 穆将军离席,虞逸身边的座位便空了出来。 她身边不断有将士更替,同她划拳、行酒令、吹牛逼,玩得不亦乐乎。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虞逸一点儿也不显醉意,到最后,几位将军酒劲上了头,开始打赌,谁能把虞逸给喝倒。 虞逸被蒙在鼓中,只觉得被敬酒得愈发频繁了。 许承知道将军们的赌局,有些担忧地看着,酒杯一直没空过的虞逸。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借着敬酒的名义,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别喝了,他们现在在赌谁能把你喝倒,你这样下去,怕是会受不了。” 许承是个直肠子,告密也告得光明正大。 将军们听到了,立刻不满道:“许承,那么大人了怎么还打小报告呢?够不够兄弟啊!” 许承不理会他们,就要拿开虞逸的酒杯。 可虞逸紧紧握着酒杯不撒手,一双美眸则锐利地扫向打赌的那几名将军,惹得他们不住心虚。 她紧紧盯了他们许久,不悦开口:“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这一句话,令将军们浑身一颤,酒意消了些许。 莫不是他们玩大了,惹得小公主不开心了? 虞逸无视他们迅速变化的脸色,下一瞬,她咧开嘴,“打赌这种事怎么能不叫上我呢?” 话音落下,将军们立即开了怀,“好!那么请公主下赌钱。” 虞逸向含玉看了一眼,后者立马会意,掏出钱袋走到那几名将军案前。 她取出银子放到桌上,将军就要收起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那一把银子。 “将军多人,对付公主一个,实属不公平。”连楚看向那将军,慢悠悠道,“也让我加入,可好?” 将军愣了一愣。 这位连侍郎他们是听过的,因为他父亲的原因,将士们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加上连楚看起来温润淡雅,一击就倒,而他们征战沙场之人,审美偏向健硕,因此那不怎么好的印象又降低了些。 但穆将军说了,待客得有礼貌。 因此,他们即便打心底里不喜欢连楚,却还是尊重了他的建议。 而且他们想想也是,他们这么多人喝一个小姑娘,也太欺负人了些,而连楚这种混官场的,平日里不缺应酬,一定是海量,有他帮虞逸,也能让他们显得不那么欺负人。 于是他们同意了连楚的建议。 -- 第81页 许承见状,立马自荐:“我也要帮她喝!” 还没等将军们回答,连楚已淡淡道:“这是公主的赌约,理应由我陪同,就不劳烦许小将军了。” 许承呆住,没理清他话中的因果关系。 虞逸的赌约,为何理应由连楚陪同?连楚说的,怎么好似他们是一家人,而他是外人一样?论血缘关系远近,不是他和虞逸更加亲近吗? 不等许承想清楚连楚的言外之意,几人便已开始赌约,喝开了。 赌约因为连楚的参与,改变了打赌内容。为了彰显公平,将军们放弃原来轮流敬虞逸的喝酒法子,而是参与赌约者一起喝,哪一方的人先倒下,哪一方就算输。 将军们彼此了解,知道战友们的实力,因此摩拳擦掌,信心满满。 虞逸向连楚望了一眼,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肯定与鼓励,心中亦是对胜利势在必得。 将军们先行喝了一杯,虞逸也紧随其后,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后倒扣酒杯,一滴不剩。 喝完,她看向身边的连楚。 连楚即便是喝酒,也喝得慢条斯理,像是在折花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虞逸看着他缓缓喝完一杯酒,缓缓放下酒杯,然后,缓缓倒下…… 虞逸怔了好一会儿,唤他:“连楚?” 连楚趴在案上,毫无反应。 虞逸有些慌,立即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轻浅匀称,看起来,像是睡过去了。 她反应了许久,不确定地猜测,他这是醉了? 一杯? 就醉了? 虞逸简直不敢相信,被人给予厚望的连侍郎,竟是个一杯倒! 第41章 一瞬间, 参与赌局的和看戏的,都陷入了沉默。 原来,传说中的一杯倒是真实存在的吗? 为了给连楚找补些面子, 虞逸干笑两声,道:“他可能方才喝多了。” 一旁负责舀酒的小兵无情戳穿:“连大人今晚滴酒未沾。” 虞逸:…… 算了,反正丢的不是她的面子。 她懒得再说, 赌局直接判输。 输了大把的银子,她惆怅无比, 自我检讨了一番。 知彼知己,方能取胜,她为何没有事先询问连楚他的酒量呢? 她就是太信任连楚了, 觉得他什么都做得好,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她悔!太悔了! 但事情既定,后悔也没用。 她叹息一声,算是对失去的银子默哀,随后见吃喝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先带连楚回去休息。 她凑到连楚耳边, 轻声问他:“连楚, 我们回去睡, 好不好?” 连楚此时已经醉得不清醒了,但听到虞逸的声音, 还是乖乖点了头。 他从案上直起身,向虞逸伸出双臂。 虞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他是让她扶他起身。 她没有多想, 便去搀他, 就在他借力起身时, 他身下不稳,不由踉跄了一下。 虞逸下意识地就要去扶,就在旁边的许承眼疾手快,先她一步稳住连楚。 许承道:“你太矮了,我帮你送他回去。” 因着那一个“矮”字,虞逸把脱口要出的感谢给憋了回去。 不过看在他好心要替她送人的份上,她顺带着把接下来想要怼的话也给吞了回去。 然而,连楚并不领情。 他挣开了许承扶着他的手,就像是沙漠中的人寻求水源似的,醉醺醺地就往虞逸身边靠。 他小声嘟囔:“我要公主。” 看着这样的连楚,虞逸的脑袋“轰”的一下炸了。 醉酒后的连楚委屈巴巴,乖巧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 这让她怎么抗拒得了! 怜爱之情自她心底磅礴喷涌,她温柔无比得安抚他:“好,公主带你回去。” 许承还欲帮忙,虞逸婉拒了他。 她亲自扶着连楚往外走,并吩咐含玉先行回去烧水。 而一同来的姑娘们,此时正听将士们谈起沙场杀敌之事,正在兴起之时,虞逸不想扫她们的兴,便让她们尽兴后自己回去。 长街上,虞逸和连楚踏着月色而行。 此时虽然夜已深,但靖夷城内都是大岐将士,倒也安全。 时不时有兵士经过,看见虞逸,热心肠地问她要不要帮她扶人。 每当有人提出要给予帮助,连楚便像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儿似的,抱着虞逸的手臂不肯撒手。 虞逸倒也享受被他依赖的感觉。 而且,连楚的靠近在略显凉意的夜晚,渡了不少暖意过来。 二人信步前行,回到住处时,虞逸已然精疲力尽。 她把连楚带回房间,一个顺势,便与他一起倒在了床上。 她轻轻喘着气,然后转过头,目光烁烁地看着连楚。 醉酒后的连楚不多话,也不撒酒疯,只显乖顺,怪讨人喜欢的。 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但真的是百看不厌呢。 她就这么躺在连楚身侧,枕着他的胳膊,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直到含玉端了水进来,她才收回目光。 连楚爱干净,不喜欢脏着入睡,虽然没办法帮他沐浴,但她想给他擦擦脸,让他尽可能的舒服些。 让含玉回房休息后,她帮连楚躺正身子,随后打湿巾帕。 -- 第82页 她拿着帕子,顺着连楚的额际慢慢往下擦。 她从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深怕会弄疼连楚,她动作小心翼翼,轻柔而又缓慢。 当巾帕游移到鼻尖时,连楚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虞逸动作一顿,向他紧闭的双眼看去。 连楚没有睁眼的迹象,长睫也静止未动,虞逸猜想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放在心上。 她继续往下擦去,不一会儿,移动到了脖间。 连楚的脖子上缠着一缕乌发,她伸手想要先把头发挑开,方便擦拭。 然而指尖将将触及他脖间的皮肤,她忽然听到一阵轻笑。 她倏地抬眼看向连楚的脸,就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笑得身子微微轻颤。 “痒。” 他的声音因为笑意似带着小尾巴,怪勾人的。 但虞逸此时完全没有旖旎的想法。 她看着连楚弯弯的眼中满是清明,腾地就站起身,指着他质问:“你一直在装醉?” 连楚笑道:“即便真的有一杯就倒,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倒。” 虞逸瞪大眼睛。 所以他这是承认了吧! 他怎么能这样,他知不知道方才她一路过来有多么辛苦! 她委屈巴巴,瞪大了眼睛,用眼神无声指责着他。 连楚掩嘴闷笑了两声,随后轻轻握上虞逸指向他的手指,牵引着她,让她重新坐到了他身边。 在虞逸的怒视下,他稍稍敛去几分笑意,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想要骗公主。只是方才那种情况,想要离开宴席,这是最不伤气氛的方式。” 做戏就要做真。 一路上保不准会碰见谁,所以他只能一直装醉。 他本打算,进了宅子后就向虞逸坦白,但方才一路来,虞逸的迁就和照顾,让他不由想起了,从前她尚不知他的身份时,给予他的那份偏爱。 一时贪恋,让他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而后到了房间内,虞逸躺在他的身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这美好静谧的氛围,他又不忍心打破。 一拖再拖,他放弃了坦白。 若非后来虞逸碰了他,让他发痒,他可能会怀着这样的美好入睡。 虞逸撇了撇嘴,“现在人人都知道连侍郎是个一杯倒,逃了宴席,却丢了面子,太不值了。” “酒量差有什么好丢面子的。”连楚无所谓地道,“何况,别人如何看我根本不重要。于我而言,公主可比面子重要多了。” “什么意思?” “若不及时带公主走,公主怕是非要喝醉在宴席上。” “怎么会!”虞逸下意识地反驳。 但回想起自己方才喝酒时的豪迈,她突然没了什么底气。 她轻声嘟囔:“我有分寸的。” 连楚慢悠悠道:“公主的分寸就是把自己喝醉,明早不用起来?” 听得这话,虞逸心头一跳。 她望向连楚,觉得自己被彻底看穿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连楚便也没点到即止的意思。 “公主不是贪酒之人,今日喝成那般,我奇怪了许久。整个晚上,我思来想去,才琢磨出来一个猜测。公主莫不是刻意想要喝醉,逃避明早的送行?” 虞逸缄默无言。 连楚果然对她了如指掌。 虽然她尽量装得不在意,但是对于穆柔她们前往乔州一事,她一直惴惴不安。 她亲自将姑娘们从恶人手中解救出来,又与她们相识多年,自是舍不得她们冒险。 穆柔就更不必说,她们多年闺中好友,穆柔练武划破手她都要担心个几天,就别说潜伏敌国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所以,从私心来说,她并不想她们去。 可为了大岐和百姓,总要有人出这个头,而这,又恰好是她们的心愿。 她支持她们的前行,却又满心的担忧,她已经能过料想到,自己明日若是去送行,定会控制不住情绪,说不定还会当场哭出来。 那样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可若是不去送行,等穆柔平安归来,定会念叨她好几年的白眼狼,那样她也受不了。 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借着宴席一醉方休,心安理得地翘掉明日的送行。 但千算万算,她也没算到,自己酒量那么好,喝了一晚上,竟是一点儿醉意也没有。 更没料到的是,被连楚看穿了心思。 被连楚戳穿后,她干脆道出了自己的心思:“她们那样自信,那样勇敢,我不想让我的情绪影响她们。” “我知道。”连楚握上她的手,轻言安慰,“但是,我想她们会希望你能够为她们送行。” 虞逸缓缓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连楚。 “她们此次出行,知晓之人甚少,而这寥寥几人中,唯有公主见证了她们的蜕变。无论是她们的自信还是勇气,都是公主给予的她们。若说她们最期待谁送行,非公主莫属。” 像是担心虞逸不信似的,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如果是我,我会这样期待。” 最后这一句话,让虞逸心尖儿一颤。 她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我会去送行。” 得到肯定的回复,连楚安了心。 穆柔她们此行吉凶不定,若有个万一,他担心虞逸会遗憾一生。 -- 第83页 翌日清晨,靖夷城门口。 穆柔和姑娘们已换了普通农妇的衣裳,整装待发。 因为计划暗中进行,前来送行的,只有虞逸、连楚、含玉和穆将军四人。 前一晚,穆将军已把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对于女儿,他的千言万语只融汇成了两个字:“保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似有千斤重。 不同于穆将军的严肃,虞逸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她牵住穆柔的手,没有个正形,“此次前去,你们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但凡你们掉一根头发,我都要心疼的。” 穆柔轻笑,“放心,我们不会给公主心疼的机会。” 姑娘们亦笑道:“公主就准备好,去向陛下为我们讨要奖赏吧。” 看着她们自信满满的模样,虞逸猛地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姑娘们很快出发。 天际微熹,她们踏着还未散尽的夜色奔赴敌营,背影果敢坚毅。 虞逸目送着她们离去,看着她们渐行渐远。 连楚站在身旁,侧首看她。 下一刻,他将她揽进怀中,胸前的衣襟很快湿了一片。 虞逸低声控诉:“边疆的风沙太大了。” 风沙太大,吹涩了她的眼睛。 但是很快,风沙就会平定,一切都会过去。 第42章 穆柔等人在乔州附近埋伏了两日, 等到了朝乔州方向行进的粮商。 一个时辰后,乔州。 穆柔与四名姑娘运着粮车,驻步于城门渠沟前。 吊桥高高悬起, 与城门隔着一条渠沟,她们无法前行。 城门上,西瑜士兵望见她们, 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穆柔往城墙上望去,大声回应:“我们是来送粮的, 还请大人开一开城门!” 见运粮的是五名柔弱的女子,她们又皆气喘吁吁,疲累不堪的模样, 守城士兵没有多加犹豫,便放下吊桥,放她们进了城。 城门开出一条小道,堪堪供五人依序进城。 最后一名姑娘踏进城中,西瑜士兵立刻警惕地关上了城门。 城内,三名将士朝她们走了过来, 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们。 为首的守将懒洋洋地伸手:“手实。” 闻言, 穆柔等人立即从怀中掏出手实, 恭恭敬敬地递上,“大人请过目。” 守将一一接过手实, 同时吩咐另两个人:“去检查。” 另二人得令,一人来到粮车边,举剑往粮袋上戳。 粮袋破洞, 其中谷物流出些许, 他接住谷物细细观察, 又放到鼻尖闻了闻, 见没有异样,便向下一车走去。 另一兵士则来到姑娘身边,向虚弱倚在粮车边的姑娘轻斥:“站好了!” 姑娘闻言,一个哆嗦,立刻战战兢兢地站直了身子。 兵士猥琐的目光落在姑娘身上,而后上手,借着检查之名,双手在姑娘身上猥琐游走。 姑娘倍感屈辱,但似乎因为畏惧兵士的威严,不敢抱有异议,只能紧紧咬着下唇,静静忍耐着。 而当兵士的手挪移到腰间时,被检查的姑娘下意识地一缩。 兵士手上动作立止,抬头看了她一眼。 姑娘被他的眼神吓到,羞愧解释:“对不起,我腰怕痒。” 兵士信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在姑娘腰间又揉摸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东西后,才继续往下检查。 穆柔余光看着这一切,松了口气。 而当她的视线,落在持有她们手实的西瑜守将面前时,她的面上迅速掠过惊惧之色。 只见那西瑜守将拿过粮车边挂着的水囊,打开盖子,准备往手实上浇水。 见他如此动作,穆柔立刻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虞逸好听奇闻异事,也喜欢同她和殷娇娇分享,而她对其中一件事印象尤为深刻。 前朝党派之争,为防止敌对党羽截取信件,曾一度使用矾书进行传递。 所谓矾书,指的是用明矾水在纸上进行书写,待明矾水干了后,纸面会了无痕迹,看起来就如不曾书写过一般,唯有遇水,方能再现字迹。 但后来,这秘法被人获悉,大家都会对信件用水检查,矾书便也失去了其隐秘的效果,渐渐地也就没人再用了。 却没想到,西瑜竟会将此法用在手实上,以此防止人伪造。 穆柔眼睁睁地看着那守将往手实上浇水,却无法阻止。 她的一颗心被高高悬起。 虽然连楚把西瑜手实做得很真,但终是百密一疏。 她侧首,趁着西瑜将士的注意力都放在检查上,迅速向身后的姑娘们比了个手势。 做好对战的准备。 那西瑜守检查完手实,往穆柔身上一甩,而后向她走近。 他只迈了两步,便到了她跟前。 穆柔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掌心死死捏着手实。 然而,预想之中的质问没有到来,那西瑜守将未在她面前做停留,而是擦着她的肩向她身后走去。 他不满地看向那两个士兵,“还没检查完?” “好了!”长官发话,那两个士兵不敢再墨迹,迅速检查完后,朝长官报告,“没问题。” 守将“嗯”了声,向穆柔等人摆了摆手,“走吧。” 穆柔正处于极度的紧张中,听到放行的话,不敢耽搁,道了声“谢谢大人”后,立刻和姑娘们拿布堵住粮袋被戳出来的洞,往城中走。 -- 第84页 可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了那守将的声音,“慢着。” 穆柔心中一个咯噔,眼中闪过杀意。 但转过身后,她脸上挂上了讨好的笑容,“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守将沉默片刻,虽只几息,但这短暂的时间于穆柔而言,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时辰。 她忐忑不已,掐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 “粮仓往左道走。”守将道。 穆柔一愣,没反应过来。 那守将也没打算听她回话,就又紧接着道:“送去粮仓后会有人给你们结算,拿完钱,五日之内离开乔州。” 闻言,穆柔立即惶恐道:“是,多谢大人提醒。” 说完,她带着姑娘们掉转方向,往左侧道路走去。 乔州和宿城虽然同靖夷一样干燥荒凉,但因为临近西瑜,乃两国交易通行的要口,不乏有经商者带着家人居住于此。 若是平时,这城中走商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可此时此刻,他们皆大门紧闭。 刚攻入乔州那两日,西瑜将士对大岐百姓的态度如同对待猪犬一般,见之不爽,就打之骂之。若非他们还要拿乔州百姓威胁大岐军士,怕是早就同从前一样,烧屋屠城,斩尽城中百姓。 百姓虽然知道西瑜人暂时不会杀他们,但还是不敢随意出门,深怕西瑜人一个不爽快,就会拿他们撒气。 望着荒寂的乔州,穆柔和几位姑娘心里都难受极了。 而这也让她们更加坚定信念,一定要救下这一城百姓! 她们顺着路往前走,穆柔见四周无人,突然拐进一较为宽敞的巷子,姑娘们推着粮车紧随其后。 进入小巷内,姑娘们松了口气,从粮车甲板下,抽出与粮车贴合的软剑,卷到腰上。 “方才那狗东西摸到我腰的时候,我差点儿忘记我们换了藏剑的地方,吓了我一跳!” “幸亏穆姐姐想得周全,猜到他们会搜身。” “等之后我军攻来,我定要砍了那狗东西的手。” …… 潜伏敌国这种事,对姑娘们而言还是平生头一回。 稍微找着了点儿安全感,嘴巴就停不下来,想要通过聊天缓解方才那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穆柔没有参与她们。 她拿出方才被西瑜守将检查过的手实,往上面瞧去。 水迹已干了许多,但从手实上的名字边,还是能隐约瞧见“西瑜”二字。 穆柔讶然。 连楚竟是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惊讶过后,她很快定了心思。 帮手这么可靠,她们也不能拖后腿! 她看向那几名姑娘,轻声却不失坚毅地道:“这两日好好观察城门动向,养精蓄锐,做好准备。” 为防止人太多引起注意,另外几名姑娘,会劫下下一队来送粮的队伍,在后两日混入乔州。 待汇合后,她们要做的,就是为大岐将士创造机会。 * 乌云遮月,大雨倾盆。 虞逸望着黯淡无光的黑天,心情很是压抑。 西瑜监查严密,穆柔她们进入乔州后,无法向外送信。 关于这一点,虞逸他们早有预料,因此在穆柔她们离开前便已约定,若收不到来信,在她们出发后的第七日戌时末,穆将军会领兵到达乔州城门下。 而今日,便是第七日。 此时此刻,穆将军应该已经到了乔州,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虞逸坐卧不安,不断地来回踱步。 虽然她知道,她紧张也没用,但她就是定不下来心。 不断卷起的风更是加重了她的担心。 乌云一直在往西边吹,看这风向,西瑜那儿马上也会等来一场雨。 一场可以救他们命的雨。 若穆柔她们此次行动不成功,不仅是她们会有危险,大岐和西瑜也将踩在两城百姓的尸首上,开启一场血战。 她越想越烦躁,整个人安定不下来。 就在她惶恐不安之际,连楚开门,自隔壁走出。 “公主这是要等到穆将军他们回来?” 虞逸不置可否,只道:“我睡不着。” 她以为,连楚明白她的心思,会给予她安慰,告诉她,以穆将军和穆柔的实力定会平安归来,亦或是好言相劝,哄她入睡。 但他从不说没有把握的事。 此次行动,谁也不能保证成与不成。 他只是看着虞逸,问了一句:“公主可要进来喝杯花茶?” 虞逸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 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独自等待的感觉,太过煎熬。 虽然只有几步路,连楚还是撑伞出了屋子,将虞逸接进自己的房间。 屋外瓢泼大雨,让已萧瑟寒凉的夜晚更冷了一些。 而连楚的房间,却如春季一般,暖洋洋的。 圆桌边,置着一茶炉,桌面上放着两只茶杯,里头已满了花茶。 虞逸坐下端茶,热腾腾的花茶雾气氤氲,她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直通胃腹,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一口茶下去,将她胸腔里的燥郁压下去了几分。 见她眉头微微舒展,连楚嘴角轻扬,待她喝完一杯,又为她续上。 “花茶还有很多,我陪公主等穆将军他们回来。” 而他们这一等,便等了两日。 -- 第85页 这两天,虞逸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肉眼可见的憔悴。 这天,她一如往常,在连楚的诱哄下,勉强捻起一块糕点。 才浅尝了一口,就有小兵匆匆跑了进来。 “公主,将军他们回来了!” 第43章 虞逸和连楚赶到城门口时, 将士们正好进入了城门。 穆将军行在最前方。 他神色轻松,盔甲略有破损,脸上沾有点点血迹, 但看起来没有受重伤。 见此,虞逸猜想到了此战的结果。 战了,且胜了! 她充满期待地把视线向后挪移, 果不其然,看见了完好的穆柔。 虽然她此时衣发凌乱, 略显狼狈,但她回来了。 虞逸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按照她的心意,本是想给穆柔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彻底放松下来后,她整个人卸了力,双腿发软,压根走不动道。 而这落在满军将士的眼中,则成了她沉着的表现。 他们中大多数人,是在出发前往西瑜时, 才知道了虞逸的计划。 他们觉得, 虞逸把战事和西瑜都想得太简单了。 论真心话, 他们并未对这计划抱有太大的期望,甚至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虽然穆柔是穆将军之女, 但到底是女子身,在他们看来,他们都搞不定的西瑜将士, 这些柔弱的姑娘更是无法降服。 可没想到, 姑娘们很争气, 一切都按照虞逸的预料所进行。 这次的行动, 成功打破了他们和西瑜的僵局,让他们扭转逆势,夺回了乔州。 因此,他们对虞逸的印象在短短十多天内,从骄纵任性转变为大方豪迈,又从心思单纯变成了果敢聪颖。 总之,虞逸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蹭蹭蹭往上直蹿。 所以,他们看见虞逸立在原地不挪分毫,第一个反应便是,不愧是他们大岐的公主殿下,真沉得住气! 虞逸站在原地,等待着将士们靠近。 前方的将军见到虞逸,提前下马,快速向她走来行礼。 “禀公主,我等未辜负公主厚望,成功夺回了乔州!” 虞逸得体一笑,“各位辛苦了。” 又赞扬了几句后,她终于能迈开步子,向穆柔走去。 她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穆柔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 但是,不同于其他将士的兴奋欢喜,穆柔面色沉郁,目光呆滞,似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虞逸都站在她面前半天了,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虞逸见她如此,心头忽然咯噔一下。 她似想到什么,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和穆柔同去乔州的姑娘们的身影。 她不可遏制地慌张起来。 “穆柔,姑娘们呢?” 听见她的声音,穆柔才稍有了些反应。 她迟钝地看向虞逸,缓缓吐出几个字:“她们,回不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虞逸瞬间心如死灰,“她们……” 确认的话到了嘴边,如何都问不出口。 姑娘们出发时的一幕仍在眼前,可她等不到她们了…… 虞逸受不了这个打击,脚下一晃,就要倒下。 一只手搭到她的肩上,稳住了她。 许承保持着搭在她肩上的姿势,大咧咧道:“乔州被西瑜人占领后,经历了磨难。眼下被毁的地方要重建,百姓也需要被安抚,那几位姑娘决定,暂时同赵将军一起留守乔州,女子细心,他们可帮着供给百姓所需。” 虞逸在大喜大悲中来回转悠,这时脑袋有点儿懵,没法正常理解许承所言。 这时,连楚也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在许承的手上停顿了一瞬,而后他不着痕迹得走至二人中间,拂开了许承的手。 在虞逸混乱的功夫,他已经向穆将军询问完了各种事情,知晓虞逸困惑,简单明了地道出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事。 “公主不用担心,姑娘们毫发未伤。” 虞逸眨巴眨巴眼睛,刚才仿若静止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她声如蚊吟,“真的?” “真的。”连楚道,“慕小姐和姑娘们混入乔州的几日,摸清了城门守卫习性。前日,她们趁着夜色潜至城门,将值夜的西瑜兵一剑封喉,让他们完全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随后,她们为我军将士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西瑜兵发现时,穆将军已带兵进入乔州。我军里应外合,西瑜不备,大败。” 虞逸安静得听完连楚所言,上上下下不断的心,再一次放了下来。 又因这些话出自连楚的口,这一回,她的心放得彻底。 平复下心情后,她瞥向穆柔,“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哭丧着脸?” 穆柔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许承又从旁边蹿过来道:“她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她想要亲自擒住西瑜太子,可惜,他被我拿下了。”许承神采飞扬,满脸骄傲。 穆柔则瞪了他一眼,“你别得意,要不是我这次负责守城门,根本轮不上你。” 虞逸原本一心挂念众人安危,听到这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们成功擒住西瑜太子了?他人呢?” 穆柔很不甘心地往后一指,“后边儿跟着呢。” -- 第86页 闻言,虞逸顺着队伍向后走去。 就见军队正中的位置,身穿战甲的兵士之中,四名将军像是门神一般,守着一人。 正是西瑜太子仇晔。 仇晔一身赤红金丝龙纹袍,腰系金镶玉七彩祥云带,头戴紫珠玉冠,单凭着装而言,非“风骚”二字可概括之。 而他的脸,就更加风骚了。 他容貌极为出众,五官却略显阴柔,若不看身姿骨架,极有可能会把他认作是女子。 虞逸没想到那残暴的西瑜太子,竟然美得这般雌雄难辨,一时看得傻眼。 而仇晔,他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此时虽然被俘,却丝毫不显害怕或怒气。 他坐于马上,安闲得俯视虞逸,对上她惊叹的眼眸。 随后,他嘴角微微挑起,笑问:“你就是大岐那贪图安逸的无能公主,虞逸?” 他的声音倒是不如长相那般柔和,一开口,带着男子独有的喑哑。 虞逸回神,不答反问:“你就是西瑜那丧尽天良的残暴太子……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嘴上道着歉,她眼中却满是挑衅。 仿佛在说,他不值得让她记得名字。 仇晔倒也没恼,嗤笑一声,不答话。 虞逸也不再多说什么,走回军队最前方。 正好,她听见有副将不满道:“照我说,我们就应该把那西瑜的什么狗屁太子给绑起来。他那么奸诈,寻到机会跑了怎么办?” 说完,他才发现虞逸走了回来。 此时虞逸在他们将士心中的地位,可谓是高于泰山。 他立即向虞逸寻求认同:“公主,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仇晔到底是西瑜太子,不好怠慢。” 这副将只想着西瑜人杀害了大岐将士,拿百姓性命相要挟,还曾让人潜入皇城,险些绑走公主,这让他对仇晔除了憎恶便无其他想法。 此时听虞逸如此说,副将有些尴尬,但紧接着,他又听虞逸道:“不过将军说得也有道理,对仇晔的警惕放松不得。若将军不介意,在决定好如何处置他前,能否请将军看管仇晔?” 说着,她展颜一笑,“由将军看管,我放心。” 她三言两语,便平了这副将的怨气和不满,同时一句“放心”,让他心思飘了起来。 谁都喜欢好看的小姑娘对自己说好话,尤其这小姑娘还是公主殿下。 副将立即有了责任感,“末将定看管好他,吃喝拉撒都不让他离末将视线!” 言罢,他朝仇晔方向阔步走去,腰背挺直,气势凌然。 之后,穆将军带领众将士回去休息。 虞逸这两日因为心存忧虑,没睡个好觉,便也回了住处补觉。 等她一觉醒来,已到了第二天中午。 和连楚一起用膳已经成了习惯,这天也毫不意外。 等吃完饭,连楚慢悠悠道:“仇晔说想要单独见公主一面。” “见我?”虞逸抬眼,“他什么时候说的?” “昨夜。” 虞逸:“……昨晚都过去了,那就算了吧。” 知晓穆柔他们没事后,她心思安定,就开始犯懒,懒得出门,懒得交涉。 可她没想到,仇晔会坚持不懈。 只要她醒着,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小兵来报,说是仇晔求见。 他们唯恐耽误大事,因此不敢不传话。 虞逸推脱了半天,终于受不了,决定去见一见仇晔。 仇晔暂时被安置在一间小宅内,宅子里里外外,派了不下百名士兵看守。 仇晔的房间外,一名副将站在门口,神情严肃。 正是昨日被虞逸哄去看守仇晔的那副将,虞逸特意问了穆将军,知晓她姓秦。 秦副将见到虞逸,似有些羞愧,“劳烦公主走一趟了。” 他本不想让虞逸前来,西瑜人小心思多,谁知道仇晔会不会对虞逸做些什么。 但是,仇晔说了,只有虞逸单独相见,他才会帮忙劝说西瑜皇帝,拿他换宿城。 虞逸颔首笑道:“无妨,我就当出来走走,消消食了。” 秦副将道谢后,为她开了锁。 她走进仇晔屋中,愣了一愣。 她此前交代过,让将士们先好生“招待”仇晔,但是没想到,他们招待得如此细致。 屏风、檀香、鲜果……整个房间,样样不缺,看起来,竟是比她的住处还要舒适。 与其说是被俘,倒更像是外出云游来了。 见到虞逸进来,仇晔毫不意外。 他倚在床头,像是见到熟人一般,甚至没有起身的打算,就那样散漫地睨向虞逸,“来了?” 虞逸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你说会让你们皇帝还我们宿城。”她不打算迂回,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那么心急做什么?” 仇晔起身,缓缓向虞逸走来。 在虞逸面前站定后,他伸出手指,勾起虞逸的下巴。 “谈正事之前,我们先做些好玩的事,如何?” 第44章 若抛开敌对的身份, 虞逸不得不承认,仇晔的相貌长在她的喜好上。 在她见过人的之中,他能排进前三。 自然, 连楚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与连楚的温润不同,仇晔的容貌掺有几分女子的柔和,在美色之外, 极易勾起虞逸对姑娘家的偏爱。 -- 第87页 因此,仇晔的靠近, 对一向看脸的虞逸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她安静地看着仇晔,有些愣神。 仇晔见她如此表现, 扬起嘴角,手指得寸进尺地,顺着她的下颌向上移动。 可才动作,虞逸忽地反勾住他的手指,往边上一甩。 她刻意放轻了力度,算是对他这副皮囊的尊重。 仇晔似有些意外, “我听闻大岐公主喜欢美人儿, 男女不拒, 怎么,莫非是谣传?” 虞逸敢做敢认:“不是谣传。” 只是, 仇晔的消息有些滞后。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两个月前的她了。 这两个月来,连楚的亲昵让她备受考验, 在吊着她胃口的同时, 也让她对美人产生了一定的抵抗力。 至少对连楚以外的人, 她能够把持住自己了。 仇晔素来自傲, 他甚是不解:“是我长得不够好?” “不,你长得很好看。” 面对美色,虞逸一向坦诚。 但她像是成心不想让仇晔痛快,紧接着又补充道:“好看到,可在我大岐的清倌楼做头牌。” 堂堂一国太子,却被与风月场所的小倌相提并论,换做是谁都不能容忍。 但仇晔不怒反笑,只轻飘飘道:“多谢公主赞誉。” 他自得的表情,让虞逸哑然。 这种让她无言以对的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仇晔在虞逸身边坐下,像是没骨头似的,懒懒地将手臂置在桌上,撑着脑袋。 他斜目看着虞逸,眼中风情万种,“那么公主殿下,可要点我这个头牌?” 虞逸再度陷入深思。 她知道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这明晃晃的色.诱行为,和前段时间的连楚,如出一辙! 想到这儿,她不由回忆起连楚对她做过的种种。 想着想着,她的脸颊就不禁攀上了红晕。 而这一抹红晕,成功让仇晔误会了。 仇晔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以及微微上扬的唇角,悠悠道:“公主若是愿意,我定会对公主温柔,让公主乐不思蜀。” 这般说着,他触碰虞逸的指尖,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暧昧。 感受到指尖陌生的触感,虞逸瞬间清醒。 同时,她发现自己错了。 其实,连楚和仇晔还是不同的。 刚重逢那一阵子,连楚对她的态度不算亲近,还一直严厉地逼她读书,但即便是那时候,她也不曾从连楚身上感受到恶意。 因为连楚亲近他时,他的眼中只有她。 可是仇晔不同。 他的眼睛,在透过她,看向她背后能带给他的利益。 所以,即便长着这样如妖孽一般的脸,她还是对他感到排斥。 仇晔不知她心中所想,正打算进一步触碰,虞逸忽然叹息了一声。 仇晔动作微顿,“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为你担忧。” 仇晔不明所以。 虞逸一脸认真,“你尽是用别人用过了的手段,这样在清倌楼里,可是赚不到钱的。” 仇晔:…… 他该谢谢她,如此为他考虑吗? 不过,他算是看明白了,她看穿了他的意图。 如此,他也懒得装了。 他收起那一副引诱的姿态,嗤笑道:“难怪吴鸢会失败,是我小看你了。” “那倒不是。”虞逸迎着仇晔的目光,淡淡道,“是她太弱了。” “在我的人中,吴鸢实力不弱,否则我也不会对一名女子委以重任。” “哦。”虞逸总结,“那看来你的人都很弱。” 仇晔:…… 对话就此陷入了僵局。 虞逸见他没什么要说,也放弃了色.诱,便不打算在这儿浪费时间,起身想要离开。 刚站起来,仇晔就开了口:“俘虏一国太子威胁,大岐的风度呢?” “你都拿满城百姓相威胁了,还不准我们敬还?”虞逸瞥向仇晔,“我看你也不是真的想要以自己换宿城,既然如此,之后你也别让人来找我了,在你们皇帝愿意交涉之前,我不会再来见你,你该吃吃,该睡睡,别再折腾我大岐将士来传话,他们也怪累的。” 说完,虞逸径直离去。 当大门重新闭合的瞬间,仇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被大岐大军送来靖夷的路上,他无意间听到将士交谈,说起了这位公主殿下。 他们口中的虞逸,和他从传闻中了解的虞逸大相径庭。 对此,他曾抱有怀疑态度,但现在看来,他真的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大岐公主了。 或许,她的存在,会成为他的一道契机。 虞逸离开仇晔房间后,连楚正等候在门外。 看到他,虞逸丝毫不感到意外。 不知从何时起,连楚的存在于她而言,已经变得理所当然。 无论她在哪里,只要有一点危险,他就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 “公主谈得如何了?”连楚踱步向她走来,语气平静,但多少泄露出了些担忧。 虞逸老老实实地交待:“他想以美□□我。” 听到这话,连楚面色一僵。 秦副将听到这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娘的!知道我们公主爱美人儿,就出卖色相,想要拿下公主,让公主放他走,他想得怎么那么美呢?这种做法,和青楼的人有什么区别!亏他还是一国太子,要脸不要了?” -- 第88页 “我也这么觉得。”虞逸点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严词拒绝了他。” 连楚闻言,神色稍缓,“公主拒绝了他?” “那当然!”虞逸轻哼一声,满脸骄傲,“我哪儿是这么容易受诱惑的!” 秦副将没见过虞逸从前和美人儿相处时的态度,基于对她仅有的了解,相信了她的话。 可连楚不一样。 他看着她说得正气凛然,眉梢微扬,“真的?” 被这么一问,虞逸顿时没了底气。 曾经受连楚诱惑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碍于秦副将在场,她还是点了点头,随后拉着连楚,快步离开。 靖夷都是将士,出行除了骑马,就是步行,因此偌大的城内,一辆马车都没有。 也不知道连楚从哪儿弄来一辆马车,让虞逸能够偷懒一会儿。 坐上马车后,连楚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盯着虞逸瞧。 虞逸被他看得不自在,出声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连楚沉声问道:“公主被碰了哪里?” 虞逸愣了愣,随后诚实地指向下巴,“怎么……” 连楚欺身靠近她,让她之后的话语瞬间消失。 她垂眸看着连楚的额头,心猛地一跳,随后她感觉到,他的唇拂过她的下巴。 来到靖夷后,或许是受军威感染,他们之间相敬如宾,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 这时隔大半个月来这么一出,她的小心脏着实有些受不了。 连楚一触即离。 在她倍感惋惜之时,他蹲在她的面前,轻声问道:“还有哪里?” 此时虞逸的脑中,正百花齐放。 她费力去思考连楚的问话,但一番回忆后,没能想出个答案来。 好像,她没让仇晔再碰她其他地方了。 实话就要说出口,但自私邪恶的小念头于开口之前,占据了她的心。 她鬼使神差地,撒了谎。 她指向自己的眼睛,“这里。” 一如她期待的那样,连楚再度倾身靠近她。 他用掌心合上了她的双眼,下一瞬,唇印上了她轻闭的眼睛。 眼皮上柔润的触感让虞逸心神荡漾,身处黑暗之中,她对周遭的感知慢了下来,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面前这人给予她的感觉。 一切都恍如梦境一般,美好得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连楚轻轻放开她。 他抬眼看着虞逸红扑扑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脸庞,声音沉哑:“公主,还有吗?” 面对这充满诱惑的话语,虞逸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她犹豫着要不要见好就收,还没纠结明白,熟悉的气息缠绕在了鼻尖。 二人唇齿相依,清淡的檀木香顺着他的唇渡了过来,将她染上了他的味道。 暧昧的轻喘声,让封闭的车厢内,满是旖旎。 直到马车停下,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享受够了,虞逸嘟囔:“你怎么就亲上来了呢?” 连楚触碰着她的唇,轻笑道:“不是公主暗示我,他碰了你这里吗?” 虞逸认真回忆,而后摇头,“我没有。” “是吗?”连楚毫不在意,“那么可能是因为我心生嫉妒,故意曲解了公主的意思,想要一亲芳泽吧。” 虞逸:…… 这人,现在真的是坦白得过分了。 见虞逸不说话,连楚明知故问:“莫非公主不喜欢?” “倒也没有。” “那就是喜欢了。”连楚笑得肆意,“巧了,我也喜欢。” 看着连楚的笑容,虞逸更加确定了,她此前觉得仇晔和连楚相似,不过是她的错觉。 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和连楚相似。 唯有连楚,能够轻易调动起她的各种情绪,任何一个举动,都能让她心动不已。 也唯有连楚,让她愿意去考虑,放弃一直以来的执着。 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也不是不可以呢。 第45章 西瑜的和书很快送到了靖夷。 西瑜皇帝表示, 只要能够放回仇晔,他们愿意派使者前往大岐和谈。 穆将军不敢擅作主张,便书写了折子, 连并西瑜和书一同送往皇城。 对此,大岐皇帝很快给予回应,接受和谈, 而仇晔,则先随虞逸等人一同回皇城。 如此, 虞逸他们回程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靖夷到皇城,横跨整个大岐。 路途漫漫,虞逸身份特殊, 又加上带着个敌国太子,穆将军特意支出一拨兵,让他们护送虞逸回皇城。 许承毛遂自荐,主动提出担任护送领队的重任。 虞逸有些意外,却也不忘调笑他:“怎么,是不是舍不得姐姐了?” 许承不去看她, 以免想起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红脸。 他轻哼一声, 故作高傲, “和谈期间,战事暂停。左右我也没事情做, 想着回去看看娘亲。护送你们,不过是顺便而已。” 虞逸知道他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不同他争辩, 只道:“谢谢。” “都说了不是为了你, 你谢……” 他一边说话一边扭头, 一回首, 虞逸等待了许久的指尖,戳中了他的脸。 “嗯?”虞逸笑脸盈盈,丝毫没有做坏事的羞愧,反而一脸得意。 -- 第89页 “你……你真气人!” 许承羞红了脸,瞪了虞逸一眼。 碍于穆将军和其他将军还在场,他不好立马离开,只能低下头,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脸色。 看着他如此模样,虞逸很有成就感。 穆将军见自己的爱将,一副小娘子般羞涩的模样,很是新鲜。 多看了两眼后,他轻咳一声,说回正事。 之后的事同虞逸也没有什么关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很快就觉得有些无趣,开始犯困。 忽然,她负在背后的手心一凉。 她清醒些许,侧头看去,就见连楚借着前面将军的遮挡,弯下腰来,凑到她耳边。 “公主似乎很喜欢逗许小将军。” “是啊,你看他脸红的样子多可爱。” 虞逸轻声说完,才意识到不对。 她挑了挑眉,“你不会连这醋都要吃吧?他是我弟弟。” 连楚不置可否。 大岐多有表亲之间成亲的例子,更何况,虞逸和许承,还是隔了几层关系的表亲。 虞逸反握住他的手,说道:“放心吧,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连楚这才像满意了似的,“嗯”了一声。 只是当虞逸安心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后,他的目光变得深沉。 虞逸没那个意思,可许承就不一定了。 * 回皇城的日子很快到来。 在出发之前一个晚上,穆将军再次办了宴席,一作庆功,二作送行。 而在这次宴席上,虞逸再次以无尽的酒量,喝趴了一众将士,这让他们对这位公主殿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虞逸靠着酒量,成功赢得了威望,却喝垮了身子。 她被连楚扶着回到了住处,平生第一次显了醉意。 不过在酒鬼之中,她算是让人省心的那种,不发酒疯,安安静静,乖巧得要命。 就连吐,也是安安静静地吐。 以至于连楚毫无防备,被她吐了一身。 可饶是如此,连楚照顾她时,依旧没有任何怨言,为她收拾干净了一切。 连楚把她照顾得很好,就连醒酒汤都细心地为她准备好,这使得虞逸第二日起来,除了犯困外没那么难受。 因着回皇城不用赶路,连楚弄来的马车派上了用场。 又因回程不用像来时那样保密,无需专挑偏僻的山驿休息,回城一路,比起来时算是安逸。 除了,马车内有点拥挤。 仇晔到底是一国太子,实为人质,名义上却是“客”。 没有马车的情况下也就罢了,有马车时,不让他坐,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而虞逸又因为前一夜喝多了酒,身体乏累,需要马车休息。 因此,她不得不和仇晔共乘马车。 连楚自是不会让他们二人独处,于是加入其中。 仇晔善战,连楚却是文官,不善武,虞逸就更别说了,许承担心二人会被仇晔迫害,便也坐进了马车中。 于是乎,原本略显宽敞的车厢,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马车内,虞逸倚着车厢小憩,连楚也在闭目养神,唯有许承睁着眼睛,紧紧盯着仇晔,防止他有所动作。 与在对战杀敌时不同,仇晔始终懒洋洋的,像条咸鱼似的,坐没坐形。 许承在仇晔手上吃过亏,见他如此作态,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戒备。 仇晔感受到许承的视线,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哟,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害怕的。” 他这一句话,吵醒了闭眼的两个人。 虞逸含有怨气的白了他一眼,他耸了耸肩,“不怪我,怪你们的小将军,非要盯着我看。” 说着,他又转向许承,“我和你们公主男女不拒不同,我不好男色,你无论看我多久,都没用的。” 许承立刻激动起来:“谁对你有意思了!” 仇晔不回答,视线幽幽地转向虞逸,“比起你,我还是对你们的公主更感兴趣。” 听到这话,连楚和许承充满戾气的视线,双双射向他。 注意到他们的恶意,仇晔非但没收敛,反而更来了兴致:“原本只听说大岐公主无脑好色,任性妄为,我原本还以为真的毫无可取之处,但看来也并非如此,至少还是有一副好容貌的。早知道你们公主长得这么美,当初你们直接把公主送来,你们那些将士也就不用白白牺牲了。” 先是诋毁大岐公主,后又提起那些牺牲的将士,许承听到此处,再也压制不住对仇晔的怒火。 仇人近在眼前,他立刻就要冲上去。 仇晔挑衅地看着他,丝毫不介意让他更生气一些。 当许承挥着拳头朝向他时,他甚至笑意更甚,似乎已然等待许久。 然而许承的拳头没能落下,连楚握住他的手臂,制止住了他。 “冷静,他就是故意激你,好让你对他动手。” 见许承被连楚拦下,仇晔很是失望。 只要许承打了他,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还手,然后,他就能夺过许承腰间的佩剑,“失手”捅他一剑。 左右许承不过大岐的一个小将领而已,对他国太子出手,以命相还,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之后为保证和谈正常进行,大岐皇帝也定不会就此事向他发难。 他手上已多日没有见血,正手痒着,只差一点儿,许承就要自己送上门来了! -- 第90页 啧! 就差一点儿而已。 他眯了眯眼睛,被连楚戳穿后,嗜血的欲望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难怪大岐的士兵那么不禁砍,看看你这将军的软弱样子,就可以……” 仇晔的话在许承的怒气上浇了油,许承愤恨地瞪着他,眼见着就要压制不住怒意。 “啪!” 一道清脆又响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三个男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其中,当以仇晔最为惊愕。 他那经历过风水日晒也不曾晒黑的,没有血色的脸上,此时红了一片,一小巧的巴掌印,清晰得显现在他的脸上。 因这一巴掌,仇晔方才眼底的欲念及懒散的姿态通通消失不见。 他愕然地看向虞逸,开口就要质问。 谁料,虞逸捂着自己的手心,嘴一扁,眼一红,抢先哭诉:“好痛!” 仇晔:…… 被打的是他,没错吧? 连楚轻轻牵过虞逸的手,眉头轻皱,就见她原本柔嫩的掌心,此时格外的红。 许承也紧张地向她投以关切的目光。 但同时,他也镇定了下来。 他虽然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但他不傻。 他知道虞逸打向仇晔的这一巴掌,是为死在西瑜人手中的将士们所打的。 他是大岐将军,不能动手,但身为大岐公主的虞逸可以。 太子的命被大岐捏在手里,而虞逸又是大岐皇帝的心肝宝贝,西瑜人即便知道了这件事,也敢怒不敢言。 更重要的是,仇晔自己不会往外说。 被一个姑娘打了一巴掌这种事,说出去,太丢人了。 仇晔有苦难言。 他默默看着虞逸,半天没说话,直到虞逸已从掌心的疼痛中缓和过来,他才悠然开口:“这就是大岐的待客之道?” “是啊。”虞逸面不改色,“最高的贵客礼遇,你赚到了,不用感谢。” 仇晔静默几许,忽而笑道:“看来,公主殿下还能给我带来很多惊喜。” 虞逸又白他一眼,“我想,你不会想见识更多惊喜的。” 不知是虞逸的威胁生效,还是仇晔明白了,小手段对虞逸他们无效,之后回皇城的路上,他安分了许多。 就这样,一行人安稳回到了皇城。 因这次回程特殊,虞逸已料想,皇帝会安排官府来接。 但是,她如何都没想到,官府安排的接风,会如此清新脱俗。 踏入皇城之内,长街铺有赤色的长毯,街道两侧,整整齐齐地站着两列官兵。 不远处,百姓们聚集于官兵身后,纷纷探头,向虞逸他们看来。 而城门口,数十个美人分于两侧。 他们穿得花枝招展,手挎花篮,当虞逸一行人靠近时,他们轻捻兰花指,扬起花瓣。 同时,他们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恭迎公主归来!” 虞逸坐在马车上,受到了惊吓。 浮夸! 太浮夸了! 第46章 皇帝心疼虞逸长途跋涉, 又因为女儿立功长了脸,兴奋之下,特意传令, 要将此次迎接办得“独领风骚”。 官员得令,往下传命:陛下有令,迎接要足够风骚。 一层一层往下传, 到最后,办事者只得了个精髓:骚。 于是, 他们绞尽脑汁,决定按照公主的喜好来布置。 他们逛遍整个皇城,从各家花楼艺坊和清倌楼中, 要来了花魁头牌,这才为虞逸打造了这迎接盛景。 看着多日努力后的成果,负责置办的官员们很是满意。 不愧是他们,这场面,够骚! 而另一边,虞逸在马车内看到这一幕, 僵硬着手, 默默放下了车帘。 一时间,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回了皇城, 还是到了风月街。 仇晔斜斜得倚着,虽然没见到马车外的壮景,但听着头牌们一声声娇柔的声音, 也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你们大岐民风, 还真是妙!” 虞逸不好面子, 但面对仇晔, 却觉得不能丢这个脸。 尤其,丢的还是大岐的脸。 她深深吸起一口气,缓缓吐出时,已恢复了镇定。 “你误会了,这只是我们的待客之礼。” 仇晔笑意不减,“那你们的待客之礼还挺别致?” “本来不别致的。”虞逸慢条斯理地道,“但招待的是你,为表示看重,总要投其所好。所以,这是按照对你的了解布置的。” 虞逸说得太过一本正经,十分笃定,以至于,仇晔一时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虞逸不给他反应辩驳的机会,想要吩咐含玉,直接把马车驾到公主府。 现在她极度不想下车。 然而,还没等她吩咐,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马车下传来:“逸儿,还不下来吗?” 虞逸一愣。 是承王。 她为自己默哀一声,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慢吞吞地往马车下挪。 她才刚刚一条腿落地,明艳的花瓣落下,随风而舞,仿若正在下一场短暂的花雨。 其实,这看起来也算是挺唯美的场面,除了与花瓣一起落下的“公主殿下”。 -- 第91页 美人儿们搔首弄姿,语调娇媚地唤着虞逸,声音整齐得让虞逸不得不怀疑,他们已排练过多回。 承王似乎也第一次经历这等场景,神情略显僵硬。 见他如此,虞逸瞬间有一种做了坏事的羞愧感。 她快步走至承王面前,踮起脚,取下他玉冠边两片鲜艳的花瓣,干笑着唤道:“小皇叔。” 承王颔首,尽量忽视掉那些莺莺燕燕。 “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皇兄和皇嫂都日日忧心,我都不知道你去了靖夷,若早知道,就安排几个人,好好护着你去了。” 虞逸笑嘻嘻:“没事儿,我就是去作陪的。这次冒险的,是穆柔和那些姑娘们,我不过是混着去玩而已。” “逸儿,这种时候不需要谦虚。若非你出了主意,穆柔她们岂有机会立下此功?而且,她们不也是你的人吗?” 听到“你的人”这几个字,虞逸微微一怔。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她觉得,承王似乎若有所指。 她迟疑了一瞬,故作遗憾:“我倒是想,只可惜,美人儿的心不在我身上,她们早晚要嫁人,离我而去。” 对于她的曲解,承王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他含笑转移了话题:“你是打算先回宫,还是去公主府休息?” 虞逸松了口气,爽快道:“先回宫吧,省得父皇母后担心。” 那些花魁头牌手上洒着花瓣,视线却都热烈地射到她身上,仿佛是在等着她翻牌临幸。 从前的她说不定会对此颇为享受,但现在,她心中直呼受不住。 于是,又与承王寒暄了两句后,她迫不及待地上了马车。 承王目送着她上车。 等她钻入车厢后,承王正要收回视线,车帘落下之际,他忽然瞧见车帘后露出一张雌雄难辨的脸。 视线汇聚,那人向他微微一笑,而这笑容中,满含深意。 虽然没有见过,但因为这讳莫如深的笑容,承王立刻知晓了这人,便是那西瑜的太子,仇晔。 不等他做出回应,车帘已然落下。 在百姓好奇的张望中,马车徐徐驶入皇城。 虞逸回到宫中,好好休息了几日。 虽然出门在外,她没有抱怨,但在外的条件终归是比不上宫内,她一回寝宫,便不想挪窝。 此前,她曾答应过连楚,允许他来宸越宫谈事,趁着这机会,她干脆把每日的早课地点,给移到了宸越宫。 皇帝本就娇惯女儿,加上她又刚刚自远方归来,因此由着她去。 而连楚也念及她这段时日奔波劳累,很有良心地减少了她的功课,甚至会在虞逸撒娇后,还耐心地给她剥果子、念话本、聊八卦。 某日,与连楚闲扯之际,虞逸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件,让她痛彻心扉的大事。 殷娇娇准备成亲了! 成亲对象,是李经! 他们两个都是虞逸熟稔之人,但她从不知道,他们何时有的交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虞逸只觉得自己家的白菜被拱了! 还是被自家的猪拱的! 这天底下,怕是没多少人能和她感同身受。 为了去守护自家的白菜,虞逸也不顾不上休养生息,马不停蹄地就跑往了殷府。 她刚在殷府门前下马车,好巧不巧,正好碰上老太师出门。 算起来,她已有数月没见过老太师,但时隔许久再见,她还是忍不住得一抖。 她本能地转身,想要重回马车。 然而,老太师年纪虽大,眼神却极好。 他隔着老远唤道:“公主。” 虞逸没得躲,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强笑着打招呼:“太师。” 打完招呼,虞逸已经做好了被啰嗦一通的准备。 老太师向来不喜欢她动不动找殷娇娇,深怕她把他的宝贝孙女带坏,因此每每让他知晓二人见面,见着虞逸,他都总要念叨好半天。 虞逸觉得,被念是避免不了了的,那么不如同他商量,进府里去念。 至少,还能坐着。 身体和心灵,总要保全一个的。 可没想到,今日的老太师格外亲切,见到虞逸,非但没有同从前一样开念,反而笑容满面。 “公主回来没两天,就来找娇娇了?” 虞逸不太适应他如此慈爱的神情,觉得有些瘆得慌。 但她还是硬扯出笑容道:“是啊,许久不见娇娇,我心中甚是想念。” 说完,她突然有些后悔。 这会不会说得太轻浮了些? 老太师却没觉得哪儿不对,脸上笑意依旧,“有公主挂念,是娇娇的福气。但公主也要注意身体,切莫累着了。下次公主想见娇娇,可直接唤她进宫便是,也省得公主劳累。” 虞逸眉头一跳,“……太师,您身体可还好?” “多谢公主关心,臣身子还算硬朗。” 虞逸沉默。 那么是魔怔了? 要知道,从前老太师让她抄写闺训功课,可从来不管她累不累的。 在他看来,或许虞逸累趴下更好,至少就不用缠着他孙女了。 现在,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身子了? 在虞逸的震惊和疑惑中,老太师告辞,外出见友人去了。 临走时,他还贴心地招来管家,让他领虞逸去找殷娇娇。 -- 第92页 虞逸恍惚地来到殷娇娇的闺房。 殷娇娇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但在看见虞逸的那一刻,她眼中明显带着放心和喜悦。 “公主终于回来了?” 虞逸不像从前那般热络。 她走到桌边,故意沉着脸,语气冰冷:“我还以为娇娇忘了我的存在呢。毕竟,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告知我和柔儿。” “公主可别冤枉我。”殷娇娇淡淡道,“柔儿她知道此事。” 虞逸反应了片刻,随后瞪大双眼。 穆柔知道? 那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被孤立在外,心里头又是失落又是伤心。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点儿都不重要。”她万分幽怨,好像被薄幸郎辜负的弃妇一般。 “不告诉公主,正是因为公主于我而言很重要。” 殷娇娇难得说这种肉麻话,一说完,立马正了正神色,转而道,“这是报复。” “报复?” “就像公主不想让我们有事瞒着你一样,我们也不希望公主有事瞒着我们。可是,到前几个月,我们才知道公主与连楚的过往。” 听到殷娇娇如此说,虞逸恍然大悟。 原来殷娇娇和穆柔,对她隐瞒连楚一事耿耿于怀。 但其实,她并非刻意隐瞒。 当初把连楚养在公主府时,她也曾对二人提过,府内养了个美人儿。但因为在此之前,虞逸已把许多姑娘养在外院,所以二人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所说的美人儿,指的是近日救下的姑娘。 后来,她得知了连楚的身份,因为无法给予连楚对等的感情,她与连楚一刀两断。 自那之后,连楚成了她心中一个特别的存在。 只是想起连楚,那日拒绝他时,他那绝望的表情就会重现她的脑海。 为了埋藏起这份愧疚,她刻意不去想起他,自然,也是对关于他的事只字不提。 但她忽略了,身为挚友的殷娇娇和穆柔的心情。 就此事,她诚挚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有所隐瞒了。” 听到这声道歉,殷娇娇抬眼看向虞逸。 其实,她和穆柔为此不痛快的原因,不是虞逸瞒着她们此事,而是虞逸有心事时,没有想到她们。 但这样贴心的话说出口,有损她在虞逸面前的形象。 “道歉就免了,反正我也报复回来了。”她淡淡道,“而且,我现在要筹备婚事,也没那闲情同你扯从前的事。” 这般说,就表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虞逸舒出一口气,就婚事一事,提出自己的困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和李经成亲,我连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都不知道。” 说着,她突然想起,此前在微雨楼门口,与连楚见面的场景。 她当时还奇怪,殷娇娇怎么会和连楚相识,当时她问连楚,连楚还故意卖关子,现在想想,怕是那时候,连楚就已经给二人牵线了。 而她,当初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对自己很失望,同时,也深深不解:“娇娇,你看上李经哪一点儿了啊?” 并不是她觉得李经不好,只是她一直以为,殷娇娇看上的人,应该是和她抱有一样野心的人,而李经,他一直抗拒入仕,一心想要从商。 提起李经,殷娇娇的神色柔和几分:“我喜欢他因为我而脸红的样子。” 虞逸:…… 她不懂。 不过,看到殷娇娇幸福的笑容,她也为她感到开心,“能看到你嫁给喜欢的人,真好啊。” “我怎么好像听出了羡慕?”殷娇娇觑她,“公主不是不喜欢被束缚?” 虞逸坦白道:“其实我现在觉得,成亲可能也不错。” 听到这话,殷娇娇面上立显错愕,但马上,她就知晓了这话从何而来。 看来,虞逸真的要为连楚收心了。 这般猜想着,她看向虞逸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揶揄。 虞逸见殷娇娇眼神变化,就知道她要准备开始调侃自己了。 她机智地选择转移话题:“说起来,今日老太师见到我,不仅没念叨我,还亲切得吓人。是不是因为你的亲事高兴过了头,顺带着把我看顺眼了?” “有一小部分这原因。”殷娇娇道,“但更重要的,是他对公主改观了。” 虞逸满脸疑惑。 殷娇娇解释道:“黎州贪污案,奸细绑架案,加上夺回乔州,擒拿西瑜太子,短短数月内,公主连连创下功绩,已经彻底改变了祖父对公主的印象。” 顿了顿,她又道:“不仅是祖父。如今市井都在传,说柔儿乃女中虎将,英勇非凡,继承了慕大将军的一身虎骨。而公主爱民如子,机智过人,从前乖张的行事风格,现在也被看做是独树一帜。他们还说公主有先见之明,暗地培养女将奇兵,这才能让大岐将士在关键时刻一招制敌,公主的存在,实乃大岐之幸。” 从前的大岐之辱虞逸,听完这一番话,傻了眼。 虽然在靖夷事成后,这些事就不算是秘密了,但皇帝还未昭告天下,怎么坊间就传开了? 似乎是看出了虞逸的疑惑,殷娇娇道:“是我安排人传开的。” 虞逸惊呼:“为什么?” “因为我和连楚的想法一样。”殷娇娇唇角微弯,“我想让公主成为储君。” -- 第93页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虞逸并非平平无奇之辈。 虞逸,值得那个位置。 第47章 殷娇娇与李经的婚事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与此同时, 西瑜的使者抵达大岐皇城。 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西瑜派出的使者,是西瑜的公主仇遥。 按照大岐惯例, 使臣来访,先要以酒宴迎之,以示友好, 之后再进行正事商谈。 为彰显大岐风度,此次筵席摆得十分隆重。 虞逸一向懒得应付这种正式场合, 因此每次都会托词不去,可这一回,皇帝似有心炫耀女儿功绩, 要求她前去。 于是乎,她只能盛装打扮一番,前去赴宴。 筵席办在勤政殿,五品及以上官员可入殿赴宴。 虞逸一入殿,满朝文武的视线都落到了她地身上。 这段时日来,这位公主殿下的风评可谓是扶摇直上, 这让他们不由对她另眼相看。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虞逸觉得扎得慌。 落座后, 她正襟危坐,端得仪态万千。 若是放到从前, 她即便出席这种场合,也一定会随性而为,但是现在, 在众人眼中, 她的形象光辉而伟大, 她多少得收敛一些, 更重要的是,殷娇娇要求她如此。 前一天,殷娇娇特意提醒,若是虞逸毁了她费尽心思才扭转的名声,她定要和虞逸绝交。 虞逸知道她说到做到,于是只能沉默地,同从前那个潇洒的自己告别。 同时,她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太过优秀也是一种烦恼。 不过好在,连楚也参加了筵席。 连楚模样出挑,即便混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依然显眼。 虞逸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原本正被边上的同僚缠着讲话,在虞逸看过来的这一瞬,他似有所感,头朝这边偏来。 四目相对,虞逸先是一愣,随后心头美滋滋。 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有连楚在,今日这筵席,说不定也没那么难熬呢。 没过一会儿,满殿寂静。 仇晔到了。 他作为西瑜太子,和使臣一同走向贵客之座,而那座,正好在虞逸对面。 她看着仇晔一步步走近,但目光很快偏移,看向了他身后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长得美艳妖冶,眉眼间与仇晔几分相似。 不用多说,她就是西瑜派出的那位公主使臣,仇遥。 看着这模样出众的兄妹俩,虞逸连连感叹,西瑜皇室还真是会出美人儿。 仇晔兄妹在大岐官员的注视下落了座,随后二人开始交谈。 虞逸坐在他们对面,视线很容易就落在他们身上,无意地几瞥,她发现,仇遥似乎很怕仇晔。 分明是兄妹,但与仇晔说话时,仇遥总是倾听的那一个。 从头至尾,她都低眉俯首,比起妹妹,更像是个顺从的下人。 直到帝后入殿,虞逸都不曾看到仇遥抬眼看向仇晔。 帝后同仇晔兄妹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为了表达迎接之意,皇帝命教坊司安排了歌舞。 教坊司的歌舞,一向有保障,虞逸瞧着美人,直觉得赏心悦目。 在场众人,皆看得入神,一曲舞毕,夸赞声不绝于耳。 唯有仇晔,缓缓起身,向皇帝行了个礼后,说道:“大岐歌舞令人醉心,不过我西瑜也不输于此。遥儿乃我西瑜皇室最善歌舞的公主,若大岐皇帝不介意,不如也看看我西瑜的舞姿。” 虞逸沉默地看着仇晔。 这人的好胜心还真重,就连歌舞也要分个胜负。 西瑜公主献舞,皇帝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仇遥未执一言,便小步轻移,来到大殿中央。 几名西瑜侍女抚琴吹笛,随着乐声,仇遥翩翩起舞。 她体态轻盈,身姿婀娜,衣裙翩飞间,她似蝶似凤,又如天外飞仙,让观者不由如痴如醉。 虞逸原本以为仇晔在说大话,但此时看到仇遥的舞姿,不禁感叹,仙女也莫如此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仇遥跳完了一支舞。 众人皆沉默,还未从方才的舞乐中缓过神来。 仇晔扫视一圈,轻笑了一声,随后又起身问道:“不知大岐皇帝觉着,我西瑜公主的舞姿如何?” 皇帝就要回答,但意识到什么,小心地瞥向皇后。 皇后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说就好。 皇帝这才安下心,开口道:“贵国公主风华绝代,舞姿超尘脱俗。” 对于皇帝的这个回答,仇晔似乎很满意。 他嘴角噙起一抹笑,语气微妙地问道:“那么,让遥儿成为大岐后妃,如何?” 闻言,皇帝心头一跳。 但他面上不显丝毫情绪,依旧摆着威严的表情,“贵国公主似乎与逸儿一般大,给朕做后妃,对她不公平。且朕此生,有皇后足矣。” 皇帝当着众臣的面,面不改色地向皇后诉忠心,说完,还不忘向皇后看去。 在外人看起来,帝后二人正情意绵绵地对视,只有皇后和虞逸知晓,皇帝这是在邀功呢。 众臣早习惯了帝后当着他们的面腻歪,因此并没有太大反应。 而仇晔似乎也不怎么意外,“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 -- 第94页 说着,他转向承王,“那么承王呢?若是承王不嫌弃,让遥儿进承王府,做承王妃如何?我看,年龄也正合适。” 这不寻常的对话走向,让所有人都有些懵。 承王很快反应过来。 他定定地看向仇晔,“多谢太子看重。但本王府中已有正妃,若当侧妃,怕是委屈了公主。” 连着被拒两次,仇晔依旧显得很好脾气。 他一笑置之,随后身子一转,看向了许承。 “许小将军应该还没婚配吧?许小将军乃绝世英才,与吾妹也般配。” 仇晔是被许承擒拿至大岐的,按理,他应该是仇晔最痛恨的人,在回皇城的马车上,他还曾计划着对许承动手,因此他们二人之间,怨念颇深。 但仇晔此时和颜悦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许承没想到,这敌国公主会突然被推到自己这儿来。 他本能地看了眼虞逸,而后回道:“国土安定前,我没有成亲的打算。” 言外之意,想让他成亲,那也得赢下西瑜再说。 听到此言,虞逸看向许承。 许承不经逗,在她面前,相处十次要红脸七八次,这还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不愧是她大岐将士,有风骨。 只是,可怜了那西瑜公主,连被拒三次。 虞逸向仇遥看去,就见她始终低垂着头,默默听着自己的兄长,把她当作物件一般往外推销。 虞逸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只能勉强瞧见,她因不甘而紧紧咬着的下唇。 见此,她心中啧啧连叹,仇晔果然是个疯子,发起疯来,连自家人都要侮辱。 而仇晔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见许承不接受,便又挪移视线,寻找下一个妹夫人选。 “那么就……” 眼看着他已锁定连楚为目标,虞逸倏然起身,打断他:“想要成全一段姻缘,得看男女双方的意愿。太子这般乱点鸳鸯谱,不问令妹意见,未免有些不尊重她。”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说话。 仇遥僵硬了许久的脖子,终于有所动弹,她长睫一颤,心情复杂地凝眸望向虞逸。 仇晔扬眉,亦向虞逸看来。 “并非是我乱点鸳鸯谱。吾妹本次赴大岐,就是为了同大岐和亲。” 听到和亲,百官们明白了。 西瑜是想要和大岐结秦晋之好,以西瑜公主换回西瑜太子。 只要仇晔能够平安回西瑜,之后大岐去讨要宿城,西瑜便能以“一家人”为由,拒绝归还宿城。 到时候若大岐开战讨要,便是主动破坏邦交,成为主动挑起战事的那一方,届时西瑜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屠尽宿城。 西瑜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只是,他们好似忘了,他们的太子殿下,有些不正常。 他们还没见过,有人这样表达和亲意愿的。 一向我行我素的仇晔,似乎到了此时,才察觉到不妥。 他轻笑一声,“看来,各位是对遥儿不够满意了?” 众人沉默。 他们很想说,他们不满意的是他。 可仇晔仗脸行凶,完全没有自知之明,“既然各位看不上遥儿皇妹,那么我如何?” 他太不按常理出牌,所有人都被他这话惊得一愣。 “我尚未婚配,年纪不过比大岐公主大三岁,又是西瑜太子,算起来,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仇晔悠悠道,“所以,若大岐皇帝愿意,我愿同大岐公主共结连理。” 虞逸目光凝滞。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把大岐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娶到手,到时候他要什么,大岐就会给什么。 随着仇晔意图的显露,所有人都朝皇帝看去。 因着仇晔的话,皇帝的面色不太好看,但还是保持着风度:“我们逸儿性子贪玩,若是与太子成亲,怕是会给太子受不少委屈。” “无妨。”仇晔一副大方姿态,“成亲之后,无论她是想要养面首,还是夜不归宿,我都不会过问。” 皇帝没想到仇晔这般想得开,沉吟片刻后,方道:“太子说笑了。逸儿她若真跟太子回了西瑜,我大业继承人选,不就少了一个?” 这一晚上,群臣受了不少惊。 而皇帝的这一句话,让他们受到了今晚最大的惊吓。 皇帝这意思,是说考虑让虞逸当储君? 让女子继承皇位,可是大岐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先例! 大臣们纷纷看向虞逸,和原本唯一的储君人选承王。 只见二人镇静从容,处变不惊,看起来就像是不曾听到那关系着大岐国运的话一样。 一时间,无关乎立场,大臣们皆发自内心地,对二人的淡定感到佩服。 但他们不知道,此时虞逸心中的惊愕,一点儿也不亚于他们。 她向皇帝望去,见他神色未异,她有些摸不透,他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只是为了劝退仇晔。 至于引起这话头的仇晔,似乎也有些意外。 “哦?这我倒不曾听闻。”仇晔一双凤目瞥向虞逸,饶有兴趣,“看来大岐公主比我想得更有本事,怎么办,我好像更有兴趣了呢。” 这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皇帝还要再拒绝,这时候,连楚缓缓从座上起身。 -- 第95页 他向皇帝款款施了礼后,漫声道:“方才公主有言,想要成全一段姻缘,需尊重结缘双方意见。太子的意思我们已然明白,但能成与否,也要看我大岐公主的意愿。” 仇晔嘴角一勾,看先虞逸,“那么请问,公主意下如何?” 今晚已被群臣注视了数回的虞逸,再次在大家的关注下起身。 “本来不想今日说的,但话都赶到这份上了,不说也不合适。”面对众人紧张而又期待的眼神,虞逸展颜一笑,“不瞒各位,我已有了驸马人选。” 或许是今夜受到的冲击过多,对于这一道消息,大臣们已经惊讶得麻木了。 唯有帝后万分激动,“谁?” 虞逸玉指一抬,指向一处,悠悠道:“黄门侍郎,连楚。” 第48章 虞逸一言, 震惊满殿。 心里头已经麻木了的大臣们,身体却很诚实,一个个皆捂着嘴, 深怕下巴落下,失了仪态。 比起他们,身为当事人的连楚, 也好不到哪儿去。 方才听虞逸提起“驸马”时,他的心就被紧紧攒起。 他分明知道, 虞逸的身边除了他以外,没有亲近的男子,唯一的一个李经, 还被他说了亲事。而且,最近他们的相处,也让他感受到了,虞逸对他的在意。 可他还是会胆怯。 他害怕,虞逸愿意为之改变驻足的人,不是他。 他死死捏紧了双拳, 深怕从虞逸口中, 听到旁的男子的名字。 若真是那样, 那他该怎么办? 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他惴惴不安地看着虞逸, 等待一个结果。 然后,他看见虞逸的手指朝自己指来,他反应了几息, 又从她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让她甘愿为之改变的人, 是他! 他的公主殿下, 愿意纡尊降贵, 同他成亲。 这一点认知迅速扩散,铺天盖地的喜悦占据了他的整颗心,他仿若置于云端,刚才还千斤重的心顿时变得轻飘飘,让他觉得不真实。 即便长久的习惯,让他始终维持着淡笑从容的姿态,但他的手仍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同于方才的恐惧,现在,是高兴得发颤。 虞逸道出连楚的名字后,莫名有些羞涩地不敢看他。 她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示意大臣们把下巴往回收一收。 而后,她带着一丝挑衅地看向仇晔:“我既已有心上人,太子的好意,就恕我婉拒了。” 对于这一点儿也不委婉的婉拒,仇晔并不恼。 他拖长了音道:“可我们西瑜的和谈条件,唯有结姻。” 虞逸且笑且道:“岁月更迭,无论是人还是国,都要学会改变。” 说着,她端起酒杯,遥遥向仇晔敬了一杯酒,“我相信有太子在,贵国皇帝定会好好考虑改变和谈方式。” 仇晔嗜血并非上战场后才有所展露,据说,在成为太子之前,他谋害了所有可能会同他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性命。 而仇晔的“疯”有迹可循。 他的父亲,也就是西瑜皇帝,也不是个正常人。 他不仅没有为此惩罚仇晔,反而觉得他继承了自己的血性,对他更高看一眼。 在西瑜皇帝的纵容下,仇晔任意妄为,致使如今西瑜皇室中,能够继承大任的,只剩下仇晔一个。 所以,西瑜皇帝不会放任仇晔被困。 此次和谈的主动权,还是握在大岐手中。 * 虞逸大殿之上点驸马一事,很快在大岐引起轩然大波。 她身为公主最为人诟病的一点——贪图美色,也因为她情定一人而消除了。 现在,在百姓们的眼中,除了驸马是奸臣之子值得他们担心一下,这位公主殿下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不过百姓也想得开。 成为驸马,就要卸任朝中官职,虞逸的这一行为,也间接算是为大岐除害。 这么一想,公主在他们心里,又伟大了几分。 而皇帝暗示虞逸可能成为储君一事,也传遍了街头巷尾,就是没能引起太响亮的反对声。 此前虞逸干过许多荒唐事,早已锻炼出了百姓的接受能力,这件事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他们一听和虞逸有关,倒也没惊讶多久。 最关键的是,在事情发酵前,殷娇娇就派人混入百姓之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百姓们的想法。 比如,大岐祖制,皇位传长子,如今皇帝膝下无子,无论是传给承王还是公主,都是有违祖制,既然如此,传谁不一样? 又比如,公主若不成为储君,就会被嫁到西瑜,到时西瑜利用公主发难,只会让大岐处于两难境地。 在这样近乎传教般的教化后,百姓们对这件事越来越认可。 相比百姓,朝廷官员可就没那么好忽悠了。 筵席过后,除了连家一派,几乎所有官员都上奏请皇帝三思储君之事。 那些奏折送上来,皇帝权当没看见,不回不问。 后来,大臣们急了,干脆在上早朝时,把这事摊到面上来说,恳请皇帝立承王为储,以定民心。 这种时候,连楚自然不会置之事外。 他舌战群儒,话里话外暗示承王封王多年,无功无过,之后又狠狠捧了虞逸一通,才切入正题,与连系一干党羽,一同站队虞逸。 -- 第96页 对立大臣辩不过连楚,便拿他身份说事:“连侍郎受公主殿下看重,自是为公主说话。” 连楚闻言,轻挪视线,气定神闲地吐出三个字来:“不然呢?” 轻飘飘的三个字,就把那大臣给堵了回去。 之后为了此事,连着几天,朝堂上都闹得不可开交。 身为被推举对象的虞逸,在他们争论不休时,正在宸越宫内睡懒觉。 而另一个被推举对象承王,却没有那么好运。 他身处风暴之中,听着周围的人就他的事而争辩,他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脑袋嗡嗡响,直觉得身心疲惫,以至于他都不知道何时下了朝,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承王府。 见他回来,承王妃很体贴地端上亲手熬制的羹汤。 承王端起羹汤才喝了两口,就听见承王妃问道:“王爷可是为了陛下立储一事犯愁?” 承王端汤的手一顿,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再度陷入紧绷。 承王妃见他没有否认,便又自顾自地道:“公主立下再多功劳,也只是‘公主’。王爷继承大统,才是众望所归。王爷大可不必为此忧心,公主那边,陛下定会早日想明白的。” 话音将将落下,承王猛地把汤盅摔到地上。 汤盅厚实,仍没能承受住承王发了狠一般的力道,应声碎成几片。 汤水四溅,落了几滴在承王妃的手背上,虽然不怎么烫,但她还是没忍住惊呼出声:“呀!” 自成亲以来,承王夫妇二人一直相敬如宾,承王妃还不曾见过承王这般失控的样子。 她惊慌地看向承王,讷讷开口:“王爷……” 承王沉着脸,双唇抿成一条线。 他烦躁不已,倏地起身,踏过地上的一片狼藉,不发一言地向外走去。 待走至王府门口,他深呼吸了几下。 一时间,他有些迷茫,偌大的皇城,他竟不知该去向何处。 这时,一小官从远处匆匆而来。 见承王立在门口一动不动,他心生奇怪,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向承王禀报,仇晔想要见他。 仇晔自进入皇城后,便被鸿胪寺安排在皇宫附近的一处馆邸。 因其身份特殊,他平日里不可随意外出,但相对的,他的合理要求,鸿胪寺的官员都会尽量满足他。 而见承王,便是他筵席之后的要求。 承王连着托词拒绝了几天,今日也不打算理会他。 但在开口的瞬间,他改变了注意,“好,本王这就去见他。” 等他到达馆邸时,仇晔正闲情逸致地调着香。 见承王来,他既不欣喜也不意外,仿佛早料到了承王会同意和他相见。 “我这香有宁神定气之功效,承王不如坐下,静静心。” 不仅是承王的到来,就连承王的心情,他都拿捏得正好。 承王坐到他对座,开口问道:“太子找本王,可是有要事?” 仇晔讳莫如深地一笑,“不急。” 随后,他自顾自地继续调香。 承王皱紧了眉头,看他动作,不久后,烟袅袅升起,二人对视无言。 仇晔没有撒谎,这香的确静心宁气,只坐了一会儿,承王已放松些许。 但他的警惕未减,在安定心神后,他再次问道:“太子究竟有何事?” “从前听闻,承王乃大岐下一任储君,大岐皇帝对承王寄予厚望。因此,我一直想见一见,大岐未来的君主。却没想到,只因立了几件功,你们皇帝就把一个小公主纳入储君人选之中。” 这话显然是故意在承王心口上扎了一刀。 承王眼中掠过戾气,面色又变得不痛快,“此乃大岐内政,与太子无关。” 仇晔置若罔闻,继续自顾自地道:“原本唾手可得的尊贵之位,被横杀出来之人阻拦,这滋味可不好受吧?” 承王沉默。 他的确不好受。 他知道自己谨小慎微,天性敏感,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和魄力,他也一直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做皇帝。 因为有自知之明,他每日提心吊胆,愈发的敏感谨慎,深怕做错一件事,就会让皇帝对他失望。 相比之下,对于洒脱的虞逸,他羡慕不已。 虞逸的聪颖,在年少时已可窥见一斑。 与被给予厚望,日日被盯着念书的他不同,虞逸没有压力和烦恼,每日都可随性地玩乐。 年少时的他,对于自由的虞逸很是艳羡,但他从来没有埋怨什么,因为他知道,他在为继承而做准备,他的刻苦努力和牺牲终归会有回报。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他发现自己错了。 那日,他照常去往毓书阁学习,虞逸意外地出现在了那儿。 她捧着一张纸,说是想要拿给太师看看她写的赋。 他心生好奇,十岁的虞逸能够写出怎样的文章,便拿过来读了读。 这一读,他大为震撼。 那时虞逸尚小,可是她字里行间,言辞宏畅,磅礴气势仿若滔天巨浪,尽显博大之志。 认真读完后,他由衷地夸赞了虞逸一番,但接踵而来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慌。 只这一篇赋,他就能清楚地认识到,虞逸的潜力和心境都远超于他。 如果让皇帝知晓这一点,会不会对他失望?皇帝又是否会做出另一个选择? -- 第97页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他一直知道,自己未来储君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既然都是不被人认同的,为什么虞逸不能成为储君? 没有人想过女子能够当皇帝,可当时的承王,的确为此感到担忧了。 为了不让虞逸显露锋芒,他找借口让虞逸离开,并承诺会把她的手笔交给太师,可他转身就把它藏了起来。 等下课后,他因为头一回做了坏事,匆匆和太师告别完,就出了毓书阁。 他不顾形象地一路狂奔,直到无人经过的假山边,才停下了脚步。 他撑着假山,喘着粗气。 负责伺候的小太监落了好几步才追上他,“殿下跑这么快,这是怎么了?” 承王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捏着虞逸留下的那张纸。 小太监一直贴身伺候承王,对他最是了解,见此,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劝道:“公主才思隽永,但也只能居于深宫之中。” 被戳破了心思的承王,深深吸起一口气,“若是皇兄发现逸儿胜过我,当真还会选择我吗?” “当然会!”小太监毫不犹豫,“公主是女子,永远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因为这一句话,承王暂时将那份复杂的心情藏了起来。 之后,他找到虞逸,说他不小心弄湿了她写的赋。 对于他的谎言,虞逸表现得无所谓:“没关系,正好我也不想让太师看了。” 自那之后,虞逸便不在念书一事上花心思,且越发懒惰。 所有人都觉得,虞逸是因为成长而变了性子,但只有他知道,她究竟为何改变。 那日假山之后,他看见了虞逸的一片衣角。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没用,也或许是为了让他安心,虞逸收敛锋芒,成为了众人眼中只要享乐就好的公主殿下。 但这些年来,承王始终没能安心。 在他看来,虞逸能够抢走他的一切。 只要她愿意。 “这个滋味,我懂。” 仇晔突然出声,打断了承王的回忆。 他紧紧盯着承王,漫声道:“从前,也有很多人想要同我争夺这太子之位,承王可知,他们之后如何了?” “你杀了你的手足。” “不错。”仇晔分担没有以此为耻,还十分骄傲得道,“我杀了他们。” 说着,他凑近承王,似引导,又似蛊惑:“只有消除了阻碍,你才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第49章 因为虞逸点驸马一事, 帝后情绪很是激动。 尤其是皇帝,突然得知宝贝女儿有了心上人,完全不能接受。 他觉得, 自己需要一段时日消化这个消息,而在他能够接受这件事之前,他暂时停了虞逸每日的训课, 让虞逸和连楚保持距离。 对此,虞逸十分不满。 话本子上有写, 有情人两情相悦、互诉衷肠后,总要恩爱恩爱的。情到浓时,她还可以和连楚这样那样, 把从前连楚故意吊她胃口,浅尝即止的亲昵都给讨要回来。 只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呢。 可她没想到,那一晚之后,连楚的影子她都没见着半个! 她左思右想,既然连楚进不来, 那么她便出宫找他。 然而, 皇帝早有准备, 命人不给她开宫门。 这一回,皇帝是铁了心不让她出宫, 无论她如何软磨硬泡,他都如入定一般,神色丝毫不改。 如此折腾了几日, 她终于放弃, 只期盼着皇帝能够早些接受事实。 在等待期间, 她见不着连楚, 却见到了许承。 虽然是隔了几层的堂兄之子,但许承也算是皇后的侄子,而且从前为了让虞逸有伴,许承被多次接到宫内,皇后对这个侄子很是喜欢。 时隔多年,许承总算回了皇城,她作为姑母,自是要对他好好关心一下。 于是,她召了许承及其母进宫,聊聊家常,叙叙旧事。 虞逸闲得无趣,便也想着去凑个热闹。 她一脚踏出寝宫,忽然灵光一现,止住了脚步。 随后她在寝宫内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出了门,彼时,许承和许母已打算离宫。 在后花园见到他们,虞逸立即欢快地迎了上去,像是前两天才见过似的,热情打着招呼:“舅母!” 许母上一回见到虞逸还是几年前,对于虞逸的印象,除了模样长得好外,早已记不真切。 但听到这称呼,她还是立马意识到了虞逸的身份。 她俯身,便要打算行礼,虞逸忙阻止了她,“都是一家人,舅母这么客气,莫不是同逸儿生分了?” 知道虞逸从小就不是个守规矩的,许母笑笑,只好作罢。 “多年不见公主,公主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许母由衷夸赞,“前些日子,公主回皇城,我还特意赶去城门口,想要见一见公主,可惜,那日公主并未下马车,还好,今日是见着了。” 虞逸想起那日城门口摇曳多姿的美人儿们,身子不由颤了颤。 她赶走脑海中的回忆,笑道:“舅母想要见我,直接让人传话来,我去找舅母就是。” 之后,二人又客套聊了几句。 至始至终,许承都乖乖地站在一边,未执一言。 虞逸看了他一眼,而后对许母道:“舅母,我能单独和许承说几句话吗?” -- 第98页 许母还没回答,许承开了口:“不行。” 两个字,成功换来虞逸和许母两记白眼。 许母揪了揪许承的胳膊,听他喊痛后,才斥道:“没大没小,怎么同公主说话的,出征多年,就学会了没礼貌是不是?” “没关系,都是一家人。”虞逸笑呵呵地打圆场,“表舅母不知道,许承在外可厉害了,他武艺高强,勇猛果敢,虽然年纪轻,但在军中威望很高,就连穆大将军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许承没想到虞逸会突然夸他。 即便知道她只是在哄许母开心,但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不争气地感到开心。 意识到自己嘴角上扬的那一瞬,他立刻绷住情绪,把点滴笑意抿进唇里,尽量不泄露一二。 有虞逸帮着说话,许母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把儿子往虞逸那边推了推。 “既然公主有事同你说,你就过去听公主吩咐。我在这儿等你。”许母无比豪爽,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道,“不听完公主吩咐,不许回来,听到没有!” 面对母亲的命令,许承只好讷讷应了声。 虞逸向许母道了谢,随后把许承拉到十步开外的地方。 她悄悄自袖子中拿出一封信,“你待会儿出宫去,能不能顺路去趟燕国公府,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连楚?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谢你的。” 皇帝不仅禁止她和连楚见面,还断了他们互送信件的可能性。 她本来已不对联系连楚抱有希望,但方才听闻许家母子进宫,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这个法子。 许承看着硬被塞进手心中的书信,沉默不语。 虞逸没等来他的回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许承这才沉闷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极其敷衍。 虞逸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正想要关心一下他,他已收起书信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虞逸甚是不解。 这是刚回到皇城,水土不服了? 不管许承情绪如何,答应帮虞逸送的书信,他还是亲自送到了连楚手中。 连楚接到信的时候很意外。 这几日,皇帝看他看得紧,无论是下了早朝,还是召他谈国事,结束之后都会让太监送他离宫。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还无法接受虞逸指他为驸马一事。 但他这人,只要不是面对虞逸,一向自信,他有信心,不会有人比他更能入得了皇帝的眼。 毕竟,他可是虞逸看中的人。 怀着这一份自信,他才能克制住内心每日疯涨的,想要见虞逸的欲望。 他以为,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却没想到,虞逸会让许承来送书信,给他这一份惊喜。 信中,虞逸并没有说什么重要内容。 除了埋怨皇帝不近人情,蛮横不讲理,就是聊这几日生活中的琐事。 虽然都是一些唠家常的话,但落在连楚眼中,每一句话都像是甜言蜜语,让他欢欣雀跃。 他就着信,想象着她写信时的表情,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 与此同时,想要见她的渴望愈发澎湃。 之后,虞逸以找许承玩耍为由,常常召他进宫。 皇帝见她没再天天念叨着要见连楚,加上许承也算是自家人,便没有阻止她,甚至还亲自拜托许承,让他好好陪陪虞逸。 皇帝没想到的是,虞逸让许承进宫的真正目的,是让他帮忙送信。 每一次,许承都没有拒绝虞逸的要求,但他总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虞逸觉得,已过去一个月,就算真是水土不服,也该缓过来了,更何况,他们行军打仗的身体健硕,不应该这么虚弱才对。 可无论她怎么询问,许承都说没事,即便被她逗弄得满脸通红,他依旧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为此,虞逸有些烦恼。 虽然只比她小五天,但怎么说都是她的弟弟,她总归是放心不下。 她在写给连楚的信中,提及了此事。 而连楚给她的回信中表示,他或许知道许承是怎么了,并且他向虞逸承诺,许承马上就会恢复正常。 在虞逸收到这封信后的第三天,连楚请许承到府中做客。 许承常年在军中生活,性子直爽,连楚便也不同他弯弯绕绕,直接道出这次请他来府中做客的缘由。 “公主说,许小将军这些时日似有些不爽快,若许小将军信得过我,可要同我说说?” 许承愣了愣。 随后,他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她多虑了,我没事。” “许小将军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连楚说着,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既然许小将军不愿说,那么不如听我说说?” 许承视线自酒杯上移,挪向连楚。 连楚见他没有拒绝,便缓缓开口道:“许小将军不爽快,是因为公主当众接受我成为驸马。” 许承眉头一跳,眼神有些不定。 对于连楚所言,他既没否认,也没承认,但这恰恰说明了一切。 连楚原本只七八分把握,待确认事实后,他眸色不由一沉。 但他面上毫无波澜,手中把玩着酒杯,好似全然不在意。 “其实,许小将军的心情我能理解。许小将很少同姑娘家接触,于许小将军而言,公主是最为亲近的女子,许小将军对公主抱有好感,也很正常。” -- 第99页 听到这儿,许承才缓缓开口:“正常吗?” 因幼时弄哭过女孩子,许承一直觉得,女孩子弱不禁风,所以他总是对姑娘家敬而远之。 一般女孩子感受到他的冷漠,都不会再主动靠近,只有虞逸,会锲而不舍地逗弄他,总是惹得他面红耳赤,还逼着他叫姐姐。 虞逸的存在一度成为他的噩梦,以至于他随父亲离开皇城时,也并没有多么不舍。 只是偶尔遇上倾慕于他,却又因为他冷眼相待而避他如毒蝎的姑娘时,他才会想起,深宫中有个不管他态度如何,都不冷待他的小公主。 但这份回忆,也随着日月更迭逐渐减淡。 直到,郑唯则来到靖夷。 郑唯则身为状元,按理应该在皇城安安稳稳地当文官,过好日子,可他却来到了在刀尖儿上舐血的沙场。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是怎样想的,因此都对他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许承也不例外。 郑唯则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见大家好奇,便把虞逸点他做先生,他装病逃避,以及虞逸成全他的梦想,为了他向皇帝请命之事,纷纷道出。 他对虞逸极为崇拜,将缘由娓娓道来时,还时不时掺入一些自己私人的感情,把虞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在其他将士都在感叹,这公主殿下有识人之明时,唯有许承有些恍惚。 这些年,他不少听到身边的人议论虞逸,但都是说她行径荒诞。 每每这时,他都会在心底暗暗地想,虞逸虽然有些坏心思,但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堪。 但他也知道,自己说了,他们也听不进去,于是他把这份自认为对虞逸的了解,埋藏在心底。 而从郑唯则口中再听到虞逸的名字,他忽然发现,或许,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了解她。 他不禁开始想象,现在的虞逸是什么样的。 后来,他开始和郑唯则熟络起来,他有意无意地向郑唯则问起虞逸的事。 其实,郑唯则只见过虞逸一面,但是许承问起,他就来了兴致,将那一日见面的事反复说,夸大说,总之是怎么能把虞逸捧上天,他就怎么说,恨不得把一个时辰的事,说他个四五天。 在郑唯则日复一日对虞逸的夸赞下,许承对虞逸的好奇心愈发旺盛,并在心中勾勒出了她的形象。 他觉得,再见到她时,自己一定会比她先认出她来。 到时候,他定要好好挫挫她的锐气,以报小时候被耍弄的仇。 想象起他们重逢时的场景,他开始忍不住偷着乐,此外,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这份期待,甚至让他数次在梦中与虞逸相见。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那样一个场合,那一种敌对的情况下重逢。 那个少女就那样散漫地对他笑,对他说“好久不见”。 一切都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但是,一直以来只存在他想象中,已然及笄的少女终于站在了他面前。 一股浓烈的感情自他胸腔中爆发。 然后,他跑了。 时隔多年,他发现自己越发不会对付虞逸。 分明他已经能够在军中独当一面,但是面对虞逸,他始终溃不成军,无一例外。 他觉得,他和虞逸,或许天生不对盘。 这样的情况以那晚的筵席为终止。 虞逸当着满殿人的面,说连楚是她认定的驸马。 他身上有很多刀剑留下的疤,他不怕苦痛,但那一瞬,蔓延至全身上下的疼痛让他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去看了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某日,孙母见他魂不守舍,调侃了一嘴,“你这是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好好的男子汉,这么颓废做什么?” 这一句话点醒了许承,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他喜欢虞逸啊。 他心底的压抑和痛苦,都是源于这一份喜欢。 只是,他察觉得太晚,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而此时此刻,虞逸的心上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对虞逸抱有好感是正常的。 连楚将手中的酒杯轻轻往桌上一放。 面对许承的疑问,他悠然道:“如公主这般,不对她抱有好感才奇怪。更何况,许小将军与公主有两小无猜的情分,许小将军又是公主的弟弟,这一份好感,自然是比旁人都要多一些的。” 许承没有怎么听明白连楚的话,但还是纠正道:“我只比她小五岁,论成熟,我应当是她兄长。” “好。”连楚付之一笑,顺着他的话道,“作为兄长,疼爱的妹妹要嫁人,心中自然是不痛快的。” 许承怔了怔。 他细细咀嚼了连楚所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连楚是说,他的喜欢是兄妹之情。 一时间,他脑袋彻底乱了。 他不能否认连楚的话,毕竟,他不曾体会过男女之情,也分不清自己的这份感情到底属于哪一种。 他混乱道:“所以,我心中不痛快,只是因为妹妹被抢走了,占有欲作祟?” 连楚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不错,就像如今陛下不痛快,觉得女儿被抢走,不愿我和公主见面一样。” 有了同等对比,许承信了几分。 -- 第100页 这几天,他其实一直在自我怀疑,他为何会喜欢上虞逸那种,动不动就耍弄他的人呢?他又没有享受被虐待的癖好。 但要说这份感情源自兄妹之情,他就能容易接受很多。 毕竟,子不嫌母丑,他作为兄长,也不能嫌妹妹性子恶劣,对妹妹的爱护,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性子而减少。 总的来说,他没有享受虞逸对他的戏耍! 想着想着,他就豁然开朗了,“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心中不痛快!” 自我肯定了一番后,他继续向连楚请教,“那么我该怎么做?” “许小将军和公主是一家人,你要说服自己,无论公主和谁成亲,都不会改变你们的关系。”连楚摆出为人师表的姿态,“然后,许小将军要向公主给予祝福,为自己的这份占有欲做一个了结。” 许承连连点头,将连楚的话奉为圭臬。 之后,他在连楚一通开导下,逐渐开怀,脸上重新洋溢出笑容。 离开之际,他叹了口气,对连楚道:“做兄长的,真是不容易啊。” 连楚不置可否,笑着目送他离开。 待许承完全不见了,他轻声喃喃:“是啊,对公主,你做个兄长就好。” 连楚承认自己卑鄙,仗着许承不懂男女之爱,将他尚不成熟的感情往另一处引导。 许承单纯,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转弯,只要他认定对虞逸的是兄妹之情,无论他此前抱有怎样的心情,之后也只会把虞逸当妹妹来看待。 这样一来,许承不会伤心。 而虞逸,也不会为此愧疚。 第50章 虞逸再见到许承时, 他已恢复了正常。 就是恢复得有些过了头。 面对虞逸,他摆出一副长辈姿态,面带微笑, 甚是慈爱,让虞逸一度产生幻觉,觉得他顿悟得道, 即将成佛。 他主动提出要帮虞逸送信,说要成为月老, 为她和连楚绑死红线。 最夸张的是,他拿信离开时,还摸了摸她的脑袋, 对她道:“我的妹妹,我虔心祈祷,祝你和连楚能够永远幸福。” 虞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白天竟然感受到森森凉意。 她合理怀疑,许承是中邪了。 等到许承的人影都看不见了,她才反应过来。 谁是他妹妹? 她分明是姐姐!比他大五天! 不过, 看在许承不再不开心, 她也算是放下心来。 而且比起许承, 还有其他事更让她关心。 西瑜得知他们拒绝和亲后,西瑜皇帝亲自写了信给仇遥。 按照截下信件的官员所说, 那封信里满是对仇遥无能的怒斥,堂堂西瑜皇帝脏话连篇,完全不像是给女儿写信。 此外, 西瑜皇帝还威胁仇遥, 若是她不能办成此事, 就留在大岐, 不用回西瑜了。 官员誊抄了一份信件内容上交给皇帝后,便把信送到了仇遥所住地馆邸。 自那之后,仇遥日日都请见皇帝。 据说,她甚至提出,只当侧妃或妾室也好,只要能实现联姻,要她如何做都可以。 身为一国公主竟卑微至此,叫人唏嘘不已。 虞逸从宫人口中听说此事,想起仇遥那张惊艳中透着楚楚可怜的脸,不禁心生怜惜。 同时她也在思考,没名没分也要促成这桩联姻,仇遥在西瑜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而西瑜皇帝真的以为,凭着一份强行缔结的联姻,他们就会放仇晔回去吗?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安,总觉得西瑜另有所图。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着若是连楚在身边,能和她商量讨论就好了。 真想见连楚啊…… 几天后,她终于寻到了个可以见连楚的机会。 一日,她得知皇帝召连楚及几名大臣至勤政殿议事,她想要偷偷见连楚一面,便溜到了勤政殿门口。 掌事太监遥遥就见着了她,过来相迎:“奴才拜见公主。公主前来,可是有要事找陛下?” 虞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笑道:“是啊,听闻父皇近日操劳,我来看看父皇。” 满宫的太监宫人都知道,虞逸最是懒惰不过的,即便真的有事要找皇帝,往往也都是让皇帝来找她。 掌事太监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是个心灵通透的,稍一思忖就猜到了虞逸来此的目的。 本来陛下近日就因为女大不中留而烦心,若是让他知道,虞逸跑这儿来找连楚,皇帝怕是要烦上加烦了。 为了给皇帝分忧,他赔笑道:“陛下这儿还有的忙呢,公主不如先回去,等陛下忙完了,奴才去禀报公主。” 怕是虞逸不信,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勤政殿门口,“公主您瞧,那西瑜的公主也说是要见陛下,已经在门口苦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虞逸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果然就见仇遥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勤政殿外。 “她又是来提联姻一事?” “可不是嘛。”掌事太监叹道,“无论陛下如何拒绝,这西瑜公主还是日日来此,每回遇到陛下谈事,总要等上大半日,还站过整三个时辰,都站得伤了筋骨呢。” 掌事太监尽量往夸张了说,想要借此吓退虞逸。 可虞逸今日是铁了心要见到连楚,丝毫不在意等待。 -- 第101页 “那正好,我跟她一起等,也好有个伴儿。” 她不给掌事太监劝阻的机会,一说完,便抬腿向仇遥走去。 此时正逢秋老虎,天气炎热,太阳毒辣。 仇遥站在阳光底下,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额上沁着点滴汗水。 与身体的燥热不同,她神情淡淡,眼神略显空洞,好像在出神思考着什么。 “仇遥。” 虞逸的一声轻唤,将她自思绪中拉扯回来。 她缓慢地转向虞逸,就见虞逸扬着笑容,对她道:“我们年纪相仿,你不介意我直接叫你名字吧?礼尚往来,你也可以直接唤我名字。” 虽然二人立场相对,但虞逸一见着仇遥,就不由想起那日筵席上,她被仇晔当作物件外推,受辱咬唇的模样。 当着他国国君臣子的面尚且如此,私下里,她应当更不受重视。 在那样疯癫的西瑜皇室中,仇遥估计也是举步维艰。 加上西瑜皇帝给她的信,虞逸很容易就猜到她的处境,心里头难免会泛滥起同情。 她好生劝道:“你应该明白的,我父皇不会答应和亲的。” “我知道,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得来试一试。”仇遥话语间透着满满的无力和恐惧,“若是让父皇和皇兄知道,我没有努力去争取,我会被责罚的。” 虞逸凝眸望了她半晌,收起了劝说之言。 世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她不是仇遥,因此她也无法真正理解,仇遥如此坚持的理由。 二人继续等待,却不再对话。 一个时辰过去,勤政殿都不曾有人进出。 此时夕阳已度西山,皇帝命人安排送晚膳至殿中,看样子,是打算留议事官员们用膳,如此,一两个时辰怕是都结束不了。 虞逸等累了,终于打算放弃。 她活动活动僵硬了的腿脚,就准备回寝宫。 临走前,她不忘劝仇遥:“没必要逼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你也早些回去吧。” 听出她话里的意有所指,仇遥神色微愣。 虞逸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抬步离开。 才走了没两步,仇遥忽然开了口。 “虞逸……”仇遥唤道,似是觉得不太尊重,她又补道,“公主。” 虞逸公主,这称呼倒是有些新鲜。 虞逸驻步看向她,“嗯?” 仇遥犹豫了半晌,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眸中透着坚毅之色,“我怎么才能变得像你这样?” 问出这句话,已用了仇遥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因为她懦弱胆小,又是女子之身,父皇素来不喜她,动辄打骂,还曾将她踩在地上。 因为容貌出挑,兄长把她当做一个道具,让她出卖色相,为他换取利益。 因为不受父兄重视,身边的宫女都瞧不起她,总是对她摆脸色。 若是不曾来大岐,见到虞逸,或许她还会继续忍耐,但是,虞逸让她知道了,原来身为女子,也可在众人面前发表自己的观点,受人尊重,也可以过得很肆意。 虞逸感受到她眼中的羡慕,叹道:“你不用像我,仇遥,你应该做你自己。若是想要改变,你不如问问自己,你想要的是什么?” 仇遥沉默许久,陷入了沉思之中。 虞逸一直安静地等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神从迷茫变得有神,似乎想通了什么。 她向前迈了两步,突然拥住虞逸,“我明白了,谢谢你。” 虞逸许久没有感受到美人儿的拥抱,此时软香在怀,突然觉得有些轻飘飘,美滋滋。 不过,她这人吧,还是有点儿原则的。 从前一个人,爱怎么玩便怎么玩,如今既然已认定了连楚,还当着众人的面定下他作为自己的驸马,这基本的责任心必须有,否则以后还成什么亲呢? 这般想着,她作势便要退开一些。 谁料,仇遥看着瘦弱,力气却很大,抱她抱得紧紧的,像是要把自己揉进虞逸的身体中。 虞逸有些疑惑,这西瑜表达感激的方式,未免太过热情了吧? 但仇遥毕竟是女孩子,又是那样脆弱的女孩子,虞逸不好用蛮力推开她,便只能等她抱够了松手。 可仇遥迟迟没有松手,话也不说一句。 虞逸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她试探地唤她:“仇遥?” 她已经刻意放轻了声音,但仇遥还是被惊了一惊,肩膀微微一颤。 虞逸问道:“你还好吗?” 二人身量相当,仇遥的脑袋微扬,正好能搁在虞逸的肩上。 虞逸感觉到她点了点头,随后她顿了一顿,抬起头,双唇凑向虞逸的耳边。 “虞逸,小心承王。” * 虞逸把自己关在宸越宫好几天。 那日,仇遥对她的话始终回荡在耳边。 她本想向仇遥问个明白,但是,仇遥留下这几个字后,便不肯再多说。 她细细琢磨了仇遥的话。 小心承王。 是暗示承王要害她? 这个猜测浮现在脑海,她立刻摇了摇头,甩掉这个想法。 她和承王一起长大,承王于她,是除了帝后之外,血缘最为亲近之人。 虽然她也清楚,承王对她有些忌惮,但是她相信,这么多年来的感情不是伪装出来的,他不会对她下死手。 -- 第102页 出于对承王的信任,她逼着自己往别处想。 也许,仇遥是骗她的呢? 毕竟,承王若真有什么计划,怎么会让她知道? 除非…… 承王把计划告诉了西瑜人! 想到这儿,虞逸蓦地瞪大了眼睛。 假设仇遥所言不虚,那么承王把计划告诉西瑜人,就表示他和西瑜人有所合谋。 和西瑜人合谋,做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她最为困惑之时,另一个消息传来。 承王在早朝时告御状,列举燕国公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谋害忠良等十数条罪名。 燕国公犯下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且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英明,却唯独对燕国公一味纵容,大家都不想触皇帝逆鳞,因此不曾状告燕国公。 曾经,承王也是如此。 虽然他与燕国公常常政见不合,但他不敢惹怒皇帝,便也一直保持沉默。 而他偏偏在这种时候翻出这些事,让人不由怀疑,他是否是在铲除支持公主成为储君的那一派势力。 无论如何,这事在朝上被提出,文武百官皆在场,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偏帮。 于是,燕国公被停职查办。 连楚作为燕国公之子,也被停职调查。 第51章 虞逸知晓连家出事后, 就急着要出宫。 此前,皇帝对连楚颇有醋意,因此耍性子, 阻挠二人相见。 但平心而论,他对连楚还是很有好感的。 加上看着虞逸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慌,他不忍再拒绝她, 便准许了她的出宫请求。 虞逸一路来到燕国公府。 负责守门的官兵不敢拦虞逸,她揪了个人引路, 随后畅通无阻地来到连楚的房间。 连楚没有想到她会来找他,一向从容的他,明显怔愣住了。 “公主怎么来……” 虞逸不等他说完, 就扑进了他的怀中。 即便是在这种处境下,连楚还是对虞逸的投怀送抱感到欢喜。 但在感受到虞逸的情绪后,他的欢喜很快降了下去。 然而,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果然身份不一样,受到的待遇也不同。” 虞逸声音自连楚的胸膛传出, “什么意思?” “公主未定下我为驸马之前, 可从来不会这般主动。” 经连楚这么一说, 虞逸意识到,这是那日筵席过后, 二人第一次见面。 期间,二人一直通过书信交流,其中她也写下过不少肉麻话, 此时想起来, 不免叫人害羞。 可再怎么害羞, 也不过是瞬间的情绪。 眼下, 她更担心连楚的境况。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连累了你。” 她明白,若不是承王感受到了威胁,他不会突然拿燕国公开刀。 连楚并未放在心上。 他牵着虞逸坐到榻上,让她倚在自己的怀中。 “与公主无关。父亲犯下的那些事,即便没有承王检举,也不可能安然度过余生,承王不过是把恶果提前了而已。我也曾受过父亲人脉关系的便利,如今这般,也只不过是回到起点。何况,陛下也优待了我们,明令禁止对我们用刑,每日不过找我们问问话而已,不妨事的。” 见虞逸还是闷闷不乐,连楚故作惆怅,“还是说,公主觉得我家道中落,就配不上公主了?” 虞逸知道他在故意转移话题。 按照律例,燕国公那些罪名累下来,不仅燕国公府要被抄,就连燕国公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连楚身为其子,即便没有参与那些勾当,但也定会被连累,罢黜都算是小事,说不定,还会被流放。 连楚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不把这事放到心上。 他如此说,不过是在安慰她而已。 他本就因为家事烦恼,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让他来哄她。 她深深吸起一口气,稳住情绪,抬眼看向他。 她哼哼着否认:“放眼整个大岐,除了父皇,哪个男子比我身份高贵?若要看身份,哪一个配得上我?我要一个人,从来与家境无关,我想你当我的驸马,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虽然二人早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此前虞逸也曾说过喜欢,但是,这一次的喜欢,比从前的所有感情都要浓烈。 当她将这份心意诉之于口的那一瞬,两个人同时一愣。 连楚僵了一瞬,随后,他感受到全身的血脉像是沸腾了一般,让他激动得浑身发烫。 “公主……” 虞逸不等他说完,重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她恶狠狠地道:“对,我说了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连楚于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所掩埋,同时,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愧是他的公主殿下,这表白还真有气势。 他笑出声,轻轻把虞逸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公主,你抢了我的话。”他拂开虞逸落在额上的几根碎发,“所以,公主得给我点儿补偿才是。” “什么补偿?” 最后一个话音,止在了唇舌之间。 虞逸因为惊讶睁圆了眼睛,心里头想着,这补偿到底是补偿给谁的? 看出她的不专心,连楚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虞逸舌头微麻,望入连楚的双眸,蓦然沉溺其中。 -- 第103页 过了一个时辰,虞逸才晕晕乎乎地离开了燕国公府。 连楚送她到了门口,却不能迈出府门。 虞逸同他招了招手,看着值守的官兵合上府门,她才后知后觉地抚上酥麻的嘴唇。 她分明是来看望安慰连楚的,怎么到最后,反倒是她被安慰,还占了人家那么多便宜呢? 不过,看连楚心情没怎么受影响的样子,她也算是稍微放心了些。 她走向马车,决定回宫。 忽然,停在旁边的另一辆马车,车帘被掀开。 “逸儿。” 看到车厢里坐着的承王,虞逸心头一沉。 承王与燕国公不和,又亲自告了燕国公的罪状,这种时候,他不可能是来看望燕国公的。 而落井下石,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承王停留在此,多半是在等她。 正如她所料,下一刻,承王道:“你有没有空,和皇叔聊一聊?” 此时虞逸对承王的心情十分微妙。 她知道,承王所为没有错,但她非圣人,她也有私心。 承王明知道她心仪连楚,却以那样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置连楚于困境,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 哪怕,事先暗示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这让她不禁怀疑,在承王的心中,自己是否远远没有那个位置来得重要,否则那样疼爱她的小皇叔,为何一点儿也没想过她的感受? 她静静地望了承王许久,意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情绪,但什么都没有。 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承王府前。 虞逸沉默地下了车,跟着承王进入府中。 她一踏入厅内,承王府的仆从便将准备好的糕点果食端了上来,显然早就知道她会来。 她无心用食,闷声道:“小皇叔想和我谈什么?” 承王沉吟片刻,反问道:“逸儿,你是否想成为储君?” 虞逸一愣,似是对承王不同以往的直白而震惊。 毕竟,依照承王的性格,他从来不会把这种话问出口。 他一向多想,又怕别人多想。 察觉到虞逸的惊诧,承王笑道:“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更何况,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 虞逸默了默。 过了片刻,她定定地望着承王,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我想。” 其实,她一直都是有野心的。 她的母后,出身将门,生性好武,但因为所谓的闺训,不得不压抑喜好,变得温柔淑德。 殷娇娇聪明颖慧,可成日只能与主母姨娘勾心斗角,让自己的天赋泯然于后宅之中。 穆柔一身高强武艺,却因为女子之身,无法驰骋沙场,施展满腔抱负。 世间多有不公,虞逸无法一一消除,可她做梦都想着,至少让女子也能够拥有选择前程的机会。 可是,即便是她,也被困于其中。 十岁那年,她便知道自己无法继承皇位。 随着看到女子身上发生的不平事越多,无力感不断侵蚀着她。 她只能凭着有限的能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尽可能地去照顾那些孤苦飘零的姑娘。 至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她就连做梦都不敢奢想。 然而,连楚出现了。 他说他会帮助她,实现她的梦想。 紧接着,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而她,也终于得到了父皇的认可。 从前她逃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望,与其去争取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还不如彻底放手,至少,也能让她的小皇叔安心。 但现在不同了,既然有了希望,她就不想再压抑自己。 她想要和承王公平竞争。 承王早有所料般,轻笑一声。 随后,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虞逸,幽幽道:“逸儿,你不要太天真了,你真以为坐上那个位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你太单纯,朝廷上的事你能看透几分?就拿燕国公来说,他固然奸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这么大胆,在皇兄的眼皮子底下干那些勾当?” 虞逸皱紧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一切都是皇兄的授意?” 虞逸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向承王。 她心中浮现起一个念头。 而承王接下来的话,则证实了她的猜测。 “皇兄登基后,许多支持原太子的大臣心怀鬼胎,不曾真正臣服于皇兄,可他们表面并无过错,至少,他们手脚干净,没留下什么把柄,于是,就需要一个‘奸臣’来除掉这些所谓的忠臣。” “内乱过后,改朝换代,国库亏空。赋税来得太慢,但提高赋税,又易引起百姓对朝廷的怨愤。所以,就需要一个‘奸臣’来充当恶人,卖些不重要的官职,再适当地贪污一些,敛财自然就快了。” “而要做这些,只凭一个人是难以做到的。所谓的结党营私,也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进行的必要步骤而已。” “我与燕国公政见不合,也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朝廷之中不可一方独大。唯有两股势力旗鼓相当,方能保证朝廷之平衡。我与燕国公,都是一心为朝廷,不,准确说应该是为了皇兄着想。” -- 第104页 这些话涌入虞逸的耳中,让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可承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与连楚两情相悦,而他的父亲却为你的父皇成为大岐最恶的奸臣,连家父子如今只是停职,但一切罪名都落实后,他们会如何?” 从承王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细针,扎得虞逸的脑袋又痛又麻。 她无力反驳,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上,承王没有撒谎。 若燕国公当真那样十恶不赦,以连楚那样的性子,他怎会接纳燕国公的人脉关系? 所以,连楚的父亲,为了皇帝担下奸臣之名,而连楚为了支持她,使得整个连家陷入难境。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承王就此止住了嘴。 他看着虞逸脸上完全失去血色,形如傀儡,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 他没有阻止。 因为他知道,他的目的已达到,而之后说再多,虞逸也听不进去了。 看着虞逸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他的思绪不由回到他前往仇晔所住馆邸的那一日。 那日,仇晔暗示他,若想成为储君,就必须除掉虞逸。 他认真思考了仇晔所言,而后摇了摇头,“不能杀虞逸,至少不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虞逸一旦出事,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怀疑到我头上。而且,她身边有暗卫,还有武艺高强的侍女,暗杀不可能成功。” 仇晔:“那承王是有其他法子?” “除掉阻碍,不一定要取她性命。”承王目光幽深,“许是老了,连正仲因旧事对连楚这独子心怀愧疚,对他无求不应。连楚心仪逸儿,相当于连家一派全部支持逸儿。所以,我首先要拉下的,是连正仲。” 仇晔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正仲倒了,可那些靠他扶持上位的大臣呢?不仅要拉下他们,还要让公主彻底失去支持。” 承王深思一番,很快,他就有了计划。 若是虞逸不愿接受支持,那么无论连家如何努力,都是白搭。 以他对虞逸的了解,一旦知道燕国公和连楚为了皇室做出的牺牲,定然不会厚着脸皮,再去享受连楚乃至连家给予她的支持。 仇晔看着若有所思的承王,又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们皇帝陛下的心意。说不定,没有连正仲的支持,他依然会属意你的小侄女呢?你们皇帝陛下曾杀过不少兄弟,承王莫非真的以为,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能够比得过他女儿?而且即便皇帝定了你为皇储,谁又知道哪一日,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承王皱紧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夜长梦多,你必须尽快把权力握在手里。”仇晔眸中光线明暗不定,“而我和西瑜,会助你夺得皇位。” 这话中暗含杀机。 承王心头一震,而后,他眯了眯眼睛,“你要什么?” 天下不会掉金子,仇晔必有所图。 果然,下一刻仇晔就道:“我不信任你们皇帝,即便我还给你们宿城,你们皇帝也定不会放我回去。我的要求很简单,放我回西瑜,且宿城归我们。只要你能答应这两点,我西瑜将士会出手,替你解决掉麻烦,而你,将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者。” “你不信皇兄,却信得过我?” “相信。我们利益共存,若你反悔,西瑜便会把我们的合作公布天下,到时候,你的皇位也坐不稳。我想,承王应该知晓孰轻孰重。” …… 这时候,一脚步声从厅后传来,打断了承王的回忆。 他意识回笼,侧首看向那人。 “按你们太子所说,计划继续进行。” 第52章 距离燕国公府被封府调查过去了一个多月。 虞逸派人询问, 听说,三司会审,已到了最后证据整理的阶段。 而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 九月十五日至。 这天,乃大岐皇室祭天之日。 自打承王封王后,皇帝素来是带他同去的, 但今年祭天,他还带上了虞逸。 九月十五, 天未亮时,祭天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皇室轿辇后头,跟着文武百官和侍卫官兵, 队伍漫长如同巨龙,一眼望去见不到底。 祭祖在城外,路途遥遥,虞逸坐在辇上,全程无精打采。 这段时日,她一直牵挂着燕国公府的事, 心始终被吊着。 又因为得知了燕国公做出的牺牲, 她自觉愧对连家, 不曾再去探望连楚。 当队伍经过燕国公府时,一路都安静如坐定一般的她, 才微微侧首张望。 她眼中情绪复杂,但最后,还是化作一片迷茫。 到达祭坛后, 虞逸和承王跟在皇帝后头, 按照礼官所言, 按序行事。 迎神祭天、叩拜祖宗、进俎献礼……一套流程繁琐而又冗长。 虞逸强打起精神, 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眼前的事上,没让自己出错。 祭礼结束时,已到未时。 所有人都很疲累,因此,返程时的行速明显比出发时要慢上许多。 秋风习习,带着凉意,吹落片片或红或黄的枫叶。 一行人踏着满地的枫叶,发出清脆的轻响。 虞逸颓然地坐在辇中,紧闭着双眼,神情比起来时还要紧绷。 忽然,大道两边的树丛中发出簌簌的响声,即便在秋风的吹动下,这阵响声也格外明显。 -- 第105页 虞逸倏然睁眼。 她目光扫向两边,林中有人影在攒动。 很快,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变得慌乱起来。 “有刺客!保护陛下!” 随着一声高亢的喊声,侍卫们纷纷拔刀,同时,埋伏在两侧的刺客蹿出林子,将长队生生隔了开来,一分为二。 虞逸和皇帝、承王被刺客包围在其中。 皇帝皱眉,临危不惧,斥问道:“你们是何人!” 刺客不说话,却是承王悠悠开了口:“西瑜贼子闯入大岐,欲劫持陛下。本王得到消息,特从本王管辖十三州中调动精锐将士,前来护驾。” “成霖,你……”皇帝因为惊讶,不自觉地唤出承王之名。 承王不如以往的恭敬,根本不给皇帝说话的机会,声音拔高了几分,又继续往下道:“十三州距离皇城路途遥远,虽全速前进赶来救驾,但还是晚来一步。陛下与公主惨遭贼人毒手,命丧西瑜兵刀下!” 这番话,承王说得沉痛而又悲伤。 皇帝目光如刀,盯了他许久,才道:“成霖,你是要造反?” “怎么会是造反呢?”承王笑得和煦,与平日里一般无二,可言语间却透着阵阵阴气,“臣弟只是在为大岐清除阻碍而已,皇兄放心,皇兄走后,臣弟定不会辜负皇兄多年栽培养育之恩,大岐会在臣弟的手中迎来盛世。” “你以为百官会缄默,允许你如此做?” 承王讳莫如深地看了皇帝一眼,随后侧头,目光悠长地看向后方。 而后,一声又一声惨烈的惊呼声响起。 隔着重重身影,虞逸看不真切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到,原本乌泱泱的臣子们,倒下去了大半。 待大道恢复平静,承王笑道:“看,不懂得缄默的都不在了。” 皇帝陷入沉默。 他像是没有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成人的承王,竟然有如此血腥暴戾的一面。 承王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过了半天,皇帝摇了摇头,叹气道:“成霖,你太让朕失望了。” 对于皇帝的冷静,承王自愧不如。 但是,无论皇帝如何表现,他今日都势在必得。 他张了张嘴,打算讥讽两句,还没开口,不远处突然有马蹄声逐渐靠近。 承王立于车辕之上,遥遥望去,就见黄沙之中,许承与穆柔疾驰而来,而他们身后,是一众将士。 “有人告诉逸儿,说你图谋不轨。我们原本不信,可你当真做出了这荒唐事。朕与逸儿提前安排他们出城,本是希望用不上他们,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面对援军,承王无所畏惧,“皇城之中有多少可用之兵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区区这些人,岂是我十三州军士的对手?” 说罢,他抬起手,以此下令。 随后,他的心腹扬声道:“动手!” 下一刻,刺客立时动身,一部分人去抵挡许承和穆柔等人,另一部分刺客,则直击皇帝和虞逸。 为了以防万一,虞逸特意将她和皇帝身边的人都换成了,原本暗中保护她的暗卫。 暗卫们以一敌三,将皇帝和虞逸保护在其中。 含玉也一直挡在虞逸身前,为她挡住攻击。 两方缠斗之时,许承和穆柔已带兵到了跟前。 他们人虽少,其中大部分却是从靖夷而来的边疆将士,个个勇猛无敌。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打出一条路,来到皇帝身边。 “我们护陛下和公主离开!” 皇帝和虞逸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于将士们而言是累赘,因此,他们不做多想,就同意了这个决定。 他们迅速下了轿辇,换坐上了马。 许承和穆柔极力抵抗承王手下,几名将士和暗卫们则一边抵挡攻势,一边护着虞逸他们离开。 回往皇城的路已经被承王的人给堵了,他们只能往反方向跑,希望能够逃至相邻的城池。 看着他们离去,承王不骄不躁,“先除掉这些叛将。” 趁着承王被援军缠住之时,虞逸与皇帝急速逃跑。 跑了许久,虞逸突然发现,他们身后没有追兵。 她并未因此放心,反而警醒道:“有猫腻,小心。” 负责护卫之人原本就十分警惕,听到虞逸所言,更谨慎了几分。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有一众人马,正优哉游哉地朝这边而来。 虞逸等人无处可躲,只能正面相迎。 待那群人离得近了,虞逸才看清,那些人身着西瑜盔甲,而领头之人,赫然便是那应被看守在馆邸的仇晔! 虞逸面露震惊,就连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皇帝,此时此刻也不免露出惊讶之色。 仇晔骑着马,徐徐向他们靠近,并对于他们的表情十分满意。 临到眼前,他脸上依然挂着散漫的笑容,但眼底却满是狠厉之色。 “还以为见不到大岐皇帝和公主最后一面,没想到承王如此贴心,特意让我来送两位最后一程。” 这话几乎是表明了,他和西瑜士兵的出现,与承王有关。 大岐境内对西瑜人很是警惕,想来西瑜兵是通过承王管辖的那十三州,一路潜行到了这里。 虞逸看着仇晔,“是你怂恿的小皇叔?” -- 第106页 仇晔嗤笑一声,“怂恿?我不过是给了你小皇叔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说实话,我原本还以为要颇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我不过暗示了他几句,他自己就有了这个注意。如此看来,他对你们,还真是积怨已久。” 虞逸轻蹙眉头,“你如此做,是觉得小皇叔登基后,会给你好处?” “呵,让他给我好处?就凭他,能给我什么好处?”仇晔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大笑了几声,而后道,“你以为,凭我的本事,就你们那个小将军,真能降住我?还有仇遥,她那个懦弱的性子,只因为你三两句话,就敢向你透露我的机密?” 仇晔一席话,包含了太多消息。 虞逸无言思考了一番,很快理清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是故意来皇城,怂恿小皇叔,使我们大岐内乱。又故意让仇遥向我透露消息,让我们有所准备。你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助我小皇叔篡位,而是为了分裂大岐,看我们内战,待我们两败俱伤后,你便可得渔翁之利,只用对付交战中剩余的残兵。” 仇晔眉梢微挑,鼓了鼓掌。 “公主聪明,一点就透。打下靖夷一个边城太慢,还不如直接占领你们的帝都,杀掉你们的统治者,待你们群龙无首,自然就溃散成一盘沙。如此一来,别说一个边疆,你们整个大岐都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这个计划算是冒险,但对他来说,有效才是最重要的。 事实证明,他的计谋的确有效。 方才,他派出前去打探的人先于虞逸他们驰马归来,将前方冲突一一回报。 承王那边进行地很顺利,现在,就等他来收割了。 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意,虞逸神色一敛,厉声道:“含玉!” 话音落下,她拔出隐于腰带下的软剑,挑起一抔尘土,洒向仇晔。 趁着他眯眼之时,含玉握剑刺向仇晔坐骑,伴着一声长鸣嘶叫,马儿扬起前蹄。 仇晔始料未及,但身体本能让他紧抓缰绳,没被马甩下去。 但当他重新驯服马时,虞逸等人已驭马转身往回逃。 一西瑜大将骑马上前,紧张问道:“殿下,我们快去追吧!” 仇晔眼中杀意浓重,但神色和语调依然不急不慢,“不用慌,前头两军交战,皇城也由承王的人把守,他们往回跑,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说着,他舔了舔牙,露出嗜血本性,“不过,那头应该也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得去‘帮忙’了。” 随后,他带领西瑜兵缓缓向皇城方向行去,仿若闲庭散步一般。 然而,当他们到达交战地点时,却发现大道上空无一人。 西瑜大将不由疑惑,“这里就是承王告知的地点,难道还要往前?” 仇晔笑容微敛,看向大道中央的血迹,“就是这里。” 方才被他派出去侦察的亲信也道:“方才属下就是看到两军在这里交战。莫非,已经结束了?” 仇晔沉着脸,没有说话。 即便已经交战结束,尸体也不可能那么快被转移走。 这么多人同时消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自行离开的。 想到这儿,他眸色一沉。 “中计了!” 第53章 在仇晔意识到中计的同时, 林子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吼声。 “上!” 闻声,仇晔暗道不好,果断招呼手下撤离。 但还没等他们动身, 四面八方都已被大岐将士所包围。 方才还打斗不休的十三州将士、皇城护卫,以及许承和穆柔带来的将士,现在并肩而立, 同仇敌忾,把剑对准了西瑜兵。 皇帝自林间走出, 虞逸和承王伴他左右,其他大臣站在他们身后一步远。 其中有不少官员脖子和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迹”。 他们颇为难受地擦拭掉皮肤上的污渍,啧啧叹道:“这红蕊汁还是有点假, 沾身上也难受,下次我们可以改进一下。” “乔大人,你刚刚倒下的姿势有些不对,容易被瞧出破绽,你看看万大人,他就做得很真。” “你们觉得我方才的哀呼声怎么样?我个人觉得, 我情绪很到位了。” …… 朝廷之上一本正经的大臣们, 第一次过了唱戏的瘾, 没忍住,开始讨论起表现来。 而这些落在西瑜人的耳中, 每字每句都像是在嘲讽。 仇晔瞪向承王,眼中阴霾密布,“你骗我!你不要皇位吗?你为何背叛我!” “本王是想要皇位。”许是经历了事, 承王变得坦率许多:“但本王不会踩着亲人的血, 以背叛大岐为代价获得这个位置。” 最早与仇晔交谈时, 承王顺着仇晔的话往下说, 不过是为了套出他想要做什么。 当仇晔提出要除掉虞逸时,为保虞逸安全,他提出迂回计划,并假意沿着仇晔的思路,制定了造反夺权的计划。 翌日早朝后,皇帝正好留他、燕国公和连楚谈事,他便把和仇晔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 几人商议一番,觉得仇晔的目的并不向他说的那么单纯,但若想知晓他的真正目的,他们这边就要做出牺牲,获得仇晔的信任。 于是连楚提出,按照承王对仇晔所言,让燕国公府作为牺牲品。 燕国公听着儿子的提议,亦表示同意。 -- 第107页 对此,皇帝并非没有犹豫。 对于敌人,他一向手段毒辣,但对于一心忠于自己的人,他从来都是厚待,唯有燕国公例外。 他对燕国公,多有亏欠。 燕国公于他而言,亦臣亦友,这些年又为他担了不少骂名,他对燕国公,一直心怀愧疚,此时,自然也是狠不下心来。 燕国公明白皇帝的顾虑,施了一礼后,跪下道:“臣年岁已大,只要是为了大岐,为了陛下,即便要了臣这条老命,臣都在所不惜。若陛下只是在顾念臣,却因此失去对付西瑜的良机,臣就算是自缢投河,也是死不瞑目。” 言罢,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沉厚的声音响彻勤政殿。 皇帝仍然做不下决定。 连楚见状,随父亲俯身,“臣爱慕公主,上天眷顾,臣亦得公主青睐。但是,值得与公主许诺一生之人,不应该是奸臣之子,若父亲与臣能够‘还清’罪孽,在百姓眼里付出应有的代价后,臣才能清清白白地与公主共赴一生。” 连楚知道皇帝的软肋,因为,他们的软肋一致。 果然听到连楚提到虞逸,皇帝只犹豫了小片刻,下定了决心。 “朕向你们承诺,定会保你们平安。” 此事关系重大,不知之后走向,牵涉其中难免有危险,因此皇帝初衷,并不想让虞逸知道此事,否则,她定会主动加入其中。 然而连楚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虞逸有这件事的资格,即便危险,他也希望虞逸能够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做出选择。 他不希望剥夺虞逸选择的机会。 此外,他觉得,这件事由承王转述最合适。 承王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为何由他说最合适。 但他还是去做了。 在虞逸从燕国公府出来,被他邀上马车后,他向虞逸说明了一切。 虞逸了解事情经过后,联想起仇遥突然的坦白,很快猜到了仇晔的目的。 于是,她提出和承王做戏,先是在承王府吵架,让西瑜人相信二人关系破裂,之后便是今日,演上这么一出,引西瑜兵入瓮。 随后,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仇晔对此深信不疑。 仇晔自傲,自认为拿捏人心一流,了解了承王所想所需,却并不知道,于承王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承王看着暴怒的仇晔,淡淡笑道:“说起来,本王还得谢谢你,解开了本王的心结。”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为从前毁了虞逸的梦想而耿耿于怀。 他为自己挖了一个坑,在虞逸逃避的同时,他也在逃避。 他一直害怕虞逸会抢走属于他的东西,是因为他始终没有直面面对挑战。 而当他问虞逸是否想成为储君,她答想的那时,他的心结忽然解开了。 那一刻,这些年来的担忧和害怕都变成了现实,但他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无措,反而,他彻底轻松了下来。 已经发生的事,他再也不用去担心了。 那感觉就好像,心头滋生多年的苔藓,一朝被清除。 同时他也明白了,连楚让他和虞逸说明此事的原因。 他想要给承王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解开心结的机会。 当然,他并不认为连楚是在为他着想,毕竟连楚对虞逸以外的人,大多时候都是外热内冷的。 他很清楚,连楚这般做是为了虞逸。 为了让虞逸的身边少一份敌意。 对于承王的感谢,仇晔权当做讥讽。 他怒不可遏,又不想就这么让自己这段时日的隐忍白白作废。 他拔剑出鞘,看着将他包围其中的大岐将士,咬牙喊道:“拼死一战!” 他从西瑜调来的,全都是他事先从西瑜各军营中挑出的精锐大将,并经过他的精心调训。 此时面对绝境,他们丝毫不感到畏惧,反而和他们的太子一样,血液隐隐沸腾,眼中除了愤怒,还掺了些嗜血的兴奋。 他们武力惊人,刀戟狂舞,滔天气势足以以一敌十。 然而,大岐将士人多,个个也都是经过挑选出来的良兵,加上西瑜兵被包围着,再怎么勇猛行动也有所受限,所以大岐从一开始就占了上风。 虞逸站在皇帝身边,亲眼看着两方战斗。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将士之间的厮杀。 不一会儿的功夫,西瑜兵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大道。 很快,西瑜方只剩下仇晔。 许承和穆柔同时瞄准了仇晔,随后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好胜心,下一瞬,他们足尖点地,跃向仇晔。 仇晔刚砍伤一名大岐兵士,一抬头,就见两个人朝自己冲来。 他只一把剑,防谁都不是,且全身已失了力,完全没有抵抗的机会。 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同时横来两把剑。 将剑架到仇晔脖子上的那一瞬,穆柔立刻看向虞逸。 她的眼神在发光,仿佛在说,她为公主争气了。 看着这样耀眼的穆柔,虞逸扬起明媚的笑容,毫不避讳周边的人,大声道:“不愧是我的好柔儿,真棒!” 这么一夸,许承不乐意了,“还有我呢?” “你年纪不大,脸倒挺大。” 穆柔学着殷娇娇的语气,讥笑道:“你比我慢了一息。” -- 第108页 “胡说!分明我比你快一点!” …… 这一日的混乱,最终在许承和穆柔孩童般的争吵中结束了。 虞逸觉得整个人都累得不行,但她还是拒绝了坐辇,而是独自驾马,先于众人速回皇城。 马蹄惊起漫天尘土,虞逸青丝飞扬,此时一心唯有一人。 皇城城门近在眼前。 城门紧闭,而城楼之上,一人立于风中,看着独骑而来。 连楚看着自己心中的那姑娘,恣意纵马,似是望见了他,甩动缰绳的同时,还在朝他招手。 他心中一动,摒弃了平日里的淡定,迅速向下跑去。 城门开,他看着心爱的姑娘跳下马,向他跑来。 他伸开双臂,接了个满怀。 二人紧紧相拥,守门的将士见了,偷笑着背过身,暗自羡慕。 为了让仇晔相信他的离间计划顺利,她隐忍了整整一个月,不去与连楚相见。 久违的檀木香钻入鼻中,令她怀念不已。 他们抱了许久,像是要将这段时日来的空缺都弥补回来。 直到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他们才暂时分开。 虞逸撅起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本是想回府梳洗一番,再去找你。现在好了,没有梳妆打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公主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连楚由心夸道,“而且,我想在这里迎接公主回来。” “那如果回来的不是我,你不就白等了?” 连楚想也不想,便答道:“如果等不来公主,我会为公主殉情。” 他嘴角含笑,语调轻松,像是再说玩笑话一般。 但是虞逸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想要的,始终都是和她生死与共。 她心尖一暖,鼻尖一酸,再度扑到他的怀中,“可惜了,你没这个机会。” 以后,也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一直一直携手走下去。 * 秋去冬来,十一月初,李府。 与老太师之孙殷娇娇,刑部尚书之子李经大婚。 连楚作为牵线的媒人,被老太师和李尚书请至上座。 李尚书原本想让自家儿子攀上公主金枝,为整个李府谋一份好前程,谁料,殷娇娇和李经竟然私定了终身。 说实话,他一开始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毕竟,即便是老太师的孙女,也不过是个庶出。 但在见到殷娇娇后,他觉得,他错了。 殷娇娇那样知书达理,聪慧讨喜,就算是配不上,也是他这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儿子配不上她。 想到这儿,他满脸堆笑,对连楚道:“多亏连侍郎为犬子讲了这一桩好婚事,今日,我定要与连侍郎不醉不归。” 连楚得体一笑,“我现在身无官职,大人不用这么称呼我,可以直接唤我名字。” 仇晔一事过后,燕国公府的罪名也定了下来。 按照大岐律法,多重重罪,当以死刑。 然其主动请罪,可从宽而待,且连家父子又在西瑜一事中,策划计谋立功,可将功赎罪。 因此,皇帝免其死罪,只褫夺爵位,罢黜官职。 连正仲没了官职,用皇帝私下补偿给他的银子,在湖边置办了一座宅子,每日钓钓鱼,喝喝茶,逍遥自在。 偶尔皇帝去找他,二人便如同寻常老友一般,品茗聊天,畅所欲言。 至于连楚,身无官职后,只要不与虞逸相见,便浸在珍宝阁中,或帮着李经帮忙打理虞逸的那些产业。 国库缺银子,他得多努力努力,多缴税,为虞逸分担才是。 如今,连楚已然适应了自己的普通百姓身份,可李尚书还不适应。 他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 直呼其民,他总觉得对连楚不太尊重。 “没什么不好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李尚书的顾虑。 不知何时,虞逸出现在了连楚身后。 她唇角轻扬,“李尚书若一定要加称呼,可以称呼他为连驸马。” 李尚书一惊,立马起身要行礼,虞逸拦住他,“可别!今日新人最大。” 李尚书笑呵呵的,也不多做客套。 连楚见到虞逸,眼中立刻溢出满满的情意。 他牵过虞逸的手,“公主不是去陪新娘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娇娇已经快到门口了,我想着先过来,挑个好位置观礼。”说着,她眉梢一挑,为自己的聪慧感到骄傲。 连楚抿嘴一笑,习惯性地夸赞:“我们公主殿下最聪明了。” 正如虞逸所说,很快殷娇娇就被迎至了李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傧相一声声的高喊,虞逸为殷娇娇高兴之余,不免开始遐想起,自己与连楚的大婚典礼。 想象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戳了戳连楚。 连楚弯腰,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她附耳轻声问道:“你当了驸马以后,就不能入仕了,你会不会后悔?” 连楚微微一愣,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我想做的,是为大岐昌盛出一份力,与有无官职无关。于我而言,辅佐协助公主,也是施展抱负的一种方式。” -- 第109页 他诚挚地说着,忽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又笑道:“只是,以后无官无职,要靠公主养了。公主可千万不能再抛弃我了。” 这一个“再”字用得很精准,成功调动起了虞逸久违的对往事的愧疚。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新人身上,便大着胆子,牵起连楚的手放到唇边。 她轻轻地在他的掌心落下一吻,而后将自己的掌心与他贴合,像是完成了仪式一般,缓慢而又郑重。 “连楚,我许你此生,我们生死与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