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男主白月光后[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害死男主白月光后(穿书)》作者:景戈【完结】 文案 护国将军府的嫡小姐,嚣张跋扈,出手打死了庶兄最爱的丫鬟。 顾时宁穿进这本重生文时,丫鬟的尸体新鲜热乎,庶兄的鞭伤还在淌血。 想起五年后朝廷将出一个权势显赫的年轻丞相。 很不巧,是她庶兄。 她手里的骨鞭‘啪嗒’一声落地,现在卖乖还来的及吗嘤。 - 这是一个大灰狼欺负小白兔的故事 *乖巧软糯妹妹x心机冷漠权臣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时宁 ┃ 配角:顾长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坚持刷好感,小命保得住 立意:为了活下去 ☆、第一章 啪—— 骨鞭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就是个丫鬟,死了便死了,凭你也配让我道歉!”清脆稚嫩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叫人胆寒。 顾时宁抬手又是一鞭,这一次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打在皮肉上的闷声。 下一鞭紧跟而来,只是骨鞭没有如期落下,而是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猛地抓住,用力向后一拽。 顾时宁小小的身子立刻被拖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小姑娘恼羞成怒,正想喊骂,纤细的脖子却被那人一把攥住,拎小鸡崽儿似的把她拎了起来。 她的双脚离地,喉咙被卡住,呼吸变得困难。 “道歉。”那人的声音沉沉很有磁性,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意。 “我不!她活该!” 顾时宁小脸被掐的通红,还瞪着黑亮的大眼睛不肯屈服。 入目的是一位俊朗不凡的少年,表情阴冷讥诮,漆黑透彻的眼眸看向她时,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手里的力道越来越重,顾时宁再也发不出声音,窒息的感觉袭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亡。 顾时宁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恢复意识的。 她一边被掐到翻白眼,一边心想,我死了?我重生了?我又要死了? 小姑娘的记忆像人生走马灯一样涌入她的脑海。 “住手!”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宛若天籁。 少年终于松开了手,顾时宁顿时凌空跌落,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瘫坐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 “顾长於!她是你妹妹!你竟然因为一个丫鬟,要掐死你的妹妹吗!”顾远山怒不可遏地吼道,一脚踹向那个少年。 少年硬生生地承受住这一脚,纹丝不动的站立,只是薄唇紧抿,面色苍白。 顾时宁惊得拼命咳嗽,睁大眼睛。 这情节这名字,不是她昨晚看过的重生文吗?她穿书了? 文中的男主就是刚才被踹了一脚的少年,名叫顾长於,护国将军府庶出的长子。 顾长於的生母是出身低贱的勾栏女子。 六岁时,生母病逝,这才被接回将军府,受尽白眼,吃尽苦头。 而欺负他最狠的,当属府里嫡出的小姐顾时宁,仗着自己是嫡出,看不起这个庶出的哥哥,成天见的明着使绊子。 顾时宁看到了小姑娘的记忆,一颗心像浸透在冰水里拔凉拔凉。 小姑娘仗着自己会使些鞭子,对她哥是极尽欺辱,大作特作。 心情不好就冷言冷语,拳打脚踹。 就这样她哥哥全都好脾气的受下了,一声不吭。 顾长於如今虽是个庶出不受宠的,但五年后可是权倾天下的内阁大学士,祁国建朝以来第一位丞相。后来更是以相权直逼皇权,取天子之权而代之。 小姑娘敢这么折腾她哥真是胆子大。 但顾时宁家暴她哥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刚刚用鞭子把女主活活打死。 小姑娘不光胆子大,还嫌命长,非要去碰她哥哥的逆鳞。 偌大的将军府里,没人愿意伺候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分给顾长於的只有一个小丫鬟阿招。 阿招从小被牙人卖进将军府,会做事起就伺候顾长於。 也只有阿招,把他当作府里的少爷,尽心尽力的照顾。 这天顾时宁又去枫林院找顾长於的茬儿,碰巧人不在。 顾时宁在枫林院掀翻了天,将顾长於书架上的书册烧了个干净。 阿招看不过,终于顶撞了两句,说她目无尊长。 顾时宁平日里骄纵跋扈,为所欲为,哪里容得下被一个小丫鬟训斥,将阿招活活打死。 顾长於一向克制忍耐,阿招的死却让他失去了冷静自持,甚至于差点将他妹妹掐死。 后来他隐忍不发,花了短短五年时间,平步青云。 而阿招也重生成尊贵的晋阳郡主苏昭昭。 两人破镜重圆,权臣美人相爱携手。 但顾时宁可就没那么好命了。 顾长於当上丞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她。 在将军府对他没有利用价值时,顾长於一脚踹开了整个摇摇欲坠的顾家。 原来,顾将军和勾栏女子所生的孩子,不是顾长於,而是阿招。 阿招是丫鬟时,没有人对去指摘主子打死丫鬟有什么错。 但阿招是顾家的小姐时,顾时宁打死的可是她的亲姐姐。 弑姊者,按律法可诛。 -- 第2页 刑部上门抓人时,顾时宁逃去了相府,求顾长於念着将军府多年的养育之恩救她。 顾长於勾了勾唇,打开了相府的门。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里才是阿鼻地狱。 骄纵跋扈的顾时宁在暗无天日的相府地牢里,被她的假哥哥折磨而死。 . 顾时宁站在祖祠里,心情复杂地盯着直挺挺跪在地上,一声不哼的顾长於。 小臂一样粗的家法棍像雨点一样往他的身上打去。 武将出身的顾远山,每一棍都毫不手软。 顾时宁粉雕玉琢的小脸纠成一团,顾爹啊,快别打了,以后都是要打在你女儿身上的。 顾长於睚眦必报,顾远山今天打了他多少下,日后他全都一棍不差的还给了顾时宁。 打满整整四十下,顾远山不解气一般,将家法棍狠狠往墙上砸去,弹回地上,咕噜咕噜滚到顾时宁脚边。 棍子上沾有新鲜的血迹,顾时宁预见自己悲惨的结局,一个哆嗦,下意识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脖子。 顾远山看到小女儿惊魂未定的模样,心疼不已,冷冷地问庶子,“你可知错?” 顾长於还是一言不发,眼眸暗沉,深不可测。 眼看顾远山的暴脾气又要被点炸,顾时宁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每说一句话,嗓子便扯的生疼,“爹爹,他知错了,别再打了。” 耳畔响起小姑娘故作虚弱的声音,顾长於眼眸里尽是嘲讽之色,事到如今何必假惺惺替他求情。 他抬眸看她,讥讽不屑地说:“我错在刚才没掐死你。” 顾时宁:“……” “小畜生!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顾远山气急败坏,四处张望刚才被他不知道扔到哪里去的家法棍。 顾时宁默默用脚把家法棍踢到供桌之下,藏在红色的帷布内。 顾远山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心中有气无处可泄,怒吼一声:“来人!把老子的军杖拿来!” “爹,我去给你拿!”一直趴在祖祠门口探头探脑,十二三岁的男孩蹦了出来,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不多时,拖着和他人差不多高的军杖兴冲冲跑回。 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脸上就差写着‘快打死他’四个字。 拿杖子的孩子,是顾时宁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顾钰衡。 将军夫妇只有这两个孩子。 顾将军对他们宠溺的不得了,骂不得打不得。 顾钰衡平日里和姐姐一唱一和,一有不顺心,府里能被他们姐弟俩掀翻了天。 看着顾钰衡拿来的军杖,比家法棍还粗了足足一倍。 顾时宁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杖子打下去还得了,万一落下残疾,指不定顾长於对她更变态了。 扑通一声,顾时宁跪到地上,抱住她爹的腿,哭天抢地,“爹啊!都是女儿的错,害死了哥哥的丫鬟。哥哥也是一时激动,他不是真心这么说的。” 顾时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都擦在了顾将军的锦衣下摆上。 顾远山嘴角一阵抽搐,他的宝贝女儿是被掐傻了吗?什么时候听她喊过顾长於一声哥哥。 “阿姐,你竟然喊这个野种哥哥?”顾钰衡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恶心,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顾远山:“......” 顾远山轻咳,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才是这对姐弟以往称呼顾长於的方式。 每一声野种都像是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记住自己对妻子的亏欠。 顾将军不敢自讨没趣,惹妻子不快,无形之中助长了这对姐弟的气焰。 只是着实对不起这个庶子,毕竟也是他的血脉。 想到这里,打也打过了,顾远山无奈叹气,“罢了罢了,罚你在祠堂思过三天,你自己好好反省。” 说完,顾远山扔下手里的军杖,拂袖离去。 顾钰衡失望地跺了跺脚,捡起军杖,跟上他爹,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祖祠里的烛光明灭闪烁,祖宗牌位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高处,只剩下时宁和顾长於两人,阴森安静的不像话。 原书里,顾长於跪了三天,寒气入侵,膝盖落下毛病,每到阴雨天便会酸痛不止。 然后他就会想到阿招,想到阿招就会想起害死阿招的顾时宁。 然后顾时宁就会被折断腿,再接上,再折断腿,再接上,这样的折磨一直持续到她死。 顾时宁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骨。 她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黄色绸布做的软垫,弯腰小心翼翼地推到顾长於眼前,“哥哥,你跪在这上面吧,地上凉。” 顾长於抬眸冷冷看她,吐出一个字,“滚。” 俊朗的侧脸上横着一条被骨鞭划破的伤痕,渗出殷红的血,凝成细细一股缓缓流下,在苍白的肌肤映衬下,妖艳可怖。 顾时宁心中一颤,一股逼人的寒意袭来,令她毛骨悚然。 “阿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娘喊我们吃饭去了。” 顾钰衡双手背在头后,撇嘴跳过门槛,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黄色软垫,垫子滑开老远。 他的声音沙哑刻薄,“喂,爹可没让你跪在垫子上。” 顾时宁沉默无语,赶紧拉走她不知求生欲为何的倒霉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些设定,后续若出现bug请见谅,正在慢慢修文 -- 第3页 感谢点击和收藏 ☆、第二章 顾时宁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见顾长於狰狞着脸,一下一下用带刺的骨鞭抽她,撕扯下一块块皮肉,血肉模糊。 醒来后,汗湿了一身。 她推开窗,北风裹挟寒意刮在脸上,让她清醒不少。 窗外是满目的白。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未有停歇的架势。 用过午饭,刘管事送来上好的新炭,嘱咐丫鬟,“夫人说天冷了,以后多烧盆炭,小姐怕冷。” 顾时宁把刘管事叫住,脆生生地问:“枫林院的炭可还有吗?” 刘管事一愣,小姐是又想折腾住里面的那位了? 他垂下头,小声地说:“不多了,可以没有。” 顾时宁:“......” 不是你误会了,以前的原主是有多爱欺负她哥,怎么整个将军府都一副见怪不怪,助纣为虐的样子。 “把这两桶炭给枫林院送去吧。” 刘管事一愣,不明白小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庶子来,但好歹是做了十几年的管事,表面镇定自若,应承下来。 “今天往祠堂送饭了吗?” “尚未,少爷特意交待说老爷不准大少爷吃饭。”刘管事的话一出,两人心知肚明。 顾钰衡这倒霉孩子,他爹什么时候说了不准吃饭。 祖祠通风,顾长於就这么跪了一晚上,饿了一整天。 回廊里阴风阵阵,顾时宁低头逆风而行,怀里揣着个馒头,往祖祠方向去。 迎面撞来一人。 “哎呀,会不会看路!”顾钰衡大叫一声。 他十二三岁就已经长得又高又壮实,喊得大声,啥事没有。 倒是顾时宁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生疼。 顾钰衡还想继续骂,定睛一看发现是阿姐,顿时没了声,手忙脚乱地将顾时宁扶了起来,“阿、阿姐你没事吧?” 顾时宁疼的说不出话来,小脸拧成一团,好一会儿才缓过劲,“跑那么快干什么?” 顾钰衡自知做错了事,心里愧疚极了,小声地说:“找你呢。” 他讨好般地笑了笑,凑到顾时宁的耳边,邀功似地说:“我刚挖了一桶雪,趁那个野种闭目时,倒了他一头,哈哈哈!可惜我跑得太快,都没来得及看他反应。” 顾时宁:“......” 她的目光停在回廊一旁的静湖,现在死了还能留个全尸。 顾时宁踮起脚,用力地拍了一下顾钰衡的脑袋,净长个子不长脑子,“一会再找你算账,你的披风给我。” 顾钰衡不知道是哪里惹得姐姐生气,乖乖‘哦’了一声,将披风脱下递给阿姐,还没来得及问,顾时宁已经匆匆走远。 寒风吹来,冷得他一哆嗦,顾钰衡只得抱紧自己,快步跑回小院。 顾时宁轻手轻脚地迈入祠堂,只见顾长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堆着厚厚一层雪,冷风从门外呼呼灌入。 她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搭在顾长於身上,见他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垂下的眼睫像黑尾翎般盖下,投下一片阴翳。 她默默将顾长於身边的积雪推开,好半天才清理干净,冻得小手通红。 顾时宁抱住膝盖,静静的在一旁蹲下,默默盯着他看。 他的薄唇紧抿,面色苍白,脸上的伤已经凝了血痂,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现在的顾长於,还是个任由将军府上上下下肆意揉搓的庶子。 虽然故作老成,心智成熟,不过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难掩脸上的稚气。 谁能想到,这样的他,未来会成为权倾天下的一代相候。 所有欺辱他的人,都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顾时宁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膏,食指蘸取,点在少年侧脸的伤口上,力度很轻,生怕把他弄醒。 然而冰冷的手刚碰到伤口,顾长於的眼眸倏地一下睁开,幽黑深邃,正对上她惊愕的瞳孔。 他敏锐地扣住面前的手,眼神警惕,声音沉沉透着彻骨的寒意,“你在干什么?” 扣在腕上的手力度极大,像是随时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顾时宁暗骂一声,忍痛说:“我看哥哥你的脸上有伤,想给你上药。” 顾长於余光瞥见她手里的药瓶,将信将疑减轻了力道,厌恶地甩开她,“顾时宁,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一边倒雪,一边又在装什么好心?” 顾时宁揉了揉被捏出红印的手腕,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到顾钰衡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的结局,默默背下了锅。 “我什么也不想做,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顾时宁吸了吸鼻子,掏出被严严实实捂着的馒头,塞到少年的手里。 第一次听见从来嚣张跋扈的顾时宁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 顾长於不为所动,已经跪得麻木,身体仿佛不是他的,只有头脑无比清醒。 他讥嘲地扯了扯嘴角,“凭我是不配做你的哥哥。” 温热的馒头,滚落在地,雪白的面衣沾上黑色的灰。 . 顾时宁漫无目的地走在回廊里,头痛不已。 阿招跟了顾长於这么多年,是他在将军府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亮。 如今这光亮生生被她给掐灭了,不用说顾长於肯定是恨透了她。 -- 第4页 覆水难收,不如趁早收拾行李,想想怎么跑路罢。 想的出神,顾时宁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向她靠近。 后背遭人狠狠推了一下,猝不及防。 顾时宁翻身就跌进湖中,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入。 厚实松软的裘衣一下吸满了水,身体越来越沉,仿佛有千斤重。 顾时宁拼命的挣扎,想要呼救,冰冷的湖水却往嘴里灌,力气越来越弱,扑腾的动作越来越小。 肺部的空气被呛入的水挤出身体,意识渐渐消散。 她就要死了吗? 她不想死,她才刚刚活过。 “来人啊!小姐落水了!”焦急的声音响起。 噗通一声,有人跳下水。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抱住那人。 . 顾时宁是在自己的闺房里醒来,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弥漫其间。 顾夫人站在窗前用帕子偷偷抹着眼泪,顾远山搂住妻子,小声安慰。 顾钰衡蹲在她的床边,第一个察觉到了动静,“阿姐醒了!” “宁儿,感觉怎么样?”顾夫人赶忙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小女儿冰凉的额头,脸上满是担忧。 顾时宁想起来,原书里也有一段她被人推入水里的情节。 原主醒来之后,一口咬定是顾长於推她下的水。 顾长於也因此被送离将军府,在郊外的一处别院任由他自生自灭。 祖祠在府中的位置偏僻,平时鲜少有人经过。 彼时只有她和顾长於两人在附近,说不是他,顾时宁自己也有些不信。 “宁儿,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顾远山问。 “你别害怕,娘一定会为你做主。”顾夫人面色凝重,狠狠瞪了一眼丈夫。 她心中早认定了是那个阴森的庶子所为,这样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决不能再留在将军府。 顾时宁提不起劲,哑着嗓子,怯弱软绵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听到小女儿这么说,顾远山似乎松了一口气。 顾夫人面色一滞,不肯相信,开口追问:“没有人推你下去?” “够了!”顾远山终于忍不住愠怒,拂袖离去,说到底都是他的孩子,他自是不愿看到家宅不宁的景象。 顾夫人知是自己逾越,匆匆安慰了女儿两句,赶忙跟上丈夫。 “阿姐,真的不是那个野种推你下去的?”顾钰衡趴在床头,将爹娘两个人咬耳朵的话全听了进去。 废话,她和顾长於远日有怨,近日有仇,不是顾长於还能是谁。 但现在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这个祖宗给供出来。 顾时宁苍白着脸摇摇头。 顾钰衡皱眉狐疑,不再说什么,没待多久也离开了。 明日国子监开学,他要好好问问苏邈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章 “你阿姐说是她自己掉下去的?”苏邈漫不经心地问。 顾钰衡左手托腮,压住画满小乌龟的宣纸,另一只手熟练地转着毛笔。 “是啊,回廊里的栏杆那么高,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阿姐自己掉下去的。你那天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那日苏邈随父亲来将军府拜访,无意闲逛至静湖,却看见远处湖中有一个上下扑腾的人影,随行的丫鬟顿时慌张地喊叫起来。 他想也没想跳进湖里,没成想竟然捞起一个小姑娘。 粉雕玉琢的小脸裹在湿透的白狐裘里,紧闭双眼,眉心皱成一团。 软乎乎的身子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像极了一只落水受惊的小狐狸,嘴里迷迷糊糊地不断呢喃,“我错了,我错了......” 苏邈救她出水这事不便声张,在其他人来之前,他便已经离开。 此事只有两家长辈知道,顾钰衡也是慌里慌张去找他爹时无意撞破。 既然她说是自己掉下去的,那就是吧。 苏邈一双漂亮的眸子含着不明的深意,薄唇轻勾,“嗯,确实是自己掉下去的。” . 顾时宁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两天,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往人眼前凑。 丫鬟敲了敲门,“小姐,晋阳郡主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苏昭昭一蹦一跳的进来,“我听闻你前两日落水,特意来看看你。” 苏昭昭一袭粉色袄裙,杏眼黑白分明,粉嘟嘟的小脸白嫩水润,搁哪儿都是人群里的光点。 现在的苏昭昭,是如假包换的正牌原主。 等到五年后,阿招的灵魂才会寄居进这具身体里。 有意思的是,苏昭昭没被重生前,和顾时宁交往极为密切。 平时两个小姑娘最爱凑在一起不学好,一会说说这家小姐的坏话,一会联合起来欺负那家的小姐。 苏昭昭坐不住,拉起顾时宁要去花园里散步。 顾时宁临出门前磨磨唧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怀里抱着暖手炉,缩成一团。 “你要手炉吗?”顾时宁问。 苏昭昭摇摇头,“有这么冷吗?” 仿佛在说娇小姐就是娇小姐,为了证明她的与众不同,苏昭昭推开了给她披裘衣的丫鬟,一身轻便的出了屋子。 小丫鬟手里拿着裘衣,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 第5页 顾时宁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 伺候她的丫鬟皆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有时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之前她翻出原主收藏的各式鞭子,不少还带有干涸的血迹。 丫鬟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也许在阿招以前,还有其他丫鬟死在她手里也未可知,顾时宁不敢去问。 前两日下的雪正在慢慢消融,枯树滴滴答答落下融化的水,阴冷潮湿。 花园里没什么人,连顾钰衡养的小白也不在,狗都知道天冷躲在屋里不出门。 顾时宁满心不情愿的陪这位抗冻的大小姐散步。 耳边是苏昭昭絮絮叨叨的吐槽。 “过两日我祖母办宴,太傅家的二小姐柳诺也要来,不知道为什么,祖母特别喜欢她。上次就是她吟诗作对,大出风头,害得我回去被祖母骂。” “她有什么好的?天天板着张脸装清高,人人都说太傅家的柳二小姐,白衣飘飘,是遗世独立的清冷美人骨。真烦人,搞得有她在场,都没人敢穿白衣了。” 苏昭昭说个没完,对口中所说的柳诺不加掩饰的厌恶。 顾时宁一边听一边想,苏昭昭一定想不到,她最讨厌的柳诺,以后还会是她的嫂嫂。 原书里顾时宁和苏昭昭一样,对这个柳诺厌烦至极,两人一拍即合,常常背地里陷害柳二小姐。 每每陷害,都被苏昭昭她哥撞见,一次次英雄救美,郎才女貌,日久生情。 后来阿招重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迅速拉拢了柳诺,两人统一战线,反手对付起了顾时宁。 把顾时宁以前干过的坏事全抖落了出来,苏昭昭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净净。 顾时宁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恶名昭著。 “不然等宴会当天,我找个丫鬟,趁其不备,推她下水?到时候一身狼狈看她还怎么清高。”苏昭昭眼里泛着兴奋的光。 我劝你别...... 你哥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下了落水的柳诺。 两家原本就有意结亲,这下干脆顺势定下婚约,还传成了一段佳话。 “我说了半天,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昭昭皱着眉有些不满,换做往常,顾时宁早就给她出起了主意。 “你冷吗?”顾时宁岔开话题问,她又不是原主,自然不会再掺和进去。 阿嚏—— 一阵寒风吹过,苏昭昭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不冷。” 顾时宁:“......” 恰逢一个抱着炭盆的丫鬟匆匆走过,苏昭昭眼尖叫住她。 “喂,你家小姐冷了,快去再拿件披风来,顺便把本小姐的裘衣拿来。” “是。”小丫鬟低头应声。 顾时宁忍不住心里发笑,不是说不冷吗,原来苏昭昭还是个傲娇。 “那天你也来,请你看好戏!”苏昭昭掏出袖子里的请帖,塞到她手里。 很快小丫鬟抱着两件厚厚的衣裳跑来。 苏昭昭接过裘衣,顿时眉心一皱,雪白的裘衣沾上了黑色的炭迹,醒目刺眼。 啪—— 不等反应,苏昭昭抬手就是一巴掌,怒斥道:“你怎么回事?弄脏了本小姐的裘衣,这可是哥哥亲手猎的白鹿皮做出的!” 小丫鬟的脸立刻肿起,嘴角裂开,渗出血,眼中浮起惊恐,噗通一声跪在满是雪水的地上,也管不得裤腿上湿了一片。 突然发生的这一幕,顾时宁看得发憷,亏她刚才还觉得苏昭昭挺可爱的。 苏昭昭扯过顾时宁的披风,披风上果然也沾了的黑色手掌印,“没用的东西!拿衣裳之前不知道先净个手?” 顾时宁赶紧安抚,“没事没事,洗一洗灰就掉了。” 苏昭昭白了她一眼,“我看是你的丫鬟太久没管教,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腰间的骨鞭被人拿下,苏昭昭啪的一声展开鞭子,打在地上清脆响亮,溅起了脏污的雪水,落在小丫鬟身上。 顾时宁才发现原来自己随身带了骨鞭,伺候穿衣的丫鬟将骨鞭一直别在她的腰间,这两天她竟然都没注意到。 小丫鬟全身颤抖,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小姐,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吧。” “闭嘴!”苏昭昭一鞭打在了丫鬟蜷缩的背上。 小丫鬟大叫一声,痛得心口像是被人揪住,整个人被打趴在地上,发髻散乱开来,狼狈不堪。 眼看苏昭昭抬手就要打第二鞭,顾时宁伸手接住高高挥下的鞭子。 骨鞭边缘锋利,手心里火辣辣的疼。 她的声音沉下三分,“够了,将军府的丫鬟,我自己会处理。” 苏昭昭没想到顾时宁会出手阻止,见她面色不佳,以为是生气自己越俎代庖,将骨鞭塞进她的手里,“行吧,这丫头就交给你收拾,我先回去了。” 苏昭昭不愿穿脏了的裘衣,挨不住冻,一溜烟地躲进自家马车回府去了。 顾时宁手里拿着骨鞭,低头看向一身狼狈,沾满脏污的丫鬟,鼻子一酸,百感交集。 明明都是爹生娘养的,有些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有些人却卑微如蝼蚁,一生战战兢兢,还是难逃被轻易踩死的命运。 而她未来的命运,亦如蝼蚁,好不到哪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青、青梅。” -- 第6页 恰巧此时,一袭玄色锦衣的少年走过。 “小姐,求求你别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小丫鬟不敢抬头,艰难地匍匐在她脚下,撕心裂肺地哭喊。 背上血淋淋的鞭痕醒目,如同死去的阿招。 顾时宁对上少年冰冷透彻的眸子,面色一僵,恨不得双手举过头顶。 怎么就这么巧,被他撞见。 顾长於隔着回廊淡漠地看她,唇角勾起讥嘲之色。 她吓得立马丢下手里的骨鞭,犹如烫手山芋,声音怯怯,“我、我可以解释。” 哥你别误会,都是你未来媳妇儿干的啊。 顾长於垂下眼眸,连看她一眼都不愿,转身离去。 顾时宁欲哭无泪,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四章 镇国公府内的亭殿楼阁,峥嵘轩峻,不愧是世代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底蕴厚重。 用死人堆、沙场军功垒起的将军府立刻相形见绌。 “你怎么才来?” 苏昭昭挽着双髻,髻上横贯一支长流苏簪缀白玉珠花,蜜色的短袄配以提花绸裙,娇俏明媚,顾盼神飞。 不愧是未来的女主,底子真好。 相较顾时宁,纵使一样的钗环袄裙穿上身,也只能勉强算得上可爱。 镇国公府在梅苑瑶池设赏花宴,长辈与小辈分桌而食。 年轻晚辈之中,一身白衣的柳家二小姐柳诺最为显眼,双眸清澈如水,肤如凝脂,落落大方。 贵女公子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的身上,柳诺置若罔闻,自顾自安静地抬眸赏花。 寒梅料峭,暄香远溢,微风拂过,吹落如雪的花瓣,悠然落在碧水之上,随波逐流。 苏昭昭不屑地轻嗤,“真能装。” 顾时宁实话实说:“她没你好看。” 论姿色,柳诺其实不如苏昭昭,但柳诺胜在腹有诗书气自华,美人在骨不在皮。 加上苏昭昭现在年纪尚小,不足形容,真正等她惊艳四方之时,苏昭昭却已经不是原来的苏昭昭了。 听顾时宁这么说,苏昭昭勾唇一笑,喜形于色。 聊了没一会,苏昭昭便被祖母叫去长辈那桌,见她离开,顾时宁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 虽然顾时宁现在没做陷害柳诺的事,但不代表原主以前没做过啊!以防万一,还是得刷一刷柳诺的好感。 顾时宁取来桌案上空白的花笺,提笔写下几个字,走到柳诺身边,笑眯眯地说:“听闻柳姐姐诗词绝佳,能不能帮时宁看看这首小诗?” 柳诺客套疏离地微笑接过,展开花笺,表情一愣,对上顾时宁的眼睛。 别来众山小, 去去相随心。 池地莺花落, 边塘静于水。 别去池边,小心落水。 确认柳诺看明白其中藏头藏尾的提示,顾时宁不再久留,回到贵女小姐们身边。 提醒以后,柳诺应该不会靠近瑶池了吧。 不得不说,国公府的梅花酿真好喝,酒香四溢,唇齿回甘。 只是怕小姐们吃醉,婆子们看的紧,每人只给分了一小杯。 苏昭昭在长辈间坐立不安,问一句回一句,其余时间就只讷讷地发呆,百无聊赖。 饶是如此,长辈们仍旧不断夸奖国公母杨氏的孙女生得好,杨老太太无奈摆手,赶走了坐不住的孙女,眼不见为净。 苏昭昭如释重负,总算从长辈的客套聊天中被解救出来,她和身边的丫鬟耳语几句后,在顾时宁旁坐下,故作神秘嘻嘻一笑。 国公母杨氏苍老的声音响起,“昨日太后赏赐了国公府九十九尾九色兰寿,今儿凑巧,请大伙一起赏鱼。” 丫鬟往瑶池里丢进鱼食,很快游来了许多五光十色的兰寿金鱼,胖嘟嘟的摇头摆尾,煞是好看。 瑶池边聚集了许多赏鱼的小姐,苏昭昭也好奇的凑到中间看。 顾时宁坐在位置上,撇见了瑶池边的白衣身影,眉心一皱,金鱼有这么好看,非要往池边凑? 眼见苏昭昭的丫鬟越走越近,顾时宁快步走到柳诺身后,侧身挡住了就要撞来的丫鬟,撞得她生疼,这丫鬟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噗通一声,耳边传来落水的声音。 顾时宁错愕地回头,柳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池里,不断挣扎,溅起白色的水花,周围的金鱼受惊,四处逃窜。 “啊——有人落水了!”不知是谁惊叫一声。 池边的众人慌作一团,公子贵女们面上皆是焦急担忧之色,却不见任何人动作。直到镇国公府的侍从跳入水中,将人救上岸来。 柳诺被救上岸,面色苍白,全身湿透,丫鬟赶紧将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去了?”杨氏被人搀扶着走到池边,面上关切,但心中实有不满,因着柳诺的落水搅和了她的一场宴。 杨氏本想在这场宴会上,好好替她的嫡孙物色合适的世家小姐,柳太傅家的二小姐本是她属意的人选。 柳诺的出生虽差了一点,但言谈举止皆有度,以后嫁入府中也好拿捏。只是今日却如此不小心,跌进水池,大煞风景。 顾时宁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柳诺是怎么落水的,苏昭昭她哥怎么也没跳出来救人。 苏昭昭探出身子指着瑶池,唯恐天下不乱喊道:“呀!有一只御赐的兰寿受惊死了。” -- 第7页 一只红白相间的金鱼翻着鱼肚,一动不动漂浮在水面上。 柳诺湿润的眼眸怒视低头沉思的顾时宁,虚弱地问:“顾妹妹为何推我下水?” 顾时宁一脸错愕,确定自己连柳诺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推的?” 杨氏顿时面色一沉。 柳诺虽然落了水,却不见狼狈,反倒犹如出水芙蓉,真是我见犹怜。 “若非是你,为何用诗笺威胁于我,我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顾妹妹了?”柳诺的嗓音湿润,眼角含泪,一副委屈的模样。 说着,柳诺拿出一张沾了水的花笺,丫鬟接过花笺递给杨氏,大部分的字迹已经沾水模糊,只剩最后‘落水’两字勉强看清。 杨氏板着脸看向顾时宁,嗓音低沉,“这可是你写的?上面写的是什么,为何会有落水两字?” 一连三问,句句严厉,像是已经相信了柳诺的说辞。 顾时宁沉默不语,这个时候要是坦白自己提前知道苏昭昭计划害柳诺落水,特意提醒,根本就是找死。 别说杨氏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会包庇自己的孙女,说不定还会怪顾时宁连累镇国公府。 况且那个丫鬟明明被时宁挡住了,柳诺到底怎么落得水还未可知。 周围的女眷窃窃私语,想不到顾家姑娘小小年纪,怎得如此恶毒心肠。 苏昭昭见事态不妙,忐忑不安地看向顾时宁,生怕她把自己抖落出去。 “祖母。”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顾时宁闻声侧头看去,少年公子手中执扇,翩翩而来。一身月华锦衣腰束玉带,长相俊美,眉眼自带笑意。 这位想必就是镇国公府尊贵的世子苏邈,两侧的世家小姐们无不暗暗投以钦慕之色。 顾时宁忍不住胡乱想,这装逼之气和柳诺不愧是一家,大冬天拿什么折扇,也不嫌冷。 柳诺仍泰然自若,不为所动,目光停留在苏邈身上的时间恰到好处,既不娇羞黏腻,也不清冷无情。 看来是个老绿茶。 苏邈凑近杨氏,低声耳语,杨氏听罢,一记眼刀飞向苏昭昭。 苏昭昭心虚地低头。 “方才我经过梅苑,正巧看见柳二姑娘不慎脚滑落水,许是顾姑娘离得近,让柳姑娘误会了。” 柳诺吃惊地抬起头。 苏邈声音温雅却有力度,“顾姑娘笺上的诗,单凭落水两字,也不能断定是威胁之词,况且若柳姑娘误解成威胁之意,也该远离瑶池才是。” 苏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有如四两拨千斤,瞬间消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旁的小姐女眷们听罢面面相觑,频频点头,瞧柳诺的眼神也变得鄙夷起来。明明是自己不慎落水,却诬陷他人,莫不是见顾姑娘年纪小好欺负。 杨氏借坡下驴,“即是如此,想必是一场误会,来人,送柳二姑娘回厢房休息片刻。” 柳诺面色潮红,显然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见杨氏的眼神里没了往日对她的亲昵喜爱,只剩下厌烦不耐。顿时哑口无言,紧紧咬唇,任由丫鬟扶着离开。 这一步棋,是她走急了。当苏邈静静站在梅苑外时,柳诺就已经发现,本以为自己落水,他定会现身相救。 次次她被人欺负,苏邈次次都会及时出现,她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柳诺清冷的眸中闪过戾色,顾时宁为什么要来提醒她,为什么要帮她挡那个丫鬟,明明欺辱过她那么多次,如今却在这里当什么好人? 杨氏遣散了众人,唯独留下顾时宁。 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和蔼,枯瘦的双手握住顾时宁的手,笑眯眯地说:“真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眼前的反转太快,顾时宁一脸迷茫,苏邈为什么要帮她?柳诺为什么要害她? 这和原书的剧情相差的也太远了吧,苏邈这位兄弟你知道你老婆没了吗? . 苏邈路过熙攘喧闹的瑶池。 一眼就看见了找婆子讨酒喝的顾时宁,梳着双髻,粉嫩的袄裙,衬得肤色白皙透嫩,两颊有淡淡的红晕。 他本该绕路避嫌,却不知为何停留了许久。 周围突然响起慌乱的呼救声,女眷们乱作一团,小姑娘不知所措地站在池边。 他忍不住轻笑,怎么每次见她,都离不开有人落水。 苏邈示意随从,不紧不慢地开口,“去救人。” 他远远地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凭他对自家妹妹的了解,从昭昭的一个眼神就看出有问题。 趁着大家慌乱救人时,他将撞上顾时宁的丫鬟提来审问,果然不出几句便全招了。 顾时宁与昭昭一向要好,之前两人就没少明里暗里的排挤柳诺,每次都得他出面收拾烂摊子。 怎么这次顾时宁却一反常态,帮起了柳诺,真是如她自己所说,知道错了? 难得顾时宁学乖了不惹事,还是帮帮她吧。别打击了小姑娘做好人的积极性,苏邈想。 柳二小姐也是古怪,当弱者当上瘾了,没被欺负成自己也要跳下水,真是逗死他了。 幸好是她自己跳下的水,要是真被昭昭的丫鬟推下水,怕是连他也得搭进去。 ☆、第五章 最近倒霉的事一件一件,接连不断,顾时宁思来想去,得去去晦气。 -- 第8页 一大早,天还未亮就随顾夫人上山求神拜佛。 顾远山十五岁就上战场,手里鲜血无数,杀气极重,顾夫人每月初五都要前往寒山寺,为丈夫祈福祷告。 寒山寺坐落在三清山之上,已有百年的历史。寺庙被银杏树围起,翻黄银杏,层层叠叠,清幽安宁。 时宁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被顾夫人喊醒,“宁儿,娘要去找一禅师父,你拜完佛以后别乱跑。” 时宁点点头,跳下马车,取了三支香,沿着一座座庙宇虔诚的祷告参拜。 顾时宁埋头跪在蒲团上小声呢喃。 “弥勒菩萨保佑,顾长於会试考砸,仕途无望。” “观世音菩萨保佑,顾长於会试考砸,仕途无望。” “文曲星保佑,顾长於会试考砸,仕途无望。” 过了年顾长於便要参加春闱,迈上他的仕途之路,没记错的话,他被皇帝钦点了状元。 拜完寒山寺大大小小十几座佛堂,百余座佛像,顾时宁苦涩的笑了笑,要是真能实现就好了。 回到主殿,顾时宁跪在蒲团之上,手捧签筒,默念自己的名字,上下抖动签筒。 啪嗒—— 掉掉出一根签,下下签,第四十九卦。 时宁默默将细细的竹签塞回签筒,抖动签筒,又掉出一根签,下下签,第四十九卦。 算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顾时宁气呼呼的将签放到蒲团一边,继续求签。 一支顾将军的,一支顾夫人的,一支顾钰衡的,还有一支...... 时宁犹豫再三,来都来了,给顾长於也求一根吧。 啪嗒—— 上上签,第十二卦。 怎么刚才她就摇不出好签? “小施主可要解签?”苍老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在清净空旷的殿中显得格外悠长。 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和尚,手里持着念珠,洗得有些发白的僧袍干净整洁。 “有劳师父。”时宁双手恭敬地递上四根签。 老和尚走到角落的小桌旁,桌上摆着简单的笔墨纸砚,提笔写下签文。 “这条倒是好签,小施主是为家中兄弟所求?” 时宁接过签文,纸上写的是: 金榜以上题姓名,一切谋望皆顺风。 古镜重明光亮显,走失行人复又还。 看来佛祖是不打算理会她的许愿了。顾长於的签文还挺准。 时宁谢过师父,交了供奉,将签文一个个塞进刚刚求来的平安符,离开主殿。 一禅走到时宁跪过的蒲团边,目光投向静静躺在蒲团上的签,弯腰拾起,微不可闻的轻叹,“阿弥陀佛。” 寒山寺庙宇众多,顾时宁走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顾夫人,不知不觉越走越深,清幽的古寺□□,竟一个人也没有。 时宁正要原路返回,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生前凄苦,遭人害死,心中必有怨恨,还望一禅大师替其超度。” “阿弥陀佛,公子且安心。” 顾时宁在庭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庭院里的二人。 听他们的对话,顾长於口中的她必然是阿招了,她这个杀死阿招的凶手还是不要出现刺激他好...... 不料想,他们说完便径直走出庭院,正正撞上躲在银杏树后的时宁。 时宁面色一僵,扯了扯嘴角。 “小施主。” 顾时宁这才注意到,和顾长於一道的师父正是替她解签的老和尚。 “方才蒲团之上,小施主无意遗落一签,老衲正想去找小施主。”一禅从袖中取出一张签文。 时宁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她就是故意落下的,左右不是什么好签,还不如不解。 缘木求鱼事多难,虽不得鱼无害反。 若是行险弄巧地,事不遂心枉安排。 看吧,果然不是什么好签,说她干啥啥不成,要啥啥没有。 时宁草草瞟了一眼,将签文攥在手里,乖巧的双手合十,低头颔首,“谢谢师父。” 一禅师父不再多说,同顾长於点头示意,捧着精致的骨灰坛离开。 参天的银杏树下,铺满了小扇子一样的金黄叶子,顾长於一言不发,寒风掀起他的玄衣下摆,提花暗纹隐约可见。 时宁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想起刚才求的平安符,递到顾长於面前,“长於哥哥,这是时宁替你求的平安符,里面的签文很好,说哥哥能金榜题名,诸事随心呢。” 顾长於垂眸凝视未及他肩膀高的顾时宁,小小的一团,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顾长於看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辨,过了许久才接过平安符。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手指不由一松,小小的黄色平安符,随飘落的银杏叶一起落在地上,沾满泥土。 顾时宁见他把平安符丢到地上,咬牙继续道:“我知道哥哥你还在因为阿招的事情生气,时宁真的知错了,只希望能好好弥补哥哥。” 如今她在将军府走哪都得要人陪着,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见阿招的名字,顾长於正要弯腰捡起平安符的动作一顿,不再看她,冷冷道:“你要弥补的不是我。” 望着远远离去的背影,时宁心中微微叹气,果然不是什么好时机,顾长於前脚还在为阿招超度,后脚怎么可能就待见自己。 -- 第9页 时宁蹲在地上,捡起脏污了的平安符,湿润的泥土已经融入其中。 “啧啧,不要就不要,怎么还踩一脚。”空荡荡的庭院突然从上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时宁抬头望去,只见少年一身贵气的白衣,悠闲地靠在树冠之间,笔直修长的双腿搭在枝干上,只手托腮,好不惬意。 “你怎么在这?” “还不是柳二小姐惊死了御赐的兰寿,我家祖母嫌不吉利,来庙里去去晦气。” 苏邈利落地翻身下树,稳稳当当落在时宁面前,“那人是你哥哥?我看倒不如认我这个哥哥,准比他对你好。” 顾时宁翻了个白眼,书上写的镇国公嫡子温润如玉,谦和有礼,怎么背地里竟然是个混不吝的。 “苏邈,谢谢你那天帮我。”顾时宁不管他的玩笑,正色道。 在镇国公府时不方便说,今日既然遇上,便说了。 时宁重生以来,一直倒霉,背惯了各种黑锅。苏邈却是第一个对她出手相助之人,兄弟你放心,她一定会帮你把老婆追回来的。 小姑娘的表情严肃认真,一板一眼,有点可爱,苏邈眉眼染上笑意,“你要谢的,可不止这一次。” 时宁一愣,听不明白,还没来得及反应。 只见苏邈眸色一变,温热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间,嗖的一声,带她飞身上树。 “嘘。”苏邈修长白皙的食指抵在她的唇间,嗯,软软糯糯的。 “宁儿这孩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一禅大师找宁儿所为何事?是她又闯什么祸了吗?”顾夫人的声音传来。 “非也,只是老衲方才回房,为其重算了一命,不想竟是——”一禅压低声音,凑近顾夫人耳边说。 顾夫人讶然道:“怎么可能?宁儿之前的命格并非如此啊。” “故而老衲也十分奇怪,令媛并非天生此命,如今命格斗转,亦不知是福是祸,望夫人珍重。” 顾夫人默然点头,“妾身只想我儿一生平安顺遂,劳烦一禅师父替妾身保密。” 一禅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顾夫人请放心。” 好不容易等到顾夫人和一禅大师离开,苏邈不自在地松开扣在时宁腰间的手。 顾时宁躲在树上,竖直了耳朵,也没听清一禅大师给她算的是什么命,“你听清他们说什么了吗?” 苏邈自幼习武,内功深厚,耳力异于常人,自是听清了一禅大师在顾夫人耳边说的两字。 “你信命吗?”苏邈淡淡地问。 “不信。”时宁不假思索,要是信命,那她可以直接躺平等死了,还费这老半天的劲讨好顾长於。 苏邈勾唇一笑,“我也没听清。”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坛酒,“梅花酿,想要吗?” 清甜酒香透过坛子泄露出来,前日镇国公府的老婆子忒不近人情,多一口酒都不肯给,时宁馋梅花酿许久,眼里冒光,立刻把刚才的插曲抛之脑后,“给我吗?” “你拿什么和我换?” 时宁摸遍了袖口腰间,身上的银子全交了供奉,手里除了几个平安符什么也不剩下。 苏邈两指夹起其中脏污的平安符,“就拿它换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谢谢除我自己之外第一个收藏的小伙伴加更一章~真的超级开心 感谢观看,跪求收藏orz 你们的点击收藏评论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章 一大早,顾钰衡到了国子监,就往苏邈所在的率性堂去。 苏邈和顾钰衡虽都在国子监上学,却分属不同堂。顾钰衡年纪小,贪玩好动,不肯学习,在最差的广业堂。 而苏邈比他虚长几岁,秋闱还摘得解元,自是在国子监中成绩最好的率性堂。 顾钰衡原本十分不屑率性堂的做派,一个个眼睛长到头顶,尤其是苏邈。先生每每训斥他,便要拿苏邈说事。 你看看人家苏解元,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你看看你自己,总不好读书,连六和七都分不清。 你再看看人家苏解元,谦和有礼,端庄持重。你再看看你自己,上蹿下跳,哪有读书人的风骨。 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 直到前些日,他推门闯进爹的书房,平日里谦和有礼,端庄持重的苏解元全身湿透,束发散乱。 顾钰衡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他爹一个砚台飞来,差点没把他的脑袋砸个窟窿,幸好他躲得快。 后来才知道,苏邈是为了救他的阿姐,若是没有他,阿姐就死了。 从那以后,顾钰衡便成天往率性堂跑,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第一个想到苏邈。 率性堂的先生一见他来,就眼神警惕,生怕这个混世魔王把他苦心培养出来的好学生给带坏。 苏邈旁边坐的是礼部侍郎的三公子,顾钰衡占了人的坐,摆摆手,“先生还没来,你一边玩去。” 礼部侍郎的三公子敢怒不敢言。 “昨儿柳太傅上我们家来赔礼,想请阿姐去他们府上,赴柳二小姐的生辰宴。” 苏邈放下手中的书册,探过身,“然后呢?” “然后我爹直接把他轰了出去。哼哼,哪有这么好的事,柳二小姐差点害得我阿姐身败名裂,现在还想让阿姐帮她。” -- 第10页 护国将军一家果真是出了名的护短。 顾钰衡啃着苹果,吧唧吧唧地说,眼睛瞥见从苏邈脖子上滑出的平安符,小小一个,“你也有这个?” 苏邈将平安符重新放回衣领内,不置可否。 顾钰衡炫宝一样,把他腰间锦囊里的平安符掏出来,“你看,这是阿姐替我求的。我们一家每个人都有。” 说完想了想,觉得措辞不对,补充道:“除了那个庶子。” 苏邈想起在寒山寺,顾时宁好像很怕她的哥哥,“你们关系不是很好?我看你阿姐倒是很关心他。” 顾钰衡撇撇嘴,以前都是阿姐带头欺负那个野种,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不许他欺负了,甚至对顾长於比对他还上心。 想到这顾钰衡气不打一处来,和苏邈大倒苦水,直到先生来了,约了苏邈下学以后去府里逗狗,才意犹未尽地跑回广业堂。 顾钰衡养了条狗,名字叫小白。 小白是一只毛茸茸的,可爱的,巨狗,站起来伸直了能比时宁还高,扑在时宁身上能把她压得够呛。 偏偏小白认主,除了这对姐弟,谁牵也不行,一牵就叫唤。 顾钰衡在国子监上学的日子,每天只能由时宁牵他的狗小白散步。 天空湛蓝如洗,冬日融融暖阳。 “小白——等等我——” 顾时宁气喘吁吁地插着腰,不好容易追上撒欢儿跑的小白。 “小白!你怎么又吃自己的屎!府里什么吃的没有,你你你,为什么非要吃屎,屎有这么好吃吗?” 顾时宁第不知道多少次抓见小白对着自己新鲜拉出的屎舔。小白体型庞大,拉出的屎分量和人差不多,浓郁的味道四溢。 大狗憨憨地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圆圆黑黑的眼珠子闪着委屈的光。 苏邈远远就听见一个瓮声瓮气,故作愠怒的声音,实则却是软软糯糯,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在生气,反而让人想笑,甚至再欺负她一点。 顾钰衡似乎习以为常,抬手在太阳穴处按了按,无奈道:“唉,又吃屎了......” 一溜烟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完全忘记了被他带回家的苏邈。 “顾钰衡,你儿子又吃屎了!” “呸呸呸,我没有吃屎的狗儿子。” 苏邈瞧着那对一唱一和的姐弟,忍不住轻笑。 顾时宁对顾钰衡,倒是没有在她哥哥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迎面走来一人,带过一阵风,和他擦肩而过。 苏邈收敛笑意,轻轻开口,“顾长於。” 来人脚步一顿,四目相对。 “那日从静湖闪过的身影,是你吧?”苏邈轻飘飘地问。 “顾时宁把你当哥哥,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把她当妹妹。明明差一点就死了,却还要包庇那个推她下水的人。” 顾长於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凝视远处正艰难抱住大狗不准它吃屎,却被大狗拖得踉跄的顾时宁。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从头至尾没有看苏藐一眼。 苏邈望着顾长於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将素色扇柄一下一下敲进手心。 顾钰衡艰难地处理完小白的屎,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人回家。 “苏邈——这里——”,远远挥着手招呼。 苏邈慢悠悠地走来,一靠近,小白就汪汪汪地狂吠不止。 顾钰衡:“小白,不许叫,一嘴屎味!” 小白吸吸鼻子,委屈的吐出舌头,围着顾时宁,警戒地打圈。 “小白认生,但是不咬人,你别怕。”顾时宁安抚说。 苏邈挑眉,小姑娘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怕了。 为了向苏邈展示自己训狗有方,顾钰衡一声令下,“小白,坐下!” 小白乖巧地坐下,顾钰衡得意的嘿嘿一笑,丢出一小块骨头奖励。 “小白,握手!” 小白伸出一只手。 顾钰衡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木球,表面雕刻精致的图案。抬高手臂,用力的一挥,木球嗖的一声向远处飞。 “小白,去!” 木球在天上飞,小白在地上撒欢儿地跑。 木球飞过了高高的灰瓦白墙,穿过层层竹林,落进了一处清幽的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瓷器脆裂声。 小白眼睛里紧盯飞着的木球,砰一声,撞在了墙上。 “哈哈哈哈,傻狗!”顾钰衡被小白逗乐了,幸灾乐祸地拍手笑。 顾时宁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傻狗配傻爹。” 不长眼的憨憨,往哪儿扔不好,偏偏扔进了顾长於的院里,也不知打碎了什么。 * 顾时宁战战兢兢地进了顾长於的院落捡球。 院子里杂草丛生,环绕着院墙种了一排的竹子,无人打理,长势狂放肆意。 庭院中心盘踞一棵两人环抱不住的巨大枫树。枫叶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干倾泻进木质的席居,木球安安静静躺在席居中心。 青瓷花瓶碎成一地,干枯衰败的莲花颓败地落在地上,周围一片水渍。 莲花的纤维碎成块,叶片之中,深褐色的血迹历历在目。 顾时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是阿招以死护住的莲花。 原书里顾时宁在枫林院烧完了书,就想砸了这盆莲。 -- 第11页 阿招不肯,护着莲花,出言顶撞。 顾时宁暴怒之下,把人生生打死。 她记得顾长於十分珍惜这一株莲花。 在他孤寂的五年里,每每夜深人静,只能依靠这朵残莲,睹物思人,聊以慰藉。 “你在这里做什么?”清冷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走近,顾时宁一转身,正对上顾长於深不可测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第七章 顾时宁侧身挡住碎掉的青瓷和莲花,双手交叉在胸前,拇指不安地互相摩挲。 “说话。”顾长於放缓语调,一字一句,向前一步。 时宁盯着他漆黑的眼睛,感受到逼人的威压,她下意识向后退,不慎一脚踩在了雕花木球上。 脚下一滑,身体重心不稳,眼前的景物瞬间一晃而过,只来得及瞥见顾长於蹙起的眉心,等反应过来时,时宁已经摔在地上。 双手狠狠地压在碎裂的青瓷上,碎瓷片陷入肉里,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蜿蜒融入地上的清水之中,显得更加刺眼和惨烈。 顾时宁楞楞地坐在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耳边只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顾长於朝她走来,蹲下身。 时宁无意中向后一缩,顾长於的动作微微一顿,扣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鲜血沾上他的衣摆,滴滴答答触目惊心。 时宁知道藏不住了,主动招认,“长於哥哥,对不起,我把阿招的莲花弄碎了。” 顾时宁说完意识到,呸,明明是顾钰衡打飞的球,怎么她一嘴瓢就主动背锅了呢。 闻言,拉住时宁胳膊的大手越扣越紧,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顾时宁心中恐惧,暗骂自己找死,三番五次触及顾长於的白月光。这下顾长於连念想都没了,岂不是要更恨她。 “阿姐,你怎么这么慢。” 顾钰衡漫不经心地从庭院走来,却看见时宁满身是血,顾钰衡瞳孔倏地放大,大喊一声:“你放开她!” 枫林院里一年到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 顾钰衡直接翻过回廊冲了过来,一把推开顾长於,“阿姐,你怎么了?” 手心的痛感渐渐传来,担心弟弟惹事,顾时宁挡在顾长於面前,忍痛赶忙解释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顾钰衡显然不信,指着顾长於的鼻子,怒目如火,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害的我阿姐?” 原本在庭院外等候的苏邈听见动静,也走进院中,面色一沉,不料竟是这样的场面。 顾时宁心中一阵烦闷,“够了,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还不去给我叫大夫!”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崽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乖乖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找大夫去。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威胁顾长於,“你等着!” 顾时宁:“快去!” 苏邈不放心顾钰衡这个不靠谱的,转身跟上他一起。 顾钰衡一离开,枫林院恢复了死寂。 顾时宁摊着不知该摆哪里的双手,扯了扯嘴角,艰难地笑了笑,“长於哥哥,那我回去了。” 顾长於平静地说:“先止血。” “不、不用了吧,大夫很快就到。”顾时宁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顾长於沉默了很久,看着她的目光复杂难辨,半晌才淡淡道:“你有这么怕我?” 当然怕啊,不怕命都要没了。 时宁怯生生地说:“没、没有。” 枫林院里一个丫鬟侍从也没有,顾长於亲力亲为,打来一盆清水。 拉过时宁血肉模糊的小手,用镊子将扎进手掌的细碎瓷片取出。 他的手很凉,时宁咬牙一声不吭,面色苍白。 直到洒上止血药的时候,时宁终于忍不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小脸拧成一团。 顾长於轻瞥她一眼,“原来你还知道疼?” 他印象里的顾时宁,可是一点疼都忍不了,擦破了点皮,就能嗷嗷到整个将军府都听见。 从什么时候候起,他的这个妹妹变得不一样了呢? 简单处理完伤口,顾长於拉起时宁,让她站到角落,“不要动。” 时宁乖乖哦了一声,罚站似的一动不动,默默地看未来尊贵的丞相大人取来簸箕扫帚,利落地将满地的碎瓷片和残花清理干净。 顾时宁的心情很复杂,顾长於白月光留下的唯一信物成垃圾了。 盯着他清冷孤拔的背影,没了阿招,枫林院里只剩下他一人,时宁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原主真不是东西,活活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这个自救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 “阿姐——刘大夫来了。” 顾钰衡嫌马车太慢,一路骑马将大夫驮回了将军府,刘大夫一把老骨头差点没给颠散了架。 刘大夫扶着树晃了晃脑袋,赶忙打开药箱,替时宁处理伤口。 “刘大夫你轻一点啊。” “怎么样了刘大夫,伤口严不严重啊,会不会留疤啊?” “刘大夫怎么还没好啊?” 顾钰衡紧张地问个没完。 在刘大夫的耐心值消耗完毕之前,苏邈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拖走。 不让他围着大夫,顾钰衡便去挑衅顾长於。 -- 第12页 “我阿姐怎么每次碰见你就没好事?” “你老实说吧,是不是你害得?” 顾时宁听得实在心烦,“闭嘴!” 顾钰衡这才委屈巴巴地坐在一旁,消停下来。 刘大夫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头顶冒汗地处理完伤口,擦了擦汗,开口道:“所幸伤口止血和处理的及时,没有什么大碍。一个月内不要碰水,清淡饮食,避免伤口发炎感染。至于会不会留疤,伤口比较深,老夫也不敢确定,得看日后的恢复情况。” “这是药膏,隔日换一次药。”刘大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顾长於接过瓷瓶,抬手道谢,“有劳刘大夫。” 顾时宁的小手裹得和粽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向顾长於道别,“谢谢哥哥,给你添麻烦了。” 顾长於淡淡道:“没事。” 顾钰衡蹲下,背对着她,“阿姐,我背你回去。” 顾时宁无语,一脚踹在他的背上,“我腿没断。” 苏邈一直没怎么说话,默默地在一边帮忙,直到顾钰衡想起来他还有个客人,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招待不周,下次再来啊。” 折腾这一下结束,天色已经不早,苏邈告别时,意味深长地看向顾时宁,“家庭暴力不能止于沉默。” 顾时宁:“......” 你们真的误会了...... 顾将军听闻小女儿受伤,也顾不上练兵,慌忙从校场赶回,到家时,时宁吃了药已经睡下。 也不知顾钰衡添油加醋胡乱说了什么,当天晚上,顾长於是在祖祠过的夜。 祖祠里孤冷寂静,红烛被风吹灭,幽深黑暗,只有惨白的月光洒在顾长於的背上。 顾长於跪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脸。 悄无声息的将军府墙头翻进一道黑影,嗖的一声,往祖祠的方向飞去。 顾长於听见响动,缓缓睁眼,凝视前方的牌位,淡淡问:“谁许你擅自行动的?” 身后的影子不敢看他,跪的更深,“是留山先生。” 顾长於听罢,眼眸渐沉,冷声道:“回去告诉先生,以后没我命令,不许插手将军府的事。” “记住谁才是你的主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耳中,听不出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 影子身形一抖,将头叩在地上,“属下自去领罚。” ☆、第八章 顾时宁像个小废物一样,每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小脸足足圆润了一圈,好不惬意。要是顾夫人不要每天都来她这哭哭啼啼就更好了。 顾夫人捧着时宁的手,第三百二十一次心疼地说:“好端端的一双漂亮手,要是落下疤痕,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呀。” 娘啊,你女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更别提嫁人了。 顾时宁小嘴塞得满满的,将及时行乐主义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再不吃以后就没得吃了。 顾夫人皱起眉,食指点了点时宁的额头,愠怒道:“你啊,就知道吃,啥事儿也不知道愁。双下巴都出来了,像什么样子。” 顾夫人命人撤走了桌上的点心,还不忘吩咐伺候的丫鬟,“以后除一日三餐,不许给小姐吃别的。” 因为刘大夫一句清淡饮食,她的一日三餐不是清粥就咸菜,就是馒头就咸菜,一点儿油腥不给沾,就指着零嘴儿解馋。顾时宁哭丧着脸,抱着顾夫人的胳膊撒娇。 顾长远远便听见小姑娘软软糯糯的撒娇声,他迈步进入厅堂,看见顾氏,拱手行了个礼,“母亲。” 顾夫人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冷淡嗯了一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对这个庶子,顾夫人的眼里藏着警惕。小女儿接二连三的出事,都和他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顾夫人素来不喜顾长於,如今更是厌烦。 顾长於回道:“儿子从医馆请了大夫,来看时宁伤口恢复情况。” 顾夫人闻言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大夫,才生疏客套地说:“难为你有心。” 顾时宁却是吓了一跳,最怕仇人突然的关心,刚咽下去的桂花糕在嗓子里一呛,猛地咳嗽,眼泪汪汪。 时宁双手残废,顾夫人只得拿起杯子往她嘴里送,半天才缓过气。 顾夫人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道:“毛利毛躁的,明儿得请个婆婆教你学学规矩。” 刘大夫检查完伤口,顺便换了药,“小姐的伤口恢复的不错,再过七八日就能好了。之后再佐以雪花玉露膏每日擦敷,想必不会留下疤痕。” 顾夫人听罢总算放心了下来,“有劳刘大夫了。青梅,快取些赏银。” 唤作青梅的丫鬟应声,去了库房。 顾长於的目光从她身上短暂地略过,同刘大夫一起告退,离开了厅堂。 临走顾时宁不忘感谢说:“谢谢长於哥哥。” 顾长於淡淡道:“不谢。” 等人一走,顾夫人冷哼一声,显然因为顾长於的出现心情不佳。 顾时宁忍不住侧头问:“娘亲,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长於哥哥呢?” 顾夫人眉头蹙起,反问道:“说起来,你倒是什么时候喊起他哥哥了?” 顾夫人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库房送到顾时宁院上的银霜炭还没落地,就被这小丫头大手一挥,转送去了枫林院。 顾时宁撇了撇嘴,“好歹是一家人。” -- 第13页 但凡将军府对顾长於有一丝情分,也不会沦落到后来的惨境。 顾夫人沉声道:“只怕是你将他当作哥哥,人家未必认你这个妹妹。有些人天生就是养不熟的狼,你以为娘为什么如此对他?” 是啊,为什么呢?一开始顾时宁以为,是顾夫人心胸狭隘,眼里容不下沙子。但她和这位娘亲相处下来,顾夫人长斋礼佛,娴静随和,着实不像这样的人。 原主的记忆里,不少是顾夫人训斥顾时宁的样子,对顾时宁嚣张跋扈的性格也颇为恼怒。唯独顾时宁针对顾长於时,顾夫人从不出言阻止,如此反而令顾时宁对她这个庶兄更加恶劣。 顾夫人轻叹一声,“你这个庶兄,虽然我不喜他的母亲,但那是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况且他刚来府中时,还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灰头土脸,不知在外吃了多少苦。至今我还记得他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抛弃的样子,真是惹人心疼。我初为人母,你们姐弟刚满周岁,便把他一起带在身边。” “起初,他帮我一起照顾你们姐弟,乖巧极了,最爱踩着板凳趴在你的小床前看。我也想着就这样把他当亲儿子养。过了两年,我和你爹还商量给他找了个教书先生。得亏有这个先生,不然你弟弟可能就不在了。” 顾时宁一惊,抬起头看顾夫人,顾夫人想起往事已经泪眼婆娑。 “元宵节那天,我带你们三人逛灯会,你弟弟走不动路,闹着要吃糖葫芦。无法我便让他看着你们,谁曾想,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只见你在原地哭。我找了整整一晚上,后来只有顾长於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告诉我说弟弟走丢了。” “你爹翻遍了整个都城,都不见人影。所幸教书先生从一家破落农户中找到了被拐卖的弟弟。要不是有他,我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活。你弟弟年纪小,说不清楚事,只知道是哥哥要带他去买糖葫芦。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最后悔的事,便是信了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把你们姐弟交给了他。” 顾时宁倒不曾料到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就连原书里也没有写过。也难怪整个将军府,都不待见顾长於。只是时宁不明白,年仅八岁的顾长於,有什么理由要把弟弟丢了呢…… 顾夫人语重心长,“听了为娘的话,你也该明白你这个庶兄,并非好相与的。” 这有什么,顾时宁心想,她早知道了,顾长於阴鸷狠毒,什么做不出来。但她不能放弃,要坚持她的刷好感事业,只要有恒心,小命保得住。 过去的恩怨,哪比得上活着重要。顾长於带大夫来看望她,就是历史性的一大步! 顾长於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比起阿招死的那天,对她真是好太多了,至少没有再想掐她的脖子。 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卧薪尝胆,潜龙在渊...... 原书里不管顾时宁后来如何继续刁难,他也一直是平静处之,云淡风轻。直到将军府的高墙再也困不住他,在相府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顾时宁才真正见识了他暴戾血腥的一面。 顾时宁忍不住一哆嗦,决定不再想,眨眨眼,“娘亲,还想吃桂花糕。” 顾夫人捏了捏时宁天真的小脸,轻叹一声,“有你哭的时候。” 时宁的伤足足养了一月,手心里长出粉粉的嫩肉,将军府也开始为年节做准备。 府里四处张灯结彩,换了门神、联对和挂牌。春联全是顾钰衡写的,歪歪扭扭,像蚯蚓在爬。顾钰衡倒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时不时叉腰站在门前欣赏。 有些人可能是天生辨别不出美丑,顾时宁对着弟弟送来的春联,皱起了眉,十分不想将它们贴在院里,一贴就得贴一年,明年可能还是他。 时宁的字,和顾钰衡半斤八两,但她贵在自知。 整个将军府里,文凭最高的就属顾长於了,是的,虽然现在的顾长於还只是个举人,但已经超过了将军府里百分之百的人。 时宁抱着一叠澄心堂出的红纸去了枫林院。 远远望去席居内有两人围着矮几相对而坐,是顾长於和他的教书先生。 先生余光瞥见走进院里的顾时宁,合上桌案上摊开的纸,收进袖中,“今日的授课就到这吧。” 顾长於起身施礼,“有劳陆先生。” 看见教书先生从枫树下走过,顾时宁想起母亲和她说的话,侧目打量。这就是那位救了弟弟的先生陆善,四五十岁的年纪,身形瘦小,衣着朴实,面相慈善,不由对他心生好感。 “先生好。”顾时宁乖巧的颔首问好。 陆善停下脚步,和善地笑道:“顾小姐有礼。” 送走先生,顾时宁从南面的回廊进入席居,脆生生地叫了声,“长於哥哥。” 顾长於轻嗯了一声,看向她捧着红纸的手,“你的手好了?” 顾时宁点点头:“好了。” 时宁摊开一只手,一张一合证明自己行动良好,除了手心处还有一条淡淡的疤痕。 顾长於看她小小的手掌灵活,确实是恢复好了,淡淡道:“找我什么事?” 顾时宁不好意思地了笑,开口道:“哥哥你的字好看,所以想请哥哥替时宁写一副联对。” 顾长於微愣,半晌接过她手里的纸,领着时宁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陈设简单,长案上笔墨纸砚整齐的陈列摆放,一旁的架几案上摆满了陈旧的古籍,淡淡的纸墨香隐约可闻。 -- 第14页 顾长於走到长案前,铺开漂亮的澄心堂纸,压上镇纸,“要写什么?” 时宁歪头想了想,“就写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横批呢?”顾长於问。 “胡吃海喝。”时宁想也不想答。 顾长於:“……” 真是一副很不求上进的对联。 顾长於从笔搁上取下一支狼毫,砚台里的墨不多,他看了眼时宁,示意道:“研墨。” 顾时宁乖巧哦了一声,挽起累赘的宽袖,露出白嫩的手腕,拿起墨条,使劲地擦在砚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顾长於看她研磨的样子,眉心渐渐蹙起,开口道:“研磨需指按推用力,用力过重,则墨粗色暗。” 顾时宁减轻了力道,“这样?” 顾长於无奈摇头,“用力过轻,速缓浮墨。” 顾时宁不解,一脸疑惑,雪白的手腕还不小心沾上了醒目的墨迹。 顾长於轻叹,将手覆在时宁的手上。 时宁微愣,他的手心微凉,指腹上有茧,带着她的手一圈圈打转,“用这个力道。” 墨条在清水中融出清亮的墨色,越来越浓,直至恰到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两日收藏的小伙伴~ 我会继续努力码字的! ☆、第九章 顾时宁满意地看着贴在门前的联对,顾长於的字果然写得极好,笔锋苍劲有力,如游云惊龙。和顾钰衡的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除夕这天,护国将军府一路正门大开,点满朱红高烛。顾将军进宫朝贺行礼,领宴结束,回到府中领子弟祖祠祭拜。顾将军父母早亡,亦不曾纳妾,府中人脉单薄,没那么多仪式规矩,祭祖结束,便放丫鬟侍从回去歇息自己过年。 顾长於祭祖之后,也告退回了枫林院。 将军夫妇和一双儿女在正堂闲坐,府里府外的爆竹声络绎不绝,一夜喧闹杂沓。 顾将军笨手笨脚地磕着瓜子,拨下最后一颗瓜子仁,素白的方绢布上垒起了小小一堆瓜子仁,笑眯眯地推至顾夫人面前。 炭炉里焚着松柏香、百合草,小白躺在炭炉旁,舒适地蜷成一团,脑袋埋进自己雪白的皮毛里。 顾时宁撑着头,昏昏欲睡。 顾钰衡玩腻了手里的九连环,推了推快睡着的姐姐,“阿姐,我们放烟花去吧。” 顾夫人早看出这两个孩子坐不住,摆摆手道:“离远些去闹腾。” 顾钰衡从罗汉椅上跳下来,踹了踹小白的屁股,“走了,小白。” 酣睡中的小白一阵激灵,窜了起来,傻头傻脑地东张西望,不明所以。 两人抱着一堆的烟花,就连小白也背了个布袋子,里面驮满烟花,一路灯火通明,角灯高照,丫鬟们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打闹玩乐。 只有枫林院里一片漆黑,寂静得不像话,和整个将军府语笑喧阗的景象格格不入。 往年除夕夜顾长於都是和阿招一起过的吧,如今只剩他一个人。 顾时宁停在枫林院外,“就在这里放烟花吧。” 顾钰衡眼睛一亮,“往墙里丢吗?” “不......这里比较黑,点烟花会更好看。”时宁一本正经地解释。 顾钰衡原来如此的哦了一声,屁颠儿屁颠儿地开始摆烟花。 小白也兴奋地汪汪叫,围着顾钰衡打转,好像在催促他快一点。 嗖——噼啪—— 火树银花在如浓墨般的苍穹绽放,响彻云霄。七彩的烟花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小白更兴奋了,对着天空更大声的汪汪汪叫。 顾钰衡也咧着嘴笑,目不转睛盯着烟花,生怕错过。 时宁转头看向身后的青瓦白墙,希望顾长於看见烟花,可以开心一点。 顾长於站在凋零的枫树下,抬眸看向空中噼里啪啦不断绽放的烟花,耳边是两人一狗吵吵闹闹的声音。 他的脸上光影明灭,情绪难辨,很快转身进了黑暗的屋内,关上门,隔绝了屋外绚烂的世界。 元宵过后,国子监便早早的开学,顾钰衡没玩两天,丧着脸不情不愿地提着书袋去上学。 顾夫人果然有一说一,为时宁请来了教习嬷嬷。 王嬷嬷以前在宫里当过值,曾经是太后娘娘还在做皇后时的一等侍女。到了出宫的年纪,便嫁人成家,在都城中的大家族里教习小姐们规矩。嫁人的小姐们,若说是跟王嬷嬷学的规矩,婆家也会高看一些。 王嬷嬷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一丝不乱的发髻插着一根简单的玉簪,身板挺得笔直,不苟言笑。 王嬷嬷的戒尺啪得一下打在时宁的背上,“注意仪态。” 时宁被打的一缩,小脸皱成一团。 王嬷嬷的戒尺又打一下,“不许皱眉,喜行不颜色。” 每日两个时辰的礼仪教习成了时宁最难熬的时光。 时宁顶着书,脑袋像是被封印住了,只能直视前方,嬷嬷布置的任务是绕着庭院走一个时辰,走着走着,她的思绪乱飞。 顾将军一介武夫,顾夫人又是商贾之女,和都城中其他的豪门大族不同,将军府向来没什么规矩约束。顾时宁被散养了这么多年,顾夫人也从不介意,怎么突然想到给她请嬷嬷教习礼仪,真是奇怪。 -- 第15页 以往顾夫人最是宠溺时宁,说什么是什么,只是这次不论时宁怎么撒娇,想要送走王嬷嬷,顾夫人始终皱着眉,闭眼摇头,嘴里念叨什么以防万一。 王嬷嬷的戒尺又是一下,“不许开小差。” 顾长於经过回廊,一眼看见顾时宁满脸不耐地在学习礼仪,时不时被嬷嬷的戒尺打两下。 时宁的丫鬟青梅也站在回廊里,手里抱着暖手炉和小姐的披风,王嬷嬷不让用,青梅只能在一旁候着。 青梅见顾长於走来,福身请安。 顾长於站住,目光落在穿着一等丫鬟服的青梅身上,淡淡问:“你是之前被小姐打的丫鬟?\ 青梅一愣,半晌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摇摇头,“小姐没有打过奴婢,那日奴婢弄脏了晋阳郡主的裘衣,是晋阳郡主责罚了奴婢。” 青梅原来只是将军府的粗使丫鬟,做的是烧水砍柴的脏累活,那日不凑巧,送炭时被晋阳郡主撞见,命她去取来裘衣。她还要赶着去送炭,若是晚了,又得被管事的责骂,故而慌里慌张间弄脏了郡主和小姐的裘衣。 比起晋阳郡主的鞭打,青梅痛得蜷缩成一团,狼狈地倒在地上,心里更恐惧的却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小姐。 她路过莺歌院时,常常听见里面传出的哭喊求饶声,听说前些日子小姐还打死了大少爷院子里的丫鬟。 晋阳郡主走后,小姐冷冷地问她叫什么,青梅想自己死定了,撕心裂肺地求饶。却没想到,小姐什么也没有再说,丢下手里的鞭子,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从来冷言冷语的管事头一次对她点头哈腰地笑,第二天,她成了小姐的贴身丫鬟。青梅以为小姐是为了更方便折磨她,战战兢兢过了许多天。 后来慢慢发现,小姐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爱玩闹,贪零嘴儿,也从没苛责过丫鬟。将军府一等丫鬟的月钱,足够供她老娘的吃药钱了,青梅十分感激小姐,暗自决心一定要好好侍奉小姐。 顾长於看向满脸写着忠心的小丫鬟,薄唇轻抿,幽黑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迈步离开。 二月将至,礼部紧罗密布地着手准备春闱,国子监的课业愈加严格繁重,顾钰衡虽然还没到参加科举的年龄,但在科考的氛围影响下,也难逃先生的摧残。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苏邈,秋闱第一名的苏解元,而苏邈干脆称病翘了国子监的学。当然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的病了,都当他是在家悄悄发狠备考。 然而苏邈却是真病了,年前大冬天里跳下水救人,事后有些咳嗽,他仗着自己身体好没太在意,一直忍着。等到了年后,咳嗽愈发严重起来,只得卧病在床。 眼看就要春闱了,这可把杨老太太急得够呛,甚至惊动了宫里的太后,当今的太后,正是杨老太太的亲妹,苏邈的姨祖母。太后听说消息,立刻遣了太医问诊,上好的御用药材一批批送进镇国公府。 顾将军知晓后,面色凝重,怎么着镇国府家的公子也是为了救时宁才生病的,若是真的影响了春闱,真是如何也弥补不了。 顾远山把儿子叫来书房,交代顾钰衡带着时宁一起去镇国公府探病。 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的翘掉礼仪课,时宁坐在前往镇国公府的马车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顾时宁一边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漫不经心地和弟弟闲聊,“你什么时候和苏藐关系这么好了?生病了还特意去看望。” 原书里苏邈也因为下水救了柳诺而大病一场,柳诺每日前往镇国公府探望,悉心照料苏邈。可惜如今他怕是没有美人在怀了,时宁有一丝丝的同情。 只是这次苏邈并没有下水怎么还是生病了,看来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啊。 顾钰衡想起苏邈的叮嘱,挠挠头糊弄说:“我在国子监请教他问题,次数多了便相熟了。” 顾时宁点点头,不甚在意。 顾钰衡神色复杂地看向一脸轻松的阿姐,欲言又止。 镇国公府的丫鬟将两人引至暖阁,没一会,苏昭昭走了进来,见到时宁抱怨道:“你还知道来,我被祖母禁足,你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顾时宁一愣,自从年前赏花宴后,苏昭昭已有许久没和她来往,她以为苏昭昭恼她帮柳诺,却没想到原来是被杨老太太禁足了。 顾时宁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苏昭昭撇了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是来看我哥哥的。” 说完,拉起时宁的手往外走,“快走吧,我哥哥等你很久了。” 上次赏花宴,虽然事后苏昭昭被祖母劈头盖脸骂了个惨,但她在一旁看得爽快极了,难得她哥耳聪目明,没有被柳诺这朵白莲迷惑。 虽然顾时宁背叛了她,但她从祖母的话中也知晓其中利害,若是柳家有了她陷害柳诺的把柄,为了苏昭昭的声誉,镇国公府也得被柳家拿捏。如此苏昭昭反倒庆幸时宁挡住了她的丫鬟。 后来她不小心听见了父亲和哥哥的对话,知晓原来哥哥还救过顾时宁,更是觉得两人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若是顾时宁嫁入镇国公府也不错,比柳诺好上不知道几百倍。 顾时宁自是不知苏昭昭的心路历程,疑惑不解,她不是陪顾钰衡来看望苏邈的吗,怎么成了她来看苏邈的了。 还没靠近卧房,隔得老远就听见苏邈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苏昭昭掀开厚厚的挡风毡帘,“哥哥,时宁来了。” -- 第16页 苏邈止住了咳嗽,抬眸看向门口。 顾时宁愣愣地站着,苏邈靠在床榻上,虽然面色苍白,眼睛却很有神,眉眼间带着笑意,望向时宁。 顾时宁扯了扯一旁弟弟的衣角,解释道:“我陪顾钰衡来看你。” 被点到名的顾钰衡觉得苏邈不过是染了个风寒,实在不必小题大做,特意来看望,一点也不符合他和苏邈的君子之交,他有些尴尬,僵硬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苏昭昭见状嗤笑一声,以为时宁是害羞。正巧送药的丫鬟托着盘进来,苏昭昭接过药碗推给时宁,眼里闪着揶揄的光,“怎么说我哥也是因为下水救你才生病的,就由你喂他吃药吧。” 顾钰衡闻言,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苏邈,摊手示意他,你妹说的,不是我说的啊。 不等时宁反应,苏昭昭已经把顾钰衡推了出去,只留他们两人在卧房里。 甘苦的中药味在卧房里散开,温热的的药汁透过瓷碗将热气传进时宁的手里。 苏邈放下手里的书,“愣着干什么,药要凉了。” ☆、第十章 顾时宁回过神,眉心微微蹙起,“上次落水是你救的我吗?” 苏邈轻描淡写地说:“凑巧路过,就把你捞上来了。” 顾时宁神色复杂,没想到原来苏邈这次生病,不是因为柳诺,倒是因为她。 原书里苏邈因为这场大病,错过了今年的春闱,科举三年一届。虽然三年后苏邈摘得头筹拿了状元,却和顾长於差了一届,从此处处落他一头。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对付,苏邈是两袖清风,忠于皇权的不世之臣,而顾长於却是奸佞阴鸷,只手遮天的一代权相。 直到后来顾长於操控幼帝摄政,无人敢言,苏邈势单力薄,仍旧以一人之力与他抗衡。若非苏昭昭在其间调和,苏邈早就死在了顾长於手里。 苏邈看着顾时宁一脸内疚,不知所措的样子,轻笑道:“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不告诉你的。” 顾时宁走到床榻边,把药碗放在矮几上,撸起袖子,“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 苏邈挑眉,“你还会把脉?” 顾时宁笑眯眯地玩笑道:“不会,只是我最近无聊刚看完《黄帝内经》,难得遇上个病人,想实操一下。” 如果只是简单的风寒,应该不至于严重到不能参加考试的地步。 而且顾时宁确实会把脉,会的不止一点点,毕竟她前世好歹是个中医学博士。之所以说不会,是因为她不想显露出来,深闺里的大小姐,突然变得会医术,怎么都解释不过去,故而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 这段时间里,顾时宁查阅了所有的中医古籍,发现这个世界的中医非常落后,除了一本《黄帝内经》以外,再无系统的中医论著。 时宁推测,也许是因为原书之中只提到过一本《黄帝内经》,原书作者并非医学专业出身,在剧情推进需要用毒、用药的时候经常胡编乱造,天马行空,顾时宁看的时候也就图个乐呵。 只是现在,顾时宁不想苏邈因为自己的缘故错过春闱,她一向不习惯欠人。 苏邈无奈道:“原来你到我这儿练手来了。” 苏邈伸出右手,顾时宁在床榻坐下,右手抬高他的手臂与心脏水平,左手按在他的手腕处。 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腕,温软细腻,清凉舒适。 顾时宁:“你有没有郁郁微躁的感觉?” 苏邈看向细细诊脉的小姑娘,眉心微皱,粉唇轻抿,明明是在过家家,却一脸认真的模样,可爱得让他心里痒痒的,“有一点。” 从脉象上看,的确是简单的寒热,苏邈年轻力壮,能飞能上树的,怎么会之后十多日都未痊愈呢? 屋内飘散的药香里有浓重的麻黄味,矮几上的果盘里放着红枣桂圆,顾时宁注意到苏邈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心下了然,原来是吃错药了。 苏邈现下的证状表虚,发热自汗微恶寒,麻黄发汗力强,外感风寒轻证本应忌用,加之寒伤肺,郁而变热,伤于寒病于热,这时候再吃助热的食物,咳嗽能好才怪。 苏邈配合地问:“顾大夫,怎么样了?” 耳边传来的一声“顾大夫”,让顾时宁仿佛回到了过去坐在诊室里听诊的时候,下意识沉吟道:“我给你开个方子,连吃三天。” 时宁拿起放在矮几上的笔纸,利落地写下方子,等写完方子,一抬头对上苏邈的眼睛,才觉不妙,怎么她一个没收住连药方都开出来了。 苏邈眉眼间的笑意甚浓,接过她手里薄薄的纸,“你这小大夫演的还挺有模有样。” 时宁撑着脑袋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一筹莫展,虽然她知晓证结,但苏邈吃的药和日常进食,皆是由太医院的御医调配,轻易改不得。光有一张她写的药方,也无济于事。 顾时宁一声长叹。 顾钰衡以为他姐心中内疚,安慰道:“阿姐,没事的,我看苏邈气色还挺好的,应该很快就会痊愈。” 顾时宁的叹气声更长了,再来几碗麻黄,就不行了。 苏邈手里拿着墨迹未干的纸,顾时宁的字歪歪扭扭,像小蚯蚓爬,柴胡、黄芩、大黄、枳实、半夏、白芍,写的还不少。 他将药方重新誊抄了一份,交给丫鬟,“照着这个方子重新煎药吧。” -- 第17页 太医院开得要吃了几天也不见好,难得小姑娘上进,看她一本正经问诊的样子,左右吃不死人,还是不要打击小姑娘学医的热情好。 几天后。 顾钰衡从国子监一放学,便跑去了莺歌院,“阿姐,苏邈病好了,今天来国子监上学,先生高兴,还让广业堂早下了学。” 顾时宁一愣,难道是用了她的方子? 顾钰衡庆幸道:“过两日便是春闱,总算是没耽误。” 顾时宁闻言也开始期待,若是顾长於和苏邈同时参加春闱,这个新科状元,将会花落谁家。 顾时宁似想起什么,叮嘱道:“这几天你也别找枫林院麻烦。” 顾钰衡很不开心,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春闱这一天,将军府一如往常,没人在意府中庶子参不参加春闱,能不能考出一个名次。就连顾远山也从不曾过问顾长於的功课,反倒是问顾钰衡问的勤,时不时听见从书房里扔砚台坠地的声音。 顾时宁起了个大早,做了许多耐放的吃食,食盒里装的满满当当,送去了枫林院。 顾时宁身着一件初春穿的赤色羽织,双髻上各扎着一对小绒球,艰难地抱着高高的食盒,五六层的食盒垒起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前面的路。 顾长於躲开就要撞上他的小姑娘,将她手里的食盒接过,拎在手中。 时宁手里一轻,迷茫地抬起头,看见是顾长於,乖巧地叫人,“长於哥哥。” 顾长於淡淡嗯了一声。 时宁指了指食盒,“这里面是些耐存的干粮腊味,哥哥带进考场吃吧。” 随后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素色帕子包住,圆圆扁扁的小东西,塞进顾长於空着的手里。 顾长於一愣,“这是什么?” 时宁笑眯眯地说:“状元糕,希望哥哥金榜题名。” 正巧府里的车夫来催,“大少爷,该出发了。” 不等顾长於的反应,时宁冲他挥了挥手,“哥哥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状元糕记得路上吃。” 看着顾时宁离去的背影,顾长於的眼眸渐深,复杂难辨,帕子包住的糕点还带有在时宁怀中沾染的温热,顾长於收起掌心,将糕点握在手中。 顾时宁前脚祝福顾长於金榜题名,后脚便去了祖祠,跪在黄色绸布软垫上,小声呢喃,“各位列祖列宗,为了将军府子孙后代,保佑顾长於考试失利。”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指的大概就是她了,顾时宁也有些鄙夷自己的行为,一边讨好顾长於,一边背后诅咒他。可她也没办法啊,等顾长於高中,青云直上,她命就要没了。 春闱会场前,停满了马车,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皆是送子弟入考场的各家。 今日国子监不上学,顾钰衡与苏邈交好,也来门口送他。 顾钰衡拍了拍苏邈的肩膀:“幸好你的病好了,不然我阿姐都要内疚死了。上次看望你回来,阿姐她没精打采许多天,连小白都忘记了遛。” 苏邈闻言,笑吟吟道:“多亏了顾大夫治好了我的病。” 顾钰衡不明所以,刚想追问,目光瞥见迎面走来的一人,不屑的嗤了一声,“真倒霉。” 顾钰衡身体地往前一步,手贱地拦住顾长於,“喂——这食盒是我阿姐替你准备的吧,凭你也配?” 顾长於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他。 顾钰衡心中一阵恼火,他最烦顾长於的这种表情,明明是个低贱的庶子,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凛然的样子,连一句话也不屑和他说。 想到一向爱睡懒觉的阿姐今日居然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里闹得鸡飞狗跳做出的食盒,原来是给顾长於准备的他就来气。 顾钰衡正要发作,一旁的苏邈扣住他的手腕,“别惹事。” 眼前的场面,倒像是苏邈是顾钰衡的兄长。 顾长於的目光在苏邈的脸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了苏邈的衣襟之上。 缠着红绳的小小黄色护身符在苏邈的脖颈间静静挂着,只是有几处沾上了泥污。 手心里的状元糕,被捏了个粉碎。 很快到了出榜这日,顾远山和往常一样执着牙牌过宫门往东面去枢密院。 “顾将军——”一道高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的主人正是礼部尚书。 顾远山回过头,招呼道:“余尚书。” 礼部尚书快步跟上,笑眯眯地拱手祝贺道:“恭喜顾将军,令郎摘得春闱头筹,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顾远山一愣,一脸的不可置信,“余尚书可莫要开我玩笑。” 礼部尚书摆手,拿出手里的红色名册:“怎么会呢,在下正要去给圣上呈递进士名册。” 顾远山眯着眼睛凑近名册看,排在第一,位列会元的,赫然写着顾长於三个字。 顾远山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礼部尚书见怪不怪,拍拍顾远山的肩膀,不再管他,快步向皇宫里走。 顾长於在秋闱之中表现不算突出,甚至是排在最后几名进的春闱,所以顾远山对他这个儿子压根没报什么期望,也没想过他能通过科举混个一官半职。 竟然得了会元…… 顾远山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儿子,真的很不了解。 ☆、第十一章 与此同时,护国将军府门前传来一片敲锣声,报喜的小吏下马,高声叫道:“恭喜护国将军府大少爷高中会元!” -- 第18页 报喜的小吏跑了一路,喊了一路,经过的街道人人皆知将军府出了个会元,大家簇拥着来要喜钱。 刘管事给小吏道了谢,发了喜钱,慌张地跑去正堂禀告夫人。 顾夫人听罢,像是听到一个无关痛痒的消息,只是点点头,再无其他反应。 顾远山放衙后,也只是把顾长於叫到书房,简单说了几句了事。 将军府一如往常,甚至比往常更为冷清。 顾钰衡亦不在府中,他随国子监的同学一同去赴宴了。 国子监今年出了不少进士,在丰乐楼设宴庆祝。 顾时宁知晓春闱结果后,手指掰算了一下自己领盒饭的时间,哀莫大于心死。 长夜漫漫,几家欢喜几家愁,将军府外传来不绝的炮仗声,火树银花不夜天。 顾时宁拿出藏了许久,不舍得喝的小坛梅花酿,去了枫林院。 不巧却扑了个空,枫林院中空无一人。庭院里的枫树已经抽出新芽,指甲盖大的嫩绿叶子长满枝干。 席居敞开,屋内昏暗,案几上的陶莲花香炉正燃着一根安神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时宁取来架几上摆着的笔纸,写了一张小条,压在梅花酿下,将梅花酿留在矮几上,离开了枫林院。 明明是那么值得庆祝的事情,是多少家族羡慕不来的荣耀,整个将军府却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有人真心替顾长於庆祝。 就连顾时宁自己,也是虚与委蛇。 只有枫林院里的清冷孤寂与他相伴。 顾时宁突然理解,为什么顾长於会那么恨自己,恨得想食其肉饮其血。如果阿招还在的话,至少还有个人可以陪他。 . 顾长於回到枫林院时,安神香已经燃尽,案几上点了一盏烛灯,明灭闪烁。 烛灯旁放着一小坛酒,酒坛子圆圆胖胖,只手便能握住。 顾长於抽出压在小酒坛下的字条,看清字条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恭喜高中,妹妹时宁。” 修长的手指拈住字条,看了许久。 . 自从顾长於高中之后,将军府对顾钰衡反倒更加关注了。 顾远山叫他来考功课的次数变多了,顾夫人苦口婆心讲道理的时候多了,顾时宁忙着应付王嬷嬷,也没空和他玩了。 顾钰衡只能和小白玩,当他第三次牵着小白绕到庭院,一脸幽怨地看向正在顶书走路的姐姐。 顾时宁才想起来,她好像是很久没和这个弟弟交流感情了。 顾时宁学东西很快,说过一遍的事情便不会忘记。 但王嬷嬷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不知为何,王嬷嬷好像打从心里不喜她。 但顾时宁时偏偏是那种你越不喜欢我,我越要做好给你看的学生。 故而在王嬷嬷面前,时宁真真是个言行有度,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让王嬷嬷如何也挑不出错。 等王嬷嬷一走,顾时宁立马恢复成自在随意的模样,把刚才学的莲花步抛到脑后,大步往顾钰衡的住处走去。 再过五日便是殿试,至此以后顾长於便不再是那个卑微低贱的少年。 顾钰衡还是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顾时宁决定好好鞭策鞭策她这个弟弟。 顾钰衡托腮不安分地坐在书桌前,抱怨道:“阿姐,你说爹明明自己就是武将出身,为什么非要让我去考什么文官,整天催我功课,我都没有时间去练枪了。” 因为当今圣上,永庆帝便是武将出身,谋逆得的皇位,你说他慌不慌武将。加之如今国泰民安,时局稳定,更没有武将什么事了。 在这样一个重文轻武的朝廷之中,顾将军能到今天这个地位,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和力气,还得防着皇帝猜忌,时不时凑到皇帝跟前表表衷心。 顾时宁靠在软塌上,慢慢地剥着糖炒栗子,“不然你别参加文试,去参军得了。” 顾钰衡眼里泛光,丢下手里的笔,兴奋道:“可以吗?” 顾时宁白了他一眼,“你看爹不打死你。” 闻言顾钰衡耷拉下脑袋,趴在桌案上,没精打采。 青梅端着木质雕花托盘进来,“少爷,今晚小厨房的宵夜是老鸭笋尖汤。” 顾夫人担心顾钰衡晚上温书肚子饿,吩咐小厨房每晚都换着花样给他做宵夜。 顾钰衡:“阿姐你喝汤吗?” 时宁吃栗子吃饱了,摇摇头,抓了几颗剥好的栗子放在顾钰衡的空碗碟里,问站在一旁的青梅,“鸭笋汤还有多吗?” 青梅点头,“还有许多。” 时宁将剩下的栗子用干净手帕包起,交给青梅,吩咐道:“把这个还有鸭笋汤给枫林院送去。” 顾钰衡嘴里的栗子一下不香了,他姐就给了他几颗栗子,那帕子里包的鼓囊囊,比他碗里的栗子多多了。 弟弟吃宵夜的功夫,顾时宁走到桌案前,拿起他写的策论,看了半晌,忍不住轻叹,顾钰衡果真不是读书的料。 写的文章错别字一大堆,语句狗屁不通,要不是仗着将军府的关系,国子监的先生估计早想把他逐出门。 顾时宁没有注意到,顾钰衡趁她低头看策论时,和青梅低声耳语。 等她抬头时,只见青梅神色紧张地看了顾钰衡一眼,慌张地告退离开。 顾时宁眉心渐渐蹙起,“你又搞什么明堂?” -- 第19页 顾钰衡心虚地避开了姐姐探究的视线,揉了揉鼻子,“没、没什么。” 顾时宁深知他一说谎就会忍不住用手去摸脸,将屋外候着的丫鬟叫进来,“青梅去哪了?” 丫鬟低头回:“小姐,青梅已经去了枫林院。” 青梅现在是她的贴身侍女,送汤的事情吩咐底下丫鬟去做便可,怎么需要自己亲力亲为。 顾钰衡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小口小口地嘬汤。 顾时宁扭头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厉声问:“你干什么了,是不是又找枫林院麻烦了?” 顾钰衡一口汤呛在嗓子里,一阵咳嗽,脱口而出自己压抑许久的不满,“阿姐你为什么现在这么关心他,就因为他中了会元?我在鸭笋汤里给他下了药,让他考不了殿试!” 顾时宁心中一惊,想起小说里原主就是见不得她哥考中了会元,在殿试之前给顾长於的吃食里下了药,顾长於脸上长满了红疹,要知道殿前失仪可是不小的罪名。 所幸陆善先生请来名医为顾长於医治,才消了红疹。 而顾远山也只是简单训斥了顾时宁几句便罢了。 后来在相府地牢里,顾长於也给顾时宁用了更折磨的毒药,全身皮肤溃烂,奇痒难耐,令顾时宁生不如死。曾经的嚣张跋扈,高傲尊贵荡然无存,只能像狗一样匍匐跪在她的庶兄面前求饶。 顾时宁想到这不由胆颤,汤是她的丫鬟送去的,锅别又扣到她脑门上啊。 顾时宁问:“你下的什么药?” 顾钰衡恨恨地说:“荨麻粉。” 顾时宁:“......” 这对姐弟连下的药都是一模一样,本以为只要时宁自己不惹事,就不会有这一出,却万万没料到顾钰衡这个倒霉孩子会是个变数。 顾时宁不再理他,提起碍事的裙摆,大步往枫林院赶去。 . 夜已深,书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大少爷,小姐吩咐奴婢送来炒栗子和鸭笋汤。” 顾长於写字的笔一顿,“进来吧。” 青梅在顾长於默默的注视下,背后竟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也不知是自己心虚,还是大少爷的威压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顾时宁赶到枫林院,径直去了席居后的书房,正巧撞上青梅把托盘摆在案几上,见鸭笋汤还未被喝,暗自松了口气。 见是顾时宁,青梅顿时手脚慌乱,白瓷勺碰到了汤盅,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声音,她慌忙福身,“小姐。” 顾时宁淡淡‘嗯’了一声,皱眉看了她一眼。 青梅退至在一边低下了头。 顾长於余光瞥见闯进来的时宁,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气,放下手中的狼毫,“跑这么快做什么。” 时宁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来看看哥哥有没有吃栗子。” 顾时宁从托盘上拿起被帕子小心包好的栗子,递到顾长於面前,“这是黄山产的栗子,又糯又甜,你尝尝。” 黄澄澄的栗子垒起了小山堆落在摊开的素色绸帕上,捧着栗子的小手,指尖处蹭地发黄。 顾长於垂下眼眸看她,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白嫩的脸颊因为一路小跑染上红晕,嘴角间还沾着细碎的板栗渣。 他拿起一个栗子放入口中,绵密细软,声音沉沉低哑,“很甜。” 顾时宁不安地望向他面前的那一盅鸭笋汤。 她咬了咬牙,吸了吸鼻子,眉眼弯起,“哥哥,鸭笋汤闻着好香,时宁可以喝吗?” 青梅肩膀一僵。 顾时宁强装镇定,小手无意识的揪扯衣裙。 顾长於将她的异常看在眼底,“你想喝?” 当然不想,但这是她现下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啊。 时宁乖巧地点点头,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嗯,哥哥要是想喝,一会我让青梅再送一碗来。” 顾长於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沉了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淡淡道:“不用,你喝吧。” 说着只手端起他面前青瓷盅,递给时宁。 时宁伸手去接,指尖刚刚碰触到温热的瓷壁。 啪—— 青瓷盅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碎成一片片瓷块,汤汤水水溅得到处都是。 顾长於优雅从容地收回自己的手,平静地说:“抱歉,太烫了没拿住。” 顾时宁一阵错愕,连忙摆手,“没关系,我回去喝也一样。” 她暗自长舒一口气,神色放松下来,幸好砸了,她才不想喝那碗加了料的鸭笋汤。 青梅见状赶忙过来收拾。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鸭笋汤的味道,许久不散。 ☆、第十二章 顾时宁一言不发地走在回廊里,青梅小心翼翼地紧跟在后头。 青梅神色紧张地望着小姐的背影,想起自己刚来莺歌院的情景。 那时她心里害怕,手抖不止。 小姐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揶揄玩笑道,若是发现她做的不好,就会另外找人取代她。 莺歌院里的丫鬟都不愿意伺候顾时宁,总是故意偷懒,等着犯错后被小姐打一顿,然后换出去。 等青梅伺候顾时宁时,发现在莺歌院当值明明是很舒服的差事。 小姐从不苛责丫鬟,也从不让丫鬟守夜,加上小姐早辰贪睡,连着丫鬟也能多睡许久。 今天是第一次小姐对她生气,只是看了她一眼。 -- 第20页 走过环绕假山的曲径,四下无人,顾时宁停住脚步,青梅只顾着低头,亦步亦趋,差点没撞上。 青梅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顾时宁轻叹一声,轻声开口道:“青梅,站起来,你不用跪我。” 青梅跪着将头埋在臂弯里,心中恐慌,蜷成一团,“小姐,您是不是要换掉青梅了?求求您,奴婢还想继续伺候小姐。” 青梅赶忙从怀中掏出小小一包白色药粉,高高举起,里面包的药粉还很充足。 “奴婢知道小姐关心大少爷是真的,所以没有在那汤里下药。” 顾时宁闻言,渐渐松开眉心,蹲下来,语调和缓,“我不会找人取代你的,你做的很好。” 青梅抬头,对上小姐的眼睛,小姐的眼睛沉澈透明,柔和明媚。 顾时宁目光沉沉落在瘦弱的小丫鬟身上,心中对青梅的信任更多一分。 因着原主的缘故,莺歌院的丫鬟都怕极了她,表面好好做事,背地里都存着各自的小心思。青梅虽然不及其他丫鬟机灵会讨巧,但做事认真,是唯一一个忠心于她的人。 顾时宁将青梅扶起,两人绕着围廊离开。 假山间流水潺潺,清新悦耳,顺着山石流入小小的池塘,鱼戏莲叶间。 没人注意到,假山之上的绿植繁花间,藏着的身影。 顾钰衡趴在桌案上,没精打采地念书,时不时探头透过吊窗看向院子外,瞥见兰草之后的走来的人,缩回了脑袋。 顾时宁推门进入,冷冷扫了他一眼。 顾钰衡心虚的喊了声,“阿姐。” 顾时宁扫他一眼,冷声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家族?” 顾钰衡沉默不语,他就没把那个野种当做家人。 顾时宁继续说:“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 “你可以不把顾长於当做家人,但他姓顾,盖着顾家的印,他的荣辱与整个家族休戚与共,你的行为连累的是整个顾家。” 顾钰衡头一次见姐姐严厉的同他说这些,细想之后,自愧不如。自己整日念书,竟然不如姐姐明事理。 顾钰衡低下头,“阿姐,是我错了。” 见弟弟的认错态度诚恳,顾时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再多说。 月光从暗云中露出几束光,落在清幽宁静的席居之上。 顾长於慵懒地半靠矮几,席地坐在蒲垫上,手腕随意地搭在勾起的膝盖上。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跪着,将他在假山上探听的事情经过一一禀告。 烛灯明灭,顾长於的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食指轻轻搭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 殿试放榜这天,都城里热闹非凡,万人空巷,家家户户都簇拥到东市口。 城中最大的酒楼,丰乐楼二层的雅间里。 吊窗被支起,帘幕勾到两边,窗檐下种有精心打理过的兰草和修竹,楼下街道的风景一览无余。 街道两旁站满了想要一睹新科状元英姿的人们,女孩们精心打扮,手里抱着花篮果篮。 苏昭昭身子靠在窗边旁,探出头遥望,急不可待道:“他们怎么还没来。” 顾时宁只手扶额,撑在八仙桌上,抿了一口新茶,心情复杂。 她是被苏昭昭拉来看状元游街的。 不出所料,顾长於如原书里所写的一样,被圣上钦点为状元,苏邈最终还是被他压了一头,只得了榜眼。 苏昭昭扭过头,“你家兄长得了状元,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还不如底下看热闹的人激动呢。” 顾时宁有苦说不出。 “来了来了!”苏昭昭兴奋地扭头示意时宁。 顾时宁放下手里茶盏,走到窗边向外探去。 状元郎身着锦衣,清隽俊朗,踏马而来。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薄唇轻抿,似乎很不喜欢这样喧嚷的氛围。 清风吹起他的衣摆,无数的鲜花向他丢去,顾长於眼神疏离,不为所动。 紧跟其后的苏邈倒是笑眯眯地左右点头,谦和有礼。 见到自己的哥哥,苏昭昭从八仙桌上顺过一颗橘子,学着其他姑娘的样子,往苏邈身上丢。 黄灿灿的甜橘飞过,力道不够,不偏不倚,眼看就要砸向顾长於的脑门。 “哎呀——”苏昭昭一看不妙,吓得立马缩回脑袋,躲在窗檐下,露出双眼睛。 只留顾时宁还来不及反应,傻站在窗边。 顾长於眼眸微动,波澜不惊,干净利落地抬手,生生接住急速而来的甜橘,抬眸朝异物飞来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愣在那里的顾时宁,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些许迷茫。 明明已经入春,却还穿着厚厚的浅蓝提花短袄,裹得臃肿可爱,双髻上插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玉蜻蜓珠花,轻巧俏皮。 顾长於握着手中的橘子,唇角微微勾起,漾起好看的弧度。 苏昭昭蹲在地上,从兰草修竹之中,瞥见顾长於淡淡的笑颜,耀眼炫目,仿佛能够勾魂摄魄,让她的目光无法移开。 顾时宁却是一阵惊悚,她哥冲她笑了?这怎么可能?太吓人了! 她啪地一声,把吊窗关上,差点夹住苏昭昭挺翘的鼻子。 “嗷——”苏昭昭吃痛地嚎了一嗓子。 -- 第21页 摸着被殃及的鼻子,不满地说:“做什么把窗户关了,我的鼻子差点没被你夹掉。” 顾时宁看着苏昭昭泛红的鼻尖,抱歉道:“对不起。” 等她再次打开吊窗,游街的队伍已经走远,余光只瞥见那抹清冷的背影拐过街角。 苏昭昭望着顾长於远去的背影,视线不曾离开。 顾时宁将苏昭昭思春的表情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这段时间,她和苏昭昭相处下来,虽然她娇纵跋扈,苛责丫鬟,但毕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活得洒脱肆意。 苏昭昭的生命,就像是被定了时的钟,时间一到注定要离开,而她的灵魂却不知归处。 想到五年之后,真正的苏昭昭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的朋友苏昭昭,会变成视她为仇人的苏昭昭。 顾时宁于心不忍,垂下眼眸,决心尽自己所能,要让苏昭昭这五年过得快乐没有遗憾。 等到游街的队伍彻底看不见,苏昭昭才回过神来,转头就问,“时宁,你家哥哥可有喜欢的哪家小姐?可曾有过婚配?” “没有,还未婚配。” 她哥喜欢的小姐没有,丫鬟有一个。 她哥未来会婚配,对象是你,镇国公府的晋阳郡主,但你已经不在了。 苏昭昭听闻,面色娇羞眼里闪着光。 酒楼小厮上菜后,整个吃饭的过程中,苏昭昭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顾长於。 苏昭昭:“明日是我哥哥的生辰,你哥哥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顾时宁想了想,“不知道。” 苏昭昭:“我哥喜欢王有石的字画,你哥哥喜欢什么呀?” 顾时宁又想了想,“不知道” 苏昭昭好看的眉心皱起,“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是你哥哥吗?” 顾长於六岁来的将军府,没人知道他的生辰,没人问过,也没人替他庆贺过生辰。 至于他喜欢什么,更没有人关心了。顾时宁只知道他讨厌什么,讨厌她。 顾时宁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们家复杂的家庭关系,装傻充愣地笑了笑,埋头吃着碗里的烤卤鸽。 吃过饭,和苏昭昭告别后,顾时宁慢慢悠悠地远离游街的人群,独自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垂头丧气,心情沮丧。 将军府门前,顾钰衡四处东张西望,见着顾时宁回来,赶忙跑上前。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爹要出征了,马上就走,娘让我们赶紧过去。”顾钰衡的声音里透着不安和慌乱。 顾时宁瞳孔一缩,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也不知是燕北真的边防吃紧,还是圣上忌惮,害怕顾家的手在朝中伸的太长。顾长於前脚刚得了状元,后脚一道圣旨,将顾将军预远派去了燕北驻守。 一个是他钦点的状元,一个是号令三军的将军,顾长於的仕途之路要想走顺,便必须拿顾将军开刀。 在原书里,顾将军这次是一去不回,马革裹尸,死在了燕北... 顾时宁沉声问:“爹在哪?” “后门,就等你了。”顾钰衡着急地催促。 顾时宁提起碍事的裙摆,小跑着往后院去。 顾钰衡紧跟上,语气忿忿地说:“因为今天是顾长於高中的日子,爹不愿大张旗鼓送别,门口又都是祝贺讨喜的人,所以便从后门走了。” 自从被顾时宁训斥后,顾钰衡对他哥的态度好了那么一丢丢,对顾长於的称呼,从野种、杂种变成了直呼其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伙伴的观看~~ 跪求收藏orz ☆、第十三章 顾远山一身铁甲戎装,将抹泪的夫人搂在怀里,小声安慰,低声话别,一副铁汉柔情。 余光瞥见沿着围廊跑来的孩子,顾远山的目光亦是依依不舍,难得的语调柔和,“不着急,慢些跑。” 顾时宁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拉住顾远山的手臂,铠甲冰凉刺骨,“爹,女儿有话和你说。” 顾远山此去燕北,一去就是三年。 一路大捷,打到了燕州,却在乘胜追击攻打北门关时,遭到已经归顺的盐城反击,腹背受敌,顾将军浴血奋战,最终还是没能突出重围,死在了战场。 “爹爹此行凶险,万要小心,尤其是盐城太守,听闻此人阴险狡诈,若日后遇上,切不可亲信。” 顾远山一愣,疑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么个人来?我倒是也有所听闻。” 顾时宁胡诌解释,“女儿也是听人说起,想起爹此行,也许会和此人有来往,不知怎的心里便不安定。” “你放心,爹爹明白。”战场上的事顾远山心中自有数,没把小女儿的话听到进去多少。 看着顾远山嘴上答应,面上却并未在意。不,爹你不明白! 顾时宁只能心里期盼,自己的这番话能有用。 顾远山见小女儿眉心紧皱,心中一软,伸手揉了揉时宁的脑袋,“我不在时,你替我好好看着弟弟。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后年春闱,让他莫要给老子丢脸。” 被点到名的顾钰衡站在一旁装傻充愣,左顾右盼,好像在说别指望我,您这脸丢定了。 顾时宁扯了扯嘴角,答应道:“我尽力,我尽力...” 要知道原书里顾钰衡可是屁都没考到,还因为同礼部侍郎的三公子打架斗殴,很快被逐出了国子监。 -- 第22页 仕途无望,家族没落,顾钰衡为了振兴家族,瞒着顾夫人离家参军,从此军功不断,成了朝中最年轻的大将军。只是后来,同他父亲一样,死在了沙场,尸骨无存。 顾夫人殁了丈夫和一双儿女,哭瞎了眼睛,青灯古佛,孤苦一生。 凝视眼前的慈母严父和弟弟,顾时宁暗下决心,一定要守护好将军府。 顾时宁似想起什么,“哥哥今晚参加琼林宴回不来,爹你有什么话要女儿转告他的吗?” 顾远山沉思片刻,他的这个长子生性凉薄,加之他此番出征,也和顾长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同他没什么说的,随他去吧。”顾远山淡淡道。 顾时宁不由感慨,她这个哥哥,真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一家人依依惜别,直到随行的参将来催,顾将军才骑上他的战马出发。 顾远山走后,将军府似乎突然一下沉寂了下来,后院里的鸟鸣狗叫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隔壁户部尚书府里倒是喧阗热闹,时不时想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说是他们家的二公子得了个十甲。 . 顾时宁没精打采地趴在回廊的栏杆上发呆晒太阳。 池塘里的小乌龟也懒洋洋地趴在石头上,金色红色的锦鲤在期间摇头摆尾,空气沉静温柔。 和煦的阳光落在她的背上,驱散了早春的微寒。 猝不及防间,额头被不知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力道不重不轻。 顾时宁迷茫的向上看去,苏邈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眉眼含笑薄唇轻勾,“大白天就这么懒散。” 苏昭昭从他哥身后探出头来,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月华绸缎,明目朗星,俨然是个俊俏小公子。 顾时宁眼前一亮,啧啧赞叹,不亏是女主底子,穿什么都有模有样好看极了。 “你这一身真好看。”顾时宁不吝啬地夸赞道。 苏昭昭挺起腰,得意洋洋,冲顾时宁挑眉一笑,“城西桃花坞的桃花开了,我想你左右也是闲着,便请哥哥拐道接你一起去赏花。” 顾时宁本懒得动弹,却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早听闻桃花坞盛产的桃花酿是一绝,正好去尝一尝。 苏昭昭的眼睛在花园四周打转,眼尖地看见从回廊走过的顾长於,手肘捅了捅顾时宁,“欸,让你哥哥也同我们一起吧。” 没等时宁反应,就拉起她的手跑到廊下,挡在顾长於的面前。 顾长於垂眸扫了眼两人拉着的手,目光停留在苏昭昭的脸上。 苏昭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没有半分怯弱,“顾家哥哥愿不愿和我们一起去看桃花?” 她的声音绵软,带着几分娇柔,不费力就能听出男装之下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姑娘。 “时宁也很想你和我们一起。” 顾时宁心里一颤。 不,别带上我,我不想。 顾长於的视线从苏昭昭脸上移开,幽幽盯着她,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绪,淡淡地问:“你很想吗?” 顾时宁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怯怯道:“是、是啊。” 顾时宁缩在马车的角落,如坐针毡。 安排马车时,原是两人坐一辆马车,正好她可以和苏昭昭一车。 谁成想,苏昭昭热情地提议挤一辆马车,于是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硬生生坐下了四个人。 苏邈和顾长於两人点头招呼,合乎礼仪。只是顾时宁总觉得气氛有一丝丝怪异,这两人在一起时,周围的气压就变得极低。 就连话痨苏昭昭也感受到了他哥的异常,小心翼翼瞥了他哥一眼,获得一记眼刀后默默闭上了嘴。 时宁和顾长於坐在一边,彼此靠得很近,他的身上有一股清清雅雅的浅香,很好闻。 马车里安静异常,井然有序的马蹄声像是催眠曲。 顾时宁眨了眨上下打架的眼皮,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小猫儿似的一下一下点着脑袋。 车轱辘轧过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马车向后一晃,时宁的脑袋软软绵绵搭在顾长於的肩膀上,浅浅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 顾长於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轻轻挪了位置让时宁靠得更舒适。 马车悠悠行径了半个时辰,在通往桃花坞小径的路口停下。 顾时宁揉了揉眼睛,在贴着脸颊软软舒适的靠枕上蹭了蹭,等醒过神看清她蹭的是什么,立刻睁大眼睛惊慌的往后缩。 顾长於被她蹭的衣衫不整领口歪斜。 “对、对不起,弄乱了你的衣服。”顾时宁想伸手帮他整理,却又不敢,两只手僵在半空。 顾长於优雅从容抬手理了理衣领,抚平袖子上的褶皱,淡淡道:“没事。” 顾时宁迫不及待地钻出马车,暗暗松了一口气。 青石板的小路曲径通幽,地上落英缤纷。清风拂面,带来淡淡雅雅的花香。桃花坞深处,清澈见底的浅溪潺潺流动,水流声轻盈悦耳。 浅溪一旁的垂枝桃树下,整整齐齐的铺放着流苏软垫,软垫中心摆着一张矮几。 苏昭昭眼眸一亮,拉着时宁跑过窄窄的石子路,在桃树矮几旁坐下。 似是知道他们要来,小童已在一旁等候多时,他的目光微不可见看了一眼顾长於,很快对着苏邈拱手行礼,“世子,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 第23页 苏邈对小童客客气气,“有劳你家主子 。” 一阵悠扬的琴音从桃花坞的角楼传来,静谧温柔。 小童侧耳听闻琴音,恭恭敬敬开口道:“我家主子有请二位。” 顾时宁坐在软垫上,手里捧着热茶,瞥见远远的两人随着小童接引,往桃花坞更深处走去。 “他们这是去哪?” 苏昭昭手支着下巴,懒散地说:“应该是去和桃花坞的主人道谢去了罢。听说这片桃林从不对外开放,只接待少数的客人。” 顾时宁‘哦’了一声,目光被矮几上的陶制酒壶吸引,淡淡浅浅的酒香传来。 “喝酒吗?” 苏昭昭望着溪水百无聊赖,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烧。” 苏昭昭还是个小姑娘,确实不懂其中滋味。 前世顾时宁可是无酒不欢千杯不醉,那这一壶可都是她的了。 酒壶旁摆着两个小巧胖乎的陶盏,印有精致的桃花纹路。 顾时宁拿过酒壶往陶盏里倒酒,清冽甘甜的桃花香伴着酒香四溢,空中纷飞的白桃花瓣正巧偏偏落入盏中,荡起圈圈涟漪。 顾时宁轻抿一口,好喝的眯起了眼睛。 . 角楼之上,顾长於负手而立,透过视野极好的窗户向外看去,小姑娘一杯一杯灌水似的喝着酒。 他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一人,苏邈不知何处。 那人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低着头埋在两臂之间,“公子,这是燕北的密信。” 顾长於只慵懒地‘嗯’了一声,目光幽幽看着窗外,不为所动。 影卫盯着眼前玄色衣摆的暗纹,咬了咬牙,“留山先生说如今顾将军刚至燕北,羽翼未丰,应当机立断。” 顾长於眸色沉沉,声音听不出情绪,“回去告诉先生,顾远山既想收复燕州,那就给他点时间,也省去日后的麻烦。” 影卫低下头应声,叩门声响起,影卫瞬间消失不见,一点也感受不到他曾存在的气息。 苏邈默默走在后头,眼中迷惑。 虽然他和顾长於是一起进的角楼,但小童只将他引去了雅阁,留顾长於在外等候,说是要分别接见。 他来这桃花坞的次数不多,只见过接引的小童。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桃林的主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个曼妙多姿,琴艺绝佳的女子,难怪都城王公贵族都对此处趋之若鹜。 莺莺姑娘的确容貌惊艳,谈吐不凡,只是聊得都是些附庸风雅之事,令他着实犯困。 本以为顾长於进去后也会聊很久,苏邈象征性地等了一会迈开腿就准备先走,不想他人已经从雅阁里出来了。 难不成是人家姑娘对他不感兴趣?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垂桃树,纷纷被眼前的一幕惊了。 小姑娘死死抱着俊俏公子的腰身,把头埋在他的腿间,眼神迷离面色潮红,画面暧昧异常。 苏昭昭被抱得挣扎不得,见到终于回来的两人,翻了个白眼,艰难抽出一只手,指了指窝在她怀里的顾时宁,“她喝多了。” ☆、第十四章 顾时宁从前在酒坛子里泡出的一身好酒量,却忘记她如今换了个小姑娘的身子,少有历练,一不小心就喝的人事不清。 顾长於眉心渐渐蹙起,俯身扣住时宁的手臂将她从苏昭昭身上扯开。 顾时宁迷茫地抬头看向拉她的人,眨了眨无辜的眼眸,迷离间看不清他的脸。 苏邈走到案几边,掂了掂陶酒壶,“你这丫头,这一壶的清桃酒都被你喝了,不吃醉才怪。” 顾时宁闻言,扭过头去扯苏邈的衣摆,语气娇嗔地说:“不好喝,没你家的梅花酿好喝,我还想喝。” 苏邈哭笑不得,“你嘴还挺刁,镇国公府的梅花一年也就能产小十坛酒,上次给你的已经是最后一坛了。” 顾时宁好看的脸皱成一团,失望的‘啊’了一声,嘴里微微嘟囔,“早知道不送人了。” 顾长於离她近,自是听到了这句,幽黑的瞳眸渐深。 她倒是会讨乖,原来是拿别人送的礼送他来了。 顾长於蹲下来,身影将她整个人罩住,轻轻拍了拍她粉扑扑肉乎乎的脸,声音低沉很有磁性,“时宁,我们回家罢。” 冰凉的手在滚烫的脸上碰触格外舒适,顾时宁下意识伸手按住,让那只手贴得脸更近,还用鼻尖蹭了蹭。 顾时宁眯着眼睛醉红着脸,“苏昭昭,你手好香啊。” 顾长於微愣,娇嫩饱满的唇瓣碰触摩擦他的掌心,温热的呼吸喷洒其间。 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将时宁从地上拉起。 苏昭昭好不容易摆脱束缚,看着背对她胡言乱语的时宁,默默挪了挪步子,离得更远了些。 被拉着起来后,时宁倒是乖乖巧巧垂着头站在顾长於身边。 顾长於同苏家兄妹告别,“抱歉,我带时宁先回了。” 苏邈深深看了眼顾长於,“一起回吧。” 苏昭昭一边想在桃花坞继续玩,一边又想和顾长於多待一会,早已经纠结半天。 她哥一句话替她做了决定,她也干脆附和道:“既然是一起来那就一起走吧。” 四人慢慢地走出桃林,时宁一声不吭,任由顾长於牵着手。 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穿粗布衣的车夫愁眉苦脸蹲在马车旁,脚踩着车轮双手用力在扳。 -- 第24页 苏邈走近问:“怎么了?” 车夫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来的路上磕绊到石子,车轱辘轴断了转不动,今天怕是走不成车了。” 苏昭昭皱起眉,她可不想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头呆着,“那怎么办?” 车前的两匹马安静闲适地吃着草料,苏邈看向马说:“骑马回罢。” 苏昭昭眼睛一亮,瞄向顾长於。 苏邈一眼就猜到他家妹子下一句要说什么。 “顾家哥哥带我骑马好吗?” 是了,就是这句。 不得不说,她妹妹看男人的眼光真是有点差。 要不是马车坏了没办法,不管是昭昭还是顾时宁他都不放心交给眼前这个人。 苏邈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顾长於看似温润淡雅的面皮之下,藏着的是一条杀人毙命的妖异毒蛇。 苏邈拈着她的后颈,提溜到马前,学着她拿腔拿调,“苏家哥哥带你。” 苏昭昭白了她哥一眼,满不情愿'哦'了一声,跟着苏邈骑上了马。 “那我要驾马。”苏昭昭不甘地抢回主动权。 苏邈无奈只能坐在她后头,“你驾你驾。” 顾长於垂眸看向正在揉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宁,“踩这里上马。” 顾时宁听话的踩在脚踏上,手脚并用地扒拉想要爬上马背,身上的锦缎滑顺繁复,一蹴溜就往后头栽。 顾长於眼疾手快掌心抵在她的后腰,将她稳稳扶住坐在马上。 他利落干净地翻身上马,将不安分乱动的时宁禁锢在双臂之间。 顾时宁整个人被他的身影覆盖,鼻翼间传来一股清清雅雅的浅香。 将军府和镇国公府不在一处方向,镇国公府坐落在御街,离皇宫很近。 而将军府则坐落在远一些的城北,离校场更近,方便顾将军在家和军营之间来回。 加之苏昭昭撒野似的驾马跑得飞快,顾长於顾忌怀里睡着的小姑娘,他们很快拉开距离,上官道后便不知不觉分开了路。 田间小道的两边放眼望去,尽是黄灿灿的油菜花,偶有蜜蜂振动透明的翅膀,在小巧的花瓣间停留。 他们骑的两匹马一公一母,自分开后,公马开始有些焦躁,顾长於不怎么催促,让公马按自己的节奏跑着,一路倒也稳当。 忽然一只蜜蜂飞来,在公马的眼睫猝不及防扎了一下。它一声长鸣脚步一乱,前脚马蹄绊了后脚马蹄,眼看就要翻倒在地。 顾长於目色一紧,松开缰绳,只手揽住时宁的腰轻功下马。 纵使及时躲闪,可怀里带了个累赘,侧身时肩膀还是被重重倒下的马撞了一下。 顾时宁倒是被护的好,只是被这一颠簸给扰醒,她揉了揉眼睛。 正好看见顾长於薄唇紧抿,手里拿着马鞭的样子。 顾时宁醉的迷糊,胆子也比清醒时大了许多,一把推开搂住她的人。 抬手小巴掌拍在了顾长於的肩膀上,结果自己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顾长於闷哼一声,眉心皱起,看向仰头瞪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姑娘。 “你是不是想用马鞭打我?”小姑娘怒目而视,软软糯糯的声音却让她气势全无。 顾长於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打你。” 闻言顾时宁似想到什么,突然耷拉下脑袋,没了刚才说话的底气。 “因为我害死了你的丫鬟,可我也不想,我一来她就死了。” 后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如蚊子嘤嘤。 顾长於盯着她呢喃软语,眼眸渐沉,蹲下身靠近她,“你说你不想什么?” 顾时宁想起自己来到这里以后,没日没夜的噩梦,委屈极了。 她可怜兮兮地用小手揪住他的衣摆,眼眶泛红,带着怯弱的哭腔说:“我不想死。” “我在将军府里住着害怕,怕你什么时候就想害我,你能别杀我吗?我不想把命赔给阿招。” 顾长於静静凝视她,声音沉沉有磁性,一字一句语调缓缓,像是在蛊惑人,“所以你讨好我,是因为怕我杀了你吗?” 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毫无半点清醒时的求生欲和阿谀奉承。 顾长於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眼眸渐渐升起冰冷的寒意。 顾时宁抬头看向他漂亮的眸子,迷惑地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有一点点是因为看你太可怜了,爹爹娘亲都不喜欢你。” “好歹我是你妹妹,等你当上大官,可不可以放过我?” 顾时宁迟来的求生欲上线。 小姑娘呆呆坐在地上,一脸的天真怯弱。 顾长於眼中寒意散开,幽幽盯着她看了许久。 半晌沉沉一笑,声音极轻吐出一句话,在风中很快消散,未曾传入时宁耳中。 “可你不是我妹妹啊。” 他倾身靠近,女孩身上一股带有几分酒意的清甜浅香传来。 时宁下意识一缩,顾长於动作一顿,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将落在她发髻间的桃花瓣捻下。 花瓣落在地上,化作一捧春泥。 · 顾时宁清醒过来时,头痛欲裂,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她按着额角,撑起身子,眼中迷茫地看向四周。 青梅守在床榻边,见她醒来,赶忙端过案几上的青瓷茶碗,“小姐,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这是醒酒汤,喝了会舒服一些。” -- 第25页 顾时宁的记忆只停留在桃花坞和苏昭昭逗趣喝酒时,知道自己喝断片了。 她接过茶碗,用匙子小口小口的喝醒酒汤,声音低哑软绵,“我是怎么回来的?” 青梅一边从屉子里取出蜜饯,一边说:“是大少爷送你回来的。” “小姐你是没看见,昨儿夫人赶来时,把他好生训斥了一通。大少爷也真是,怎么也不看着你一点,竟然让你喝成那样。” 青梅看她家小姐精神不佳的样子,忍不住心疼,抱怨起顾长於来。 和顾时宁相处越久,青梅也越来越不拘束,话也变多了。 顾时宁越听越心虚,明明是她自己贪杯喝酒,却又害的顾长於被骂,真是造孽。 顾时宁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开始自己动手穿衣裳。 青梅捧着精致的盒装蜜饯,“小姐,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找哥哥赔礼去。” 顾时宁小声悄悄地说:“娘也真是,怎么能不问清楚就训斥人。” 青梅眼神犹豫,欲言又止。 顾夫人迈进门,耳朵尖得很,轻咳一声,冷冷道:“不用去了,他已经走了。” 顾时宁听见声音,吓一跳,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她赶紧卖乖讨巧,拉起顾夫人的手,“娘亲你怎么来啦。” 顾夫人瞥了她一眼,抽出手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敲,“来看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顾时宁装傻充愣地笑了笑。 “对了,娘你说哥哥走了,走哪去了?” 顾夫人冷哼一声,讥嘲地说:“昨晚他已经和我请辞,搬进了御赐的府邸,圣上连丫鬟侍从都一应赐了。” ☆、第十五章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走了?” 顾时宁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疑虑。 开心她终于可以在将军府里睡个好觉,还是疑虑以后不方便刷好感。 顾夫人嘴里不饶人,“人家如今是钦点的新科状元,一朝飞黄腾达,将军府的破门小户自是容不下他。” 听她娘这样说,顾时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分明是顾府对他不好,顾长於要走也是情理之中。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不久,顾夫人便要动身去城郊外探查庄子,临走前交代,“这几日我不在家,你看着你弟弟别太闹腾,听到没?” 顾时宁乖乖点头,“知道了。” 顾夫人放心离去,若换做以前她肯定是要把这两个捣蛋的带在身边才踏实,好在小女儿渐渐懂事,不像从前那般胡闹,给她省了不少心。 顾夫人一走,时宁一个人去到枫林院。 席居之内,窗明几净陈设如常。 顾长於一件东西都没带走。 顾时宁想想也是,将军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 唯一可以留恋的那朵莲,也已经被毁了。 她在枫林院不算大的房子里漫无目的的穿梭,书房里放字画的彩绘瓷缸满装的满满当当,长长的案几上,笔墨纸都还在,唯独只有砚台不见了。 时宁记得那一方砚台端正普通,要说特别的地方,大概是左侧雕刻有精致细腻的莲花映叶。 这方砚台怕是成了那朵莲的替代品,果然顾长於心里始终都在记挂阿招,时宁再一次觉得她死定了。 走至卧房,正要推开门时,突然背后响起声音。 “小姐在此处做什么?”说话的人语调温和慈善。 顾时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回过头去,发现原来是顾长於的教书先生。 顾时宁福了个礼,“陆先生好。” “我来看看哥哥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忘了带走,先生为何来此?” 陆善的声音沧桑低哑,“老夫上次授课结束忘了件东西,特意来取。” 顾时宁点点头‘哦’了一声,眼睛悄悄地打量陆善,能够把顾长於培养成状元,想必是极好的先生。 陆善满是皱纹的眼睛明亮,摸了摸他短短的胡子,“小姐可是有话要说?” 顾时宁一惊,真是个会察人观色的,她便也不犹豫,恭恭敬敬地问:“陆先生既能教出哥哥,想必才学过人。恕时宁冒昧,请问先生可还有继续教书的打算?” 若是陆善先生能教一教顾钰衡,考个状元她是铁定不指望,但能勉勉强强考个进士也未可知。 陆善和蔼地婉拒道:“承蒙小姐厚爱,老夫年事已高不再想教书,只想好好醉心于医术,悬壶济世。” 顾时宁一愣,“陆先生还会医术?” 陆善似笑非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姐不也会医术吗?” 顾时宁好看的眉心皱起,心中警惕。他是从何处得知她会医术的? 她从未和任何人透露过自己会医术,唯一一次,是在镇国公府开了一张药方。 “先生想必是误会了,时宁只是看过一些医书,并不会医术。” 陆善开口道:“哦?如此说来,顾小姐着实是有医术天分,老夫的一个学生在太医院当值,无意看过小姐的方子。” “小姐为镇国公世子开的方子,君臣佐药相须相使,看着倒像是出自多年行医的老大夫之手。” 这天底下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想想也是,镇国公世子这样尊贵异常的身份,吃过的药怎么可能不经过太医院的检查。 -- 第26页 顾时宁尴尬地呵呵一笑,挠了挠头,“时宁也就是和世子闹着玩,胡乱开的方子,没想到瞎猫碰了死耗子,凑巧凑巧。” 陆善:“教书老夫是不再想了,但是教医术,我倒是愿意。不知小姐可愿意做我的小徒弟?” 顾时宁有些惊讶,没想到陆善竟然想收她为徒,若是拜他为师,正好方便她立一立会医术的人设,日后若有必要也好出手。 顾时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歪头想了想,“时宁要是拜了先生为师,除了医术,其他的学问先生也会教吗?” 既然他不愿教顾钰衡,那只能拐个弯,让先生教她,她再去教顾钰衡。 她前世好歹也是个学霸,教她弟这点程度还是可以的。 陆善忍不住轻笑,揶揄道:“你倒是机灵,若你拜我为师,老夫不介意指点一二。” 顾时宁笑眯眯地鞠了一个大大的揖,“师父好。” . 过了两天,顾夫人从庄子回来后知晓此事,颇为惊讶,又满心欢喜。 她本就对陆善先生十分尊敬感激,加上小女儿若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一做也是好的,故而十分支持。 顾长於走后,枫林院便空着了,顾夫人干脆差人将庭院修整一二,留给顾时宁开辟成她的药舍。 顾时宁没有让人动顾长於的书房和卧室,只是将席居改成了授课的地方。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在这样一个医术落后的世界,陆善在医术上的造诣竟然颇深,和她的导师相比甚至是有过之无不及。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顾时宁捉摸出来,她这个师父是放养型的老师,总是很忙的样子,四处周游。 陆善每月只有那么两三天来将军府,检查一下她近期的功课,再丢一本他自己作的医书,布置接下来的课业。 每次的课业量耗时不一样,短则七八天,长则个把月。但似乎是算好的一般,时宁完成课业的第二天,陆善便会来到将军府,布置下一次的课业。 陆善偶尔还会带回一些新奇的东西,有时是苗疆的蛊,有时是西南的奇异草药。 顾时宁在那棵枫树下,开辟了一圈的小田,用作药草的种植。这里有许多的草药她都未曾见过,需要好好研究一番。 就这样顾时宁每日过得很是充实且平静,看看医术,种种草药,盯着顾钰衡做功课。 但她弟真是烂泥糊不上墙的选手,文章写了三年还是没什么长进,顾时宁每次给他改策论,都改得血压升高。 顾将军的家书像雪片一样的寄回将军府,全是写给顾夫人的你侬我侬,最后一个箱子都放不下这些信。 而自从那次桃花坞之行后,时宁再也没有见过顾长於,关于他的消息,也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 听闻他仕途顺畅,在翰林院待了不到一年,便进了内阁,不到两年,便升任刑部侍郎。 听闻说亲的媒人踏破了他侍郎府的门槛,他皆以各种理由拒绝,想必是忘不了阿招。 按理媒人得来将军府和顾家长辈商议才合规矩,只是顾夫人接待了一次媒人便烦了,只说一切皆随他自己决定。 苏昭昭也在她十五岁这一年,结束了对顾长於无疾而终的暗恋,虽然这事在她高调的追求下,明里暗里满城皆知。 正式宣告结束暗恋的那一晚,苏昭昭抱着时宁哭了很久。 顾时宁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拿起矮几上的茶壶给苏昭昭重新倒了一杯茶,“喝点水吧,补充水分再哭。” 苏昭昭一边哽咽,一边听话的抿了口茶,眼睛哭得通红,“你说是我长得不好看吗?家世不好吗?” 顾时宁手支着下巴,这些问题她已经回答了不知道多少遍,“你美若天仙,家族显赫。” 苏昭昭长开之后,容貌当真算得上是倾国之姿,看她哭成泪人儿似的,真是叫人又心疼又赏心悦目。 “那他为什么拒绝了说亲的媒人?祖母在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本来就是他高攀,要不是我闹着喊着要,才不会请人说这门亲事。” “没成想,竟然是人家看不上。”苏昭昭的声音嘶哑委屈。 顾时宁也很奇怪,为什么这门亲事没说成? 小说里这门亲事明明是谈成了的。 但顾长於之所以和苏昭昭定亲,是为了利用镇国公府,帮助他更快得到想要位置,而他对苏昭昭只有虚情假意。 后来顾将军战死沙场,顾长於守孝三年,直到阿招重生,两人之间才有真情实意。 顾时宁不知道是谈成了还是没谈成的好。 亲事没谈成,苏昭昭不用所托非人。 但转念又想,她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年,活在虚假的快乐里,也许比真实的痛苦要轻松。 顾时宁手支着下巴,盘腿坐在席居间,“这人你喜欢了三年,怎么还没腻呢?” 苏昭昭瞪着红通通的眼睛,脆生生地反驳道:“你这诀别草种了三年,怎么还没腻呢?” 顾时宁沉默,这可是她的救命草,当然不会腻。 吃下诀别草的人,将陷入短暂的昏睡,醒来后会忘记他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这个世界的草药就是这么神奇,很多无法用现代中医理论来解释。顾时宁觉得新鲜又有趣,这三年来真真是一头扎在里面出不来。 她等了三年,再过几天,这草就该开花了。 -- 第27页 顾时宁侧着脑袋,玩笑道:“我这有一只缠情蛊,不如借给你用用?” 苏昭昭止住抽噎,“缠情蛊是什么?” “就是用你的血喂养,等蛊成熟给他吃下,从此以后他便只能思你念你,若爱上其他人,就会心痛难忍。” “只是这蛊进入体内后,仍需要你的血供养,对方需要定期服用你的血,否则亦会心痛难忍。不管是他的身体还是精神,都掌控在下蛊之人手中。” 顾时宁说的时候眼里放光,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可是她结合情蛊和嗜血蛊,特别研究出来的一种新蛊。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三年过去了,小时宁也长大啦,即将开启她的事业线 ☆、第十六章 苏邈经过回廊,将顾时宁所说的缠情蛊全都听了去,哭笑不得。 起初他以为顾时宁是一时兴起,看两本医术玩过家家,却没成想,这几年她倒真是认认真真的在钻研,只是大多不是什么正经医术。 “你这丫头成天见的都在捯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得这么吓人,要让外人听见,以后谁还敢娶你。”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在幽静的枫林院响起。 坐在矮几上的两个小姑娘齐齐回过头去,苏邈还穿着绯色的官袍,腰间佩绶,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矜贵轩昂之气,过去的少年感消失不见,眉目间变得更加稳重硬朗。 顾时宁眨了眨无辜的眸子,笑盈盈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蛊,我跟昭昭闹着玩呢。” 缠情蛊有是真有,只是顾时宁是医者,不是杀人诛心者,研究蛊是为了解蛊而非下蛊。 她绝不会将这样残忍的蛊毒用在控制他人身上,等完成师父布置的蛊毒研究课业,自会将缠情蛊毁去。 苏昭昭撇了撇嘴,三分娇嗔三分委屈,“哥哥你怎么来了。” 手中折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苏邈说:“我刚从宫里回来,祖母就火急火燎说你不见了,我一猜你便在这。” “这都几更天了,你也不怕打扰人家。” 顾时宁摆摆手说:“没事,今日昙草花期将至,一整夜都得守着,正好昭昭来陪我说说话。” 苏昭昭哼唧一声,趴在矮几上,嘟嘟囔囔声音带着哭腔,“反正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 苏邈看着妹妹满脸的泪痕可怜见的,无奈轻叹,“瞧你这点出息。” 不就是被人拒亲了吗,本来他就不同意这门亲事,祖母也是被外头的传言给蒙了心。 人人都说,顾长於年纪轻轻就入内阁居侍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定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可也不想想,他顾长於在刑部做了多少不干净的事,沾了多少鲜血,踩着多少条人命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戾之人,叫他如何放心把妹妹嫁给他。 苏邈伸手揉了揉苏昭昭的脑袋,温声细语道:“也罢知道你人在这就行了,我也好回去告诉祖母让她放心。时候已不早,我不便久留,明早派马车来接你。” “记得莫要再哭了,后日太后在宫里为你办及笄的生辰宴,眼睛肿见不得人就不好了。” 苏邈看向一旁正挑拣药材的时宁,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精致的小酒坛,置于她眼前,“今年梅花酿开封,给你带了一坛。” 顾时宁眼睛一亮,双手捧过漂亮的汝窑白釉小酒坛,淡雅的清酒梅花香传来,欢喜的不得了。 她似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架几处,踮起脚费劲地从高层架子上扒拉出一个精美的画筒。 细长的画筒被抽离架几,重心悬空,好在苏邈眼疾手快,接住了画筒,顾时宁的脑袋才免于一砸。 “这是王有石的海棠山雀图,我寻了许久才得来,今年就用它来和你换酒吧。” 苏邈垂眸看着靠在架几上的小姑娘,他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的眼眸明亮懵懂,特别娇特别美,苏邈眼眸沉沉,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拢起,快要等不了了,想把人娶回家。 苏邈后退一步,薄唇勾起漂亮的弧度,“算你懂事。” 苏邈没有待多久,很快离开。 等苏邈一走,苏昭昭把埋在胳膊弯里的探了出来,吸着鼻子酸溜溜地问:“你和我哥怎么样了?” 顾时宁一愣,“什么怎么样了?” 苏昭昭皱着眉头,坐直身子,“你们没有你侬我侬,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你话本看多了吧?”顾时宁翻了个白眼。 苏昭昭把头又缩回胳膊弯里,只露出个眼睛,探究地盯着顾时宁的表情。 看来她哥的进度真是有点慢。 顾时宁不是感觉不到苏邈的态度,只是打死她也不敢嫁进镇国公府,等阿招重生成苏昭昭,她这不是上赶着找收拾吗。 苏昭昭很快不再继续问,而是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欲言又止地说:“那个什么缠情蛊,真的没有吗?” 顾时宁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解释,“苗疆素来只有情蛊,缠情蛊是我瞎编的。” . 前些日子,陆善托王太医帮顾时宁介绍病人,好让她实战实战。 起初王太医不放心,每次都会跟着,陆陆续续出了几次诊后,就再也不跟着了。 但是她一个人诊治时,却不是那么顺利了,病中之人脾性焦躁,看见个年轻的女大夫更是无法信任,拒绝看诊也是有的。 -- 第28页 后来为了省事,顾时宁索性请王太医在杏林医馆给她挂了个假名顾识,出诊时易容成精瘦黝黑的男子形象。 杏林医馆是都城有名的医馆,上至达官贵人,小到平民百姓,皆视其为救命之所。 而在病人们口口相传之下,杏林医馆的顾识顾大夫在城中也颇有些名望。 今日请顾时宁出诊的是太傅府。 门口已有丫鬟候着,见她来恭敬地迎接,“先生您便是顾大夫吧?快请进。” 顾时宁点点头,跟着丫鬟进了三道门沿着回廊走。 走进一处高雅别致的院落,远远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个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姐姐,能够嫁给恭亲王,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虽然是平妻,但媒人说了恭王妃体弱多病,等人去了就能抬你。” 顾时宁听了一阵沉默,还是别了。 恭王妃体弱多病,都是被恭亲王给打出来的。 祛肿化淤调理内伤的药还是她给开的。 “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一道冰冷的女声反驳。 顾时宁眉心微皱,这人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姐姐可不是说笑了,姐姐未曾出嫁,我这做妹妹的也不能先离了家不是。” “三年前姐姐在镇国公府那一出闹得满城皆知,如今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恭亲王派人说亲,可莫要再耽误错过了。” 说话的人柔柔软软,绵里藏针。 “你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出,也敢在我这里嚼舌根?” 声音娇柔的姑娘轻笑一声,“姐姐可别忘了,你也是那位姨娘生的,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啪—— 是茶杯疾速落地碎裂的声音。 “滚!”女子冰冷凌厉地骂道。 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子轻佻地走出卧房,及笄的年纪,眉目间娇媚可人,嘴角眉眼带着笑意,和顾时宁她们擦肩而过。 丫鬟见她,低头叫了一声‘三小姐’。 顾时宁垂眸不问不说,当医者的,频繁出入后院,自是知晓许多不为外人道也的事情。 丫鬟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小姐,顾大夫来了。” 顾时宁迈进卧房,没想到竟然是个熟人。 柳诺一身白衣,清瘦纤细,软软弱弱地坐卧在榻上。 她很快敛去眼中厉色,客客气气道:“顾大夫失礼了,方才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地上有些湿。” 顾时宁来时吃了变声的草药,嗓音变得低哑深沉,“不妨事,柳二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丫鬟搬来圆凳,顾时宁替柳诺把脉。 这一把不要紧,居然给她把出了孕脉?! 柳诺这还未出阁,就怀有身孕,要是传出去,真是不用活了。 顾时宁神色复杂,“柳二小姐,这...” 柳诺面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一般。她朝丫鬟使了眼色,丫鬟退后关门离去,卧房内只剩他们两人。 丫鬟一走,柳诺的眼泪就开始哗哗往下流,好像是怕人听见,拼命地压抑,抽噎委屈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顾时宁眸色渐沉,难不成柳诺是被人欺负了? 柳诺双眸如水看向她,“顾大夫,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顾时宁出声安慰道:“若有能帮到小姐的,在下尽力而为。只是不知,小姐想作何打算?” “近日恭亲王上门提亲,若是柳诺嫁到王府,定会被揭穿。柳诺想请问大夫,有没有什么药吃下去,能让人看似染有咳疾痨病?” 顾时宁本以为柳诺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堕掉胎儿,没成想却是为了装病躲掉恭亲王的婚事。 顾时宁犹豫片刻,“确实有这样的药,只是孕期吃下去,恐怕会对胎儿有些影响。” 柳诺从首饰匣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推到顾时宁面前,“无妨,柳诺只求能躲过此劫。” 顾时宁看向眼中满是央求的柳诺,不由想起她站在梅树下,白衣飘飘,凌然独立的模样。 她本该是尊贵的镇国公世子夫人,如今却是不知怀了谁的孩子,即将被迫要嫁给一个会对她家暴的男人。 虽然顾时宁没那么白莲,要把造成柳诺这样结果的锅背在自己身上,但若是被恭亲王发现,柳诺怕是活不过几天就会被打死。 顾时宁将锦袋推回,“柳二小姐不必如此。” 顾时宁为她开了药方,临走前特意叮嘱几味药不可多加量,不然伤及胎儿。 等顾时宁从太傅府回到席居,卸下易容换回衣裙,就听见枫林院外有生人的声音传来。 两个身形魁梧佩长剑的御前侍卫大步走进,都板着脸眼神凌厉。 其中一个侍卫身上,扛着一个人,看不清那人的脸。 顾时宁眉心渐渐皱起,“两位军爷所为何事?” 没有扛人的侍卫拱手行了礼,想是知道自己面相吓人,特意放低了声音说道:“顾小姐不必惊慌,我等只是奉太后旨意送个人来。” 另一个侍卫将扛着的人在席居地板上放下。 顾时宁看向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人,他的面色苍白,额前如墨的发丝已经被汗湿透,好看的眉心紧蹙成川字。 这可不就是她三年没见的哥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支持和收藏~ 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29页 ☆、第十七章 夜幕沉沉,皎洁的明月高悬空中,薄云缓缓流动。大殿庄严肃穆,顶上黄色的琉璃瓦光芒绽放。 大殿之内,觥筹交错,三台起舞,都城名角由梳着双丫髻的女童簇拥,翩翩起舞,舞姿动人曼妙,一曲《采莲》惊艳四方。 今日是晋阳郡主的生辰,皇帝为了哄太后开心,以此为由头办了一场宴会,除了皇亲贵族,还特意请了许多年轻的官家子弟。 许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让太后心爱的小郡主好好挑一挑未来夫婿。 好巧不巧,皇帝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上了刚刚拒绝镇国公府亲事的顾长於。 杨老太太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的小孙女惹是生非。 好在苏昭昭经过两天时间沉淀,似乎已经平复心情,面色如常,甚至乖巧体面地敬了顾长於一杯酒。 没成想的是,顾长於喝了酒没一刻,就捂着心口疼痛难忍,不一会竟然昏了过去。 太医诊治之后,半天查不出原因,只能回禀说是被下了毒。 永庆帝当即龙颜震怒,敢在他的眼皮底子下毒,毒的还是他的宠臣,真是当他这个皇帝是死的吗! 皇帝立刻下令封锁殿门,势必要查出下毒之人。 大殿之内气氛如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小心翼翼屏息。 苏昭昭眼看事态失控,愈演愈烈,只能老实和祖母交代。 杨老太太差点没背过气去,赶紧差了宫女偷偷将缘由告知太后和皇帝。 永庆帝一听哭笑不得,遣退了其他人,神色放松下来,打趣道:“你这丫头,若是喜欢,朕给你赐婚便是,还容得他拒绝?” 这种儿女情长在永庆帝看来不算什么大事。 太后却是板着一张脸,厉声质问:“你的情蛊是从哪来?” 真是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母子默契十足。 苏昭昭瑟瑟发抖,跪在她威严的太后姨奶奶面前,一五一十乖乖地全都交代了。 虽然苏昭昭说是她偷的蛊,但太后面上看着生气,话里话间却处处在维护苏昭昭。 太后听罢缘由冷哼一声,“既然顾时宁有本事教人下蛊害她自己的亲哥,那自然有本事解蛊,来人把顾侍郎给她送去。” 一句话之间,顾时宁就成了主犯,苏昭昭成了从犯。 . “人已经送到,请顾小姐解去顾侍郎身上中的情蛊。” 侍卫说的得体,倒是没有将太后锋利带刺的原话说出口。 殿内发生的一切,侍卫看在眼里,心里门清,这顾家小姐不过是被太后拿来给晋阳郡主下台阶的。 顾时宁一脸迷茫,“情蛊?下蛊之人是谁?” 御前侍卫尴尬地拱手抱歉道:“太后吩咐此事不可声张,顾小姐见谅。” 说完侍卫两人告辞离开。 顾时宁:“......”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除了苏昭昭还能是谁。 苏昭昭真是贼心不死,前天晚上还和她哭着喊着说再也不爱了,怎么转头就给人下情蛊。 等等,她的情蛊是哪来的? 顾时宁快步走到架几,摆在架子上的小陶罐一个不少,陶罐里的蛊虫也都在。 不会吧。 顾时宁眸色惊慌,搬了个板凳去摸藏在架几顶上小陶罐。 妈的,没了,老娘的缠情蛊。 苏昭昭这逼怎么这么会拿,架几上那么多蛊不拿,偏偏拿了缠情蛊。 这蛊她不会解啊! 而且苏昭昭拿了也没用,缠情蛊是她的血养成,也就是说顾时宁才是那个可以操控顾长於体内蛊虫之人。 顾时宁心中涌起一股寒意,默默看了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顾长於。 他们三年没见,没想到一见面就送了她哥一个大礼,顾时宁觉得自己离死更近一步。 顾时宁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她哥好看的侧脸,顾长於没什么反应,只是昏睡地极不安稳,眉心深深地蹙起。 他倒是能忍,中了缠情蛊竟然还能一声不吭,只是痛到失去意识。 缠情蛊每隔七日需要喂养一次血,今日正好是第七日,也难怪顾长於吃下蛊没多久,蛊毒便发作了。 顾时宁翻出药箱里的银针,在食指上扎了一下。 血珠立刻渗透出来,在白皙的指尖上醒目刺眼。 她将指腹贴在顾长於温软的唇瓣上,只是他的薄唇紧抿,她的血半点不进去,全顺着嘴角向外流,殷红的血将他苍白的唇染红,妖艳异常。 顾时宁艰难地把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一缕墨发垂落,搭在她的手背上,淡淡雅雅的浅香在鼻翼间萦绕。 顾长於的身形健硕挺拔,如磐石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 时宁伸手使劲想要扒拉开他的嘴,俊朗的脸被暴力挤捏,泛出红印。 顾长於视线模糊,心绞痛难忍,全身使不上力,只能隐约看见眼前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对他上下其手。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冰冷低沉透着杀意,“滚。” 逼人的寒意袭卷而来,时宁忍不住身形一颤。趁他开口的功夫,直接伸出食指卡在他的齿间,鲜血汩汩流入他的喉咙。 明明是温热的血液,顾长於却感到如泉水清凉甘甜,流入他的心间,缓解了身体的剧痛。 -- 第30页 不由想要更多,他的舌尖轻轻舔过伤口,卷起腥甜的血咽下。 柔软细腻的触感让顾时宁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要抽出被吮吸住的手指。 不料却被他咬在齿间,情急之下,顾时宁不管不顾地用力,指尖被掀起一块皮肉才得以解脱。 庭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踩着枫叶沙沙作响,是苏昭昭和听闻消息赶来的苏邈。 两人走进席居,正巧看见小姑娘艰难地环抱住顾长於,男人的身影将她整个人覆盖,她的食指被含在他的口中,画面暧昧浓烈。 苏邈的眸色暗沉,虽然知道两人是亲兄妹关系,还是忍不住心里阴暗的揣测。 苏昭昭揪着衣裙小心翼翼叫她,“时宁。” 顾时宁本来心里把苏昭昭骂了个遍,可看见她红肿着眼睛,脸上还是泪痕,便不忍心再说。 她真的是见不得漂亮姑娘娇娇弱弱的模样。 顾时宁用手帕裹住食指,按压止血,雪白的帕子被染成猩红。“你知道你下的什么蛊吗?” 苏昭昭一愣,小心翼翼地说:“情、情蛊啊。” 顾时宁平静地说:“你下的是缠情蛊。” 苏昭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你不是说没有缠情蛊吗?我、我拿的时候以为是情蛊...” 苏邈听后面色一沉,联想刚才的那一幕,明白顾时宁是在做什么,“这蛊是用你的血养的?” 顾时宁微微点头,直截了当,“左右现在大家只知道是你下的蛊。” 绝对不能让顾长於知道控蛊之人是她,不然几条命都不够死的,“苏昭昭,你替我把这锅背牢了成不?” 反正苏昭昭是女主,顾长於以后不会拿她怎么样。 苏昭昭一愣,“要怎么背?” “我现在解不了缠情蛊,需要时间研究。缠情蛊每七日要服用一次控蛊之人的血,你拿我的血说是你的血,我哥只会以为缠情蛊是你在操控,查不到我头上。” 顾时宁继续说:“况且本来便是你想用情蛊绑住我哥,我还是不掺和在里面的好。” 苏昭昭歪着头想了想,这样好像也不错,借着喂解药的名义,不怕和顾长於没有牵扯的机会。 她点点头,“就这么办。” . 顾长於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里,口中是淡淡的腥甜血味。 “长於哥哥。”女孩怯弱软绵的声音响起。 顾长於一愣,抬眸顺声音的方向望去,见是苏昭昭,很快凝神淡淡道:“是你啊。” 苏昭昭揪着衣裙,心虚地交代,“长於哥哥对不起,都是昭昭不懂事,从一个苗疆女人那买了蛊,觉得好玩,就下在了你身上。” 她的眼睛明亮,不知深浅地问:“你会生昭昭的气吗?这个蛊不会要你的命,只需每隔七日喝一次昭昭的血就好了。” 顾长於目中寒光一闪转瞬即逝,薄唇扯起浅浅的弧度,声音低沉喑哑,“你知不知道那个苗疆女人现在何处?” 苏昭昭摇摇头,“卖了我蛊她便走了,长於哥哥你放心,太后姨奶奶已经命太医院的人在研制解药了。” 顾长於垂下眼眸,黑尾翎般的眼睫盖下,看不明他的情绪。 真是太可惜了,让她捡了一条命。 . 太傅府内。 丫鬟捧着托盘走进卧房,“小姐,药来了。” 柳诺放下手里的书,目光阴沉,死死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 她只手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随后将碗狠狠砸向地面。 丫鬟吓了一跳,再也受不住她的脾气,翻了个白眼,“小姐,您成天见的打翻碗筷,再这样下去,厨房里碗都要被你打完了。” 要不是夫人亲生的小女儿不幸早夭,她家夫人心善人好,将姨娘的女儿收养成嫡出,怎么还轮得到柳诺在这里鸠占鹊巢,丫鬟忿忿地想。 “你给我滚。”柳诺的声音冰冷愤怒。 丫鬟轻哼一声,弯腰捡走地上的瓷片,啪的一声重重闭阖上门。 柳诺眸中满是寒意厉色,现在这太傅府,连一个丫鬟,都敢给她脸色。 她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死死抠住掌心的嫩肉,白皙的脚踝处,一条瓷片划过的细细伤口,渗出鲜红的血。 自己如今所受屈辱,所处境地,皆是因顾时宁所起。 若非是她,若非是她! 曾经那帮围着她蠢钝发痴的王公贵子,怎会如鸟兽散尽? 曾经中意她为镇国公世子夫人的杨母,怎么会再不接她拜帖? 柳诺的手盖在小腹上,想起那屈辱折磨的一夜,脸白如雪,她定要顾时宁付出代价! ☆、第十八章 顾将军得胜拿下燕州的捷报,八百里加急,跑死了几匹马,传到了都城。 二十年前,大景朝覆灭,天下九州一分为二。 燕州以北的四州由邑国统治,燕州以南的四州由祁国统治。 燕州是邑国和祁国的边境州,两国自分裂以来,针对燕州的抢夺不断,二十年来,邑祁两国谁都打不下来这片土地。 如今顾远山替祁国夺下燕州,永庆帝大悦,封顾远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样的殊荣,只此一人。 都城百姓欢呼雀跃,无不为这个国家感到振奋和荣耀,顾将军在他们心中成了战神一样敬仰尊重的存在。 -- 第31页 一时之间,护国将军府门庭若市,登门道喜的王公贵族络绎不绝,喧喧嚷嚷吵个不停。 顾时宁悬了三年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顾爹爹到底是平安无事地拿下燕州,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以将军府如今的地位,顾长於日后即使身居相位,也不能轻易动她。 顾时宁越想越舒坦,有一种多年小媳妇熬成婆的感觉,缠情蛊都不着急解了,脚步轻盈地牵着小白,走在西大街上。 最近管事买的几种狗食,小白都不爱吃,顾时宁索性带它出来放放风,直接去卖狗食猫食的店家处让它自己挑。 买完狗食,顾时宁看了眼日头时间还早,于是拐道去了朱雀街国子监,和小白一起接顾钰衡下学。 顾时宁牵着体型硕大的小白站在国子监门口,实在是引人瞩目。 提着书袋走出国子监的学生无不侧头看她,顾时宁的长相出众,眉眼间很干净,清澈的瞳眸透着娇俏亲切。 国子监的好几个公子跃跃欲试,想要搭讪,只是被她身边凶神恶煞的大狗给劝退。 顾时宁踮着脚尖,等了许久也不见顾钰衡出来。 眼看从国子监走出来的少年公子熙熙攘攘,越来越少,顾时宁拦住路过她身边的一人,“不好意思,请问你认识顾钰衡吗?” 被她拦住的少年一身蓝衣长袍,面容清秀,清瘦挺拔,只是眉眼间却有一丝怯懦。 这人正是礼部侍郎的三公子裴里,平日里没少受顾钰衡欺负,他嘟囔说:“认识。” “那他是被先生留堂了吗?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也没见他出来。”顾时宁问。 裴里目光疑惑看向顾时宁,“你是她姐姐?” 顾时宁点点头,皓齿明眸对着他笑,“是啊,我来接他下学。” 她的声音清透干净,带有他不曾体会过的同胞亲情。 裴里眼眸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他压低声音怯怯地说:“顾钰衡是不是身体不太好?他最近经常请病假不来学堂。我听广业堂的说起曾在瓦子里见过他,他是不是去买药了?” 顾时宁听后一阵沉默,顾钰衡能吃能睡身体好得很,哪里是有病,分明是欠揍,都敢跑勾栏瓦肆去了。 顾时宁谢过他后,匆匆离去,裴里望着她的背影,傲然独立,眉眼间的怯懦消失不见。 早有听闻战功赫赫的顾将军宠妻有加,不曾纳过一妾,膝下只有一对嫡亲儿女,也难怪家宅和睦,姐弟感情深厚,真是让人羡慕啊—— “磨磨唧唧做什么,真当府里的马车是你一人的?” 耳边响起他二哥刻薄的声音。 裴里缩着脖子重新变成唯唯诺诺的模样,抱着书袋爬上了马车。“哧,真是个废物。”他二哥说。 和朱雀街南北交叉的是景楼街,是都城最热闹的地方,即使朝代更迭也没有影响它的颜色和气味,里头有许多开了百年的老铺子。 这条街的南侧是有名的瓦子街,有大大小小的勾栏,顾时宁第一次进到这处。 里面热闹喧阗,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卖药算卦的,有唱戏表演的,有卖吃食小玩意儿的,应有尽有。 不愧是士庶放荡不羁之所,子弟流连破坏之门。 人流不断朝一个方向去,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声,“还看什么相扑啊,莺莺姑娘马上就要开演了,快走快走。” 原本相扑的勾栏立刻鸟做群散,就连台上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位相扑者也不打架了,勾肩搭背往街南深处去。 “哎哎哎别走啊,还没打完呢,你们接着打啊。”熟悉的声音响起,可不就是顾钰衡。 憨朴可爱的相扑者摆了摆手,“相扑日日打,莺莺姑娘一年就唱这一回,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人群散开后,小白闻着音儿,撒欢儿似得沿声音方向跑去,“小白?你怎么来了?”顾钰衡四处张望,果不其然看见了他姐。 顾时宁踮起脚朝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在这玩儿什么呢,学都不去上了?” 顾钰衡心虚地傻笑,“看想扑呢,我发现相扑手的底盘很稳,就在想是不是可以把相扑技巧用在战场和敌人的近身搏斗上。” 他撇撇嘴,“谁知道他们都去看歌舞坊的什么莺莺姑娘唱曲儿了,忒没劲。” 听他三句不离战场,晓他每天从国子监回来就在院子里练他的银枪,顾时宁早已明白顾钰衡心中志向在何处。 既然不想念书,就不念了吧。 左右有天下兵马大元帅罩着。 顾时宁朝人群涌动的方向看去,三座气派辉煌的楼宇高高屹立,每座楼各立着一块精致的牌匾,三块牌匾组成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长乐坊’。 各楼之间装有凌空的飞桥,处在中间的建筑足有三层高,一楼是敞开的站台和雅座,挤满了布衣百姓和商人老爷。 二三楼是环绕舞台中心一个个的单间,每个雅间门口都挂着珠帘,灯烛明亮,偶尔可瞥见里头贵族子弟华丽的锦缎衣角。 顾时宁向来喜欢漂亮的姑娘,不由好奇起来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引得这么多人心驰神往,“我们也去看看?看完说不定打相扑的就回来了。” 顾钰衡一脸吃惊,“阿姐,你不是揪我回去的吗?” “回去干什么,这么有意思的地方,不多玩一会儿再走岂不是亏了。”说着,顾时宁迈步跟着人群走。 -- 第32页 顾时宁付了二两银子,带着顾钰衡坐在长乐坊一楼的雅座里,小白懒洋洋趴在地上,对周遭喧闹的环境不感兴趣。 北里之舞,靡靡之音,酒过三巡。 顾钰衡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酒杯,“这莺莺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顾时宁等得亦有些不耐烦,“确实胃口吊得时间有点太久了。” 顾钰衡放下手里酒杯,“喝的有些多,我去去就回。” “去罢。” 顾钰衡尿遁的功夫,小厮领着一位大腹便便的老爷,他的左手胳膊上,停着一只威风神气的黑羽老鹰。 小白目光瞥向那只鹰,冲它龇了一声,老鹰猛地扑闪翅膀作出敌对的反应。 黑羽老鹰的主人见它被狗惊着,狗主人又只是个小姑娘,插着腰耀武扬威地阔步走来,‘砰’一声肥手拍在顾时宁面前的桌子上。 “喂,你的狗吓着我的黑羽鹰了,识相的快把这杂种狗带走。” 顾时宁翻了个白眼,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明明是你的小鸟胆小如鼠,也好意思叫我们走。” “嘿——你好大的胆子,敢称呼我的黑将军为小鸟!”胖子听闻怒不可遏,将两指放入口中,急促地吹了一声口哨,嘴里喷出唾沫星子。 闻见哨声,他胳膊上的黑羽鹰呼啸一声,陡然腾空飞起,大鹏展翅,在空中打了个弯,疾速朝顾时宁飞去。 顾时宁眸色一冷,攥住手心里的药粉,看准时机正要出手。 耳边一阵风过,拂动她的发丝,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她的侧脸掠过,徒手攥住俯身冲来的黑羽鹰。 大手一捏,只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刚才还凌厉威武的老鹰顿时哀嚎出声,沉沉跌在地上,缩成一团,黑色的羽翼以奇怪的形状扭曲着。 顾时宁转过身,后背抵在八仙桌沿,男人站的离她很近,身形挺拔冷肃,顾时宁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口,玄色衣襟上有精致的提花暗纹,鼻翼间是熟悉的淡淡雅雅的浅香。 那人垂眸睨着她,声音低沉有磁性,“你倒是能惹事。” 顾时宁听见声音,背后一僵,缓缓抬起头,正对上顾长於幽黑的瞳眸,冷静寡淡看不清喜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观看 每日真是亡命更新,存稿过了今天没明天,跪求一个小小的收藏,小仙女的收藏是我码字的动力呀~ ☆、第十九章 许是缠情蛊的缘故,顾时宁见了他莫名有些心虚,悄悄退后一步,和人拉远距离,乖巧怯弱地喊了一声,“哥哥。” 顾长於将她的刻意疏远看在眼里,淡淡‘嗯’了一声,三年没见,小姑娘如今出落的愈发娇俏美丽,眼眸清澈明亮,不经意间还透出一股无意识的慵懒妩媚。 只是还是那么怕他。 “许久不见——”顾长於声音沉沉。 也不是很久,五日前刚见过,顾时宁腹诽。 “你这个子怎么不见长?” 妈的,戳到她心中的痛了。 明明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顾钰衡抽条似的疯长,她就只是缓慢地发了个芽。 见他们旁若无人的叙旧,黑羽鹰的主人气得跳脚。 心痛自己花了许多银子才得来的鹰,现在病怏怏地倒在地上垂垂将死。 “黑将军,我的黑将军啊!”胖子跪在黑羽鹰旁号啕不停。 他瞪着眼睛看向顾长於,恶劣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戾色,阴狠道:“你害死了我的黑将军,却被它抓伤,中了鹰爪的毒,你也活不长了,老子要你赔命!” 闻言顾时宁眸色一紧,下意识扯过顾长於捉鹰的右手,虎口处赫然有一条细长的爪痕,渗出血珠子,血色已经发黑。 顾长於一言不发,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眉眼间透着漫不经心的懒散,像是中毒的不是他。 只是目光掠过她白皙软嫩的手时,眉心微微蹙起。 没等胖子反应,顾时宁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抬手朝他脸上一挥,白色的粉末在空气中飘荡,被他全都吸进了肺里。 “既然这样,我也要你赔命。”顾时宁一字一句地说。 胖子眼神惊惧,“你、你刚朝我洒了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子是吏部尚书高大人的干儿子高述。” “七日必死粉,快回去准备后事吧。”顾时宁不为所动,冷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亲女儿。” 满都城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鼎鼎大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高述一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三步两步爬到顾时宁脚边,“姑娘,姑奶奶,老祖宗,我错了救救我,救救我。” 有她爹这个名号撑腰就是舒坦。 当官二代,仗势欺人,好爽。 顾时宁摊手至他面前,挑了挑眉。 高述慌乱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这是鹰爪毒的解药,敷在伤口上就能解毒。” “他的解药我已经给了,快给我的解药罢。”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看一双肥手就要扒拉上顾时宁衣裙的下摆。 顾长於侧身挡在他和时宁中间,声音低沉冰冷,“滚。” 顾时宁透过男人宽实的肩膀,探头笑眯眯地说:“不过就是些山药粉,瞧把你吓得,回去记得多吃些山药补补气。” 高述闻言脸上憋的通红,又不敢发作,只能点头哈腰抱着他的黑将军逃也似的跑出长乐坊。 -- 第33页 他咬紧了牙关,将今日之屈辱记在心里。 顾长於薄唇扯起淡淡的弧度,小姑娘几年没见,脾性倒是见长。 月华绸缎轻晃,顾长於在一旁的圆椅坐下,举止间透着优雅高贵。 他慵懒地将右手搭在八仙桌上,露出被抓伤的虎口,眼神示意顾时宁上药。 顾时宁反应过来,乖巧‘哦’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拔下小瓷瓶上的木栓子,拉过他冰凉的手,低头小心翼翼地倒着药粉。 “莺莺姑娘来了——” 长乐坊的妈妈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尖细,语调高昂。 坊间的气氛一下浓烈起来,人声鼎沸,耳边充斥着各种叫唤。商人老爷开始往舞台上抛金丢玉,站台外的布衣百姓因彼此挡着视线开始叫骂打架。 顾时宁一边替她哥上药,一边好奇地抬头朝舞台看去。 一只彩凤鸟衔着赤色锦带飞出,绕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款款而来,舞台外沿浅池中含苞翠绿的莲花齐齐绽放。 女子妖姿媚人,有惊鸿一瞥之色,琥珀色的桃花眼犹如春水,腰身不堪一折,让人看得痴醉。 在看清她的长相后,顾时宁倒药的手一抖。 这名叫莺莺的姑娘,容貌和顾时宁记忆里的阿招,竟然有七八分相像。 顾时宁意识到,这位莺莺姑娘,想必就是之后万寿节上,太子献给他老子永庆帝的美人甄莺莺,小说里的女二。 彼时阿招还未重生。 甄莺莺深受永庆帝宠爱,一路晋封,成了皇贵妃。 皇后忌惮她会波及自己的地位,屡屡加害,皆被顾长於明里暗里护下。 顾长於之所以次次护她周全,只是因为甄莺莺容貌肖像故人。 甄莺莺知晓顾长於这般对她,皆是因为她的长相后,竟然心甘情愿做起了阿招的替身。 后来顾长於能深受皇帝信任,与甄莺莺在后宫中的助力撇不清关系。 原来万寿节之前,顾长於便已经见过甄莺莺,只是不知道两人现在是何种关系。 顾时宁脖子一缩,下意识的朝她哥看去。 顾长於却是余光也不曾分一丝至舞台上,随意把玩手里的酒盏,举止散漫慵懒。 他瞥了眼洒到桌上药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低笑讥讽道:“怎么,心虚了?” 要不要这么直接。 她只得强装镇定地上好药,推回他的手,装傻充愣地问:“哥哥也是来看莺莺姑娘的吗?” 顾长於慢条斯理地抚平绣有暗纹的广袖上被压起的褶皱,垂下眼睫缓缓道:“不是。” 顾时宁满腹狐疑。 甄莺莺一年就在长乐坊跳一次舞,偏偏这么巧,他今天就出现在长乐坊,说不是为了甄莺莺,骗谁呢。 顾长於淡淡扫了眼她摆在桌上不安乱拨弄的小手,“手怎么伤了?” 顾时宁一愣,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如葱白纤细的食指之上,咬痕醒目。 那日顾长於的缠情蛊发作,给他喂血时的咬伤还未好全。 她将手缩进袖子里,一阵心虚,应该没有露馅儿吧。 顾时宁老老实实地说:“被狗咬的。” 她还抬脚轻轻踢了踢一旁默不作声趴着的大白狗,“小白,让你咬我,白眼狼。” 小白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委屈地发出‘嘤’的声音,你脏我。 顾长於若有所思,静静盯着她的脸看,眼眸沉沉,似能把人看穿。 指尖咬痕的形状,分明不是狗能咬出来的,倒像是——被人咬的。 他没再追问,只是放下手中的白玉盏,“走罢,送你回家。” 顾时宁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和顾钰衡一起来的,得等他一起回。” 话还没说完,一个精瘦的小厮来到雅座区域,四处张望。 见着他们桌边标志醒目的大狗,走上前,“姑娘,有个公子托我传口信儿。他碰着刚才的相扑手,跟他们一块回道馆切磋去了,让您自个儿先回去。” 顾时宁:“......” 长乐坊三楼正对舞台,视野极佳,明亮宽敞的包间内,一名男子凭栏站立,深色的锦袍上绣有金线勾勒的蟠龙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尊贵之气。 此人正是当朝太子,萧晏。 他远眺舞台之上,甄莺莺姿容明丽,当真称得上陈思王笔下的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洛神在世。 萧晏目光移至一楼雅座里两人一狗离开的背影,很快挪回视线,重新落在台上,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顾大人带孤来看美人,自己倒是先走了。去查查,他身边跟着的是哪家姑娘。” 身后恭恭敬敬站着的侍卫低头接令,“是,爷。”很快退步出了雅阁。 萧晏狭长的眼眸微眯,瞳孔倒影着翩然起舞的美人,脑海里却在想刚才小姑娘一脚踹翻高述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逼急的小野猫,颇是有趣。他老子年纪大了,说不定就喜欢这样野的。 甄莺莺脚步微乱,除了她自己,没人看出来。 她精心准备许久的惊鸿舞,想跳给他看的人,走了。 甚至一眼未曾落在她身上。 . 顾时宁揪着衣裙,不安地坐在马车里。 身边的顾长於闭着目,一言不发。 马车里绿釉莲瓣香炉燃着淡雅的薄荷香,袅袅青烟缓缓上升,又很快消散,化作空气中的浅香。 -- 第34页 一片安静中,顾长於眉心渐渐蹙起,额角渗出细细的冷汗。他猛地睁开眼睛,掀起珠帘,声音冰冷急促,“去镇国公府。” 顾时宁见他面色苍白,薄唇紧抿,似在艰难地忍耐什么。 不会吧,缠情蛊应有两日才会发作。 她脑中灵光一闪,难不成是刚才中的鹰爪毒刺激到了蛊虫,令它提前发作? 可是现在去镇国公府也没用,苏昭昭被太后扣在宫里罚抄佛经,和她说的明日才出来。 虽然解他蛊毒的血就在眼前,但没有苏昭昭,这配合没法打啊。 顾时宁不知该如何应对,暗自决定要不还是等到她哥痛昏过去罢。 她装模作样扯住顾长於的衣袖,关切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小姑娘凑得很近,一缕冰凉细腻的秀发落在他的手背上,痒痒麻麻。 顾长於心口像被针扎般剧痛难忍,不知为何,顾时宁身上似有一股蛊惑的味道,让他更加燥热不安。 他垂眸幽幽盯着她看,如墨的眸子沉沉,像是猛兽盯着猎物,一把扣住她的手抬至眼前。 食指尖咬痕残留的血味在幽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散发诱人的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收藏~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马车里的灯烛孤寂明灭如豆,在珠帘掀起时,被鼓入的风吹熄。 顾时宁被逼在角落,背后抵着车壁,对上他幽深的眸子,感受到逼人的威压,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 马车里的气氛诡异浓重,繁复靡靡,无形的压迫,几乎让她窒息。 指尖的血味混着绿釉莲瓣香炉徐徐燃起的淡雅薄荷香。 顾长於的手热得发烫,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意识飘流很远,只剩下掌心里女孩血的流动和肌肤的弹性。 顾时宁紧张的胸口上下起伏,求生的本能让她觉得危险。 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往一旁的黄花木雕小桌摸去,握住温热的铜质香炉。 顾长於敏锐地抬起头,将她举着铜质香炉的手也一并扣住,高高抵在墙上。 顾时宁的手没了力气,香炉从高空坠下,落在地毯上,发出钝钝沉重的声音,燃尽的薄荷香灰洒了一地。 顾时宁一只手被他按在墙上,一只手扣在他面前,挣脱不得。 顾长於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罩在黑暗里,空间狭小闭塞,锦缎衣物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心中一阵仓皇,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男人已经被蛊毒控制失去了意识。 顾时宁用力想要挣扎,摆脱这样屈辱暧昧的姿势,动作间她的衣衫松散,领口歪斜,露出白皙纤细如天鹅般的脖颈。 “别动。”顾长於咬着牙,声音低哑沉沉很有磁性,似在极度忍耐,和体内控制他的蛊虫做着搏斗。 顾时宁顿时一动不动,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 马车外的世界安详宁静,马蹄声有节奏的响起,没人能想到车内竟然是这样的景象。 小白跟在马车外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焦躁不安地打转。 顾时宁强装镇定,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试图安抚道:“长於哥哥,你再忍忍,镇国公府马上就到了。”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他的心口像是猛地被揪住,克制忍耐许久的意识彻底涣散。 目光只能看见她脖子上青色的血管,里面的血液汩汩流动,迷离耀眼。 顾时宁感到禁锢住她的手越来越紧,扣的她生疼。 顾长於突然倾身靠近,温软的唇瓣触碰到她雪白的颈间,牙齿刺破皮肤,嵌入肉里,殷红的鲜血顺着美人肩流下。 你妈。 顾时宁瞪大了眼睛,巨痛袭来。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曾经暗暗脑补的画面应该是自己高高踩在台阶上,顾长於匍匐在她脚下哭着喊着求她要解药。 现在却是她毫无反抗之力,被他按在地上吸血。 舌尖触碰到细腻柔软的肌肤,将涌出的血吮吸卷入口中,他像沙漠中踽踽前行许久的旅人,终于遇见一股甘甜清泉沁入心脾。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於瞳孔中的妖异之色渐渐褪去,重新恢复清明。 他松开禁锢住她的手,只看见小姑娘眼眶通红,警惕怯怯地望着他,脖子间的咬痕和双手被他按出的红印刺眼醒目。 吁—— 马车夫收紧缰绳,隔着帘子对车内恭恭敬敬地说:“顾大人,镇国公府到了。” “不用了,回府罢。”他冷冷道。 顾长於眼眸暗沉无比,直盯着她看,阴沉之下似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顾时宁缩了缩脖子,侧头想要躲避开他逼人的视线。 顾长於掐住她的下巴,薄唇扯起淡淡的弧度,“我身体里的蛊虫,好像格外喜欢你的血,你能解释一下吗?”他的声音冰冷低沉,“嗯?我的妹妹。” 他好心放她逍遥了三年,不同她再计较,没成想顾时宁嫌命长,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马车里的空气像是被冻的凝固。 顾时宁嘴中发干,后背一僵,这是顾长於第一次喊她妹妹,她却只感到一股阴森的寒意袭来。 以往和顾长於还算平和的相处,让她差点忘了,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阴鸷狠戾,手段残忍的权臣。 -- 第35页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声音发抖,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昭昭给你下的蛊,是从我这拿的,只是这蛊虫是用我的血养成,并不受她控制。我怕哥哥你会生我的气,所以就没告诉你。” “但下蛊之事我完全不知情,我要是知道肯定会阻止苏昭昭的。”顾时宁抓紧一切机会撇清关系。 “你放心,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肯定能找出解蛊毒的办法...” 但愿吧,光是再培育一只缠情蛊就得要许久,然后再对它进行研究解蛊,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 顾时宁着急的解释,声音怯弱软绵,透着无辜懵懂,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长久的沉默之后,顾长於敛眸撤了扣住她下巴的手,慢条斯理地帮她整好凌乱的衣领,盖住了脖子上的红色咬痕。 举止间恢复了以往的优雅从容,仿佛刚才他眉目中的狠戾杀意是她的错觉。 顾时宁见他似乎不再深究,暗自松了口气。 顾长於倚在座上,支手撑着雕花小桌,淡淡扫了眼她揪着衣裙的手。 “手上的伤也是被我咬的?”他问。 顾时宁缩在角落,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如常,心虚地‘嗯’了一声。 顾长於轻嗤一声,讥讽道:“你倒是晓得把自己撇的干净。” 她和苏昭昭演得一手好双黄,要不是他毒发突然,怎么会发现操控他体内蛊毒的原来另有其人。 还敢说是狗咬的,当着他的面骂他,真是胆子大。 “谁教你用的蛊?” 小姑娘几年没见,长了不少本事。 顾时宁一愣,老老实实地答:“是哥哥你之前的教书先生,陆善师父。” 顾长於听闻,眼眸闪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 一问一答结束,马车里陷入了死寂,时间像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凝滞。 精致的车盖上的珠帘轻轻晃荡,晃着晃着终于到了将军府。 顾时宁低着头道别,“我走了,谢谢哥哥。” “等等。”顾长於叫住她,丢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瓶。 “回去记得擦药。”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顾时宁握住手里小小的药瓶,冰冰凉凉,乖巧的‘哦’了一声,解脱似得跳下马车。 小白汪汪汪冲她扑来,围着她打转,鼻子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方才马车里的薄荷香将她的血味盖住了,不然小白这一路,必定不会只是安生跟着不叫唤。 顾钰衡站在将军府门口,双手背在头上,慢悠悠地走来,“阿姐,你怎么比我还晚回来。” 顾时宁忿忿看了他一眼,要不是这逼懒驴卸磨屎尿多,中途还把她撇下,哪会有今晚的事。 “宁儿——衡儿——” 远处传来健壮的马蹄声和中气十足的熟悉的呼喊声。 姐弟俩对视一眼,激动地回头,只见顾远山一身戎装,踏马而来。 “爹!”顾钰衡兴冲冲地跑上去迎接。 顾钰衡如今已经长得比顾远山还高,身材健硕挺拔,相貌俊朗不俗。 顾远山铮铮铁骨,见了久别三年,长大许多的孩子,不禁红了眼眶,“你这小子,蹿得倒是高,你娘把你喂得好。” 顾时宁接过顾远山手上的红缨头盔,抱在怀里,眼里溢满笑意,“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邑国议和的使团后日才至,您不是要负责护送吗?” 这次使团来访,正巧赶上万寿节,为了向敌国彰显歧国国威,永庆帝格外重视,特意下旨命礼部好好准备。 “到了歧州路上就没人敢造次,我让副将随行,自己先回来了。再说邑国的皇帝这一路上自带护卫,根本用不着我们保护。不说了,我找你们娘去了。” 顾远山脚步匆匆迈进家门,这会儿心里装着的全是他的媳妇儿。 一封封的家书,亦难解相思挂念之苦。只有见到了人,心里才踏实。 顾时宁听闻她爹无意间说的话,却是眉心渐渐皱起,邑国皇帝怎么来了? 邑国的皇帝,凌屿,登极不满一年,如今又在他手里丢了燕州,帝位坐得极不安稳。 原书里他是一个给顾长於铺路的炮灰角色。 来访歧国时,被毒杀,出场没一集就嗝屁了。 邑国上下震怒,倾举国之力,攻打岐国。 彼时顾将军已死,岐国无人能战,顾长於率兵出征,大胜而归。 永庆帝大喜,不顾朝臣反对,任他为丞相。 自景朝覆灭以后,朝廷从未设过丞相一职,顾长於是第一位。从此开始了他的一代权相之路,再也没人能挡在他面前。 只是根据原书的进度,凌屿是在两年后来的岐国。 如今顾将军未死,还打下燕州,凌屿随议和使团提前到来,不知会有怎么样的变故。 顾时宁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 . 月色朦胧,诡异轻灵。 修竹瑟瑟,晓风凄凄,偌大的侍郎府内,只有书房的一盏微弱的灯烛还亮着。 顾长於眸色冷峻,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密信,待看清上面的字后,将信凑近烛灯,很快密信轻飘飘的化作一缕青烟,燃烧殆尽。 “给留山先生传信,请他回来一趟。”顾长於淡淡吩咐。 影卫低下头,“是。”很快消失不见。 -- 第3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收藏~ ☆、第二十一章 每月初四是杏林医馆义诊的日子,许多没钱看病的百姓都会趁着这日来医馆就诊。很多病人甚至头一天夜里便守在医馆门前,只为了能赶上最早的一波看诊。 岐国成立之初,永庆帝下令焚烧前朝所有的史记,有敢谈论前朝历史、人物、传记的皆处死,唯有医术不在焚烧之列。 那些附在文字上的历史,化作青烟,燃烧殆尽。 只要与景朝有关的一切,都成了这个新兴帝国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巡防营日日便衣执勤,私藏《景史》者杀,感怀前朝作诗者杀,传颂者杀。 从此以后,无人再敢谈及前朝旧事,若问起过去前朝的日子,只轻飘飘一句‘忘记了’带过。 曾经繁荣辉煌五百年的王朝,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黑夜里。 但王朝的更迭巨变不曾影响这一座救死扶伤的圣所。 杏林医馆虽是前朝的官办民间医馆,却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前朝机构,如今由一位药商在背后经营。 医馆里的大夫向来是一脉相承,代代相传,当之无愧都城医术权威。 顾时宁化名的顾识作为一个关系户,初来乍到,受了不少排挤。后来凭借她头铁纠正老大夫的伤寒误诊,才逐渐被医馆接纳。 这个世界里没有成系统的伤寒治疗方法,张仲景的医学著作《伤寒论》更是不存在,只能全靠大夫的经验,故而常常出现误诊,延误病情。 作为唯一一个吸收了中医学术几千年积淀的人,顾时宁在杏林医馆混的简直不要太如鱼得水。 初四这一天医馆总是特别的缺人手,所以顾时宁一大早便提着药箱易容去了医馆。 来看病的很多百姓都知道顾识大夫看得好,因而她坐诊的队伍排得特别长,从医馆里头排到了街对面。 排队的人里头一半是她的老病人,一半是久病难愈慕名前来的新病人。 顾时宁一动不动,轮轴转的看了一天诊,连口水都没得空喝,直到日暮西斜,义诊结束的时间到了。 门外仍有许多没看上病的人只能抱憾而归,等待下月初四。 顾时宁正收拾药箱,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自报家门,“您是顾大夫吗?我是太傅府柳二小姐的丫鬟明绿,小姐有些不适,您快随我看看去罢。” 顾时宁闻言背上药箱,随着明绿去了太傅府,驾轻就熟地过了三道门和回廊,去了柳诺的院子。 远远便瞧见种着兰草的吊窗后,白衣胜雪,面容清丽冷艳的柳诺,只是比上一次见更为憔悴。 她半卧在软榻上,清瘦纤细的手摆在雕花小桌上,由顾时宁凝神把脉。 柳诺暗自观察眼前精瘦黝黑的大夫,顾识的长相极为普通,若是放在人群中,也没人会注意他。 她将目光移向正在细细把脉的手上,这双手也是黑不溜秋,许是他身材矮小的缘故,光看手的形状,像极了女子的手,玲珑别致,倒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 柳诺对这个顾大夫印象很好,不该问的不会多问一句,只是安分的诊治开药。 若换做别的大夫,定是要问东问西,问那个人是谁,问她打算怎么办,搞的好像是他的事一般。 顾时宁把脉结束,看了一眼站在柳诺身旁的明绿,欲言又止。 柳诺淡淡道:“顾大夫不必担心,明绿是我的贴身丫鬟可以信任,你但说无妨。” “柳二小姐何时出现的落红?”顾时宁问。 “昨儿便有一些,今日还不见好。”明绿出声说道,语气担忧着急。 顾时宁薄唇轻抿,一边低头开始写方子,一边认真叮嘱,“如今胎儿有些不稳,之前的药柳小姐切忌不可再吃了。我开一副安胎药,照着这副药先吃半月,半月后我再来复诊。” 柳诺接过药方,“多谢顾大夫。” 顾时宁背起药箱,“柳二小姐客气了。” 说话间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位娇俏小姐走了进来,是上次见过一眼的‘三小姐’。 柳三姑娘,闺名柳依依,是太傅府里庶出的小姐。 其母方姨娘近年来很受宠爱,故而她虽是个庶出,吃穿用度和嫡出的差不了太多。 顾时宁见这架势,知自己不方便再留,“如此我便告退了,柳二小姐保重。” 这宅斗修罗场她还是别沾上的好。 柳诺用帕子捂着唇,柔弱的咳嗽,“顾大夫慢走。明绿,送一送顾大夫。” 柳依依美眸一皱,却是抬手拦住了要走的大夫,责问道:“姐姐这咳疾怎的这么久不见好,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治,不行便换个大夫。” “三小姐说笑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是这咳疾,需要慢慢调养身体才能恢复。”顾时宁淡淡解释。 柳依依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不好再难为一个大夫,只得让出路。 顾时宁拱手行了个简单的礼后,快步离开,背后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是不是你在夫人面前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嫁给恭亲王的人变成了我?”柳依依尖利质问。 柳诺平静地说:“三妹妹不喜欢吗?以你庶出的身份,能嫁给恭亲王做平妻是多好的机会。” 柳依依怒道:“说得好听是平妻,不过还是个妾!” -- 第37页 柳依依见了她娘的苦,上不得正桌,进不了祖祠,表面上风光受宠,可全是仰仗男人来的恩惠,不知什么时候便没了。 她本想,即使嫁不了权贵,也绝不给人做妾。 可柳诺这病怎么便病的这么凑巧,柳太傅舍不得放弃攀附恭亲王的好机会,竟然要她嫁去。 身后的争吵声渐渐远去,听不真切。 顾时宁心中有些愧疚,她虽帮了柳诺,却使另一个姑娘所托非人,嫁给恭亲王,真是造孽。 明绿一直送她到太傅府门口。 明绿福身行礼,“顾大夫慢走。” 顾时宁:“有劳。”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人,折扇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顾时宁回过头,只见一位锦衣玉袍的翩翩公子,果然是苏邈,“你怎么在这里?” 苏邈一双漂亮的眸子含笑,薄唇轻勾,“我去医馆寻你,听说你来了太傅府出诊,我便接你来了。今天你义诊一天,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我请你去丰乐楼吃一顿好的。” 顾时宁化名顾识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王太医,一个便是苏邈。 苏邈知晓是因为一次来枫林院找她,正巧撞见了她易容的顾识从里面走出,要不是她自曝的快,差点没被他误以为成小贼折断了胳膊。 顾时宁:“那走吧。” 明绿望着两人一起乘着马车离去,转了转眼珠,从怀里掏出一碇银子塞给守门的下人,低声悄悄地说:“你跟上那辆马车,看看他们都去了哪里。” 丰乐楼是都城有名的上等酒楼,非王公权贵恕不接待。 三层高的气派大楼,门前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灯笼,灯火通明。 沿着主廊有一格格的雅间,用屏风和珠帘隔开,从三楼雅间的窗户眺望,整座都城尽收眼底。 现在正是饭点,喧喧嚷嚷好不热闹。小厮见了苏邈,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跑来,“世子,三楼最好的雅间给您留着了。” 小厮领着两人在雅间坐下。 顾时宁手搭在窗檐,支着下巴看向窗外,丰乐楼旁边就是日月湖,湖上漂着星星点点的花灯,游人成双成对泛舟湖上。 苏邈看她一眼便知,小姑娘今天的心情不佳。 若换做平时,早就急不可耐的点菜等吃了。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菜品单子看也不看,“椰汁桂花冻,水晶虾饺,蟹黄汤包,香烤乳鸽,各来一份。” “得嘞——”小厮记下菜品,麻溜地退下去厨房催菜。 苏邈貌似无意地问:“心情不好?” 顾时宁是在想太傅府里听到的柳依依代替柳诺嫁给恭亲王之事。 她收回视线,看向一脸无辜,什么也不知道的苏邈,更觉自己造孽。 本该是他媳妇儿的柳诺,如今不知和谁珠胎暗结,再过一个月就要显怀了,不敢想象柳诺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地。 “唉——”顾时宁幽幽叹了口气。 苏邈见她不愿多说,不再继续问,转开话题,“明日初五顾夫人去寒山寺,你便不要跟着去了。” 顾时宁一愣,“怎么了?” “圣上微服前往寒山寺参拜,人多眼杂,许多道路不通,上山极为麻烦。” 顾时宁点点头,“那我回去让我娘也换一天去。” 就在这时雅间的珠帘突然被掀起,一道清脆明丽的声音响起。 “哥哥,不介意拼桌罢,我们来的晚,雅间都坐满了。”苏昭昭探身进来,楼下小厮对这些个王公贵族认得门儿清,屁颠屁颠儿地就告诉了苏昭昭世子在楼上。 苏昭昭不料苏邈对面还坐了个衣着朴素,精瘦黝黑的面生男子,“咦,你有客人?” 顾时宁抬眸看去,嘴角一僵,苏昭昭背后赫然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绛色锦衣,高挑挺拔,一张脸俊朗不凡,浑身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冷肃气息。 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似漫不经心地扫向她。 妈的,怎么哪都有她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收藏~ 感谢灌溉的小姐姐,被鼓励了很开心~ 感谢在2020-10-24 13:21:29~2020-10-25 11:1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喜欢sasuke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顾时宁很快镇定,左右她现在易着容,有什么可心虚的。 她悄悄将左手握成拳,埋进宽大的衣袖里,藏起被咬伤的手指。 被识破一次是她倒霉,被识破两次就是她傻了。 苏邈一言不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扫了眼空着的两把黄花梨圆椅,算是默许了。 要不是见苏昭昭还带着顾长於,不想给她没脸,若换做她一个人来,椅子都给她撤了。 苏邈最近实在不太想搭理他这个妹妹,屡屡坏他的事。 原本他想在顾将军回京后,向祖母请求寻个媒人上将军府提亲。 谁成想苏昭昭在生辰宴上闹的这么一出,还把顾时宁给牵扯进来。 祖母如今不管好赖对小姑娘的印象是不好了,只能再过段时间等她老人家忘了这茬再议。 苏昭昭没看出她哥态度微妙的变化,笑眯眯地坐在他旁边。 -- 第38页 顾长於拉开圆椅坐下,举手投足间优雅高贵,带着几分疏离。 一股熟悉的淡淡雅雅的浅香从旁传来,顾时宁紧张地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等菜的功夫,苏昭昭双手托腮,视线落在她斜对面的蓝衣男子身上,他的身材矮小,样貌平平无奇。 “哥哥,这是你朋友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苏邈似乎没打算多说,只是简单地介绍,“这位是杏林医馆的顾大夫。” 被点到名字,顾时宁正想和她打招呼,没成想苏昭昭已经扭过头,屁颠屁颠儿和她的长於哥哥搭话去了。 镇国公府向来是请太医院的御医出诊,苏昭昭自然对这么一个民间大夫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心中觉得古怪,她哥哥什么时候结交起布衣来了。 苏昭昭:“长於哥哥,这个顾大夫和你一个姓呢。” 顾时宁:“......” 你这个尬聊也是硬。 果然顾长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眼眸似慵懒随意地扫了眼身侧的大夫。 这意味不明的一瞥,让顾时宁有一瞬间的错觉,好似自己已经被他看穿。 但她很快的否定,她的易容术可是陆善师父亲授的,她娘都看不出来异样。 月前顾夫人身体不爽,从杏林医馆请大夫,正巧轮着顾时宁出诊,顾夫人愣是啥也没看出来,还客客气气给她包了丰厚的赏银。 “不知顾大夫擅长治疗何种疾病?”顾长於漫不经心地问。 “肾虚。” 顾时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配上她那一张脸色灰黑,坐诊一天精神萎靡的模样,就像是治脱发的大夫自己是个地中海,着实没有说服力。 苏邈轻咳一声,小姑娘真是张口就来,胡说八道。 他岔开话题,“顾侍郎怎么会和舍妹一起同行?” 苏昭昭接了话茬,装模作样愧疚地说:“今日是蛊毒要发作的日子,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在长於哥哥身边跟着了。” 顾时宁:“......” 她好像忘记和苏昭昭说,她们已经露馅儿了。 而且两天前她哥已经毒发过了。 顾时宁偷偷瞄了眼心知肚明的某人,顾长於一脸淡定,不拆穿不戳破,默默配合苏昭昭拙劣的表演。 “菜来咯——” 说话间小厮捧着红色的檀木托盘上来,将一屉屉精致的点心吃食端上桌。 苏昭昭瞥了眼四屉点心,“哥哥,你怎么点的全是顾时宁爱吃的,她一会也要来吗?” 顾时宁托住弦纹茶盏的手一抖,溅出了一滴茶水,落在她的手背上,微微发烫。 穿着马甲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真是有些诡异。 苏邈扫了眼苏昭昭,“哪儿那么多废话,水晶虾饺你不也喜欢吗?” 顾长於不动声色地看向桌上摆盘精致的点心。 苏家兄妹俩倒是对他妹妹的喜好很是了解。 他慢条斯理执著夹起一块鸽肉,放进身旁的小大夫碗里,“顾大夫看诊劳累,多吃些鸽子补补。” 顾时宁:“......”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吃鸽补肾。顾时宁可忍,顾识不可忍。 顾时宁眯起她小的要看不见的眼睛,夹起一块鸽肉,置于他的碗里,客套道:“顾大人公务繁忙,也该多吃些鸽子补补。” 碗里的鸽肉透着油亮的光,顾长於目光轻飘飘的落在长相其貌不扬,声音嘶哑低沉的大夫身上,薄唇扯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苏昭昭眉心皱起,不是很友善地盯着角落里瘦小的男子,长於哥哥还从没给她夹过菜,怎么的就给一个陌生男子夹菜。 . 太傅府的守门下人收了明绿的银子,办事利落,一路盯着马车从丰乐楼到了杏林医馆,又从医馆去了护国将军府,这才回去交差。 明绿得了消息,不算大的眼睛微动,端着刚熬好的药,去了小姐的房里。 柳诺正伏案练字,笔锋一滞,抬起头厉声问:“你说什么?” 明绿低下头重复道:“奴婢送顾大夫出门时,撞见镇国公世子竟然来接他,两人之间关系很是密切。奴婢觉得奇怪,便找了下人跟着。” “世子和顾大夫去了丰乐楼后转道又回了医馆。顾大夫进了医馆后再也没出来,倒是有个女子从里头出来上了马车,转道去了护国将军府,那女子下了马车进了府,看将军府守门的下人恭敬的模样,估摸是府里的小姐。” 柳诺的眉心渐渐蹙起,眼眸盯着远处修竹的影子,陷入沉思。 顾识—— 顾时宁—— 她握笔的手越来越紧,目中一寒,闪过戾色。 . 顾时宁本来估摸着她师父得过了万寿节才回来,没成想在万寿节前一天就来了将军府。 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陆善刚迈进枫林院,顾时宁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一样激动。 顾时宁哭唧唧扒拉着她师父的腿,“师父,救我。” 陆善按了按他嘴角的短胡子,笑眯眯道:“小丫头,惹什么事儿了?” 顾时宁省去了中间的曲折,简洁明了地交代前因后果。 陆善听罢哭笑不得,忍不住数落两句,“你倒是能耐,蛊虫是能胡乱玩的东西吗?”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自知理亏,声音怯弱,“我知道错了。” -- 第39页 陆善轻叹一声,“你养的另一只缠情蛊呢?” 顾时宁一愣,赶忙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小陶罐。 “为师拿回去研制解药,最迟三日。”陆善接过陶罐,交代了几句很快离开。 顾时宁闻言,暗暗松了口气,陆善师父就是靠谱。 时间刚好能赶在下一次毒发前,终于不用再被狗咬了。 万寿节这天,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拜寿朝贺,蔚为壮观。 宴会之时,正巧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永庆帝视为祥瑞之兆,龙颜大悦。 邑国献上了十匹珍贵异常的汗血宝马,它们四肢修长,毛皮细腻光滑,漂亮的令人惊叹。 九州之内汗血宝马的总数不过百,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汗血宝马代表了力量和征服,邑国此举实则是在向岐国示弱。 瑞雪和稀世宝马让永庆帝回想起自己当年铁马峥嵘的辉煌岁月,一时兴起,决定第二天前往沧州雪场骑马围猎。 永庆帝还提议两国之间进行为期五日的射猎比赛,以促进两国邦交。 圣旨一下,沉重如山,底下的官员慌了手脚。圣上虽嘴上说是两国的友谊赛,可谁都清楚,永庆帝是想打邑国皇帝的脸,以此来彰显歧国国威。 谁都不想上场,一是丢不起这人,二是担不起这重责,兵部这帮老臣缩着脖子,恨不得此刻消失在寿宴之上。 没成想邑国的小皇帝一听,拍了拍大腿,决定亲自上场比赛,使臣团劝了半天没用。 邑国皇帝亲自参赛,意味着歧国一方也得派出个身份相当的,以表示对邑国的尊重。 于是永庆帝下令,命太子萧晏率臣子参赛。 顾远山负责此次出行的巡防工作,当晚便率领御林军连夜一路设防。 顾夫人如今是封了诰命的夫人,可以作为女眷随车队一同前往沧州。她知道顾将军这五日定是繁忙不得空,无暇顾及自己,便不随行去惹他分心。 顾时宁嫌天气冷懒得动弹,也不想去吃那个风餐露宿的苦。 就剩下个顾钰衡,哈巴狗似的对围猎垂涎三尺,结果没人带他去,哼哼唧唧气得不行。 万寿节第二天,顾夫人一大早便去了寒山寺,顾钰衡不死心,跟着一起去,闹着他娘带他去围场。 顾时宁懒散地趴在回廊里晒太阳,和煦的阳光打在脸上温暖舒适。 庭院里传来脚步声。 顾时宁听见响动,抬眸看去。 一身月华绸缎,挺拔修长的身影穿过庭院的簇簇白梅,踏雪而来。 寒风吹起他的锦衣下摆,一缕如墨的青丝拂过他清冷俊朗的脸,眉眼间带着疏离,浑身散发一股矜贵之气。 顾长於隔着回廊在她面前站定,挡住了光线,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顾时宁仰视着男人漂亮的下颌线,看得有些出神,眨了眨懵懂明亮的眼睛。 顾长於低眸见她呆呆傻傻的模样,抬手轻敲她的额头,“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和我去沧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收藏~ 每日亡命更新,时间不太确定,今天发的晚啦见谅见谅 ☆、第二十三章 顾时宁松开支着栏杆的胳膊站起来,疑惑道:“去沧州?为什么?” 顾长於慵懒扫她一眼,“过两日我的蛊毒发作,你随行负责解毒。” 顾时宁:“......” 差点忘了顾长於如今是年轻一辈的臣子里,最受圣上宠信和赏识的,怎么可能会不在沧州随行名单里。 顾时宁觉得缠情蛊这玩意儿,净是唬人。 明明她才是应该操纵缠情蛊为所欲为的人,怎么现在反倒像是成了一个移动血库,被顾长於控制。 妈的,好气,力量和权力才是世间操控人的最有效的手段。 顾时宁纵使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乖乖巧巧地点头,支着胳膊从栏杆上直起身,扭头正准备吩咐身后的青梅,收拾行李和她一起去沧州。 顾长於淡淡道:“只能带你一个。” 顾时宁一愣,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随行官员和女眷不是每人都可以带一名丫鬟吗?” 只见顾长於轻轻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她,“是啊,所以我只能带你这一名丫鬟。女眷的名单昨晚已经定下,顾夫人没有随行,自然名单里也没有你。” 顾时宁:“......” 早知道不如昨天帮顾钰衡闹他娘,带他们去围猎了,顾时宁心中悔恨莫及。 前往沧州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几里。 顾时宁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头上梳着双平髻,插着一只朴素简单的珠花,一身鹅黄淡色袄裙,实打实的丫鬟模样。 原本青梅替她收拾了满满当当的行李,结果顾长於一句‘你见过丫鬟披白狐裘的吗’怼来,这些行李全都被扣在了将军府。 她好恨,就差一天,和陆善师父的解药失之交臂。 队伍中途悠悠放缓速度,在沧河畔停留半个时辰,进行休息和整顿。 顾长於手支在紫檀雕花小桌上,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眸,“出去打些干净的雪来烹茶。” 马车里有厚厚的毛毡保暖,角落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温暖舒适。但外头却是北风萧瑟,呼呼的吹在车盖上,光听着风声便觉冷的彻骨。 -- 第40页 顾时宁敢怒不敢言,谁让她现在是顾长於的小丫鬟。 她鼓起腮帮子,乖乖‘哦’了一声,满心不情愿的掀开厚重的毛毡车帘,出了马车。 寒风凛冽,从她的脖子里灌进,冷得一哆嗦。 江面结上了厚厚的冰,放眼望去,万里凝寒不绝。 车队周围的雪都被踩的脏污,顾时宁抱臂顶着风雪往江边走。 “阿姐——” 走着走着远处传来熟悉的清朗明快的声音。 顾钰衡一身干练帅气的骑装,踏马而来,衣带临风飞扬。 他放慢了速度,骑着马绕着顾时宁转悠,“阿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要不是我眼力尖,都认不出你。” 顾时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走了半里地,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片干净雪地,瞬间就被顾钰衡骑着马给踩了个乌七八糟。 她忿忿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娘不是不肯带你来吗?” 顾钰衡嘿嘿一笑,“苏昭昭昨天晚上知道要去沧州,激动得大半夜起来试妆,结果感染风寒,起不来床。我就占了她的名额,和镇国公府的车队来了。” 苏邈本来与顾钰衡同行,不料这家伙不知看见了什么,策马就朝江边跑。 他慢悠悠骑着照夜白跟在后头,没想到竟然看见了顾时宁。 小姑娘向来怕冷,一到冬天就跟懒猫儿似的成天见的窝在暖阁里,怎么会出现在前往沧州围场的队伍里。 苏邈利落的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走到她面前,眉眼含笑嘴角勾起,“你怎么舍得出门?” 妈的,两匹马轮流着踩,她又得走更远去打雪了。 顾时宁手里抱着竹筒,小手冻的通红,无力地扫了两人一眼,不想说话。 她闭口不提缠情蛊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没有解释,只道:“快带着你们的马走远一些,我要打干净的雪回去烹茶。” 苏邈见她一身婢女的打扮,衣着单薄,小耳朵冻的通红。怀里抱着的青色竹筒,边沿刻着的图案,是刑部侍郎府的徽纹。 他的眸色微不可见的一深,不用想也知道,能在这样大雪天里使唤她出门的,除了顾长於便没有别人了。 顾时宁平日里做事果断,不轻易受旁人影响,更不会因为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只是不知为何,对上她这个庶兄,全然没了肆意的性子,乖乖巧巧,听话的不得了。 小姑娘忘性大,但他可没有忘记,三年前顾长於对他的妹妹做了什么。 苏邈摘下头上的暖耳,戴在了顾时宁的脑袋上,两只小耳朵被毛茸茸的白狐暖耳罩住,暖耳还留有他的温度,暖和舒适。 入冬以后,永庆帝赐百官毛皮暖耳。苏邈的暖耳,太后亲自命人嵌上了白玉翡翠,以彰显镇国公世子的尊贵。 暖耳对顾时宁来说有些大,罩住了大半的脸,她蹭了蹭柔软的皮毛,笑眯眯地道谢。 苏邈和顾钰衡两人要追上前头镇国公的队伍,简单叮嘱了她几句,很快策马离开。 顾时宁继续往江边走去,已经能看见冻的晶莹剔透的冰面。 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在江面之上,想要站起来,却蹴溜一下,趴在地上。 小猫弱小无助地低喃喵叫,缩成小小的一团,深蓝水晶一般的眼睛透着恐惧惊慌。 顾时宁眉心皱起,这天寒地冻的,小猫被困在冰面上,肯定是活不长的。 她小心翼翼踩了踩冰面,好在冰面还算结实,顾时宁挪到小猫处,小奶猫只有几个月大,她一只手就能将它托住。 顾时宁将它抱进怀里,轻轻柔柔地抚摸它的脑袋,“乖乖,别怕。” . 厚厚的车帘被掀起,顾时宁带着周身的寒意坐进马车。 怀里的小奶猫感受到温暖的环境,舒服的‘喵’叫一声。 顾长於抬眸看向回来的人,目光在她的暖耳上停留一瞬,很快挪到了那只小猫身上。 “让你去打雪,你倒是捡了只猫回来。”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顾时宁将小奶猫往怀里又搂了搂,吸了吸鼻子,冷得牙齿打颤,“把它留在外面,会冻死的。” 她瞄了一眼顾长於的脸色,试探地问:“这几天我可以养着它吗?” 顾长於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随你。” 他支手撑着额,闭目养神,不再理会顾时宁。 小奶猫睡了一路,打着小小的鼾声,可爱极了,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傍晚车队到了沧州围场,营帐已经扎好,很快营地周围升起袅袅篝火。 顾长於前往主营地,永庆帝在主营设宴款待邑国来使,远远传来觥筹交错的舞乐之声。 小奶猫休息了一路,恢复了精神。在营帐里不安分的上蹿下跳,眼看着打翻了剑架,长剑出鞘,闪着寒光。 出鞘的是赤霄剑。 这把赤霄剑未来可是名震天下。邑国为报君主被杀之辱,举国来犯,顾长於正是拿着它,一路挥军北上,直取下邑国摄政王首级。 顾时宁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将它捞进怀里,带出了营帐。 篝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夜色催更,漆黑的天空如幕布一般缀上繁星点点,迷离耀眼。是都城不曾见过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国旖旎风光。 -- 第41页 营帐外的人很少,大部分皆聚集到了主营帐,她独自一人享受如此美景,乐得自在清闲。 怀里的小奶猫嘶鸣一声,张嘴突然咬了她一口。顾时宁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漆黑的小奶猫跳下地,消失在了前方的暮色里。 顾时宁顾不得手上被咬出的牙印子,赶忙跟上,营帐周围皆是士兵和埋在暗处的弓箭手,小奶猫若是惊动了他们,很容易被误伤。 她跟着小猫消失的方向去,低着头四处寻找。 不想一头撞在了一人的后背上,鼻尖撞的生疼。 顾时宁捂着鼻子抬头,赶忙道歉,“对、对不起。” 印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绛紫锦衣的少年,长相极为漂亮,皮肤白皙异常,脸上青色的细小血管清晰可见,透着一股诡谲的妖异之色。 少年怀中的小奶猫惬意安稳的‘喵’叫一声,好像在跟她打招呼。 顾时宁小声的‘呀’了一声,“这是你的猫?” 少年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微动,不动声色的观察面前的女子,她长相干净,眼眸清澈纯粹,眉眼间透着一股不经意的娇媚,右手虎口处有小猫儿咬的牙印。 凌屿缩了缩脖子,声音怯怯软弱,“它在江边走丢了,是姐姐你捡到了我的猫吗?” 顾时宁被漂亮的像瓷娃娃的少年这一声‘姐姐’喊的心头一软,笑眯眯地道:“是啊,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凌屿歪着脑袋,眼中迷惑,“猫也要有名字?” 顾时宁一愣,“当然了,你给它取了名字,它才是作为独立的灵魂存在,变得和其他的猫儿不一样。名字便是你赋予它的灵魂,让它对你有了归属感。” 凌屿抱着怀里的猫,盯着眼前温声细语同他说话的女子,瞳孔微不可见的放大,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有了名字,便有了灵魂吗。 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那姐姐你替我给猫儿取个名字吧。” 顾时宁对上少年的双眸,认真不似玩笑,她想了想,“叫黑曜好不好?它的毛色漆黑发亮,和你的眼睛一样,都像极了黑曜石。” 若换做旁人,将他的眼睛和猫的皮毛作比喻,他早就下令杀了。不知为何,他却很喜欢她拙劣的夸奖。 凌屿收紧怀里的小猫儿,露出笑容,声音轻柔低喃,“黑曜...真是个好名字。” 远处暖黄色的篝火光照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妖异之姿让顾时宁看的有些发愣。 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生的是真好看。 顾时宁和他一起逗了一会儿猫,主营地传来的演奏声渐慢,宴会已经接近尾声。 顾时宁最后揉了揉小猫儿柔软的小脑袋,“时间不早,我家主子要回来了,我得回去伺候着。” 顾长於临走前特意叮嘱她不准乱跑,要是回去时看人不在,肯定不给她好脸色。 凌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心皱起,怀里的小猫儿被他用力扣紧,黑曜发出刺耳的嘶叫。 只见他将怀里的黑曜丢在地下,眼里没了刚才对它的爱惜,冷冷地开口:“吵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收藏~ 没有存稿的每一天都在亡命更新,真是靠大家的鼓励在坚持,比心~ ☆、第二十四章 顾时宁掀开毛毡,走进帐内。 出门时点起的灯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营帐内漆黑一片。 她摸黑往前走,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直直扑倒在地上。 预料到的痛感没有如期传来,顾时宁摔在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锦缎布料贴在脸上细腻冰凉,隔着薄薄的衣衫,掌心传来男人胸口温软的触感。 顾时宁余光瞥见被她压在身下的人,衣襟松散,白皙的脖子间,密密麻麻的红疹醒目刺眼。 她眉心渐渐皱起,医者的习惯使她下意识去扯男人的衣裳,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冰凉的指尖触碰他的颈间,顾长於敏锐地抬手扣住她不堪一折的手腕,“乱摸什么。” 顾时宁借着毛毡缝隙中外头篝火透进来的光,注意到他沿着脖子往下一片的密密麻麻的红疹,“你过敏了?” “起来。”男人的声音沉沉低哑,透着一分难得的虚弱。 顾时宁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他的身上,惊慌失措地爬起,走到桌案前,点亮灯烛。 营帐内的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案,周围垫着柔软的羊毛毡,朝南面摆着一张轻便的行军床,上面铺着缀有流苏的菱花毯子。 顾长於撑起身子,席地坐在羊毛毡上,半靠在矮桌上,支手撑着额,举止间从容优雅。 只是他俊朗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安静的空间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顾时宁心中疑惑,他的红疹起得这么突然,一定是接触到了什么过敏源,她开始思考这一天他接触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四处张望间,她瞥见了自己袖口上的黑色细软的猫毛。 不会是猫毛过敏吧... 妈的,越看越像。 顾时宁顿时一阵心虚,怯怯地问:“哥哥,你是不是对猫不服?” 顾长於瞥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过来伺候更衣。” 顾时宁心怀愧疚,乖乖‘哦’了一声,学着青梅帮她更衣的架势,帮他更衣。 -- 第42页 他的身形挺拔,顾时宁只到他的胸口,眼睛只能看见他绣有银色暗纹的对襟。 顾时宁艰难地踮着脚扒拉着衣衫,捯饬了半天,外衣怎么都脱不下来,反倒被她扯的满是压褶。 顾长於见她笨手笨脚,无奈提醒道:“腰带。” 顾时宁闻言,低头才发现腰带还没解开,难怪脱不下来。 他的腰间束了墨色锦带,皮革的质感冰凉,印有镂空细致的纹路,衬得他腰间精细有力,透过衣物将他身形的挺拔修长更加得以强调。 等她笨手笨脚的更衣结束,顾长於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锦衣,如墨的发披散开,径直躺在床上阖目休憩,不再理她。 顾时宁盯着她哥好看的侧脸,在明灭闪烁的烛灯下有些苍白。 她在羊毛毡上席地而坐,趴在桌案上发呆。 顾时宁的营帐在隔壁,只是不太放心,便守了半夜,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北方呼啸吹在营帐上,发出瑟瑟的声响,半夜里围场下起了大雪,天气更加的寒冷。 顾时宁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毯子,被冻醒了,她侧头朝行军床看去。 床上躺着的人似乎睡的极不安稳。 她小心翼翼地凑到近处,顾长於如黑尾翎的眼睫盖下,挡住了清冷幽深的眸子,眉心微不可见的蹙起,额角渗出薄薄的汗。 顾时宁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温度滚烫。 过敏中医可治不了,只能靠生抗过去。 冰凉柔软的触感传来,顾长於睡梦中无意识地抬起手,大手按住贴在他额上的那只手,声音低低沉沉,不太真切。 但还是能清楚的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不要走。” 虚弱低喃的话语像是一把挫刀使她心中没来由一阵钝痛。 他的脸隐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孤独和寂寥。 他在喊谁?想想只能是阿招罢。 阿招离世,已经有三年。 而顾长於,应该一刻也未曾忘记她。 虽然阿招的死,在书里是安排好的情节。 但对顾长於来说,却是无可化解的追思和想念。 如今顾时宁的感情很复杂,作为一个局外人,她衷心希望他们这一对能有好的结局。 但作为参与者,她希望他们能放过自己。 营帐里的灯点了一晚,顾时宁帐里帐外跑了一晚,从外头打回冰雪融成雪水,用冰镇的帕子为他降温。 等烧退却,已至破晓时分。 顾时宁见他睡的安稳,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补眠。 迷迷糊糊间,听见隔壁营帐的厚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今日是围猎赛的第一天,顾长於需随太子同行,外头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少,驻守的兵力皆调到主营和围场内。 不知睡了多久,顾时宁感到脸上多了一个软乎乎的肉爪子,毛茸茸的蹭在她的鼻翼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睁眼就看见小猫儿湿润的深蓝眸子。 “黑曜?”顾时宁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又乖又巧。 “姐姐,你怎么还在贪睡。” 少年倾身靠近,语气亲昵促狭,一缕青丝垂落在她的眼睫,雪白到透明的一张脸凑她很近。 顾时宁下意识拉远了距离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凌屿将她的远离看在眼里,他沿小床边坐下,眉眼弯弯,“黑曜想你,我就带它来找姐姐了。” 顾时宁闻言,眼神犹豫迟疑,半晌抱起在床上乱撞的小猫儿,塞回少年的怀里,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家主子对猫儿过敏,我不能陪你和黑曜玩了。” 虽然她很喜欢黑曜,但是顾长於只是和黑曜在一个马车里待了没多久,便起了红疹,发了一晚上的烧。 她若是亲近黑曜,难免会沾上猫毛之类的过敏源,说不定又会害得他过敏。 她还是不要再讨顾长於的嫌了。 凌屿盯着她明亮懵懂的眼睛,眸色幽幽发暗,上一次敢拒绝他的人,已经死了。 明明昨日还同他说,给猫取了名字,便是给它归属感,今天却不要她自己取了名的猫儿了。 果然女人都是骗子。 不过这次他却有些舍不得杀掉眼前的人儿,小丫鬟漂亮的脸还是粉嫩些好,要是不听话以后关起来便是。 但她的主子未免太多事,凌屿的眼中闪过一抹戾色,转瞬即逝。 少年将猫儿搂紧怀里,眼神失落受伤。 顾时宁不忍心看他这样的表情,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说:“等回了都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玩。” 凌屿低着头,眸子里的沉沉厉色更深。 说什么等有机会,都是骗人的。就像他永远没有等到那人口中的有机会。 凌屿抬起头时,脸上只剩黯然,低低怯怯地说:“那好吧...” 顾时宁望着他孤零零离去的背影,心中愧疚不是滋味,却也没有办法。 . 从昨夜开始下的雪如今还未有停歇的架势,纷纷扬扬,帐外积起了厚厚一层雪,行走不便。 分给随侍丫鬟的营帐又小又破,不光没有炭,还漏风。 顾时宁抱着毯子躲进了顾长於的营帐,他的帐里燃的是上好银霜炭,铺的是柔软保暖的羊毛毡,惬意舒适。 她喝着烹好的热茶,舒服的长叹一口气。 -- 第43页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在营帐外停下,紧接着响起重物坠落雪地的闷声。 顾时宁放下手里的茶盏,掀开厚厚的帐帘,只见白雪皑皑的一片苍茫里赫然倒着一个人。 男人的半张脸埋在雪里,玄色的裘衣上也沾满了风雪,双眸紧闭,唇色惨白。 昨夜里折腾一晚,倒是忘了,今天是缠情蛊毒发的日子。 顾时宁赶紧上前,先把人拖进营帐里再说。 昏过去的男人身体沉得像一块巨石,她费了半天的劲,将他的下巴抵在肩膀上,两只手臂死死环抱住他的腰,艰难地往里拖。 顾长於只是太累了,从蛊毒发作便调转方向,从围场一路策马回到营帐,下马时再也没有力气,闭目躺在地上。 没想到小姑娘从帐里出来,竟然想用她小小的力气将他拖回去。 她柔柔软软,玲珑有致的腰身紧贴他的身体,鼻翼间传来清甜蛊惑的味道。 他的意识逐渐清明,睁开双眸,只能看见女孩白皙小巧的耳垂,柔嫩的耳垂被冻的泛红,那是因血的流动渐缓停滞,迷离耀眼。 克制忍耐许久的理智消散,再也压抑不住对她的血的渴望。 温软的唇瓣覆在她的耳垂上,顾时宁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刺痛传来。 殷红的血顺着男人的唇缝流出,沿着雪白的脖子一直流进她的衣襟内。 顾时宁的双手还抱在他的腰间,一时之间眼眸愣愣看向前方。 顾长於拨开她鬓边的碎发,反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埋进她的颈间更深。 柔嫩的耳垂被整个含入,轻揉慢捻。 顾时宁受不住这样的碰触,身体发麻,敏感地颤抖。 茫茫雪地里,空无一人,万籁俱寂,只有低低沉沉的吮吸声。 远处白雪覆盖的高坡上,少年独自一人,怀里抱着一只漆黑的奶猫,面无表情地眺望帐外相拥的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收藏~ ☆、第二十五章 男人的牙齿咬在薄薄的耳垂上,翻来覆去的挑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痒痒麻麻。 耳后的血本就少,齿间轻柔地挤压,一滴一滴的缓慢的流出,解毒的过程也变得格外漫长。 这样暧昧的姿势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顾时宁另一只耳根也如滴血一般潮红。 她忍不住想轻轻挣扎,撤开抱住男人后腰的手,怯弱软绵地问:“哥哥,还没好吗...” 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带着湿润的娇怯,引人犯罪。 结果一阵更加剧烈的刺痛传来,顾长於恶劣的加重了咬噬的力度,似在惩罚她的挣扎和走神。 行,您继续。 顾时宁睁着眼睛,想要努力淡化身体异样的感觉,忽视男人紧贴自己时传来的淡淡雅雅的浅香。 她盯着远处的高坡,白雪皑皑的苍茫之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消失不见。 顾长於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心口的疼痛退去,他的唇瓣还贴在细腻的耳垂上,脸上擦过女孩的墨发,似耳鬓厮磨。 精致小巧的耳垂上咬痕醒目,沾有光亮的水渍,整个耳廓泛红,一直蔓延到两颊。 怀里的小姑娘被他的身影整个覆盖,柔柔软软,腰身那样的不堪一折。 许是方才出来的急,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如今周身冰凉,散发着寒意,小小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栗。 顾长於眸色幽幽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抬起手向她伸去,只见小姑娘下意识的往后瑟缩,清澈的双眸里满是警惕。 顾长於的动作微顿,轻轻掸下她发顶的积雪,解开身上的玄色裘衣,将女孩整个人裹在里面,只露出半个脑袋。 “回去罢。”他将顾时宁从雪地里扶起,独自一人走回营帐。 顾时宁裹紧了身上厚重的裘衣,松软的裘衣还带有他身体的温度和淡雅的气味。 空旷的雪地里,空气干燥冰冷,凉入肺腑,她冷的牙关颤抖,听风横行。 顾时宁在帐外待了半天,直到面上潮红褪去,才走进温暖的营帐。 炭盆里发出暖黄色的光,煮好的清茶已经变凉。 顾长於倚着矮桌,即使席地而坐于毛毡上,举止间亦是高贵优雅。 他的手里把玩着一只小瓷瓶,见人进来,抬眸扫向她,淡淡命令,“过来上药。” 只见他的身侧摆着一个绛紫绸缎流苏软垫,漆黑的眸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顾时宁乖巧的‘哦’了一声,在软垫上老老实实地坐下,宽大的玄色裘衣将软垫也盖住。 顾长於倾身靠近,一缕如墨的发落在她的手背,如绸缎冰凉细滑。 顾时宁的眼前只能看见他胸前衣服上绣着银丝的花纹。 男人的两指夹住她柔嫩的耳垂,指腹上有薄茧,触感清晰酥痒。 拇指抵在耳后,食指上沾有透明的膏药,在她耳间轻轻摩挲。 两人凑的很近,顾长於的余光瞥见小姑娘衣襟下,脖子间上一次的咬痕历历在目,淡粉色的嫩肉和雪白的肌肤极不相称。 顾长於眉心蹙起,另一只手微微扯开她的衣襟,指尖触碰粉色的疤痕,轻轻柔柔的打转。 “你这里的疤怎么还未好?”他的声音似低喃轻语,透着三分温雅。 -- 第44页 顾时宁一愣,耳垂和颈间被他两只手覆盖,指尖温热柔软,混着药膏的冰凉。 顾时宁是疤痕体质,身上的伤不容易好,即使愈合也会留下一块凸出的增生。 从前她打翻了顾长於的花瓶,掌心受的伤如今还有一条细细的印子。 发现自己是疤痕体质后,顾时宁反而破罐子破摔,毫不在意这些。 她解释说:“我的体质比较容易留疤,不过没关系,过几年疤就淡了。”顾时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希望顾长於不要误解成她这么说是想让他愧疚。 顾长於闻言,目光幽幽落在她的脸上,半晌轻轻呵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都城里哪家姑娘不都是小心的呵护自己的肌肤,划了个小口子都得哭哭啼啼好半天。 他记得顾时宁小时候也是如此,哭的闹的满将军府鸡犬不宁。 有一次明明是她自己调皮走路摔了,蹭破了皮,却将随侍的丫鬟打了个半死。 如今眼前的小姑娘却是不哭不闹,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全然没了小时候的嚣张惹人厌。 顾长於垂下眼睫,盖住了暗沉的眸色,深知她的又乖又巧,不知反抗中,透露出的其实是对他的恐惧。 他的脑海里恍惚浮现三年前,在桃花坞吃醉酒的小姑娘,娇俏明媚,恣意随性,那才是她本该是的样子,在其他人面前的样子。 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士兵的声音,“顾大人,太子等您许久了。” 顾长於收回思绪,慢条斯理地整好顾时宁的衣襟,拿起桌案上的帕子慵懒地擦手,拭去指尖残留的透明膏体,方才走出营帐。 临走前看她一眼,叮嘱说:“今晚我不会回来,你就在这睡罢。” 小姑娘手里捧着刚烧好的热茶,小脸粉嫩嘟嘟,乖乖应声。 快走吧快走吧。 正好她不想回隔壁又破又漏风的营帐里睡一宿。 顾长於将她脸上没藏住的迫不及待看在眼里,薄唇扯起淡淡的弧度,转身离开。 . 围猎赛的第三天,邑国的小皇帝不知哪不顺他的心了,说什么也不想在围场呆了。 永庆帝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有些想念起他宫中新收的妃子,围场条件艰苦寒冷,哪比得上美人在怀。 加上这几日,太子萧晏共猎黑熊三只,麋鹿十只,顾侍郎和镇国公世子均猎黑熊一只,麋鹿七只。 邑国使臣团猎杀的数量远不如岐国,邑国小皇帝更是连一只小兔子也没有猎到。 众人皆猜测,邑国是知道他们输定了,怕没脸,所以才找借口终止围猎赛。 永庆帝也是如此认为,他对太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大手一挥给了丰厚的赏赐,随后一声令下,当日启程回京。 参加围猎的官家子弟暗自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受累了。来游玩的官家女眷却是兴致阑珊,未曾尽兴。 顾时宁站在马车前,正准备上车,只听身后熟悉的声音喊她。 几天没见不知上哪儿疯去了的顾钰衡迎着风雪,小跑过来。 他往顾时宁怀里塞进一个小瓷瓶,“阿姐给你。” 顾时宁手里握住瓷瓶,“这是什么?” “前天我回府收拾行李时,正巧碰上陆先生,他托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你知道是什么。上次在沧河边,我忘了给你。”顾钰衡一脸无辜地笑。 “哦对了,陆先生还叮嘱,这药要在发作时,以血做药引,一起服用才有效。阿姐,你生病了吗?这药的吃法真是古怪。” 顾时宁:“......” 你妈,顾钰衡这个坑货。 她觉得自己白遭了一次罪。 顾时宁气的理也不理他,转身跳上了马车。 留顾钰衡在风中迷茫,他阿姐怎么又不理他了,委屈。 珠帘掀起,马车里安安静静坐着一人,天青色冰裂纹香炉燃起细细的薄荷烟。 顾时宁对上顾长於的视线,揪着衣裙,将解药藏进袖子里,心虚地冲他笑了笑。 听陆善师父的意思,这药还得等到下一次蛊毒发作时才能使用。他前脚蛊毒刚发作完,后脚她才把解药拿出来,怎么看都很刻意,还是等下一次再告诉她哥吧。 回程的车队慢慢悠悠,仍旧是在沧河畔停下做中途的休整。 顾时宁这次主动的抱起竹筒,“我去打雪。”逃似得跳下马车。 昨儿蛊毒发作时的暧昧气氛和场面她还难以忘怀,幽闭的马车空间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顾长於手支在雕花小桌上,只淡淡扫向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北风凛冽,队伍绵延几里,明黄色的皇室锦旗气派威武,临风飘扬。 越往江边走,人越稀少。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一个一个踩在雪上出现的小脚印,地上的积雪比来时更厚。 等走到江边时,不远处的雪堆后传来呜呜哽咽的声音。 只见一身绛紫锦衣华服的少年蹲在茫茫雪地里,手里捧着一只浑身沾染血的小猫儿。 小猫儿黑色的皮毛掩住了血色,但殷红的血止不住般顺着少年白皙的手掌往下滴落,和融化的雪水混合,醒目刺眼。 只手可握住的小奶猫,流出的血多的惊人,已然没了气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点击收藏~ -- 第45页 ☆、第二十六章 顾时宁心中涌起不安,手里的青色竹筒坠地。 她快步跑上前,走近时又怕惊扰雪中孤零零的人和小猫儿,放慢了脚步。 少年白净漂亮的脸上满是泪痕,漆黑的瞳孔湿润悲伤。 见她缓缓走来,奶声奶气带着哭腔,“姐姐...黑曜它死了。” 望着少年掌中托着的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儿,明明昨天还在她的床头嘤嘤喵叫,柔软的皮毛蹭的她鼻尖痒痒。 现在却是毫无生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顾时宁的心口像是被猛地揪住。 她在少年面前蹲下,不敢眨眼,生怕自己也跟着哭起来,“黑曜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吵醒睡着的猫儿。 凌屿吸了吸鼻子,将小猫儿的腹部露出来,埋在柔软漆黑的毛皮之中,赫然插着一只断箭。 “早上黑曜想去找你,跑过围场时,被一人的箭射中,那人骑着一匹玄色的汗血马,我追不上。”少年的声音委屈压抑。 顾时宁的眉心深深皱起,此次围猎,仅有三人骑的是圣上亲赐的汗血马,一是太子的焰日骧,二是苏邈的照夜白,还有顾长於的白蹄乌。 焰日骧是一匹赤色马,驰骋时流出的汗水,附着在赤色的马身最为漂亮。 照夜白是一匹白色马,丝滑柔顺的毛皮,在黑夜里可发出银光。 白蹄乌是一匹玄色马,通体漆黑,只有四蹄为白色。 顾长於早上骑马回来时,箭袋里的箭的确空了一半。 她微微颤抖地触碰已经冰凉僵硬的黑曜,动作轻柔,像在碰一件易碎的玻璃。 拨开柔软的猫毛,只见深深陷进皮肉里的箭头,上面刻有精致的纹理。 顾时宁捡起掉在地上的青竹筒,竹筒上的图案和箭头的图案一模一样,绘着一朵莲,是侍郎府独有的徽纹。 她的手一松,竹筒咕噜咕噜滑落,静静横在雪地。 以顾长於的身手,围猎时不可能会浪费箭矢去射杀小型动物,更何况是走在枯枝败叶里小小一团儿的奶猫。 除非—— 他是故意为之。 难道是因为他恼黑曜惹他起疹,所以看见便杀了吗? 顾时宁心里涌上一股寒意,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愧疚。 恐惧再一次提醒她,顾长於还是那个睚眦必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阴鸷权臣。 愧疚如果她不把黑曜带回马车,也许黑曜就不会死。 她眼里打转的泪花再也忍不住,沾湿了眼睫,一滴一滴,落在少年的手背上,滚烫炽热。 凌屿盯着她的侧脸,眼眸中闪过妖异之色。她哭红了眼的表情,软糯娇媚,真是撩人心弦。 只可惜现在他手里托着一只肮脏的死猫,沾满了腥臭的血,没有办法把人揽进怀里,好想把姐姐按入怀里欺负,看她哭出声的样子。 “姐姐我害怕,那个人的眼睛好冷,有一天你也会像黑曜一样离开我吗?”少年怯弱天真地问。 她会吗—— 顾时宁不知道,也许是阿招重生那一天,也许是顾爹护不了她的那一天,也许是缠情蛊解掉的那一天。 她小心翼翼从少年手里接过黑曜,那么轻,那么小,血已经流干。 在黑曜身上,顾时宁仿佛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她在这里有了温暖的家人,有了有趣的朋友,还有许多牵挂的病人没有治好。 “不会。” 她不会像黑曜一样离开。 顾时宁的眼眸明亮坚定,干净透彻。 这双眼眸像是一抹晨光,刺破浓浓雾色,森森黑夜。 凌屿有一瞬间的失神,像是久久迷失于海上的旅人,找到了灯塔的方向。 他抬起头,认真期待地问:“那姐姐你来做我的丫鬟好吗?我一定比你现在的主子对你好。” 顾时宁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她本来便不是什么丫鬟。 凌屿见她摇头拒绝,歪着脑袋问:“姐姐是害怕现在的主子刁难你吗?” “你不用担心,我们邑国送了你们皇帝那么多的奇珍和汗血马,我就要一个姐姐走,岐国皇帝也不敢不答应。” 听少年如此随意的言论永庆帝,顾时宁心中一惊,没想到原来他是邑国人,“对了之前忘了问,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叫什么名字?”她问。 凌屿眨了眨眼睛,“我是使臣燕不易的弟弟燕屿,姐姐叫我阿屿就好。” 顾时宁闻言了然,难怪少年说话如此大胆,原来是有个权势煊赫的兄长。 燕不易是邑国备受尊敬的国师,鹤发童颜,道骨仙风。 相传他年纪过百,样貌却十分年轻,像一个二十岁的年青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邑国使臣之中亦是以他马首是瞻,燕不易常常代表邑国皇帝传达旨意。 后来邑国皇帝死后,便是燕不易临危受命,成了摄政王代为执政,管理混乱的邑国朝廷,以雷霆之力震慑朝纲,无人再敢有异议。 燕不易对邑国忠心耿耿,为报君主被杀之仇殚精竭虑。 只可惜后来被顾长於一剑砍下头颅,血肉模糊的头颅挂在岐国都城的城门之上,日晒风吹,蚊蝇环绕整整数月。 想到这顾时宁不由替眼前的少年担忧,不知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公子,若没了兄长庇佑,他未来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 第46页 “阿屿,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和你走。不管怎么说我始终是岐国人,这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顾时宁声音轻柔,态度却坚决,没有一分犹豫和挽留的余地。 不管出于何种立场她都不能走,再者顾将军是岐国的战神,却是邑国的仇人,顾时宁决定还是先不告诉他自己是顾将军的女儿。 凌屿藏在锦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扣进肉里。他垂下眼睫,藏住眸中闪过的一抹戾色,转瞬即逝。 这是她第二次拒绝自己,若再有一次,他真怕自己也忍不住会做什么。 等他抬起头时,漂亮清澈的眼眸中只剩下失望和伤心,“姐姐,连你也不要阿屿了吗。” 低喃的声音让人心疼。 这一句可怜兮兮的话一出,顾时宁内疚的肝儿都颤了,不忍直视他湿润的眸子,狠下心转移话题。 “我们回都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黑曜葬了罢。” 城西的桃花坞是个不错的地方,等来年开春,黑曜便能看见漫山遍野的桃花,如雪纷纷扬扬。 · 顾时宁站在侍郎府的马车外,隔着车帘,扯谎说:“哥哥,我方才遇见苏昭昭,她邀我陪她说说话,回程的路上我坐她的马车可以吗?” 寒风凛冽,她站在雪地里,有些心虚,两只手不安地纠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才传来淡淡一句,“随你。” 顾时宁悄悄松一口气,转身往队伍前头走。 因为黑曜的死,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顾长於,怕她眼中忍不住露出恐惧和憎恨。 马车内寂静无声。 顾长於盯着檀木雕花小桌上的绿釉香炉,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幽黑的眼眸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掀起珠帘,吩咐站在一旁不起眼如影子的侍从,“派人跟着她。” 镇国公府的车队,离着几里远,就顾时宁出去打雪的功夫,怎么可能碰上苏昭昭。 更何况,小姑娘是真当他不知道,苏昭昭根本就没来围场。 . 燕不易见他那极度洁癖的主子怀里捧着个死猫,满手是血,已经非常吃惊。 再看到他那极度厌恶女人的主子,身后跟着一个长相干净,梳着双髻,一身鹅黄色侍女裙的小丫鬟,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再听到他那脾气诡异的主子,笑眯眯甜丝丝地喊他‘哥哥’,差点吓得跪地,快饶了他吧小祖宗,他还想活着。 只见他的主子背着小丫鬟,阴测测地给他一个眼色自行体会,燕不易立刻进入角色,让出自己的马车。 “弟弟啊,皇上找我有些事,为兄先走一步。” 顾时宁甚至来不及打量这位传说中百余岁,年轻容貌的国师,燕不易就已经快步走到远处一驾明黄华丽的车辇,在车辇外行了个跪拜大礼,然后麻溜地爬上车辇,消失不见。 两人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顾时宁低着头,胡乱揪着衣裙,心情低落复杂。 黑曜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安稳地躺在深色软垫上,好像就是睡着了而已。 马车里燃着的香和顾长於喜欢的薄荷香不同,味道更为浓烈。 闻着闻着,顾时宁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实在忍不住阖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凌屿眨着勾人心魄的眸子,轻柔地唤她,“姐姐?” 低低浅浅的呼吸声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马车上下颠簸,顾时宁倚靠在车壁睡得不稳,身体逐渐倒向另一侧。 凌屿勾起唇角,将顾时宁揽进怀里,伸手撩去她额前的碎发,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女孩精致娇媚的小脸。 真是越看越喜欢。 “燕不易。”一道清寒透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靠腿儿跟着的燕不易应声,“臣在。” “改道回邑州。” 作者有话要说:  小病娇是个老绿茶,挑拨离间一把手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和收藏~ 第一次写文,很多地方还在学习,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包容和鼓励,比心~ ☆、第二十七章 燕不易一愣,“主上,星相显示,凤命之主就在岐国都城,如今还未找到,要是落入岐国皇室之手,恐有不妥。” 凌屿眉眼中露出不耐烦,“那你和孤的替身留在岐国继续找。” 燕不易缩了缩脖子,感受到淡淡的寒意,决定不再继续说,“臣遵旨。” 做人臣的,最重要的就是会读空气,尤其是他家这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主。 邑国的车马在中途分成了两路,一路往沧州以北的方向行径,一路跟着岐国的车队继续往南的都城方向去。 顾远山在绵延的队伍里来回巡视,见邑国的马车脱离队伍,面色一沉,正要带着兵马追赶上去。 “顾将军留步——” 燕不易策马叫住顾远山。 风吹起顾远山银甲上的红缨带,中年男人身形挺拔硬朗,英气勃发,带着军人与身俱来逼人的威压。 他的眼神警戒,沉沉沙哑地开口:“燕国师,尚未到达都城,邑国的马车便先离队,这是何意?” 燕不易在燕州早就领教过顾远山的刀刃冰凉,杀伐果决,不敢掉以轻心。 他眯起细长的狐狸眼,客客气气笑道:“实不相瞒,我有个随行的弟弟,近日刚娶妻,家中传信,新妇有喜。他便是一刻也等不住,想要回家和妻子团聚。” -- 第47页 “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顾将军海涵。”燕不易拱手抱歉道。 顾远山听到此处,不由挂念起自己的妻子,将心比心,倒是十分理解那人归家之切的心情。 余光瞥见邑国皇帝明黄的车辇还在安安稳稳随队伍前进,警惕的眸色放松下来,简单和燕不易客套了几句,策马离开。 他的巡视工作一刻不得松懈,这段插曲很快揭过,被顾远山抛之脑后。 离队的马车奔得速度很疾,一路颠簸。 凌屿将睡着的小丫鬟抱在怀里,脸对着他,女孩玲珑有致的曲线贴住他的胸口,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 女孩的身上有淡淡浅浅的药草香味,他的心绪难得一见的感到平静和安宁。 只是这宁静没有持续太久。 凛冽呼啸而来的北风,凶猛地打在车盖顶,发出砰砰的响声。 “吁——” 外头传来烈马的嘶鸣和车夫的长唤。 “灵帝带着下官的丫鬟,是要上哪儿去?” 低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入,听见那人喊他的帝号,凌屿的眸色中闪过一抹杀意。 凌屿和顾长於不过在万寿节宴会上寥寥见过一面,他的替身高坐在贵宾席位,除了知情的燕不易,剩下的臣子没一个发现自己阿谀的君主是个假的。 他是如何发现? 姐姐的这个主子,倒是不简单啊。 凌屿单手抱住顾时宁,手掌抵在她的背上,掀开珠帘,对上那人幽深漆黑的眼眸。 只见顾长於高高坐于马上,矜贵优雅,白蹄乌漆黑的皮毛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寒风吹起他的玄色锦衣下摆,临风飞扬,俊朗不凡的脸上,透着一股冷肃凌厉之气。 他一人一马,手执长剑,赤霄出鞘,挡在马车面前。 顾长於的目光盯着跨坐在男人腿上的小姑娘,两人的姿势狎昵暧昧。 冷风从外灌入马车,熟睡的顾时宁不知觉地往凌屿的怀里又缩了缩。 顾长於的眸色更深,暗沉难测,漂亮的瞳眸背后似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凌屿勾出一抹笑意,“不过是个丫鬟,孤看着喜欢想带走,若顾大人肯割爱送给孤,邑国的美女可任顾大人挑选。” “灵帝说笑了,既是下官的丫鬟,又怎么能随意送人。” 顾长於面沉似水,波澜不惊,“灵帝如此不告而别,圣上知晓,可是会遗憾的,何不随下官回都城,同圣上辞行才是。” 凌屿听出顾长於是在威胁他,若是不把小丫鬟交回去,便将替身之事告知岐国皇帝。 如此一来,两国维持的表面邦交,将不复存在。 况且他们此次之行的目的尚未达到,在找到命主之前,还需要靠使臣团掩护,获得在岐国都城通行无阻的便利。 凌屿看着乖乖熟睡的小丫鬟,死死咬住后牙,脸上已经显露出愠怒,到底是年轻的皇帝,不如顾长於沉得住气。 . 顾时宁醒来时,吃了一惊,放眼望去是一片空旷白茫的大地,她坐在一匹骏马之上,疾速驰骋,两边的景物模糊不清。 她被禁锢在一双有力的臂膀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玄色裘衣,后背抵着一人温热的身体,挡去了呼啸刮来的北风。 “醒了?”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顾时宁抬起头,只能看见顾长於漂亮的侧脸,薄唇轻抿,黑尾翎般的眼睫盖下,看不出情绪。 她刚不过睡了一觉,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顾及不上思考,身下的汗血马越奔越快,矫健的肌肉越崩越紧。 刺骨的风雪迷住了她的眼睛,眼角流出泪花。 她眯着眼睛,只看见前方的断崖,近在咫尺。 顾长於策马扬鞭,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冲着断崖而去。 顾时宁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挣扎,男人抓住缰绳的两臂将她越箍越紧,不得动弹。 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已经能看见断崖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她吓得面色苍白,求生的本能让她撕心裂肺地喊出声,“你放开我!” 顾长於置若罔闻,扬手又是一鞭,身下的马跑得更快。 顾时宁知道他是真的不准备停下,她的心像是浸透在冰水一样彻骨绝望,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直到白蹄乌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在悬崖边急刹停下,崖边的碎石被踢落,久久不闻回声。 耳边的风声渐缓,坠落感没有如期而来,顾时宁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千丈深的云雾虚无。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白蹄乌若是再多走一步,就要带着他们坠入悬崖。 顾时宁浑身上下颤抖,手脚并用地想要离开马背,只是脚下一软,直接跌落在松软的雪地上。 她的双手撑在地上,呆滞地抬起头,双眸湿润泛红。 顾长於高高坐在马上,逆着光侧脸隐于阴影里,漆黑幽深的眸子冰冷地俯视她。 顾时宁吓得不敢呼吸,眨了眨眼睛,眼角滑下被风吹出的泪。 她不会在这里就要死了罢。 顾长於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很慢很缓。 顾时宁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威压,下意识地往后退,背后却是冰冷的石头,挡住她的退路。 -- 第48页 顾长於蹲下身,掐住她的下巴,低凉沉沉地说:“勾三搭四的小姑娘,这么急着想和别的男人跑了?” 顾时宁被迫和他对视,透过他冰冷透彻的瞳孔,倒映出她惊慌失措,满是恐惧的脸。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觉得一阵屈辱,心口的气涌上来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把黑曜害死了,我只是想和阿屿回都城把黑曜葬了。” “黑曜?”顾长於一愣。 只见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忿忿地问:“就是那只黑色的小奶猫,难道不是你在围场杀的吗?” 半晌顾长於垂下眼睫,轻轻呵笑一声,原来如此。 前日他在围场围猎时,发现了一只雪豹,皮毛银白光泽柔顺,他想着若是做成裘衣穿在小姑娘身上,一定漂亮极了。 只是围猎赛期间打下的猎物,不能私带回,顾长於不动声色放走了雪豹。直到今天早上围猎赛终止,他才一个人去围场猎了那只雪豹。 没想到回程的途中,遭到一个黑衣人袭击,他下意识拉弓射去,不料想那人不但不躲,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只奶猫挡箭。 小猫儿一击毙命,立刻断了气儿,那黑衣人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凌屿为了勾搭他的小丫鬟,真是煞费苦心啊。 顾长於没有解释,松开掐住她下巴的手,将小姑娘披风松散开的系带重新系好,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 顾时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气呼呼地推开他的手,“我不要你系!”她扯掉已经打好的结,重新自己系了个蔫了吧唧的结。 顾长於不怒反笑,将小姑娘从地上捞起,轻轻拍掉她身上的雪。 . 自那天顾长於一言不发把她送回家,顾时宁心有始终困惑不解,不知道那天究竟自己是怎么从阿屿的马车上到了顾长於的马上,也不知道阿屿最后去了哪儿。 “顾大夫?”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见眼前的大夫把脉把了许久,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唤他。 顾时宁这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陈阿婆,您的寒症已经好了许多,我给您再开半月的药,巩固巩固就好。” 老太太欣喜万分,握着大夫的手不停道谢。 顾时宁起身扶着老太太将她送出医馆,只见远处街道上浩浩荡荡,矩阵似的披甲侍卫一路朝南来。 路过的百姓避之唯恐不及,又忍不住探着脑袋去看,不知是哪一家摊上了大事。 领头的侍卫凶神恶煞,用力踹开医馆的门,抽出腰间的利剑架在空中,厉声质问:“哪个是顾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比心 ☆、第二十八章 杏林医馆的大夫小厮皆大气不敢出,管事的敛下眸,藏在柜台后的手微微摆动,示意站在门外的顾时宁快走。 他挤出一张笑脸,“这位军爷,不巧了,今儿顾大夫不出诊,人不在医馆。” 领头的侍卫一听,冷哼一声,“人不在就给我砸了这店!” 说完抬手就将长桌上的一排药酒罐扫落,噼里啪啦一声巨响,药材混着酒洒在地上脏乱不堪。 年迈的老大夫受不得惊吓,颤颤巍巍站不住,只得扶着墙捂着耳朵。 顾时宁见状,双脚沉重迈不开道,没办法熟视无睹地转身自己离开。 “我就是顾识。”她的声音波澜不惊,沉着冷静。 持剑的侍卫转过身,眯起他本就小的看不见的眼睛,看向眼前精瘦矮小的大夫,大手一挥说:“带走。” 顾时宁后退一步,“我能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侍卫的利剑直指她,下一个动作似乎就要戳穿她的脖子,冷笑一声,“到刑部大牢,你就知道了。” 顾时宁被两个侍卫反手扣住,一路押出医馆。 街道两旁的商贩百姓皆熟悉顾识,颇为惊讶,相互窃窃私语。 “那不是顾大夫吗?怎么被抓了。” “不会是治死了人吧?” “胡说!顾大夫医术高超,我家小儿的顽疾便是顾大夫给治好的,怎么可能治死人。” 许多道目光落在顾时宁的脸上,她皆坦然以对,虽然以犯人屈辱的姿势被压制住,但她的背部挺得很直,从容自若。 管事见人被带走,着急忙慌的悄悄从医馆后门离开,去了镇国公府。杏林医馆平日里受了镇国公世子不少好处和便利。 管事知晓这些全是因着顾识与世子交好,如今顾识被刑部带走,看架势定是犯了大罪,能救顾识的只有镇国公世子了。 他着急忙慌地敲开国公府的门,守门的下人见他一介布衣,没好气地说:“火急火燎做什么?” 管事顺了顺气,“请问世子在吗,小的找世子有要事告知。” 守门下人阴阳怪气瞥他一眼,慢悠悠开口:“世子也是你说见就见的?” 管事擦了擦额上的汗,焦急地解释,“是世子的友人顾识顾大夫出了事,想请世子救人。” 国公府门只开了个小缝,仍旧有冰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 守门下人缩了缩脖子,心想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国公府来敲门,他们世子心善人好,却也不是什么人的麻烦都要搭理。 下人不再听管事继续说的什么,砰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国公府大门。 -- 第49页 . 刑部地牢,终年不见天日。 一间间的铁牢,不断有嚎呼声传来, 顾时宁没想到,一进刑部的大牢,没给她喘息的机会,便被拷上了刑架。 她的两只手被分开拷在铁环上,铁环一圈是锋利的倒刺,只能垫起脚才能不被铁环边沿刮下肉来。 行刑的是方才凶神恶煞的小眼睛侍卫。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摆满刑具的长桌上,挑出一根带刺的鞭子。 “啪——” 就在她的侧腰疾速抽下狠狠一鞭,素色的长衫上立刻渗出殷红的血色。 伴随侍卫厉声质问:“顾识,你可知罪?” 腰间传来剧烈的疼痛,顾时宁脸上刷的苍白如雪。 顾时宁睁着眼睛怒视他,“我有何罪?” 小眼睛侍卫将鞭子握在手里,慢慢走进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可知道谋害皇子,是什么罪名?兰贵妃便是吃了你开的药,导致腹中胎儿滑落。” 顾时宁觉得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一介布衣大夫,何曾能给宫里的贵妃医治?” “兰贵妃就是柳太傅家的二小姐柳诺,顾大夫该记得了吧。” 兰贵妃如今是宫中独受圣宠的妃子,入宫短短数月,不久前发现已有身孕,圣上暮年得子,更是大喜,直接将她封为贵妃,宠冠六宫。 可谁曾想,今辰兰贵妃突然腹中不适,胎儿滑落。圣上得知,勃然大怒,下令刑部彻查,于是很快查到了顾识的头上。 顾时宁闻言,心中大骇,柳诺何时竟然成了永庆帝的贵妃,难道说她腹中的胎儿是圣上的血脉? 上一次替柳诺诊脉时,胎儿虽然的确有些不稳,但按照她开的方子好好调养,绝不可能会落胎。 顾时宁忍着腰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深知这个罪,绝对不能认下。 一旦认下,便是一个死,若她身份被揭穿,还会牵连将军府。 她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我为柳二小姐诊治时,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治的也只是咳疾,怎么能是吃了我的药落了胎。军爷可莫要污了兰贵妃的清白。” 小眼睛侍卫没想到这瘦小的大夫竟然这般口齿伶俐,心中涌起一股火,“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老子就打到你承认为止。” 说完,扬手就是一鞭子。 他受人之托,拿了银子,自然是要好好关照关照这位大夫。 每一鞭都毫不手软,鞭子上的刺扎进肉里,和着血和皮肉抽出。 很快顾时宁的身上已经遍布红色的血印,触目惊心,她脸白如雪,额上渗出细细的汗,齿间涌出甜腥的血味。 侍卫打累了,停了下来,冷冷威胁道:“我劝你最好现在招了,省的一会儿顾侍郎来了,叫你知道什么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顾大夫着实能忍,换做其他人被鞭子抽了十几下,早就哭爹喊娘的求饶招认,她倒是一声不吭。 顾时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差点忘了,这刑部地牢,是顾长於的地盘,想来这也是他授意的罢。 侍卫却将她的笑理解成是对他的讥嘲,更为动怒,一鞭又一鞭的抽下去,鞭伤重重叠叠,身上的长衫已经被血浸湿。 她被打的没了力气,任由手腕搭在铁环的边沿,倒刺扎进肉里,血顺着白嫩的手臂蜿蜒曲折流下。 顾时宁垂下眼睫,却在想的是,阿招当年,也是这样被她一鞭一鞭打死的吗。 如今要是这么被打死了,算不算是她还给阿招了。 地下水从地牢顶部一滴一滴渗透下来,沿着她裸露出来后颈,一路流进背脊,像一条毒蛇在四肢百骸游走,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地牢的大门被打开,逆着光走进一人。 低垂着头的顾时宁,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皂靴,缓步走来,那人腰间的玉佩红缨轻轻晃荡,玄色的下摆绣有精致的银白纹路。 顾时宁眼皮沉沉,再也受不住周身的痛楚,阖上眼眸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时宁妹妹近日被欺负的真是惨兮兮 ☆、第二十九章 顾长於走进地牢,入目便是被打的浑身是血,瘫软在刑架上的大夫。 眸色瞬间一沉,盯着持鞭的侍卫,冰凉的声音透着瘆人的寒意,“谁准你用刑的?” 那侍卫只感到毛骨悚然,仿佛自己被洪水猛兽盯上,他强装镇定解释说:“小的只是想尽快——”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侍卫小小的眼睛,从未瞪的如此之大过。 脖子上的血像是泉涌一般喷射出来,侍卫对突如其来的血感到茫然,沉重的身躯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颤抖,很快没了气儿。 顾长於手中的赤霄滴血,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他还并未下令抓捕,侍卫就急不可耐把人带进地牢拷打,倒像是提前串通好的。 顾长於漆黑的瞳眸里,杀意仍未褪去,像是透过尸体,在看幕后操纵之人。 他走近刑架,双手轻轻覆上顾识的脸,在额角和鬓觉之间摩挲,扯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 露出顾时宁的脸,苍白如雪,毫无生气,像个破败的娃娃。 顾长於抬起手,将扣住她手腕的铁环解开,尖锐的倒刺深深嵌扎在肉里。 -- 第50页 取下铁环时,扯下一块块嫩肉,已经疼昏过去的顾时宁身体无意识的颤抖,手腕处流下细细密密的血。 他将浑身没有一处完好地儿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动作极为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顾时宁眉心皱的紧紧,缩成小小一团,轻的感受不到重量,像极了那只被他箭矢射中,奄奄一息的小猫儿。 顾长於的心脏像是被利刃穿刺一般,甚至比缠情蛊发作时的疼痛更加撕心裂肺,胸中翻江倒海涌起一股血腥味,他的眼眸猩红,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之气。 他的手掌按在顾时宁的脑后,将她的脸埋入胸口,抱着小姑娘,一步步走出地牢。 今日她伤的每一下。 他都会千倍百倍的替她讨回来。 · 镇国公府门前。 管事焦急万分,只得坐在府门的台阶上,守株待兔。 等了许久,一辆刻有镇国公府家徽的马车悠悠在门前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位姿容绝色的小姐。 守门下人听见动静,赶忙开门,对着那位小姐点头哈腰。 管事见状,站起身跟上,“小姐留步,能劳烦您帮小的转告世子一件事吗?” 苏昭昭听见管事提到她哥哥,停住脚步转身问:“你找我哥哥什么事?” 管事一听,像是看到了希望,着急地说:“杏林医馆的顾大夫被刑部抓走了,世子和他交好,想请世子帮忙救人。” 苏昭昭记得那个大夫,之前在丰乐楼一起吃过饭,她点头应承,“我会替你转告的。”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苏昭昭径直去了苏邈的书房,果然苏邈正伏案写字。 她在桌案一旁的圆椅坐下,双手托腮说:“哥哥,你的那个大夫朋友被刑部抓走了。” 苏邈手中的毛笔猛地一顿,墨迹扯出突兀的一条线,“你说什么?” 苏昭昭撇了撇嘴,“我说顾大夫被抓进刑部了。” 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我刚从宫里回来,兰贵妃落了胎,太后姨奶奶伤心的很,早晨把我叫进宫陪她,我听说是因为贵妃吃了杏林医馆大夫开的药吃坏了,不会就是这个顾大夫吧?那他可死定了。” 苏昭昭没想到,她从前百般看不爽的柳诺,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兰贵妃。 啧。 太后姨奶奶气柳诺气的不得了,染了咳疾,好端端太医院的药不吃,非要去吃什么民间大夫开的方子,真是不知哪来的小门小户寒酸气。 害得太后的小皇孙惨死腹中,可惜兰贵妃现在被圣上捧在手里,太后不好发作,只能把气撒在这个大夫身上。 更别说皇上失了皇子,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苏邈闻言,眉心紧皱,想起来不久前顾时宁去太傅府出诊,那天她从太傅府出来后,便有些奇怪,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隐情? 再者柳诺既然已经贵为兰贵妃,又有什么理由要去针对一个普通的大夫?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柳诺一定脱不了关系。 他没有忘记,当年柳诺污蔑小姑娘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一张脸。 谋害皇子的罪名一旦落到顾时宁的头上,谁都保不下她。 事到如今。 只有那个方法能救她。 苏邈脸色很难看,眉眼中尽是挣扎和犹豫,最后终是搁下手里的毛笔,大步迈出门。 苏昭昭还是头回见一惯笑意盈盈,天塌了也处变不惊的哥哥露出这样凝重严肃的表情。 她赶忙跟上前劝说,“哥哥你要去刑部吗?现在去了也救不了他,说不定还会惹的太后和皇上不高兴,不过是个大夫——” 苏邈顿住脚步,苏昭昭猛地撞在了他的背上。 他转身盯着苏昭昭无辜天真的眼眸,第一次对她没了耐心,冷冰冰地说:“她是顾时宁。” 是他护了许久,宠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只是这一次,他却护不了她。 苏昭昭一愣,顿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苏邈不再理她,去了马厩策马离开,却没有往刑部走,而是朝着寒山寺的方向去。 苏昭昭望着她哥哥离去的背影,两只手握紧了拳,明眸暗淡,吩咐一旁的丫鬟,“快去备马车,我要进宫。” 她的手微微颤抖,心绪不宁。 顾时宁的医术一向高超,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她要去找柳诺问清楚。 太后给了苏昭昭在东西六宫通行的牌子,苏昭昭径直去了兰贵妃的椒兰宫,不料途中便撞见了柳诺。 御花园的湖心亭里,摆着一张铺有白狐皮的软塌,软塌上慵懒地坐卧着一位衣着华贵,庄重优雅的女人。 兰贵妃刚流了孩子,却不愿意待在屋内,圣上体恤,特意命人将湖心亭围上厚厚的珠帘毡子,让贵妃在此休憩。 亭内的炭盆烧的很旺,即使是在室外,依旧温暖舒适。 兰贵妃的大宫女明绿遣走了伺候的宫人,凑到她的耳边,“娘娘,人已经被抓进刑部。” 柳诺捧着手炉,眺望碧水湖光,脸色虚弱,唇角却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漫不经心轻轻开口,“派人把顾识是顾将军嫡女的消息散布出去。” 明绿闻言不解,疑惑问:“顾时宁如今顶着顾识一介白衣的身份,可由我们任意拿捏,就是杀了也无人可追究。若是把她的身份公开,有了将军府撑腰,圣上忌惮顾将军,岂不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第51页 柳诺淡淡扫她一眼,“顾识若是死了,无人追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觉得顾家会不明白?到时李代桃僵,死了的顾识,不过是壁虎断尾,她顾时宁依旧可以当她的大小姐。” “圣上忌惮顾家不是一天两天,顾远山在京一日,圣上便一日睡不好觉。顾时宁入狱,顾远山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圣上还容不容得下这么一个功高盖主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可就不好说了。” 柳诺清冷的眉眼中闪过狠戾之色,话语间透着对顾时宁浓烈的恨意。 “本宫要的是她永无翻身之日,要的是她血祭本宫死去的孩子。” 她往湖里丢进一块糖糕点心,成群结队的兰寿鱼贯而出,抢夺着饵食。 苏昭昭躲在帏帐之后,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全听了去,怒火中烧,一把掀开帏帐走了进去。 “顾时宁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害她?”苏昭昭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厉声质问。 柳诺没想到湖心亭还有旁人,见是苏昭昭,不急不缓地说:“晋阳郡主未免太不把宫中规矩当回事,见了本宫也不行礼。” 苏昭昭更是生气,向来只有她趾高气扬的份儿,哪里容得下小人得志的柳诺。 她朝柳诺冲去,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柳诺镇定自若,眼神示意身后的明绿。 没等反应,苏昭昭只感到腰后遭人猛地一推,直直翻过低矮的亭阑,跌进冰冷的湖水。 柳诺慢慢下榻站起身,白衣飘飘,眸色冰冷,面无表情盯着水中不断沉浮的苏昭昭。 “这一次,还给你。” “慢点挣扎,不要惊死了御池里的兰寿。” . 顾时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本来的世界,一身白大褂,走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 远处的护士喊她,“顾大夫,快一点。” 她双手插在大褂的兜里,正准备迈步朝护士走去,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顾时宁回过头去,只见医院的走廊消失不见,变成了将军府古色古香,曲折蜿蜒的回廊,回廊外是深不见底,冰凉刺骨的静湖。 顾长於一身玄色锦衣,迎着风雪,沿回廊走来。 寒风吹起他墨色的发,他的眼眸漆黑冰冷,声音低低沉沉,不容置疑地说:“过来。” 顾时宁站在医院走廊和将军府回廊的交界处。 只见地上白色瓷砖开始碎裂,医院走廊逐渐坍塌,护士的身体燃烧起来,很快化成灰烬随风散去。 眼角滑落被风吹出的泪,她静静看向站在回廊尽头挺拔修长的身影。 顾时宁轻轻地说:“我偏不来。” 她倒退着向后迈出一步,随坍塌的砖石瓦砾,一路下沉,跌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第三十章 御池周围的兰寿四散。 柳诺静静站在湖心亭,见池中溅起的水花越来越小,头也不回地转身,施然离去。 顾时宁和苏昭昭,她可都没想要放过。 路边的白梅傲然绽放,和那年镇国公府赏花宴的梅花开得一样好看。 柳诺抬着头,静静伫立在梅树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折扇。 两手轻柔地展开折扇,扇面上画的亦是一枝白梅,清雅别致。 过去苏昭昭和顾时宁合伙,把她骗进柴房关了起来,柴房昏暗霉臭,脚边是吱吱作响的老鼠。 她一直站着,背部绷得很紧,不敢有丝毫动作。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苏邈推开门,一身月华白衣,逆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救赎她的圣所。 忍了许久的泪水,一下倾泻而出。 只记得少年公子眉眼含笑,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温温雅雅地替苏昭昭向她道歉。 折扇在他的手里一下一下,轻轻敲入掌心。 后来送她上马车时,苏邈无意遗落的折扇,被她悄悄收起。 所以不管她们怎么欺辱自己,柳诺都不曾反抗过,因为她知道,救她的公子一定会出现。 要不是那一天,顾时宁惺惺作态,故作好心,对她从来温言细语的苏邈,又怎么会用那样冰冷陌生的表情看她。 她所求的,不过只是一人。 她得不到的。 顾时宁也休想得到。 柳诺眸色深沉,酝有陈年的恨意。 . 偌大的御花园,只有苏昭昭闭着眼睛在水中不断挣扎,逐渐失去力气,渐渐沉入池底。 时间像是被冰冻停滞。 突然,已然昏迷的苏昭昭眼眸猛地睁开,一瞬间的茫然失措后,她像是会凫水了一般,挣扎着蹬脚,向岸边游去。 苏昭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一步一步挣扎着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在岸边透过湖面,倒映出自己精致明媚的脸。 她的双手颤抖,眼眸湿润,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三年了。 她死了三年。 终于活过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御池边,干枯惨败的莲叶上。 身体上被鞭子抽下的疼痛,仿佛历历在目。 苏昭昭的记忆贯入脑海,不乏有那人的身影。 那人清冷淡然的眼眸,让她魂牵梦萦,让她难以忘怀,让她舍不得淌过忘川。 -- 第52页 苍天有眼,让她重获新生。 苏昭昭情难自禁的欣喜,又哭又笑。 . 顾将军嫡女顾时宁化名顾识,行医害死皇子的消息,如风卷云涌传遍了京城,一时哗然。 杏林医馆门前,围满了来闹事的病人,真真假假。 一个个都嚷嚷着顾大夫的药治坏了人,张口便是索要赔偿,一言不合,便又打又砸的抢掠。 也不知闹事的当中,有几个真的是顾识接诊过的病人。 零星有两三位患者拖着虚弱的病体,艰难地出声阻止,却只是人微言轻,被喧嚷的吵闹声掩盖。 无法,这座百年以来,连王朝更迭也未曾歇业过的杏林医馆,关上了大门。 木质的门外传来重重的的砸门声,后来见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做反应,才渐渐消停。 大夫们坐在本该满是病人的诊台前,围成一圈,聚在炭盆处烤火,愁容满面。 经过和顾识许久的相处下来,医馆里的众人,俨然把他当作是自己人。只是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小小,话不多的顾识原来是个女娃娃。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顾大夫竟然还是顾大将军唯一的嫡女。 所有人都难以理解,明明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和煊赫的家世,怎么会想不通要来做一个成天和疾病污秽为伴的大夫呢。 他们这帮大夫行医救人,时常出入那些世家贵族,哪个不是对他们趾高气扬,吆五喝六。 再想到顾识平日里的亲切和善,常常为病人垫付药费,不由啧啧感叹,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医者仁心。 只可惜治死了圣上的皇子,如今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也保不住她了。 黑炭安静地燃烧发出微光,医馆内寂静无声,众人的情绪低落。 . 顾远山跪在大殿外,朱红色的殿门紧闭。 寒风凛冽,他的膝盖被雪湿透,又重新凝成了冰。 内侍太监为永庆帝续茶,瞄了眼龙颜,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圣上,顾将军已经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 永庆帝横楣一竖,将手里的朱砂笔重重的搁下,心烦气躁,怒道:“让他跪着!” 顾远山这是在逼他。 死了一个皇子,他没有迁怒将军府已是仁至义尽。 顾远山竟然还敢给他的女儿来求情,真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臣子小女,怎可与皇家血脉相提并论。 顾时宁偿命千次万次也不够。 永庆帝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戾色。 苏邈迎着风雪,沿着宫殿回廊走进,一眼便看见苍茫的大雪里,顾远山的背影挺拔坚韧,直直地跪在雪里。 肩头已经积起厚厚一层雪,不知跪了多久。 这样一位战场上威武神气,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在空旷无垠的大殿之外,显得格外渺小。 一禅大师静静站在苏邈身边,大殿外的太监已经入内通报。 他一手拨弄佛珠,一掌抬至胸前,沉静地问:“阿弥陀佛——” “世子可想好了?一旦圣上知晓此事,虽能帮助顾小施主渡过此次难关,但日后她行路必定艰难。” 苏邈深吸一口气,冰凉刺骨的空气灌入,凉透肺腑。 迈过这扇沉重的殿门,他的小姑娘,也许将再也不属于他。 苏邈抬头望着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宫,如一座冰冷的囚笼,充满了心机、诡谲、纷争和背叛。 他的小姑娘,不该属于这里。 那年寒山寺的银杏树上,他听见一禅大师凑近顾夫人的耳边说的话。 “老衲为顾小施主重算了一命,不想竟是——” “凤命。” 他问顾时宁信不信命。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想也不想回他说:“不信。” 纵然世人皆信天命,若她不信,他亦不信。 苏邈双手合十,垂下眼眸,轻声地说:“有劳一禅大师。” · 侍郎府。 修竹幽兰的院落,寂静无人。 顾长於坐在床榻边,轻柔地扶起昏睡的顾时宁,靠在他的肩膀,揽进怀中。 顾时宁的脸色苍白透明,毫无生气。 顾长於端起药碗,耐心的一点一点往她口中送药。 偶尔用手指将她嘴边不小心渗出的药汁擦去,举止从容优雅。 不急不缓,一碗浅浅的药汤不知喂了多久。 叩—— 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 隔着珠帘,影卫隐约看见他一贯清冷的主子,难得的眼神柔和,凝视怀里的姑娘。 他屏住呼吸,单膝跪在地上,“主上。” 顾长於慢条斯理将她嘴角最后一滴药汁擦去,指腹在冰凉的唇畔细细摩挲。 察觉到小姑娘眼睫的颤动,顾长於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眸色漆黑幽深。 将她重新在床上躺好,掖好被子,才慢步走出卧房。 等人走远,脚步声渐渐消失。 顾时宁这才缓缓张开双眸。 卧室的陈设陌生,清幽淡雅,素色的帷帐轻轻飘动。 她在影卫的声音响起时恢复了意识。 感受到男人带有薄茧的手抚过她的唇瓣,她紧闭双眼不敢睁开。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叫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 第53页 若不是因为缠情蛊未解,不得以要留着她的命,恐怕顾长於巴不得她死在地牢里。 顾时宁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腕撑在床榻上,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腕部关节一软,跌回床塌间。 纤细白皙的手腕处裹着的一圈纱布被血染红。 顾时宁咬牙,重新坐起身,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她艰难缓慢地行路,动则牵引全身,大雪纷纷扬扬,被开门时掀起的阵风吹进卧室。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眼睫上,很快融化水珠。 奇怪的是偌大的侍郎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下人丫鬟。 顾时宁穿过回廊,踉踉跄跄地过了三进门,往府门走去。 没有注意到,隐于回廊角落的那道修长的身影。 影卫迟疑片刻,问道:“要不要属下去拦?” 她的衣着单薄,逆着风雪,清澈的眼眸里,掩不住深深的恐惧。 顾长於收回目光,垂下眼眸,睫似鸦羽,盖住不明的情绪,淡淡道:“让她走罢。” 顾时宁一开门,迎面撞上顾钰衡正一脚踹在侍郎府的门上,“顾长於,你给我出来!” 身边比人还高的大狗,凶神恶煞,龇着牙,跟着主人一起,汪汪汪地吼叫。 周围路过的人皆侧目而视。 顾钰衡一听说阿姐被抓进刑部地牢,立刻去了刑部,侍卫把守森严,说是顾长於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地牢。 他转道便冲来侍郎府砸门,没想到阿姐竟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见她唇色惨白,手腕处的伤口醒目刺眼,雪白纤细的脖子上,露出隐约可见的鞭痕。 顾钰衡心中骇然,眼眸凶狠,愤怒地问:“阿姐,顾长於对你用刑了?” 顾时宁再也没有力气,直接扑在他怀里,一字一顿虚弱地说:“带我回家。” 顾钰衡慌忙解下身上的裘衣,将她裹入怀,第一次觉得,成天踮着脚数落教训他的阿姐,原来那么轻,那么小。 他抬眸恨恨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侍郎府,咬紧牙关,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这两章写的有点不那么线性,想把主线推一推 不是很会写反派,正在学习摸索中,如果不喜欢还请见谅orz ☆、第三十一章 皇宫的天际飞过一只鸟,越过砖红色的萧墙,一路飞进侍郎府,在上空盘旋。 影卫抬起头,双指在口中吹了哨,黑鹰像是找到了目标,直直向他飞去,落在伸出的臂膀上。 黑鹰的爪上绑着一支极为不显眼的小木筒,影卫解下取出里面的密条,呈递给主上。 顾长於漫不经心接过,待看清密条上面写的字,眉心渐渐蹙起。 · 顾远山一颗心凉的彻骨。 妻子得知女儿被抓的消息,便急的昏了过去,此时不知在家如何伤心欲绝。 他若是救不下时宁,要这赫赫为名,累累战功有何用。顾远山的目光凝视汉白玉砌成的高高的殿阶,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 雪势越来越小,内侍太监从殿内走出,客客气气地说:“顾将军还请回罢,皇上已经下旨释放令媛。” 顾远山一愣,始料未及,原以为将是一场劫难,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内侍太监轻描淡写这般交代过去了。 他望着紧阖的大殿,对着朱红殿门深深叩拜,一句一顿,声音绵长庄重,“臣叩谢圣上大恩。” 顾远山拖着一双跪得蹒跚的腿回到将军府,见到的却是被打的浑身是伤的女儿。 这次的案子,圣上交给了顾长於审理,没想到,顾时宁不过在刑部地牢呆了一天,回来时便没了人样。 顾夫人眼睛通红,狠狠地盯着他,扯着嘴角讥讽道:“你生的好儿子!” 顾远山顿时怒不可遏,当下便让顾长於从他的侍郎府滚回来。 祖祠里阴森幽暗,烛光闪烁明灭。 只有一道道的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声。 顾远山的呼吸不稳,气得肝痛,头皮发麻,手里紧紧攥住玄铁制成的军杖。 从前妻子总说,他的这个儿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是生性凉薄。 听闻小女儿被抓进刑部地牢,顾远山还在庆幸,好在他的庶子是刑部侍郎,定不会叫时宁吃了亏。 因此顾远山没有第一时间去刑部打点,而是去了皇宫。 只是没想到,顾长於会对他自己的亲妹妹,下这样的狠手。 顾远山不由想起,许多年前,还是一样的祖祠,年少的庶子跪在地上,阴测测地看着顾时宁,说的那一句,“我后悔刚才怎么没掐死你。” 他原以为那只是庶子的一句气话,如今看来,心口却是无比发凉。 顾长於,是真的想让他的妹妹死。 当年他的羽翼未丰,如今将军府的高墙已然围困不住他,他也的确为他当年的那句话付出了行动。 顾远山越想越是心寒,忍不住厉声质问:“顾家可是欠了你?纵使时宁顽劣,过去曾欺负过你,但不过也是些小打小闹。怎么让你记恨成这样,竟然要置她于死地?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你如今是出息了,皇上近臣,朝廷新秀。我在外征战的这几年,你一声不响搬离了将军府,丢下母亲和弟弟妹妹不顾。若是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你是不是要第一个带着人马踏平这座将军府?” -- 第54页 说完顾远山抬手又是一棍,他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将他领回家。 顾远山想打死他这个庶子,亦是真的,军杖打的每一下都毫不手软。 顾长於跪在中央,垂下眼睫,一如从前,一言不发。 后背已经血肉模糊,血顺着手臂一路留下,看上去醒目刺眼,竟是比顾时宁的伤没好哪里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红色帏帐里静静躺着的一根家法棍上,不曾移开。 家法棍落满厚厚一层灰,梨花木的纹理上还沾有陈年的血迹。 是被顾时宁悄悄踢进去那一根。 · 顾时宁昏昏沉沉睡了许多天,中途发起了高烧不退。 好在本该过段时日才会出现的陆善先生又来了将军府。 吃了他开得药,顾时宁的鞭伤好得快了一些,陆陆续续结痂,生出粉色的嫩肉。 只是身上的疤痕多少有些可怖。 顾夫人整日的忧愁,顾时宁自己倒是没事人似的,不曾在意。 经过这一次牢狱之灾,她的内心反而得到了解脱。 从前顾时宁想,她既然占用了原主的身子,便该替原主赎罪。 原主欠阿招的,欠顾长於的,她默默都把帐记在了自己头上。 顾时宁以为,好歹她是顾长於的妹妹,捂了几年的心总该捂热了。 黑曜的死,这一顿鞭子,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以往的阿谀讨好,没有任何的结果。 顾时宁趴在回廊的栏杆上晒着太阳,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时宁。”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 顾时宁一愣,不知是谁在喊她,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苏昭昭。 头一次听苏昭昭用这样的语气喊她,倒是没听出来。 只见她一身淡色袄裙,簪着一支素雅的钗,不施粉黛,淡淡雅雅。 和她平时张扬明媚,姹紫嫣红的装扮相去甚远。 顾时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苏昭昭在花园里的雕花石凳上坐下,打开食盒,温温柔柔地说:“我特意去西街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来尝一尝吧。” 馋虫被勾了上来,顾时宁眼眸一亮,将不适应抛之脑后,笑眯眯道:“算你有良心。” 顾时宁拿起一块豌豆黄放进嘴里,口感绵密,入口即化,豌豆的清香溢出。 好吃的让她眯起了眼睛。 苏昭昭默默看她在吃,面上云淡风轻,满含笑意,袖子里的手却蜷成一团,指甲深深扣进肉里。 夺命血海之仇,天知道她花了多少的时间对着镜子练习,才能够将眼中恨意藏起。 顾时宁的手肘撑在桌上,衣袖滑落,雪白的肌肤上,横贯一条疤痕。 苏昭昭瞥见,故作关切问:“你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顾时宁反应过来将手放下,用袖子盖住不慎露出的疤痕,抬眸看向苏昭昭,眸色深深复杂。 以前她一直默默看苏昭昭跟在顾长於的身后跑,虽然知道没有结果,但苏昭昭开心就好。 只是现在,却觉得苏昭昭仅剩的时间,不该浪费在那人身上。 顾时宁对上她的视线,平静地说:“顾长於打的。” 闻言苏昭昭心中不住冷哼,顾时宁果然是没什么变化,什么脏水都喜欢往少爷身上泼。 她的少爷清冷内敛,从前嚣张跋扈的顾时宁欺辱他时,都是默默受下。 还记得她有一次看不下去,同少爷抱怨,替他打抱不平,少爷只是静静看她一眼,光是一眼她便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 这样一个心善谦和的少爷,怎么可能会去打他的妹妹。 苏昭昭皱着眉,嗔怪道:“这可不能胡说,平白无故长於哥哥为什么要打你?” 见她脸上的表情明显不信,顾时宁轻叹一声,决定告诉她真相,“因为我把他最爱的丫鬟给打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记恨在心里。” 苏昭昭端茶盏的手一抖,滚烫的水溅出,似乎为了确认般得发问:“你说什么?” 顾时宁拉过苏昭昭的手,语重心长,“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顾长於心里始终装着别人,你再怎么去争取也是徒劳无功。你这几年被拒绝的还不够吗?” 她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永远争不过一个死人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空气中弥漫着点心的香甜味道,苏昭昭心里涌起一股甜蜜暖意,忍了许久,才忍住要勾起的嘴角。 她心中有些得意,没想到少爷原来一直惦记着自己。 此刻苏昭昭恨不得立刻去到顾长於面前,告诉他真相。 苏昭昭纤纤玉手捻起一块豌豆黄,靠近顾时宁嘴边,看她吃下,才出声道:“你说的我懂了。” 顾时宁下意识张嘴吃进了点心,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苏昭昭真的懂了? 怎么感觉她的表情怪怪的,看起来反而在窃喜的样子。 没等顾时宁细想,只见顾钰衡着急忙慌从远处跑来,脸色焦急,“阿姐,快和我去马厩。” 顾时宁歪着头不解地问,“怎么了,这么着急?” “宫里的内官带着懿旨来府上了,爹让我带着你先走。”顾钰衡站立难安,拉起阿姐的手就要走。 顾将军这是怕圣心难测,永庆帝不明不白放了人,保不准又改了主意还是要降罪时宁。 -- 第55页 顾时宁眉心渐渐皱起,缓缓挣开了顾钰衡的手,冷静果断地说:“我不能走。” 既是她惹的祸事,就该由她自己承担。 顾时宁头也不回迈步就往正厅走。 顾钰衡着急地跺脚,赶忙跟上她。 只见顾远山和顾夫人并排跪在内官脚边。 顾时宁恍然发觉,他们已经变得苍老,鬓角有了白发,顾将军的背部有些微微的佝偻。 尽管如此,却仍旧像是一道坚固的城墙,替一双儿女挡住风雨。 内官的面色沉沉,瞧见顾时宁,这才缓和了表情,笑眯眯地道:“顾姑娘,快来接旨罢。” 顾远山回过头,见顾时宁出来,狠狠瞪了一眼她身后的顾钰衡。 顾钰衡丧着脸无辜地挤眉弄眼,他被苏昭昭给绊了一跤,没追上阿姐。 只见内官昂首挺胸,恭恭敬敬打开明黄色的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天下兵马大元帅顾远山之女顾时宁娴熟大方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皇太子萧晏为妃,择良辰完婚。” 懿旨宣读完毕,跪在地上的众人皆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这两天在到处看房子准备搬家有些忙,更新的慢了请见谅,我会努力填完这个坑的! 感谢在2020-11-05 18:40:29~2020-11-08 14:5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ansl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苏昭昭站在正厅的屏风后,盯着顾时宁跪在地上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甘和嫉恨。 凭什么在她害死皇子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甚至风光无限。 圣上赐婚的消息像海啸一般,传遍了整座都城。 同一时间,兰贵妃小产之事,刑部调查后发现,是太医院的御医开错了药方导致,涉事御医于午门抄斩。 顾时宁化名顾识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事迹也开始广泛流传。 舆论立刻倒戈,那些受过顾大夫恩惠的病患一呼百应,整日守在医馆前,没人再敢来医馆闹事。 人人议论纷纷,将军府的声望地位让人愈加望而生畏。 兰贵妃在椒兰宫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器皿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永庆帝听内侍官禀告后,头也不抬伏案写字,只淡淡一句,“随贵妃去闹。” 他喜欢的是兰贵妃的孤傲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还有那美人心情不好时的冷冷眸子。 从没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这般,永庆帝对这些很是受用。 可柳诺小产以后总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和宫中的其他女人别无二致。 更何况他心中何尝不曾有气,他贵为天子,却也要受制于天命,兰贵妃不知体谅,还如此吵闹,实在太不懂事。 永庆帝的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厌倦的也快。 · 自圣上赐婚的圣旨传来,将军府的门槛被踏破,皇宫里的赏赐一批一批的送来。 顾时宁唉声叹气地趴在软榻上,桌上的糖炒栗子也不香了。 她脑子里不断回想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太子萧晏,在原书里是个什么结局。 许是作者着墨太少,或是她囫囵吞枣的看完全书没有注意,倒是想不起来这么一个人。 顾时宁的心情很低落,过去的顺风顺水,让她被这次变故打的猝不及防。 第一次感受到了皇权的肆意妄为,唯我独尊。而她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默默接受皇权的主宰和制度。 顾家不似其他的家族,指望着养大了的女儿,高攀权贵来回报家族。 将军夫妇只希望一双儿女平安顺遂,却没想到圣上竟然将时宁赐婚给了太子。 府里表面上喜气洋洋,但每个人心中都压抑着着不敢表现出来的忧愁,谁也不想让时宁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家。 这天晚上是都城一年一度的灯火会,顾钰衡将窝在屋子里不想动弹的时宁拉出门散心。 到了西街口,才发现还有一人站在老槐树下等着他们。 公子亭亭玉立,安静地站于树下,温润俊朗,引人侧目。 顾钰衡冲他招了招手,苏邈勾唇一笑,朝他们走来。 和往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同,这一次三人肩并肩走在路上,沉默了许久。 长长的老街,灯火通明,摩肩接踵。 身形挺拔的两人将顾时宁护在中间,挡住了不断撞上来的人群。 后来不知怎么的,顾钰衡走散在了人群里,只剩下苏邈和时宁。 苏邈轻轻开口,“你会怪我吗?” 顾时宁一愣,知他说的是什么。 那天内侍官宣旨离开后,顾夫人便把时宁单独留下,把一切告诉了她。 苏邈请来一禅师父后,特意转道去了一趟将军府,征得顾夫人同意后,才去的皇宫。 顾时宁听后,只觉得无比荒唐,什么凤命不凤命,她是不信,但是没想到却能救她一命。 顾时宁盯着远处随风摇曳的一盏莲花灯。 一双肉嘟嘟的小手伸向花灯,将它从屋檐上取下。小女孩高高地坐在哥哥的肩膀上,笑眯眯地将花灯抱在怀里,神气十足的蹬了蹬小短腿,使唤着她的哥哥继续往前走。 -- 第56页 顾时宁收回目光,侧头看向苏邈,认真且真诚地说:“不会,谢谢你救了我。” 她只觉得自己欠苏邈的,怕是永远也还不完了。 小姑娘的眼眸干净清澈,一如当年,寒山寺里她站在银杏树下,向他道谢。 苏邈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背后有人撞他,才回过神来。 顾时宁踮着脚在人群里张望走散的顾钰衡,远远看见一个身形高挑修长的蓝衣背影很像是他,赶紧追了上去。 苏邈正想跟上,不料却被撞他的地痞缠住,吆五喝六一副准备讹人的气势。 地痞一把拉住锦衣华服的公子,“怎么撞了人就想走?” 苏邈皱着眉,拥挤的人潮很快把他们越拉越远,只能瞥见一抹淡粉色衣角。 顾时宁挤过人群追上他,习惯性地抬手对着顾钰衡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娇憨嗔怪道:“你刚刚跑哪去了?” 那人回过头,俨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的姿容出众,眼眸狭长,饶有趣味地打量她。 顾时宁一愣,发现认错了人,还不知轻重拍了人的脑门,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耳后根。 “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左右两边站着魁梧的大汉,像是他的护卫,见自家主子被人从后面袭击了脑袋,表情皆是惊恐万分,冲顾时宁凶神恶煞要抽出腰间的佩刀,“找死。” 刀锋闪着寒光,顾时宁吓得一哆嗦,下意识转头喊人,“苏邈——” 身后空无一人,她这才发现苏邈不知什么时候没有跟上。 蓝衣男子抬手制止了两旁的人,看上去并不生气。 只是把玩手里的狐狸面具,似笑非笑道:“将孤认成其他男人,又当着孤的面喊别的男人的名字,孤的未婚妻可是好大的胆子啊。” 顾时宁闻言,睁着明亮懵懂的眼眸望向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萧晏轻嗤一声,将手里的红白相间,画有漂亮妩媚的狐狸脸面具盖在她的脸上。 顾时宁眼前一片黑暗,闻到了一股浓郁刺鼻的味道,瞬间浑身失去力气,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头脑无比清醒。 是软骨散。 感觉得到有人扣住她的腰身,她无力的攀附在那人身上,被他带着一路往前走,脸上的面具挡住了视线,不知去向哪里。 直到后来,顾时宁被人抱到一张床塌上,脸上的狐狸面具被人取下。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不适应,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室内的装饰明艳旖旎,烛灯点的暧昧,床帐上飘荡着粉色的轻纱曼帐。 软骨散的药效渐渐退去,身体的力气正渐渐恢复,但还不足以让她撑起身,只是勉强能够说话。 眼前的人自称是孤,还那般说话,想必便是当朝皇太子萧晏。 顾时宁心中慌乱,却强装镇定,平静地开口道:“殿下这是何意?” 萧晏在床塌边坐下,俯身凑近她,一张脸靠的极近,声音轻柔,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孤是何意,太子妃岂会不知。” 顾时宁双眸泛起冷意,“殿下怕是搞错了,民女与殿下尚未完婚——” 萧晏的手指压在她的唇瓣上,眯起他狭长的眼睛,“嘘——” “很吵。” 萧晏的手顺着她的唇,一路下滑至下巴,颈部,慢悠悠解开她衣襟领口的第一个盘扣。 “左右日后我们都会完婚,不如现在便行了夫妻之礼。围在你身边的男人太多,孤着实不放心。” 顾时宁脸白如雪,只感到屈辱,一股令人作呕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 线条漂亮的颈部露出,错落的粉色伤疤醒目。 萧晏讥讽的一笑,“听闻你在刑部地牢受了许多鞭打,啧啧,你的那位兄长,向来不近人情,没想到对自己妹妹也舍得下这样的狠手。” 他的手沿着一道疤痕划过,“这具身子上的疤痕着实让孤扫兴,不过不要紧,熄了灯便都一样。” 顾时宁吓得懵了,瞪着眼睛怒视他,一字一顿威胁道:“你若敢做什么,日后我定要你的命。” 她的威胁在萧晏耳里听来,声音软软糯糯,更像是只虚张声势的奶猫儿,勾的人更想去欺负。 顾时宁睁着眼睛,看向床塌顶部,纱帐轻轻晃荡,雕花的紫檀寂静无声。 感受到萧晏滑腻的手越往越下,心中只剩下绝望如潮水铺天盖地袭卷而来。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砰’得一声被大力推开。 门口出现一人,逆光打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脸。 一阵寒风从外卷入,掀起那人玄色的锦衣下摆。 原本旖旎温暖的雅间,像是一下坠入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越写越抖m我好罪过 感谢在2020-11-08 14:54:52~2020-11-09 15:3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半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顾时宁的手撑在萧晏的胸前,想要推开他,却软绵无力。 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欲拒还迎。 雕花檀木的床塌间弥漫蓄势待发的肉\欲气息。 萧晏感到背后一股逼人的寒意,沉下脸,是什么人敢搅扰他的好事。 -- 第57页 “殿下,圣上急召您回宫议政。” 那人的嗓音低低沉沉,清冽干净,明明不过一介臣子,却不卑不亢,优雅从容的气度好似胜过一朝太子。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时宁湿润的眼睫微颤,不知为何安下心来。 顾长於静静站在门外,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床帐间的衣衫不整,暧昧旖旎。 萧晏本欲发作,没成想顾长於竟然搬出了永庆帝,不由冷哼一声,他这个老子,当真是对顾侍郎比他的儿子还亲近。 就连传个口谕,也要让顾长於亲自来。 他站起身,理了理压的凌乱的衣摆,伸了伸脖子,又恢复成一副优雅矜贵的形象。 临走时还不忘捏了一把顾时宁的小脸,眯起狭长的眼眸,附在她耳边说:“小野猫,别心急,跑不了你的。” 我急你妈。 顾时宁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这话说的倒是她急不可耐似的。 她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向萧晏,以此表达愤怒。 殊不知此时她的眸子微湿,清澈得如春水盈盈,倒像是眉目传情。 萧晏对上她撩人的双眸,挑眉勾唇,拿起床塌边的狐狸面具,重新又盖在她的脸上。 他闲庭信步走出雅间,审视般的目光落在顾长於的身上。 顾长於坦然的和他对视,不动声色,看不出喜怒。 若是换做寻常人家的兄长,瞧见自家妹妹被旁人压在身下欺辱,早就面红耳赤,甚至动起手来。 就算是碍着他太子的身份,也不该是如此平淡的反应。 传闻顾长於庶子出生,与顾家极为不合,早已算不得一家人,尤其是嫡女顾时宁,把欺辱她的哥哥当作家常便饭。 也难怪他老子那么忌惮顾远山,将顾远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对顾远山的儿子颇为赏识和信任。 前些日子在丰乐楼所见,萧晏还以为传闻不可信。 小野猫张牙舞爪的惹事生非,顾长於分明可以作壁上观,却出手相助。 顾时宁亦护着她哥哥,蛮横无理替他要解药的样子,俨然一幅兄妹情深的景象。 但这一次,顾时宁出事,顾长於不但没护着,反而对她施以鞭刑,若非苏邈插手,差点没把人打死。 顾长於当真是城府深沉,蛰伏许久,只为了给他妹妹致命一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现在的顾时宁,可不是他轻易动的了的。 萧晏勾起歪歪的嘴角,带着丝邪气,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顾侍郎,日后你与孤可是一家人了。” 话语间饱含促狭暧昧,似有所指,说完萧晏转身,得意地大步离开。 萧晏不曾看到,待他离去后,顾长於不再收敛的森森寒意,利刃般的眼眸似是要将那一身蓝衣刺穿,周遭的空气宛若冻结。 心口的疼痛一下一下,顾长於置若罔闻。 眼前重新归于一片黑暗,顾时宁双手脱力,根本抬不起来手去摘下面具,其余四感变得敏锐。 她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过门而入掀起帏帐的风声,还有门扉轻轻阖上的啪嗒声。 鼻间传来一股淡淡雅雅的浅香,和原本雅阁里浓烈的脂粉味道格格不入。 感受到床塌边缘的受力渐沉,承载了另一人的重量。 随着那人的动作,细腻的锦衣绸缎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双冰凉的手触及她的颈部,慢条斯理将她散乱的衣襟收拢。 衣襟被萧晏扯的很开,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线条优美的锁骨,隐隐约约能看见女孩的丰腴饱满。 只是这美丽之上却不无暇,横亘着狰狞的一道淡粉色疤痕,如沟壑纵横。 顾长於的目光停在和锁骨交叉的那道疤上,漆黑的眼眸幽深难测。 指腹从锁骨上方疤痕的起点,沿着粉粉的嫩肉,一路向下,细细摩挲。 顾时宁的眼睛被狐狸面具盖住,对身体的触碰更为敏感。 他的指腹上有薄茧,轻轻柔柔,若有若无地擦去了被萧晏划过伤疤时滑腻恶心的触感。 指尖来回,荡起一阵酥麻,顾时宁下意识地瑟缩,软骨散的药效还未退去,软绵使不上劲。 顾时宁蹙眉凝神,只能发出似轻哼呢喃的声音,“顾长於——” 顾长於的动作微不可见的一顿。 这是顾时宁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连名带姓,又软又糯,惹得人心痒。 他不紧不慢将时宁的衣领抚平,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盘扣上缠绕扣好,挡住了春色满园。 顾时宁见他帮自己将衣服整好,暗暗松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地开口:“顾长於,帮我把面具摘了。” 她的语气很不客气,不似从前的乖巧阿谀。 也不再瓮声瓮气地喊他哥哥。 顾长於眸色渐深,盯着时宁脸上盖着的狐狸面具,白底红纹,以金色颜料点缀,狐狸的眼睛画的是上挑的桃花眼,妩媚妖娆。 面具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娇嫩欲滴的唇瓣,皓齿朱唇,一张一合,格外撩人。 顾长於没有将她的面具取下,而是倾身靠近,掐住她的下巴抬高,形成一条漂亮柔和的下颌线。 “宁宁,你真的太不乖了。”他的声音沉沉很有磁性,唤她的小名时,低哑缠绵,好听极了。 一缕墨发悄然滑落在她侧脸,顾时宁愣住,第一次听他这样唤自己。 -- 第58页 除了顾将军和顾夫人一向喊她宁儿,没人这么喊过她,叠字喃喃,透着说不出来的亲呢。 顾时宁觉得好笑,他以什么立场和身份,这么唤她。 顾长於的拇指按在她的唇瓣上,似在反复擦拭,低凉缓慢地道:“圣上不过刚刚下旨赐婚,你就这么等不及和太子搞到床上去了?” 先是镇国公的世子,邑国的小皇帝,再是歧国的太子,她可真有本事。 刺耳的言语和他指尖的狎弄,让顾时宁觉得万分屈辱,她睁着眼睛,对着黑暗冷冷说:“关你什么事?” 见她没有解释的默认,心上的疼痛愈加剧烈,顾长於另一只手捂在心口。 顾时宁感受到身体的力量逐渐恢复,原本发麻的手掌可以张拢。 她伸手抵在男人胸膛用力一推。 顾长於敏锐地扣住她的手腕。 只是这一分心,钻心的疼痛紧随袭来,让他失去力气沉沉压在时宁的身上。 顾长於的唇色苍白,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女孩香甜的气息让他的意识逐渐散乱。 “别动。”他的声音压抑克制,带着虚弱。 顾时宁无比熟悉这样的气息和境况,察觉出是缠情蛊发作了。 缠情蛊其实早已经发作,顾长於忍耐许久,得不到鲜血的安抚,蛊虫躁动不安。 顾时宁被他压在床塌上不得动弹,两人的身体贴的很近,虽然已经有过几次经验,还是忍不住心慌。 她不安地眨了眨双眸,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被他扣住的那只手,由一股力量牵引抬起,举至头顶上方。 手腕白皙纤细,不堪一握,透着青色的血管。 薄唇贴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碰,冰凉柔软,随后预料中的刺痛从手腕处传来。 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这一次的感受反而比以往几次更为清晰。 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下,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狐狸面具上。 柔软的舌尖触碰新生的咬痕,卷走流出的血。 她听到很浅很浅的吮吸声,一下一下,还有优雅缓慢的吞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手臂举得发酸,顾长於吸走最后一滴血,重归清明。 脸上的狐狸面具被人摘下,顾时宁正对上他的漆黑眼眸。 顾长於的唇边还沾染着她的血,显得分外妖异俊美。 他松开扣住她的手,撑起身子,拉远了距离。 顾时宁挣扎着从床塌上坐起,缩在角落,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他。 “这是缠情蛊的解药,你快吃下去。” 顾长於准确地接住小瓷瓶,眼眸幽幽看向她,小小的瓶身带有她身体的温度。 他挑眉勾唇道:“现在把药给我,不怕我杀了你?” 顾时宁给他一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原本纠结了许久,要不要给他解药,害怕给了药,顾长於转头就把她杀了。 但转念一想,她更不希望没完没了,次次都被他按在地上,以各种暧昧的姿势吸血,着实不像兄妹之间该发生的事。 见他将解药吃下,顾时宁才算是放下心来。 她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生硬地说:“既然你的毒已经解了,那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阿招的命我是不想赔了,你打我的这一顿鞭子,算我还了一半。” “剩下一半,等我嫁给太子再还你罢。” 原书里主要写的是两年后顾长於当上丞相的剧情,中间的过程并未交代过多。 但可以肯定,两年后,早就没有了皇太子萧晏这号人。 未来的新帝,她记得很清楚,是永庆帝年仅七岁的十四子。 若萧晏还存在,顾长於必然不可能挟小天子以令诸侯,成为一代摄政权相。 左右皇命不可违,她要是嫁给萧晏,也肯定会成寡妇。 与其便宜了萧晏这么个衣冠禽兽大变态,不如趁早下手,帮顾长於铲除他事业上的绊脚石,也算是还了欠他的另一半。 顾时宁自顾自的说完,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逐渐幽深可怖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真的有你们的鼓励我才能坚持到现在,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顾长於垂下眼睫,睫似鸦羽,盖住了暗沉无比的眸子。 穿堂而过的风吹熄了烛灯,室内的光线昏暗,他的侧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辨不明情绪。 顾时宁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想关心。 软骨散的药效退去一半,她手脚并用,提起力气艰难地从床塌里往外爬。 顾长於懒散地半倚在床塌边,修长的双腿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一只腿漫不经心地曲起,手腕搭在膝盖处,手里把玩着已经空了的小瓷瓶。 娇娇小小的顾时宁被他整个挡在榻间。 顾时宁皱着眉,“让我出去。” 顾长於没有动作,幽幽盯着她看,“你想嫁给萧晏?”他的声音低低凉凉,似在确认。 顾时宁此刻一心只想离开,没有注意到顾长於大逆不道地直呼太子姓名。 她抬头睨着他,“想与不想有什么区别吗?” 若她不想就能不嫁吗。 抗旨不尊,连累的将是整个将军府。 -- 第59页 顾长於一言不发,只静静凝视她。 眼前的顾时宁,终于撕掉了在他面前的伪装,不再撒娇卖乖地讨好他,不再对他唯命是从,不敢反抗。 她的眼眸明亮,不屑隐藏脸上的不耐烦。 顾长於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小姑娘当真是记仇了。 像是被激怒的小刺猬,全身竖起了倒刺,奶凶奶凶。 殊不知在真正的毒蛇猛兽面前,她的武装其实不堪一击。 顾长於并不介意时宁记他的仇,不如说这样更好,也省得见她整日小心翼翼,一副亏欠了他的样子。 只是小姑娘未免太不让人省心,竟然一点也不介意嫁给萧晏。 萧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那是一条真正阴森可怖的毒蛇。 顾长於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见床塌边的人一动不动,并没有打算让开,顾时宁不再和他僵持,跪在榻边想要直接跨过阻碍。 不料顾长於冷不防将曲起的长腿伸直,要给她让出路。 顾时宁正好抬起的脚被他绊住,重心不稳,一下跌进男人宽厚的胸膛。 她的一只腿卡在男人双腿中间,脸埋在他的胸前,只看得见玄色锦衣精致的提花暗纹。 一股淡淡雅雅的浅香扑面而来。 顾时宁暗骂一声,周身气力本就尚未完全恢复,这一摔更是让她没力,只能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身上。 她尝试着用手肘撑起自己,几次三番复重新跌回那人怀里,倒像是故意的勾引。 顾长於感受到女孩酥软宛若无骨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动作间相碰的地方温度渐渐升高。 他早察觉出了顾时宁的异常。 萧晏向来喜欢对女人用软骨散,服了软骨散,全身软绵无力,骨酥销魂,可以随意让人摆弄。 想起萧晏,顾长於的眸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寒光。 顾长於只手捧起时宁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小姑娘的脸只有巴掌大,他的一只手掌便能盖住。 顾长於低下头,漂亮的眸子里含有几分揶揄,慵懒缓慢地说:“你若求我,我可以帮你。” 帮你从床塌上拉起,帮你摆脱皇权的桎梏,帮你解决萧晏。 顾时宁睁着明亮倔强的大眼睛,咬着牙不肯开口。 门外隐约传来吵闹的声音。 一个矫揉造作,上了年纪的女声焦急地说:“唉呀——公子一定是误会了,这里没有您要找的姑娘。” “少废话,识相的快给小爷把人交出来,不然小爷我砸了你这店!” 说话的人嚣张纨绔,是顾钰衡的声音。 浓妆艳抹的妈妈拦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木质楼梯上,将顾钰衡堵在下方,不让他上楼。 顾钰衡抿着唇,手掌握成拳头,正要打破他一向不打女人的底线。 妈妈的视线看向顾钰衡身后站着的人,慌忙地寻求救兵,“世子,您也知道这三楼,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您快劝劝您这位朋友。” 苏邈只淡淡扫她一眼,并未出言劝阻。 他们找来的速度也是够慢的。 顾时宁出神地想。 掐住她脸的手力道加大,顾时宁皱着眉回过神。 顾长於薄唇扯起淡淡的弧度,不紧不慢地说:“要没时间了,你想让他们看到我们这样吗?” 经他提醒,顾时宁的头皮发麻,意识到要是被那两人看见她和顾长於在床塌之上这副暧昧不堪的样子,真是不用活了。 顾钰衡猝不及防打晕了叽叽喳喳的妈妈,沿着走廊一间间的雅阁推门而入。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顾长於不为所动,波澜不惊,只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他倾身靠近,鼻尖若有若无擦过她的侧脸,声音压得低柔缠绵,贴在她的耳边,似能蛊惑人心,“嗯?我的妹妹。” 顾时宁焦急万分,心中堵着一股气,却又不得不低头,奶猫儿似的小声开口,“求你——” “求我什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 脚步声好似就在隔壁,下一秒外面的人就要推门而入。 顾时宁又羞又急,脸颊一路红到了耳根,眨着湿润的眼睫,“求你帮帮我。” 她的声音怯怯软糯,即使低着头也盖不住脸上的娇媚妖姿。 顾长於的眸色幽深,单手搂住她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折。 另一只手抬起不知触及了什么机关,床塌中间突然凹陷下去,开出一道口子,将他们容纳进去。 顾时宁惊讶地睁大眼睛,只听见机关合上的瞬间,雅阁的门被人推开。 顾钰衡冲进房间时,雅阁里空无一人。 离雕花紫檀床塌不远处的地上,静静躺着一个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 狐狸妩媚的桃花眼下,沁着殷红的血,像是从眼角流出的血色的泪。 顾时宁来不及反应,向下的坠落感袭来,越来越快,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 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扬起两人的墨发,纠缠在一起。 顾时宁本能地搂住顾长於的脖子,埋在他的胸前,闭上眼睛不敢朝下看。 顾长於将人护在怀里,很快稳稳地落在地上。 小姑娘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坠落吓得面色苍白,紧闭双眸,在他的怀里缩成小小一团, -- 第60页 顾长於不禁轻笑,温声细语安抚她,“好了,睁眼。” 顾时宁听见耳畔的声音响起,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周围的环境幽闭狭小,满是岩石青苔,与方才雅间里高贵华丽,宽敞明亮截然不同。 密室里的光线昏暗,只能靠青色岩壁上的微弱灯火勉强可视。 地下水从岩缝中漏下的声音,一滴一滴,啪嗒——啪嗒—— 像极了刑部地牢。 顾时宁忍不住一颤,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触。 她松开挂在顾长於身上的手,“放我下来吧。” 顾长於微微挑眉,从容优雅地半蹲下身,让她的双脚落地。 没成想,她的脚一沾地,软弱无力,根本撑不起身体站立。 顾时宁一屁股坐在了潮湿的地上。 冰冰凉凉的脏水渗透进衣物,贴着肌肤。 绷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的崩溃。 柳诺冤枉陷害她时,她没有哭。 刑部地牢被拷打时,她没有哭。 萧晏倾身欺辱她时,她没有哭。 只不过是摔了一跤,打转的泪花像是收不住似的,一滴一滴往下落。 “你怎么没有扶住我?”顾时宁睁着水润的大眼睛,怒目而视,软软糯糯的声音却让她气势全无。 顾长於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怎么突然说哭就哭了。 他蹲下身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低柔地安慰,“别哭了,怪我没护好你。” 胸前的锦衣被泪水沾湿了大片,顾长於的下巴抵在她的发梢间,眼眸幽深,低哑呢喃,“以后不会了。” 顾时宁哭个不停,没有听见他极轻的这一句话。 顾长於抱着她一路走出密道,将长乐坊留在身后。 · 顾远山得了时宁在西街走丢的消息,直接召集了皇城兵马在将军府门口。 正准备出发找人,就见侍郎府的马车悠悠停下。 顾时宁揉着哭红的眼睛从马车上下来,小脸满是泪痕。 顾远山面色一沉,锐利的目光扫向跟在她身后的顾长於,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怒气涌上,厉声质问:“你又做了什么?” 顾时宁还在伤心,看见顾爹护她,更觉自己委屈。 抬手指向顾长於,带着哭腔,奶酥奶酥地告状说:“他欺负我。” 顾长於差点没被她气笑,白白哄了一路,没良心的小姑娘,真是越哄越上脸。 顾远山不想在将士面前处理家务,挥手让百余人的皇城军退下。 浩浩荡荡,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巷陌。 顾长於薄唇轻抿,眉心微微皱起,凝视远去的队伍。 顾远山此番调动皇城军的消息,定会很快传到皇宫,惊动那位多疑的皇帝。 若他没猜错的话,永庆帝将萧晏召回宫去议政,议的便是顾远山手里的兵权。 顾远山还如此不知收敛,一旦顾时宁嫁进皇家,成了皇家的人,将军府必得被扒掉一层皮。 顾远山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冷冷扫了庶子一眼,“跟我去祖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和暖心的鼓励~ 感谢在2020-11-10 16:01:29~2020-11-11 17: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顾时宁吸了吸鼻子,跟在他们后面。 忿忿地想,这次爹爹打顾长於,她一定不会替他求情。 顾长於顿住脚步,扯下她揉眼睛的手,“别揉眼睛,手脏。” “跟着干嘛?衣服都湿了,回去换一身。”顾长於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 顾远山走在前头,听见他的话,回过头才注意到时宁的袖摆和衣服后面湿了一大片。 白狐裘衣上满是脏污的泥水,一身狼狈,顾远山摆手让她赶紧回去换衣服。 顾时宁睁着红通通的眼睛,欲言又止,不敢说其实她想看顾长於挨打,只能遗憾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小姑娘一走,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比刚才还要僵硬,周遭的空气像是停滞一般。 两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来到祖祠。 不等顾远山开口,顾长於习以为常地跪在祖宗牌位前,从容不迫。 顾远山打都懒得再打他的这个庶子,见他识相自己跪下,冷哼一声,拂袖就要走。 “顾远山。”顾长於垂下眼睫,低低沉沉地开口叫住他。 指名道姓,没有父与子的称呼。 顾远山一愣,回过头看他,眼前的庶子变得格外陌生。 即使是跪在地上,也难掩他身上的矜贵之气,周身的气度倒像是端坐在主位睥睨之人。 顾远山越来越觉得,他这个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 不似顾钰衡,那性子简直和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祖祠的灯烛亮了一夜,没人知道这对父子在阴冷的祖祠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半夜时,下起了立春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春寒料峭。 第二天一大早,顾时宁睡得朦胧,便被砰砰砰的敲门声弄醒。 -- 第61页 “阿姐,快去祖祠,爹要把顾长於逐出族谱了。”顾钰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钰衡的心情复杂,虽然讨厌看不顺眼了顾长於许多年,恨他把阿姐打的不成人样。 后来顾远山罚他,罚的也够狠。 那背后一片的血肉模糊,最后直接是被人抬回了侍郎府。 顾钰衡以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却没想到爹会做的那么绝,竟然还要把他逐出家门。 闻言顾时宁顿时惊得从床上跳起,怎么好端端的,顾长於就要被逐出家门了。 难道是因为昨天她告的状? 当姐弟俩慌里慌张赶到祖祠时,顾远山正跪在蒲垫上,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三叩九拜。 祖祠外站着年长的远房长辈和一些小辈,众人面色凝重。 顾家血脉这几代人丁单薄,族谱中在世的人几乎皆已经到场,这些人平时只有在年节祭祖时才会见到。 一位头发花白,执着一根檀木拐杖的老者,佝偻着背站在祖祠里,愁眉苦脸好言劝阻。 顾远山铁了心似得,板着一张脸,充耳不闻。 老者见他态度坚决,嗒嗒嗒地点着拐杖,以此来表达不满,语气也有些上火了起来。 “到底是一家人,犯了多大的事也没必要到逐出族谱的地步。长於如今在朝为官,日后同僚会怎么想他?圣上会怎么想他?你要闹的满城皆知将军府家宅不和吗?” 顾时宁没有张口说一句劝阻的话,静静站在角落里看着。 她记得这个老者,当年顾长於被送来将军府时,就他反对的最厉害,一口一个野种,说顾长於不配踏进顾家的门,说他和他的母亲有辱门楣。 他们姐弟俩后来跟着骂顾长於野种,也是和这老头学的。 现在他倒是一口一个长於,分外亲呢,言语之间全是替顾长於考虑谋划。 其实还不是希望顾长於在刑部给他的孙子谋个一官半职。 顾远山虽然是武官里的一把手,可如今太平盛世,没人愿意让小辈去受风吹雨打的边关之苦。 而在朝为文官的,就数顾长於的官阶最高,紫服配绶。 不知甩了其他同辈的子弟几条街,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谁也不想放走这条大鱼。 当年顾远山力排众议,给顾长於上了族谱。 如今同样也是,力排众议,将顾长於逐出了族谱。 顾钰衡小心翼翼扯了扯娘亲的衣角,顾夫人看他一眼,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顾夫人知道,一旦顾远山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顾时宁的目光落在顾长於身上,他从容的跪在地上,眼下泛着青紫,应该是一夜未眠。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像是游离于事件之外。 对顾长於来说,也许早就不把自己当作是顾家的一员,逐不逐出族谱,并没什么区别。 只见顾远山恭恭敬敬从供奉族谱的神龛里取出厚厚一本泛黄的书册,一页页的查阅翻找。 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在写有顾长於名字的那一页停下。 顾远山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将那页纸撕下,揉成一团,丢在顾长於的面前,高高俯视他说:“从今往后,顾家与你再无瓜葛,你也再不是顾家的子孙。” 顾长於眼皮不曾抬一下,看也不看那薄薄的一张纸,从冰凉的地上不紧不慢地站起,转身离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仿佛想看出他的心情,是难过?是颓丧?还是愤怒? 都不是。 没有难过,没有颓丧,没有愤怒。 他的举止从容优雅,面沉似水,波澜不惊的一步一步,迈过门槛,走出祖祠。 顾长於漆黑幽深的眸子望向站在角落的时宁,宛若柳絮的雪花轻飘飘落在她的发梢。 顾时宁不喜欢他这样望着自己,不带一丝苛责。 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生出浓浓的愧疚,若非她昨天告状,也不会这样。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抬起手将她发梢上的雪花拍落,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低低沉沉地说:“走了。” 顾时宁眨了眨被风吹得湿润的眼睛,带刺的话说不出口,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该高兴才是吗。 顾远山把他逐出了家门,日后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也不用提心吊胆怕顾长於会再害自己。 只是顾时宁看着他在风雪中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他孤独得可怜。 . 钦天监定下了太子大婚的日期,二月初七。 距离大婚,不到月余,时间很紧,礼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将军府也不曾闲着,做着婚前的各种准备。 顾夫人的娘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大贾之家,毫不吝啬的为时宁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虽然比起皇家的聘礼,难免相形见绌,却也是近十年来都城嫁娶中嫁妆最为贵重的。 与此同时,南方的大雪一场接着一场,闹起了开国以来最严重的雪灾,冻死的百姓数不胜数,人们易子而食,灾情惨重。 雪灾的消息却被地方压了许久,直到发生了灾民的暴动和起义,才上奏朝廷请求派兵镇压。 永庆帝震怒,大手一挥,血洗了一大批的涉事官员,朝廷官员人人自危。 顾长於被派往南方赈灾镇乱,以此为名义,分走了顾远山一半的兵力。 -- 第62页 顾远山那天上朝回来后,在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苏昭昭和往常一样,带着西街的点心来看顾时宁。 苏昭昭的容貌越来越明艳美丽,以往眉眼间的锋芒刻薄收敛,变得温和平静,像是撒娇闹人的小女孩终于长大懂事。 听闻前些日子她还在城隍庙布衣施粥,接济穷苦的百姓,一时间人人都夸赞晋阳郡主心善人好。 顾时宁有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老母亲般的欣慰。 只是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偷偷地想念起那个不那么懂事,甚至有些乖戾嚣张的苏昭昭。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苏昭昭柔和的眼睛时,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她心里惴惴不安,不由有些怀疑,难道是阿招提前重生了吗? 顾时宁很快将这样的想法抛之脑后,若眼前的人是阿招,怎么还会这样坦然地面对杀死她的罪魁祸首。 而她也不愿去面对,心里期冀着,苏昭昭可以一直是视她为朋友的那个苏昭昭。 苏昭昭没有等时宁把点心吃完,便匆匆忙忙的离去。 她要赶着去城门外,为顾长於践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家把顾长於逐出家门的缘故,这一次苏昭昭没有拉上顾时宁一起。 以往她和顾长於见面时,总会以顾时宁为借口替她掩护。 送走苏昭昭,顾时宁抱着食盒窝在暖阁里。 银霜炭安静的燃烧,发出温暖的黄光。 软塌的檀木小桌上烧着一壶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和水沸腾的声音。 顾时宁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封面空白的小册子。 倏地一阵寒风吹过,寒风钻进后颈,冰凉刺骨,在暖阁里显得格外突兀。 顾时宁疑惑地抬眸,角落里的吊窗被掀开,一抹身影利落的从修竹吊兰之中翻窗进来。 那人稳稳地站定,玄色的锦衣下摆轻晃,带着周身的寒意,暖阁里的温度骤然直降。 顾时宁看清来人俊朗的侧脸,皱起眉,“你不是已经出城了吗?” 顾长於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漫不经心在她对面的榻上坐下,目光在小姑娘手肘压住的小册子上一顿。 摊开的小册子上,画满了男男女女赤\裸白条的身子和各种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感谢在2020-11-11 17:30:59~2020-11-12 14:1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顾长於皱着眉,修长的两指夹住书页,从她的手肘下抽出,轻轻合上册子。 顾时宁脸颊微红,轻咳一声,解释说:“这本册子是宫里的女官送来的,说是让我看看。” 宫里出的春宫册,不管从画功还是内容,比市面流传的那些要好要全多了。 顾时宁想着正好可以用来当作治疗不孕症的辅助教材,还在上面圈圈点点做了不少笔记,例如易受孕,易兴奋,易受伤非常之直白的批注。 幸好顾长於一眼没看就合起了册子,不然真是太尴尬了。 顾长於淡淡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看。” 顾时宁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不用看,难道是萧晏不能人道? 但她转念想起萧晏那副色胚样子,看起来又不像。 顾时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刻意地岔开话问:“你来将军府做什么?” 还翻窗入室,果然是被逐出了家门的人,连正门都进不得了。 顾长於抬手将揽着的一件裘衣抛给她。 银白色的裘衣划过一条漂亮弧线,顾时宁下意识一缩,还是没躲过,整个人被罩进柔软舒适的皮毛里。 裘衣的重量很轻,但是贴着肌肤保暖极了。 顾时宁抖了抖脑袋,露出她的半张脸,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些许迷茫,像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雪豹。 果然雪豹毛皮制成的裘衣很适合她。 顾长於手支在雕花小桌上,对上小姑娘明亮懵懂的眼眸,低笑沉沉:“赔你的裘衣。” 那天在长乐坊密道里,顾时宁摔的那一跤,身上的白狐裘衣沾满了泥水,后来一直也洗不干净。 顾时宁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想到顾长於竟然在临出发前,还特地来给她送裘衣。 她露出的脖子被软乎乎的毛皮蹭着,藏在宽大裘衣里的手偷偷揪着衣裙。 心中的愧疚感更加浓烈。 说到底明明是她自己没站住摔的跤,却怪到顾长於头上。 顾时宁向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那天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哭闹了起来。 好像是在借着机会,宣泄什么。 宣泄她说不出口的愤怒。 顾时宁的自知之明告诉她,顾长於始终恨她入骨。 从他当年带走的砚台上的莲,从他侍郎府莲花的徽纹,从他午夜梦里声声呢喃。 他绝口不提,可一刻不曾忘记阿招,不曾忘记害死阿招的人是谁。 但这几年,顾时宁常常忍不住在幻想,也许叫了那么久的哥哥,讨好了那么久的人,逢年过节送了那么多的礼物,总该会有些变化。 刑部地牢的一道道鞭子,手腕上铁环倒刺扎出像珠链子的疤,萧晏滑腻的手划过她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时说的话,似乎都在嘲笑着她不切实际的想法。 -- 第63页 她宣泄的愤怒,是对顾长於的愤怒,是没资格的愤怒,她该有自知之明的。 可因为顾时宁的一次宣泄和无端的告状,害得顾长於被逐出族谱,结果好像是又成她欠了他。 顾时宁神色复杂,扭开头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茶壶,娇娇怯怯的小声说:“对不起啊——” “都是我害的你被爹爹逐出家门。” 顾长於凝视她粉嘟嘟的小脸,小姑娘又回到了之前小心翼翼,又乖又巧的样子。 他没有接话,慵懒地起身,将挂在时宁肩膀上的裘衣扯起,挡住她的脸。 对上她干净清澈的眼眸,撩得人心痒。 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舍不得离开都城,突然不想管在城外风雪里等他的军队。 顾时宁眼前灰蒙,等她从裘衣里探出头时,吊窗啪嗒一声轻轻落下,枯竹的影子微微晃荡,暖阁里已经没了顾长於的身影。 软塌的雕花小桌上,只有茶壶一如既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顾时宁的脸一下涨的通红。 倒是把她的春宫册还回来啊。 写的批注要是被顾长於看到,她可以不活了。 · 二月初七,太子大婚这天,满都城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礼炮烟花,锣鼓声声从破晓时分就络绎不绝。 顾时宁的心情很平静。 将军府所有人忙上忙下,只有她穿戴好繁琐的嫁衣和凤冠后端端坐着。 她恍惚游离于事件之外,好像自己是个不相关的人,旁观一场别人的婚礼,热闹喧嚣也是别人的。 礼乐声越来越清晰,丫鬟们更加的手忙脚乱,是太子迎亲的队伍将近。 顾远山揽着妻子走进房里,顾夫人好像刚刚哭过。 他看着妆容明丽,凤冠霞帔的小女儿,强撑起精神,不让自己露出伤心的姿态,还没做好放手的准备,他的孩子就要离他而去。 顾远山语重心长嘱托时宁,言语间满是担忧,“日后你嫁入东宫,切记夙夜谨慎,勿违君命,” 他这一辈子,效忠了这个王朝数十年,打下燕北立下赫赫战功,把守着皇城无人敢造次,临了连自己的女儿,也被他的君指婚给了皇家。 朝中同僚皆眼红他,承蒙圣上眷顾,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被君王忌惮的恐惧深入肺腑。 顾时宁回望她渐渐苍老的父亲,他的鬓角生出白发,脸上的皮肤生出褶皱,背部微微佝偻。 延迟的感官被激活,鼻子一酸,心里像是被掏了一个洞似得失落。 数千人的仪仗队开道,朱红色的厌翟车在将军府门前停定,车顶华丽,缀满珠帘挂玉。 太子驾马持烛,意气风发地踩着将军府的门槛入内。 顾钰衡站在热闹的人群里,第一次见这位太子,皱着眉,天然的不喜他。 冷眼看他挑眉勾唇,饶有兴致地打量府里一个长相姣好的丫鬟,把她看得动起心思,含羞回应。 那丫鬟接过太子手中灯烛时,太子微不可见在她的手心捏了一把。 顾钰衡只觉得恶心,连带看那丫鬟,也生出冷意。 若非他头上顶着的身份压着,这样一身的皮囊,也配得上他阿姐。 顾钰衡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低垂下头,藏住通红的眼眸。 顾时宁头上盖着薄纱绣花的喜帕,缀着细细的镂金流苏。 她由青梅搀扶着,一路迈过门槛,走下台阶。 一只苍白的手伸到她的喜帕下,顾时宁见到这只手便想起那天的滑腻触感,空空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她强忍住不适,将手搭上去。 萧晏的手像女人一样的柔嫩,三根手指若有若无在她的手心挠痒。 “小野猫等急了罢,今晚孤可不会再放过你。”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的猥琐狎弄。 她盖着喜帕,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盯着脚下地面。 顾时宁有些厌烦,心里不无恶意地想,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活过今晚。 她袖里藏了毒,无名毒,懒得起名,因为没人能查出死人身上有毒,症状和一般的猝死没有两样。 顾时宁以前不理解,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妇人,费尽心思想要杀掉自己的丈夫。 现在却理解了,从接过婚书的那一刻,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一个念头。 直到那天在长乐坊,她无助地躺在床塌上,这个念头变得无比的坚定。 她不记得原书里萧晏是怎么死的,也许是顾长於杀的也未可知。 若是如此,也不知道顾长於会不会承她的情,永庆帝越发年老,也越发糊涂,没了萧晏的牵制,顾长於应该很快能权倾朝野吧。 当时看书时一笔带过不觉奇怪,现在却是想不明白,永庆帝为什么会那么中意顾长於,甚至比对他的那些皇子还亲呢。 难不成顾长於表面上清冷孤傲,背地里对着永庆帝阿谀奉承装孙子? 顾时宁打了一个寒颤,实在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她的思绪飘忽不定,胡乱的四处游荡,一会想到这儿,一会想到那儿。 直到一道疾速的风微微擦过,顾时宁眼前的喜帕有些晃荡,镂金的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不曾停歇的典乐声在中间突兀的截住。 透着喜帕照进来的红色光线,她感到有水珠溅到了盖头上面,绸缎的颜色变得深浅不一,斑驳陆离。 -- 第64页 顾时宁低着头看见红色的绣鞋上也溅上了水渍,颜色深了一块。 “啊啊啊——” 耳边传来混乱的尖叫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凄戾、惊慌、碰撞,错综复杂。 顾时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握住她的那只手突然撤下,她疑惑地掀开喜帕,正对上萧晏狰狞到陌生的脸。 萧晏的脖子上生出了一个喷泉,不断往外喷射红色的泉涌,溅在她的眼睫。 他的瞳孔放大,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所震惊,呆呆地动了动脑袋,低头去看,抬手想去堵住不断喷出的液体。 萧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 顾时宁的唇瓣也沾上了水渍,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紧抿着唇,生怕吃进去他的血。 原来萧晏是这样死的吗? 不过很快她连多一分的注意力都不再分到他的脸上,越过萧晏的肩膀,大堂里早已乱作一团。 丫鬟侍从四处逃窜,数不清的黑衣人蒙面执剑。 顾时宁的视线越过这群人,看见将军府的门前,黑色的汗血骏马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嘶鸣。 马背上的那人,身姿挺拔修长,俊朗不凡,玄色锦衣下摆被风吹起。 他的手臂有力张开,一手握弓,一手拉弦,举止优雅从容,像极在围场射猎的矜贵公子。 顾长於的眼眸漆黑幽深,穿过繁杂的人群望向她,辨不清情绪。 箭在弦上,直直向她所在的方向射来。 顾时宁眨了眨双眸,眼睫沾上太子的血,悄然顺着眼角流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感谢在2020-11-12 14:12:19~2020-11-14 09:2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箭矢如疾风过境,擦过她的发梢,削下鬓边一缕断发,直直向她身后飞去。 顾时宁转过头,身后的黑衣人应声倒地,胸口深深插着一根羽箭。 顾长於翻身下马,手执赤霄与不断而来的敌人缠斗。 脑子里却想着方才顾时宁掀开喜帕的惊鸿一瞥。 她一身嫁衣如火,凤冠玉步摇,妆容明丽,比平时多了几分冶艳的妩媚妖姿,撩人心扉,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将军府的大堂宽敞明亮,从未像现在这样显得格外拥挤和混乱,旧的尸体倒下,新的黑衣人从房檐飞来补上。 皇城军手里拿着长缨枪从正门往里冲,大部分在进门时便被占据高地的黑衣人给射杀。 将军府俨然成了一座小小的围城。 顾时宁不知所措地站在混乱的人群里。 萧晏的尸体轰然倒在她的脚下,头颅压到她的绣鞋。 生前矜贵的太子殿下,死时无人问津,不知道多少人踩过他的尸体。 顾远山怀里揽着妻子,赤手空拳和黑衣人打斗,丝毫不显弱势。 顾钰衡亦挥舞他的银枪,杀红了眼。 一旁的青梅神色焦急,拉住她的手,“小姐,快跟奴婢走。” 顾时宁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添乱,不带犹疑的跟在青梅身后。 顾长於一剑刺进黑衣人的心脏,余光始终将顾时宁纳进视线,瞥见她随着丫鬟向后院去,眉心微微皱起。 顾时宁下意识被青梅拉着跑,走到侧门时,突然一位戴着精致银面具的男人横空出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面具遮去大半张脸,透过面具只能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 那人的眼眸在顾时宁脸上停留了片刻,好似有些惊讶。 他漫不经心把玩手里的短刃,声音散漫,却带着瘆人的寒意和威胁,“想带你家小姐上哪儿去?不想要你娘的命了吗?把她给我。” 青梅面色一僵,写满恐惧。 顾时宁还没来得及思考,后腰就被人用力一推,推向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男人的手臂紧紧箍在她的腰上,像抗货物一般将她随意抗在肩膀上。 顾时宁感到那人施展轻功,将她带上高空,喜帕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盖回脸上。 喜帕落下之前,她只来得及看见顾长於倏地放大的瞳孔和紧锁的眉心,没想到那样一个冷静沉稳的人也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 “阿姐——” “宁儿——” 顾家的两个男人齐齐喊出声,焦急激烈。 挟持她的黑衣男子一记手刀打在她颈间,顾时宁痛得一下昏了过去。 · 车轮轱辘轱辘的在转,不疾不徐,行在满是石子的路上,不断的上下颠簸。 顾时宁感到身体上下晃动,悠悠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喜帕贴在脸上,冰凉细滑。 她浑身像是木头一样僵硬,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刺鼻的异味,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发酵腐烂,令人作呕。 顾时宁躺在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身下是硬邦邦的木头,上方亦抵着一块木板,鼻尖时不时擦过木板。 她想要张嘴呼救,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应是被下了哑药。 也不知道是永久性的还是暂时性的。 顾时宁想要伸手替自己把脉,才发现身上也被扎扎实实捆上了绳子。 -- 第65页 她的思绪万千,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亟待解答的问题。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渐渐放慢行进的速度。 “停——”叫停声隔着四周的木板传来,“出城人员、马车、货物一律需要检查。” 马车夫卑微讨好道:“这位军爷,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毕竟逝者为大。再说这城封了五天,尸体都沤臭了,要是开棺检查,小的怕恶心着军爷。” 顾时宁默默屏住呼吸,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感情她顶上压着的是具尸体,难怪味道那么冲。 持长缨的守城侍卫露出迟疑之色。 “开棺。”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不容置疑的说。 侍卫望向来人,赶忙低下头,恭敬地行了个军礼,“顾大人。” 顾长於身着绛紫官服,应是一下朝就径直而来,他的面色阴沉,薄唇紧抿,漆黑的眸子藏着肃杀之气。 侍卫感到一股逼人的威压,不由暗暗庆幸,还好刚才没有接车夫悄悄递来的行贿银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顾时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张了张嘴,发不了声,也动不了,传达不了任何的信息。 厚重的棺材盖被打开,新鲜的空气涌入,顾时宁眨了眨眼睛,微微紧手,好像在期待什么。 顾长於盯着面目全非的尸体来回审视,眉心蹙起,眼眸锐利。 “长於哥哥。”一道温雅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是苏昭昭的声音。 顾长於向一旁侍卫眼神示意,让侍卫接手继续检查棺木。 “你怎么来了?” 苏昭昭抬起头仰望着男人如刀削精致立体的侧脸,柔和地说:“长於哥哥你为了先太子的事情已经五日没有合眼,这守城的工作就交给手下去做吧。” 顾长於的目光仍旧落在那口棺材上,侍卫正趴在棺材口用长缨枪柄探进去戳弄,抬起尸体查看。 苏昭昭见他没在认真听自己说话,继续道:“如今逆贼顾远山已经问斩,顾夫人畏罪自尽,顾家姐弟定然插翅难飞。幸好你与顾家已无关系,否则也会被牵扯进这谋害先太子的大罪里。” 苏昭昭知道顾长於过去恨透了将军府,故意提起此事讨他欢心。 顾长於闻言,果然眼眸幽幽转向她,漆黑的瞳孔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昭昭被他看的害羞,垂下眼睑,离他更近一步,红着脸小声低语,“阿昭做了少爷最爱的莲花酥,我们回去吧。” 半晌,顾长於淡淡‘嗯’了一声,两人肩并肩的离开。 棺盖敞开着,他们的声音格外清晰。 侍卫见长官走远,暗自松了口气,捂着鼻子草草结束检查,挥一挥手,“过——” 厚重的棺盖被重新盖上。 顾时宁的双眸呆呆凝视眼前更深的黑暗,好像还在确认刚刚听到的话。 她的背后发麻,全身上下像浸透在冰水里一样彻骨。 苏昭昭她说了什么? 什么逆贼,什么伏法,什么自尽,什么在逃? 顾时宁躺在一片黑暗里,宛如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绝望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 眼泪像是泉涌一样止不住,打湿了她脸上的喜帕。 她想要挣脱束缚的绳子和这一方天地,想要大喊,想要质问,可她不能动作,发不出声。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抠出了道道血痕,鲜血淋漓。 脑子里闪过顾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日后你嫁入东宫,切记夙夜谨慎,勿违君命。” 夙夜谨慎,勿违君命。 顾远山一辈子忠心耿耿,不曾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怎么可能会去做谋害皇储的谋逆大罪。 陷害将军府的究竟是谁,是永庆帝,还是黑衣人背后的势力,亦或者是—— 顾长於。 顾长於被逐出族谱,究竟是他身不由己,还是他有意为之。 苏昭昭温声细语喊他少爷,称自己阿昭,那样亲昵熟稔,看来果真如顾时宁之前所猜测,苏昭昭的确已经换了人。 顾长於是在为阿招报仇来了吗。 顾时宁狠狠咬着牙关,似要把后槽牙咬碎,眼眸里噙着可怖的恨意。 不管是谁,她都要让那人血债血还。 不知道马车悠然行径了多久,顾时宁流尽了泪水,湿透的喜帕重新变干。 棺椁被打开,木板掀起,光线倾泄进入,虽然盖着喜帕,顾时宁还是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燕不易被尸体的味道熏的够呛,在鼻子前挥了挥污浊的空气。 里头躺着的女人一动不动,原本精致繁琐的嫁衣早已褶皱不堪,颇为狼狈,倒真像是个新娘女尸。 顾时宁被人又抗在肩上,那人隔着喜帕在她耳边调笑说:“一路辛苦,小丫鬟。” 顾时宁一愣,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睁着眼睛只能看见男人黑色的靴子,一路走过草地,石板地,木质台阶。 吱呀—— 门被打开。 凌屿沉着脸从房里走出,扫了一眼燕不易背上弓成虾米的女人,阴测测道:“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让孤等了五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最近几章节奏写的好像有点快,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orz -- 第66页 感谢在2020-11-14 09:27:37~2020-11-15 13:2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燕不易不满地撇了撇嘴,“这可是臣好不容易抢来的。” 他被顾长於紧咬不放,不知道花了多少代价,死了多少手下,才逃出了密不透风的歧国都城。 “主子,您不看一眼?”燕不易掂了掂肩膀上的货物。 硬邦邦的肩胛骨抵在顾时宁的小肚子上,隐隐作痛。 她没有挣扎,静静的任由那人摆布,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那两人的自称,说明了他们的君臣关系,且对她毫不避讳。 顾时宁的瞳孔放大,绑架她的人原来不是歧国人,而是邑国人。 方才那道阴冷异常的声音,想必便是邑国的君主。 凌屿皱着眉,女人的头上盖着红色的喜帕,看不见脸,一身皱巴巴的华丽嫁衣被麻绳捆得狼狈,光是身上腐烂酸臭的味道就足以让他厌恶。 他不由想念起姐姐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一波又一波的细作潜入侍郎府,翻遍了整个侍郎府,也没有找到想要的人。 求而不得的心绪压抑许久,让他近乎狂躁。 “带着她滚远点。” 凌屿说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燕不易碰了一鼻子的灰,却好像毫不在意,反而看戏似得啧啧两声,轻飘飘吐出一句极轻的话,“你可别后悔。”转头扛着身上的人儿去了离凌屿最远的一间厢房。 顾时宁被人随意丢在了床塌上,头上的喜帕被摘下。 她抬起眸正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睛。 燕不易捏住她的下巴,细细赏玩她的脸,像是品茗一杯茶,“啧啧,小丫鬟的妆花了还是那么好看,眼睛都哭肿了呢。”说着他的拇指移动到时宁的眼角摩挲。 顾时宁沉着脸冷冷看他。 燕不易暗暗惊讶于她波澜不惊的反应,笑眯眯地自顾自道:“是在下唐突,忘了你还不能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豆大的药丸,两指轻轻夹住,往她的嘴里塞,指腹触碰她温软的唇瓣,沾了点点湿润。 微苦的药丸入口即化,声带重新恢复正常。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顾时宁许久未说话,声音格外沙哑干涩。 燕不易皱着眉,“真伤心呢,小丫鬟不记得我了吗?年前在沧州围场我们见过。” 顾时宁警惕地盯着他看,回想沧州围场见过的人,她迟疑地开口:“你是、阿屿的兄长,燕国师?” 燕不易眉眼弯起,露出笑容,“上次你被你家主子带走以后,阿屿伤心了很久。我这当哥哥的,自然是要替弟弟排忧解难,所以想请你和我回邑都。” 都到这份上了,何必维持言语的虚伪客气,顾时宁懒得和他周旋,直截了当地问:“太子是你杀的吗?” 燕不易不置可否,抬手撩去顾时宁脸上的碎发,漫不经心道:“都说了阿屿很想你,小丫鬟怎么能背着他嫁给其他人呢?我便只能杀了他。” 顾时宁瞪着猩红的眼睛,厉声质问他,“你杀了太子,怕殃及邑国,所以就栽赃嫁祸给了将军府吗?” 她的情绪激动,眼眸里的恨意毫不掩饰。 燕不易歪着脑袋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镂金的凤冠正中心是一只展翅凤凰,凤凰的喙里垂下细细的流苏,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前轻晃。 “看来你知道了。”他轻轻开口。 燕不易伸手将她额前纠缠在一起的流苏解开,“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这事儿可不是我们干的。顾远山虽夺了燕州,邑国对其恨之入骨,但也从没想过在朝堂权谋之上陷害他。” “不是邑国,那会是谁?” 顾时宁的脸上露出怀疑,像是想要将他看穿。 燕不易挑起眉,颇有深意地盯着她像小兔子一样通红,不曾掩饰恨意的眼眸。 他倾身凑到顾时宁的耳边,不无恶意地说:“那就要去问问你的好哥哥了,顾长於如今可是歧国震慑朝野,手握兵权的丞相大人。”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你猜——他是踩着谁的尸体登上高位的呢?” 歧国太子被杀,像是被点燃的导索,引爆了顾长於潜藏在暗流之中的势力,这一头蓄势已久的猛兽,终于露出了他锋利的爪牙。 顾时宁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恨意愈加浓烈,好像在透过眼前的人,看向另一个人。 她一把想要推开靠近的燕不易。 燕不易敏锐地扣住她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利落的割断了绑缚她的绳索。 “好好休息,不想再被绑起来,就乖一点,你逃不掉的。”他不再多说,负手转身离去。 客房的门被阖上。 顾时宁一动不动坐在床塌上,手里揪着衣裙,一身喜服红的刺眼。 燕不易哼着小曲儿,步调轻盈地去了天字号房。 顾长於踩着谁的尸体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辛辛苦苦培养的细作,一半折在了侍郎府找主子要的人,一半折在了此次运送顾时宁出城的路上。 那个男人,像猛兽一样警惕,更是像猛兽一样紧追不舍。 顾长於为了找他这个妹妹,翻遍了整个都城,封了整整五天的城,若非实在扛不住民众的压力,也不会让燕不易有机会逃出。 -- 第67页 在他发现原来自家主子费尽心思要找的小丫鬟,和他们几次三番潜入歧国要找的凤主是同一个人时,更是觉他的这些细作死的不值。 他敲了敲门,耳朵贴在门缝听里头的动静,直到里面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进——” 燕不易推门进入,像是进入一片危险领地,谨慎小心。 房间里的光线极暗,窗户被关的严丝合缝,挂上了厚厚的遮光帘幕。外头明明艳阳高照,在这间房里二十四小时都是黑夜,就连温度也比门外要低一些。 宽敞的空间里,除了角落里的床塌,没有其他的家具陈设,空空荡荡。 木质的地板上铺满柔软的白色地毯,燕不易的身体紧贴着门,自觉的绝不多迈一步,要是踩脏这位主子的地毯,他这双腿离废就不远了。 地毯的正中心,摆着一盏低矮的雕花青铜灯,灯柄上盘绕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它的眼睛呈现出诡异的金色,浑身散发着死亡可怖的气息。 凌屿赤着脚,坐在地上,两条长腿随意的摆着,白皙修长的食指伸到黑蛇的嘴边。 黑蛇发出嘶嘶的声响,伸出细细粉色的舌头,在他的指尖轻舔,倒像是在讨好眼前阴测测的少年。 “她就是凤主?”凌屿的声音很有少年感,却格外的阴冷。 燕不易缩了缩脖子,点点头,“要不是永庆帝突然给太子赐婚,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人,没想到竟然是顾远山的女儿,真是缘分。” 凌屿想起丢了燕州以后,被那帮老臣逼着写的《罪己诏》,看似无害漂亮的眸子里,浮起阴森的寒意。 黑蛇灵敏地感知到面前少年的变化,缩回了身子。 凌屿一把掐住想要溜走的黑蛇的七寸,“父债子偿,孤可要好好招待她。”说完他的手掌用力一捏,黑蛇绷紧弯曲的身体瞬间僵硬没了气息,很快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地上。 燕不易看着脚边的死蛇,打了个寒颤,他家主子真是越来越暴躁,“那臣下去安排,明日启程回宫?” 凌屿低垂眼眸,盯着扑朔明灭的灯烛,伸手在火光上来回晃动,感受炽热的灼烧感。 好想姐姐啊,好想把她搂在怀里。 若是让他找到人,一定要将她关起来,再也不让人抢走。 至于她从前的主子,便剁成肉泥喂狗。 燕不易站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像是早已习惯,默默弯腰捡走地上的死蛇,倒退离开。 · 顾时宁安静地趴在客房的窗户旁。 客房的位置在三楼,整座客栈把守森严,窗外的景致陌生,俨然不是歧州。 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呆了许久,从白天到夜幕低垂,朦胧的月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 远处的村庄,安宁祥和,亮着星星点点的烛光。 顾时宁闭着眼睛,任由初春的凉风徐徐,从四周灌入她的身体,好像这几天,只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以后,她还在将军府的花园里追着小白跑,还在书房里踮着脚数落顾钰衡,还躺在顾夫人的腿上撒娇,还打着顾爹的名号仗势欺人。 耳畔传来喧嚷的马蹄声,顾时宁眼睫颤动,睁开了双眸,现实残酷无情。 客栈原本有序的把守变得混乱,客房的门被人仓皇推开。 燕不易皱着眉,眼眸里难得一见的出现了慌张之色。 不等顾时宁反应,他抬手又是一记手刀,将人打晕。 燕不易收到急报,在他困于城中的这五天,歧国的军队在燕州暗暗集结,今早攻下了邑国的后方州郡。 他握紧了拳头,冷笑连连。 原来顾长於大费周章的封城,为的不是顾时宁,而是为了拖住他,让他的眼线无暇顾及邑国。 此时邑国无坐镇的君,无出战的臣,脆弱不堪。 好一个顾长於,亏他还真以为是什么兄妹情深。 燕不易看着眉心紧皱,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摊上这么个狠戾果决的哥哥也真是惨。 他扯过八仙桌上的喜帕,盖住了顾时宁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感谢在2020-11-15 13:23:45~2020-11-16 18:4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邑国都城,人心惶惶,城里的商贾大家不约而同的开始收拾家当,前往南方避祸。 守城的士兵拦住一支队伍,那是城中最大的米商家族,若此时他们离开,城中将面临断粮的危机。 腰大肚肥的米商老板瞪着眼睛,趾高气扬和士兵对峙,“你拦着我没用,别说我人走了供不了粮,我人留在都城,也一样可以不供粮,官家总不能强迫我们老百姓做生意吧。” “这歧国都要打到家门口了,再不走命都没了。”米商老板声音扯的极大,看热闹的民众亦不安地动着弃城逃跑的心思。 凌屿策马跃过城门口的路障,一剑刺穿了米商老板的喉咙,面无表情地说:“太吵。” 剑被抽出后,米商老板的血四溅,行凶者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只留下猎猎马蹄声。 守城的侍卫认出男人身后的御林军,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陛下回来了!” -- 第68页 看热闹的民众脸上身上溅满腥臭的血,紧跟着也都跪下,各个噤声不敢再动出城的心思。 燕不易带着顾时宁搭乘马车随后才至皇宫。 燕不易请见时,凌屿已经和一帮顽固不化的老臣吵过一顿,满肚子的气。 君主战,臣主和,一帮年过古稀的老头只想着苟且安稳过完余生。 曾经赫赫威名,随先帝起义反叛的将军们,在数十载的江南水榭,吴侬软语中失去了一身傲骨,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议政大殿的地上丢着北方战事吃紧的急报。 凌屿已经换上绣着日月山河纹的明黄冕服,额上龙冠的珠帘轻晃,年轻稚嫩的帝王身上背负着许多的无奈。 他的手撑在下巴上,抬起眼皮看向来人,“燕国师,看来还是只能请你出战了。” 燕不易眸色凌厉,跪在地上,“臣领旨。” 君臣二人,在议政大殿里聊了许久的应对之策。 燕不易临走时,似想起什么问:“陛下想把凤主安顿至哪儿?” “丢园里。”凌屿冷声说。 这个女人的父亲让他丢了燕州,兄长害他丢了青州,让邑国失去了和歧国抗衡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没有杀她,已经是仁慈。 燕不易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正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 凌屿不耐烦地开口:“没事就快滚。” 燕不易利落的行了个跪礼,“臣告退——” 拜拜了您,他家主子也就只有要自己为他卖命时客气说话,这种次数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清。 顾远山虽然死了,但歧国凭空出现了另一位神秘的将军,不要命似的攻城略地,布局十分激进。 反正也不知道这场仗他还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就让他家主子到时候后悔去吧。 · 顾时宁睡的很不安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被一只猛兽追,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最后还是被猛兽尖利的爪牙摁倒在地,猛兽凑到她的颈间,锋利的獠牙刺破她的肌肤,咬断她的血管。 然后那头猛兽消失,变成了顾长於。 顾长於白皙修长的双手攥住她的脖子,表情阴冷讥诮,漆黑透彻的眼眸看向她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的双脚脱离地面,脸涨得通红。 顾时宁想要从梦里醒来,却感觉身体沉沉,被什么东西压住,无论如何也抬不起眼皮。她的身体像是在海浪中起起伏伏,漂泊无依。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打在她的脸上,将她拍醒。 顾时宁睁开眸子,印入眼帘的环境让她吓了一跳。 她置身于一个幽暗潮湿的天井,天井开的很高,光线不足。 正中央是一个向下凹陷的巨大池子,池里的水呈碧绿色,平静无波。 天井四周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玄铁笼子,形状是向上收束的圆形鸟笼形。 每个笼子里囚禁着各色各样的猛兽,狮子、老虎、豹子、蟒蛇,种类繁多,难以枚举。 猛兽时不时发出不甘的嘶吼,好似想要吓退周遭的威胁者,它们身上无不伤痕累累,明明都被关在笼子里,不知伤口从何而来。 顾时宁沉默的消化眼前的一切。 她和燕不易隔着玄铁牢笼对视。 他在牢笼之外,而她在牢笼之中,宛若困兽。 顾时宁眉心紧蹙,眼神警惕,“不是说阿屿想见我吗,这是什么意思?” 燕不易一身戎装,银色的铠甲反射出寒光,他无奈耸肩,“很快你们就会见到了,在这之前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呆着。” 顾时宁薄唇紧抿,压抑着情绪,她的背部挺得很直,即使在这样屈辱的境地里,也不想让自己显得狼狈。 燕不易凝视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她身上漂亮的衣裙早已经褶皱,头上的凤钗歪斜,硕大冰冷的牢笼将她衬托得格外娇小可怜。 明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短短几天里,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变故和折磨,看着顾时宁强装镇定,不哭不闹的样子,反而更惹人心疼。 燕不易的手穿过铁牢,伸手想摸摸她的头,顾时宁后退一步,冷冷看他。 燕不易讪讪地收回手,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差点忘了小姑娘之所以有这样的困境,一半是他造成的。 他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 顾时宁缩在铁笼里,抱住自己的腿,将头埋在膝盖间。 被关在笼子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她只能根据每日侍卫两次的送饭判断时间。 饭食粗糙,难以下咽,应该是下人们吃剩下的,时多时少。 顾时宁每次吃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替将军府报仇雪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日,这天侍卫进来时,手里没有提着给猛兽喂食的肉桶和她的饭。 上锁的铁笼第一次被打开,不知为何侍卫看她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同情。 邑国军队在战场上连连败退,如今死守在天门关。 都城内士族却依旧钟鸣鼎食不改其乐,皇上竟然还有闲心来看表演,还点名了要这个女子上场。 侍卫负责喂养园子的猛兽多年,这里的猛兽皆是国师为了讨皇上欢心四处收集圈养。 他还是第一次见关在铁笼里的女人,不由为她的命运捏一把汗,进了园子的猛兽,尚且活不过数月,更何况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 第69页 顾时宁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侍卫被看的心里痒痒,即使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也难以掩饰她的姿容出众艳丽,眉眼娇媚,粉唇柔嫩欲滴。 可惜了,早知道她这么快就要上场,就该享受一把,穿着一身的嫁衣,也不知道还是不是个雏儿,侍卫脑子里尽是对顾时宁狎弄的想象。 侍卫把顾时宁从地上拎起,故意将她的两只手背后,柔软小巧的手禁锢在他油腻的手里。 他的手肘顶向她的背,下身随之动作蹭上她,语气倒是正经严肃,好像这是压制犯人的正常流程似的,“快走。” 顾时宁皱着眉,侍卫凑的很近,她下意识的不适,动了动两只手腕想要挣扎,“放开!我自己会走。”扣住她的手却抓的更紧。 “不准动!”侍卫故作姿态好像是公事公办,另一只手向上伸,牵制住她的后脖颈,将她的头往后仰,身体前方的景致宜人。 背后的双手将前方的衣服束紧,凸显出饱满的胸脯,被迫抬高的下巴和雪白纤细的前颈形成一条漂亮的曲线。 侍卫咽了咽口水。 顾时宁保持着屈辱的姿势被侍卫推着走,时不时紧贴她的后背,膝盖擦过她的大腿。 她睁着眼睛,忍住胃里的恶心,直直盯着细长昏暗的甬道,甬道深处有一道白光。 凌屿慵懒地坐在龙椅之上,支手撑着下巴,眼皮漫不经心地抬起,瞥见甬道口一身嫁衣如火的女人被侍卫紧紧压制住双手和脖颈,从阴暗的甬道走出。 临了侍卫一掌将她用力推出,关上了甬道口结实的铁门。 顾时宁猝不及防跌在地上,手肘撑在沙地,石砾划破了手臂。 望着女人狼狈倒在地上的身影,不知为何凌屿眉心渐渐皱起,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烦躁。 凌屿被那帮高谈阔论,争吵不休的老臣烦的头疼,躲到宫外的兽园清净。 今日急报传回邑都,燕国师身受重伤,天门关是邑都最后一道防线,守城的将军昏迷不醒,破城之日便是邑都受敌之时。 若非凌屿必须要坐镇后方,牵制住那帮主张南迁避难的老臣,他恨不得自己上战场。 凌屿眸色里的戾气溢出,什么凤主不凤主,他便要用她的献血来祭奠死去的将士。 顾时宁摔倒在地上,耳畔传来喧嚷的欢呼揶揄声,她抬起头迷茫的向四周望去。 只见对面的甬道里慢慢悠悠走出一只体型硕大的狮子,看上去饿了很久,锐利凶猛的眼神直直盯着她看。 随着狮子的动作,从高处传来的欢呼声愈加热烈,欢呼的人皆是游手好闲的王公贵族,是兽园角斗场的常客,这群人对暴力和血腥趋之若鹜。 随着那女人的头缓缓抬起,凌屿坐直了身体,瞳孔倏地放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工作实在太忙了没时间码字,实在抱歉。 每天的更新我是现想现写,加上码字速度很慢,每一章都要憋很久... 有时候写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满意,所以真是很感谢小姐姐们的不弃之恩。 感谢在2020-11-16 18:41:04~2020-11-18 13:3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ansl 4瓶;Katayo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凌屿盯着顾时宁苍白如雪的脸,她的唇瓣干裂渗血,火红的嫁衣和凤冠刺眼。 耳边是他的鹰犬走狗兴奋喧嚣地叫喊。 “快咬死她!” “先扯她衣服,扒光了再吃肉。” “哟呵——小美人,穿这么漂亮的嫁衣是要和狮子干吗?” 这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公子,在血腥和暴力的催化下,变得不堪又残忍,放荡不羁地吹着口哨,调笑不停。 凌屿喜欢在这样的氛围,默默看他们癫狂,看他们抛却礼教束缚。 可现在他却只想要杀光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用在姐姐身上的污言秽语让他觉得恶心。 凌屿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揪住,头皮发麻,后背尽是寒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的恐惧。 顾时宁被石砾划破皮的手渗着血,野兽闻到了血腥味变得更加亢奋。 它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顾时宁身上,和她对视。 顾时宁紧了紧手,一动不敢动,生怕惊动雄狮,令它加快攻击。 她的身体像是浸透在冰水里一样彻骨,好像死亡的阴云笼罩在四周。 雄狮拱起背部,金色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娇小的顾时宁,在它眼中不过是即将到嘴的一块嫩肉。 “快射杀雄狮,不准伤她!”凌屿的声音沙哑撕裂,几乎破音地站起来,指挥着在斗兽场周围严阵以待的御林军。 御林军皆愣住,却不敢有片刻迟疑,齐刷刷的将弓箭对准斗兽场,如雨的箭矢向斗兽场里射去。 雄狮猛的朝她扑来时,顾时宁想的却是,如果死了,是不是就能去见顾爹和娘亲了。 她不曾后退一步,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的处决,等待猛兽的獠牙咬穿她的颈部动脉。 只是过了许久,预期的痛感没有传来,顾时宁疑惑地睁开眼,身体巨大的狮子在她咫尺处轰然倒地,浑身上下像刺猬一样扎满利箭。 -- 第70页 顾时宁呆呆站在那里,劫后余生的茫然感袭来,刚才还喧闹兴奋异常的斗兽场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噤声不敢言语,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探究。 他们震惊于灵帝的失态,竟然下令射杀自己最喜欢的狮子,还是为了救一个女人,邑都里无人不知,他们的这位君主从来最厌恶的就是女人。 自凌屿登极以后,太后往皇帝的后宫里送去一批又一批的女人,一批又一批的女人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死去。 顾时宁抬起头望向那高高的看台,正对上一人的眼睛。 那人站在辉煌耀眼的金色龙椅前,一身明黄的十二章纹冕服,额上的珠帘轻晃,阳光打在他雪白的脸上近乎透明,绝美的姿容熟悉又陌生。 顾时宁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转身走向甬道,隐入黑暗之中。 凌屿被她冷冷的眼眸看得慌乱,大步追去。 没等顾时宁穿过幽暗的长廊,一抹明黄的身影便出现在甬道里。 她被人紧紧的抱在怀里,脸贴在绣有精致花纹的冕服上,那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耳畔,不断低喃,“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在发生那么多事情以后,顾时宁的心早已是一滩仇恨的死水,麻木游离,掀不起半分波澜。 她一点也不惊讶,那个在沧州围场抱着黑曜啼哭伤心的少年,原来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邑国皇帝,是她灾难开始的始作俑者。 凌屿双臂环扣住顾时宁的腰,越扣越紧。 在不知道顾远山的女儿就是他魂牵梦萦,日日寻找的姐姐时,他对顾时宁只有迁怒的恶意。 不曾怜惜她刚刚失去至亲,将她以蛮横的方式一路从歧国绑架到邑国,将她关进兽笼羞辱她,将她丢进斗兽场使众人围观她被野兽撕咬。 怀里的人儿比年前在沧州围场时更加纤瘦虚弱,顾时宁越沉默,他越加害怕,害怕自己做的一切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姐姐,阿屿错了,我不知道你就是顾时宁,我以为你只是顾长於的小丫鬟,我在侍郎府找了你很久也没有找到。阿屿很想姐姐。”他的声音轻柔,话语中不断的示弱讨好,小心翼翼。 引路的侍卫听见一向阴鸷残忍的君主,竟然不用孤自称而用我,以这样卑微的态度去对这个女人,侍卫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凌屿贴的她很近,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间,带着鼻音喃喃,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在委屈撒娇乞求她的原谅。 他的一声声‘姐姐’曾经喊得顾时宁心软,如今她却是清醒,她的弟弟,从来只有一个,只有那个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的顾钰衡。 顾钰衡的境地,不知道比她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顾时宁心境凉薄,她盯着面前明黄色的龙纹,龙的眼睛凶狠威严,象征他是一半天地的主宰,象征着皇权不容侵犯。 她终于平静地开口:“阿屿,我累了,我想休息。” 凌屿见她说话,一如从前喊他阿屿,悬着一颗心落下,柔声细语,“好,阿屿带姐姐回去。” · 顾时宁垂下眼睫,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路走出兽园,乘上帝王御用的马车,长驱直入进了皇宫。 凌屿将她直接带回了寝宫,吩咐宫女伺候她沐浴更衣。 宫人见君主从兽园回来,竟然带回个穿着嫁衣,一身狼狈的女人,无不暗自惊讶。 顾时宁的嫁衣早已破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混着血味和腐烂酸臭的味道。 伺候沐浴的宫女凑近她时,默默屏住呼吸,强忍住呕吐的欲望。 很快她身上的衣物被褪除干净,顾时宁在浴桶里坐了很久,直到洗去一身的风尘。 宫女双手捧着干净的衣物递上,“请姑娘更衣。” 顾时宁扫向衣物,冰纨的布料轻薄近乎透明,她嘲讽般扯了扯嘴角,沉默地换上。 宫女垂眸领着顾时宁去到主殿,在门前停下,恭恭敬敬地说:“还请姑娘褪下鞋袜进入。” 顾时宁一愣,“为何?” 宫女低头解释说:“鞋袜易沾染污秽,陛下洁净,最不喜人弄脏他的寝宫。” 顾时宁不再言语,配合地脱去鞋袜,她赤着脚迈进大殿,脚底并不觉得冰凉,反而柔软舒适,原来偌大的寝宫里铺满了白色的地毯,纤尘不染。 凌屿撑着头坐在长案上,堆成山的急报摆在案上,他没有心思去看。 直到听见推门声,他立刻抬眸看去,只见顾时宁身着一件素色衣裙,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发梢处滴着水珠,她的脸被热水泡的红润,眼眸湿润如春水盈盈,宛若出水芙蓉,惹人忘了呼吸。 她的衣裙宽松,走动间露出她白皙小巧的玉足和修长的双腿,布料紧紧贴在她的身体,勾勒出动人的曲线,近乎能看见衣服之下雪白的肌肤。 凌屿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皱着眉嘟囔,“宫女怎么给姐姐你穿成这样。” 顾时宁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清冷平淡,“阿屿不喜欢吗?” 凌屿眨了眨漂亮的瞳眸,解开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毫不在意地就披在她的身上,挡住了倾泄的春色。 好在寝宫没有旁人,要是被内侍官看见,定要吓得跪在地上。 “姐姐穿什么都好看,只时穿这么少,阿屿怕姐姐着凉。”少年帝王的声音带着稚气和关切。 -- 第71页 “我睡哪里?”顾时宁不再和他周旋,直接问。 她疲惫极了,不记得多少个日夜不停,不曾阖眼。 凌屿将她抱起,在明黄色的龙榻放下,“姐姐就在这睡吧。” 顾时宁默默接受他的施予,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床塌边坐着的人,灼灼逼人的视线,但她实在太过疲惫,很快沉沉睡去。 凌屿如今虽然找到了想要的人,心情却并不佳。 顾是宁看似没有因他隐瞒身份而生气,一如从前亲昵地喊他阿屿,可他隐约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这些表面之下,他敏感地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冷漠。 凌屿盯着她看了很久,才不舍地走出宫殿。 他的脚边跪着刚才伺候顾时宁沐浴更衣的宫女,“你看见什么了?”帝王的声音冰冷无情,与刚才顾时宁面前无害的少年判若两人。 宫女颤颤巍巍地禀告:“奴婢方才为姑娘更衣,发现姑娘的身上纵横交错布满了鞭痕。” 凌屿眸色一寒,吩咐身边的侍卫,“去查是谁伤了她。”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姐姐在歧国究竟经历了什么。 还有那个顾长於,既然是姐姐的兄长,那又为何—— 凌屿脸上尽是狠戾,想起了在沧州围场看见的那幕,顾长於将顾时宁按在怀里,在茫茫大雪里两人紧紧相拥。 姐姐和顾长於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凌屿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迫切地想要杀一个人,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 他沉着脸,摆驾重新回了兽园,那些没有看成野兽吃美人的贵族意犹未尽,仍在斗兽场不肯离去。 斗兽场里野豹和一群豺狼正在角逐,饿了许久的它们互不肯让,尖锐的獠牙滴着粘稠的口水。 凌屿大步迈向高台,看台里的人见陛下折返回来,纷纷跪在地上行礼。 凌屿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猛的将他从看台扔进斗兽场。 这些公子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一个个瘫倒在地上,生怕下一个人就是自己。 被丢下去的人在尖叫中被猛兽咬断脖子,很快断了气,浓重的血腥味飘满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们的点击收藏~ 最近工作ddl,加上周末搬家,准备面试,脑子体力不够用,卑微打工人更新的慢了,请小姐姐们见谅orz 感谢在2020-11-18 13:33:50~2020-11-22 12: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那个碰过她的侍卫被凌屿下令丢进天井中央的碧池里,池中巨鳄一口口将他啃食。 御林军将看台上四处逃跑嘶吼的人们抓住,丢进斗兽场中,兽园里的猛兽皆被放出,它们肆无忌惮的像玩弄老鼠一般的弄死在场内逃窜的人们。 曾经野兽厮杀供人取乐的兽园一下沦为人的修罗场。 御林军的首领站在君主身侧,无奈摇头叹气,没了燕国师的劝诫,陛下行事愈发荒唐和极端。 凌屿走后不久,顾时宁满头是汗地睁开眼睛,她又做了那个梦,梦见顾长於掐着她的脖子,表情阴冷讥诮。 她不敢再入睡,起身离开龙榻,塌边的小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件绯色袄裙,应是凌屿临走前吩咐宫人准备的。 顾时宁推开沉沉的殿门,门外站着两名威严的侍卫,背对着她,直直挡住了出口。 一旁候着的宫女上前,低垂眼眸,“姑娘,您醒了。” 顾时宁料想果然没有凌屿她是走不出这座宫殿的大门,她将手里的衣服递过去,“给我换一件衣裳,不要红色。” 从萧晏的血溅在她身上时,从她躺在棺材里触目只有喜帕的红时。 她便不喜欢红色。 在等凌屿的时间里,顾时宁换上了淡蓝袄裙,坐在紫檀木的长案前,桌案上堆着垒成小山的奏折。 这些奏折皆未有朱批,说明凌屿还没有来得及看。 她一本一本地翻开奏折,一半是不利于邑国战事的坏消息,一半是大臣们声声恳切,催促迁都的上书。 从这些公文的只言片语里,她闭塞了许多天的消息终于打通。 原来歧国借此次太子遇害,对外宣称是顾远山通敌,联合邑国谋划了一场行刺。歧国上下举国震怒,永庆帝痛失爱子,任顾长於为将,出兵邑国,如今歧国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顾时宁觉得可笑,歧国短短半月就能取下邑国半壁江山,永庆帝必定是谋划已久,不过借着由头,一边除掉了功高盖主的大将军,一边虎视眈眈地想要吞并敌国。 她翻到压在最底下奏折,待看清上面的字后,她捏在奏折上的手紧得泛白。 奏折上赫然写着使臣与敌军的谈判结果,“燕国师被敌军俘获,歧国顾相要求以先太子妃顾时宁交换。” 燕不易的确没有骗她,顾长於果然已经成了歧国的丞相,比原书里早了整整两年。 只是顾长於在这场阴谋之中,扮演的是永庆帝的鹰犬吗?不然他是如何能在顾家这场浩劫中独善其身,甚至平步青云? 所有一切都在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进程,苏昭昭提前重生,顾长於提前成了权相,而邑国也许也要提前国破灭亡。 -- 第72页 顾长於拿她交换燕不易,是还不想放过她罢。 顾时宁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她和萧晏未曾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礼如何就成了先太子妃,顾长於找的理由真是冠冕堂皇。 “姐姐你在看什么?”少年清透的声音响起。 凌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环抱住她的腰。 顾时宁指尖微颤,很快镇定下来,将手里的奏折伸到他面前。 凌屿一点也不生气顾时宁大逆不道地翻看他的奏折,反而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凑近去看。 “我可以帮你把燕不易换回来。”顾时宁淡淡地说。 凌屿看清纸上的内容后,眸色一变,皱着眉斩钉截铁,“不要。” 顾时宁放下手里的奏折,“可我想回去了。” 她要回去血刃仇敌,将他们的血洒在顾爹和顾夫人的墓前。 凌屿抱住她的手紧了紧,“歧国这样对你,对顾家,姐姐为什么还想回去?” 顾时宁没有回话。 沉默许久后,凌屿再次开口,“我们去看看黑曜吧,姐姐你说想将它埋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便替它寻了个风景极美之处葬了。” 顾时宁的视线落在紧闭的赤色殿门上,轻轻吐出一字,“好。” 顾时宁被他牵着手,正要迈出殿门时,凌屿突然蹲下身,接过宫女手中的绣鞋,一手扣住她的脚腕,一手替她穿鞋。 宫人噤声不敢言语,从未见过他们高高在上的君主这样卑微。 顾时宁的脚被抬起,站不住,只能手撑在他的背上保持平衡。 她皱着眉出声阻止,“我自己可以穿。” 凌屿像是捧着至宝一般捧着她小巧玲珑的玉足,鼻尖在她的白皙的脚背上很短暂地蹭了蹭,“阿屿愿意为姐姐做任何的事情。” 顾时宁沉默片刻,“那你放我走吧。” 凌屿好似没听到地垂下眼睫,自顾自替她把绣鞋穿好,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吧,黑曜它肯定很想姐姐了。” 他扣住她的手很紧,掌心微凉。 · 顾时宁掀开马车帘朝外看去,大道之上皆是向外逃窜的百姓。 车马扬起尘土,世家大族的马前卒驱赶着路边的百姓,让出通道,直直往城南门的方向去。 “他们要去哪?”顾时宁侧过头问。 凌屿透过车窗撇了一眼与他们背道而驰的人群,森然嗤笑一声,“他们要逃到更南方去。” 大敌当前,朝中权势早就想要摒弃邑都。 兽园里的那些贵族公子背后皆是朝中各个重臣子孙,凌屿将他们全都喂了猛兽,本就摇摇欲坠的朝廷彻底崩盘,曾经威严不容忤逆的皇权成了摆设。 凌屿伸手将坐在窗边往外看的顾时宁揽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拉着她的手问:“姐姐会像他们一样离开阿屿吗?” 顾时宁不适应地挣扎,凌屿的手臂却越扣越紧。 她很快放弃挣扎,默默接受了自己被动的处境,抬眸看向他,年轻的帝王姿容妖异绝美,脸上仍带着一分稚气,眉眼间透着恳求卑微。 顾时宁毫不遮掩,极为认真地说:“会。” 凌屿盯着她漆黑一团的眼眸,失意落寞地垂下眼睫。 顾时宁扭过头,薄唇轻抿,不看他的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恰逢此时,马车悠然停下,面前是波光猎艳的湖水,水天一色。 他们转乘水路,不过一刻钟在一座湖心小岛靠岸,凌屿牵散了宫人,偌大的湖心岛只有他们两人。 那些宫人们极不安分,若非御林军还誓死效忠陛下,这些宫人早就随民众跑出城了,毕竟歧国的军队随时都会破城而入,届时他们这些人便首当其冲。 小岛的中央是一棵古老的桃树盘根错节的生长,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落英缤纷。 桃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墓碑。 一路上,凌屿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他带着顾时宁走到墓碑前,“黑曜,我带姐姐来看你了。” 黑曜的墓碑小小一个,隆起一个大理石砌成的半圆,落满了粉色的花瓣,安宁祥和。 顾时宁慢慢蹲下,手指在墓碑上摩挲,在‘黑曜’二字上停留,轻轻地说:“对不起。” 凌屿站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戾色,到他手里的人儿,绝无可能再将她放走的道理,更何况是放她去到顾长於的身边。 他抬手在她的肩膀上轻抚,“若不是黑曜在沧州围场里遭到那人的杀害,它也该满周岁了。” 顾时宁盯着黑曜的墓过了许久,扯了扯嘴角,当初的她,手里捧着黑曜冰凉滴血的尸体,坚信自己的命运不会如黑曜一般。 然而现实却是打脸。 她想起在将军府时,顾长於抬手向她射出的那一箭,也许他真正想射杀的是她吧。 耳边渐渐响起了猎猎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顾时宁起身回头,只见岸边身着黑色铁甲的御林军不知何时换成了银甲红缨的歧国军队,将岸边团团包围。 顾时宁下意识看向凌屿,即使早已知晓邑国亡国的结局,即使她对凌屿有恨,恨他杀死太子牵连将军府,但想到他将要从高高的龙椅上被拉下,成为亡国之君,丧家之犬,不免对他心生同情。 歧国的长缨军久久未动,岸边瞄准湖心岛的箭矢无一射出,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命令。 -- 第73页 一艘两层高的大船向湖心岛缓缓而来,船头傲然独立一人,寒风吹起他的玄色锦衣下摆,他的身姿挺拔修长,面容冷峻,眼眸漆黑幽深如夜幕。 作者有话要说:  emmdbq还是晚了30分钟在第二天发了文... 大哥搞完权谋终于要来救宁宁了..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不离不弃,今天面试结束,不管结果如何,后续会尽量稳定更新了! 感谢在2020-11-22 12:32:00~2020-11-26 00: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顾长於不疾不徐,从船上走下,登上湖心岛。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后的小小墓碑上短暂的停留,很快落回到顾时宁的脸上。 半月余不见,小姑娘脸上浅浅的婴儿肥不见踪迹,身形清瘦,眼眸间没了光彩,看向他时只剩难以掩饰的憎恨。 顾长於眉心微不可见的皱起,他低低缓缓地说:“宁宁,过来。” 湖心的风刮得很大,扬起顾时宁如绢的墨发,她一声不吭,只冷冷地看他。 凌屿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收紧,侧身将顾时宁挡在身后,轻轻呵笑道:“顾大人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一边对邑国暗中相助,借孤的手杀了你们的太子,一边又将太子遇害栽赃嫁祸给顾将军,夺了太子的势,又得了永庆帝的信任。” 顾时宁闻言,眼眸通红,只觉得可笑,顾长於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事件当中,还有他没有参与的地方吗。 “他说的是真的?”顾时宁问。 顾长於眸色幽深,声音难得轻柔沉沉,“有些事,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宁宁,乖一点,跟哥哥回家。” 顾时宁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向后退了一步,“你演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她轻飘飘吐出的话,让在场的两人皆为震惊。 顾时宁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以为,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她战战兢兢地讨好他这么些年,总能把一颗心捂热。 结果现实却是打脸。 她娘果然没有说错,顾长於确实是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 顾时宁现在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他缠情蛊的解药,就该让他死了去。 凌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见顾时宁表情认真决绝,不像是一时的气话。 他立刻看懂了隐藏在顾长於眼里对他妹妹的占有欲是为何。 顾长於眉心紧锁,沉默许久,半晌才淡淡地开口:“谁与你说的胡言乱语,别闹了宁宁,到我身边来。” 就在这时,湖心岛的另一面疾速驶来一艘船,船上是玄甲御林军,御林军首领全身是血,想是经历了一场浴血奋战。 岸边的银甲弓箭手凝神静听,纷纷拉紧了弓弦。 “你以为你跑得了吗?”顾长於声音低凉缓慢,对上凌屿的眼眸。 顾时宁深吸一口气,反过来挡在了凌屿的面前,“我可以和你回去,但是你要放了凌屿。” 望着挡在自己面前单薄的背影,凌屿心中五味杂陈。 他拉住顾时宁的手,不容置疑地说:“不行,姐姐你要和我一起走。” 在知道他们并非亲兄妹之后,凌屿更不可能把姐姐交给顾长於。 顾长於余光瞥见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目中寒光一闪,隔了许久,才冰冷地吐出一声:“好。” 御林军首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船上喊:“陛下,快上船!” 顾时宁深深地看了眼焦躁不安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一点一点扯出被他拉着的手。 御林军首领见他的君主没有半点逃命的意思,急的跳下船,将他连拉带拽地拖上船,时不时眼神警惕地回望身后的敌国军队。 岸边的弓箭手却不发一矢,就这样放走了他们。 凌屿反抗得厉害,不断怒骂御林军的放肆。 但亡了国的君主,失了臣子的帝王,不过是被保护的苟延残喘的皇权象征,再无任何话语权,很快御林军带着凌屿乘着小船消失在广袤的江河之中。 风景极美的湖心岛上,只剩下顾时宁和顾长於两人。 纷飞的桃花花瓣洒满青青草地,落在顾时宁的发梢间,她的背部挺得很直,眼眸冰冷,看他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 顾长於不喜欢她这样看着他。 顾时宁扭过头,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蹲在黑曜小小的墓冢前,慢慢清理周边的杂草。 顾长於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看着她动作。 墓冢上长出了一株杂乱无章的灌木,她双手将灌木拢在手里,想要将它拔出,但灌木的根扎得很深,怎么也拔不出来。 她的手紧紧攥住灌木,发泄一般地使出了全力,没想到灌木和她玩笑似得被轻易的连根拔起,顾时宁却用力过度,身体后倾,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 顾长於眼疾手快,迈步上前,膝盖顶在她的背上,将她的身体稳住。 顾时宁后背一僵,感受到他修长的腿紧贴在自己的背部,她一屁股坐在了他的一只脚上,顾长於的身形挺拔,小小的她整个人被罩在阴影里。 顾长於低下头,才发现灌木上的倒刺扎在顾时宁的手心,一滴一滴的血染红了绿叶,顺着褐色的枝干落下。 -- 第74页 他面色一沉,伸手扣住她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起。 顾时宁下意识地挣脱,避之如蛇蝎。 不料扣住她手更加的紧,顾长於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宁宁,你这样很不乖,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明白吗?” 顾时宁被迫和他对视,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可我身上的伤疤都是拜你所赐,你想看看吗?” 顾长於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沉无比,小姑娘带刺儿的挑衅言语像是绵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不想再看顾时宁满是恨意的眼眸,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抱小孩似得将她抱起。 顾时宁坐在他精壮的手臂上,两只腿被分开跨在他的腰间,他的侧脸蹭着她的发梢,鼻翼间传来淡淡雅雅的浅香。 “放我下来!”她觉得这个姿势屈辱,扭着腰想要挣扎。 耳畔传来男人极轻的声音,“想见顾钰衡就听话些。” 听到顾钰衡的名字,她立刻静下来,着急地质问:“你说什么?你把顾钰衡怎么样了?” 顾长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时漫不经心地说:“抱住我。” 顾时宁呼吸一滞,不甘不愿地伸出双手圈住男人精细有力的腰身。 顾长於就这样抱着她,一路走回船里。 舰船向北行驶,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往歧国都城的方向去。 歧国一举拿下邑国都城,邑国早已名存实亡,剩下的便是清剿逃往南方的邑国皇族和朝廷余孽。 顾时宁在这艘船里待了许多天,顾长於一点也没亏待她,好吃好喝供着。 顾长於每日只有在饭点才会出现在她的房间,看着她乖乖地把饭菜吃的一点不剩。 顾时宁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地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顾长於满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细语地说:“宁宁真乖。”像极了在喂养一只听话的小狗。 他倾身靠近,指腹在她温软的唇瓣间摩挲,蹭掉她嘴边不慎沾上的米粒儿,“怎么的越来越瘦了,明儿起多吃一碗饭罢。” 顾时宁乖乖地开口:“好。” 顾长於盯着她的脸,小姑娘现在真的很乖很乖,乖的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她的眼眸始终冰冷透彻,他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一般疼痛难忍。 顾长於沉默着将她吃干净的碗筷收好,端着托盘很快离开。 顾时宁不动声色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房门被外面守着的侍卫轻轻阖上。 转头顾时宁捂着嘴冲到吊窗前,对着船外波涛汹涌的海浪,剧烈的呕吐,将刚才吃进肚里的食物全吐了个精光。 顾时宁晕船晕的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整日里的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只是她从没有当着顾长於的面吐过。 从邑都回歧国,最快的便是水路,她等不急,想要立刻回到都城,确认顾钰衡的平安。 不过舰船并未如预期一直全速前进,而是在燕州停留了片刻。 顾时宁坐在吊窗旁,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顾长於站在码头前,远处跑来一位披着红色斗篷的姑娘,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温暖明丽,她的姿容冶艳,举手投足处处风情。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苏昭昭直直地扑进顾长於的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仰着脸冲他笑得很甜。 顾时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胃里泛酸,忍不住干呕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不弃之恩,今日flag完成 感谢在2020-11-26 00:18:29~2020-11-28 22:2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苏昭昭挽起顾长於的手,随他一起走进船舱里。 很快舰船扬起风帆,继续航行,带着湿气的腥臭海风扑面而来,顾时宁怔怔地盯着远处展翅高飞的海鸥,自由洒脱,盘旋然后不见。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顾长於果然没有来,而是由一位绿衣的丫鬟送来的饭食。 小丫鬟不情不愿,将碗筷碰的叮当响,看她的眼神也极不友好。 “顾长於呢?”顾时宁轻描淡写地问。 小丫鬟轻哼一声,语气极冲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顾大人的名讳?” 顾时宁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眼皮静静看她,不怒反笑,“你觉得我算什么东西?” 丫鬟并不认识顾时宁,亦不知她的复杂身份,只知道顾大人将她从湖心岛一路抱了回来,姿势暧昧狎弄。 这女人的长相妖媚,眸若秋波,紧紧贴着她家大人的胸膛,身姿娇软宛若无骨,当真一副狐媚腥子样,光见着就让人恶心。 她听其他的丫鬟侍从闲聊,知道这个女人原来是跟着那个亡国的灵帝凌屿的,凌屿出逃才被丢下,也不知她家大人是怎么受了这女人的蛊惑,竟然把别人不要的东西带了回来。 顾是宁似笑非笑地看她,让丫鬟没来由的不快,她的眼神鄙夷,不屑地说:“不过是只破鞋,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时的海浪翻涌剧烈,船身极为晃荡,顾时宁脸色变得很难看。 -- 第75页 小丫鬟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继续咄咄逼人道:“顾大人对你不过是图个新鲜,晋阳郡主已经上船,郡主她心善人好,又和顾大人有婚约,未来是名正言顺的丞相夫人。我要是你,早一头扎进海里淹死了,省的脏了郡主的眼。” 平日里她们这些伺候相爷的丫鬟,受了苏昭昭许多的好处,小丫鬟自是替苏昭昭打抱不平。 顾时宁也不知把话听进去多少,再也忍不住,大步冲到窗边,胃里翻涌着难以忍受的恶心,将刚才吃进肚里的食物一股脑儿又吐了出去。 小丫鬟看着她吐出来的污秽,倒极了胃口,麻利地将碗筷收好,翻了一个白眼,转身离开。 等到胃里的内容被彻底清空,顾时宁抬手擦了擦唇瓣,翻起的浪花溅在她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丫鬟捧着托盘走在回廊里,正在替晋阳郡主愤愤不平,骂骂咧咧地喃喃自语,“真是不要脸的贱货。”她情绪激烈,没有注意到前方的人,迎面撞上了缓步而来的正主。 苏昭昭眼熟这个丫鬟,笑容温和,平易近人地问道:“你方才在说谁,怎么惹得你这样生气?” 小丫鬟没想到在这里碰见郡主,眼神闪躲犹疑,她忖度片刻,苏昭昭是未来的丞相夫人,是相府后院的女主人,若是此时巴结上郡主,她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 于是她咬了咬牙,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交代出来。 小丫鬟每说一句,苏昭昭的脸就白一分,她的手握紧成拳,脑子里完全想象不出一向清风霁月,冷淡凉薄的顾长於,是如何旁若无人抱着一个女子上船的,还藏在她的眼皮底下。 嫉妒的火星在她内心荒芜的草原里蹿起,很快燃成了熊熊烈火。 “那女人在哪里?”苏昭昭冷冷问。 小丫鬟心里暗喜,领着苏昭昭去了船仓尾,方才顾时宁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她很不痛快,如今晋阳郡主出马,定不会叫那女人好过。 顾时宁半个身子探在船外,双腿伸出窗檐,赤着脚悬在空中晃荡,海水打湿了她的衣裙下摆,好像随时就要跳进一望无际的深海。 耳边响起了咯吱的开门声,顾时宁恍若无闻,眼神飘忽游离向远方天际线的位置。 苏昭昭只看见女人的一个清瘦的背影。 倒是一旁的小丫鬟仗着有郡主撑腰,咳咳两声,“放肆,晋阳郡主在此,还不快来跪下行礼。” 苏昭昭很享受一旁丫鬟造出的声势,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当那女人回过头来时,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但很快苏昭昭反应过来,语调变得亲昵欣喜,“顾时宁,怎么是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小丫鬟在一旁听见苏昭昭唤女人的名字,顾时宁这个名字,她却是如何也不敢忽视。 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逆贼顾远山之女,先太子萧晏之妃,更是她家主子的亲妹妹。 小丫鬟脑中嗡嗡作响,想起她家主子那样将这女人抱在怀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待妹妹该有的举止。 方才她还口不择言说了许多混账话,小丫鬟的后背冒起涔涔细汗,不敢再往深了想。 顾时宁平静地和苏昭昭对视,想起了自己躺在棺木里时,苏昭昭和顾长於淡漠地议论将军府的声音,恍若昨日。 她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他们这一对,当真是一模一样,都喜欢虚与委蛇的演戏。 “苏昭昭什么时候死的?” 顾时宁的声音淡淡,却语出惊人,懂的人惊惧万分,不懂的人迷茫疑惑。 苏昭昭眼神闪过慌乱,转过头示意身后的丫鬟,“你先出去。” 小丫鬟脑子里全是那天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样,下意识地行礼告退,快速的离开。 “你在说什么啊,我就是苏昭昭啊。”苏昭昭坐在八仙桌上,故作轻松地撑着脸看她。 顾时宁只觉得一阵厌烦,“别演了,我知道你回来了。阿招。” 她坐在窗檐上,背对着不再看苏昭昭,她不敢看苏昭昭的脸,怕自己忍不住哭,想起那个嚣张跋扈,天真肆意的苏昭昭。 那个再也回不来的苏昭昭。 “我只想知道,原来的苏昭昭是怎么死的。” 苏昭昭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不再掩饰眸中的恨意和厉色,“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时宁抬起手,手掌伸向远方,白皙的指尖泛着微不可见的黑色,“真正的苏昭昭,不会耐着性子大老远跑去西市买吃食,更不会不动声色给我下千机。” 千机毒在顾时宁眼里,不足一提,只不过苏昭昭每次下的分量极小,直到最近毒性显现,顾时宁才发现。 顾时宁的肌肉萎缩,变得瘦弱纤细,胃部痉挛,无法消化食物,这些都是千机的初期症状,这段时间的颠簸流离,让她忽视了这些,直到她的十指指尖出现了黑色素,当黑色蔓延全身,她的身体也将像腐木般溃烂死去。 她笑了笑,利落地跳下窗檐,趁苏昭昭反应不及时,将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素帕捂在她的鼻翼间。 苏昭昭不慎吸入了浓烈的气体,全身脱力,一下跌倒在地上,她顿时大骇,警惕地瞪着她,“你要做什么,若是我出了事,少爷他不会放过你的。” 顾时宁更觉得好笑,说的好像他现在放过了她似的。 苏昭昭方才进门前,早已遣走了周围的侍卫,如今就算是她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 -- 第76页 顾时宁身体虚弱,费了很多力气才将苏昭昭拖起来,绑在椅子上,拍了拍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少爷少爷的叫得这么亲密,看来你是承认了?” 苏昭昭扭过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顾时宁慵懒随意地坐在八仙桌旁,慢条斯理地在茶盏里倒上半杯水,从袖中掏出一包粉末搀和进水里。 她端起茶盏,轻轻晃荡,举止优雅从容,踱步到苏昭昭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毒吗?无名毒,服用之后,不出五日便会悄无声息的死去,你放心,不会很痛苦,比你给我下的千机温柔太多了。” 苏昭昭的下巴被人用力的捏住,她眨了眨惊恐的眼眸,咬牙切齿地说:“你就算给我下毒报复无济于事,千机无药可解。顾时宁,你死定了。” 顾时宁却是一点也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过苏昭昭的记忆,也该知道,区区千机,对我来说根本不足为惧。你也别紧张,我是个医者,不爱下毒,你若老老实实告诉我,苏昭昭是被谁害死的,我便放了你。” 茶盏的边沿离苏昭昭的唇畔越来越近,她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急切地交代,“是柳、柳诺。” 顾时宁垂下眼睫,静静地听她讲述苏昭昭在宫中被柳诺推进御池里的全部经过。 捏住茶盏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把茶盏捏碎。 原来早在那时起,苏昭昭就已经离开了人世,而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和她告别。 苏昭昭是为了救她,救当时入狱的她,才会进宫去找柳诺,不曾想却被柳诺害死。 顾时宁的眼眶通红,脑子里闪过柳诺那张楚楚可怜求她的脸,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帮柳诺,到头来不光被蛇反咬一口,还连累了苏昭昭。 她的呼吸困难,胸口翻涌着对柳诺的憎恨,整个人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难以自拔,没有注意到苏昭昭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摆脱了束缚。 苏昭昭余光瞥见门外的阴影,语气柔弱,带着哭腔地说:“小姐,求求你放了阿招吧,少爷知道会生气的。” 顾时宁低着头,被她的声音打断思绪,只觉得吵闹,“闭嘴,我劝你不要再提顾长於,我杀不了他,还杀不了你吗?你若死了,他从此一生孤苦伶仃,倒也挺有趣。” 正在这时,紧阖的房门被人大力的推开,门外赫然出现一人,顾长於阴沉着脸,眼眸冰冷肃杀,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感谢在2020-11-28 22:28:58~2020-11-29 14:3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苏昭昭的手突然攥住顾时宁的手腕,用力拉向自己,张嘴就把茶盏里的水喝了下去。 顾时宁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措给弄懵了,下意识地甩开苏昭昭的手,茶盏飞出落在地上,碎瓷片和水溅开。 苏昭昭侧过脸,水润的眼眸闪着泪花,对着顾长於委屈虚弱地说:“少爷——”话还没说完,她便昏了过去。 顾时宁挑了挑眉,忍不住嗤笑出声。 顾长於眉心渐渐皱起,“你给她喂了什么?” “毒药呗,还能是什么?五日后给她收尸吧。”她眼皮不抬地坐在椅子上,重新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 顾长於眸色幽深,压低了声音沉沉,“把解药交出来。” 顾时宁轻轻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她自己找死。” 顾长於倾身靠近她,冰凉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看着自己,他的眸子里倒映出顾时宁苍白倔强的脸。 温软的指尖在她的后颈轻点,打着圈儿的摩挲。 看似温柔,却藏着阴侧的威胁,好像下一秒,掌心便要收束,掐住她的咽喉。 两人凑得很近,顾长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他淡漠地说:“适可而止些,同样的事情,我不想看见你做第二次。” 他是在提醒她,她已经杀过阿招一次。 顾时宁讥讽地对上他的眼眸,挑衅地回道:“可我偏偏就想做呢,我也想让你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顾长於深深凝视她,过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没用的。”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她不是’。 顾时宁抿着唇,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漠然的和他对视,不卑不亢。 “宁宁,听话,她还不能死。”顾长於皱着眉头,哄小孩似的耐着性子和她说。 顾时宁沉思片刻,眸光闪烁,决定顺势而为,“救她可以,但我要先见到顾钰衡。” “不行,五日内你见不到他。”顾长於摇了摇头,想也不想的拒绝。 顾时宁一步不肯退让,“那你就等她死吧。” 顾长於的耐心告罄,掐住她的下巴,声音沉沉低缓,“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顾时宁笑了笑,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威胁,纤细白皙的手按在他的心脏上,隔着衣物,心脏跳动的速度很快,“那就看你舍不舍得她死了。” 顾长於的眸色渐深,漂亮的瞳孔背后似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撤开了扣住她后颈的手,抱着不省人事的苏昭昭离开。 -- 第77页 顾时宁赤着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寒意从下自上升起,碎裂的瓷片不知什么时候划伤了她的脚踝,细细的伤口像是一根红线缠绕其间。 她觉得心口闷闷的,四周的墙壁和门外侍卫的影子让人压抑难耐。 顾时宁重新爬上窗檐,正要把半个身子探出去透气。 顾长於推门进来时,入目便是要跳海寻死的小姑娘,他有一瞬间的窒息,心脏骤停,大步冲到窗边,拦住她的腰,将人捞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他厉声质问,声音难得一见染上了几分惊慌失措。 顾时宁没想到顾长於会这么快就折返回来,他将她抱的很紧,勒住她的腰生疼,“你放开我。” 顾长於没有松手,而是大步抱着她,将人往床塌上按,手肘压住她的肩膀。 他的眸子通红,宛若一只愤怒的猛兽,一字一句咬着牙,“你是想逃还是想死?” 从这里跳进海里,绝无生还的可能,顾长於不敢想象,若他来晚一步会怎么样,他的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只剩下后怕。 顾时宁的脑袋抵在软枕上,如墨的发丝散开,知道他是误会了。 她懒得解释,扯了扯嘴角,笑意冰冷不及眼底,“我要是死了,不正好如你所愿吗?做什么反应这么大。” 顾长於撩去她脸上的碎发,幽幽盯着她那张冶艳绝美的脸,清澈干净的眼眸里失了光彩,只剩下森森的恨意。 顾长於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他想向她解释,解释顾远山的死,解释他的谋划,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时宁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 朝堂的权谋,是不见底的深渊,他站在悬崖的阴影里蛰伏许久。若成了他们皆能活,若败了他也会拼尽全力保她一生平安顺遂。 走到这一步,本在他的计划之内。 但让他难以忍受,心如刀绞的是,顾时宁哪怕是连问都不不屑问一句,直接将他判了死刑,将他归于永庆帝的鹰犬爪牙。 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睚眦必报的阴狠之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报复过去将军府对他的苛责虐待。 顾时宁从未信过他,信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他的手一路向下,扣住她的脚踝,迫使她的膝盖弓起,冷白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赤足间来回抚摸,“凌屿也摸过你这里吗?” 细密痒痒的触感从趾骨传来,顾时宁升起一股异样,眉心皱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影卫遍布全国,当然包括邑国的皇宫,凌屿对她的一举一动,他了若指掌。 顾长於胸口似烈火灼烧,不知不觉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低沉地轻呵一声,“宁宁,你真的太不乖了。” 耳畔传来微弱的‘啪嗒’声,顾长於解除了对她的禁锢,站在床塌边,高高俯视她。 顾时宁撑起身,只见她的脚踝处多了一个镂金雕花的精致脚环,金属的质感冰凉,透着寒意。 镂金的脚环延伸出繁复交错的细链,床塌的栏柱上,亦扣着一个金环,两两相连。 顾时宁下意识伸手去扯那根金链,看似纤细柔软的链条却牢固异常,如何都扯不断,反倒她的手被勒的通红。 她的脸白如雪,屈辱异常,无力感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她忍受了一路的被囚禁,也无法忍受像这样被铁链拴住,仅存的尊严荡然无存。 顾时宁恶狠狠地瞪着他,怒不可遏道:“你给我解开!” 顾长於将她的愤怒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梢,“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委屈你在船上多呆几日,你乖一点。” 不等顾时宁再做反抗挣扎,顾长於转身离开。 顾长於走后不久,房间里来了两名侍从,低垂眉眼不曾看她,叮叮当当用木条将窗户封死,只有细细的微光透进来。 顾时宁的活动区域被限制在了床榻周围,再走远一些,脚踝处的脚链就会牵扯住她。 她抱紧自己坐在床榻的角落,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白天还是黑夜,直到有人再次推门进入。 “小姐——”耳畔传来怯弱心虚的女声。 顾时宁抬起头,看向来人,她的眼眸通红,声音沙哑虚弱,“你娘还好吗?” 青梅眼睫微颤,眼眶打转的泪花落下,她设想了许多种顾时宁看见自己的反应。 不管是骂她,打她,还是杀了她,她都心甘情愿地接受,是她活该,她应得。 她是个不忠的仆人,背叛了主子。 “她已经死了......” 邑国人虽言而有信,在她偷出太子大婚当日将军府的布防图后,便放了青梅的娘。 可她娘无论如何不肯原谅青梅的背主,不吃不喝,很快撒手人寰。 滚烫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青梅不敢发出声音,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哭,却还是忍不住。 顾时宁轻叹,“你的选择没有错。” 青梅不过和她一样,是受制于人的可怜虫。只不过是顾时宁对她多年的信任崩塌罢了。 “是顾长於派你来的?”顾时宁轻描淡写地问。 青梅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道,“小姐,奴婢再也不会背叛您。顾大人只让奴婢好好伺候您,奴婢以后只会是小姐的人。” 顾时宁淡淡‘嗯’了一声,好像并不在意青梅的明志,开始发问,“船现在到了哪里?”她已经很多天没有感觉到舰船在航行。 -- 第78页 青梅低垂眼眸,吸了吸鼻子回道:“已经到了歧州码头,先皇驾崩,邑国的余孽作乱,都城极不太平,顾大人担忧您的安危,让船在此停留等待消息。” 顾时宁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永庆帝死了?” 青梅点了点头,“先皇痛失爱子,悲痛过度,于前日五更薨逝。” 顾时宁不知作何感受,她要血刃的仇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她满腔的愤怒和恨意,无处宣泄。 心脏像是被钝刀一下一下的锉着,闷痛闷痛,连个痛快也不肯给她。 “继位的是哪个皇子?”顾时宁问。 青梅摇头不知,“奴婢来时,城中一片混乱,邑国的人不要命似的冲进皇宫,各宫的皇子身死不明。” 顾时宁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以顾长於的能力,怎么可能放任邑国一步步潜入都城,杀进皇宫。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顾长於步步为营,踩着无数人的尸体,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和地位,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挡在他的面前,即使是威严不容侵犯的皇权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不离不弃 卡文卡的好严重,越写越觉得大哥太渣,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宁宁独美吧orz 感谢在2020-11-29 14:35:32~2020-11-30 18:5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月明。 皇宫东角楼,锦衣华服的男人身形挺拔修长,负手而立,俯视着低矮的宫殿楼台。 大火蔓延开来,底下的人仓皇而逃,身后是策马扬鞭的邑国死士。 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仓皇失措,丢下了他们的藏宝、字画、和女人,匍匐在地上,张望着救他们的兵卒。 “顾相呢!顾相何在!” 高高在上的苏太后此时步履蹒跚,脚步凌乱,扯着嗓子在找手握兵权,号令三军的丞相。 先帝死前,声声恳切,将他的天下和后宫家眷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臣子。 皇城军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背对着皇宫,对赤红萧墙里发生的杀戮置若罔闻。 东角楼的阴影里,徐徐走出一位中年男人,鬓发斑白,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痛快的异光。 “先生。”顾长於眺望远处太极殿的烈火,淡淡地问:“当年的景宫,也像现在这样吗?” 留山脸上的笑意敛去,似是回忆起了往事,咬牙切齿透着阴侧的恨意,“萧贼对景家,手段更甚,若非陆皇后拼死保住了你,景氏皇族的血脉绝矣。” 顾长於却好似不甚在意,目光落向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执银枪守在午门前的顾钰衡。 他挑起银枪,刺穿了不知哪个皇子的身体,枪尖滴血,清隽的面目狰狞,俨然杀红了眼。 顾长於皱着眉,对藏匿于屋檐上的影卫吩咐,“让他收敛些。”顾时宁应该不会喜欢看到她的弟弟这般像个被仇恨驱使的杀人机器。 留山在一旁神色复杂,“主上,为何不在邑州将顾时宁杀了?” 一禅算出了顾时宁的凤命,燕不易观出了顾时宁的凤宿,但他们皆只窥见了天机的一隅。 留山以十年寿命相折,方知她虽为凤命,却是凤灭九天之相。 而这命相,在歧邑两国相继倾覆时,已然验证。 顾长於眼皮微抬,漫不经心看向他,“她是你的徒弟,你倒是狠心,又何必将毕生医术心血皆传授于她。” 留山被他的话噎住,凝眉沉声道:“成大事者皆无情,若非你想让景氏的江山再次丢失吗,她必须死。” 顾长於薄唇勾起,讥讽一笑,“先生怕是搞错了。我可从来没说过,要替你复辟景朝。” 这座冰冷的皇宫,充斥着陈年的诡谲、背叛、杀戮和血腥,顾时宁一定不会喜欢。 留山闻言,惊惧不已,忿忿地抬手指向他,“你——你对得起那些前仆后继,为你而死的景氏族人吗!” 顾长於面沉似水,目中一寒,对上留山因愤慨而拧成一团的脸。他的声音沉沉,带着一股逼人的威压,“想让我继续帮你,便收回你的人。” 留山被他不凡的气度震慑,很快收敛,拱手作揖,不甘地让步:“是。” 他背着顾长於,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企图下手杀了顾时宁。 顾长於好像算好了一般,将顾时宁藏在牢不可破的舰船里,日夜派人把守,他的人未曾靠近,便被影卫反杀。 原来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他不知不觉中,早已是羽翼丰满,不再受他辖制,反过头来威胁于他。 留山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幸好他在顾长於察觉之前,早有行动。 他借苏昭昭之手,给顾时宁下了毒,千机毒一旦发作,药石无医,纵使她医术精湛,也无可自救。 不管是因为凤灭九天的命格,还是因为顾长於对她不可名状的感情,顾时宁都不可以留。 · 不得不承认,自青梅来了以后,确实方便了许多。 虽然顾时宁被囚禁在一方天地间,但船里的侍卫并不曾限制青梅的行动。 青梅从集市买来药材,日日煎药给小姐喝,却不知她是为什么喝药。 -- 第79页 之前顾时宁和苏昭昭说,千机毒她不曾放在眼里,不过是为了吓唬苏昭昭,千机的确无药可解,只能想办法压制它的毒性。 顾时宁指尖浅淡的黑纹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她面无表情地喝完碗里最后一滴药汁。 轻盈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不似船里巡逻侍卫的脚步沉沉。 她余光瞥见门口一抹月华绸缎的衣角,温润俊朗的公子手执折扇,只是眉眼间笑意全无,望向她时,温润的瞳眸里满是震惊和痛心。 苏邈攥住扇柄的手泛白,盯着顾时宁憔悴的面容,他的小姑娘瘦弱不堪,眼底泛着青色,过去的明媚灿烂荡然无存,像是一朵枯萎破败的蔷薇花。 顾时宁望向来人,麻木呆滞的神经被激活,死水一样的双眸氤氲出水汽,撑了许久的坚强隐忍瞬间崩塌。 “苏邈——”她的声音软糯委屈,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顾爹和娘亲都死了。” 憋了许久的泪像泉涌一样的迸出,她哭的大声,撕心裂肺,压抑的情感在看见苏邈时彻底爆发。 手里的折扇倏得坠地,向来稳重自持如他也慌了神。 苏邈大步上前,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抚,大手在她的后背轻拍,柔声细语似低喃,“没事了,没事了。”苏邈的声音在颤抖,恨自己没能护好顾时宁。 顾时宁埋在他的胸口,不知哭了多久,苏邈的衣服湿了大片。 直到顾时宁渐渐平息,哭声越来越小,似奶猫嘤嘤,“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邈把人放开,小姑娘满脸是晶莹的水渍,眼眸湿润红肿,“苏昭昭中了毒被人送回镇国公府,顾长於身边的幕僚替她解了毒。她说了船里的事,我顺着一路的码头便找来了。” 顾时宁沉吟不语,顾长於的幕僚倒是本事,她以为这毒若非陆善师父和她无人能解。 苏邈迟疑片刻,唇齿嗫嚅了两下,终是开口,“昭昭她——咬定是你下的毒,其中发生了什么?” 顾时宁对上苏邈干净澄澈的眼眸,里面是全然的信任。 她的薄唇紧抿,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见她久久不回,苏邈轻轻叹声,拨开她脸上泪湿的碎发,“不想说便罢了,我信你一定不会伤害昭昭。” 他拉起顾时宁的手臂,“我带你先离开。” 顾时宁没来得及阻止就被他拉着从床塌上下来,金环扯住她的脚踝,金属碰撞的声音清晰刺耳。 苏邈这才注意到,从顾时宁的裙摆下延伸出的镂金铁链,他的眸色一沉,“顾长於他疯了?” 顾时宁摇了摇头,“我走不了,顾钰衡还在他手里。” 苏邈闻言,一脸狐疑地看她,“你不知道吗?顾钰衡如今好得很,成了攻城略地,拿下邑国的大功臣,还为顾将军平了反。” 顾时宁脑中嗡嗡作响,睁着明亮懵懂的眼眸,迷惑不解,“你说什么?” 苏邈的眸色复杂,透着说不明的情绪,“你们家这对兄弟,一明一暗,将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永庆帝九泉之下,最后悔的事,想必就是动了将军府,招来了猛兽的反噬。” 苏邈的家族,曾是萧氏皇权坚定的拥护者,到了如今,也不得不倒戈。 朝廷数日无新帝登极,却无人敢言,顾长於的相权俨然凌驾于式微的皇权之上,他的权势滔天,无人能挡。 顾时宁觉得可笑,无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当她在阴暗的角落里,只能抱着自己痛哭时,她天真无邪的弟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成长。 她被人来回的牵扯,争夺,被囚,一路的辗转流离。 顾钰衡已经在权谋的战场上,解决了一切—— 和顾长於一起。 脚踝处的镂金环扣传来冰凉冷硬的触感,她开始陷入迷茫,不明白顾长於困着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邈,帮帮我吧,我不想再回去了。”她想不通很多事,也不愿再去想。 但她对权力的桎梏厌恶早已深入骨髓。 从前因为将军府,她不敢反抗永庆帝的赐婚,去嫁给一个不想嫁的人。 后来她与棺椁死尸为伴,成了囚笼困兽,被人观赏揣摩,像小狗一样被拴住,皆是拜那些自诩强大的掌权者所赐。 顾时宁的时日无多,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求,她渴求像海鸥一样自由,不受任何的约束。 这些日子,顾长於很忙,忙着杀人,他杀了一批又一批的朝臣,血洗了政权。 民间开始流传出前朝遗孤出世的谣言,是留山按捺不住放出的消息,在给他施压。 直到影卫来禀,苏邈闯进舰船,找到了顾时宁。 顾长於知晓他带不走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苏邈陪着她,她的情绪也会好一些罢,虽然他心里并不乐意。 等到都城的皇党皆以伏诛,他马不停蹄地赶去码头。想要接她回家,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求得她的原谅。 只是顾长於没想到,入目的只有一具凉透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的鼓励师们的点击收藏~ 进度想往前推一推了,我们大哥除了不长嘴,还是可以救一救的吧..... 感谢在2020-11-30 18:52:13~2020-12-01 15:4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 第8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顾长於怔怔地盯着安静躺在床塌上的女人。 顾时宁闭着眼,睫似鸦羽,盖下一片阴翳。 苍白冶艳的脸陷入软枕里,如墨的发散开,和他上次离开时躺的位置一样。 只是她干净澄澈,宛若春水盈盈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连一眼憎恨也不留给他。 “人怎么死的?”顾长於的声音冷淡,辨不明情绪。 青梅跪在地上,哭红了眼,哽咽地说:“小姐每天都吩咐奴婢煎药,奴婢见小姐气色极差,以为是调养身体的药,没想到会这样...” 苏邈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这下你满意了?” 顾长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断颤抖的手轻轻抚上顾时宁冰冷的侧脸,指腹在她干裂的唇畔轻柔摩挲,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娃娃。 苏邈皱着眉,默默看着顾长於坐在床塌边,倾身靠近顾时宁,鼻尖蹭着她洁白的额头,耳鬓厮磨。 他的动作,他看顾时宁的眼神,怎么看都觉得亲昵炙热过头,苏邈的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 顾长於的视线凝视顾时宁宛如珍珠的耳垂,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浅淡的咬痕微不可见。 他埋进她的颈窝,唇瓣触碰她的耳垂,耳垂的嫩肉在齿间来回轻捻,稍加用力,便刺穿了薄薄的肌肤,殷红的血一滴一滴缓慢地渗出。 苏邈骇然,脑中白光一闪,好似明白了什么,再也忍不住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厉声提醒他,“你疯了?她是你妹妹。” 顾长於的唇间沾染上了血色,妖异诡谲,他轻蔑地一笑,“从现在起,不是了。” 苏邈睁大了眼睛,“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折磨她?” 顾长於觉得可笑,他折磨她了吗?分明是她在折磨他。 原来失去最重要的人,是这种滋味啊。 心脏像是被掏出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坠入深渊。 万物在他眼里皆失去了颜色,所有的感官皆封闭了起来。 顾长於觉得房间里的人都很多余,挥了挥手,影卫垂下眼眸,手握佩剑清了场。 苏邈咬着牙,握紧了拳,想起顾时宁对他说的话,隐忍不发,默默随影卫离开。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安静地可怕。 微弱的白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杯水车薪,难以照亮这阴暗的角落。 顾长於细细打量她的眉眼,从上至下,她的唇角上扬,好像在笑他。 他掐住顾时宁的下巴,声音沉沉低缓,“这下你满意了?我从此一生孤苦伶仃,是不是很有趣?” “说话啊,嗯?”顾长於的眼眸猩红,一字一顿咬着牙隐忍。 “宁宁,你是不是有些过分。”大手覆在她的脚踝,镂金环扣冰凉刺骨。 他握住她的赤足揉搓,好像想要替她捂热凉透的小脚,“明明是你求的我,求我帮你,帮你摆脱皇权的桎梏。” “永庆帝想动顾远山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你嫁入皇家,早已准备好的罪名,会让整座将军府尸骨无存。” “我只能这么做,杀了萧晏断了永庆帝的臂膀,亲手将顾家送上刑场,取得永庆帝的信任。” 顾长於盯着她毫无反应的脸,沉默半晌,扯了扯嘴角,低哑轻喃,“你是不是想说,好处都让我占了,还想替自己开脱?” 他自问自答好像真的在和床塌上的女人对话,修长的指尖缠绕住她的墨发,发丝如绸缎冰凉顺滑。 顾长於的目光落在床塌边沿,安安静静躺着的一张字条上。 他两指夹住薄薄的纸,待看清上面的字后,漆黑幽深的眸子沉了又沉。 字条上写的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字还是一样的不长进,歪歪扭扭。 脾气倒是长进,残忍决绝。 顾长於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字条,虽然早已陈旧泛黄,却能看出被保存的很好,没有一丝的折痕。 字条上写的是:“恭喜高中,妹妹时宁。” 当年他初入仕途,如预期的一样高中,身边雨后春笋冒出许多阿谀奉承的人,没什么值得可高兴的,反而觉得厌烦。 小姑娘写的字条,借花献佛的梅花酿,时不时的阿谀奉承,却没来由的让他很受用,直到后来,越来越放不开手。 一白一黄的两张字条被顾长於捏在掌心,揉成一团。 “你想得美。” · 三溪村,草长莺飞,春日迟迟。 冰冻了一个冬天的浅溪渐渐消融,流水潺潺。 临溪而居五六户人家的小村,祥和宁静,到了正午,袅袅炊烟徐徐升起,各家饭菜的香气飘散开。 小石头站在大灶前,来回跺着小短腿,“阿娘阿娘,饭好了吗?” 刘婶瞥了眼她三岁的小儿子,“好了好了,快去叫顾大夫来吃饭。” “诶——好叻!”小石头屁颠儿屁颠儿地蹦出了门,小跑在田间小道上,没一会儿,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处院落。 小院清幽干净,两间竹屋,一间是卧房,一间是用来储存药草的药房,两间竹屋围出一块方形的露天席居。 纵横交错的竹架子高高地搭在席居上,缠绕着长势繁茂的葡萄藤蔓,投下一片树影斑驳。 -- 第81页 摆在中央的矮桌,粗陶制的茶壶正烧着热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小院不远处,两亩田里,种着各式各样奇异的草药,发出淡淡的幽香。 药圃里的植物茂盛翠绿,一抹蓝衣身影隐匿其间。 小石头贪婪地吸了吸鼻子,“顾大夫,顾大夫——阿娘喊你来吃饭啦——” 顾时宁的双手满是泥泞,用手肘擦了擦脸上的汗,“就来。” 她慢慢挪着步子走出药圃。 小石头却是拧起了小小的眉心,从席居处推着一张木质精巧的轮椅往药圃去。 轮椅比小石头的人还高些,他推得艰难,在顾时宁面前停下,小大人似的,糯声糯气地训斥,“顾大夫不听话,又不用轮椅,一会又要摔跤了。” 顾时宁笑眯眯地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乖乖地坐在轮椅上,“谢谢小石头,坐轮椅的话,会把药圃里的草药压坏,我就站了一小会儿,没事的。” 顾时宁双手按在轮椅上,和小石头沿着小路慢慢地走。 小石头歪着脑袋看她,“药圃里的草药,是用来治妹妹病的吗?” 顾时宁点点头,“是啊,等草药结出了果子,囡囡的病就好了。” 小石头闻言,圆溜溜的眼睛放出光,原地跳了两下,“太好了,那妹妹以后可以和我一起玩了!” 只是小石头没有高兴太久,他盯着顾大夫沁着笑意的脸看呆了,顾大夫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最漂亮的姐姐。 虽然他没去过村子外的地方,但他就是肯定没有其他人能比得过顾大夫。 只是顾大夫的身体好像很不好,软软弱弱地搬不了重物,也吃不了很多东西,只能吃些米粥流食。 小石头问:“那药圃里的草药,能治顾大夫的病吗?” 顾时宁一愣,千机毒的黑纹已经蔓延到她的腰腹,身体肌肉也越来越虚弱无力,大部分时间只能依靠轮椅行走。 她笑了笑,将发问的小团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推着轮椅继续行路,没有说话。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现在的每一天,都过得特别惬意舒适,好像这样的日子,她才真正的活着。 · 远离纷争的三溪村如世外桃源,不知今何世,更不知九州大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歧国统一九州后,曾经权倾一时的丞相,转身成了前朝太子遗孤。 紫微星发出异光,受天命感召,新帝身披日月山河纹冕服,额上的珠帘轻晃,一步一步沉稳地踩过汉白玉的石阶,站在太极殿的中央,接受百官的朝拜和称臣。 沉寂二十年的百年王朝,死灰复燃。 国号大景。 年号长宁。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新帝登极第一件事,便下旨将前天下兵马大将军顾远山之女顾时宁移入梓宫,葬入帝后陵。 圣旨一下,都城哗然。 谁人不知,新帝继位以前,名义上可是顾将军的庶子,顾时宁的兄长。 而这顾时宁,曾是前朝太子萧晏的太子妃,大婚当天,又被邑国掳了去,也正是这个缘故,才挑起了两国的交战。 满城议论纷纷,煽动起了他们的意淫,无不对这个素昧谋面的女人加以促狭的揣测和想象。 一时之间,顾时宁的名字,成了荒淫的代名词,在世人眼里,她俨然是一个勾引兄长,纵情纵欲的女人。 毕竟在她死前,新帝并未公开自己的身世,名义上仍是她的兄长。 顾钰衡阴沉着脸,手握着剑,一路冲进了皇宫,无视左右拦路的内官,闯进太极殿。 他的剑直直的抵在帝王的胸前,在场的宫女内侍顿时大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新帝不曾喊人护驾,他们亦不敢擅作主张,这位大将军和陛下的关系,没人敢妄自揣摩。 曾经有臣子谏言,顾钰衡居功自傲,轻视皇权,新帝不但没有处罚顾钰衡,反倒转头就将上谏的大臣流放。 顾钰衡的眼眸猩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撤回你的旨意。” 顾长於面不改色,只轻瞥了眼抵在胸口的剑,淡漠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当这个皇帝?” 他姓顾的时候,顾时宁永远只是他的妹妹。 顾时宁想和他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偏偏不想如了她的意,将来等他百年以后,她就算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太极殿的空气像是冻结,透着深深寒意,两人僵持许久,谁也不肯让步。 直到殿外传来礼部尚书禀报的声音:“启禀陛下,梓宫已回,停灵何处?” 顾钰衡持剑的手微抖,顾长於淡淡看他一眼,“抬进来。” 礼部尚书额上冒汗,颤颤巍巍地说:“太极殿乃正殿,用于停灵,恐有不妥。” 帝王的声音低沉阴冷,重复道:“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的很痛苦,推进的很艰难,经常陷入自我怀疑。 所以真的很感谢小姐姐们的鼓励和支持!让我坚持下去! 感谢在2020-12-01 15:49:27~2020-12-02 19: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糖 11瓶;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 第82页 礼部尚书不敢再劝,只得尊崇圣意,背过身去,不看浩浩汤汤抬棺进殿的宫人。 他们脚步整齐划一,大气不喘,将梓宫稳稳落于大殿中央。 顾钰衡没想到顾长於的动作那么快,竟然已经将阿姐的尸身移进梓宫。 事已至此,他垂下眼眸,收回了剑,轻蔑地说:“你可真恶心。” “阿姐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她,你知道满城都是怎么说她的吗?” 他的阿姐,明媚温暖,正直善良,却被他们说得那样不堪荒淫,勾引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兄长也不放过。 分明是眼前的人,不肯放过阿姐。 他们不敢议论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就将狎弄意淫加在阿姐身上。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后背一凉,顾钰衡真是不要命了,敢这样在新帝面前放肆。 他可是见识过新帝的雷霆万钧,暴戾嗜杀,毫不留情的铲除异己。 若非他及时改变立场,拥趸新君,下场必然同他曾经的上级,上一任礼部尚书一样,身首异处,举家流放。 顾长於却并不动怒,置若罔闻,缓步走下高高的阶梯,立于梓宫前。 落叶乔木制成的棺椁散发着清香,好似她身上浅浅淡淡的药香。 “尸身保存的如何?”他淡淡地问。 礼部尚书俯首回:“尚好,口衔明珠尸身不腐。” 顾长於的手触及棺木冰凉,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开棺。” 顾钰衡闻言,脑中警铃大作,拦剑挡在他面前,“你敢!” 绝对不能让顾长於打开棺椁,看见里面的人。 顾长於漆黑的眼眸暗沉,凝视和顾时宁有三分相像容貌的少年郎,将他脸上的异常看在眼里。 “你怕什么?” 他的声音沉沉低缓,辨不明情绪。 顾钰衡的脸上,藏不住七分的惊慌。 到底是年轻的将军,不及在权谋场上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的新帝,一眼看穿他用愤怒掩饰的心虚。 “让开。”帝王的声线凌厉压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顾钰衡一步不肯退让,怒目而视。 顾长於的耐心告罄,目光冷冽,抬手轻挥,左右待命已久的御前侍卫执剑架在顾钰衡的脖子上,两相缠斗,顾钰衡抵不过人多,很快败下阵来,被束缚着请出了殿外。 礼部尚书吓的失色,打死也不敢再说什么不合礼教的屁话,麻溜地指挥人开棺。 随着沉重的棺木被一点一点挪开,顾长於的手掌合拢,满心荒芜和苍凉。 直到梓宫里的全貌暴露于空气中,静静躺在梓宫里的人,面色暗沉,萎靡不振,由内而外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尸体的样貌虽然完好,尸臭的味道却令人作呕。 沤了三年的恶臭随着棺盖被打开,立刻倾巢而出。 礼部尚书被熏的差点没吐出来,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他小心翼翼瞥了眼君主。 顾长於面不改色,好像闻不到这铺天盖地的腐烂味道一般,目不转睛盯着棺椁里顾时宁的脸,眉心渐渐皱起。 更出乎礼部尚书意料的是,他的君主,九五至尊,竟然翻身进了晦气的梓宫! 顾长於站在棺椁里,大手扯开女人的裙摆,脱去她的鞋袜,露出女人僵硬泛黑的赤足。 顾时宁死时,她脚踝上的镂金环扣,他并未解开。 顾长於盯着女人空空如也的脚踝,眸色暗沉无比,脑中闪过可笑至极的想法。 他的手肘撑在棺木上,眼眸猩红,不知哪来的怒气,不知哪来的希冀。 顾长於扯开女人的衣襟,袒露出她胸前大片的肌肤。 明明顶着一张顾时宁的脸,身体上却是完好无损,没有半点的伤痕,没有他的咬痕,亦没有纵横的鞭痕。 礼部尚书慌忙撇过揪成一团的脸,敢怒不敢言,礼部掌五礼之仪,可从没见过行事这样荒唐的帝王! 竟然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当着众人行如此苟且之事,还是对一具尸体! 被押出殿外的顾钰衡挣脱了御前侍卫的控制,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声音恳切激烈,“臣恳请陛下,放臣姐葬回顾氏墓园,勿再折辱于她!” 苏昭昭目不斜视地穿过回廊,耳畔传来顾钰衡的声音,步子一顿,强忍住心中的怒火。 折辱的究竟是谁。 明明她才是未来掌管六宫的皇后,是帝后陵未来的女主人。 如今满都城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怎么顾时宁就连死了,也不能让她消停,当真是个贱货。 内官扯着嗓子的通报声传来,“陛下,晋阳郡主求见。” 顾长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脚踩着棺椁里女人的衣服,从梓宫里迈出,厌恶地捂住了鼻子,“让她进来。” 礼部尚书见状,才松了口气。 若非晋阳郡主来得及时,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昭昭走进大殿,入目便是刺眼的梓宫,里面的女人如干尸一样干瘪丑陋,棺盖在宫人合力推搡下,渐渐合上,死去的人重新归于黑暗。 顾长於负手背对梓宫,淡漠地问她:“你来做什么?” 苏昭昭福身行礼,跪在地上,眼眸湿润望向他,委屈隐忍地说:“陛下既然要将顾时宁葬入帝后陵,臣女日后嫁进宫,也只会叫世人笑话,还请陛下废了与臣女的婚约。” -- 第83页 顾长於垂下眼眸,睥睨着脚下衣着华贵明艳的女人,薄唇勾起,漫不经心地问:“你舍得吗?” 苏昭昭后背一僵,眼神闪烁。 这一场许诺的婚约,得来的不易,她当然舍不得。 他一眼便看穿她的试探,并且毫不在意,不在意毁了婚约。 苏昭昭贝齿咬住薄唇,一声不吭,鼻间酸涩。 顾长於不再看苏昭昭,殿外顾钰衡的声音如履不绝,他觉得厌烦,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梓宫之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将尸体丢去乱葬岗。” 礼部尚书震惊地抬起头,帝王面容冷肃无情,阴沉地可怕。 果真君心叵测,难以预料。 上一秒还要入主帝后陵的女人,下一秒便像垃圾一样被随意扔掉,只是不知这满城又将有什么样的疯言疯语。 看来还是晋阳郡主好使,闹一闹,疯了的帝王就收敛了行事。 新帝的登极,离不开镇国公府的助力,想必再过不久,晋阳郡主便要被入主六宫了罢。 礼部尚书暗暗决定提前准备封后大典的礼乐事宜,免得届时忙得不可开交。 · 葡萄藤架下,树影摇曳,阳光和煦。 顾时宁恹恹地趴在矮桌上,等得有些困倦。 每月的十五,苏邈和顾钰衡会结伴来看她。 顾时宁把轮椅藏进了屋里,隐瞒着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若是让他们知晓,肯定又要把她带回都城。 日影西斜,顾时宁的心绪没来由的不安,这两人还从没有来得这么晚过。 小石头探着脑袋,两只手艰难地拎着小妹妹的胳膊,小力气不够,眼看就要把妹妹拖到地上。 顾时宁赶紧接过囡囡,抱在怀里。 小女娃的眼珠子漆黑明亮,打着转儿,握成小拳头的手四处乱晃,蹭上顾时宁的脸,温温软软,身上一股奶香奶香,让她心安。 “顾大夫,大哥哥他们还没来吗?”小石头东张西望,没有看到期待中可以和他玩耍的两人。 妹妹的病好了,他可是特意把她带出来,想给大哥哥们看。 顾时宁摇了摇头,掂了掂怀里的小团子,“囡囡重了不少。” 胖嘟嘟的小女娃似是听懂了一般,小脚丫子在顾时宁的腿上踩来踩去,咿咿呀呀地说话,“阿酿——” 囡囡两岁刚学会说话,见了村里的谁都只会喊娘。 顾时宁把小团子举高至空中,笑眯眯地说:“不是酿,是娘——” 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囡囡身上,没有察觉到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修竹摇曳的小院外,顾长於负手而立,死死地盯着背对他的女人。 光看一个背影便知是她。 此去经年,稚嫩青涩的小姑娘长大了不少,气质更加的沉稳娴静,身边围着两个孩子。 小男孩撑着脑袋,双手托腮靠在矮桌边,挤眉弄眼逗她开心。 小女孩长得很可爱,胖乎乎的脸泛着红润,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她。 她的声线温和柔软,教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喊她‘娘’。 顾长於漆黑的眼眸狰狞可怖,像是一头愤怒的猛兽。有一瞬间,有想杀了这两个孩子的冲动,更想杀了那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的鼓励师们的点击收藏~ ☆、第四十八章 囡囡被顾时宁举着,一眼看到院子门口的陌生人,阴沉冰冷地看着她。 本能让小小的她一个哆嗦,感受到了危险,下意识‘哇哇哇’的哭出声来。 囡囡的小胖手小胖脚四处乱蹬,顾时宁别开脸,躲开挥舞的小拳头。 余光之下,瞥见了一抹玄色锦衣的下摆,她扭过头欣喜地说:“你们怎么才来?” 待看清来人的脸后,顾时宁的面色一僵,唇角的笑意敛去。 顾长於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地走向她,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沁着逼人的寒意。 小石头揪着顾时宁的衣角,紧张不安。 囡囡的眼泪哗啦啦的流,奶声奶气地指着陌生的男人,“坏、坏——” 顾时宁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团子,不断的向后退,直到背部抵在矮桌上,退无可退。 顾长於盯着她的眼眸漆黑幽深,瞳孔背后像是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周身渗出细密的冷汗,如临大敌,恐惧如毒蛇在四肢百骸游走。 顾长於倾身靠近他,一缕墨发搭在她的手背,冰凉刺骨。 “你这三年,过得不错啊。”他的声音沉沉,辨不明情绪。 骗了他三年。 他在深渊里待了三年,她却是快活,还为其他男人生了孩子。 顾长於在矮桌边坐下,拎起陶茶壶,毫不拘束地将倒置的茶杯翻起,慢条斯理倒了两杯水,举手投足间处处优雅。 半满的水杯推至她面前,顾时宁却只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 小团子不断的在哭,小脑袋埋进她的衣裙,缩成一团。 顾时宁将囡囡掂在怀里,来回轻轻摇晃,柔声细语地安慰:“囡囡乖,不哭不哭。” 顾长於盯着她柔和的脸,和三年前比,又清瘦了不少。就她这样的小身板儿,三年生俩,也是能耐。 小石头打了个哆嗦,扯了扯顾时宁的衣角。 她将囡囡递给小石头,“你带囡囡先回家。” -- 第84页 小石头点了点头,紧紧抱着妹妹,逃似得跑出了小院。 顾长於沉默不语,看她着急忙慌将两个孩子支走,生怕他会做什么事一样。 竹林小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的可怕。 顾时宁缩了缩脖子,经过三年的沉淀,她的伤口被时间抚平,她的恨意早已没有当年那般的浓烈,而是隐藏在愈合的伤疤下。 只要顾长於不出现,不将她的伤疤撕开。 她不知道顾长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该来的人却没来。 顾时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凉透的茶水让她镇定下来。 “你把苏邈和顾钰衡怎么样了?”她问。 顾长於瞥了眼她空了的茶杯,似漫不经心地问:“三年没见,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别的男人?那两个孩子,是你和苏邈的?” 顾时宁不知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她和苏邈清清白白,顾长於侮辱她便罢了,她实在听不得他侮辱苏邈。 她太过气愤,以至于将心里所想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 顾长於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火被她这句话给重新勾起,越过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矮桌,掐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咬着牙,“我是有病,可我的病都是被你逼的。” 他的手劲极大,掐的她生疼,顾时宁瞪着眼睛怒视他,忍无可忍地反驳:“我小时候不懂事,欺辱了你,害死了你最爱的丫鬟,我都认了。可你不都已经报复回来了吗,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才甘心?” 顾长於被她的话气笑了,他什么时候报复过她? 朱唇皓齿一张一合,句句扎心。 他不想再听从顾时宁嘴里蹦出的话,倾身靠近。 顾时宁还想再说,想把经年累月的憋屈吐出,不曾想,凉薄的唇瓣覆上她的唇,深深攫住了她,带着男人特有的清清淡淡的浅香。 她的瞳孔倏地放大,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推开他。 顾长於大手攥住她的双手,并拢在一起,禁锢在他的胸口,离心脏极近的位置。 顾时宁张嘴想喊,温热柔软的唇舌趁虚而入,强势不容抗拒,逼的她不断后退。 他的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不许她向后撤。 外来的侵略者在她的唇齿间不断摩挲吮吸,顾时宁想要阖上牙关,却被那人抵住纠缠而不得。 她觉得顾长於是真的疯了。 清净的小院里气氛暧昧炽热,时间仿佛停滞,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一记棍棒打击皮肉的闷声响起,顾长於发出一声轻哼,齿间失了力道,咬破了顾时宁濡湿的唇瓣。 原本死死牵制住她的男人,沉沉倒在她的身上。 顾时宁的唇瓣染血,眼眸润泽,抬头看去,只见刘婶手里举着棍棒,惊慌失措:“顾大夫,你没事吧!” 小石头跟在刘婶身后,他害怕那个陌生吓人的大哥哥欺负顾大夫,一到家就火急火燎把他的阿娘喊来。 顾长於的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她颤抖地摸上他的后脑勺,粘稠的液体汩汩流出,手里满是殷红。 刘婶吓的一把丢开手里的木棍,结结巴巴地问:“别、别是打死了?” 顾时宁抿着唇,探了探他的鼻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指尖。 “没事刘婶,死不了。” 她的唇被吻得发麻,张嘴扯到咬破的伤口,一阵疼痛,好像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存在。 刘婶自是看见顾时宁嘴上的伤口,余光瞥向昏过去的男人,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他俊朗不凡的容貌,一身锦缎玄衣,腰间提花暗纹的锦带一束,显得身材精瘦,分外英挺。 妇人啧啧感叹,瞧这器宇轩昂,矜贵雅致的样子,没想到竟然对顾大夫用强的,当真是衣冠禽兽。 “要不要报官?”刘婶问。 顾时宁摇了摇头,这天下都是他顾相的,报了官也只会让她死的更快,届时还会连累刘婶。 “交给我吧,我有办法。” “真的不要紧吗?”刘婶面色担忧。 “没事的刘婶,你先回去,囡囡还一个人在家呢。此人身份不不凡,不好闹大,好在他方才未看见你,今日之事切不可和其他人说起。”顾时宁叮嘱道。 刘婶点点头,心中了然,她虽是个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从男人的衣着和气度看出他定是身份高贵。 小石头从刘婶背后探出头,怯怯地提醒,“顾大夫,这个大哥哥看起来不像个好人,你当心。” 顾时宁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我知道,去吧,快跟上你阿娘。” 等刘婶带着小石头离开,顾时宁盯着躺在席居上的顾长於,他的眉心紧蹙,唇色苍白,沾着不知是谁的水渍。 顾时宁抬脚在他的腰间狠狠一踹,“活该。” 顾长於本能的发出一声闷哼。 顾长於的影卫蹲在大榕树上,默默看着小院里发生的一切,脸上满是纠结。 主子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不许现身,但是这种情况,他现不现身呢。 最后影卫默默把自己往枝叶里藏得更深,等主子快死的时候再说吧。 顾时宁觉得她真是太善良了,没把顾长於丢去后山喂狼。 她费了半天的劲,把放药材的竹屋腾出了小小的空间,一张草席,一张垫被,将人安置在里面。 -- 第85页 刘婶到底是女人,力气不大,脑后的伤口看着可怖,其实也没多深。 顾时宁简单地包扎,就任由他自身自灭,顾长於也许是她最不温柔对待的病人了。 她在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总算从角落里找出她准备了许多年,一直没有机会用上的诀别草。 这草她种了三年,压箱底了三年,总算到用它的时候。 吃下诀别草的人,醒来后会忘记他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顾时宁盯着已经成干儿的草,沉吟许久。 她不知道顾长於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对她做这样的事,也不想再奉陪,只想赶紧送走这个疯子换个消停,重回她清净的生活。 顾时宁端着滚烫的药碗,躲开屋子里铺得到处都是的药材,在角落的地铺前蹲下。 顾长於的半张脸缠着随意粗糙的绷带,但依然挡不住他近乎完美无缺的相貌。 她的手落在这张漂亮的脸上,毫不客气地拍了两下,“顾长於,醒醒。” 顾长於的眼睫微颤,漆黑幽深的双眸缓缓睁开。 “看看我是谁?” 顾长於半眯着眼,朦胧间看见眼前心心念念,刻入骨髓的人儿,他的声音虚弱似低喃,“宁宁。” “很好,还认人。”顾时宁把碗里的药往他嘴里灌。 顾长於不带抗拒地由她给自己灌药,乖乖地咽下苦涩异常的药汁。 他周身无力,极为艰难地抬起胳膊,大手覆上她的侧脸,细腻柔软,切切实实的触感让他心安。 顾时宁皱着眉,扭过头厌恶地躲开他的触碰。 冰凉的指尖在她的侧脸划过,落下。 不知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顾长於觉得眼皮变得越来越沉,不受控制的阖上,陷入又一次的沉睡。 顾时宁盯着陷在软枕里,睡得极不安稳的顾长於,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等他醒来时,应该就不会记得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我们大哥要长嘴了!小姐姐们请给他一点机会 感谢我的鼓励师们的点击收藏~ 感谢在2020-12-03 14:50:23~2020-12-04 14:2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第二日清晨。 顾长於在清淡略带苦涩的药草香里醒来。 他头痛欲裂,撑起身。 环顾四周,堆满药材,几乎没有可落脚的地方,他躺的位置是最后一片净土。 他皱起眉,眼前的环境陌生,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细碎几缕斜阳照射进来。 透过雕花的窗向外看,只见一抹淡色的背影。 似乎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纤细瘦弱得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 顾长於漆黑幽深的眼眸里透出困惑不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踩着地上的药材走出竹屋,走到这空白之中,唯一存在的女人面前。 她的双眸微阖,浅浅的呼吸均匀起伏,长相极为干净漂亮,白皙的肌肤几乎透明。 薄薄的毯子搭在膝盖处,一角拖到地上,暖阳洒在她姣好的脸庞,像极了一只慵懒倦怠的猫儿。 感受到周围的光线变暗,顾时宁睁开惺忪的眼眸,抬头向上看,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瞳孔。 她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又很快镇定下来,“你醒了?”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她。 顾时宁被他审视探究的目光盯得心慌,紧张地抿着唇,唇瓣上被他咬出的伤口有些刺痛。 她扯了扯嘴角,试探地问:“你记得你是谁吗?记得我是谁吗?” 顾长於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她的眼眸清澈明亮,眉心蹙起,透着关切和期盼。 不知为何,他的意识里应当是见过许多比她姿容明艳的女人,却都不如她的眉眼让人舒适安心。 他想了许久,只能捕捉到脑海里零零散散的场景和片段。 如阴森沉沉,灯烛摇曳的祠堂。 如血流成河,刀刃冰凉的战场。 如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大殿。 每一处,都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每一处,都没有她。 他不由暗自忖度,难道是因为他厌倦了这些,所以和眼前的女人归隐山林了吗? 他抬起手,凑近她,将落在她发梢间的竹叶捻下,嗓音徐徐低哑,“对不起,我好像是失忆了。请问你是我的娘子吗?” 闻言顾时宁惊得一口气没顺上来,呛得直咳嗽,眼角冒出泪花。 男人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打,帮她顺气,温声细语:“小心。” 这一举动令她更是惊吓,顾长於什么时候对她这么温柔过。 她的诀别草是过期了还是那一棍子把人打傻了? 不过是忘记一个人,按理应该是无知无觉,造不成记忆缺失的。 她原本还想好了一通说辞来打发走他。 怎么顾长於一觉醒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谁是你娘子啊! 顾时宁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推开他的手,清了清咳得嘶哑的嗓子,“公子误会了,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时凑巧碰见你受伤倒在路边,捡回来顺手医治。” -- 第86页 “既然你已经醒了,还请公子离开罢。”她迫不及待下起逐客令。 顾长於盯着她的脸,虽然他失忆是事实,但察言观色的本事没有消失。 从她微微躲闪的眸子里,一眼看穿她在扯谎。 只是见她如此抗拒他的模样,一时也有些不确定,难道是他想错了? “顾大夫——” 院子外一溜烟儿跑来一个小男孩。 小石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挡在女人面前,奶声奶气地说:“你走开,坏哥哥!不准欺负顾大夫!” 顾长於身形挺拔修长,小石头费劲地踮起脚,仰着头,也不及他的膝盖高。 在高低力量悬殊之间,颇有一些滑稽。 惹得顾长於不由失笑,蹲下身,压低了语调,柔和地问:“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小石头扭过头看了眼顾时宁,又转过头哼哼地说:“你看!你把顾大夫的嘴都咬破了!” 男人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粉嫩的樱唇上,唇瓣还有些红肿,不大不小的咬痕醒目,渗出浅浅的血迹。 看得出之前吻的激烈。 他淡淡勾起唇角,声线低缓沉沉故意拖得很慢,“哦?原来是我咬的啊——” 顾时宁面色一僵,欲哭无泪,小石头的童言无忌,一下让她刚才的说辞站不住脚。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长於大手将不断推搡他的小团子夹在胳膊下,倾身靠近她,拇指抵在她的唇角轻轻打转。 他的声线低柔轻缓。 “是我不好,以后会温柔一些的。” 顾时宁眨了眨眼睛,男人低垂眼眸,温热的指腹上有茧,惹得她痒痒的。 她心中一悸,很快回过神来,侧过脸躲开他的触碰。 他的臂膀坚实有力,小石头被他禁锢,蹬着腿嗷嗷乱叫,“放开我,坏哥哥!” “你先放了小石头。”顾时宁皱着眉,不满地看向他 顾长於挑眉,听话的将小家伙放下,拍了拍他的小光屁股,“快回家,再来就把你丢泥塘里去。” 小石头揉了揉屁股,面对比他强太多的人,他不敢再造次,生怕再被横着夹起来。 但狠话还是要放的。 他一边倒退,一边恶狠狠地说:“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把你丢泥塘里去!”说完小家伙就跑没了影。 竹林小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时宁皱着眉,在想用什么理由继续搪塞。 他却先开了口,“你可是在气恼,恼我将你忘记了,所以才不认我的?” 顾时宁简直无语,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会脑补?再这么下去,真是扯不清了。 她沉下脸,冷冷开口:“你别多想,我真不是你的娘子。” “你的家在都城,你的娘子叫苏昭昭,你该回去找她。” 他和苏昭昭三年前就许了婚约,怕是早已成婚,如今说不定孩子都满地跑了。 想起昨天他用吻过苏昭昭的嘴吻她。 顾时宁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顾长於皱起眉,幽深的眸盯住她,似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假,“我不记得什么苏昭昭。” 不知为何,听她把他推给别的女人,心里闷闷的。 “那你该回去看看。”她轻呵一声。 她的眸子望向他时,是全然的淡漠。 顾长於凝视她疏离清冷的眸子,一股烦躁从胸口窜上来,将他骨子里的孤傲勾出。 声音亦冷的几分,“好。” 他抿着唇转身往院子外走。 都城是吗? 他倒是要去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家室。 记忆里关于都城的零碎片段,分明是灰蒙蒙的,没一处色彩。 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有家呢? 顾时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声不吭。 只希望他能快些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心口开始刺痛,像是针扎一般。 越来越密集,到最后更似整颗心在被什么东西啃噬,碾成碎块。 她痛地窒息,死死揪住胸口地衣襟,弓起背部,甚至连轮椅都坐不住。 ‘砰’地一声,轮椅翻倒。 她跪在地上,脸白如雪,牙关紧咬,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顾长於刚走至门口,便听见身后的响动,余光瞥见缩成一团的人儿,眸色一紧。 “你怎么了?”他快步往回走,大手紧箍住她纤细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捞起。 顾时宁浑身颤抖,心脏处传来的剧痛难忍。 她的腿发软,站不住脚,只能借着他的力。 他的身形挺拔,比她高出许多,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男人扣住她的腰,让她的臀坐在他的手臂上,两腿分开搭在他的胯间,抱小孩似得将她抱去席居。 顾长於自然而然就以这样的姿势抱她了。 下意识觉得,她比之前更轻。 但之前是什么时候,他想不起来。 顾时宁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痛得眼神渐渐迷离,嗅觉变得异常灵敏。 鼻翼间传来淡淡雅雅的浅香,夹杂着一股令她兴奋不已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炽热。 她的侧脸蹭过男人的颈窝,冷白的肌肤下,青色血管间流动的液体,像是致命的诱惑,不断蛊惑她。 -- 第87页 大脑不受控制,动作不受控制。 温软的唇瓣轻启,贴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的鼓励师们的点击收藏 男主虽然长嘴了,但依然改变不了他狗的事实... 感谢在2020-12-04 14:20:33~2020-12-05 19:1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腥甜的血液激活她的味蕾,她贪婪地将汩汩涌出的血卷入口中,浸润她干渴的喉咙。 顾长於的眉心皱起,漆黑的瞳眸微微放大,脖颈间传来濡湿的触感。 女人柔软的唇瓣触碰他的颈间,贝齿刺破他的皮肤,像小奶猫儿似的,舌尖轻舔着渗出的鲜血,发出轻微的吮吸声。 不是很痛,反而身体升起一股痒痒麻麻的异样。 他不由收紧了扣住她腰的手,停住了脚步,任由女人埋在他的颈窝里放肆。 好像是坐得不舒服,女人扭动身体,双手攀附缠绕上他的后颈,将自己贴得他更近,更加肆意地啃咬吸食。 树影摇曳,万籁俱静,只有暧昧的吮吸水渍声清晰可闻。 小院里的两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 心口的疼痛感渐渐隐去,顾时宁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男人脖子上的牙印醒目刺眼,殷红的血流出,滑过他冷白的肌肤。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做了什么? 顾时宁慌忙地撤离,双手撑在男人的胸口,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抬眸正对上了男人漆黑幽深的瞳孔。 顾长於盯着眼前慌乱的女人,脸白如雪,唇瓣上沾染着血渍,妖异诱人。 他的薄唇勾起,嗓音徐徐低哑,“这么舍不得我走?” 口腔中残留的铁锈味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心痛难忍,不受控制的啃咬,食髓知味般的吮吸他的血。 顾时宁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缠情蛊。 望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浑身冷得像冰一样。 走马灯似得回忆这两天的经过。 顾长於是在什么时候给她下的蛊? 是那杯水。 他给她倒的水。 她不断地颤抖,恐惧如毒蛇在四肢百骸游走。 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顾长於见她许久不曾回话,将她在席居里放下,抬起她的下巴,饶有趣味地打量她。 方才她摔在地上,缩成一团,他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揪住。 现在倒是瞪着眼睛怒视着他,一点难受的样子也没有。 难道是因为不想他走,故意装病惹他怜爱? 想到这里,顾长於不由轻笑,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边残留的血,“我咬你一次,你咬我一次,我们扯平,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时宁此时恨不得伸手掐死他,扭过头躲开他的触摸,“滚开。” 顾长於皱起眉,笑意敛去,将她脸上的厌恶看在眼里,缓缓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 差点忘了,她刚刚明明是赶他走了。 他自嘲般的扯了扯唇角,转身继续往院外走。 顾时宁见他离开,脑子里的弦绷紧。 不行。 这时候不能让他走。 顾长於要是走了,她下次蛊毒发作,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顾时宁一把拉住男人的袖角,“你不能走。” 顾长於挑眉,小姑娘回心转意了? 他回过头慢悠悠地说:“为什么不走,你不是说,我在都城有家室吗?和你在这里算什么。” 她紧了紧手里揪住的锦衣一角,咬了咬牙,“因为我是你的——”嘴里有些发烫,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字眼,“外室。” 顾时宁瞪着眼睛仰视他,破罐子破摔似得重复道:“因为我是你的外室。你满意了吗?” 顾长於一愣,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却好像也解释清了她的欲拒还迎,又赶他走,又不想他走。 突然有些心疼。 他盯着她的脸,干净澄澈的眸子将冶艳的姿容收敛,薄唇紧抿,透着愤怒和不甘。 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女人,竟然会是他的外室。 “你——是自愿的吗?”他的声音染上犹豫和不确定。 他在害怕,害怕是他强迫的她。 顾时宁冷哼一声,讥讽地反问:“你觉得呢?” 她心里有气,气他无耻至极,为了控制她而给她下蛊,索性一股脑半真半假的交代。 “我不愿意,你便强迫我,给我下蛊,每隔七日就要吸食你的血,不然便会心痛难忍,以此让我离不开你。” 顾长於眸色渐沉,原来失忆前的他,用了这样卑鄙的方式,囚住一个女人。 他垂下眼眸,手掌抚在她的脸颊,温声细语似呢喃,“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脸上的掌心冰凉,耳畔的声音低缓轻柔,顾时宁不自在地向后撤,“别碰我。” 顾长於目光落在她下唇被他咬出的痕迹上,像是在证实他对她的欺辱。 他沉默许久,最终收回手,轻轻地说:“我以后不碰你,也不强迫你,你别赶我走。” -- 第88页 他突然有些不想找回记忆,不敢去看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不敢去面对和她之间,也许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的关系。 顾时宁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失忆的顾长於,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很温和,很好说话,陌生又熟悉。 她不理他,自顾自起身,脚下虚浮无力,差点一软。 好在顾长於敏锐地扶住她,“小心。” 顾时宁眼下确实没力气,本身千机毒就一直在消耗她,刚才的蛊毒发作,更让她虚弱气喘。 她也就懒得逞强,将身体的重量依靠在男人身上,不客气地使唤道:“扶我回房,我要睡觉。” 顾长於听话地拦腰将她抱起,动作利落,不带一丝累赘。 又被他像抱小孩似得抱在怀里,两人贴得很近,顾时宁又羞又怒,“我让你扶我,没让你抱我!” 男人掂了掂怀里乱动要赖下去的人儿,一脸无辜地说:“可是这样比较快。” 没等顾时宁再次开口,便已经到了卧房。 果然很快。 他轻柔地将她放在床塌间。 顾时宁躺在床上,闭上了嘴,决定不再和他说话。 任由他为她脱去绣鞋,掖好被子。 顾时宁太过疲惫,脑袋陷在软枕里,很快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顾长於不动声色地坐在塌边,默默注视着阖目的女人,奶猫儿似的缩在被衾里,直到她的呼吸渐稳,发出小小微弱的鼾声。 原本温和的表情渐凉,眼眸幽深,陷入沉思。 他的记忆虽然缺失,但心机和城府不变,无法掌控的环境令他不适。 而他也并未全然相信女人所说的话。 顾长於倾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犹如蜻蜓点水,浅尝则止,很快起身离开竹屋。 他走出院落,沿着小路一路慢步。 不远处的竹林里,一个小家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家伙手里拿着一把和他人差不多长的桃木剑,怒气冲冲地对着竹子胡乱地砍。 动作滑稽有趣。 一边砍一边脆生生地骂:“坏哥哥,等苏邈哥哥来了,让他把你扔泥潭里!” 小石头正砍得起劲,不曾想,一只大手横空出现,轻松夺走了他手里的桃木剑。 他仰着头,可不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坏哥哥。 小石头心有余悸,害怕又被他夹在空中,却又不想露怯丢了面子,强装镇定,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你、你把桃木剑还给我!” 顾长於挑眉,随意地比划两下手里的剑,起势漂亮,收势利落。 只见小石头砍了半天也不见动摇的竹子,唰一下,从中间截断,轰然倒地。 小石头瞠目结舌,惊讶地张开嘴。 男人勾唇一笑,阴测测地威胁道:“你想和这根竹子的下场一样吗?” 小家伙吓得够呛,想象他被一剑劈两半的模样,直摇脑袋,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呜呜呜,好可怕的大哥哥。 他的后领被人提溜起来。 顾长於找了根竹子倚靠坐下,将小家伙放置在他腿上。 “那我问你问题,你老实回答。” 小石头吸回流了一半的鼻涕,又乖又巧地点点头。 “顾大夫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怯怯地回:“顾时宁。” 鼻涕又流了出来。 顾时宁。 顾长於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像是吴侬软语,糯糯的很好听。 小石头不明所以,吸了吸鼻子,鼻涕又给吸了回去。 顾长於眉心轻蹙,伸出两指,夹住小家伙软塌塌的鼻子,“擤出来。” 小石头听话的‘哦’了一声,用力地擤鼻子。 喷出一大滩的透明鼻涕,糊了坏哥哥一手。 他忍不住偷笑,但很快笑不出来。 只见顾长於漫不经心地将鼻涕擦还在他漂亮的衣服上。 小石头气呼呼地怒道:“这是苏邈哥哥送我的衣服,你怎么能这样!” 顾长於一个淡淡的眼神过去,小石头闭了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忍。 “苏邈是谁?” 不知为何,顾长於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没记错的话,刚才小家伙还说,让苏邈把他丢泥塘里去。 小石头哼哼道:“苏邈哥哥是顾大夫的好朋友,就像我和妞妞一样要好。有本事你别跑,等苏邈哥哥来了,知道你欺负顾大夫,他一定揍得你满地找牙!” 闻言,顾长於的眸色渐深,暗沉无比。 原来除了他以外,她还有别的男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点击收藏 大哥不是人,连小孩子都欺负 感谢在2020-12-05 19:10:29~2020-12-07 15:2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zmm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顾时宁从早一直睡到日暮西斜,被饿醒了。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空气中飘散来一股咸咸的肉香味。 她推开门,一眼看见身着锦衣华服,墨发高束的男人挽起袖口,在露天灶台旁忙碌。 修长冷白的手指按在翠绿的青葱上,手起刀落利索地切出细碎的葱花。 -- 第89页 不和谐的一幕让顾时宁受到了惊吓,难以想象冷漠高傲的顾长於还有洗手作羹汤的时候。 顾长於抬眸望向她,见她愣愣地发呆,勾唇淡淡笑道:“醒了?吃葱吗?” 顾时宁下意识地点头,“吃。” 简陋的方木桌上,陶砂锅被摆在正中,雾气升腾缭绕。 她乖乖地坐在长板凳上,吸了吸鼻子,咸猪骨粥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极为难得勾起了她的食欲。 顾长於在她对面坐下,他的手臂线条紧致结实,刚刚用井水冲洗过,还带着晶莹的水渍。 见她一动不动,“怎么不吃?” 顾时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他现在失忆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粥里再下毒。 “你先吃。” 顾长於将她脸上的谨慎看在眼里,微不可闻地轻叹,“你不用这么戒备,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说完他拿过白瓷勺,送了一口粥进嘴。 直到他慢条斯理咽下,顾时宁才犹犹豫豫地动筷。 肉粥稠度刚好,咸淡适中,葱花提味,出乎意料的好吃。 顾时宁埋着头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咸粥,鼻尖冒出微汗,一向喜欢闹事的胃竟然也没有捣乱,反而舒适地散发暖意。 她沉浸在味蕾的享受里,等到碗里的粥喝完,抬起头才发现顾长於支手撑着下巴,眉眼含笑,眼眸深沉凝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目光里透着意味不明的情愫,让她不由移开视线逃避。 顾长於并不在意她的退避,“好喝吗?” 顾时宁撇撇嘴,轻哼一声,“不好喝。” 男人轻笑出声,没有戳穿她,给她又盛了一碗粥。 用过晚饭,天色已经全黑。 顾时宁倚靠在席居的矮桌,当起甩手掌柜,默默看那个在都城翻云覆雨的贵手,收拾碗碟,洒扫擦桌。 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点的舒坦。 只不过,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眼下的两个问题摆在眼前,难以忽视,亟待解决。 一是顾长於的失忆。 二是缠情蛊的解药。 她搁下手里的茶盏,咳嗽两声。 抱着草药篓子的男人立刻将视线投来。 顾时宁不客气地使唤,“过来。” 待他凑近,她的指尖轻点面前的桌案,“手伸出来。” 顾长於不知她想做什么,却还是配合地伸出手,搭在桌上。 白皙纤细的指腹轻轻按在他的手腕处,温软细腻,清凉舒适的触感令他突然的心悸。 他看向细细诊脉的女人,眉心微皱,朱唇轻抿,明亮干净的眸子聚焦在某处,一脸认真思索。 从小石头的口中,他知道她是个大夫,并不吃惊她会把脉,但第一次见她把脉时的模样,忍不住有些羡慕起她的病人。 顾时宁查看完脉象,淡淡地命令,“低头。” 男人一愣,乖乖地低下头。 他的身形很高,即使低下头,顾时宁也看不清他的后脑勺。 她伸出手,压着他的脑袋,不耐烦地说:“再低一点。” 顾长於被她压的很低,眼前只能看见女人腰间的素色衣带和锦缎绣花的裙摆,鼻翼间传来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柔软的小手插进他后脑的墨发间,反复地翻找,在他不知从哪来的伤口处看了许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最后还恶意地戳了戳他的伤。 检查完事后,顾时宁拍拍他的脑袋,就跟拍顾钰衡的狗小白似的,“好了,干活去吧。” 顾长於剑眉微挑,没和她计较。 顾时宁沉吟片刻,得出了结论,诀别草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刘婶的那一棍子,和她随便处理的伤口... 脑后的伤淤血未清干净,压迫到神经,许是这个原因才导致的失忆。等到淤血自行消散,就能恢复正常。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她必须要赶在顾长於恢复记忆之前把缠情蛊的解药研制出来,然后再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 当年陆善师父研制出来的解药,她留了一些样本研究,早已知道解药的配比。 只不过作为药引的龙骨血,她现在没有。 三溪村地处偏僻,不可能会有龙骨血这样稀有的珍贵药材,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捋清楚思路以后,顾时宁心中的石头落地,吃饱喝足,困劲又上来了。 她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盯着顾长於晒药材的背影,不由啧啧称叹,就算是做粗活,他的举手投足也是优雅矜贵。 没过一会,顾时宁上下眼皮打架,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卧房去,“我睡觉了。” 顾长於闻言,收拾好手里的活,慢条斯理将挽起的袖摆放下,跟上她。 “你跟着我干什么?”顾时宁皱着眉问。 “你既然是我的外室,我们不一起睡觉吗?”男人一脸无辜地反问,嗓音徐徐温雅。 顾时宁被他噎住,瞪他一眼,“我们吵架了,你睡在那一间。”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 · 夜色沉沉,月凉如水。 一袭玄色锦衣的男人,慵懒地倚靠在高高的屋檐上。 凝着小院不远处的大榕树,眼眸幽幽,似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小石子。 猝不及防间,石子嗖地飞出,往榕树的方向去。 -- 第90页 影卫瞪大眼睛,不明白他家主子怎么突然发难。 来不及反应,就被疾速而来的石子打中,胸口一阵剧痛,向后仰去,摔下树去。 他虽然时刻注意着院子里的一切,但因为离的很远,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自然不知他家主子失忆的情况。 一双黑靴毫不留情地踩上他的脖子,像是要把他的脖子踩断。 顾长於的声音沉沉冰凉,透着阴测的寒意,“你盯着院子里的女人盯了一天,谁派你来的?” 影卫:??? 主子你怎么了主子? 他要被自家主子给弄死了吗? 脖子上的力道加重,影卫脸涨得通红,艰难地扯着嗓子沙哑道:“您——您派属下来的。” 顾长於闻言,眉心皱起,似在忖度他话里的真假,随后缓缓减轻力道,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他负手立在榕树下,沉默地听着跪在地上的影卫,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禀告。 关于他的过往,他的身份,他和她发生的一切。 他的魔怔,他的疯狂。 影卫讲得口干舌燥,喉咙沙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顾长於的面色越来越沉,眼眸幽深可怖。 自影卫说到一半时,他的记忆就已经渐渐恢复。 可笑的是,他记得影卫提及的所有人,唯独不记得顾时宁。 就好像是—— 被刻意抹去一般。 若非他强迫影卫以旁观者的角度讲述,顾时宁这个名字,这个人会像一阵风,从他的过往里吹过,不留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7 15:22:37~2020-12-08 15: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mm、Katayos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顾时宁醒来时,院子里空无一人,放药材的竹屋里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被褥冰凉。 席居矮桌上安静地放着一张纸条,被倒置的茶盏压住,以免风吹走。 纸条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采买晚归。’ 顾时宁失望地‘啧’了一声,还以为走了呢。 露天灶台冒着热气,竹屉子里温着两颗浑圆的柴鸡蛋和白米粥。 她这几年食量一向很少,任谁吃了就吐,对食物的欲望再强也要消磨没了。 不得不说,昨天顾长於做的咸猪骨粥着实好吃,她忍不住多吃了些,被千机折磨的胃也难得老实。 单单看顾长於这两天的表现,倒真有些宜室宜家的意思。 想来是从前在将军府里磨炼出来的罢。他在枫林院里住着的时候,没有丫鬟小厮伺候,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顾时宁在木桌旁坐下,慢悠悠地剥鸡蛋。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静谧闲适的三溪村格格不入。 通体雪白的骏马在院门前停下,发出长啼。 苏邈一眼看见院子里小口小口喝粥的小姑娘。 顾时宁眼眸一亮,迎了上去,“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这么久不来。” 苏邈眉眼含笑,抬手将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米粒拈下,折扇在她的额头轻敲,“你倒是吃好喝好。” 顾时宁冲他身后探去,“顾钰衡呢?” “燕州出了民间起义,他带兵前往镇压。我前两天也被一些事耽误,派人来告诉过你,你不知道吗?” 顾时宁眉心皱起,除了顾长於,并未有其他人来过。 难道顾长於是顺着苏邈派来的人找来的吗? 她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苏邈,顾长於已经找到她。 “顾长於——他现在怎么样了?”顾时宁踌躇开口问。 苏邈一愣,温润的眸子微沉。 三年来,他们之间早已形成默契,她不问,他不提。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问及顾长於。 这个名字,连他都有些陌生。 普天之下,除了她以外,应该没人敢再提这个名讳。 苏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不想告诉她,过去的王朝已然倾覆,那人弑君夺位,早已成了万人敬仰的新帝。 而他和顾钰衡都成了他的臣。 想起不久前闹得满城风雨的事,人人都在传,新帝在太极殿里狭弄着顾时宁的尸体,即使知道躺在梓宫里的人不是她,苏邈仍旧觉得窒息和可怖。 他冷眼旁观顾长於这三年的疯魔行径,时常庆幸,好在她逃了。 苏邈低下头,对上小姑娘明亮懵懂的眼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怕他为难你们。” 他如今是只手遮天的权相,苏邈虽是镇国公世子,有些时候却也难免受他牵制。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他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会,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多出一只小小的酒坛。 顾时宁双手捧过漂亮的乳窑白釉的小酒坛,淡雅的清酒梅花香传来,“今年的梅花酿出窖了?” 苏邈见她欢喜的模样,眉眼柔和下来,淡淡‘嗯’了一声。 她忍不住想尝,小心翼翼地拔出软木塞,凑在小酒坛边缘,轻抿一口,醇香可口,好喝地眯起眼睛。 似想起什么,顾时宁玩笑似地说:“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和你换酒了,你不介意我白喝吧?” -- 第91页 苏邈被她逗笑,勾唇宠溺地说:“欠着以后还我。” 两人坐在席居里,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苏邈一句不提都城里的人和事,只说三溪村的近况。 时间过的很快,斜阳如血,提醒他该离开。 顾时宁将他送出院子,照夜白安静地在吃草,等着它的主人。 苏邈凝着小姑娘喝了酒染上绯红的两颊,舍不得走,却不得不走。 如今的镇国公府,走的很偏,父亲激进揽权,若没有他在一旁牵制,迟早有一天,顾长於会对他的家族出手,就像永庆帝对顾家一样。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味叫龙骨血的药材?”临行前顾时宁不忘问苏邈带药。 苏邈点点头,有求必应,“好。” 顾时宁看向他,月华绸缎轻晃,公子手中执扇,眉眼盈着笑意,温润俊朗,一如当年镇国公府初见。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多年,她好像早已习惯苏邈的陪伴。 若非有苏邈,她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顾时宁注意到他眼角淡淡的细纹,这些年,他应该过的也很辛苦吧,虽然他绝口不提。 她了解苏邈,他的一身清风傲骨,刚正不阿,定然会被朝中只手遮天的顾长於所不容。 顾时宁伸出手,环住苏邈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小声呢喃,“谢谢你啊,苏邈。” 一次又一次,救了溺水的她。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连累他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苏邈愣神,胸口温热的触感传来,他的手贴在小姑娘的背上,轻轻拍打,“没事了。” 远处的山坡上,一袭玄色锦衣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默默凝视着小院里静静相拥的两人。 漆黑幽深的眸子暗沉无比,周身散发出逼人的寒意。 在他身边的影卫忍不住一个哆嗦。 “苏邈和她是什么关系?”男人的声音低沉冰凉。 影卫想了半天,解释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嗯很贴切。 贴切的他又被主子一掌打飞。 顾长於的目光无法从女人的脸上挪开。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么开心,明媚动人。 只不过是对着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像是被撕裂一般,嫉妒的烈火灼烧肺腑。 苏邈前脚刚走,顾长於后脚进门。 男人看起来心情不佳,看也不看她,沉默寡言地将采买的食材物品归置放好。 顾时宁淡淡瞥他一眼,亦板着脸一言不发。 梅花酿还剩一半,她自顾自地喝。 她喝酒上脸,方才就有些绯红的脸变得更加的红润。 顾时宁盯着男人在她面前晃荡不停的身影,没来由地心烦。 酒壮怂人胆,她皱着眉,仰起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来走去?” 顾长於看向她,顾时宁怒目而视,软软糯糯的声音让她气势全无。 他觉得好笑,他还没冲她生气,她倒是横起来了。 男人缓步向她走近,闻见女人身上清淡的酒味,长眸微微眯起,将她手里的酒坛抽出,随意晃荡两下,空空的酒坛一滴也不剩。 顾时宁伸手去抢,男人手臂一抬,抓了个空。 “还我!”她怒道。 顾长於眸色暗沉,盯着她被酒渍润泽的红唇,眼眸迷离诱人,方才她就是这副样子,和苏邈把酒言欢的吗? 怎么对着他,就一脸的冷漠疏离。 他忍不住掐住她的下巴,嗓音低沉徐徐地问:“刚才和你抱在一起的男人是你什么人?” 顾时宁的下颚被抬起,被迫和他对视,她抿着唇,眸子里满是敌意,“关你什么事?” “你不是说了吗——”男人倾身靠近,冰凉的唇瓣贴在她的唇角,耳鬓厮磨,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你既是我的外室,就该安分些。” 一缕墨发搭在她的手背,男人离她很近,温热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唇瓣传来柔软的触感。 顾时宁愣神许久,才反应过来推开他。 不想顾长於松开手里的酒坛,反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合拢在一起。 白釉酒坛从高处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顾时宁见他摔了苏邈给她的酒,怒不可遏,冷呵一声,不屑地反驳道:“谁告诉你,我只做了你的外室。” 话音刚落,扣住她手腕的大手猛地收紧。 顾长於的目光将她死死攫住,虽然知道她满口谎话,但他还是当了真,怒火从胸口翻涌,喉中一阵腥甜。 他盯着她清亮倔强的眼眸,唇畔被他咬出的伤痕醒目。 顾长於深吸一口气,松开对她的禁锢,快步回到小小的药屋,‘砰’的关上门。 他既说了不再伤她,便不会伤她。 她是不是苏邈的外室,一查便知。 镇国公府近年来背着他结党营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收拾,现在却是不介意早一点动手。 顾时宁反倒是愣了,望着男人气呼呼离去的背影,倒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 还留下满地的碎瓷片没收拾。 她没消的气又起,绕过一片狼藉,回到自己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门,比刚才还大声。 -- 第92页 · 子夜的三溪村沉入黑幕,偶尔传来犬吠和野猫发情的呢喃喵叫。 立夏一过,天气便热了起来。 顾时宁怕冷又怕热,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和顾长於吵了一架的缘故,比平时更耐不住热,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口的疼痛渐起时,她没注意,以为是被气的。 直到针扎的刺痛越来越密集,像是蚂蚁在啃噬她的心脏。 熟悉的痛感让她骇然,猛地睁开眼睛。 是缠情蛊发作了?! 明明昨天才刚刚发作过,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8 15:41:32~2020-12-09 16:4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来不及细想,蛊虫似乎没了耐心,剧烈的疼痛翻涌而来,折磨的顾时宁近乎窒息。 她踉跄地往屋外走,心口的剧痛令她无力,脚步虚软,弓起背,整个人摇摇欲坠。 隔着几步路的两间竹屋,在此时却显得格外遥远。 院子里来不及收拾的碎瓷片扎进足心,她也无知无觉,不及心口疼痛的一分。 顾长於仰卧在狭小的地铺里,漆黑的眼眸盯着天花板,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夜幕低垂,只能看清一个纤细的人影。 顾时宁两眼一抹黑,凭着感觉去寻找目标,却不慎被铺满地的药材绊倒。 倒没有预期的狼狈,鼻翼间传来熟悉的浅香,身下垫着温软的胸膛,她的手抵在他袒露的胸口,感受到男人有力的心跳。 月色朦胧柔和,透过雕花的小窗照在小小的地铺间,顾长於皱着眉,迎着月光看清来人。 女人只穿了一件轻薄纱衣,骨肉匀停,裸露的双腿纤细,和他的腿交叠紧贴。 她仰着头,姿色撩人,脖颈纤细雪白,美人骨下起伏有致,透着不经意的妩媚风情。 顾长於呼吸一窒,眸色渐深,扣着她的肩膀,将人撑开远离自己,嗓音沙哑低沉,“你在做什么?” 顾时宁眼神迷离恍惚,被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蛊惑,不由自主想要凑近。 不料却被他拉远,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撒娇似地喃喃轻语:“你好香啊——” 顾长於微愣,压在他身上的女人躁动不安,不停想要靠近他,朱唇微启,呼吸轻喘。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她的蛊毒发作了。 顾时宁昏昏沉沉,眼前只有触手可及却怎么都咬不上的诱人肌肤。 她揪住那人的衣襟,心口难受得快死,忍不住求他,带着哭腔,“让我咬一口吧,就一口。” 说话间,两人倒了个位置,顾时宁被男人按在柔软的被衾里,乱动的手腕被滚烫的大手扣住,抬高至头顶,两腿也被抵住不得动弹。 顾长於的眼眸幽深,声音低沉缓缓带磁性,“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那人的外室?不许撒谎。” 想起晚间她说的话,还有影卫在三溪村里调查发现,苏邈这三年来,从不间断的来看她。 他嫉妒的发狂。 顾时宁被他禁锢,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痛楚逼得她彻底不设防,直摇脑袋,“不、不是。” 她以为回答完这个问题就可以得到渴求已久的血液滋润,仰起头凑上他的脖颈,唇瓣刚贴到他鼓出的喉结,就被一股力量又拉远。 顾长於倒吸一口气,嗓音徐徐低哑,“往哪儿咬呢?我还没问完话。” 他倾身靠近,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水润的眼眸,轻声细语问:“你还做了其他人的外室吗?” “没、没有。”顾时宁的眉心蹙成一团,声音虚弱,回答得很快,只想快些结束问话,得到他血的救赎。 “以后会做吗?”男人不疾不徐,像是故意惩罚她。 “不会,求求你了——”顾时宁痛得哭出声,呜咽着哀求。 顾长於薄唇轻勾,无视她的恳求难耐,继续问:“以后只做我的外室吗?” 顾时宁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她的摇头,男人离她更远了些。 求生的本能让她改口,挑男人想听的话说,潜意识里却觉得耻辱,只小声呢喃的‘嗯’了一声。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顾长於的耐心反倒越来越好。 心口的疼痛翻涌,一波更甚一波,顾时宁被他逼的一步步倒退,咬着牙一字一顿,嗓音微弱似奶猫儿,“我只做你的外室。” 顾长於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松开扣住她纤细手腕的大手。 身体的禁锢被解除,顾时宁伸手勾住男人的后颈,将他拉近,眼眸迷离,唇瓣凑上去,也不知道碰到的是哪里,张口就咬。 耳畔传来微弱的轻嘶声,她意识早已不清醒,不管不顾,对着温软的肌肤啃咬。 铁锈味在唇齿间四散开来,她像是不知满足的小饕餮,不断的吮吸,卷入甘甜的血。 蛊虫得到了安抚,疼痛渐渐缓解平息。 顾时宁的意识恢复,看清她咬的位置后,睁大了眼睛。 她咬的是他的唇角。 月光倒映出男人似笑非笑的俊朗面容,下唇瓣的咬痕醒目,还渗着殷红的血,妖异诡谲。 -- 第93页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声音低哑沉沉,“清醒了?” 顾时宁一阵瑟缩,她的唇瓣还贴在他的唇边,反应过来身体向后撤,扭过头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推了推他。 不料却被男人按住了后脑勺,贴向他更近,主动转为被动。 “放开!”她的声音有些慌乱。 顾长於并未再做其他的动作,只是将人抱在怀里,侧身躺了下来,阖上眼眸,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睡觉。” 地铺的空间狭小,他人高马大,一个人睡就已经伸展不开,何况又加了一人。 顾时宁被他搂住,后背贴着他的胸口,严丝合缝,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脸,腰上搭着男人紧致有力的手臂。 鼻尖传来一股淡淡雅雅的浅香,夹杂着药房里微微苦涩的草药香。 想起方才被顾长於逼着说的话,珍珠似得耳垂红的滴血,她将脸埋进被衾。 两人都只穿着轻薄的衣衫,肌肤相贴的地方滚烫,顾时宁浑身僵硬不敢乱动,解毒之后的身体疲惫异常,很快昏昏沉沉地睡去。 · 影卫开路。 马车颠簸,疾驰在大道上。 顾时宁被晃荡醒了,入目是华丽的车盖和旋转的珠帘。 足心传来一阵刺痛。 她轻‘嘶’一声,低头看去。 玄色锦衣的男人正握着她的脚踝,用精巧的镊子夹出扎进肉里的瓷片。 察觉到人醒了,顾长於抬眸看向她,“昨晚脚伤了怎么不说?” 后背抵在车壁,小腿被抬高以便他处理伤口,对顾时宁来说,这个姿势却是变扭难堪。 她下意识挣扎,脚踝处却被扣的更紧。 冰凉的镂金脚环上缀着的小铃铛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顾长於慢条斯理地将她足心的伤口处理完毕,早就注意到她脚上戴着的细细金属环扣,环扣上有一个小小的锁眼,需要钥匙才能解开。 他的手覆在金色的环扣上,指腹摩挲,漫不经心地问:“这个是谁给你戴上的?” 顾时宁瞪着眼睛,想起过去被他囚困的日子,“是个傻逼。” 男人盯着她脸上不遮掩的愤恨,垂下眼睫,盖住幽幽的瞳孔,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内的绿釉莲瓣香炉燃着袅袅青烟。 顾时宁的重点很快转移到身处的环境,警惕地看向他,“我们要去哪?” 顾长於无辜地摊手,眨了眨茫然的眼眸,“我也不知道,一大早院子里出现了一群人,跪在地上喊我主子,非要我和他们走,不走他们就要自杀谢罪。”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那时还在睡觉,我只能把你先带上马车,省的他们溅一地血,脏了你的院子。” 顾时宁沉默无语,盯着一脸天真无邪的男人,眼里冒火。 躲了那么久,就是因为不想回都城,不想沾染上任何掌权者的桎梏,她怎么可能再回到那个鬼地方。 “我要回去。”她的声音冰冷异常。 顾长於皱起眉,过了半晌,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可能不行了,你看外面。” 车帘被掀开,她的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殿宇,轩昂的宫殿高低错落,金灿灿的琉璃瓦和红门萧墙,壮阔浩荡,象征着皇权的威严和压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们的点击收藏~ ☆、第五十四章 圣上微服出巡,从民间带回了一位女子,住进了未央宫。 朝堂上吵翻了天。 未央宫是未来皇后居住的宫殿,谁都以为,入住未央宫的,会是助陛下登基立下大功的镇国公嫡女,苏昭昭。 毕竟在陛下未称帝前,他们已有婚约。 镇国公不干了,称病不上朝,他的党羽在朝堂上轮番谏言。 高坐龙椅上的帝王一言不发,只是笑了笑,抬手轻描淡写地赐了说的口干舌燥的谏官一杯酒。 沾沾自喜喝下酒的谏官顿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吓坏了的朝臣再也不敢言语,在惊惧中散了朝会。 顾时宁趴在未央宫回廊的栏杆上乘凉,像一只懒散的猫儿。 只是她心情很糟糕,在想那天她踩着杌子走下马车时,目之所及,人人皆跪在地上。 他们跪的,是站在她旁边的顾长於。 更是跪的,天地共主,九五至尊。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对原书的认知。 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结果就像是蝴蝶扑闪一下翅膀,最后却引起了一场龙卷风。 肩膀微沉,背后伸出一双手臂搭在她的肩上,耳畔响起温雅轻柔的声音,“想什么呢?” 顾时宁皱起眉,抬不起头,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梢。 余光只能瞥见他明黄的广袖,绣着日月山河的十二章纹,象征着他是这天下的主人。 鼻尖传来淡淡雅雅的浅香,心口的刺痛又开始了。 明明本该七天发作一次的缠情蛊,现在却是每天都会发作。 是因为体内的千机毒和缠情蛊相克,蛊虫被克制,频繁的需要供养。 说来也是讽刺,随着两种毒的相克,千机的毒性正在慢慢的化解,再过一段时间,传说无药可解的千机,会被缠情蛊蚕食殆尽。 只是千机毒未化解之前,她的身体离不开顾长於。 -- 第94页 顾时宁的意识还算清醒,反手扣住他的手,撩开他的衣袖,露出冷白的手腕,青紫色的血管蜿蜒曲折。 她张嘴就往上咬,殷红的血沿着唇角渗出,一滴一滴,弄脏了他的冕服。 口腔里满是铁锈味,浓稠的血液流经喉咙,胃部传来炽热的灼烧感。 很恶心。 顾长於任由她暴力地用牙齿在他的手腕上或慢碾或撕咬,像是幼兽在发泄不满。 直到心口的刺痛被压下,她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弃之如敝屣。 手腕上的咬痕醒目,牙咬的痕迹很深,还在冒血。 顾长於眉心微皱,扣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自己。 她扭过头不肯看他,唇瓣还沾染着他的血,妖异冶艳。 随着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大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你是在惩罚我吗,还是不肯和我说话?”他没有用特属于帝王的自称。 顾时宁抿着唇一言不发,倔强不肯屈服。 她盯着他额上的珠帘轻晃,陌生又冰冷。 感受到男人倾身靠近时的气息,温软的唇压了下来,在她的唇上轻轻触碰,舌尖卷走了唇瓣残留的血。 顾时宁面无表情的任由他动作。 朱红色的廊桥抵在她的背上,坚硬冰凉。 没过一会,他便撤走,没有进一步的作为,只是垂眸凝视她许久,目光灼灼。 他耐着性子同她解释,像在和闹脾气冷战的孩子讲道理,“我没有想把你关在宫里,整座皇宫都任你通行,也没人会拦着你。就算你要出宫看看,我也可以陪你出去。” 温热粗粝的指腹在她的唇角细细摩挲,他的嗓音徐徐低缓,“我不记得很多事,也没想到我是这样的身份,有些应付不过来,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他拥有无可辩驳至高无上的权利,却只觉得无比的孤独。 这孤独好像从他一出生就如影随形。 围在他四周的人越多,阿谀奉承的声音越是嘈杂,他越感到孤寂落寞。 只有他将她搂在怀里,感受到的柔软温热才是真实。 话语柔情似水,带着不该属于帝王的恳切哀求,顾时宁却依旧眉目冷凝,置身事外。 自从迈进皇宫的那一刻起,她便漠然不语,仿佛神魂分离。 好像他只是把一具身体带了回来,而她的灵魂还留在三溪村。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顾长於抱着她待了没一会儿,和往常一样,黯然离去。 顾时宁望着明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 有一件事他说对了。 她就是在惩罚他,想叫他难受。 从他对她的亲吻,抚摸,给她下的缠情蛊,察觉出他的想法。 不是很震惊,就像是潜意识里早就已经知道了。 过去她亦曾真心相待,把他当作兄长,当作家人。 其他人对她的伤害,她可以一笑置之,但换作是顾长於,她便难以原谅。 他过去做的每一件事,都压在她的心里喘不上气。 · 顾长於果然没有骗她,她在皇宫里漫无目的地走,所过之处,无人敢拦她。 只是难免有胆子大的宫人悄悄侧目看她。 顾时宁并不在意,只自顾自的走在这座庄严肃穆的围城里。 从御花园走到太极殿,从太极殿走到御街,再从御街转去远离皇宫中线的小道。 小道的尽头,是一处阴森的宫殿,无人问津,屋檐长草,门可罗雀。 随行的大宫女出声提醒,“姑娘,再往里走便是掖庭宫,是刷恭桶的地方,不太干净,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再逛?” 顾时宁没有理睬,径直往里走,腌臜的味道愈来愈浓烈,令人作呕。 她刚迈进庭中,便听见尖利的叫骂声。 “你以为你还是主子吗?现在你和我一样,是个奴才——” “还敢藏着碎瓷片,自己死不成就想拖着掖庭宫去死吗?”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真是个贱人!“ 只见一位穿绿衣的宫女甩完巴掌就将被骂的宫女一把推进装污秽的粪池里。 肮脏的黄色粪水挂满全身,溅到她的脸上和头发上,糊成泥,看不清样貌。 倒是身着绿衣的宫女有些眼熟,顾时宁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她是明绿。 柳诺的丫鬟。 柳诺过去与人珠胎暗结,好几次便是派的她来杏林医馆请顾时宁出诊。 顾时宁不想去探究柳诺的丫鬟怎么会沦落到这里,转身就要走。 不想背后却有一个声音喊出了她的名字。 “顾时宁?”女人的声线沙哑干裂。 她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狼狈坐在粪池里的宫女红着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顾时宁沉默地细细打量女人的容貌,认出了她是谁。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宫女的情绪失控,好像顾时宁活着,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打击和崩塌。 顾时宁双手抱胸,睥睨着她,“柳二小姐,别来无恙啊。” 柳诺的模样让她一时难以置信,两鬓已经斑白,面容满是饱经沧桑才有的沟壑,皮肤粗糙干燥,原本绝美的五官也好像是被岁月磨平,喑哑失色。 和曾经那个白衣飘飘,清冷孤傲的柳诺判若两人。 -- 第95页 她活成这样,顾时宁很意外,却又觉得很痛快。 柳诺从粪池里狼狈地爬出来,头上的发髻散乱,浑身散发恶臭,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跪着向她伸出手,“求求你,帮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前朝的宫妃,皆被新帝处死,独独留她一人。 起初她还庆幸,现在却是明白,为什么顾长於留她活着。 他清楚她这种人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她拼尽全力的想争取的地位,是她赖以生存的骄傲和自尊,在掖庭宫被蚕食殆尽。 现在的日子,对她来说生不如死,折磨的她快疯了。 她试了无数次想自杀,顾长於偏偏不让她死,让她在这样的地狱里苟活,在日复一日的屎尿污秽和辱骂里挣扎。 他是在报复,报复她当年对顾时宁的陷害。 顾时宁默默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碰触,“我为什么要帮你?” 当了两次农夫救了条蛇,还不长记性就是傻了。 “你的药害死了我的孩子,你欠我孩子一条命,就当是还他吧。”柳诺眨了眨眼睛哀求。 站在一旁的明绿翻了个白眼,听不下去,下一刻便出卖了曾经效忠的主子。 “顾姑娘好心帮你,明明是你自己不听劝,多吃了药导致落胎,害得顾姑娘入狱。” “你还买通刑部的侍卫,让他打死顾姑娘,事到如今怎么你还有脸颠倒黑白。” 柳诺忿忿地瞪着明绿,“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那个侍卫就是我大哥,都是为了帮你,他才会死的!”明绿因为这件事早已经恨极了柳诺。 柳诺冷呵一声,轻蔑地反驳:“别把自己抬那么高,他既拿钱做事,死了是他倒霉。” 顾时宁怔怔地听她们争执,眼睫微颤,轻轻地问:“那个侍卫,是你派来的?” 柳诺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面目狰狞,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是,要不是顾长於多事救了你,你早就该死了,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她撕心裂肺地质问,宣泄着陈年的恨意,像是要将顾时宁生吞活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不离不弃~ 这几天工作比较忙,更新的慢一些,见谅见谅 感谢在2020-12-12 11:44:56~2020-12-15 16:3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顾时宁平静地看着她满是憎恨的眼眸,只觉得好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留下身后的女人,歇斯底里。 明绿嫌吵闹,扯过她的头发,施加以拳打脚踢。 傍晚用膳时,顾长於没有和往常一样来未央宫和她一起吃饭,只派人来说他在太极殿议事。 他在时,顾时宁觉的倒胃口,他不在时,她也觉得烦躁。 吃了没两口就搁下筷子,转道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宫灯长明,守卫森严。 侍卫见到她身边大宫女的腰牌,皆低眉顺眼的放行。 她没让内官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没等走到殿门口,殿内传出争执的声音。 “朝中不是没有能领兵打仗的人,少了一个顾钰衡便少了,何必要用那么大的代价去救他?”一道有些沧桑,上了年纪的声音说。 听到顾钰衡的名字,顾时宁顿住了脚步,眨了眨眼睫,侧耳倾听。 “顾钰衡这些年拥兵势众,他不是不清楚当年顾家覆灭的缘由,却还是这样不识好歹。” “这次要不是他违抗陛下的军令,怎么会落进燕不易的圈套被俘虏,若答应了交换的条件,不是给了凌屿东山再起的机会吗?”留山越说越激动,老脸涨的通红。 顾时宁靠在红色的柱子上,将留山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前些日子苏邈和她说,顾钰衡去了燕北镇压起义军,没想到竟然出事了。 她的背后僵硬,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等着里面那人的反应。 半晌,顾长於淡淡地说:“当年顾远山的那盘棋,孤既帮他下了,顾钰衡记恨,也是情有可原,算是孤欠他的。” 他的嗓音徐徐缓缓,透着些许无奈,“而且她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留山一听怒极,知他所指是谁,忍不住道:“顾时宁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有什么可失去的,陛下还要护顾钰衡到什么时候?” 闻他此言,顾长於脸上冷了三分,声音凌厉低沉,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先生不必再说,孤意已决。” 留山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手直发抖,却被他的气势震慑,不敢再造次。 今非昔比,顾长於现在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再不是那个羸弱受人摆布的少年。 他只得忿忿地拂袖离去,直直往宫外走,亦没有注意到躲在柱子后头的顾时宁。 她在殿外站了许久,怔怔地睁着迷茫的眸子,将方才两人的对话在脑中过了几遍,有太多的不解想问。 直到她整理好思绪迈进大殿,顾长於身着明黄冕服坐于案前,桌前的灯烛明灭,他手中执笔,垂眸批奏折,举手投足从容优雅,好像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敏锐地抬头,眉心微微蹙起,见是顾时宁,才松开眉,唇角勾笑道:“你怎么来了?” -- 第96页 他走下台阶靠近她,好像想起什么,“倒是忘了,今天你的毒还没解,是我疏忽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作势让她咬。 线条紧致漂亮的手臂伸到她嘴边,顾时宁盯着被她咬出的斑驳痕迹,竟然找不到几处完好的地方可以下口。 她没有和往常一样不留情地咬上去,而是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细细地诊脉。 顾长於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把脉。 不知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正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眸子,直截了当地问:“你的记忆恢复了?你记得我是谁吗?” 顾长於不想瞒她,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在三溪村,他和顾时宁说他去采买食物,其实是快马加鞭回了一趟都城。 顾时宁是留山的徒弟,她用的药,全是留山教的。 他不过随口试探地问留山,有没有什么药能完全忘掉另一个人,留山聊到奇门医术便滔滔不绝,张口就把诀别草的功效说了出来,顺带把解药也交了个底。 顾长於从那时回来,便都记了起来。 既然她不想他记得,那他就不记得吧。 那天晚上,他若无其事地假装失忆,逼她说只做他的外室,又乘夜色,将她带回皇宫。 他承认自己有些卑鄙,在看见苏邈和顾时宁相拥在一起,万籁俱寂,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彼此时,他心底疯长的嫉妒忍不住作祟。 顾时宁来不及去探究他是怎么恢复的记忆,又是怎么会还记得她。 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顾爹了,顾远山这个名字,曾经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却是长埋地下,藏在最隐晦的角落。 她不敢去碰触,像是闷积许久的沉疴,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哭。 听顾长於和那人的对话,像是顾爹和娘亲的死,另有隐情。 面前徐徐出现一个尘封落灰的潘多拉匣子,等她去打开,去解开她一直在逃避的过去。 她的眼眸湿润,死死盯着他问:“既然你恢复记忆了,那你告诉我,刚才你说,顾远山的棋是什么意思?” 顾长於皱起眉,抿唇道:“你听见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顾时宁冷着脸,不耐烦地打断,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他的眸色漆黑幽深,看着她沉默许久,似乎并不想说。 顾时宁伸出手去推他,抬高了声调,“你说话啊!”她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 心底闪过莫名的希冀。 希望顾远山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就像当年她在刑部地牢里的那顿毒打,原来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顾长於冷不防后退一步,她推搡地用力,一个失力侧身往前栽去。 他攥住她的手,把人按进怀里,往龙椅上带。 顾时宁坐在他的腿上,背对着他,下意识挣扎。 他双臂箍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微沉,耳畔传来他低缓轻柔的嗓音,“别动了,想听就坐好。” 身后贴着他宽厚温热的胸口,起初她的背部绷得僵硬笔直。 直到后来,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只能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他的声线低沉,娓娓道来,揭露出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顾长於救了差点被萧晏欺辱的顾时宁回家,在祖祠里得知缘由的顾远山猩红着眼,怒不可遏。 他宠了一辈子的小姑娘,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于是顾远山布下了一局生死棋,去抗衡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君主。 他借着顾时宁在刑部被打得丢了半条命的缘由,将顾长於逐出族谱,是为了做样子给永庆帝看,让多疑的帝王相信,他们父子不合,而顾长於恨极了顾家。 永庆帝早已准备好顾家通敌卖国的伪证,就等顾时宁嫁进皇家动手。 索性在这之前,他便坐实了罪名,利用邑国,一手促成萧晏的死。 身为臣子的力量太过渺小,顾远山只能用这样鱼死网破的方式去和皇权抗衡。 感受到她的身体不断在颤抖,顾长於将人往怀里又带了些,继续慢慢地道:“顾远山把他通敌的证据交给我,让我保下你们姐弟,还托我转交顾夫人一封放妻书,想她日后有人依靠。只是我没想到,顾夫人她——” 一滴一滴,滚烫的泪珠打在他的手背,顾长於没忍心再往下说。 后来的事情,就是她看到的那样。 他踩着顾远山的尸体,得权得势。 当时的局面,他压根就没想救顾远山,救不了。 生死局,有死才有生。 他也没想过告诉顾时宁这些,就算她恨他,也好过让她知道这样沉重的真相。 顾钰衡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一致。 顾长於就这么抱着她,任由她哭,啜泣的声音沉闷压抑,他不忍去看她的脸。 泪如泉涌,止不住一般。 顾时宁紧咬着牙,口腔里泛出铁锈味,心脏像是被挖出一个洞,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原来是这样。 归根结底,害死顾爹的,是她自己。 顾时宁的手揪住胸前的衣襟,心口从刚才便如针扎刺痛,久久未得到鲜血抚慰的缠情蛊在叫嚣,翻江倒海的痛楚涌来。 -- 第97页 从前避之不及的痛苦,如今却是她的良药,好像通过这样的折磨,便能够忘掉她的悲凉和绝望。 顾长於察觉出她的异样,扳过她的脸,漆黑的眸子暗沉幽深。 一张小脸满是泪痕,被水渍浸透,眼眸通红可怜,死死咬着唇不肯张开,唇瓣周围鲜血淋漓。 他慌忙掐住她的两颊,使了狠劲,才迫使她唇齿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终于知道洗自己了... 感谢在2020-12-15 16:30:39~2020-12-17 20:21:43 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蛊毒发作的不声不响。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失去知觉,但她不想去解。 顾长於看出她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将她的坐姿调整面对他,轻叹一声,“就是怕你这样,才不敢告诉你。” 顾时宁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干净柔和。 透过他的脸,好像看见了顾远山的身影,粗犷的汉子,用他笨拙的方式,守护着她。 山不曾言语,只默默挡住风雨飘摇。 她难得主动地将胳膊勾上他的后颈,埋在他的颈窝里。 本以为她会张嘴咬下去,然而并没有,只有细细呜咽的声音传来,很轻很小,时断时续,却比放声的大哭更让人揪心。 顾长於感受到怀里的人战栗得厉害,大掌扣在她的后脑勺,轻柔地安抚,“好了,别让自己难受了,咬一口吧。” 她吸了吸鼻子,抱着他的脖子更紧了,蹭着他温热的颈间摇摇头,就是不肯再咬他。 明黄的衣襟处濡湿一片,冰冰凉凉。 顾长於将她往上掂了掂,任由她像树袋熊似得挂在他身上,取来一柄短匕首,在食指尖划出一条口子。 殷红的血珠渗出,空气中弥漫出诱人的气味。 蛊毒发作时,她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铁锈味萦绕在鼻尖,蛊虫像是受到激励,越发催动,本就难耐的心口变得更加疼痛。 顾时宁松开勾住他的手,想要远离。 不想还没后退多少,就被他拉回,压在龙椅上。 后背抵住镂金雕花蟠龙椅,他倾身靠近,滴血的指尖触碰她的唇瓣,不费吹灰之力的挤进唇缝。 顾时宁阖紧牙关,齿间的血味愈来愈浓烈,心口的疼痛一波高过一波。 偏偏她就是不想,不想饶过自己。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诱惑的声音,“宁宁,乖,舔一口。” 他的指腹在她的贝齿慢慢地摩挲,鲜血顺着伤口流出,一点一点渗透,血腥味在口腔里溢满。 顾时宁忿忿地瞪着眼看他,眼眸逐渐迷离,再也忍不住,柔软的舌尖触上带着薄茧的指头,浅浅地舔舐。 压抑许久的欲望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含住他的食指,不断的吮吸挤压出鲜血,发出轻微的水渍声。 顾长於盯着她,哭了许久的眸子如春水盈盈,唇边染着妖异冶艳的红,娇媚可怜。 指尖上传来温软濡湿的触感,酥酥麻麻,他的目光灼灼,漆黑的瞳孔暗沉无比。 许是因为憋了太久的缘故,缠情蛊不知倦怠的渴求着鲜血,导致这次解毒的过程格外的漫长。 最后她的小手攥住男人粗粝的手指,固定住不让他动,似不知餍足的用牙齿来回地碾出血来,卷入腹中。 直到顾时宁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她眨了眨小鹿般懵懂迷茫的眸子,看清眼下的状态,慌忙松开嘴。 顾时宁被逼在龙椅的角落里,身上男人浅浅淡淡的气息清晰可闻。 偌大的太极殿里,只有他们两人,陷入短暂的寂静。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哭的有些涩哑,闷闷地说:“要不是被我撞破,你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真相吗?” 就这么让她误会他,怨恨他。 顾长於轻柔地拨去她脸上凌乱的碎发,“我原以为,让你恨我,总好过让你背负着罪恶感过一辈子。” 虽是这样想,只是后来她的恨意和疏离,让他心如刀绞,越来越后悔。 “我不喜欢这样,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也不告诉我。”顾时宁眉心皱成一团,说着说着好像又要止不住哭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独当一面。 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因为她足够坚强,而是因为真正的暴风雨,早已被他们挡去,雨水不曾溅湿她分毫。 她从前指责顾长於,踩着顾爹的尸体谋求权势。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在三溪村自由自在的日子,也是踩在顾爹的尸体上换来的。 眼泪止不住一样往外流。 顾长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哭个不停的小姑娘,只能重新将她抱紧怀里,低喃轻哄,“好了,是我错了,宁宁长大了,以后什么都和你说。” 颈窝一阵刺痛,被咬了一口,像是被发了脾气的奶猫儿挠,不疼不痒。 顾时宁埋在他颈间,不满地哼唧,“你这样的语气,就是在哄小孩。” 顾长於无奈地勾起唇角,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毛,没有办法,就是想把她当孩子一样护着。 -- 第98页 许久没听到她和他软软糯糯地说话,倒像是在撒娇。 心底一软,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轻吻了上去。 唇瓣轻触,如蜻蜓点水,荡起涟漪。 顾时宁眨了眨润泽的眸子,宛若珍珠白皙的耳垂一下红了起来。 之前他装失忆便罢了,现在明明什么都记得还这样,她恼羞成怒地推开他,“你不要这样了!” 顾长於盯着她红的滴血的脸颊,故作不知,笑道:“哪样?” 他最是喜欢这样,优雅从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她弄得分外羞赧。 顾时宁气急,直白露骨的话说不出口,不要抱她,不要亲她。 嗫嚅许久,只能尽量委婉,悻悻地说:“我们是兄妹,这么亲昵不合适。” 很多人都用这个说法,来妄图约束他的行为,说他疯了,说她是他妹妹。 他称帝复辟景朝,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他和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妹。 偏她要这么说来气他,像是惩罚她似的,顾长於又倾身压了下来,贴着她的唇瓣厮磨,按住她后脑勺不准她撤开,直到吻的她唇齿发麻。 “乱认什么哥哥,你自己不是说了,你是我的外室吗?” 顾时宁被他亲的全身发软,完完全全瘫在他怀里,听他附在耳边低声揶揄,那个词烫耳,她别过头,“不要说了。” 缠情蛊发作以后,她本就虚弱无力反抗,就连恼怒的声音也又软又绵,提不起气势,俨然落了下风。 顾长於轻笑道:“现在知道臊了?张口就知道胡说,外室是什么好词吗,也不知你哪听来的。” 顾时宁实在不知怎么往下接,轻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之前我还听你们说顾钰衡,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倒是会转移话题。”顾长於没再逗她,抱住她往前倾,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里精准地找出一本奏折,递给她看。 奏折里写着燕北的战况,从起因到现状,记录甚详。 原来燕北今年灾荒严重,年初的雪灾和干旱接踵而至,百姓颗粒无收,而朝中的赈灾银被层层的剥削,到燕北的寥寥无几,人们易子而食,饿殍遍野。 凌屿借着沸腾的民怨发起了起义,来势汹汹。 但实际上,是雷声大雨点小,邑国的积淀不过短短数十年,而复辟的景朝却是个泱泱大国,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势力遍布。 本来这次的起义应该很快就能被镇压,谁曾想到,一向骁勇善战的顾钰衡误入敌人圈套,被人擒了帅。 军中无主帅,整个燕北军,手忙脚乱,节节败退,竟然叫起义军占领了燕北。 燕北是九州交汇地,丢了燕北,朝廷对另一半的国土鞭长莫及,相当于以南的四州,早晚都会回到凌屿手中。 若是此时朝廷派兵全力镇压,区区一个燕北起义军,根本不足为惧。 然而对方却是游刃有余,扣着顾钰衡没杀,还派了使臣商谈交换条件,一开口就是良马万匹换一个将军。 谁都知道这是一笔血赔的买卖,万匹的良马,足以成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军,到时候凌屿借着骑兵便可长驱直入,一举拿回丢失的国土。 再说一个吃了败仗丢了重地的将军,回来不被问罪处斩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朝廷去赎人,真是痴人说梦。 朝廷里的大臣都是这么劝的,偏偏他们的君主,想也不想,答应了交换的条件,并决定御驾亲征。 今日的朝会上,两个谏官硬生生撞死在了柱子上,以死明志,也没能劝回荒唐的皇帝。 就连奏折的后半部分,写奏折的人余怒未消,洋洋洒洒写下千字谏言,就差没指着鼻子骂昏君了。 顾时宁合上奏折,心情复杂。 从主观的角度,对她来说,万匹的良马,根本抵不过顾钰衡的性命来的重要。 但从顾长於的角度,他和顾钰衡非亲非故,过去顾钰衡还时常欺辱于他,实在是没有救人的义务。 一点也不像她的印象中,那个杀伐果决,睚眦必报的顾长於。 “我想和你一起去燕北。” 即使他们之间最大的误会消解,但她依旧无法相信顾长於,害怕他表面要救顾钰衡,实则在打着其他的主意。 顾爹的事情,若是让她知道,她情愿死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不行。”他却是不容置疑地拒绝。 顾长於将她眸中的不信任看在眼里,虽然早已经习惯,却还是心口闷疼。 他放缓了声线,“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顾钰衡完完整整给你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终于A了上去 ☆、第五十七章 顾时宁软磨硬泡了好几天,顾长於也没答应带她去燕北,倒是陪她出宫了一趟。 西郊的桃花坞,一如往昔。 青石板的小路曲径通幽,溪流潺潺,鸟鸣啁啾。 上次来时,还是初春,落英缤纷,铺满了花瓣,踩在脚下松松软软。 顾将军和顾夫人的合墓便葬在桃花坞的最深处。 顾时宁一身淡色衣裙,不施粉黛,发髻上单插着一支素钗,跪在墓前,结结实实拜了三下。 顾长於站在她身侧,目光亦注视着墓碑,“当时顾将军身负罪名,我不好大张旗鼓的操办后事,所以只能一切从简,你要是觉得不好,可以重新置办。” -- 第99页 她盯着墓碑上‘顾远山’三个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是找顾爹生前最喜欢的书法大家拓的字迹。 夫妻两人的墓很朴素,却也不显落魄,在这样山林溪水之间,和谐融洽。 世俗人见了,也许还会羡慕起墓主,能长眠在这样美景尽收眼底的好地方。 墓周围没有一根杂草,也不曾落灰,应是有人定期在打扫照料。 从各种细节上,可以看出后人对逝者的用心和敬意。 “不用,这样就很好。” 她的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触碰上墓碑,石质冰凉厚重,隔绝了生与死的界限。 顾长於垂下眼眸,静悄悄地离开,留下她和逝者独处。 她靠在碑上,像是透过冰凉的石板和顾爹娘亲贴的更近,“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隔了这么久才来,你们会不会生气?” “我这几年过得很好,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们好好的休息,不要为我担心,我一定会让自己开心的活着。” “顾钰衡那个笨蛋,被敌人给抓去了,他要是有爹你一半的稳重,也就不会被抓了。你们在上面记得保佑保佑他,让他平平安安回来的。” 顾时宁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也不知道你们还把不把顾长於当儿子,唉,不过娘一直就不喜欢他,咱们对人家也没多好,以后还是不要和他沾亲带故的好。” “等顾钰衡回来,我就和他一起搬到你们旁边,搭个小院子,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又能住在一起了。” 她的声音低缓轻柔,说着家长里短,后来讲累了,她干脆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缩成一团,就这么待着。 好像还和过去一样,一家人坐在厅堂,各做各的事情,即使不说话也很安心舒适。 万籁俱寂,晚风吹过她的衣衫,有些冷。 顾长於抱臂斜靠在远处的桃花树下,抬头看了眼日头,走回去找她。 他蹲下来,揉着她的脑袋,温言细语,“时候已经不早,我们该走了。” 顾时宁的脸还埋在手臂里,腰部以下毫无直觉,想起也起不来,她闷闷地说:“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顾长於微愣,盯着小小一团的她,索性将人拦腰抱起,抱小孩似得挂在他身上。 他正对着墓碑,敛眸凝神,“父亲母亲,我带宁宁先回家了,以后再来看望你们。” 被他抱了这么多次,顾时宁从最开始的羞耻,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臀腿安安稳稳坐在他紧致有力的手臂上,自然地勾着他的脖子,让自己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他的身体温暖宽厚,替她挡去了微凉的风。 下巴抵住他的肩膀,没有忽视刚才他喊出的称呼。 她忍不住在心里忿忿腹语,才不是你爹娘。 顾长於怀里抱着个人,依旧还是从容优雅,沿着曲径慢慢走,两旁的树木发出沙沙声,夹杂草木的清新气息。 “今日的蛊毒还没发作吗?”耳畔传来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 不说还好,一说顾时宁就觉得心口开始隐约在痛了,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好像发作了...” 她的千机毒已经完全被缠情蛊化解,其实大可以将缠情蛊的毒也解了,只是顾时宁不想,好拿着这个做借口,让他带她去燕北。 顾长於闻言,顿下脚步,怕她发作起来就乱动,就近将她压在路旁的桃树上,以此支撑。 后背抵着粗粝的树干,前面贴着他温热的胸口,顾时宁被稳稳当当地夹在中间。 侧脸蹭乱他的领口,露出冷白的肌肤,颈窝处有她之前咬过的牙印还未愈合。 她有些犹豫,不想再咬这里。 顾长於等了许久不见她动作,将她往上掂了掂,“怎么不咬?再一会儿就该更疼了。” 他倒是有经验,顾时宁想起过去他中了缠情蛊时,不是忍到意识不清,就是忍到痛昏过去,除了发作时皱着眉,并无其他异色。 现在她亲身体验了一把缠情蛊的滋味,每次都痛的翻来覆去,着实佩服他的忍耐力。 顾时宁紧了紧勾住他脖子的手臂,余光瞥见他的左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小时候无聊翻相书,记得上面写说垂珠有痣主有财,嫁给有这种痣相的男人,一生都会很有福气。 好像还挺准,他现在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当然很有财。 她在后宫住了那么久,也没见过什么妃嫔,听说他登极以后,一个女人也没纳。 唯一有关系的女人,只有和他早就定下婚约的苏昭昭,想必这偌大的后宫,也是为了她空着的吧。 未央宫空着的那间东暖阁,摆着明红刺眼的喜床,床榻上铺着龙凤双喜百子图床幔,上好的苏绣,绘制的栩栩如生。 看得出礼部下了很大的功夫布置,想来是帝后大婚将近。 顾长於见她一动不动,不知神游去了哪里,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声音徐徐低哑,轻笑揶揄道:“怎么,舍不得了?” 他们的身体紧贴,亲昵暧昧。 顾时宁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烦躁,不知道他和她现在这样算是什么。 想起那时她被关在死人棺材的夹层里,苏昭昭也是这样亲昵的和他说话,挽着他的胳膊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无助的深渊。 -- 第100页 胃里泛起一股酸。 她凑近他的耳垂,柔软的舌尖轻舔,将那颗小痣一并含进口中,转而发泄似的狠狠咬下去。 顾长於一怔,没想到她会咬他那里。 血珠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渗出,齿间反复碾压那一小处耳垂的嫩肉。 怀里的人小猫儿似得埋在他颈间,耳鬓厮磨,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就连风声也渐渐消失不见。 等她终于松口,顾长於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瓷瓶,抵在她染血的唇边,“张嘴。” 顾时宁心里有股不知的气未消,将唇抿紧,向后撤,警惕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他对上她干净清澈的眸子,无奈轻叹,“你知道是什么的,我明日就要出征。” 小瓷瓶里的液体发出清凉的薄荷味,她的确知道是什么,那是缠情蛊的解药。 “我不喝。”她别过头,“你带我去燕北,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你之前用缠情蛊,不就是想控制我吗?” 顾长於将她的脸扳回,声音低沉磁性,“宁宁,听话。” 他是想控制她,甚至用他从前不屑一顾的手段,给她下蛊,惩罚她不惜假死也要逃离他。 但事到如今,他更不可能带她去燕北。 燕北现在是凌屿的地界,他忘不了,凌屿过去从他的手里,抢走她两次。 小小的青瓷瓶质地润泽细腻,压在她的唇瓣,就等她张嘴。 顾时宁被禁锢在桃树和他之间,动弹不得,逃也逃不掉,只能紧闭着唇,瞪着明亮倔强的眸子和他僵持。 她不着急,解药必须在发作时用,等熬过了这段时间,就算喝了也没有。 半晌,顾长於垂下眼睫,慢慢松开手将她放下,扶着她在地上站稳。 顾时宁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让步。 不想男人下一秒就将她的两只手腕扣住,举高至头顶,倾身压了下来。 她的后背重新抵回粗粝的树干上,眼睛被他垂下的广袖遮住,只能看见金线绣花的衣摆。 凉薄的唇瓣覆了上来,深深攫住了她。 顾时宁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弄的无措,下意识想喊,柔软的唇舌趁虚而入,裹挟住她的。 微凉的液体顺势流进她的口中,带有薄荷清冽的气味。 缠情蛊的解药就这么被他亲口喂进了她的嘴里,男人的气息强势压迫,不容她挣扎反抗。 她拼命想要后撤,后脑却被桃树抵住,无处可逃。 解药顺着唇舌和喉咙被她彻底喝下,顾长於还不知餍足的吻她,像是要把过去遗失的补回来。 顾时宁被他的无耻行径给气哭了。 顾长於也没落着好,被她咬的满嘴的血。 直到他走,小姑娘也没再和他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自认甜甜的一章请笑纳 感谢在2020-12-18 20:07:54~2020-12-20 16:1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临行这天,顾时宁被他禁足在未央宫不准出去,她气呼呼地坐在榻上,宫门紧阖。 隔着门传来他徐徐低哑的声音,“宁宁,我要走了。” 一个花瓶哐当砸在门上,发出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作为对他的回应。 顾时宁被气的半死,觉得他真是一天到晚一个德行,过去把她囚在船上,现在把她关在宫里。 门外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你乖一点等我回来,燕北很危险,你在这里我才放心。” 他继续温言细语地安抚,“我就关你这一天,怕你闹,我心里不安生。过了明天你就可以在宫里随意走动。” 顾时宁默默的听,抱着膝盖蜷在角落里,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脚踝处的镂金环扣上,反复摩挲,金属的触感冰凉,透着森森寒意。 她觉得有些好笑,困兽的笼子变大了,就不是笼子了吗? 对她来说,整座皇宫,都是一座金丝鸟笼,冰冷压抑。 他嘴上说着担心她,用他一贯强硬的方式,做着他以为是为她好的事,却从来没有问过她想不想要。 里头的人一声不吭,他像是对着空气说话,得不到任何回应。 顾长於有些失望,临走时叮嘱:“地上有碎瓷片,你别到处乱走,一会让宫女进去洒扫。” · 都城的驿站,杨柳依依,柳絮如雪纷飞翩跹。 苏昭昭一袭明艳的红衣,在城外等着给顾长於送行,头一晚就等在驿站,生怕错过他。 她张望着远处浩浩荡荡,气势磅礴的军队快马加鞭而来,嘴角刚刚勾起笑意,冲队伍最前方的那人挥手。 面前一晃而过身着银白盔甲,俊朗英气的帝王,薄唇紧抿,漆黑的眼眸阴沉的可怕,看也不看她,带着兵马,经过驿站也不曾停下,疾驰而去。 连一眼也不曾分给她。 跟在队伍后头跑的战士纷纷偏过头,好奇探究地张望她,像是看她的笑话。 苏昭昭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眼眶泛红,咬碎了牙,明明从前不是这样。 过去在将军府,她还是阿招时,不管她做什么,他至少会看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对她来说便够了。 -- 第101页 明明她现在拥有了人人艳羡的容貌和高贵的身份,可顾长於对她却更加冷淡。 他称帝明明已经许久,不管镇国公府明里暗里给了他多少压力,他绝口不提立后。 直到后来,她忍不住自荐枕席... 想到这里,苏昭昭的眼眸红了一圈,好似受到极大的侮辱。 她□□躺在床塌上,始终忘不了顾长於看她的眼神。 淡漠的像是在看肉铺里待价而沽的商品。 他的声音低沉缓缓,透着三分的寒意,“不要动你不该有的心思。” “孤留着你,是念着宁宁和苏昭昭多年的姐妹情。你若死了,她会很伤心。” “当年她年纪小不懂事,出手打死了你,如今你得了苏昭昭的身份,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欠你的,孤也替她还了,镇国公府这么些年做的事,你以为孤是为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你找到良人,孤自会和你解除婚约。” 这是顾长於第一次对她说那么多的话,却是句句诛心,残忍无比。 被衾裹住她纤秾有度的胴体,她死咬着牙,怨恨的泪水在眼眸里打转。 不敢让他知道,顾时宁早就知道她不是苏昭昭。 她一想到,顾时宁的尸体,差一点就要葬入帝后陵,就恨的牙痒痒。 好在后来因为她的几句话,顾长於像是突然腻了一样,将他过去那么宝贝的人儿就这么丢进了乱葬岗。 她心底有些窃喜,以为兜兜转转,最后他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 因为她才是陪他度过将军府漫长黑夜的那个人。 要不是顾时宁将她害死,趁虚而入,也不会有顾时宁什么事。 可她万万没料到,死了一个顾时宁,又来了另一个女人。 顾长於将她金屋藏娇,宝贝似的藏在后宫,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未央宫。 明明她才是未来的皇后,未央宫本该是她住的地方,现在却住着一个下作的女人。 望着远处的烟尘,和顾长於转瞬即逝的背影,白色的锦帕被撕成两半,发出裂帛的声音。 · 盛夏的御花园里,落英缤纷,夏花开的繁茂,满是翠绿葱葱。 每一处景,都是经过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美虽美,却失去了自然和真。 顾时宁逛的无趣,坐在御池的湖心亭,任由清爽的凉风吹过鬓边。 她越过朱漆的栏杆,凝着平静的湖面,倒影出天空的湛蓝如洗,阳光下波光粼粼。 苏昭昭她,就是在这里被柳诺推下水,孤立无援的死去的吗? 顾时宁在栏杆处蹲下,一处处的去寻找,想要找到过去的苏昭昭,留下的痕迹。 曾经的苏昭昭,肆意骄纵,爱的大胆,恨的直白。 然而却什么也没有。 她像是一阵风,悄无声息就吹散了。 苏昭昭装扮成出宫采买的宫女,费了老大的劲才混进后宫。 心里难受的厉害。 过去她进宫,可没有人敢拦她。 也不知为何顾长於出征的这段时日里,前朝由留山把持,而后宫则守卫森严,明明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住着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 越是这样,苏昭昭越是不安。 她穿过御花园,就往未央宫去。 一眼便看见趴在湖心亭栏杆上的女人。 女人的那张脸,熟悉到让她的头皮发麻。 那是一张她恨之入骨的脸。 苏昭昭的眸子染上惊恐,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 顾时宁不是早就死了吗? 为什么眼前的女人和她恨之入骨的那人长得这样相像。 不管她是真的顾时宁,还是顾长於找来的替身,这个女人都不能留。 苏昭昭的眼里闪过一抹狠戾的杀意,转身往皇宫前朝去。 陛下不在宫中,大臣们只能顶着烈日,站在殿外议事。 留山遣散了众位大臣,沿着御街往内阁去。 “留山先生——” 身后传来一道焦急迫切的女声叫住了他。 留山回过头,认出了苏昭昭,压下心底的不耐烦,作出一向眉目慈善的模样。 “晋阳郡主喊老夫何事?” 虽说他和苏昭昭联手,给顾时宁下毒,但对于这个合作伙伴,他确实是不喜。 他想杀顾时宁,是逼不得已,是天命所归。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舍得对他亲自带出来的小徒弟下手。 而苏昭昭,分明过去和顾时宁情同姐妹,形影不离,最后却利用顾时宁的信任,对她下毒,当真是狭隘阴毒之人。 苏昭昭不知留山心里所想,只知道他和她一样,想让顾时宁死。 如今她发现了那隐藏在后宫的秘密,能再帮她的也只有留山了。 · 顾时宁在亭中待不下去,她的脑海里不断重放苏昭昭溺水而亡的画面,压抑的让她窒息。 后来的几天,她一步也没踏出未央宫,始终心绪不宁,担心顾钰衡的安危。 好在有小白陪她。 顾长於走前,把顾钰衡的狗接了进宫。 它蜷缩在她脚边,有些恹恹,和她一样担心着它的小主人。 小白已经十五岁了,相对于狗的年纪来说已经很大,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顾时宁每天都牵着它在御花园里散步,小白走的步子一天比一天慢,一天比一天沉。 -- 第102页 她常常凑在小白的耳边鼓励,再坚持一下,等顾钰衡回来。 小白总是睁着圆圆水润的眼睛,哼哼唧唧地回应她。 顾长於走后的第十五天。 未央宫很大很冷,顾时宁和往常一样,抱着小白一起睡觉。 小白的体型很大,占据了大半张床,她缩在小小的角落里,温暖安心。 子夜时分,月凉如水。 耳边传来焦急的狗叫声。 小白踩在床塌上,来回的用头顶着顾时宁。 她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下意识揉了揉小白的头,呢喃道:“怎么了?” 小白见她醒了,咬住她的衣裙,将她往外扯,顾时宁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它走。 越往外去,迷魂香的味道就越浓烈,就是顾时宁也闻了出来。 殿外人影攒动,她的眸色一沉,扯住小白,“嘘——” 她屏着息,带小白往殿后去,想翻窗逃脱。 雕花的檀木窗台很高,她先是托着小白的后腿,费劲地将它送出去。 没等她松一口气,就见窗外的小白仰头对着窗口,凶狠的吼叫。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余光只瞥见身后一个黑影,鼻翼间被捂上一方锦帕,浓郁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时宁挣扎间,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小白,快跑!”,随后便陷入沉沉的昏迷。 小白听懂了她的话,跐溜一声窜进竹林。 留山飞出的暗器擦伤了它的腿,转眼大狗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轻啧一声,“畜生。” 懒得去追,他扛起顾时宁就往外走,未央宫值守的宫人皆被迷晕,三三两两横在地上。 苏昭昭在镇国公府后门左顾右盼,身后站着两名低垂眉眼的侍从。 一辆马车在府门前停下。 留山掀开车帘,“人我弄出来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苏昭昭面露喜色,福身行礼,“有劳先生。” “别弄的太过分。”留山绷着脸,盯着苏昭昭的侍从将马车里昏迷的人扛进府里。 苏昭昭勾唇笑道:“先生放心,我一定处理的干净利落。” 留山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撤下帘子坐回马车。 他本可以亲自杀了顾时宁,三年前他便想这么做。 可如今顾长於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他不敢招惹,也就只能再利用苏昭昭替他动手。 苏昭昭望着马车沉入夜幕,嘴角的笑意敛去。 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顾时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0 16:17:51~2020-12-22 05:3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ansl、Katayos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柴房里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空气浑浊,潮湿闷热。 顾时宁被一盆凉水泼醒了,醒来时便看见抱臂睨着她的苏昭昭。 不是很意外。 偌大的皇宫守备森严,像今晚这样在皇宫里长驱直入,躲过遍布的影卫,袭击她的人,必定是顾长於极为信任的人。 后背硌在硬邦邦的木柴堆上,脖子被打晕的痛感残存,双手双脚皆被粗麻绳绑缚,顾时宁默默环顾四周。 她记得这个柴房,苏昭昭过去最喜欢把她看不顺眼的贵女骗到这里来欺负,这一点阿招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还好,没有她预期的那么糟糕。 毕竟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有刑部地牢还差了。 她倒没什么慌张害怕的,只是有些埋怨起顾长於,还不如带她去燕北。 一阵剧痛袭来。 苏昭昭一脚踩在她的胸口柔软处,一字一句,咬着牙地问:“顾时宁,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顾时宁眉心皱成一团,有些厌烦。 搞得她想回来似的。 她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仰着头看她,“那你就要去问问顾长於了,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 顾时宁心口被她脚踩,又闷又痛。 许多年没见,苏昭昭变得更加明丽动人,眉目如画,五官如雕细琢,真是人间尤物,换作她是男儿,也要拜倒在苏昭昭的裙下俯首称臣。 也难怪顾长於会为了她空着整座后宫,若能得到这样冶艳明媚的女子,又怎么会看得上别人呢。 顾时宁想起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情,突然觉得很可笑,心里生出深深的鄙夷。 既鄙夷顾长於,明明有了苏昭昭,却还要和她纠缠不清。 也鄙夷她自己,不知不觉,沉溺进他的温言细语,差点忘了,他还有个待嫁的妻。 苏昭昭听顾时宁这么说,却误会成是在讽刺她。 讽刺她不敢去找顾长於,只能在这里无谓的叫嚣。 苏昭昭被戳到了痛楚,面色一沉,下脚踩的更用力,“千机毒没毒死你,算你运气好,这一次,我可不会让你那么便宜就死了。” 顾时宁痛的呼吸一窒,咬着牙不肯屈服,“你在镇国公府杀我,就不怕苏邈撞见吗?” 闻言,苏昭昭怒极反笑,“难不成你还指望苏邈来救你?他早就已经不住在镇国公府了。” 自从镇国公选择拥趸新帝,权势比之从前更甚,苏邈虽嘴上不说什么,只是自己默默搬了出去,以此来表明他的立场。 -- 第103页 明明她比原来的苏昭昭更听话乖巧,镇国公府里谁不欢喜她,偏偏只有苏邈,对她越来越冷淡。 明明顾时宁才是那个作恶的人,怎么她装乖装巧,不管是顾长於也好,苏邈也好,就都对她不一样了呢。 凭什么?她不服。 她重生以后,做过一个梦,梦里她成了顾长於的妻子,他虽然不是皇帝,却依旧是权势煊赫的丞相。 而顾时宁,早早的被他折磨,死在了相府的地牢。 梦醒来时,她抱着被子哭了很久。 多好的梦啊,好像梦里才是顺理成章应该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梦里发生的事情越美好,苏昭昭就越是恨顾时宁,恨她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苏昭昭弯下腰,倾身凑近她,促狭地问:“都城里都在传,顾家的小姐没嫁给前朝太子时,就和他在长乐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后来又被邑国的皇帝掳去,两人不明不白——” 她截住话没有继续说,都城传的最多的,却是新帝和他旧时名义上的亲妹妹之间的暧昧不清。 想到这里,苏昭昭掐着顾时宁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粗暴地扯乱了她的衣襟,裸露出白皙的肌肤,锁骨上的鞭痕醒目。 锋利的指甲按在那一条瘢痕上,刻出月牙形的红印,“我很好奇,这样疤痕遍布的身子,究竟是哪里值得他们着迷呢?” 顾时宁在心里翻了白眼,脸上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听苏昭昭说这一句比一句刺耳的话。 身后的动作没有停歇,她用袖中藏着的小刀片,一点点的割断麻绳。 苏昭昭盯着她的脸,滴滴答答的水渍顺着她的发际流下,却不显狼狈之态,亦不曾被她言语激怒,露出羞愤的神色,眼神始终平淡从容,像是可怜她。 顾时宁的眸子澄澈干净,像是一面镜子,照出她心里的不甘和嫉妒。 苏昭昭突然的恼羞成怒,拍了拍手示意门外的人。 柴房推门进来两名侍卫,一胖一瘦。 瘦的又矮又小,缩着脖子佝偻着背,贼眉鼠眼,一副极为猥琐的模样,下巴上一颗黑痣醒目。 他的目光在顾时宁的身上流连,停在她雪白的肩膀上,喉结处滚了滚。 顾时宁将他的目光看在眼里,强忍住心里的不适和反胃。 胖的浑身上下透着油腻感,脸上的肉随着走路的动作直晃,耷拉着眉毛,搓了搓手,讨好地冲苏昭昭笑,“郡主有什么吩咐?” 苏昭昭抬起她高傲的下巴,斜睨着毕恭毕敬的两人,“这个女人,赏你们了,给我好好伺候她。” 她拖长了语调,轻嗤道:“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有勾引人的本事。” 两名侍卫一听,眼睛一亮,瞟了眼靠着柴堆被绑住的女人,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谢郡主,谢郡主。” 苏昭昭抱臂看了顾时宁最后一眼,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很快转身走出柴房,喀哒一声,反锁上了门。 瘦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哈喇子快流到了地上,着急忙慌开始解裤腰带,“小美人,哥哥我就不客气了,今天带你开个荤。” 胖子看着虽然憨,倒是个有心眼的,明白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他犹犹豫豫地问:“大哥,这女人什么来头我们也不知道,不会惹什么事吧?” 瘦子欲望当头,哪里想的了这些,挥苍蝇似得摆手,“管那么多干嘛,听郡主的意思,她左右活不过今晚,不如咱们哥俩先用用,这么漂亮的美人,浪费了多可惜啊。” 听瘦子那么一说,胖子是个没主见的,一下就动摇了,盯着顾时宁白皙的脸蛋儿,比起他家的婆娘,不知娇嫩多少倍,忍不住也想犯浑。 他嘿嘿一笑,“说的也是,不干白不干。” 两人的话语污秽肮脏。 在他们眼里,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顾时宁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不断的发颤,像是彻骨的凉水迎头浇下,恐惧浸透全身。 “美人,让哥哥好好疼爱你——”瘦子急不可耐的扑上去,压在她身上。 一股汗渍凝成油脂散发出的腥臭传来,令人作呕。 只是瘦子还没来得及动作,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唧,一动不动。 一边盯着他们,一边脱裤子的胖子愣了,“大哥,你咋不动了?” 顾时宁别开脸,远离瘦子凑近她的脸,冷冷看他,朱唇微启,“你大哥不行,你要不试试?” 胖子被她淡漠疏离的口吻勾的心里更痒,嘿嘿地笑,露出参差不齐黄色的牙齿,裤子来不及脱就凑过去,“臭娘们,一会有你好受的。” 他一把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瘦子,不及看倒在一旁的瘦子一眼,就要去扯女人的已经松散的衣衫。 只见顾时宁背在身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按向他的胸口。 藏在手心里的银针发出微光,位置极准,扎进心脏深处。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胖子,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跳出,登时像断了线的木偶,咣当一闷声,倒在地上。 和瘦子一起,没了气。 柴房里的空气污浊,顾时宁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背后被汗浸湿。 她头皮发麻,全身不断在抖,磕磕绊绊解开脚上捆着的麻绳,理好散乱的衣襟领口。 -- 第104页 不敢去看倒在地上还睁着眼睛,面如死灰的两人,厌恶地将他们踹远了些,蹲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环臂紧紧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膝盖。 她的眼眸猩红,死咬着牙,忍住不让打转的泪水落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没有想象中该有的罪恶感,既不难过,也不自责。 反倒是心有余悸。 庆幸她有还手之力。 这些年顾时宁别的本事没学,防身的办法研究了不少,再也不想像过去一样,为鱼肉任人拿捏。 耳边还回荡着他们刺耳污秽的声音,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鼻翼间是挥之不去的汗臭酸腐味,她突然有些想念顾长於身上浅浅淡淡的雅香。 短暂的恍惚失神后,她的脑子里快速在转,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脱困。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压抑住心里的不适,朝那两具尸体上摸,让她找出一把轻巧的匕首。 柴房里半天没有发出预期的声音,苏昭昭有些生疑,凑近门去侧耳听。 猝不及防,里面的人往里拉门,她一个踉跄跌进柴房,扑倒在地上。 顾时宁轻‘啧’一声,真是上赶着送上门,她反扣住苏昭昭的手腕,用刚才绑她的麻绳捆了个结实。 苏昭昭又惊又怒,余光瞥见直挺挺倒在地上的侍卫,下意识大叫呼喊,“来人——” 没等她的声音拔高,嘴里就被塞进一坨不知从哪来的烂布,腥臭异味令她喉咙里泛起一阵呕,却又被烂布堵住吐不出。 她下意识挣扎想往外跑,腿肚子一软,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顿时两腿无力。 苏昭昭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上,摇头呜咽,瞪向顾时宁。 顾时宁勾了勾有些干裂的唇角,黑亮的眸子里透着几分过去没有的阴沉弑杀。 冰凉锋利的匕首贴上苏昭昭的脸颊,刀锋处闪着寒光,她似漫不经心提醒,“别动哦,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划伤了可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感谢鼓励师们这么久以来的陪伴和支持 宁宁也是个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大孩子啦 ☆、第六十章 苏昭昭顿时吓得一动不敢动。 匕首在她的脸上随意的轻拍,一下一下,好像下一秒就要划破她的肌肤。 顾时宁盯着她的脸,无论如何,下不去手伤害她。 虽然知道,她不是苏昭昭,但这张脸的一颦一笑,让她舍不得。 但她也着实生气她做的事情,不给些教训心里的气难平。 她一边把玩手里的匕首,一边挑断苏昭昭腰间的锦带,衣衫松散开来,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 顾时宁的声音懒散不经意,“要是把你丢在柴房里和这两个尸体呆上一宿,明日再把大伙喊来围观,是不是挺有意思?” 苏昭昭惊恐地睁大眼眸,更用力地挣扎,想要挣脱,拼命摇头向她示弱,表情里满是哀求。 柴房外传来一阵狗叫声。 苏邈推门进来时,万万没想到是眼前这样的场景。 他的妹妹被绑着手跪在地上,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呜咽,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地上躺着两具裤子脱了一半的尸首,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去想。 顾时宁手里的匕首抵在苏昭昭的脖颈,划出了一条口子,流出殷红的血,刺眼醒目。 她皱起眉,没打算去划她脖子,倒是苏昭昭自己上赶着要往匕首上凑。 她的血溅上她的眼睫,染红她素色的长裙。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大步闯了进来。 甚至来不及回头,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被人向后一折,手掌脱力,匕首啪嗒一声落地。 顾时宁忍着痛,看清了来人俊朗的面庞,温润的眸子里全是对她失望和不可置信。 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同一套把戏,苏昭昭倒是舍得对自己狠。 “你在做什么!?” 刚才的一幕对苏邈的冲击太大,生平第一次,对顾时宁发了火。 他想起了当年,昭昭身中奇毒被带回家来。 后来她九死一生捡回条命,咬定是顾时宁对她下的毒。 他没有信,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小姑娘身上,心疼她死了双亲,又遭兄长欺辱,受尽了委屈。 帮她逃离都城以后,苏昭昭和顾时宁便完全的割裂,他从未听她们提过彼此。 苏邈只当是两个小姑娘闹了别扭,不再似以前那样要好,只是心里难免偏向顾时宁。 加上苏昭昭时常在祖母面前说顾时宁的不是,他觉得厌烦,以至于对她也冷淡了许多。 如今亲眼目睹,苏昭昭凌乱的衣衫,满身的血,像是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他。 顾时宁张了张嘴,想开口解释,却被他冰冷的眸子给堵了回去。 苏邈再也不看她,将晕倒在地的苏昭昭抱起,冲出柴房。 顾钰衡跟着小白来到柴房时,正撞上打横抱着苏昭昭离开的苏邈。 血流滴答,铁锈味浓烈。 “这是怎么了?我姐呢?”他忍不住一慌。 苏邈薄唇紧抿,眉目冷凝,讥讽地轻呵一声,“你姐好的很。”说完,只留他一个背影。 顾钰衡不明所以,饶是他神经大条,也看出苏邈的不对劲。 -- 第105页 小白倒是反应快,闻着味道一下窜进柴房,扑向顾时宁,伸出舌头不停舔着她的脸。 身上的大狗沉重温暖,柔软的毛发扫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顾时宁紧绷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一些,她将脸埋在小白的背上,用力的吸了吸。 “阿姐——” 耳畔传来熟悉清朗的声音。 顾钰衡看着柴房满地的血和地上躺着衣冠不整猥琐至极的两个男人,瞳孔陡然放大,扳过她的肩膀上下反复查看,“阿姐你没受伤吧?” 她盯着手脚完整回来的顾钰衡,鼻子有些酸,摇了摇头,“你回来了?燕北那边怎么样?” 顾钰衡的眼神有些闪烁心虚,嗫嚅许久道:“挺好的,顾长於打起仗来太阴险了,没人玩的过他,燕北的叛军很快就被瓦解。” 他只说了好的消息,没有告诉她,凌屿以他为饵,做了一个专为顾长於而来的陷阱。 顾长於明知是圈套,却仍旧是来了,心口处中了一箭,昏迷不醒。 他在失去意识前,塞了他一封提前写好的遗诏。 顾钰衡看清遗诏里的内容时,更是震惊。 遗诏上说他也是景氏子孙,亦秘密养在将军府,顾长於将皇位传给了他。 “阿姐,我是咱爹亲生的吧?”顾钰衡有些犹豫地问。 顾时宁被他突然跳脱的问话给问懵了,只下意识地回答,“是啊。” “哦...那就好。”要是将军府俩儿子都不是顾远山亲生的,那顾爹也太惨了。 他不知道顾长於是怎么想的,却也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皇帝,他见顾长於当的够累的,才不想像他一样孤零零的累死累活。 燕北的大夫看一个摇一个头,都说没救了,顾钰衡索性带他秘密回都城,找留山医治。 大部队还在后方,燕北胜利的消息还没传来,为的就是争取时间,稳住民心。 将顾长於送回皇宫以后,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封遗诏,思绪万千,走至御花园散心时,迎面窜出来的小白焦急异常地朝他吼叫打转。 小白平日里温顺惫懒,从未像现在这样过。 他注意到小白后腿的擦伤,心中一沉,问了几句,看小白的反应,便知道是阿姐出了事。 原来留山在接到陛下受伤的密信后,以接应为理由,第一时间调走了皇宫里的影卫。 这些影卫虽被顾长於命令不许离开皇宫,但效忠的主子出事,又被留山的三寸不烂舌说动,还是撤离了皇宫。 这才给了留山行动的机会。 好在顾长於在留山府中幕僚安插的人手,很快便通知给苏邈。 顾钰衡找人时,正巧撞上苏邈,遂一起赶来。 “阿姐,我带你走吧,回三溪村。” 顾时宁抽开他拉住自己的手,摇了摇头,“顾长於呢?” 三溪村她已经回不去了,顾长於是不会放她走的。 顾钰衡支支吾吾半天,不想告诉她真相,“他回皇宫了。” 心底悄悄划过一丝不明的失望。 他回了皇宫,却没有来找她。 她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去,好像哪里都没有她该去的地方。 · 顾时宁没让顾钰衡跟着,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走。 熹微的晨光里,微凉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行人稀疏,只有商贩陆陆续续的出摊,街边飘过肉粥的香味。 心里有些难过和闷痛。 不知道是因为苏昭昭对她的恶意伤害,苏邈对她的误会,还是因为顾长於的漠然。 她站在早点摊前看了许久,蒸笼的屉子冒着热气,锅里的肉粥浓稠咕嘟,闻着味道有点像顾长於失忆时在三溪村给她做的粥。 “姑娘,来碗粥?”面相和善的老板热情招呼。 没等她回话,就拿起白色的瓷碗,大勺替她盛了一碗,“葱在桌上自己加。” 咸粥滚烫,肉味有些寡淡,尝起来口味比顾长於做的差多了。 现下还不是人多繁忙的时候,粥铺的老板忙活完手里的活,坐在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婆娘闲聊。 他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好像极为不舒服,“老婆子,我的关节炎又犯了。” 妇人一听,关切地问:“要不要再去杏林医馆看看?” 粥铺老板叹气道:“不费那钱,去了那么多次,也不见好。早些年倒是叫顾大夫看的好,可惜——” 女人拍他一下,看了眼周围,“别说了。” 粥铺老板意识到自己失言,也噤声不语,只唉声叹气捶着膝盖。 杏林医馆的顾大夫,谁都知道她的身份,谁都不敢挑明,她背后暗藏的轶事,每一件都令人唏嘘。 顾时宁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吃完了碗里的粥,坐在老树下发着呆。 不像其他的人,吃完早点便匆匆离去,她没有目的地,不知去哪里,便并不着急。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队冲撞了赶路的行人,却无人敢言,光是那一身御林军的行头足已让人敬畏害怕。 打头的男人阴沉着脸,漆黑深邃的眸子如鹰锐利,浑身透着一股冷肃之气。 余光瞥见路边女人的背影。 他猛地勒紧缰绳,玄色汗血马长啼一声,踏着矫健的步伐,急停下来。 翻身下马时,没人注意到他动作有略微的迟缓,但很快调整过来,大步地朝她走去。 -- 第106页 顾时宁一晚上没睡,吃饱以后有些困倦,恹恹地趴在木桌上小憩。 突然被一人从身后环抱住,肩膀微沉,那人的墨发垂下搭在她的手背,冰凉顺滑,鼻翼间传来一股淡淡的浅香。 顾长於倾身凑近她,声音低哑呢喃,带着鼻音,“宁宁,你是又不要我了吗?” 好像他是被抛弃的孩子,无助脆弱,小心翼翼地询问。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满肚子的委屈突然就溢了出来。 她心里忍不住埋怨他,发起脾气,“走开。”下意识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手肘向后一顶,用力撞上他的胸口。 只听见一声闷哼,顾长於的唇色惨白,额间冷汗连连,直直向后倒去。 ☆、第六十一章 顾时宁被他带着往后倒,坐着的长椅一翻,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 她慌忙从他身上爬起,转过身正要骂他。 垫在下头的人,一动不动,面色沉沉,像是死了一样。 胸前玄色的锦衣濡湿,深了一片。 伸手去摸,沾上一手血腥。 顾时宁顿时慌了神,不敢再去碰他胸口,只扯着他的袖摆,叫他的名字,始终没有回应。 他们倒地时的动静不小,周围逐渐聚集起看热闹的人。 随行的影卫眸色一变,闪身出现在他们身边,手按在剑鞘上,以极快的速度做出戒备。 顾时宁被她一手的血和他苍白的脸色吓坏了,仰起头问影卫,“他怎么了?” 影卫板着一张脸,虽心里替他家主子忿忿不平,可对上她那一双焦急惊恐的眸子,却忍不住心软,淡淡吐出一句,“快死了。” 好不容易重伤刚醒,第一件事就是去未央宫找她。 结果得来的却是人不见了的消息。 他作为影子,跟在顾长於身边许多年,他家主子向来杀伐果决,唯独遇上顾时宁,就像是他的软肋,每每受其掣肘。 这次竟连伤势也不顾,命也不要,也要出宫来寻她。 留山先生想必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屡屡谏言,说他昏了头。 其实大家都觉得主子昏了头,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他却是有些理解。 留山先生为主子筹谋,是图他的身份,替他报亡国的仇。 朝臣们为主子效忠,是惧他生杀与夺的权利。 这些年,顾长於站在云端,天地共主,万物主宰,却始终是一个人。 他隐约感觉到,也许顾长於过的最舒心的日子,反而是在将军府里的时候。 那时候,顾长於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庶子。 会有人关心他的饥寒,送来上好的银霜炭,为他准备会试的吃食,不求回报讨他欢心。 会有人在年节时,想起他的寂寥,在枫林院外貌似无意地为他放烟火。 顾长於一直待在冰冷的深渊,好不容易有一个小太阳,供他以温暖。 影卫不由想,不管顾时宁是真心还是无意,他家主子是不可能放开她了。 顾时宁听影卫说他快死了,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无措。 她以为他会一直的强大,无所不能,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这样脆弱不堪,奄奄一息地倒在她面前。 “有没有大夫,快来看看啊——”粥铺老板反应最快,扯着嗓子冲看热闹的人群里喊。 人群里左看右看,没人回应。 顾时宁眼睫微颤,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敛眸凝神,伸手按住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止血,冷静道:“去找辆马车,带他回宫。” 马车走的很平稳,生怕磕碰到里面的人。 出血量大的可怕,顾时宁的手浸透在血水里,浑身不断地在颤抖,止不住的害怕,怕他真的会死。 好不容易挨到皇宫,提前得了消息的留山,早已经等候多时。 顾时宁寸步不离跟着抬他进殿的侍卫,迎面撞上了留山。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留山一身绛紫的官服配绶,贵气十足,和常年布衣蓝衫的陆善截然不同,但他们的脸却是一模一样。 自从三年前和萧晏那场闹剧一样的大婚之后,她再也没有陆善师父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 “师父?”顾时宁不确定地轻声唤他。 留山盯着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惊疑,又被她这一声怯生生的‘师父’喊的勾出过去的回忆。 不得不承认,顾时宁是他最得意的小徒弟,聪明大胆,过不了几年,她对医术的造诣或许会在他之上。 只是可惜,有那样的天命。 “小丫头,好久不见。”留山眯起他的眼睛,慈眉善目道。 现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很快手脚麻利地打开药箱,“别愣着,来给为师搭把手。” 顾时宁原本没有把握能救回顾长於,担心她心绪不宁,处理不好他的伤口,可看到陆善师父以后,却是彻底镇静下来。 清空了的寝殿只剩他们师徒两人。 她站在一旁始终不安地盯着留山的动作。 都说医者不自救,可她没想到,对着他心口上血肉模糊的箭伤时,她也下不去手。 刻入骨髓的医术像是凭空消失了,脑子只剩下一片白,只能任由留山发号施令,要什么她递什么。 日晷的影子转了半个圈,留山才停下动作,额上满是密密的细汗。 -- 第107页 “师父,他怎么样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很轻,好像怕吵着榻上睡着的人。 留山瞥她一眼,“你看不出来吗。” 顾时宁垂下眼睫,没有说话,她看得出来。 他的箭伤几乎是擦着心脏射进去的,又因为骑着马受了颠簸,加上被她那么一撞,导致伤口二次撕裂。 虽然止住了血,但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只是她不敢去承认这个事实。 留山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可笑,若不是他把顾时宁绑出宫,顾长於也不会这样不要命的去找她。 好像他拼命想要规避的天命,倒是在他自己的推手助力下,就要印证了。 突然有些累。 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前半生心里只有仇恨,为仇恨而活。 如今他复了仇,但故国早已不在。现在的景朝,亦不是当年的景朝,难道他的后半生,还要为了这么个兔崽子劳心劳力吗。 留山走出大殿,入目是高高的汉白玉砌成的台阶,殿宇巍峨庄严,冷沉无声,像是一座围城,默默在笑话那些争得头破血流想要进来的人。 他突然问:“千机毒你是怎么解掉的?” 千机毒没有解药,他一直很好奇,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时宁沉默不语,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的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早就知道,苏昭昭给她下的千机毒,是她师父给的,这世间只有他,知道如何研制千机毒。 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陆善师父会想要置她于死地。 今天在皇宫里看见他,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却是一下清晰了。 “顾长於给我下了缠情蛊,蛊虫和千机毒之间相克便解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得轻松,轻松的好像忽略了其中艰难和痛苦。 留山闻言,抿着唇思索片刻,笑了笑,“有趣,有趣——”他一步步踏下台阶,走过太极殿,迈出宫门,仰着头看着阴沉的苍穹,长叹一声道:“天意如此啊——” 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留山走了以后,朝堂一片混乱。 他们在市集里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君主重伤的消息到底是没有满住。 大臣们吵翻了天,镇国公终于急不可耐,想要在皇权上插一脚。 顾钰衡手里的剑一横,当场刺死了提议拥护镇国公为摄政王的臣子,一手把持了朝政,倒是将顾长於雷厉风行的手段学了三分。 顾时宁日夜不休地守在他的身边。 困了倦了就趴在他的床塌边眯一会,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没过多久就会惊醒,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说完完整整把顾钰衡带回来,他的确是做到了。 她有些后悔,他走之前还和他发脾气,没有好好送送他,也没有和他说一句平安回来。 也不知顾长於昏迷了多少天。 她双手紧紧攥住他冰凉粗粝的大手,将脸埋进被衾里,轻喃低语,像是恳求,“顾长於,你不要死好不好。” 眼泪不知觉就自己滑了下来,渗透进锦被里,“我再也不和你闹了,你不是说,下次再带我一起去看顾爹和娘吗?” “爹娘要是看见你去天上找他们,肯定会很生气,你别去惹他们生气啊。” 顾时宁又是一夜不曾合眼,说着说着,哭累了,就蹭着他的手睡了过去。 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顾长於的身体很沉,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耳畔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和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雨声很远,她的声音很近。 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微光,在指引他方向,他拼尽全力,也想要触上那道光。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只能看见雕花檀木的床檐,明黄的帷幔摇曳生姿。 手背上被什么东西给压着,濡湿柔软的触感清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掌心,痒痒麻麻。 他轻微地动了动手指。 小猫儿似蜷缩在床边的人一下就惊醒了,弹似得抬起头,正对上他漆黑幽幽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不会虐了... trust me! 感谢在2020-12-26 10:59:52~2020-12-27 14:1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半七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小姑娘脸上的泪痕斑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眨了眨莹澈懵懂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怎么哭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薄唇轻勾,透着几分虚弱。 下意识抬起手想替她擦去泪痕,不想扯到胸前的伤,闷哼一声。 顾时宁赶紧按住他,“别动,你的伤还没好。” “好,我不动。”顾长於躺在榻上,将她的手反攥进掌心,融融暖意传来。 他侧过头,目光灼灼凝着她,拇指在她虎口处细细摩挲,指腹上有薄茧。 顾时宁看他似笑非笑,满不在乎自己刚刚经历的九死一生,皱起眉嗔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知轻重骑马出宫,为了抓她回来,连命都不要了。 “我怕你不要我了。”他的墨发散开,脸色还很苍白,低喃轻语,像是很委屈,“留山说你趁着影卫调动的时候逃了,我怕你像上次一样,让我再也找不到。” -- 第108页 顾时宁反握住他的手,她原来是想的,可是现在却不想了,眼眶里的泪珠在打转,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她抽噎着,软软糯糯地骂他,“笨蛋。” 宫女垂眸端着檀木托盘进来,浓重的中药味蔓延。 顾时宁抬起袖子抹了把脸。 “扶我起来罢。”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借她小小的力气撑起身,顾时宁找来软枕垫着他的腰,让他靠在榻上。 她接过托盘里的药碗,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两下后,喂到他嘴边。 顾长於乖乖地喝下她送的药,只喝了一口,就抿着唇皱眉。 “烫了?”顾时宁赶紧问。 “苦。”他的声音沉沉,有几分虚弱。 闻着碗里的药味冲鼻,她写的药方里加了不少黄连,确实是苦。 “那怎么办,给你找些蜜饯来?”顾时宁一边说,一边将药碗搁一旁的小桌上,翻找起桌屉里的蜜饯。 盯着小姑娘低头认真翻找的样子,顾长於忍不住倾身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如蜻蜓点水,浅尝则止。 他端起桌上的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顾时宁有些发愣,耳畔传来他的轻笑,“这样就不苦了。” 她的耳根发烫,把脸埋进被衾里,不想去看他,受了伤也不忘撩拨她。 顾长於看着趴在榻边小猫儿似埋着头的人儿,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沁满笑意,揉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地轻拍。 渐渐响起小姑娘平稳的呼吸声,她不知不觉竟是沉沉地睡去,许是劳累了许久,方才便看见她眼下深深的青色。 他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小脸莹润透白,眼睫如羽翎般盖下,投出一片阴翳,又乖又巧。 半晌,顾长於的眸色幽深,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低缓沉沉,“我给过你机会了,为什么不走呢。” 他用命在赌,赌她舍不得离开,没什么把握,大不了死了就死了。 醒来时看见她还在,为他哭红了眼,便再也不可能放她走了。 · 夏雨打在窗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落了一整天还未有停歇地架势,像是要把一年份的雨水都落完了似的,空气中有些潮湿闷热。 顾时宁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 内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细微的光从门缝泄进来。 她躺在御床上,裹在柔软的锦衾里,睡的很饱。 只是旁边早已没了人,本该重伤卧床的人不知去了哪里,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推门出了内室。 外头倒是灯烛明亮,顾长於坐在长案旁,着一件月白长衫,明黄锦服随意披在身上,薄唇紧抿,冷凝着眉目,手执朱笔,聚精会神地伏案批文。 堆积如山的奏折将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听见推门的动静,抬起头来看她,“醒了?” 顾时宁皱起眉,走过高阶,夺了他手里的笔,“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乱动了,现下天气潮湿,最不易伤口愈合,更要好好休息。” “这些奏折有那么重要吗?反正你已经半个月没看了,也不差这一天。”她随手拿起一本,扫了两眼,待看清上面的字后,微微愣神,又很快丢回案上。 顾长於似笑非笑勾着唇看她,“朝堂上的事,顾钰衡快撑不住了,你不想我帮帮他吗?” “他活该,让他受着吧。”要不是为了救他,替他收拾烂摊子,顾长於也不会差点命都没了。 顾时宁这下可半点儿没有心疼她弟弟的意思。 顾长於的目光在她丢回的奏折上短暂停留,眸色微沉,站起身扯着她回了内室。 不由分说将她拉上御床,虽说他受了伤,力气却依然比她大了许多,顾时宁碍着他的伤,不敢挣扎,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 耳畔传来他低哑有磁的嗓音,“别动,乖乖陪我一起休息。” 她的背部僵硬,不敢贴近他的前胸,她越是想要远离,偏偏紧紧箍着她腰的胳膊越是要将她往怀里带。 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微沉,冰凉如缎的发丝搭在她的侧脸,分不清是谁的。 内室里一片黑暗,两人的呼吸声,锦缎衣料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顾时宁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紧贴着她的身体炽热滚烫。 隔了许久,他出声打破了沉寂,“刚才的奏折,你看见了吧,凌屿他死了。” 她陷在软枕里,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好巧不巧,她拿起的那份折子写的便是凌屿被伏诛的上奏,不日他的尸体便会被运回都城,首级将悬于城门之上。 顾长於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双臂撑起,将她压在身下,离得她很近,“你会为他伤心吗?”他的声音淡淡,似漫不经心。 不想承认,但他很介意。 忘不了沧州围场,凌屿差点拐跑了他的小姑娘,那时她跨坐在他身上睡的沉沉的模样刺眼。 更忘不了她拿自己和他交换凌屿逃脱的机会。 顾时宁轻轻摇头,“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要不是因为黑曜——”她话说了一半,截住没再往下说。 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什么好再拿出来翻旧账的必要,只是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个小疙瘩横在那里。 -- 第109页 顾长於盯着她的脸,夜色朦胧,看不太真切,但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对凌屿的确是不在意。 有些庆幸。 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闻见她身上浅浅淡淡的药香。 半晌,才低喃开口:“我不是有意射杀那只猫的。” 他做事向来不喜欢解释,却因着这一点让小姑娘生了许多误会和芥蒂。 所以这次不管她信不信,总觉得该说出来让她知晓,他将围场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顾时宁就这么安静的听着,听到后来,忍不住骂他,“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那时候你满脑子都觉得我要害你,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他无奈地道。 顾时宁想了想,也不否认,反倒点点头,“那确实。” 他被她的老实给气笑了,倾身在她唇上压下去,像是惩罚她似的,深深攫住了她。 唇齿相依交缠在一起,触感濡湿柔软。 她被吻的面红耳赤,呼吸微喘,浑身酥软靠在他身上。 莹澈的双眸如浸透春水,染上薄怒看向他,却毫无威慑力,反倒叫人更想欺负。 顾长於忍不住去逗她,指腹在她红肿的唇畔细细摩挲,“不喜欢吗?”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闷闷地说:“不喜欢。” 他的手勾上她的后颈,迫使她转过头,复压了下来,不容她抗拒,比刚才的吻更加深沉。 好似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他便不会放过她。 顾时宁紧阖着牙关不肯退让,腰间被人恶意地掐了一下,下意识轻喊出声。 他趁虚而入,撬开她的贝齿,直到她经不住去回应他。 顾长於倒是很快的放开她,慢条斯理擦拭她唇边的水渍,揶揄轻笑,“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她脸红滴血,受不了他的调笑逗弄,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消不去,忍不住说出了口,“你该亲该抱的人是苏昭昭,不是我。” 听她提起苏昭昭,他的眉心渐渐蹙起,想到傍晚影卫向他禀告的事情,才知道小姑娘在镇国公府受了许多的委屈。 那两个侍卫就那么死了,算他们运气好。 至于苏昭昭,他可没打算就那么便宜她。 他将人往怀里带的更深,大手捂住她的嘴,“不准胡说,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7 14:16:30~2020-12-28 13: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半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她又酸又怨的话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软泄了下去。 顾长於抱着她,果然就是睡觉。 她白日里睡了一整天,晚上倒是一点也睡不着。 只任由他抱着自己,他的身上有伤,和她闹了那么一会,便有些疲惫,埋在她颈窝里很快就睡的沉沉。 她想翻身又不敢,怕碰着他的伤口,只能一动不动,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百无聊赖,数他鸦羽似的眼睫根数。 顾长於的睡相倒是很好,安安静静,只有和缓的呼吸声。 这不是第一次他们相拥而眠,上一次还是在三溪村的小竹屋里,那时候打着地铺,周围堆满了药材架子,空间狭小,他们前胸贴后背挤在一起。 明明现在御床宽敞得很,顾长於还是要将她禁锢在怀里不肯撒手。 夜半时,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顾时宁下腹一阵湿热,传来明显的坠痛感。 她这几年因为牵机毒的缘故身体很不好,即便是解了毒,也还是虚着,葵水向来不准,就是来了也要痛的翻来覆去。 见旁边的人睡的安稳,她小心翼翼挪了挪姿势,拎起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想要挣脱。 不想以为早就睡熟的男人手臂蓦地收紧,复又箍住她,眯着困倦的眸子,附在她耳边低哑呢喃,“闹什么呢?” 顾时宁背后一僵,有些羞赧,闷闷地说:“我来葵水了...” 她的声音带着丝隐忍,顾长於睡得浑噩,身体极沉,条件反射地覆上她柔软的小腹,“要不要叫太医?” 融融的暖意顺着他的掌心传来,好像缓解了疼痛,“不用,我想去浴房。” 顾长於在她唇上轻点一下,才放开手,拍拍她的背,“去吧,别打赤脚。” 好不容易得了松,她乖乖‘哦’了一声,解脱似的蹭着床塌边摸黑爬起,感觉到血顺着大腿往下蜿蜒地流。 小心翼翼地打开内室的门,还是发出了咯吱声,外头不算暗的光线泄进来。 她下意识瞥了眼床榻上睡着的人,他阖着眸,皱了一下眉。 守夜的宫女替她寻来白布条,换下来的衣裙果然湿红大片。 大晚上的她不好麻烦宫女烧水,便就着冷水清洗,水温冰凉刺骨。 腹部的疼痛愈烈,她折腾了许久才收拾干净,从浴房出来时,脸色已经煞白。 顾时宁不想再进内室扰他休息,又怕万一弄出血来弄脏御床,于是弓着背缩在外头的小榻上,咬着牙,痛得浑身打颤。 停了没一会的雨又下了起来,有如倾盆之势。 小榻紧挨着窗,氤氲的湿气顺着雕花窗檐的缝隙渗透进来,让本就极为不适的腹痛雪上加霜。 -- 第110页 她早已习惯了每月的这一遭,忍一忍便过了,只是长夜漫漫,显得格外难熬。 顾长於闭目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倒是越来越清醒,生出不安的情绪,怕她一声不响又走了。 他撑起身,扯到了伤口,动作一顿,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每走一步,伤口都扯得生疼,他行路缓慢地走出内室,外头大部分的灯烛都已经吹熄,只余小榻旁的矮桌上点着一盏灯。 小姑娘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灯火明灭,朦朦胧胧罩住她的小脸,鬓边的碎发被汗浸湿,紧闭着双眸,唇色苍白。 顾时宁痛的迷蒙间,被拽进一人的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雅浅香,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下来。 原本还很宽敞的小榻在增加了一个手长脚长的男人后显得有些拥挤。 耳畔传来他低沉有磁的声音,“怎么不回来睡?” 顾时宁又累又困,嗫嚅了两声,“我怕吵醒你。”身边像是多了个火炉,温暖舒适,她扭着腰身主动朝热源处贴上去,毫无知觉自己蹭到不该蹭的地方。 顾长於倒吸一口凉气,掐着她的腰不许她再乱动。 怀里的小人儿似不满的哼唧,“我冷。” 知道她难受,顾长於忍着燥热没闹她,将她往怀里又带了一些,低声哄道:“睡吧。” 他的手掌覆在她冰凉的小腹,传来融融暖意,疼痛不知不觉亦缓解了许多。 两人就这么在小榻上睡了一宿。 阳光从雕花檀木窗照射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将她唤醒,腰间沉沉压着一人的手臂。 背后的人身体烫的惊人,她撑坐起来,锦衾从身上滑落,才注意到顾长於将榻上唯一的薄被给她裹了个严实,他自己倒是一点被子没沾上。 她的动静不小,也没有吵醒他,他的眉心紧蹙似在梦魇,脸上浮着两抹不正常的红晕。 顾时宁探过身,手背覆在他的额头,温度滚烫。 冰凉柔软的触感传来,他蓦地抬起手,压住贴在他额上的小手,攥住收紧。 睡梦中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不太真切,但还是能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宁宁,不要走。” 虚弱低喃的话语似哀求,像是一把锉刀使她心中没来由一阵钝痛。 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阳光触不及的地方,显得格外孤独落寞,若不是他身上明黄的蟒袍提醒,她差点忘了,他还是那个统九州,控六合的帝王。 · 顾钰衡一大早就听闻皇帝已经醒了的消息,再也受不了朝臣们的吵闹不休,一定要把这烂摊子甩手还给顾长於。 怀里捂着被他藏得严严实实,从未见光的遗诏,不及宫人禀报,就冲进了天子寝宫。 所过之处,没人敢拦这位混世的大将军。 顾钰衡推门进殿,入目就是他的阿姐鬓发披散,只着一件中衣半坐在小榻上,她的衣襟领口松散歪斜,一脸震惊望向他。 来不及抽回的手被同样躺在榻上的男人紧紧压着。 顾钰衡脸上的震惊不逊于他姐,磕磕绊绊地问:“你、你们——” 顾时宁没想到顾钰衡会突然冲进来,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解释,不想却被他禁锢的更紧。 他拉着她的手贴向唇畔轻吻,迷迷糊糊地说:“别闹,折腾了一晚上,让我睡会。” 殿内一片寂静尴尬之中,这一声暧昧的低喃轻语显得格外清晰。 顾钰衡惊得下巴落在了地上。 他都看见了什么! 他都听见了什么!? 虽然他还是个单纯的男孩子,但不代表看不出来发什么了什么。 他不同意! 就算顾长於救过他的命,也不同意! 这个阴险诡谲,心机深沉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他阿姐。 顾时宁被他拉着十指相扣,挣脱不开,只能扯了扯嘴角,十分没有说服力的解释,“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真的!” 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顾钰衡大脑自动屏蔽小榻上姿势暧昧的两人,点点头,“好的好的。” 阿姐说没有就没有,一定是顾长於这逼耍的流氓! 顾时宁的手贴在他的脸上,难以忽视他滚烫的体温,转头对顾钰衡说:“他发烧了,你替我去内室取一床被子出来吧。” 顾钰衡机械地应声,迈着僵硬的步子去了内室。 内室里光线通透敞亮,明黄的御床上,锦衾凌乱满是褶皱。 床单上沾染一小滩已经干涸的血迹醒目刺眼... 哐当一声。 内室里桌椅撞翻倒地的声音。 顾时宁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见好半天,顾钰衡才从里屋出来,怀里抱着一床锦被,脸上五颜六色,抿着唇欲言又止。 “你刚在里面折腾什么呢?” “没、没什么。”顾钰衡躲开了阿姐的视线,扯出一抹笑意,比哭还难看。 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顾钰横抱着被子忿忿地看了一眼烧得神志不清,面色潮红的人。 活该! 真是气死他了,要是他爹还在,看不打断顾长於的三条腿! 他手里捏着遗诏,思绪不知道想飘到了哪里,忍不住盘算现在当皇帝还来得及吗? 阿姐是想要当长公主,还是当皇后? -- 第111页 顾时宁盯着他变幻的神情,觉得莫名其妙,默默给顾长於掖好被子,抬头问他,“你有事吗?” 顾钰衡愣了愣,这才想起他的正事。 他心虚地摇了摇头,“没有。” 还是等狗皇帝醒了再说吧,顾钰衡逃似的出了寝殿,心情极为复杂,转头去了他爹坟前哭。 临走之前不忘塞给顾时宁一封信,“苏邈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8 13:58:03~2020-12-29 15:3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mm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顾时宁一手拿着信,一手被顾长於攥着,艰难地抽出握住她的大手,没有立刻去拆信,而是随手放在一旁。 她起身出殿外吩咐宫人打水来,又让小厨房煎药时减去几味药,又多添了几味退烧的药。 宫女弄了半天弄不明白,顾时宁索性站在一边看她煎药。 等她端着煎好的汤药回来时,不想榻上的人已经转醒,斜斜地靠在窗边,脸色还有些苍白,低垂着头,手里拈着展开的白色信纸,黑尾翎般的眼睫盖住了他幽深的瞳眸。 听见响动,他抬眸看向她,从容不迫地解释:“抱歉,我以为是你留给我的信,不小心就看了。” 信封上没有署名,他醒来时不见她人,只见一封信,便拆开看了。 没想到是苏邈写给她的信。 顾时宁摇摇头,“没关系。” 她接过他递来的薄纸,信里简简单单几句话,约她傍晚在丰乐楼见面,随附一条出宫的行动线,安排缜密,处处有人接应,倒像是专门为了帮她逃跑而准备的。 拿信的手微微颤抖,她不知道顾长於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怎么想,会不会又将她困起来,会不会迁怒为难苏邈。 脚踝处镂金环扣的触感冰凉,顾时宁低下头,不敢看他。 顾长於一言不发,面沉似水,将她脸上的惧怕看在眼里,拽过她的胳膊,将她拉上小榻。 她被他抱在怀里,小小的身子忍不住发抖。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的声音淡淡,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和他对视,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她仰着头,怯怯地说:“我没想走,我不知道这封信里写的是这个——” 她原以为,信里写的是苏邈给她的决裂书,毕竟当时的确他亲眼所见,是她的匕首架在苏昭昭的脖子上。 没想到即使这样,苏邈还在想帮她。 若是知道,她不会那么不小心。 眼角不由自主滑下一滴泪。 他盯着她干净莹润的眼眸,温热的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低沉缓缓道:“怎么,被他感动了?” 顾时宁下意识摇头,不敢承认。 大手扣住她的右手手腕,轻轻一捏,“这么快就忘了被他折断的手,你和苏邈,当真是感情深得很。” 腕处传来一阵刺痛,苏邈上次为了救苏昭昭,情急之下出手极重,折了她的手。 后来她一声不吭,自己将骨接了回去,原以为没人看得出来,也不知道顾长於是如何得知,明明那时他甚至都不在场。 顾时宁抿着唇没有反驳。 这些年,苏邈救过她许多次,她还没有没良心到因为这件事就抹杀了他对自己的好。 始终都是她欠苏邈的多。 顾长於知她是默认。 半晌,他轻呵一声,像是在自嘲,很快松开了禁锢她的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你要出宫,没人会拦你。” 说完他起身往内室走。 顾时宁有些意外,怔怔地看向他的背影,下意识拉住他明黄冕服的下摆。 “你药还没喝。” 解释的话不晓得对他说,倒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顾长於不看她,只沉默地端起桌旁已经微凉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不曾皱一下。 内室的门被阖上,将她隔绝在外。 顾时宁揪着衣裙不知所措,他是生气了吗? . 到了傍晚出宫时,果然没人拦她。 马车就在一旁候着,直接将她送出了宫,在丰乐楼前停下。 她踩着杌凳下了马车,驾车的男子对她拱手行礼。 顾时宁认得他,是顾长於身边的影卫。 他面色平静地道:“姑娘,主子说了,宫门辰时落锁,您若有事耽搁了,便不必再回来。” 顾时宁蓦地抬起头朝他看去,眼里满是震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 影卫深深看她一眼,消失在华灯初上的闹市中。 丰乐楼还和过去一样,雅阁里坐满了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 苏邈在二楼冲她招手。 依旧是过去的老位置,窗边风景极佳,都城的锦绣繁华尽收眼底。 顾时宁的脑子里还想着方才影卫说的话,心口有些闷,好像怎么也提不劲。 顾长於是在放她走。 她闹了许久的自由,他给了。 可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 苏邈盯着有些恹恹的小姑娘,为她倒了一杯酒,“还在生我气呢?” 顾时宁闻到熟悉的醇香,抿了一口酒,果然是梅花酿。 她摇摇头,“有梅花酿就不生气了。” -- 第112页 他们默契地选择对那天的事情避而不谈。 其实不用顾时宁解释,苏邈但凡带了点脑子,就会知道顾时宁当时只是为了自保。 苏邈事后调查了那两个侍卫的死因,心脏里找出的银针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竟然当时会以为是顾时宁找人欺负了苏昭昭。 他盯着小姑娘带笑的眉眼,心如刀割,情愿她恼他、骂他、恨他,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在乎。 顾时宁看出他的沮丧,出言安慰他,“你不用愧疚,苏昭昭是你的妹妹,过去...也曾是我的朋友。但我没想真的去伤害她,只是当时的情况,你误会了也很正常。” 苏邈心里的悸动作祟,忍不住握上她的手,眼眸灼灼,“时宁,我带你走吧。”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九州的山川大河吗?我们再也不回都城,再也不受桎梏和束缚。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让他再也找不到你,再也不能困住你。” 过去他无法抛弃他的家族,他的责任。 可如今就连他的亲妹妹也算计着他,害他伤害了最重要的人,他找不到什么理由再为他们留下。 顾时宁被他的举动给愣住,半晌,垂下眼睫,突然想起白日里顾长於睡梦中攥住她的手,嗓音徐徐低哑,唤她的名字,求她别走。 她默默抽出了被苏邈握住的手。 后来,苏邈黯然地离开,神色悲伤,往日的奕奕神采不见踪影。 而她一个人在丰乐楼又坐了很久,一杯一杯地喝酒,后来觉得不过瘾,又续了酒。 有些生气。 生气顾长於那么轻易地放她走。 谁说她现在想走了。 顾时宁几壶酒下肚,小脸喝的通红,头昏脑胀,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影卫靠在树上,嘴里叼着根草,抬头看了眼天色,想着差不多他可以空手回去交差了。 也不知道他家主子怎么想的,那么宝贝的人,就这么放走了。 树下突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你的马车呢?快走了!宫门要关了!”她仰头望着他,莹澈的眸子如春水,好像有些不满气呼呼地问。 · 顾时宁喝的有些迷糊,站都站不稳,怀里却还护着一小盅的梅花酿。 她跌跌撞撞进了奉天殿,殿内灯烛重影,空无一人。 绕着内室找了一圈,也不见他。 偌大的宫殿里,空荡安静,没有内官侍女伺候着,顾长於惯不喜欢身边有人,总是需要时再传唤。 隔壁浴房传来微不可闻的水声。 顾时宁着急找人,循着声音走去。 她行过层层帷幔,浴池氤氲在水气之中,空气有些潮湿憋闷。 浴池四壁是蟠龙纹饰的墙砖,八面的铜鹤嘴里的出水声愈加清晰。 掀开碍事的轻纱,顾时宁揉了揉醉意朦胧的眼睛,看清了池中的人。 浴池的水和热气遮住了他的大半身体,只露出紧致结实的胸膛,肩背宽厚,缠绕着白色的绷带,他的墨发披散,湿垂在肩上,携了三分撩人的欲气。 心里的气突然就泄了大半。 他长得好看他有理。 顾长於半眯着眸子,对上愣愣站在池边的小姑娘,她的两颊潮红,干净澄澈的眼眸也不知道避讳,直勾勾盯着他。 “过来。”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像是能蛊惑人心。 她紧了紧手里的小酒壶,听话地绕过池子,在他身后的岸边蹲下。 他侧过身,仰起头,长臂勾住她的后颈往下压,四目相对。 鼻翼间传来浅浅淡淡的酒气,“和他喝酒了?” 顾时宁吃醉了酒,反应有些慢,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吃味,只知道呆呆地点头,还献宝似把抱了一路的酒壶递到他唇边,“苏邈给我的梅花酿,很好喝,你也喝。” 他别开脸,眉目冷凝,声音淡了三分,“我不喝酒。” “为什么?我特意留了一半舍不得喝,想回来给你尝尝的。”没有讨着他的好,小姑娘皱着眉,有些委屈,糯声糯气地说。 闻言,顾长於被她气笑了,借花献佛的本事她倒是没忘,又拿旁人送她的礼来讨好他。 “不喝就不喝,我自己喝。”她气呼呼地仰起脖子,含了满满一大口的酒。 没等她咽下去,顾长於按住她的后脑勺,倾身压了下来,唇舌撬开她的贝齿,将她嘴里的梅花酿悉数攫走。 琼浆玉液入喉,甘甜醇香,的确很好喝。 她被吻的混身酥软,手腕突然被人攥住,酒壶咕噜咕噜落地滚远,一股力道袭来,她猛地被拽进了池中。 池水又烫又深,她不慎呛了水,鼻子里又酸有辣。 眼睛也受了水的刺激,不停地往外流泪。 惊吓之间,她本能地攀附住身边的人,勾上他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欲擒故纵玩的溜 ☆、第六十五章 顾时宁很快被托出水面,臀腿坐在他的臂弯里。 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夏日里的裙衫单薄,很快变得半透,紧紧贴着她,勾勒出她纤秾有度的身姿曲线。 小姑娘宛如受惊的雀儿,眼眸湿漉微红,小扇子似的眼睫扑闪扑闪。 她从前溺过水,如今特别的惧水,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肯撒手。 都说酒壮怂人胆,原本心里压下去的气被他惹的又起,奶凶奶凶地说:“你好烦啊!” -- 第113页 耳畔传来轻笑声,“为什么回来?” 顾时宁垂下眼眸,轻抿着唇,小脸红透,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酒醉的。 哼唧一声,埋进男人的颈窝,小猫儿似得弓起背缩成一团,闷闷地说:“你明明知道的。” 因为有你,所以我愿意放弃自由。 因为在你身边,心是自由。 顾长於盯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漆黑的眸子莹亮,薄唇勾出一道弧度,没有说话。 既然回来了,可就别想走了。 · 礼部连轴转地忙了许久,总不见人,问就是往九州各地去采买。 都城里都在传,苏昭昭和自家的侍卫搞在一起,被撞破了抹脖子自尽,结果没死成,倒是伤了嗓子,成了哑巴。 传言发酵了几天,就在镇国公极力压制谣言时,一道圣旨轻飘飘地送到镇国公府,解除了和苏昭昭的婚约。 镇国公嫌丢人,当晚就把人送去了城郊的别院。 这一下给礼部整懵圈了,忙活了几个月的帝后大婚典仪不是白张罗了。 礼部无法,只能上奏请示。 顾长於昏迷了半月没批奏折,积压了许多公文排队等他批。 礼部的折子倒是批的快,就一句话,继续办,没办好提头来见。 转头还命人送来了准皇后的生辰八字,和苏昭昭是一个对不上。 礼部尚书和侍郎大眼瞪小眼,感情这大典一开始就不是给苏昭昭准备的? 大婚当日。 顾时宁算是认命了。 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被人送上了后位。 要是算上第一次惨剧一样的婚礼,这是她第二次大婚。 顾长於知道她对红色有了阴影,高兴的日子里不想让她想起伤心的过去。 于是大婚的典仪虽然大操大办,一样没少,只是但凡要折腾新娘子的礼仪,能省掉就都省了。 礼部尚书气的跳脚,又畏于强权无话可说,礼制这玩意儿,都是死掉的皇帝定下的,活着的皇帝若是个无所谓的,也就形同虚设了。 若不是礼部尚书以死相逼,这大婚还得指着他办下去,顾长於甚至连喜服都打算换个颜色。 顾时宁早早就坐在喜房里等着,身上穿着华丽至极的红色礼服和凤冠霞帔。 房间里除了两盏摇曳生辉的红烛,倒是一件红色的家具布置也没有。 她的眼前蒙着锦缎,一片黑暗,不断揪弄衣裙的手透露出她的紧张。 门外传来轻轻的推门声。 男人缓缓走来,在她面前蹲下,带着浅浅淡淡的雅香和微醺的酒味。 遮住脸的盖头被他慢慢掀起。 顾时宁下意识要去扯绑在眼前的缎子,只是透过布料泄进来的红光就已经让她有些不适,指尖忍不住颤抖,只是心里的难受不及她想看到那个人的心情。 手腕被人扣住,触感温热,耳畔传来他的声音,低哑徐徐,清冽如醴泉,“不用揭。” 他的手在她的脸上抚摸,小心翼翼如捧稀世珍宝,指腹在她冶艳的红唇上细细摩挲,蹭掉了她的胭脂。 顾时宁虽然看不见他眼眸里的温柔似水,却从他的动作里感受更深,感受到她是多么的被温柔对待。 他倾身靠近,轻吻她珍珠般的耳垂,低喃轻语,“可以吗?” 耳垂红的滴血,又薄又嫩,半晌,她小小声地轻嗯,羞怯糯糯地说:“那你要轻一点。” 话音刚落,一道力袭来,她猝不及防就被压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唇瓣被他含住,不知餍足的挑弄。 顾长於的眸色漆黑幽深。 小姑娘是真不知道她撩的是什么火。 后来的发展超出了顾时宁的想象,不管她怎么求他也没用。 最后折腾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边哭边抱着他不让自己掉下去。 温柔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顾时宁报复性地张嘴咬上他的肩膀,小猫儿一样的反抗。 次日醒来时,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的疼,雪白的肌肤上红痕斑驳。 顾长於倒是吃饱喝足,在她唇上轻吻,精神焕发地上朝去了。 她本以为这就算完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顾长於丢给她一本册子,封面烫金印花,没有书名。 顾时宁狐疑地看他一眼,小声嘟囔,“这是什么?” 等她翻开第一页时,脸色蓦地一僵,撒腿就跳下床往门外跑。 她的双腿酸软,没跑几步就被人捞进怀里,盈盈的软腰不堪一握。 耳边传来顾长於揶揄地轻笑,“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你会。 顾时宁被他禁锢的死死,床边安安静静躺着被翻开的春宫册,上面画着的男女,姿势各异。 每一页上,都有她的字迹。 这是她从前还在杏林医馆出诊时,用来治疗不孕症患者的辅导教材,后来被顾长於撞见给没收了,没想到他不动声色留到现在,等着秋后算账。 顾长於压着她扔到床上,冷白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划过一张令人羞耻至极的绘图,声音低哑沉沉很有磁性,“宁宁,你在上面批注说这个姿势易受孕,我们试试?” 直到之后的每一晚,顾长於拉着她,照模照样地摆弄她,美名其曰临床实验,从第一页做到最后一页,再从最后一页做回第一页。 -- 第114页 顾时宁眼角湿红,悔不当初,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 朝中大臣们看着镇国公家门不幸的下场,和顾钰衡对付起那些想把女儿送进宫的臣子的手段,再看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装聋作哑的态度,总算是摸明白了他们家陛下的性子。 该前朝解决的事,这位君主一样不含糊。而后宫的事,他们也休想插进去一只手,连眼睛看也不行。 后来众人只知道,后宫之中多了一位皇后,陛下金屋藏娇,宝贝的紧。 但不少大臣心里也还没真死心,都在等着什么时候皇帝厌了,腻了,后宫可以进新人了。 结果冬去春来,夏隐秋至,一年又一年的周而复始,皇后还是那个皇后,后宫还是那个空荡荡的后宫,只不过多了稚儿的欢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要怎么完结,最终还是选择在这里停了笔。 这篇文其实有很多问题,写的不是很好,也没想到自己能坚持到现在。 真的全靠大家这么久的陪伴和鼓励,非常非常非常感谢,新的一年会继续努力的。 大家新年快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