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燕双飞》 楔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楔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楔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br>这篇楔子的原型是山西省临汾市洪洞县大槐树公园里那棵参天大槐树身上的移民告示(好长的一句话,汗~),我也不晓得那是不是明代保留下来的文物,还是后人仿制的,但文句应该是那时的。本来是照原文照抄,后来一个学古代文献学的同学看到,说写得不够好(汗,那是当时朝廷的文书耶,他在质疑人家进士的水平么,呵呵,不过我同学是很牛啦),于是,帮我润色改成了现在这样。 附带把原文贴上(句读是我自己断的,原文无标点): 大明一统,天下定鼎,恢复民生为天下之所急。前者战祸连年,致使豫冀鲁徽诸省田地荒芜,地广人稀。唯晋地狭人众。为民生计,特遣晋民徙以上诸省。凡迁之民,持州县里牌登记造册,签办迁照,领取川资。所迁之地,皆分发粮地、菜地,免三年课,并发种子、农具、耕牛。迁民所垦荒田为迁民永业。迁者不得顶替、逃返,否则严惩不怠。 洪武二年九月九日<hr size=1 />  正平四年七月九日,山西知府的桌案上,一份迁民告示赫然醒目: 大炎定鼎,天下承安,务修社稷,慰朕烝民。前者战祸连年,致使豫冀鲁徽诸省田地荒芜,地广人稀,唯晋地狭人众。为民生计,特遣晋民徙上诸省。凡所迁民,持州县里牌,登记造册,签办迁照,领取川资。之所迁地,支领户田,并种耒耕具,恩免三年之课。迁民所垦,为其永业。倘有循利冒名者,惩以贪墨;滞留逃返者,罚同逃役。 三晋大地,登时一片依依离情。 楔子在线阅读 楔子 肉文屋 / 楔子 楔子 相见欢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相见欢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相见欢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相见欢 时入九月,搁在江南是天高气爽、怡人心脾的金秋时节,可对北地行州而言,却是一派萧索清秋。 庆云县各界代表穿着自家最隆重的衣物,齐聚在庆云、宁津两县的界碑处,一字排开。无奈晨风凛凉,代表们在枯站了半个时辰后都打起了轻微的哆嗦。这些平日里讲究气派的人物终于失了优雅,丢了风度。 和母亲坐在马车里、好奇地掀开帘子四处张望的徐雅堂,在发现他们目的地的同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一队瑟缩着脑袋的士、农、工、商。“扑哧”一声笑刚喷出一半,又悄无声息地化去。队伍为首的男子,身着官服,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拢在腰际,风过处,不为所动。好挺拔的身姿。距离一点一点拉近,那个人的眉目也像浸在水中的雨花石上的乾坤,渐次清晰。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五官和身形是一般的干净、英挺。不过,俊则俊矣,就是有点冷清。 “原洪桐县徐家营千户长徐大勇参见知县大人。”徐雅堂瞧见父亲翻身下马,向那个人单膝跪了下去。徐大勇这一跪,他身后浩浩荡荡的千人队伍也就纷纷驻足,骑马的下马,坐马车的下车,都行了该行之礼。 虽说大炎朝军队编制自成体系,并不受制于地方官员。但既然都食的朝廷俸禄,守一方水土,护一方百姓,其中的关联干系又怎能分割得清清白白?互迁互让,互敬互爱,方为上策。徐大勇从一名小卒做到千户之长,自然深谙此理。因此,他给庆云县知县沈知微施的礼是拿捏了分寸的,不卑不亢,又给足了知县面子,恰到好处。而沈知微这边也是个通透的明理人,否则何必纠集这样一队人马来吹大清早的冷风?两厢一番打量,会意一笑,领头的通情达理,这以后的日子大概是不会难过了。 “徐千户请起。”沈知微双手扶起徐大勇,笑得温文尔雅,“住处、田地,该办的都安排好了。我们这就开始安顿移民吧。” 徐大勇刚想启齿说好,只见一个人影迅速闪到跟前。“您就是知县大人哪。哎呀,刚才太远了看不清,这近处一瞧,可真是俊哪……”李巧芬大大方方地笑着,仿佛夸的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徐大勇站在后边,五大三的男子窘得脸红到了脖子。徐千户惧内在洪桐县从来都不是个秘密,但初来乍到就让人看笑话却出乎徐大勇的意料。部下们怕是都憋着笑了。无奈地扯了扯李巧芬的袖子,半是劝说半是道歉地:“别对沈大人失礼。沈大人,这是贱内。” “哦,原来是徐夫人……”沈知微正要有所动作,李巧芬就止住了他,“嗨,什么徐夫人,那么客气做什么?叫我徐大娘就行。往后大家一定会多多走动的,我们家大勇还得靠您多照应呢。” 沈知微依旧带着他温文尔雅的笑容看着这对一个窘迫,一个坦然的夫妻,不觉加深了笑意。恐怕今后的日子何止是不难过,还会很有趣吧。 “娘,大伙都等着急了呢。”徐雅堂缓缓走到母亲身边,挽起她的胳膊,嘴里小声地说着话,眼神却飘向沈知微,娘亲说的果然不错呢。 “小堂,还不快见过沈大人。”徐大勇拉着徐雅堂就要屈膝,沈知微又是一次相阻,“免了吧。”略一抬眼,跟前的少年正一瞬不错地盯着自己,墨黑的眸子,丝毫不掩饰里头的新奇与顽皮。 徐雅堂低头看了看托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白皙得似乎有些失温,便覆了上去,“大人,你的手好冷。” 少年的手,温润、细腻,竟不像行伍出身的徐大勇的孩子呢。真一个朗朗少年呵。 “小堂,你太无礼了……”徐大勇跺了跺脚,还想说些什么,沈知微却□话来:“不妨事的。”言毕,宽容展颜。徐雅堂对着那个笑容,有瞬间的失神。仿佛一阵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行州在地理位置上九达天衢,乃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朝廷划拨而去的移民都是军籍。而其瞎属庆云县又东邻运河,徐大勇率领的这批军籍移民就扎在了县城东北角上,沿袭了旧称,还称作“徐家营”。 沈知微坐着轿子从城南的县衙往徐家营去,一路上都在琢磨该办个什么仪式以示对移民的欢迎才好。他是进士出身,二甲第一名,受济北府知府杨客卿的举荐,十九岁便出任庆云县这一军事要地的地方之长。他想起去年大雪,赴任前一晚,在杨府,他心生忐忑,未知前路漫漫,可会负了世伯的期望。杨客卿反问他是否记得三国里的彝陵之战,陆逊火烧连营,一战而成名。移民安置,两地交融,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只要他使劲嚼碎了,日后自是平步青云。宝剑锋从磨砺出。当时杨客卿说完此话,拍了拍他的肩头,他觉得肩上似有千斤重担。不过,回想昨日和徐大勇见面的情形……笑意不自觉地就浮上了脸庞。 沈知微和徐大勇沿着运河慢步行走,一面商量着主意。行至一处浅滩,徐大勇掬起一捧水来,心思像是飘向了远处。“沈大人去过山西吗?” “不曾。”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横中流兮……”徐大勇绞拧了眉,烦恼着记不起的诗句。 沈知微踱开几步,接口道:“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对对对,就是这几句。”徐大勇豁然地搓了搓手,“我就说我一个人,哪整得了这些。都是小堂,就是我儿子,昨天见过的,说这是汉武帝夸我们家乡的歌辞,非逼着我背的。嘿嘿。” “令郎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徐大勇一拍脑袋,“对了,沈大人,不晓得这儿哪家学堂先生的学问最好?因为移民,小堂的课业已经拉了有一段时日了。” “本县声誉最好的学堂莫过于同征学堂。严先生是家父的旧相识。改明儿我写一封帖子,您带着……小堂过去便是。” “好好,多谢沈大人了。”徐大勇夸张地作了个揖。“不是我夸自家孩子,您别看我不懂文墨,可小堂不随我。以前的先生们都说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让我和他娘好好管束他用功读书呢。” 沈知微浅笑颔首。他想到那双手,那份温度,是不太适合舞刀弄剑的呢。 “多好的水啊。”徐大勇的视线又回到了运河之上。 沈知微闻言,俯身拂开一片水纹,忽然就闪过一个念头。“千户长,您看咱们办个庙会如何?” “在这水边上?” “在这水边上。” “好啊!”主意已定的二人相视开怀一笑。 相见欢在线阅读 相见欢 肉文屋 / 相见欢 相见欢 河灯明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河灯明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河灯明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河灯明 作者有话要说:</br>暂定每周一更新哈<hr size=1 />  半个月后,正值十五。暮色刚被吞没,运河边上就喧腾起来。 那日沈知微和徐大勇驻足的浅滩处搭了一个小高台,沈知微站在台上,平举起双手,又往下压了压,攒动的人群暂时消了声息。 “各位乡亲,遵朝廷旨令,徐家营迁移至我县已半月有余。因洪桐、庆云两地相距甚远,风情习俗自然迥异。今日之庙会意在沟通,望大家借此机会相识相熟,以促成我县今后之繁荣。” 伴随着台下的应和之声,沈知微接过侍从手中的捻子,弯腰点燃了搁在台中央的一捆烟花。登时,箫鼓喧闹,星落如雨。人群四散,都奔着各人的兴趣去了。 崔琰用胳膊肘捅了捅徐雅堂,说:“哥,那个人真好看。” “嗯。”徐雅堂拽着崔琰的袖子转过身,“该回去帮忙了。还有,你该称他‘沈大人’。” 才走出两步,一朵一朵的红花尚在头顶绽开,徐雅堂回眸,那人今日未着官服,衣裳淡雅。星火相,落在他周身,一片斑驳。参差里,是他迷醉的双瞳。徐雅堂片刻都移不开眼。 “洪桐县最有名的丸子面,大家快来尝一尝啊……”崔琰拢着袖子,站在李巧芬的面食摊前,无打采地叫卖着。 “小琰,你给我神点!否则明儿你就别想吃零嘴了!”李巧芬作势要打崔琰,可真落实了,不过轻飘飘的一拍。崔琰配合地一缩脑袋,把叫嚷的声音放得稍微洪亮一些。不多会儿,又蔫吧下去。循环往复,李巧芬和崔琰倒也乐此不疲。摊子上的人气亦是愈发旺盛了。 “诶,是您哪!沈大人,快坐快坐。”李巧芬赶紧擦净一方小桌,一面拉着沈知微坐下,一面朝着坐在沈知微身旁的徐大勇翻白眼,“你可真是,带沈大人过来也不提前吱个声,好让我们准备准备。” “这有啥好准备的,咱卖的不就是面嘛。”徐大勇咕哝着转向沈知微,“沈大人,我们原先在洪桐做的就是面馆生意,算来也有十多年了。不是我吹牛,我们家的招牌可是全县闻名的哪。不过除了面,也没啥别的招待您,您将就着尝尝哈。嘿嘿。” “千户长,不妨事的,其实我最爱吃面食了。”沈知微忙了一天的公务,还没顾得上吃晚饭。这会儿闻着锅里飘来的气味,真觉得饿了。他探头瞧了瞧沸腾的炉灶,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沈大人,请慢用。”徐雅堂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丸子面。 “是小堂呀。”沈知微抬头见是徐雅堂,笑意吟吟。 听到那人喊自己“小堂”,徐雅堂心里也开出了一簇烟花。见沈知微吃了一口,便着急问:“好吃吗?” 沈知微咽下嘴里的面条,不及回答,对面突然坐下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好吃吧。我哥做的面肯定好吃。叔父,你干嘛拉我,我就要坐这嘛。” “你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徐大勇扯着崔琰的胳膊,试图把他拉起来。可这一家子都宠爱这孩子,谁也不会真下重手,徐大勇的拉扯就像是礼数上的过场罢了。 “就让他坐这吧。”沈知微伸手,捏捏崔琰的脸颊。“这是你侄儿?” “嗯,是我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刚满月就死了爹娘,无依无靠的。我和孩子他妈看着怪可怜的,就带在身边养着了。” “沈大人,您一会吃完了面要做什么呢?”崔琰两手支着下巴,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知微。 “今晚的庙会这么热闹,我也想四处转转。怎么,你想与我一道去吗?”沈知微拿出逗弄孩子的态度,满目温柔。 “我要帮婶婶照看生意。您带我哥哥一起去吧。他每天总在读书,太辛苦了。”说着,崔琰朝立在一旁的徐雅堂狡黠地眨了眨眼。 徐雅堂征询地看向沈知微,生怕他有一丝的不耐。幸好,他爽快地应承了。接着,手中的托盘被李巧芬迅速取走,“去吧去吧,跟着沈大人好好玩吧。” 都是喜欢的心情,却各个不同。少年心,由慕才恋色而起,又会如何而终? 受尽战祸之苦的庆云百姓,已多年未享庙会之欢腾。于是,这一夜恣肆而纵情。耍刀枪的,变戏法的,说快板的,演傀儡戏的;摇彩的,套圈的,猜灯谜的;卖纸鸢的,卖柿子的,卖鬼脸儿的……饶是看似自持的沈知微,眉色也渐渐生动起来。摩肩接踵的人流里,怕弄丢了徐雅堂,后来就轻握了他的手腕,信步而走。徐雅堂偷眼去看腕上的那只手,清凉无汗。透过一层衣料,晕开温觉。 风柔夜暖,几多衷肠,几分愁绪? “这不是沈大人嘛。”裴文穆拨开悬垂的彩条,迎向前来。“雅堂也在啊。” “裴先生好。”徐雅堂恭敬地行了个礼。裴文穆也是同征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裴先生,这灯谜会是您办的呀?” “是啊。您要不要试试?答对可是有奖。” 沈知微扭头看向徐雅堂,跃跃欲试的神态,便道:“小堂,你猜一个吧。” “好啊。”徐雅堂兴致盎然地东瞧瞧,西瞅瞅。沈知微见他难以抉择,便做主替他摘下一条红色的纸带。徐雅堂展开一看,谜面是:“花前方弄影,吉期始成双。打一字。” 沈知微在他身后,略一思索已猜到谜底。转眼看徐雅堂,却见他的耳突然绯红,半是羞涩半是肯定地开口:“裴先生,是‘囍’字吧。” 裴文穆挑了挑眉,笑眯眯地反问:“怎么解出来的?” 徐雅堂清了清嗓子,朗声答道:“‘花前’示意犬艹’头,‘方’字示形‘口’,‘吉’字直接引入,‘弄影’、‘成双’提示将以上各种加以重复,故而得出‘囍’字。” “哈哈,然也然也。”裴文穆抚掌大笑。“是个聪慧的孩子。” 徐雅堂听了夸奖并不得意,径自另取了一条红色纸带递与沈知微,“沈大人,您也猜一个吧。” 沈知微也不推辞,看了谜面,不禁失笑打趣道:“小堂,咱俩的谜面倒是匹配。” 裴文穆也探头来瞧,附和着:“果然果然。‘花前月下,小两口亲密无间’。沈大人,这个字谜想必是难不倒您的。” “我猜是‘萌’字吧?多亏小堂手气好,为我选了这一个。” 这边厢,沈知微和裴文穆,还有围观的百姓相互客套地恭维着。那边厢,徐雅堂只顾着来回抚摩手里的纸条,裴文穆连唤了他两声都没听见。直到裴文穆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大风筝搁到他怀里,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徐雅堂低头,怀里的是一只硬翅风筝,湖蓝色的底子上缀了两朵粉白的莲花,莲花之上是一对徜徉戏水的五彩鸳鸯。 “本来我合计着,今个儿要是一对有情人猜中你那个字谜,这鸳鸯风筝就算送给他们一个好彩头。但却偏偏被你猜中了,也是你和它的缘分。所以,这正宗的潍坊鹞子就归你了!”裴文穆大手一挥,爽利得很。 徐雅堂听得心里一动,欢欢喜喜地一再致谢。 很多年后,运河边上,花前月下,有人思及往事,老神在在地说:“我说是姻缘天注定吧。”身旁之人就着他的手抿一口酒,但笑不语。 告别了裴文穆,大约走出一里地远,沈知微和徐雅堂行至一处浅滩。河岸边聚集了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嘴里喃喃念叨着,神思庄重地把手中的花灯往河面上送去。 “两位公子,买盏花灯吧。求个好运,祈个平安。”一对老夫妻吆喝着,面前的架子上摆了花式琳琅的河灯。 “好啊,大娘。不过,这么多河灯,我该选哪一个好呢?”徐雅堂在架子前蹲下,困惑地皱起眉。 “你想求什么呢?” “大娘,您就给他选个有助功名的吧。”沈知微掀起衣摆,也蹲了下来。 老大娘一时没有接话,目光在沈知微和徐雅堂间来回逡巡了片刻后说:“二位公子可否让我看一看掌纹?”发现那两人的疑惑,又接着说:“大娘我懂一些相术,我帮二位看看该求什么最好?” 沈知微本不信方术之类,但见老人家一脸严肃,身边的徐雅堂亦是期许,便不以为意地笑笑,伸出了左手。 老大娘把二人的手掌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凝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甚是神秘地咳嗽一声,却不再多言,只是递给他们一盏连缀着两朵红花的河灯,说:“你们俩一块儿放这盏就成,求功名的。” 沈知微了然般地接过河灯,付了钱,拉着徐雅堂往河边走。身后,老大娘还不忘扯了嗓子叮嘱:“一定两人一块儿放啊!” 沈知微回头,不免露出点敷衍的态度,摆了摆手。 “沈大人,您不信?” “不信。”沈知微借来一捻子,用手掌挡住风,点燃了火。“不过小堂是信的吧?” “嗯。”徐雅堂郑重地捧着灯,轻放到水面上。“这种事,信了它,就有了念想,有了盼头,不是挺好?” 沈知微一时有些怔忡,一件小事而已,这孩子的神态未免太较真了。但转念一想,呵,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河灯渐远,星火不灭。 “诶,老太婆,那分明是一盏求姻缘的花灯,你干嘛骗人家啊?” “你懂什么?笨老头子,我当然有我的道理了……” 老夫妻的对话变成了低语,消散在风里,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河灯明在线阅读 河灯明 肉文屋 / 河灯明 河灯明 如意令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如意令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如意令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如意令 作者有话要说:</br>还是更得勤快点好了^^<hr size=1 />  同征学堂和县衙隔了两条街,前门和本地李氏富商的后院毗邻。徐雅堂下了学,刚跨过学堂门槛,就听到一阵嬉闹声从院墙那面穿透而来。他仰起头,一只翠绿蜻蜓风筝正在半空里翻飞。 “再高些,再高些!” “不能再高了!“ “试试嘛!” 于是,那只蜻蜓又试着再往高处攀爬了一段,终究不胜其力,栽了下去。 “我就说不能再高了嘛,都怪你!” “明明怪你,都是你不会放!” “我怎么不会放?要不你试试?” …… 两个孩子必是脸红脖子地吵得不可开交了吧。徐雅堂仰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一丝羡慕的意味。 沈知微骑着马从同征学堂门前经过时,看到的就是仰首冥想的徐雅堂。 “小堂。”沈知微翻身下马,朝徐雅堂走去。 “沈大人。”徐雅堂正打算行礼,沈知微连忙阻止了他。“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就不用和我多礼了。”这孩子初见他就不怎么讲规矩,对于这样的亲近,沈知微感到莫名的喜欢。 “你刚才在想什么?” “李宅院子里有两个孩子在放风筝,吵吵闹闹的。遂想起以前在洪桐,我和邻家几个孩子也是这般玩闹的。” 看着少年放低了的眉眼,沈知微的嗓音温软得似能拧出水来:“你想家了?” “沈大人,”徐雅堂蓦地变换了颜色,俏皮地说:“我家在城北那头,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有啥好想的。” 沈知微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 “对了,猜灯谜赢来的风筝放过了吗?” “没有。没舍得放。”那晚徐雅堂回到家,便将鸳鸯风筝挂到床帐内侧。崔琰百般央求也只得碰了一碰。如是视若珍宝般的态度,沈知微断然是不会想到的。 “竹马踉跄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小堂藏着它,它该憋坏了呢。”沈知微顿了顿,想起一事:“我那倒有一只闲置的风筝。小堂不舍得家里那只,就把我那个拿去玩吧。” “好啊。” “我家就挨着县衙,离这儿不算太远,跟着我去取吧?” “好啊。”欢喜雀跃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里。 老管家打开咿咿呀呀的大门,徐雅堂随沈知微往书房走。县令府并不宽敞,只前后两个小院子,一进的房子。除了老管家,徐雅堂再没瞧见一个家丁。 “沈大人,您府上不用婢女吗?” “尹叔是我们家的老管家了,我从小受他照顾惯了,有他就够了。去年来了庆云,又找了本地一位大娘帮着做饭、收拾屋子。今天王婶家中有事,告假回家去了。” 两人说着话,进了沈知微的书房。 徐雅堂前脚刚迈进门,不由得一声惊呼。十尺见方的屋子,三面依墙由地及顶的架子上都摆满了书,铺天盖地。 “沈大人,难怪您十七就名动江南。” “哦,原来小堂早就认识我了?”沈知微从堆放旧物的箱子里抬起身,温蔼地看着徐雅堂。 “香烬冷,锦衾寒。梦游芳草路,醉过杏花天。泥金小字回文句,写向红窗夜月前。”徐雅堂冲沈知微调皮地眨了眨眼,“沈大人,您在向何人诉相思呢?” 沈知微一愣,眼神空濛了一瞬。“那天清晨宿醉醒来,在客栈墙上留下的游戏之作,未曾想竟能流传得如此之广。”旋即,他的双颊又浮上笑意:“小孩子家,打听这个做什么。”他重埋首进了箱子,找出风筝,掸了掸灰尘,拿给徐雅堂,“喏,这下不用眼馋别人的了。” 徐雅堂揣着暗旧了的蝴蝶风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争辩自己已不是个孩子。但话到舌尖,打了个转儿,还是吞回了肚里。做个孩子能亲近他,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一首回文诗,他写给了谁? 沈知微斜睨一眼窗外,墨蓝的天色一点一点盖过昏黄,夜,要上来了。 “不早了,快回家去吧。” “哦。” 徐雅堂跟着沈知微走到前院,踌躇片刻,开口道:“沈大人,您还没吃晚饭吧?王婶不在,要不,您去我家吃吧。” “这……”沈知微尚在犹豫,老管家凑上前劝道:“少爷,您就和沈公子去吧。要不我们也得去外头买一趟。” 老管家伺候了沈知微十多年,沈知微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便成了这位鳏夫每日最在意的事。今日王婶告假,他正愁自家公子的膳食质量要受影响,却恰巧遇上了徐雅堂,了了他的担心。更何况,公子似乎挺喜欢那个孩子,应该不会怪他多嘴的。 “尹叔,您也一道去吧。”徐雅堂走上前,拉起老管家的衣袖。 得到沈知微应允的眼色,老管家欣然答了个“好。” “哎呦,沈大人,您来啦!”李巧芬老远看见一行走来的三人,忙不迭迎将出来。“我说小堂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原来是和您在一块了。” “娘,沈大人府上帮忙的王婶有事归家去了,没人给沈大人和尹叔做饭,我就擅自做主请他们到咱家来吃饭……” 徐雅堂话未说完,被李巧芬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你爹今晚被孙二叔拉去喝酒了。店里太忙,我就烧了一碗茄子,一碗白菜豆腐。伙计们先吃的,也没剩多少了,我想着咱们娘儿仨吃碗面凑合得了。你倒好,把沈大人请来了,咱们拿什么招待他啊?” “不是有我嘛。”徐雅堂白了他娘一眼,仿佛李巧芬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哟,你愿意做,那敢情好。”李巧芬瞪圆了眼,她这个恨死了柴火味儿,三催四请也难得替她下次厨房的儿子居然要主动烧饭。稀奇了。 徐家面馆是一座临街的二层小楼。李巧芬张罗着沈知微和尹叔到二楼靠窗位子坐下,说:“沈大人,尹叔,你们先喝口茶。等着小堂给你们做饭。” “小堂会做饭?”沈知微吃了一惊。 正在摆碗筷的崔琰,瞥一眼沈知微,暗自腹诽:“这大人忘真大。上次我明明说了是哥做的面。没良心的。” “我们家手艺最好的就是哥哥了。不过,”崔琰故作深沉地扬了扬头,“尝过他手艺的凤毛麟角。”说完,就奔下楼给徐雅堂打下手去了。 沈知微略有一滞,也未作深想。转而与李巧芬聊起了家常。倒是老管家若有所思。 过了大半个时辰,桌上摆了四道菜:烧大葱、过油、烩烧茄子和高平烧豆腐。色、香、味俱佳。就着喷香的白米饭,一桌人顿时食欲大开。 “沈大人,我只会烧山西菜。今天店里剩的食材也不多。我将就着做了点。也不知道这些合不合您的口味?”徐雅堂捏着筷子,却不进食,看住了沈知微,等他的反应。 沈知微夹起一块过油,色金黄鲜艳。咬一口,质感外软里嫩,咸鲜中微有酸味。止不住频频点头,连道“好吃”。徐雅堂这才满意地端起饭碗。 李巧芬尝过了桌上的每一道菜,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心道:这孩子真是下了心思做的。第二次了。看来沈知微沈大人是能让他服软儿的主。若是如此…… “诶,小堂的手艺可比王婶还要好呢。王婶口重,做的菜总是不够清淡,也不够细……”尹叔感慨道,仿佛话里带话。 “要说我们家做的是面食生意,孩子会做菜纵然是不错。可我和他爹指望的是小堂能得个功名,走仕途那条道。”李巧芬放下碗筷,似乎忧心忡忡,“虽然这孩子读书也算用功,但逮着空子就往厨房里钻,琢磨着研究个新菜谱。这能有多大出息啊?” “娘……”徐雅堂颇为不解地望向李巧芬,刚要启齿,坐在他下首的崔琰突然在桌面下踢了他一脚。随后便听到这毛头孩子学着他婶子装出担忧的神态,挠了挠头,叹口气道:“和读书比起来,哥哥更喜欢做饭,这可怎么办好呢?”说完,对李巧芬飞去一个讨赏的眼神。 李巧芬在心里怨念了一番,这么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嘴上却继续说道:“我和他爹总忙,顾不上管教他。今年秋试因为移民给耽误了,明年是一定要参加了的。这一年要是有人能约束约束他多好啊。” “据我所知,严先生对学生的管制是很严厉的呀。”沈知微诧异地看向徐雅堂,小堂是这样心有旁骛的学生吗? 伶俐如徐雅堂,此时已揣测到李巧芬和崔琰的意图,虽则或许有损他在沈知微心中的印象,但若真能达成目的……今后再慢慢弥补就是了。想到此,他赶忙低头扒饭,遮住嘴角泄露的笑意。这样的举动落到沈知微眼里,竟像极了羞愧的逃避。 “严先生的话他在学堂上听着,到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看哪,只有沈大人的话他还是听的。”李巧芬朝崔琰一抬下巴,“是吧,小琰?” 崔琰煞有介事地一个劲儿点头:“嗯嗯。哥哥可仰慕沈大人了。老说自己要是能把学问做得像沈大人一样就好了。” 一直没开口的尹叔瞅准了空儿□话来:“少爷,要不让徐公子到府里来住一段如何?徐家在城北,离城南的学堂甚远。您每日处理完公务,也没个人陪您聊聊诗文。又正好给徐公子督导督导课业。一举两得。” “是啊是啊。尹叔这主意好。还有,王婶做的饭不是不合您心意嘛,这下就包在小堂身上吧。”李巧芬和尹叔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一个为了儿子的功课,一个为了公子的胃口,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让小堂做饭岂不是又耽误了他念书?”沈知微反问。 “那小堂总不能白吃白住啊?余下的时间他抓紧些便是。对吧,小堂?” “嗯。我会听沈大人话的。”徐雅堂面上沉静自若,心内早已擂动如鼓。 “徐千户那里……”沈知微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诸般思绪里又择拣不出。 李巧芬拍拍脯:“不妨事,我们家我做主。不过,沈大人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不讨扰了。” 沈知微抿着嘴,想了想,终于展露如常笑颜:“小堂愿意的话,我那里没什么不便的。” 如意令在线阅读 如意令 肉文屋 / 如意令 如意令 静夜思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静夜思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静夜思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静夜思 秋收在即。庄稼人一年辛苦,来年生活都指望着这会儿。沈知微上任后迎来的第一次秋收,慎重紧张得狠。他和徐大勇、县丞、主簿一商量,决定次日带领移民代表和衙役们亲自下田劳作一把,体验百姓疾苦,又鼓舞士气。布置停当后,日头已然西斜。 出了县衙,沈知微与众人一一告辞,徐大勇却单独留了下来。 “沈大人,小堂这几日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小堂乖巧得很。”沈知微仔细一想,徐雅堂住到他家中已有三日了。可自己忙着布置秋收,回到家已月上中天。吃过温在锅里的饭菜,稍为洗漱,就睡下了。其实和徐雅堂好好说会话都没机会,更别提教导他功课了。但今日的时辰,看来是可行了。 到了家,换下官服,只见老管家来回撺掇着,便问:“小堂呢?” “在厨房呢。打从放学就钻进去了。” 沈知微进了厨房,看到不过比灶台高了半个身子的徐雅堂正舀着勾芡汁往一条鱼身上浇去。另一个灶眼上蹲着一屉蒸笼,呼呼地往外泄着热气。今天的菜色好像很丰富。 “小堂。” “沈大人,您回来了。”徐雅堂转过脸,额上沁着星星点点的汗珠子。 “累坏了吧。”沈知微抬手给他擦汗,徐雅堂身子便是一僵。等沈知微擦完,徐雅堂才意识到左手一直擎着锅忘了放下,这会觉得了,差点拿不住,直接磕到灶台上。 “听尹叔说你都忙了一个多时辰了。你要是为这误了功课,我怎么向你娘交代呢?”沈知微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怎么也不像是责备。 “今天特别。前几日没这么费功夫的。”徐雅堂扑闪着眼,焦急地辩白。 “今天为什么特别?” “早上去学堂的路上遇见我爹了,他说您今晚大概会早点回来。而且明日是秋收第一天,您也要下地,我想给您多做点好吃的。” 徐雅堂的关切溢于言表。身处异乡的沈知微头一回收到除了尹叔之外的贴心的关切,不能不感到窝心。声调里就带了一种韵味悠长的甜糯:“早几日忘了跟你说,在家喊我沈大哥就好,别用敬称了,太生分了。” “好!”灶膛里的火光折映在徐雅堂眼里,分外灼亮。虽然身处厨房,沈知微仍然想起头一次见到他时的印象,真是个俊朗少年。 用过晚饭,尹叔收拾碗筷。沈知微要检查徐雅堂功课,徐雅堂便回房取了书本,再到书房。 沈知微翻开书,问了近日先生讲说的内容,随意抽取了一些考问徐雅堂。被考一方对答如流。不仅对答如流,还字字珠玑,不拘泥于先生所授。 沈知微斜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看徐雅堂,起身将凳子搬到东侧书架前,踏上,从顶层架上取下几本书。 “这是我上学堂时用的四书。上头的注解是刘北冥先生课下额外给我讲的。你自己温习时就用这套吧。” “刘北冥先生?那个教出了五位进士的刘先生是你师傅?”徐雅堂讶然。 “正是。”沈知微颔首。 “哇,那我要好好读这套书。”徐雅堂摩挲着书皮,“多谢沈大哥。”又兴冲冲地一笑:“沈大哥你忙吧。我回房了。” “小堂。”沈知微叫住他,“今后你就在我书房里。这儿宽敞,书多,而且,我也在这,要说点什么方便。”鬼使神差地,沈知微想留徐雅堂和他做个伴。也许尹叔说得对,静凉晚上,挑灯夜读,乏了累了,一回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说不寂寞真是骗人的。 徐雅堂匆忙应了声“好”,就飞奔着找尹叔要一张小桌去了。 这一晚,两人手中的书册都没翻过几页。一个适应着清冷居室中多出的一股气息。一个做贼似地不时偷看那人的侧脸。 思虑流转间,寸寸光淌过。 秋收第一天,沈知微领着属下在田间地头视察了半日。差役们大多出身贫寒,下地劳作自是不在话下。但含着金汤匙长成的世家公子沈知微何曾干过重的体力活?纵使大家都只是让知县大人意思意思地割了几把麦子,沈知微的腰板还是差点儿直不起来。后来,又接着去了两天,围着田垅转一圈,看进度已上了正轨,知县大人一行人才安心地回衙门里办别的公务去了。 这头沈知微坐进了县衙的太师椅,那头徐雅堂和尹叔的心疼劲儿才缓了一缓。回想秋收头一天,沈知微回到家,尹叔刚把门扉合上,原本挺直的身子就像绷紧的琴弦忽然断开,倚靠在了门板上。徐雅堂和尹叔将他扶进房里,在床边坐好。 “我去烧水。”尹叔折身要去厨房。 “尹叔,您别忙了。水我已经烧好了。”徐雅堂搀着他,“您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可是……”尹叔嗫嚅着,徐雅堂对他家少爷的生活起居分担得越来越多。照理,他该有些失落。可对着这个孩子怎么吃得起醋来?更何况,少爷乐意,他又有什么可说的?于是,竟有些乐悠悠地去了。 徐雅堂端来一盆热水,理所当然似地握住沈知微的脚踝,要为他脱鞋。沈知微慌得一缩脚,腰部就是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他咧了嘴。 徐雅堂抓着他的脚踝一点儿也不松劲,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笑道:“你自己能弯腰吗?”又补上一句:“你就当是徒弟伺候师傅,没什么不妥的。” 沈知微本也不是刻板拘礼的人,释然一笑,就任由徐雅堂摆布了。 “好点了吗?” 酸胀的双脚浸入热水,麻痹的神经都苏醒过来,争先恐后一般释放出痛感,直至全身。 “手上有水泡吧?” 这个徐雅堂好像早把自己的“下场”都算计到了。沈知微顺从地摊开手掌。 “还好,才三个,比我预想的少。”徐雅堂取来一缝衣针,在烛火上烧了烧,抻平沈知微的手掌,挑起了水泡。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两人靠得很近,徐雅堂的发顶偶尔会轻触到沈知微的鼻尖,轻得都觉不出痒。眼珠子略微向下一点点,徐雅堂专心致志的动作就尽收眼底。 气氛安谧。安谧到有一丝无措悄悄弹了弹沈知微的心房。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金贵了?”有人没话找话。 “不会啊,换我也一样。”水泡里的体放完了,徐雅堂拿来药酒,“忍着点,消消毒就好了。” 药酒上到伤口的同时,柔软的气息即刻跟上,刺痛感减弱到微乎其微。 “本来最好再缠上麻布,不过那样恐怕会招人取笑,你自己肯定也觉得别扭。就这样吧。小心点就成。” 扶沈知微靠在床头,帮他掖好被子,再塞给他一本书。徐雅堂一边收拾,一边说:“所谓术业有专攻,你扛不了锄头,他们做不出诗。没必要勉强自己事事都能。谁也不会因此轻看了你。都说咱们的知县大人体恤百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是地方百姓的福气呢。你看会书就睡吧,明天还得去呢。”说完,看一眼有些发愣的沈知微,就带上门出去了。 一句话而已,他就猜到他隐约的心思,不着痕迹地劝解他,宽慰他。可心情似乎真的因此好多了呢。沈知微举起书,读了起来。 静夜思在线阅读 静夜思 肉文屋 / 静夜思 静夜思 子夜歌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子夜歌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子夜歌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子夜歌 日子最经不起过不是。移民们迎来了在异乡的第一个除夕。 庆云县当地的乡绅、商贾早在十二月初就主动上县衙找到沈知微,说是要筹集县里境况富裕的人家给移民们送点年货。无非是些吃食,但礼轻情意重。也算给移民安置支持了一大把力。沈知微自是乐不可支。当即告诉了徐大勇。之后,徐家营那边反馈,既然庆云百姓这么周到,他们也该有所表示。 到了除夕那天下午,县城东北角的徐家营里蹿出一支足有三四十人组成的秧歌队。带头的男子身背腰鼓,头戴一顶小帽。帽顶有一条既薄又窄,长丈余,盘成螺旋形的竹圈,竹圈顶端置一鲜艳的红色绒球,好似凤凰头顶的红翎。身旁的女子也是同样装束,但手中所持是一面小堂锣。二人领着队伍,走街串巷,边敲边舞。随着舞步的节奏,帽上的竹圈前后伸缩摆动,风格别致。 秧歌队所过之处,围观人群愈发密集。待得接近城中,为首的男女敲锣开唱: “正月里来过大年。 我和哥哥来拜年, 一进门,把腰弯, 哥哥拜,妹子馋: 咱兄妹二人拜的一个什么年。 过了初一初二、三, 我请哥哥吃上一顿饭。 切葱花花擀豆面, 你剁馅子我和面, 不大不小扁食食捏下两平盘。 正月十五闹花灯, 我和哥哥去观灯, 西瓜灯,红彤彤; 白菜灯,绿莹莹; 茄子灯,紫腾腾; 芜荽灯,翠纷纷; “疙溜把湾”黄瓜灯; 娃娃灯,“打能能”; 手拄拐棍的老汉灯架。 架南上来个王八灯, 脑袋一缩一伸, 起火带打三盏灯。” 质朴、真挚的歌词唱得尚未出嫁的姑娘羞红了耳。年轻的小伙子们则是无所忌惮地喝彩、叫好。 徐雅堂陪着身着便服的沈知微也隐没在人群里看热闹。生在江南水乡的沈知微哪里见过这阵仗,新鲜得很,努力伸长了脖子从一个个脑袋的缝隙里往外探看。焦急又有些发窘的样子,惹得徐雅堂掩嘴偷笑。 “啊,小堂,那你是爹娘!”沈知微惊讶得直晃徐雅堂的胳膊。 秧歌队的带头人正是徐大勇和李巧芬。 “我爹没和你提过?” “他说会安排高手出马……” “我爹和我娘是高手啊。他们舞唱的秧歌在洪桐可是远近闻名呢。”徐雅堂说得得意洋洋。 “诶,那你也会吧?”沈知微好奇心大起,“回头唱给我听听?” “我不会。”徐雅堂撇撇嘴,转脸憋住笑,留下沈知微在身后直叹可惜。 等秧歌散了场,人们各自回家,兴奋地准备过年去了。年前徐大勇和李巧芬看沈知微和尹叔两人怪冷清的,就请他们一块儿过节。加上时常走动的几家子,大年三十这晚的徐家面馆里闹腾得像五月天气一般红火。 那几家子和沈知微同桌,初时有些拘束。等喝过几盅酒,划过几把拳,慢慢就把尊卑等级抛到了脑后。乡间俚语、家长里短也点点滴滴地上了台面。 沈知微一手支着下巴含笑听着,眼睛却不时飘向厨房的方向。年夜饭大半是徐雅堂做的,看他忙进忙出的,本顾不上坐下吃口菜。无奈沈知微坐在上位,和下首徐雅堂的位子隔了好几个座,没法给他留菜。 正分着心,崔琰突然从椅子上爬下来,走到沈知微身侧,着仍显幼稚的童声:“沈大人,我也敬您一杯酒。”趁着众人起哄,附在沈知微耳边小声说道:“我给哥哥留好吃的了,您别着急。”然后,冲沈知微挤挤眼睛,屁颠屁颠地跑回原位去了。 沈知微盯着崔琰的背影,一口咽下了酒。徐家的孩子,都会读心术的吗? 好不容易菜都上齐了,徐雅堂落了座。众人的劝酒矛盾立时指向了他。 “来来来。大厨辛苦了,我敬您一杯酒哈。 “就是就是,做这一桌子菜累着了吧。喝喝酒,去去乏。” …… 几杯酒空腹下肚。可怜沈知微的眼睛才定下来,心又提了起来。“他还是个孩子,别灌他那么多了。”沈知微妄图劝阻,却被左右两只手压回椅凳上。 “沈大人,您放心,小堂的酒量好着呢。可不比我们这些人差。” “是吗?”沈知微看着那张洇染了酒色的脸,心里漫出一点不甘。自己对这个孩子的了解真是不多呢。但也只是微弱的一点点罢了,像一缕轻烟,不用风力,顷刻消散。 “小堂啊,你今年怎么这么乖,肯给我们做菜啊?” “对啊对啊,往年总得讨够了压岁钱才肯做上一两道。今年居然做了一桌。” 几位婶婶发现了异状,开始审问徐雅堂。 “哦,我知道了。今年多了沈大人。哎呀呀,真没看出来你这孩子竟然也是个势利眼。”薛百户的妻子薛大娘佯装不齿,用手指点了点徐雅堂的额头。 小堂不是很喜欢做菜的吗?沈知微把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下,先看向李巧芬,李巧芬侧身和薛大娘聊起了鞋样。再看向崔琰,崔琰高举了筷子,吵吵着要徐大勇给他夹这个菜那个菜。又看向尹叔,尹叔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不明所以地望着沈知微。最后看向徐雅堂,这个据说酒量不错的孩子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迷蒙了眼,冲他乐呵呵地笑着。 罢了罢了,管它呢。沈知微端起酒杯,小饮一口。小堂住在家里,挺好的。 临近午夜,爆竹声声,势要惊眠。 崔琰和几个孩子涌到楼下街边,欢跳尖叫着燃起烟花、点起爆竹。徐雅堂摇摇晃晃地站起,也要往楼下去。一个趔趄,歪进了一双臂膀里。 “我扶你去吧。”沈知微一路架着他,来到街边。徐雅堂的脚步虚浮,沈知微索搂着他在台阶上坐下。 “看得到吗?那边,应该是李员外家的。果然出手大方啊。”一点橙黄流火窜上半空,炸开数朵彩花,照亮了半边天空。 “好看。比庙会那次……还好看。”徐雅堂的后脑勺在沈知微肩上蹭来蹭去。那次,只能远远地望一望你。今夜,却能枕在你肩上。徐雅堂用眼神勾勒着沈知微的轮廓,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还有耳朵,清晰、真实,可触可感。 “山药蛋开花……结疙瘩, 疙瘩亲……是俺……心肝瓣。 半碗豆子……半碗米, 端起了饭碗就……想起了你。” 徐雅堂突然低声唱起来,虽然断断续续的,倒别有一种拙朴的意趣。 “你在唱什么?” 徐雅堂不答,接着唱: “白日里……想你不敢吭, 黑夜里……想你……吹不熄灯。 想你呀……想得迷了窍, 寻柴禾……跃在了……山药蛋窖。 天明公**……咕咕叫, 五更已过还……睡不着觉。” 唱至最后一句,徐雅堂“咯咯咯”地笑起来,害羞一般把头深深埋到沈知微怀里,轻不可闻地嘟囔:“不是你要听吗?” 沈知微听到了吗?不知道。一只没熟透的瓜能敲出多大声响来?切。崔琰轻蔑地抽了抽鼻子。至于那个装醉吃豆腐的。看你能吃几回。崔琰拍拍手,继续玩他的喷花去了。 晓光尚远,相守欢哗。夜,还很长。 子夜歌在线阅读 子夜歌 肉文屋 / 子夜歌 子夜歌 替人愁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替人愁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替人愁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替人愁 作者有话要说:</br>今天开始日更~~<hr size=1 />  很快,春种结束,沈知微清闲了许多。这日,他正在衙门后堂看书,外头忽然鼓声大作。此时将近正午,来往行人如织。因此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沈知微整了整官服,升堂听诉。 击鼓的是本地一名乡绅,姓刘名奋,今年已过花甲。刘奋早年中过秀才,后来屡试不第。遂守着祖上资财,过起了殷实日子。因老先生身负文才,平日又乐善好施,在本地颇有声望。但见他撩开前襟,就要在大堂上下跪。 沈知微连忙请他免礼,吩咐衙役给看了个座。刘奋谢过,就道出了来意。 “草民前两天修葺房子,突然从梁上掉下一本旧书,打开一看,竟是四代之前的家谱。草民的祖父在世时,曾听他念叨过,祖上自先朝始就修有家谱。后因战祸,家谱不知所踪。今日失而复得,实是成荫祖庇。只是……” 沈知微见他欲言又止,便鼓励道:“刘先生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据草民家谱中所载,城北那片田地中有一部分是草民祖产。然而此前战火连年,到我大炎朝建立,房产田地所有已是纷乱。那块地因无从划属,便由朝廷收走。后来,移民策下,那块地就分给了来到我庆云县的徐家营。” 刘奋说到此处,刻意停顿,只眼去瞅沈知微。果然,听到“徐家营”三字,沈知微的眉头紧锁起来。 “刘先生可有把家谱带来?” “有的。大人请看。” 摆在沈知微案上的《刘氏家谱》,纸页枯黄,墨迹暗淡,似乎真是历经了岁月的锤炼。刘奋翻到《族产》一节,果然如其所言,现今徐家营移民分得的部分田地确为刘家所有。 “沈大人,草民也知道此事牵涉移民,关系重大。但祖先财产,不敢轻言相让,还望大人体谅。” 沈知微心里长叹一口气,面上依旧春风和煦:“刘先生放心,本官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刘奋走后,沈知微偕同县丞、主簿、典史,翻出庆云县志及各类文书,当真无法查明城北田地的最初产权。两朝更迭的战火烧得真叫一个彻底。 话分两头。刘奋击鼓之时,围观百姓甚多。不到一个时辰,移民占去刘家祖地的消息就传到了城北徐家营。因未弄清刘奋所指具体是哪块田地,分得城北之地的移民一时人心惶惶,纷纷涌入徐家营议事厅,恳请徐大勇想想办法。 “千户长,春种刚播下去,这会儿可千万不能让刘家把地要回去啊。” “是啊。要是收回去了,我们一家人吃什么啊?” 移民们七嘴八舌地诉苦,徐大勇也只能暂时安抚:“大家稍安勿躁,事情还没查清楚。沈大人一定会有公断的。别着急,别着急哈。” 遣回了移民,徐大勇急忙往县衙赶去。 “徐千户,您也听说了?”沈知微几个从书堆里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的徐大勇。 “是啊。移民们急得不得了呢。”徐大勇喝下一大口茶。“对了,刘乡绅说的是谁家的地?” 沈知微铺开地图,指给徐大勇看。 “哎呀,这是分给徐胥的地。他们家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徐大勇一拳捶向掌心,“方才我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错分田地本是官府的错。这下却要百姓受过。万一弄得不好,百姓们闹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一干人等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难安。 县丞看向沈知微,总觉得这位睿智、有决断的县官,今天的反应过于迟缓,似有隐衷。试探地叫他:“大人?” 沈知微沉吟半晌,说:“天色不早了,大家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晚饭徐雅堂做了沈知微爱吃的葱烧鲤鱼,沈知微只草草吃了几口,便钻进书房。过了一会儿,徐雅堂也进了书房。来到沈知微身边,见他面前摊着一本发黄的旧书。沈知微面色凝重,显然在深思。 “沈大哥,你碰着什么难题了吗?” “没什么,你去温书吧。”沈知微看不见自己笑得有多疲惫。 “沈大哥,你别总拿我当孩子。” 徐雅堂拉过一把椅子,在沈知微对面坐下。“跟我说说吧,兴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沈知微拗不过,就把白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是很棘手呢。”徐雅堂两手支颐。“那沈大哥把刘先生的家谱带回来,是对这件证物有什么怀疑吗?” 小堂还真是敏锐呢。沈知微把刘氏家谱凑到徐雅堂鼻子下头,“你闻闻。” “是……稻草的味道。”徐雅堂使劲抽动鼻翼,“嗯,还有茶叶。” “沈大哥,这书八成是做旧的。”徐雅堂目光炯炯地看着沈知微。 “你怎么知道?”沈知微惊异地睁大了眼。他翻动家谱的第一刻,闻到的不是陈年腐旧的霉味儿、尘土味儿,却是稻草和茶叶的味道,心下就有了怀疑。因此,翻阅县志、文书,希望若能借此查清城北田地的归属自然最好。可惜没有明证。刘奋作为本地乡绅,甚有威望,不好轻易驳其颜面。且事关移民,不可不慎而又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草率做出判断。徐雅堂的话无疑加强了他的信心。但是,有几分可信呢? “我在洪桐时,学堂里有位孙先生,学问不错,就是嗜酒如命。孙师母管着他,不给他酒钱,他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办法,能把书做旧。然后谎称是善本,哄骗一些附庸风雅实则无点墨的暴发户,以此赚点小钱。有一回,他躲在学堂厨房里把书往烟灰水里浸时,正巧被我们几个学生撞见。我便知道,浸烟灰水、茶叶水,还有稻草水,是可以把书做旧的。” 沈知微听得有趣,接口道:“孙先生被你们撞破了伎俩。你们又从他那得着了什么好处没有?” “他们几个有时逃学,先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雅堂撅起嘴:“而我嘛,一心向学,当然不会逃学啦。至于那些奸商被先生骗走些闲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闲事你都打听完了,快去干正事吧。”沈知微指指徐雅堂的书桌,“我再好好看看这家谱。” 徐雅堂依言起身,没再多说什么,钻研他的四书五经去了。 子时,徐雅堂灭了灯躲在自己屋里,透过门缝张望。沈知微从书房出来,看他的表情,大概是没什么新的线索。不久,沈知微房里的灯也熄了。徐雅堂蹑手蹑脚地跑回书房,点起一支小蜡烛,就着微弱的灯光,一页一页细细地研读刘家的家谱。 料峭春寒。更渐深露愈重。徐雅堂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不知道天亮前能不能看完…… 翌日清晨,沈知微洗漱完毕,却还不见徐雅堂一起来吃早饭。 “小堂。”敲敲他的房门,无人应答。推开门,被褥整齐,没有睡过的痕迹。哪儿去了? 挨着房间逐个找去,竟在书房里。烛蜡燃尽,徐雅堂侧头趴在书桌上,还睡着。 “小堂,小堂。”沈知微摇摇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的脖颈,好凉。 徐雅堂睡眼惺忪地直起身,半边脸压出了一块红印。“我怎么睡着了?”随即打个了大大的喷嚏:“哈啾!” “你看这个看了一夜?”沈知微指着徐雅堂手边的刘氏家谱问道。 “沈大哥,你看这句:自宗法废而谱乘兴矣,其本之所出尊尊也,别其支所由分亲亲也,尊尊亲亲只道尽而族之,大本立也。”徐雅堂歪着脑袋,“我总觉得在哪儿看过,可就是想不起来。然后……” “然后你就在这儿睡着了?”沈知微嗔怪地揪起眉毛。握住他的手,亦是冰凉,甚至轻轻地发颤。“衙门的事自有官人们处理。你别管了。还有,你定是受凉了。要不要在家歇一天?我差人到严先生那儿替你告个假。” “不用不用,我哪有那么娇贵?”虽然贪恋他手心的暖意,徐雅堂还是抽回手。“时辰不早了,我得快点收拾才是。” 沈知微无法,就放他去了。 徐雅堂的话提醒了沈知微。 “自宗法废而谱乘兴矣,其本之所出尊尊也……别其支所由分亲亲也,尊尊亲亲只道尽而族之,大本立也。”沈知微自语道:“是不太像百年前的句法呢。”他又翻了翻那本家谱,这句话出现在《续后篇》里。一本家谱写到《后续篇》差不多就完结了。数百页的册子,小堂竟是逐字读了一夜。膛里一阵翻涌。沈知微却只把它当做是孩子对兄长懂事的分忧。 沈知微揣着刘氏家谱,乘轿到了同征学堂。严先生博学强记,也许能为他解惑。 学生们奋笔疾书,大概正做着文章题目。沈知微扫视一圈。咦,小堂不在。随着下人走近严先生书房,只听得徐雅堂高声叫道:“我就说嘛,我肯定在哪儿读到过……咳咳……这句话……咳。” “怎么又咳了?你还是回去吧。”这是严先生的声音。 “嗯。正好把这句话的出处……咳咳……告诉沈大哥,哦不,沈大人。” 徐雅堂急急忙忙地跨过门槛,和沈知微撞了个满怀。 “沈大……人,您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求教来了。”沈知微看他潮红的脸,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徐雅堂举起手中的书册:“《罗一修文集》。刘先生的家谱真是伪造的呀。咳咳。” 看徐雅堂咳得弓起身子,沈知微不容分说地架住他,辞别了严先生。出得学堂,半搂着他一起塞进轿子,吩咐轿夫:“回府!” 手探上徐雅堂额头,滚烫。沈知微难得的板起脸:“接下去的事不用你再管了!你生了病,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啊?” 原来是怕和我爹娘不好交代。诶。徐雅堂蜷在沈知微怀里。算了算了,不能太贪心。起码,这不又吃到了一回豆腐?只是,头还真是疼呢。 没等轿子回到县令府,徐雅堂就在沈知微的,呃,胳膊底下昏睡过去了。 替人愁在线阅读 替人愁 肉文屋 / 替人愁 替人愁 君不悟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君不悟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君不悟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君不悟 徐雅堂再睁开眼,已是黄昏。床脚临窗榻上下棋的两人见他醒来,忙丢下棋子,来到床边。 “觉得好些了吗?”沈知微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裹住他的肩膀。 “嗯。” 崔琰眨眨眼:“哥,你居然生病了呀?” “你怎么来了?” “婶婶和我一起来的。看你烧退了就先回店里忙了。我留下来等着你醒。”崔琰伸出食指戳了戳徐雅堂的右脸,“哥啊,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身子呀,害得婶婶和我担心。” 这小屁孩,心里肯定清楚着呢。徐雅堂别过脸,不理他。 “多亏你哥哥,给案子提供了重要线索。”沈知微崔琰的头。 “哥,你可真上心。” “因为沈大哥着急。”徐雅堂看着沈知微,说得一字一顿。 沈知微神情一滞,似曾相识的场景从心底闪现。多年前,也是为了找一句话。只不过他躺在床上,那人坐在床沿。这么说来,难道……呵,怎么会呢?小堂,还是个孩子罢了…… “沈大人?”崔琰趴到沈知微膝上,“您在想什么呀?都想得出神了。” “啊,没什么。”沈知微把崔琰挪到床上,“我去看看尹叔把药煎好了没?” “哥,你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不?”崔琰玩起了床顶的流苏。 “现在不知道,终有一天会知道的。”望着沈知微离去的方向,徐雅堂说得极有把握。 崔琰低头看他,“我觉得呀,难。” “难我也要试。”沈知微翻个身,再次闭上了眼。“喂,我已经醒了,你可以走了。” 哼,狗咬吕洞宾。崔琰跳下床,回家去了。 后来徐雅堂在床上又躺了一天。沈知微夜里回来,告诉他刘家索要田地的事已经了结了。 昨日李巧芬和崔琰来探望徐雅堂时,和沈知微闲谈中无意说起前一段有个从外地来的风水先生在店里喝酒。喝高了以后,先是拉着其他客人说自己于各处游历的见闻,之后竟把用江湖方术骗人的段子也抖了出来。其间说到一位乡绅。 崔琰模仿得倒有几分相像:“什么天子……门生,饱读……圣贤书,遇着名利之事,还……还不是一样的愚昧无知。我看他……看他儿媳妇身怀六甲,就做了场法事,胡诌城北那片儿是……是风水宝地。要是把祖坟移到……那儿去,他儿媳妇肚子里那个……就会……就会高中状元。那老头,居然真信,哈哈哈……” 沈知微一听,立马想到了刘奋。连夜差人去把那位风水先生抓了回来。不费什么周折,他便招认,被他所骗的乡绅正是刘奋。 “刘先生怎么说?”徐雅堂靠着枕头,拢了拢前襟。 “我将《罗一修文集》摆在他面前,翻到那句话的出处,问本朝罗伦先生的文句怎会出现在他刘家百年前的族谱里。刘先生难以辩明,无可抵赖,写了篇悔过书,贴在城中各处。又带了些礼品,到徐胥家,登门致歉。” “移民那边呢?” “你爹都劝慰过了。不过这说明有关移民的条令还是不够健全。我和你爹拟了文书,已送到济北府了。估计过些天上报了朝廷,会有所示下的。” “嗯,那就好。” “这事儿害小堂担心了。不过也是,我听你爹说,徐胥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着急是应该的。”沈知微貌似领会地笑着,不知是说给小堂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徐雅堂猛然抬起头,须臾又恢复如常。是了,这话像是沈知微能说出来的。他的样貌偏于冷情。乍一看,以为是个冷的人。相处久了,发现他的为人其实和他的笑容一样,温润如玉。可玉是什么呀?说到底是块石头,拼命捂着才有可贴肌肤的温度。一旦放手,并不是温润,竟是寒凉。徐雅堂一日都不敢放松,那暖度却还是不够。 “沈大哥,我也是有功劳的,你不给我奖励吗?”沈大哥,看来我不加把劲是不行了。 “哈?”沈知微一愣神,“你要什么?” “开春了,清风穆穆。你送我的那只风筝还没御过风呢。你陪我一起让它见见天光吧。” 徐雅堂笑得烂漫,沈知微无从拒绝。 两人挑了一个风力适足又无事的下午,来到运河边的一处开阔地。 沈知微拾起一枯草朝空中抛去。“嗯,今天刮的是南风。” 沈知微将线车交给徐雅堂,扯出线绳约十尺,向北面而立。双手拇指和食指轻扶着风筝后的骨架,拿正不动。静待片刻,阵风袭来。沈知微喊道:“小堂,跑吧。” 徐雅堂小跑起来,轻轻一拉线绳,风筝脱了沈知微之手。借着逐渐放长的线绳和风力,节节攀升。 沈知微踱到徐雅堂身后,见他呆在原地不动,便伸开双臂环绕过他的后背,手把着手教他:“风筝飞起来后,不能光站着。要或左或右摆动线绳。或者前后左右走步移动来纵。这样才能使风筝飞得高、飞得稳。” 谆谆话语就响在耳边,飒飒南风也吹拂不散。徐雅堂不着痕迹地后退一小步,更深地落入沈知微的包围。 “风满了!”沈知微情急去握线车,专注于放长线绳,没有留意自己的双手攥紧了徐雅堂的。 “沈大哥,你好像很会放风筝。”徐雅堂说完就后悔了,沈知微的脸上又浮现那日在病床前倏忽而逝的呆滞。徐雅堂的脸色也随之黯然。 这一停一顿,风筝急遽地一头栽下。 “呀。”徐雅堂先回过神,跑去拾回风筝,细细查看后舒一口气:“幸好没有摔坏。” 沈知微看一眼风筝,再度恍惚。那一年,也是和他在水边放风筝。风骤紧,他来不及放线。绳线崩断,风筝摔折了筋骨。后来,自己在集市上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可一直没机会再和他一起。风筝就压在了箱底。韶光逝,清尘集。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那日,偶遇徐雅堂,见着他睹物思乡的神伤,怎么就想起了这只风筝?怎么就舍得把这风筝给了他呢? 徐雅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到哪一朝哪一夕才能把沈知微心上的那层薄冰刺穿啊。罢了罢了,好歹他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情绪流露是越来越多了。 “沈大哥,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徐雅堂把嗓音放得极柔。而沈知微也已找回了常态,说:“好。” 一个月后,朝廷颁布一道旨令通达全国:今后若有人违法乱纪,事关影响移民与迁入地居民关系和谐者,必加重处置。考生剥夺科考资格,务农者没收土地,经商的取消买卖权。具体条令不一而足。 沈知微这天回家,进了门,但见徐雅堂在前院芍药丛边设了张小桌,一壶酒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酌。见沈知微回来,朝桌边另一张小板凳努努嘴,示意他坐下。 “小堂今天怎么有这份雅致?” “看了衙门外的告示,想起刘先生,有些感慨。” “为什么?”沈知微拿起酒壶,自己满上一杯,啜一小口,是桂花酒。 “刘家虽不至于炊金馔玉,但在咱庆云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为了一块地,弄得在街坊间抬不起头来。何苦呢?” “功名利禄四个字,是可叫众生颠倒的。”沈知微饮尽杯中酒,“你我不也落在这张网中?” 徐雅堂斜乜他一眼,“求得功名又如何呢?” “做官。” “然后呢?” “然后?”沈知微在心里又自问一遍。造福百姓?报效朝廷?光耀门楣?兼济天下?这些可算我的理想?沈知微惘然。幼时在家,爹爹说,要用心苦读。上了学堂,那人说,要一起高中。于是,漫漫长路就这么走过来了。 “做一个好官。”然后呢?就不知道了。竟是不知道了。小堂,你别问了。让我自己,再想想。 徐雅堂凝视沈知微良久,站起来,抖抖衣袖。“我做饭去了。”沈大哥,你作茧自缚,把自己缩在方寸之地。我不能逼你,便退到你身后。可你原地徘徊,我该怎么跟着你走?诶,道阻且长。 “对了,”徐雅堂停住脚步,“改明儿我把这丛芍药换了吧。将离,纵然姿色超群,名儿是太不吉利了。” 沈知微忡怅,是了,芍药又名将离,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老家后院那几株芍药,他和他一起栽的,原来竟是谶语吗? “是不吉利,换了吧。小堂想换什么?” “小连翘。” “哈?” 沈知微不解,徐雅堂也不回头。 “为爱泬漻千顷碧,频频搔首向遥天”。诸葛亮写给黄月英的定情诗,后一句意指小连翘。沈大人,你想不到吧。 扬着笑弯的眉,徐雅堂去了厨房。 君不悟在线阅读 君不悟 肉文屋 / 君不悟 君不悟 恋情深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恋情深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恋情深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恋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br>额最喜欢的儿子终于hll地登场啦~小望,mua~ 呃,差点忘了,其实施澜也来了…… 反正这下人是都齐鸟,呼呼~<hr size=1 />  “嗯……”沈知微见徐雅堂伸了个懒腰,将书整理好,看样子是要歇息了,便说:“小堂,记得我和你提过济北知府杨客卿是我世伯?” “嗯,记得。”徐雅堂点点头。 “这个月末你就要上济北参加秋闱了。下月初六是杨世伯五十大寿。他让我早些过去,在他府上多住几天。我想你考完乡试,要是没什么事,不如跟我一起去杨府,顺便游览济北府,好不好?” “好啊!”徐雅堂欣喜得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这一年,憋死我了都快。” 沈知微宠溺地笑笑。这孩子一年来是挺辛苦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济北府,是个值得游玩的好地方。还有,也许会见到那个人吧……设想相见情形,就很想带着小堂,想有他在身旁相伴。可为什么会做如此想,沈知微却不加多想,或者是,不愿去想。 过了八月十五,沈知微把衙门里的事务交代与县丞等人,雇了一辆马车,就和徐雅堂、尹叔一道启程,往济北府去了。 到了杨府,仪礼上的寒暄过后,杨夫人拉着徐雅堂左右端详,乐得简直合不拢嘴。她和杨客卿只有一个女儿,出嫁早,膝下多年无人承欢。长久以来,对像沈知微这样的世侄门生都关怀有加,疼爱得不得了。此次沈知微带来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两口子自是喜乐。 “因小堂要参加后天的秋试,知微擅作主张将他一并带进府来,还望伯父伯母不要怪罪……” “知微你说的哪里话。小堂这么可人的孩子你要是不带来,我才要怪罪你呢。”杨夫人慈眉善目,一点儿知府夫人的架子也没有。“小堂啊,你先安心考试。等你考完,我那个外甥也该到了。到时让他领你在济北好好转转。” “外甥?” “等你见到就知道了。论到玩乐啊,这杨府上下没一个人比得上他。” “何止是杨府,他要是称第一,我看这整个济北府恐怕也没人敢和他争第二……”杨客卿正待要往下说,被杨夫人剜了一眼,赶紧住口:“反正小堂你自己见着他就知道了。” “哦?”听起来很是有趣呢。徐雅堂笑逐颜开。 沈知微却拧起剑眉,伯母的外甥,那个陈望曦啊…… 秋试结束的铃声大作。徐雅堂随着如潮的考生涌出考场。不远处的茶棚底下,沈知微等着他。在人群里看见徐雅堂,匆匆忙忙迎上前,问:“如何?” “沈大哥,怎么你很焦虑吗?”徐雅堂语气调侃。 沈知微松了口气,肩膀一缓,“会调侃我,应该考得不错。” “我中了举人,有什么奖赏没有?”徐雅堂摊开掌心,伸到沈知微身前。 沈知微团着右手,似要放个什么物件到徐雅堂掌心,即将触到的一刻又猛然收回,“等你考中再说吧。”莞尔一笑,转身先行。 “喂,沈大哥你等等我,等等我……” 两人谑浪笑敖,临近杨府才正了容色。 到得厅堂,一个颀长身影倏然罩住徐雅堂。然后是昆山玉碎般的清澈声音:“你就是姨妈口中那个可人的徐雅堂吧。” 徐雅堂定定神,声音的主人比他高些。再往上看,脑子里就蹦出了两句诗:“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刚要拱手作揖,沈知微却上前一步,挡开徐雅堂,说道:“望曦,好久不见。” “哦,是知微啊。别来无恙?”陈望曦嘴上答应着沈知微,余光却瞟着徐雅堂。 徐雅堂暗忖,这两人以姓名相称,该是很熟识吧?可为什么仿佛……呃……暗潮涌动? “你们怎么都站在那里说话?快过来吃饭吧。”杨夫人招招手,三人就入了席。 “小堂,我挨着你坐吧。”不待徐雅堂回答,陈望曦就吩咐丫鬟把自己的碗筷挪到徐雅堂的右侧。沈知微皱皱眉,没吭声。 “小堂啊,这道汤爆双脆是我姨妈家厨子的拿手好菜,你尝尝。”说着就夹了一块猪肚、一块**胗到徐雅堂碗里。 “多谢陈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别叫我陈公子,太见外了。咱们相处的日子长着呢。”陈望曦有意一顿,探过身,指着徐雅堂左侧的沈知微说:“我只比知微小两岁,你怎么称呼他,便怎么称呼我吧。”说罢,期待地看着徐雅堂。 “哦,好。陈大哥。”虽说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陈望曦好像显得热情过度。但徐雅堂觉得他言谈举止间毫不做作,定是个真情人。心中就有了几分好感。 徐雅堂尝一口陈望曦所说的汤爆双脆,汤鲜肚脆,果然好吃。极自然地转过头,对沈知微说:“沈大哥,回头我向厨子请教一下做法,回去做给你吃。” 沈知微开颜一笑,却又被陈望曦夸大的声音打断:“小堂,你会做饭啊?” “是啊。” “做给他吃?”陈望曦鄙夷地翻了翻眼珠子,“可惜了可惜了啊。” 沈知微对吃其实不太讲究,一道菜里的学问他从来不关心。而陈望曦却是济北府里排得上号的美食家。因此,他才会大叹可惜。 沈知微兀自生着闷气,外在还保持了谦谦君子的模样,不紧不徐地喝汤吃菜。徐雅堂心中慨叹:这个只会和自己较劲的家伙哪。回视陈望曦,还是笑,但已冷淡了不少:“陈大哥,饭菜总是要吃到肚子里的。实实在在地吃进去了,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陈望曦当即明了,徐雅堂,这就是你的底线了吧。无谓地抱之一笑,说开了别的话题。 饭吃到一半,家丁前来通报:“夫人,施澜大人到了。” “啊,快请他进来。” 家丁说到“施澜”二字的时候,徐雅堂正给沈知微斟酒。却见持杯的手一抖,酒洒了出来。徐雅堂不解地看他,一丝慌乱清清楚楚地爬上他的眼角。 沈大哥,你时而的呆怔,难道就是为他? 测度间,施澜步履从容,已经走来。徐雅堂用审视的眼光看他,也不得不赞他一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伯母,侄儿这厢有礼了。” “免礼免礼。哎呀,澜儿哪,你世伯出门了,晚点才能回来……” 杨夫人和施澜说着话,沈知微半句也没入耳。紧盯着那个人,双手无意识地在袖中握成拳头。两年不见,清奇依旧。施澜,你过得很好吧。 “对了,知微快来。你和澜儿也是许久未见了吧。” 杨夫人一个错身,沈知微和施澜就面对着面了。瞬间相望的一眼,似已说尽万语千言,下一刻,又只是同窗,只是旧识,只是同食朝廷俸禄的官场同僚。 “是啊,两年了。” “都两年了啊。日子过得真快……” 徐雅堂牵动嘴角,无声地笑笑。那两人,一个是庆云县令,一个是齐河县令。一个如泉上清流,一个如树下清风。真是相配得很呢。而且,原来施澜离沈知微并不远,同在一省,隔了一个县而已。 “对了,”沈知微叫过徐雅堂,向施澜介绍:“这是移民到庆云县的徐家营千户长的儿子,徐雅堂。适逢秋试,我就带他来世伯这盘桓几日。” 徐雅堂遂向施澜袖手一礼。施澜回礼。仅此而已。谁知末了,沈知微又接上一句:“近一年来,小堂都住在我那里。” 徐雅堂中一窒,沈大哥,你竟要以我投石问路吗?将目光投向施澜,那人的确在他周身多扫视了一周。但脸上仍然无波无澜。沈大哥,你失望吗?徐雅堂郁悒,不再多看那二人,独自回座。 没人留意角落里的陈望曦,翘着二郎腿,把玩着酒杯,俨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他拿杯沿贴了下唇,一笑粲然: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久,杨客卿回府。同行的还有汪宴平和陶宣子。汪、陶二人年长沈知微几岁,亦是杨客卿门生。现为邻省两县县令。此番特意赶来庆贺老师生辰。 一时间,厅堂里人声鼎沸。说到次日安排,杨客卿打算在正式的寿宴之前先与几位门生子侄单独聚聚,说说不便与外人道的体己话。 “望曦、小堂,你们也一起去吧。”杨客卿热忱地说。 “姨父,我和小堂都是布衣。你们官场上的事,我们不懂。倒不如我带着小堂在城里转转,好过在那当个闷葫芦。小堂,你说对不?” “嗯。多谢杨大人美意。”沈知微与施澜交谈时,眉眼后潜藏的意蕴太刺眼,徐雅堂还做不到漠然以对。 “是呀。这济北城里有诸多美景,小堂你有望曦相陪,一定不虚此行。”施澜突然开言,笑得十分热忱。 “施大人您这话不假,小堂跟着我,怎么会寂寞呢?”说罢,陈望曦睨一眼沈知微。沈知微看他眼里微芒闪过,是挑衅。心中顿时着恼,闷声喝酒。 施澜也是心思细密的人,一番察言观色后,暗自沉思道:小堂真的只是知微的学生而已吗…… 是夜,沈知微在房内徘徊不定,是找小堂还是陈望曦?踯躅良久,还是敲响了陈望曦的房门。虽然陈望曦在城中自有房产,但这几日为图方便,就住在杨府。 “是知微啊。”陈望曦只着中衣,看样子正要休息。“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没事这么晚找你做什么?”沈知微没好气地说。 “呵。”陈望曦往旁边让了让,“那就进来吧。” 沈知微也不客气,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小堂还是个孩子,你别打他的主意。” 陈望曦给沈知微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悠哉地说:“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沈知微怒目而向:“明人不说暗话。你自己都从不避讳‘济北风流第一少’的名头,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哟,难得见到温良恭俭的沈大人发火。看来,小弟这次闹的误会可真是大了。”陈望曦敛色,却丝毫看不出半点认真的歉意。“你不也说了吗,他只是个孩子,我能打什么主意?我对他的心思嘛,充其量,也就和你一样……”话说到一半,陈望曦猛然撑圆他冶丽的桃花眼:“哎呀,难道是我领会错了?知微啊,你对小堂是什么心思呢?” 一句话噎住了沈知微。若说他是小堂的兄长、师傅,那今晚的质问就无以为继。若说是别的……还能是别的什么?没有了。当然没有了。 沈知微无言以对,几乎是仓皇而逃。他看不到陈望曦掩在门后,那双眼笑得,灿若桃花。 恋情深在线阅读 恋情深 肉文屋 / 恋情深 恋情深 比目鱼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比目鱼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比目鱼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比目鱼 济北城中心有条曲水亭街,得名于曲水流觞的典故。街道中央是一条由泉水汇聚而成的溪流,穿街而过,流进百芳洲,再汇入明镜湖。街河两岸除了一两家油盐酱醋小店外,尽是书肆画铺古玩店,可谓一街文墨风流。外地书生学子来到济北府,必到此一游。 陈望曦充当向导,大清早就领着徐雅堂到曲水亭街转悠。时近正午,也不过才转过一半店铺。 “小堂,照你这种转法,太阳下山咱们也到不了茶馆。” “什么茶馆?”徐雅堂纳闷,“济北城里到处都有喝茶的地儿,这条街上也有许多处……” 陈望曦用扇柄轻敲一下徐雅堂的头巾,“别把这些俗不可耐的茶棚和我的茶馆相提并论。” “你的茶馆?”徐雅堂躲开陈望曦的扇子,“对哦,一路上他们都叫你陈老板。原来你是做茶馆生意的。” 陈望曦打开扇子,暧昧不明地笑道:“我可不只是茶馆老板这么简单哦。” 徐雅堂心念,这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真个是风流倜傥,俊美得很。就是好卖关子,心思难猜。 “小堂不接着问吗?”陈望曦猛摇两下扇子,怨怼似地:“诶,果然是对我没有兴趣啊……” 徐雅堂不接茬,又走进一家古玩店,四面打量,感叹道:“这家店……真大。” “涵春轩可是济北府最大的古玩店。小堂你逛完这家,别处可以不用去了。” “省府就是省府,庆云县没有这样大的气派。” “那小堂要不就别回那破县城了,留下与我作伴如何?”陈望曦眯起眼,好似真心十足。 徐雅堂没奈何地望望天,说:“陈大哥,你老开这玩笑,有意思没意思啊?” “有意思啊。”陈望曦蓦地将扇柄顶住徐雅堂心房,“我还没把你逼得说出真心话,怎么会没意思呢?” 徐雅堂的心“突突”快跳两下,脸上依然镇静,“陈大哥说话离本心总隔着好几层。小弟愚钝,猜不出来,也懒得猜。”随后拍掉前的扇子,看店里的古董去了。 陈望曦哂然,也不在意,靠在柜台上与伙计闲聊起来。 “这对笔洗怎么卖?”徐雅堂指着橱窗里一对鱼形笔洗问伙计。 “这位公子好眼力。本店这双比目玛瑙笔洗,选料上乘。巧妙处在于将红色部分雕成鱼身,片片鱼鳞亦清晰可见。又将白色部分刻成鱼鳍。两只笔洗分开使用各自巧细致,合在一处更是珠联璧合……” 伙计还要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陈望曦不堪其扰地止住他:“行了行了。知道你家店里的东西好。干脆点,说个价钱吧。” “是了,陈老板是识货的,小的也不跟您说那些虚的了,一口价,五十两。”伙计甩甩手,大有赔本让利的势头。 陈望曦 “哼”了一声,抄起徐雅堂的手就要往外走。 “诶诶,陈老板,您别走啊。”伙计见陈望曦动了气,赶忙伸手去拦。 陈望曦止住脚步,说:“你小子,蒙人都蒙到我头上来了。” 伙计不好意思地朝陈望曦挤挤眼:“我不是以为是这位公子要买嘛。” “他买你就欺负他啊。”陈望曦鄙薄地瞪着伙计,“再说了,我说了是他要买吗?” 徐雅堂看陈望曦假装生气,演得不亦乐乎,竟有些歆羡。陈望曦总是能给自己找乐子,日子真是有滋有味的呢。 “是小的错了。”伙计点头哈腰地说:“这样吧,三十两,陈老板,您看成不?” “二十两。”陈望曦从怀里取出银子,丢给伙计。“就这么着吧,别磨叽了。” “得得,就算卖陈老板一个面子吧。”伙计状似心痛,其实还是赚了。 出了涵春轩,徐雅堂说:“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回府了再给你。” “不用。”陈望曦摆摆手,“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 “受之有愧?那这么着吧,咱俩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徐雅堂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些,他觉得陈望曦的笑不怀好意。 “这对笔洗你打算自己留一个,另一个送给沈知微?” 好厉害的陈望曦!但承认又如何?“是。”徐雅堂答得坦白。 “新荷小小。比目鱼儿翻翠藻。小小新荷。点破清光景趣多。青青半卷。一寸芳心浑未展。待得圆时。罩定鸳鸯一对儿。”陈望曦摇头晃脑地背出一首词,犹自沉醉。突然回目,盯紧了徐雅堂:“小堂,比目象征何意,你不会不懂吧?或者,你取的正是这个意?” 徐雅堂怔忪,直直地看着陈望曦,不知如何应对。 “别这么看着我。小堂以为我是一介白丁吗?”陈望曦很是受伤似地哀叹:“想当年,我也是院试前三甲呢……” “陈大哥,你究竟想与我做什么交易?”徐雅堂正色道。 陈望曦还是拐弯抹角:“你一定很想知道沈知微、施澜他们现下在干什么吧?” “是。”既已被他猜中心事,徐雅堂也不再遮掩。 陈望曦终于收起调笑的表情,说:“明日你陪我去明镜湖游船,我就说些旧事给你听。” “可是明日沈大哥说要带我去千佛洞……” “小堂,你觉得你的沈大哥会不会告诉你有关施澜的事?”陈望曦笑得胜券在握。 “这笔交易好像你比较吃亏吧?”陈望曦这只狐狸,怎么会让自己吃亏? “如果是为了小堂你,我就是吃点亏也没什么的。哈哈哈……” 徐雅堂已习惯了陈望曦半真半假的说辞,他本又是极宽容的人,无论陈望曦怎么说,倒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不过,他也没猜错,陈望曦确实不会做亏本买卖。陈望曦在济北还有间书坊,专刻□。所以陈望曦平日除了吃,最大的爱好就是打听市井百态、闲情轶事。然后告诉书坊里写作的先生,添油加醋,变作一个通俗故事。 多年后,徐雅堂偶然读到一本小说。里头的情节人物越看越是眼熟,才恍然大悟。 一个月后,陈望曦也收到一本小说。翻了几页,笑对灯下算账的人说道:“你哥将我俩的事写成书了。” “哦?写得怎样?”那人拨着算盘,头抬也不抬。 “稍加润色,即可刊印。” “那就印吧,别枉费他一番心血。”狡谲一笑,春意无边。 又一个月后,徐雅堂收到百两银票和一封信。信上说,兄长大作于坊间大卖。这一百两算是稿酬。 徐雅堂只能朝天翻翻白眼。一只狐狸都斗不过,何况是两只一窝。不自量力! 当然,这是后话了。 比目鱼在线阅读 比目鱼 肉文屋 / 比目鱼 比目鱼 醉花间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醉花间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醉花间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醉花间 曲水亭街走到头,有座曲水亭。街中的泉河溪流从亭下淌过。有人依亭就势,建成了一家棋茶馆,唤作曲水亭茶社。 徐雅堂看那水上亭榭,数十打入河底的木桩托着一座茶亭浮出水面,好似偌大一支芙蕖挺立于碧水之中。临街的木板墙上,悬就一副对联:万荷倒影月痕绿,一雨洗秋山色青。随口念了出来,又赞道:“好亭,好联。” 一旁的陈望曦闻言一个躬身,貌似谦虚地说:“多谢徐公子夸赞。” “原来这便是你的茶馆。”徐雅堂点点头,“和主人比起来,清雅多了。” “哦?”陈望曦斜挑眉峰,“小堂,你若是想找人耍嘴皮子,我倒是乐意奉陪。” 徐雅堂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不敢再多言。 “陈老板,您来了。” 陈望曦和熟客、伙计们一一点头示意,带着徐雅堂坐了临阁窗的位子。徐雅堂探身俯在窗棂上,亭外流水清清,泉声淙淙。身后亭内是袅袅茶烟,错落棋声。好一派爽目景致。 沈知微等人与杨客卿吃过午饭,看天色尚早,便在城中溜达。走着走着也到了曲水亭街。 “知微,那个是不是小堂?” 沈知微循着陶宣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半倚阁窗、身着青衫的可不就是徐雅堂。茶亭外一株桂树斜欹,夕阳正浓,花落晚风。徐雅堂似要伸手去接。衣袂翻飞,衬着漠漠黄花,如画如诗。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汪宴平咏道。“知微,你这个学生,好一个翩翩公子呵。” 沈知微心中默念:小堂,你今年,十六了。 一只手绕至徐雅堂前,递给他一杯茶。徐雅堂侧过身,沈知微看清那人是陈望曦,便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咱们向陈老板去讨杯茶喝吧。” “哟,四位大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陈望曦眼尖,看到沈知微等人步入茶亭,夸张地作了个揖。一面倾身至徐雅堂耳畔戏谑道:“你的沈大哥来了。” 沈知微见他们如此亲密,恨不得将陈望曦丢进亭外泉河。下一刻,又惊觉自己何以有如此想法。烦闷不已。悻然地和众人与陈望曦同桌坐下。 汪宴平道:“望曦啊,早就听闻你家的茶水在济北府首屈一指,今日倒要尝尝。” 少顷,伙计奉上四碗新茶。 汪宴平浅尝一口:“妙哉妙哉,果然是‘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 “多谢宴平兄谬赞。”陈望曦把眼去瞧沈知微,“知微,茶要凉了。” 沈知微尚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陈望曦叫他,方觉失态。喝一口茶,竟是酸涩,不觉皱了皱眉。 “怎么了?茶不好?”陈望曦扬手,似要招呼伙计换一杯茶。 “不是。”沈知微劝解道:“是我有些累了。” “沈大哥你不舒服?”徐雅堂神色紧张。 陶宣子觉得奇怪:“知微,你刚才不还好好的?” “许是中午喝多了吧。”施澜解围道:“还不是宣子你,偏说自己不能喝,知微才替你挡了许多。” 陶宣子抱歉地笑笑:“知微你多喝些茶哈,解酒,解酒的。” 看着对首并肩而坐的沈知微和施澜,徐雅堂的心情复杂莫辨。沈大哥,施澜是扎在你心上的一刺吧?他扎了有多深?我,拔得起吗? “小堂,望曦把你招待得好吗?”施澜突然向徐雅堂发问。 “回施大人,很好。”徐雅堂和施澜说话,温克得紧。 “小堂与我不必如此拘礼。你怎样称呼知微和望曦,同样待我便是。”施澜试图更进一步,或许能看出更多端倪。 “不一样。”没想到徐雅堂竟执拗起来。但语气还是谦和的。 “哦,怎么不一样了?”施澜水波不兴的脸上终于有了起伏。 徐雅堂不理会前方和侧面投来的两道目光,一道错愕,一道笑谑,自顾自说道:“我和沈大哥朝夕相对了一年,相处甚欢。而陈大哥对美食多有研究,我和他一见如故。他们二人与我兴味相投。” “如此说来,与小堂兴味相投便可称兄道弟。那小堂怎知我俩就兴味相左呢?”施澜追问道。 徐雅堂未及多言,陈望曦却搭上他的肩膀,圆场道:“不就是个称谓嘛。有什么大差别?施澜你费这个劲干嘛?呀,唱曲儿的来了,听曲儿,听曲儿哈。” 众人霎时被艺人的唱腔吸引。唯独沈知微,脑际晃过陈望曦搭在徐雅堂肩上的那只手,一阵憋闷。 “诶,你们说唱曲儿那姑娘看的是谁?”汪宴平笑嘻嘻地环顾四周。 “汪大人,虽然这儿没人认得你,但身为朝廷命官,你好歹也该注意点形象吧。”陈望曦故作不屑地作作牙花。 “我这不是平时给闷坏了嘛。”汪宴平无所谓地继续说:“我觉得那姑娘看的就是咱们桌。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本没法看。” “就算看的是咱们桌,那也没咱俩的事儿。”陶宣子颇有自知之明。他和汪宴平都相貌平平。 “我知道。”汪宴平正在兴头上,非要弄明白不可:“你说,施澜、知微、望曦和小堂,她看上哪个了?” 陶宣子将那四人轮番打量之后,说:“猜不出来。” 这时,陈望曦嘴道:“我赌她看的是我。” 汪宴平讪笑道:“望曦如此有把握?” “咱们不妨打个赌,输的人今晚上隆香阁请一桌酒席,如何?” “好!”汪宴平一拍桌子,“我赌知微。” 其余四人觉得他们无趣,只在一旁看热闹。 只见陈望曦立起身来,高声问道:“姑娘,你频频顾盼我这桌客人,敢问是哪位公子得你青睐?”他说得坦荡,倒不显得放浪。 唱曲姑娘羞红了脸,手把着衣襟,揉搓不停。 陈望曦掏出一锭银子,接着说道:“我们就是赌局酒钱。姑娘你给你看上的公子奉一杯茶,这锭银子就是给你的赏钱。” 那姑娘见有赏钱,也不再忸怩。从伙计手中接过茶,伴着客人们的哄笑声,径自走到徐雅堂跟前,说:“公子,请喝茶。” 徐雅堂没想到被选中的是自己,有刹那的呆愣,俄而坦然。接手,饮茶,一笑置之。 赌局打了个平手。陈望曦轻摇折扇,假模假样地哀叹:“完了完了,我那风流名号要让位了……”汪宴平则唠唠叨叨,还行还行,有望曦分付一半的酒钱。 沈知微始终默然看着,直至徐雅堂那一笑,如乱花起舞,迷了他的眼。原来,小堂早已不是个孩子了。他已长得与他同高。他已值得女子芳心暗许。还有……还有什么?一点苦涩在沈知微心底愈弥愈散,愈漫愈开…… 施澜冷眼旁观,知微和小堂之间果真是不简单…… 到了掌灯时分,陈望曦差伙计回杨府报信,说他们在外头用过晚饭再回。六人就去了明镜湖边的隆香阁。 进了二楼临湖的包厢,徐雅堂打开面向湖边的窗子,极目远眺:“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刘禹锡的诗用在此处,也是相宜。” 陈望曦唤他:“小堂啊,反正明日我们还要来游船,别急于一时,现下先吃饭吧。” “游船?”沈知微讶异:“小堂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千佛洞吗?” “沈大哥,我,那个……”徐雅堂吞吞吐吐,不知该编个什么说辞。 “小堂不喜欢爬山,你不知道吗?”陈望曦故作惊诧地说:“所以,你们尽管去千佛洞好了。我们则去游湖。” 徐雅堂内心忿忿,满嘴胡言的陈望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爬山了。可面上又不能发作,还得顺着陈望曦给他立的竿子往上爬:“是哪,沈大哥,我畏高……”偷觑到沈知微看他的眼神,突然哽住了喉。沈大哥的表情,怎么好似受伤一般……别过头,对上陈望曦的黑眸,那人就像偷**成功的狐狸,摇尾炫耀。 徐雅堂用唇语说:陈望曦,你是故意的! 那人答道: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徐雅堂悻悻败下阵来。谁让流氓有文化,能有什么法子? 沈知微见此情状,不明就里。耳边却不断回响起徐雅堂在茶亭时所说,他和陈望曦一见如故。一见如故吗?沈知微倾尽酒盏。酒入愁肠,催人醉,更添愁。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沈知微想着,还是和小堂直说了吧,不能和陈望曦走得太近…… 醉花间在线阅读 醉花间 肉文屋 / 醉花间 醉花间 忆故人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忆故人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忆故人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忆故人 朝阳喷薄,明镜湖碧水粼粼,波色潋滟。水中所横残荷,犹使人忆夏日亭亭华盖。 陈望曦租了一艘船,既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琉璃彩灯。黛色船身,青色顶篷,十分朴拙。徐雅堂甫进舱内,只见一张圆木桌,桌上一壶酒、两个酒杯、几碟下酒小菜,不禁失笑道:“我原以为你会弄来一条画舫,再叫几名歌姬。不曾想,竟这般简单。” “同你喝花酒有什么意思?”陈望曦话锋一转:“你还挂念着他吧?” “惦记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拉出来了。”徐雅堂淡淡说道。既然扛不过陈望曦,不如省省力气。 昨夜回到杨府,沈知微已烂醉如泥。有他那些同窗与丫鬟下人,徐雅堂本不上手。早上醒来,想着去看一眼,却在半道上被陈望曦截住,拖上了船。 沈大哥酒量不济,也不知他的头疼不疼…… “沈知微前天夜里找过我。”陈望曦正了身子,直视着徐雅堂,等着看对方狐疑的表情。果然,徐雅堂如他所愿,迫切地要等下文。 “他让我别打你的主意。” “沈大哥居然这么想?”徐雅堂的脸色愈加凝重。 “对啊,我也纳了闷了。这么些年,他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陈望曦把两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咯咯”作响。 “那你怎么说?” 陈望曦一双眼像是看了徐雅堂,实则越过了他,不知落在何处,游移,缥缈。 “我第一回见到沈知微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年春末,姨父回湖州老家探亲。我从未去过江南,便吵着姨妈带我同去。姨父和沈知微他爹既是同乡,又是同年进士。但沈老爷因身子不好,四十岁官至知州时辞官归乡。这事儿沈知微跟你提过吧,不用我再说了?” 瞄一眼徐雅堂,见他点点头,趴伏到桌上,安静、乖顺,陈望曦便接着说:“我姨父出身贫苦,老家没什么像样的房子,我们就住进了沈家。诶,还记得昨天茶楼里那场赌吗?也难怪汪宴平要选沈知微,搁三年前,我也赌他。” “为什么是三年前?”徐雅堂空问道。 “那日黄昏,天边是余霞成绮,他和施澜二人穿过庭院,步入厅堂。我想到四个字:容晖耀熠。那样的人,谁不想结识?哪像现在,温温吞吞。”陈望曦叹一声“哎”,很惋惜的模样。 “后来呢?” “他每天在房里读书。我在城里游玩。没怎么打交道。直到我走的前两天,沈知微突然病了。我一想,住在人家家里,若不去瞧瞧有点说不过去,就向家丁打听了他爱吃的糕点买了一份送去。”说到此处,陈望曦顿了一顿。徐雅堂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陈望曦眼中为何有一丝消黯掠过? 陈望曦不察徐雅堂研琢的眼神,继续往下说:“我走到他房外,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缝,正好可以看到他躺在床上,还有坐在床沿的施澜。施澜正在责备他,说不过是不要紧的一句话,他只是随口说说,想不起出处并没什么关系。何至于沈知微就在书房里找了一夜,结果在那睡着,得了风寒。治学严谨也不能这般不爱惜身子。施澜说个没完,沈知微就一直含笑听着。我就想起李后主的一句词……” “哪一句?”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再往后呢?” “去年开春,我第二回见沈知微是在施澜的婚宴上……” “施澜已经成亲了?!”徐雅堂大为诧愕。 “你不知道吗?”陈望曦也觉奇怪,“也是,依沈知微的子,怎么会跟你提起施澜?呀,那小堂岂不是白担心了许多?”陈望曦又作起怪来,要逗徐雅堂。 徐雅堂不加理睬,只是催促:“接着说,快接着说。” 陈望曦喝了一口酒,说:“施澜当上齐河县令后不久,当地就有些门户相当的人家上门提亲。大约三个月后,施澜挑了当地一位乡绅的千金。那晚宴席上,沈知微除了忍不住多看施澜几眼,眼里多些情深意重的味道,敬酒、道贺都与他人无异。但到了闹洞房那一节,他就跌跌撞撞地撑不住了。” 徐雅堂觉得这时仿佛有一只手穿透他的膛,抓住他的心,狠狠捏了一把,疼得言语不得。陈望曦瞥了瞥,看似哂谑地说:“我那时不知怎地就善心大发,不忍丢下一个伤心人不管,就要送他回客栈。路上他一言不发。路过一家酒肆时,却拽住我,让我陪他喝酒。小堂,你一定没见过那样的沈知微,绝望而迷乱。”此时的陈望曦也看不见自己,浅浅挤出的笑意怎关得住眉宇间的疼惜之意? 记忆回到去年暮春的那个夜晚。巷陌静悄,冷月无声。 沈知微先是无语豪饮。一壶酒尽后,突然垂泪,低语呢喃:“是我不该自作多情,惹人烦恼。那年乡试放榜,我笑言要送他一副织锦回文作为贺礼。”自嘲般地一笑:“是啊,哪有送这种东西给举子做贺礼的?可那天站在榜下,看他意气风发,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当时他的脸上就风云变幻。到了客栈竟不与我辞别,独自离去,回了家乡。那一晚,我也如是喝了许多酒。次日清晨,心意难平,便在客房墙上写了一首小词。没想到那首词后来流传甚广,传到他那里,他只与我修书一封,说,同窗五载,朝夕与共,孰能无情。但此情非彼情。我所感怀之情有悖人伦,还望我好自为之。好一个好自为之!哈哈……” 陈望曦冷脸听着,除了让店小二加菜上酒,未说只言片语。劝慰的话说有何用?是说给醉酒的沈知微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这一联诗,是真懂了。 “施澜说谎的吧?” 徐雅堂尾音上扬,显然是不信。 “你觉得呢?”陈望曦抖抖腿,上头沾了些花生米的碎屑。 “转天你把沈大哥送回庆云县,就这样?” “就这样。不过,我那会儿真是挺佩服沈知微的。心尖上的人娶了别人,他还能在人前把戏做足。换了我,兴许会把场子给砸了呢。哈哈。” “你不会的,陈大哥。”徐雅堂定定盯住陈望曦:“所谓强颜欢笑,彼时的你与沈大哥,是一样的。” 陈望曦的动作戛然而止。少顷,回复不羁如初:“小堂真是冷漠。竟不安慰我吗?” “你用得着我安慰吗?”徐雅堂反诘。 “哈哈哈,小堂你果然是玲珑心思。”陈望曦整整衣冠,“咱们走吧。再不回去,你的沈大哥又该找我麻烦了。” “你究竟哪里得罪沈大哥了?” “这个嘛,将来你自己问他好了。”陈望曦心道:我要是现在说了,你还不用醋坛子淹死我?能瞒一时是一时呗。 出得船舱,朔风蹙水,两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堂,你猜我最喜东坡先生的哪一首词?” 陈望曦谈话,从来变化跳脱,徐雅堂也习以为常。“哪一首?”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徐雅堂乜斜了眼:“陈大哥,你今日掉的书袋过多了。不配你。” 陈望曦大喇喇舒展开四肢:“是啊是啊。酸腐味儿熏死人了!对了,忘了说最要紧的一句了。”他背对着徐雅堂说:“沈知微心里有你,你别放过他。” “那你为何放过他?”你若要抢,未必会输。 “我?”陈望曦仰天一笑:“弱水三千,我还想多尝几瓢呢。” 是吗?徐雅堂低吟:陈大哥,原来你竟是怕了。 去年暮春那一日。沈知微醒来的时候,只觉足下颠簸,但后背处却是安稳。稍稍动晃,身侧竟有一条胳膊收紧,耳廓后一股气息传来:“醒了?” 沈知微大惊失色,一把脱开那条手臂,回过身一瞧,竟是陈望曦,笑吟吟地看着他:“知微你睡得可好?我可是一夜都不曾合眼哦。” “你?”沈知微这才注意到他们坐在一架马车里。再定睛一看,正是他去齐河县时租的那一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送你回庆云县。” “哦。有劳望曦了。”沈知微垂首,“那个,昨晚……” “看不出,谦冲自牧的沈大人竟怀有非人之思……” “望曦!”沈知微惶窘:“可否请你当做从未听过此事……” “你絮叨了一整夜,我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呢?”陈望曦眼波流转,“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忘了昨夜之事。” 沈知微忙问:“什么条件?” “你陪我一夜。”其实想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在施澜那一棵树上吊死。其实是想让他领悟自己心意。谁知脱口,竟成了这般浪语。陈望曦苦笑连连。 沈知微初闻不晓其意,待想明白了,刹那间,冷若冰霜:“久闻陈老板风流成,堪称‘济北第一少’。与传言相比,本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知微心中所思,虽有违天理人伦,但无愧己心。昨夜之事,你要记得一时或是一世,都随你,我,无所谓。” 陈望曦先是沉默,后开怀大笑:“知微哪,你可真是不识逗。我要找相公,欢场里多得是。何必找你这块榆木疙瘩?”见沈知微脸色依旧冷然,但已有所缓和,便躬身行了大礼:“沈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草民出言莽撞,您别见怪。” 沈知微别过头,不看他:“你行事还是收敛些为好,免得世伯难做。” “多谢沈大人教诲,望曦记下了。” 此后,一路无话。 到了庆云地界,沈知微一个拱手,一个转身,渐渐走出了陈望曦的视野。 陈望曦凝睇良久,一个转身,一个微笑,就还是那个满眼桃花,潇洒俊秀的陈老板。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就是怕了,躲了,怎地?陈老板一手别到身后,一手摇着纸扇,步态逍遥,走了。 忆故人在线阅读 忆故人 肉文屋 / 忆故人 忆故人 红娘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红娘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红娘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红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br>冰蓝童鞋,我已经加你了<hr size=1 />  杨客卿的五十大寿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过完,沈知微和徐雅堂回到庆云县,其余人等也各回各处,又开始了寻常日子。 沈知微和徐雅堂那日刚进家门,正理着衣物行李,门外忽然人声嘈杂,只听一人敲锣呐喊道:“徐公子,恭喜您高中举人啦!” 沈知微大喜,情不自禁握了徐雅堂的手,说:“小堂,你考中了!” 徐雅堂却煞是平静:“是啊,沈大哥,如你所愿。” 沈知微迷惑:“难道这不也是小堂所愿吗?” 徐雅堂只淡淡一笑:“外头的人还等着呢。” 贺喜的队伍一见徐雅堂,更是炸开了锅,簇拥着他往徐家面馆的方向走。走出一段路,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沈知微。 小堂想说什么?沈知微竭力辨识,只觉那眼神太过飘忽,一瞬而过,什么也抓不住。沈知微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徐雅堂抽离的手,空了,飕飕的,如灌冷风。 “少爷,吃饭吧。”尹叔拿来几个空碗,将从熟食铺里买来的饭菜倒进碗里。“小堂一定是让道喜的人给缠住了。等那些人拿了赏钱,闹够了,小堂就该回来了。”老管家深谙主人心思,委婉地宽慰着。 是吗?小堂会回来吗?沈知微木然地吃一口菜,什么味儿也没有。就算是不懂菜色里的门道,这嘴也已经让厨子给养刁了。 正思量间,门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沈知微的心上,轻缓却踏实。 “你回来了。”见着人,心堪堪落回了原处。 “可不得回来。”徐雅堂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我就知道你俩准是随便对付对付得了。” “乡亲们都回去了?” “嗯,好不容易都打发走了。”徐雅堂挪开那些熟食,把自家带来的饭菜摆到沈知微跟前。 “你爹娘乐坏了吧?” “还成。”徐雅堂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惊喜。 等沈知微吃完,徐雅堂歪着头,伸出一只手对着他比划:“沈大哥,你说我考中了有赏的。” 对了,那日徐雅堂从贡院出来,自己确曾想把那个东西给他的……沈知微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吊坠,递给徐雅堂。 徐雅堂自然见过这个吊坠。沈知微用着的东西他都刻意留心过。只是今日才切实感触,暖暖的,犹且残留着沈知微的体温。 “这是我中举那年我爹给我的。紫檀木质,正反两面刻了八个字:视民如伤,修己以教……” “沈大哥是希望我也以此为训吗?”沈大哥,你能将贴身之物赠与我,我很欢喜。但这八个字的含义…… “我……”原本就是觉着同样是中举,将爹爹所送再给小堂,没什么不合适的。可沈知微看着徐雅堂有些勉强的笑意,想起下午他在人群里那一望,仿佛看见破空而来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们中间,参不透、拉不近,无助至极。 “是……”沈知微声细如蚊。 烛火摇曳,打在两人面部,明灭不定。 照理说,徐雅堂既已考完乡试,该回自己家中去住才是。但那晚之后他和沈知微两人谁也没提这个茬,管他是忘了是逃避,总之,徐雅堂的铺盖卷儿此刻还在沈知微的县令府中。不过,他们自己不提,有人却惦记着这事。这不,重阳节的前一天,李巧芬打发崔琰到县衙带了个口信,请沈知微和尹叔到家中过节。而徐雅堂,则是理所应当要回去的。 九月九晚上,李巧芬把饭桌设在院子里。篱笆里的菊花开得热烈,十分应景。吃过饭,一桌人吃着重阳糕,品着菊花酒,聊着家常话,其乐融融。 李巧芬突然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离了座,就要向沈知微施礼。沈知微忙说:“徐大娘,您有话就直说。你我之间不用讲这些繁文缛节。” 李巧芬一拍大腿,笑得乐开了花:“还是沈大人爽快。那我就直说了啊。我们家小堂在您那儿也叨扰了近一年了,让您多费心了。” 沈知微和徐雅堂闻言,心里都是一个“咯噔”,禁不住对望一眼。想到小堂或许要搬离县令府,沈知微但觉体内顿然有无限情思涌起,混乱已极,生生强避开徐雅堂的眼。 李巧芬的话却是未停:“小堂能够考中举人,沈大人您的功劳该排第一。可是乡试完了还有会试啊。就在明年三月,也快了。您看,是不是干脆让小堂接着在您那住着得了,我和他爹也省心,啊?” 吁,不是要小堂搬走。但想到方才思绪的失控,沈知微的心又浸满了苦楚。不是分离两地,不是不能相见,这样就无法忍受了吗?沈知微呵沈知微,小堂在你心上究竟有多少分量,你该不该仔细掂量? “其实小堂也帮了我不少忙。徐大娘您能准许他继续住在我那儿,我……和尹叔求之不得。”沈知微神情忍耐,既要有诚意,又不能让李巧芬看出多余的欢欣。徐大勇和李巧芬虽然未加察觉,但却被崔琰和尹叔尽收眼底。 哥哥啊,那颗呆瓜好像比除夕那会儿熟了点吧? 少爷啊,虽然我也很乐意小堂住在家里,但你干嘛非拖上我当幌子嘛? 两人齐叹一声气:你俩就可劲儿地折腾吧。 又半个月,一日午后,尹叔正打扫着院落,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这个时辰要找少爷的都该往县衙里去呀,会是谁呢?”尹叔嘀咕着开启大门。“呀,施少爷。哦不,现在该称施大人了吧。” “尹叔还认得我?咱们可有年头没见了呢。”施澜一身月白长衫,清淡素雅。 “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在湖州的时候,您与我们少爷简直是形影不离。乡试之后,您大概忙于备考会试,才不上我们家了。”尹叔说这番话时,眉毛是弯的,可笑意却一点儿也没渗进眼里。细究起来,连口吻都是讥讽的。 忠心的老管家,心就跟明镜似的。可到底怎样才真算对你们家少爷好,你想透了吗?施澜心里不赞同,脸上还是一团和气:“知微还在衙门里吧?我上屋里等着他行吗,尹叔?” “哎,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还能不让您进屋了不成?”尹叔领着路,“快进来,快进来。您先坐着,我给您泡茶去。” 徐雅堂在书房听到外头的动静,出来一瞧,竟是施澜,大感惊诧:他来做什么? 施澜也看见了徐雅堂。他仍住在这里,倒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有些不快。不过颜面上波澜不兴,亲切地说:“小堂啊,你还住这儿?” “回施大人,是。”徐雅堂做足全套的礼节,然后在施澜下首坐下。 “照理说,你住不住这儿是知微的事,不该由我多嘴。但我和他交往多年,有些话忍不住不说……” “施大人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那我就照实说了。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你别见怪。”施澜脸容一正:“小堂你已是位举子,朝廷给薪俸的。你与父母兄弟同城,自己有家不回,却住到知县家里,你就不怕百姓有什么议论?” 徐雅堂中一紧,其实施澜所言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据老奴耳闻目见,县城里没什么人觉得小堂住在县令府有什么不妥。”尹叔恰在此时奉上茶水,“我家少爷满腹经纶,不收个徒弟岂不浪费了?” 施澜接茶的手顿了顿,复又解颐:“果真如此,自然甚好。只要小堂自己心中有数就行。”言毕,端起茶碗,掀开盖子,拨了拨,专致地喝起茶来。 堂上一时静默。 “施澜?”沈知微推开虚掩的大门,那团刺眼的白色就撞入眼帘。不过十来步就能走到头的院子,沈知微却觉得自己走了仿若有一炷香那么久。 堂内三人早看见了他,都凝目等着。 看着徐雅堂和施澜坐在一处,沈知微心里就是没来由地别扭。一步一个迟疑,一步一点忧虑,沈知微终于走进了厅堂。 “知微。”施澜立起身。分明是亲睦的称呼,却好似天边霓虹,遥不可及。 “有事?”这是三年来施澜首次主动找他,沈知微料想他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有件事想和你私下说。”施澜并不看徐雅堂和尹叔,但言外之意则是让沈知微屏退二人。 “沈大哥,你们谈,我出去了。”徐雅堂通情达理地站起来,拉着尹叔往外走。沈知微和施澜皆以为他去了书房,其实徐雅堂和尹叔绕着回廊走了一遭,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厅堂外头,堂而皇之地偷听。 堂内。施澜殷殷切切地说道:“知微,我就不和你多客套了。我今天来,是想替你说门亲事。” 沈知微一个错手,茶碗盖敲在碗沿上,“当”地一声,清脆刺耳。“施澜,这事儿……不用你费心吧。”沈知微把茶碗放回几座,略感无力地看向施澜。 施澜默然许久,末了深深吐出一口气:“知微,我们就明说了吧。”看着那人眼底猛然升起的惊恐惧怕,施澜并不心软,兀自说道:“那时少年无知,蠢动懵懂,你才会对我……说起来我也有责任,不该与你……过从甚密……” “你后悔了?”沈知微藏在袖底的双手止不住轻轻颤抖。他后悔了?当年是谁说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而今他却后悔了…… 施澜讷言:“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事已至此……三年前我那么做,以为日子久了你总能想通。谁知年岁越长,你竟愈加执迷。你就不该把小堂继续留在这儿。” “施澜,”沈知微低低唤他:“喜欢一个人真有那么大错处吗?” 施澜扫过他迷茫空洞的眼,口泛起一阵痛楚。曾几何时,他也这般自问。暗夜无人,尽可任本心信马由缰,说于我无愧。但青天白日下,众口铄金,纲常伦理便说你错了,又能奈何? “知微,你不小了,该成家了。” “我说了,这不用你费心。”施澜,这世上唯独不该你与我说媒,而你却坐在这里侃侃而谈。 “我儿子都快会叫爹爹了。拙荆亦是良淑。天伦之乐最是快慰人心……” “你的家务事我不想听。”再一次截断他。沈知微闭上眼,施澜,你好狠的心哪。字字句句,都选得狠利,直刺人心。 施澜罔顾。利刃既已刺出,怎么做都是伤,何苦半途而废?“小堂才多大?只不过是个孩子。心智未全,一时的迷恋,你真指望着能一生一世吗?” 心智未全?一时迷恋?一生一世?沈知微脑中轰鸣作响,万端无绪。 施澜仍待要往下说,屋内劈空响起一道人声:“沈大哥,我爹方才差人送来个口信,说有要事与你相商,请你立马过去一趟。”语调冰冷,沈知微和施澜都觉诧异,再看房外的徐雅堂,那脸冷厉得陌生。 “哦。”沈知微讷讷起身,“我这就去。” “尹叔,你陪沈大哥去一趟吧。” “诶。”尹叔几乎是推攘着沈知微,离开了县令府。 于是,厅堂内就只剩下了徐雅堂和施澜。 夜幕突降,灯火未明。黑白两色映照在徐雅堂的面庞上,晴不定。施澜忽觉自己或许小看了眼前的少年。 红娘子在线阅读 红娘子 肉文屋 / 红娘子 红娘子 少年心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少年心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少年心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少年心 静立片刻,徐雅堂取了火折子,点上灯。屋里刹时亮堂起来。 “你扯谎了吧?”施澜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徐雅堂。 “对,施大人明鉴,我爹本没派人来找沈大哥。”徐雅堂交叠了双手在前,目不斜视,答地坦坦荡荡。 “看来小堂设法把知微支走,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您先等会,等我给您换杯热茶。”徐雅堂移步去了厨房,提来一壶热水、一罐茶叶、一个茶碗。 “不用换新的,给这个兑上热水不就行了……”施澜拿起原先那杯凉茶,徐雅堂不睬,径直沏起了新茶。施澜只好将茶碗放下。 “施大人,您可知泡茶的第一遍水为何要倒掉?”说着,徐雅堂把茶碗盖移开一条细缝,倾出水,再倒入第二道热水。 施澜暗自猜度:小堂要与我讨论茶道?不,一定有个正题在后头等着。且答且看吧。于是说道:“听说是为了去秽。制作茶叶的过程并不洁净,滚水或可去尘洁污。” “再好的茶叶冲到第三遭也是寡淡。因此,次次都是珍贵。可这第一泡却要弃掉,施大人,您说可惜不可惜?”徐雅堂端着那杯无用的茶水,来回晃动。 “这么说来是有点可惜。”施澜越发纳了闷:小堂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很是清香呢。”徐雅堂凑着杯沿,嗅了嗅:“不过,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惜的。”他突然将那茶水直伸到施澜眼皮之下,眯了眼,周身仿佛团集了一股怨愤之气:“施大人可有想过,对沈大哥而言,您就是这头一遍茶水?” 原来最想说的话在这儿等着呢。施澜噱笑:“那小堂是将自己看做最合宜的第二泡咯?” 徐雅堂怡然一笑:“是又如何?”不理会施澜满脸讥诮,接着说道:“施大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您乐享天伦是您自个儿的事。凭什么到沈大哥这里来指手画脚?” “小堂,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施澜言之凿凿,似乎也颇为恳切。 “施大人,您叫我小堂,听来亲昵。言语措词也向来温和。可您的真心,是讨厌我的吧?”徐雅堂捉弄般地扬起一边眉毛,看着施澜。施澜被说中心事,眼神闪烁,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雅堂近似责问道:“施大人您是自欺欺人还是钝而不察?您古道热肠给沈大哥谋划婚事,把他往您走的道上拖,究竟是替他着想还是为了自己好过?您讨厌我,又究竟是因为我阻绊了您的计划还是我做了您不敢做的事,激起您心中憾恨?” 徐雅堂一语中的,施澜沁出一头冷汗。一直以来努力遮蔽的真心,竟被这个洞若观火的少年一把掀开,如曝腮之鱼,无可回避。 因畏世俗眼光,骗他,负他,谴责他。眼看当年那个光华流溢的沈知微黯淡敛抑,还是铁着心肠撕开他的疮口,伤而又伤。后来在济北,看他身边多了个徐雅堂。知微定然没有察觉自己看着徐雅堂时,昔日神采又重现眸底深处。 施澜弃了沈知微,走了一条自以为正确的路途。所以,他觉得沈知微理所当然也该选这条路。这样,他们总算是殊途同归。心之抉择,虽然有愧,虽然有痛,但好歹他们彼此为伴,谁也谈不上对不起谁。 可中途杀出个徐雅堂,他要抢走沈知微,他胆敢做他施澜不敢为之事。果真如此,施澜所受的压抑折磨岂不冤枉?施澜此生的遗憾怨恨该怎么消弭? 施澜颓然且词穷。 徐雅堂看着施澜颓败的样子,一丝不忍从心底划过。但想到此人方才对沈知微的步步紧逼,便不再犹豫,以牙还牙。 “施大人,敢问您当年是因何爱慕沈大哥?” 施澜讷讷:“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雅堂其实浑不在意施澜的回答,他自有自己的猜测:“沈大哥那时为了与你比肩,也抱持所谓的鸿鹄之志。他又是少年成名,整个江南,在文才上可与他抗衡的大概也是寥寥可数。而施大人您正是其中之一。你们同窗五年,交游往来必定大多依附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看沈大哥居然要用回文锦与你暗通款曲,就知道你们谈及所思所感,十有八九还想着借个什么物来比兴。施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施澜凝思,而后点头:“是。” 得知自己所想不错,徐雅堂咧开嘴角:“你们这么曲里拐弯的,累不累得慌啊?” 施澜怔怔。徐雅堂的笑意却越发扩大:“过日子没了风花雪月不成。但多了也就不是过日子了。” “难道你就不倾慕知微的相貌文采?”施澜总算找回点头绪,反问道。 “不瞒施大人,我刚认识沈大哥的时候,确实也只能说是爱慕他的相貌文采……”施澜冷哼一声,徐雅堂一笑了之,继续说道:“但日子久了,就不只是那么回事了。” “我这人好像天生有做菜的禀赋,但打小却极为厌恶下厨。为此我娘常常骂我对她不够孝顺,不能为她分担。但来了庆云,借故住到这里,每日至少要为沈大哥做一顿饭。见他吃得好,渐渐也不以下厨为苦,甚至能拿本书坐在灶边,守一屉蒸笼等上两个时辰。” 徐雅堂环抱着手,唇边犹带笑意,但已不同于之前的嘲讽或漫不经心,却是欢心流露:“沈大哥每日睡前必要读书,或长或短。他以读经史居多,但若政事清闲,他会看一看小说。那时他的表情似在给自己额外的犒赏,知足而愉悦。” “沈大哥并不嗜酒,但逢着天气和暖或严寒,他会喝上一二两,怡情或驱寒。每次喝到最后一口,他总是不舍,于是再分作好几小口,直到点滴不剩。” “他还不喜甜食。但有时看书到了深夜,腹中饥饿,家里又只剩甜食点心可吃。他往往在食橱前琢磨不定,仿佛有个重大的决断等着他似的。这时你若对他说,沈大哥,别吃那个了,我给你炖个**蛋吧。他明明极想说好,却又怕麻烦别人,犹犹豫豫的模样真是好笑。” “他喜欢用过早饭到了县衙以后喝茶,茶叶要刚刚好没过杯底,既不太浓,也不太淡。他最欣赏草书,但自己写字却多是蝇头小楷。他喜欢书案上的东西摆得方方正正。下棋喜欢选黑子……不过,他最喜欢的是热闹。别看他看起来子不热乎,其实可怕房子里空荡荡的了。所以不论大节小节的,我娘都请他和尹叔到家里过。和寻常百姓一桌吃饭,偶尔听些俚俗之语,在他看来,有趣得很。”徐雅堂正对上施澜的眼:“施大人,这样自制、易于满足,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劳烦别人的沈大哥,真是很让人心疼呢,对不对?” 施澜愣愣地也看着徐雅堂。他说的施澜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但那些知道的经过光的淘洗似乎也已模糊了。那么,徐雅堂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呢?哦,是了,徐雅堂想说你附丽的那些东西我也懂。但除此之外,他对沈知微更是抱了过日子的心态的。过日子是什么心态?那是最庸常却又是最实在的。施澜曾经对沈知微有的那点心意在他徐雅堂面前有的比吗? 有的比吗?施澜答不上来。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也不能被徐雅堂说服。于是他摆出多说无益的样子,说:“你要坚持己见,我管不了你。可我要怎么做,你也拦不住我。告诉知微,今天我先回去了。过些日子我会再来。”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徐雅堂将施澜送到门口。他不会想到,这是他和沈知微最后一次见到施澜。 少年心在线阅读 少年心 肉文屋 / 少年心 少年心 孤雁儿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孤雁儿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孤雁儿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孤雁儿 作者有话要说:</br>明天除夕啦,不晓得会不会有时间上来,所以先发了~ 祝大家春节好哈^^<hr size=1 />  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徐家面馆了,尹叔却突然叫轿夫停下。沈知微掀开轿帘,问:“怎么了?” 尹叔躬身:“少爷,其实徐千户没找您。” “那你们……”沈知微皱紧眉头。这两人从来没骗过我的…… “也许小堂有什么话想对施大人说吧。”尹叔心想,也该挑明了吧。 沈知微的第一个念头是立即回家,问问小堂他对施澜说了什么,以及施澜对他说了什么。可命令轿夫加急跑出几步,又匆忙喊停。 “尹叔,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尹叔无言地看着他的少爷,终了只是用长辈的口吻说:“您自己小心点。别太晚了回来。” “嗯。” 晚间的庆云城有夜市,有戏台,熙熙攘攘。沈知微拣了条行人较少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运河边。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一对老夫妻叫卖着河灯、蜡烛之类的小货品。 “他们看起来好面熟呀……”沈知微自言自语:“对了,去年和小堂就是向他们买的河灯,然后……”他环视四围,找到那片浅滩:“在那放的吧。呵,”想到那盏河灯,无声一笑:“真说对了呢。” “大娘,您家的河灯许愿还挺准的。”沈知微走到小摊旁边,找了块石板坐下。 “那当然。”老大娘认得这是本地的知县,去年和徐千户的儿子向她买过灯,当时自己……呵呵。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不过,他刚才说,挺准的?切,又不知道真义……那我就继续装糊涂,套套他的话。 “公子啊,和心上人吵架了?”老大娘忙着纳鞋底,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啊?”沈知微一慌,差点儿从石板上跌下来。 “大晚上的,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溜达,心事重重的。大娘我是过来人,你不是为情还能是为啥?”老大娘索放下针线,不容置疑地看着沈知微。 “对啊对啊,她当年和我闹别扭的时候,我就跟你现在一个样……”老大爷笑呵呵嘴道。 “去去去,没你的事。”老大娘不耐烦地打发了老大爷,转回头对沈知微说:“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和大娘说说,或许能开导开导你,啊?” 沈知微咬了咬下唇,半晌,才攸攸说道:“他还小,我怕他……怕他子未定,将来后悔……怨我。” “他多大了?” “十六了。” “公子,十六不小了。”老大娘抓着鞋底在腿上拍得“啪啪”作响。另一只手指了身旁的老大爷撅了撅嘴:“我十四就嫁给他了。今年都奔六十了,四十多年不就这么过了么。” “是啊是啊,我那会也才十六。”老大爷看着老伴,笑得谄媚。 沈知微带着难以言说的神情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们……与常人不同。” 老大娘意味深长地拍着沈知微的肩膀说:“小后生啊,你们与常人有什么不同我是不晓得。”当然我其实是知道的。“但你听大娘一句劝,准没错儿的。你只消想想,你那心上人能和你过日子不?只要能把日子过下去,这世上啊就再没过不去的坎儿哈。” 沈知微似闻非闻、似懂非懂,不察老大娘又交给他一盏河灯,“去河里放了它吧,定能保你个好姻缘。” 沈知微走到上次放灯的浅滩,屈膝蹲下,凝神望着手中的河灯,笑得凄楚而感伤:一盏寻常纸张糊就的花灯对于人事纵使有心也是无力。去年,他对小堂说,他不信。而今,也还是不信。 河灯颤颤悠悠地飘远。沈知微暗想,若是人的情怀亦可托载于此灯之上,随风而逝,那该有多好…… 一个时辰前,尹叔回到家中,说少爷想一个人在城中散散心,晚点再回。徐雅堂直觉有些不安,但也只好拿了本书在手上心不在焉地乱翻,一面等着沈知微。 “沈大哥,你回来了。”徐雅堂松了一口气,沈知微若再不回来,他就要出门找去了。“那个,施大人已经回齐河了。” “嗯。”沈知微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十指用力交握,骨节都发白了。 看到这样的沈知微,徐雅堂的焦灼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甚。他只是朦胧觉得最好别问沈知微有什么事,连忙支开话题:“沈大哥你还没吃晚饭呢,我去给你热热。” “小堂,”沈知微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徐雅堂,“先不着急吃饭,我有话对你说。” 该来的还真是逃不掉呢。徐雅堂只得走回来。 “施澜今天说要给我做媒。”沈知微的声音很轻,轻得徐雅堂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哦,然后呢?”沈大哥,你别是想说你转了一圈,打算接受他的建议吧?徐雅堂屏住了呼吸。 “我这岁数是该成家了。”沈知微想笑,却是僵硬又干涩。 诶,好的不灵坏的灵。徐雅堂侧过脸,待到呼吸调理平顺才回转:“所以,沈大哥想赶我走了?” 徐雅堂语调平缓,但“赶走”二字似包含了无尽的委屈与难过,扎到沈知微本就不堪的心上,他简直都能感到那里流出的汩汩血。他是想让徐雅堂回家去。每念及此,重阳夜以为徐大娘要将他从自己身边带走的那份惊惶再度降临,甚至更为强烈。但日夜相对却无望的心痛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既没有将来,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小堂,你迟早都是要回自己家的……” “是吗?其实只要沈大哥同意,我是可以一直住下去的。”徐雅堂知道沈知微听了这话一定会躲,但他还是要说。 果然,沈知微慌张地别看眼,像是无法承受徐雅堂太过炽烈的目光,只好盯住自己的双手。未及深思,脱口而出道:“小堂,遇着合适的姑娘,你也该定亲了……”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妥,他竟把施澜教训他的话再用于规训小堂,何其残忍?再去看徐雅堂,那人眼中的伤痛与忿怒已是那么明显……但沈知微的嘴张了张,到底还是忍住了。 行啊,沈大哥,你可是越来越长进了。看来真是不能再这么由着你了。徐雅堂有了主意,整个人就恢复了往常的乖巧聪慧。 “沈大哥,看样子我和施大人谈了些什么你也不想知道吧。”毫不意外地看到沈知微把头垂得更低,徐雅堂诡秘地笑道:“我明天就搬回去好了。那得加紧收拾才是。沈大哥,你让尹叔帮你热饭吧。我怕来不及呢。”说完,就匆匆回房去了。 明日就要走?这么快……几滴水珠落在沈知微指上,凝滞,再无可避免地散裂,一如他轰然坍塌的心墙。 翌日,徐雅堂有意睡到沈知微去了衙门才起床。他随身的物品不多,徐大勇弄来一辆板车就全装下了。临走时,尹叔也没远送。他想起昨晚,自己知道小堂要搬走后火急火燎地去找他,小堂却说:“尹叔,您放心,我和沈大哥之间不会有事的,我自有分寸。” 这孩子的主心骨定着呢。尹叔宽心地笑了笑,就进府去了。 这面徐雅堂回了徐家面馆,李巧芬和徐大勇不免要问东问西,就怕是徐雅堂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沈知微。徐雅堂挽了李巧芬的胳膊,撒娇一样:“娘,你这么听话的儿子怎么会做错事呢?是沈大哥的亲戚要从老家来看他,他府上住不开,我当然得把地方腾出来。等那个人走了,我就搬回去了。” 暂住的话,好像不用把全班家当都弄回来吧?李巧芬仍有疑虑,但见徐雅堂说得真切,也就不疑有他。 傍晚,沈知微在家门口踟蹰了很久,才叩响门环。门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尹叔。 “少爷,您回来了。” “嗯。” 岁岁年年一成不变的对话,只是少了一年来的后半段:“沈大哥,洗洗手吃饭吧。”言犹在耳,但本该在这个时刻从厨房里出来的身影,却不见了。 沈知微不问,尹叔也不开口。直到饭菜摆上桌,尹叔才说:“我把王婶又找来了。”沈知微点点头,尝一口菜,咸了。喝一口汤,太腻。没一样是正好的,但他还是一口一口都咽了。 用过饭,沈知微去书房,路过徐雅堂的卧房,一番游移,终究推了门进去。放眼一瞧,屋里只一张圆桌、两把椅子、一个柜子和一张床。前天他还和徐雅堂在那张桌上下过棋。昨晚徐雅堂还睡在那张床上。可现在,这里干净、整洁得不像住过人。回忆一点一点溢出来,沈知微落荒而逃。 终于在桌案前坐下,忽见砚台边上原先那个白瓷笔洗换成了一个崭新的鱼形笔洗。沈知微小心拿到手里,没有留字,没有纸条,但他知道这是徐雅堂留下的,也猜得出这是一套成对的比目。 玛瑙在烛光下漾出浓烈的红艳,沈知微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揣着徐雅堂的心,滚热而烫手。 孤雁儿在线阅读 孤雁儿 肉文屋 / 孤雁儿 孤雁儿 夜如年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夜如年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夜如年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夜如年 老话说:岁月如梭。日子没了谁都还是一样地过。但就看怎么过,过得怎么样了。 沈知微合上书,惯然去瞅左面窗下位置。小半个月了,那个空出的位置仍会令他心悸:怎么是空的?下一瞬,脑子方可做出反应:小堂已经不住这了…… 徐雅堂不在的这段时日,沈知微的日子过得很不顺心。虽说他这个人并不挑挑拣拣,做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用什么,可顺意合心的东西总归是更讨喜的。 院子里小连翘的长势不好。尹叔泡的茶要么太浓要么太淡。夜里饿了只能吃那些甜口的糕点。一个人在月下喝酒太孤清。写了首诗词没人一块儿推敲…… 尹叔说,少爷您有什么需要记得嘱咐我。说起来惭愧,我侍奉了您十多年,竟比不上小堂懂您的心意。什么时候问话,什么时候嘴,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什么也不用说。那孩子是招人喜欢,是聪明伶俐,可说到底还是因为用了心。否则,再怎么玲珑心思,他也贴不近您的心。 沈知微知道,尹叔的话没说完。后头的意思是他自己推衍出来的。有些事吩咐了就能做成。还有些事吩咐了也是白搭。各人有各人的用处,有的人就是谁也顶替不了。 所以,人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容易忘形,就以为那人、那事、那物天生和该如此,总会在那儿等着。要用时一伸手就够到了。等哪天突然捞空了才会惊醒,原来自己是被宠坏了。 沈知微用指腹抚了抚笔洗的鱼身。比目连枝。徐雅堂的用心良苦在沈知微因缺了他而迷糊混乱的日子里,如拨云见日,愈明愈现。 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徐家面馆了。不由自主地,沈知微又拐到这条路上。这是小堂走后的第几次了?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某天晚上呆在书房里,眼又让窗下那个空位给烙到生疼,疼得受不住,就出府去透透气。走着走着就往城北去了。后来,就走成了惯。沈知微每每嘲笑自己这是何苦。但做点什么总比干坐着强。所以,吃了晚饭,县民要是闲着没事出门遛弯,沿着徐家面馆往南走上一百尺,杂货铺王老板家门墙外的角落里,会瞧见一个人形。不过,您要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那竟是咱们玉树临风的沈知县。 要说徐大娘的手艺真是不错,去年庙会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庆云县的百姓都知道洪桐有种丸子面,而做得最地道的那家已来了庆云。打那以后,面馆的生意一直红火。即使隔了上百尺的距离,沈知微也可以想见楼里兴旺的人气。 “沈大人?”一个甜腻的童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听起来似乎很吃惊。 沈知微冷不丁给吓了一跳,低头一瞅,是崔琰。稳了稳心神,说:“小琰啊……” “您是来吃面的吧?”崔琰不由分说扯了沈知微的手腕往徐家面馆的方向拖拽,“走吧走吧。” “哎,不是,我……”沈知微被逮了个正着,只好跟着崔琰走。要不怎么办呢?说他是来偷窥徐雅堂的?皮薄的知县大人可说不出口。 哼,你这颗呆瓜,光在这杵着顶什么用啊?要不是为了我哥,我才懒得理你。崔琰腹议着,手上就使了狠劲去勒沈知微。沈知微则光顾着对“要是碰见小堂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忐忐忑忑而浑然不觉。各怀心思间,他们已迈入了面馆。 “哟,沈大人哪,您可好久没来了。走走,去二楼雅座。”李巧芬殷勤地为沈知微开路,崔琰依然不放手,三人就上了二楼。 说是雅座,其实也就是拿一块屏风,把临街靠窗的桌子围了起来。 “小琰,你陪沈大人说会话,我给沈大人下面去。”李巧芬说毕又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沈知微端着水,喝一口,放下,又喝一口。余光却时不时地往楼梯口飘去。半天不见动静,沈知微终于没忍住,艰涩地开了口:“你哥……在后院看书?” 您可算是问了呀。崔琰一通挤眉弄眼:“没有啊。我哥去济北了,您不知道?” 沈知微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崔琰眼珠子朝天翻,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掰了指头数:“一、二……三、四……有五天了吧。” “他去做什么?” “好像是一个叫陈……陈什么来着……啊,陈望曦的,说是上回没有尽兴,让我哥再去好好玩一趟。”崔琰乐滋滋笑着,刚才又黑又白大得吓人的眼睛这下又眯成了一条缝。 听到“陈”字的时候,沈知微的手就打了个颤。等崔琰报出了全名,杯子就顺理成章地滚下了桌。 “诶,沈大人,您咋了?”崔琰拿出帕子,替沈知微揩着衣上的水迹。擦了几下,小手突然顿住,仰起脸,带着惊疑的眼神问:“您不会是太想我哥了吧?他就是去玩玩,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知微大窘。他失手打落杯子虽然是“陈望曦”这三个字作的怪,但崔琰无疑也说穿了他的心事。瞬时,手足无措。 这时李巧芬盛了面上来,暂且化解了沈知微的窘境。 “沈大人,快趁热吃吧。我给您多加了料呢。” “有劳徐大娘了。”沈知微拿起筷子正要吃,看到面碗里红彤彤的辣椒面、瘦的牛片,还有碧绿的香菜、个大圆溜的丸子,记起他吃的第一碗丸子面正是徐雅堂为他做的。一时,眼眶有些发胀。赶忙往嘴里塞进一大口面条,就当是辣子给辣的吧…… “沈大人,您老家人来了吗?”李巧芬最乐于拉家常,这不,得着空又说上了。 “老家?”沈知微疑惑地抬起头。 幸亏崔琰机灵,在桌面下踢了踢沈知微,嘴上说着:“不就是因为您老家来人没地儿住,所以我哥才回家来的嘛。” “啊,对。那个……”沈知微这才想起,之前也没问问小堂要如何向他爹娘解释自己突然归家,原来是这么说的啊……不过,小琰刚才那一脚……难不成他知道我和小堂是在撒谎?那真正的原因,他…… 沈知微看着仿佛戴着童真外衣的崔琰,想起他一次又一次对自己心事揣摩的正确,不禁冷汗涔涔。 “我家亲戚临时又有其他的事,就先不来了。”沈知微扯了个谎,先搪塞过去再说。 “哦。这样啊。对了沈大人,小堂说,你也认识陈望曦陈公子,还挺熟?” 李巧芬提及陈望曦的这一刻,沈知微脑中划过一个想法:要不要把望曦说得可怖,好借徐大娘之力把小堂催逼回来?但只是转瞬即逝罢了。沈知微终究做不了昧心诋毁之事。 “济北知府杨大人的夫人是陈公子的外甥。”沈知微换了一种方式回答。 “嗯。这个小堂提过。” “徐大娘,明年三月小堂便要参加会试,这个时候,他怎么……”沈知微在心里对自己说,小堂好歹也算我的学生,我会作此考虑是常理,是常理…… “我和他爹也是这么说。”李巧芬颇感无奈地叹口气:“但他说陈公子为他准备了一处幽静的书房,他定会像在家一样用功读书。而且济北有学问的人多,可以向他们多多请教。沈大人,小堂可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他……” “我明白,徐大娘,您别急。”沈知微温言说道。心内却是忧急。徐大娘说的和小琰说的本就对不上。而恐怕小琰说的才是真相吧……不,不行,不能让小堂和望曦呆在一块儿。 心下有了决定,沈知微三口并作两口把面吃完,向李巧芬道了谢,急步就要往家赶。崔琰送他到店外,突地牵住他的袖口,不慌不忙地说:“我哥让我告诉您,他说他会听您的话的。” “听我的……什么话?”沈知微教导徐雅堂的话多了,他指的是哪一桩? “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崔琰慧黠地扯扯嘴角,跑了。 小琰会不知道?沈知微如今才不会相信这个古灵怪的小孩。但他不说,自己是一点招也使不上。只能回家,只能用崔琰背地里形容的呆瓜法子做些或许一无所用的事。 夜如年在线阅读 夜如年 肉文屋 / 夜如年 夜如年 升平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升平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升平乐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升平乐 县衙后堂,沈知微和县丞说着公事。一名衙役走进来,呈给他一封信:“大人,您的信。从济北府来的。” 济北府?沈知微的心神都给摄了去。匆促结束与县丞的对话,拿起信一看,不是徐雅堂的字体,顿时有些失望。抖开信纸,上头只写了一句话:“小堂在我这儿挺好。”落款:陈望曦。 信纸的边缘被揉捏得卷起了毛边,沈知微到底是沈知微,终究不致冲动地把信撕了。那晚从徐家面馆回到家中,他就给徐雅堂写了一封信,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会试在即,徐雅堂用功读书为当务之急。因此,他应当立刻收心回乡。沈知微几乎用了当初考科举做文章的手段来写这封信。起承转合,结构谨严。洋洋洒洒,达数千言之多。信寄出后,他日日翘首以盼,谁知等来的竟是陈望曦的回信。由于徐雅堂和陈望曦在一处,沈知微只好把信寄往陈望曦那里。他觉得自己言真意切,小堂又是乖顺,定能听进劝说。如此看来,说不定陈望曦事先偷看而后拦下,小堂本没有见到自己的信!思及此,沈知微又修书一封,将自己的猜测落于笔墨,把训诫的笔锋转向陈望曦。与写给徐雅堂的相比,选词用语自然激烈严苛许多。 不过沈知微倒真的冤枉了陈望曦。徐雅堂不愿给他回信,要怪其实只能怪他自己。那天沈知微的信送到陈望曦家中时,徐雅堂正和陈望曦在后花园里赏花、品酒。熟悉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徐雅堂也是欣喜。等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没落空。但看完信,却抛给了陈望曦,说:“你回吧。” “为什么?”陈望曦接住信,一目十行地看起来。“你的沈大哥又怎么惹你了?连信也不给回。” “晓之以理,唯独不动之以情。”徐雅堂偏过头,眼神锁住一只忙碌的蜜蜂,一动不动。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陈望曦像拿了个烫手的山芋似的,丢掉手里的信。 徐雅堂淡然说道:“你这么爱管闲事的人会舍得不一脚吗?” “哈哈,知我者小堂也。”陈望曦搓搓手。极懂主人眼色的下人已经去取笔墨纸砚了。 “怎么回?”陈望曦拿起笔,蘸饱了墨。 徐雅堂还是没动,只是动了动嘴皮子:“随你。”见陈望曦兴味十足的样子,又加了一句:“以后的信也都由你回。” 陈望曦闻言,即将落下的笔又停了停。兀自思索道:都由我回的话……那得讲求个循序渐进,这第一封嘛,也别太过分了。于是,就有了沈知微收到的那句话。 待信写好,趁徐雅堂过目的时机,陈望曦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 徐雅堂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前来济北寻求他帮忙一事,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觉得你不会帮我?” 陈望曦看他神情认真,知他没有玩笑之意,便坦承道:“怎么说我以前对沈知微也……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那么大方?” 徐雅堂回首,盯视着陈望曦,说:“自己未竟之事,有人却要去做。若能做成,就是瞧着也挺圆满的。对吧,陈大哥?” 陈望曦会心一笑,刚要举杯,只听徐雅堂又接着说道:“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沈大哥不是最对你胃口的那盘菜,慕才恋色而已,否则哪是说抽身便抽身得了的?” “慕才恋色?”陈望曦果然正经不过三句话,又是一脸谑笑:“小堂,你好像也是吧?” “开始是,后来不是。”徐雅堂拿着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陈望曦的,一饮而尽。 陈望曦一粲,看日暮晴空,霞光万丈,直教人目眩神迷。 “小堂,为了你,我可是背负了小人的骂名哦。”陈望曦扬扬手中的信纸,耷拉着他的风流美目,形状委屈。 徐雅堂懒得与他斗嘴,一边研着墨,一边冥想。想好了,他念,陈望曦写。三日后,这信就到了庆云县。 沈知微急切打开一看:“小堂说他会谨记沈大人的教诲。”还是只有一句话,但与上回相比,起码陈望曦的署名后头跟着徐雅堂三个字。 沈知微知道这是徐雅堂在告诉自己,他已看到了信。但如果不是为了帮陈望曦做出解释,小堂是不是就不会签上名字了呢?大概是不会的吧。那么,为什么小堂不自己回信呢?难道是不想?他为什么不想?沈知微跌进椅子里,沮丧地想:是因为自己伤了他的心,他不愿与我说话了吧…… 在灯下枯坐了大半宿,肚子里百转千回,沈知微也只写下了一句:“小堂你为何不回信?” 这次的信回得比前两封都快,但沈知微在看信的时候心却更凉,因为只有寥寥五个字:“他读书太忙。”连落款都省了。 换做以前,沈知微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凉屁股。可这回却摽上了劲。说不清是让陈望曦给搅和的,还是跟自己生了气。不管对方谁写回信,写多长的回信。答非所问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好。他是不会断了的。所以,接着又问:“你何时回来?” 那头过来的信长了:“昨日茶亭办一诗会。半路杀出一名女子,面罩白纱。才惊四座。”还是没有落款。这是徐雅堂的意思,好让人猜不准这话究竟出自何人之口。他的目的达成了。沈知微捧着信,一颗心忽上忽下,没了着落。思来想去,觉得这么问或许能引出下文:“你不是读书很忙?怎么还有空去诗会?” 那边答:“诗词酬唱也算不得耽误。又:听闻那女子乃城中黄举人千金,有济北第一才女之美誉。” 见着这一封回信,沈知微心底的酸意再也抑不住,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他几乎起了亲自上济北把徐雅堂领回家的念头,但这时的庆云县发生了一件大事,令他半步也离开不得。 流经庆云县的运河长不过五里,河上有两艘河船应百姓平日往来庆云、宁津两省之用。那日,其中一艘河船正摆渡到河之中央,船夫忽见水中有一截木头沉浮。长约六尺,人之一臂可以围抱。初始以为不过是某处断树随水漂流到此,然而船行至岸时回头去望,那截木头竟仍停留于原处。大感为奇。唤来另一名船夫复至河流之中。定睛一瞧,木头上似乎有字。喃喃念出:“率土归心海晏河清”。船夫不解其意。恰见同征学堂的宋伯颜先生站在岸边,遂拉高嗓门向岸上喊道:“宋先生,‘率土归心,海晏河清’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宋伯颜本在河边等船,昏昏欲睡,听到船夫喊声,忽然神抖擞,喜上眉梢。“快,快,快把那木头拉上来!” “拉它做什么呀?”船夫一头雾水。 “莽夫,真是莽夫!”宋伯颜急得直跺脚:“这是瑞木,瑞木!放跑了它,咱们都得进大狱!” 船夫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取了船上各种工具,合力将宋伯颜口中的瑞木拖上了河岸。 “赶紧去告诉沈大人,咱们庆云出了一瑞木!”宋伯颜支使船夫去了县衙,自己在那截木头前跪了下去,两只手悬空虚抚着,颤动不已。 围观的百姓不知所云,问:“宋先生,这上头的字说的是啥啊?” 宋伯颜很是不满地瞪了发问的男子一眼,仿佛哀其不幸。而后谆谆教诲:“所谓‘率土归心’,指的是天下归心。‘海晏河清’比喻天下太平。这八个字意谓我大炎朝国运昌荣,百姓和乐。” “啊,那可真是……呃……那什么……” “瑞木!”宋伯颜说话用力过足,胡子都被吹了起来。 “对对,是瑞木,瑞木。那它出在庆云,是不是预示着咱们这儿要交大运啦?”一旦与自家命运产生关联,百姓们自是喜气洋洋。 “正是,正是啊。”宋伯颜捋须大笑。 报信的船夫跑到县衙时,沈知微的心思尚在“济北第一才女”几个字上流连。听了来人禀报,稍稍整饬情绪,就带着属下急速赶往了运河边。 待沈知微到达那里,已是一片喧嚣。以宋伯颜为首,数以百计的县民跟在他身后,齐齐向一木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天佑我大炎,天佑我大炎!” 沈知微瞠目结舌。 有人扑到在他脚边。有人惊声叫嚷着什么。有人提议先将瑞木安放在就近的庙宇中。有人簇拥着他回到县衙。有人为他备好了文房四宝,让他拟写奏折。 几乎是由着众人的铺排,沈知微履行了一个县令在这样的时刻应做的一切。 当天夜里,瑞木现身庆云运河的消息传到了济北府。三日后,上报京师。七日后,通达全国。十日后,朝廷派下钦差大臣至庆云主持祭祀仪典。济北知府杨客卿亦同行前往。 为了筹备这场祭典,沈知微等人已十多天没能好好休息。准备贡品、搭建祭坛、组织百姓……一环扣一环,攸关身家命的事,半点含糊不得。 终于盼来了十月二十八,礼部着专人卜算出的吉日。这一天的庆云运河岸边,鼓乐齐鸣,人头攒动。吉时已到,所有的程式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作为地方知县,沈知微也有幸列队于祭祀官员的行列中。鼓点沉浑,乐声嘹亮。祭文气势磅礴。人人都庄重肃穆。听从主祭司的号令,行礼、叩拜、起身,再行礼、叩拜。往而复来,如是再三。沈知微看来与他人无异。可他的内心实则有些不可自控地分神。而这时能够对他析微察异的,也许也只有徐雅堂一人了。 祭典已散。沈知微等人做着善后事宜。徐雅堂和陈望曦隐在一株大树后面。 “真的不去见他?” “这不见了吗?”徐雅堂近乎贪婪地望着远处那个背影。 “诶,知微好像瘦了吧?”陈望曦作态感喟:“小堂真是铁石心肠哪。” 沈大哥是清瘦了不少呢。徐雅堂拧了拧眉心。 “走吧。”再不走,就该舍不得了。 “这就走啦?”陈望曦忙不迭抬脚跟上。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徐雅堂浅吟摇首,词人果然说得妙啊。 升平乐在线阅读 升平乐 肉文屋 / 升平乐 升平乐 意难尽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意难尽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意难尽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意难尽 晚间,庆云县驿馆。 杨客卿甚为欣慰地看着沈知微,说:“知微啊,此次瑞木现于庆云,真可谓是天降洪福哪。” “是。”沈知微立在一旁,恭恭敬敬。 杨客卿见四下无人,悄声说道:“伯父私底下与你说句交心的话,这不仅是地方之福,更是你个人之福。” “伯父的意思是……”沈知微把头埋得更低,杨客卿便看不到他眼里究竟是喜是忧。 “虽说‘天道酬勤’,但若时运不济,有的人筹谋一世,也未见得能有出头之日。知微,你既有此佳运,再辅以人力,又有伯父替你美言,或许过上个一年半载,朝廷就会擢升你了。”杨客卿笑逐颜开,等着沈知微与他同样的喜出望外。怎知过了许久,等来的只是一句:“多谢伯父。”似有疲乏,似有厌倦,似有无奈,唯独没有喜悦。杨客卿以为他是连日无休给累着了,便宽言道:“早点回去歇息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沈知微躬身退出,始终没敢拿正眼看杨客卿,唯恐让他悟出自己心中真实所想。直到躲进了轿子,才松懈下来。 轿外的县城尚未入眠。几声百姓的议论穿过轿帘飘进耳中: “诶,那是沈大人的轿子吧?“ “是啊,没错。” “要说咱们沈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就是!我看用不了多久朝廷就该给他升官了吧。” …… 沈知微妄图捂上两耳,挡住那些议论,却是徒劳。 因在任上遇着瑞木,便可得到朝廷瞩目,再得以晋升。沈知微啊沈知微,你真是捡着好大一个便宜啊。为官两载,率领本土百姓与移民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开办学堂。如今,庆云县虽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百姓也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然而,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竟比不上适时而出的一截木头? 沈知微懊丧又心酸。 回了县令府,沈知微正要宽衣,尹叔忽然过来敲门:“少爷,小琰来了。” 这么晚了,小琰来找会有什么事?难道是与小堂有关?沈知微急急打开门。崔琰背了手,仰着脑袋,笑得正欢:“沈大人,没吵着您吧?” “没有。我也是刚回来。”因为知道在这个孩子面前讨不着便宜,所以沈知微对崔琰一向和善,不敢怠慢。“有事吗?” “喏,我哥让我把这个给您。”崔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上。 毕竟是多年贴身之物,沈知微一看就知道那是他赠给徐雅堂的紫檀吊坠。可为什么会在崔琰手上?为什么又要还给他?心急之下,一把攥住崔琰的双臂:“你哥回来了?” “沈大人,疼。”崔琰瘪了小嘴,大为不满地嚷嚷着。 “啊,是我错了。小琰别生气。”沈知微这才松了手,惴惴不安地等着崔琰答话。 崔琰不解气,又耍了会儿子,才不甘不愿地说道:“早上回来的,又走了。”看沈知微的眼睛忽明又忽暗,不忍心再戏弄他:“他说他觉得您今天一准儿会心里难受,所以特地回来一趟。不过看您忙着祭典,就没打扰。” “那这坠子呢?” “他说还是您戴着合适。‘视民如伤,修己以教’,您自己问心无愧,百姓心里有数。不就结了?不痛快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想想,也许能有点用。”崔琰呼出一口气,吁,总算背完了。 沈知微犹疑片刻,又问道:“他……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和什么人一起?” 崔琰忽闪着眼,这个问题哥哥没有交待过,该不该照实说呢?最后,崔琰决意还是做个诚实的孩子:“那个陈望曦陈公子陪他一起回来的。” “哦,是吗?”沈知微听后默不作声。 崔琰想到外头那两人还等着他出去复命,也无暇兼顾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把坠子往沈知微手掌里一塞,边跑边说:“沈大人,我走了。您早点睡吧。” “诶……”沈知微伸出的手停在半身处,似要留住什么,却只有晚风习习,拂指而过。掌心的吊坠,翻过来又翻过去,那八个小字紫光流韵,如含露英。 在这如水凉夜,懂沈知微者,唯徐雅堂一人而已。那么,自己对他呢?是不能抑或不愿? 沈知微将那坠子托得愈久,愈觉沉沉。这上头凝合着徐雅堂对他的情之所钟,同时,又何尝没有他对徐雅堂的一片心意?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自徐雅堂离开后的寸寸思意终至漫上臆,泛滥成灾。 徐雅堂和陈望曦在县令府后门外等着崔琰。见他跑来,额上布了一层薄汗,嗔怪道:“怎么跑得这么急?” “还不是怕你等得着急?”崔琰喘息未定地说。 “小孩子,是‘你们’,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呢。”陈望曦作势要掐崔琰的脸颊,却被后者躲开了。 “都办妥了?”徐雅堂问。 “嗯。对了,他还问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和这个人一起回来的。”崔琰的右手伸得笔直,食指指着陈望曦。 “他听了之后呢?” “没搭腔。”崔琰不放心,又问:“哥,没事吧?” 徐雅堂抿嘴想了想,突然笑起来:“没事。这下估计再写一封信就够了。” 兄弟俩自顾自说着,一时忘了边上的陈望曦。 “那个,小堂啊,你弟弟好像很不喜欢我呀,这可怎么办好?”陈望曦故意揽上徐雅堂肩膀,说得亲昵。 徐雅堂一个闪身,挣开陈望曦:“你省省吧,这孩子大了,明上不会比你差。” “哦?”陈望曦转头去看崔琰,正撞上崔琰极不友好的眼神。 “好了,我们走吧。”徐雅堂留恋地再望一眼县令府,登上了马车。回头向崔琰叮嘱道: “小琰,你一会自己回家路上小心!” “嗯。哥你也是。”崔琰挥挥手。 “小琰,你又无视我……”马蹄嘚嘚,裹挟着陈望曦似真似假的抱怨,终是远去了…… 许多年后,济北鹊华桥上,有人回忆往昔。 “对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有谁喜欢第一次见面就被一个同男子亲吻的?” “你那会不还是个孩子嘛……等等,你说什么?我……亲你了?”“扑通!”才咬了一口的油旋就这么掉进了湖里。 “陈望曦!” “诶,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一圈又一圈油脂在湖面上荡开涟漪,澄澈可鉴的明镜湖哪,可惜了。 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意难尽在线阅读 意难尽 肉文屋 / 意难尽 意难尽 凄凉调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凄凉调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凄凉调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凄凉调 作者有话要说:</br>灰真的成灰了……<hr size=1 />  好不容易送走了钦差大人一行人,瑞木之事告一段落,县里暂时没什么棘手的事。沈知微将公事托付给县丞等人,回到家略略打点了行装,打算明儿一早就上济北府去拿人。 大前天,钦差大人还没走,沈知微奔忙于处理各项后续事宜。午休时,又收到陈望曦的来信,竟写满了半页纸:“昨日风和日丽,黄小姐邀约小堂游湖。我亦同往。依我之见,黄小姐对小堂甚为钦慕。据闻知微希冀小堂能够早日成家立业。而黄小姐天生丽质,柳絮才高,又家道殷实。实为上乘人选,不知知微以为如何?” 沈知微这下可算明白徐雅堂听话的意思了。但婚姻大事,理该首先与父母商议才是。陈望曦却先找上了他。是陈望曦自作主张,还是小堂授意为之?是试探,还是刺激?沈知微这个当局者并没有迷惘,只是分不出心绪去计较。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凭空设想那位黄小姐的姿容,不想再放任陈望曦梗在他和小堂之间传话。祭典那晚横生的思念几日来有增无减。他终于直面了自己的悔意。他不该用那么一个伤人的理由让小堂搬走,不该将施澜曾经施与他的痛苦再复刻于小堂。他后悔了。后悔将小堂推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后悔让小堂去盘算什么娶妻生子。所以,他要上济北府拿人。拿人?这么说就好像徐雅堂是他沈知微的什么人似的。是什么人?他去了济北,徐雅堂就一定会跟他回来吗?就算回来了,然后呢?沈知微暂且顾不了那么许多。 “沈大人已经起程去济北府了。”信是崔琰两天前写的,那么,最多再过半日,沈大哥就能到了。徐雅堂放下来信,一抹浅笑浮上唇边。 “小堂,出事了。”陈望曦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徐雅堂的卧房,脸色晦暗,步履凌乱。 那么注重风度仪表的人居然忘了讲究,徐雅堂直觉不好。“出什么事了?” “施澜死了。” 递出去的茶碗硬生生从半空中跌下,粉身碎骨。徐雅堂呆若木**。 相形之下,陈望曦已调息平静些许。毕竟从杨客卿府上回到家的这一路,足够他将震惊缓解去大半。 “前天夜里齐河降下暴雨,郊外山丘滑坡,冲垮了几间农舍。昨天白天,施澜带人前去勘查。不料一处山石突然滚落,施澜为了救一个孩子,就被……砸死了。” 徐雅堂看着陈望曦的嘴唇一翕一合。但声音却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似幻又似真。 “我收拾点东西就马上和姨父去齐河县。”陈望曦按住徐雅堂的肩膀,说:“你也和我们一起。姨父派人在半道上找着了沈知微,他已经改道往齐河去了。咱们快马加鞭,兴许还能赶上他。” 陈望曦听说信使是在济北城外二十里地遇见的沈知微,就猜到自己和徐雅堂的合谋成了,那人终于被逼来了济北。可谁知,竟在此时传来施澜的死讯。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杨客卿闻讯后都是老泪纵横,更何况是沈知微?他受不受得住?此外,这会不会让沈知微和徐雅堂的关系再次陷入死局,甚至再也不得破解?陈望曦忧心如焚。 徐雅堂几乎用了此刻所余的所有气力,深深提起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仿佛万千愁绪便可借此疏导而出。他握了握陈望曦的手,说:“不是要赶路吗?先上路再说吧。” 看着眼前强作镇定的少年,饶是伶牙俐齿的陈望曦,除了回握他的手,诸般慰藉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杨客卿年纪大了,经不得剧烈的车马劳顿。因此,徐雅堂和陈望曦的马车就先行一步。诚如陈望曦所言,他们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后追上了沈知微。 马匹嘶鸣,车子突然急停。可沈知微仍然头靠着车壁,双手环抱了自己,姿势不变。 “沈大哥……” 这个声音是……沈知微的身子还是未动,只有眼眸循声望去。这张脸……近一个月来常常在睡梦中看见。想来自己是很思念这个人的吧。对了,此次去济北府不就是为了找他吗?可为什么现在却害怕见他,只想躲开? 思绪阻塞之时,身体的回应反而先行一步。沈知微又向车厢后壁挪了挪,直到再无可退。这微小的动作悉数纳入了徐雅堂眼里。于是,他像被一盆辛辣的水从头浇下,难以忍受的灼痛。 然而事关沈知微,再怎么难忍,徐雅堂也不想发作。咬咬牙,还是费力地给出了一个笑容:“沈大哥你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也好。我和陈大哥就在后头跟着。有事你喊我们就行。”说完,逃也似的甩开手中的车帘,隔断自己与车内的视线,生怕再看见一星半点沈知微对他的排斥。 回到陈望曦车里。那人一手斜撑着上半身,一手朝徐雅堂勾了勾指头:“来。”徐雅堂走过去,在他手边坐下。 凝望徐雅堂的双眸许久,陈望曦才出声说道:“泪盈于睫说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吧。”然后抬起手,极尽轻柔地擦过他的睫毛。 如此温存无害的陈望曦真是难得一见。徐雅堂真心一笑,平日那个有主见、开朗无虞的徐雅堂也就找回了大半。“陈大哥,我没事了。这不刚见上,一时半会的没调适好。倒是你,居然老实了一整天,半句玩笑也未开。” 见徐雅堂无碍,陈望曦的语气也变得稀松平常:“我本可是善良,怎会捉弄两个伤心人。”而后就挑了些逸闻趣事,说与徐雅堂解闷。 晌午,两辆马车行到一座小镇。陈望曦寻了一家客栈,便要和徐雅堂去唤沈知微吃饭。本以为沈知微八成会不愿下车进食,陈望曦已想好了一通说辞。可当他走到车旁,只叫了一声:“知微下来吃午饭吧”,沈知微就从车帘后走了出来,顺当得反倒让陈望曦愣了好一会神。 徐雅堂站在陈望曦身后,见沈知微下了车,怕他忌讳与自己碰触,便往后撤了撤。这个小镇街宽仅够两车并行而过。他们立身的地方正在街面上。赶巧一个菜农推着一辆板车经过,车上蔬菜堆得有一人多高。按说菜农边推边扯着嗓子提醒路人,本不会发生冲撞。但徐雅堂突然向后,已退到街道中央。加之他的心神又都栓在沈知微那里,故而没有留心到那辆板车。 事后,徐雅堂只记得沈知微瞬间的变色,以及他倏忽而至的右手将自己拉向街边。 “没碰着吧?”陈望曦方才背对着他们,转过身就看见沈知微抓着徐雅堂的手腕。 “没有。” 听到对面的人说话,沈知微又像触到烙铁一样急忙丢开手下的腕子。还是俯视着地面,先行走进了客栈。 “都红了。”陈望曦看了看徐雅堂的手腕,吃惊不小。 徐雅堂注视着沈知微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三人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沈知微想躲也没处躲,只好低了头,一心一意地对付着盘中餐。徐雅堂尝试给他夹了些菜。沈知微拿着筷子的手虽有停滞,但也没有拒绝,还都吃了下去。徐雅堂和陈望曦对视一眼,没吱声。 到了晚上,三人已进入宁津县境。他们本可前往驿馆借住。但考虑到若与宁津县令相见,定少不了谈到施澜之事,因而就找了间客栈栖身。 晚饭的情形与中午大致相似。而且沈知微也总算愿意说上一两句话,虽然交谈对象仅仅是陈望曦。 吃过饭,沈知微先上楼休息。徐雅堂和陈望曦又多坐了一会。这时,客栈里来了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陈望曦一扭头,竟是自家的下人。“阿德?你怎么来了?” “少爷。”阿德跑过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却是递给徐雅堂。“昨天你们走后,信差就送来了这封信。当时还另附了张字条,说一定要尽快交给徐公子。我怕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不得,就马不停蹄地追来了。” “哦,辛苦你了,阿德。”陈望曦又给阿德要了一间房,让小二带着他歇去了。 “是不是家里有事?”陈望曦担忧地问。 “我娘说她病了,让我即刻回去。”徐雅堂将信平展,铺在桌上。 “啊?什么病?严不严重?” “信上没有细说。”徐雅堂两指轻叩桌面,“不过,我觉得我娘没病,这是为了逼我回家。” “何以见得?” “首先,信是我爹写的,而不是小琰。我在济北这一个月,不都是由小琰执笔与我通信吗?这就说明多半是小琰不想写这封信。其次,若真是急病,我爹的军营里多的是快马骑手,直接派个人送信便是,怎么还找普通的信差?” “你娘为什么要骗你呢?啊,不会是她都知道了吧?”陈望曦陡然了悟般地说道。 徐雅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 “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听娘亲的话回家一趟了。”徐雅堂说得无可奈何。 “那……”陈望曦指指楼上:“这头呢?” “我一会找他去。然后剩下的……”徐雅堂冲陈望曦一笑,笑得信任又忧伤:“就多靠你了。” 陈望曦看着那个笑容,心内五味杂陈。他不喜欢这样沉重的气氛。灌下一大口酒,眸光就一扫此前的黯色,摇身又是那个俊逸无忧的陈老板:“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放心哈。” 徐雅堂似也为其所染,微微一哂:“陈大哥,愿能承你吉言。” 凄凉调在线阅读 凄凉调 肉文屋 / 凄凉调 凄凉调 诉衷情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诉衷情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诉衷情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诉衷情 月没参横。沈知微犹坐在窗边发呆。 “沈大哥。” 是小堂。沈知微慌慌张张跳将起来,正想找个借口不见,徐雅堂已推门进来。沈知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茫然无措。徐雅堂对此似乎也不放在心上,掩上门,自到小榻上坐着。 “我娘病了,我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所以有些话今晚不得不说。” “徐大娘怎么了?不碍事吧?”打从徐雅堂进屋,沈知微原本一直垂着头。听说李巧芬病了,这才不自主地忘了对徐雅堂的躲避。 “应该没什么大碍。”徐雅堂借着明月清辉,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知微:“沈大哥你终于同我说话了呢。” 沈知微的头又耷下去,眼角眉梢都是纠结。徐雅堂想到他近日所受的煎熬,虽然怜惜,可这会儿却不打算放过他。 “你为什么不愿与我说话?” 料到沈知微不会开言,徐雅堂紧跟着说道:“早上我们见面时,你对我一味躲闪。我以为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遭你厌弃。可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头绪。后来,在小镇的客栈外头,你拉着我避开了那辆板车。沈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当时用了多大的劲攥住我的手?” 徐雅堂捋开袖子,露出手腕,伸到沈知微眼皮底下。沈知微避无可避,抬起眼,看到那手腕上红痕犹存,也是骇然:自己竟下了这么重的手? “其实那菜农推车速度极慢,就是真撞上了我也没什么。可是,”徐雅堂神色一凛:“施大人的事让你成了惊弓之鸟。在这个时侯,尤其是当着你的面,你见不得我有一分一毫的损伤。所以,你并不是厌恶我的。” 留意到自己说起施澜时,沈知微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抗拒,徐雅堂又问:“沈大哥好像不喜欢我提到施大人?” 沈知微别开眼,不置可否。 “你看你,眼圈都青黑了。”徐雅堂伸手扣住沈知微的下巴,扳过来,正对着自己。沈知微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一时想不起要挣脱。 “我猜你从得到消息后,一定就没睡过囫囵觉。只要一闭上眼,那些与他有关的过往就会纷至沓来。你心中哀伤,不想触及。但是,这并非你不喜欢我提到他的原因,对不对?”徐雅堂故意加重了“我”字,似有所指。 这个徐雅堂,似乎总能企及他隐秘的内心,叫他无处可藏。这就是尹叔所说的用心吧。沈知微认命地轻叹一口气,回望了他,说:“你这么钳制着我,我脖子酸疼。” 徐雅堂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他知道沈知微是妥协了。松开手,音调里带着劫后余生般地释怀:“沈大哥你知道吗?我追来的这一路上都在害怕。怕你见了我会说出‘施澜死了,你开心了’之类的话。或者是问我‘那次施澜来庆云,你和他说了什么?’不管是哪一种,恐怕我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了。若在平常,你不是会对我作此猜疑的人。可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怕你会由于失控而乱了分寸。你自己也拿不准,所以才想要躲开我,免得伤了我,是吧?” 沈知微不吭气,默认了。 “我们之间从未谈论过施澜。”觉察到沈知微的迟疑,徐雅堂牵过他一只手握住,“可事到如今,我们绕不过去了。” 沈知微的手在徐雅堂掌底团起又撑开,似在挣扎。“你想……知道什么?” 徐雅堂抚慰道:“不用,我说你听就好。” “说实话,我不喜欢施大人。不是因为你心里有他而嫉妒、憎怨,乃是他为了自己安心而一再伤你的心。也许你不会因此怨他、恨他,但我却不能不介怀。” 徐雅堂把沈知微的手握得更紧。“沈大哥,我不想骗你。听闻施大人死讯的时候,虽然我也很难过,但毕竟我只和他见过两次,这种难过称不上失去亲友的那份至痛。更多的,是惶恐。我不晓得他的辞世是否会在你心里留下一个我永远无法比拟的地位。甚或于,你会就此拒我于千里之外。我这么想,你会怪我太自私了吗?” 沈知微体会得到徐雅堂自手中传递出的张惶、疑惧。这两日他寝食难安,而徐雅堂又何尝会比他好过?终归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是不是让他承受了过多的,或许并不该由他担负的惶惶与不安?沈知微心头一热,软语道:“不会,我不怪你。” 徐雅堂释然。复问道:“沈大哥其实很想知道那天我和施大人说了些什么,对吧?”不等沈知微回答,便接着说:“施大人还是坚持要给你做媒。还说这都是为了我们好。” 原来施澜对小堂也说了同样的话。后来自己又重复了施澜的作为。忆起那时徐雅堂眼中遽然升起的懊恼,沈知微悔之不及。 “那你怎么说?” “我说……”徐雅堂拖长了声调,眼笑眉飞:“我不会放了你,我要和你过日子。” 沈知微只觉一股热潮漫过腔,到了嗓子眼却被堵住,说不出,也倒不出。徐雅堂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可不说又有什么办法呢?明日就该回庆云了,就不能再陪着他了。今后会怎么样呢? 徐雅堂揽过沈知微,轻拥着他,说:“沈大哥,把我的话好好想一想。有想不明白的就去问陈大哥。”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沈知微几不可闻地说了声“好”,徐雅堂又紧了紧胳膊,终是大踏步地走了。 直到房门阖闭,沈知微才恍过神来。方才确是祈望他能突然说不走来着。愁肠九回,恁地晚来风急,亦是无计可消。 诉衷情在线阅读 诉衷情 肉文屋 / 诉衷情 诉衷情 解连环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解连环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解连环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解连环 作者有话要说:</br>我家小望啊……我还是最爱这只<hr size=1 />  次日清早,沈知微整理停当。下得楼来,只有陈望曦在桌旁等着。仿佛记得睡得迷迷糊糊时,楼下隐隐传来车马轱辘声,心知徐雅堂必是赶着天未大亮就出发了,以免两人话别,平添离愁别绪。陈望曦看沈知微脸色仍是不佳,也不与他多言语。照顾他吃了早饭,就齐齐上车,接着赶路了。 过了小半日,二人终于到得齐河县。稍加打听,就找到了施府。 “知微,到了。” 沈知微随陈望曦下了车,但见施府红漆门面皆为黑白两色所覆。想起去年春日到此参加施澜婚宴时,门梁上那大红布匹扎就的喜花,一样是刺目,却有凄凉与喜庆之别,不由得悲从中来。 近了灵堂,更是一片愁云惨雾。沈知微本担心自己乍见施澜灵柩会情难自持,显出逾矩之态。但待迈过门槛,真见着了那具素色白绦之后的漆黑棺木,沈知微却未有意想中抚棺大恸的冲动。 堂上之人,无非施澜亲友,与沈知微也多为相识。上香、行礼、劝慰、寒暄。一番周旋后,沈知微与陈望曦便退至偏厅用茶。 从沈知微的落座的角度看去,正可将灵堂大半情形收入眼底。 当年,这里张灯结彩,烛影摇红。道喜恭贺的宾客接踵而来。施澜满面春风地迎上前,说:“知微,你来了。”沈知微看那新嫁娘红妆环佩,与施澜璧人成双,心中又是妒忌,又是凄苦。 寒风平地而起,掀动挽联。白烛青灯下,昔日燕尔新人已是分飞。往来凭吊之人络绎不绝,皆是心有戚戚,情凄意切。可是施澜,你竟是无知无觉。 当年,太湖岸边,施澜遥指空中飞鸟,志得意满:“我施澜此生志在庙堂,必以天下为己任。知微,你可愿与我同行?” 连日来,城中许多百姓或自发前来施府吊唁,或写诗著文以示悼念。在你治下,齐河县政通人和,民丰物博。此情此景,施澜你是否可以含笑九泉? 当年,中举后荣归故里,同窗老友语笑喧哗:“‘泥金小字回文句,写向红窗夜月前’。不知沈兄可是看中了谁家千金?”施澜却着小厮送信来言:“我对知微,除却同窗情谊,再无其他。” 生死交割,不过瞬息之间。山石着身的一刹,施澜,你可曾想到了沈知微? 手边茶水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沈知微觉得这天冷得连心头都要生起了冻疮。 又过了好几个时辰,施澜的知交故友都到齐了。谈起亡人,又是一阵唏嘘。沈知微默坐一旁。有人问他,他便答话。否则并不主动开腔。这样的感今怀昔,他怕自己若是多说,话就会变了味儿。 “施澜为齐河县令近三载,并在此地安家立业。但他对江南故土实是念念不忘。所谓落叶归,我与他夫人商量过了,等过了头七,就把他的灵柩运回江南老家。知微哪,”失去了得意门生的杨客卿形容悲戚:“你与施澜自少年时就情同手足,兼之又是同乡。这事你跟着走一趟可好?到了施家那边,你还能帮着慰唁一下。此外,还可顺便回自家看看父母。” 沈知微对杨客卿会让自己跟着送灵早有预想,于情于理,他都是此事的不二人选。于是当即应承了。 陈望曦见沈知微要回湖州,忙说道:“姨父,反正我是个闲人,让我陪着知微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照应。”他有徐雅堂嘱托在身,必是跟定了沈知微。 杨客卿思忖了一会儿,说:“嗯,也好。” 事情商议妥当。众人看天色已晚,就各自散了回房歇息。沈知微和陈望曦的客房挨着,他们便一道往回走。 “知微,你能睡得着吗?” 沈知微知陈望曦定是另有他意,遂问道:“你想做什么?” “咱们出去喝一杯怎么样?” “好。”回房难免又是胡思乱想,倒不如一醉方休。沈知微答得直爽。 出了施府,沈知微与陈望曦并肩走着,也不问去哪儿。有陈望曦这个通吃喝玩乐的人在,这些事轮不到他心。 走了有半柱香那么久,陈望曦忽然在一家并不起眼的酒肆前停下:“就这儿吧。” 沈知微仰头看了看店门外那面退色的酒旗,说:“好。”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就要了黄瓜、鱼干和花生米做下酒菜。菜上齐时,陈年花雕也已烫好。沈知微等着陈望曦开口。 “知道我为什么拉你出来喝酒吗?”陈望曦将两个杯子倒上酒。酒色橙黄,酒香馥郁。 沈知微满饮一口,“是为了小堂吧。”提起徐雅堂,就如这酒一般,暖人心肠。 “也不尽然。”陈望曦低眉。 “那还有什么?”沈知微顺水推舟。他现下的状态可谓混沌。既然徐雅堂让他想不明白时去找陈望曦,那他就跟着陈望曦的话头走好了。 “当然是为了你们两个。”陈望曦一副宛然在说“沈知微你笨到家了”的表情。 “哦。”沈知微答得简略,以期陈望曦的下文。 “知微啊,你说施澜喜欢过你吗?” 虽然明知要说到施澜,可真听得这个名字,沈知微的心还是加快跳突了一下。“他说他不喜欢。” 陈望曦敲了敲桌面,好像不满意沈知微说话绕弯,多费他的唇舌:“我问的是你,你怎么看?” 沈知微出了会儿神,说:“他说了假话吧。” “那知微对他的情分还和当年一样吗?” 沈知微沉吟不语。半晌,方道:“当年他修书与我撇清关系时,我的心情,若说肝肠寸断似乎也不为过。那天接到他的死讯……就仿若那块石头也砸到了我。我以为我会有什么出格的表现。但除了悲痛、失眠,我不是好端端的吗?此刻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谈他。” 陈望曦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我也不晓得这样算不算对他忘情。”沈知微看着陈望曦,像是期许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陈望曦吃了一口菜,再呷一口酒,才慢悠悠地说道:“知微,你这一世都不会忘了施澜。但在我看来,你对他即使仍有爱慕,也早已不是少年时的心动,称之为执念或许更为恰当。” “此话怎讲?” 陈望曦不答,却问道:“如果当年施澜接受了你的情意,知微,你们会怎样呢?” 沈知微一楞,是啊,会怎样呢?不会怎样的吧。于是涩然道:“恐怕和如今没有分别。” “为什么?”以陈望曦的花花肠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呢?但他就是要让沈知微自己都说出来。 “在施澜心中,没有什么大得过天下国家、伦理纲常。”沈知微喟然,当初自己会对施澜心动,不也正是因为他身上这些所谓的浩然正气吗? “那你呢?最看重的是什么?”陈望曦半噙着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微:沈知微你可别搬出施澜那套来应付我。那样的话,咱们这酒就甭喝了。 好在沈知微没让陈望曦失望。“你也知道我爹他身子不好,年至不惑便归乡休养。因此他觉得此生抱负未展,便将厚望寄托与我哥哥和我。认识施澜后,为了志同而道合,我更是全力钻营功名。后来,我做了庆云县令,不是我自夸,在任上我也是恪尽职守、勤政爱民。但若说有此,我沈知微今生就了无遗憾却是自欺之言。我更愿得一贴心之人,相伴终老。”这些话从一个朝廷命官嘴里说出来是不是大逆不道?沈知微说不好。因此他从未对人说过。但面对陈望曦,他相信徐雅堂的选择,也相信自己的感觉。 陈望曦喜笑颜开地一拍桌子:“所以嘛,我说你对施澜存有的感情除了往日的少年情谊,余下闹不清楚的那个部分就是执念。其实施澜要是对你无情也就罢了。可你们当年也算是两情相悦。若是他肯答应,你便会陪他放手一搏。奈何他先是躲你,而后骗你,再是教训你。知微,你脸皮薄,又不是那种能豁出去的子。所以你想不通也是憋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久而久之,你还真当自己对施澜是情深难忘了。” 陈望曦这一席话说得沈知微哑口无言。照他这么说,自己这两年就是画地为牢了。沈知微无声无息地静坐了许久。陈望曦知他心思转得慢,也不催他,自得其乐地品酒、吃菜。等到陈望曦独自喝掉三杯酒时,沈知微才张开嘴说:“望曦你接下去还要对我说什么?” 陈望曦心满意足地搁下酒瓶子,说:“现在咱们可以说正题了。你打算和小堂怎么办?” 沈知微转过头,往窗外施府的方向看去。“施澜娶妻时,我觉得自己多年钟情都付流水,好似一个笑谈。我以为情爱之事上,施澜已耗尽我的心力,从此以后大概再不会那么喜欢一个人……” 见沈知微犹疑,陈望曦替他说完:“谁知你又遇到了小堂。” 沈知微神色一黯:“望曦,若如你所言,我对施澜自以为情深种,到头来竟只是太过执着。而遇见小堂后,又对他……心生怜爱。情到浓时情转薄。小堂才十六岁。他们举家移民到庆云不久就住进了我家,他没见过别的什么人……” “知微,你究竟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小堂没信心?”陈望曦打断他,冷蔑问道。沈知微语塞,竟是答不出来。好像都不是吧…… 陈望曦忽而一笑:“你说小堂没见过什么人,你忘了那个济北的黄小姐?” 沈知微懵怔:“黄小姐是真有其人?” 陈望曦含一口酒在嘴里差点喷出来,“咳咳……你……你以为是我们胡编诳你的啊?” 沈知微的脸色更加晦,哑笑着说:“那不就结了。小堂就该找一个这样的如花美眷。日后再攀蟾折桂……” “我说你笨吧,你还真是笨。”陈望曦不耐烦地将筷子“啪”地拍在桌上。“黄小姐恋慕小堂是真。可你知道那日游湖,黄小姐弹过一曲《凤求凰》后,小堂说了什么?他说他未过门的娘子姓沈,也弹了一首好琴。”说完,睨视着沈知微。果不其然,薄脸皮的知县大人猛地臊红了脸。 “至于什么攀蟾折桂,知微你自己都不以此为人生第一要义,怎么就不想想小堂的本心是不是喜欢走这条路?” 沈知微钳口结舌。 芍药丛边,他斜乜了眼问他:“求得功名又如何呢?” 他中了举,却煞是平静地说:“沈大哥,如你所愿。” 他给他紫檀吊坠。他苦笑着问他:“沈大哥是希望我也以此为训吗?” 一幕幕情景从脑海深处跳显出来。沈知微,你一直不愿正视徐雅堂的真意,到底为的哪般? “望曦,我不像你那么随。”沈知微喟然长叹:“我是真的怕他将来怨我……” “知微,你们若在一起,二人承担的得失哪是分得清谁多谁少的?而将来的事……”陈望曦四下张望一回,见堂屋拐角处摆着一盆腊梅,便走去折了一朵放回桌上,说:“你看这朵花本在枝头上开得正盛,它的花期可到明年。但不巧今晚我却摘下了它,傲霜斗雪的志行顷刻成空。所以说,将来的事没人知道。没有一种花开得上一生一世。养花人呵护备至,一年中也只得百日花红。那他忙碌劳值不值得?人世如花,难以存留,因为飞去如影。既是爱花之人,何不趁它尚能绽放,从心所欲?” 陈望曦娓娓道来,沈知微听得愣怔。俄而,失声笑道:“我越发觉得枉自虚长你们好几岁。” “我依着小聪明凭轼旁观,还能不洞幽察微吗?而像小堂那样心明眼亮的当局者又有几个呢?”陈望曦容光烁亮,眼眉流光:“知微,你遇着他,当真是好福气。” 沈知微为那容光一震,一道谜底电光火石地一闪,旋踵又泯灭。他状似狐疑地问道:“望曦,你不是也喜欢小堂吗?为何帮我?” 陈望曦眉心微蹙,复又展平,带了点不恭,言笑晏晏:“你们俩我都喜欢啊。” 沈知微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施澜成亲那晚,他和他对坐于此。一样的眼眉,一样的欲颦还笑,一样的怅然若失。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原以为他是叹他,实则竟是自怜。 沈知微豁然晓悟。其实当局者亦是孺子可教,做得到耳聪目明。只是水落石出后,那块石头未必是自己中意的,搞不好还会砸了脚。那到底是搬还是不搬? 谁又不想拣块宝?但**血、寿山或青田,那是老天的赏赐,可遇而不可求。真遇着了,你是找个锦盒把他供起来,还是当块寻常石头雕了刻了拿在手里当印章使? 或许在徐雅堂和陈望曦眼里,沈知微都称得上一块宝。但搁陈望曦手里,他只敢远观,不敢亵玩。而徐雅堂却能搓圆捏扁了揣在怀里,拍拍肚皮说,喏,这是我家宝贝。 所以,陈望曦下到水里拨弄拨弄,发现那石头棱角不对,就趁着水位还没下去赶紧跻上鞋,溜了。等他再转回来时,知了深浅就断不会再下水。而那石头也晓得把自己往水底越潜越深。 沈知微与陈望曦举杯相敬。楼外残月如钩,曾照当年人。 解连环在线阅读 解连环 肉文屋 / 解连环 解连环 燕双飞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燕双飞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燕双飞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燕双飞 作者有话要说:</br>正文到此就完了~~今天晚点还有个番外<hr size=1 />  马车直驶到徐家面馆门前,徐雅堂跳下车。不出所料地,李巧芬正坐在柜台后拨打着算盘。她听见车马声,停下手中的活计,就那么看着徐雅堂向她走来。各不惊慌。 “娘,我回来了。”徐雅堂端量他娘的气色,嗯,红润光泽,挺健朗的。 李巧芬知骗不过他,也不惺惺作态,下巴朝后一抬:“咱们上后头说去。” 徐雅堂在角落里觅到崔琰身影,互相交换个眼色,就跟着李巧芬去了后堂。 “你等会儿。”李巧芬又去自己卧房。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沓书信。徐雅堂认出那是他在济北期间给崔琰写的信。 “你去济北府,这事儿我越想越不对劲儿。”李巧芬解了围裙,翘着腿,在椅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沈大人也往济北去的那天,趁小琰出去给你寄信的那会功夫,我去他房里搜着了这些信。”李巧芬脸上既无愧色,也无愠色,继续平平淡淡说道:“除了督促你用功读书,娘亲从来没干涉过你们其他的事儿。因为你俩机灵,凡事自个儿有谱。为娘的对你们放心。可是你和沈大人的关系,让我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娘,”徐雅堂撩起衣裳前摆,跪了下去,“您从小琰那儿知道了多少?” “他啥也没说,让我自己问你。”屋里的氛围依旧是风平浪静。 “您问吧。”徐雅堂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 李巧芬看徐雅堂动作,已经确证了心中想法。但有些话就非得要亲耳听到,成难收之覆水,板上之钉钉,才会迫使自己在无转圜之地的景况下去面对。 “你喜欢他?” “是。” 问话的和答话的都发觉这些话真到嘴边时,说出来不像预想中的那么困难。 “那他呢?” “并无二致。” “真的?” “真的。” 李巧芬本来不信。看那些信的内容,两人明显还没捅破窗户纸。但看徐雅堂坚定的口气……诶,迟早的事儿吧。 “你打算和他怎么办?”这个是关键。 “过日子。”徐雅堂答得轻描淡写。 “过日子?”李巧芬顿顿足,但未捶。“你知道你俩得有多难吗?” “知道。” “科举呢?还考吗?” “娘,其实我不想做官。”徐雅堂挺了挺腰杆,腿脚已开始发麻了。 “为什么不早说?” “以前没遇见沈大哥时,按您的意思活,挺好。遇见了他,再那么着,就违心了。” “那你往后想做什么?” “半日在店里干活,半日到街上设个摊子,替人写信。” “你倒是都想好了。” “都想好了。” “我说了会让你再到店里来吗?” “我是您儿子,您是我娘。您太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儿,我也知道您的心思。” “当初就算我不安排你住进他家,你自己也会变着法子和他整出点什么来吧?” “是。” 李巧芬原以为,即使最后让步的是她,即使这场问训几乎只是个形式,她至少,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应该摔点东西,扇徐雅堂一个耳光,轰轰烈烈地闹一场。可是她儿子坦诚得令她心酸。父母和子女斗,就是胜了,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赢家。徐雅堂说得对,他们太了解彼此了。没了沈知微的徐雅堂是丢了魂的徐雅堂。而守着丢了魂的徐雅堂的李巧芬,也就不再是那个成天乐陶陶、一把年纪还没心没肺的徐大娘。 李巧芬走过来,在徐雅堂面前蹲下,捧着他的脸,不无悲伤地说:“儿子啊,值得吗?” 徐雅堂极为诚挚地看着他娘的眼睛,声音渐渐打了颤:“娘,值得的。就是连累了你和爹。” 李巧芬别开脸,抹了抹泪儿。儿子真是自私哪。可话又说回来,要是让儿子顺着他们的意愿走,他们就不自私吗?算了算了,他们的日子更长,就不和年轻人争了。 “吱呀”。崔琰推开一条门缝,探进半个脑袋来:“婶婶,外头忙不过来了。” 李巧芬掸掸裤腿,站起身,又是大大咧咧的徐大娘:“行了行了,起来吧,还跪上瘾啦?走走走,给我干活去。” 徐雅堂看着他娘的背影,千言万语都化作热流,汇集到眼眶后头,又如泉涌般汩汩而出,汹涌不止。 “小堂回信了?”陈望曦经过沈知微房外,见他拿了一封信反复读着。他们已回到湖州。从齐河临行前,曾写信告知徐雅堂他们的行程,并让他将回信寄到沈家。 “是,他说徐大娘已无大碍了。” “嗯,我就知道他娘不会太为难他。” “哈?”沈知微迷惑不解,难道小堂有什么事瞒着他? 陈望曦交叠了腿,不紧不慢地晃荡着。徐雅堂兴许想着将来再把此事告诉沈知微。可陈望曦却觉得现在说出来逼一逼沈知微,说不定有利而无害。 “小堂他娘并未生什么病。她只是为了骗小堂回家。” “这么说,徐大娘都知道了。”沈知微急得团团转,想起李巧芬对他的照顾,又惊又忧又窘。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陈望曦拿随身携带的扇子敲敲凳子,让沈知微坐好。“小堂说他娘已无大碍,意思就是他娘已经被他说服了。他那头用不着你心。你呀,”陈望曦看牢了沈知微,说:“只管顾及自己想通没有就行啦。” 想通了吗?沈知微反躬自问。他的心不再是一团乱麻。但似乎还有一层烟雾,虚渺缭绕,抓不住,驱不散,叫人好生怅惘。 “少爷。”家丁的通报将沈知微从沉思中拉回来。“时候差不多了,您该过去施府了。” 对了,今天是施澜出殡的日子。沈知微遂与陈望曦出了门。 施家是当地望族,施澜的丧事办得颇为风光。十六人抬棺,白纸漫天。但人去音容皆成空,再是风光,又有何用? 到了施家祖坟。落棺、掩土、立碑。沈知微垂手静立,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形影不离,曾经牵肠挂肚,曾经负气含灵的鲜活之人终成一坯黄土。 他突然想起自己没能见上施澜最后一面。他是他的谁?没有人会认为在盖棺之前还应该让一个叫沈知微的男人再一睹施澜遗容。 他又想起那日护送施澜灵柩回到施府。对着施家老人,他只能说“节哀顺变”。除此,他还能说什么?即使想说什么,人前人后他有什么立场? 青石墓碑上,镌刻着施澜妻子姓名。他们凭此与亡者相依相伴。这种依伴也许虚妄,也许百无一用,却至少证明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正大光明,永世无穷。 于是,他想到徐雅堂,如果小堂……尽管这样的联想令沈知微有摧心剖肝之痛,但也正是因此,笼罩在他心上的那层迷雾顷刻消散殆尽。无论赏心乐事或是生老病死,他无法容忍自己只是他的看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另一个人的生命中没有他的印迹。这一刻的沈知微,心如明镜。 沈知微回到庆云的前三天,徐雅堂收到陈望曦在归途中背着沈知微写给他的一封信。信很短,不过薄薄一页纸。可就是这一张纸让徐雅堂做了一件此后几年仍被庆云百姓津津乐道的事。而徐雅堂也不会想到,潇洒旷达的陈望曦会永远记得湖州的那一幕。 那天是冬至。江南冬季本就冷,加之雨霏霏,更是寒风侵肌。陈望曦午睡起来,整理好行装,便去找沈知微。他们要启程回山东了。可沈知微却没在房间里。找着一个家丁问他们少爷哪儿去了。家丁面有难色地指了指沈老爷和沈夫人卧房的方向。陈望曦心中发闷:出了什么事吗? 到了后院,只见沈知微跪在院子中央,全身都已洇湿,瑟瑟发着抖。陈望曦大吃一惊,正想过去扶他起来,沈老爷忽然从屋里走出来,疾言厉色地喝道:“从今往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也不许你再回湖州一步。你就自生自灭吧!”言毕,拂袖而去。 温润如玉的沈知微对二老开诚布公地说了?陈望曦目瞪口呆。转眼去看沈知微,面部线条都已僵直,神色却是凄然而无悔。陈望曦伸手要搀他起来,沈知微却格开他的手,无力但坚持。凄风苦雨中,沈知微就那么一跪一叩首,倒退着向大门的方向而去。终于挨到了门外,膝下已经见红。陈望曦只能将他抱上了车。 “知微……”能说会道的陈望曦竟然词穷。 倒是沈知微还想着说笑:“望曦,我看我这脚也别上药了,反正到了你姨父那还得跪一次,就当省点钱了。” “沈知微你说的话一点都不好笑。”陈望曦少见地板起脸,声色俱厉:“你给我乖乖地回庆云去!姨父那儿有我在还摆不平吗!” 沈知微向后一靠,闭了眼,嘴角却逐渐扯开一个弧度:“好啊。等你说服了伯父,我让小堂上济北给你做一桌菜。” 陈望曦听得两眼放光。他觊觎徐雅堂的手艺很久了,奈何每次要求,徐雅堂都理直气壮地拒绝他:“不行,沈大哥知道了会不开心的。”这下可逮着机会了,怎能轻易放过。遂竖起两指头:“两桌。” “做一桌菜很累的……” “哼,爱做不做吧。” …… 两人就一桌还是两桌菜的问题继续一路嘚啵下去。远在徐家面馆里的某人莫名其妙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由于离职颇久,沈知微回到庆云后先往县衙去了。离了老远就听见前头吵吵嚷嚷的,不知争执着什么。有人眼尖看到沈知微的马车,抬高嗓门喊起来:“别吵了,别吵了,沈大人来了。” “出了何事?”沈知微爬下车。 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给知县大人让出一条道。于是,沈知微就看见了人群尽头那张脸,他朝思暮想的一张脸,除了上头那一块青紫。但未及他张口,李员外的小儿子李文麒就朝他奔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神情激愤地说:“沈大人,求您给草民们做主。” 沈知微看他衣冠不整,不远处十多个少年也都灰头土脸,显是打了群架。便问道:“为何打架?” 李文麒指了身后跪作一圈的几名同伴说:“我们下学从学堂出来,徐雅堂无端教唆军营里的几个孩子朝我们丢石子。” 小堂怎么会做这种事?沈知微犹要细问,余光忽然瞥见李文麒和徐雅堂相觑一眼。这是怎么回事?沈知微愈加惑然。 “沈大人。”徐雅堂亦来到他跟前,下跪,侃侃说道:“今日之事错皆在我。无端教唆无知幼童向李公子等人挑衅,影响了移民与庆云百姓关系的和谐者,按律当剥夺科考资格。也就是说,明年的会试我是不能考了。”说完,竟悠哉自若隐含笑意地看着沈知微。 沈知微惊得倒吸一口气。再看那些少年们的表情,恍悟这一定是徐雅堂和他们串通好了的。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沈知微掐紧了嗓子,俯在徐雅堂耳边问道。 徐雅堂笑得眉眼弯弯:“沈大哥,我,跟定你了。” 白日冷然,挥打在徐雅堂瘀青的颧骨上,格外晃眼。沈知微竭力克制,才不致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徐雅堂揉进怀里。 话说脑子一筋的人认起死理来都掘得要命,一条道走到底。那就走到底吧。沈知微和徐雅堂此后的人生,就此交织启幕。 燕双飞在线阅读 燕双飞 肉文屋 / 燕双飞 燕双飞 代后记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代后记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代后记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代后记 打出“全文完”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就像多年前解出一道不是考点、难度系数又略高于自己水平的数学题,谈不上特别开心。 去年9月底在大槐树公园里,先是见着那棵大槐树,然后绕过180度,看到树身上的迁民告示。一张大白布布告衬着深褐色的树皮,不知为什么眼球就被小小震动了一下。后来在剧烈晃动的中巴车上,突然想到自己从未写过长篇,那么是不是可以借用那样的背景展开一个故事? 我一直认为自己携有轻度的强迫症。一件事情一旦开始,即使它乏善可陈,我也必须看到它的结束。我没办法接受一个不封闭的圆。所以,我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写一个其实我自己没什么感觉的故事,其间忍受家长不理解的询问,暂时搁置论文和考试,或许还有一些需要阅读的理论书籍。 值不值得? 我们做事总喜欢追问意义,对比付出成本与收益回报。那么,我花了一年的十二分之一写出一个将近7万字的小说,值不值得?我也不晓得。但好歹它是我目前写过的最长的一个东西,就是生硬地挖掘,貌似也应该做一些记录。 我想说什么 庙堂 or 江湖 身在庙堂而心在江湖,或身在江湖而心向庙堂,这是人生里很普遍的一种纠结状态吧。 写作就像做梦一样,让人发觉被隐藏或忽视的本我。在编了几个故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骨子里竟是那么盼望一个逃亡的机会。 其实,取笔名的时候就可以意识到的。水天的《长风万里》中有一个句子,大致意思是,若能得一人共至草色烟空处,看斜阳正好,莺飞蝶舞,此生足矣。这几乎是最能打动我的一种选择,因此便有了草色烟空。 用那句很俗的话说,就是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对啊,因为得不到,得到后或许也不过如此的失望无从体验,所以,永远对那个乌托邦怀有绮丽的幻想。 庸俗而深情。我这人就是这副样子。 怎么爱 毕飞宇的《玉米》里有一句话,虽然说得也许有些俗鄙,但是深刻又辟:纵使心里的情分千斤重,却比不上脯上的四两。原文之意是写某个男人的寡情或好色或灵可分。但我觉得把它抽离出来,大概会有另一层意思。 这个意思又让我想起严歌苓《一个女人的史诗》里的一句话,大意是,一个女人长得再是天仙美女,但若一年到头看过她清晨醒来的模样,什么神话就都破灭了。 所以,最扛得住,最不会被扳倒的是什么? 很多小说里将虐点设置在其中一个主角对旧情人念念不忘,这个时候,另一个主角似乎不论做什么都没法取代那个ex。这是不是再一次映证了,遗憾是最美? 或许吧。就像《一个女人的史诗》里,田苏菲用一辈子去死追欧阳萸,可他到老心里都无法对年轻时的情人忘怀。但又怎么样呢?在脚踏实地的生活中,他离了田苏菲本没法活。 内心的激烈澎湃和细水长流的生活,哪一样更保险?每个人三观不同,答案不同,生命的面貌也就不同。我偏向于相信,日子是拿来过的。琐碎的细节永远会将高导的梦幻踩在脚下。尽管世俗,尽管无奈,尽管姿势也许会很难看,但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码字 我喜欢把写东西称作码字或爬格子,用于形容我敲键盘时的状态很形象,一点一点,慢速移动。 文字洁癖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有文字洁癖,就是在正经码字的时候,所有的修饰词汇最好能够不要重复出现,现身一次是最佳频率。可是,在一个较长篇幅的文章中,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么,怎么办?我仍要将频率降到最低。于是,不停地用ctrl+f检查某个词已经被使用的情况。其痛苦,不仅是长时间作业的手指上的,更是神上的,郁结、烦躁、恼恨……从未如此抱怨,为什么某某的同义词那么少?! 多少h 到目前为止,写过的都是清水文,原因有二。第一,我不喜欢对推动情节、推进主题无用的h,也就是为了h而h。第二,我不会写h。如果写出来的步骤、反应、动作……都与他人无异,那么,没什么意思。 但这次的番外里还是微微地h了一下。倒不是为了返回初衷,一定要把沈知微拧回到攻的位置上。而是想要以此更加明确人物的态度。不论在某几章中徐雅堂的强势的确盖过了沈知微,但不能因此忽略他所有努力的前提。 其实徐雅堂不应该是个有棱有刺的人,他更倾向于随和与淡然,他和沈知微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他们两人的区别,看起来似乎可以说,沈知微显得懦弱一些。可起码我自己不这么认为。沈知微面对施澜,他去争去夺也是没有结果的。而徐雅堂面对沈知微,他知道他的推力是会有作用的。对象不同,心态不同,方法不同,结果也就不同。 在我的设想里,徐雅堂的自我在事关沈知微的时候会发展得更加强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生活失掉自己的中心,而仅仅围绕着沈知微。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以及写清楚了没有。 所以,番外里,徐雅堂对于位置的选择是在以肢体语言,再一次向沈知微表白,在他们两个的情感世界里,他愿意将主导权交给沈知微。因为对象是沈知微,这种表白其实并不会造成倾斜或不平等。方方面面,各有所长。 最后,功力所限,不足之处颇多。但是写文看文,无非娱己娱人。若此文能博君一笑,足矣。烟空在此鞠躬谢过。 代后记在线阅读 代后记 肉文屋 / 代后记 代后记 番外 寤寐求之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番外 寤寐求之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番外 寤寐求之 微雨燕双飞 作者:草色烟空 番外 寤寐求之 自打徐雅堂在县衙门口闹了那一出,后来两人又在县令府同进同出,明眼人一下就瞧出他们是什么关系。没多久,庆云的百姓都知道了他们的县令和徐千户家的公子,好上了。不齿不忿的人当然有。可说到底,百姓们只要生活喜乐,县令自家的事儿他们管得着嘛。就是茶余饭后吃饱了喝足了没事了想起来了,絮叨絮叨两句也就完了。再说了,人家沈大人和徐公子压儿不往心里去,那些闲磕牙儿的自己也就没意思了。 渐渐地,甚至就有人说,你看啊,沈大人和徐公子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清秀俊朗;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而且徐公子又是个痴心人,对沈大人照顾得那叫一个周到哟。两人凑一块儿过着,挺好。这话传到徐雅堂耳朵里时,他正挽了袖子,手在热水里拔着**毛。想了想,瘪了嘴,嘟囔一句:“还凑合吧。” 又过了两天,徐雅堂和沈知微回徐家吃饭。李巧芬暗地里不知用什么手段摆平了徐大勇,反正徐大勇算是默认了。一桌人坐在一块儿吃饭还挺像那么回事,其乐融融。 吃完了,徐雅堂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李巧芬悄悄跟过去,低声说:“你俩看着处得不错?” “嗯,还成。”徐雅堂手脚不停,又接了一句:“和以前差不多吧。” “诶,那个啥,娘再多嘴问一句哈。”李巧芬满脸写满了好奇:“这沈大人算是我媳妇还是女婿啊?” 徐雅堂气结:“娘你还真好意思问。”李巧芬见问不出什么来,悻悻走了。 晚上回县令府的路上,徐雅堂盯着沈知微的侧脸越看越心痒,越想越闹心。趁着周围没人,一把拽住沈知微的手握着。沈知微吓了一跳,略略有些挣扎:“小堂,会有人看见……”话没说完,徐雅堂就甩开他的手,“哼,不愿意就算了。”然后径直走了。沈知微一路小跑跟着,嘴上又不敢大声解释。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沈知微刚要开口,徐雅堂突然转过脸,笑眯眯地说: “哥,你先去书房吧,我去倒茶。”态度转变之大令沈知微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徐雅堂先回了趟他自己屋,翻箱倒柜找出一本书来,盯着那封皮,笑得测测的:“挺好?哼,我觉得还不够好呢!” 那天晚上还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徐雅堂端着茶水从厨房出来时,看着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又是一阵狞笑:“哈哈,果然是天助我也。” 书房里早恢复了徐雅堂的位子。摆设还和以前一样,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南。沈知微照旧看他的经史,偶尔读一读小说。徐雅堂不用再考科举,多半在读小说,什么时候有兴致了,自己也提笔写一写。 “小堂,我昨天放在这儿的《封神演义》是你拿去了吗?” “哦,是在我这。”徐雅堂不知忙着写些什么,头抬也不抬,随手拿起桌角上的一本书就递给了沈知微。 “小堂,这本好像……”沈知微忽然没了声响。 “怎么了?”徐雅堂抬起头,见沈知微慌慌张张失手把那本书丢到桌上,心中偷笑不止,表面上却还做出一脸无知状:“为什么不看?” “这……”沈知微连脖子都红了。其实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他也不是没看过这种书。但是要和徐雅堂共处一室来看,咱们薄脸皮的知县大人就难堪得受不了了。 “给我看看,有什么不对?”徐雅堂离了座,没等沈知微伸手去捂,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书抢到了手里。又照着书名念道:“《春宵秘戏图》。嗨,不就是春图嘛。哥,原来我拿错书给你了,呵呵。”然后就当着沈知微的面大大方方地翻起来。 “这书……你哪儿来的?”沈知微不信徐雅堂有胆子自己去铺子里买。 “哦,陈大哥给我的。”徐雅堂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眼都不带斜一下的。 “陈望曦?!他给你这个?”一想到陈望曦把书给小堂时,没准儿还书面讲解讲解,沈知微就恨不得把陈望曦……诶,谦谦君子就是谦谦君子,沈知微连腹诽都说不出诸如“陈望曦,我要把你千刀万剐”之类的。充其量就是多骂几句无耻。 “哥,你别生气啊。”徐雅堂语调上扬,摇着沈知微的胳膊说:“陈大哥也是为我们好呀。” 一句话噎得沈知微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那,上不去,下不来,脸涨得更红。徐雅堂见他这样,心里早都笑喷了,于是再接再厉道:“哥啊,这个,和你以前看的那种不一样的。因为咱们……” “好了!我拿回房去看。”沈知微说完,脸红得都快滴出血了。一把扯过徐雅堂手中的书,落荒而逃。徐雅堂终于忍不住笑得半趴到了书案上。 夜里,沈知微已更衣睡下了。房门上突然“笃笃笃”地响起来。“哥……” 是小堂。沈知微只能爬起来开门。门外,徐雅堂穿着中衣,抱着枕头,冻得有些发抖。沈知微怕他着凉,赶紧把他拉进屋,关上门。 “怎么了?”怎么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吗?沈知微问完也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我冷。冷得睡不着。”徐雅堂撅起嘴,很委屈似的。 冷?明明昨天刚给他买了个暖炉,比沈知微那个使了好些年的不知顶用多少倍。沈知微没奈何地看向徐雅堂。黑暗中,那双眸子也是灵动,仿佛在说:“我就是找借口来的,还是个拙劣的借口,你看怎么办吧。”沈知微投降般地叹了口气:“夜深了,快睡吧。” 徐雅堂一声欢呼,蹿到了床上,还拍拍床沿,“哥,来。” 沈知微走过去,刚躺下,徐雅堂就侧身挂到了他身上,嘴里还是喃喃着那句“我冷。”沈知微触到他的身子,确是寒凉,便伸手搂住了他。徐雅堂笑得心满意足。 “哥。”自从徐雅堂回到县令府,他对沈知微的称呼就缩减为了一个字,说是这样既省事又亲昵,沈知微也就随他了。 “嗯?”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是什么感觉吗?”徐雅堂抬起手,按在沈知微的眉峰上。 “是什么?”徐雅堂的动作很轻柔,沈知微的心弦随之微微一颤。 疏凉的指尖又抚过眼皮,“这里很干净。”之后是鼻子,“英挺。”往下是唇,“好俊的一张脸。”手指流连到下巴,停住,换做整个手掌再勾画一遍脸部的轮廓,“就是有点冷清。”徐雅堂无声地笑了笑,手沿着沈知微的脖颈接着往下走,经过处,两人的皮肤都渐渐升温。 “后来我才知道,”温热的手掌缓缓覆盖住左面心房的位置,“哥,你是这里觉得冷。” 徐雅堂仰起头,还是笑,沈知微却在他眼里看到难得的犹疑。然后便听他问道:“如今,我真的把它捂热了吗?” 腔里那种鼓胀的感觉又上来了。沈知微突然讨厌极了这样的自己。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情爱里有些话有些事不是心意相通或心照不宣就不用赘言。既是他想听,为什么不说?遂回握了他的手,满是歉意:“我不是想着给你或给自己再留点退路,只是,担心你没准备好。” 徐雅堂就着手势轻捶他的膛,口气不屑得很:“迟早的事,有啥好准备的。”说完,仰面躺下,冲沈知微勾勾手指,嘴角一挑:“上来吧。” 沈知微闻言一惊,定定地看着徐雅堂:“你……” “哥你这么拱着被窝冻死人了。”徐雅堂抬起身,圈住沈知微的脖子,一拖一带,那人就压在了自己身上。 “哥,方才那书你看了吗?”都这时候了,徐雅堂还不忘调侃沈知微。 “看了,但是……”但是,双唇甫就的一瞬,似乎所有的记忆与神智都被掏空。第一次怎么了?生涩怎么了?年轻就是好。凭着冲动,凭着本能,凭着欲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小堂。”耳鬓厮磨着,沈知微扶了徐雅堂的背,想让他翻过身去。 “不要。”徐雅堂往下一使劲,压住沈知微正要动作的手。 “那样你……会好受些吧。”沈知微温言相商。 “不要!这么亲密的事居然看不到脸。”徐雅堂两腿一勾,环住沈知微的腰,粲然一笑:“就这么着吧。”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时刻,沈知微竟顿了一顿,凝神盯住徐雅堂的眼眸。小堂,总是毫不吝啬地给予他温情与安定。相形之下,他做得真是算不上好。不过着什么急呢?颜色青春,此生尚长。 帐摆流苏之际,徐雅堂偶然瞥见窗边小榻上闪烁几抹红光。对了,是那一对比目笔洗。他和沈知微后来都没舍得用,就收进了屋里。 月色婵娟,鱼影成双。今朝得成比目,不羡鸳鸯不羡仙。徐雅堂的唇边绽开无限笑意,这样的日子,好极。 番外 寤寐求之在线阅读 番外 寤寐求之 肉文屋 / 番外 寤寐求之 番外 寤寐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