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皇叔心头宠》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 沈长宁是性情如火的将门孤女,十五岁嫁秦王,十八岁当皇后,却在深宫饱受折磨,抑郁而终 再醒来,她回到过去,成了东宫小郡主 渣前夫变堂兄,未来权势滔天的藩王萧珩变成冷宫中受尽欺凌艰难求生的小可怜 前世,萧珩被她错手害死 这一世,她心怀愧疚,百般维护,相依相伴 直到长宁成了假郡主遭人强娶 那日,她一袭嫁衣,双颊绯红,挣扎于婚房中 萧珩一身煞气闯了进去,终于找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长宁 他将她温柔抱起,声音嘶哑:阿宁,我们回家。 一夕之后,他不是皇叔,她成了他心尖上的小王妃 西蜀王萧珩是天煞孤星,杀伐果断,冰冷无情,不仅是皇帝的叔叔,更是皇帝心腹大患,皇后亦视他为眼中钉 可没人知道,他视皇后如珍宝 他用毕生血汗守护她皇后的尊荣一生一世,即便死在她手里,亦不悔章 可是再后来,他殚精竭虑守护一生的小皇后也死了 拓跋临生性凉薄,梦里,他折断皇后羽翼,摧毁皇后所珍爱的一切,将一颗真心狠狠踩入尘埃 直到他谋定天下,江山万里,却不见身影如她 醒来时,他迫切追寻她的踪影 却发现,梦里的皇后居然是他算计过的小堂妹 如今,小堂妹已然嫁给了西蜀王 注: ①大概是个甜文,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主角并无血缘,且关系存续间是亲情 ②cp年龄差6岁,爹系夫君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宁,萧珩 ┃ 配角:若干 ┃ 其它:预收《傻妻死遁后成了白月光》《囚姝色》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清冷皇叔vs娇憨小太阳 立意:爱是真心换真心 第1章 重生 时值仲春,和风送暖。 一辆双马车驾在官道上缓缓行驶,车驾后头近千名侍卫随行,前方黑底金字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赫然是个硕字。 马车门帘微掀,露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一张粉雕玉琢的圆脸在帘子后若隐若现。 是个刚满周岁的奶娃娃,两只莲藕般的小胳膊挥舞着,作势要往车外爬去。 男子坐在车沿处,着一袭暗金色四爪蟒袍,拥着不安分的女儿,眉眼刚毅,垂眸间却是一派温和,正是魏国太子拓跋硕。 阿宁,不要胡闹。车驾里头传出一道温柔女声,沈氏伸手想抱过小娃娃。 拓跋硕护着长宁,朝沈氏微微一笑,不妨事,阿宁想看便看。他一面说,一面低头摆弄起拨浪鼓逗弄女儿。 殿下就知道娇惯这孩子。沈氏杏眼微扬,嘴上娇嗔,心里却甜滋滋的。 她出身吴兴沈氏,当年太子拓跋硕游历江东,二人相识,随后便有了长宁。 彼时朝局动荡,拓跋硕无奈只好将妻儿安置在吴兴郡,直至如今长宁一周岁,母女二人才被拓跋硕亲自接回上京。 这一年多的日子,沈氏始终惶惶不安。 一来,两人并未行正式的嫁娶之礼,二来,她的阿宁是个女娃娃。 导致她一面要应对家族压力和外界流言蜚语,一面又生怕自己生的不是男孩会被拓跋硕厌弃。 所幸,拓跋硕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小长宁倚在太子爹爹怀里,两只粉拳攥着衣襟,被拨浪鼓逗得咯咯直笑,玉雪可爱。 拓跋硕忍不住将女儿抱起亲了一口。 沈氏见父女其乐融融,眸子也渐渐湿润。 拓跋硕长臂展开,将沈氏一同拥在怀里,两人额头相抵,等到了上京,我定会恳求父皇下旨,赐你和阿宁名分。 听到这句话,原本压下的泪水再次汹涌,沈氏低头靠在他怀里。 她若是在乎名分之人,当初便也不会有阿宁,她是真心实意爱着拓跋硕。 拓跋硕心中怜惜,吻了吻沈氏。 小长宁坐在拓跋硕膝上,两手捧着拨浪鼓,满脸天真地望着二人。 沈氏这才注意到女儿的目光,顿时羞红了脸,微微推开面前的人,阿宁看着呢。 拓跋硕斜了小长宁一眼,见她还在看,忍俊不禁,反手捂住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车轱辘不停旋转,马车进了城门,又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长宁这副身子太过年幼,清醒的时间并不长,被奶娘抱去很快便睡着了。 梦里,不似今日这般祥和平静。 * 刮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大雪铺天盖地,纷纷扬扬,犹如漫天飘絮,落在树枝上,凝成簇簇银菊。 沈长宁披着火红银狐毛大斗篷立于椒房殿前,眼帘微垂,不发一言。 天地苍茫,一片雪白,那火红身影便显得格外瞩目,任由衣角被风卷起,寒意刺骨。 娘娘身旁宫人冻得打了个哆嗦,劝道:外头风雪大,您还是进殿休息吧。 望着苍黑瓦檐,沈长宁抿唇,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冻得发紫,仿若未觉。 昔日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此刻萦绕着一层厚重云雾,戾气沉沉。 宫人低声啜泣,顾不得礼节,将沈长宁的手捂在胸口,不停哈气,嘴上埋怨:这些宫人现下都去伺候椒风舍的李贵妃,竟连一丝炭火热水都不给咱们 椒风舍,与皇后所居椒房殿相似,可见李氏荣宠。 沈长宁握住宫人,手腕隐隐颤抖,面上却是微笑,示意她回去。 这是她的事情,无需连累旁人。 宫人低头看着那双手,心疼不已,泪水汹涌而出,奴婢不是怕冷,是为娘娘不值啊! 两道扭曲丑陋的伤疤在那双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异常刺目,再加上指尖斑驳的冻疮,愈发狰狞可怖。 您为皇上付出良多,他不该如此对您 娘娘是她见过最英姿飒爽聪慧大气的女子,又岂是椒风舍那惯会作娇扭捏装可怜的李贵妃能比的? 沈长宁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耳边是宫人低低的啜泣。 半晌,那双黑沉眸子才渐渐抬起,望向宫门,神思恍惚。 父亲威远侯战死后,她身为将门之后,十三岁便弃了红装从军,十五岁嫁秦王拓跋临为妻,新婚后戍守西北三载击退匈奴,又于上京平定齐王之乱,军功累累。 最终使得她的夫君、出身低微的秦王,君临天下。 拓跋临登基那日,颁布的第一道旨意,是册封李氏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她被收了兵权,囿于深宫。 虽是皇后,却处处得看宠妃李仙儿的眼色,在这后宫如履薄冰。 战乱时,威远侯是满门忠,沈长宁是女将军。 天下太平,她便是性情如火,举止粗鲁的野蛮女子,比不得李氏温柔小意,端庄淑雅。 她这样的人当皇后,皇帝深感耻辱。 宫人还在替她不平,恨恨道:当年若不是娘娘一门抛头颅洒热血,又如何能有现在的盛世清平? 碧荷。沈长宁蹙眉斥了一声,宫闱之内,莫不是李贵妃与皇帝的耳目,这番话听到其他人耳里,碧荷绝对落不了好下场。 碧荷抹了把泪,倔强道:奴婢说的都是事实! 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正应了鸟尽弓藏这四个字。 沈长宁按着手腕处的伤疤,淡然立于飘雪间,桃花眼里不起一丝波澜。 困于深宫浮沉多年,她早就认命了,她不争权力,不争宠爱,只想安度余生。 但事实上,有些东西,即便不争,亦有人会对她恨之入骨。 只要她占着后位一日,李贵妃就会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 生产那日,她躺在床榻上疼得大汗淋漓,皇帝正巧出行不在宫中,后宫又被李贵妃把持,整个椒房殿的宫人都求不来太医稳婆,最终她腹中皇儿夭折,她大出血险些丧命。 紧接着第二日,她还未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便听闻侯府覆灭,威远军成了朝廷口中的叛军,皇帝下诏将她软禁。 她记得,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 她的身体又冷又疼,心也是。 而自始至终,拓跋临都未曾踏入椒房殿看她一眼。 可怜她的皇儿,直至下葬,都没有被自己的父亲正眼瞧过。 那一刻,她愤怒,怨恨。 拖着虚弱的身体,沈长宁提剑闯入椒风舍要为孩子讨一个公道。 可没有荣宠的后宫女人,哪里还有公道? 皇帝痛斥她御前失仪,谋害嫔妃。 沈长宁便被押送回椒房殿,禁军统领带着皇帝口谕前来,挑断了她的手筋。 此后,纵使她再如何女中豪杰,也提不动宝剑,冲不出这座牢笼。 她彻底成了笼中鸟。 整整八年。 这八年里,李贵妃为拓跋临诞下长子,又生了两个公主,荣宠无限。 沈长宁胸口骤然传来剧痛,她捂住心口猛地咳出一口血。 娘娘!碧荷惊慌失措,急忙用帕子擦拭。 沈长宁却是忽然笑了。 她望着门口的方向,轻轻拭去唇边殷红,笑容好似三月盛放的明艳芳菲,只是眼底不染丝毫情绪。 你来了。 伫立在宫门口的拓跋临本不想踏进,却被那久违的笑颜摄住心魂,鬼差神使地迈开步子,走至她跟前。 沈长宁笑吟吟的模样,一如初次见到的那般,耀眼夺目,比之骄阳亦不逊色。 可对上她黑沉沉的眸子,拓跋临不由想到沈长宁提剑闯进椒风舍的事情。 她险些杀了他心爱的女人! 那时沈长宁的眼睛就是这般,黑沉沉的,令人心惊。 是沈长宁在沙场上面对敌人,杀伐狠厉时会有的眼神。 拓跋临心中仅存的一点旖旎顿时烟消云散。 沈长宁作势要跪,可这冰天雪地里站得久了,双腿早已冻僵,甫一行动,便踉跄着朝前摔去。 拓跋临下意识抬臂扶住,目光所及却是斗篷下那双伤痕满布的手。 年轻的皇帝只是眼皮微跳,丰神俊朗的面容没有愧疚,没有心疼,他道:天寒,皇后还是早些歇息。 语罢,转身便走。 他是听禁军禀告,皇后从申时就站在椒房殿外,她出不得,只得让禁军传话求见皇上。 拓跋临本不想见,直到傍晚下起了雪,她还站在雪地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沈长宁军功在身,世人皆认定他是因为娶了一位女将军,才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登上皇位。 登基后,他将沈长宁这个皇后留下,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安抚威远军。 但时至今日,威远军意图谋逆被诛杀,拓跋临已然坐稳皇位,再没有谁会是他的威胁,他不想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所以来瞧一眼。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长宁面上笑容转瞬沉了下去,自言自语道:天寒,又如何抵得上心寒 她缓缓挪动双腿走回寝殿,望着暖色殿壁,掩在斗篷下的手正摩挲着一块凤凰佩。 是方才那一摔,她趁机从拓跋临身上取下的。 也是她最后见他一面的原因。 沈长宁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拿出自己腰间的鸾鸟佩,将两半玉佩凑成一对,正好是鸾凤和鸣的样式。 她指腹轻轻抚过玉佩,又呕出一口血。 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她已经想不起这对玉是怎么来的,只记得是故人所赠,她发自内心喜欢。 是以大婚前一日,她怀着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将其中一半凤凰佩赠予拓跋临,盼望着将来能够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然而大婚当天,边关匈奴大举进犯,军情紧急,她只得转身奔赴沙场。 却不曾料到,拓跋临和李氏在婚宴上一见钟情。 之后在她戍守边关的三年里,是李氏陪在拓跋临身边,他们相互扶持,共同面对皇城内的波谲云诡。 这场婚姻里,她才是外人。 啪嗒。 一滴清泪滑落,砸在龙凤和鸣玉上,巨大的哀伤在胸腔蔓延开来。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终究是,不能了 沈长宁喃喃着,眼神渐渐涣散,握着玉佩的手从锦被上滑落至床沿。 玉佩掉落在地,一声脆响,鸾凤一分为二。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诗句引用《左传庄公廿二年》 第2章 回宫 夜幕四合,弦月高挂,空旷深长的回廊里,灯影昏黄,望月阁中也有点点烛火透出。 小长宁一梦惊醒,正想换个姿势,身体却如灌了铅般沉重。 方才的梦境压抑至极,回想起来就如同心口压着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 但好在如今她成了一个小婴儿,与拓跋临是堂兄妹,再不会有后来的爱恨纠葛。 重活一世,她想过得自在快乐一点。 长宁望着映在屏风上轻微颤动的人影,努力在床上撅腚,好半天才爬起来,隔着屏风缝隙,瞧见沈氏伏案哭了好一会儿。 旁边的奶娘沈妈妈轻轻抚着沈氏的后背,一下又一下,面上的神情也并不好看。 外头八名宫女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入望月阁。 沈娘娘。内侍高公公笑盈盈地走到沈氏跟前,咱家是奉圣上旨意,给您送来八个宫女近身伺候。 沈氏急忙擦干眼泪,起身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妾身谢恩。 高公公含笑点头,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八人齐齐拜倒叩首。 沈氏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朝旁避开,沈妈妈急忙在背后推了一把,沈氏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说道:都,都快起来吧 宫女一动不动。 沈氏越发不知所措。 身旁的沈妈妈是一同从吴兴来的,也不熟悉宫中规矩,二人面面相觑。 拓跋硕进来时,便见里面跪了乌泱泱一片,吩咐她们起身,宫女这才静静退至一旁站好,一举一动都好似用尺子丈量过一般。 沈氏暗暗咽了口唾沫,杏眼染上几分黯然。 拓跋硕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以示安抚。 高公公见状敛目,殿下,老奴告退。 拓跋硕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见高公公离去,复又唤来长随将新来的宫女带下去安置。 沈妈妈知晓他们夫妻二人要叙话,也一并退出望月阁。 沈氏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埋进男人怀里。 拓跋硕面上满是愧疚,叹声道:是我的错 内间的长宁听着外殿的对话,逐渐摸清了始末。 太子拓跋硕今年二十有五,此前一直未立正妃,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沈氏,还多了个一岁的女儿,朝堂震惊。 听闻拓跋硕刚及冠时,皇帝已为他选定了亲事,对象是当朝丞相嫡女李姿。 偏拓跋硕如今一门心思要立沈氏为太子妃,惹来许多不满,李氏一族更是颜面尽失。 长宁趴在床沿上,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画面,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 李丞相的嫡女,她记忆深刻。 出身陇西李氏,是当今李皇后的内侄女,也是前世同她斗了一辈子的李贵妃的亲姑姑。 更是她后来的婆母。 前世李姿确实嫁给了太子拓跋硕,后来拓跋硕病逝,建昭帝改立三皇子拓跋演为太子。 两年后,建昭帝驾崩,拓跋演继位。 拓跋演有一个侧妃也姓李,是李姿庶出的堂妹,出身不高。 随着拓跋演登基,李姿的庶妹一跃成为四妃之一的德妃。 昔日在自己跟前小心翼翼活着的庶妹逆风翻盘,而李姿却被遣入白马寺为亡夫守丧,李姿自是不甘心的,于是设计在新帝前往白马寺祈福的时候,与新帝勾搭成奸,顺利回到皇宫。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 再后来,德妃突然暴毙身亡,李姿成了贤妃,宠冠六宫。 只可惜一直无所出,为了稳固地位,李姿便将德妃所生的拓跋临过继膝下,亲自抚养。 经年之后,拓跋临登基,尊李姿为皇太后,长宁身为皇后,一直小心侍奉,李姿仍旧处处刁难。 后来她被传出粗鄙无礼、野蛮猖狂的名声,也多半拜这位婆母所赐。 上一世,她作为李姿的儿媳妇已经被折磨得够惨了,这一世,李姿居然还想来当她嫡母? 这怎么可以! 长宁一激动,圆滚滚的身子便咚的一声从床沿滚下去,将外间两人惊了一跳。 太子夫妇二人快步跑进来,将趴在地上的娃娃抱起,两人急忙检查她是否磕碰受伤了。 沈氏瞧着她额上的红肿,心疼至极,天爷,怎么好端端就摔下来了,让阿娘瞧瞧。 拓跋硕头一次当爹,起初也是心疼,随后纳罕道:不愧是我的女儿,摔了这么一下都不哭。 沈氏闻言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瞪着他。 拓跋硕连忙赔笑,正想改口夸女儿坚强不怕疼。 长宁后知后觉,为了证明她是个正常的奶娃娃,张嘴便嗷的一声哭嚎起来。 拓跋硕: 太极殿西堂,建昭帝准备就寝,高公公回来复命,将东宫的情况说了一遍。 建昭帝听闻高公公的禀告,忽然问了一句,太子的女儿你可瞧见了? 高公公摇头,早早便睡下了,奴才未曾瞧见。 建昭帝抚着腰带,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叹了口气。 高公公安慰道:皇上不必忧心,您和太子殿下都还年轻,嫡皇孙早晚都会有的。 拓跋硕是先皇后之子,敦厚仁慈,又勤勉刻苦,少年便被册立为太子,后来纵情山水不理朝政,一直未曾娶妻,膝下也无子嗣,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是个女儿。 她的生母亦不是关陇望族,对太子并无多少助力。 皇孙之事朕还不急。 建昭帝绕过屏风,从龙案前取过一叠奏折,你瞧瞧,太子今日刚带了那母女回京,便有人连夜上折弹劾太子昏聩,耽于女色,甚至有质疑天家血脉的。 这个质疑,自然是针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女儿。 拓跋硕当初离开吴兴郡时,并未听闻沈氏有孕。 高公公微怔,其实太子的秉性皇帝是最清楚的,虽有些不着调,但是个重情重义、宽厚仁慈的,断不是那等糊涂人。 可如今也就坏在太子过于重情义,不顾礼法,一心想娶沈氏为妻。 至于孩子 高公公想了想说道:皇上不如让太子殿下早日迎娶太子妃,之后再纳沈氏为妾,倒也合祖制了,如此,也能将孩子留下。 孩子留下? 建昭帝若有所思,点点头,对,有了孩子,想必太子也会收收心,再有李氏辅佐,能成大器。 他将折子扔回龙案上,吩咐道:让太常寺尽快挑个良辰吉日。 * 翌日,小长宁喝完奶就被沈妈妈带到太极殿外。 皇帝刚下朝,正在东堂批折子,听高公公说拓跋硕携沈氏和女儿前来觐见,便吩咐内侍宣人。 沈氏昨日仓促间被皇帝召见,毫无准备,出了不少洋相,今日特意早起打扮,头梳端庄贵气的双堕髻,顶插金枝花钗,穿了件湖绿色广袖襦衫,下着红双裙,腰间系着腰袱,绅带长垂。 进殿时,拓跋硕轻轻捏了捏沈氏的掌心,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沈氏苍白的面色当即缓和不少。 还好,在这宫里头,还有丈夫可以倚仗,她不是一个人。 小长宁窝在沈氏怀里,胖乎乎的爪子攥着拨浪鼓,心中更加坚定,一定不能让太子爹爹娶李姿。 长宁不是第一次来太极殿,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建昭帝。 前世她嫁给秦王的时候,建昭帝已经是先帝了。 建昭帝年逾五十,仍旧精神矍铄,望着缓缓走近的一家子,他的目光一下便被沈妈妈怀里的长宁吸引住了。 开春季节,还有些微凉,奶娃娃穿着红色滚雪毛小袄,头顶两个小揪揪,系着与衣裳同色丝绦穗子,正歪着脑袋,明亮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龙案前不怒自威的建昭帝。 儿臣携妻女拜见父皇。拓跋硕撩开袍角跪下叩首。 身旁的沈氏也急忙行礼,俯首不敢抬眼。 周岁的小长宁已经可以站立了,被沈氏放在一旁。 拓跋硕的声音叫建昭帝回过了神,还未开口,竟瞧见小长宁学着母亲沈氏,也像模像样地跪下,朝自己行跪拜礼。 那姿势挑不出毛病,好似悉心调教过一般。 建昭帝不由笑了起来,天生威严的面庞柔和几分。 他走上前,亲手将拓跋硕扶起,抓着拓跋硕的胳膊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半晌才拍了拍肩膀,目光转向沈氏。 沈氏心头狂跳,素白柔荑不自觉便绞在一起。 父皇,这是儿臣的妻子拓跋硕出言解围,建昭帝却是一挥手,制止他的话头。 语气凌厉地训斥道:明媒正娶,六礼齐备,那才是正妻。 沈氏身子一颤,眼眶渐渐发红,低头更不敢说话,心里又委屈又紧张。 拓跋硕见心爱的女人被自己父亲如此羞辱,于心不忍。 父皇,沈氏在吴兴时曾对儿臣颇为照顾,还为儿臣诞下一女,儿臣早已许诺她正妻一位 放肆! 建昭帝闻言更加恼怒,太子妃之位怎可儿戏?今日之语朕就当不曾听过,你若还想继续当你的太子,下月初九便老老实实成婚! 拓跋硕愣住,成什么婚? 建昭帝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冷声道:自然是李丞相家的嫡姑娘,李姿。 不可!拓跋硕扑通一声再度跪下,父皇,朕已有心悦之人,怎可再娶她人为妻? 建昭帝见他还敢继续为了沈氏同自己争辩,怒火中烧,难道你想违抗圣旨吗? 父皇 拓跋硕膝行两步攥住建昭帝的龙袍,垂眸:求您成全吧,儿臣宁可不要这太子之位 他知道,皇帝在意的,是储位稳固。 至于谁做太子,根本就不重要。 啪! 建昭帝转身反手一巴掌甩在拓跋硕脸上,将在场众人都惊住了。 拓跋硕更是被这一巴掌打懵,呆呆跪在原地,唇瓣却紧抿,无声反抗。 逆子!皇帝龙颜大怒,指着拓跋硕骂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当然知道。拓跋硕哂笑:儿臣更知道,自古君王无情,儿臣不愿做那无情郎。 你是在怨朕无情无义?建昭帝冷声质问,见儿子沉默,怒极反笑:好啊,既然你不稀罕当太子,朕今天就成全了你一片痴心! 高永,拟旨!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服饰参考《中国历代服饰资料》 第3章 新婚 高公公心中叹息,端起茶盏小碎步走上前,皇上息怒,先喝口茶吧。 废储可是天大的事,他希望皇帝先冷静下来再做决断。 拓跋硕却不肯低头求情,径直叩谢。 你建昭帝怒不可遏,再次扬手。 皇上息怒!沈氏哭着扑到建昭帝跟前,替拓跋硕挡下天子怒火。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比方才那一下轻,落在沈氏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现出几道血痕。 玉清! 沈玉清,正是沈氏的闺名,取冰清玉洁之意。 拓跋硕急忙抱起沈氏,沈氏却推开他,跪好,重重磕头。 皇上,太子殿下他不是有意顶撞您,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皇上不要责怪殿下,是妾身坏了殿下清誉,妾身愿领一死,保全殿下和皇上英名。 如此甚好。建昭帝拂袖冷笑,吩咐在旁的内侍上前,内侍手中捧着托盘,上面赫然是一壶鸩酒。 谢皇上隆恩。沈氏闭眸,再拜谢恩。 不!拓跋硕上前就要打翻内侍手上的毒酒。 内侍抢先一步将沈氏和拓跋硕分别拉开,摁住。 建昭帝神情漠然地说道:既不愿意迎娶太子妃,这杯毒酒便赐予沈氏,一了百了。 至于沈氏的女儿 建昭帝心一横,太子过于优柔寡断,恶人便由他这个父皇来做。 他缓缓抬手,准备下令。 就在这时,小长宁忽然颤巍巍地走到建昭帝腿边,仿佛察觉不到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抱住建昭帝的腿吃吃一笑:爷、爷 那声音软软糯糯,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沈氏和拓跋硕面面相觑,自己女儿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爷爷? 建昭帝浑身僵住,方才还怒气冲天,乍一对上小娃娃湿漉漉的大眼睛,说不出半句话。 小长宁就这么抱着他的腿,丝毫不惧,歪着脑袋又笑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抱。 说着就张开胖乎乎的手臂,等着建昭帝来抱自己。 阿宁,快回来!沈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皇帝容不下自己,可阿宁是无辜的,不能被自己牵连,于是恳求道:皇上,阿宁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请皇上饶她一命。 谁知建昭帝这个时候,居然弯下腰将孩子抱了起来。 小长宁得逞后,搂住建昭帝的脖子咯咯笑,小爪子竟摸上了皇帝的胡须,还撅着小嘴凑上去亲了建昭帝的脸。 高公公急忙打圆场笑呵呵道:哎呀,小郡主头一次面见圣颜便同皇上您如此亲近,可见这娃娃是真心喜欢皇上呢。 建昭帝心情有些复杂。 方才他还想着,反正是个女娃,不管是不是太子血脉,但为了储君地位稳固,杀便杀了。 结果这孩子就屁颠屁颠的上前抱大腿,唤他爷爷,还亲他。 建昭帝轻咳一声,心里别扭。 小长宁又将手里的拨浪鼓送到建昭帝眼前,送,爷爷 她刚开始说话,说得并不清晰,但建昭帝还是听懂了。 他接过小长宁送来的拨浪鼓,纵使铁汉心肠此刻也软的一塌糊涂。 建昭帝捏了捏小长宁粉嘟嘟的包子脸,既然你都叫朕爷爷了,那朕又如何能不认你? 小长宁也仿佛能听懂他的话,笑得愈发灿烂,两只爪子欢快地扑腾着,有几下还挠到了建昭帝的脸,建昭帝也不恼,将孩子抱到龙案前,兀自逗弄起来。 高公公朝押着沈氏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便松手退下。 殿下,您和沈娘娘当真是生了个小仙童,这才周岁,便会喊人了。高公公笑眯眯地同拓跋硕说了一句,就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瞪着高公公,你倒是会给朕找台阶下。 其实他也不是真心要废太子赐死沈氏,方才实在是被气到了。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说不干就不干,叫他颜面何存? 高公公继续笑:这不还是皇上您洪福庇荫,太子殿下才会有情有义,小郡主才会这般聪慧伶俐,玉雪可爱。 一番话,直接将拓跋硕的所作所为变成情义之举。 既在情理之中,自然能够被谅解,朝臣们也不好过分弹劾太子,届时皇帝规劝几句做做样子,此事也就罢了。 建昭帝抱着长宁,顿时就明白了高永话里的意思,嘴上却还是要面子,说道:还未册封,你们就一口一个小郡主,成何体统? 高公公急忙跪下,轻轻给了自己两巴掌,怪奴才多嘴,瞧着孩子眉眼像极了殿下,这才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建昭帝瞥了高公公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向拓跋硕。 沈氏虽胆小,但不蠢,暗暗捅了拓跋硕的腰。 拓跋硕会意,也低下了头,算是服软认错。 建昭帝这才心情舒畅了些,既然这孩子口口声声唤朕爷爷,那便赐为郡主吧。 沈氏大喜,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阿宁能得皇上接纳,自不会受她连累了。 恭喜皇上喜得皇孙女! 高公公贺完,又一次适时提议道:皇上,沈氏在吴兴郡时对殿下悉心照料,又为皇家添了个郡主,殿下是个知恩图报的,皇上不如做主让太子大婚后将沈氏纳为侧妃,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人们也会称颂皇上贤明。 这本就是皇帝一开始的意思,若不是太子执意要立沈氏为正室,违抗圣旨,建昭帝也不会下令毒杀沈氏。 建昭帝大手一挥,让中书省拟旨。 见高公公频频朝自己使眼色,拓跋硕沉重地叩首接旨。 他满心愧疚,不敢去看沈氏那双含泪的眸。 身在皇家,太多身不由己。 沈氏却已经很满足了,拓跋硕身为太子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想叫拓跋硕惹皇帝不快。 她反过来握住拓跋硕的手,二人对视一眼,都明了了彼此心意。 建昭帝逗了小长宁一会儿,便让沈氏将孩子抱回去。 皇帝满意了,太子和沈氏妥协了,倒是长宁快抑郁了。 太子拓跋硕是建昭帝还当王爷时,王妃向氏所生。 史书记载,向氏红颜薄命,在建昭帝登基的前一日猝然长逝,建昭帝悲痛之下追封向氏为后,立向氏之子为太子。 但不到三月,为了稳固帝位,又立望族之女李氏为继后。 自此,太子拓跋硕性情大变,开始不愿拘于皇室,不喜朝政,偏爱山野,整日游山玩水。 建昭帝对这个原配儿子十分倚重,纵使拓跋硕再出格,他也不曾动过易储之心,这一次,更是为了保住拓跋硕的储君之位,将继后李氏的侄女李姿赐于太子。 前世,拓跋硕的确娶了李姿,可没能等到继位,太子便殁了。 皇室给的说辞依旧是病逝,享年三十三岁,膝下并无子嗣。 长宁勉强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史书,又联系今日太子与建昭帝之间微妙的对话,不禁怀疑起当年向氏的死因。 倘若向氏真是病逝,太子拓跋硕也不会说出皇帝无情无义的话。 而拓跋硕有习武强身健体的习惯,怎会在三十三岁正值壮年的时候也病逝了呢? 小长宁躺在沈氏怀里,默默叹息。 怪她现在还小,无力阻止李姿入东宫,倒是委屈了她这便宜太子爹和娘亲了。 * 太子与李姿的婚事定在三月初九,大婚办的仓促。 新婚之夜,沈氏拥着长宁在望月阁念话本子。 是沈氏自己无聊想看,用来打发时间,偏小长宁又总是凑上来,无奈之下沈氏只好抱着孩子,把话本子念给她听。 她当然不认为小长宁能听懂,但每次她念书,长宁都一副认真乖巧的模样,倒叫沈氏心中好笑。 一道红影打帘进来,笑道:还在念书呢。 沈氏脸一红,急忙将话本子收好,讶异道:你怎么来了?今夜是你的大喜日子,不去新娘子那里,到我这做什么? 听出沈氏话中醋意,拓跋硕无奈,抱起女儿亲了一口就交给一旁的沈妈妈,然后坐到沈氏身旁。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 今夜是不能留宿了。拓跋硕声音低沉,身上还飘着淡淡酒香,是刚从宴席上回来,到望月阁坐坐。 沈氏察觉到自己失言,挽住拓跋硕胳膊将头靠了上去,二人就这么静默待了片刻。 殿下。外头的许嬷嬷催促道:您该去温玉轩了。 温玉轩,是太子妃的寝殿。 沈氏抬起头,柔声道:放心去吧。她推了推拓跋硕。 拓跋硕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 沈氏嘴上大度,心里还是又酸又涩,没忍住光脚下榻跑到门边,抓着门框目送拓跋硕的背影,终究是落了泪。 次日清早,不到辰时,望月阁外就吵嚷起来。 放肆,你可知你们拦的是谁? 小长宁躺在母亲软香的怀里,被这一声尖锐的嚷叫吵醒,迷迷糊糊喊道:娘,吵 沈氏睁开眼睛,将长宁抱在怀里哄,想把孩子哄好了再出去。 可外头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径直拍门。 沈娘娘,沈娘娘! 长宁忍无可忍,不睡了,从沈氏怀里爬起来就要下床,被沈氏一把抱起。 沈妈妈瞧见二人绕过屏风出来,急忙从沈氏手里抱回孩子,让宫女给沈氏梳洗,一边提醒道:娘娘,外头是温玉轩的人。 沈氏正握着白角月牙梳头,手一顿。 太子妃的人来做什么? 不等沈妈妈回话,外头的门再次被拍响,这一次的动静更大,门都快被拍烂了。 沈娘娘,再不出来拜见太子妃,咱们可要拆门了!说话的是昨日那个许嬷嬷,是太子妃李姿的人。 宫女灵霜被外头催促得上火,走到门口高声道:还请嬷嬷稍等,咱们娘娘还未梳妆。 许嬷嬷一双黄浊眼睛瞪得凶狠,老奴可以等,太子妃可等不起! 话音一落,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内侍快步上前。 沈氏急忙理好衣裳鬓发走出去,刚要开门,忽听哐的一声,门被两个内侍撞倒,朝自己砸了下来。 沈氏花容失色,幸好身边的灵霜还算机敏,拉着沈氏堪堪避开,却也被弄了一身灰,狼狈地摔在地上。 偏殿内,沈妈妈正哄着孩子,听到响动也顾不得别的,抱着孩子就跑出来。 外头许嬷嬷看着踉跄起身的沈氏,端起架子,目光轻蔑:这就是沈娘娘? 第4章 下马威 你们怎这般无礼? 灵霜将沈氏搀扶起,抬袖拂去空气里漂浮的尘埃,柳眉倒竖:门都拆了,叫我们娘娘以后怎么住? 许嬷嬷约莫四五十的年纪,脸上已有褶皱,眸光阴鸷,透着几分刻薄,冷哼道:日上三竿了,沈娘娘好大的气派,居然也不到温玉轩给咱们太子妃请安奉茶。 那你们也不能随意拆门啊!何况现在还不到辰时,怎么就日上三竿了? 灵霜性子急,见不得许嬷嬷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许嬷嬷抬手就是一巴掌,轮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说话! 灵霜吃痛,捂着脸,眼里还是很不服气。 穿过许嬷嬷胖胖的身影,沈氏瞧见了后头坐在贵妃椅上,梳着高髻着一袭大红华服女子。 女子脚边还跪着两名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替她画丹蔻。 沈氏悄悄拉住灵霜的手将人护在身后,便匆忙用帕子擦去身上的灰,朝女子跪下,妾身给太子妃请安。 沈妹妹可真是让本宫好等啊。李姿慵懒地倚在靠背上,右手捏着丝帕摁了摁鼻尖,漫不经心地睨了沈氏一眼。 沈氏美眸垂下,姿态谦卑,是妾身礼数不周,还望太子妃见谅。 长宁搂着沈妈妈的脖子转过头。 望月阁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园子,道路两旁迎春花开得正艳,连片的金黄色竞相绽放,随风摇曳。 李姿让人抬了一套黄花梨桌椅,她就坐在花树旁,长眉入鬓,神情倨傲,不紧不慢地欣赏左手刚染好的指甲,并不理会沈氏。 她不开口,沈氏就只得一直跪着。 这种把戏,长宁上辈子做她儿媳妇的时候,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 阿娘,抱。长宁伸长手臂。 李姿这才重新掀开眼帘,瞅着沈妈妈臂弯里的长宁,唇角上扬,原来是小郡主呢。 她推开身旁的宫女,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沈妈妈面前。 沈氏蹙眉,就在这时灵霜沏好了茶过来。 太子妃请用茶。沈氏将茶盏举过头顶,不着痕迹地跻身李姿与长宁之间。 李姿眼尾轻挑,抬手之际,宽大的袖摆将茶盏拂落,滚烫的茶水顷刻就洒了沈氏一身。 灵霜惊呼出声,赶忙掏出手帕。 李姿佯装惊讶地挪开一步,呀,妹妹这般不小心,如此可怎么能伺候好殿下? 是妾身手脚粗笨,惊了太子妃。沈氏咬牙忍下,颤抖着手将茶盏放回托盘,灵霜,快去重新沏盏茶过来。 沈氏吩咐完灵霜,又趁机叫沈妈妈回去给长宁也换身衣服。 沈妹妹这是怕本宫会对郡主不利么?见沈氏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模样,李姿不屑嗤笑,郡主虽不是本宫亲生,可到底本宫也是她的嫡母。 要不是看在太子殿下格外宠爱这个女儿,她才懒得理会别人的孩子。 被人拆穿心思,沈氏睫羽颤动,微微一笑,太子妃多虑了,只是方才的茶水不下心溅到了孩子,您是郡主的嫡母,当然不会让郡主有一丝半点的伤害。 你倒是口齿伶俐。李姿不阴不阳地丢下一句话,便在望月阁内四处打量。 跟在李姿身后的许嬷嬷说道:太子妃,东宫除了殿下的寝殿,便是这望月阁最为宽敞雅致了,前有花园,后临莲池,四季明媚,最关键的是,此处离殿下最近。 哦?李姿眉梢微扬,笑道:既如此,那以后本宫便住这儿了。 说着还俯视脚边的沈氏,沈妹妹不会不乐意吧? 沈氏小脸白了白,勉强维持住笑容,自然不会,太子妃喜欢,妾身应该让出来。 这可不是让。许嬷嬷斥道:殿下与太子妃才是东宫唯二的正经主子,其他人都是奴婢,怎可占据主位? 嬷嬷教训的是。 沈氏不想与太子妃发生正面冲突,对于来人的刁难,始终表现得恭谨顺从。 李姿早在嫁进来之前就已经对沈氏生出厌恶之心,此番来望月阁就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好杀杀沈氏的气焰。 但凡沈氏有一丝不满,她这个做太子妃的就好趁机发落,如今沈氏的态度倒叫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怎么也爽快不起来。 许嬷嬷,怎么说话的?李姿纤纤素手轻轻抚了一下鬓发,沈妹妹好歹也是替殿下生了个女儿,被抬作侧妃,那也算半个主子,怎可与卑贱的奴婢相提并论? 沈氏吸了口气,定下心神。 瞧她强自镇定的模样,李姿含笑道:本宫听说沈妹妹来自乡野,今日一见,却觉得妹妹也算乖巧识礼,倒是本宫身边出身奴籍的嬷嬷不如你懂事。 来人啊,将本宫那支点翠嵌珠宝簪子取来,赏给妹妹。 许嬷嬷一听顿时笑逐颜开,取出一早备好的锦盒递到沈氏面前打开,沈娘娘,这可是太子妃所赐,是你莫大的荣幸啊。 沈氏看着面前锦盒里静静躺着的发簪,眸光掠过许嬷嬷发髻上一模一样的簪子,笑了笑。 多谢太子妃美意,既然太子妃一开始便将此物赏于许嬷嬷,妾身怎敢夺人心头好。 沈娘娘误会了。许嬷嬷老脸露出一丝狞笑,这可是太子妃专门赐给您的。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长宁看不下去了,作势要出去,被沈妈妈一把拉住,嘘,小主子,您可千万不能出去呀。 沈氏借着换衣服的机会就是想让她把孩子带走,免得被殃及。 长宁暗暗着急,李姿分明就是要羞辱人,她娘亲这般软和的人怎么斗得过那个恶婆娘。 外头,沈氏伸手接过发簪。 李姿和许嬷嬷面露得意之色,果然是没见识的东西,赏给下人的玩意儿也收了。 沈氏却在这时柔柔出声道:太子妃,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姿心情愉悦,寻了椅子坐下,说吧。 您这发簪,是假的呢。沈氏声音温柔如风,这发簪上的珠宝看似是价值不凡的红宝石,其实只是染色的石头,一文不值。 说完,将发簪放回锦盒里,倒是这装发簪的盒子,或许还会比这点翠宝石簪子贵重些,还请太子妃收好,回去查查是什么下作人将您哄骗了去。 李姿正端着茶盏,用茶盖撇去水面的茶沫,闻言脸色僵住,音调陡然拔高,你说什么? 沈氏即便跪着,也依旧不卑不亢,温柔浅笑,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姿当即将茶盏砸在地上,胸口一阵起伏。 太子妃息怒。沈氏嘴上如此说,唇边却挂着微笑,半点也没有因为李姿的愤怒而慌乱。 沈家虽比不得陇西李氏这种绵延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却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莫说一个吴兴郡,就是整个江东,沈家也算数一数二的豪门。 未出嫁时,她是沈家嫡支的娘子,管着不大不小几个庄子,琴棋书画附庸风雅的东西她比不上,可论珠宝首饰,她曾经就是做这一行的,可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懂得多。 李姿洋洋得意拿来打赏下人的玩意,只是假货。 妾身入东宫前掌管过家族里的珠宝生意,收藏了不少首饰,譬如点翠嵌珠宝发簪,妾身也有,太子妃若不嫌弃,可以拿来孝敬您。 不必了! 李姿盯着沈氏那张温婉柔美的脸,气得牙痒痒。 她想借此羞辱沈氏,不曾想倒是自取其辱了,一想到这发簪的来处,李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宫身为太子妃,李家的嫡女,什么珍奇珠宝没见过,若是收了妹妹的东西,才叫本宫不好意思呢。 李姿讥讽着,美眸微转,倒是这望月阁,妹妹可要尽早收拾搬出去,今晚本宫就要住进来,如此,也免得外头人议论殿下宠妾灭妻啊。 说完便扶着许嬷嬷的胳膊袅袅婷婷走出去,大声吩咐外头的宫女内侍帮衬沈氏一把。 宫女内侍当即应是,将李姿来时带的那一套黄花梨桌椅抬进去。 灵霜急忙将沈氏搀扶起来。 在地上跪了这么久,沈氏膝盖有些僵硬,好半天才缓过来,轻吐一口气,如释重负,问道:方才我没有失了颜面吧? 灵霜摇摇头,失了颜面的是太子妃,只是可惜了这望月阁。 沈氏叹息道:她喜欢便住吧,都是身外之物,反正这原也是给太子妃的寝殿,咱们保住尊严就好。 她是沈家头一个嫁入皇家的女儿,绝对不能失了沈家的体面和风骨。 要不,这事咱们还是请示殿下?殿下这么疼爱您,说不定就不用搬了。灵霜是太子心腹,知晓太子的心意,当然会处处帮衬着沈氏。 沈氏微笑,殿下出面是会护着咱们,但也会得罪李家。 灵霜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想不通那些弯弯绕绕,瘪瘪嘴嘟囔道:得不得罪李家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殿下不舍得您受委屈。 是啊,阿硕只想着她,倒全然不顾自己了。 作为女人,得夫君这般爱护,她是幸运的,可她的夫君是太子,这么偏宠她而不顾其他人,也容易招致非议。 沈氏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灵霜一边服侍沈氏换身干净的衣裳,一边道:不行,殿下让奴婢好好伺候娘娘不让别人欺负您,今天的事奴婢一定要和殿下说。 以后这种无伤大雅的的小事不必说与殿下知。沈氏从梳妆台上取来一支石榴色金丝珠钗插入灵霜发间,这个,就当是封口了。 灵霜微微讶异,抚着发髻间的珠钗,先是欣喜,接着又拉下脸,这可不行,殿下让奴婢 好啦。沈氏温声打断灵霜的话,拉过她的手背拍了拍,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嬷嬷身上都有几件像样首饰,咱们也不能输给对方是不是? 灵霜这才羞涩一笑,将珠钗收好,取来浸过冷水的帕子替沈氏敷手。 方才那盏滚烫的茶水把沈氏的手背烫红了大片。 沈氏接过帕子,我自己来吧,你也赶快敷敷脸上的伤。 多谢娘娘。灵霜应声退去。 感觉手背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沈氏便将帕子放置一旁,挑起一会儿准备赏给其他人的首饰,忽听外头响起一声尖叫。 啊!你这死孩子做什么? 第5章 危机 沈氏脸色大变。 灵霜也心肝一颤,扭过头惊疑不定,是太子妃的声音? 快!沈氏着急起身,催促灵霜,快出去瞧瞧郡主怎么了! 灵霜转身拔腿就跑。 园子里,李姿站在迎春花旁满脸怒容,身旁的宫女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衣裳。 沈妈妈则紧紧抱着长宁不停赔罪。 阿宁,阿宁!沈氏忙不迭奔出去。 李姿气极,见沈氏来了,指着她骂道:瞧瞧你生养的小野种,竟敢,竟敢在本宫身上 沈氏这才注意到,李姿那身大红色华服上有一片明显的暗沉,显然是被什么浸湿了。 长宁粉嘟嘟的小嘴一撅,神情委屈又害怕,朝沈氏歪去。 沈氏蹲下身,轻轻安抚着长宁的后背,心里顿时烧起一把火。 她可以受委屈,但断不能让女儿也跟着被欺负。 太子妃慎言。 沈氏面色冷下,郡主是太子的女儿,野种之类的话,不宜从您这名门贵女出身的太子妃嘴里说出来。 太子的女儿又怎么了? 李姿长这么大就没受过今日这般羞辱,怒气冲冲道:你这孩子真是半点教养也无!还怕让人说吗? 你说谁的孩子没教养? 不远处传来拓跋硕愠怒的声音。 李姿顿时小脸惨白,回身讷讷道:殿,殿下 拓跋硕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长宁趁机挣脱沈氏,朝太子爹爹奔去,张嘴就哭,阿爹,怕 拓跋硕心疼极了,将长宁抱起,一抱才发现不对劲。 孩子怎么湿湿的? 沈氏又急忙把孩子抱回来,殿下,阿宁是尿了。 拓跋硕一愣,哭笑不得。 你衣服脏了,快进去换下来。沈氏羞红了脸,虽说阿宁还小,但是近来极少出现这种情况,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没事,一会儿就去换。 反正是自己女儿,拓跋硕怎么也不会嫌弃。 瞧着眼前这幅夫妻和睦的画面,李姿心中不甘,柔柔跪下,也跟着哭:殿下,都是妾身的错,没能替殿下照顾好郡主。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 她捏着丝帕装模作样的擦眼泪。 沈氏见状,识相地福了福身,退至一旁。 拓跋硕眼底划过一丝不耐,到底怎么回事? 身旁许嬷嬷及时道:殿下,方才郡主要太子妃抱她,太子妃便伸手抱了,谁知郡主一到太子妃怀里就抓伤了太子妃的脖子,还还在娘娘身上 知道了。拓跋硕懒得听那老妖婆说下去,催促沈妈妈送沈氏和长宁回去换衣服,叮嘱不要着凉。 李姿见拓跋硕对自己不闻不问,急了,殿下,妾身的伤 拓跋硕瞧了一眼,只是些红痕,过会儿便消了,倒是你,方才口出恶言。 李姿呆了一瞬。 明明受伤的是她,怎么太子反倒责怪起她了? 郡主才一岁,有些事情她控制不了,你若不喜觉得冒犯,以后不必来望月阁就是,免得吓着郡主。拓跋硕语气严肃。 李姿飞快辩解,这分明就是郡主故意的,她主动让妾身抱她,抱了她就尿 荒谬!拓跋硕厉斥一声,你是想说才一岁的孩子就会陷害欺负你了吗? 李姿这才猛地意识到什么。 是啊,只是个一岁的孩子,就算她说得都是事实,顶多就是孩子还小,不是有意为之。 她若继续咬着不放,闹笑话的只能是自己。 思及此,李姿努力呼吸平复下心情,是妾身的错,妾身先回去更衣了。 许嬷嬷心疼地将主子扶起,朝拓跋硕道:殿下,奴婢有话说。方才沈娘娘已经答应搬出望月阁了,这望月阁是东宫主位,理应由太子妃居住才是。 她们这一趟,平白受了委屈,可不能什么都得不到。 拓跋硕挥挥手,玉清已经住了个把月了,搬来搬去甚是麻烦,就这样吧。 长宁被抱走的时候,还在一路啼哭,等走远了,确定拓跋硕听不见声音才罢休。 沈氏无奈地一点小长宁额头,也不知你这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鬼机灵。 小长宁愣了愣,然后咯咯笑,全当沈氏在和自己玩,压根听不懂沈氏在说什么。 沈妈妈也跟着笑,小主子可是小仙童呢,这股子机灵劲儿,皇上和殿下不也喜欢嘛。 沈氏起初没放在心上,最近越发觉得自己女儿可能真是天资聪颖,早慧,听话听得真真的,旁人说什么她都听得懂。 于是等沈氏进了房间关上门,便认真地教训起来,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这样做了,知道吗? 小长宁继续装傻,赖在毯子上打滚。 入夜,皓月横空,夜色如水。 拓跋硕留在了望月阁,两人趁着长宁睡下了,正窝在拔步床上说着体己话。 沈氏靠在男人怀里,阿硕,我想了想,明日还是搬出去吧。 自从她知道拓跋硕的身份后,几乎都是以殿下称呼对方,极少像从前一般随意。 拓跋硕心头一沉,是今日太子妃欺负你了?他握着沈氏的手,有些不悦。 沈氏轻轻摇了摇头,倒也没让她占什么便宜,我只是担心。 皇帝执意要东宫将李氏娶进门,无非就是想将李氏同太子绑在一起,拓跋硕本就不是个善于拉拢人心的,如今把人娶进门又折辱了对方,恐怕会恩中生怨。 沈氏将自己的忧虑说与拓跋硕听。 反正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太子,大不了就是废储 沈氏急忙掩住拓跋硕的嘴,神情警惕,这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 拓跋硕反应过来,闭紧了嘴。 以后万万不能这般想法了。沈氏压低声音,忧心忡忡道:我总觉得,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平顺,若是真的废储,他人可会愿意留你一条生路?阿宁到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拓跋硕怔住。 这些都是他从前不会考虑的问题。 他不想做太子,不想当皇帝,可他没想过,若真到了被废的那天会是什么光景。 从前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他有了妻女,总不能让妻女跟着自己四处漂泊朝不保夕吧? 我知道了。拓跋硕垂眸,握着沈氏的手逐渐变得坚定,我一定会尽全力保住你们母女,不让别人伤害到一丝一毫。 沈氏温柔一笑,那好,从明天起,就让太子妃搬进望月阁。 见拓跋硕一脸错愕,沈氏正色道:刚和你说的又忘了? 没。 拓跋临转头靠在沈氏颈窝,闷闷地说:只是总觉委屈了你。 沈氏美眸微闪,眼眶雾气萦绕,抚着他的墨发轻笑出声,我不委屈,只是换个地方住罢了。不管怎么说,她是太子妃,该给她的不能少,不然朝廷内外肯定又要非议,这不就给想害你的人一个机会了吗? 玉清拓跋硕紧紧搂着她的腰,隐隐撒娇起来,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贤惠。 沈氏无声叹了口气。 她又何尝想这样呢? 嘴上却娇嗔:我可不贤惠,你别想多了,你若出事,我还怎么做沈娘娘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拓跋硕习惯了她这口不对心的话,我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沈氏杏眼清亮亮的。 拓跋硕凑上前飞快亲了一口,以后咱们夫妻私下说话就不要太客气了,什么殿下妾身的,我不喜欢。 他压低声音,像今晚这般,很好。 沈氏顿时双颊酡红,两人又笑嘻嘻腻歪在一起。 另一头,温玉轩却砸碎了一地的首饰瓷器。 李姿回来后便派人去查那对点翠嵌珠宝簪子的来路,结果当真是被人坑了去。 不仅是她的珠宝首饰有假,就连陪嫁过来的瓷器摆件都有赝品,李姿一怒之下便将房里东西砸了大半,直到现在尤不解气。 定然是李家那些小贱蹄子的把戏! 李姿咬牙切齿道:她们没本事当上太子妃,就来害我想让本宫出丑颜面扫地? 宫女宝笙在一旁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有什么东西砸到自己身上。 许嬷嬷暗暗咽了口唾沫,跨过满地的碎渣子,小心翼翼捧着茶盏送到李姿跟前,太子妃,身子要紧,先喝口茶消消气。 李姿从贵妃椅上坐直身子,接过茶盏灌了一口。 缓了半天,就在许嬷嬷等人以为李姿要消气了,便见她猛地抬手,将喝过的茶盏朝地上掷去。 一群蠢货! 今日之事李姿越想越气,站起身骂道:本宫的陪嫁有问题,你们怎么事先都不查清楚?眼力竟比沈氏那贱妇还不如,要你们有何用? 许嬷嬷弱弱说道:这陪嫁的单子是没问题,况且这是太子妃、未来国母的嫁妆,谁能想到她们胆大包天,敢在里面做手脚。 李姿很快就从许嬷嬷的话语里听出端倪,冷笑:果真是本宫的好姐妹,她们也不想想,本宫要是丢脸,她们同为李家人,又能风光到哪里去? 太子妃说的有理。许嬷嬷眼睛一转,附和道:这种蠢事,奴婢可是想也不敢想,怎知二姑娘她们会这般糊涂 轻轻一句话,将锅全推到了李家其他姑娘身上。 她们以为本宫离开李家,就不能找她们算账了么? 敢觊觎她的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姿冷哼一声,吩咐道:许嬷嬷,拿上账册去库房核对,所有掺假的都给本宫登记好。 这笔账,本宫要和她们慢慢算。 烛火摇曳间,那双美眸迸射出一股狠辣之色。 第6章 家宴 清早,长宁从睡梦中睁开眼,就见床榻前几个人影来来回回晃动。 阿宁醒啦?沈氏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氏将她抱起,嘴里念叨:哎哟,怎么感觉阿宁又变沉了。 孩子就是一天一变样。沈妈妈在旁笑道。 沈氏也笑了起来,说的是呢,得赶紧给阿宁做新衣裳了。 长宁被沈氏放回床上,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打量起陌生的环境。 她一觉醒来,差点以为自己又在哪里重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奶娃娃,每次醒来,她都要缓好久。 这次又呆呆坐了半天,脑子才清醒过来,原来是换寝殿了。 只是这满地狼藉又是怎么回事? 沈氏瞧着宫人打扫,转过身问道:阿宁,娘亲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长宁直接伸手。 沈氏今晨刚搬到温玉轩,宫人还在打扫,搬来的东西就都停在外头,沈氏便抱着她在附近随意走走。 温玉轩曲廊环绕,茂竹林立,是稍显偏僻了些,但胜在环境清幽,前殿四面通透,到了夏季,也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这温玉轩看着还不错。 沈氏走在曲廊上,声音柔柔,虽不如望月阁那般热闹宽敞,但好在咱们人也不多,住着倒舒心清静。 沈妈妈点点头,是不错。 分明是娘娘心宽。灵霜晃着垂在身前的辫发,不满道:您瞧咱们才来,太子妃就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给咱们收拾。 沈妈妈插嘴道:听宫人说,太子妃昨个儿回来后就发了好大脾气,把屋里头的东西都砸了。 沈氏抿唇微笑。 太子妃会发脾气,意料之中。 就听沈妈妈又说:今日一早还怒气冲冲的,直到奴婢去温玉轩传了话,太子妃面色才好一些,不过还是拿着账本,带了人回娘家。 灵霜纳闷:今日也不是回门的日子呀。 新妇进府三日后才是回门之期,这才第二日。 沈妈妈使了个眼色,道:方才不是说了嘛,太子妃是带着火气回去的。 灵霜怔住,不会是回娘家告状的吧?殿下也没怎么苛待太子妃呀。 瞎说什么呢。沈妈妈挤挤眼睛,太子妃连夜清点库房嫁妆,你自个儿想想是什么事嘛 沈氏垂下眼帘,握着拨浪鼓逗弄长宁,听着两人窃窃私语,心中和明镜似的。 大家族,难免多是非。 李姿这一去,估摸着最近不会得闲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果然,后面一连两月,李姿都没主动找过沈氏,又因为之前小长宁尿了她一身的缘故,李姿就更不想见到她们母女。 拓跋硕也变的刻苦许多,常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他胡闹多年,落下不少学问和政务,得抓紧补补。 沈氏则乐得清静,除了带长宁去太极殿给皇帝请安之外,就是到承华殿探望太子,夫妻两说说话,剩下的时间就几乎都是在温玉轩给长宁做衣裳、看话本子。 小长宁便跟着吃了睡,睡了吃。 直到五月初五,端午节,拓跋硕携家眷赴太极殿,与皇帝共进午膳。 打从长宁被接回皇宫以后,建昭帝隔三差五让高公公送来御膳,太子爹爹也怕她会吃不饱似的,专门在温玉轩给母女两开了小厨房,每顿都比别人多出两道点心。 这才多久,长宁就胖了好大一圈。 小圆球,过来。 御案前,建昭帝又亲切地呼唤长宁。 噗。 长宁本人还没作反应呢,席间就传出突兀的笑声。 建昭帝沉下脸。 演王妃王氏忙不迭用帕子捂住儿子的嘴,责怪道:瞧你,喝点果子露也能呛到。说着假装替儿子擦擦嘴。 一句话,将方才的喷笑声遮掩了过去。 沈氏剥着芙蓉虾的手微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夫君拓跋硕,拓跋硕只是淡笑。 王氏笑吟吟道:皇兄的郡主长得真真像个小仙童,粉雕玉琢的,难怪父皇如此喜欢。 小长宁正抓着虾仁嘬得津津有味,掀开眼皮瞧了一眼。 对面的妇人约莫二十来岁,身穿藕荷色大洋花纹暗花缎宫装,乌黑鸦发梳成倭堕髻,似坠非坠,鬓边簪了对赤金凤尾珠花。 装扮虽老气了些,但因眉间那点嫣红朱砂,却也平生几分成熟的妩媚风情。 凭着那点朱砂痣,长宁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建昭帝第三子拓跋演的王妃,也就是后来的王皇后。 在长宁的记忆里,前世的王皇后并不似眼前这般妩媚多情,光彩照人。 因为从军的缘故,那时长宁并不常在上京,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王氏面上虽仔细敷了妆粉胭脂,却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逢人只得勉强假笑,维持住表面风光。 再后来,秦王登基,李姿被尊为太后,这位正宫娘娘进了冷宫,长宁就再也没见过她。 长宁心底不觉泛起苦笑。 如今回想起来,她与王氏也算同病相怜。 一样是外表光鲜的皇后,一样的败给李氏宠妃,一样的不得善终。 昭儿也快四岁了吧?拓跋硕看向王氏,回以礼貌的笑容:该学学他弟弟,早些开蒙读书,少玩闹。 王氏的笑容僵了僵。 她身旁坐得歪歪扭扭的小男孩,正是太子口中的昭儿,演王府嫡子。 方才笑的就是他。 一听二皇叔说要把他早早送去读书,他立即闭紧嘴巴,正襟危坐。 建昭帝懒得理会他们,又朝长宁招手,小圆球,过来,皇爷爷这里也有好吃的。 长宁只好把嘬了一半的虾仁放下,屁颠屁颠晃悠过去。 真乖。 建昭帝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金玉箸夹了一块杏仁酥,送到长宁油腻腻的小爪子里。 皇帝赐,不敢辞。 长宁拿着就往嘴里塞。 建昭帝将她抱到膝盖上,见她吃完了,又夹了旁的送到长宁嘴边。 王氏瞧着,撇撇嘴,食不知味。 三皇子数月前被皇帝派遣到西南巡视,是以这次端午家宴,整个王府只有她们母子俩出席。 然而看情形,皇帝压根没惦记着她远在西南的夫君。 她的儿子更是难得进宫一趟,皇帝也没过问一句。 现下建昭帝年迈,有些脸面的皇子几乎也都长大成人了。 而这些皇子间,只有她的夫君膝下有儿子。 那可是皇帝正儿八经的皇孙。 堂堂皇孙,居然比不上东宫的小丫头片子。 王氏越想越气,觉得皇帝就是偏心。 身旁的儿子拓跋昭见长宁吃的欢,也抓紧了猛吃,忽然就捱了王氏一指头,吃吃吃,就知道吃! 拓跋昭摸摸头,一脸莫名其妙。 娘怎么又生气了? 王氏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几位宗亲耳朵里,建昭帝和长宁也听到了。 建昭帝显而易见地再次沉下脸,孩子爱吃是天性,难不成小小年纪不好吃,好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么? 他话中有话。 王氏吓得急忙跪下,父皇息怒,臣媳只是怕昭儿吃多了不克化,随口训斥一句,并无他意啊。 拓跋昭见状,只好放下银箸跟着跪下,不敢抬头。 偏建昭帝就叫他抬起头,上前来。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 拓跋昭瑟缩了一下,想躲到王氏身后,被王氏一把揪出来。 王氏推了他一把,快去你皇爷爷那儿,快。 拓跋昭哪敢啊。 他总觉得皇爷爷阴晴不定的,太吓人,所以平日里都不爱进宫,更别说亲近皇帝。 拓跋昭双腿打颤,不情不愿地朝前挪了两步。 长宁捧起一块桂花糖藕,水亮的明眸一眨不眨。 三皇子与太子向来不合。 太子是先皇后嫡子,三皇子是如今李皇后的嫡子,论出身,两个都有资格成为储君。 偏拓跋硕比拓跋演先那么一步出生,为长。 所以一个成了太子,另一个却只是演亲王。 建昭帝明面上是让三皇子拓跋演代父巡视西南,实则是不想让他回京,以免他与太子之间产生冲突。 演王妃与其子拓跋昭留京,更是变相的人质。 前世,这场暗潮汹涌的夺嫡之争中,三皇子拓跋演胜了。 思及此,长宁微微失神。 拓跋昭努力往前走,乍一对上建昭帝的黑沉的脸,他克服不了恐惧,转身拔腿就跑,躲到王氏后面。 这次王氏是怎么用力都拽不出拓跋昭。 是该好好训斥训斥。建昭帝冷哼,你这儿子见了朕,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朕是会吃人吗? 王氏想哭,父皇,昭儿,昭儿就是年纪小,不懂事,他父王又常年不在身边教导,这才 她想拐着弯提醒皇帝,演王已经很久不在京城了。 行了。建昭帝不耐烦地打断,太子说的不错,这孩子是该早些开蒙读书,好识礼数,免得来日长大些了,还是这般畏畏缩缩,丢尽天家颜面! 建昭帝正在气头上,长宁忽然一拍龙案,看向建昭帝,爷爷 稚嫩天真的小奶音再度软化建昭帝,她嘴里咿咿呀呀叫着爷爷,又拍了一下案角。 桂花糖藕吃完了,快给她来点别的。 建昭帝的注意力瞬间转移,笑眯眯地问她想吃什么,都给她夹。 太子有些吃味,他想把女儿抱回来,这是他女儿!又不是建昭帝的! 沈氏暗暗偷笑,阿宁这胆大包天的,也不知是随了谁,竟敢使唤她皇爷爷。 长宁听到她的话,咯吱乱笑。 朕就喜欢小圆球这股子机灵,又爱笑,讨喜。 建昭帝杀伐果断,辉煌一生,如今膝下儿孙虽多,可年长的各有图谋,年幼的又惧他如虎,身边没有一个是真心亲近自己的。 唯独长宁是个例外。 长宁这次吃完,身旁的高公公给她净手,待手洗干净了,长宁又拽住建昭帝的腰带。 她看上了这上面的宝石,阿娘肯定喜欢,于是小手指不停地抠。 高公公吓得一哆嗦,哟,小郡主,这可不能乱抠。 好吧。 长宁眼巴巴地瞧着,还是缩回了手。 建昭帝却心情愉悦,刚说你机灵,这就演上了,还知道朕身上什么东西值钱。 他打趣着,又吩咐人赏了不少珍宝送去东宫。 长宁笑得更欢了。 席间,同样食不知味的还有太子妃李姿。 近来李姿一直忙着查娘家人,顾不上东宫,没想到沈氏那贱人勾了太子的魂不说,居然还靠女儿争宠,让皇帝对她女儿也稀罕得跟个心肝宝贝似的。 随便撒个娇,就讨了一堆赏赐,连带着沈氏也得了皇帝青眼,得以出席皇室家宴。 照这个形势发展,将来东宫哪里还有她这个太子妃的地位? 李姿咬紧银牙,染着丹蔻的玉手死死抠着酒杯。 她要想办法,也尽快生个孩子。 咳咳。 殿外,传来两声轻咳。 听到声音,在座众人除了皇帝,纷纷站起身。 就见披着明黄色绣牡丹平金团寿氅衣的中年妇人,在女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朝建昭帝盈盈一拜,臣妾给皇上请安。 与此同时,众人也朝她拜下。 原本一肚子郁闷的太子妃,脸上顿时洋溢着欣喜,拜见姑母! 来人正是建昭帝的继后,太子妃李姿的姑母,当朝丞相的亲姐姐。 李皇后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众人平身,微微上挑的凤眸不着痕迹划过李姿身旁的太子和沈氏。 长宁心中一咯噔,直觉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李皇后那凌厉的眼刀子就落在自己身上。 第7章 过节 本宫病了数月,可一直不曾见过太子的女儿。李皇后保养得极好,鬓发规整,雍容华贵。 只是看向长宁的目光透露出几分不屑,宫中皆传太子的女儿是个小仙童,格外聪明伶俐,本宫瞧着,倒是言过其实了。 长宁若无其事地咂咂嘴,迎上李皇后审视的目光。 李皇后凤眸微眯。 这孩子,真是天生让她觉得不喜。 建昭帝轻轻拍了拍长宁的后背,小圆球,先回你母亲身边。 他并没有向长宁介绍,眼前的女人是她的谁谁谁。 以往建昭帝抱着她四处招摇,逢人只要攀点亲的,就会絮絮叨叨和她说起她有哪些三姑六婆。 其实就是变着法的向别人炫耀孙女。 沈氏听出李皇后对于她不曾带女儿前去椒房殿问安,心生不满,便往前站出一步,福了福身。 思及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不敢叨扰,未能到娘娘宫中请安,是妾身的错。 这位是?李皇后明知故问。 李姿暗暗得意。 姑母来了,定然会站在她这边,好好修理那贱人一番! 沈氏神色谦卑,妾身沈氏,是长宁生母。 哦? 李皇后睨了她一眼,本宫虽在宫中养病,倒也对太子的风流韵事略知一二。 她讥笑道:听说有个沈氏女,自奔为妾,诞下女儿,然后成了侧妃原来是你。 三言两语,把沈氏说成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不知廉耻的女人,还顺带在太子头上踩了一脚。 沈氏垂眸,语气温婉:殿下是储君,宽厚仁慈,才有妾身母女的一席之地。 她不允许旁人在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身上泼脏水。 太子的确宽厚。对于沈氏的绵里藏针的回应,李皇后冷笑,下颌微扬,否则皇室家宴,你区区一个侧妃,如何也能列席? 拓跋硕本就不喜李皇后这个继母,整天拿着身份装腔作势,便作揖淡声道:玉清是郡主生母,出席家宴,亦是父皇特准。 是么?李皇后这才恍然,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你便起来吧。 说着不再看她,径直掠过沈氏,走向太子妃。 她拉过李姿的手,态度亲昵,姿儿,你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可要抓紧为太子诞下嫡长子才好,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荣幸。 李姿含羞浅笑:姿儿初到东宫不过两月,自然比不上沈妹妹得殿下宠爱。 她不着痕迹表明自己如今在东宫的情况。 李皇后眼底,轻蔑之色一闪而逝。 她拍了拍李姿的手背,面上笑道:你是正室,太子怎么也不至于宠妾灭妻,平白惹人闲话,倘若真有这等糊涂事,你身为妻子,可不能不管。 这话不是只说给李姿听的,也是说给沈氏和太子听的。 更是说给建昭帝听。 被忽略的沈氏也不恼,兀自抱起长宁回到自己席上。 皇后不在宫中养病,是大好了?建昭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李皇后转身,莞尔:御医看过了,虽未大好,但也要多出来走走,更何况,今日是难得一次的家宴。 建昭帝嘴角微扯,皮笑肉不笑,让人给皇后赐座。 长宁一双琉璃般乌黑发亮的眼睛,在建昭帝和李皇后身上来回扫视。 自打李皇后出现,建昭帝面上就再也没出现过笑容。 席间原本还算轻快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周围只有丝竹之声。 歌舞乏味。 众人沉默,草草用完膳,各回各家。 拓跋硕打着护送女儿的名义,与沈氏一道回宫,李姿则被皇后唤去椒房殿。 椒房殿,朱甍碧瓦,寻芳拾翠。 李姿遣退了皇后身边的女使,自己在旁捧着皇后的胳膊,小心翼翼侍候。 姿儿,不是本宫要训斥你。 私下里,李皇后语笑嫣嫣的面容不再。 她沉声道:李家也是本宫的娘家,那日你火急火燎地回去,将你二妹妹随意发落,已经有人到本宫跟前说了你的不是。 李姿心底不服气,嘴上唯唯应道:姿儿知错。 你如今是太子妃,一言一行不仅关系李家,更是关系皇家颜面,切莫再如此行事了。 李皇后捏着帕子,掩唇假意打了个呵欠,本宫乏了,你且去吧。 是,那姑母好好歇息。李姿乖巧福身,被宫女引出椒房殿。 待李姿走远后,林女使才从花丛后走出来,面无表情。 李皇后用帕子将方才李姿扶过的胳膊擦了擦,随手甩给林女使。 拿去烧了。 林女使始终冷冷的,将帕子接过,上前扶着皇后往寝殿走,低声道:方才,二姑娘进宫了。 本宫知道她想说什么,让她回去吧。 李皇后美眸凌厉,阴阳怪气道:谁叫李姿如今一飞冲天成了太子妃,风光无限,这二姑娘该受的委屈,就先受着。 林女使有些拿不定主意,娘娘是打算放弃二姑娘了? 李皇后不屑扬眉,她自个儿不争气,成天只会在鸡零狗碎的事情上计较,引出事端,要她何用? 明明有着大好机会能飞上枝头,却偏盯着太子妃的嫁妆动手脚,做便做了,还落人把柄,蠢货一个。 可眼下,咱们悉心栽培的大姑娘已经做了太子妃,李家除了二姑娘,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林女使语带忧心。 李皇后斜了她一眼,不是还有个现成的吗? 林女使想了想:娘娘是说,侧妃李姣? 她记得,三皇子演王身边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个侧妃。 与皇后、太子妃同为陇西李氏女,只不过是庶出,比不得太子妃李姿出身高贵。 所以当初只嫁给三皇子拓跋演做妾,膝下育有一子。 现如今,母子两都养在封地。 林女使提醒道:李侧妃虽与娘娘出身一家,可到底是庶出,又非王爷正室 庶出又如何? 李皇后压根不把出身高低放在眼里,将来阿演登基,皇后,只能是我李家人。 她语气坚定。 自向氏死后,她母仪天下,李氏一族终于迎来无上荣耀,一跃成为大魏最炙手可热的名门望族。 她早已打定主意,将来的每一任皇后,都必须出自李家,以维系陇西李氏的荣耀和地位。 如今李家嫡系的两位姑娘,一个心高气傲要做太子妃,另一个又蠢出升天目光短浅,都是弃子。 只要这个李姣听话识相,又不算太笨,即便庶出,本宫也乐意帮衬,至于王氏 李皇后轻哼一声,她又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她可以斗垮向氏,成为继后,自然也有手段扶持下一个继后。 林女使沉默点头。 李皇后微微仰面,叹息道:可惜了当年本宫是喜欢李姿,瞧着她模样、性情,都不错。 怎知人家看不上阿演只是个王爷,拖到二十也不愿嫁,非得吊死在东宫,做着母仪天下的美梦。 说及此,她唇边噙着三分嘲讽,她有此志向,本宫又岂能不成全? 李皇后的笑容逐渐阴冷,一会儿记得让人将大洲岛进贡的燕窝,给太子妃送些过去。 林女使倏地抬起头,对上李皇后含笑的凤眸。 千万要让太子妃记住本宫今日的话,好好养身体,早日为东宫开、枝、散、叶。 她一字一顿,声音透着丝丝寒意。 林女使意会,颔首:奴婢明白。 * 从初一起,到端午节的前一天,城中百姓会在街上叫卖桃枝、柳枝、葵花、蒲叶、佛道艾等物。 等到初五这一日,家家户户都把它们摆在门口,用粽子、五色水团、茶酒来供养神明,还要把艾草做成草人钉在门上。 沈氏出身民间,尤其重视这些习俗,以往在娘家时,她都格外认真操持。 今年,沈氏也按照以往的习惯,早早备好了过节要用的物什,一行人回到温玉轩,便开始在门口张罗起来。 灵霜搬了张小马扎,在门口坐着打百索。 长宁也好奇地坐在一旁。 前世,她双亲早逝,靠着父亲的战功与爵位,勉强有个栖身之所。 那时沈氏一族当家的是二房,与她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并不亲厚,沈二爷又是个文人,承不了兄长威远侯的爵位。 既得不到好处,就没人会关心她的存在。 沈家,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从来没人带她一起过节。 小长宁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小郡主将就戴着吧。灵霜用五彩丝线打成索,系在长宁圆润雪白的手腕上。 笑眯眯说道:一会儿奴婢再拿些细巧的镂金花朵、巧棕、银样鼓儿和五色珠儿,结个经筒符袋,给你拿去玩。 长宁摸着手腕的百索,心中感动,站起身凑近灵霜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灵霜呆了呆,惊讶道:小郡主,这可怎么使得,灵霜是奴婢,您是主子 旁边的沈氏瞧见了,掩嘴笑:小郡主这是喜欢你呢。 灵霜闻言,语气一下就轻快起来,那以后奴婢年年都给小郡主做些小玩意儿。 温玉轩一派欢声笑语。 沈氏领着宫人将紫苏、菖蒲、木瓜切成茸,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忙得不可开交。 长宁最小,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四处蹭些好吃好玩的。 这会儿围在沈氏脚边转悠,盯着案上的木瓜,眸光灼灼。 看来看去,也就这木瓜还算可口的样子。 沈氏无奈,捡了个小的递给她。 小长宁顿时眉开眼笑,粉软的小肉手抱着木瓜走了。 不知不觉便走到温玉轩前殿。 再往前,有一处宽阔花园,穿过月洞门,顺着鹅卵石小径深入,沿途渐渐荒凉。 小长宁踉踉跄跄走着,小径深处的嘈杂声越发清晰。 敢偷馒头,打死他! 打死他!看这小杂碎下次还敢不敢! 一阵拳打脚踢。 长宁心头猛然一跳。 此处满地光影斑驳,她躲在荫蔽处,视线穿过错落茂密的青竹。 还未定神,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如枯井的眸。 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隐藏在墙根暗影里,无声而阴沉地望着她,泛着逼人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习俗参考古书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 第8章 萧珩 道旁的青竹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高亢古怪的鸟鸣声,和乱草间的虫鸣互相应和,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长宁呼吸一窒,浑身发凉,下意识想躲开那人的视线。 慌乱中,她不慎踩上布满青苔的石子,脚下打滑,险些摔出去,幸好被几根盘曲交错的竹子卡住,人才没摔在地上。 可手里捧的小木瓜却飞了出去,滚落到墙根下。 谁? 正忙着打人的几个太监猛然回头,就瞥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卡在竹子缝里。 是个不到两岁的小奶娃,穿着枣红色百花飞蝶小襦裙,头上挽着两个小揪揪,系着青红双色编制的丝绦穗子,脖上戴着一只赤金七宝璎珞项圈,肌肤赛雪,通身富贵气派。 这一看就不是寻常小娘子。 太监起先紧张,但见她年纪小,几人对视一眼,恶从胆边生。 他们面上狞笑,朝长宁走去。 小长宁并不是无知孩童,她扶着竹子使劲儿挣扎。 墙根处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浑身灰扑扑的,方才还死死护着怀里的两个馒头,这会儿突然爬起来,拿起馒头就朝一个太监头上砸去。 他砸得很用力,太监稍稍吃痛,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地蹬着他,吩咐身旁另外两个太监:把这小兔崽子抓起来! 两人得令,朝男孩追去,将人重新摁在了地上。 被砸的太监加快脚步朝长宁走去。 小长宁借着方才的空隙已经挣脱出来,蹲下身也捡起几块石头。 如今的她虽年纪小,但她前世是将军,向来不失准头。 太监被砸得嗷嗷怪叫,更加气愤。 阿宁! 后头传来沈氏焦急的呼喊:阿宁!阿宁你在哪儿? 长宁张嘴大哭,不远处的沈氏等人闻声而来。 太监见情况不对,骂了一声娘,转身跑路。 另外两人见他跑了,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忙不迭松手紧跟着跑。 沈氏急匆匆跑来,额上都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她见长宁站在竹林下嚎啕,心疼得眼泪直掉。 她将长宁一把拥入怀中,哭道:都怪阿娘不好 见沈氏哭得比自己还厉害,长宁忽然就沉默了。 她是不是玩得太过分了,平白叫阿娘担心自责。 长宁抬手拍拍沈氏后背。 娘娘。沈妈妈也安慰道:所幸小主子找到了,您快别哭,再哭下去小主子也会心疼啊。 沈氏意识到长宁在安抚自己,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说道:以后可不能随便乱跑了,知道吗? 长宁连连点头。 灵霜却注意到墙角阴影里挣扎起身的人。 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小男孩,身上还沾着血迹,面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上前一步,神色警惕:你是谁?是不是你欺负了我们郡主? 众人闻声也回过头去看。 沈氏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她站起身,准备找他算账。 长宁急忙拉住沈氏的手,眼里带着恳求:阿娘 沈氏怔了怔,以为她在害怕,抚着她娇嫩的小脸道:阿宁乖,不用害怕,阿娘会保护你的。 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 长宁着急地在原地跺脚。 沈氏回头,本想去教训一番,可远远瞧着那男孩,半晌又叹了口气。 罢了。 沈氏以为,男孩是小小年纪被卖进皇宫当太监的孩子,遂不再计较,只警告道:你且回你主子那里,但他日你若是再欺负我女儿,我定不会饶你。 长宁知道她误会了,只好推开沈氏,跑到男孩跟前。 哎! 沈氏伸手去抓,只抓到一丝残影。 小家伙跑起来还挺快。 长宁跑到男孩跟前,气喘吁吁。 一阵清风袭来,卷起男孩发丝,露出一块青痕。 青痕在白皙的右额角上蜿蜒扭曲,延伸至眉尾,有些骇人。 身后的宫人惊呼出声,齐齐后退半步。 男孩低下头,抬手将凌乱的发丝拨下,挡住大半张脸。 顷刻间,长宁思绪翻涌。 一种难言的酸涩齐聚心头。 长宁记得他。 他是建昭帝与梁国公主之子,原名拓跋珩,是建昭帝第九位皇子,亦是建昭帝晚年最后一个宠妃的儿子。 他的母亲是梁国公主萧瑞安,当年梁魏有意修好,于是,年轻貌美的萧瑞安北上和亲。 据说,萧瑞安是大梁第一美人,风姿卓华,名动天下。嫁给建昭帝时就被册封为淑妃,随后又诞下九皇子拓跋珩,建昭帝对她更是宠爱有加。 然而好景不长,原本口口声声与大魏修好的梁国君主,突然在云谷关集结十万大军,北上伐魏。 战争来的猝不及防。 原本稍显势弱的梁国一夜之间有如神助,接连拿下魏国边境五座城池,魏国损失惨重。 建昭帝终于明白,梁国和亲是假,窃取军情是真。 萧瑞安被打入冷宫。 不到两岁的拓跋珩也一并进了冷宫,自此从宗族除名,改名萧珩。 萧珩身为皇子,从皇室除名,身上又留着一半敌国血脉,本就处境尴尬。加之后来不知何故,右额角上长出丑陋青痕,更被视为不祥之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最无可能威胁皇位的人。 但先后两任皇帝他的三皇兄拓跋演和侄子拓跋临,都容不下他。 就连长宁自己,也曾认为萧珩不识好歹,心生龋龉。 * 那一日,天色越来越昏暗,狂风猎猎,团团乌云笼罩,云层里,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 她派人传信于萧珩,傍晚,姜城外十里亭接驾。 姜城,是威远军驻地。 自沈长宁的父亲威远侯殉国,她嫁入皇室,西北一带的驻地就由西蜀王萧珩暂领。 当年建昭帝临驾崩前顾念旧情,赐了萧珩一块藩地,以保他后世无忧。建昭帝驾崩,三皇子拓跋演继位,萧珩被遣回封地无召不得入京。 拓跋演在位时间并不长,随后又由其子拓跋临登基,长宁身为原配,顺理成章当上皇后,也称呼萧珩一声皇叔。 夜色深沉,滂沱大雨从阴霾重重的苍穹间倾注而下。 萧珩着一袭窄袖玄色锦袍,墨发高竖,身姿挺拔,右半边脸上戴着特制银色面具,独立于亭中,望着山间绵密的雨丝出神。 雨水越下越大,肆意横流。 他想,皇后凤驾应是在路上耽搁了。 他又等了一个时辰,才有驻军前来禀告:皇后在前往十里亭的路上遭遇山体滑坡,凤驾困于山谷,一时半会儿不能赴约。 萧珩闻言,转身冲进雨幕,策马而去。 皇后仪仗从上京远道而来,光是随行护卫的禁军就足有千人之多。 所以萧珩赶到时,沈长宁一行人已经在地势较高的山头扎营整顿,只待天亮雨停后,再前往姜城。 除了几个禁军受伤,其余人安然无恙,只是突遇意外,未能及时赶到十里亭,沈长宁也忘了遣人通知萧珩。 她望着一把掀开帐篷双门帘的萧珩,有一瞬呆愣。 皇叔? 萧珩微微喘气,浑身被雨水浇透,几缕发丝贴着鬓角,正滴答滴答往下淌着水珠。 他问:娘娘,你没事吧? 沈长宁愣愣地摇头,旋即反应过来,忙抓起寝被将自己裹住。她方才正要就寝,外衫尽褪,只着里衣。 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眸飞快撇开,萧珩神情尴尬,放下门帘背过身,沉声道:抱歉,是臣唐突了。 沈长宁是从过军的人,并不十分在意这些,只是作为皇后,她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沈长宁匆忙换上衣裙,披了件大氅,掀开帘子走出去。 还未开口,就见萧珩在帐前单膝跪下,请娘娘降罪。 天空还有细雨飘零,好似薄雾轻烟,水汽氤氲。 萧珩垂首,雨水顺着面具流淌,贴在面上格外冰冷,朦胧间,他只能看见一角红色摇曳的裙裾。 是温暖热烈的颜色。 仿佛瞧上一眼,心底就会不由自主地升腾起暖意。 皇叔快请起。 沈长宁撑起油伞上前一步,弯腰一手扶住他的手腕,是本宫忘了差人通知皇叔,平白叫皇叔在雨里等了许久。 沈长宁察觉到萧珩的身子微微一僵。 恭候凤驾,乃臣的职责。萧珩不着痕迹缩回手,稍稍后退半步,态度恭敬。 雨水再度落在他玄色衣袍上。 沈长宁收回手,浅笑询问:皇叔,你在怕什么? 那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流转明媚。 萧珩转瞬便低下头,认真道:臣恐将水气渡给娘娘,娘娘凤体贵重,还是离臣远些好。 沈长宁觉得好笑。 皇帝忌惮萧珩,二人虽是叔侄,却不睦多年,连带着皇后与萧珩之间,也关系诡异。 萧珩此举,是害怕她有什么阴谋诡计么? 沈长宁懒得解释,只吩咐身边的碧荷将伞留下。 可第二日清早,她在帐篷前见到了留给萧珩的伞。 他并没有带走,昨夜淋着雨来,淋着雨回去。 说是不知明日天气如何,为防雨天,伞还是留给皇后的好。 沈长宁有些恼怒。 在萧珩带着驻军前来接驾时,当着萧珩的面,拔剑将伞削成两半。 既然萧珩不领情,她也不要了。 * 眼前的萧珩正按着作痛的胸口踉跄起身,见有人过来,猛然抬起头,用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里凶光毕露。 小长宁回过神,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蹲下身,颤抖着手朝他伸去,想要碰碰他。 萧珩撑着地面,往后挪了几寸,不让任何人触碰到他一丝一毫。 他很警觉。 和前世一般无二。 意识到这一点,长宁伸出的手向下,将地上的木瓜捡起,又往他身前送去。 这一次,萧珩愣住。 小长宁张嘴,声音软糯:送你 见他还不接住,长宁手有些酸,将木瓜重新放回地面,又摘下脖子上的赤金七宝璎珞,一并放下。 那双幽黑的眼睛忽然闪烁了几下。 他在犹豫。 郡主灵霜稍稍往前挪了一步,想要阻止。 萧珩原本有些动容的眸子,乍然间又凌厉起来,小小年纪,将灵霜唬了一跳。 小长宁心中叹息,蹲着缓缓挪动双腿,又朝萧珩靠近半步,再次将东西往前推,表明善意。 萧珩如猛兽般的警觉长宁早已领教过。 可长宁不明白,为何前世的萧珩对她处处警惕,却偏偏在那一次鸿门宴,喝下了她亲手斟的酒。 沈长宁从未想过要伤害他。 那次姜城下雨,她并非故意刁难让萧珩在雨中枯等。 她扶起萧珩,是出于对皇叔的敬重。 留下那把伞,也只是不想他再湿了衣裳。 她没有任何阴谋算计,可这些好意,萧珩统统拒绝。 唯独那一次,沈长宁送去的酒有毒,他却不带一丝怀疑地喝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捋一捋拓跋啥和拓跋啥的关系~ 皇叔辈的:太子拓跋硕(行二)、演王拓跋演(行三,后来他又做了几年皇帝,而前世的渣男就是他生的)、男主拓跋珩(行九,也叫萧珩) 女主辈的:女主长宁(太子的闺女)、拓跋临(前世的渣男皇帝,女主她前世老公,是拓跋演的儿子)、拓跋昭(渣男皇帝的哥哥,也是拓跋演的儿子) 弱弱问一句,我系不系很贴心(龇牙) 第9章 前世 红日西坠,苍黑瓦檐映着夕阳斜辉,幻出淡淡暖色光晕。 归巢的鸟儿在空中不断盘旋,两道幼小身形静默相对,在苍白宫墙上拉出颀长的影子,映照得绚丽如画。 萧珩尝试伸出手,长宁的身子也渐渐前倾。 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灵霜又急了。 她生怕长宁会受到伤害,毕竟,那孩子看起来实在凶狠,一点也不好相处。 沈氏示意她噤声,和一众宫人在旁静悄悄观察。 终于,萧珩接过了小长宁的木瓜,飞快道了声谢转身就跑。 长宁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萧珩已经一溜烟儿不见了。 地上还躺着她摘下的赤金七宝璎珞。 萧珩只拿走了她送的小木瓜。 灵霜见状松了口气,万幸,小郡主平安无事。她上前将璎珞拾起,给长宁重新戴好。 沈氏盯着萧珩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方才那孩子是哪个宫的? 身后一个宫婢说道:此处是直房,那应是咱们温玉轩的粗使小太监。 小小年纪的,也是可怜。 沈氏说了一句,不再多想,让人将长宁抱回去。 长宁窝在沈妈妈怀里,不似以往那般咯咯笑,反倒噘着嘴,有些不开心。 沈妈妈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逗笑道:小主子怎么不高兴了? 小长宁抓起胸前的赤金七宝璎珞圈,往沈妈妈跟前送。 萧珩会被欺负,是因为拿了厨房的馒头,他当时把馒头紧紧护在怀里,怎么也不肯交出来,想必是真的饥饿,很需要一口吃食。 长宁没有忘记,她被卡住的时候,萧珩将馒头拿去砸人了。 木瓜虽然也能吃,但还很青涩,不好吃,她只是顺便留下。她真正想补偿的其实是那串赤金七宝璎珞。 首饰值钱,可以换很多吃食。 但萧珩再一次拒绝了她。 沈氏温柔一笑:阿宁是想把璎珞圈送给他吗? 小长宁认真点头。 好,那阿娘帮你找他。沈氏答应的十分爽快,吩咐灵霜派人去查查,温玉轩可有六七岁的小太监。 长宁忙趴在沈妈妈臂弯上,咿咿呀呀叫唤起来。 不是的!他不是小太监! 无奈现在的她只能说些只言片语,关于萧珩不是太监这种话,她怎么也说不清楚。 回温玉轩的路上,长宁还在尝试叫唤,但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她这幅身子早已疲惫至极,叫唤了几下,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她见到了一双幽黑的眸。 藏身在黑暗里,神情戒备,冷冷注视着所有人。 可他看向沈长宁时,他的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长宁倏地攥紧被角,心悸得厉害。 * 明月从东山脚下升起,清光四散。普济寺庭前,梅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阵阵清冷梅香和风送入雕花木窗内。 砰! 一声闷响,琉璃酒杯从萧珩手中无力滑下。 他唇角淌下黑血,触目惊心。 沈长宁提着的酒壶也随之掉落在地,酒壶内的液体洒了一地。 她呆愣在原地,桃花眼里写满不知所措。 毒性发作,萧珩神情逐渐痛苦扭曲,身体不可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摔在皇后大红裙裾旁。 他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在沈长宁裙摆上溅染出朵朵红花,妖冶夺命。 皇、皇叔? 沈长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将萧珩上半身托起,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皇叔,你醒醒!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沈长宁慌乱擦拭他唇边的血迹,仿佛将血擦干净了,皇叔就不会死。 可鲜血无论如何擦拭,都擦不干净。 太医!快传太医!沈长宁声嘶力竭。 普济寺外一直都有宫里人守着,可这一刻,外头没有一丝回应。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7) 沈长宁双目通红,朝殿外的内侍宫婢吼道:本宫命令你们,传太医! 娘娘 萧珩制止道:不必白费力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长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明明换了,我明明换过了 她莹白的纤纤素手沾满鲜血,浑身遏制不住地颤抖。 沈长宁不是没有杀过人,可这一次,她真的害怕了。 她没想要他的命。 萧珩眼一闭,轻笑出声。 苍穹深邃,明月皎洁,禅房外满庭红梅清幽,门廊下的灯笼散发着融融暖光。 今日,是个好天气。 虽未下雪,梅花已然盛放。 萧珩唇边含笑,靠在沈长宁怀里,打了个哆嗦:冷 沈长宁顾不得什么礼数,撩开氅衣将萧珩拥在怀里,啜泣道:不冷,很快就不冷了 怀里的萧珩微笑。 眼前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近在咫尺,可他的视线却逐渐模糊。 朦胧间,只记得有一双含泪的桃花眼,睫羽上染着两颗泪珠,随着轻微的颤动滚落在脸庞上。 眼泪顺着脸庞滑至唇边,和着鲜血,微苦,微咸。 阿宁。 他轻轻唤了一声,缓缓抬手。 可那只手,终究来不及触碰到他曾日思夜想的容颜。 沈长宁拥着萧珩逐渐冰凉的身子,在禅房里呆呆坐了一夜。 夜里,她听着雪花飘落,屋外梅树枝丫被风吹得摇晃不止,朔风呼啸,窗棂跟着扑簌作响。 皇叔,下雪了。 今天并不是好天气。 翌日,拓跋临的禁军来到普济寺,恭迎皇后回宫。 前方停着皇帝的车驾,马车内,拓跋临静默看着她,凤眸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戾气。 沈长宁踩着雪坑,深一脚,浅一脚,任由雪花飘落肩头。 * 长宁哭着醒来。 太子今日一早到温玉轩陪沈氏母女用早膳,见小长宁没醒,夫妻二人就坐在床榻边说了会儿话。 冷不丁瞥见床上的女儿双眼通红,呆呆躺着一动不动,两人吓了一跳。 拓跋硕忙问:阿宁,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听到阿宁两个字,小长宁没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前世,她因为李仙儿的缘故,被皇帝禁足椒房殿。 尽管手筋挑断,她仍想尽各种办法逃离。 终于有一次,她成功了。 李仙儿被她刺了一剑。 皇帝拓跋临大怒,意欲废后,刚从藩地回京述职的萧珩听闻此事,上了道折子。 折子的内容只有拓跋临与萧珩二人知晓。 但也因那道折子,拓跋临打消了废后的念头,将沈长宁罚入普济寺为李贵妃祈福三年。 第三年,萧珩再度入京。 皇帝于普济寺设宴,让皇后在旁侍奉。 拓跋临明明知道,萧珩一生虔诚信佛,却在寺庙中设宴,酒肉相邀,皇后作陪。 那场鸿门宴只有他们三人。 宫婢将沈长宁精心打扮,一袭大红撒花软烟罗裙,乌黑的发髻间戴着九翅凤羽珠钗,眉间描了大红牡丹花钿,盈盈一握的腰间佩着鸾凤和鸣玉,行走间步步生莲,环佩叮咚。 萧珩遥遥望着皇后步入房中,墨眸微沉。 拓跋临笑道:皇叔,今日皇后可是特意来谢您的。 沈长宁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愤怒走上前,在拓跋临压迫的目光中坐到萧珩身边,亲自斟酒。 萧珩仍旧神色冰冷,皇后娘娘千金之躯,不必如此。 他将琉璃酒杯挪走,兀自倒了杯茶水,起身恭敬道:该是臣敬娘娘,臣在此以茶代酒,多谢娘娘盛情款待。 他语气冷硬,如同寒冬腊月里迎着劲风也不肯低头的松柏。 他误以为今日这局是沈长宁所设。 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萧珩茹素礼佛且滴酒不沾的习惯,这场宴席,不是她本意。 沈长宁忙不迭起身,被脚下拖地长裙绊了一下,手中酒壶摔了出去。 萧珩下意识抬手扶住她,二人目光相接。 萧珩迅速移开眼睛,后退半步。 主座上,拓跋临无声冷笑。 萧珩,不愧是他的好皇叔。 沈长宁,也不愧是他的好皇后。 拓跋临借口更衣,起身先一步离开禅房,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沈长宁与萧珩二人,相对无言。 沈长宁心口怦怦直跳。 皇帝已经容不下自己的皇叔了,这次的宴席,不仅是为了羞辱萧珩,更是想要他的命! 还好还好,那壶毒酒已经洒了。 剩下的酒壶,其实装的都是上好雨前龙井,听说是萧珩常饮的茶。 沈长宁倒了一杯灌在酒壶里的茶水,递上前道:皇叔,晚些你就用这只酒壶的酒水应付应付吧。 见萧珩犹豫,沈长宁又道:放心,里面其实是茶,也没毒。 沈长宁作势就要喝给他看。 萧珩忽然起身一把抢过杯子,我信你。 沈长宁微愕。 这是萧珩头一次在她面前不拘礼数,没有君臣,没有尊卑,只有我和你。 可也就是那一次的信任,让萧珩断送了性命。 萧珩死在她怀里。 她知道皇帝派了人在外头监视,不敢哭出声。 后来她从普济寺回到皇宫的那一整年,她也没哭过。 对于萧珩的死,她心怀愧疚,不敢去回忆。 直到重活一世,她梦见过去,再也抑制不住。 小长宁扑进太子爹爹怀里,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哭。 拓跋硕和沈氏情急之下,正要叫来太医给长宁瞧瞧是不是生病了,长宁就从拓跋硕怀里钻出来,两只小短腿顺着床沿往下爬。 然后噔噔蹬跑到沈氏的妆奁前,拿起自己的赤金七宝璎珞就跑了。 看方向,是朝温玉轩前殿的直房去了。 第10章 九皇叔 晨光熹微,天际渐渐明亮。 外间的灵霜见小长宁光着脚跑出来,忙追了过去。 后头拓跋硕也紧跟着出来,长腿一迈,猿臂一捞,就将女儿夹在了腋下。 小长宁猝不及防被人逮住,两腿还在空中扑腾,口中咿咿呀呀起来。 她小脸皱成一团,阿爹,阿爹 快放她下来! 阿宁。沈氏柔声问道:你是想去找他吗? 小长宁点头如捣蒜,两眼泪汪汪。 拓跋硕抬手替长宁抹了一把脸,纳闷道:找人就找人,怎么还哭成这样?可是谁欺负你了? 沈氏便将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拓跋硕更加纳闷:小太监? 沈氏比了一下身高,大概这么高,瘦瘦小小的,瞧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东宫不会有这么小的太监。拓跋硕语气笃定,又问:那孩子可有什么特征? 沈氏凝眉想了想,道:右额角上有一片青痕。 拓跋硕当即脸色一变。 这孩子可是有什么问题?沈氏不解。 拓跋硕将长宁放下,灵霜上前给她穿上绣鞋。 他不是太监。拓跋硕神情凝重,沉声道:他,应是我的九弟。 九弟?沈氏人都傻了,那岂不是皇子? 沈氏难以置信,那个衣衫褴褛还遭人欺凌的会是皇子。 拓跋硕叹了口气,催促道:现在也不确定,你快带我去瞧瞧。 不等沈氏反应,小长宁已经率先一步拉起拓跋硕的大手朝直房跑去。 脚下枯黄的竹叶被踩得窸窸窣窣。 宫人听说太子殿下驾临,忙不迭整理好仪容从直房奔出来,在外头站了整整齐齐两排。 太子身后的长随高声道: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六七岁,约莫这么高的小男孩? 十几个太监面面相觑。 忽然一人出声试探道:可是那孩子犯了什么错? 长随板着脸斥道:现在是殿下问话,你们回答就是! 太监吓了一跳,闭嘴不敢再多话。 他身旁另一人见状,悄悄退下。 不多会,就听到一阵叫骂声:小兔崽子,你的死期到了! 长宁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激灵,下意识攥紧拓跋硕的手。 察觉到长宁的异常,拓跋硕面色沉下,抬眼望去,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太监硬是拖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上前。 太监谄媚笑道:殿下,您要找的人奴才给您找到了。 小长宁躲在太子身后,开始哭,身子一颤一颤,可怜兮兮。 大抵是父女连心,拓跋硕感觉到长宁的恐惧,面色黑沉,冲那太监呵道:放肆! 殿下? 太监腿一软,满脸惶恐,可是奴才做错了什么? 小长宁上前朝那太监一边指一边哭,阿爹,阿爹坏 他是坏人!他是坏人! 太监认出躲在太子身后的小娘子,心中一咯噔。 大事不妙。 心念电转间,太监一把将手边的萧珩推了出去,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偷东西便罢了,居然还敢欺负郡主! 旋即又小心翼翼道:殿下,都怪奴才没能管教好手底下的人,冒犯了郡主,还请恕罪。 你手底下的人? 拓跋硕声音听不出喜怒,再次问道:此话当真? 太监寻思着,太子贵人事多,想必不会对东宫各处的情形都了如指掌。 于是干笑两声:当、当然。 拓跋硕呼吸沉重,显然有发怒的预兆。 好大胆的奴才! 萧珩被人堵了嘴,双手反剪在身后,无法开口辩解。 小长宁见此人居然敢颠倒黑白,气不打一处来,想从脚边找点石子教训他,遍寻不到,便将手里的拨浪鼓砸了出去。 哎哟! 太监吃痛,一屁股跌坐在地。 小长宁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指着他:坏!坏! 太监眸底划过一丝阴狠,但碍于太子在此,不敢放肆,赔笑道:郡主,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又循循善诱:昨日是因为这小丑奴吓着了您,都是他的错! 说及此,太监手下稍稍使劲,又将萧珩往前推。 萧珩脚下一个踉跄。 眼看要撞上小长宁,沈氏惊呼出声。 长宁也怔了怔,就瞧见一道黑影朝自己砸来。 一声沉闷的撞击响,两道身影一起摔在地上。 长宁耳边传来痛苦的闷哼。 宫人急忙将萧珩与长宁拉开扶起。 沈氏也快步上前揽着长宁四下检查,见她无大碍,这才舒了口气。 宫人将小长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她是否受伤。 长宁顾不得她们。 方才她感受得真切,就在着地瞬间,萧珩的手臂枕到了她的后脑处,承受了大半的冲击。 她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借着人影晃动的缝隙,长宁见萧珩独自站在道旁,右手不能动弹,疼得大汗淋漓,却硬是一声不吭。 长宁眼泪又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沈氏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想要将她抱回来,就见长宁推开面前的灵霜和沈氏,朝前奔去。 萧珩本能想后退,与人保持距离,刚要动,手臂传来传来钻心的疼。 长宁避开他受伤的手臂,靠在萧珩身前,捧着他的胳膊轻轻吹气。 萧珩墨眸一闪,又故作淡定地望向别处。 手臂上的薄衣被小娘子的泪水浸透了一块,隔着湿润的衣服,他能感受到她呵出的甜香气息。 灵霜和一众宫人想要上前,可一对上萧珩,个个都噤了声。 他两只眼睛冷冰冰的,透出鹰隼一般的阴鸷之色,眼光锐利,如同出鞘利刃,望之生寒。 另一边,拓跋硕气怒交加,直接将那太监发落杖毙。 沈氏转身拉了拉他的袖子,阿硕,你看 萧珩毕竟是皇子,她不敢轻易上前将长宁抱回来,只好请示拓跋硕。 拓跋硕见长宁黏在萧珩身边,弯腰朝她招手。 阿宁,过来,咱们要回去了。 长宁小心翼翼地捧着萧珩的右手臂,看向太子爹爹的眼睛里写满求助。 拓跋硕吩咐长随去请太医,然后蹲下身继续哄:乖,阿爹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他会没事的。 拓跋硕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萧珩。 以及他额上的青痕。 萧珩抿唇,另一手将长宁推开,转身就走。 长宁怎会轻易放过他,忙跟了上去。 但只要长宁一跟,拓跋硕和沈氏等人就要追上去。 萧珩不堪其扰,回过身冷冷斥了一句:滚。 长宁呆住。 她的赤金七宝璎珞圈,还是没送出去。 * 萧珩不愿随长宁回去养伤,绕着那段曲折小径很快就跑没影了。沈氏与拓跋硕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只好作罢。 最终长宁还是跟着沈氏一干人回了温玉轩。 她歪在窗下的软塌上闷闷不乐。 沈氏与灵霜在屋子里收拾箱笼,明日她们就要启程到江南留园避暑。 灵霜瞄了长宁一眼,低声道:娘娘,这都三天了。 自打长宁回来,就几乎不曾笑过,小小一只人儿常常对着窗外,神情严肃。 沈氏闻言,看向珠帘后的长宁,摇摇头。 这孩子,估摸着是在想她九皇叔吧。 拓跋硕见过萧珩后,对萧珩的身份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 相貌,年龄,都与当年囚禁在冷宫的九皇子十分接近。 只可惜,九皇子是罪妃之子,皇帝对于他的存在讳莫如深。 即便现下他受尽委屈,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否则皇帝就会知晓九皇子逃出冷宫之事,届时恐怕就是拓跋硕这个太子出面,也无法扭转局面。 沈氏再度叹气,吩咐道:咱们不在的这些日子,派人好生照顾那个孩子,他若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满足。 灵霜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还是点头应下。 * 过了端午,天气逐渐酷热难耐。 温玉轩假山环绕,古树林立,树冠遮天蔽日,蝉鸣声从密密麻麻的枝叶间传出,窗外,一池泓水,澄碧如玉。 小长宁就望着平静的池水发呆。 按照本朝的惯例,每逢五月,皇帝就会到江南留园避暑三个月。 她的记忆瞬间与前世重叠。 那年新帝登基,帝后一同出行南下。 留园向来有吴中第一名园之美誉,晴峦耸秀,绀宇凌空。* 皇后住在芙蓉榭。 芙蓉榭凌空建于水上,正面对着一池荷花,时值盛夏,红莲怒放,翠盖凌波,皇后一袭红衣,凭窗远眺。 窗外林栾烟水,一望无际,气象万千。* 来到留园将近一月,皇帝几乎日日召见李贵妃,一次也没有来芙蓉榭探望过皇后。 这满池红莲开得再好,无人观赏。 沈长宁百无聊赖,差人去寻一只小舟,到了傍晚,也好泛舟湖心,权当解闷。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沈长宁手里撒着鱼食,悠悠道:可是要到小舟了? 什么都没要到!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8) 碧荷怒气冲冲地回来,嘴里嘟囔:今日娘娘刚说想寻只小舟,李贵妃那里就跟着说要和皇上一并泛舟游湖,接着其他娘娘们就争着抢着把其余小舟都要走了! 沈长宁手一顿,苦笑道:罢了,既然没有小舟,咱们就不游湖了。 娘娘! 碧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您是皇后,皇上这才刚登基,就迫不及待纳了宠妃,其他宫里的女人都在看您笑话,现在怎么还任由那些女人骑到您头上呢? 沈长宁桃花眼微黯。 她挤出一丝笑,只是一只小舟,本宫是皇后,让一让也无妨。 傍晚,沈长宁绕着莲池散步,远远看见对岸有人在放花灯,一片欢声笑语。 她本就是爱热闹的人,但她要做一个端庄识大体的皇后,不可如宠妃那般撒娇任性。 沈长宁便停下了脚步,只是看着。 有人瞧见了对岸的皇后。 刘美人掩唇,与身旁的几个妃嫔窃窃低语一番,很快,那些女人就差人划动船桨,朝皇后的方向而去。 临近岸边,刘美人福了福身,装模作样问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不和咱们一起泛舟游湖放花灯呢? 沈长宁淡淡扫了她一眼,不语。 刘美人身旁的静嫔噗嗤笑了一声:妹妹,你在说什么胡话?皇上厌恶娘娘都来不及,娘娘若是一同游玩,岂不是扫了皇上兴致? 呀,是妹妹糊涂了。 刘美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既然是皇上的意思,还请皇后娘娘莫要怪罪才是。 你们!碧荷气急。 沈长宁别开眸光。 就在刘美人和静嫔发笑之际,岸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呵。 滚。 刘美人和静嫔齐齐看去。 借着船篷上悬挂的灯笼,就见一个玄色身影立在另一只乌篷船上,神情冷峻,目光如刀,半边银色面具散发着幽冷寒光。 沈长宁也脚步停住,回头。 两人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倏然相撞。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园冶》 *参考《康熙三十六景定景诗》 现实的留园属于私家园林,文中的留园布置参考承德避暑山庄+作者脑补 第11章 萧淑妃 夜色中,点点红光映照池面,玄色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得惊人。 沈长宁红唇微动:皇叔? 萧珩颔首,娘娘。 算是问过安了。 刘美人和静嫔听到皇叔二字,脸色煞白。 当今皇室宗亲少得可怜,还能被称上一句皇叔的,也就只有藩王萧珩。 传闻萧珩长得青面獠牙,奇丑无比,性情又凶戾嗜血,阴晴不定,偏手握一方兵权,寻常官宦见到此人都得绕道走,不敢直面其锋芒。 没想到今日居然在留园遇上了。 两人哆哆嗦嗦,就连请安行礼都忘得一干二净。 萧珩斜了二人一眼,声音冷厉:没人告诉你们不允许靠近此地吗?还不快滚! 尽管有半张银色面具遮住额角青痕,却也遮不住他周身的阴郁之气。 这就走,这就走!刘美人与静嫔互相推搡,急忙使唤宫人赶紧划船离开。 沈长宁飞快抬眸扫了一眼。 前方不远处赫然是一座青石仿木石舫,卷棚屋顶上覆有黄色琉璃瓦,坊身两侧镶嵌着古朴的雕花栏板。 沈长宁记得,萧淑妃一心向佛,喜好清静,是以当年建昭帝专门在留园的莲池旁建了一座石舫,远离喧闹,静谧又不失清雅。 虽然萧淑妃后来成了罪妃,但建昭帝始终对其念念不忘,这座石舫再也没有第二个妃子住进去。 直到萧淑妃逝世,每年留园避暑,萧珩都会在这住上一阵子缅怀生母,且从不让人靠近。 沈长宁眼看刘美人和静嫔慌不择路,想到萧珩心中的忌讳,便冲萧珩歉意一笑,本宫忽然有些不适,先告辞。 刘美人和静嫔是她引来的,不慎打搅皇叔安宁,沈长宁心中不好意思,面上依旧努力维持着端庄大方的仪态。 萧珩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点头,沉默着下了逐客令。 沈长宁身姿迤逦,背影袅袅婷婷,直到拐了个弯才提起裙裾跑得飞快。 夜幕深沉,满湖红莲摇曳生姿。 萧珩凝望着她慌忙逃离的背影。 他生来不详,克父克母,茕茕孑立,已然习惯了旁人的恐惧和远离。 娘娘! 碧荷在后头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娘娘,您跑这么快做什么? 确定自己已经远离石舫,沈长宁拍拍胸口。 好险好险,还好她跑得快。 碧荷不解询问:娘娘,你慌什么? 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沈长宁反问,见碧荷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小声提醒道:今天是五月初八。 五月初八,是萧淑妃忌日。 旁人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萧珩。 * 正当沈氏和灵霜说说笑笑间,外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沈妈妈掀开竹帘,神色焦灼:娘娘,咱们回不去了。 沈氏停下手边的活计。 此去江南,会经过吴兴,对沈氏而言,不仅是去消暑,更是难得一次回娘家的机会。 长宁也闻声转过头去。 就听沈妈妈无奈说道:冷宫里的萧淑妃殁了。 小长宁顿时从榻上滑落。 今天是五月初八。 消息来的突然,阖宫震动。 彼时建昭帝还太极殿批奏折,乍然从禁军口中听闻消息,握着朱批的手一抖,在笺纸上晕出一点殷红。 建昭帝下令取消行程,恢复萧氏位份,以皇贵妃之礼葬于妃陵。 长宁未曾料到,萧淑妃会在这一年逝世,得知消息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珩,忙不迭从地上爬起。 暮色渐沉,长门殿外,阴风泠泠,树影婆娑,庭前落了满地寂寥,全然不同别处的繁花似锦,草木峥嵘。 建昭帝在高公公的搀扶下,第一次踏入此处。 他望着满殿的荒芜,胸口忽然一恸。 李皇后用帕子掩住口鼻,说道:皇上,这冷宫阴气重,您可要保重龙体,为萧淑妃入殓的事情,臣妾会安排好的。 建昭帝没有理会她,而是缓步踏上石阶,透过掉漆的朱红大门,一片白色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宫人已经用担架将萧淑妃的遗体抬了出来。 李皇后忙皱眉催促:还不快抬下去。 慢着。建昭帝出声阻拦,把白布掀开。 见宫人犹豫,建昭帝再次重复:把白布掀开! 宫人诺诺应是。 白布下,是一张苍白的绝美容颜,了无声息。 建昭帝满眼不可置信,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传来冰凉触感。 建昭帝身形一晃,险些晕倒。 别碰她! 一道稚嫩却凌厉的声音传来。 萧珩从长门殿中冲出,挡在萧淑妃遗体前,目光如鹰,一字一顿道:你别碰她! 放肆! 李皇后怒喝,哪里来的野孩子?还不快拖走! 禁军冷着脸上前。 萧珩仍旧紧紧护住担架,仰面迎上建昭帝和李皇后,不肯退让半分。 望着那张与萧淑妃有七八分相像的脸,建昭帝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当年萧淑妃被打入冷宫,九皇子不过才两岁。 时隔数年,建昭帝对他的印象逐渐模糊,但对于萧淑妃的相貌,他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之人的五官与萧淑妃如此相似 建昭帝情不自禁往前半步,正想问他是不是珩儿,可对上他额角的青痕,又改了口。 你是何人? 萧珩宛如一只凶猛的幼兽,獠牙渐渐亮起,浑身散发着凶戾之气,并不答话。 李皇后捏紧帕子,凤眸一转说道:皇上,这仔细一瞧,他长得倒与萧淑妃有几分相似,当年您将九皇子一并打入冷宫,他许是您和淑妃所生的九皇子? 建昭帝蓦地扭过头看向李皇后。 林女史忽然道:九皇子出生时,皇上娘娘都在场,九皇子面上可没有青痕。 李皇后一愣,又开始打量萧珩,不知想到什么,掩唇一副惊讶的样子。 建昭帝见状,眸子微眯,皇后可是有话要说? 李皇后勉强笑了笑:臣妾不敢胡乱揣测。 她越是这般遮遮掩掩,建昭帝就越是要知道。 朕恕你无罪。 李皇后这才一脸难为情,臣妾觉得,这孩子多少与萧淑妃有些渊源,也在想他会不会就是珩儿 可是,李皇后话语一顿,皇上,珩儿出生时您是在场的呀,他承了淑妃的美貌,生的白白净净,脸上怎会无端生出青痕呢?实在是怪事一桩。 建昭帝浓眉皱起,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李皇后欲言又止不敢说,林女史上前一步,奴婢有话要说。 林女史自知接下来的话大逆不道,便先跪下请罪,然后禀道:皇上,您日理万机有所不知,萧淑妃曾与人有染,秽乱后宫,可见不是个安分的,那九皇子是否为皇室正统 住口!建昭帝勃然大怒,指着萧珩,你是想说他非朕亲生是吗?简直大胆! 此话一出,几乎可以说明,建昭帝已经认定眼前之人就是他与萧淑妃的孩子。 林女史飞快看了萧珩一眼,叩首:皇上明鉴!倘若淑妃清白,她的孩子又怎会在出生后,面上无端长出青痕?这不是报应和不祥之兆又是什么?定然是淑妃品行不端,才会给自己的孩子引来灾难! 建昭帝铁青着脸,将这胡言乱语的奴婢拖出去杖毙! 皇上! 李皇后大惊失色,忙跪下说道:皇上,林女史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啊。 建昭帝怒极反笑,好啊,朕倒要听听,你们还能胡编乱造些什么! 李皇后小心观察皇帝的面色,臣妾统领六宫,确实确实听过一些传闻。 建昭帝睥睨着跪在青石板路面上的皇后,额间青筋暴起。 臣妾听说,萧淑妃当年来大魏和亲时,与一名随行侍卫互有好感,但碍于两国邦交,萧淑妃才不得不将此情舍去,直到后来萧淑妃通敌叛国,将军情泄露被打入冷宫,这个侍卫再度出现,与淑妃 无稽之谈! 建昭帝拂袖打断,朕不想听什么传闻,朕只看证据!既无实证,休要胡言! 他虎目圆瞪,将在场之人一一扫过,今日之事,若有人敢走漏半点风声杀无赦! 说着,他又紧盯萧珩。 李皇后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林女史的话更是牵强附会,禁不起推敲。 可她们的目的,仅仅是想在他心中放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种子一旦落入泥土,就会生根发芽。 疑心之下,建昭帝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你,究竟是谁? 他们目光相接,交织一处,仿佛迸发出激烈的电石火花。 那双寒潭般深沉的眸毫不避让:萧珩。 建昭帝眸子微闪。 果真是他的九皇子。 见皇帝有了动摇,林女史不死心,连忙膝行上前,奴婢有一法,不如来个滴血认亲,倘若真是皇室血脉,也好证明淑妃清白。 建昭帝再次打量萧珩,企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自己的痕迹。 萧珩看出皇帝眼中渐渐升起的疑窦。 他冷笑:我从未说过我是九皇子。 萧珩虽年纪小,但思路清晰,墨眸沉静,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安静睿智。 他眼神扫向李皇后,语气冷淡:我姓萧,不姓拓跋,与皇家无半分关系。 当初皇帝与她们母子恩断义绝,世人皆知,建昭帝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儿子。 既无关系,再利用他往萧淑妃身上泼脏水,就显得可笑至极。 李皇后一噎。 萧珩确实没说过他是皇子。 宫人已经端来水碗和银针,与林女使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建昭帝深吸口气,究竟还是心存怀疑,便示意林女使开始。 林女使得令,也不管萧珩是否愿意,直接拽住萧珩将他的手指刺破。 林女使拽的正好是骨折的右臂,前几天刚接上的手臂再次受创,萧珩额上冷汗涔涔。 啪嗒。 一滴鲜血落入水碗。 很快,又一滴血珠落入其中。 建昭帝屏住呼吸,一息过后,他勃然大怒,抬手将水碗打翻。 萧瑞安,萧瑞安好你个萧瑞安! 建昭帝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一脚将破败的殿门踹倒,高公公急忙阻拦,口中不断喊着皇上息怒。 皇帝又接连踹翻脚边几个花盆,仍觉不解气,上前一把揪住萧珩的衣领,目眦欲裂:说!你爹究竟是谁?是谁? 脖颈一紧,萧珩面色苍白,眼神却倔强,咬牙道:我,没有,爹。 建昭帝更是怒气冲天,倏地拔出禁军佩剑。 爷爷。 耳边骤然传来软糯的呢喃:爷爷,爷爷 小长宁一阵小碎步跑到建昭帝脚边,拽着他的衣摆摇晃,明眸清澈,另一手正拿着破碎的瓷碗。 高公公头疼不已,郡主,快放下,这东西危险 他上前从长宁手中取出碎片,忽然一愣,又仔细摸了摸,惊呼一声:皇上,这碗有问题! 李皇后和林女使均是脸色一白。 高公公拿着碎片上前,皇上您瞧,这碗壁上油光滑亮的。 他指腹一抹,欣喜道:是清油啊皇上,滴血验亲时若在水中加入清油,即便亲生父子也不能相融。 哐当一声,建昭帝手中长剑掉落,捧起碎瓷片亲自摸,果真如此。 原本盛怒的建昭帝突然开始狂笑。 萧珩从建昭帝手中躲过一劫,幽黑眸子看向靠着建昭帝的小长宁,薄唇紧抿。 又是她。 长宁小脸粉嫩如花,睫毛漆黑而卷长,正傍着建昭帝撒娇,笑得眉眼弯弯。 察觉到萧珩投来的视线,长宁松开手,转而朝他跑去,一把抱住萧珩的腰,毛茸茸的小脑袋贴着他的衣裳,像只猫儿般亲昵地蹭着。 萧珩木木杵在原地,垂首看向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 第12章 心伤 跟着进来的太子拓跋硕朝建昭帝见礼过后,上前拉起小长宁的手,阿宁,这是你九皇叔。 长宁乌黑发亮的眸子弯起,仰面,奶声奶气地学着喊道:皇叔。 声音极轻极软,脆脆甜甜的,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甜丝丝。 萧珩微怔,他也还是个孩子,突然被人叫叔 他想挣脱长宁,可那张小脸白里透红,洋溢着天真无邪,眼睛璀璨生辉,染着三分笑意。 似乎很喜欢自己的样子。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9) 这个侄女眼神不太好。 建昭帝心情几度起落,现下认回了自己的亲儿子,才从萧淑妃逝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他看着萧珩长宁二人亲昵的样子,也想上前。 萧珩本就锋利的眉眼陡然凌厉,警惕地盯着建昭帝,仿佛他再上前一步就会扑咬上去。 建昭帝脚步一顿。 太子拓跋硕出来打圆场,又以长门殿阴冷不宜久住为由,让萧珩到东宫暂住。 建昭帝见萧珩只让小长宁接近,本想应允,可萧珩一口回绝了。 他要为阿娘守灵。 拓跋硕遂不再坚持,抱起女儿先行离开。 路上,拓跋硕戳了戳长宁的脸颊,你还真是大家的福星,每次都能及时替人解围。 以太子的身份,几乎是不会主动踏足冷宫界地,今日全然是因为长宁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沈氏等人一阻拦,她就哭闹不止,无奈之下只好由拓跋硕出面。 他当时刚抱起孩子不紧不慢地出门,长宁就一骨碌挣脱出来,率先朝长门殿跑去。 思及此,拓跋硕忽然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冷宫在哪里呢? 长宁眨眨眼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罢了罢了。拓跋硕掂了掂怀里的长宁,笑道:谁叫你是小仙童呢。 小长宁搂着太子爹爹的脖子,嘻嘻笑。 东宫此举,彻底得罪了李皇后。 建昭帝当场发落皇后身边端水的宫人,看在皇后面子上,赏了林女史二十板子,又派人彻查萧淑妃死因。 得知萧淑妃在冷宫过的日子连末等宫婢都不如,时日愈久,积郁成疾,这才猝然病逝。 而这些罪过,全在皇后。 李皇后被罚俸两年,禁足三月。 虽然惩罚不重,但对于一直春风得意的李皇后而言,已经是叫人颜面尽失。 回到椒房殿,李皇后沉默着在书案前练字。 每一页纸,都写着萧瑞安三个字,力透纸背。 李皇后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将案上的纸张全部撕碎。 萧瑞安这个狐狸精,死便死了,还要连累她! 李皇后死死抠住案角,指节泛白,口中恨恨道:萧瑞安就这么便宜地让你死了,当真是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在旁研墨的林女使扶着后腰,沉声道:折磨不了萧淑妃,还有一个小野种。 若不是有皇后授意,这二十板子下来,她怕是要没命。 李皇后凤眸闪过一道精光,红唇扬起,说的不错,萧淑妃还留了个野种。 既然这小野种不随他母亲一同去了,那将来只要他在后宫一日,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萧淑妃若是在天有灵,瞧见自己儿子受尽折磨,只怕也有剜心之痛吧。 胸中的郁闷顿时消散。 李皇后面色好看了些,问道:小李子呢?之前本宫一直让他好好照看九皇子,这次怎么出了纰漏? 今日若不是冒出来个萧珩护着,她势必要将萧瑞安挫骨扬灰! 林女史眸光闪烁,小李子他他已经被杖毙了。 什么? 李皇后胸口一阵起伏,满口银牙几乎咬碎,又是太子的手笔? 林女史解释道:此前小李子随太子妃一并入东宫,后来那个沈侧妃和太子妃换了寝殿,小李子又只是温玉轩的粗使,并没有被带走。 沈侧妃?李皇后略一回忆,神情了然,她和太子一条心,倒是本宫小瞧了她。 东宫向来谨慎,她也只有在李姿嫁入东宫时趁机安插自己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拔除了。 李皇后重新铺开一沓纸,提笔蘸墨,开始临摹字帖静下心,半晌后才幽幽说道:本宫可有些时日没见过太子妃了吧? 林女使点头。 李皇后轻笑:既然东宫这么爱多管闲事,阿林,召太子妃过来坐坐。 明丽的黄昏,光影迅速变换,最后一丝绮光散去。 沈氏依照往日的习惯,亲自下厨,在温玉轩前厅候着,等太子过来一起用膳。 小长宁望着满桌佳肴,咂咂嘴。 寻常傍晚时分拓跋硕就会离开书房,可这会儿天都黑了。 灵霜,派人去承华殿瞧瞧。 沈氏吩咐完,灵霜就一阵小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就见灵霜神情尴尬地回来。 沈氏忙问;怎么了,殿下可是还在读书? 灵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妈妈情急,将小长宁放下,奴婢再去瞧瞧。 不要去!灵霜张开手臂拦住。 沈氏与沈妈妈对视一眼。 沈氏柔声问道:可出了什么事? 灵霜小脸憋得通红,在沈妈妈的一再催促下,豁出去道:殿下如今和太子妃在一处。 沈氏愣了愣,挤出一丝笑,太子妃毕竟是李家人,殿下也不好冷落。 然后又用食盒装了点心说道:晚些殿下还会回书房温书,把这碟芝麻桂花凉糕带去,给殿下当宵夜。 灵霜别过身子,闷闷道:还是沈妈妈去吧。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沈氏放下食盒,究竟出了何事? 殿下现在,现在灵霜涨红了脸,正与太子妃在床上呢。 砰。 食盒骤然落地,糕点撒了一地。 灵霜索性一次说个干净,今日傍晚,太子妃也带了吃食去承华殿,然后就没再出来了,方才奴婢去请殿下,宫人都说殿下和太子妃已经歇下了,叫其他人莫打搅了殿下与太子妃。 沈氏勉强稳住身子,扶着桌沿离开。 娘娘!沈妈妈抱起长宁追出去。 沈氏走得仓促,忘了提宫灯,夜里四周漆黑,一个不慎就被门槛绊住。 灵霜飞快上前将沈氏搀扶起,娘娘,您不要伤心,可要保重身子才是,不然郡主也会担心的。 沈氏踉跄着站起,笑了笑,无碍,我不伤心。 话虽如此,杏眼却有泪花云集。 她早该知道的,拓跋硕是太子,怎么会真的只守着她一生一世呢。 沈氏从灵霜手中接过明晃晃的宫灯,夜深了,我也累了,今夜麻烦你们照看好郡主。 长宁望着沈氏一人行走在小径上的背影,小脸凝重。 她转过身趴在沈妈妈肩头,啪嗒啪嗒掉眼泪,嘴里嘟哝:阿爹,阿爹 太子爹爹是要宠幸李姿了吗? 沈妈妈心疼地将长宁抱紧,小主子也是想殿下了? 灵霜眼睛一转,要不,咱们带着郡主去求见殿下? 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沈妈妈摇头,不行,娘娘没发话,咱们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灵霜急得团团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嘛!咱们娘娘性子温厚,哪里是会主动争宠的? 要是娘娘不把握机会,万一万一殿下真的对太子妃动情,娘娘和郡主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小长宁觉得灵霜说的话有理。 沈氏看似柔弱顺和,实则倔强骄傲,要她主动去争宠她肯定做不来。 但长宁就不一样了。 反正她现在只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屁孩,哭一哭又不丢脸。 如此一权衡,长宁就开始嗷嗷哭:阿爹,阿爹呜呜呜 好好好,咱们这就去找殿下。沈妈妈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哄道:不哭不哭哦,一会儿殿下就来了 灵霜闻言,当即拔腿就跑,去承华殿请太子。 承华殿内,红烛摇曳,一室旖旎。 李姿正对着妆奁梳头,满面红光,媚眼如丝。 许嬷嬷一阵小碎步走进来,禀道:太子妃,外头又来人了。 李姿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沈玉清当真是厚颜无耻,三翻四次来打搅她的好事! 直接打发走便是,不必来通报了。 许嬷嬷犹豫,补充道:这次来的是是长宁郡主。 许嬷嬷话音刚落,外头果然响起长宁标志性的震天哭声。 李姿气得直接将檀木梳子砸在妆台上。 她倏然起身,拣了件外衣披上便走到门口,远远瞧见沈妈妈抱着长宁跪在殿外,冷笑道:怎么,沈妹妹自己不争气,又要利用女儿来争宠了么? 小长宁才不管什么脸面,冲着殿门一直哭。 阿爹,阿爹! 李姿芙蓉花般娇艳的面容顿时一阵青白,低呵道:闭嘴! 长宁哭得更大声了。 不准哭!李姿慌忙上前捂住长宁的嘴,叫你别哭了听到没有! 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萦绕鼻端。 长宁下意识皱起眉。 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沈妈妈吓了一跳,抱起长宁闪开。 李姿收回手,警告道:殿下已经歇息了,少在这里吵嚷,让人不得安宁! 她似乎很怕将殿中之人惊醒。 长宁一副被唬住的样子,停下哭声,拽了拽沈妈妈,示意沈妈妈带她回去。 沈妈妈见状,也不好强求。 见她们走了,李姿才急匆匆进入殿内,吩咐贴身宫女悄悄将香炉里的东西倒掉。 沈妈妈以为事情就此作罢,心中叹息,走到花园处,被长宁拽住了胳膊。 长宁小手一指。 她顺着长宁的指尖望去,借着莹莹月光,隐约瞧见假山有人影晃动,举止鬼祟。 那是太子妃身边的宝笙? 第13章 打架 夜深寂静,阖无人声。 沈妈妈抱着长宁躲在暗处,直到宝笙离开了,两人才赶忙到假山处一探究竟。 一丛牡丹花下,藏着一堆香灰。 沈妈妈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后,才将长宁放下,掏出帕子收集了些香灰带回去。 回到温玉轩,沈妈妈便带着包裹好的香灰敲响沈氏的门。 沈妈妈贴着门缝小声说道:娘娘,奴婢有发现。 沈妈妈是随沈氏一同从吴兴来的,总归会比旁人更亲厚些,沈氏便让她进来。 进到屋内,沈妈妈将自己在承华殿花园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氏回忆起过往同拓跋硕的点点滴滴,冷静下后也觉得事情蹊跷,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派人去请太医。 太医在检查过香灰后,只说是普通的宁神香,并无不妥。 沈氏心中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 天光乍亮,拓跋硕扶着昏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见到身旁的李姿,整个人懵了一瞬。 李姿睁开眼,眸含柔情,搂住拓跋硕的腰,笑吟吟道:殿下可是要起身早朝了?妾身服饰您更衣吧。 拓跋硕推开她的手,眼底掠过一抹惊恐,你怎会在这里? 李姿躺在床上,好整以暇道:殿下,昨日可是您拉着妾身,不肯妾身离开的。 顺着李姿的话头,拓跋硕回想起昨日之事,神情悔恨,飞快穿靴下榻,唤来长随更衣,便匆忙朝温玉轩而去。 沈氏一夜未眠。 拓跋硕赶到时,被拒之门外。 玉清,你开开门。 他接连叩响房门,都不见里面传出一丝动静,转身又问:本宫听说玉清连夜召了太医,可是生病了? 灵霜没好气嘀咕道:还不是气病的。 拓跋硕眼眸闪烁。 玉清肯定是知道了。 沈妈妈将灵霜拉到一旁,虽不似灵霜那般直接,话语间也透着不满,她道:娘娘昨日在前厅等了殿下许久,回寝殿时,天色太黑,不慎跌了一跤。 拓跋硕忙追问:可有大碍? 沈妈妈敛眸答道:已无大碍,太医嘱咐娘娘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现下还睡着呢。 闻言,拓跋硕算是放心了。 今日他起的稍晚,一会儿还要赴早朝,便不强求与沈氏见面,叮嘱了沈妈妈几句便匆忙离开。 温玉轩的宫人恭送太子离去后,沈氏才缓缓打开房门。 瞧着沈氏一夜之间憔悴的容颜,沈妈妈心疼不已,娘娘,您又是何苦呢?殿下来探望您,为何拒之门外? 有些话,沈妈妈不好直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沈氏心中了然,苦笑一声:殿下是太子,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枕边人只多不少,我会早日习惯的。 合上门,一声叹息飘散。 曜日东升,太极殿前擂鼓阵阵,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各司官员述职完毕后,建昭帝瞧着殿中的诸位皇子,不由想到了还在冷宫守灵的萧珩,决心将萧珩送入上京西郊太学开蒙读书。 朝中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太学博士第一个站出来,以萧珩已从皇室除名,又是罪妃之子为由,反对建昭帝的提议。 不少位高权重的大臣纷纷附议。 太学生多为士族高官子弟和出身贵重的皇子,而萧珩身份尴尬,若与他们一同读书,定然会引来世家非议。 为替建昭帝解围,李相提议将萧珩送往陇西郡学。 李相是天下文人表率,更是望族李氏家主,让萧珩在陇西郡学读书,有李相关照,其余人自不敢多话。 建昭帝不想将自己与萧淑妃唯一的血脉放在冷宫自生自灭,眼看萧珩今年七岁了,寻常皇子四岁就已陆陆续续开蒙读书,权衡之下,便依李相之言,待萧淑妃头七过后,就让萧珩离京。 沈氏与拓跋硕冷战,足足五六日没说过一句话。 小长宁夹在父母之间,焦头烂额,待她得知此事后,萧珩已经启程离京了。 萧珩离京,并没有给任何人留只字片语,倒是符合他独来独往的性子。 最亲近的人不在,偌大皇宫,再无牵挂了吧。 长宁心中怅然。 几日后,灵霜陪着沈氏出门散心,走到温玉轩前殿,在凉亭处发现了一只拨浪鼓。 是长宁襁褓中一直把玩的那只,长宁还用这个拨浪鼓砸人,摔坏了一角,后来这只拨浪鼓就找不到了。 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沈氏瞥了一眼,扔了吧。 灵霜应是,将拨浪鼓拿回来,忽然说道:娘娘,这拨浪鼓? 摔坏的一角被人重新镶上了一块玉石。 镶嵌的工艺并不精细,但鼓面边缘打磨得光滑规整,看得出,镶嵌之人尽了心力。 沈氏想了想,还是让灵霜将拨浪鼓收好,与长宁襁褓时期的玩具放一处压箱底。 前往陇西的车轱辘滚滚向前,萧珩坐在马车中,一路无言。 他的长相随了生母,即便额角上有一片突兀的青痕蜿蜒盘踞,却也难以抵挡他那过分锐利的美貌。许是五官生得浓烈,加之脸庞瘦削,眉眼间笼罩着一缕阴郁,便显得整个人阴鸷狠戾。 萧淑妃猝然长逝,不是意外,是人为。 她是自尽的。 用她的死,换取建昭帝一丝怜悯。 期盼那一丝怜悯,惠及萧珩。 * 岁月轮转,几度花开花谢。 长宁到了上蹿下跳,四处捣蛋的年纪。 前世的沈长宁就不喜欢读书,这辈子当了郡主,成了太子女儿,到了六七岁也被要求和其他皇子一般送去太学。 建昭帝在东堂,听着太学博士吐苦水,面上哭笑不得。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0) 皇上,长宁郡主到底年纪小,坐不住,学堂上总是过于过于活泼了些。 太学博士年近六十,是个老学究,受不了长宁的性子,可碍于皇帝颜面,不敢直言,只以长宁年幼为由,希望皇帝过几年再把郡主放到太学。 反正再过几年,他就不干了。 长宁郡主爱折腾谁折腾谁。 给宋博士请安。 说曹操曹操到,长宁见到宋博士在这抹眼泪,便知晓他是来告状的。 为了不挨骂,长宁一进门就规规矩矩给建昭帝和宋博士见礼,圆圆的鹅蛋脸灿烂如霞。 建昭帝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你瞧瞧,郡主这不还是挺知书达理的嘛。 宋博士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建昭帝又道:郡主聪慧,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正是受教的年纪,爱卿,你说呢? 宋博士勉强笑着点头应是,然后匆忙告辞。 长宁一袭石榴红绣嫩黄折枝玉兰花对襟上襦,下配水红色素缎细折长裙,梳着双丫髻,发间的红色丝绦随着那道明艳身影飘动。 她蹦蹦跳跳来到建昭帝身边蹲下,飞扬的丝绦落在建昭帝膝上,长宁脆生生说道:皇爷爷,上回您答应送给长宁的九节鞭,怎么还没送来呢? 建昭帝故意板起脸,你不好好背书,还敢讨赏赐? 长宁一听,就知道宋博士把自己在太学的事情告诉建昭帝了,当即歪着脑袋笑嘻嘻说:才没有呢,长宁早就会背了,是宋博士自己不相信,他不信,孙儿便不背了。 哦?建昭帝挑眉,还有这等事? 当真。长宁煞有其事的点头,不信长宁背给您听。 说着就将前些天宋博士布置背诵的诗经卫风篇,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这其实是布置给其他较年长的郎君们的,以长宁这个年纪,刚开蒙,都识不了几个大字。 建昭帝听完很是意外,龙颜大悦。 朕就说,小圆球是仙童,天生聪慧,怎么可能背不出诗经?建昭帝爽朗一笑,吩咐高公公去把九节鞭取来赏给长宁。 瞬间就忘了宋博士说长宁除了不爱读书,还在太学殴打世家公子的事情。 要到了心心念念的宝贝,长宁也懒得纠正建昭帝的称呼,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儿回了东宫。 沈氏听说宋博士下朝后去太极殿东堂诉苦,还没来得及去找长宁问个究竟,演王妃王氏登门了。 王氏身后还跟着拓跋昭。 沈氏满脸疑惑,王妃怎么得空来了? 王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拓跋昭往前推,昭儿,你自个儿去说。 拓跋昭支吾道:长宁妹妹今天今天在太学打架了。 打架? 沈氏惊呆,阿宁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打架呢?这不是要吃大亏! 旋即担忧问道:她受伤了? 王氏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看清楚了,受伤的是我儿子! 沈氏盯着拓跋昭乌青的眼眶,顿时陷入沉默。 长宁在门口见到拓跋昭圆滚滚的侧影,欢快奔上前准备打个招呼。 王氏一记眼刀子飞来,拓跋长宁!瞧你干的好事! 不是不是 拓跋昭慌忙摆手要解释,被王氏一个巴掌罩住脸摁到了后面。 王氏全然不顾王妃的体面,叉着腰道:你为什么要打人?是不是以为你爹是太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长宁眨眨眼,满脸无辜,被沈氏拽到身后护着。 沈氏向王氏道歉,王妃息怒,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王氏才不要听沈氏啰嗦,谁不知道你家长宁是个疯丫头?昭儿都这样了,你还想护短吗? 拓跋昭快哭了,阿娘,阿娘你真的误会了。 你闭嘴!王氏低斥了一声。 长宁算是听明白发生了什么,迎上王氏的目光,淡定说道:王妃娘娘,拓跋昭可不是我打的。 拓跋硕也哭着说:长宁妹妹是帮我打架的! 第14章 太学 太祖皇帝时,采纳谏臣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士的建议,遂在上京西郊设立太学,上至帝王,下至士子,大都在这读过书。 拓跋硕和沈氏对长宁的要求不高,也不强求长宁将来能成为名动天下的才女,对于孩子开蒙一事并不着急。 偏最宠爱长宁的建昭帝觉得长宁将来绝非池中物,是以长宁不满七岁,就被送走和其他皇子一并开蒙。 太学筑学舍千区,供学子吃住,除了休沐,太学生大半时间都是在这度过的。 长宁因为年幼,只需辰时三刻到,天黑前便回宫,每日在太学的时间也就三四个时辰。 没人引长宁去学堂读书,博士只吩咐人带长宁四处转悠,消磨时光。 这三四个时辰,长宁都在尽力忍耐。 这天午膳后,长宁吃饱喝足,爬到一丛矮树上歇息。 树下不知何时聚集了几个小郎君,看打扮,都是世家公子,他们吵嚷起来,扰了长宁清梦。 长宁低头看去,就见其中一人伸手推了拓跋昭。 他不屑嗤笑:你爹都几年回不了京,就算你是王府世子,也不是个东西! 拓跋昭生得黑胖,乍一看很有体型优势,可他性子软,时常被几个恶霸郎君欺负,不敢还手,不敢告状,纵使王氏是个强悍的,也不知自己傻儿子在太学遭了罪。 听对方竟敢非议自己父亲,拓跋昭脸上涨得黑红,休要胡说!我爹爹可是亲王!你们才不是东西! 哟,这次敢还嘴了?为首的郎君哈哈大笑。 拓跋昭坐在地上,恼羞成怒,终于站起来反抗,无奈敌众我寡,刚爬起来就被人摁回地上。 几个小郎君绕着拓跋硕拍手唱道:你爹是废物,你爹是废物!你是胆小鬼,你是胆小鬼! 拓跋昭气急,大喝一声就抬手朝一个小屁孩拍去。 在场的孩子里,其实就属拓跋昭人高马大,从前他胆小不予反抗,却不代表他就不会发怒。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小屁孩被拓跋昭一巴掌拍出老远,其余的小郎君纷纷扬起拳头,加入混战。 没两下就把拓跋昭打得鼻青脸肿。 长宁看不下去,从树上下来,稚嫩的嗓音清晰可闻:住手! 为首的郎君是荣国公世子,杨宜之,年纪与拓跋昭不相上下。 他瞅见树下的小娘子,上前几步,俯视着面前不大点的小人,你是谁?敢管小爷的事情。 长宁面不改色,拓跋长宁。 声音软软的,神情却很严肃。 几个小郎君停下殴打的动作,面面相觑,在想拓跋长宁又是谁。 杨宜之又一次哈哈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无名小卒。 眼前这个姓拓跋的小娘子,许是和拓跋昭差不多。 在杨宜之眼里,拓跋昭的父亲久久不能回京,可以随便欺负。 杨宜之撸起袖子朝长宁走去。 长宁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捏在手里。 拓跋昭忙喊道:长宁妹妹快跑! 眼看杨宜之凶神恶煞地走来,长宁手里的石子就扔了过去,正中杨宜之额头。 杨宜之嗷了一声。 他连长宁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砸了。 杨宜之觉得自己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打中,自尊心受挫,这次直接冲上前。 长宁转身就跑。 杨宜之十岁,大她那么多,力量悬殊,不跑是傻蛋。 宋博士正巧路过,瞧见这边你追我赶,那边扭打成一团,气得花白胡子一颤。 住手!都住手!宋博士两边一起呵止,颤巍巍小跑上前,你们这是干什么?要翻天不成? 杨宜之停下,一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指着长宁,博士,她拿石头砸我! 拓跋昭忙扯着嗓子嚷:明明是你先欺负人! 长宁桃花眼扑簌扑簌闪烁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宋博士,杨宜之他打了阿昭哥哥,还想打我 她拉过拓跋昭,博士你看,阿昭哥哥眼睛都被打肿了。 你放屁!杨宜之大怒:明明是你打的我!我额头还肿了呢! 宋博士头疼。 都是世家贵族,他一个也得罪不起,要罚一起罚。 于是,长宁、拓跋昭、杨宜之和参与打架的几个小郎君,一并在学堂前跪上半个时辰。 长宁没有受伤,宋博士私心里觉得,事情是长宁挑起的,加之他本就不赞同皇帝将长宁送到太学。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再稍长些了,长宁郡主就该在家学绣花。 这才有了进宫吐苦水一事。 王氏听完拓跋昭的叙述,面上挂不住。 误会是一回事,她儿子这么大个人,居然还要长宁这个做妹妹的帮衬着打架? 她尴尬地笑了笑:是我误会嫂嫂了。 称呼一下就变了。 沈氏微笑:孩子之间玩闹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刚要送走王氏和拓跋昭,蓦地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冷笑:可别小看了孩子之间的玩闹。 二人脸色一僵。 李姿瞥了王氏一眼,暗暗记下此人。 她听说长宁在太学打架之事,想借机奚落一番,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她才是太子妃,王氏却对沈氏这个侧妃喊嫂嫂,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李姿沉下脸,看向长宁,郡主,你可知错? 长宁乖巧跪下,捧起皇帝刚赏赐的九节鞭,垂首:阿宁知错,请娘娘责罚。 李姿当即小脸一阵青白。 九节鞭是御赐之物。 建昭帝对于此事不惩反赏,长宁这是搬出皇帝来压自己。 李姿忍下火气,拂袖而去,路上不慎崴了脚。 许嬷嬷忙搀扶起她,宽慰道:太子妃不必恼怒,她是仗着有个得宠的郡主才敢对您不敬,待来日你怀上孩子,就不用怕沈氏那个贱人了,若是一举得男,郡主一个丫头片子更不算什么了 这番话直接踩中李姿雷区,她一把推开许嬷嬷,尖声道:连你也想看本宫笑话吗? 许嬷嬷这才意识到失言,忙不迭跪下磕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李姿深吸几口气,满腔委屈。 她也想怀上孩子,可这都五六年了,名医看过不少,肚子仍旧一点动静也无。 * 第二天,长宁照旧去太学。 之前宋博士只当长宁是图新鲜,过几天定然就不想来了,便没有特意教授长宁什么,只是放任婢女带着她在太学四处玩耍。 长宁知道宋博士瞧不起人,就在太学四处捣蛋。 昨日宋博士被建昭帝暗中敲打,又听说长宁郡主当着皇帝的面,将他前阵子布置给杨宜之等人背诵的诗经背了出来,宋博士大受震撼。 是以今日一早,宋博士不敢轻慢,将长宁领到学堂里,与拓跋昭、杨宜之等人一起学习。 学堂里,年纪小的也有八九岁,还有些十三四岁的郎君娘子,像长宁这般年幼的,独一个。 她们见长宁进来,纷纷扭过头,不时窃窃私语。 灵霜现如今已经是大姑娘,被沈氏拨去照顾长宁的起居,自然也陪同长宁一起来太学。 中央的书案都有人了,灵霜便在角落里寻了一张干净的书案,袖子轻轻擦拭后,将长宁的书箱放至一旁,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长宁摆正蕈席,乖乖坐下。 上辈子她的确不爱读书,但拓跋临喜欢。 她当皇后那些年,为了讨好拓跋临,硬是逼着自己看进了不少诗书,重活一世,便觉得坐在学堂里还能忍。 众人打量起长宁,长宁落落大方,也看向她们。 杨玉瑶探过身子,小声问:这是你妹妹? 拓跋昭点头,是二皇叔的女儿,叫长宁。 杨玉瑶是荣国公府的姑娘,与杨宜之虽是兄妹,但二人性情天差地别。 她和拓跋昭玩得挺好,昨日之事也听说了,不由朝哥哥看去。 果然见杨宜之黑着脸,正瞪着长宁。 长宁不紧不慢地打开书箱,取出一本诗经,周围的小娘子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更有甚者,见长宁生得粉雕玉琢,又是太子的女儿,便上前逗弄她。 齐王府的三姑娘拓跋柔对于长宁会背书一事心存怀疑,便坐到她身边,翻开一页书,长宁妹妹,你当真识字吗? 杨玉瑶上前将拓跋柔挤开,三表姐,郡主还小,别吓着了。 荣国公府和齐王府是姻亲,几个姑娘互为表亲。 拓跋柔翻了个白眼,显然和杨玉瑶关系不好。 又一个稍年长的郎君坐到了长宁对面,嬉皮笑脸:小长宁,快叫声八叔叔。 见长宁不搭理他,还伸手去戳长宁的脸颊,不会是个小傻子吧?快叫叔叔啊。 长宁避开,目光澄澈,奶声奶气地说了句:你走开。 长宁一本正经地拒绝,八皇子拓跋沣觉得好玩极了,还想来逗她。 长宁对身边一窝蜂围上来的人并没有表露多少好感,她们无非是来讨好或试探,便只是浅浅笑着,然后低头翻书。 忽然,闹哄哄的学堂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几声小娘子们的惊呼。 拓跋沣刚要站起回自己的位置上,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又一屁股跌坐回去,将长宁的书案都撞歪了。 长宁淡定地将书案扯回来,摆正,然后起身去捡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书册拾起。 长宁微愕,蹲在地上,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 灿烂的晨曦让人恍惚了一阵,长宁眯起眼。 他逆着光,身影清瘦,一袭玄衣,如松下之风,又如琳琅珠玉,淡淡的松香侵入鼻尖,直入肺腑。 只一息,长宁笑颜如花,皇 啊!怪物! 长宁欢喜的声音立时淹没在满堂惶恐的惊叫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兴太学天下士出自董仲舒 (求小天使们收藏评论呀~) 第15章 回归 学堂里的娘子郎君纷纷作鸟兽散。 他们跑得急,长宁来不及避让,被人撞倒在地。 长宁下意识伸手去抓,皇叔! 萧珩一手捡起书册,另一手飞快拉住长宁,略一使力,就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拽到一旁。 萧珩身侧空无一人,这下是没人能撞到长宁了。 宋博士没想到动静会这般大,外头有几个候着自家主子的书童,闻声跑了进来。 杨宜之反应最大,他躲到书童身后,指着萧珩大喊:怪物!他是怪物! 有人附和着喊:丑八怪! 其他小娘子跟着哭哭啼啼。 萧珩还拉着她的手,长宁察觉到他的手指紧了紧。 长宁仰头看他。 这五年多,萧珩长高了。 上次她还能蹭上萧珩的腰,这会儿她的个子只配抱人家大腿。 于是,她说抱就抱,娇声娇气唤了一声:皇叔。 萧珩低头看了她一眼,愣了愣,松开了手。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1) 方才进门,他见有人的书册掉在地上,便上前拾起,然后就是一系列骚动。 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习惯了。 见长宁抱着他,萧珩用书册横在二人之间,将她推开,并没有碰到长宁一丝一毫。 他神色淡淡:你的书。 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长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垂首敛眸,绕过自己,避开人群走到另一处角落坐下。 角落只一张落满尘土的空书案。 前面是拓跋柔的位置。 拓跋柔早就在萧珩踏进学堂时,就和其他人一起退至边上,见萧珩朝自己座位那边去了,忙指着他道:你不要坐那里! 萧珩眼皮抬也没抬,将书案和蕈席往旁边更远处搬去。 长宁将书册放在箱笼上,迈开两条小短腿噔噔蹬跑到萧珩跟前。 萧珩正抬着书案,忽然感觉一滞。 有人按住了案脚。 耳边传来轻柔软糯的声音:皇叔,你和我坐吧。 长宁小小的身子隐在那张漆黑书案后,萧珩将书案稍稍放低些,才看清她的脸。 小脸明媚,笑容温暖,憨态可掬。 萧珩凝眸望着她,眼神平静,直到瞧见长宁胸前挂着的赤金七宝璎珞圈,睫羽才轻微颤动一瞬。 原来是她。 五年时间不算长,但长宁已经逐渐长开,他第一眼没有认出。 萧珩还未回话,一道身影窜了过来,将长宁往后拉。 杨玉瑶拽住长宁的胳膊,脸色苍白。 不必。 萧珩定下心神,冷声拒绝,重新将书案抬起,贴着墙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眼角余光瞥见长宁蓦然转身的刹那,朱红丝绦随着动作幅度在空中飞扬。 应是生气了。 萧珩的出现叫学堂中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后怕不已。 都是深宫或大家族中娇养出来的,哪里见过萧珩这般浑身煞气面容丑陋的人。 宋博士轻咳几声,让大家回到自己位子上。 长宁低头收拾书箱。 杨玉瑶忙问:长宁妹妹,你要做什么? 她和拓跋昭关系好,于是也改口叫长宁妹妹。 长宁道:我要和皇叔一起。 拓跋沣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皇叔?你说他? 他指着墙角下独坐的萧珩,只觉天雷滚滚。 那个怪物,是他兄弟? 长宁认真点头,他是九皇叔。 拓跋沣脸色很不好看,瞪着长宁凶巴巴问:为什么你叫他皇叔,不叫我? 区别对待,他不服。 长宁桃花眼乌黑清亮,半开玩笑道:他才是我的皇叔。 前世是,今生也是。 自始至终,真正护过她的皇叔只有萧珩。 * 广德七年,皇帝拓跋演驾崩,传位秦王拓跋临,此举招致齐王不满,在皇帝遗诏颁布后,齐王率领五万大军逼宫,拓跋临被困。 千钧一发之际,尚在秦王府安胎的沈长宁,带着仅存的三万威远军冲进皇城,奋力营救,最终将齐王叛军尽数斩杀,齐王府覆灭。 七日后,新帝登基。 沈长宁身穿大红凤袍,抚着日渐隆起的腹部,面色红润,温柔浅笑,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封后大典。 娘娘,娘娘不好了! 元香急匆匆奔入内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皇上即将下旨册封李氏为后。 沈长宁明艳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问:李氏是谁? 从前秦王府只有她一个王妃,再无旁的女人,更无什么李氏! 沈长宁惶恐之下,提起裙裾朝太极殿跑去,几个宫人急忙追上。 碧荷斥道:元香,娘娘还在孕中,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万一娘娘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元香一脸无辜,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呀,娘娘总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沈长宁挺着大肚子,刚到殿外就被内监总管拦下,娘娘,皇上正忙着呢,您请回。 皇上在忙什么?沈长宁沉声反问。 内奸总管神色闪烁,回道:自然是忙于朝政。 沈长宁不信,径直闯入殿中。 另一人忽然横在她身前,娘娘请留步。 沈长宁这才看向他。 一袭玄衣,眉眼深邃,神色淡淡,右边额角覆着半块银色面具。 见沈长宁执意要闯,他立在沈长宁面前,岿然不动,娘娘若想强行闯殿,就从臣的尸体上踏过。 沈长宁眸子眯起,眼中寒光凌厉,你威胁我? 臣不敢。他嘴上不敢,却不肯挪开一步。 沈长宁气急之下,抽出禁军佩剑架在他脖子上,再不闪开,休怪本宫无情! 萧珩仍旧未动分毫,认真道:娘娘身怀六甲,当保重凤体,不宜动怒。 内监总管吓了一跳,连忙制止,娘娘,他是西蜀王,您可千万不要冲动! 沈长宁微怔,你就是镇守两方驻地的西蜀王,萧珩? 自她有了身孕,兵权便交给拓跋临,拓跋临另择一位藩王替长宁镇守西北,据说正是拓跋临的叔叔,萧珩。 萧珩垂下眼睑,墨眸沉静,算是默认。 考虑到接手西北威远军的西蜀王就是眼前之人,沈长宁放下剑。 萧珩劝道:娘娘,听臣一句劝,回去吧。 沈长宁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冷笑:纵使如今你接管威远军,也管不到本宫头上。 说着一把推开萧珩。 太极殿西堂,是皇帝办公休息处,沈长宁不顾宫人阻拦闯入,可到了西堂,眼前一切刺痛了她的双目。 明黄色的帷幔无风自扬,不断传出旖旎之声,春光无限。 那女子微微侧头,小巧脸蛋,黛眉青葱,明眸皓齿,见沈长宁惊得后退一步,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勾魂摄魄,风情万种。 沈长宁脸色苍白地盯着他们,只觉身上穿的大红凤袍如此讽刺,无情地嘲讽她的愚蠢与自作多情。 这时,那女子仿佛才察觉到沈长宁的到来,矫揉造作地惊呼一声,朝男子身上依偎。 水汪汪的美眸蓄起泪水,满脸歉疚,请娘娘恕罪,臣女只是一时情迷才会还请娘娘不要动怒,千万要保重凤体啊!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沈长宁疼得大汗淋漓,踉跄几步,扶住身侧的雕龙金柱,堪堪稳住身子。 李仙儿拢起衣衫从床上下来,朝沈长宁走去,跪下拽住沈长宁的裙摆,泪水汹涌而出,娘娘,仙儿知错,我与皇上也是两情相悦才才做下这等糊涂事。 拓跋临抬起头看向沈长宁,缓缓穿好衣服下榻。 他面容俊美无俦,狭长的凤眸漆黑,带着尚未褪去的情欲之色,他淡声问:你怎么来了? 李仙儿再次扑到沈长宁跟前,娘娘,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的错,和皇上没有任何关系,您不要错怪皇上 拓跋临当即脸色一沉,仙儿,起来。 沈长宁何时有资格诘问他的过错?他是皇帝,纵使三妻四妾,也是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李仙儿闻言,止住哭泣,讷讷起身来到拓跋临身边。 沈长宁不可置信地摇头,眼角淌下泪珠,你们两情相悦,那我呢? 拓跋临面无表情,沉默半晌,才道:朕与仙儿,早已是夫妻,朕要给她名分。 他们是夫妻,那她沈长宁是什么? 沈长宁再也支撑不住,身影摇摇欲坠,幸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搀住。 拓跋临吩咐后头进来的内监总管去请太医。 疼痛间,沈长宁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娘娘,得罪了。 萧珩说着,将她打横抱起朝椒房殿疾驰而去。 床榻边,沈长宁死死抓住萧珩的手,就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皇叔,皇叔 臣在。男人声音沉重又坚定。 方才是我的错,我不该对皇叔不敬。 沈长宁丝毫未觉自己已经将他的手抓出血痕,只反复哭着恳求:皇叔,求您保住他,保住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后位 她已经失去了沈家,失去了兵权,失去了皇帝的宠爱。 她失去了所有支柱,不能再失去后位。 若无后位,在这深宫里,她和孩子的人生就再无希望。 萧珩郑重答应:臣尽力为之。 沈长宁终于放下心,晕了过去。 整个太医院出动,极力替沈长宁保胎,好在她过去从军,身子骨一向硬朗,这才勉强保住腹中胎儿。 萧珩重返太极殿,他从藩地回京,今日本是来恭贺新帝登基的,不曾想遇上这一幕。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黄袍加身,贵气天成。 她可好些了? 听着拓跋临冷淡的语气,萧珩颔首,太医尽力,娘娘胎象已稳。 萧珩递上一早写好的奏折,里面详细陈述了西南西北两地的财、政、军三况,条理分明,字字清晰。 见两地大好,拓跋临稍稍安心,夸萧珩办事得力。 随后内监总管领着太常卿进来,正商讨立后章程,对话间,有改立李氏为后的意思。 萧珩忽然出声:皇上,臣有一言。 还请皇上顾虑西北威远军和娘娘这些年的付出,立沈氏为后。 第16章 羞辱 皇叔,我能坐这吗? 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萧珩回头,神色平静。 他还以为方才长宁在生他的气。 皇叔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哦。 书箱有些沉,旁人又因为惧怕萧珩,不敢前来帮忙,长宁只能靠自己,吭哧吭哧地将书箱挪向萧珩所在的角落。 见萧珩不搭理自己,长宁眼珠一转,小身子压在书箱上,一副虚脱无力的样子,皇叔,好沉 她生的雪白可爱,桃花眼忽闪忽闪,睫毛浓密卷翘,宛如一只瓷娃娃,正可怜兮兮地望着萧珩。 这一世好不容易做一回娇滴滴的小姑娘,撒娇这种事情,她熟。 果然,萧珩有些动容,看了她一眼。 长宁得寸进尺,又指着另一头,还有我的书案。 我来我来。 八皇子拓跋沣忽然态度积极,虎臂一抡,就将长宁的书案扛了起来。他虽然有点怕萧珩,但一想到自己能在小长宁面前展现叔叔的气概,又觉得不算亏。 长宁: 有人代劳,萧珩便移开目光,兀自举起书卷。 拓跋沣将书案扛了过来,笑嘻嘻道:小长宁,这回你该叫我叔叔了吧? 长宁哭笑不得,上前将书案拉了过来,不咸不淡地说:多谢八皇叔。 得了这声皇叔,拓跋沣顿时欢天喜地,屁颠屁颠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冲旁边的郎君们好一通神气。 书案是搬过来了,可是书箱 八皇子这个不靠谱的。 长宁咬牙,小胳膊暗暗使劲儿。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将她的书箱提溜起来,放到长宁的书案旁,做完这些,萧珩继续坐下看书。 长宁当即咧嘴嘿嘿笑:谢谢皇叔。 她就知道,萧珩面冷心热,不会不管她的。 学堂里的书案都是两两并排摆放,只有自己与萧珩的书案中间还隔了条足够一人经过的缝隙。 长宁侧过脸,小心翼翼抬眸。 前世的萧珩时常带着半边面具遮丑,直到这一世,长宁才有机会看清他半边面具下的真容。 其实萧珩不丑,相反,他有着相当锐利的美貌。 只因他时常蹙眉,眼底噙着不化的冰雪,再加上额角青痕蜿蜒,戾气横生,第一眼便让人心颤,觉得他是个严肃凶狠之人。 如今看着他的侧脸,薄唇紧抿,虽努力做出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因尚且年幼的缘故,下颌线还是优美柔和的,便轻易抵消了眉眼间的凛冽感,让人第二眼又觉得,他是个温和明朗的小少年。 长宁灼热的目光并未叫萧珩回头。 他习惯了旁人打量的眼神。 长宁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便将屁股下的蕈席悄悄往萧珩身边挪了挪。 萧珩忽然一记眼神过来,没有说话,可眼底已然写着几分警惕。 长宁眨了眨眼,谎话信口拈来,这里,看不见宋博士。 所以她要挪一下位置。 长宁一面睁眼说瞎话,一面挪动书案,与萧珩并在一起。 漆黑的眸子仿佛能洞穿她所有小心思,长宁腆着笑脸,装傻。 课上,长宁思绪乱飞,又不敢说话,只能跟着萧珩的节奏翻书,看看宋博士讲到了哪里。 一到课下,就开始缠着萧珩叽叽喳喳。 皇叔,你的右手可好些了吗? 皇叔,你在陇西过得怎么样? 皇叔,郡学的郎君们有欺负你吗? 皇叔 萧珩放下书卷,抬眼望向窗外。 曙光万丈,云蒸霞蔚,晨鸟在树梢上啾啾鸣叫和长宁一样。 他起身朝学堂外走去。 萧珩离开,长宁便像只跟屁虫黏着。 萧珩双腿修长,步子又大又快,长宁得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忙不迭唤道:皇叔皇叔,你等等阿宁。 皇叔,当年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和阿宁道别呢? 只是无心一问,萧珩忽然停住步子,长宁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上去。 皇叔? 怎么突然停下了? 长宁揉了揉鼻尖,眼底还有水汽萦绕。 萧珩转身瞥了眼她泛红娇俏的鼻尖,问了一句:还要跟吗? 长宁莫名心虚,抬头看向萧珩身后,吓得急忙捂住眼睛,对不起皇叔! 她居然跟到了茅房! 望着长宁落荒而逃的背影,萧珩眸光暗了暗。 长宁的恩情他一直记着,当年他也并非不告而别,那只拨浪鼓就是他向长宁告别的物件 萧珩自嘲一笑。 一只破损的拨浪鼓,许是丢在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 长宁回到学堂,见萧珩不在,八皇子等人又围了上来。 拓跋沣惊疑不定地问:小长宁,你不害怕吗? 长宁被问得莫名其妙。 拓跋沣做出张牙舞爪的姿态,又道:他长成这样,是不祥之兆,听说还克死了亲娘,大家都说亲近他的人会死,你真不害怕? 杨玉瑶担忧道:长宁妹妹,要不你还是过来和我坐吧。 还有几个长宁不认识的闺秀们,也七嘴八舌地拉着长宁聊天。 另一边,原本围着拓跋柔的几个千金,见长宁独自一人回来,觉得是个亲近长宁的好时机,便也上前搭讪。 言辞间无非是阿谀奉承。 能出现在太学的娘子都是世家贵女,从前身份最尊贵的便是齐王府的拓跋柔,这会儿来了个长宁郡主,她们便换了巴结对象。 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争着往长宁书案前送,没有东西送的,变着法儿夸长宁可爱漂亮。 有些单纯是为了自己,有些是经过长辈授意。 长宁婉拒不过来,只好收下,寻思着也该礼尚往来,便打开书箱,将灵霜今日一早给她装的糯米蜜枣分给大家。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2) 她好吃,尤爱甜食,沈氏和灵霜时常会给她备下各种甜丝丝的小零嘴带在身上。 萧珩进来时,便见那道红色的小身影在人群簇拥间语笑嫣嫣,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眼灵动欢快,闪烁着秋水般明丽之色。 她本是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女。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萧珩一出现,即便沉默不语,也会有人觉得脊背一凉,方才还簇拥着长宁的娘子郎君们顷刻间散去。 长宁双颊染着淡淡的粉色,回眸看去,笑容又深了几分,小胖手从书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皇叔,这个给你。 萧珩不爱吃甜,芙蓉饼口味清淡,是特意留给他的。 拓跋沣等人见萧珩独一份,还和他们不一样,顿时觉得嘴里的糯米蜜枣不甜了。 我不饿。 是他一贯清冷的口吻。 长宁数不清被拒绝了多少次,但每次只气馁一小小会儿,又满血复活,继续笑容灿烂地捧着好吃好玩的凑到萧珩面前。 * 黄昏时分,暮霭笼罩,天际霞色氤氲。 长宁趴在书案上昏昏沉沉。 最后一堂是宋博士的论语课,长宁听得枯燥乏味,几个呵欠下来就睡着了,直到散学还没醒。 萧珩收拾好自己的书箱,正要起身,见长宁肩上披着的氅衣滑落,犹豫半晌,伸手替她重新披好,想着一会儿去外头让灵霜把她背回去。 刚走到门口,忽然涌来几个少年将他堵在外头的走廊上。 领头的是杨宜之。 杨宜之挥挥手,几个少年便将萧珩的书箱拍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来者不善。 萧珩没有生气,只平静地弯腰去捡。 杨宜之撩开袍角,将他的书箱踩在脚下,叉着腰洋洋得意,只要你从小爷的胯.下钻过去,书箱就还给你,怎么样? 远处,刚要上马车的拓跋昭呆住。 杨宜之胆大包天欺负自己便算了,那可是九皇叔!皇帝亲儿子! 其他郎君娘子们还没走完,见此情景,无人阻拦。 拓跋昭鼓起勇气,正要上前,被杨玉瑶拽住,哥哥今日是有备而来,你上前不是去讨打吗? 拓跋昭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杨玉瑶拉着他往回走,趁着我哥哥顾不上你,你就偷着乐了,还管别人? 走廊处,杨宜之带着一群世家公子,神情倨傲,快钻啊,钻过去了就还给你。 萧珩沉下眸,一字一顿:拿开,你的脚。 面上隐隐透着几分戾色,逐渐张开獠牙。 杨宜之一愣。 拓跋昭被杨玉瑶强行推进车厢,小厮长鞭扬起,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太学。 一般情况下,奴婢书童是不能进入学堂随身伺候主子的,只能在仪门外候着。 除了长宁刚来太学那几天,因为她年纪小,宋博士才特准灵霜陪同进出,但最近一个多月,长宁对太学已经熟悉了,平日就跟在萧珩身后跑来跑去,压根不需要她随身伺候。 眼看天色渐沉,灵霜在门外焦急得来回踱步,见拓跋昭的马车出来,忙上前询问。 拓跋昭才恍然想起,长宁妹妹还在学堂里呢。 长宁妹妹此前因为他得罪了杨宜之,现在又和萧珩亲近,不知道杨宜之会不会趁机欺负她。 拓跋昭心下一紧,和灵霜说明情况后,便催促小厮掉头回去。 灵霜一听长宁被人欺负,惊得花容失色,带着几个太子亲卫冲进太学。 几人气势汹汹朝学堂跑去,远远的,便听见郎君们猖狂大笑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飞闪而过。 身子虽圆润,动起来却一点也不慢,长宁像只小牛一般低着头,撒开短腿奔跑,直直朝杨宜之撞去。 杨宜之猝不及防被人从侧面撞翻,他一倒,又砸向身旁其他郎君。 如此一个接一个,几声噗噗闷响,郎君们被撞得四仰八叉,走廊上顿时乱作一团,惨叫连天。 第17章 求亲 夕阳渐薄,廊外林花染上绯色,一抹余晖笼下,长宁在光晕中醒来。 就是你克死了你娘!克死了身边人!太卜大人都说你是天煞孤星! 你是天煞孤星,是怪物! 外面传来尖锐刺耳的嚎叫,长宁倏地睁开眼。 耳边又是几个小郎君在喊:怪物!怪物! 喧闹之间,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没有反驳,也没有人替他争辩。 长宁瞬间怒火中烧,丢开氅衣跑了出去,跨过门槛,就见廊上,杨宜之正踩着一只书箱,在几个小郎君的拥护下耀武扬威。 杨宜之扬起下颌,快钻啊,只要你钻过去,书箱就还给你。 萧珩身姿挺拔,亮如繁星的眸子宛若寒潭。 一个小郎君瞧着害怕,小声说:大郎,他是皇子,我们 杨宜之却变本加厉,笑哈哈道:他姓萧算哪门的皇子?再说了,他娘可不检点,说不定他就是个野种 萧珩忽的抬眸,始终沉静的眸子凶光乍现:不准侮辱我娘! 杨宜之在太学欺凌同窗,早已不算新鲜事,从来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和他叫板,见萧珩眼含杀机,先是愣了愣,旋即又笑得一脸恶劣。 我偏要说,你是怪物,你娘不检点!不检点! 隐在宽大袖摆间的拳头一瞬捏紧。 砰! 萧珩忍无可忍,正要出手,一只圆滚滚的身影率先从旁蹿出,小小的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杨宜之撞了出去。 不准欺负皇叔! 长宁大喝一声,短腿一跨,将人桎梏,粉拳扬起就开揍。 杨宜之猝不及防被人撞翻,还没缓过劲儿来,脸上就挨了一拳,离他最近的几人也摔在地,顾不上解救他。 围观的拓跋柔惊叫出声:表哥! 然后冲了上去。 拓跋柔与杨宜之有青梅竹马之谊,正想上前制止,却见长宁疯了似的不管不顾,犹豫着伸手,又不敢真的去拽开两人,只能焦急地冲长宁喊:你住手!快住手啊! 慌乱中,拓跋柔抽出腰间的软鞭。 啪的一声闷响,鞭子没能打到长宁,却是甩在了萧珩背上,将众人惊醒。萧珩后背挡住鞭子,借机用双臂托住长宁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朝长廊尽头的八角亭走去。 长宁被放在石桌上时,还冲萧珩身后的杨宜之等人挥舞着拳头,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憋得通红,柔软乌黑的发丝也散了开来,披在肩头,颇显狼狈。 萧珩皱着眉,将挂在自己身上的长宁稍稍推开,神情严肃:你 察觉到萧珩不悦,长宁便收回手换了幅样子,垂下脑袋,眼眶通红,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到嘴的训斥顿时转变成无声的叹息。 萧珩声音软了几分,你不该动手,这不关你事。 见她还在掉眼泪,又补了一句:为我,不值得。 今日这一闹,长宁是女孩子,即便她还小,名声也定然受损。 她本就是太子之女,是建昭帝最宠爱的孙女,自幼乖巧可爱,金尊玉贵,犯不着为他这样的的人大打出手,坏了清誉。 皇叔值得! 长宁抽噎着,望向萧珩的眼神却很坚定,皇叔是好人。 他自幼生存艰难,在欺凌和算计中长大,可成年后的萧珩,关心百姓疾苦,一生文韬武略,战功卓著,深受藩地百姓爱戴。后来他大权在握,却不计私怨,从未报复过任何人。 他是长宁钦佩、敬爱的人。 最终却被她错手害死。 长宁眼中含泪,目光灼灼,哽咽道:皇叔比所有人都好。 萧珩怔了怔,欲言又止。 长宁瘪嘴,皇叔不高兴,那阿宁就不说了。 我 萧珩有些手足无措,生硬地用指腹替她拭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宁委委屈屈,那皇叔定然是见阿宁打架,觉得阿宁不是个乖孩子,心生厌弃了。 眼看她金豆子越掉越多,方才涌上心头的怒火霎时被浇灭。 萧珩只得反过来安慰,我怎会厌弃你一直都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所以为了他,不值。 萧珩不常说话,这会儿为了哄好长宁,一下说了好几句,语调还有些僵硬。 灵霜带着太子亲卫闯进来,动静之大,将太学的老博士们都唬了一跳,见廊下乱糟糟的,几个老头儿开始呜呼哀哉。 事情捅到了建昭帝面前。 这次动手的是长宁,众多郎君娘子都可以作证,宋博士本想劝退她,但沈氏先一步自请禁足,宋博士只好作罢。 沈氏正准备将长宁带回去,长宁却挣脱了她的手,跪在殿中,皇爷爷,阿宁有错,自愿领罚,但杨宜之必须要给皇叔道歉。 宋博士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郡主又何苦咄咄逼人呢? 他以清高文人自居,皇帝面前也向来直言不讳。 建昭帝近日身子骨不好,虽偏爱长宁,此刻也无奈摆手,无知孩童之间打闹,倒也不算大事,带回去各自管教便是。 长宁愕然,皇爷爷? 阿宁!沈氏拽了拽她的手,你皇爷爷已经是在护着你了,快别闹。 宋博士道:郡主,你既是老夫门下学生,老夫便有义务管教你,还请郡主回去后,好好反省己过,莫再仗势欺人了。 一番话冠冕堂皇。 长宁顿时了然,眸光转向宋博士,我是郡主,所以哪怕博士并没有亲眼目睹整个事情经过,只因我打了杨宜之,就要先入为主,给阿宁安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吗? 宋博士愣住,未曾料到自己会被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诘问。 杨宜之欺负阿昭哥哥,欺负皇叔,我都看到了!怎么就没有人给他们一个公道和说法呢? 长宁气恼反驳,我虽然小,但我有眼睛,我不瞎! 她若仗势欺人,杨宜之的行为又是个什么罪过?宋博士对他们百般维护,可又算助纣为虐? 她不管,今天的事,杨宜之必须给萧珩道歉。 自她重生,她一直都是温软的性子,头一次这般凌厉。 角落里,萧珩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宁,她小小一个人,脊背挺直,稚嫩的脸上,神情倔强。 萧珩抿着唇,死死抠住掌心。 她看错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她费力维护。 本就头痛欲裂的建昭帝正要起身离开,闻言停下动作,眸光带了几分审视。 长宁自幼聪慧,思路清晰,蓦地一番话,倒让建昭帝明白了什么。 高公公与建昭帝对视一眼,悄悄退下。 宋博士一噎,再度狡辩:倘若郡主所言属实,可还有旁的证人? 旁的人 拓跋柔等人不约而同的后退半步。 长宁心中冷笑。 他们都是帮凶,如何敢作证? 无人出面,宋博士暗暗松了口气,既无人证,郡主所言恐不能让人信服 本王妃能作证。 拓跋昭正要上前,王氏先一步走到宋博士跟前,打断了他的话,上回我儿子从太学回来,眼睛都肿了,众目睽睽,多的是人瞧见了,他们统统可以作证。 宋博士神色尴尬,这 不等他说话,王氏又逼近一步,宋博士该不会想说,是我昭儿自己平地摔的吧? 她这个演王妃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为了在京城好好活着,她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可一旦碰到儿子的问题,尤其是儿子受委屈,她这个当娘的便不会忍气吞声。 过去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纵使是撒泼打滚也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王氏越想越气,嘴上便不饶人,还是宋博士打心眼里觉得,演王长久不在京城,我们便像一对孤儿寡母,可以任由你们做臣子的肆意践踏吗? 宋博士被呛得险些背过气去,指着王氏,嘴唇翕动,你,你休要胡言! 他想骂王氏泼妇,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便改了口。 王氏索性不要脸,目光扫过在场之人,定格在荣国公身上,嗤笑道:你们这些人,不就是踩低攀高么?你们有脸做,还怕被人说吗?有本事你们就明着冲本王妃来啊! 王氏的话,无异于是将在场众人之间仅存的那点遮羞布撕开。 宋博士老脸大变,忙不迭朝建昭帝的方向跪下,皇上明鉴,微臣虽是一介酸腐文人,可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断然做不出踩低攀高、有损气节之事啊!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 高公公已经回来了,在他的搀扶下,建昭帝重新坐回龙椅上,深吸口气。荣国公等人立时战战兢兢。 建昭帝状似漫不经心地睨了宋博士一眼,太学,是教书育人之地,出了这等荒唐事,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太学博士失职。 宋博士心中咯噔一下,皇上? 他双眸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建昭帝闭眼,高公公适时上前宣了皇帝口谕。 这场闹剧,以宋博士流放蛮荒收场。 他一把年纪,判了流放,也与死刑无异,被禁军拖下去时,口中嚷着冤枉,最后还向荣国公求救,被禁军堵了嘴。 荣国公赶忙擦去额上的冷汗,再抬头,对上建昭帝漆黑的眼眸。 那眼神仿佛能将他看穿。 荣国公不禁心头一颤,脊背生寒,垂首不敢再看。 建昭帝收回目光,他神色疲惫,无力地一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荣国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杨宜之始终跟在后头,正满脸不高兴,出了宫门,临上马车,荣国公忍不住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杨宜之脑袋一懵,爹? 还有脸叫爹?荣国公低斥道: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现下是在宫门外,荣国公不能把他怎么样,等回了府,杨宜之便被家法伺候,直到荣国夫人哭哭啼啼地从内院奔出来。 荣国公一见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可知道,老子今天差点就要毁在你个小兔崽子手里! 荣国夫人恍然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很严重。 当夜,长宁还在温玉轩禁足,荣国夫人就匆忙进宫求见沈氏。 沈氏也正郁闷着,一听荣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谢罪,急忙让沈妈妈去请。 荣国公夫人一进门,就带着儿子跪下,娘娘,今日之事是犬子冲撞了郡主,还请娘娘勿怪。 沈氏连忙扶住荣国夫人的胳膊,柔声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更不必谢罪,是郡主动手在先,这会儿正在禁足呢。 她要是承了荣国夫人的礼,只怕哪天就真要传出长宁郡主仗势欺人的话了。 倘若言官再借题发挥,可不就要连带着参太子一本。 沈氏不会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荣国夫人听出沈氏话中的警惕之意,唇边的笑容僵了僵。 其实,其实妾身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沈氏正差人看座上茶,就听荣国夫人道:娘娘,妾身想替犬子求娶郡主。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3) 第18章 定亲 沈氏正端着茶盅,用茶盖轻轻撇去茶沫,冷不丁被荣国公夫人的话惊住,手一抖,茶水便洒了一身。 沈妈妈急忙上前收拾。 荣国公夫人观察着沈氏的脸色,干笑两声:妾身知道郡主还小,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先定下来,待郡主及笄之后,再过门也不迟。 沈氏理了理衣裙,勉强牵动嘴角,郡主今年还不到七岁,即便只是定亲也为时尚早。 荣国公夫人也知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便按照一早荣国公嘱咐的那般同沈氏说。 娘娘,郡主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到时候不是嫁给世家公子,就是去和亲郡主现在是年幼,可咱们能不能等到郡主成年,还真不好说呢。语气意味深长。 沈氏抬起眼皮,夫人此话何意? 荣国公夫人使了个眼色,沈氏便将身边宫人都遣退,只留下沈妈妈一人伺候。 荣国公夫人道:虽然殿下如今是稳坐东宫,可自打威远侯殉国后,殿下身边就没什么得力武将可用,纵然太子妃出身陇西李氏,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可殿下与太子妃之间,这不还有个您吗? 有了这层隔阂,李家还真未必能心甘情愿地替太子卖命。 沈妈妈垂下眸子,给二人端上新的一盏茶。 沈氏捏紧茶盅,面上并无波澜。 妾身知道娘娘深明大义,并非是想独占殿下宠爱,退一步说,即便有朝一日,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但陇西李氏只有一个,当今皇后与太子妃都是李家人,而皇后 她顿了一下,又道:皇后毕竟不是殿下生母,膝下又有一个同样嫡出的演王,与殿下年纪相仿。恕妾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演王,也不是没有资格成为储君。届时,李氏究竟是会需选择帮衬与自己本就有亲的演王,还是会选择帮衬殿下呢? 说话间,沈氏心中了然。 李相与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也是三皇子演王的亲舅舅,撇去嫁了个女儿给太子之外,李相的确是与演王关系更亲近。 李相是陇西李氏家主,是天下文官之首,同时还有个弟弟掌管宫中十万禁军。 倘若真有那一天,李家倾尽全力助演王夺权 思及此,沈氏心中开始泛起波澜,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反问道:可我听说,荣国公府与齐王府是姻亲,令郎与王府的三姑娘又是青梅竹马,夫人为何不与齐王府亲上加亲呢? 荣国公夫人早就料到沈氏会有此一问,从善如流,齐王妃确实是出身荣国公府,可齐王的秉性,并不适合那个位子,又是庶出良禽择木而栖,想必娘娘也能理解。 一番话还算坦诚,沈氏并未察觉什么不妥,兀自抿了口茶。 荣国公夫人见状,知道沈氏在考虑她说的话了,便再接再厉道:妾身虽是个无用之人,可也想为夫分忧,加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喜欢郡主,妾身便想着,不如成就这桩美事,两家欢喜。 听到为夫分忧,沈氏再次动摇。 荣国公夫人又下最后一剂猛药,笑吟吟道:我夫君一生庸碌,活了大半辈子,就宜之这么一个儿子。待宜之及冠,爵位自然会留给他,让他掌管兵马司若是如今能与郡主结亲,将来殿下有用得上我荣国公府的地方,咱们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荣国公从前是武将出身,后来才退居上京,掌管守卫京城的兵马司。 兵马司虽比不上禁军,数量只有五万之多,可关键时候也能救命,更何况,与荣国公联姻,好处不仅仅是一个兵马司那么简单。 还有他曾经掌管的十万征东军。 可谓是远近皆有助力。 * 长宁并不知自己亲事都快定下了,只是趴在窗栏下,望着庭院出神。 灵霜从外间走进来,郡主,沈妈妈来了。 沈妈妈向来疼爱她,长宁便以为沈妈妈只是来探望自己,乖巧下榻迎了出去,直到听沈妈妈说,荣国公夫人带着杨宜之来谢罪。 长宁神情瞬间变得微妙,荣国公夫人带着杨宜之一起来的?可是在承华殿? 沈妈妈摇摇头,就在温玉轩前殿,娘娘派奴婢带小主子过去一趟。 长宁越发觉得古怪,既要谢罪,为何不同阿爹说?找我做什么? 沈妈妈绞着手,也不知该如何说清楚,毕竟沈氏还未答应荣国公夫人,便道:许是想专门向小主子您道歉呢。 长宁撇嘴,不去,就同阿娘说我在禁足,不能离开。 转身回了屋。 沈妈妈愣了愣,觉得也好,便以此回了沈氏。 荣国公夫人在旁见她们附耳低语,心知长宁是在生气,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殿外,杨宜之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花丛,见荣国公夫人出来,欢快地跑上前,娘娘同意了? 他问的是和长宁之间的亲事。 荣国公夫人见他肿着脸,还满眼欢喜,嗔道:郡主还不到七岁,沈娘娘当然还要考虑考虑,也不知你这孩子怎么想的,这郡主唉。 荣国公夫人并不喜欢长宁,觉得她小小年纪,性子野蛮,不是她心目中贤良淑德的儿媳人选。 倘若不是荣国公的意思,她断不会腆着脸来求沈氏一个侧妃。 荣国公替儿子求取郡主她可以理解,但儿子今天才刚被打,这会儿一提要娶长宁郡主当娘子,他居然还挺高兴。 荣国公夫人不理解。 杨宜之摸摸后脑勺,双颊诡异地泛起红晕,等我长大了,我就要娶她! 沈氏在沈妈妈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听杨宜之如此说,又下定了决心,让荣国公夫人先回去,她亲自去找长宁。 长宁正在小书房里拿着纸笔尝试临摹字帖。 见沈氏进来,起身乖巧行礼,阿娘。 阿宁在学写字呢? 沈氏笑容温柔,拥着长宁在书案前,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临摹,写了约莫半个时辰,期间沈氏都在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长宁一一乖巧回答了。 直到沈氏问:阿宁,你喜欢荣国公世子吗? 问题来得突然,长宁怔了怔,旋即摇头,不喜欢。 沈氏眸子闪了闪,以为是今天两人刚打过架的缘故,便道:可是他今天来道歉了。 长宁握着笔,小脸严肃,他该向皇叔道歉。 沈氏一愣,没反应过来,哪个皇叔? 她已经忘了还有个九皇子。 长宁抬起眼皮,桃花眼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九皇叔回来了,他带人欺负皇叔,对皇叔不敬,阿宁才会撞他的。 沈氏恍然,原来是当初那个孩子。 长宁不知沈氏在想什么,只强调:杨宜之该向皇叔道歉。 那你呢?沈氏避开这个话题,又问:你觉得杨宜之怎么样? 长宁眼睛一眨不眨,脱口而出:不怎么样。 不喜之意溢于言表。 沈氏暗自叹息,尝试说好话,都是孩子间胡闹,杨宜之年幼,不是故意的,阿宁就原谅他好不好? 长宁仍旧摇头,受委屈的是皇叔,只要皇叔原谅,阿宁便无所谓。 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年幼就可以被原谅的。 沈氏头一次发觉自己女儿如此固执。 好好好,阿娘让他去给皇叔道歉,那你能原谅他吗? 长宁越发觉得不对劲,看向沈氏的目光不自觉就带了几分探究,阿娘,你想说什么? 沈氏被她瞧得没来由心虚,笑了笑,没什么。 起身匆匆离去。 出了小书房,沈氏才缓过神来,无奈摇头。 孩子太聪慧了,也有些骇人呢。 寻思着婚约之事还是得看父母之命,便去了承华殿。 建昭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拓跋硕逐渐开始监管国事,每日忙得不见收尾,沈氏到了承华殿,只在旁研墨,等拓跋硕忙完了,才提起荣国公夫人的事。 拓跋硕皱眉,阿宁还小,定亲什么的,太早了,再看看吧。 沈氏点点头,我开始也这么觉得,□□国公府的条件确实不错。 拓跋硕撩开眼皮,盯着沈氏,你是不是听他们说什么了? 沈氏也不敢隐瞒,便将荣国公夫人今日说的话大致陈述了一遍。 拓跋硕听完冷哼,阿宁是我的女儿,不是拿来交换权力的物件。 末了又再度皱眉,轻斥道:你也是糊涂,家世如何暂且不提,那杨家小子嚣张跋扈,怎会是阿宁的良配? 沈氏觉得委屈,眼眶一下便红了,我这不也是替你考虑吗?哥哥不在了,以后还有谁能帮得上咱们? 提到去世的哥哥,沈氏鼻头泛酸。 拓跋硕闻言,扬起脸,面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所以,你就不管阿宁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氏开始慌张。 阿宁也是她的孩子,她怎么会舍得利用女儿? 但也确实如荣国公夫人所说,国公府位高权重,杨宜之又是嫡长子,将来会袭爵,阿宁嫁过去也不委屈,荣国公还能因此成为太子的助力。 在沈氏看来,这是双赢的事情。 拓跋硕却是抬手打断,语气冷了下来,威远侯是牺牲了,可阿宁如今也是我的女儿,断然不能再牺牲,这话以后莫再提起。 拓跋硕心中五味杂陈,转身欲回寝殿,让沈氏也早些回去歇息。 察觉出拓跋硕的不满,情急之下,沈氏攥住他的衣袖。 阿硕,我她眸中含泪,支吾道:我怀孕了。 拓跋硕刚迈出的步子瞬间僵住。 第19章 荣国夫人殁 入秋时分,凉风习习,烛台火光跳跃,映出拓跋硕面上的狂喜之色。 他抓住沈氏的胳膊,激动道:当真?你真的 沈氏依偎在拓跋硕怀里,双颊酡红,请太医看过了,已有月余,只是胎还不稳,便不敢声张。 她侧目看向拓跋硕,眼中隐隐带着期盼,试探道:太医说,这一胎,或许会是个男孩儿 拓跋硕很快明白过来,笑容不自觉就散了几分,轻轻推开沈氏。 阿硕? 不安再度涌上心头,沈氏紧紧握住拓跋硕的手,你不高兴吗? 拓跋硕叹了口气,我高兴,只是,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忽略了阿宁的感受。 拓跋硕不傻,在沈氏说出她肚子里的大概率是男孩儿后,拓跋硕就明白了沈氏的心意。 沈氏杏眼瞪大,我这也是为了顾全你和未出世的孩子啊。 与荣国公联姻,长宁既有去处,东宫也多了左膀右臂,何乐而不为? 拓跋硕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就算没有荣国公,我也能护住你和孩子,阿宁还小,定亲之事不急。 说着,递上一张帖子,明日还有皇后的赏菊宴,早些歇息。 沈氏见他态度坚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拭泪,接过帖子,在太子亲卫的护送下回到温玉轩。 每年这个时候,西域就会进贡好些颜色各异的菊花。 李皇后在御花园特设赏菊宴,已然成了惯例。 世家出身的贵妇千金、风雅名士,几乎都得了帖子。 御花园曲廊中,摆放了数百盆盛放的秋菊,色彩或明艳或清雅,一应俱全,温暖的秋日倾洒而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叶,在廊下投落斑驳光影,行走其间,舒爽惬意。 沈氏不着痕迹地护着小腹,在廊下与几位世家贵妇谈笑。 荣国公夫人远远瞧见了她,便笑吟吟上前,娘娘。 沈氏微笑,看了荣国公夫人身边的杨宜之一眼。 杨宜之今日换了身干净清爽的圆领袍子,头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年纪虽小,倒也有了几分仪表堂堂的味道。 他见到沈氏,表现得格外温顺得体,沈娘娘安。 沈氏笑着点头,是个好孩子。 听沈氏夸奖,杨宜之微红了脸,不知长宁妹妹在吗? 沈氏眸光黯了黯,说道:还在禁足呢。 杨宜之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 荣国公夫人急忙将儿子往身后拉,出言打破尴尬,这孩子回去后便心心念念想着郡主,让娘娘见笑了。 旋即话锋一转,不知娘娘考虑得如何? 沈氏想起昨夜拓跋硕的话,便婉拒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殿下觉得,郡主尚且年幼,定亲之事还能缓缓。 荣国公夫人面上的热情显而易见淡了下来。 沈氏又忙道:不过来日方长,如果孩子之间投缘,咱们两家也还是有机会结秦晋之好。 荣国公夫人明白沈氏的意思,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一拍杨宜之,低声道:听到没有,若是郡主不喜欢你,娘娘也没法子。 杨宜之连忙接口,等到了太学,宜之定然会好好照顾长宁妹妹的。 沈氏见状,勉强笑了笑。 荣国公夫人借口先一步离开,等拐出回廊,脸上的笑容便沉下,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还以为我荣国公世子非她女儿不可了么? 荣国公一门世代勋贵,何时受过这种气。 对面凉亭里,一直看戏的太子妃李姿冷笑出声。 听到有动静,荣国公夫人吓了一跳,回头便瞧见李姿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太、太子妃? 李姿在一众宫婢的簇拥下走上前,步履款款。 夫人想求娶郡主,何必舍近求远呢。 * 椒房殿内,李皇后懒洋洋地斜倚在榻上,手边正把玩着一朵菊花,眼底流动着几分温柔。 许久之后,才掩唇打了个呵欠。 荣国公夫人频繁出入东宫,是瞒不过皇后眼线的,这次赏菊宴,李皇后更加确定,荣国公与东宫之间有猫腻。 林女使一阵小碎步走上前,低声道:娘娘,有消息。 荣国公夫人曾私下向东宫示好,欲与长宁郡主结亲。 温柔消散,李皇后眸光陡然凌厉,这是不打算继续支持齐王,转而投靠东宫了? 齐王荒淫,荣国公择主而侍,人之常情。林女使垂眸,又道:不过,太子与沈氏私下拒绝了,倒是太子妃,想让娘娘下旨赐婚。 李皇后闻言笑了起来,讥诮道:本宫这个侄女,当真是天之无邪啊。 直到现在,李姿竟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是真心想帮衬她么? 实在愚蠢。 可惜了。李皇后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阿演膝下没有郡主。 荣国公好歹也是手握兵马司,这么好的肥水,她岂能让它流到东宫。 李皇后垂首,凝视着手中盛放的菊花,勾唇浅笑:本宫许久未与容娘叙旧了,今晚就让她来陪本宫用膳吧。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4) 容娘,是荣国公夫人的闺名。 林女使意会,快步出了椒房殿。 赏菊宴一直举行到傍晚,众人才陆陆续续散去。 荣国公夫人临走时,面上还带着几分犹疑,快到宫门,被林女使拦下。 林女使屈膝俯身,语调冰冷,夫人,娘娘有请。 荣国公夫人心头一跳。 她试探问道:娘娘有何指教? 林女使仍旧面不改色,夫人去了就知道。 说话间,眼角余光斜了杨宜之一眼。 令人不寒而栗。 杨宜之下意识牵紧自己娘亲的手,咽了口唾沫。 荣国公夫人也察觉到林女使的眼神,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便推了杨宜之一把,示意他先回去。 林女使冷硬的面容微微松动,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世子也一并前去吧。 荣国公夫人当即呆愣在原地,不等她反应,身后就出现几个禁军。 母子两半胁迫地跨进椒房殿。 荣国公夫人牵着儿子,勉强镇定下来。 见人来了,李皇后便坐起身,缓缓走向杨宜之。 几年不见,世子倒是长大了。 染着丹蔻的纤细手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本宫当真是想念呢,不如就留下来陪陪本宫吧。 荣国公夫人呆了一瞬。 李皇后凤眸逐渐露出一丝疯狂,看向她,带着几分恳求,容娘,这深宫寂寞,多个孩子来陪陪本宫,你觉得,可好? 荣国公夫人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皇后脚边,娘娘,宜之还小! 进宫意味着什么,荣国公夫人比谁都清楚。 李皇后语气一沉,你不愿意? 荣国公夫人吓出一身冷汗,半晌不敢答话。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慌什么?进宫当太监,就能日日陪伴本宫左右了,这不是很好么? 荣国公夫人急忙重重磕头,杨家只有宜之这一根独苗啊!还请娘娘高抬贵手啊! 杨宜之年纪不大,起初二人的对话他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听到那句进宫当太监,立时两股战战。 李皇后眸中划过一丝厉色,俯身钳住荣国公夫人的下颌,怎么,当初你能将三郎骗进宫当太监,如今,就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了? 荣国公夫人浑身一僵,红唇哆嗦,娘娘? 三郎,是她的亲哥哥。 亦是李皇后的青梅竹马。 她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真相。 李皇后蹲下身,手指暗暗使力。 荣国公夫人白皙的双颊骤然浮现两抹红痕。 容娘。她语气幽幽地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李皇后附在她耳畔,声如鬼魅,低声道:是三郎进宫的日子。 荣国公夫人美眸瞬间瞪大,布满惊恐。 不,不要 就见李皇后手一甩,豁然站起身,来人,将杨宜之给本宫带下去。 声音漠然。 荣国公忙不迭扑上前抱住李皇后的裙摆,娘娘饶命啊!有什么怨气您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杨宜之被两个禁军架起往殿外拖,也惊得大哭:娘!娘救我!我不要当太监!我不要当太监! 荣国公夫人同样痛哭流涕,去拉杨宜之,却被禁军硬生生掰开指节。 宜之! 荣国公夫人痛苦大喊,再度磕头,这一次,直磕得额上出现血丝。 娘娘,宜之也是哥哥唯一的外甥!容家只有他一个血脉了! 李皇后身形微晃。 记忆仿佛穿越数十年前。 终于,李皇后还是出声制止。 她回头望着那张与容三郎有些许相似的面容,凤眸浸满哀伤。 只是那眸底,终究带了几分恨意。 荣国公夫人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继续哭道:当年之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还请娘娘看在哥哥的份上,饶了宜之吧! 李皇后收回目光,是啊,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 她语气沉重,在一片小心翼翼地气氛中,骤然疯狂,一把掐住荣国公夫人的脖子。 荣国公夫人发出痛苦的闷哼,死死抠住李皇后的手指,极力挣扎。 李皇后仿若未觉,兀自道:本宫真的好恨,恨不得,啖肉饮血,让你生不如死,为三郎偿命 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杀机乍现,手中力道一分一分加重。 直到荣国公夫人不再挣扎,渐渐失去生机。 第20章 砚台 娘娘,她,死了。林女使小声提醒,一颗心脏七上八下。 李皇后这才松开手,就见荣国公夫人的身子软软倒下。 她茫然了一瞬。 半晌,瞳仁才重新聚集神采,嫣红的唇瓣上扬,眼角却淌下一滴泪珠。 望着死不瞑目的荣国公夫人,李皇后指腹轻轻拭去那滴泪,淡淡道:容娘终究是本宫当年的闺中密友,如今不慎失足落水厚葬了吧。 语毕,她望向蜷缩在角落里的杨宜之,朝他招手,温柔一笑。 你过来。 杨宜之才八岁,亲眼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死去,他浑身哆嗦,瞪着惊恐的眸不断往后缩。 李皇后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过来。 杨宜之一面害怕,一面目眦欲裂,是你是你杀了我娘! 李皇后凤眸微眯,锐芒一闪而逝。 不要挑战本宫的耐心。 精致的凤纹绣鞋缓缓靠近,李皇后将杨宜之逼进角落,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脸庞,本宫看在你娘不幸去世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从今往后,就在禁军里好好历练,切莫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好意啊。 李皇后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笑容越发渗人。 翌日,荣国公夫人不慎失足落水的消息传遍皇城,荣国公大骇,天未大亮便匆忙进宫为妻子殓尸。 看着棺材里毫无声息的妻子,荣国公痛心闭眸,旋即又问杨宜之的下落,得知被皇后调入禁军历练后,顷刻间就明白始末。 荣国公攥紧拳头,额上青筋暴起,极力忍下心头的怒火。 荣国公夫人的死,不是意外。 禁军一路护送荣国公夫人的遗体直至宫外。 荣国公沉默着,坐在灵堂里,耳边是几个兄弟妯娌假惺惺的啜泣声。 他们表现得伤心,却各怀心思。 把持中馈的荣国公夫人殁了,世子又成了皇后手中的人质,偌大国公府,将来谁能袭爵就成了未知数。 国公府的老夫人人忍无可忍,怒道:此事不能善罢甘休! 荣国公虎目圆瞪,咬紧后槽牙,袖中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压抑着声音道;宜之还在皇后手里,我们若敢轻举妄动,只怕宜之性命难保。 老夫人又气又怒,手中拐杖杵在地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咱们去找太子,太子定然会为咱们主持公道! 荣国公嗤笑。 他们会遭此横祸,就是因为想投靠太子。 皇后这是杀鸡儆猴。 荣国公不知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管家,沉声问:演王何时回京? 既然皇后要对他的儿子下手,就休怪他不仁不义了。 * 这几日,长宁都在禁足,得知荣国公夫人去世的消息,已经是数日后了。 彼时长宁正在小书房里温书。 禁足的这些日子里,她不能去学堂,就让灵霜代她给萧珩送药和吃食。 上次在太学打架,萧珩可是替她挨了拓跋柔一鞭,长宁一直记着。 结果她送药的举动提醒了那个向来认真读书的皇叔,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灵霜给萧珩送去吃食,萧珩就会回赠一卷读书笔记,叮嘱她不要落下功课。 长宁看着案上的书卷,哭笑不得。 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注释,几乎是逐字逐字的将诗句拆解,生怕长宁有哪里看不懂,可见萧珩是花了心思。 长宁不忍辜负,只好每日腾出两个时辰温书,沈氏就在旁辅导。 消息传来时,沈氏和长宁都在。 沈氏先是一愣,问了事情始末后,便陷入沉默。 长宁观察着沈氏和沈妈妈的神色,已经猜到一二。 前阵子荣国公夫人带着杨宜之来温玉轩,沈氏又多次试探她对杨宜之的态度,长宁便意识到,荣国公想与东宫结盟。 那会儿她怀疑荣国公投靠东宫的诚心,因为前世,荣国公至死都是齐王党。 建昭帝驾崩后,三皇子演王登基,齐王等人蛰伏多年,直至李皇后和演王相继去世,年轻的拓跋临登基,荣国公带兵与齐王反了。 齐王之乱,最终是沈长宁带着威远军联合禁军一起平定的,所以她记忆深刻。 那时沈长宁奉皇命前往齐王府和荣国公府抄家,搜出了二人联络多年的密信。 算算时间,荣国公真正与齐王结盟,大概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沈氏叹了口气,都是命。 荣国公府出了这等变故,就连世子都在皇后手里,定亲之事只能作罢。 长宁低着头,伏案在纸上涂鸦。 她现在写字歪歪扭扭的,实在谈不上好看,每次的回信都是涂涂画画。 沈氏看了一眼漏刻,摸摸长宁毛茸茸的小脑袋,阿娘要回去了,你好好做功课。 长宁乖巧点头,目送沈氏离开后,便跳了起来。 灵霜姐姐!灵霜姐姐! 灵霜刚从厨房带了一碟点心,远远听见长宁在唤自己,忙走了进去。 长宁小脸凝重,阿爹在哪里? 李皇后此举杀鸡儆猴,儆的不仅是荣国公,还有其他想与东宫联盟的人。 想到太子爹爹距离前世病逝的年纪越来越近,长宁心中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灵霜如实道:殿下今日一早去荣国公府吊唁,应该也快回宫了。 我去等阿爹。 长宁说着,将笺纸放到信封里,让灵霜代为转达。 自从回到上京,萧珩就一人住在学舍里,没有皇帝传召,他几乎不会进宫。 所以长宁禁足这些日子,二人都是靠灵霜传递消息。 夜里,萧珩洗漱完毕,正准备再看一会儿书,瞥见食盒上的信封,便伸手取过,小心翼翼拆开。 信上画了个认真看书的小人。 画像中人头顶着朝天揪,哭丧的一张圆脸,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落款也是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头。 昏暗烛光下,萧珩紧抿的唇无意识微微扬起,然后将信收好,放进匣子里。 匣子中已经有了一沓信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全是各种涂鸦。 长宁每日都会给他写信,萧珩想了想,铺开信纸,提笔。 这是他第一次给长宁回信,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少年临窗读书的画面。 外间有人轻轻叩响门板。 萧珩笔尖一顿,收尾之处留下一点突兀的墨迹。 他眸子低垂,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看不清情绪。 萧平走了进来,殿下,陇西传回来的信。 萧平,就是那个传出与萧淑妃有染的随行侍卫。 自淑妃进了冷宫,他便杳无音讯,旁人都以为他死了。 其实这么多年,萧平一直听从萧淑妃之命,潜伏暗处,五年前他随萧珩前往陇西,如今也跟着萧珩回到上京。 萧平递上密信,瞥见匣子里的信纸,笑了笑,长宁郡主十分信任您,这是好事。 有备受宠爱的长宁郡主护着,他们丰满羽翼,指日可待。 萧珩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将笔下的信纸攥成一团扔在脚边。 他不是好人。 又何必给长宁回信,徒增误会。 啪的一声,萧珩将匣子锁上。 长宁将信交给灵霜后,就跑到承华殿外候着,直到亲眼看见拓跋硕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松了口气。 拓跋硕微微吃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笑道:阿宁怎么来了? 想阿爹了。长宁软软应道,伸手揪着他的冠发,阿爹辛苦,要多请太医把脉,保重身体才是。 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叮嘱自己,拓跋硕失笑。 长宁满脸严肃,阿爹,你要听话,不然阿宁生气了。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拓跋硕无奈,笑着让人去请太医。 往后,长宁几乎日日都会来问候,渐渐的,拓跋硕自己也养成了请平安脉的习惯。 转眼到了九月,长宁正好解了禁足。 皇宫四处张灯结彩,准备迎接皇后寿宴。 远在西南的三皇子演王也终于要回京了。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宫门,长宁掀开窗帘,望着来来往往的宫人,思绪跟着飘远。 建昭帝生怕出现手足相残的情形,便以巡视为由将演王派到西南封地,数年不得回京,只将演王妃和嫡子拓跋昭留在上京,用来牵制演王,待太子继位后,就能夫妻父子团聚。 她们母子常年不在演王身边,感情自然就淡,倒是庶子拓跋临,自幼长在西南,与演王朝夕相处,父子情义比之拓跋昭更加深厚。 这次演王回京,不知拓跋临是否会在其中。 长宁出了一会儿神,但很快又敛下心神。 这一世她是拓跋临的堂妹,总归不会再有感情纠葛。 便又满心欢喜地上学去了。 她许久未上学,这次重回学堂,几乎给所有人都准备了小礼物,娘子们是珠花,郎君们是折扇。 送给萧珩的依旧和旁人不同。 是一方雕刻着迎客松的砚台,纹理烂漫,润而不滑,扶之若肤,磨之如锋。* 萧珩收到砚台时,愣了愣。 忽然想到前几天长宁的信,上面也画着一方砚台,询问他是否喜欢。 萧珩没有回复。 长宁抓了抓头发,心下忐忑,神色略微懊恼。 萧珩对于自己的喜好从来不说,长宁送东西,全凭前世对他的了解来送,也不知自己送的东西他喜不喜欢。 上辈子,长宁与萧珩刚开始的关系不算和睦。 初见时,她强闯太极殿,被萧珩阻拦,她脾气不好,当即挥剑。 接着她撞破拓跋临与李仙儿的私情,拓跋临更是直言他与李仙儿才是夫妻。 悲愤之下,她动了胎气,差点摔倒。 可以说,二人初次见面,萧珩就看到了一朝皇后最不堪的一面。 刁蛮跋扈,又遭皇帝厌弃,更是险些失去孩子,狼狈失宠。 她在萧珩面前毫无国母的尊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前一刻针锋相对,下一秒又腆着脸求他保住她的孩子和后位。 萧珩做到了,她还是皇后。 但李仙儿也成了贵妃,几乎与她平起平坐。 再后来,她见萧珩频繁出入李贵妃椒风舍,身旁的宫女煽风点火之下,沈长宁认定,萧珩是在端水。 他既不想得罪皇后,也不想得罪宠妃李氏。 那时皇后与贵妃势同水火,沈长宁顾念恩情,并没有为难他。 期间她甚至几度向萧珩示好,但都被一一拒绝。 直到生产前一日,皇帝出行。 她亲眼看见萧珩拜别李贵妃,去了太医院。 结果第二日,她腹痛生产,椒房殿众人找不到一个太医和稳婆前来替她接生,她因此难产大出血,孩子刚出生也死了。 她很难不怀疑萧珩与李贵妃勾结。 孩子下葬后,她冲进萧珩的王府撒泼,将王府砸了个稀巴烂。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5) 其中,就包括萧珩最珍视的那一方砚台。 长宁记得,那砚台上刻着迎客松。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徐毅《歙砚辑考》 第21章 马惊 萧珩垂下眸子。 长宁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脑海里全是前世尴尬的场景,不由脸上发窘,皇叔若是不喜欢 喜欢。萧珩忽然出声。 他将砚台接过,郑重地说道:我喜欢。 长宁松了口气,语调欢快,皇叔喜欢便好! 那双乌黑的桃花眼仿佛落满霞光,弯弯的眉眼璀璨生辉。 这砚台她是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找工匠打造的,至于前世萧珩珍藏的那一方砚台是怎么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想,既然萧珩如此珍视,想必也是喜欢的,索性就做个差不多一样的送给他,大概率也能被接受。 学堂外,厚重的鼓声由远及近。 萧珩薄唇轻轻抿了抿,摊开手,掌心向上。 长宁眨巴眨巴眼睛,狡黠一笑,皇叔是想要芙蓉饼吗? 说着,从书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他手心里。 萧珩将油纸包放下,还未来得及开口。 长宁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不吃芙蓉饼,难道是想吃糯米蜜枣? 我萧珩在找机会。 长宁就跟变戏法似的,掏出了许多零嘴,一股脑全堆到他手上。 皇叔不吃甜,要不试试牛肉干? 萧珩愣了愣。 将长宁递来的各种零嘴放回她的书箱里,旋即再次摊开掌心,一脸认真:我是问你,功课呢? 啊? 长宁开始装傻。 她这些天忙着找工匠做砚台,昨日更是忙碌了一天,功课便落下了 萧珩耐心解释:昨日的功课,还没交。 此前都是灵霜前来太学,每日上交一次功课,今日长宁来了,就要自己主动上交才是。 呀! 长宁转身一指门外,口中惊呼:今天居然是裴博士的骑射课,皇叔咱们快走! 然后拉起萧珩的衣袖,屁颠屁颠跟着其他郎君娘子们的脚步前往马场。 萧珩: 这话题,转移得未免太明显。 长宁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许是因为带着前世记忆,这一世,长宁还是更喜欢骑马射箭武功之流。 自她入太学,还是头一次遇上骑射课。 然而到了马场,就被分到彩棚下,和其他年幼的小娘子们一起呆坐着旁观。 起初兴奋不已的长宁瞬间萎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艳羡不已。 西郊马场原是皇家秋猎之所,因在太学附近,后来逐渐演变成世家贵族们游玩打猎、练习骑射之地。 附近修整了宽阔的马道,路边除了供人观看的彩棚,还有借人休息的暖阁小楼,另外还从翠云山上引了一跳清溪,绕着马场四周建筑流淌期间。 这会儿太阳挂在半空,秋高气爽,平坦的马场上黄草铺地,远远望去,金光一片。 郎君们挑好马儿,个个迫不及待地跃上马背,准备迎接后面裴博士的考校。 萧珩在郎君中间是个子最高挑的,长宁一眼便能瞧见他的身影。 在长宁两世记忆里,萧珩向来一身玄衣。 前世萧珩是手握大权的西蜀王,他性子沉静寡言,因为常年待在军队里,日常穿的基本都是窄袖玄色长袍,加之他眉宇间有股杀伐凛冽之气,一看就是惯常在战场上发号施令的铁面将军,不好相与。 但眼前的萧珩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虽也不爱说话,但平日穿着与京中的风流公子没什么不同,除了颜色黑沉之外,一样是袖摆宽广,衣袂飘飘,墨发半绾,五官还未彻底长开,便显得脸庞柔和,清贵不凡。 今日他换上劲装,头发盘起,勒紧缰绳端坐于马背之上,浓眉微蹙,身上气质陡然转变。 恍惚间,长宁误以为自己还活在梦里。 郎君们开始纵马肆意驰骋,边上的小娘子发出阵阵喟叹。 萧珩身下的马儿还在原地打转。 许是长宁的眸光过于灼热,令人无法忽视,萧珩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猝然撞上她的眼神,萧珩只当她是想骑马,便缓缓朝彩棚走去。 阿宁。 声音清冷。 他问:想学吗? 长宁回过神,面上笑容如花绽放,点头,奶声奶气地道:想学。 可惜在这里,基本都是十岁以上的郎君娘子才可以学骑马,长宁太过年幼娇小,就是个子较矮的蒙古马也够不着。 萧珩想了想,翻身下马。 长宁抓着马场边上的护栏,眼神充满期待。 她以为,萧珩会把她抱上马,好歹在马场兜两圈,结果萧珩不知从哪儿牵来一头小毛驴。 长宁惊呆:皇叔? 马太高,不安全。萧珩依旧是认真的神情,道:驴矮,骑这个,一样的。 不一样! 长宁瘪着嘴,抬手轻轻拽了拽他的指节,皇叔,阿宁要骑马。 她的手又白又软,柔若无骨,声音奶甜奶甜,正冲他撒娇。 萧珩没来得及避让,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有些陌生。 他的视线掠过长宁乌黑的发,另一手扬起,别扭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等你长大了,皇叔再教你。 长宁脸一热,也软和下来,那好吧。 萧珩从不轻易许诺。 但前世萧珩答应她的事情都做到了,长宁这一世就下意识地无条件信任他。 萧珩将她抱上驴背,长宁便乖乖握紧缰绳,听着对方的指挥,尝试驱使毛驴行走,在马场边缘晃荡。 骑马和骑驴是一样的,控制方向就这样 萧珩在旁耐心指导。 已经有几个郎君注意到她们,可没有人敢笑。 每月考校六艺,萧珩都是所有太学生中最出色的,加上宋博士被流放,杨宜之又在禁军历练,这些郎君都不敢当出头鸟去欺负他。 向来没什么眼力见儿的八皇子拓跋沣打马上前,嘻嘻笑:骑驴有什么意思? 他实在是太喜欢逗这个侄女玩儿了,便调侃道:来,八皇叔带你骑马,不止骑马,还可以让小长宁见识见识我的高超箭术 萧珩停下步子,撩开眼皮。 八皇子顿觉脖子一凉,止住了话头。 九皇弟真的好凶。 考校在即,不远处,裴博士朝萧珩招了招手。 长宁忙催促萧珩过去,不用管她。 萧珩不放心长宁一个人,她又赖着不下来,美其名曰:坐在上面高,可以看见皇叔的勃勃英姿。 萧珩遂不再坚持。 八皇子撇嘴,嘟哝起来:有本殿下在,能护着小长宁,不用这般啰嗦麻烦 萧珩没理会他,将缰绳拴在马桩上,再三叮嘱长宁后,才策马而去。 大魏是马背上的民族,生性勇猛,兵力最强盛的亦是铁骑,所以世家公子们自幼就便接受训练,他们或许做不出好文章,但几乎都擅长骑射。 这次裴博士考校的是对蹬射。 战场上,对蹬射是裹阵包围敌方步兵时采用的射法,是每个骑兵的必学技能。 马场中央,萧珩左手持弓,弓身垂下对着左侧的马镫,右手搭箭拉弓,瞄准场下飞速移动的草靶。 长宁望着他的背影,明眸瞪大,屏住呼吸,心中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大抵是武人天性,她做沈皇后时,就曾仰慕过传闻中文韬武略、杀伐果断的西蜀王。 虽然真正相识后,他们之间有过不愉快,但也不可否认,萧珩后来在大魏百姓心目中,威望远超皇帝。 他是尝遍人情冷漠,依旧如大地般宽厚仁慈的王。 是历经腥风血雨,生平未曾一败的守护神。 嗖 凌厉的破风声呼啸而过,在一片动靶间迅速命中红心。 有人惊讶大喊:十环! 紧接着又是嗖嗖几声,漫天飞扬的尘土里,他身姿矫健,动作连贯,余下几箭连发,一气呵成。 好! 裴博士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身旁,几个考校完的郎君们神色黯然,还没轮到的也开始情绪紧张。 拓跋昭叹了口气,皇叔还是皇叔。 他们这些人都是刚开始练习骑射不久的,想要命中动靶,都得等到马匹停下后,稳住身形再弯弓搭箭,以力求准确度。 像萧珩这般,策马奔跑间就数箭命中靶心的,还没有第二个。 长宁更是激动得险些跳起来,在马场边缘不停振臂高呼。 萧珩额上沁出一层薄汗,调转马头回去,眼角却瞥见一抹匕首寒光。 匕首刺入马臀,烈马扬蹄嘶鸣,骤然撞破护栏闯了进来。 众人听到动静齐齐回头。 就见一匹枣红烈马疯了般径直朝长宁的方向奔去。 长宁身下的毛驴受了惊吓,焦躁得暴动起来,忽然就将那个红色的小身影甩了出去。 长宁脑子一嗡。 阿宁! 郡主! 几声惊叫此起彼伏。 长宁下意识地护住头部,身子蜷缩成一团滚落在地。 落地的瞬间,震得长宁浑身钝痛,细嫩的脸颊也被砂砾划出两道血痕。 长宁抱着身子疼得大汗淋漓,还没缓过劲来,就发现她已经到了马蹄之下,仅有几步之遥。 八皇子拓跋沣在疯马袭来时,也被摔下马,此刻想伸手去拽长宁,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蹄踩下。 电光火石间,利箭划破长空。 箭矢没入马腹数寸,足见力道之大,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马身一歪,倒向一边,堪堪擦过长宁的身体。 萧珩丢下弓箭飞奔过去。 他将那小小的身子抱起,朝马场外一路疾驰,口中大喊:太医!传太医! 众郎君娘子纷纷上前,想一探究竟,被裴博士驱散,都别挡路,快通知宫里! 人群中,拓跋柔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脚下暗暗后退,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道锐利的眸光射来。 萧珩额上青筋跳起,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要说: 骑射部分参考百度资料和作者瞎编 第22章 怪梦 他瞟来的目光冰冷无情,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似乎要将她的身体片片肢解,拓跋柔只觉有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令她呼吸艰难。 她呆呆望着萧珩,脚下发软。 原本齐整熨帖的额发散落几缕,无风自动,狰狞可怖的青痕若隐若现,那双黑寂的眸充满了警告和一丝杀意。 萧珩转过头,不再理会拓跋柔,抱着长宁离开,朝暖阁奔去。 颠簸间,长宁咳嗽两声,微微睁眸,皇、皇叔 萧珩微微垂下眸光,脚下一刻不停,口中喃喃安慰:太医很快就到了。 大抵是方才那一摔叫长宁有些神志不清,她浑身剧痛,平日轻灵的瞳眸蒙上一层迷雾。 眼前稍显青涩的少年下颌紧绷,渐渐与前世那张冷峻刚毅的面庞重合。 那时萧珩也是这般抱着她寻太医,同她说太医很快就到了。 两片苍白的唇翕动:对不起,皇叔,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极弱。 耳边是猎猎风声,萧珩听不清,只当她是害怕,到了暖阁,长宁还死死攥住他的手掌。 长宁喉头哽咽,皇叔,对不起,对不起 她亏欠萧珩,实在太多。 午夜梦回之际,忆起萧珩曾数次护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剑锋指向他,长宁便会在哭泣中醒来。 明明他可以做一个潇洒自在,受万人敬仰爱戴的王。 偏偏与一个毫不相干的失宠皇后扯上关系,殃及性命。 * 苍穹幕落,乌云逐渐笼罩皇城,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划过长空,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沈长宁一身惨白雪衣,墨发披散,独自执剑伫立在雨幕中。 小皇子今日下葬,沈长宁亲自操办葬礼,随后在陵园呆坐了一日,终究是咽不下那口气,强烈的恨意与不甘支撑着她来到王府。 她一直以为,萧珩那日为她保住孩子和后位,就算不是后党,也不该与李贵妃一路,她才会对他心怀敬重,屡次示好。 即便萧珩一再拒绝,她对他也不曾有过一丝怀疑。 正是因为她的信任与不设防,让她失去了这个孩子。 为何,他要联合李贵妃,调走太医,害她小产? 王府亲卫不敢对皇后动武,只是形成方阵将人拦在门外。 厚重的雨丝拍在脸上,刺得脸颊生疼,沈长宁浑身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吼出声:萧珩,你出来! 萧珩听闻皇后驾临,拖着病躯赶忙下榻,抱起绸伞匆匆出门。 远远瞧见沈长宁衣着单薄立在雨中,萧珩呼吸一窒。 娘娘 他刚将绸伞撑开为她挡雨,冰冷的剑锋转瞬就到了脖颈上。 萧珩错愕了一瞬,抬眸,对上一双淬着刻骨恨意的桃花眼。 那日沈长宁大闹王府,萧珩挨了她几剑,伤痕累累,却始终咬着牙,没有为自己辩驳。 直到皇帝回京,沈长宁方知,皇帝出行,发现江南爆发时疫,亟需太医。 那日调走太医是皇帝之命,而宫中的调动之权,在李贵妃手里,萧珩知道皇后待产在即,只带走了半数太医。 可皇后生产那日,李贵妃头疼,余下的半数太医全在椒风舍。 唯一在意过皇后的人,那一刻远在江南。 * 这次太医来的及时,长宁身上除了一些皮外伤,就是崴了脚,将养一两月便能痊愈,倒也不算严重。 就是受了惊吓,现下发着烧,有些糊涂,一直拉着萧珩不肯撒手,口中不停说胡话。 太子和沈氏与太医是前后脚到的,掀开竹帘,见到坐在脚榻上的萧珩,夫妻两面面相觑。 九弟。拓跋硕率先开口打破暖阁中的寂静,阿宁怎么样了? 萧珩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看向拓跋硕和沈氏,只吐出几个音节:崴了脚,在发烧。 沈氏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 她都怀疑自己女儿是不是和太学犯冲。 萧珩知晓眼前之人是长宁的父母,便将长宁露在外面的手放回锦被里,起身去看药煎好了没。 刚到门口,床榻上的小人就喊了一声:皇叔!皇叔不要丢下我! 正给长宁擦汗的沈氏惊了一跳,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阿宁乖,大家都不会丢下你的 皇叔,皇叔长宁小脸皱成一团,眼角淌着泪水,小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皇叔你不要死,不要死,对不起 睡梦中,长宁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 拓跋硕和沈氏手忙脚乱地哄,却怎么也哄不好。 萧珩快步折返,坐到榻边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我在,我没死。 虽然他也不知道长宁梦见了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天然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加上手中骤然有了温度,长宁这才安静了些,却依旧紧紧攥着他,生怕这一丝温暖稍纵即逝。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6) 拓跋硕和沈氏都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他们才是长宁的爹娘,怎么还不如一个叔叔亲近呢? 罢了,就劳烦九弟陪一陪她。拓跋硕做出妥协,到了傍晚,长宁还没醒,拓跋硕便让萧珩一道回去,在东宫暂住一晚,也好照看长宁。 有萧珩在,长宁这一觉确实踏实很多,夤夜,她睁开眼,稍稍侧过身子,就瞧见萧珩正趴在床头,呼吸悠长,已然是熟睡了。 尽管长宁醒来的动作很轻,但向来警觉的萧珩还是醒了过来,他用手背试探了一下长宁额上的温度。 已经不烧了。 口渴么? 虽是在问,人已经将茶水倒好递了过来。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长宁虽然知道二人是叔侄,可到底是小娘子,面上又热了起来,她捂着被子尝试坐起身,脚踝传来一阵疼痛,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动,动不了了 萧珩放下茶杯,有力的臂膀将她托起,拿了一个金丝软枕垫在长宁身后。 长宁抿着唇,乖乖接过茶水,水温正好,灌下一大口后,才讷讷道:皇叔,你怎么 萧珩看了过来,墨眸漆黑。 长宁的话便哽住,隐约察觉到什么。 就听萧珩平静地说:你发烧了,皇兄让我照顾你。 长宁高悬的心稍稍安定,还好还好,她还以为自己睡梦中说了什么胡话。 萧珩替她掖好被角,道:既然醒了,我去叫人,躺好不要乱动。 长宁乖巧地嗯了一声,老老实实靠在床栏处。 萧珩直至走出房间,才按了按太阳穴,面上具是疲惫之色。 方才,他做了个怪梦。 梦里下着苍茫大雪,屋前梅影摇曳,朦胧间,他见一道红色丽影款款而来,腰间碧色鸾鸟佩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环佩叮咚。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紧张,搁在岸上的长指微屈。 随后画面一转,红衣女子来到他跟前,嫣红的唇上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接着便仰头欲将手中的酒杯送至唇边,他却鬼差神使地劈手夺过,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入口微凉,茶香淡淡,略微苦涩。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何酒壶中会是茶水,喉咙间便涌上一股腥甜。 过往一幕幕飞速掠过,回忆跨山海,他却半点也抓不住,万千情绪在刹那间肆意翻涌,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倏地用力,便疼得他无法呼吸。 只余一丝爱而不得的苍凉与不甘。 他一生孤苦,征战沙场,无后顾之忧,亦无后顾之喜,或生或死,于他而言似乎没有太大干系,他以为自己能平静的离开,可那一刻,巨大的哀伤席卷全身。 原来他不是没有执念的。 他望着窗外皎皎明月,庭下红梅暗香,眼前一切愈加模糊,他想伸手去触碰,却总害怕触碰的一瞬,万物湮灭。 他的神识一点点剥离躯壳。 对不起,你不要死 声音悲怆又熟悉。 萧珩顿时灵台一阵清明,心中大骇。 他极力瞪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女子的相貌,只是隐约瞧见了她乌黑鬓发上的点翠环绕的九尾凤钗。 九尾凤钗,是皇后才能佩戴的发饰。 萧珩步子渐渐停住。 夜风吹拂,让萧珩回过了神,他摇摇头,将那支离破碎的梦境抛之脑后。 许是白天长宁一直嚷着,让他不要死,他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拓跋硕和沈氏都在偏殿歇着,见萧珩走来,便知长宁醒了,夫妻二人急忙进屋。 温玉轩今夜挤满了人,几处偏殿都住着随时为长宁诊脉的太医,萧珩便到小书房将就一晚。 书案上点着两盏烛火,萧珩走到案前,扫了一眼,上面有几张歪歪扭扭的字帖,都是长宁临摹过的废纸。 他将纸张整理好,眸光不经意间扫到了角落里的纸团。 萧珩本想一一捡进纸篓里,却按捺不住好奇,将纸团展开。 大都画的是砚台和迎客松图腾,可有一张,画的却是一对玉佩。 画技稍显稚嫩拙劣,可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鸾凤和鸣的图案。 萧珩瞳仁震动。 其中的鸾鸟佩,竟与梦中红衣女子腰间所佩,一般无二。 屋外,灵霜敲了敲门框,随即进屋,打开食盒,九殿下,这是郡主差奴婢给您送来的。 长宁得知萧珩今日守着自己寸步不离,一直未曾进食,便让人给他送来一碟芙蓉饼。 萧珩看着那碟芙蓉饼,沉下眼眸,郡主歇息了吗? 灵霜道:已经歇下了。 见他在收拾书案,灵霜放下点心,一拍脑门,今日忘了打扫,奴婢这就收拾干净。说着便上前将四散在角落的纸团拾起。 见萧珩捏着那张画了鸾凤和鸣玉的图纸,灵霜解释道:郡主平日里喜欢画些东西,这些都是废弃的草稿,让九殿下见笑了。 萧珩不知为何,忽然问了一句:只是随手一画么? 灵霜愣了愣,不知萧珩此话何意,怔怔地点了点头。 一丝奇异的想法划过萧珩心头,但旋即又被理智压下。 只是巧合罢了,鸾凤和鸣玉,遍地都是。 便不做他想,将图纸交给灵霜。 第23章 暗流涌动 萧珩这一夜辗转反侧,长宁倒是睡得安稳,醒来已近辰时,几个太医围在榻边,诊脉的诊脉,换药的换药。 长宁瞥了一眼自己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右脚,面色如常,明亮乌眸转向门口,不见有人来,便问:灵霜姐姐,皇叔呢? 灵霜正拿着棉签给她脸颊上药,动作极轻,九殿下今日一早去太学了。 哦长宁眸色微黯,旋即眼睫抬起,扶着床沿作势起身,那我也要去。 郡主?灵霜忙拦住长宁,郡主你脚上有伤,就不要随意下榻了。 长宁语气执拗,我要去看看皇叔。 昨日之事恐不是意外,她总有些不放心,万一有人借题发挥,用她受伤之事为难萧珩怎么办? 沈氏正好走进来,听到她的话,嗔道:阿宁,不要胡闹 她将人按回榻上,受伤了就好好躺着,阿娘和你爹也商量过,以后就不去太学了。 长宁呆了呆,阿娘? 沈氏道:你阿爹有个新书吏,年纪不大,让他来教你,往后你也不用每日天微亮就出宫去,还能省了在太学念书的那些麻烦。 她拍了拍长宁的手背,太学的郎君们都比你大,又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偶尔失了分寸没个轻重,受伤的可就是你了。 长宁隐隐听得出,沈氏是对萧珩不满,将这次的意外都算在了他头上。 她张口辩驳:阿娘,不是这样的,这次受伤是我自己非缠着 沈氏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姑娘家,也快七岁了,在太学顶多就学学女德女训,识些字,还能学什么?博士们忙着教授小郎君,谁管你? 长宁沉默。 七岁男女不同席,如今纵使太学还招收世家贵女,也只是为了让她们学习女德女红,最多再学些诗书附庸风雅,到了最后,女子们还是回归到相夫教子的路上,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好妻子、好母亲。 在民间,寻常出身的姑娘家甚至没有资格开蒙读书。她只是因为皇帝的宠爱才破格入太学的,起初太学博士们瞧不上她,觉得她年纪小又骄纵,对于她读书之事并不十分上心。 她也的确不那么爱读书,可有个人总会对她寄予厚望。 至少她不在的日子里,萧珩都会一日不落的给她送读书笔记。 长宁咬唇,闷闷道:皇叔会管我的。 沈氏食指一点她的脑门,你皇叔都自顾不暇了,能管你 沈氏话音未落,外头进来一个宫女通禀:娘娘,季风来了。 季风,是萧珩在陇西郡时养在身边的长随,与萧珩年纪相仿,长宁在太学远远见过几次。 沈氏柳眉微蹙,这又是何人? 不等宫女回话,长宁先出声:是皇叔身边的长随!声音里不自觉染上几分难以掩饰的欢喜。 沈氏神色古怪的瞧了长宁一眼,只好让宫女将人请来。 季风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量高挑,一身侍卫装扮,走起路来腰杆直挺,倒与他主子的气度有几分相似。 季风拜见娘娘、郡主。行过礼后,便恭敬地递上一卷书册,殿下说了,郡主不在的时候,每日会差小人送来笔记,就可免了灵霜姐姐来回跑的辛苦。 长宁心底一阵暖融融,扬起脸看向沈氏,颇有几分得意,似乎在说:看吧,皇叔就是会管我的。 沈氏叹了口气,让人收下书卷,罢了罢了,既然你皇叔都不厌其烦,这阵子便随你,不过 长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沈氏话锋一转,太学以后还是不必去了。 此话一出,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去太学是皇爷爷特准的 沈氏温婉的面上浮现一抹严肃,就是有你皇爷爷疼爱,你才更应该知书达理,莫辜负了你皇爷爷对你的期望等你好些了,会有教习嬷嬷来教导你宫中规矩,太学那边你阿爹会去说。 长宁一听要派教习嬷嬷来,不由一阵焦躁。 前世她刚做秦王妃的时候,被李贤妃派来的嬷嬷折磨得够呛,后来当了皇后住在宫里,规矩更是多如牛毛,不得不在先生的教导下,翻看历任皇后本纪,学着她们如何以身作则,又是如何治理后宫,努力成为一个端庄优雅、贤良淑德的皇后。 可这些都不是她。 她过得并不开心。 长宁声音几近哀求,阿宁会听话的,能不能不要教习嬷嬷?阿宁继续上学,保证不会再惹是生非 阿宁!沈氏杏眸一瞪,你是郡主,是太子的女儿,要懂礼数守规矩,你皇爷爷是宠爱你,可他不能护你一世,将来你也要议亲嫁人,早日熟悉规矩是好事。 长宁清灵的瞳眸渐渐暗淡。 见长宁闷闷不乐,沈氏又斥了一句:难不成,你想在太学和那些郎君们一直学到出相入仕吗? 长宁下意识回嘴:有何不可? 她前世便是大魏的女将军,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好不快活,没道理这一世要和闺阁少女们一般在家绣花等着嫁人。 更何况,她不愿嫁人。 前世失败的婚姻,有过一次便够了,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旁人接受不来,多会嫌她粗鲁不够温婉识趣,这辈子也不想去祸害谁,免得又不知不觉成了第三者,平白惹人厌弃。 沈氏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长宁心中真的这般想,她顿了一下,面上闪过挣扎之色。 终究是狠下心,听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阿娘 长宁还想做最后的抵抗,可眼中所见只是沈氏拂袖离去的背影。 沈氏心中同样一阵酸痛。 她也想让长宁平安快乐的长大,奈何生在帝王家,地位、权力、尊荣、每一样都排在血缘之前。 如今建昭帝只是病着,李皇后就敢把持朝局,朝廷四处暗流涌动,东宫但凡惹出一星半点动静,形势就会对太子大大不利。 她要尽可能避免任何一处出岔子。 沈氏陷入愁思,腹部开始隐隐作痛,胃里一阵翻涌,忙扶着廊柱,对着花丛便干呕起来。 沈妈妈眼疾手快,及时搀住沈氏的胳膊。 沈氏捏着帕子吐完,忙不迭四下张望。 沈妈妈压低声音,宽慰道:娘娘放心,这附近没有旁人。 沈氏拍拍胸脯,没有旁人就好,这事儿一定要瞒住。 沈氏本就是大宅子里养出的女人,全无心机是不可能的,比起后宅女人,后宫女人之间的斗争只会更凶残更激烈。她外表虽温婉柔弱,心中警惕却不减丝毫。 荣国公夫人暴毙绝不是意外。 她在听闻消息后,便知皇后此举是杀鸡儆猴,可也让沈氏心中起了疑窦:荣国公有意与东宫结亲,此事也算绝密,皇后又是如何得知的? 紧接着,她便知晓赏菊宴上,荣国公夫人离开前,见过太子妃李姿。 前后一联系,沈氏对李姿更是警惕,或者说,是对整个陇西李氏。 沈氏眉心蹙起。 近日她心中的不安之感愈发强烈,一种山雨欲来的飘摇动荡笼罩心头,压得她夜不能寐。 现下,她能做的,就是为长宁和腹中孩儿铺路,力保她们后生富贵平安 此时,朝堂之上,一阵腥风血雨。 太极殿的石阶上,还淌着温热的血。 是一个反对演王入京的谏臣,在殿外被活活廷杖致死,群臣观刑。 李皇后一袭红太极灵芝纹织金孔雀羽凤袍,立于殿中,唇畔殷红如血,眼中是疯狂杀戮后的愉悦。 拓跋硕俊颜冷沉,皇后娘娘,父皇如今尚在病中,您就趁父皇不在肆意屠戮朝臣,是否不妥? 李皇后凤眸轻挑,皇上病中,对演王十分想念,本宫身为皇后,更该为皇上分忧才是,而此人胆敢忤逆皇上和本宫,难道不该死么?还是太子殿下已经容不得自己的兄弟手足,欲除之后快,这才百般阻拦本宫? 你!拓跋硕气得胸闷。 如今朝上李党势力日益壮大,他身为太子,往日不理朝政,这几年才逐渐负担起储君的责任,但也向来洁身自好,从不结党,万万没想到皇帝刚将国事托付于他,李党就敢公然与他唱反调。 李皇后冷笑,皇上想借本宫寿辰,见见自己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太子殿下这般不情愿,寿宴事宜就不劳殿下费心,待演王回京,此事交予演王便是了。 她是想借此机会,让演王与上京百官重新建立联系。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拓跋硕与一众清官断然不能同意,却见禁军步伐整齐划一地冲进太极殿。 李皇后莞尔一笑,诸位大人,尔等,可还有意见? 其中有人气不过,作势就要冲上前,被拓跋硕拦住,拓跋硕怒视着李皇后,咬牙一字一顿:散、朝! 殿下! 那人正是此前在太学教导骑射的裴博士,或者说,该叫一声裴将军。 拓跋硕沉下起气,将军与之较劲,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是下一个胡大人。 裴琅狠狠一跺脚,当初老子就不该辞去禁军统领一职,倒叫李氏风头日益强劲 当初他刚经历丧妻之痛,膝下只有一个不听管教的女儿,又迫于朝堂斗争压力,这才卸甲到太学当个悠闲博士,今日局面却叫他沉寂多年的武将血脉唤醒。 李氏实在嚣张! 拓跋硕正了正头冠,忍下怒气,起身离开,群臣也纷纷叩拜后散去。 暗处,荣国公眸中划过一丝杀意。 如今,他正等着三皇子演王入京 裴琅带着满腹郁闷回到太学,傍晚时分,他在阁楼上远远瞧见萧珩一人在校场上练习射箭,才觉心中的怒意稍稍平息了些,欣慰一笑。 萧珩确实是百年难遇的将才。 他初到太学时,备受欺凌,即便如今样样出色,私下里也不乏有议论他的出身、议论萧淑妃,乃至将长宁郡主屡次受伤和皇帝病重之事,都与他联系在一起,到处传扬萧珩是不祥之人,只要谁对他好,就要遭殃云云。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7) 可裴琅从未见他因此一蹶不振,反而日日勤勉刻苦。 假以时日,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旋即裴琅又摇头叹息。 萧珩是出色,却尚且年幼,而朝堂之上波谲云诡,局势瞬息万变,若是太子继承大统,固然欢喜,可若是三皇子掌权以李氏的嚣张气焰,萧珩能不能活下去,犹未可知。 第24章 演王遇刺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皇上的病情似乎是越发严重了 听说了,这阵子殿下都忙得焦头烂额。 若是皇上真的是不是殿下就要继位了? 这不好说,我表哥是禁军侍卫,听说现在皇后娘娘联合李家一直打压殿下,只怕没那么容易 今日是皇后寿辰,几个宫女在御花园里摆弄花草,不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忽然,一位较年长的宫女警惕道:嘘!快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 眼看灵霜带着人走来,几个宫女这才噤声,垂下头飞快散开各忙各的。 灵霜并没有听见她们的悄悄话,只问:你们可有看见郡主? 几个宫女都是摇头。 已经听见了全部对话的长宁,推着轮椅自花丛后缓缓挪出来。 灵霜脸上的焦急之色霎时散去,忙走上前,郡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宫女见长宁从花丛后出来,顿时脸色惨白。 也不知道郡主听见了多少 长宁转头看向灵霜,微微一笑,方才在这晒太阳,不小心睡着了。 一番话,打消了几人心中的惶恐。 灵霜舒了口气,郡主下次可切莫一个人跑出来,真是给奴婢们急死了 灵霜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推着轮椅往凤凰台走。 此次皇后千秋,宫宴设在凤凰台,算算时辰,也快升宴了。 长宁默默叹气。 三皇子演王会赶在这一日抵京,她不知道拓跋临会不会也在其中,索性躲进御花园里清静清静,尽量避开与他们碰面。 虽然,她知道多半是避不了。 倒是宫女之间的对话叫长宁有些意外。 前世,建昭帝活得比她的便宜太子爹还久一些,现下她爹还好好的,建昭帝这病恐怕来的蹊跷。 出于担心,长宁抬眸问道:灵霜姐姐,最近阿爹和皇爷爷都还好吗? 她声音软软糯糯,眼神清澈又布满天真之色,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前朝紧张的局势灵霜多少知道一些,但想到几天前沈氏对自己的叮嘱,便笑道:殿下和皇上都好,郡主只要安心养好腿伤便是,其他不用担心。 只是那笑容多少带了几分勉强。 灵霜飞快转移话题,郡主,一会儿到了凤凰台,轮椅怕是不能上去,奴婢们扶你吧。 长宁垂死挣扎,灵霜姐姐,既然我行动不便,要不,就不去了吧? 她实在不想见到拓跋临。 就算是少年时期的拓跋临她也不想见。 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灵霜想也不想否决了,这可怎么使得,娘娘特意吩咐让奴婢带您过去。 长宁闭眸,认命了,好吧。 灵霜和另外一个宫女,一左一右搀着长宁从轮椅上起身。 其实长宁的脚踝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也不是十分需要轮椅。 如今还坐轮椅,就是为了装病。 为此,向来活泼好动的她已经忍耐多日,结果仍旧躲不过。 长宁作出视死如归的姿态,可刚被扶到台阶处,又忍不住开始磨磨唧唧,时不时嚷疼,灵霜等人便不敢着急。 她撅起嘴,可怜兮兮:灵霜姐姐,真的好疼啊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灵霜:那奴婢抱您上去好了。 长宁慌忙拒绝:那怎么行,万一你衣服脏了怎么办? 不远处,萧珩见此情景,眨眼功夫到了长宁身边。 自打从陇西回来,建昭帝特准他入太学,他也只有谢恩那日进了宫,后来便一直住在学舍,今日因是皇后芳辰,才得以第二次进宫。 他仍旧是一身玄色,额角青痕蜿蜒盛放,眉目间带着三分阴郁清冷,不近人情。 灵霜等人正要行礼,就见萧珩弯下腰,一手揽着长宁的后腰,一手托住大腿,用抱奶娃娃的姿势将人抱了起来,三五步便跨上阶梯到了凤凰台上。 长宁: 虽然,她现在的身体是个六七岁小屁孩,可她的心智已然成熟,萧珩抱她的姿势和她爹如出一辙是怎么回事? 长宁不得已勾住萧珩的脖子,感觉到屁股下是对方的手臂,便红着脸道:皇叔,阿宁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抱 实在要抱的话公主抱也行。 萧珩没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什么问题,一本正经地反问:不是脚疼么? 长宁更加心塞。 萧珩抱着她走,简直不要太迅速,一句话的功夫就把她送到了沈氏身边。 沈氏先是微惊,但想到长宁与她九皇叔向来亲近,便笑了笑,朝萧珩颔首,旋即伸手去接长宁。 谁知方才还不情不愿的长宁整个人就挂在萧珩身上,不肯下来。 方才她环顾四周,发现沈氏与太子妃坐在拓跋硕两侧,而拓跋硕的位置对面,是几张空桌案,应是留给三皇子演王及其家眷的。 她与拓跋临面对面坐在一处,说不定,旁人还会让她们上演兄友妹恭。 想到这种可能性,长宁本能抗拒,阿娘,我想和皇叔一起。 她看过了,萧珩因为出身尴尬,位置在角落,很偏,她觉得安全。 沈氏与萧珩都是一愣。 沈氏杏眸微瞪,别闹。 太子拓跋硕却是无所谓地挥挥手,她要去便去罢。 皇后寿辰,建昭帝本会出席,但因尚在病中,这会儿主位上只有皇后。 台下,几个戏子长袖善舞,正咿咿呀呀唱着一幕婉转凄凉的折子戏,高台处,李皇后慵懒地倚在贵妃椅上,凤眸一眨不眨,眼角泛红,似是看入迷了,旁边的妇人见皇后如此模样,也捏着帕子拭泪,仿佛也为台下缠绵悱恻的爱情戏感动不已。 长宁不爱看这种戏。 建昭帝不在,长宁又与李皇后不亲近,拓跋硕寻思着,她向来活泼,应是想躲在后头玩耍,便也不强迫她留下,只劳烦萧珩照顾长宁。 拓跋硕如此说,沈氏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她去了。 萧珩见她俩都没有异议,只好抱着长宁往角落走去。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闯进凤凰台,他浑身血污,神色惶恐,皇后娘娘,演王殿下遇刺了! 此话一出,如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李皇后倏地站起,姣好的面容隐隐扭曲。 那侍卫又道:殿下在京郊十里坡遭到数十名武林高手埋伏,一行人都受了伤! 他们万万想不到,竟有人胆敢在天子脚下公然刺杀皇子! 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陡然沉重。 长宁不知怎的,小手一紧。 她的手臂一直勾着萧珩,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萧珩难以忽视,他不由偏头看向长宁,就见那张娇憨的圆脸紧绷,神情颇为凝重。 李皇后一听自己儿子受了伤,当即厉喝:那还不快传太医!殿下人呢? 侍卫道:已经护送到王府了。 李皇后顾不得在场众人,起身走下凤凰台,刚走出两步,又停下,阴恻恻地回过头,询问那侍卫:今日负责出城迎接的人是何人?本宫命你速速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话音刚落,众贵妇中就有一人慌慌张张跑出来,跪倒在地哭道:求娘娘开恩啊! 今日负责出城迎接演王回京的鸿胪寺石大人,是她的夫君。 石夫人不久前刚过门,尚是新嫁妇,一听皇后要处死自己的夫君,便禁不住哭了起来。 李皇后眸子微眯,鸿胪寺石家,是齐王党。 不知礼数的无知妇人!李皇后斥了一声,便有禁军上前拽着石夫人,当众将人拖了出去。 石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又惦记自己的夫君,大喊皇后开恩饶命。 原本还嘈杂喧闹的一众命妇当即被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拓跋硕皱眉,皇后娘娘,石大人也是刚接手鸿胪寺事务,并非有意渎职,且三弟之事有待查明,还请皇后从宽处置。 之前的鸿胪寺卿,已经随那一干谏臣一并被皇后处决于太极殿外。 李皇后深吸几口气,咬牙道:既然太子求情,那便免了死罪,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说罢,她身边的林女使已经唤来肩辇,护送皇后凤驾匆匆出宫。 拓跋硕身为太子暂理国事,不能不管,便传来廷尉调查演王遇刺之事,吩咐完一切事宜后打算前往演王府瞧瞧。 沈氏眼皮开始突突直跳,她不放心拓跋硕,欲跟随着一同前去,反被拓跋硕差人送回温玉轩。 沈氏欲言又止,拓跋硕已经掠过她走到了台阶处,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萧珩。 李皇后撇下众人离去,萧珩就抱着长宁也准备离开,这会对上拓跋硕的目光,萧珩便停住步子。 拓跋硕快步走了过去,摸摸长宁头发,温声道:最近阿爹会很忙,你要乖乖的,多去陪陪你阿娘他顿了顿,又看向萧珩,当然,也要和你九皇叔好好念书,知道吗? 长宁温顺应道:阿爹也要保重身体,记得多添衣物,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 拓跋硕被长宁后面那句话逗笑。 而萧珩早已见识过长宁小老太太般事无巨细的叮咛,神色如常。 长宁格外认真,外面坏人多。 拓跋硕忍着笑,连连点头,好好好,阿爹记住了。说着又拍了拍萧珩的肩膀,九弟 他刚要嘱咐,萧珩便颔首,臣弟会好好照顾她。 拓跋硕:好。 萧珩是众弟弟中年纪最小的,但拓跋硕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关于阿宁的事情,他就是莫名信任他。 目送拓跋硕离去,萧珩准备将长宁送回温玉轩,长宁却拉了拉他的胳膊,皇叔,咱们,偷偷去找皇爷爷吧? 她刚刚注意到李皇后带走了大批禁军,其中就包括禁军统领,现下建昭帝处的守卫应当不多。 萧珩沉默半晌,没有答话。 长宁意识到他对建昭帝的抗拒,暗自懊恼。 她怎么又忘了这茬,现在的萧珩对建昭帝心怀怨恨,于是忙改口道:要不皇叔放我下来,其实我可以可以自己走的。 萧珩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拒绝而不高兴,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长宁:? 她还想再说什么,萧珩已经面无表情开口:指路吧。 第25章 心虚 哦长宁小小声,粉圆的指尖朝凤凰台右边指去,先走那边。 接下来长宁指哪里,萧珩就抱着她往哪里走。 萧珩离京五六年,身量长相也与当年有颇多变化,如今行走宫中,大多人是不认得他,只是见他年纪轻轻便满脸戾气,下意识想绕道走开,偏她们又认得萧珩怀里的长宁郡主,只好壮着胆子行礼。 也因有长宁在,所过之处几乎都没受阻拦。 直到两人到了太极殿西堂对面的回廊上,远远瞧见有禁军巡逻。 长宁拍拍萧珩手臂:快躲起来! 萧珩虽然纳闷,但动作很快,带着长宁忽的一下就跃上了房梁。 长宁呆了一瞬,这,这就会飞了? 萧珩侧坐在房梁处,长腿微曲架在一旁,长宁就坐在他腿上。 长宁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情绪,面上是难以言喻的羡慕嫉妒。想当初,她也是威名赫赫的女将军,武艺高强自不必说,只是万万没想到萧珩这个年纪,轻功就如此娴熟了。 她像萧珩这么大的时候,貌似才刚习武 皇叔她想问问萧珩哪里拜的师,她也要去学。 萧珩却神色警惕,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有人来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长宁极力安慰自己,都是自家叔叔,这不是什么大事,淡定。 一队禁军从回廊外的小路上经过,正是更值的时候。 待他们走远,萧珩才松开手。 长宁一指前方:快去西堂。 萧珩二话不说抱着她疾驰而去,赶在另一队禁军前来时,两人闪身进殿合上门。 高公公听到动静回过头,惊诧瞪大眼,你们? 长宁急忙伸手去挠高公公的嘴。 高公公识相地闭紧嘴巴,神色有些古怪,郡主,九殿下,怎么是你们 我们是偷偷溜进来的。长宁又补充了一句:三皇叔遇刺,皇后娘娘带了好多禁军去王府了。 这个消息高公公是知道的,他诧异的是,除了宁国侯,头一个来探望皇上的竟然会是小长宁和九殿下。 长宁正欲询问建昭帝的情况,就听里头传来建昭帝的声音:高永,还不快把人带进来? 听声音,还挺中气十足,不像久病之人。 长宁默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 高公公尴尬一笑,引着两人进去。 萧珩是不大情愿的,但碍于长宁行走不便,只好绕过屏风走进去。 建昭帝慵懒闲适地靠在暖炕上,膝上盖着一床毛毯,正端着茶盏品茗,目光落在棋盘互相胶着的黑白棋子上,一脸悠然自得。 他以为来人是宁国侯,便挥挥手,兴致盎然道:快来快来,看看这棋该怎么下才好。 长宁脸上表情木木的,皇爷爷 果然有诈。 建昭帝猛然抬头,慌忙放下茶盏,人钻进毛毯底下,轻咳几声,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原来是小长宁啊,你怎么来了?咳咳 高公公垂下眸子,视而不见。 建昭帝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又咳嗽几声,发现抱着长宁的是萧珩,神情微怔,复又坐起了身,珩儿?你怎么会 对于萧珩愿意来探望自己,他又惊又喜。 萧珩也垂下眸,不语。 长宁出言打破沉默,皇爷爷,我们是趁禁军更值偷溜进来的。她顿了一会儿,忍不住道:阿爹他们很担心您,可是您看起来挺好的。 乌溜溜的桃花眼忽闪忽闪,卖弄起天真无邪。 建昭帝有些挂不住,又咳了两声,咳咳,前阵子是病了,这不最近才好些说话间,他瞥见长宁身后猫着身子悄悄进殿的宁国侯,赶紧招手,快来快来,快看看朕这盘棋该怎么下。 宁国侯是个身体胖胖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倒是眉眼与建昭帝有几分相像,是已逝大长公主的独子。 大长公主是建昭帝姑母,当年她与驸马老宁国侯是支持建昭帝登基的大功臣,登基后,建昭帝感念旧日恩情,对只爱逗猫遛狗下棋吹曲儿的宁国侯世子也就是他表弟十分亲近。待老宁国侯去世后,便为其子也加封侯爵。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8) 他称病这些天,宁国侯隔三差五地进宫陪他下棋打发时间。 只是没想到今天会碰上萧珩与长宁。 待宁国侯落座后,建昭帝开始转移话题,你们看也看过了,快回去吧,记住,不要走正门,从密道出去,别被人发现了。 宁国侯手执白子,忙补充道:密道口在那个博古架后面。 建昭帝捏着黑棋不亦乐乎,头也不抬道:哦对,出去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长宁: 她瞎操的哪门子心。 摊上这种爹,她该为他儿子也就是她爹操心才是。 建昭帝对外宣称病重,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最着急的就是太子拓跋硕。他原本就没什么经验,猝不及防之下开始监管国事,后宫要应对李皇后的人,朝堂上又要应对李相与几位虎视眈眈的皇子,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结果正主皇帝就在这里喝茶下棋? 长宁不禁开始为她爹心生哀叹。 萧珩倒是面无波澜,建昭帝如此说,他也不会多留,正欲离开,忽然被建昭帝叫住。 珩儿,你他顿了顿,才问出口:这些年,还好吗? 上回萧珩进宫谢恩,因是在大殿之上,许多话他不便问。 萧珩只是略一点头,语气冷淡:挺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他们彻底消失在密道口,建昭帝才望着眼前的棋局,长叹一口气。 宁国侯安慰道:皇上不必忧心,日后,殿下定然会了解您的用心良苦。 陇西郡是李家地盘,若无人暗中庇佑,萧珩这些年怕是很难活下来。 建昭帝无奈摇头,李家如今势大,想要剪除其党羽绝非一日之功,而太子性子过于仁慈,缺乏上位者的雷霆手段,朕称病这些时日,也是想逼他一把。 他佯装被皇后软禁,放纵李氏嚣张,只为抓住李氏把柄,届时好一举铲除障碍,为太子铺路。 至于萧珩只要太子顺利登基,将来再替他寻个好去处就藩,此生也能平安。 建昭帝如此想,又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值得的,面上凝重之色渐渐缓和,珩儿倒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只是可惜了,他年纪小,性子孤僻,又有梁国血脉,终究不能继承我大魏江山。 昏暗狭长的密道里,萧珩始终抿着唇不说话,长宁攥着他的衣领,犹豫着开口:皇叔,歇一会儿吧? 萧珩抱着她好歹也有半个时辰,真的不累么? 萧珩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才将她沿着墙角放下,轻声问道:是脚疼吗? 长宁一窘,她全程脚不沾地,更何况,脚疼本就是装的。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纸包,皇叔,吃糖。 萧珩盯着那纸包,沉默半晌,明白了什么。 以往长宁只要心虚,就喜欢拿吃的搪塞他。 萧珩吃不惯甜,只尝了一口,便在一旁坐下,歇了约莫一刻钟,两人才再度起身。 密道通往城墙处的瞭望台,萧珩暗暗记住路线,等出了密道,便绕回西华门,他的马车就停在此处。 此时日头正盛,他将长宁抱上马车歇息,准备一会儿唤个步辇过来将人送回去,身边一队马车恰巧经过。 萧珩的马车很简朴,加上为首之人认不得他的相貌身份,口气便十分不善,哪里来破落小子,还不快给我们家公子让路? 长宁听见外头的动静,猛地坐直身子,正想骂人,可对上萧珩黑沉沉的眸子,又住了口。 皇叔应当不喜欢嚣张跋扈的女子,她得乖巧些才是。 萧珩半个身子还在马车里,将长宁安顿好之后,才侧过身看向外头说话之人。 说话的是个年轻小厮,方才他只瞧见了萧珩的衣裳,料定不是什么贵族,这才敢口出恶言,这会看清了萧珩的相貌,不由惊得后退半步,怪,怪物! 与此同时,几个在车队前开路的小厮侍卫也吓到了,纷纷往后退。 长宁本就算不得什么好脾气之人,一听这话就要掀开车帘骂人,被萧珩一把摁了回去。 为首之人哆嗦着道:你,你这怪物从而来?又是何人? 萧珩伫立在车前,眸光淡淡,并不理会。 怪物之类的言辞,他早已听习惯了。 今日驾车进宫的是季风,这会儿刚解手回来,见几个仆人打扮的小厮在自家主子面前吆五喝六的,怒火直冲脑门,你们又是什么人?竟敢对九殿下无礼! 九殿下? 几个小厮愣了一会儿,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那个被贬去陇西郡的天煞孤星! 季风气得双颊涨红,你们 萧珩正要将季风叫回来,一道红色身影又从马车里跳出。 长宁忍无可忍,始终没有用武之地的九节鞭啪的一声砸在那小厮身前。 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舞起鞭子像模像样,圆圆的小脸绷出凶狠的表情,腰牌在日头照耀下金光闪闪。 是东宫的牌子。 那些小厮慌忙跪下,郡主息怒! 他们初到京城,并未见过长宁,但都听说东宫有个长宁郡主,深受皇帝与太子的宠爱,开罪不得,必要时,甚至得讨好她。 长宁瞪着眸子,又逼近两步,忽然被萧珩捉住肩膀,扭过头去,就对上萧珩那双情绪复杂的黑眸。 长宁顿时气焰全消,默默收回脚,垂下脑袋,我错了。 小手又在袖袋里掏了掏,皇叔,要不,再吃、吃个糖她小心翼翼抬眸,带着几分期盼与试探。 通常情况下,只要对方接受了她的贿赂,就不会再追究自己的一点小过错。 萧珩无奈,伸手接过,下不为例。虽是责怪,语气却意外的轻柔,又冲季风吩咐道:去唤一顶步辇过来,送郡主回温玉轩。 长宁却是有些焦急,攥住了他的手,皇叔 皇叔。 清润的少年嗓音一并响起。 长宁当即身子一僵,浑身血液不受控制地涌向大脑。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长宁:吃了我的糖,就不能再生我的气~ 第26章 下毒 长宁背对着来人,想也不想就往前跑,却被脚下的九节鞭绊了一下,身子往前倾倒。 拓跋临站在她身后,下意识伸手去拉,萧珩已经快他一步将长宁拦腰抱起,等不到步辇,人就大步流星朝温玉轩去了。 刚下马车的少年拓跋临呆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中。 他略一皱眉,神情不解,那个小姑娘是? 一个小厮道:回公子,是长宁郡主。 拓跋临低声重复了一遍:长宁? 他脸上挂着几分若有所思。 长宁靠在萧珩怀里,往日那双轻灵透亮的桃花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上一刻还张牙舞爪,这一刻竟瑟缩成一团,可怜极了。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拓跋临。 如此猝不及防。 长宁紧紧攥着萧珩的衣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察觉到胸前的点点濡湿,萧珩微愕,脚下一刻不敢停,好不容易到了温玉轩,恰好碰上给沈氏诊脉的太医,便急忙将人拦下。 快给郡主瞧瞧,可是脚伤复发了? 他以为长宁是脚疼得厉害,才会哭成这般模样。 沈氏也急忙吩咐人将长宁送到房里,脱下鞋袜后检查长宁的脚踝,却又无碍。 长宁将脚挣脱回来,躲进被子里,身子一抽一抽。 沈氏神色焦灼,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萧珩想了想,大抵是自己的缘故,正要向沈氏请罪,一只雪白肉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揪住了他的衣袍。 沈氏了然,不由挪开视线,站起身嘀咕道:这孩子,就会磨人领着一众宫婢出去了。 果然,沈氏一出去,长宁就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两只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头发也乱了。 萧珩坐在塌边,揉揉她的发丝,声音低低地问:怎么了? 长宁瘪着嘴,阿宁的脚好了。 嗯。萧珩的声音还是轻轻的。 长宁继续委屈道:阿宁骗了皇叔。 萧珩点头:我知道。 长宁眼泪哗的掉下来,我还,还差一点又打架了 滚烫的泪珠落在锦被上,漾出一圈层层叠叠的水纹。 萧珩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拿出帕子替她擦脸,又将垂到身前的红色丝绦穗子拨到长宁身后,循循善诱:还有呢? 长宁缓了好半天,才闷闷说道:没有了。 她总不能说是被拓跋临吓的吧。 方才她不敢回头,两人连面都没见着,更谈不上过节。 她就是纯粹的膈应。 听见他的声音,前世深宫中的一幕幕就会在她眼前闪现。 那种失去自由、遭受背叛与折磨的痛苦,她再也不愿忆起。 萧珩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倒了杯温水,见她一面喝下,情绪渐渐平复,才道:好好休息。 长宁急忙拉住他,皇叔要走了?那,那以后你还会进宫吗? 萧珩稍稍思索,摇头,无事便不会进宫。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她满脸黯然。 这个回答在长宁意料之中,只是亲耳听到,多少有些失落,只一瞬,又扬起明媚的笑脸,皇叔早些回去歇息。 萧珩眼眸温柔,好。 直到翌日,萧珩坐在角落里,望着身旁空荡荡的书案出了会儿神。 长宁不在,这书案他每天都会擦拭干净。 她脚伤已好,按理今日应该会来。 皇叔。一道温润入春风的少年音传入耳中。 萧珩恍惚了一瞬,险些以为是长宁。 毕竟,整个太学,叫他皇叔叫得最频繁最欢快的就是长宁。 拓跋临是演王第二子,与世子拓跋昭同年出生,今年也不过才九岁,虽是庶出,却自幼长在父亲身边娇养着,倒也养出几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气质。 他眉眼清朗疏阔,不似萧珩那般凌厉深沉。 皇叔,这里可以坐吗?拓跋临指着他身旁的书案问道。 萧珩不知为何,心底莫名烦躁,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这里有人。 拓跋临干笑两声,朝另一边走去,不少人招呼他过去,甚至主动让座,这才将那股尴尬安顿好。 待他落座,又有几个小娘子禁不住偷眼瞧他。 不得不承认,拓跋临确实生的俊俏,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气质如玉,逢人便带三分笑意,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妥,不骄不躁,微笑间就轻易勾去了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女芳心。 杨玉瑶和拓跋硕面面相觑。 杨玉瑶撇撇嘴,阿昭,你这个弟弟好生厉害。 拓跋昭似乎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憨憨地点头,是啊,父亲也最喜欢他。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从前他就见识过这个弟弟的厉害,到哪里都讨人喜欢。 倒是和和长宁妹妹挺像的。 拓跋昭不禁如此想,然后抬头,发现长宁不在。 不仅长宁不见了,拓跋柔也不见了。 杨玉瑶见他四处张望,问道:你在找什么? 拓跋昭道:我在找长宁妹妹和拓跋柔。 杨玉瑶脸色微变,轻哼一声,拓跋柔暗算郡主,已经被退学了。 拓跋昭追问:那长宁妹妹呢? 杨玉瑶还是个孩子,并不知晓长宁和她哥险些定亲,而她家变故又是因为要与长宁定亲导致的,如今提起长宁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些遗憾的说道:听说太子殿下另外请了夫子教授郡主,以后郡主都不会来了。 啊? 这是八皇子拓跋沣的声音,他一脸了无生趣,长宁妹妹这般可爱的人物不在了,学堂还有什么意思? 几个郎君们又唏嘘了一阵。 他们的对话声不小,很容易便传到萧珩耳中,他停下笔,垂眸看着案上写了大半的纸张。 他依照惯例,正给她誊抄每日的笔记。 原来,她不会来了。 * 长宁正在小书房里练字。 拓跋硕新请的书吏来得很快,姓周,长宁便称呼他周夫子。 周夫子也确实如沈氏所言,很年轻,今年刚及冠,相貌虽算不上俊俏,倒也清秀周正,教导也十分耐心。 长宁因为遇见了拓跋临,昨晚一宿没睡好,现下总忍不住犯困打盹。 笃笃 周夫子的戒尺再度敲响,郡主,都快巳时了,您怎么还犯困呢? 长宁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继续练字。 周夫子瞧了她一眼,摇摇头。 到了中午,周夫子教授完功课,便去承华殿回禀太子,郡主确实聪明伶俐,许多东西一点就通,只是郡主或许并不喜爱文章诗词。 拓跋硕又以郡主年纪小为由,请周夫子多担待。 周夫子本就想在东宫效力,自不敢推辞,他刚出去,就有一个宫婢提着食盒进来。 殿下,这是娘娘给您送来的银耳莲子羹。 拓跋硕还在看着折子,头也不抬,放着吧。 宫婢闻言,又道:娘娘叮嘱了,叫您趁热喝才好。 拓跋硕在看扬州递来的折子,折子上陈述了江南一带突发时疫之事,他正忧心烦躁,听宫婢如此说,便伸手接过那碗银耳莲子羹,刚送到唇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长宁那句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 他刚刚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及此,拓跋硕放下碗。 宫婢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见他将喝未喝,不免有些着急。 拓跋硕抬头看她,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们娘娘是谁? 宫婢道:自是温玉轩的沈娘娘。 拓跋硕眸子微沉,当真?往日都是灵霜来送东西,今日为何是你? 宫婢没想到拓跋硕会忽然问这些,定了定心神,笑着回道:灵霜姐姐今日忙着伺候,娘娘便派奴婢来了。 拓跋硕大掌猛地一拍桌案,大胆奴婢!竟敢欺骗本太子! 宫婢吓了一跳,慌忙跪在拓跋硕脚边,诚惶诚恐道:殿下,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惹您如此动怒? 拓跋硕冷笑:灵霜被指去伺候郡主,从未往承华殿送过吃食,你若是温玉轩的人,又岂会不知? 那宫婢这才意识到自己露出了马脚,还想辩驳,拓跋硕已经唤来侍卫将她拖走,让人仔细查查她的底细。 拓跋硕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疲惫不堪,想起每日的平安脉,差人去请太医。 太医为拓跋硕诊脉后,开了一剂安神汤药,嘱咐他好生休息,正要离开,被拓跋硕叫住:劳烦太医看看,那碗银耳莲子羹可有问题?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19) 太医取出银针,稍加查验,当即脸色大变:殿下,这里面下了砒.霜! 拓跋硕蹭地站起,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太医将变黑的银针送到拓跋硕面前,殿下,这银耳莲子羹,确有剧毒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后背,拓跋硕缓缓跌坐在椅子上。 他不敢去想,倘若不是因为长宁那句玩笑话,他或许也不会去注意,这碗银耳莲子羹若真进了他的嘴 建昭帝病重,他这个太子再来个中毒身亡,大魏江山岂不就岌岌可危! 拓跋硕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心惊。 更令他觉得寒意刺骨的是,图谋不轨之人就这么轻易地混进了承华殿,打着他亲近之人的名义前来送毒汤,若是让敌人奸计得逞,他死了,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乃至整个东宫都得陪葬。 再如果,今日混进来的不是弱女子,而是个高手刺客,直接下手杀,他毫无还手之力。 拓跋硕越想越后怕,不由大怒:查!就算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下毒之人查出来! 第27章 约定 傍晚时分,皇城上空大雪纷纷而落,无声寂静,交织成一片朦胧雪幕。 长宁搬了张小马扎坐在廊下,手抱绿釉狻猊手炉,遥望前方的月洞门陷入沉思。 疾风漫卷,雪花飘飞,院子里的房屋树木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眼前是一片单调的白,她看着飘零的絮雪,口中喃喃细数: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过萧珩了。 上回意图毒杀太子的宫女下狱后畏罪自杀,廷尉调查月余,仍未查出幕后主使,就连那个宫女的身份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沈氏曾怀疑过李姿,然而廷尉查到李姿身上时,却意外发现太子妃有了身孕。 消息一出,东宫震动。 沈氏转念一想,李姿若是有孕,毒杀太子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加上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下毒之事与李姿有关,沈氏只得作罢,只是每天听下人说太医如何进进出出,如何为李姿安胎忙前忙后云云。 就连拓跋硕也偶尔会主动去望月阁探望。 沈氏不免情绪复杂,极力忽视心中那点怪异的感觉。 为了转移精力,她每天都会到小书房检查长宁的功课。 今年的初雪下得毫无征兆,沈氏便在小书房逗留了一会儿,现下正要离开,见长宁一个人在廊下发呆,便上前给她披了件织锦镶毛斗篷。 长宁这才察觉到一丝凉意,紧了紧衣衫,扬起头道:阿娘,什么时候可以出宫呢? 这些日子拓跋硕严防死守,为了避嫌,几乎不会有旁人再出入东宫,而沈氏如今四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为了压住消息,足不出户,长宁也只好待在温玉轩,哪儿也出不去。 沈氏心知长宁坐不住,温柔一笑,知道你闷坏了,等天晴,阿娘让灵霜她们带你出宫散心。 长宁眼睛一亮,当真? * 数日后,雪霁天晴,雾霭消退,长宁终于知道可以出宫是个什么情况了。 年关将近,到了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 依祖制,应由天子携诸侯一并前往南郊祭祀,以祈求神灵赐福攘灾,保来年社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今岁建昭帝圣躬违和,祭祀事宜便全权交由太子代理。 沈氏还是选择闭门不出,安心养胎,倒是长宁可以借此机会到南郊散散心。 祭祀这天是冬至,苍茫大地银装素裹,道路上积雪斑驳,柔柔的阳光倾洒而下,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亮,闪烁着灼目的光芒。 南郊距离皇宫有半日的行程,且祭天过程繁琐复杂,拓跋硕头一次代天子行此大典,不免紧张,时不时要与太常寺的大人商议行程,长宁也不好跟着他挤在一处,只好另配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头。 长宁脑袋探出窗外,眼眸眯起,享受着暖阳照在脸上的舒适,朦胧间,她似乎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宁蓦地瞪大眼,朝远处的骑马少年招手,皇叔!皇叔! 平日众人会客气地唤萧珩一声九殿下,但萧珩到底未入皇室族谱,又无爵位在身,此次祭天,他只是来走个过场的。 当然,长宁也是。 不过与萧珩不同,长宁今日穿得很喜气,上身是银红色缎织掐花对襟小袄,下着一条胭脂色绣芍药百褶裙,日渐浓密乌黑的发丝分在两侧盘成垂挂髻,红色丝绦在发间打出漂亮精致的蝴蝶结,随着她的一阵小跑在半空中中轻盈飞扬,明媚活泼。 有一阵子不见,她似乎胖了点。 看来过得还不错。 萧珩如此想着,人已经下了马,唇边刚勾起笑,那个圆滚滚的身子就扑到他怀里。 长宁搂着他的腰,白里透红的小脸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声调欢快,皇叔,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幽怨。 身旁几个骑马的小郎君们忍不住侧目。 他们都是勋戚出身的公子,并不亲近萧珩,只知他独来独往,不苟言笑,阴郁沉闷,哪里见过有人敢扑他身上撒娇的。 八皇子拓跋沣从后面的马车里探出头,大声嚷道:小长宁!许久未见你怎么又胖了? 长宁从萧珩怀中抬起脸,桃花眼圆瞪。 吃他家大米了吗? 拓跋沣就喜欢逗她生气,拍着车窗又笑嘻嘻地往前凑,车队行至长宁身旁,他伸出手想去够她的脑袋。 长宁抱着萧珩的腰往后面躲,没让那只手得逞。 八皇子来了兴致,也跳下马车去抓长宁。 大抵是真的吃胖了,加上冬衣笨重,长宁躲闪不及,虽有萧珩挡在中间,仍旧不慎被扯乱了一边头发,不由恼怒:拓跋沣,你干嘛? 这是灵霜姐姐好不容易给她梳的头发! 不等长宁反应,拓跋沣又捏了个雪球往长宁身上砸。 长宁生气了,也不管对方什么辈分,蹲下.身随手抓起一把雪就扔了过去。 八皇子摆出奇怪的姿势堪堪避开,一脸得意,打不着打不着!还扮了个鬼脸。 长宁气急,又抓了一把雪。 队伍还在行进中,后头都是各家勋贵的马车,不乏有年纪小的,听见动静纷纷好奇探出头张望。 那些个贵妇瞧见外头的场景,忍不住蹙眉,将自己孩子摁回座位上,看什么看?你可千万不准学她,疯疯癫癫的 世家贵女可要讲究端庄淑雅。 萧珩护着长宁,玄色衣袍上也落了不少雪星子,长宁又是个好胜的性子,不打回来不甘心,眼看她又要追上去,萧珩只好将她抱上马背。 长宁只能气愤地晃动两条腿,指着八皇子拼命往前跑的背影,皇叔,他欺负人! 萧珩垂下眼睫,骨节分明的手将肩头的雪花扫入掌中,低声道:确实该教训。说着他指尖一弹。 也不知萧珩是如何做到的,那雪星子径直打在八皇子的后背上,便听八皇子嗷了一声,人就栽到雪地里,身旁随行的侍卫赶忙将他拽出来。 长宁目瞪口呆。 萧珩那一下不着痕迹,若不是他开口说了那句话,长宁都很难怀疑到他头上。 在她眼里,萧珩一直是端方正经的人。 着实不像会暗算人的样子。 萧珩拍了拍手,牵起缰绳走在身侧,他先动手欺负幼小,该打。 长宁又开始好奇他师承何方高人,皇叔,我也要学。 萧珩仿佛没听清,什么? 长宁俯身,贴着马背,悄悄笔画了一下萧珩方才的动作,就这个,我也要学。她瞳眸亮亮的,看起来很认真。 萧珩轻咳一声,等你长大 长宁忙道:我很有天赋的。 萧珩短暂愣神后,道:习武很辛苦,会经常受伤。 长宁道:我不怕。 萧珩终究还是问出了他想问的:为什么?上回在西郊马场,他就发现长宁格外好武,虽然文章诗词方面,她学的也不慢,但显然没那么喜欢。 只是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好武? 长宁想也不想道:因为习武可以保护很多人。 大抵是因为前世经历,她潜意识里想的就是如何保护别人。 萧珩沉默了一会儿,脑中闪过当年在陇西郡,师父询问他为何要习武,当时他也是这般坚定地说,想要保护阿娘。 即便那个时候,阿娘已经不在了。 他再也禁不住失去亲近之人的痛苦,更不愿旁人为了护他而死。 但长宁到底和自己不同,出身高贵,备受宠爱,她该是被人捧在掌心里悉心呵护一辈子的。 萧珩不由道:你不必吃这份苦。 长宁脱口而出,那阿宁可以保护皇叔。 萧珩脚步一顿。 长宁身下的白马也停住了步子。 萧珩声音微滞道:没人能伤害我,也没人能伤害你,不要胡思乱想。他不知该回应什么,便转移话题道:外面风大,回马车里吧。 长宁贴着马背一动不动,忽然认真地问:皇叔,假如有一天,阿宁什么都没有了呢? 呼啸的风声裹挟着她轻柔的嗓音传入耳中,萧珩下意识攥紧了缰绳。 到了那个时候,皇叔是否还会对阿宁像现在这般? 长宁自己都未曾发觉,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和不安,可旋即又觉得好笑。 她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话。 长宁又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阿宁随口说的,皇叔不必放在心上。 她刚想贴着马身缓缓下来,萧珩却是忽然道:会的。只是简单两个字,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坚定,萧珩抬眸: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他在回答长宁的问题。 长宁心中顿时涌起难言的酸涩与感动,面上却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萧珩呆了一下,不明白长宁为何发笑。 长宁更是笑弯了腰,垂在马侧的两条腿也开始欢快地晃动起来。 萧珩似乎,真的,什么时候都是一本正经的呢。 他果然还是没能弄明白哪里好笑,问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因为笑得厉害,本就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染上淡淡的氤氲霞色,无端透出几分明艳,她道:不逗皇叔了,抱我下去吧。 她张开手臂,一副等着伺候的样子。 萧珩仰面,对上她盈满笑意的眸,也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抱下马背。 瞧着她一边凌乱的头发,萧珩耐心地帮她重新系好丝绦,动作自然。 不知怎的,长宁觉得萧珩越发像她爹了。 她又没忍住笑出声,在萧珩疑惑的目光中眨眨眼,道:这是我们的约定,皇叔可要说话算话哦。说完提着小裙子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马车上。 萧珩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心中仿佛有股莫名的暖流淌过。 不远处,拓跋临轻轻放下马车的窗帘,温和的面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他身旁的李侧妃正在一边沏茶,看着他面上的神情,问道:这是瞧见什么了? 拓跋临重新扬起温柔的笑,瞧见了一个妹妹。 李侧妃好奇道:妹妹?是齐王府的阿柔,还是哪家千金?按理说,世家贵女们都在马车上呢,拓跋临上哪儿瞧见的小姑娘? 拓跋临摇摇头,是二皇叔家的长宁。 他记得,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上次在西华门他只看见了她的背影,未曾见到正脸,可方才他无意撩开车帘,却正好瞧见了她在马背上笑得明媚。 原来这世间,还会有这般快乐如骄阳的姑娘。 第28章 流言 南郊祭祀,长宁几乎都与萧珩在一起,回去时,二人在宫城外分道扬镳。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萧珩目送她直至看不见了,才转身独自离开。 长宁一路却热闹得很。 她靠在车厢壁上正欲小憩,忽然听外边传出宫女的窃窃私语,隐约听见了太子妃、演王之类的字眼,长宁顿时困意全消,竖起耳朵。 你们瞧见了吗?祭天大典上,演王看着咱们太子妃的眼神 瞧见了,听说两人曾经还是青梅竹马呢 我还知道,当初李皇后也相中了太子妃当儿媳。 外头两个肩并肩行走的宫女一脸八卦,一人言之凿凿道:我听伺候太子妃的一个小太监说,在南郊时看见演王殿下与太子妃私会。 另一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能吧?太子妃都怀孕了。 就是说啊,当时演王听到这个消息,还一脸不可置信呢。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太子妃拒绝了,说那宫女四下环顾,附到对方耳边。 剩下的内容长宁就听不见了。 灵霜坐在车厢另一侧,也隐隐约约听见了外头细碎的声响,只是她听得不真切,只当她们是吵到了长宁,便掀开车帘,板着脸道:你们在说什么呢?都吵着郡主休息了。 说着使了个眼色,提醒她们宫闱之内谨言慎行。 灵霜是温玉轩的一等宫女,素日里对手底下的人都比较宽和,两个宫女闻言便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话。 这次祭祀建昭帝病重,李皇后借口照顾皇帝没有出宫,主持祭祀的人便成了太子拓跋硕与太子妃李姿。 演王回京虽遇刺,但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而身为正统皇子,参加祭祀是规矩,所以能有机会见到李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前世的拓跋演,在登基后还能将丧夫的李姿纳进后宫,这会儿对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也不奇怪。 不过长宁还是暗中记下了她们的对话,等回到温玉轩,用膳时便和沈氏提了一嘴。 沈氏倒不是个多事的人,她以为长宁是想让她去告发李姿,便拍拍长宁脑袋,你个小孩子家家,好好念书是正经的,管大人的事情做什么。 长宁的目的并不在此,她扒拉着饭碗道:阿娘,要是三皇叔喜欢太子妃娘娘,他肯定会抢的啊。 为了不让沈氏察觉出端倪,她举了个浅显的例子,阿宁碰到喜欢的玩具,也会想要得到呢。 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多的是人会不择手段。 果然,沈氏在听到这句话后,缓缓放下手里的碗筷。 她想到了上回那碗有毒的银耳莲子羹。 这么多年东宫都算平安无事,偏偏演王进京的时候,东宫就出事了,再联系演王对李姿的执念,沈氏做出了一个简单的猜测。 沈氏拿过帕子擦擦手,你先吃,阿娘出去一会儿。 * 演王与太子妃旧情未了的消息在东宫不胫而走。 望月阁又砸碎了一地瓶瓶罐罐。 李姿脸色铁青坐在首座上,把乱嚼舌根的那些宫女太监统统找出来,杖毙! 许嬷嬷忙上前劝:太子妃息怒,可切莫动了胎气。 胎什么气?提到这个李姿更加恼火,袖摆一挥将桌上的摆放的白瓷花瓶摔落,有没有胎气你不知道吗? 许嬷嬷垂下眼睛不敢答话。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0) 李姿胸口一阵起伏,眼看殿下离登基一步之遥了,又突然冒出来个拓跋演给本宫使袢子!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和本宫作对! 上回荣国公夫人的事情让她对李皇后起了疑心。 倘若李皇后真心为自己好,她怎么可能断了荣国公与东宫的联姻,还将荣国公夫人掐死。这些事的内情外人或许不知,她作为太子妃,多少还是清楚一些的。 那个时候她才隐约察觉到,李皇后和演王对于储君之位仍未死心。 随后建昭帝病重,李皇后趁机夺权对东宫处处打压,几乎是撕破脸了。再联系起之前李皇后给自己出过的那些主意,以及自己多年不孕之事,李姿便觉一阵胆寒。 皇后给的那些助兴药物她自不敢再用,一直到李相寿辰当日,她借口出宫,在宫外找了个名医诊脉才知,那药物中含有大量麝香,而她因为长年使用,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那一刻,李姿恨意滔天。 她恨不得将李皇后生吞活剥! 好在建昭帝对太子格外倚重,李姿相信,只要太子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即便没有孩子,她还可以抱养。 而她的皇后之路,只有沈氏一个绊脚石。 她已经想到了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偏偏这时候跑出来个拓跋演和自己纠缠不清,惹出流言蜚语诋毁她的名声,也不知道这些话传进太子耳朵里,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想到南郊祭祀时拓跋演拉着她说的那些话,李姿便觉得头疼。 他们的确是青梅竹马不错,她也曾因为对方长相俊美爱慕过,可那都是曾经,是她不谙世事的少女时期,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如今的她更爱权力。 她嫁的是储君,她是太子妃,很快,她就能成为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 至于拓跋演,一个不受皇帝重视又已有妻妾的王爷,还想和她再续前缘? 简直做梦。 李姿烦躁地端起茶盅,刚抿了一口,便将茶盅丢回桌案上,怎么回事儿?本宫一直喝的杏仁茶呢?这端上来都是什么东西? 许嬷嬷解释道:太子妃,您如今对外是有孕,这些对胎儿不利的东西进不了望月阁 真是蠢货!李姿翻了个白眼,你们就不会动点脑子想想怎么偷偷把东西弄进来? 这许嬷嬷一脸为难,但对上李姿不善的眸光,只好点头,奴婢去想办法。 李姿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漫不经心道:这茶拿下去换了。 许嬷嬷接过茶盅转身出去,正巧宫女宝笙低着头脚步匆匆,走至门口微微屈膝行礼,太子妃,杜太医到。 李姿指尖轻揉眉心,叫人将殿中打扫干净后请人进来。 杜太医年近四十,看着老实巴交,在太医院也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李姿的胎就是由他全权照看的。 * 拓跋硕见到沈氏之前,对流言已经有所耳闻,他表现得倒很平静,与沈氏听到消息时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都没当回事。 早在李姿嫁进东宫之前,拓跋硕就知道自己的三弟是心悦于李姿的,奈何李姿没瞧上他。 直到沈氏将演王遇刺、太子险些中毒、及演王与太子妃过往的感情纠葛联系在一起后,拓跋硕神情逐渐凝重。 如此一想,拓跋演的确有杀他的动机。 沈氏又叮嘱了几句便兀自回温玉轩去,穿过花园时,正好碰到从望月阁离开的杜太医。 自沈氏有了身孕之后她便鲜少出门,当然也没见过给李姿照看胎象的太医究竟是谁,如今一见,沈氏只觉有些眼熟,便停下步子,疑惑道:你是? 杜太医作揖:微臣拜见娘娘。 沈氏每次出门都要披上厚厚的大斗篷遮住孕肚,倒也不惧会被人发现,她稍稍侧首去看对方,恍然想起什么。 我见过你。 李姿歇在承华殿那次,沈妈妈带回了宫女偷偷倒掉的香灰,当时为了查验香灰是否有猫腻,沈氏借口身体不适派人去请太医,请来的正是眼前之人。 杜太医神色如常,娘娘好记性。 沈氏微笑,顺便询问了几句李姿的情况,便让杜太医离开了。 回温玉轩的路上,沈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问沈妈妈:为太子妃诊脉安胎的可还有旁人?我记得,以往她请太医不是很招摇的吗? 李姿为了怀孕,各种调养身子的偏方试了不少,后来更是兴师动众,宫外名医一波接一波来,宫内太医也几乎都被她叫过。 两人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口,长宁还在慢吞吞地吃饭,正好听见了沈氏的问话。 沈妈妈平日里负责沈氏的起居,经常出入温玉轩,对外面的情形比较了解,略一思索道:平日里似乎一直是这个杜太医,每日早晚都会来,太子妃对这一胎重视得很,从不让旁人插手,安胎药也是在自个儿院里煎。 沈氏一脸若有所思,被沈妈妈搀扶着坐下。 长宁就坐在沈氏对面,拿起帕子胡乱擦了个嘴,阿娘,我吃饱先走了。不等沈氏答应就捏着裙摆咚咚咚往外跑。 这孩子,整天风风火火的沈氏欲言又止,忽然站起身扶着门框冲长宁的背影喊道:阿宁,你记着别到处乱跑,尤其不要去望月阁! 李姿几年了好不容易怀上,能不能数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万一真有闪失,沈氏可不想长宁去触霉头。 长宁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知道啦! 沈氏瞧着她那欢野的样子,叹声道:没个正形赶忙叫灵霜跟上去看着。 长宁一直跑到回廊尽头,步子才渐渐缓下来。 前世,拓跋硕是没有子嗣的。 虽然重生后,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缘故成了太子的女儿,可前世发生过的许多事,这一世都发生了。 李姿嫁给太子,萧珩自宗族除名,萧淑妃殁于五月初八 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李姿的体质是生不出孩子的,怎么会怀孕呢? 难道是怀上了,又不慎小产了? 长宁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 后头灵霜正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郡主,刚用过午膳就跑,容易吃不消 说到吃的,长宁忍不住咂咂嘴,灵霜姐姐,厨房可还有什么好吃的? 沈氏有孕在身,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长宁每天跟着沈氏用膳,已经好些日子没吃过其他东西了。 灵霜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郡主,你这才刚用膳,怎么就又想吃别的了?她蹲在长宁身前,轻轻捏了捏那肉嘟嘟的脸颊,嗔道:您看看,小脸又圆了。 灵霜是陪着长宁长大的,一直以来像个大姐姐似的照顾她,两人私下里并无太多忌讳。 长宁歪着脑袋,纤长卷翘的睫羽轻轻闪动,可是阿宁想吃杏仁。 前世李姿是她婆母,她记得对方很爱喝杏仁茶,但偏偏,这是孕妇忌食之物。 第29章 新年 灵霜最是抵抗不了她这幅样子,妥协道:好好好,一会儿奴婢就去给你找杏仁。 有孕女子忌食杏仁,这阵子温玉轩是见不到这些东西的,灵霜只好带着长宁到其他膳房去寻。 然而在东宫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半点踪影。 灵霜逮着管事追问哪里还有杏仁,管事也正纳闷。 因为太子妃好这一口,平日里杏仁几乎都被送进了望月阁,直到太子妃怀孕用不上,后厨才有多余的杏仁。 管事挠挠头,今日一早还在的,这会儿怎么没了呢他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偷吃了,便召集厨房打杂的宫人问话。 其中一个宫人想了想,才游移不定地道:晌午过后,许嬷嬷倒是来要过一些杏仁 灵霜微微睁大眸子,太子妃身边的许嬷嬷? 太子妃不是怀孕了么,这许嬷嬷来讨杏仁做什么? 说是李家的小公子来了,便要些回去做杏仁酥。宫人解释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许嬷嬷说是拿一些,没想到竟会全拿走了。 沈氏性子温和,望月阁时常占了她们的份例,沈氏也是叫大家忍一时风平浪静,宫人们见沈氏自己都不争,也不会和太子妃对着干,所以太子妃的人过来要什么,她们都会给。 灵霜并不计较真相究竟是许嬷嬷自己拿的还是她们主动给的,只是弯下腰看向长宁,温声打着商量:郡主,眼下咱们没有杏仁,换其他的好不好? 管事一听原来是长宁郡主想要,赶忙将新做好的其他点心送到她面前,带着几分讨好,郡主要不尝尝桂花糕? 长宁向来拒绝不了甜甜的东西,对于管事的示好坦然接受,也不再为难旁人,嚼着糕点囫囵道:灵霜姐姐,咱们去小花园里坐坐吧。 就是望月阁到温玉轩之间的那个小花园,也是离开东宫的必经之路。 沈氏只叮嘱灵霜不要让长宁跑到望月阁,以免冲撞了太子妃,倒也没说不能去其他地方,稍加思忖,灵霜便同意了。 长宁寻了个秋千椅坐下,灵霜在旁轻轻推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就见一个与长宁年纪相仿的小郎君在奶娘的护送下走了过来。 瞧见他胸口挂着的长命锁,长宁声音清软,你是李丞相家的小公子? 因李仙儿和李姿的缘故,长宁对李家人并无多少好感,至于李家小公子她却是没见过的听说这个小公子是李丞相的老来子,全家人宝贝得很,可惜天生心疾,体弱多病,后来也没能活过七岁便夭折了。 当然,这是前世的事情。 如今的小公子肌肤近乎透明的苍白,与长宁一般年纪却瘦弱得多。 他听到长宁在和自己说话,神情恍惚了片刻,直到身旁的奶娘朝长宁屈膝行礼,才亦步亦趋跟着作揖,郡主好 长宁实在见不得他这弱柳扶风的模样,上前抬住了对方的手臂,不必客气。她语气顿了一下,问道:杏仁酥好吃么? 小公子懵了一会儿。 长宁上前半步又问:杏仁酥,好吃么?她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桂花糕递了他一块。 小公子迟疑地摊开掌心接过,谢,谢谢他自出生起就养在大宅院里,鲜少与外人接触,族中又无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看似富贵实则也孤独寂寞,是以他对长宁释放的善意,欣然接受。 旁边的奶娘下意识将小公子揽到身后,想要拿开他手里的桂花糕,郡主,小公子体弱,怕是 长宁挑眉,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桂花糕,笑着问:是怕我下毒吗? 奶娘动作一滞,只好悻悻收回手。 长宁转眸看向小公子,你尝尝,可有你的杏仁酥好吃? 小公子试探着小小咬了一口,乌黑的眸渐渐瞪大,仿佛第一次品尝到桂花糕的滋味,在长宁的目光中轻轻点头,好吃。 比起杏仁酥呢?长宁今天就和杏仁酥杠上了。 小公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旋即又摇头,诚恳道:我没吃过。 哦长宁了然,灵霜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奶娘只是奉命带小公子进宫,对于太子妃的事情知之甚少,见天色不早,便催促道:小公子,咱们该回府了。 小公子刚吃完一块桂花糕,还有些未尽之意,不由眼馋长宁抱在胸前的半碟桂花糕。 长宁很大方地送给他了。 回到温玉轩,灵霜让长宁自个儿到廊下与几个小宫女翻花绳后,兀自去了沈氏的寝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随后道出自己的猜测,娘娘,奴婢觉得太子妃这身孕,有古怪。 沈氏近来越发嗜睡,灵霜来禀告时她刚从榻上坐起身,闻言柳眉稍颦,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假孕? 灵霜敛眸,这个奴婢不敢说,可是,又实在有些古怪。 沈氏沉吟道: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先不要走漏风声。她倒要看看,李姿想做什么。 长宁知道灵霜已经察觉到了端倪,见灵霜脚步匆匆地去寻沈氏,她也稍稍松了口气。 除夕封笔后,拓跋硕并没有轻松下来,这阵子他一直为江南时疫烦恼,已经好些天没有休息好。 温玉轩则四处张灯结彩,与往常过节一样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长宁钟爱喜庆鲜艳的颜色,又正逢除夕,便穿上了沈氏亲手做的红袄红裙,腕上各套了两只镶宝石金钏,脖子上戴着七宝璎珞圈,就连眉间也仔细描了一朵牡丹花钿,欢脱灵动,娇俏明艳。 这会儿正坐在廊下,频频朝门口看去,灵霜劝了几句,见她不肯走,只好搬了个火盆过来,又灌了只汤婆子塞到长宁怀里。 长宁神色着急,灵霜姐姐,你派人去请皇叔了吗? 除夕夜,该是全家团聚的时候,长宁不想丢下萧珩一个人。 灵霜道:已经差人去学舍给九殿下送口信了,算算时辰,也快来了。 可长宁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没见萧珩出现,直到派出去的宫人回禀:九殿下今日不会进宫了。 火盆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火光映衬出她瞳眸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长宁觉得自己也是强人所难,毕竟是团圆的时候,踏入这座皇城,只怕更容易触景伤情。 她还没神伤完,回禀的宫人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笑吟吟地贺道:不过九殿下托奴婢给您带了今年的红封。 那双沉在夜色里的眸子瞬间亮起光芒,长宁跳起来接过,拆开,里面是一串铜钱,最底下还压了一张纸笺。 早晚重欢会,羁离各长成。* 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 灵霜好奇探过脑袋,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想起之前萧珩给自己誊抄的读书笔记,其中便有讲过这句诗,她不禁低眸浅笑,方才的落寞顿时一扫而空。 她捧着红封欢欢喜喜地奔回房中,踩着圆墩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只精致的红木匣子,将萧珩给的压岁钱与贺柬一并小心存放。 此时外头的宫人门正在放炮仗,几簇烟花一并腾空,刹那间的火树银花,透过窗棂将整个房间照得光华通明,流光四溢。 长宁顾不上去凑热闹,快步坐到书案前,摊开一早准备好的烫金红纸,提笔凝神想了许久,才一笔一画地写下一行小字。 次日一早,长宁便带着贺柬与食盒到学舍去。 正月初一,上京到处都是浓烈的欢庆气氛,唯独此处一片冷请。 萧珩与往常一般卯时便起,正在自己的小院里练功,他向来警觉,长宁还未踏足,萧珩就已经听到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长宁跑的急,刚从回廊跨步到庭院里,就踩了一脚积雪险些滑倒,幸得萧珩眼疾手快捞了一把。 长宁踉跄着从萧珩怀里挣脱出来,小脸红扑扑的,皇叔,新年好。 她努力镇定下来,掩饰方才的尴尬,兴冲冲地递上一只食盒,皇叔,这是给你的。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1) 萧珩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壶春酒和一碗饺子,饺子上还隐隐蒸腾着热气,是一路暖着送来的。 新年子时,按习俗都要阖家同聚吃饺子,饺子馅儿里会包裹小钱宝石糖果等物,吃到包有东西饺子,就意味着新的一年里会平安顺意,吉祥富有。 长宁赶忙递上银箸,皇叔昨夜没吃上,今天补也一样的,快尝尝。 迎上长宁满含期待的眼睛,萧珩接过银箸,随意挑了只饺子放进嘴里,入口咸香,然后似乎是吃到了什么,将东西吐到掌心里。 长宁欢快拍手,皇叔吃到了!说明新的一年皇叔会万事顺意! 萧珩捧着那个小小的珍珠,难得露出一抹笑。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每个饺子里都包了。 长宁又从袖袋里掏出两只荷包,一只鸦青色,一只靛蓝色。她将鸦青色那只送给季风,里面装了两个银锞子,靛蓝色那只是给萧珩的,就是个普通香囊。 萧珩接过,轻嗅了一下,是淡而绵长的松香气息。 长宁的脖子缩在一圈兔毛里,鼻尖冻得通红,娇声娇气地说道:阿宁瞧其他郎君们都有这种香囊,所以也给皇叔送一个。 季风噗嗤笑出了声,郡主,这香囊可不能随便送的,许是接下来要过上元节了他话未说完,被萧珩捂住了嘴。 长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她只是觉得今年新供的松香十分好闻,与萧珩身上的味道十分贴合,所以便送来了,倒没想其他。 萧珩知道长宁还是个小孩子,也没多想,坦然将香囊收好挂在腰间,正想叫长宁到屋子里坐,外头冷。 还未开口,长宁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然后就瞧见那道红色身影折了回来,怀里还抱着好几卷炮仗,兴奋地冲萧珩大喊:皇叔,我们来放炮仗吧! 萧珩当即脸色一变。 季风也是,正想阻止,长宁已经将炮仗摆在庭院里,还拿了扫帚将周围的积雪扫开,一个人忙上忙下,乐此不疲。 直到她将引线抽出,掏出火折子点燃,季风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震天响。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出自白居易《除夜寄弟妹》 第30章 时疫 萧珩眉眼闪过挣扎,呼吸急.促,外头冰天雪地,他额上却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自萧珩记事起,他就一直住在冷宫里。冷宫荒芜,宫人苛待,他与萧淑妃常常吃不饱穿不暖,而萧淑妃又是个身体羸弱之人,压根受不了这些苦。为了活下去,他掩人耳目钻狗洞,趁着过年过节时合宫饮宴之时,到其他宫里的膳房偷些吃食回去。 因此他住过柴房,睡过马厩直到萧淑妃去世,他被一道圣旨遣去陇西。 在陇西,他终于有了一个还算干净的住处,为了努力活下去,他成了郡学里最刻苦上进的学生。 零碎的画面自萧珩脑海中一闪而过。 怪物!他是怪物! 他是不详之人,是邪祟!快砸他! 那天他在庭院里看书,几个八九岁的孩童拿起刚点燃的炮仗朝他身上扔去,炮仗在他衣袍上炸响,烧穿了几个窟窿,溅起的火星子擦过脸庞、手背,一阵灼痛。 那是他在陇西郡的第一个春节。 长宁捂住耳朵,猫着腰欢欢喜喜地往廊下躲,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仿佛落了漫天细碎的光辉,她雀跃不已,皇叔,只要咱们放了炮仗就可以驱吓鬼祟妖邪,迎来一年的好运 她转头去看萧珩,脸上的欢快的神情顿时僵住。 萧珩呼吸越发沉重,下意识抬臂挡住脸朝角落里瑟缩,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 长宁急忙跑上前,伸手去够他的手臂,萧珩却仿佛触电一般飞快弹开。 皇叔?你怎么了? 季风既焦急又无奈:殿下他他并不喜欢炮仗,甚至是害怕 季风!萧珩厉斥,声音里带着隐忍地恐惧。 他咬紧牙关,踉跄着往房里走,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 长宁猛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转身跑回雪地里,抓起扫帚就去扑那些尚未燃烧殆尽的炮仗。 季风吓了一跳,郡主当心! 长宁胆子奇大,并不畏惧,扫帚扑了几下,直接上脚踩,旁边还有四处乱蹦的火星子溅到了裙摆上,也恍若未觉。 萧珩听到季风惊恐的尖叫,抬眸看去,脸色又是一白,忙上前几步,阿宁,你回来! 长宁脚下飞快踩灭一卷炮仗引线上的火星,皇叔别怕!不会响了! 说着又往另一边即将引爆的炮仗追去。 萧珩忍无可忍,上前将长宁一把抱起,长腿横扫,旁边的积雪卷起扑向了那堆即将燃爆的炮仗。 长宁灰头土脸地呆住。 萧珩将她放在廊下,绷着脸表情严肃,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长宁眼眶瞬间通红,小脑袋蔫答答地垂下,皇叔,对不起,我我以后不放炮仗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 萧珩气急,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戒尺,二话不说就往长宁的小屁屁招呼了一下,训斥道: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你以为炮仗不会炸伤人是吗就敢跑过去用脚踩? 长宁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萧珩打屁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其实萧珩那一下打的并不重,也就象征性地教训了一顿。 萧珩丢开戒尺,掐着长宁的腰将她抱进屋里。 他住的学舍是单人间,进门就是一张小小的四仙方桌,萧珩将长宁放在圆墩上,季风已经打了一盆温水进来。 萧珩试了试水温后才将帕子浸湿,坐到长宁面前给她净面。 长宁鲜少见萧珩情绪起伏如此大,一时间不敢说话,只乖乖坐着,一动不动。 萧珩眉眼本就生得浓烈,此时低头垂眸,浓密纤长的眼睫在面上投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紧拧的眉心微微凸起,平添几分凌厉的锐气,就连额上的青痕也宛如盛放的曼陀花,莫名透出几分邪性妖冶。 却与他正气凛然的五官糅合得恰到好处。 长宁有些失神,其实皇叔长得还,还挺好看的 唔,现在的情形更像她爹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萧珩已经开始给她整理衣裳和头发,全程两人静默着,谁也没开口。 长宁不敢委屈,可是眼睛就是热热的,金豆子一不小心便砸在萧珩手背上。 萧珩正在给她擦裙子,手背一滴温热,叫他撩起了眸子。 长宁屏住呼吸,强忍着眼睛那股湿热的气流。 半晌后,萧珩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听语气,像是气消了。 长宁这才偷偷瞧他,结果一块温热的帕子直接蒙上眼睛,萧珩按着帕子把她眼泪擦掉,道:哪里受伤了? 长宁愣了一会儿,伸出手臂,白嫩的手背上落了几点粉红色的灼伤。 萧珩取过药箱往她手背上擦药,擦完之后,长宁又抬脚。 红色的金线绣鞋已经破了两个洞。 萧珩迟疑了一会儿,才将她的鞋袜脱下,好在里面穿了袜子,没什么灼伤。 长宁的脚莹白可爱,此时脚趾略微蜷着,有些不好意思。 萧珩捏了捏她的脚踝,一脸正经地问:那上回的脚伤,好些了吗? 长宁缩回脚,全好了,一会儿叫灵霜姐姐给我换双鞋就行。 灵霜是随长宁一道来的,方才正指挥人将东宫送来的拜年礼卸下,听说长宁闹出不小动静,已经拿了身干净衣裳赶来了。 萧珩自觉起身出去,合上了门。 长宁这才稍稍松口气。 等她再出房门时,看见萧珩正拿着一卷书坐在廊下研读。 出了这档意外,长宁没好意思逗留,脚步放得极轻,打算和外头的季风打声招呼后就离开,刚迈出两步,萧珩已经抬眸望了过来,淡声道:我送你。 长宁双手不自觉攥住衣摆,讷讷道:谢皇叔。 萧珩同上次去南郊祭祀一样,骑马跟在车驾旁,只不过上回长宁一直趴在车窗上拉着他聊天,这次许是知道自己犯错心虚,一路安静如鸡。 等车驾到了宫门,二人即将分别,长宁纠结了好半天,燥着脸说出第一句话:皇叔再见 萧珩微妙地察觉到她一丝不自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啊好尴尬。 长宁想快点逃离,又怕自己在萧珩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然放下车帘。 萧珩忽然道:今天,谢谢你。 长宁手顿住,微微讶异。 萧珩又道: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年。少年音色依旧淡淡的,语气却很轻柔。 长宁不似以往那般咧嘴大笑,似是紧张又似是腼腆,抿着唇,缓缓展露出笑意,阿宁也是。 这是她和萧珩过得最和平的一年。 * 拓跋临继位次年正月,是沈长宁母仪天下后过的第一个春节。 那一年,皇后丧子,威远军背上谋逆大罪,与此同时,瘟疫爆发,从最开始的扬州迅速蔓延至整个江南。 上至刺史郡守,下至黎民百姓,全都中招,满城哀嚎,如同人间炼狱。 吴兴沈家沦陷其中。 太医院遍翻医书典籍,寻找治病良方,然而当皇帝派遣官员到江南管控时疫时,却无人领命,最终是西蜀王萧珩领下了这份差事。 他原本应在年关过后返回藩地。 大抵是那一刻沈长宁失去太多,萧珩从江南回来后又恰逢皇子下葬,她便将所有怨气撒在对方身上,她也因为大闹王府、提剑刺伤李贵妃之事,被太医断言患了失心疯,皇帝拓跋临便借口将她软禁。 但她还是皇后。 她视萧珩为仇敌,只要她在一日,朝中后党势力就会对其打压。 而每年除夕,她必须盛装出现在宫宴上,以彰皇帝仁慈。 那一日,她都会在宫宴上看见回京述职的萧珩。 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 长宁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想到昨晚做的梦,长宁一阵羞愧她大概是大魏朝历史上混得最悲剧的皇后,混到后位都快保不住了,居然还去挑衅当时已经手握大权的皇叔。 胆子真大。 长宁心底感慨了一句,下榻洗漱。 建昭帝的病又好了。 或许是此次江南时疫来势汹汹,建昭帝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在大家都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光速痊愈然后出现在太极殿上。 许久未上早朝,建昭帝第一件事就是将演王遣回西南去。 李皇后无疑是最惊愕和愤怒的好不容易才把儿子搞回来,转眼又要被遣走。 李党当即进言,细数演王在西南的诸多政绩,说尽好话,于是建昭帝又顺水推舟,让演王到江南去调查时疫爆发的根源。 拓跋演: 权衡之下,演王决定还是先回西南封地,起码性命无忧。 太子拓跋硕因为此前代理国事,对江南时疫有所耳闻,最近一直联合太医院寻找根治之法,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是以早朝上他便自请前往江南治理时疫。 虽然是个有风险的苦差事,但也个树立威信的好机会,建昭帝稍加思索,允了。 长宁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小心碰掉了铜盆,洗脸水洒了一地。 灵霜慌忙上前将长宁拉开,上上下下检查一遍,郡主可是被砸到了? 长宁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推开灵霜拔腿往承华殿跑去。 第31章 碰瓷 长宁赶到承华殿时,李姿刚把拓跋硕一行人送走,见她神色慌张地跑来,李姿眉眼仿佛凝了一层寒霜,斥道:宫闱之内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宝笙,还不快把她带走 长宁侧闪躲避,往旁边的马车上挤,打算驾车去追拓跋硕。 拓跋硕若真去江南,怕是没命回来了。 她心中焦急便没有提防旁人,冷不丁被宝笙抓住手腕,从车辕边上摔了下来。 几个追着长宁出来的温玉轩宫女急忙将她扶起,灵霜怒视着那宝笙,你做什么?都把我们郡主摔了! 宝笙背后是太子妃撑腰,她微扬下颌,颐指气使道:奴婢也是奉太子妃之命管教郡主,还请郡主莫怪。 你!灵霜想教训对方一顿,被长宁拉住,灵霜姐姐,我们快去追阿爹! 马车是太子妃的,对方又人多势众,长宁争不过索性靠自己的双腿,谁知又被太子妃身边的人抓住,灵霜想去解围,被许嬷嬷摁下。 长宁都快急哭了,冲着太子妃喊道:你们放开我!我是去送阿爹的!凭什么抓我? 李姿抚着孕肚,慢悠悠地绕到长宁跟前,眸含讥诮,一个侧妃之女,真当自己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了,竟敢顶撞本宫,看来今日不给你点教训你就啊! 长宁不想和她们多做纠缠,身子一扭竟从宝笙手底下挣脱,撞开身边的宫人拔腿就跑。 宝笙等人被撞了个趔趄,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去,李姿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想要闪避时,已经来不及了,就这般你推我我推她,几个人叠罗汉似的摔在一起,李姿正好被压在底下,后腰一阵钝痛。 许嬷嬷大惊失色:太子妃! 宫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李姿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扶着满头乱飞的珠翠踉跄起身,脸上又惊又怒,一群废物!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抓不住! 许嬷嬷暗暗拽了拽李姿的衣袖,想要提醒什么,太子妃 然而李姿已然气疯了,推了身边的宫女一把,还不快去把人抓回来!今本宫一定要给她个教训! 许嬷嬷掩着她的肚子,频频暗示。 不远处传来沈氏温柔的嗓音,太子妃怎这般动怒? 拓跋硕离京前特意叮嘱过,不必沈氏前来送行,但沈氏一早听到长宁跑出去的消息,也顾不上其他,披了件雪青色氅衣就出来了,正好瞧见长宁撞开宝笙,宝笙等人又撞倒了太子妃的一幕。 沈氏的出现叫李姿愣了愣,她端起正妃的架子,理好鬓发,斜睨了沈氏一眼,你怎么来了? 今日太子可没让沈氏这个侧妃来送行。 沈氏低眉柔声道:闲来无事,正巧路过,远远瞧见太子妃跌了一跤,便前来问候不知太子妃可有大碍?她眸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肚子。 李姿这才反应过来,忙捂着肚子,作痛苦状。 原本要去追长宁的宝笙一时间也不知抓还是不抓,见许嬷嬷等人围着太子妃,许嬷嬷又朝自己使眼色,宝笙意会,忙上前道:一定是方才郡主冲撞了太子妃,才害得太子妃动了胎气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沈氏作出震惊的神情,竟然是阿宁做错了事? 许嬷嬷冷着脸道:若是咱们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定然要到殿下面前讨个公道!说着她推开身边的人,扶着李姿快步朝望月阁去。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2) 早在李姿摔倒那一刻,沈氏就已经确定李姿是假孕,又岂会任由她们陷害。 她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拦在太子妃面前跪下,哽咽道:此事都怪妾身没有管教好郡主,太子妃若有怨气,就冲妾身来吧! 沈氏本就生得温婉,此刻眼眶中又蓄着泪,越发显得情真意切,这一跪一哭,惹来不少在承华殿当差的宫女太监围观。 李姿快演不下去了,她只想太医来了马上给个小产的结论,直接让长宁和沈氏百口莫辩。 望着面前梨花带雨的沈氏,李姿心中厌恶太子就是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勾引了! 李姿真想当场给沈氏两巴掌,理智又劝她忍耐,她只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也掐了自己一把,霎时疼得她浑身冷汗。 许嬷嬷忙不迭冲沈氏呵道:还不快让开!太子妃要支撑不住了! 沈氏也配合地止住哭泣,立即接话:此事既然因郡主而起,妾身又是郡主的母亲,理应负责不可置身事外,恰好妾身那儿有个日常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是妇科圣手,不比杜太医差多少。 不等李姿和许嬷嬷反应,沈氏转身看向沈妈妈,快派人去请,先给太子妃瞧着! 李姿脸色微变,不必在此惺惺作态!你们母女害本宫害得还不够吗? 沈氏又嘤嘤哭了起来,太子妃此话何意?妾身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何曾害过您 沈氏絮絮叨叨哭诉了许多,李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若是让其他太医来了,她假孕之事就瞒不住了。 思及此,李姿只想绕开沈氏赶紧走。 太子妃当心沈氏从地上站起,去搀李姿另一侧手臂。 李姿本就有一口恶气咽不下,下意识拂袖,离本宫远点! 谁知这一举动,让沈氏惊叫出声。 李姿这一拂袖夹杂着怒气,力道不小,尽管沈妈妈早有准备,让沈氏摔在她怀里,二人也还是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沈氏身子往后倒去,双手在虚空胡乱抓了一把,动作幅度之大将肩上的氅衣撩开一角,露出隆起的腹部。 李姿脑中轰然。 沈氏捂着腹部,冷汗涔涔,沈妈妈,沈妈妈,我好痛 沈妈妈的心猛地揪起,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快传太医!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承华殿宫人有的上前去扶沈氏,其余的则纷纷涌向太医院和太极殿。 李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这下完了。 有承华殿宫人搭把手,沈氏很快被抬回温玉轩,一直替沈氏安胎的太医正好赶到,建昭帝听承华殿宫人回禀的消息,又往东宫派去不少太医,勒令太医院众人务必保住太子血脉。 沈氏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还不忘惦记着李姿,快快去给太子妃瞧瞧,一定要保住太子妃的孩子,那可是殿下的嫡子 后头赶来的太医被沈氏大义感动,留下两人待命后,其余七八人全转道去了望月阁。 李姿没有生育过,不清楚女人怀孕后究竟有多脆弱,对于方才那一推,她心里没底,正在望月阁坐立难安,忽然听到外头说太医来了,脸色大变:滚!统统滚出去! 许嬷嬷急忙安抚道:太子妃不要慌张。她掏出一个血包,只要咱们做出小产的迹象,就算不能彻底绊倒沈氏,也能殿下对您怜惜几分,再说了,是长宁郡主害了殿下的嫡子,想来殿下也会对温玉轩那位心生隔阂 李姿在慌乱中缓缓镇定下来,觉得许嬷嬷所言有理,似是下了决心,姑且一试,快看看杜太医来了没,本宫不放心其他人。 许嬷嬷又道:咱们当初能买通杜太医,这会儿自然可以买通其他太医,纵使有死心眼的,凭李家之势,想拿捏他们的家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不管怎么说,无非是威逼利诱二法。 她们都以为来的只是一个太医。 李姿心一横,就这么办! 然而就在此时,宝笙慌慌张张地奔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许嬷嬷斥了一声,慌什么?好好说话! 宝笙一哆嗦,杜太医他,他被殿下带着一起下江南了,现下外头来了七八个太医,其中还有院判大人! 李姿眼前一阵眩晕。 七八个她怎么也贿赂不过来啊! * 沈氏被太子妃推倒,皇宫上下才得知沈氏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所幸沈氏这一摔不算太严重,加上太医悉心照料,胎象渐渐稳住。 沈氏靠着床柱,温婉秀美的面容冷沉沉的。 沈妈妈送走太医后坐到床边,娘娘放宽心,孩子没事,这安胎药快趁热喝了。 沈氏伸手接过,忍着苦一饮而尽,才长舒一口气,若不是多留了个心眼反将一军,这会儿出事的就得是我和阿宁了。 沈氏杏眼划过一丝寒芒。 她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太子妃如此处心积虑借假孕企图陷害她们,就别怪她反击了。 另一边,建昭帝听着太医的回禀,松口气之余亦十分高兴毕竟东宫这么多年子嗣只有长宁一个。 但他还没高兴多久,太医院院判和其余的几位太医就神色凝重地回来。 李姿有孕之事建昭帝是知道的,他不由心下一跳,可是太子妃的孩子没保住?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半晌后,院判才带着众人噗通一声跪下请罪,皇上,恕微臣斗胆一言,太子妃她她并无身孕啊。 建昭帝浓眉皱起,什么? 他从龙椅上站起,走到太医面前,弯腰强迫院判看着自己,你是说,朕的皇孙不存在? 院判不敢欺君,战战兢兢地将李姿假孕之事如实禀告。 建昭帝勃然大怒,逼太医院取出太子妃的脉案详查,然而太子妃自称有孕后,替她诊脉安胎的一直是杜太医,杜太医现下已随太子南下了,脉案是真是假旁人亦不知。 建昭帝立即下令,追!不管跑多远,务必把人给朕拿回来! 长宁终究是输在两条短腿上,没能见过拓跋硕,她望着紧闭的宫门,呜咽着哭了起来。 便宜太子爹对她是真的很好,她不希望拓跋硕出事。 长宁决定向建昭帝求助,就算被当做无理取闹,她也要想办法见到拓跋硕才行,刚要往太极殿跑去,两队脚步齐整杀气凛凛的禁军朝宫门跑来。 建昭帝病重时,禁军在李皇后手中没少为非作歹,肆意杖杀臣子,铲除异己,日渐猖狂,但也因此落下不少把柄,建昭帝病愈后便借题发挥,将禁军上上下下都清洗了一遍,许多李党分子被揪出,贬职的贬职,流放的流放。 如今的禁军统领又变成了裴琅。 长宁在太学见过他,并不惧怕,便快步跑上前,擦掉眼泪,仰头看向他,裴博士不,裴统领。 裴琅先是想了一会儿,听到那声裴博士,才恍然忆起眼前之人的身份,见她眼睛红红,不由放轻语调:郡主这是怎么了? 长宁攥住他的衣角,裴统领,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阿爹? 裴琅正是奉命去追太子南下的队伍,可没有皇帝之命,他不能随意带长宁出宫,轻轻揉了揉长宁的头发,抱歉郡主,臣皇命在身,恐怕不能带上您。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将杜太医抓回来问话,时间紧迫。 长宁眸光黯了黯,松开手。 宫门大开,裴琅带上一众禁军离去,后头跟着一辆空马车。 长宁很快反应过来,禁军此行应是去抓人的。 就在马车经过的瞬间,长宁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地跳上马车躲了进去。 第32章 生病 马车一路颠簸,所幸南下的队伍行进速度并不快,禁军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在上京城外拦住了拓跋硕。 裴琅道:殿下,皇上有令,即刻抓捕杜太医回宫问话。 他话音刚落,两个凶神恶煞的禁军拿住杜太医,双手反剪身后将人押到了后头的马车上,杜太医心知事情败露,趁裴琅与拓跋硕说话之际挣脱禁军打算驾车逃跑,谁知他刚拉起缰绳,后头一只小脚倏地蹿出把他踢了下去。 禁军眼疾手快寻了根绳子将人捆住。 长宁跳车下来,阿爹! 拓跋硕还在询问事情始末,见长宁跑来,他和裴琅都愣了愣。 长宁已经从二人的对话里得知了李姿假孕与沈氏险些小产之事,眼睛更红了,阿爹,你一定要走吗? 此去扬州路途遥远,加上控制时疫,没个一年半载恐怕回不来,拓跋硕只当长宁是舍不得自己,哄道:乖,阿爹是去办正事,等阿爹回来,一定好好陪你。 前路凶险,他并非不知,但在其位谋其政,他是储君,要肩负起天下苍生,不能只顾自己的妻儿。 长宁理解他的想法,亦清楚自己无法阻止他的步伐,只好抱住拓跋硕的大腿,阿爹,你一定要保重,不要太劳累,不要随意吃东西,天气还很凉要记得添衣,一定不能生病还有,阿爹,坏人真的很多,一定要小心提防,包括身边的人。 她叮嘱了许多细碎的小事,最后那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上回宫女下毒之事,拓跋硕也心有警惕,对长宁的话都一一应下,末了还在长宁鼻梁刮了一下,真是越发像个小大人了。 前世关于拓跋硕的死,史书上只以病逝之名一笔带过,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长宁只能把所有能想到的情况都叮嘱一遍,直到目送拓跋硕离开,她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大喊:阿爹! 春日将临,路上的积雪渐渐化去,她脚下一滑,只能伏在地上沉默着落泪。 这大抵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 回宫后,杜太医在廷尉的逼供下,不仅将谎报太子妃有孕之事和盘托出,还包括这些年李姿对太子使用合欢香之事也全抖了出来。 建昭帝大怒,下令将李姿软禁于白马寺反思己过。 李姿曾私下里向父亲李相求救,却因她无法生育为皇家延续血脉,成了李家弃子。 顷刻之间,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妃跌落云端。 演王早在拓跋硕南下前一日就离开京城,路上听闻李姿遭遇,私下里去了一趟白马寺。 长宁回宫后就病了。 一连数日,她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沈氏焦急,挺着大肚子日日守在她身边,建昭帝也亲自来探望过长宁,给她找了最好的太医,但长宁仿佛被魇住似的,除了偶尔说几句胡话。 太医束手无策,只好向建昭帝进言请太卜来瞧瞧是否沾染了邪祟。 萧珩听闻长宁病着,便进宫探望,走在宫墙之下,却见路过的宫人个个瞧见他都绕道走,他隐约能感知到是什么缘故,只有季风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们走到拐角处,听见宫人们议论。 太卜大人说郡主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一连病了数日。 不干净的东西?该不会是那位吧? 他本就是太卜亲鉴的天煞孤星,据说就是因为他,一直盛宠不断的萧淑妃才会病死冷宫,只要谁对他好谁就容易倒霉。 你瞧东宫对他好,结果太子妃被贬去白马寺,沈娘娘险些小产,殿下也被派去了扬州,现在郡主也 我姑姑在温玉轩当差,她说除夕的时候那位还给郡主送了贺柬,郡主一直珍藏着该不会是他的东西也会让人倒霉吧? 季风霎时涨红了脸,就要冲出去理论,被萧珩摁下。 他声音淡淡的:回去吧。 季风还想说什么,萧珩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急切道:殿下,您要给郡主的东西都没送呢。 萧珩顿住,垂眸看着手里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对糖人。他在街上买的,想着长宁爱吃甜,兴许喜欢。 只是如今,他的东西,恐怕无人敢收。 他将盒子随手递给季风,不吉利的东西,扔了吧。 * 长宁并不知外头已经将萧珩妖魔化了。 等她稍稍清醒了些,又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每日都会有人来看她,王氏和拓跋昭、八皇子拓跋沣、荣国公府的杨玉瑶、就连只有一面之缘的李家小公子都来过了。 这次长宁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小公子谦和有礼,学着书生模样朝她作揖:李元修拜见郡主。 他肌肤仍旧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稚嫩的脸庞却有了些许书卷气,一副故作沉稳的模样。 长宁瞧着好笑,没忍住,你是已经和其他郎君们一起读书了么?上回见他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元修认真点头,过完年,就开始跟先生念书了。 长宁微惊,你的病没大碍吗? 李元修又是一点头,大夫说只要好好调养,并无大碍,而且如今我也七岁了,再不开蒙 他话未说完,长宁忽然激动起来,身上只着一间中衣便掀开衾被下床,她一把抓住李元修的胳膊,乌黑的桃花眼略微瞪大,摇晃着他的胳膊问道:你当真七岁了?你活过七岁了? 李元修没太懂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恍然忆起先生曾提过一嘴非礼勿视,慌忙偏过脑袋移开视线。 虽然被晃得有些头晕,也还是老实回道:细算起来,应当是,七岁零三个月二十五天。 长宁大笑出声,连拍了李元修好几下,口中念叨着:很好很好,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数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前世李元修压根没能活过七周岁便夭折了,但这一世他显然比之前多活了几个月,这是不是说明,阿爹也有可能改变前世命运活下来? 长宁的笑声引来了外头的沈氏和李夫人。 李相的原配夫人早逝,现在的李夫人稍长沈氏两岁,是几年前才过门的继室,也是李元修的生母,她非上京贵女,出身与沈氏相当,是地方世家长成的姑娘。上回李元修在花园里得了长宁的桂花糕,这次听说长宁生病,便央着李夫人带他过来瞧瞧,她这才见到沈氏,二人莫名的相谈甚欢。 见长宁与李元修玩的开心,李夫人不由掩唇轻笑。 长宁忙松开手,有些歉疚地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不好意思啊,我一激动就拍得有点用力 李元修咳了两声,摆摆手,不妨事。 李夫人牵过李元修,好了好了,郡主身子刚好转,咱们不要打扰郡主歇息。 李元修似乎还有些不舍,长宁便将床头的一碟糕点送给他,多谢今日探望,我很开心。 他望着那碟糕点,正犹豫着,李夫人轻轻拍了他的脑袋,郡主赏你,便不要推辞了。李元修这才接过,道了声谢。 待他们离开后,长宁躺回床上,瞧着心情格外明朗。 沈氏在长宁和李元修的背影之间来回看,还没来得及细想,长宁的声音就飘了过来,阿娘,皇叔怎么一直没来?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3) 沈氏回过神,想到太卜的话和外头的传言,随口道:兴许是课业繁重,来不及吧。 长宁总觉得有些古怪以萧珩的性子,得知她病了这么久,不可能不来看望,即便不想进宫,至少也会托季风送个信来。 她想了想,起身穿衣。 沈氏忙道:这是做什么? 长宁头也不抬,阿宁想去看看皇叔。 沈氏按住她的手,病还没好,怎么又想乱跑?上回偷跑出宫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呢。 我真的好了,阿娘放心吧。长宁胡乱搪塞了沈氏几句,又到妆奁前摆弄头发。 沈氏犹豫半晌,才道:以后还是少去缠你皇叔。 长宁察觉到她语气中一丝微妙的不悦,回过头去,阿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氏扶着后腰坐在长宁身侧,叹声道:太卜说了,你九皇叔命犯孤辰,注定六亲缘薄,刑克亲人 胡说!不等沈氏说完,长宁就怒斥一声打断,他们都是胡言乱语牵强附会! 沈氏知道她素来与萧珩亲厚,拉过她的手,温声劝道:但人言可畏啊,你不介意,总归有人会介意。 长宁怔住。 沈氏点到为止,也不愿多说,又叹了口气兀自回去。 长宁尚在回味沈氏的话,灵霜就捧着一只四方盒子走进来,郡主,这原本是九殿下来看你时买的,但不知为何又没来,季风便悄悄送道奴婢这里。外头的传言她听了不少,她有几分将信将疑,于是小心翼翼观察着长宁的脸色,您看是留下还是扔了? 不能扔!长宁飞快将盒子抢到自己怀里。 是两个糖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画得栩栩如生。 外头又传来嘈杂的声音。 快快快,把东西送进去。 灵霜以为又是哪家贵女郎君探病送礼的,便迎了出去,见到门外一袭湛蓝圆领袍子的小少年,有些眼生,不由问道:你们是? 拓跋临温和一笑:听闻长宁妹妹病了,我便略带薄礼前来探望。 屋子里,长宁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蹦三尺高。 第33章 前世部分 长宁万万没想到,他爹拓跋演都回封地去了,怎么拓跋临还没走? 因为两人如今是堂兄妹的关系,加上长宁年幼,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男女大妨,拓跋临放下东西,就借着兄妹的名义到了门口。 他侧耳稍听,里面隐约传出几声咚咚闷响,他知道是长宁醒着,便叩响门框,长宁妹妹,你好些了吗? 长宁跑回床上迅速蒙上被子,不吭声。 拓跋临又敲了两下门框,长宁妹妹? 灵霜隐晦地瞧了内殿一眼,闪身挡在拓跋临面前,郡主刚刚歇息了,要不公子改日再来? 长宁闷在被子里,心想最好不要来。 拓跋临欣然应道:那长宁妹妹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他的笑容始终如一,温暖得让人如沐春风,转身瞬间,眼角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 夤夜,窗外春雨绵密。 算算时间,太子拓跋硕应当是到扬州境内有些日子了。 长宁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衫,点亮烛火,伏案提笔练字。打从上回拓跋临来过一次之后,她心绪越发杂乱,每到夜里,就要困在梦魇中挣扎许久,惊醒时总会出一身冷汗。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掩下了外间守夜宫人的鼾声,长宁努力定住心神,可笔尖禁不住地颤抖,在纸笺上落下斑驳墨痕。 隐约可见,纸上写的是一行诗。 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她呆坐在案前,抬头望窗外雨打芭蕉,一缕说不清道明的思绪一闪而逝。 前世,她究竟是怎么嫁给拓跋临的?嫁给他之前,她在做什么?再往前回忆,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觉心口堵得慌。 她记得,大婚那一日,她是欢喜的,怀着少女鲜活的心跳来到拓跋临身边。 可后来的每一年,每一日,都仿佛在炼狱中煎熬直到后来皇叔死了,回宫后,她乞求拓跋临放过她。 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李仙儿才是他的妻子,是他此生挚爱,她愿意退出,成全他的痴心。 皇上,臣妾累了。 沈长宁颓然跪在龙床脚踏上,纤长卷翘的睫羽垂着泪珠,她闭眸,臣妾求您,废后,放我走吧。 拓跋临坐在床沿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沈长宁。 那个始终骄傲的皇后,如今跪伏在他脚边,心如死灰,求他放了她。 拓跋临伸手,轻轻勾起她下巴,指腹细细摩挲着她白嫩的肌肤,动作极尽温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强迫沈长宁与他对视。 冰凉的触感让皇后的身子轻轻颤栗,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拓跋临俯下.身,贴近皇后耳畔,薄唇吻过她的耳垂,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发妻,放你离开你又能去哪儿呢? 如今的沈皇后已不是当初那个沈将军了她身后再无倚仗,除了自己,没有谁会是她的依靠。 垂在膝上的双手握紧成拳,沈长宁极力克制住那股寒意,扭过头避开他的吻,声音冷淡:只要不在皇宫,我去哪儿都好。 薄唇擦过她的脸颊,沈长宁始终闭着眼。 拓跋临手中略一使劲,将她白皙的脸颊掐出两道红痕,命令道:睁开眼,看着朕。 沈长宁仍旧倔强咬紧牙关,那双波光潋滟,勾魂摄魄的眸子却不愿给他一个眼神。 拓跋临微愠,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 沈长宁猝不及防被人揽在怀中,她终于睁开眼,是深不见底的幽黑,带着极强烈的恨与愤怒。 拓跋临蓦地笑出声,竟吻上她的眸子,皇后这双桃花眼,当真叫朕痴迷。 放开我。沈长宁声音平静,语气却透着森寒。 拓跋临变本加厉。 拓跋临! 沈长宁终于遏制不住怒意,抬手给了一记耳光。 拓跋临吃痛,松开禁锢的手。 沈长宁闪身躲到奏案后,手背用力擦过脸上拓跋临留吻过的所有地方,咬牙切齿道:拓跋临,不要挑战我的脾气! 她已经一无所有,再没什么可失去了,此时便格外孤勇。 拓跋临抚过脸庞,凤眸沉下,不再是惯常的温柔嗓音,冷声道:你生是朕的妻,死,亦与朕同穴所以放你走,想都别想! 他抬脚,一步一步逼近沈长宁,半胁迫半诱哄:萧珩死了,你清白了皇后,回到朕的怀里来。 你住口! 沈长宁大怒,抄起奏案上的奏章劈头盖脸地朝拓跋临砸去,我与皇叔本就清清白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他?! 你若狠我阻拦在你与李仙儿之间,狠我占了皇后之位,大可废后赐死!你为什么要伤害皇叔?为什么?! 听到皇叔二字,拓跋临就像是被人踩中了痛点,俊美无俦的面容开始龟裂,他挥开迎面砸来的奏折,大跨步上前握住沈长宁的手腕,低呵道:沈长宁!你是朕的皇后!却抗拒朕的亲近,满心满眼都是萧珩,还敢说你们是清白的? 混蛋!他是你的皇叔!沈长宁另一手扬起。 拓跋临早有准备,嵌住两只手腕将她摁在奏案之上,凤眸噙着寒光,他嘶吼道:可你是朕的皇后!是我的女人! 冰冷的唇贴近沈长宁颈窝。 你放开我!放开唔! 浓重的血腥味在唇瓣处蔓延,拓跋临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尚未缓过劲儿,鎏金烛台又砸了过来。 沈长宁全然不顾皇后的体面,披头散发,眼神凶狠,你当真是,令人恶心透了! 不知从何时起,坊间流言四起,宣扬西蜀王与皇后不顾伦理,违背纲常,暗通款曲,那日鸿门宴,是拓跋临给皇后自证清白的机会。 只要皇后亲手杀了西蜀王,流言不攻自破。 但倘若西蜀王活着出来,皇后,就地处决。 沈长宁摘下发髻间的九尾凤钗,随手扔在地上,踉踉跄跄走出皇帝寝殿,一如那日失魂落魄地走出禅房。 她无数次痛恨自己活着。 若不是为了让她活着,威远军不会沦为叛军,皇叔更不会因她而死。 她抬头望天,望着四方围困的宫墙,眸中是深深的绝望。 呼 夜风透过窗棂,将桌案上的笺纸吹散。 长宁回过神,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用镇纸将边角翘起的笺纸平铺好,窗外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长宁转眸细听,雨声中确有微弱的呜咽声。 她起身来到窗台前,一手掌灯,一手撩开芭蕉叶,终于在茂密的树丛下发现一只浑身淋湿灰扑扑的小东西。 长宁撑伞顺着窗户爬了出去,将瑟缩在树丛下的小东西抱进屋子里,用干布擦干它的毛发后,把举到烛光下开始研究它是什么物种。 长宁捏着眉,你是小土狗? 小家伙嗷呜了两声,湿漉漉的眸子黏着长宁的脸。 长宁将它放到腿上,顺了顺它灰色毛发,沉吟半晌道:就叫你小灰灰好了。 小灰灰又扑腾两下爪子。 清早,灵霜进来时就发现床上多了一团灰色毛茸茸的东西,好奇之下,她蹑手蹑脚靠近床沿。小灰灰十分警惕,倏地回头,冲灵霜龇牙咧嘴,露出尖利的爪牙。 灵霜惊呼一声后退两步。 长宁听见声音,揉着惺忪睡眼,灵霜姐姐? 她刚说话,睡在她身侧的小灰灰也几乎是瞬间就软了下来,往长宁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口中奶奶的呜咽两声,仿佛方才的凶狠只是灵霜看花眼了。 灵霜有些胆战心惊,郡主,你这旁边睡的是个什么东西? 哦,你说它啊。长宁翻了个身,揉揉它的脑袋,愉悦道:是昨夜在芭蕉树下捡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瞧着像只小土狗。 她坐起身,将小灰灰抱起送到灵霜面前,灵霜姐姐你瞧,它是不是很可爱? 灵霜凝眸,望着那只毛发凌乱灰扑扑的小家伙,干笑两声,可,可爱。郡主说可爱那就可爱吧。 后半夜有小灰灰陪着,长宁睡的莫名踏实许多,今日便照例去给沈氏请安,一同用膳,随后向建昭帝请了旨意出宫去。 到了太学,长宁一眼便瞧见角落里的萧珩,以及他身侧那张始终空着,却洁净不染纤尘的书案。 她稍稍愣神,怀里的小灰灰就撒开脚丫子奔了进去。 长宁忙不迭去追,小灰灰就钻到了萧珩的书案下,趴在他的膝盖上摇头晃脑。 小灰灰!长宁唤了一声,小家伙才重新回到长宁这边。 萧珩已经回过头,狭长深邃的眸子掠过小灰灰,落在女孩儿脸上。 现在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学堂里只有萧珩一人他向来是最晚用膳的那个。 正巧长宁带了吃食,后头的宫人将食盒打开取出两碟小菜。 皇叔还没用膳吧?快尝尝。声音仍旧欢快自然。 萧珩喉头微动,垂眸,多谢,早些回去吧。 长宁坐到他身侧的空书案前,抱着小灰灰弯眸道:皇叔别管我了,快趁热吃,等你吃完了我再走。 萧珩不禁撩开眼皮,定定看她,旁人瞧见了,对你影响不好。 长宁无所谓地笑笑,我管旁人做什么?难道我还不可以和自己的叔叔见面么?她手下继续抚摸着小灰灰的脊背,岔开话题:皇叔你瞧,这是阿宁昨夜在窗外的芭蕉树下捡来的,可爱吗? 萧珩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它叫小灰灰。长宁又兴致勃勃地问:对了皇叔,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看样子,她仿佛还不知道外头的传言。 萧珩心里想着旁的,听到长宁的问话,沉吟道:是狼。 长宁抚着小灰灰的肉手一僵,眨了眨眼睛,狼?她不可思议地抱起小灰灰,讷讷道:我还以为是小土狗呢。 这么毛茸茸的小家伙,居然是狼? 小灰灰不满长宁停下动作,嗷呜着冲长宁撒娇,朦胧的光圈笼罩在长宁身上,晕出暖黄细碎的光晕,一人一狼玩得不亦乐乎。 萧珩抿唇,眸中漾着浅浅的笑意。 他拿起碗筷,吃到一半,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人敲响门板,殿下。 萧珩与长宁齐齐回头。 萧平低头,手里似乎还捏着一只传递消息的竹筒。 长宁识相地抱着小灰灰起身,天色不早了,碗筷明日再来收,皇叔再见。 萧珩也跟着起身,将长宁送上马车。 待她们走远后,萧平将竹筒递上,神情凝重:殿下,扬州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左传庄公廿二年》 第34章 下扬州 长宁每日上午完成功课后,都会挑在午膳时分到太学给萧珩送吃的,最后一次出入时,发现城门外聚集了不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 看样子是逃难来的。 她刚靠近城门,就有百姓见她车驾华丽涌上前,被随行将士拦住。 好心人,求求给口饭吃吧。 不然开城门也行啊 马车外的哭喊清晰可闻。 长宁叹了口气,差人将银钱粮食分下去,可到底治标不治本,守城将士亦生怕流民将瘟疫带入城中,只能将流民安置在城外的寺庙中,等待朝廷发落。 随着时日渐长,流民越来越多。 长宁心中惶惶,借着向建昭帝请安时顺嘴问了一句,才知城外流民大都是从江南附近的城镇逃命来的。 建昭帝对此十分头疼。 江南一带本是富庶之地,突然爆发时疫,惶恐不安的情绪从扬州迅速弥漫至整个江南,给当地百姓生计带来不少麻烦,加上匪寇趁机作乱烧杀抢掠,对于百姓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只得拖家带口四处奔命。 而拓跋硕到了扬州后就销声匿迹了,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建昭帝只能接二连三派出探子,却得到太子已然病重月余的消息。 向来淡定的沈氏再也按捺不住,挺着个大肚子从水路出发前往扬州探望拓跋硕。 长宁本想随她一同南下,在渡口被沈氏挡了回去。 阿娘只是去看看你外祖父和你阿爹,很快就回来。她知道长宁比寻常同龄孩童心智成熟,又哄道:而且现在扬州不太平,你阿爹生病,你若再出事,阿娘还要分心照顾你。 长宁回想前世,建昭年间,史书上记载过的瘟疫只此一次,且实际造成的损失并不严重,之所以爆发混乱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人祸而非天灾。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4) 寺庙中收留的百姓中也并无瘟疫扩散的情况出现,可见这场时疫来的蹊跷。 瘟疫只是个幌子他们是想借机铲除太子,或是其他阴谋。 长宁拽住沈氏的手,阿娘,那你也不能去,你肚子里还有弟弟,阿爹现在生死不明,你要是出事了她极力劝沈氏留下,不希望沈氏再把自己搭进去。 沈氏念夫心切,执意要去,便轻轻推开她的手打断道:听话,阿娘不会有事的。说完转身上了船,背影透着几分决绝。 阿娘 长宁倏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 睡在她身侧的小灰灰也被惊醒,贴着她的腿嘤嘤撒娇,似乎在表示关心。 强烈的不安萦绕在长宁心头,久久挥之不去,她以掌抵额,娇小的身影笼罩在沉寂的夜色中。 如今她出不了宫门,除了入夜后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无力感。 灵霜最近一直守着她,听到她的惊叫忙推门进来,郡主,可是又梦魇了? 长宁没说话,而是拿起放在床头的黄历沈氏离京已有三四个月,却依旧没有传回半点消息。 惶惶之下,长宁攥住她的胳膊,灵霜姐姐,我要去扬州,我要去扬州! 灵霜面露难色,可是娘娘特意叮嘱了,让您乖乖待在宫里哎!郡主!郡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灵霜慌忙提起长宁的鞋子追了出去。 东方泛起鱼肚白,不少粗使宫人已经开始忙碌洒扫,长宁光着脚往门口奔去,后头还有个灰扑扑似狗似狼的小东西紧紧跟着,温玉轩一众宫人呆住。 灵霜气喘吁吁:郡主!郡主你等等奴婢! 长宁顾不得其他,只想恳求建昭帝再派些人手去打探消息,顺便将她也带去扬州。 不知是风沙太大还是其他缘故,长宁眼前一片水雾,看不清前路,脚下被门槛绊住,一个踉跄便摔了出去。 萧珩刚到宫门,正巧见到这一幕,急忙将长宁扶起,可有摔伤?他拉着长宁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目光落到那双娇小玉足,不由带了几分责怪: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他蹲在长宁身前,用帕子仔细擦拭她的脚背因为跑的急,脚上不免有些磕碰擦伤。 长宁许久未见萧珩,加上连日来担忧爹娘睡不安稳,这会儿听到萧珩的声音,下意识上前搂住他的脖子,趴在萧珩肩膀上哭:呜呜呜皇叔,皇叔你终于来了阿爹病了,阿娘也走了,这里只有长宁一个人了 萧珩愣了片刻,然后才抬手轻轻拍着长宁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别哭,皇叔已经来了,会陪着你。 他不擅长安慰人,声音有些滞涩,动作亦有些笨拙。 长宁继续哭:皇叔,我想去扬州,我想爹娘了她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哭,两只眼睛肿成核桃。 小灰灰也可怜兮兮蹭着长宁的脚背,嗷呜~ 灵霜已经追了上来,给长宁套上鞋子,正想将长宁劝回去。 萧珩一手抱起长宁,一手抄起小灰灰,我带阿宁去见皇上。转身朝太极殿而去。 建昭帝天微亮时就接到了江南八百里加急传回的密报:拓跋硕病重,时日无多,沈氏受惊动了胎气,刚到扬州不久便早产诞下一子。 建昭帝即刻下旨让江南几个州郡的刺史郡守务必护佑太子与皇孙,又另外派遣心腹下扬州亲自调查太子病重始末,接应太子等人回宫。 大臣们退去后,建昭帝颓然靠在龙椅上,一夜之间,他好似苍老了五六岁。 他望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合眸,眼角淌下一滴泪。 高公公小碎步走了进来,禀道:皇上,九殿下带着长宁郡主进宫求见。 建昭帝大手揉了揉脸,恢复镇定,淡声道:宣。 对于萧珩主动进宫,建昭帝还是很惊喜的毕竟这个儿子过年都不愿意进宫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 只是眼下太子生死未卜,他很难展露笑脸。 萧珩与长宁进来时,建昭帝勉强挺直腰板,神色疲惫道:何事? 长宁又忍不住掉眼泪,如果太子爹爹的命运无法改变那很快,建昭帝也要离开了。 皇爷爷。长宁声音开始发抖,跑到建昭帝膝前,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皇爷爷,你别哭,要保重身体。 她实在没用,除了无能为力的安慰,什么也给不了。 望着小长宁,建昭帝方才忍下的泪意再次汹涌,他抬手拍拍长宁头发,皇爷爷不会哭,你也别哭。 长宁酝酿半晌,才道:皇爷爷,阿宁想去扬州。 建昭帝脱口道:不行! 长宁拉着他的手,央求道:我想阿爹阿娘了,就让我去吧。 建昭半真半假道:朕已经派人去接你爹娘了,他们很快就能回来。 萧珩此刻撩开衣袍单膝跪地,微垂着眸:儿臣愿随裴统领前往扬州,还请父皇成全。这是他第一次,唤建昭帝父皇。 建昭帝瞳眸缓缓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幻听了,不由道:珩儿,你刚刚唤朕什么? 恳请父皇成全。 萧珩又重复了一遍,却始终垂着眼睛,长睫掩映下,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长宁也颇有几分意外,转眸去看萧珩,萧珩恰好抬头,对上长宁惊愕的目光,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似乎在宽慰她。 长宁忽然意识到,萧珩今日特意进宫,不是偶然。 消息是今日天未亮时传到上京的,算算萧珩进宫的时辰,那他几乎是同时得到了消息。 可长宁来不及细思其中关窍,建昭帝已经答应了萧珩的恳求,只反复叮嘱他此去要先保全自己,对于他的消息渠道并不深究。 长宁还是没能和他们一起南下。 但萧珩已经答应,等到了扬州会给长宁及时报信,让她不必担心。他并没有在宫中耽搁太久,傍晚就与裴琅等人到了渡口。 还是那个渡口,长宁送过沈氏,这会儿又目送萧珩离开。 她忽然有些害怕,怕萧珩也会一去不复返。 眼睁睁看他的皂靴即将踏上甲板,长宁忽然跑上前一把抱住萧珩的腰,微风拂过江面,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波纹,也带起小娘子飞扬的朱色丝绦。 萧珩身子一僵。 柔软白皙的手穿过他腰侧,将他的腰紧紧环住,长宁侧脸贴着他的后背,闷闷道:皇叔,你要平安无事地回来。 萧珩犹豫良久,才轻轻拨开长宁的手,转身擦去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郑重道:我一定平安回来。 * 萧珩离开后,长宁便觉偌大上京城,似乎真的只剩她一人了。 之前那些认识或不认识都赶着来东宫巴结的,现下是一个人影都没再出现过,偶尔有贵妇人小娘子应皇后邀约进宫,路过东宫时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遭人误会似的。 长宁哂笑。 期间倒是拓跋临来过几次。 长宁才知道,原来他是留在太学和拓跋昭等人一起念书,便没有随他父亲回藩地,不过他的处境比萧珩好许多,至少他还能住在王府里,衣食住行都有仆役打点跟随。 所以他每次来,虽谈不上兴师动众,但怎么也会闹出点动静。 长宁抱着日渐发福的小灰灰坐在宫门前等消息,听到脚步声,刚想跑,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怎么也会被人逮个正着。 这次没有被子可以躲,长宁索性直面拓跋临,有事吗?她抚着小灰灰,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冷淡。 拓跋临给她带了礼物,是一对糖人,他笑容温和,听宫人说长宁妹妹喜欢吃甜,这对糖人送给你。 长宁眼都不眨一下,现在不爱吃了。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 她看着他手里的盒子,不由想起萧珩送过的糖人,有些走神。 皇叔和爹娘究竟都怎么样了? 对于她的拒绝,拓跋临早有准备,侧身,后头两个仆役放下一只红木箱子。 拓跋临一手挑开,露出琳琅满目的各式玩具,这些是我在集市上寻来的一些小玩意,给长宁妹妹打发时间。 长宁怀里的小灰灰忽然冲拓跋临龇牙。 长宁垂眸,轻轻抚着小灰灰的脊背,我并不无聊,多谢好意。 得了长宁的温柔安抚,小灰灰收回凶狠尖利的爪牙,靠在她怀里蹭蹭。 拓跋临挑眉,长宁妹妹看都不看,就知道不喜欢? 长宁终于撩起眼皮看他,桃花眼黑沉沉的,我们不熟吧? 这算是很不客气的问话了。 打从她见过拓跋临,就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拓跋临厚颜道:我们是兄妹。 长宁: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拓跋临能对一个素未谋面、话都说不上几句的堂妹如此友善。 第35章 变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才不相信拓跋临会有什么好心。 长宁默了一会儿,给了他四个字:大可不必。 拓跋临想不通。 明明宫中传闻长宁郡主是个很好亲近不在乎身份的人,且他也亲眼见过她与旁人嬉笑玩闹,笑颜明媚的样子。 萧珩那般出身她都不介意,为何却独独抗拒他? 思及此,他就问了出来,长宁妹妹为何这般讨厌我? 长宁抱着小狼崽正要离开,懒洋洋地敷衍道:你想多了。 她只是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情绪。 拓跋临凤眸微沉,他打小便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很快又扬起笑脸,既然不讨厌,那我改日再来,给你换些别的。 长宁:? 她忽然想放狼咬人。 太子等人不在,东宫便只剩她一个主子,于是往后的日子里长宁闭门不出,改成爬到屋顶上等消息,但只要远远瞧见了拓跋临的人,她就立刻躺下装死,无论外面如何敲门,她都不下去。 吃了几次闭门羹,拓跋临也逐渐消停了。 一月后,长宁收到了萧珩亲笔书信。 信上只有寥寥一句话:已抵扬州,一切安好。 字迹刚劲流畅,笔锋沉稳又透些许锐意,是他的笔迹。 长宁抿着唇,虽然他没有赘述旁的,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话只要萧珩说安好,就一定会安好。 她捧着书信回屋,将信笺仔细叠好装进她的宝贝匣子里。 又隔了大半个月,长宁再次收到扬州传来的信件,萧珩在信中说拓跋硕的病情有所好转,大抵除夕前便可抵京。 这次信件内容丰富许多。 萧珩知道长宁好热闹,便将他在江南一带遇见的好看的好玩的都说了一遍,还说沈氏给她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弟弟,现下正养在吴兴沈家。 长宁翻看黄历,开始细数他们回京的日子。 *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回京前一天。 拓跋硕来到萧珩房门前,他抬起手,又欲言又止,思忖许久才叩响房门,九弟,你睡了么? 萧珩时常到了夜里子时才会入睡,这会儿正在灯前看书,听到拓跋硕的声音,他打开门。 拓跋硕的身子并未大好。 入冬的天气,拓跋硕披着狐裘咳嗽两声,进到屋内,将屋中门窗关好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笺,皇兄有个不情之请。 他把信笺放在桌上,推到萧珩面前,此次倘若能平安回京,就请你将这信笺烧毁,倘若不能 拓跋硕右手支在唇边又咳了两声,倘若皇兄不能回京,或是活不到那个时候 萧珩始终波澜不惊的面上划过一丝异色,他低垂下眼,不会的。 拓跋硕轻笑,带着几分勉强,如今的处境,你我都清楚,我大抵是很难再平安回去了,即便回得去,只怕也没有多少寿数可活。 萧珩终于抬起眼睛,墨眸凝重。 他并不知道原来太子的身体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拓跋硕笑容淡淡,不必替我忧心,倒是阿宁和逸儿还小,我若不在了,她们的日子怕是很难过。 拓跋逸,是刚出生不久的小皇孙的名字。 从未刻意在朝中培植势力,若有朝一日东宫失主,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不可避免,没有人会继续护着早逝太子的遗孤,但拓跋硕知道,九弟一定会护。 萧珩沉默着,在拓跋硕近乎哀求的目光中,他似是妥协了,我尽力。 少年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身量却已渐渐挺拔,有着不同其他少年郎的稳重成熟。 借着昏黄的灯火,拓跋硕打量起眼前的弟弟,拍了拍他的肩头,眼角有些湿润,叹声道:这封信收好,若我遇到不测你再将它打开罢。 萧珩目光转向桌上的信笺,信笺鼓鼓囊囊的,像是藏了许多话。 他伸手,将信笺贴身收好。 拓跋硕这才如释重负,笑道:时辰不早了,该说的都在那封信里,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日他顿了一下,下定决心,明日,你就不必与我同行。 萧珩隐约察觉出他的意思,二人静默相对片刻,他才重重点头。 送走拓跋硕后,萧珩重新推开窗,秋风席卷,吹灭了屋内仅存的一点烛火,四周顿时陷入漆黑。 他捂着藏在心口的信笺回到床榻上,一夜辗转反侧。 翌日,天光微明,烟波浩渺,淡淡的水雾笼罩江面,五六支载满货物的船队正破开迷雾,缓缓行驶。 忽然,一只货船凭空升腾起火光,火随风势,顷刻间覆盖了大半船身,凄厉的惨叫响彻江面,将明未明的天际布满红焰。 码头处,装载货物的工人瞪大眼睛:起火了!船起火了! 随着他的尖叫,码头乱作一团。 拓跋硕走出船舱时,漫天滚滚浓烟,火势已无法控制。 沈氏听见外头杂乱的动静,抱起孩子走到甲板上,瞧见对面的货船走水,大惊失色。 她听从了拓跋硕的安排,并未与他同在一条船上。 她冲到船沿处嘶喊:阿硕! 同船的侍卫将她和孩子护在身后,语速飞快,娘娘快回来!这些人是冲殿下来的,您先带小皇孙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沈氏抱着孩子挣扎,不!你们快救他!快救他! 然而此刻,掌舵之人惊叫道:动、动不了了!船抛锚了! 对面,拓跋硕四下张望,迅速抄起水瓢将身上的大氅浇湿,又撕下衣袍捂住口鼻匆忙逃至甲板处。 扮成商队的亲卫见到拓跋硕出来,纷纷护卫在侧。 为首之人惶恐道:殿下,大事不妙!随行禁军的货船不知怎的都水底抛锚了! 这是有人精心布局,让其他人无法赶来,势必要置太子于死地。 拓跋硕心知肚明,耳边传来火烧船只噼里啪啦的脆响,他遥遥望着对面痛哭流涕的沈氏,心中凄然。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5) 远处,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救人!紧接着货箱后蹿出一小拨人,迅速乘小舟前去营救,行动训练有素。 拓跋硕循声回望码头。 耳边又是扑通扑通的声响,被迫抛锚的货船上,十数道身影纵身跃下长江,朝他们泅来。 其中竟包括了萧珩。 拓跋硕大惊:九弟! 他怎么会在随行的货船上?! 不仅如此,还有小舟急速赶来营救。 只是拓跋硕身边的一众亲卫还没来得及高兴,船体突然一阵剧烈摇晃。 船底有人! 话音刚落,四周就有强劲的气流打在船身上,数十名蒙面黑衣人齐齐从水底蹿出,手中均是锋利铁钩,不等船上之人有所反应,铁钩就已勾住船沿。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庞大的船体四分五裂。 * 长宁再度从噩梦中惊醒。 天光大亮,一切风波都在此刻消弭于无形,江面回归平静,只余一片尚未消散的血色。 扬州刺史听闻太子遇难的消息,整个人吓得从榻上滑落,呆了一息,刺史大哭: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他慌忙套上鞋子朝码头奔去。 衙门出动全部人力打捞了七天七夜,仍旧没能找到太子和皇孙的尸首。 长宁亲耳听着高公公陈述此事,身形一晃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 灵霜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苏醒,满脸惊喜,小灰灰也喜不自胜地蹭着她的小手。 长宁神情木然,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灵霜姐姐,阿爹呢?阿娘呢?他们回来了吗? 她选择性遗忘那日高公公传的话。 灵霜闻言,眼中亮光一点点褪去,她垂下眸,不忍去看长宁的表情,微微侧过身用衣袖飞快擦去眼泪,旋即脸上重新堆起笑,郡主饿不饿?奴婢去给你煨粥 见她如此反应,长宁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紧紧攥着衾被,竭力遏制喉间的哭声。 东宫越发寂寥,她一人呆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双腿曲着,膝上捧着黄历,仰头望向夜幕中悬挂的一轮明月。 年已经过完了,他们却没有回来。 她揉了揉眼睛,复又继续坐着。 夜深寂静,萧珩伫立在月洞门外眺望她的身影,浓墨描绘过的眉眼紧锁,他提着一盏灯笼,缓缓走到长宁跟前,步履沉重。 他看向她膝上捧着的黄历。 黄历第一页圈着除夕,是长宁盼望已久的日子。 萧珩喉头艰难的动了动,声音低哑:阿宁,对不起。 他失约了。 他明明在信上答应过她,除夕之前,平安抵京。 可如今回来的只有他。 萧珩想解释,可想了许久,又无从解释。 长宁望着月亮,清冷光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苍白凄楚的面容,泫然欲泣。 萧珩蹲下.身,想要抬手去触碰她,却是僵在半空,似是犹豫,然而长宁已经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娇小的身子扑进他怀中,脑袋靠在他肩上痛哭。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三个最亲近的人。 萧珩一动不动,任由长宁的拳头落在后背上,眸中是浓浓的愧疚之色,直到长宁打累了,瘫在他怀中,哭声渐渐微弱。 良久过后,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扣住长宁的后脑勺,少年清冷的声音萦绕耳畔: 我会照顾你。 他声音极轻极柔,似乎又格外坚定。 即便没有皇兄的嘱托,亦不论长宁是何身份,他都会护她一辈子。 一如当年,她那般笨拙又努力地护着自己。 第36章 离京 自拓跋硕等人相继离京后,长宁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会儿哭累了,在少年温厚的哄声中沉沉睡了过去。 萧珩脱下披风裹住长宁,把她从台阶上抱起往寝殿走去。 地上落满了被雨打落枝头、零落成泥的花叶,只余莹白清辉将少年直挺如松的身影拉得颀长。 以往这个时候,东宫都是最热闹的,如今所过之处,人烟寥寥,尽显萧瑟。 萧珩睫羽低垂,凝视着那张靠在他胸口安睡的精致小脸。 小娘子方才哭过,眼眶鼻尖尚带着薄薄的红晕,眼尾处还挂着半滴泪珠。 那个瞬间,萧珩只觉得,她就该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姑娘与身份地位无关。 长宁只是长宁。 他走到门外,灵霜刚煮了姜汤给二人暖身。 萧珩将长宁轻轻放到榻上,扯过被子盖住,轻声道:今夜我守着她。 灵霜愣了一会儿,才从萧珩的话意中反应过来,干巴巴道:那奴婢告退。 她轻手轻脚的合上殿门。 萧珩背对长宁,跪坐床前,望着窗外的月色不发一言。蜷在角落里的小灰灰亦从阴影中走出,来到萧珩身边,蹭了蹭他搁在膝上的手掌。 他们就这般沉默地守在黑暗里。 寅初,伴随着午门城楼鼓声敲响,殿外也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萧珩缓缓睁开瞳眸,他回头看向床榻,见长宁还酣睡着,起身出去。 来人是萧平,他抱拳道:殿下,该上殿了。 这是萧珩第一次严肃正经地朝觐圣上。 * 长宁迷迷糊糊睁眼过,隐约瞧见一道玄色背影,便又安心地睡了回去,一直到她再醒来时,萧珩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外与人低语。 她听不真切,手肘支撑着身子,皇叔? 外头那道挺拔的身影晃动,转身走了进来。 萧珩坐到榻边,手上端着温热的姜汤,喝点姜汤,驱驱风寒。 长宁下意识皱起脸,萧珩又补充道:放了红糖,甜的。 好吧。 长宁认命地捧起瓷碗一饮而尽,刚放下碗,一颗粽子糖塞进她嘴里,将口齿间的辛辣压了下去。 萧珩轻轻拨弄她散在额前的刘海: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宫,如何? 长宁含着粽子糖,闷闷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灵霜为她更衣洗漱,换了身往日极少穿的素净衣裳。 萧珩在殿外候着,见她抱着小灰灰神情恹恹地出来,朝她伸手。 长宁也没犹豫,将小手放在他掌心里,动作自然。 柔软的触感有些不真切,萧珩稍稍捏紧,温声道:走吧。 萧珩说先带她去饭馆,结果两人避开了上京最繁华的醉仙楼,绕到一处隐蔽的宅子。前院中央假山嶙峋,一池清泉锦鲤环绕四周,水流潺潺,波光粼粼,墙角载种着两丛郁郁葱葱的青竹,清幽雅致。 萧珩牵着她进去,一个小厮热情的迎了上来,二位里面请。 长宁好奇地环顾一圈,不由道:这里当真有饭吃?这明明看着更像个谈诗画风月之地。 听她终于开口说话,萧珩笑了笑,有,味道还不错。 内院大堂倒像是个饭馆的样子了,每个雅座都用屏风将四面围住,不少宾客置身期间,远远的能闻见饭菜飘香。 小厮将二人引到一处僻静角落。 饭菜上得很快,长宁连着两顿没吃,这会正腹中饥饿,于是拿起筷子开始认真吃饭。 她要好好活下去。 萧珩简单吃了几口就在旁边剥虾,将剥干净的虾肉放到长宁碗里,许久之后,他沉声道:过几日,我要离开上京了。 长宁放下竹箸,抬眸,静静等着他的后话。 你对上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萧珩喉间一哽,缓缓问道:要随我一同离开吗? 如今太子拓跋硕失踪生死不明,储位如同悬空,但凡与皇室沾点关系的藩王都借机回京,在下一任储君人选出来之前,上京必将经历一番腥风血雨。 长宁名义上是太子遗孤,纵是女子,也难免招惹祸患。 小皇孙就是先例。 太子出事,明里暗里已经有不少人前去江南寻找失踪的皇孙,至于存的什么心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只是这些,他尚不知如何与长宁解释,然而长宁在她问出那句话后,不带任何思考地点头同意,皇叔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萧珩怔了片刻,轻笑:好。 饭后,萧珩又带她出城去了郊外马场,此前长宁想骑马,一直没能如愿。 到了马场,天朗气清,四周场地辽阔,长宁心中郁结终于稍稍散了些,她挑了一匹个子稍矮、性情温顺的蒙古马。 但尽管她十分努力,却也没法克服腿短的事实。 长宁望着快和她一般高的马镫,只好转头求助萧珩,有些可怜地道:皇叔,我够不着 她的样子快哭了。 现在的她比起从前清瘦了些,个子又长得极慢,好不容易找到点快乐的事情,反倒因为身体娇小,什么都做不了。 她太怀念马上疾驰的痛快淋漓了。 萧珩立在她身侧,伸手掐住她的腰肢便将人抱上了马背,上马的瞬间,清爽的泠风扑面而来,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萧珩想了想,问她:你要自己骑还是他顿了一下,又将后头的话收了回去。 长宁晃了晃腿,认命道:还是够不着。 萧珩只好攥紧缰绳翻身上马。 他长臂绕过她的腰,护在两侧,并未触碰她的身体,问道:想去哪儿? 长宁随手一指前方。 萧珩双腿夹紧马腹,脚尖一个轻踢,骏马迈步慢跑起来,清风拂面,卷起小娘子发间的丝绦,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耳畔风声呼啸。 长宁太久没有这种自由驰骋的感觉,有些不习惯,加上她两世以来又鲜少有过与人共乘一骑的时候 她神思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前世唯一一次与人共乘,竟然也是和萧珩。 是帝后外出郊祀的时候。 那时新帝刚登基不久,贼心不死的大有人在,他们趁皇后在山上寺庙祈福,借机闯入行宫刺杀皇帝,沈长宁得知消息后,连夜冒雨提剑下山。只是那几年她在学着做一个端庄温婉的皇后,常常为学女红熬到深夜,眼睛渐渐熬坏了,夜里风雨交加,她看不清山路,不慎滑倒扭伤了脚,最后是萧珩骑着马赶来。 结果自然是被沈长宁骂了一顿,诘问他为何不去救驾,跑来管她做什么。 萧珩单膝跪在她跟前,没吱声。 沈长宁只好算了,让他赶紧带她下山,二人迫不得已共乘一骑。 想起从前,感觉当真有些微妙的诡异。 长宁身子紧绷,眼眸闭起,觉得过往不堪回首。 萧珩目视前方,察觉到她的紧张,便在她脸颊旁轻声安抚:不用怕,我在。 长宁这才尝试着睁开眼。 天际澄碧,与脚下的草地交相辉映,骏马越跑越快,马场四周除了衣袂翻飞的风声仿佛再也没有旁的嘈杂纷扰,她的呼吸瞬间通常许多,唇边不自觉挂起淡笑,到最后索性张开双臂。 萧珩见她心情好,又在马场跑了两圈才渐渐停下。 长宁似乎还没过瘾,脸颊粉扑扑的道:皇叔,下次我们还要来! 萧珩拍拍她的脑袋,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那你倒是快点长个子。 听出他话语里淡淡的嘲笑,长宁双颊气得鼓起,再过几年,我肯定也长高了! 萧珩顺着接话:好,长高了皇叔亲自给你送一匹小马驹。 长宁下意识讨价还价;要西域的汗血马。 好。 待萧珩应下后,长宁反应过来,道:也,也不一定就要西域的汗血马。 萧珩的处境并不好,她只是一时嘴快,说话没过脑子,没想到萧珩竟然真的一口答应下来。 萧珩抬头想了会儿,虽然西域汗血马难得,但是只要找到靠谱的马商,重金之下,一两个月倒也能求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传来长宁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拓跋临笑意盈盈地骑着马过来,九皇叔,长宁妹妹。 怎么哪儿都有你? 长宁越看越不顺眼。 凭什么,明明拓跋临也大不了自己多少岁,可人家的腿已经够长可以骑马了! 萧珩唇边的笑容渐渐敛起,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拉着缰绳拨马往回走。 拓跋临仿佛察觉不到二人的冷淡,凑上前在旁说道:原来长宁妹妹喜欢骑马,那以后我可以经常带你出来玩。 他观察着长宁脸上的神情,目光掠过萧珩紧绷的下颌,又道;我就住在王府,可以时常出宫,当然,进宫找你也很方便的,半点都不麻烦。 他说的是实话。 他父亲演王又回京了,就住在宫外的演王府,因为太子拓跋硕生死不明,如今需要靠其他的皇族来稳定朝局,而演王身为嫡子,自然就是众臣心中的不二人选。演王每日都要进宫参与朝政,导致拓跋临进宫也方便许多。 萧珩一直住在城外西郊,别说进宫,就是进城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萧珩瞥了他一眼,墨眸漆黑。 拓跋临笑笑,迎上他的目光,听闻皇叔即将出门游历,眼看就要离京,侄儿还不知您要到哪儿去?语气像是在与人闲话家常一般。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萧珩在太学要学的东西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正到了该出门游历的年纪。 陇西。少年薄唇翘起,莫名有几分愉悦。 拓跋临愣了愣。 长宁颇感意外,陇西郡是李家的地盘,萧珩为何还要回去? 萧珩没再理会拓跋临,策马带着长宁离开,等下了马,长宁才忍不住问道:皇叔,你当真要去陇西吗? 萧珩眉梢微扬,竟不同以往那般严肃清冷,害怕? 长宁是个好胜心强的女人,圆润的下巴扬起,我怎么会怕?她是怕萧珩会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萧珩轻笑出声,笑声爽朗。 他能笑出声实属罕见,长宁疑惑地歪头,提醒道:可陇西郡是李家的地盘。 我知道,不过萧珩将马拴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一会儿道: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回头去看长宁,想去吗? 长宁有些纠结,但转念一想,如果不跟着萧珩,她就要留在上京,免不了会被那些风波卷进去,还有一点,她真不想见到拓跋临。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小脸认真道:皇叔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37章 陇西 傍晚,萧珩将长宁送回东宫后返回学舍。 路上萧平从暗处跳出来,不解道:殿下,您为何要带郡主去陇西? 萧珩神色淡然:我答应过皇兄,要照顾好她。 萧平又道:那您将她送回吴兴郡也行,好歹沈家是郡主的外祖家,他们一样可以照顾郡主。 萧珩脚步顿住,摇了摇头,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江南局势混乱,将长宁放在沈家,他不放心。 长宁本以为此事还要拖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萧珩动作如此之快,五日后就讨了旨意,亲自将她带出东宫。 回望身后巍峨庄严的宫墙,长宁恍如隔世。 萧珩牵着她的手,倏地感觉掌心被人用力掐了一下,不由垂眸。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6) 长宁仰面,眼底漾满清澈的光辉,皇叔,我在做梦吗?一边说还一边继续掐他。 萧珩忍俊不禁,另一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颊,掐我有什么用?反正我是没做梦。 嗷 萧珩手劲儿不大,长宁还是装模作样地惨叫了一声。 车驾晃晃悠悠地驶离皇宫。 长宁高兴之余,又不免担忧,眼帘微垂,我们走了,皇爷爷怎么办?还有阿爹阿娘和弟弟都还没消息。 她还是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他们只是失踪,也许过阵子,他们就平安回来了。 萧珩知道太子等人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可这样的话,他还是没忍心直接说出口。 马车走在官道上,出了上京后又在驿站停下休息,萧平和季风去采办几人路上需要的吃食。 驿站就在白马寺附近,长宁想起了被贬至此处的李姿,便想上山去瞧瞧。 灵霜给长宁准备了帷帽,长宁呆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将帷帽戴上。 萧珩正好取水回来,见她立在马车旁,半个身子笼在帷帽底下,也愣了愣。 灵霜解释道:郡主这般年纪的姑娘家,出门都是这样的。 萧珩喔了一声,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长宁也要长成小姑娘了。 他将水囊递过去,另一手还拎着一个油纸包,是长宁喜欢吃的糯米蜜枣和桂花糕。 长宁还有些不习惯,透过帷帽,只能隐约瞧见萧珩大致的轮廓,她悄悄掀开一丝缝隙,皇叔,我想去白马寺。 萧珩看了眼天色,为时尚早,便答应了。 只是上山的时候,因为帷帽实在碍眼,上台阶的时候长宁好几次踩空险些跌倒。 萧珩环顾四周,复又看向灵霜,这没什么人,帷帽可否摘了? 这对上萧珩冷肃的面庞,灵霜想起温玉轩守夜那次,又把话咽了回去,好、好吧。 帷帽揭开,长宁重见天日,长长舒了口气,叉着腰嘟哝道:我就忍这一次,以后出门都不要戴这玩意儿了。 那怎么行?若是随便让人瞧见了您的容貌,万一有人对您心生歹念,更麻烦了。灵霜捧着帷帽,妥协道:最多最多奴婢想办法换个薄点的。 长宁仰天哀嚎。 三人上了山顶,来到白马寺前,却见山门外停着两辆气势华贵的马车,两侧近百名侍卫守着。 萧珩眸子微眯,这是演王的亲兵。 三人还未上前,寺庙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阿弥陀佛,鄙寺今日有贵客,怕是不能接待施主们进香了。 小沙弥态度很好,长宁没有多做为难,只是朝山门留恋了几眼,转身下山去。 然而就这么一耽搁,等他们下山时,就见驿站旁多了十几个人。 拓跋临正在茶棚中坐着喝茶,瞧见三人下来,笑道:好巧啊。 长宁:她默默将帷帽戴上。 萧珩惯例是嗯了一声,托着长宁的手腕将人扶上车,拓跋临走过来唤住她,长宁妹妹。 众目睽睽之下,长宁只好回过头,隔着晃动的帷幔,只能瞧见一个人形,有事吗? 拓跋临道:我与父王商议过了,还是再回郡学待几年,既然皇叔和长宁妹妹也要回陇西,不如我们同行吧,也能彼此照应。 长宁整个人都不好了,求救似的看向萧珩。 隔着帷帽,萧珩是看不清她脸上神情的,但就在拓跋临说出那句话后,萧珩便反问了一句:你要去陇西? 长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该不会是想答应与拓跋临同行吧。 拓跋临眸子一亮,是的,我也要去陇西,正好可以赶上郡学考试。 萧珩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那真是不巧了,我不需要赴郡学考试,与二公子不同路。 长宁提起的心稍稍放下,瘫坐在车厢里。 萧珩正好进来,见她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提着袍角绕开坐在角落里,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看向拓跋临,二公子请便。 不等拓跋临反应过来,季风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长宁莫名觉得痛快,也不管什么形象,躺在车板上长吁一口气。 萧珩拉起毯子盖在她身上,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长宁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萧珩口中的他是指拓跋临。她将帷帽扔到角落里,快速爬起来扒在案上,对着萧珩的眸子神神秘秘道:皇叔有所不知,阿宁有种直觉。 萧珩愣了愣,什么? 他刚煮了一壶茶水,正咕咚咕咚冒着水泡,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宁眯起眼,认真又严肃,皇叔以后也离他远点就是了,他看着不像个好人。 见长宁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煞有介事,萧珩失笑点头应道:好。 长宁这才满意。 她以为萧珩说的话是糊弄拓跋临的,结果一行人到了雍州境内,萧珩当真让人绕道先去其他地方,逛了好几处名山大川,又在各地书院买了几本书。 悠悠折回陇西,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长宁觉得这简直是她过得最快活的一阵子,没有宫规,没有伤害,能够自由的呼吸。 当然,如果不需要每天都被萧珩摁着练一个时辰的字,她觉得会更好。 以前她给萧珩写信都是画画,后来长大点了,才开始写字,但她的字迹,萧珩不敢恭维,于是借着他在的这些时日,每天都会督促她练字。 好不容易到了陇西郡,长宁以为萧珩会继续住在郡学,她和灵霜住客栈。 萧珩却带着他们到了城东一处僻静的宅院。 是个二进门的宅子,不大,但胜在安静整洁,是萧珩提前租好的,家具床褥一应俱全。 萧珩打算趁天黑之前去拜见恩师。 眼看他走了,长宁高兴得差点跳起,热情洋溢地催促他:礼物备好了吗?备好了皇叔就快去吧!切莫让师父等急了! 萧珩提着礼盒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记得练字,等我回来检查。 长宁笑容僵住。 用过晚膳后,长宁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提笔练字。 宅子并不大,季风灵霜和一个原本就在此处看家的老仆住在前院,她和萧珩的房间在后院,她住的西厢房一早有人整理过,只是缺个读书写字的地方,她只好赖在萧珩的书房里。 写累了,便扒在他书架子上翻看杂书。 一直到萧珩快回来了,才慌忙坐回案前故作认真勤奋。 萧珩进来时,就见小娘子一笔一划地在纸上书写。 长宁仿佛刚听见动静,抬头惊讶道:皇叔,这么快就回来啦?她搁下笔跑到萧珩跟前,讨好似的拉住他的衣袖,身前身后地追着他问饿不饿,累不累,冷不冷。 萧珩一一应答。 不饿。 不累。 不冷。 他耐心回答完后,走向书案,你字练完了吗? 长宁急忙跑回去用衣袖将字帖遮住,干笑道:皇叔,你这才走了一小小会,写不完的 烛火映着他高阔的眉骨和鼻梁,显出几分冷肃刚毅。 长宁心中打鼓,不情不愿地挪开手。 萧珩拿起字帖,上面的墨迹还是新鲜的。 他眉梢微挑。 书房内烛火通明,长宁歪着脑袋冲他甜甜一笑。 小娘子穿着海天霞色银纹绣海棠罗裙,素色披帛由后背向前搭至双肩,顺着她的玉臂垂在书案上,如绸青丝用一根羊脂色玉簪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细碎的鬓发散落,拂过那双似弯月般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眼波流转,光华万千。 她好像真的开始长大了。 萧珩眸色微沉,稍稍错开视线。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长宁却不依不饶,凑上前笑嘻嘻道:皇叔,你看我的字其实练得也还不错了,能不能 萧珩目光飘落在书架上。 他习惯将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长宁翻看过的书籍,一眼便被他瞧见。 他顺着长宁的话道:是有进步了,想要什么? 长宁欢快拍手,我想要话本! 萧珩转眸看过来。 长宁眨了眨眼,忽然担心萧珩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学无术,于是又改口道:额,话本这东西,好、好像除了有点意思之外,也没什么了不然,不然就每天少写一刻钟,行吗? 萧珩又垂眸看了一眼她练的字,写得还算清秀端正。 他不由抬手屈起两指,冲着她光洁的脑门掸了一下,话本可以买,字不能不练。 长宁眸子闪了闪,噢。 她佯装失落的离开书房,刚出房门,就在走廊上暗自窃喜,兴奋得上下蹦跳。 娇小的身影映在窗纱上,萧珩望着,缓缓勾起笑。 直到那身影不见了,亲耳听着隔壁房门吱呀关上的声音,这才起身去整理书架。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稍稍修改了时间线,让儿砸女鹅长大了点(莫得办法,小朋友不可以谈恋爱,只能让她们快长大快长大) 第38章 嫁妆 逐渐步入盛夏,天亮得很早,院中老枣树浴着晨曦迎风摇曳。 萧珩同往常一样早起,在院子里练剑,他动作轻盈流畅,并未发出很大的声响。 大抵是前阵子时常和萧珩待在一处,长宁的作息也变得与萧珩差不多,天刚亮就自然醒了,听见院子里细微的破风声,她撑着上半身趴到窗台前。 床榻离窗户很近,她将窗棂支起,探出脑袋。 萧珩听见声响耳尖微动,回头望去,就见她穿着单薄的里衣,双臂搁在窗台上,整个人软绵绵地趴着,还有几分睡眼惺忪。 萧珩停下动作,微怔道:吵到你了? 长宁鼻腔中发出慵懒的哼哼,摇了摇头,皇叔继续 萧珩哪里还舞得下去,手腕翻转将长剑收起,拿过帕子擦擦手道:醒了就一起吃早饭吧。 灵霜快步进屋服侍她洗漱更衣。 宅院里的人不多,算上奴仆也就五人,而萧珩并没有太多规矩,大家都是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长宁进到厅堂时,季风已经在萧珩身边留好了位子,郡主坐这儿,灵霜姐姐坐那儿。 长宁道了声谢落座。 灵霜还有些拘谨,奴婢怎能与主子同席 季风和仆人老刘齐齐抬头看了她一眼。 灵霜眼角余光扫向落座的两主两仆。 她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最是重礼,正欲拒绝,被长宁扯住衣袖,这才红着脸坐下,改口道:多、多谢殿下。 季风又给她递了一副碗筷。 看着围坐一桌的几人,长宁咬着竹箸,不由笑了笑。 用过早饭后,萧珩便带着季风出门去了。 长宁给上京写了封书信报平安,托萧珩帮她寄出去,这才回到书房里练字,早早完成了萧珩布置的任务,看了眼漏刻,才过辰时。 百无聊赖之下,长宁在柴房里找到工具,扛起一把小锄头就在院子里刨坑。 她在东宫娇生惯养长大,锦衣玉食从不缺钱,但萧珩不一样。他不得宠,虽是皇子,却终究没有名分,自然就没有食禄,而皇室子弟若无皇命,又不得当官不得经商,加上他好像一直都在求学忙碌得很,长宁想破头也不知道萧珩这些年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现在又要多养她和灵霜两个拖油瓶,她得想想办法开源节流。 萧珩傍晚回来时,就见一个小娘子蹲在墙根下吭哧吭哧地刨坑,轻盈的罗裙沾染了不少泥土,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老刘和灵霜在旁搭建篱笆,圈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地盘。 萧珩一头困惑,走上前,阿宁? 墙根下的小娘子闻声回头,朝他灿烂一笑,皇叔! 旋即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将锄头扔下,小手在身上擦了擦,匆忙整理好衣裙,跨过几个刚挖好的坑小跑过来,怎么样?可买到话本了? 萧珩抬手拂去散落在她发间的树叶,从季风手里拿过两卷书册,集市上买的。他想起昨夜长宁说的话,扫了一眼书封,又道:是否有意思不知道,但看这两本卖得最好。 长宁拿过话本匆匆翻看两页,眉开眼笑,谢谢皇叔! 萧珩嗯了一声,眼神落在她有些脏兮兮的脸颊上,不由用指腹擦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长宁恍然道:哦,就是瞧着这院子还挺空的,就想咱们是不是可以种点菜,养几只会下蛋的母鸡,这样我们自己也能有新鲜的蔬菜鸡蛋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萧珩眼睫颤了颤,看向灵霜和老刘,他们二人都是一脸无奈与哭笑不得。 他清了清嗓子,先别管这些,脸都脏了。抓起长宁的手腕往房里走。 到了屋内,季风将书箱和佩剑放下,打了盆清水回来,萧珩绞了张帕子给她擦脸擦手,垂着眼睛道:你也不必这般辛苦,安心住着,若是缺什么想要什么,就和我说一声,还是养得起你的。 那不行。长宁扬起脸,皇叔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都要花钱,将来皇叔若是要娶妃子了,更得花钱,我以前看几个堂兄娶亲,都得几十抬聘礼呢。 她说得理所当然,净过手后又留下一句皇叔等等,转身咚咚咚跑回自己房里拿东西去了。 萧珩呆坐在原处,出了一会儿神。 季风在另一头整理方才带回来的书,揶揄道:郡主可真是心思细腻,想得长远,还都说中了 回到陇西后,萧珩谨遵师命到城西拜见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出身陈郡谢氏,是当朝颇有名望的世家大族,他早年连中三元,风头无两,是闻名遐迩的文坛大家,后来国战时他毅然弃文习武,征战边关直到西北平定,随后这些年就一直留在郡学教书,李家对其都要礼让三分。 谢老爷子与萧珩的师父是莫逆之交,师父不在的时候,所有课业都是谢老爷子亲自教授。 今日,谢老爷子忽然问及他身边是否有女眷大多世家子弟,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都会有几个家族安排的通房侍妾,除了负责照看起居,更重要的是为了开枝散叶。 纵然萧珩如今地位尴尬,那也是皇子。 等到了年尾,他就虚岁十六了。 谢老爷子的意思他心知肚明,萧珩只说想一心求学婉拒了。 萧珩抿了抿唇,道:此事莫再提及。 他起身将帕子放回水中,水面倒映着他逐渐张开的冷肃的面容,他肤色雪白,眉眼浓烈,纵使额角的青痕狰狞蜿蜒,却也压制不住他越发锐利张扬的五官。 萧珩静默着凝望水中的自己,直到门口想起长宁脆生生的软糯嗓音。 皇叔! 长宁半边身子靠在门框上,腋下夹着一只红木匣子,正往里面探头探脑。 季风识相地退了出去。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7) 长宁这才抱着匣子进去,小心谨慎地关上房门。 萧珩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眉梢不自觉带起了笑意,什么事情,这般谨慎。 嘘。长宁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大事。 她捧着匣子往屋内跑,又朝呆愣的萧珩招招手,快过来。 萧珩本想拦着,她人已经一溜烟蹿到自己房间里了。 萧珩房间陈设简单素净,屋子里只有淡淡的松香气,和萧珩本人一个味道。 进了内间,长宁毫不避讳地拉着萧珩坐下,才将自己的宝贝匣子打开。 匣子底下压着一叠银票和不少金银珠宝,萧珩却一眼瞧见了他给长宁的红封和厚厚一叠书信,甚至还看见了许多年前,小长宁为了救他拿来砸人的那只拨浪鼓。 拨浪鼓破损的一角补了块玉石,是当年他被送往陇西前留下的东西他不想亏欠什么,可他也不曾拥有过什么,能报答的东西有限。 长宁摇动那只拨浪鼓,笑道:离京前翻找旧物发现了它,就把它一起带来了。她爱怜地摸着上头的玉石,像是捧着宝贝,这可是玉石呢,不能扔。 萧珩一笑:下次给你换个新的。顿了一下,又道:我们不缺这个钱 他话音未落,长宁就一股脑的将匣子里的东西倒出来,这些首饰能值多少钱得去典当行了才清楚,还有这些,是我攒了好多年的,一、二、三足足五千两呢! 她数着银票眼睛亮亮的,小嘴兴奋地一张一合:这些钱皇叔拿着,咱们偷偷买几个铺子好好经营,肯定可以赚更多的钱,到时候再把这个院子买下来,然后给皇叔换个宽敞的房间 阿宁。萧珩握住她的手腕,将银票收回匣子里,这是你的钱,好好收着,我答应过皇兄,可以照顾好你。 长宁莞尔,我知道,但我现在也用不到这些钱哎呀反正我的钱就是皇叔的钱,皇叔拿去吧。 她懒得啰嗦太多,把东西装回匣子里,除了那只拨浪鼓和红封还有信件,旁的全推到萧珩面前。 从前她稀里糊涂嫁给拓跋临的时候,拓跋临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他尚有食禄,手头都不宽裕,又要结交臣子招募幕僚,更需要大量银钱,那时她也是这般将自己的家底全都掏出来。 不过当初她是沈家女,虽无父母但家底丰厚,远不止如今这点银钱,所以她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把这五六千两交给萧珩会怎么样。 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眼看她的宝贝匣子塞到了自己手里,萧珩只觉那匣子犹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阿宁。他低低唤了一声,墨眸幽深,你就没有点戒备心吗? 他对长宁几乎是了如指掌,可长宁对他了解的都只是表面,她竟然就敢将全部身家都送给自己。 若是换了旁人,她岂不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不知怎的,他心底有点不是滋味。 你年纪小,别犯傻。他把东西还给长宁,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好好藏起来,我就当不知道,以后也也别太轻易相信人,自己容易吃亏。然后站起来背过身去。 长宁疑惑地眨眨眼,都是自家叔叔,为什么 少年背影挺拔,如竹如松。 想到萧珩是个孤傲的性子,长宁声音不由弱了下去,思忖道:唔,那皇叔就暂且帮阿宁保管好了,就当是 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个绝妙的理由:就当是我年纪小,皇叔先替我保管嫁妆! 萧珩倏地回头,嫁妆? 第39章 有狐 他似乎没缓过来。 长宁手肘压着匣子,明眸弯成月牙,作羞涩状,这是阿宁给自己攒的嫁妆,我怕保管不住,干脆皇叔先拿着好了。 嫁妆什么的,当然是她信口胡诌的。 萧珩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半晌后才艰难地开口:既然是嫁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劲。 她小小年纪的,攒什么嫁妆。 萧珩叹了口气,嫁妆我会帮你攒,不用操心,但是不能被人骗。 这丫头没点防备心,五千两对大数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将来她被旁的油嘴滑舌的男人哄骗了 银钱尚是小事,关键是人 萧珩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索性将匣子拿走,义正辞严:这个,我帮你保管,以后要嫁人,皇叔也会给你添妆,但是,要嫁的人,得让皇叔先过目。 长宁笑容明媚,欣然应道:好啊。 萧珩: 他觉得还是有点不舒服。 长宁并未察觉到少年稍稍蹙起的眉心,掌心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再过几年萧珩就该娶妻了,说不定还得娶侧妃纳妾之类的,届时可是要养一后院的女人,随着女眷变多,相应的还要多买仆人长宁越想越觉得赚钱是当务之急。 晚上,长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 萧珩房中的烛火还亮着。 长宁敲开门时,他正握着一卷书坐在窗下,见她抱着枕头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放下书温声道:怎么了? 睡不着。 长宁盘腿坐到他身边,坐没坐相地歪在少年身上。 萧珩身子微微僵住,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是今天的话本不好看? 长宁靠在他胳膊上摇了摇头。 萧珩偏过头,还是有字不认识?皇叔给你念? 长宁像是忽然找到了治疗失眠的办法,雪白的手指点了点萧珩手中的书,皇叔就念这个吧。 他瞥了一眼书卷,好。 书页停在诗经卫风篇,少年嗓音清润,就着文字念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 长宁侧耳倾听,认真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有故事吗? 她还是更喜欢听有意思的东西。 萧珩想了想,点头,有,你想听什么样的? 长宁抱着枕头又往他身边挪了挪,道:有趣一点的。 萧珩略一思索,声调平淡道:淇水河边,水落石出,一位美貌女子见狐狸形单影只地行走在石桥上,不由想到心上人没有衣裳,心里忧愁。*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 长宁等不到下文,侧目看向少年的清瘦侧脸,然后呢? 萧珩抿着唇,沉吟半晌:没有了。 长宁呆了呆,噗嗤笑出声:听着像个情诗,结果皇叔就这般没有感情地念完了? 不过这倒也像他的性子。 萧珩此刻也有些窘迫,他目光从长宁明媚的笑脸移开,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之色,我改改。 玉竹般的指节轻轻翻过书页,这次他声音有了些许的抑扬顿挫,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 他不知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念道:匪报也,永以为好。 少年不紧不慢地念着,长宁渐渐有些困倦,纤长的眼睫轻轻震动,唔这又是什么意思? 萧珩没具体解释,只是低垂着眼睛道:也是情诗。 那这个有故事吗?长宁靠在他肩头下意识的呢喃:我想听故事,要有意思的嗯,算了,皇叔随便讲讲就好 迷糊中,她觉得还是不要为难萧珩这种不善言辞的人了。 萧珩指腹摩挲着书页上的文字,脑海中浮起自己初见长宁的画面。 那时长宁还小,大抵是不记事了,但他还记得,那天长宁给他了一个木瓜。 有故事。 这次他语气多了几分暖意,你不介意,那我就说给你听。 长宁半梦半醒地回道:好 她好像自幼便有一听诗文就犯困的毛病,这会儿听着他念一段诗讲一个故事,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下垂。 故事还没说完,那颗脑袋就顺着萧珩的胳膊往前栽去。 萧珩眼疾手快将脑袋托住,轻轻放在书案上。 长宁咂咂嘴,似是在梦呓,唇边漾开一抹笑。 萧珩稍稍偏过头,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额发,见她睡梦中发笑,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 一盏暖融融的宫灯渐渐亮起。 桌案前的少女从迷蒙中苏醒。 少女不过刚及笄,大红的繁复宫装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胸前坠着精致的七宝璎珞圈,乌黑浓密的秀发间簪着几支镂空飞凤金步摇,步摇流苏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叮叮脆响。 明亮潋滟的桃花眼徐徐睁开,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扶着头上沉重的发饰,沈长宁踉跄起身,碧荷,碧荷? 然而进来之人却是灵霜。 长宁疑惑地眨了眨眼,灵霜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环顾四周,这又是哪儿? 灵霜福身行礼,自然是在您自个儿府上啊,明日该进宫赴宴了,姑娘怎么还不歇息? 姑娘? 长宁蹙眉,漂亮到极致的眸子布满疑问,旋即又摇头,不对,灵霜姐姐从来都是叫她郡主的。 进宫又是怎么回事? 灵霜笑道:皇上为庆贺西蜀王大捷,明日在皇宫设宴呢。 长宁眸子一亮,皇叔回来了? 明日,那岂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了? 她下意识跑到妆奁前照镜子,瞧瞧自己的妆容和头发是否整齐。 灵霜掩唇轻笑:姑娘糊涂了,您还没嫁给秦王殿下呢,怎么就称呼蜀王皇叔了? 长宁不解,他一直都是我的皇叔啊。 等等,嫁给秦王? 长宁心口猛地一跳,她抓紧灵霜的手腕,你说我要嫁给秦王?哪个秦王? 灵霜被她的举动惊住,忙道:自然是皇上次子,不然那还能是哪个秦王? 拓跋临?长宁大惊,我怎么会嫁给他呢?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她甩开灵霜提起裙裾往屋外跑,穿过长长的回廊,直到拐角处撞上一堵肉墙。 对面的人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她才没往后面摔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五官锐利,眉眼浓烈的俊颜,只是右额覆着小半张面具。 长宁一喜。 但很快,喜悦被一声沈姑娘冲散。 他飞快松开手,迟疑道:沈姑娘这是怎么了? 长宁呼吸一窒,强烈的不安席卷全身,她声音颤抖:你,你叫我什么? 萧珩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沈姑娘。 不对!长宁急声反驳,我不是沈姑娘!我是阿宁! 她又往前逼近两步,抓住萧珩的胳膊,皇叔,我是阿宁! 对面的人身子一僵,往后退了两步,沈姑娘,请冷静。 长宁急哭了,眼眶红红地攥住萧珩的衣袖,皇叔你看看我,我是阿宁,我不是沈姑娘,我是阿宁啊! 萧珩手忙脚乱地推开她,沈姑娘,你冷静一点! 这边的动静太大,将附近守夜的丫鬟小厮惊醒,纷纷往廊下奔来。 长宁终于从崩溃的情绪中缓过来,她望着挂在廊上的红绸,拦住一个丫鬟,指着那些红绸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道:姑娘,明日是您的大喜之日啊。 明日大喜? 明日不是庆贺西蜀王大捷吗? 丫鬟点头道:明日双喜临门啊。 长宁彻底愣住。 恍惚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 我怎么可能嫁给拓跋临呢?长宁捂着胀痛的两鬓,喃喃道:不,我不能嫁给拓跋临,我不能嫁给他!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稀里糊涂的嫁给拓跋临。 她转身冲向一名护卫,从护卫手中夺过一柄刀,作势要往府门口跑。 糟了!姑娘跑了! 快去追啊! 长宁依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狂奔,可身上的宫装过于繁琐,不利于行,很快将她绊倒在地,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长宁心急如焚。 索性心一横,长刀划过裙摆,将拖沓的裙摆斩断,头上的发饰全部摘下扔到草丛里,重新站起身逃跑。 她又跑了好一会儿,在即将抵达门口时瞧见了一道熟悉的玄色背影。 皇叔!皇叔等等我! 她忙不迭朝那人奔去。 可萧珩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马蹄高高扬起,绝尘而去。 皇叔! 长宁声嘶力竭地大吼:萧珩! 那身影终于有了一瞬的凝滞。 长宁心头再度燃起希望,她现在只想逃离,便追在马后狂奔:萧珩你回来!带我走!你带我走啊! 就在萧珩回首的刹那,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沈长宁,你想去哪里? 长宁猛然回头看去,就见一身湛蓝衣袍的拓跋临出现在她身后。 而拓跋临身后,是数百名禁军。 拓跋临沉着脸,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他又问:明日就要嫁给本王了,你想去哪儿? 长宁咽了口唾沫,脚下也往后退,我不会嫁给你的,死也不可能嫁给你。 拓跋临冷笑,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他扬起手,数百禁军齐齐架起弓箭,箭头却直指萧珩。 长宁斥道:你做什么?有本事你冲我来! 拓跋临眉梢轻挑,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怎么舍得让你死? 那什么都别谈了。 长宁毅然举起刀,桃花眼渐渐沉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决绝。 要我嫁你,除非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的诗句出自《诗经卫风篇》 *引用百度资料 做梦的人不是女鹅啦,所以女鹅睡觉的时候是笑着的 第40章 威胁 砰 桌沿的笔搁掉落在地,萧珩从梦境中惊醒。 小灰灰不知何时跳上了书案,正用温热的小舌舔舐他的手背。 嗷呜。 小灰灰低声呜呜着,似乎在关心他的状况。 萧珩抬手抚过它毛茸茸的脑袋,勉强一笑:没事了。 只是做了个怪梦。 想到梦里的内容,萧珩的心如坠深渊,彻骨冰凉,搁在案上的手不自觉缓缓缩着拳。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8) 长宁身上盖着披风,趴在他手边睡得正香,呼吸轻缓绵长,一室静谧。 胸腔尤在剧烈跳动,好半晌,萧珩才舒了口气还好只是个梦。 但,那也是个可怕的梦。 漆黑的眸子一沉,他起身回到屋内,将拓跋硕留给他的信纸放在摇曳的烛火上。 火光在昏暗的空间里闪烁,他看着信纸被火苗一点点吞噬,化为灰烬,燃烧的火焰映在他冷峻刚毅的面庞上,眼底没有半点犹豫。 次日一早,萧珩练完剑用过早膳,便匆匆赶去谢府。 赶到谢府时,谢老爷子正在前厅待客,见萧珩走进来,笑道:殿下来的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朝廷派来的新任陇州郡守,李文恭李大人。 前任陇西郡守已经致仕,原定的候任郡守吴之祁又是武将出身,因西北匈奴蠢蠢欲动,被临时调往边关守城,朝廷只好另外派了这位李大人前来接管陇西郡。 李文恭年近四十,穿着整齐的绯色盘领袍,脊背挺直,一身儒雅的文人气质。 他朝萧珩略一作揖,殿下。 萧珩颔首,回以一礼。 算起来,李文恭是真正有功名品级在身的人,萧珩虽是皇室血脉,但不入宗庙,既无实缺也无品级,李文恭是没必要行这一礼的。 多半还是看在谢老爷子的情面。 谢老爷子捋着花白胡须,笑呵呵道:将来还需多仰仗李大人照拂了。 李文恭今日登门,一是来拜见旧日恩师,二是带来朝廷密诏,现下都做完了。 他弯腰谦逊道:应该的,衙门还有事,学生先告辞。 谢老爷子满意点头,去罢。 萧珩转眸,目送李文恭出去后才看向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知道他想问什么,端起茶盅悠悠道:李文恭虽是李家人,但早年亦是老夫门生,如今接管陇西郡,也是皇上的意思。 他瞟了一眼萧珩,叹声道:时局不同了,太子至今生死未卜,皇上龙体每况愈下,演王借侍疾之名留在上京上京看似风平浪静,可表面平静还能支撑多久,谁也说不准。 萧珩双手垂在身侧,没有说话。 建昭帝膝下所有皇子中,就属演王实力最强,又是嫡子,太子拓跋硕出事,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储君候选人,加上又有陇西李氏做后盾,皇位已是演王的囊中之物。 这一天,迟早会来。 所以当初他提议带长宁离开,建昭帝才会同意的这么快。 他和长宁在陇西,相当于是活在李家的眼皮子底下,一来让人放心,二来,为了明面上过得去,只要他们还在陇西郡内,李家就得护他们周全。 但也仅仅只周全罢了。 不说这个了。谢老爷子转移话题道:上次的事情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萧珩的思绪被拉回来,垂眸道:多谢先生美意,只是,学生恐无余力应对。 谢老爷子嘴角牵起,可是因为家中有了人不方便?老夫听说,长宁郡主一直同殿下住在一处,对殿下十分依赖。 萧珩怔了怔,微微一笑。 谢老爷子年少求学时,身边有个粘人的亲妹妹,刚娶妻那会儿,后宅可闹腾了,是以对萧珩的处境也十分理解,想当然的以为萧珩婉拒是为了避免后宅麻烦。 他笑呵呵地抿了一口茶水,才反应过来,哦对了,今日休沐,殿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萧珩面色沉静道:学生是来向先生辞行的。 ** 长宁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爬起身低头一看,身上还裹着一件玄色披风,淡而清冽的松香萦绕鼻端。 长宁茫然了一瞬,才想起昨夜自己在书房里睡过去的事情。 灵霜进来服侍她起身。 长宁小声问道:灵霜姐姐,皇叔呢? 殿下今日一早去谢府了,临走时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吵醒你。灵霜应道,眸光瞥见她身上的披风,这是殿下的? 长宁老实地点点头。 灵霜神色颇为古怪,昨晚她是看着长宁睡下了才回房,这披风 她忍不住提醒道:郡主,虽然您和殿下是叔侄,又自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但毕竟男女有别,晚上还是不要 嗯? 长宁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儿才回过神,清灵的瞳眸闪着疑惑,什么? 灵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多虑了。 长宁匆忙用过早饭后,又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干活了。 一直忙到将近晌午,总算将院子里挖的坑撒满菜籽,还在萧珩房门前不远处栽了一棵红梅树苗。 望着迎风摇曳的小树苗,长宁叉着腰,成就感油然而生。 萧珩午间依旧没有回来,只派季风回来报了个信。 长宁匆忙用过午膳后,就关在书房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字,这才小心翼翼地攀上书架。 前几日她倒是瞧见过一本《士商类要》,这会儿找到了便坐在书案前读的津津有味。 就连萧珩进屋了她都没注意。 萧珩轻手轻脚来绕到长宁身侧,将今日新出的话本放在一边,目光掠过书页扫了一眼。 长宁这才扬起脑袋,眼底堆满笑意,皇叔! 见萧珩眉宇间带了几分疲倦,她站起身去够萧珩的肩膀,让他坐下,随后体贴地给他捏肩捶背,皇叔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辛苦了。 萧珩反手捏住她莹白皓腕,入手触感柔软,仿佛轻易就会破碎消散。 别忙活了。 他拉着长宁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檀木盒子,这个先拿着。 长宁疑惑地接过,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卷契纸,都是田地庄子和几家店铺,最里面还裹着几张银票。 她惊愕地瞪大眸,这是皇叔的? 萧珩唇角弯了弯,嗯,大半身家。 长宁手一抖,盒子差点掉落,忙不迭把契纸银票塞回去。 萧珩按下她微微颤抖的手,放心拿着,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刘叔,缺钱花就从里面拿,不够的让人去钱庄再取。 长宁想起自己要给萧珩开源节流的事情,便觉这盒子烫手,脸上一阵发热,我其实很省钱,很好养的。 这架势好似她花钱如流水一般。 然后她才抓住萧珩话中的重点,倏地抬头,等等,为什么不在? 过几日,我离开陇西。萧珩安抚性地揉着她的鸦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 长宁瞳眸一震,急忙追问:要去哪里?为何这般突然? 萧珩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的晦暗,复又抬眸,温声道:边关。 边关? 电光火石间,长宁忆起前世在太子拓跋硕病逝后,大魏朝堂掀起新一轮储位争斗,匈奴伺机蠢蠢欲动之事。 她抓住萧珩的手下意识道:我要跟你走。 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她不想和皇叔分开。 萧珩尝试着劝说:此去恐不太平,会有很多麻烦 我不怕。长宁咬着唇,神情倔强,你们都丢下我,我才害怕。 重活一世,大抵是享受了太多爱,让她越活越回去,性格越发像个任性的孩子。 见萧珩沉默,长宁轻轻拽住他的衣袖,皇叔是要从军吗? 萧珩嗯了一声。 没有功名没有爵位,他必须靠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文臣的路子需要漫长的时间,他耗不起。 他指尖抚着长宁的脸颊,认真道:等皇叔回来,就带你光明正大地回京,你就还是那个风光的小郡主。 我不要。长宁握住他的手,桃花眼一眨不眨,阿宁只想跟在皇叔身边。她想了一会儿,小声补充道:当丫鬟也是可以的。 胡闹。萧珩难得又严肃了一次,边关苦寒,刀剑无眼,你若是去了,皇叔便会担忧。 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 萧珩注定会走上这条路,披甲上阵,建功立业,一步一步成为百姓心目中所向披靡、从无败绩的王。 虽然知道这是萧珩的路,她没有立场阻止,却不由红了眼,终于妥协,那,那皇叔要早点回来。 窗外月影遍地,氤氲的辉光笼在她身后,小娘子绞着雪白的指头,脑袋低垂,发出极轻的啜泣声。 可怜又无助。 萧珩喉头微动,想起那个梦,心一横道:别哭,我一定尽快回来。 长宁噘着嘴抬眼看他,极力将眼泪憋回去,小小声问:尽快是多快? 萧珩望着窗外那株在夜风中颤巍巍飘摇的红梅树,思忖着道:待那株红梅长这么高,我就回来了。他抬手比划了一下。 长宁知道他在哄自己,但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话。 她伸出一节尾指,糯糯道:我们拉勾。 修长的指节勾住小娘子微凉的尾指,小娘子娇声娇气道:拉勾盖章了,皇叔就要说话算话,骗人是小狗。 她另一手捏紧盒子,张牙舞爪地威胁,你不回来,我就把你的钱全都花光光。 少年眉眼舒展,染着清浅柔和的宠溺,哑着声道:好。 第41章 谢五娘 闲云半掩,明月在云层中飘忽不定,留下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 萧珩在书房里奋笔疾书,老刘捧着一叠账本伫立门口,敲响门框。 殿下,咱们这些年的积累都在这里了。 账册分门别类地铺陈在书案一侧。 萧珩放下笔,大致扫了一眼,这些年,辛苦刘叔帮忙打理我娘留下的田庄铺子。 他语气诚恳道:待我去了边关,长宁怕是会无聊。她喜欢热闹,逢年过节多陪陪她,院子里的陈设要喜气一些,今天瞧见她在看《士商类要》,她若是想学管账,刘叔便耐着性子多教教,若是她又想学旁的,刘叔也帮帮忙,若是她想出门,刘叔就多带些人 他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老刘都一一应下。 最后实在想不到旁的了,便将方才书写的纸张捻起,吹干墨迹递过去,上面写的是她的一些喜恶,日常起居暂且按这个来。 老刘伸手接过,一看全是鸡毛蒜皮的零碎事情。 衣裳习惯穿什么料子、什么颜色、吃什么过敏、一顿要吃几个菜、爱吃的零嘴在哪家买、喜欢的话本什么类型、沐浴要用哪种味道的香露 老刘抹了一把额汗。 当真是事无巨细啊。 * 萧珩的边关之行十分仓促,长宁回房后躺在床上,再一次失眠。 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格映在床头,她抓起枕头挡住眼睛,忍了几息,又烦躁地将枕头丢开,枕头砸到床柱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半梦半醒的小灰灰低低叫唤了一声。 萧珩启程那一日,天未亮,长宁就已经洗漱好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见萧珩拎着行囊走出房门,一阵小跑迎了上去,捧着芙蓉饼塞到他手里。 皇叔带着路上吃。 掌心传来一阵温热,显然是刚出炉的。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讶异,一早就去买的? 长宁攥紧腰间垂下的丝绦,点点头,我试过了,他们家的芙蓉饼和咱们在上京吃的味道最相近。 萧珩手掌微屈,将油纸包牢牢握住。 边关离陇西不远,只是隔着天堑,消息不通,想送信大抵也要一两个月,战事胶着的时候,更是一年半载也送不回一封信。 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怅然涌上心头。 长宁也很是不舍,良久后才道:皇叔,阿宁送你出门。 她知道,将来的萧珩会成为镇守一方的藩王,受万人敬仰。 投身沙场,是他的必经之路,是以这几日她都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般欢快,未曾流露一丝不愿。 晨风拂过小娘子的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立在门前,笑意盈盈地摆手,皇叔,一路平安。 若非她还红着眼,当真瞧不出这是分别的场景。 萧珩是轻装简行,一人一剑一马,他将芙蓉饼揣在怀里,一手提剑拽住缰绳,一手穿过小娘子飞扬的发丝,玉竹指尖轻轻划过她白嫩的肌肤,落在那乌压压的浓密鬓发上。 照顾好自己。他低声叮嘱。 长宁眼睫振动,忍着眼眶的泪水,笑着道:皇叔也是,等你回来了,就教阿宁骑马。 终究要分别的。 萧珩收回手,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季风也紧跟着策马。 他们走后不久,谢府门前,一位清俊少年郎也挎上包袱跟着出城前往边关。 目送谢家二郎离开后,谢五娘转身默默拭泪。 门檐下,谢老爷子一派气定神闲,哭什么,你哥又不是不回来了。 谢五娘道:边关这么苦,匈奴人又生性凶残,哥哥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万一,万一 谢老爷子柱着拐杖,我谢家儿郎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战死亦是荣耀,再说了,有九殿下在,怕什么? 提起九殿下,谢五娘神情微妙,九殿下是祖父您的学生? 谢老爷子白眉上挑,之前是故人托付才将他收作学生,如今老夫瞧他确实不错。 除了不爱说话,无论是从资质还是心性来看,他都挑不出毛病。 谢五娘胸口砰砰跳,试探着问:祖父您给孙女相中的,不会就是这个九殿下吧? 明年,谢五娘就要及笄了。 她生的温婉秀雅,满腹诗书,又是谢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在陇西是诸多世家公子梦寐以求的结亲对象,然而挑挑拣拣这么些年,谢老爷子最后竟看上了萧珩。 谢五娘身在闺阁,不曾见过萧珩,但也略有耳闻。 她眸子闪过挣扎,可他身份尴尬,举步维艰的,而且、而且孙女听说他面有青痕,浑身戾气,一点都不好相与 你懂什么?谢老爷子低斥一声,传言听听便罢了,这九殿下老夫瞧着会有出息,让你嫁他不算委屈。 他曾用数位美婢试探萧珩,此人不近女色,不贪图享乐,心性坚韧,被皇室放逐数年依旧刻苦上进,这样的人,绝非池中物。 你哥哥追随九殿下而去,将来或可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至于你么谢老爷子顿了顿,笑道:不如趁此机会多亲近亲近,他日若能嫁给九殿下就是你的福气,老夫我也放心喽。 谢五娘满脸羞赧,跺了跺脚,人家都走了,难不成还要孙女追去边关亲近他么? 她没亲眼见过萧珩,但听自家祖父如此推崇,少女心底也泛起一丝涟漪。 倒也不必。谢老爷子朝她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九殿下从上京带回来一个小郡主,宝贝得很,你若是能同她亲近,自然就与九殿下亲近了。 谢五娘将信将疑,什么郡主?该不会是她想到话本子里金屋藏娇的戏码,神色越发古怪。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29) 谢老爷子解释道:就是怀明太子的遗孤,长宁郡主啊。 太子拓跋硕失踪,生死不明,建昭帝悲恸之下,赐了怀明二字。 谢五娘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对叔侄。听自家祖父这般说,她也不好再推托,让人到城东给长宁递帖子。 帖子送来时,长宁还蹲在菜园子里。 她好奇看向老刘手里的拜帖,谢家五姑娘又是谁? 谢五娘是谢老太爷的嫡亲孙女。老刘想了会儿,又道:大抵是受人嘱托,来看望郡主的。 长宁喔了一声,继续埋头给刚播种的地方浇水。 老刘又看向灵霜,灵霜耸耸肩。 老刘只好轻叹一声,那老奴帮郡主回绝了? 长宁略一思索,她会管账吗? 啊?老刘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 谢五娘乘着马车晃悠了大半个城,终于停在小院前。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凝白的素手撩开帷帽一角,粗略观察起眼前这个门庭狭小的宅子,最终目光落在匾额上。 清苑? 嗯,看着是有点清贫。 老刘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便知是谢五娘来了,上前将人迎了进去。 谢五娘刚踏进院子,四下环顾一圈,长宁郡主在吗? 老刘去安顿马车了,灵霜正忙着准备晚膳,院子里只有长宁一人。 长宁闻声转过头,什么事? 谢五娘美眸微凝,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蹲在篱笆后面的小娘子。 看着小小一只,顶多十岁出头,卷着袖子和裤腿,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似乎在忙着种菜? 谢五娘暗自咽了口唾沫,九殿下这么丧尽天良的吗?居然让一个小孩子种地? 思及此,她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将帷帽揭开,柔声道:我是谢家五姑娘,谢清竹,今日递了帖子前来拜见长宁郡主,不知小娘子可否引见? 长宁恍然,原来她就是谢家五娘。 她也打量起对方。 谢清竹十四五岁的年纪,上着素色细纹罗衫,下套鹅黄色蝶戏水仙裙,身形清瘦,五官不算绝美却端方秀雅,浑身散发着知书达理的闺秀气息。 长宁放下水瓢和木桶,两条小短腿灵活地翻过篱笆朝待客的堂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用裙摆擦手。 谢五娘微微福身,便紧随其后。 到了堂屋,长宁让她随便坐。 谢五娘本想说没见到主人家就坐下是否不妥,结果就见长宁毫无形象可言地歪在主座上,抄起桌上的茶盅猛灌了一口茶水。 谢五娘同身后的丫鬟面面相觑。 长宁见她还杵着,歪了歪脑袋,坐啊。 啊?谢五娘张了张嘴,哦,好 她扶着裙裾缓缓坐下,举止端庄,美眸又转向长宁,暗忖这该不会就是郡主吧,寻常奴婢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坐在主人家的位子上。 可是 长宁及时印证了她的猜想,主动开口:谢姑娘找我有事吗? 谢五娘慌不迭站起身,朝长宁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女谢清竹见过郡主,方才有眼不识泰山 长宁连连摆手,坐吧坐吧,不用费劲了。 不愧是世家望族的闺秀,礼仪一套一套的。 见她态度亲和,谢五娘松了口气,忽然觉得九殿下身边的这个小郡主还挺好相处的样子。 那那九殿下本人应该也 谢五娘小脸泛起红晕,臣女与殿下也算半个同窗,今日没能及时为殿下送行,颇为遗憾,听说郡主一人在此,便前来拜见,顺便瞧瞧郡主可还缺什么,若是有用得着臣女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虽未入过郡学,但她和萧珩的学问都是谢老爷子教授的,自然算是半个同窗了。 一听果然是与萧珩有关系的人,长宁便更客气了,笑吟吟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原来是皇叔的同窗。 对于长宁的举动,谢五娘并未闪避,温柔一笑。 长宁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将有些脏的小手收回来,仰面认真道:你会算账。 不是疑问,是陈述。 谢五娘愣了愣,点头,是会一些 她自幼丧母,又是家中长房嫡女,十岁起就跟着族中长辈学着主持中馈,算账自然是会的。 长宁一拍手,那太好了。 转身将后头的两账本搬到她手边的茶几上。 第42章 明月 谢五娘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成了她哥口中提过的工具人。 她起先惊愕,但很快镇定下来,翻开账册扫了几眼,账目很简单,是这些年来的清苑的所有支出。 略一沉吟,便拿过算盘开始拨弄,核算账目。 长宁就在旁托着下巴看。 吴兴沈家虽不似陇西李氏、陈郡谢氏这些名门望族,但也算是豪门,家底丰厚,沈氏未入东宫前,在族中也管着几个商行,后来李姿嫁入东宫,虽是太子妃,但对这些一窍不通,都是沈氏这个侧妃帮衬着料理。 长宁就曾在沈氏身边耳濡目染,虽不精通,但也领悟得快,见谢五娘一番操作下来,旁观着也学了个七八分,偶尔有不太明白的就及时出声询问,谢五娘都会耐心解释给她听。 老刘进屋递茶时瞧见这幅画面,一阵汗颜。 谢五娘反倒心情愉悦,坐在长宁身边轻声细语,甚至手把手的教她,可谓倾囊相授。 长宁也学得认真,像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大大满足了谢五娘的成就感和虚荣心。 临晚膳时分,谢五娘起身盈盈一拜,时辰不早了,臣女先告辞,郡主若还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长宁感激一笑,多谢清竹姐姐。 这声姐姐叫谢五娘怔了怔,她莞尔道:不客气。 等出了清苑,她身边的丫鬟才纳闷道:姑娘,这郡主怎么光拉着你算账了。 想起长宁的举动,谢五娘朱唇微扬,这是好事。 丫鬟一脸不解。 谢五娘道:你不觉得长宁郡主这样很好相处吗?这一来二去的,我们就能与她交好,得了她的欢心,也就拿住了九殿下。 丫鬟大惊,姑娘,您当真看九殿下了?可是他 九皇子萧珩的传言可是人尽皆知啊,出身尴尬有梁国血脉不说,还生来不详克尽身边人,甚至长相丑陋,论身份、相貌,哪一点都配不上自家姑娘。 姑娘该不会是和长宁郡主待了一下午,人就被忽悠了吧? 谢五娘坐在马车里,接过丫鬟递来的清茶,思量着道:毕竟是祖父亲眼瞧过的人,一向懒散的哥哥也因为他选择建功立业,可见他一定有过人之处,加上今日见过长宁郡主,便越发觉得,九殿下或许真不是传闻那般浑身煞气、不近人情。 而且谢五娘红了脸道:九殿下家中人少,关系简单,少了许多纷争,倒也清静自在。 丫鬟不由瞪大眸,姑娘,您都想到以后嫁人的生活了吗? 谢清竹被她看得愈加脸热,美眸转开,嗔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殿下和哥哥都平安回来了再说。 送走谢清竹,长宁、老刘和灵霜三人围坐在一处用膳。 萧珩留下的的田庄铺子有不少,账目想清算完也非一日之功,长宁一边飞快扒拉饭碗,一边翻看账本。 对于谢清竹的来意,长宁猜得出个大概。 她也希望萧珩能娶到品貌俱佳的心仪女子。 所以今日她给谢五娘看的只是清苑这些年的支出账目,一眼看下去,便知萧珩此处的清苦。 但谢清竹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转变,耐着性子教了她许多,柔声细语的,人品这一块,她暂时觉得还不错。 长宁不禁抬头,刘叔,你觉得谢五姑娘如何?皇叔会喜欢吗? 老刘猝不及防被米饭呛了一下,咳咳,郡主,您此话何意? 长宁将账册放到一边,我觉得,她是冲皇叔来的。她将声音压得极低,神情格外认真。 老刘虽不似季风那般日日跟随萧珩左右,但对许多大事还是了解的。 谢老爷子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只是这些都没向旁人说过,仅凭谢五娘今日登门一事,长宁郡主小小年纪的,就能猜到这个层面上了? 谢五姑娘的名声在整个陇西郡都是极好的,至于殿下是否喜欢老奴就不好说了。老刘打着马虎眼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啊。 也是。 长宁收回八卦的目光,埋头吃饭。 还是等皇叔回来了再说吧。 不过在此之前,她倒是可以帮他把把关。 往后谢五娘隔三差五地登门,长宁都会热情招待她。 这一日送走了谢五娘,长宁靠在软榻上,灵霜姐姐,你看五姑娘如何? 灵霜望着谢五娘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掰着指头道:家世好,祖父是名动天下的谢绝谢老爷,父亲是文坛大家,门生遍布,母亲虽然早逝但也出身腐书网。 除了这些,五姑娘本人容貌清雅,举止端庄,才华横溢,性情温柔又识大体灵霜把能想到赞美之词几乎都用上了,最后下结论,莫说在陇西郡了,以谢五姑娘的条件,便是在上京那也是香饽饽。 长宁颇为认同,最难得的是,她不嫌弃皇叔。 在她眼里萧珩自然是哪里都好,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都配得上,但传言猛如虎,谢五娘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不畏惧传言,对他们态度一如既往亲和的女子。 如果谢五娘是被迫来的,日常相处中一定会暴露端倪,可她没有,一切的好意与关心都是发自肺腑。 长宁从软塌上坐起身,现在看来,她配皇叔还挺合适。 灵霜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萧珩与谢五娘并肩而立的画面,重重点头。 但很快她又担忧道:可是郡主,若是殿下与谢五娘定亲,甚至成亲了而忽略你,你怎么办? 刚要给萧珩写信的长宁一呆。 握着笔杆的小手无意识的紧了紧,很快又放松下来,语气笃定道:不会的。 她静下心神,洋洋洒洒了写了五六页纸。 除了询问萧珩的近况,也将自己身边的许多琐碎小事写了上去,譬如她学会了清账、菜园子里的作物抽芽了、他院子前的红梅树也长出了新的枝丫 以及,她还认识了谢五娘子。 她本想拐着弯试探萧珩的心意,可转念一想,他们二人都没正式见过面,忽然问起有些唐突,便歇了心思。 她将下巴搁在案上,望着面前成堆的账册和话本,有些索然无味。 也不知道萧珩到哪儿了。 * 萧珩谢清纬几人刚到边关西平城。 西平城是西北边陲的重要防线之一,负责驻守此地的,历来是沈家的威远军。 在他二人赶到之前,大魏的将士已经和匈奴短暂交战过数次,为防奸细混入城中,守城的士兵对过路的百姓都要严加盘查行囊和路引。 守城士兵看过二人的路引,急忙派人给军中传话,很快一个体型高大,穿着银色甲胄的中年男人提刀出城。 殿下,谢公子。他略一抱拳,神色淡淡。 来人正是西北威远军旧部,沈青云。 他对萧珩与谢清纬这种勋贵出身的子弟并无谄媚巴结之意,领到军中后便将人安插到青字营,与其余士兵同吃同住。 夜晚,西平城上空星光璀璨,辉映中天,远处连片的枯黄野草也染上细碎清冷华光,凉风吹过,荒草摇曳,起伏连绵,伴随着呜咽悠扬的羌笛声,一浪一浪朝更远的方向荡开。 萧珩独坐营帐之内,案上跳跃的昏黄灯光衬得他眉眼如墨。 到了边关还要读书写字啊? 谢清纬撩开帐帘,好奇地凑上前去。 萧珩眼皮都不抬一下,将晾好的信纸对折塞入信封之内,有事? 有事谁要来找你啊。谢清纬撇撇嘴,这不无聊才过来找你说说话嘛。 萧珩没有接话,将信封好后,拿起手边的一支小竹笛就要起身,被谢清纬拦下。 谢清纬年长萧珩一岁,从前在陇西郡学时,他就时常厚着脸皮没话找话,起初因为太聒噪屡次被人打出来,后来在萧珩的拳脚下,他的功夫也渐有长进,他又是个愈挫愈勇的性子,往萧珩学舍跑得更勤快了,一来二去也算熟络。 如今他们又一路相伴前来边关,谢清纬更是毫不忌讳,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小竹笛,不着调地哇了一声。 竟是仿着羌笛的模样自己做的。 上头还雕刻了精致的柳叶纹,瞧着像给小姑娘把玩的。 他不由揶揄道:你亲手做的啊,这是要送谁家的小娘子? 萧珩冷着脸劈手将竹笛夺回来,二人简单拆了两招。 谢清纬被他一掌拍退两步后,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恍然道:难道是给我妹的? 萧珩稍稍蹙眉,声音冷淡到几乎不近人情,你妹是谁? 谢清纬默了一下。 旋即,作为妹控的他跳起来嚷道:你居然不知道我妹?我妹在整个陇西郡那都是数一数二的才女加美女,你居然不认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萧珩掏出帕子,把被人染指过的竹笛仔细擦干净,面无表情。 对自家老头子相中萧珩当孙女婿之事一清二楚的谢清纬,听到这三个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老头子究竟看上萧珩什么了? 不解风情。他啐了一口,回身歪到炕上,懒洋洋问:不是给我妹的,那你这玩意儿要给谁?我两认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何时有了相好的红颜知己? 话到此处,谢清纬又一次悟了,难道是在上京那些年认识的?所以我才不知道! 他不依不饶起来,上前推了萧珩一把,逼问道:你快说,究竟是要送给什么人? 萧珩动作一顿,长睫微颤。 帐中暖光落进他黑曜石般沉静的眸,如雨落大海,泛起细小的波澜。 谢清纬震惊地发现,这个始终冷着脸的少年,薄唇扬起淡淡的弧度,连声音也是不同以往的柔和。 他极轻极缓地道:一个重要的人。 是孤寂黑夜里,映照深渊的皎皎明月,是他生命里最重要、不可或缺的人。 第43章 心上人 完了。 没戏了。 谢清纬脑子里只剩这两句话。 可他又替自己如花似玉的好妹妹不甘心,不由追问:究竟是谁啊?还能比我妹家世好相貌好?比我妹腹有诗书?比我妹温柔体贴? 萧珩转过身避开谢清纬的唾沫星子。 谢清纬今天杠上了,逮着萧珩的肩膀,你回来,快说清楚。 一副蛮不讲理的姿态。 萧珩陷入回忆,想了想轻声道:家世不明,相貌,在我眼里是好的,不爱诗书不爱写字,只爱看话本。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0) 至于温柔体贴 他脑海中浮现长宁冲旁人张牙舞爪的模样,再次勾起唇角,对我是温柔体贴的。 谢清纬无语:你有这般想法,一定是因为没有见过我妹。 他愈加认定萧珩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雏鸡,才会把寻常女子当做宝。 令妹或许是很好,只是萧珩认真道:对我来说,她最好。 谢清纬终于沉默,不再辩驳,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遗憾道:那当真可惜了,错过我妹,是你没福气。 萧珩收回目光,拿着信出去了。 谢清纬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心中只叹老爷子老谋深算还是翻车了,接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萧珩还没告诉他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 阿切! 谢老爷子在自个儿房中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苍翠的草木褪却颜色,庭院中冷风瑟瑟,拂过枝头,飒然有声。 他裹紧衣裳,颤巍巍地起身关窗,口中念念有词: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哎对了,老谢啊,有消息了吗? 萧珩与谢清纬离开数月,算算时间,也该传信回来了。 老谢是管家,见谢老爷子站在窗户下冲他喊话,忙扯着嗓子道:有了有了! 他动作麻利地将信鸽脚脖子上绑着的纸笺取下,快步送到谢老爷子面前。 哟,果然已经到了。谢老爷子满意地捋着长须,但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他把纸笺推到管家面前,你看看,这说的什么? 管家一时愣住,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也是脸色微变,极力安慰道:那个,二郎或许就是为了刺激您老人家,瞎说的呢 谢家上下皆知,谢二郎是个不着调的,最喜欢和谢老爷子对着干。 谢老爷子稍加思索,深觉管家是对的,没错,这混小子的话不能信。 他烦躁地挥挥手,烧了烧了,别管他。 恰好谢五娘刚从清苑回来,正要到藏书楼取几本书,经过谢老爷子的庭院,被谢老爷子叫住。 五娘啊。谢老爷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拉着她,关切地问:这些日子怎么样?和那个小郡主相处得可还融洽? 谢五娘回想起这些日子,乖巧应道:挺好。 谢老爷子闻言,也不再拐弯抹角,直问道:那你喜欢九殿下吗? 什么? 谢五娘没从谢老爷子跳跃的思维中缓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前言后语,有什么关联吗? 谢老爷子胳膊肘撞了撞她胳膊,恨铁不成钢道:问你话呢。 谢五娘回过神,双颊绯红,垂着眼睫道:孙女都未见过殿下,这,这喜欢又从何说起啊 完了完了。 他实在不想错过萧珩这个孙女婿啊! 谢老爷子开始捉急,拐杖戳在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你们这面还没见过,可是人家都有红颜知己了! 谢五娘微愕。 谢老爷子道:这可是你好二哥套的话呢,说九殿下心里有人了,但到底是谁,没问出来,要不你去问问那个小郡主? 谢五娘: 见她不搭腔,谢老爷子再接再厉道:你哥说可能是在上京认识的哪家闺秀,这郡主不就是从上京来的嘛,说不准人家知道呢。 谢五娘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祖父,您怎么和哥哥一样越来越荒唐了。 她甩了甩袖子,坐到石凳上,正色道:殿下喜欢谁,是他的自由,难不成孙女还要腆着脸上赶吗?若是他们两情相悦,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是觉得九殿下或可试着了解接触一下,倘若真如祖父所言,嫁给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她也没到非卿不嫁的地步呀。 只是 谢五娘嘴上正气凛然的,心里也确实有那么点好奇。 是以到了后日,她到清苑寻长宁时,二人在屋中闲聊,她没忍住问了一嘴。 听说九殿下有心上人了? 彼时长宁刚收到萧珩寄回来的信件,正喜滋滋地歪在榻上把玩萧珩亲手做的小羌笛。 听到谢五娘的话,她整个人呆滞住。 心上人?她怎么不知道?! 长宁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不知道,谢五娘就更不知道了。 谢五娘摇头,臣女也不知,是听哥哥说的。 长宁敛目沉思,顿觉浑身血液翻涌,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萧珩如今待过最久的只有两个地方上京和陇西。 在上京,以她和萧珩的关系,萧珩若是有中意的小娘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是在陇西求学时喜欢的,同萧珩关系亲厚的谢二郎也不可能不知道。 那答案只有边关? 她盘腿坐好,咬着指尖,一脸若有所思。 前世萧珩并无妻妾,至死都是孑然一人,至于心上人,她倒有所耳闻。 那时萧珩刚刚击退匈奴,声名大噪,恰逢他年轻未娶妻,又是大魏朝品级最高的实权藩王,不少媒人上门试探口风。 她也不例外。 那会儿她只是秦王妃,刚从边关回来,与拓跋临小别新婚。 庆功宴上,沈长宁一袭绯红镶金玉鸾凤石榴裙,玉臂挽着金丝披帛,浓密乌黑的鬓发簪着临走时拓跋临亲自为她别上的牡丹花,迤逦而至。 她拿起酒杯向他致意,笑得端庄得体,恭喜皇叔。 阖宫饮宴,唯独这场庆功宴的主角萧珩从头到尾,滴酒不沾。 前面已经有不少人尝试着给他敬酒,都被那一身煞气震了回来,其余媒人便更没有机会近身了,只有沈长宁这个秦王妃胆大包天,还敢往前凑。 她想着,好歹二人也有共击匈奴的情分,总归会卖个面子吧。 萧珩只是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旁的酒杯,与她轻轻相碰,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多谢。 沈长宁有些意外,抿唇浅笑,皇叔此番大捷,往后可有旁的打算?譬如娶妻。 朝中皇子争储,萧珩身为最有权势的皇叔,自然是拓跋临拉拢的对象。 而拓跋临相中了李家旁支的一位嫡出姑娘,容貌可人,性子乖顺,已满十七。 沈长宁不喜弯弯绕绕,几句话说明来意,随后道:这位李姑娘我见过,兴许皇叔可以瞧一眼?若是喜欢 她并无强迫之意,只是问问。 萧珩却是直接婉拒,多谢秦王妃美意,不必了。 沈长宁怔了半晌,面上复又挂起笑容,皇叔都不打算看看吗? 沉静的眸子扫过她的脸颊。 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被识破的尴尬让沈长宁忽然没了底气,改口道:还是、还是皇叔喜欢其他类型的姑娘,不妨说说,或许我与秦王能帮衬一二。 不必。 萧珩很快移开视线,半张面具折射出幽幽银光,如他的嗓音一般清冷。 那皇叔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这总可以说说吧。沈长宁的脸皮向来比寻常闺秀更厚实一些,连着被拒两次,也不灰心,还能笑吟吟地应对。 萧珩终于再次抬眼,对上那双仿佛落了点点星光的桃花眸 良久之后,就在沈长宁以为他会再度拒绝回答时,萧珩缓缓道:已有心上人,秦王妃不必为本王的终身大事操心。 庆功宴上,一殿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疑惑西蜀王何时有的心上人。 沈长宁有一瞬慌乱。 很快她弯唇笑了笑,垂下眼睛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唐突了,那便祝皇叔得偿所愿。 这句话是真心的。 饮下最后一杯酒,沈长宁在宫人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出大殿。 夜风习习,拂过她微热涨红的脸颊,她摘下鬓边摇摇欲坠的嫣红牡丹,叹了口气。 回府。 马车上,拓跋临握着她的手,劝慰她不要因为做不成他交代的事情而自责,虽是温柔的腔调,可沈长宁听得出他话语下的冷淡。 白来一趟,他是不满的。 沈长宁抽回手,殿下,妾身有些醉了,便不陪您了。 她提起裙裾下车,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后来,拓跋临登基,她做了皇后,可那些年却一直未见萧珩身旁佳人在侧。 他始终茕茕孑立。 他的心上人呢? 长宁思绪回笼,前后联系之下,猜测或许是他在边关结识的哪家姑娘。 她拍拍谢五娘的手背,清竹姐姐放心,待我问问皇叔,倘若皇叔真的有心上人了她顿了顿,宽慰道:你也别灰心,你一定还可以找到更适合的。 谢五娘是好姑娘。 但这一世,她更希望萧珩可以没有遗憾,得偿所愿。 第44章 堂妹 夜间,长宁待在书房里翻看账册,指尖下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圆脸紧绷,严肃认真。 院子里的枣树早已结满了果子,老刘捧着刚做好的糯米蜜枣进来,郡主,歇一会再算吧。 长宁目不斜视,直到闻见一阵淡淡的清甜香气,才循着香气看去,紧绷的脸颊顿时松懈下来。 居然是糯米蜜枣! 她用湿帕子净过手,捻起一颗送入口中,甜香软糯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瞬间抵达肺腑,通体舒畅。 长宁明眸弯起,又往口中塞了一颗,囫囵赞道:是这个味道,好吃! 见她满意,老刘也笑了起,不枉费殿下一番心思了。 长宁眸子闪了闪,一种时刻被人惦记照顾着的熨帖萦满胸腔,暖洋洋的。 老刘放下托盘,郡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老奴再带您去看铺子。 长宁回神,点点头,目送老刘出去后,才将账册收拾好,摊开信纸,开始凝眉思索,给萧珩回信。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裳,戴上帷帽便直奔东市。 萧珩在东市有一家食肆,最近研究了不少菜品,她今日是过去试菜的。 只是还没等她上楼,就被一位匆忙过路的小厮撞了个趔趄,帷帽险些掉落,好在她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 老刘皱眉呵道:怎么走路的?都不长眼睛吗? 那小厮连声道歉,长宁正要开口,楼上拐角处传来一道声音:长宁妹妹? 长宁身子一僵,侧首同老刘低语两句,恍若未闻般转身往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为了不让人认出,她今日出门特意不带灵霜,就连装扮也和平日完全不同,当真不知道拓跋临是怎么认出她的。 今日休沐,拓跋临约了两个同窗在此喝酒吃饭,几人刚要上楼,没曾想在拐角处听见楼下的动静,拓跋临一眼注意到被撞的小娘子。 一身白衣头戴帷帽,叫他恍惚间忆起离京那日。 那一日长宁也是相似的装扮。 瞧着身量仪态都像她,拓跋临便折身下楼追去,试探着问:长宁妹妹,是你吗? 拓跋临是不认得老刘的,他绕过老刘走到长宁面前将人拦住,长宁妹妹 长宁不胜其烦,刻意压低声音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在丫鬟的拥簇下,她绕开拓跋临。 拓跋临身量长得高,长腿一跨再次将人堵住,长宁妹妹,我知道是你。 回到陇西后,他被人看着,日常是王府郡学两点一线,除此之外哪儿也去不得,而萧珩与长宁到了陇西后又从不去郡学,加之清苑偏远,他压根找不到机会去寻长宁的下落。时隔大半年,好不容易见到长宁,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长宁厌恶地挽住衣袖,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拓跋临想再上前一步,被几个护卫挡住。 他忍了忍,缓缓笑道:你我是兄妹,又为何要避我如蛇蝎呢? 谁和你是兄妹。 东宫一倒,最大的获益者便是演王,她虽不想管朝堂事,但她不傻。 两家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他竟然好意思厚着脸皮来和她做兄妹。 长宁腹诽一阵,隔着帷帽冷笑道:这位公子,你当真认错人了。 听长宁如此说,老刘会意,让护卫齐齐上前拦住拓跋临。 拓跋临是演王府的二公子,从前或许是籍籍无名之人,但随着演王在上京得势,如今整个陇西郡,无人不知他的身份,寻常人不敢来找茬,所以他出门从来只带三两个人。 两方对峙,拓跋临自然落下风。 长宁抵死不承认身份,他又不能上前将人帷帽揭开,再纠缠,他名声上过不去。 而他也最看重名声。 宽大袖摆下,他手指微曲,很快又松开,是我认错了。他侧身让出一条路。 长宁头也不回带着人往楼上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拓跋临唇角轻轻勾起。 他身侧一位湖绿色长袍的少年微愠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然如此猖狂,连小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拓跋临虽是庶子,但因自幼长在演王身边,比起世子拓跋昭更得演王喜爱,如今演王得势,说不准就会是储君,来日登基,拓跋临的身份自然跟着父亲水涨船高,是以旁人都会尊敬地唤他一声小王爷。 拓跋临面上笑容温和,是我堂妹,对我有些误会罢了。 他到现在依旧认为长宁对自己不假辞色只是因为双方父亲不和的缘故。 堂妹?那人略一思索,笑容带了几分古怪,原来是数月前来到咱们陇西的那个长宁郡主啊,我还以为是你看上的小娘子呢 三人之间,除了拓跋临年纪最小,其余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早就到了知事的年纪,纵然未曾娶妻纳妾,也已与人胡闹过,起初见拓跋临纠缠,还以为是他看上的姑娘。 拓跋临始终挂着温柔笑意的面庞划过一丝霜色,淡灰色的眸转向说话之人。 说话的是新任郡守李文恭嫡子李廷,刚到郡学不久,对拓跋临的性子并不十分了解。 只是冷不丁对上这样的眼睛,李廷当即噤了声,咳,随口胡说的 见拓跋临还盯着他瞧,他又连忙保证,小王爷放心,我肯定不会胡来。 他可瞧不上长宁郡主这小身板,还不如他家的秋菊姐姐呢。 拓跋临这才收回目光,又是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 李廷趁机转移话题,好奇问道:小王爷,她不过就是个空有皇上宠爱的小郡主,现在又跟着那个如丧家之犬般的九殿下,您又何必与她交好呢? 在他眼里,拓跋临年纪虽小,却是个心思深沉的,从来不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这点同他爹拓跋演几乎一模一样。 他想破头也不知道拓跋临方才讨好长宁郡主的行为是何用意。 另一位是雍州刺史家的庶子孙广陵,父亲官阶比李廷的父亲高一层,但因是庶出,他的性子反倒更为沉静些,听李廷絮絮叨叨,他不禁暗暗扯了他的衣摆,提醒道:别问那么多。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1) 李廷一脸无所谓,这有什么,咱们和小王爷又不是外人 几人一边闲聊着,一边也上了楼,正巧在二楼的楼道口与长宁一行人面对面。 李廷闭上嘴,拓跋临冲长宁微微一笑,示意让她们先过。 长宁觉得晦气,转身又同老刘耳语几句,一行人便往三楼的天字雅间走去。 这会儿与拓跋临不同路了。 拓跋临订的厢房在二楼,与李廷等人落座后,李廷忍不住又道:这狗屁郡主当真神气,您堂堂小王爷,让着她做什么? 孙广陵也投去疑问的眼神。 他与拓跋临相识的时间更长些,甚至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相比李廷,他对拓跋临的了解更深一些,但这次他却是有些看不明白。 长宁自己也没明白。 到了三楼雅间,她飞快灌了一大杯茶水冷静下来没办法,看见拓跋临,她就是抑制不住的厌恶。 老刘歉疚道:这次是老奴大意了,没想到小王爷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平日他都被演王府的人看得死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会上街。 长宁摆摆手,这也是算不到的事情。 但很快她就从老刘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细节,她心口狂跳,猛然将帷帽揭下,你方才说什么?之前他都是有人看着的,现在却又能自由出入了? 老刘点点头,是啊,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长宁心里一咯噔。 拓跋临会被看住,多半是演王授意,目的是为了不要让他闯出祸端,以免连累拓跋演,如今突然不忌讳了,这岂不是说明拓跋演已经掌控了大局? 只有掌控了绝对权力,才会这般无所畏惧。 坏了。长宁眉心紧锁,上京可有什么大事?快派人去打听打听。 老刘见她突然神情严肃,不敢耽误,连忙吩咐下人。 她暗自琢磨时间,摇了摇头,起身道:今日的菜不试了,咱们回京。 老刘又是一愣,可要同殿下说一声? 长宁极力让自己理清思绪,她没回答老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今边关主帅是谁? 这些边城要事,除了关心国家大事之人会知道以外,一般人是不知情的,长宁不确定这一世的情况会不会和前世有什么出入。 老刘脱口而出:主帅程万里。 果然还是他。 前世的程万里与演王根本就是一路人,只怕这边境战事也是程万里在演王的授意下故意挑起的。 内忧外患之下,储位悬空,建昭帝就不得不做出决定。 长宁坐回椅子上,思忖道:取纸笔来,我给皇叔写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关,然后清苑的人都收拾收拾,尽快回京。 权力更迭,是每个朝代都会发生的事情。 每逢此时,都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她只祈求萧珩不要被卷进去。 长宁刚写完信,老刘就带着消息回来了,他神色凝重,沉声道:天机阁消息,皇上病重。 演王乘势而起,已不可逆转。 长宁攥紧衣摆,身形微晃,幸而老刘及时扶住。 务必交给皇叔。 长宁顾不上去关心天机阁是什么地方,将厚厚一封书信塞到老刘手里。 老刘接过信,看向长宁的眼神越发复杂。 皇帝病重是秘辛,现如今,除了皇室中人,大抵只有天机阁这般的情报组织能最快得到消息,长宁郡主远在陇西,究竟是如何预感到上京出事? 第45章 熟悉 老刘心中疑惑,但并没有多加追问,只是按照长宁的意思派人去边关送信,随即让清苑众人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长宁一行人来去匆匆,离开时,拓跋临三人正好在楼上凭栏而望。 李廷道:小王爷,你家妹妹走了。 拓跋临凝望她的背影,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好似这样单薄决绝的背影他已经见过许多回。 可明明他们说话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亦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拓跋临眉心拧起。 秋风骤起,登上车辕的小娘子裙摆蹁跹,帷帽一角的白纱也随风掀起,她下意识朝起风处瞥了一眼。 刹那间,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闯入楼上之人的视线中。 道旁梧桐飒飒,落叶飞舞,唯独那一抹身影立于车辕,圣洁得不似真人,竟将这无边萧瑟映出几分艳色。 只是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淬着冷光,与她含苞待放的盛世容颜格格不入。 触目惊心。 拓跋临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是这个眼神!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眼神! 拓跋临蹭的站起身。 恰巧此时长宁抬手拢住白纱,纤腰微弯钻进车厢,没注意到楼上之人。 正在吐槽长宁的李廷也呆了呆,他回过头看向孙广陵,一脸不可置信,我刚刚是不是看花眼了? 孙广陵睨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李廷放下送至唇边的酒杯,啧啧道:这长宁郡主虽然年纪小,但脸是真好看啊。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将来她必将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他嘿嘿笑道:小王爷,你说,再过几年,我娶你妹怎么样? 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嫌弃人家是小身板,不如他的通房丫鬟秋菊。 拓跋临浓眉皱起,她是郡主。 言下之意,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李廷撇撇嘴,不屑道:不就是个落魄郡主嘛,来日演王殿下登基,谁还会记得她这个前太子遗孤我好歹还是四品郡守家的嫡子。 这般一想,李廷便觉得自己希望极大,兴致勃勃道:小王爷,您可是她的堂兄,所谓兄长如父,届时您该是能做主的吧? 孙广陵抿了一口茶,郡主现在跟着九殿下。 有九殿下这个皇叔在,怕是轮不到拓跋临为长宁做主。 九殿下? 李廷像是听了个笑话,嘲讽道:这九殿下压根就不足为惧,谢家老爷子还曾拜托我爹在任期间罩着他呢,不然你以为他这种身份,还想在陇西郡安生度日?再说了,他现在去了边关,匈奴人生性残忍,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孙广陵不想再和他这种没脑子的说话。 拓跋临垂下眼帘斜了他一眼,重新落座时,灰色眸中的厉色又顷刻散去,语气温润,李廷兄若是能一直站在我这边,届时也未尝不可。 他梦见的女子可是他的皇后啊。 而长宁是他的堂妹。 只是相似罢了。 她不是她。 * 长宁回到清苑,连夜收拾行囊,又给谢五娘递了消息。 翌日一早,谢五娘还是赶来送她。 数月相处,纵然有想亲近萧珩的缘故,但谢五娘也已经把长宁当自家妹妹,临行前还给长宁送了不少私藏话本。 谢五娘是才女,但才女也爱看话本,二人在这一点算是志趣相投。 两人相拥过后,长宁上了马车。 车轱辘滚滚向前,临近城门,却在拐弯处不慎与另一辆车相撞。 对方速度飞快,直直撞向车厢,车厢剧烈摇晃,传出女子的惊叫。 对面的马车中,李廷撩开车帘,怒喝一声:大胆!是何人撞了本公子的马车? 说话间,他人已经下了车,来到长宁马车前,叉着腰道:还不快出来给本公子赔礼道歉? 老刘负责护送长宁入京,他从车辕边上跳下,递上一只荷包道:抱歉了李公子,这些银子补偿您,您瞧可好? 分明是对方撞了他们的车,然而此刻为了能尽快入京,只好先忍一口气,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显然李廷并不打算这么做。 哟,原来你认得小爷我? 他掂了掂荷包,收到袖子里,面上却是玩味恶劣的笑,小爷可是因为你这一撞受了惊吓,你家主子也不出来亲自道个歉? 老刘眼睛一沉,面上却堆着笑,我家主子年纪小,怕是也因为与李公子这一撞,受了惊吓,再闹下去,谁也讨不到便宜。 李廷虽然不聪明,但也听出了老刘的威胁之意,他冷笑道:怎么,你们撞了人还有理了?我爹可是郡守,你们现在脚下踩的地可在我爹的管辖范围之内! 车厢里的灵霜当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对面的人如此猖狂,不由也跟着跳下车,美眸圆瞪,怒道:这位公子,分明就是你的马车先撞了我们,现在还想反咬一口不成?这陇西郡没有王法了吗? 你主子都没说话你一个丫鬟 瞧见灵霜的瞬间,李廷方才的趾高气扬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糊糊的眼神看着灵霜,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玩物。 灵霜十三岁进宫伺候沈氏,随后侍奉长宁,到如今已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风韵成熟的时候。 身子窈窕,面若桃李,薄怒之下,双颊绯红,胸脯一阵起伏。 竟比他院中的秋菊还更有味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李廷下意识抬手抚摸灵霜的脸颊。 灵霜哪里受过这种轻薄,当即一巴掌甩过去,大怒道:登徒子! 李廷灵巧闪避,让她这一把掌落了个空,他哈哈大笑,作势又要去揽她的腰肢。 就在这时,空气中杀意弥漫,一道灰黑色的庞大身影从车帘背后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李廷身上,锋利的獠牙闪着寒光,眼看就要落在他脆弱的脖颈处。 李廷吓得脸色苍白,惨叫声凄厉。 小灰灰! 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扑在李廷身上的狼崽这才堪堪停住动作,只是那尖利的爪子还摁在李廷肩头,抓出几道血痕。 长宁头顶帷帽从车上下来,柔声道:李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两车相撞,你却说一口咬定是本郡主撞了你的马车,如今你又调戏本郡主的侍女,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我、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 被一只凶神恶煞的狼扑在地上,脸上甚至还能感受到它血盆大口呼出的腥热气息,肩头更是火辣辣的疼,这会儿长宁说什么李廷也不敢辩驳,只能连连求饶。 长宁轻笑,没有理会他的求饶,而是缓缓抽出腰间的九节鞭。 认得吗?皇上御赐之物。 她扯了扯鞭子,朝他步步逼近。 李廷本就惨白的面色此刻异常难看,忙不迭喊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郡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这会儿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转了过来。 他就是个纨绔子弟,哪里吃过苦,手指头破个口子都能疼得哇哇大叫。 可皇上御赐的鞭子若是落在身上,纵然把打得他皮开肉绽,他去找爹告状,他爹也只能叫他忍着。 帷帽之下,长宁眸光极冷,你这老毛病,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她声音低低的,分明是接近少女那种清脆又软糯的嗓音,此刻听在李廷耳朵里,却恐怖犹如鬼魅。 他刚想继续开口求饶,一记凌厉的鞭子裹挟劲风落在他两腿之间,惊得他腿一哆嗦,当场闭眼惨叫,险些晕厥。 长宁又接连甩了两下,才收回鞭子,呼出一口浊气。 李廷,她记得。 好色无脑的纨绔废物,可是他投了个好胎,有个厉害的亲爹李文恭。 前世李文恭后来成了拓跋临的一大助力,为拓跋临掌控了大半李氏产业,是拓跋临夺嫡路上最大的财源。 可笑的是,她的贴身侍女却死了。 被李廷强行掳去,不到一月便香消玉殒。 拓跋临最艰难的时候,李廷甚至还对她这个弟妹动过心思。若非看在她曾在边关击退匈奴于国有功,于拓跋临有益的份上,以拓跋临那等薄情的性子,只怕转身就把她献给李廷。 毕竟那时,拓跋临金屋藏娇有了一个李仙儿,她这个不温顺不低头的野蛮秦王妃算什么? 下次再犯,饶不了你。 顾及萧珩在陇西的处境,长宁并未做绝,就连鞭子也没落到实处,只是吓唬吓唬。 她踹了李廷一脚,冷眼睥睨着他,可以滚了。 一声令下,小灰灰收回爪子,回到长宁身侧,眼神凶狠地瞪着李廷。 李廷慌忙从地上爬起,两股打颤,咬牙道:你,你等着! 小灰灰张嘴嗷呜一声,作势又要扑上前。 李廷吓得落荒而逃,就连堵在路口的马车也顾不上了。 灵霜解气地哼了一声,扶着长宁重新回到车厢里。 跟随李廷而来的车夫也忙不迭驾车离去,围观的百姓意犹未尽,议论几声后便也各自忙活。 唯独城墙角楼处,灰色的眼睛目送长宁一行人。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第46章 皇爷爷 长宁行到傍晚,在驿站处落脚。 随行的除了老刘和灵霜,其余皆是护卫,足有二三十人,到了夜里,就轮班守在驿站外。 长宁刚沐浴完,绞着头发走出来,就听外头响起兵刃出鞘的声音。 她来到窗户旁往下看去,便见驿站外也多了一队人马。 看上去数量足有她们两倍之多,此处驿站怕是容纳不下。 老刘警惕地挡在人前,对面为首的护卫也抽出了佩刀,气氛紧张。 阿夏,住手。 随着那声音响起,湛蓝色的袍子映入眼帘。 长宁当场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 关窗的动静惹来下方之人的目光,拓跋临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温和的笑脸,冲那扇窗户喊道:长宁妹妹,夜深了,我可否在此留宿一晚? 空气凝滞了片刻,没有回应。 拓跋临又道:明日与你一同回京,正好顺路,可以彼此照应。 僵持下去,长宁指不定又要背负不识礼数、不尊兄长的名声。 长宁勉为其难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中,雪白的肌肤闪动着一层寒霜,容颜藏于阴影之中,让人瞧不真切。 拓跋临只听她语调平静地道:驿站又不是我开的,要住便住。 将话撂下后,又啪的一声关上了窗。 唤作阿夏的侍卫忍住拔刀的冲动,冷哼一声。 驿站客房有限,此处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小王爷断无露宿街头的可能,长宁便让灵霜与自己将就一晚,房间腾出来让给拓跋临,至于与拓跋临同行的那些护卫,都在院子里凑合。 一夜辗转难眠。 天亮时分,长宁听见楼下的动静,知道是拓跋临等人要动身了,索性在床上多躺一会,准备等他们都走了之后,自己再出发。 可她一直躺倒太阳晒屁股,都不见他们动身,她又忍了一刻钟后,有人敲响门板。 长宁妹妹,起身了吗?给你留了早膳。 啊 他怎么还不走! 长宁崩溃坐起身。 拓跋临听着屋内重重跺踩地面的声音,唇角勾起。 长宁啃了几口随身带的糯米蜜枣,拉着苦大仇深的脸下楼,为了不和拓跋临搭话,特意让护卫围在周围,不让旁人靠近,直至上了马车。 如此忍了两个月,终于抵达上京城。 而萧珩也收到了她的书信。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2) 看到长宁提醒他提防主帅程万里和陇西郡守李文恭时,他不由一愣,漆黑的眸子若有所思。 对李文恭他并没有全然信任,可长宁是如何得知程万里早已与演王勾结之事? 他又仔细研究信上的字迹,笔锋较以往凌厉,稍显潦草,是在仓促之下提笔疾书的。 萧珩几乎能想象到她落笔时柳眉蹙起的模样。 他还在沉思,谢清纬就像只鬼一般晃到了萧珩身后,一脸幽怨:酸臭。 这两人几乎一月一封家书,也不知道萧珩这种不爱说话、闷葫芦一样的人,是怎么做到每次都给对方回五六页书信的。 想到自家妹妹,虽然也会给他寄信,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只收到过两封。 果然,妹妹和情人还是有差别的。 谢清纬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爷我为什么要想不开跟你来边关呢? 萧珩没搭理他。 谢清纬又道:若是不跟你来,以小爷我的花容月貌,说不定也找到情妹妹了。 萧珩写字的手微顿。 他从来没向旁人说过他的信寄给何人,谢清纬见他每次回信都会顺带着寄去一些奇巧稀罕的小玩意,想当然认为他是与心上人通信。 想了想,还是长宁的名声重要。 萧珩正欲开口解释,我 只是还没来得及,谢清纬便挥手催促道:哎呀快写吧快写吧,再过两天你怕是没机会了,小爷才不屑于偷看呢。 萧珩: 这人还是不要搭理的好。 谢清纬坐没坐相地歪在萧珩床榻上,抚着身下的褥子一脸艳羡。 见萧珩回完信,开始拿起一块紫檀木雕刻,他作出顾影自怜的姿态,哀哀戚戚道:当初大家一起来军营,你是校尉,我是斥候,我本也是没有怨言的,结果你这负心汉,到了夜里只顾捯饬你那劳什子小玩具,压根不理睬我,每天夜晚,竟只有我一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又哪根筋搭错了。 萧珩额角一抽,滚! 谢清纬变本加厉,挤出两滴眼泪,看看,这就开始嫌弃我了哎哎哎!你下手轻点!别打脸别打脸! 萧珩将人打出帐外,面无表情:你该值夜了。 知道了嘛! 谢清纬捂着脸,直到萧珩进去后才敢张开手指缝偷眼瞧,嘴角挂起欠打的坏笑。 边关苦寒,如今大军又迁出西平城来到弱水旁驻扎,彻底向匈奴宣战,战争一触即发。 谢清纬知道萧珩的经历与抱负,可他也希望萧珩能过得轻松点。 毕竟,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可活。 谢清纬面上玩味的笑渐渐收拢。 * 谢清纬猜得没错,黎明时分,弱水河畔吹响了号角。 他们的第一战,开始了。 长宁回到上京,一刻不停地赶往皇宫,却在宫门口被人拦下。 灵霜不满上前,车驾里的长宁郡主,现在郡主要进宫,你们也敢阻拦? 禁军低垂着脑袋,抱歉,皇上昨日遭遇刺客,皇后娘娘下令严守各处宫门,若无诏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态度恭敬却不肯退让半步。 长宁深吸一口气,撩开车帘,瞧了那禁军一眼。 看着眼生,不是之前镇守宫门的那群人。 长宁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裴统领可在? 禁军稍显错愕地抬眸,旋即道:现如今没有裴统领。 长宁鸦睫微闪,如今掌管宫闱禁军的不是裴琅? 裴将军赶赴边关了。 建昭帝刚病倒,裴琅就被遣去边关,禁军再次落入皇后和演王手中只怕昨日建昭帝遭遇刺客只是他们夺权的幌子。 长宁手指紧紧攥住车帘,半晌后,才道:那好,你让人进去通传,就说怀明太子之女拓跋长宁,回宫侍疾,在此等候皇后娘娘懿旨。 世人皆知,她是建昭帝最疼爱的皇孙女,是怀明太子的女儿,皇宫是她的家,李皇后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阻止她回家。 禁军一脸为难,在长宁的注视下,只好点头应是,转身回去禀报。 长宁下了马车,在冷风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都不见有人出来。 直到拓跋临也到宫门外求见,二人一并伫立在风中。 拓跋临冷得打了个哆嗦,转眸去看长宁。 长宁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回京仓促,她衣着单薄,纵使披了斗篷,嘴唇也冻得发紫,娇俏的圆脸紧绷,倔强而不屈。 他将手中抱着的暖炉递过去,长宁妹妹,拿着吧。 长宁稍稍转动僵硬的脖颈,睨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不必。 她如今是确定了一件事,她与拓跋临天生犯冲,八辈子都合不来。 自从拓跋临死皮赖脸地加入后,长宁的回京之行就屡屡遭遇意外,不是死了马就是掉陷阱、进黑店、绕远路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加起来,一个月的行程硬生生耽误成两个月。 要说这些都是巧合,拓跋临什么都不知道,打死她都不会信。 明明处处算计、利用,现在又装出这幅温柔和善的样子给谁看? 拓跋临被她瞪得委屈,长宁妹妹,为何你总是这般?若是为兄有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快不满,不妨说出来。 没有。长宁下颌微扬,直视前方的宫门,淡声道:我从来不曾对你有过期望,便谈不上不满。 拓跋临皱了皱眉,似乎没太明白。 长宁转过头,桃花眼黑沉沉,唇畔勾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讥讽,兄长如此煞费苦心,未免太看得起我。 拓跋临心头一跳。 看向长宁的眸子逐渐深沉。 他的妹妹,当真不似表面那般纯白无害呢。 因为有拓跋临在,禁军前去通禀后很快就带了一位绿衣宫女出来。 她率先向拓跋临行礼,随后转向长宁,奴婢见过郡主。 林女使皮笑肉不笑道:既然郡主回来了,非要侍疾,就随奴婢来吧。 长宁没有过多寒暄,跟着一路到了太极殿西堂。 刚到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出急促剧烈的咳嗽声。 长宁忙不迭跑进去,果然瞧见龙榻上,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靠在软枕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身旁高公公一面替他端水,一面暗暗抹泪。 皇爷爷? 长宁停在不远处,声音发颤。 建昭帝起初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再三向高公公确认,高永,朕是不是听错了?他怎么好像听见了他的小圆球在喊自己。 长宁艰难地迈开步子,在建昭帝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跑上前。 皇爷爷! 建昭帝原是有些胖乎乎,一年多不见,消瘦许多,两颊甚至出现凹陷,明明才五十多的年纪,整个人却憔悴得好似行将就木的临终老人。 他瞳孔涣散,眼前一片模糊,抬手循着记忆中的样子去触碰长宁的脑袋,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建昭帝不由热泪盈眶,好啊,小圆球回来了 听他亲昵地唤着小圆球这个名字,长宁捧着建昭帝如同枯老树干般的手,眼眶发胀,一滴滚烫的眼泪掉落。 是我,小圆球回来了 她扑到床榻前,哽咽道;皇爷爷,我回来看您了。 建昭帝欣慰一笑,可当他的手抚过长宁脸颊时,却是面色一僵,慌张道:你怎么清减了? 可是陇西太苦,你九皇叔没有照顾好你?朕的小圆球怎么不圆了 长宁破涕为笑,心中又酸又涩。 皇叔照顾得很好,是小圆球长大了。 建昭帝眼眸浑浊,抿着唇点头,好,好啊,都长大了,朕也放心了。 长宁摇头,脸庞埋在他的掌心里,喃喃道:不,您不能放心,您还要看皇叔建功立业,看小圆球长大 高公公别过脸,袖子一片濡湿。 建昭帝这次是真的病了。 双眼将近失明,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长宁日夜守在榻前,衣不解带的侍奉。 皇后也曾在门外瞧过几次,确认除了长宁之外,并无旁人接近建昭帝,便也放下心来。 她凤眸闪过幽光,轻笑道:瞧瞧这祖孙和睦的样子,待皇上驾崩,长宁郡主若不殉葬,都说不过去了呢 第47章 驾崩 建昭帝驾崩那日,皇城上空飘起了雪。 天地间的光线越来越暗,好似黑夜降临的前夕,狂风乱舞的雪花覆于琉璃瓦面,将整个上京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太常卿匆忙赶至宫中,将拟好的葬议单呈送至李皇后手中。 长宁跪在龙榻前,不悲不喜,看着建昭帝的遗体入殓。 灵堂设在太极殿,已经有宫人开始张设帷幕,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都赶到了此处。 李皇后素衣脱冠,姣好的面容不施粉黛,正捏着帕子,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母后节哀。 拓跋演搀着她的胳膊,语带关切道:父皇龙驭宾天,儿臣知道您心中不舍难过,可您千万要保重身子。 一位宗亲也附和着劝道:如今匈奴来犯,皇上驾崩,正是风雨飘摇之际,皇后娘娘万不可再倒下啊。 请皇后娘娘节哀! 请皇后娘娘节哀! 在场众人纷纷跪地高呼。 大魏需要的不是本宫。李皇后凤眸一阖,痛苦道:大魏需要的,是一位皇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怀明太子失踪,皇上驾崩,匈奴来犯,本宫一介女流,何德何能,足以担当此等大任?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长宁冷眼瞧着,目光顺着李皇后神情造作的面庞,转移到拓跋演身上。 眼前之人比她记忆中的年轻,三十五六的年纪,眉眼与拓跋临十分相似,端的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将俊美皮囊下的阴狠毒辣掩饰得滴水不漏。 前世,她便是在拓跋演的赐婚下,嫁进秦王府。 唇边冷笑一闪而逝。 长宁的视线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反倒是拓跋演身后的拓跋临注意到了,他对上长宁的眼睛,灰色瞳仁划过一抹晦暗。 她又在笑什么? 李皇后的话当即敲醒了在场众人,时局至此,再无旁人比演王更适合继承皇位。 一朝皇帝一朝臣,倘若他们不及时表态,新帝登基后,朝堂之上,恐怕就再难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百官之间面面相觑。 很快李相从文臣队列中走出,撩开袍角,朝拓跋演行叩拜大礼,天子虽亡,江山犹存,遂臣斗胆请命,望演王殿下为大局着想,登基继位,稳固民心! 百官之首出面表态,一番慷慨陈词后,其余的臣子也纷纷跟着跪下,请求拓跋演顺应民心,登基称帝。 大胆! 拓跋演极力压抑住眸底的兴奋,勃然大怒,呵斥道:先帝尸骨未寒,尔等岂敢放肆!难道你们是要本王做这个不忠不孝之人吗? 百官请求皇子继位,通常都要经过三番推诿,皇子最终才会被迫继位,这样的戏码长宁前世便同她的夫君拓跋临演过一出。 此刻她神情淡淡,在百官山呼新帝万岁之际,她朝建昭帝的灵柩磕了个头,旋即才将膝盖转向拓跋演。 出殡后,长宁自请前往皇陵,为皇爷爷守陵三年,还请皇上成全。 雪地里,那道单薄瘦小的身影郑重叩首。 她直接称呼拓跋演为皇上,已是一种示好与示弱。 李皇后凤眸微眯。 拓跋演知道自己母后一向不喜长宁,转眸向她请示。 此时正是新帝建立威望收拢民心之际,李皇后不会插手,淡淡道:这种事情,皇帝自己做主便好。 长宁暗自松了口气。 若是皇后做主,只怕她走不出这座皇城,但若是拓跋演做主,她就能有活路。 拓跋演和拓跋临是一类人虚伪又爱重名声。 在她主动提出为先帝守灵后,自不会再让她为先帝殉葬。 不出长宁所料,下一刻就听拓跋演当着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的面,温声道:平身吧,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本王朕就允了。 天子驾崩,按祖制七日后出殡,随即又要停柩七月后方才下葬。 出殡当天,落了数日的大雪依旧未停,长宁踏雪而行,任由寒风扑面,被禁军送至城外的白马寺。 停柩这七个月,她要住在白马寺中为先帝抄经祈福。 拓跋演登基,就意味着从前的东宫彻底倒下,没有谁会在意一个长宁郡主,是以禁军将人送到寺门口后,转身便走。 一时间,长宁身边只剩灵霜和老刘了。 白马寺的主持奉皇帝旨意接纳长宁几人,很快便派了一个灰衣小僧出来迎接,将长宁引到了后山。 长宁不打算让刘叔继续跟着自己,临分别时,将小灰灰托付给了老刘。 她蹲下.身,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它的脊背,刘叔,往后就拜托您照顾小灰灰了。 老刘叹息一声道:郡主,就让老奴跟着您吧。 他们一起来到上京,自然也要一起回陇西。 长宁摇头,态度坚定: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 * 拓跋演登基后,改国号广德,遵生母李氏为太后,又册封原配王氏为皇后,原来王府中的几个侧妃姬妾也都一一册封。 唯独没有立太子。 但这些都不是李皇后最关心的事情。 她成功熬到了儿子登基这一日,此刻正倚在贵妃榻上小憩,虽着素衣,面上却无丧夫悲痛,反倒朱唇噙笑。 永寿宫内,一众宫人都被屏退,就连林女使也不例外。 一双白皙修长的从珠帘后伸出,落在太后肩上,轻轻揉捏起来。 他声音细而温柔,阿秀,我们熬到头了。 听着他的声音,太后眼睫微微振动,凤眸睁开之际,一片柔和缱绻。 她偏过头,染着丹蔻的手指覆上那人的手背,三郎,委屈你了。 随着太后话音坠落,珠帘后的男子终于走了出来。 男子穿着一袭雪色丝绸质地的广袖长衫,身材高大,却面白无须,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眉宇间带着一股阴柔的书卷气。 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与当初的荣国公夫人亦有几分相似。 容三郎跪坐在贵妃榻前,眉目低垂,为太后捏腿,为了你,都值得。 太后一手轻颤,抚摸着他的脸颊,容三郎便乖顺地将脸庞置于她的掌心之上,缓缓道:如今你是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我为你,做到了。 李太后眼眶霎时便红了,她笑道:以后你也不必藏于人后,就光明正大地站在哀家身边,可好? 好。 容三郎声线微哑,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 李太后从方才的柔情蜜意中回过神,何事?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3) 容三郎阴柔的面庞笼在一片阴影之下,沉声道:先帝身边的高公公失踪了。 流连在他脸上的指尖狠狠一颤。 * 高公公顺着原来太极殿的那条密道跑了。 最初的密道只通向城墙处的瞭望台,建昭帝装病之时,宁国侯除了溜进来下棋,也暗地找了工匠扩修密道,这么多年坚持下来,密道已经四通八达。 太后带人在太极殿内搜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密道入口,一干禁军却被底下杂乱的密道绕晕了。 李皇后气得咬牙,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命令道: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高永给哀家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永是建昭帝的贴身大内侍,骤然在皇宫内销声匿迹,一定有问题! 白马寺隐于郊外,背靠岐山,洛水环绕。 老刘听从长宁的吩咐,带着小灰灰离开白马寺,看似是回陇西,却是往与岐山相悖的凤鸣山而去,直到次日傍晚才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寒潭。 峡谷幽深,寒潭冰封,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穿峡而过的朔风。 灰黑色的锋利爪子踩在寒潭周围的枯草上,带起一片晶莹的雪霜,小灰灰一路轻嗅,引着老刘寻到了藏在树丛背后的山洞。 老刘在此侯着,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听到那黑黢黢的山洞里传出脚步声,一个身着便服的白面公公挎着包袱踉跄走出。 好不容易见了天光,刚到山洞口,便抹了一把汗靠在石壁上气喘吁吁。 高永没见过老刘,但认得他脚边那只身姿矫健的灰狼。 老刘略一作揖,在下刘极真,奉郡主之命在此等候公公。说着一并掏出了长宁给他的信物。 一块皇帝御赐的金牌。 高永接过金牌,确认无误后浅浅舒了口气,咱家凭空失踪,恐怕瞒不了太久,禁军一定会大肆搜寻,这个,万望先生收好。 一卷明黄诏书塞进老刘手中。 裴将军奔赴边关,虽是李党的调虎离山之计,但定会在边关护住殿下。只是这样一来,待新帝登基后,殿下的处境怕是会更加艰难,这是郡主好不容易求来的,先生务必转交到九殿下手中。 老刘握着诏书,只觉有千万斤重。 他不由问道:公公和郡主当如何? 高永凄然一笑,咱家一生侍奉皇上,现在皇上走了,路上若无咱家相伴,只怕是会不习惯。 老刘连忙劝道:公公不如和在下一起走吧。 陇西郡虽有李氏本家盘踞,但随着天机阁的壮大,让一位宫中内侍安度晚年还是可以做到的。 高永摇头苦笑,咱家失踪,他们便是掘地三尺也在所不惜,咱家若不回去,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到时怕是谁也保不住,至于郡主 他遥望岐山白马寺方向,犹豫着从袖中取出一本红折子。 皇上生前曾想为郡主指一桩婚事,只是恰逢怀明太子出事,随后郡主又去了陇西,婚约便暂且搁置了,现如今婚书尚在,究竟要如何,全看郡主和殿下的心意,这婚事他日或许能保郡主一命 第48章 暗潮 弱水河畔,血色弥漫。 灰暗的苍穹之下,几只秃鹫从参差的乌云层后咻然飞出,于低空盘旋着,发出刺耳凄厉的鸣叫,振动的翅膀掀起阵阵腥风。 此役持续了两日之久。 谢清纬拄着红缨枪,从和着血水的泥泞中艰难爬起,原本闪着锃亮光泽的银色甲胄此刻破破烂烂,光洁清俊的面庞布满血污。 终于直起了腰,他口中发出劫后余生的喟叹。 然而目之所及,尸横遍野,皆是断肢残臂,让谢清纬禁不住胃里一阵翻涌,险些一头栽回地面,幸而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搀住。 原本意气风发的沈青云此刻也是满身血污,他托住谢清纬的胳膊,眼中多了几分肯定。 二人眼神短暂相接后,沈青云问:殿下呢? 谢清纬急忙去寻,视线找了一圈,终于在飘摇的旌旗之下看见了萧珩。 萧珩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身上挂了不少彩。 弱水一役,主帅程万里让沈青云带着青字营打头阵,看似声势浩大,然而冲锋过后,却是后继无力。 程万里压根没有给予支援。 不足五千人马硬抗匈奴两万骑兵,倘若不是要紧关头沈青云拼死一搏,直取敌方将领首级,只怕青字营将全军覆没。 但千军万马面前,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的。 萧珩一手握着军旗,一手执剑,声音沙哑:坚持住,以防敌军奇袭。 他们身边还有几百号人,正在清点伤亡,拾掇兵器。 沈青云见他临危不惧,不敢再轻视这位少年,将余下众人聚集后,开始商议援军到来后的应敌之策。 萧珩却背着身,面朝河畔,沉声道:不会有援军了。 众人怔了怔。 沈青云皱着眉,想上前询问他话中深意。 萧珩转眸,声音带着沉痛和沙哑:青字营和西平城是他们献给匈奴的诚意。 当年威远侯沈明山率领威远军驻守西北,震慑四方,他们镇守边关一日,匈奴便不敢越弱水半步。 可惜后来,威远侯死了。 他死后,威远军被调配得七零八落,青字营是唯一尚存的威远军分支。 匈奴人若要报复,青字营便是第一个被瞄准的炮灰。 萧珩话音刚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后马蹄淌过弱水,溅起四散的水花。 一位返回西平城求援的士兵从马上摔下。 将军不好了!那人悲呼道:程元帅带着二十万大军退守河州了! 轰 晴天霹雳。 原本还吊着一口气的青字营士兵顿时绷不住跌坐在地。 祸不单行,一直站在高塔之上瞭望北方的斥候也在下一刻惊叫出声。 匈奴匈奴杀过来了! 沈青云嘴唇无声地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痛恨和愤怒之色,顷刻间,他明白他和青字营是被利用且遗弃了。 他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极力克制怒意,拽过缰绳翻身上马,恨声下令:撤! 出征时青字营尚有四五千人,现下回到西平城的只有数百人。 城门外还有寥寥几个士兵驻守,沈青云等人长驱直入,进到城中后,却发现城中百姓对于匈奴入侵之事没有半点知觉,老弱妇孺们依旧过着和往日一样的生活。 程万里的二十万大军撤离得悄无声息。 难以想象,一旦匈奴攻入城中,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将迎来怎样一番灭顶之灾。 萧珩望着热闹往来的集市,额角青痕渐生戾气。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沈青云也在那一刻大喊道:关城门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中百姓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似乎都在疑惑发生了何事。 直到城楼上预示着战争到来的鸣笛吹响,一直住在边城的百姓才恍然明白过来,慌忙在青字营将士的护送下收拾行囊,顺着城中应急暗道撤离。 至此,西平城持续了十数年的宁静彻底打碎。 * 长宁身在白马寺反倒清静得很。 寺庙中人皆知她是为先帝祈福守灵而来,大都对她还算恭敬客气,日常就在后山吃斋念佛,除了日子清苦些,倒也没什么不好。 让长宁感到意外的是,王氏居然派人看望过她,说是感念当初她在太学对拓跋昭的情义。 如今的王氏不再是当初那个带着拓跋昭在上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女人了,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想到她的后来的下场,长宁不禁叹息。 午后,长宁抄完佛经供奉于佛前,便向住在后山的其他比丘尼询问太子妃李姿的情况。 谁知对方一听是在打听太子妃李姿的,当即面色一变,摆手直说什么都不知道。 长宁又是几番打听无果,便大抵猜出李姿应是被拓跋演安置在别处了。 只是这些,王皇后必然是不知情的。 先帝在时,李姿是被贬的太子妃,可到底还是李相之女,是拓跋演的白月光,现在拓跋演登基了,待国丧过后,李姿便能换个身份重回皇宫。 长宁心思回转,想着拓跋演究竟会将李姿安置在什么地方。 眨眼功夫,到了年关。 长宁特意花钱托人下山要了几张烫金红纸,依照以往的习惯将新年贺柬写好。 她一直住在后山的禅房里,平日无事可做便只能抄经练字,倒是让她的字迹有了很大进步。 长宁看着自己写的贺柬,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仔细晾干后收到匣子里,等着来日萧珩回来后一并送给他。 灵霜火急火燎地奔进来,张口时唇畔周围还弥漫着温热白雾。 郡主,有信了! 长宁微垂的眼睫倏地抬起,站起迎了上去:皇叔来信了? 灵霜喘了几口粗气,摇摇头道:是谢五姑娘的信。 原来是清竹姐姐。 长宁眸色稍黯,但很快又扬起笑脸将信封接过,信封上的确是谢五娘那端方秀雅的簪花小楷。 陇西临近边陲,谢五娘时常可以打听到边关的情形。 长宁紧抿着唇,将书信看完。 灵霜瞄了一眼她握着信笺微微发抖的手,不由担忧道:郡主,信上说了什么? 长宁将信叠好,匈奴已经跨过弱水河直逼西平城了。 灵霜脸色一变,边关不是还有二十万大军驻守吗?匈奴人怎敢如此大胆? 长宁转过身坐回案前,忍下胸口起伏的怒意,淡声道:程元帅以提防梁国趁机作乱之名,带兵退守河州了,眼下西平城,只有威远军下的青字营守着。 威远军对长宁的寓意非同一般。 如今知道拓跋演和程万里以威远军和西平一座城的百姓当做与匈奴交易的筹码,她很难不愤怒。 却又替萧珩感到担忧。 灵霜不懂朝局斗争,忧心忡忡道:难怪这这么多月,殿下都没有传回一封书信。 长宁心中亦是忐忑不安,面上却努力镇定,笃定道:皇叔会平安凯旋的。 萧珩可是从无败绩的战神。 她将信笺叠好赛回信封中,抬眸道:对了,开春后,皇上要来白马寺祈福吧? 祈福时,拓跋演必定会借机与李姿见面。 长宁眼睛转了转。 春祭当日,白马寺上下一心只为迎接新帝到来。 长宁没有特意装扮,依旧是一身素衣,遮着面纱站在山腰处的凉亭里,遥望山门口的帝后尊驾,随后才不紧不慢地下山,绕到前殿。 刚穿过大雄宝殿,正好就见到了王皇后和拓跋昭。 自从王氏封后,不再像从前那般仰人鼻息,看上去气色红润,丰盈不少,眉间那点朱砂痣也跟着熠熠生辉。 而拓跋昭原来是个壮实的胖小子,这几年个头猛蹿,从前的那股子憨厚劲儿消散,穿着锦绣华服,倒叫人险些认不出来。 长宁朝对方盈盈施礼,拜见皇后娘娘、拜见皇兄。 王氏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打量着她浅笑道:瞧着倒是清瘦了些,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长宁从善如流,挺好,谢娘娘关心。 王氏让拓跋昭去他父皇跟前伺候,自己则拉过长宁的手腕,好孩子,陪本宫走走,说说话。 说起演王的人,长宁大抵只对王氏和拓跋昭能有些好感。 此刻王氏拉着她,长宁虽有些意外,但也不拒绝,乖巧地跟在身旁。 王氏拉着长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长宁都一一应答。 直到王氏话锋一转,问道:本宫听说,从前的太子妃也住在白马寺,你可曾见过? 果然是来套话的。 长宁抬眸,瞳底茫然,如实说道:阿宁来到白马寺后也曾想见见太子妃,可是四下询问,并不知太子妃在哪里。 王氏心头一咯噔。 前阵子便有人暗中传话,告知她皇帝多次私下里与李姿会面。她寻思着李姿被关在白马寺禁足,而拓跋演新帝登基,政务繁忙,除了常去鹿苑放风,也没听说他来过白马寺,便没当回事。 可若是李姿早就离开了白马寺 思及此,王氏瞬间便明白了什么,面上的笑意险些崩塌。 她知道拓跋演与李姿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可当年愿意嫁给他的只有自己。 拓跋演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又转头去找那个女人? 她勉强牵起嘴角,本宫有些累了,你若是需要什么,就派人到宫里传话。 长宁轻咬下唇,抬手摁住王氏的手腕,下意识地想安慰她,可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道:谢娘娘。 此情此景,她同样经历过,个中滋味,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安抚的。 长宁兀自叹了口气,替王氏多年的隐忍不值。 回去路上,王氏想起拓跋演近日频繁出宫之事,越发按捺不住心头的不安,便转道去寻拓跋演。 可到了厢房,门窗紧闭,外头只有几个禁军看守着。 皇上呢? 负责守门的两个禁军神色闪躲,皇、皇上歇息了。 王氏美眸陡然沉下,拔高嗓门冲着门喊道:皇上,臣妾有事求见。 厢房内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王氏作势就要推门,门框却在这时拉开了一道缝隙,出来的是拓跋演身边的近侍李公公。 李公公低垂这眼睛,细声细气道:娘娘,皇上歇息了,您请回吧。 王氏目带犹疑,但李公公寸步不让。 半晌后,王氏才不情不愿地朝门口福了福身。 既如此,臣妾告退。 她转身离开此处,等走远了,才忙不迭抓着身边的嬷嬷,低声道:找人去鹿苑瞧瞧,里面究竟住了什么人。 鹿苑原是拓跋演在京城的一处别苑。坐落在岐山另一侧,与白马寺相隔不过半个时辰的行程。 乌金西坠。 李姿倚靠在拓跋演的怀中,柔情似水道:皇上您该回去了。 拓跋演瞧了一眼昏沉的天色,吻了吻她的唇,乖乖等着,过几日朕再来看你。 皇上别忘了妾身才是。她眼尾轻挑,媚眼如丝。 李姿顺从讨好的态度叫拓跋演心中畅快,临走时又忍不住亲了一会儿才离开。 他心情愉悦,走时甚至都没注意到,鹿苑旁一树灌木丛后还藏了个人影。 被派去鹿苑的侍卫向王氏禀告自己的所见所闻时,王氏端着茶盅的素手禁不住抖了抖,嘴角噙着苦笑。 嬷嬷开解道:娘娘不必难过,皇上是九五之尊,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如今不过是个前太子的弃妃,您又何必为此伤怀呢? 王氏轻轻摇头,这不一样。 李姿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是拓跋演年少时就心心念念之人。 如今拓跋演全然不顾伦理纲常,与自己的嫂嫂厮混在一处,来日他将李姿重新迎回宫中都有可能。 这不仅要遭人戳脊梁骨,更是在打她和王氏一族的脸。 太后如今就偏袒李德妃处处打压她这个皇后,若是再来一个李姿,后宫岂不全都是李家人说了算?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4) 王氏捏紧茶盅,眼底寒光乍现。 她斜了那侍卫一眼,缓缓道:稍后本宫和皇上便要回宫,剩下的不必本宫教你做吧? 有她一日,李姿想回宫,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是过渡章,走剧情,下章叔该回来了 第49章 重逢 金秋九月。 层林尽染,满园枝叶扶疏,花草褪尽葱茏的绿意,皇陵四周好似荡漾了一圈金色。 李元修提着食盒来找长宁。 到了皇陵,灵霜笑着迎上前,小公子,您又来探望我家郡主了。 李元修渐渐长成,如今俨然是一位斯文清隽的清贵少爷,他笑容含蓄道:郡主可醒了? 因为在太学读书,他已经习惯了日日早起,只是每次他来,长宁都还在睡梦中。 醒了醒了。灵霜笑呵呵道:九殿下即将凯旋,郡主现在日日早起,就等着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呢。 是吗? 李元修也满脸堆笑,朝门内走去,果然瞧见银杏树下身姿蹁跹的少女。 一袭简单红色曲裾长裙,随着她一套行云流水的剑舞,腰肢晃动,缀在腰间丝带跟着上下飞舞,与飘逸的墨发交缠一处,飘然于风,神气凛然,显出几分不同寻常闺秀的英姿飒爽。 长宁手中枯枝翻转,挽了两朵剑花,将枝头摇摇欲坠的秋叶扫落一片,这才收势。 李元修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间瞧得呆住。 长宁回过头时正好见那白衣少年愣愣地杵在门口。 李元修?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李元修回过神,耳尖不由泛红,郡、郡主,这是给你的糯米蜜枣哦,还有新鲜的青枣。 长宁眨了眨眼睛,噗嗤一笑,上回不过一句戏言罢了,你居然当真送来。 这三年有王皇后和大皇子拓跋昭关照,她在皇陵的日子不算煎熬,甚至还能时常从其他人口中得到消息,平日里李元修也时常会从太学绕道过来看她。 上回她无意间提了一嘴陇西那棵老枣树,李元修竟当真就记得给她送。 她伸手接过食盒,大喇喇地坐在树下,咬着蜜枣含糊道:你今日不用入宫给皇子伴读了? 李元修先天心疾,前世小小年纪便早夭,这一世意外活下来,不再是当初那个病病歪歪的小公子,才十五便已通过乡试,再过两年还要参加会试大比,现如今更是宫中皇子们的伴读。 李元修也在长宁身边坐下,今日休沐,自然不用进宫了。 哦长宁恍然,摇了摇手中的青枣,那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不会就只是为了送一筐枣子吧? 李元修想到出门时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捂着袖中的东西,不由脸色涨红:那个,我、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说 他盯着长宁的精致柔和的侧脸,两手紧张地绞着白袍,想和你说 李元修结结巴巴,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声音越来越弱。 什么? 长宁听不真切,转过脸,浓密卷翘的鸦睫轻摇,白皙的面颊还染着三分绯色,肌肤在细碎的日光下越发显得吹弹可破。 二人距离不算远,李元修几乎能看清她面上细小的绒毛,不由呼吸一窒。 好半天才鼓足勇气,道:我想说,其实我和你已经有 郡主! 他话未说完,门外灵霜忽然大声喊道:殿下回来了! 皇叔回来了? 长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像阵风似的拔腿往门外跑。 李元修反应过来时,连她的衣袂都抓不住,指节在空气中微蜷,沉默着收回手。 他懊恼地垂下脑袋,将婚书塞回袖管中。 长宁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萧珩。 若从上次陇西分别后开始算,他们已经四年没有见过面了。 起初还能靠书信维持联系,可到了后来战事吃紧,长宁就再也没收到过边关送回来的书信,直到数月前萧珩在弱水重击匈奴,以少胜多,声名鹊起,她才收到萧珩一行人即将回京的消息。 长宁奔到皇陵入口时,远远瞧见了一群身着鱼鳞甲胄的士兵,为首的正是她熟悉的玄色身影。 他脊背挺拔,跨在马腹两侧的双腿笔直紧实,从前半绾的墨发随着年纪渐长,用玉冠高高束起,眉眼浓烈,五官锐利,即便右额角上覆着一小块银色面具,也依旧抵挡不住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血腥杀伐之气。 此刻身边人正向他低语着什么,他稍稍偏头,露出骨相分明、刚毅冷峻的侧脸,一双深邃漆黑的眸,闪烁着黑曜石般的沉静,威严气势浑然天成,与长宁记忆中的那个模样相重合。 他似乎和从前的那个少年有了些许不同。 长宁脚步骤然停住,心口有什么东西在四下胡乱地碰撞,擂鼓一般急促又躁动。 萧珩也在此刻撩起眼皮,朝门口望去。 小娘子本就一天一个样,四年不见,长宁身量修长许多,加之衣裙腰线收得略高,衬得她纤腰不盈一握,胸脯愈渐丰盈,额发亦随着浓密厚实的青丝用一根红色丝绦穗子随意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身潋滟红色,端的是肤白胜雪,灵动明媚。 萧珩眸色沉了沉,阿宁? 久违的呼唤让长宁一阵心潮澎湃,她难以克制胸腔翻涌的情绪,提起裙裾朝萧珩奔去。 萧珩也翻身下马快步朝来人走去。 四周的银杏叶簌簌飘落,拂过二人飞扬卷起的衣袂,回旋着归入尘埃。 长宁足尖一点,身子轻盈跃起。 萧珩视线随着那道身影微微抬起,空气仿佛有了一瞬的凝滞,眼见少女逆着光朝自己飞扑过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 长宁脑子压根来不及反应,在见到萧珩的那一刻,她只想和从前一般扑到对方怀中,肆意贪恋他身上的温暖气息。 只此一念,她纵身跃起,玉臂环过他的后颈,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萧珩肩头,手腿并用地挂在对方身上。 萧珩一手扶住她的后腰,一手挎着她的膝弯,二人相拥转了一圈才将那股冲击力化去。 目之所及是少女洁白修长的脖颈,相距咫尺,隐约还能嗅到她颈窝处散发的阵阵甜香,萧珩长睫闪了闪,视线上移,掠过少女润泽红唇,定格在她艳色无双的容颜上。 大抵是深秋的日光过于暖融,穿过树缝流泻而下的辉光笼罩在少女身上,温柔又撩人,让萧珩有片刻的失神。 少女指腹轻轻抚过他额角的面具,恍惚间,她忆起前世那个雪夜。 叹息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皇叔,你终于回来了。 萧珩猛然回过神,意识到二人身子紧贴,忙松开长宁修长的双腿,将人放下。 长宁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落地后还主动上前抱着他的胳膊,眼底的那点泪光消散,笑意盈盈道:你是来带阿宁走的吗? 少女柔.软的身躯贴在手臂上,萧珩身子有些僵硬,极力让自己表现得面色如常,点点头道:嗯,我们回家。 声音多了几分成年男性的低沉喑哑。 三年前他知道了先帝驾崩、长宁守陵之事,只是碍于应对匈奴,实在抽不出身,如今战事暂时平定,长宁的三年之期一到,他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京城。 长宁眨了眨眼睛,家? 萧珩回眸一笑,瞳底闪过一丝神秘,带你去看。 他在上京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 长宁喜上眉梢,刚要应答。 身后李元修提着食盒一阵小跑奔来,郡主! 长宁一拍脑袋,哎呀,差点把他忘了。 眼看李元修踉踉跄跄地跑过来,长宁急忙招呼他快点,复又看向萧珩,皇叔,这位是李家的小公子,李元修。 想到萧珩向来是个不近人情的,又与现在的李太后不共戴天,便又解释道:他人挺好的,这些年都是他和拓跋昭时常来看我,呃李夫人也挺照顾我。 这会儿应该能知道她们是朋友吧? 长宁如此想。 萧珩顺着她指去的方向看去。 李元修本就是个体弱的贵公子,跑了一会儿有些气喘,好不容易稍稍平复了些,又猝不及防被萧珩那如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盯住,再度心头狂跳。 他暗自咽了口唾沫,向萧珩作揖,在下李元修,拜见殿下。 末了,不由自主瞄了长宁一眼。 似乎在说,你叔真的好凶。 长宁正想回以一笑,上前宽慰一二,手腕忽然一沉,人就被萧珩拽到身后,高大的身影横在二人中间,成功阻挡两人的眼神交流。 萧珩个头高出二人一大截,站在李元修面前,宛若铜墙铁壁,即便不说话,身上散发的气息也叫人脊背生寒。 李元修忙低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李元修? 萧珩冷冷睨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又是何人? 李元修稍显错愕地抬起头。 上京城中无人不知他李家小公子。 但转念一想,萧珩年少离京,多年不曾回来,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属正常,便开口道:是相府的李元修。 四周陷入短暂的沉默。 萧珩似乎没什么反应。 李元修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是郡主的 他想说是郡主的未婚夫,然而这时萧珩哦了一声,留下一句知道了,便拉着长宁转身离去。 李元修:? 他这才敢直起腰板看去,有些不知所以地眨了下眼睛。 这就没了?他还有话没说出口呢。 长宁从前与萧珩朝夕相伴时,极少见他与外人接触,没想到头一次向他介绍其他人,气氛会如此尴尬。 她不禁回头看了李元修一眼,眸带怜悯与愧疚,示意他先回去。 萧珩眼角余光瞟见她频频回头,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自己空落落的手上。 刚刚她还兴高采烈地挽着他的胳膊。 萧珩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淡淡道:你们若是还有话说,便说完了再走。他语气稀松平常,并无表露半点不悦。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长宁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不高兴,只思忖了一小会,决定还是和李元修解释一下,免得他误以为萧珩对他有意见。 于是她小声道:那皇叔等我一下。说完转身跑了。 萧珩:?他猛然回头。 真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珩(死亡凝视) 小公子(汗):好、好凶,顶不住了 (内心大吼:我就她未婚夫咋了?!) 长宁(紧张):叔,这我朋友,没有恶意 萧珩(怒):放屁!这一看就图谋不轨! * 长宁(疯狂试探):不生气啊那、那叔等一下,我和他还有话没说完!(一溜烟跑) 萧珩(回头):???我老婆呢? 第50章 绮思 萧珩望着长宁欢快的背影,陌生的烦躁情绪从心底升腾。 可偏他没有阻止她交朋友的权力,只好先走回队伍中,视线锁在他们二人身上,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谢清纬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拉扯。 他们此行回京,一是向皇帝禀明边关事宜,二是回来受封。 萧珩去年便及冠,加上这些年他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先帝册封他为西蜀王的遗诏即将昭告天下,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入京前,萧珩要先到皇陵接人,随后再入京面圣。 谢清纬事先了解过,他们要接的是三年前来守陵的怀明太子之女,长宁郡主。 算起来,他们是叔侄啊。 可方才这两人抱一起他可是真真切切瞧见了。 谢清纬脑补了一下,忽然神情古怪地斜了他一眼,你好禽.兽哦。 萧珩回头,面无表情:你有病吧? 两人互怼互捶已经成为习惯,谢清纬便丝毫不惧,切,到时候你家小王妃别吃醋就成。 萧珩黑着脸,一脑门问号,何时有的王妃? 谢清纬大惊,不是吧?这才几年,红颜知己就抛在脑后了? 当初你跟人家写信互通情意,还、还那种非卿不要的感觉他激动地比划着,忽然一顿,幽幽说道:你该不会后悔了,现在想我妹了吧?我可警告你,你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休要肖想我妹 萧珩盯着前方,目不斜视。 本就心里堵得慌,谢清纬又一番胡言乱语,他看也不看,手直接揪住谢清纬腰间的帕子,精准无误地塞过去。 闭上你的嘴。 谢清纬显然是被塞习惯了,抬手将手帕取出,冷哼一声:闭嘴就闭嘴。 萧珩没搭理他,依旧紧紧盯着长宁和李元修,见二人说话时保持距离,他才没有发作。 长宁回去时,灵霜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出来,时间紧迫,长宁只来得及安慰李元修两句,并说明萧珩生来不太爱说话,并不是瞧他不顺眼的意思。 李元修知道萧珩现如今算是长宁最亲近之人,而自己将来若是娶她,必定要经过萧珩这一关,倒也理解。 只是李元修纠结许久,还是没好意思提及二人的婚约。 还是再等等,等他考取功名后再提,方不委屈了郡主。 如此想着,李元修诚恳道:郡主放心,再过两年,我一定会通过会试。 啊? 长宁怔了怔,这怎么就跳到会试去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面上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那提前祝你高中了。 萧珩眸子一凛。 待长宁一蹦一跳地回来时,他脸色才缓和下来,说完了?声音全然不似方才同谢清纬对话时的冷硬无情。 谢清纬嘴角微抽。 这区别对待 长宁自是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笑眯眯道:说完了,咱们走吧。她动作自然地抱住萧珩的胳膊。 萧珩看向谢清纬,谢清纬识相地招呼大家伙先行离开。 藩王回京,随身亲兵不可超过一千,且他们不得入京,谢清纬就将人安排在皇陵附近,就地扎营。 季风也借机道:灵霜姐姐,你随我们回府吧,咱们也不知道郡主的起居习惯,您先去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 灵霜看了萧珩和长宁一眼。 有萧珩在,应当是能护住长宁的,这才放心跟着季风等人先一步入京。 待他们离开后,萧珩拽过缰绳,走吧。 长宁愣愣得跟着,轻声问道:不等那位小将军了吗? 那人长相与谢五娘有几分相似,应当是谢五娘信中提过的那位,与萧珩一同从军的谢家二郎。 萧珩见她提起谢清纬,很难不往其他方面联想。 他墨眸稍沉,一个时辰后城中会和,不必管他。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5) 他不想在长宁面前提旁人,便转移话题道:方才瞧你,似乎练了些拳脚。 长宁顿时脸上发烫,生怕在萧珩眼里自己也是个粗鲁的女子,忙摆手否认,心虚道:没有的事,我很乖的,我我可是淑女。 萧珩轻笑出声,并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谎言。 长宁双颊涨红,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方才,方才就是因为许久不曾见过皇叔,格外想念,这才激动了些平日里,我和大家闺秀一样的。 为了证明她是个合格的闺秀,她开始放缓步子。 听她直白地说想念自己,萧珩愣了愣,旋即抬手整理她凌乱的发,语气温柔:是,你一直都很乖不过,不想做淑女也不丢人,做自己就好。 他从没想拘着她,让她做什么端庄淑女。 长宁略微诧异,偷眼瞧他,便没注意脚下,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萧珩眼疾手快搀住她的胳膊,叹了口气。 在长宁的一声轻呼中,他握着她的腰肢将人送到了马背上。 长宁按捺住纵马驰骋的欲.望,乖乖坐着,小手不自觉抚过马儿油光水亮的鬃毛。 萧珩收回目光,走在前头牵马,你想要的西域汗血马过几天应该能抵京,到时带你去马场。 长宁眼睛一亮。 他居然还记得。 回城路上,长宁絮絮叨叨问了他好些话,譬如在边关苦不苦,是否受伤云云,萧珩也都耐心地回答。 随即萧珩想起一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程万里有问题的? 长宁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转到这一茬上,装傻道:什么? 那封信萧珩一直随身携带,当着长宁的面将信递了过去。 长宁接过已经有些泛黄的信纸,眼眸一转,开始胡说八道:说出来皇叔可能不信 她俯下.身,故作神秘地靠近萧珩,压低声音,半真半假道:我,梦见的。 萧珩眉梢一挑。 许多年前刚离京那会儿,他问长宁为什么不喜欢拓跋临,她也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和自己说一切都是她的直觉。 长宁睁大眸子反问:皇叔不信? 萧珩认真点了一下头:我信。 他走在长宁身侧,似是引诱般,顺着她的话又问:那你还梦见了什么? 唔长宁指尖顶着下颌,歪着脑袋想了想,笑嘻嘻道:我梦见皇叔封王,还娶了漂亮王妃! 萧珩: 见鬼,他差点就信了。 * 萧珩的府邸位于上京城的东面,二人回到府上时,已将近傍晚,带着长宁在府上逛了一圈,长宁还在和他讨论娶王妃之事。 皇叔,你看清竹姐姐怎么样? 萧珩眸光落在院中的枝头上,如实道:没见过。 长宁开始掰着指头细数谢五娘的优点,清竹姐姐人挺好的,之前在陇西时她时常会来陪阿宁说话,教我算账,一起看话本而且,清竹姐姐长得好,家世好,品行端正 萧珩负在身后的手指难耐地屈伸了一下。 似乎回来以后,她就在变着法的让他娶妻。 白日的烦躁郁闷再度浮上心头。 长宁回头观察他的脸色,忽然道:皇叔,你可有喜欢的小娘子? 萧珩脚步一顿。 深长的回廊下,几簇暖融融的灯笼随着夜风轻轻转动,昏黄的灯光笼在少女身上,荡漾出朦胧清浅的一圈光晕,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璨若星辰,正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心湖,扑通一声,激起满池涟漪。 他眼中闪过局促,移开目光。 身后响起季风的声音:殿下,郡主,该用膳了! 萧珩暗自松了口气。 长宁是个转头就忘事的人,闻着菜香当即咚咚咚一阵小跑,那张叽叽喳喳惯会忽悠人的小嘴才短暂歇了片刻。 夜幕降临,繁星缀满天际。 萧珩即将封王的消息传遍上京,朝中不少权贵连翻登门祝贺,彼时二人晚膳用到尾声,还在聊天,听季风说有人备着厚礼来了,来的人又不好推辞,萧珩只得起身出去相迎。 长宁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到自己也有东西没给他,飞快吃完最后一口跑回房里。 待拾掇好自己后,长宁抱着匣子来到萧珩房门外的石桌前坐着。 一等就半个时辰。 萧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时,就瞧见廊下趴在匣子上熟睡的少女。 显然是沐浴过了,乌泱泱的青丝披散身后,顺着她搁在匣子上的手臂蜿蜒而下,几缕鬓发被风吹乱,将那张安静乖巧的睡颜衬得影影绰绰。 他脚步极轻,解开外衣盖在她肩头,随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眼帘微垂,指尖轻轻拨开她面上的发丝,却不慎触碰到少女白皙的面颊。 触手微凉,却软软的。 萧珩眸色转暗,没忍住又轻轻碰了碰,视线却从她的脸颊逐渐下移,落在她不点而红的唇上。 她的唇形生得极好,唇珠微翘,多一分嫌厚,少一分嫌薄,总是泛着清亮润泽的水光。 指尖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唇上。 长宁鸦睫扑闪了两下,宛如随时会展翅飞走的蝴蝶。 萧珩光速抽回手站起身,不知是心虚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心头一阵狂跳。 他在做什么? 下一秒,长宁睁开了眼。 她揉揉眼睛,望着那道背对着她的身影,声音带着尚未清醒的慵懒黏糊,皇叔? 听到那声皇叔,萧珩彻底清醒过来。 他阖上眸子,脸上懊恼之色一闪而逝。 第51章 封王 他平复下心情,转过身,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正色。 外面凉,回屋睡吧。 语罢,他想绕开长宁径直离开,被长宁拉住袍角。 长宁捧起匣子,仰面,眼睛亮亮地望着他道:皇叔,这是这些年给你写的贺柬,里面还有给你的及冠礼物,虽然错过了时间,也还是可以补上的。 萧珩迟疑地接过匣子,撩起眼皮。 她总是这般全心全意地想着自己。 萧珩越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飞快错开目光,哑着声道:早些歇息。 长宁微愣,隐约察觉到他消沉的情绪,忙伸出手臂拦在他的腰前。 手臂即将触碰到他腰身时,萧珩立时止住步子,堪堪停下。 她语带关切道:皇叔,可是遇到烦心事了? 隐在袖中的手紧张地捏成拳,一息之后,又恢复镇定,萧珩没有看她。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喔长宁悻悻收回手,旋即又扬起笑脸,那皇叔早点休息。 萧珩嗯了一声,迈开步子仓皇离开。 长宁想着许是他过去鲜少与人产生交集,忽然被人关注,勉强应酬多半会心力交瘁,便也不再多想,正要回房,才发现肩上还披着萧珩的外衣。 皇叔等等!你的衣服! 大抵是僵坐了一晚,腿脚发麻,甫一起身,便踉跄着朝前倒去,咚的一声闷响,人就摔到了台阶前,疼得她困意全无。 萧珩听到动静,急忙跑回来将人扶起,怎么样?疼不疼? 长宁也不知怎了,明明是不怕疼的人,这会儿却揉着膝盖泪眼汪汪,疼 萧珩扯过外衣重新披在她身上,隔外衣扶住她的后背和肩膀,将人搀回石凳上,单膝跪在她身前,手掌托住她的足底放到自己腿上。 长宁一惊,下意识缩回脚。 萧珩眉心一皱,别乱动。 长宁不敢踩他的衣服,忙道:皇叔,鞋脏 一会儿换了就好。萧珩并没有关注其他,捏了捏她的脚踝,神情专注:这里疼吗? 长宁面上发热,摇摇头,不疼,没有伤到骨头。 萧珩褪下她的丝鞋后,正要卷起她的裤腿检查是否有淤青,才猛然想起如今二人都不是小孩了,要注意男女大防,不由停下动作。 他正要询问她哪里疼。 长宁却已经先一步把裙摆撩起,卷起裤腿,一截白晃晃的小腿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委屈巴巴:红了 萧珩望着那突兀的一块红痕,无声叹了口气,等等,我去拿药。说着起身回房,不多会拿了个小玉瓶出来。 他挖了一块药膏在掌心化开,才小心翼翼捂在她的膝盖上。 萧珩的手因为常年习武,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按在她细嫩的肌肤上,长宁没忍住颤了一下。 他手掌轻轻在她膝盖上打圈,低声说:好些了吗? 长宁回过神,呆呆点头,好、好些了。 揉完这只腿,他仔细给她套上袜子,转而褪下她另一边的鞋袜,重复方才的动作。 长宁死死攥着自己的裙摆,心窝好似被小猫挠过似的,痒痒的,又热热的。 恍惚间,她想到了几年前自己跑去找萧珩放炮仗,把鞋袜烫出几个洞的事,不由笑出了声。 萧珩看了她一眼,还笑,你这腿脚都受多少伤了? 长宁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依旧咧着嘴嘿嘿笑。 擦完药,萧珩给她穿上鞋,还能走吗? 其实只是小伤,自然不影响走路,可长宁就是想赖着他,便坐在石凳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娇声娇气道:走不动了。 萧珩犹豫了一会儿,在想要怎么办。 长宁张开双臂,一脸笑意,要皇叔抱。 她笃定,如今的萧珩不会拒绝她。 王府是朝廷刚拨给萧珩的,很多地方还不完善,但空间比陇西的清苑宽敞许多,以前他们是同住一个院子里,现在萧珩给她单独安排了一处院子,与他的院子相邻。 萧珩抱着她回去,长宁就乖巧地靠在他怀中,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不知不觉困意袭来。 等萧珩把人放到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 全然没有半点警惕。 萧珩一手支着床沿,一手越过长宁的身体去拉里面的被子,目光不经意掠过她安静的睡颜,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但他很快回神,不敢再待下去,被子蒙住长宁便脚步慌乱地离开她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中,他沉默着坐在书案前,冷静下来后,才打开长宁给他的匣子。 匣子左边整整齐齐放了一摞烫金红纸,分别的四年里,每一年的节日,她都会写下一封贺柬,右边则是另外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顶刻着祥云质地温润的玉冠。 及冠之时,他尚在边关,建昭帝也已驾崩,他便没有办过正式的冠礼,而长宁远在上京皇陵,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他细细摩挲着那顶玉冠。 季风敲门进来,殿下,王府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这些是迄今为止递了拜帖之人的名单。 萧珩接过小册子,粗略扫了一眼。 季风却是瞄见了匣子,想起一件事,对了殿下,李夫人也递了拜帖,不过除了给您下帖子,还给郡主下了一张。 李夫人? 萧珩愣了一会儿,想起白天在皇陵见到李元修时,长宁和自己说过李夫人时常会去看望她一事。 萧珩隐隐猜出了结果,半晌后,低低道:知道了。 * 一晃到了萧珩封爵那日,仪式举行到晌午才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王府门槛几乎被踏破,全是来拜见祝贺的,其中也有不少人奔着来说亲。 从前的萧珩籍籍无名,可如今不一样了,年纪轻轻立了军功,威远军亦追随身后,还有先帝封王遗诏加持,简直就是平步青云,前途一片光明。 纵使不能做皇帝,那也是个藩王啊。 多的是人削尖脑袋想把自己女儿嫁进王府。 萧珩迫于无奈,只好在前厅待客,长宁就在后院厨房里忙活。 她不是个蕙质兰心的女人,但前世为了争宠,倒是学着下厨,会做一些简单的点心。 只是萧珩不爱吃甜。 可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她一直住在人家府上也总得有所表示才行。 后院有一块空地,厨娘围了篱笆,在里面养了十几只鸡。 长宁思忖一下,便盯上了人家的老母鸡,打算煲个鸡汤。 她觉得煲汤最容易。 于是长宁说干就干,围上襜衣绕着篱笆跑了几圈,追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王府初建,人手不多,大都在前厅招待客人,厨娘也忙着准备晚膳,长宁只能靠自己。 她原想抓只活蹦乱跳的,谁知追了半天一只也抓不上,她四下观察了一圈,也没外人,便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用小刀磨尖后开始瞄准。 这一世她没有机会习武,自然也没有修习过内功,平日练的都是些身法拳脚。 树枝咻的一声划破空气。 眼看老母鸡的翅膀被钉住,长宁一喜,刚追上去,老母鸡使劲儿扑腾两下便挣脱了,只留下一地散落的鸡毛。 居然没刺中? 当真是多年不练退步了。 长宁不服气,捡起树枝又开始追。 这边长宁正追得起劲,另一边,几个贵女正在王府的花园里散步。 快步入冬季,园中并无多少鲜活植物,载种的大多还是青竹梅树一类,几个贵女走在廊上,窃窃私语,直说王府清冷寒酸。 很快她们又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 远远瞧见长宁追着十几只鸡满地跑,其中一人捏着帕子捂住口鼻。 这王府的下人也忒没规矩了吧? 说话之人是太常卿家的嫡女秦初月,她父亲还在前厅与萧珩叙话。 她身边站得最近的是她的表姐,也是新婚不久的大皇子妃,杨玉瑶。 多年不见,杨玉瑶已经认不得长宁了,她远远瞧了一眼,打趣道:你这还没过门呢,就想管王府家事了? 话音刚落,后面几个小娘子明显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不满她们那副对西蜀王势在必得的样子。 大家都是随着长辈进来说亲的,殿下看上哪家小娘子都还不一定呢。 秦初月红了脸,小声嘀咕道:表姐就知道取笑我 一个与秦初月眉眼有些许相像的小娘子瞥了她一眼,兀自绕开她们,往别处去了。 杨玉瑶余光瞟见秦家大姑娘走开,眸色冷冷,复又拍了拍秦初月的手背,笑得温柔。 其实秦初月压根没见过萧珩。 她虽是杨玉瑶的表妹,但因是继室之女,自小不在上京长大,对萧珩知之甚少,只知他是最年轻的藩王,至于萧珩长什么样子、脾气如何,秦初月全然不知。 随着新帝登基,齐王府没落,荣国公府式微,她们杨家亟需新的靠山,她虽嫁给了拓跋昭,但拓跋昭的性子过于软弱木讷,现下也只能寄希望于姑父秦大人一家,指望他们可以攀上西蜀王府这棵树。 这次她陪着秦初月来,也是为了确保这桩婚事不要落在秦大姑娘手里。 秦大姑娘也是秦家嫡女,与秦初月出身相当,按年纪要嫁也该秦大姑娘先嫁,可秦大姑娘与她们杨家没关系。 杨玉瑶拉过秦初月的手,表妹,我们往回走吧,万一殿下要见你,可别耽误了。 *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6) 前厅,萧珩坐在主座上看文章。 从前在太学,他的文名也是众人皆知的,并不输于其他读书人,除此之外,也有仰慕他的少年郎等着向萧珩讨教兵法。 秦大人坐在一旁,不时捋着长须发笑。 他也曾受教于谢老爷子,是以萧珩对他便多了几分敬重,自始至终,萧珩的态度都很好,这让秦大人多了几分底气。 待萧珩应付完其他事宜后,秦大人才开口道:殿下,您也二十有余了,还未娶妻,怕是于理不合。 在他之前,萧珩已经拒了好几门亲事。 此刻面对秦大人的话,他神色从容道:谢秦大人提醒,不过,若是娶了妻,只怕本王就出不了这上京城了。 他身份敏感,如今又手握兵权,若是再娶了权贵家的姑娘,难免要被皇帝忌惮。 秦大人早就料到萧珩会这么说,他早有对策,笑道:殿下大可放心,下官有一女,自小不在上京长大,可随殿下一同回西蜀,不求正妃之位,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侍奉,就是小女的福气。 这是妥妥卖女儿了。 萧珩愣了一下,再看向秦大人时,目光已不复最开始那般敬重。 他淡淡弯了下唇角,秦大人厚爱,本王怕是承受不起,不知令千金对此作何想法? 秦大人似乎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以为萧珩心动了,便再接再厉道:殿下可要见见小女? 萧珩将书卷搁至一旁的茶几上,一反常态地松散身子,懒懒靠在椅背上,单手摘下面具,露出额角的可怖青痕。 他浓眉一挑,欣然道:好啊。 乍一下瞧见他的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吓了一跳。 萧珩就这么坐着,眸光幽冷。 秦大人害怕? 秦大人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道:不、不是,殿下龙章凤姿,下官生平罕见。 萧珩面上勾起一抹冷笑,因着额角的青痕,那笑容便显出几分妖邪之气,加之眉眼锋利如刀,秦初月刚跨过门槛进来,登时吓得腿软。 不,不可能,爹千辛万苦把她接回上京,说好是让她享福的,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杨玉瑶赶忙将她搀起。 秦初月却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往杨玉瑶身后藏。 怪、怪物! 萧珩置若罔闻,冷眼睥睨着她,秦大人想嫁给本王的,就是她? 听见萧珩开口,秦初月仅存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眼前之人当真是西蜀王萧珩! 秦初月害怕得直掉眼泪:我不嫁,我不嫁!吼完之后她转身便跑。 杨玉瑶见状连忙吩咐仆人去追。 秦大人也是一脸尴尬,直朝萧珩道歉。 萧珩掸了掸衣袍,眼皮都不抬一下,淡声道:本王向来不喜强人所难,秦大人请回吧。 经此一事,他的凶戾怪物之名会再度掀起,不会再有谁想往他这里送女人了。 秦大人暗道自己女儿不争气,正要退下,外头传来一道清脆女声。 我嫁。 萧珩眉心皱起,望着来人,眼神不善。 进来的,是秦家大姑娘,秦初云。 第52章 争执 长宁好不容易抓住了母鸡,开始研究怎么杀。 拿着菜刀比划了半天,琢磨着杀鸡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可是,杀人那都是好久远以前上战场的事情了啊。 长宁又苦恼起来,最后妥协了,将母鸡拴住便跑去找厨娘。 王府内的布置她还不是很熟悉,走出月洞门,七拐八绕地也没找到路,却在经过假山时听见了小娘子低低的啜泣声。 长宁不由停下脚步。 她以为是府上的丫鬟受了欺负,正想循声找过去安慰安慰。 结果就听另一道女声响起:月娘,快别哭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紧接着又一人道:你方才不是去前厅见殿下了吗?可是殿下拒绝了婚事? 婚事?果然有人来议亲了吗? 长宁顿时竖起耳朵。 秦初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不知道,殿下他,他话未说完,又哭了起来。 几个小娘子焦急不已,七嘴八舌地追问。 秦初月这才道:我方才是被表姐带去前厅,见到殿下了。 很快一人接话问道:那你看到殿下长什么样了吗? 另一人推了她一下,这还用问吗?殿下生母可是当初大梁第一美人,殿下一定也生得好看。 长宁扬起眉毛,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谁知秦初月却哭得更大声了,才不是!殿下他好可怕! 此话一出,几个小娘子忙互相交换眼神。 其中有人听说过萧珩的名声,低声说道:我在家中听兄长提过,殿下他面有青痕,一身戾气,传闻还是个天煞孤星,乃不祥之人,谁对他好都要倒霉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一人轻声附和道:你看萧淑妃因为生了殿下便失宠早逝,还有之前怀明太子和长宁郡主啊还有,据说,先皇的死也和他有关呢。 胡说八道! 长宁心中恼怒,柳眉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正想冲出去。 这时另外一个出身较低、始终没说话的小娘子怯怯开口道:可是,殿下如今是大魏最年轻的藩王啊,若能嫁入王府,将来也是荣华富贵。 前一个小娘子轻推了她一把,荣华富贵也要有命享啊! 秦初月听着她们的话,更绝望了。 只要一想到她爹竟然想让她嫁给萧珩来换取满门富贵,她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没幻想过嫁个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 秦初月无助地看向身边几人,呜咽道:怎么办?我一瞧见他就害怕,可是我爹我爹他还想让我跟着殿下去西蜀,甚至不在意我能不能做正妃 那就推了,咱们都不要嫁。 说什么胡话呢?他可是藩王,想要娶走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咱们怎么拒绝? 长宁彻底听不下去了。 你们才天煞孤星!你们才不祥之人呢! 她眼眶通红,抬脚绕过假山出现在她们面前。 忽然来了一个满头鸡毛还拎着菜刀的人,一众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当即吓得纷纷后退。 秦初月紧盯着她手里的菜刀,壮着胆子道:你、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长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样有些骇人,便将菜刀丢到一旁的草丛里,义愤填膺道:你们放心好了,我皇叔不会强迫任何人嫁给他! 几人脸色一白,你、你是长宁郡主? 长宁面如寒霜,冷声道:皇叔虽然面有青痕,亦无皇室之姓,但他文武双全,品行端正,一心为国为民! 她步步紧逼,愤愤道:边关四载,为首将领和当地郡守弃城而逃,是皇叔带着威远军誓死保卫边疆百姓,他三守西平、五战弱水,才将匈奴大军逼出我大魏江山,给你们换来了此时此刻的太平! 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嫌弃我皇叔?长宁气得浑身发抖,清亮的桃花眼一片猩红。 她身量较秦初月高出半个头,站在她跟前时,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字一顿道:你们不配! 就差没当头给她呸一声。 都是养在温室,没有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小娘子,被长宁如此直白地一通训斥,很快有人跟着秦初月哭了出来。 长宁懒得搭理她们,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捡起扔在草丛里的菜刀气鼓鼓地走了。 她一走,那些人哭得越发厉害,将各自府上带来的丫鬟婆子都引了过去。 长宁离开花园后,迎着冷风疾行,才逐渐冷静下来。 骤然想起前世的萧珩已有心上人却一直没有娶妻之事,她便心口抽疼得厉害。 原来,他一生未娶,是因为这些误解吗? 旋即她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行为。 万一里面就有他喜欢的人,她岂不是替萧珩把人得罪狠了? 她想得出神。 季风在前厅听说花园里的女眷们哭了,正赶来问个究竟,便瞧见一身狼狈的长宁站在路中央。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起长宁,上前小声问:郡主,你怎么了? 长宁抬起头,将菜刀递了过去,闷闷道:杀鸡。 杀鸡? 季风搞不懂长宁,只好小心翼翼接过菜刀,偷眼瞧她,又问:那您怎么好像还哭了? 长宁又用衣袖擦了擦,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抓住了鸡,不会杀。 原来如此。 季风如释重负,拍拍胸脯道:交给我吧,我去给你找个厨娘。 长宁嗯了一声。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季风就带了个人过来,然后他又匆匆忙忙跑去花园查看情况。 长宁转身往回,就跟在季风身后不远处走着。 季风赶到花园时,那些小娘子们都扑到各自丫鬟婆子身上哭,季风连忙问发生了何事。 一众小娘子瞧见季风身后的长宁,又低头擦眼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长宁本想试着道歉,此刻火气又上来了,她咬紧牙,倔强道:我又没说错,你们哭什么哭? 她这一吼,季风大惊,视线在她和小娘子们身上来回看。 居然是郡主弄哭的? 秦初月身边的婆子也正生气,她不敢明着说长宁,就把火撒在季风身上,道:你们王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吗? 你别带上王府! 不等季风回话,长宁就呛了回去,红着眼睛道:刚才是我太凶,我道歉还不行吗?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有意见就来找我,和王府其他人都没关系! 别到时候又把怨气带到萧珩身上。 她瞟了一眼躲在婆子身后的秦初月,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只为我的态度道歉,但我没说错什么,更没有欺负人。 撂下这句话,她又折回后院去了。 厨娘不明所以,想了一下,还是杀鸡要紧,便跟着到了后院,替长宁把鸡收拾了。 长宁就在旁学着,随即拎着洗干净的鸡回自己院里的小厨房,一呆就是一下午,没再出去过。 前厅,萧珩还在应付突然冒出来的秦初云。 秦初云确实胆识不错,面对浑身凶戾的萧珩,她脊背下意识挺直,做出无所畏惧、不卑不亢的姿态向萧珩行礼。 小女秦初云拜见殿下。 秦大人见自己的大女儿走出来,面上一喜。 他本就认为把女儿嫁入王府是好事,与荣国公府商量之后,才打算将二女儿秦初月嫁过去,谁知道秦初月是个不争气的,见到萧珩真面目就吓破胆,让他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颜面尽失,好在还有另一个女儿出来救场。 萧珩把玩着手中的面具,没有出声。 前厅里,几位前来贺礼的大人面面相觑,个个坐如针毡,不敢去看萧珩。 秦大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秦初云已经笑盈盈地看向他,阿爹,若是月娘不愿,女儿可以嫁入王府。 她本是原配夫人所出,奈何生母死得早,父亲又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她娘过世后,父亲就将人抬成了继室。 她这个嫡女过得和庶女一般,被秦初月压得抬不起头。 所以嫁入王府,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纵使萧珩青面獠牙,她若能王府,也无人敢欺她。 秦大人听到自己女儿如此解围,喜不自胜,尚未来得及开口,秦初云又道;不过女儿有个条件。 秦大人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下来。 修长白皙的指节划过面具,萧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开口,一个仆人匆忙跑进来。 殿下,花园出事了! 话音一落,众人似乎都找到了突破口,纷纷起身要去看看自家女眷。 秦初云没想到自己刚要谈下的婚事就这么被打断了。 萧珩派季风去处理,但转念一想,又不放心,便跟着前去看个究竟。 如此,秦大人和秦初云也不好逗留。 萧珩赶到时,现场只有七八个小娘子在哭,季风在旁手忙脚乱地安抚。 细问之下,才知是被长宁训斥了一顿。 至于为何训斥,又训斥了什么,当着萧珩的面,她们都一致保持沉默,没人敢吭声。 杨玉瑶是大皇子妃,自然也唤萧珩一声皇叔,见自己表妹如此,便知道她们定然是私下非议又被人听到才惹出祸端,只是她不好坐视不理,便看向萧珩。 皇叔,今日之事是我表妹月娘的错,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先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萧珩负着手,眉眼沉静,不遮不掩。 一众小娘子都看清了他的相貌,刚对上他的眼神,又吓得瑟缩回去,不敢再哭了。 其他大人见状,便知道已经得罪萧珩了,只好带着自家女眷道歉后匆匆离开王府。 转瞬间,四周恢复安静。 萧珩紧绷的面庞终于缓和下来,他转眸询问季风:郡主呢? 季风这才将方才长宁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随后道;应该是回自己院里了。 萧珩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了一张气鼓鼓的脸。 他眼神陡然柔和下来:都各自忙吧,本王去看看她。 第53章 纵容 到了长宁院中的小厨房门口,便看见那道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少女侧对着门口,身姿婀娜,玲珑有致,浓密的鸦发高高拢在脑后,用银簪固定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衣袖略微上卷,腰间系着襜衣,正专注认真地握着菜刀切姜丝。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长宁转过头,愣了一下,眸光不由掠过他束发的玉冠。 是她送给他的。 皇叔?你怎么来了? 她慌忙将菜刀丢开,手在襜衣上蹭了蹭,又用胳膊肘擦擦脸上的灰,尽量在他面前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 萧珩原是心疼的,这会儿瞧她这幅模样,又忍俊不禁。 他没说话,虚捧着长宁的脸颊,用拇指拭去她眼角下的半滴泪。 长宁无意识地往他掌腹靠了靠,螓首微垂,轻咬着下唇。 皇叔一定是知道了。 她讷讷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问题。 萧珩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小马扎上,蹲在她身前,仰起脸凝视她的目光,温声道:你是我的小郡主,不必为任何人道歉。 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不在意,长宁就越是觉得心酸。 明明萧珩什么都没做错。 长宁双腿并拢,坐得乖巧笔直,却不由将眼睛埋在掌心处小声啜泣。 怎么还哭起来了? 萧珩凑近些,大手轻拍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被欺负了?腿疼?还是身子不舒服? 长宁从掌心里抬起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哇的一下放声大哭,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萧珩慌了神,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一向嘴笨,安慰人除了说别哭,再憋不出第二句话,只好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轻抚,安静地听她哭完。 长宁压抑的情绪顷刻间全部宣泄出来。 正当萧珩手足无措时,长宁忽然从他肩头离开,站起身去添了一把柴火,旋即才又坐回小马扎上继续哭。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7) ? 萧珩一时哭笑不得。 长宁哭了好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才揉着眼睛一抽一抽地问:皇、皇叔,今天那些小娘子没有你喜欢的吧? 嗯? 正给她擦眼泪的萧珩诧异了一瞬,很快又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没有,不喜欢。 长宁最后一丝顾虑终于消散。 没有就好。 不然她还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也不敢告诉萧珩那些人私下底议论的话。 她甚至难以想象,如果其中有萧珩喜欢的小娘子,在知道她们的想法后,他该有多难过。 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萧珩唇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了,不管其他人,看看你在忙什么。 他托着长宁的胳膊起身,走到灶台前看了一圈。 长宁红着脸道:就是想试试炖只鸡。 结果鸡是厨娘的,杀鸡也是厨娘干的,就连怎么做也只是听厨娘说了一遍,她就把鸡洗洗扔锅里。 萧珩怔了怔,略显讶异地回过头,你亲手做?是府上厨娘做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 他是按照长宁以前的饮食习惯安排厨子,倒是忽略了四年不见,人的口味也许会变这件事。 萧珩没按捺住好奇心,说话间便上前揭开了锅盖,见到那只沉在锅底看起来还很完成的一只鸡,突然陷入沉默。 半晌后,才低低问了一句:你内脏取了吗? 啊?长宁疑惑地眨了眨眼,取什么? 萧珩: 长宁瞧他脸色不太对,也凑到锅前看了一眼,脑海里回忆着厨娘和自己说过的话,默默清点汤中药材。 该放的料都放了啊哪里出问题了? 她小声试探性地问:不、不是这样吗? 萧珩神情古怪,似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趁着水尚未沸腾,用勺子将鸡捞了出来。 长宁打小就没干过这种事,现在不会也正常。 萧珩如此想着,便道:想喝鸡汤是吗?坐着吧,我来。 一听这话,长宁急忙抢过他的勺子,那不行,这是要做给你的,你来动手做,那我的心意岂不是没了。 萧珩有些意外,做给我的? 那不然呢? 长宁拿过勺子,胯部一顶将萧珩挤开,正色道:大喜日子,就是想给皇叔亲手做点吃的,唔我要是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再学学,但是必须得我自己来。 萧珩没提防她,脚下稍稍趔趄闪到一旁,看她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不好打击她的热情,只好寻了一张条凳坐下,清了清嗓子开始指挥:鸡,要先开膛,把内脏取出来。 长宁举起菜刀,比划了一下,从这里下手? 往上一点。 长宁又握着刀上移几寸,这里? 萧珩瞅着那明晃晃的菜刀,挽起衣袖,还是我来吧。 被嫌弃的长宁一脸郁闷。 萧珩动作十分干净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鸡开膛破肚,又将砧板上切了一半的姜片一并处理了。 平白被人抢了活,长宁鼓着腮帮子嘟哝道:说好君子远庖厨的呢。* 萧珩再次抬起眼皮,你是不是很久没读书了? 长宁生怕他会突然来了兴致抓自己补功课,立时直起腰板,振振有词,话本子也是书。 萧珩脑海里不由飘过《榻上欢》《花魁传》一类的香艳字眼他曾在长宁的书案上瞧见过。 他轻咳一声,却未反驳她,抬起手臂道:袖子。 长宁听话地走上前将他滑落的衣袖卷起,嘴上不忘继续抱怨:都说我自己来了话是这么说,但身上襜衣已经解下围到了萧珩腰间。 萧珩将鸡剁成大小均匀的块状倒入锅中,弄完之后,瞥见摆放在灶台上的食材,索性多做一些。 熟练得仿佛已经做了很多次。 长宁暗暗咋舌。 还好她没做成,要是做出来让人难以下咽,岂不是得丢脸丢到家。 她还是琢磨琢磨搞点别的来庆贺一下。 长宁在厨房四下溜达,抱着一叠点心来到萧珩身边,好奇问道:皇叔,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者有什么愿望? 萧珩想也没想,认真回了她八个字:天下太平,再无硝烟。 长宁糕点吃到一半,差点噎住。 这个愿望太大了吧,就算是前世的她也很难实现。 更何况这辈子,她已经养成小废物了。 还有呢? 萧珩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一手支着灶台边缘,侧身望着眼前瞳眸清灵的少女。 阿宁平安,长乐无忧。 长宁被他的目光和话语惊得面上一热,忙把剩下的半块糕点囫囵塞进嘴里,含糊道:皇叔就没什么自己想要的吗?要和你自己有关的愿望,别人的不算。 末了,她又解释道:说不定阿宁可以帮你实现 萧珩张了张嘴,对上她的眼睛后,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想要的。他语气恢复平淡,听不出情绪。 长宁撇了撇嘴,好吧。 心中暗自感慨,不愧是上辈子差点出家皈依佛祖的人,果然无欲无求。 这一日的晚膳用得与往日不同,全是萧珩亲手做的,除了一锅鸡汤,还有一盘清蒸鳜鱼,一盘醋溜排骨,一碟清炒小菜,以及额外一份甜腻腻的桂花糖藕。 长宁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萧珩会做饭。 萧珩盛了两碗粳米饭落座,又往长宁碗里夹了两筷子排骨,尝尝味道如何。 长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致高昂地举起筷子,浅尝一口后发出连声赞叹。 得到肯定的回复,萧珩眉眼顿时舒展开来,细心剔完鱼刺后,正要将鱼肉送到长宁碗里,一颗小脑袋已经凑了过来,张嘴把他送来的鱼肉一口吃掉。 从前她和萧珩也是这样吃饭的,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萧珩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笑意温和。 窗外日落月升,入冬的夜总是来得早,两人吃完时天已经暗了。 恰逢繁星满天,又是在长宁自己的院子里,萧珩便带着她飞上屋脊。 长宁坐在他身边,身子懒懒地靠着他的腿,只觉此刻的安宁异常美好。 似乎每次只要有萧珩在身边,她就会觉得格外放松和安心。 小手不由自主地叠放在他腿上,将脸靠了上去,喃喃道:皇叔,我明天还想吃桂花糖藕。 萧珩垂下眼帘,指缝穿过她的秀发。 好。 他声音沉沉的,带了点醉人的醇厚与暖意。 晚风轻拂,萧珩撩开氅衣一角罩在长宁身上,柔声问道:还有想吃的吗?可以换着做。 长宁也察觉到一丝凉意,但因为萧珩习武身上总是暖烘烘的,便攥紧他的氅衣,又往他胳膊肘底下凑近几分,脑袋里蹦出一堆甜滋滋的小玩意。 我还想吃八宝甜酪、桂花糕、小糖人 这么多? 还都是甜的。 萧珩一一记下,且又复述一遍,旋即问道:是这些吗?可有遗漏? 其实长宁方才都是想到什么就随口一说,有些说着说着自己也忘了是否提过。 可是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她迟疑道:应该,大概,就这些了。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有这种大逆不道、不知感恩的念头,居然会想着哪天萧珩当真娶了妻,这些温柔疼爱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心是这般想,她不由语调带着些许微叹说了出来,这么下去,我都不想皇叔娶妃子了。 原是无心之语,哪曾想上方传来萧珩轻松愉悦的声音:那便不娶了。 长宁嚯地抬头。 这都能答应? 皇叔。 长宁难得严肃了一回,望着他的眼睛道:你对我,是不是太放纵了些? 她真怕自己有一天会被宠坏,彻底对他予取予求,不知收敛。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孟子》 第54章 滑冰 夜色茫茫,明月当空。 上京各处的角楼长街,皆挂起盏盏灯笼,一连串或平行或交织着悬挂在天幕中,坐在高处远远望去,眼前一片光影交错,灯笼皆化成暖融融的光球,与夜空中的璀璨繁星遥相呼应。 迷离的光彩落入他沉静漆黑的眸中,萧珩低头静静看着趴在他腿上的少女,寻思了半天,终于找到最合适的借口。 我答应过皇兄,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宽大的氅衣将二人拢在一处,长宁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松香,有些飘飘然,可是,我记得你是有 她分明记得,前世萧珩是有心上人的。 哪怕现在没有,也很快就会有。 嗯? 风声刮过耳畔,萧珩微微俯身,有什么? 有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长宁立即收住原来的话头,抬起头掷地有声且无比肯定地说道:有漂亮王妃! 萧珩眸光幽幽,你刚刚还说,不想我娶妃子。 女子都这般善变的吗? 长宁一囧,我也就说说,不能当真的。 可是我当真了。 萧珩下意识脱口而出。 他眼神深沉又专注,就那般望着长宁,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了。 长宁一时呆住,眨着一双不染凡尘事的眸。 见她这幅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萧珩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吓到她了。 他艰难地挪开视线,故作无事地轻笑一声。 逗你的。 长宁更加疑惑地瞪大眼睛,萧珩什么时候学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了? 这分明是严肃的话题! 她从鼻腔发出些微不满的哼哼,转而继续趴在他腿上,望着下方的万家灯火。 总不能因为阿爹的嘱托,让他连心上人也不要了吧。 说到底,她才是外人。 不知为何,想到这,她心中竟有些黯然和失落。 萧珩喉头动了动,想起前些天他私下扣住的拜帖,便转移话题。 前几日,李夫人给你递了帖子。 长宁回神,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似乎没有太大兴趣。 你可知她要找你做什么?萧珩又试探着问。 长宁沉吟片刻,道:许是听说我已经离开皇陵,过来问候的。 以往李夫人虽然也会去皇陵看望她,但不像李元修那般频繁,长宁便没有多想,只当是寻常礼节。 那,若是李家 萧珩还是不太放心,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长宁枕在他腿上,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颤,意识渐渐模糊,他的话语便越发飘渺,听不真切。 卷翘的睫毛闪了闪,长宁发出梦呓般的低喃:唔,什么 没什么,安心睡吧。 青年抚着她的发丝,眉目沉敛,愈发温和。 长宁彻底睡着了。 在她阖眸之后,灰蓝色的天际飘落一抹柔.软纯白。 萧珩略感诧异地抬头,摊开掌心接住即将落在少女鬓发上的雪花。 随即白色纷纷扬扬,飘向各家屋顶,很快也落在了二人纠缠一处发丝上。 下雪了。 长宁拥着衾被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放了炭盆,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她望着窗外苍茫大地,忽然就想到怎么补上自己的心意了。 他的日子过得井然有序,条理分明,需要一些有趣的事情调和一下。 思及此,她双脚蹬上鞋飞快下榻,匆忙洗漱后便欢欢喜喜地奔出去。 彼时萧珩正在院子里练剑,远远看见长宁朝自己招手。 皇叔! 长宁踩着雪坑歪歪斜斜地小跑而来,雪白的面颊被风雪冻得红彤彤的。 萧珩放下剑,从旁边桌子上抱起斗篷迎上前,兜头将人罩住,一边给她绑上系带,口中不由责怪道:怎么也不知道加件衣裳撑个伞再出来? 长宁拍拍落在头上的雪花,一脸无所谓道:这不是有皇叔给我加衣服嘛。 她嘴贫完,忙拉着萧珩的衣袖,皇叔,下雪了,我们去滑冰吧! 萧珩手指翻飞,熟练地给她系上蝴蝶结。 眉梢微挑,滑冰? 长宁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滑冰可好玩了!皇叔是不是没体验过? 她将萧珩的佩剑抱走塞到季风怀里,天天练剑看书这两件事翻来覆去的,也忒没意思。 为了证明不是她自己想玩,她又认真地强调了一句,皇叔这样太辛苦了,要适当玩乐放松心情。 萧珩就这么静静听着她说,一副早已看破的表情。 长宁干笑两声,小手轻扯他的手指,拖长尾音,皇叔我们去郊外玩玩嘛。 萧珩眼神一软,好,什么时候去? 问长宁这种问题,自然是择日不如撞日。 半个时辰后,备好了冰鞋食物的马车驶到仪门处停下。 长宁换了身镶着兔毛的骑射劲装,脚蹬白色厚底长靴,头发亦扎成马尾坠在脑后,已然整装待发,整个人看上去阳光明媚,活力四射。 萧珩走出来时,正好撞上她神情飞扬的笑脸,恍惚间觉得,眼前之人就好似这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抹艳色,耀眼灼目,烫得人心间荡漾。 他将刚灌好的汤婆子塞进长宁手心里,托着她的手肘将人送上马车。 萧珩正要唤季风去牵马,长宁从车帘后探出脑袋,外面好冷,别骑马了,皇叔上来吧。 说话间她撩开帘子,往旁边挪了挪,给萧珩腾出位置。 萧珩略一思索,便钻进车厢里。 角落安置了一只炭盆,整个车厢暖洋洋的,案上的青花缠枝香炉里点了熏香,轻烟袅袅,散发着清甜的花果香气。 像长宁身上的味道。 萧珩从袖间抽出一卷书,搁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读着。 长宁知道他向来勤奋,平日除了习武和处理军务外,基本手不释卷,也不好阻拦他的习惯,只歪在另一边翻看新出的话本,一边吃着点心,不时掩嘴偷笑。 她倒是越来越没有个淑女的样子了。 萧珩偶然侧目,勾唇浅笑。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门,直奔郊外护城河。 今年初雪下得格外大,河面结了一层厚冰,不少百姓孩童都在冰面上玩耍。 马车尚未停下,长宁就已经窸窸窣窣开始装备自己。 她将斗篷解下,紧了紧裤腰,在还算宽敞的车厢里活动手脚关节。 萧珩看得一愣一愣。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8) 她好像很专业的样子。 长宁弯眸嘿嘿笑,倒是丝毫不尴尬,等下了马车,开始往脚上绑冰鞋。 冰鞋以铁为之,中间有单条缚于鞋上,在冰面上只要穿上它站起身,就会开始往前滑行。* 是以等萧珩反应过来时,长宁已经呜呼一声,风一般往前蹿了出去。 他慌忙大喊:小心!别摔很快他余下的话便哽在喉中。 琉璃般的冰面倒映着长宁轻盈的身姿,衣袂翩翩,发丝飞扬,整个人宛如轻巧灵动的飞燕在冰上穿梭,动作娴熟至极。 滑出一段距离后,她才转过身招呼萧珩:皇叔,快来呀! 萧珩从未滑过冰。 他穿上长宁准备好的冰鞋,攥着马车门框,一动不动。 尽管他面上努力做出镇定之色,也难以掩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局促。 长宁噗呲笑出声,又如疾风一般蹿了回来。 她伸手戳了戳萧珩的肩头,半撒娇半怂恿道:皇叔,来嘛。 萧珩抿着唇,手指紧紧抠住门框,宁死不屈。 这万一摔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瞧他一脸严肃正经,长宁嘴角的弧度难以控制地上扬。 她不禁想起以前过年时,她跑去萧珩的学舍里噼里啪啦一通放炮仗的事,当时萧珩也是吓了一跳。 原来看着又凶又狠的西蜀王,害怕的东西都这么奇怪的吗? 但这一次,长宁眼眸含笑,朝萧珩摊开手,皇叔别怕,来吧,我带你。 很容易的,真不会摔。她脚下灵活自如地旋转一圈,鼓励着他。 萧珩望着周围在冰面上撒欢的孩童,迟疑地将一手搭在长宁掌心上。 长宁指节收紧,握住他的手,循循善诱:另一只也放过来。 萧珩眼一闭,豁出去了。 他的手始终暴露在空气中,冻得通红,冰凉冰凉的,触碰到长宁柔软的掌心时,两股暖流顺着手指传来。 别害怕,跟着我走。 长宁将他牵入冰面之上,像个极有耐心的老师诱导萧珩:跨出一步,身体放松,下盘稳住 萧珩起初脚下乱踩险些摔倒,好在长宁扶着他的手才勉强稳住身形,在长宁的示范下开始控制自己的双腿。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很多地方一点就通,渐渐开始舒展拳脚跟上长宁的脚步,不多时竟滑得比长宁还要稳健迅速,面上也是难得露出笑容。 长宁见状,放心的松开手,弯腰抓了一把雪扔在萧珩身上,皇叔,打雪仗了! 话音刚落,她转身飞快往前滑去,趁萧珩还在愣神之际,又砸了两个小雪球,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萧珩不由也来了兴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冰面上追逐嬉戏。 但很快,萧珩发现追着追着,长宁人不见了。 一颗心顿时高悬起来,他面上的笑容僵住,停下步子四处搜寻长宁的身影。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冰面上嬉闹玩耍的人只增不少,却怎么也没找到他想看到的人。 阿宁! 阿宁,你在哪儿? 慌乱和焦躁一齐涌上心头,正当他着急时,身后传来长宁欢快的高呼:我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珩的心才稍稍安放了些,回眸时,就见长宁从地势较高处滑下,作出一副失控的姿态挥舞着双臂,朝他直直冲过来。 啊啊啊!快闪开! 此刻长宁活动开了筋骨,尽管置身于冰天雪地里,身上也热热的,雪一样白皙的肌肤绯红一片,透着诱人的红光,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清莹秀澈,透着小狐狸般的狡黠之色。 她口中喊着让人闪开,身子却是瞄准了萧珩往前扑。 电光火石间,萧珩迅速抓住长宁的胳膊,原地转了个圈泄去力道后,长宁就扑到他怀中,成功让萧珩摔进一旁的雪堆里。 后背接触到绵软的雪堆时,萧珩还是一懵,没缓过来的样子,直到趴在他胸口的长宁咯咯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燕京岁时记》 第55章 金大腿 瀑布般的云鬓青丝铺散在他胸前,长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着她的幅度,发丝轻轻挠过萧珩的下颌。 萧珩微微仰起脖颈,对上长宁波光流转的桃花眼,察觉到那具玲珑有致的柔.软身躯正贴在他身上,顿觉呼吸一窒。 他喉头动了动,身体却不敢动,屏住呼吸企图控制住那躁动不安的心脏。 长宁正趴在他胸口处,纵使外界纷扰喧嚣,急促热烈的心跳声还是清晰地从他胸膛传进她耳中。 尤其是,她明显感觉到萧珩的身子忽然紧绷。 绝非无知的长宁顿时笑不出了。 二人僵持着面面相觑。 好像玩大了。 莫名的耻意袭上心头,长宁眼睫毛忽闪了两下,心中不断劝慰自己:自家叔叔,不慌,不慌 她阖眸,决心装作无事发生。 如此想着,同样突突直蹦的心脏才稍稍安定了些。 萧珩借着这会儿功夫,敛去瞳底的暗色,方才因为紧张而青筋凸起的手背舒展了一下。 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整蛊了,又无奈又好笑,你就不怕万一我没能接住,摔地上可就是你自己了。 那不可能。长宁睁开眼,理不直气也壮:皇叔摔了都不会让我摔。 方才一霎的尴尬转瞬即逝,她又恢复了原先的肆无忌惮,萧珩抬手作势就要教训她。 长宁当即一个瑟缩。 最终萧珩只是在她额头轻轻一掸,扶着她的腰坐起身,拍了拍两人衣摆上的雪。 长宁捂着被他指节掸过的脑门,不服气也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萧珩错愕抬头,失笑道:你还没大没小了? 这叫礼尚往来。 长宁笑嘻嘻爬起身,一溜烟又跑了,不给对方反击自己的机会。 萧珩生怕她又不见了,忙起身前滑,紧紧跟在她身后。 长宁不时回头嬉笑,便没注意四周的情形,眼看她就要撞到人,萧珩惊呼一声:小心!足尖一蹬飞身去拉她的手。 旁边却忽然冒出一道身影,抢先一步将长宁拦腰抱住闪到旁边。 萧珩的手顿在半空中。 长宁也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时,头顶响起了拓跋临温润清朗的嗓音:还好吗? 长宁狠狠一皱眉,一把推开拓跋临挣脱出来,明艳的小脸笑意收敛。 自从长宁住进皇陵,就再没见过拓跋临,她都已经淡忘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冰面光滑,纵使拓跋临没有穿冰鞋,也踉跄往后滑了两步,再抬头看清长宁的面容时,狭长的灰色凤眸闪过一丝异色。 她的容貌长开了,越发明艳动人。 眼神也越发像他的梦中人。 大抵是想起梦里的人,拓跋临心底一软,颇为受伤地看向她,长宁妹妹,你还是这般狠心。 一整天的好心情因为拓跋临的出现毁了大半,长宁别过脸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刚落,她手腕一紧,萧珩已经来到她身边,无形之间将她往身后藏。 他神情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二皇子。 拓跋临听着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凤眸掠过二人的手,唇边勾起一抹讥笑。 原来皇叔也在。 萧珩回敬了一个冷笑。 拓跋临一行人分明早就看到了王府的马车和季风等人,自然是知道他和长宁共在一处,还佯装无知的凑上前,其心必然不纯。 萧珩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握着长宁的手腕,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别处吧。 好。长宁巴不得赶紧走。 拓跋临也抬脚跟了上去,我刚从雍州回来,正巧赶上上京初雪,便想先在城外四处闲逛,顺带赏个雪景,没想到又凑巧了,九皇叔和长宁妹妹都在。 新帝登基后不久,虽未正式册封大皇子为太子,但有意将陇西在内的整个雍州都赐给二皇子拓跋临当做封地对二皇子偏宠之余,也暗中确立了大皇子的储君地位,是以这些年拓跋临便时常待在雍州。 拓跋临对萧珩还算恭敬,笑容温和:皇叔,你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吧?虽是问话征求同意,可脚下一刻未停地跟在长宁身边。 萧珩此时连冷笑也不想给他,面无表情道:本王对上京不熟,二皇子请自便。 说完他和长宁已经到了马车旁,萧珩弯下身替长宁解下冰鞋,把人扶进车厢里,才回头看向拓跋临,道:二皇子身边之人大半出自宫闱,久居上京,想必他们比本王和郡主更熟悉附近哪里有美景。 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里,二人眼神交锋。 拓跋逸仍旧笑着,还是那个温润君子。 他尾音沙哑,稍稍作揖,皇叔说的有理,那侄儿便送皇叔。 萧珩瞥了一眼,离开之际,又停下步子。 哦,对了。 他转过身,忽然弯起唇畔,笑得凉薄,德妃娘娘这些年身子并不爽朗,如今听闻二皇子回京,一早便请旨出宫亲自迎接,二皇子身为儿臣,是否应当将赏景一事暂且搁置,先回宫问安呢? 拓跋临神色微僵,皇叔教训的是。 目送着王府马车离开,拓跋临眼底的笑意瞬间消散,凌厉的一记眼刀子落在侍卫阿夏身上,旋即抬脚大步流星朝前方的队伍走去。 阿夏被他陡然转冷的眸光惊住,忙小跑跟上前解释道:属下当真不知德妃娘娘出宫迎接之事 他知道殿下爱惜名声,倘若今日之事传到那些拥立大皇子的朝臣耳中,只怕又要被人以不孝之名参上一本。 拓跋临额角突突直跳,沉声道:即刻回宫! 是! 阿夏小心观察他的脸色,继而将拓跋临的怒火转移,愤愤道:这西蜀王仗着自己立了些军功,又有先帝封王遗诏,便如此不将你放在眼里,简直可恶! 拓跋临负在身前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一点一点攥成拳,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清风霁月般的疏朗温和。 他是皇叔,刚大捷归来,在边关百姓将士中颇有声望,如今便是父皇和皇祖母想制衡他,怕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任谁也没想到,当初他们眼中那个前去边关赴死的少年竟会活着回来,还将西平附近三城百姓将士之心收拢,就连沈家的威远军如今也纷纷效忠于他。 思及威远军,拓跋临再度陷入沉思。 他记得很清楚,梦中,威远军分明是支持他的。 怀明太子薨逝、匈奴进犯、先帝驾崩、父皇继位这一切都曾出现在他的梦里,就连时间节点都不曾出现差错。 可为什么到了这里,又不一样了呢? 拓跋临沉下眼睑,低声问道:威远侯之事可查清了? 阿夏叹声道:已经派人去查了,但结果与三年前查过的一样,威远侯确无后人。 不可能。 拓跋临俊秀面容划过一丝厉色,他语气肯定道:沈明山有一个女儿,现在怎会没有? 阿夏一脸难为情。 世人皆知威远侯沈明山无后,殿下为何又如此笃定威远侯有女儿? 而拓跋临恰恰最不想听到的结果就是查无此人。 他忍下胸腔处浮动的燥怒,声音嘶哑,查,把沈氏一族上下都查个遍,但凡是可疑的,一个都别放过。 殿下 见拓跋临如此执着,阿夏犹豫半晌,还是如实道:沈家这么大,不算旁支,便是嫡系就有三房,除去威远侯一脉,余下两房皆是枝繁叶茂,人丁众多,咱们又如何查起呢?何况,我们也没有此人的半点信息,年龄几何?相貌特征?这些都没有,想找到她,就好比大海捞针 拓跋临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朝车驾走去,阿夏忙替他撩开车帘。 待上了马车,丫鬟又递上一壶刚煮好的热茶。 闻着四溢的茶香,拓跋临方觉那股燥怒平息了些,他闭眸全力回想,缓缓道:年纪约莫十五,会武功,性子骄傲,喜穿红衣 他顿了一下,脑海闪过长宁的面容,道:还有一双极美的眼睛。 梦中人相貌如何,他看不清,只记得对方长了一双桃花眼。 阿夏愣了愣。 向来不过问主子决定的人,第一次产生了好奇,不由问道:殿下,您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 殿下如今虽未娶正妃,但院里也有几个红粉佳人,若是想娶妃纳妾,也多的是人愿意嫁,又何必惦念一个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 关键是,这描述也太宽泛了些,细算起来光看年龄穿着和外貌,长宁郡主就附和这个条件啊。 拓跋临手指捏着茶杯,澄澈清亮的茶汤映着他灰色的瞳眸。 她不一样。 那才是他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也只有那般果敢惊才绝艳的女子,才能助他登上至尊之位。 * 长宁躲进车厢里,就一直在偷听二人的对话,萧珩跨步撩开车帘时,正好瞧见她扒在车壁上。 二人对视了一眼。 长宁忙坐直身子,讪讪一笑,德妃娘娘当真出宫了? 她们出来时没听到消息呀。 萧珩在她身旁坐下,自然是诓他的。 长宁眼眸微眯,小声揶揄:皇叔,你变坏了。 从前萧珩真不这样。 萧珩却毫无羞愧之意,一本正经道:兵不厌诈。 说话间,他接过长宁卸下的斗篷,手掌拂去上头的溅落的雪星,又将倒上刚煮好的姜汤端到她面前,喝了,祛风寒。 长宁闻到姜汤的味道便直皱鼻子,抱着手炉往旁边挪了挪。 不喝。 滑冰而已,哪里就能感染风寒了? 萧珩将碗端高了些,送到她唇边,另一手从攒盒里拿出一颗蜜饯,听话,喝了才有下次。 长宁这才不情不愿地就着他的手把姜汤喝完。 看她咽下后,萧珩把蜜饯塞进她口中,旋即把自己的那一碗尽数喝完。 望着他毫无波澜的面容,长宁还是皱了皱鼻子,给他也递了一块蜜饯。 毕竟姜汤味道还是挺冲的。 萧珩怔了一会儿,低头张口含住,唇瓣触及少女温软的指尖时,不由耳根微红,方才因为拓跋临抱她而产生的一丝别扭不悦稍稍散了些。 他抓起书卷,状似随意地问:我不在时,拓跋临也是这般缠着你么? 长宁正捧着苹果咬了一口,忽然被问及还有些呆愣,想了想道:他离京去雍州之后就清静多了。 这么说,他在上京的时候,经常萧珩倏地抬起眼睫,话锋一转,大冷天的,吃什么苹果。 说着将长宁捧着的苹果无情拿走。 长宁:? 苹果做错了什么? 虽是责备,但好在萧珩很快又把苹果还给她,回到长宁手里时,原本冰凉的苹果竟有些温温的。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39) 吃吧。 长宁满眼惊讶,头一次见到大冷天有人用真气暖苹果吃。 她犹疑不定之下,重新抱起苹果用门牙慢慢啃,眼神落在萧珩淡定的面容上,又拿起果盘上的一个橙子,沿着茶几轻轻推了过去。 萧珩顺手接过捂在掌心里,道:那之前,我从军后,你一人在陇西呢?一直没问过你。 长宁老实道:在陇西时我躲得可好了,他才找不到我也、也就后来一次,刘叔带我去食肆试菜时,不小心碰上了。 说起来她还很是遗憾,难得在萧珩的铺子里找到一家卖吃的,结果什么也没吃上就走了。 萧珩不动声色追问:然后呢? 长宁手肘支在茶几两端,歪着脑袋,口中含含糊糊道:然后我戴着帷帽假装不认得,便走开了。 萧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长宁脸颊染上一层薄怒,就是出城时被郡守家那个纨绔李廷碰瓷了,居然贼喊捉贼说我撞了他的车,还调戏灵霜姐姐不过,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她洋洋得意地比划着说道:我把小灰灰放出去咬他,还拿皇爷爷御赐的鞭子恐吓他,李廷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萧珩眉宇间骤然聚集的戾气很快又散去。 他低头将剥好的橙子一瓣一瓣分开,放到小碟子里,悠悠道:没吃亏就好,以后遇上这种事情,一定要和我说。 倘若不是今日问起,这些事长宁怕是都不会主动告诉他。 长宁此刻早已忘了自己还要装淑女一事,越发放肆没个正形,下意识挥舞起拳头,那当然,皇叔出马,肯定把他们揍得再也不敢来得罪我。 那模样仿佛是抱上了金大腿一般。 萧珩被她的马屁愉悦到,笑出了声,配合着点头,是这个道理。 两人一路热络地说着话,绕了几处雪景后,便赶在傍晚前回城,将至城门口时却发现官道被堵上了。 季风及时勒马,在外头禀道:殿下,前面好像是是匈奴使臣和沈将军,正好一同入京,两方就在城门口杠上了。 咦? 匈奴使臣来得这么快? 长宁正要钻出头去一探究竟,被萧珩一把罩住脑袋推了回去。 乖乖待着,先别出来。 语罢,萧珩跃下马车,径直朝僵持的两队人马走去。 第56章 联姻 城门口,沈青云一身冷寒之气,望着对面的匈奴使臣呼延安。 呼延安是匈奴大将军,曾数次与威远军交手,沈青云营中不少将士就折在他手里,此刻狭路相逢,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呼延安坐在马背上,神色倨傲,本将此次和三王子一起来到大魏,可是有意修好,表足了诚意,沈将军该不是想破坏两国修好,故意等在此处拦人吧? 这是想把破坏邦交的屎盆子扣他头上了。 沈青云扫了他们的坐骑一眼,冷笑道:既然是来求和的,就烦请将军和三王子下马进城。 岂有此理!呼延安大怒,我们三王子奉可汗之命千里迢迢来到大魏,怎能徒步进城? 沈青云也是个硬骨头,当即挥舞长.枪杵在青石板路面上,高声道:还请三王子下马! 你! 呼延安作势挥刀上前。 呼延安身后,一个身披黑色貂裘的男子出声制止,呼延将军! 然而他制止来得太迟,呼延安锃亮的大刀已经快落在沈青云头上,沈青云也立即举起长.枪反击。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一颗石子划破长空击打在呼延安的刀锋上,带起一阵悠长的嗡鸣。 刀锋强烈的震颤感顺着刀柄传到虎口,呼延安手臂一麻,后退了两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在发颤的右手,难以置信。 人群之后,萧珩缓缓踱步上前,呼延将军,好久不见。 听到他的声音,呼延安猛地抬头,半晌,他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大声道:原来是你这个血统不明的野崽子。 听语气,显然是在拿萧珩的出身说事,周围听到之人都不由自主投去异样的目光。 萧珩薄唇紧抿,眼神如锋。 显然也是习惯了,并不会因为对方的挑衅而动怒失态。 但他也忘了后头马车里,还有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长宁。 长宁原本是想乖乖坐着不出去,但是听到匈奴人那充满挑衅意味的话,当即忍不住撩开车帘,大骂道:王八蛋!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本郡主撕了你的唔! 她刚掀开车帘冒出一个头,季风连忙将车帘放下把人堵了回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道:嘘!郡主快别凑热闹,躲好! 躲什么躲? 长宁气不过又要出去。 季风急中生智,搬出萧珩,郡主,殿下吩咐了让您先别出来。 长宁动作一顿,想到萧珩的叮嘱,也担心自己会给他惹事,便气鼓鼓地双手抱胸坐回去。 虽然她人没能出去,但声音已经传了出去。 萧珩心里既担忧又好笑,侧过身挡住呼延安和三王子齐齐看向马车的视线,嘴角噙笑,毫无诚意地致歉道:府上女眷心直口快了些,还请诸位使臣担待。 倒是对那声王八蛋不置可否。 沈青云上前抱拳,殿下。 看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沈青云对着眼前这位青年人态度如此恭敬,三王子不由多看了萧珩一眼。 他没上过战场,自然没见过萧珩,但传闻还是听过一二,瞧见他额角的面具,便猜出了萧珩的身份。 与此同时,萧珩也在打量着他。 男子只有十八九岁,但身材高大,骨相凌厉,肤色较寻常人深一些,面庞轮廓稍显粗矿,但五官细看又有几分隽秀,瞧着倒和大魏的青年人差不多,正是此次匈奴可汗派来的使臣代表,三王子呼延律。 呼延律与他对视后,声音清朗道:既然到了大魏上京,便入乡随俗,方显诚意。他一撩衣袍翻身下马。 有了呼延律做表率,其余使臣面面相觑,即便不情愿,也还是下马跟在他身后。 呼延律走到萧珩面前,你是大魏新封的西蜀王,萧珩? 萧珩墨眸漆黑,颔首。 呼延律微微一笑,今日一见,殿下果然气度不凡,不愧是击退我匈奴勇士的年轻将军,现下本王子已下马,不知我等可以进城了吗? 自然。 萧珩淡淡吐出两个字。 呼延律再次回以一笑,回头示意众人随他一同进城。 沈青云也得了萧珩的指令,带着一众威远军闪身让出一条路。 直到匈奴使臣尽数入城后,季风才重新驾车过去,到了萧珩身边停下。 依照过往经验,此刻长宁都会探出头来邀他上车,萧珩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便向季风投去疑问的眼神。 季风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萧珩无声叹了口气,进了车厢,便瞧见少女双手环胸坐在角落里,一个人生闷气。 他默默倒了一杯茶,喝口茶,消消气。 长宁斜了一眼他递来的茶杯,知道自己也不能生萧珩的气,便接过茶水顺着台阶下来,口中还是止不住地道:这将军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下回我就找个机会打他一顿! 你个小姑娘家 听到这句话,长宁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暴力了些,正想改口,萧珩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事你放着,下回战场见,我替你打他出气。 长宁惊讶之余,又觉气顿时消了,噗嗤一笑,喝下萧珩倒的茶,喝着喝着才想起正事,问道:匈奴使臣来大魏做什么?求和吗? 萧珩点了点头,应当是。 毕竟在弱水河畔,匈奴大军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他也抿了一口茶,道:或许,与大魏朝廷还有旁的协议。 长宁靠在软枕上,思绪飘飞。 前世匈奴确实在战败后派遣过使臣,但为首的只是匈奴大将军,没听说里面还有什么三王子。 那现在这个三王子来大魏又是想做什么? * 三王子呼延律是来联姻的。 太极殿上,皇帝拓跋演听着殿中呼延律求娶大魏公主以换取两国邦交的提议,陷入思索。 一旁的宁国侯适时开口道:三王子有所不知,咱们皇上膝下只有两个公主,一个不到三岁,另一个尚未满月,若说联姻,这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些。 呼延律笑了笑,无妨,只是和亲公主。 宁国侯看似憨厚不懂朝政,却也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由眼皮一跳。 他想再劝劝,三王子,这事关两国邦交,可马虎不得 然而珠帘之后,传出李太后懒洋洋的声音:皇上,哀家记得,怀明太子膝下有一女,明年春天便及笄了吧。 拓跋演眼珠一转,忽然就领悟到了李太后的话中深意。 他朝李太后颔首道:回母后的话,皇兄膝下确有一女,前阵子刚从皇陵出来。 李太后压了压鬓角的鸦发,扶着容内侍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到底是你皇兄唯一的女儿,又为先帝守陵三年,可见其纯孝赤诚,皇上应该多加赏赐才是,免得寒了人心。 留下这句话,李太后便转身退出太极殿,回了自个儿寝宫。 宁国侯脸色大变,皇上,万万不可啊 如今众人皆知长宁郡主同西蜀王萧珩关系亲厚,而击退匈奴之人正是萧珩,把萧珩最珍视的郡主送去匈奴和亲,匈奴人怎么可能会真的善待她? 不趁机报复折磨她就有鬼了。 这样的和亲,无异于送死。 更何况,小皇孙失踪后,她便是怀明太子最后的血脉了。 只是宁国侯还没来得及阻拦,皇帝便抬手打住他的话头,说起来,此事确实是朕的疏忽,长宁为父皇守陵三年,应当奖赏,而她又是皇兄怀明太子之女,如今便册封公主,赐封号孝纯。 宁国侯险些崩溃,急忙道:皇上,此事不妥! 皇室宗亲适龄的郡主县主有很多,又何必逮着怀明太子最后的那点血脉赶尽杀绝。 向来不过问朝堂的宁国侯忽然跳出来多次阻拦,皇帝拓跋演就越发忌惮长宁这个怀明太子遗孤的身份。 有何不妥?莫非宁国侯觉得,长宁配不上一个公主之尊? 宁国侯一噎。 皇帝铁了心要将长宁送走,便道:匈奴可汗既诚心联姻,朕应该将尊贵的公主许配给三王子才是,只可惜,朕膝下的公主都尚且年幼,如今宗室之内,当属长宁身份最是高贵,年纪也与三王子般配,不知三王子意下如何? 来之前,三王子呼延律就打听过大魏皇室,也早就做好迎娶长宁的准备,笑着以匈奴礼节向皇帝道谢。 如此,多谢大魏皇帝了。 皇帝满意一笑,一锤定音:那便,拟旨。 宁国侯原是被皇帝叫来下棋的,这下被搅得心神不宁,对弈期间,屡次出神。 皇帝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表舅怎这般心不在焉? 私下里,皇帝还是会尊称他一声表舅。 宁国侯回过神,干笑两声,那个,臣忽然有些内急。 皇帝挑眉,轻轻落下一子,那便去罢。 得了特赦,宁国公捻起袍角飞快下榻,朝外头跑去,借着出恭的机会叫来自己心腹去给西蜀王府传话。 萧珩与长宁回到城中,又在街上闲逛一圈,买了些零嘴才转道回府,刚到府门口,便瞧见宁国侯府上的仆人神色焦灼地侯在那里。 见萧珩几人终于回来了,仆人跑上前道:殿下,郡主,大事不好了! 长宁还拿着一只糖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疾不徐道:别急,喘口气,慢慢说。 必须急啊! 仆人嘴上飞快道:匈奴三王子此番来上京是为了联姻求娶公主的,但如今皇室没有适龄公主,皇上便册封郡主您为孝纯公主了! 啪嗒。 长宁手中糖人滑落。 跟在二人身后的季风等人异口同声:什么? 长宁人都傻了,呆在原地一时半会没缓过劲来。 册封她为公主,皇帝这是要让她和亲匈奴? 第57章 身世 萧珩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拔腿往皇宫走去。 长宁缓过神,急忙拉住他的胳膊,皇叔别去! 当初裴琅被借口发配西北边关守城,暗中带虎符前去支援,此番萧珩大捷归来,边关除了程万里手中的二十万大军,其余军权尽数落在萧珩手中,如今又有先帝遗诏分封西蜀。 实权有了,封地也有了,他便是大魏最强权的藩王。 以皇帝拓跋演这般多疑的伪君子,定容不下他。 若是在这个档口进宫抗旨,皇帝必然会以此发落他,届时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毁了。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亲吗?! 萧珩气得浑身发抖,回眸之际,眼眶猩红,瞳仁深处戾气横生,鬓角散落了几缕发丝无风自动。 长宁惊住。 除了许多年前萧淑妃逝世那会儿,她再没见萧珩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宛如一只矫健凶狠、随时会张开獠牙狠狠撕咬敌人的猛兽,凶戾嗜血,杀气凛凛。 他胸膛剧烈起伏,深吸几口气后,仍旧无法遏制喷薄的怒意,本王手上沾满了匈奴人的血,你是我的郡主,和亲匈奴,与送死无异! 说什么也不能让长宁嫁给匈奴人! 萧珩拂去长宁的手,牵过马就要直奔皇宫。 这时不远处一顶软轿匆匆朝王府赶来,身旁还有顺路回来的沈青云等一众威远军将士。 沈青云方才护送匈奴使臣进宫,对和亲之事有所耳闻,现下瞧见满脸怒容的萧珩,急忙上前阻拦。 萧珩望着前方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神色冷厉:让开! 沈青云道:殿下,您若是此刻进宫,只怕皇上会责罚趁机夺回兵权! 萧珩抿着唇,手中缰绳却是绞在手背上,他扬起下颌,带了不曾有过的狂悖:能夺走,他便夺好了。 在他即将策马时,软轿里的李夫人快步走上前,殿下,请听我一言。 萧珩并未见过李夫人,认不得她,长宁却是认得的,忙跑了过去。 原本挡在萧珩马前的沈青云不由目光转向她,待看清长宁的相貌后,虎目闪过浓浓的震惊之色。 长宁并未注意到旁人,亲昵地唤了一声:李夫人。 李夫人还未及四十,容貌不减当年,她笑容温婉,拉过长宁的手轻拍,郡主放心,不会让你和亲匈奴的。 听到这句话,萧珩也转眸看向李夫人。 长宁面上一喜,夫人有办法? 李夫人四下环顾一圈,道:咱们进去再说。 待几人来到府中正厅,李夫人才从袖中取出一本红册子,郡主有所不知,当年先帝其实已经为您定了一门亲事。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0) 长宁面上的喜色再度僵住。 亲事?什么亲事? 李夫人看着长宁的目光慈爱无比,语气温柔道:前些天给郡主下帖子也是为了告知郡主此事,其实你与我儿元修早有婚约。 长宁脑袋一阵轰鸣。 她不由将手抽出,后退两步,一脸不可置信。 李夫人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也不生气,依旧神情柔和,我知道郡主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可这就是事实,不信您瞧。 长宁不敢去接那红色婚书,萧珩已经劈手夺过,展开一看,浓眉立时蹙起。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末尾,盖着建昭帝的印戳。 李夫人生怕二人不信,又道:这是我儿的一份婚书,郡主手中应该也有一份。 长宁脱口而出:我没有! 她若是有,怎么会不知道婚约之事? 李夫人愣了愣,旋即轻笑,险些忘了,定下婚约之时郡主尚且年幼,婚书应该在殿下手中,不过也不要紧。 她转身从身后丫鬟手里捧过一只檀木匣子,道:婚约之事,除了婚书,先帝还留了一封遗诏和证婚信物。 萧珩下意识朝长宁投去目光。 二人眼神交错之际,长宁似乎看到了他眼底的挣扎之色,然而定睛再看,却又不见了。 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萧珩艰难开口:本王并未私藏什么婚书。 他只是她的皇叔,没有隐瞒她婚约的资格,也没有这个立场。 李夫人笑笑,殿下常年在外征战,婚书许是在哪个亲信手中保管着呢。 似乎为了应证李夫人的话,她尾音刚落,外头季风忙不迭气喘吁吁地奔进来,手中正好拿着一个信封。 殿下,驿站说是陇西刘叔送来的。 萧珩迅速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封与李夫人一模一样的红色婚书册子。 刹那间,萧珩像是被抽去了大半力气,沉默着合上婚书,旋即才缓缓抬手,将李夫人手中的匣子打开。 红色绣双喜字样的锦缎之上,静静躺着一卷诏书和一对玉佩。 那玉佩,是他曾见过的鸾凤和鸣样式。 萧珩瞳孔骤然缩紧,高大挺拔的身躯一震。 他脸上神情几番变幻,错愕、震惊、怔愣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惶恐不安。 记忆在顷刻间拉回到数年前的那个夜里,他在长宁的小书房里发现的鸾凤佩图纸,还有那晚诡异离奇的梦 梦里,腰间坠着一半鸾鸟佩的红衣女子竟是长宁?! 想到这种可能性,萧珩身子开始忽冷忽热,心潮跌宕,落在长宁面上的目光复杂晦暗。 眼前少女的容颜如花般娇艳,他不曾刻意去记,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模样镌刻进脑海里,一颦一笑,都那般生动。 他努力比对长宁与梦中红衣女子的相似之处,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一种被命运禁锢的窒息感油然而生,让他喘不过气。 不可能。 梦中的红衣女子,头戴九尾凤钗,是大魏的皇后。 长宁是他的郡主,怎能嫁给皇室? 她又如何会忍心将毒酒送到他面前? 等等! 混乱间,萧珩像是抓到了一丝头绪,急忙顺着这根线将头脑捋清。 退一步说,倘若梦中一切都是真的,岂不说明,长宁的身世瞒不住? 萧珩顿觉一阵后怕和焦躁,额角青筋直跳。 长宁始终站在不远处,却不敢上前,向萧珩投去的眼神闪动着无措不安。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依赖萧珩。 这原是先帝为郡主他日成婚备下的贺礼,本该郡主与其夫一人一半,只是不曾想,先帝走得早,临别前便将这对鸾凤和鸣玉当做定亲信物了。 李夫人纤纤玉指勾起其中一半玉佩的丝绦穗子,如今也当将此物拿给郡主。 萧珩伸手接过其中一半的鸾鸟佩,握着玉佩的手隐隐颤抖。 长宁也在此刻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小脸顿时煞白一片。 她冲上前拿起玉佩,仔仔细细地观察样式纹路,居然就是她前世时常佩戴的那半块鸾鸟佩! 这对鸾凤和鸣玉,竟是建昭帝生前赐给她的成婚贺礼。 长宁思绪陷入混沌,指腹不由自主划过玉佩上的纹路,低垂的鸦睫振动间滴落一颗晶莹的泪珠。 别无二致,有差别不过是与她有婚约之人从拓跋临换成了李家小公子。 躲来躲去,她还是躲不过皇室赐婚。 李夫人只当她是怀念先帝,用帕子轻轻拭去长宁眼角的泪水,提醒道:郡主,没有时间了,您和殿下若是同意这门婚事,我们就得赶在和亲圣旨下来之前及时禀告皇上。 原是先帝赐婚,李夫人本可将此事昭告天下,如今来过问长宁的意愿,已是李家最大的让步了。 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和亲,要么嫁入李家。 长宁只想了片刻,便忍痛下了决定:既是皇爷爷赐婚,阿宁遵旨。 萧珩满脸愕然地望向长宁。 她怎么就答应了? 李夫人端庄秀美的面上终于展露一丝轻松,如此甚好,我这就让相爷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即刻定下婚约。说完带上婚书遗诏和另一半凤凰佩离开王府。 萧珩怔在原地好半晌,忙快步上前道:阿宁,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长宁此刻已经收拾好情绪,扶着椅子把手缓缓坐下,朝萧珩微微一笑,皇叔不必担忧。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反过来安慰萧珩。 萧珩却笑不出来,他眸子深沉,哑着声道:不必勉强自己,你的婚事,只需考虑喜不喜欢。 他喉结动了动,又道:旁的,我来解决。 长宁轻轻摇头,苍白的面容勉强挤出笑来,我愿意的。 拒绝李家的婚事,和亲便是板上钉钉,萧珩出面或许能帮她解除婚约,但也势必得罪皇帝,往后,他将举步维艰。 萧珩深知她的性子,只一眼便识破她笑容底下的勉强。 而且方才,他看得很清楚。 长宁得知自己与李元修的婚约时,面上只有惊讶和不安,丝毫不见小女儿家的羞涩喜悦。 她不喜欢李家小公子。 在家等我。 萧珩转身出去。 长宁猛然抬眸,慌忙追了上去,然而等她跑到门口时,萧珩已经不见了。 她心中焦急,唤来门口的仆人准备马车,仆人刚散去,另一道人影却堵上了门口。 沈青云看着她的脸,再三确认后,拱手道:郡主,末将有些话想同您说。 看他神情凝重严肃,长宁往门口方向瞧了一眼,马车一时半会到不了,便转身往前厅中走,将军请讲。 沈青云堂堂七尺男儿,年近四十,却在进屋的刹那红了眼,扑通一声跪下。 长宁吓了一跳,急忙去搀扶他,将军何故行此大礼? 沈青云跪在她跟前纹丝不动,抱拳道:末将威远军青字营沈青云,拜见大小姐! 听着那声大小姐,长宁呆了呆。 你 长宁嘴唇止不住的哆嗦,一个诡异的答案悄然爬上心头。 沈青云再抬头时,手中捧着一卷画轴,涕泪纵横,却极力克制着声音道:大小姐,末将且问您,您的右手臂上,是否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长宁一怔。 当年夫人怀有身孕时,侯爷远在边关,末将奉命留在沈家护佑夫人,但是后来后来侯爷战死的消息传回沈家,夫人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将您生下后便撒手人寰,末将还曾抱过您 沈青云将当初的陈年旧事说于长宁知晓。 末了,他哽咽道:大小姐,您是侯爷的亲骨肉啊!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她头顶炸响。 长宁身形禁不住摇晃了一下,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才堪堪稳住,面上血色荡然无存。 她痛苦闭上眸子。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带着记忆重生为另一个人,不曾想,兜兜转转一圈,她还是当初的她,是沈长宁。 她不是皇爷爷的孙女,不是太子的女儿,不是萧珩的侄女 难怪,她还叫长宁,还是与前世一般无二的相貌 此时此刻,她竟不知是喜是悲。 长宁望着沈青云高举的画轴,伸手接过将它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其中的女子生得明艳动人,有着同样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这幅画她见过。 前世,这幅画就挂在她房中的供桌上,画中人,是她的生身父母。 但很快,长宁又冷静下来。 她将画轴合上,抹去面上的泪痕,许久之后,她才下定决心,沉声道:此事,不要再提。 沈青云起先惊愕,但也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站起身道:末将知道,此刻要大小姐接受此事,有些强人所难,但末将认为,您若是恢复了身份,皇上便不能再逼迫您去匈奴和亲,自然,您也不必遵守与李家的婚约 只要她不是郡主,凭她是先烈遗孤,纵然有冒姓乱宗之嫌,皇帝也不会多加为难,大不了便是被遣回宗族。 回到沈家,她还有亲人护着、有一众威远军将士追随,怎么也比嫁去匈奴强得多。 沈青云一咬牙道:大不了,威远军众将士护送您离京! 我若走了,皇叔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威远军如今在萧珩治下,贸然带她走,皇帝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拿捏萧珩的机会,就连威远军众人也会被扣上忤逆的罪命。 犯不着为了她一人的婚事,赔上众人前途性命。 沈青云只是个武人,自然不懂上位者心中那些弯弯绕绕,他还想再劝。 长宁跌坐回椅子上,抬手制止道:别再说了。 今日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太多事,让她脑中乱糟糟一片。 命运似乎给了她选择,却又让她无从选择。 季风此时备好了马车,进来请她,瞧见长宁一张脸惨白如纸,不由扫了沈青云一眼,才小心翼翼道:郡主,马车备好了。 长宁恍然想起什么,撑着桌案踉跄站起身道:快,务必拦住皇叔。 她匆匆往外走了两步,刚跨出门槛,刺目的日光忽然笼在她头上,眼前一阵眩晕,长宁没能支撑住,软软倒下。 王府前厅顿时乱作一团。 第58章 心事 长宁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见自己十五岁被赐婚嫁给拓跋临,出嫁那一日,十里红妆,声势浩大,她是嫁妆最丰厚,亦是全上京最貌美的新娘子。 她坐在花轿里,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随后又怀着忐忑不安和几分羞涩,与拓跋临拜堂、送入洞房 只是那天边关传回消息,匈奴又举兵攻打弱水。 她迫不得已脱下嫁衣奔赴西北边关。 战场厮杀那几年,她屡次死里逃生,身上刀剑伤口数不清有多少,但好在每次她似乎都能死里逃生,直到最后班师回朝那一日,途经西蜀边界,她方知原来西蜀王曾派兵支援过她数次。 回京后不久,有威远军和沈家的支持,加上拓跋临头上还有个李贤妃扶持,拓跋临得封秦王。 入住王府那日,拓跋临给她补了一个洞房花烛夜,不久后,她便怀了身孕。 那是她孤孤单单活了十八年,最幸福的时光。 倘若不是封后那一日,她才知道拓跋临身边还有一个李仙儿,她或许会觉得自己能一直幸福下去。 在她最痛苦绝望的时候,是另一个人将她从泥潭中抱起来。 那年初雪迟迟未下,天气却越发冷,她被皇帝罚入偏远的普济寺为李贵妃祈福,寺中苦寒,屋内并无火气,沈长宁坐在桌案前,手中捧着一个绣棚,在仅有的一盏油灯下学刺绣。 她并不喜欢做女红,但如今除了拿针,她似乎也拿不动旁的物件,更别提练剑。 如今做些女红,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至少,让她能看上去更像个端庄贤淑的皇后。 她正拿着绣花针钻研中,碧荷匆匆跑了进来,娘娘,西蜀王回京了! 沈长宁一个晃神,手指头就被刺出一滴血珠,大抵是疼习惯了,她面不改色将指头放到口中吮了一下,便将绣棚丢开,提起裙裾往外头走。 皇叔难得回京一次,之前本宫数次错怪他,如今应当赔礼道歉才是 沈长宁絮絮叨叨说着,到了门口,才恍然想起自己已被困在普济寺禁足三年之事。 碧荷将斗篷披在她肩头,宽慰道:还有几日就是冬祭,娘娘届时便能离开此处了。 身为皇后,她也只有每年需要帝后一同祭祀时才能解除禁足。 沈长宁眸光黯了黯,抓住肩头的斗篷,沉默着往禅房内折去。 冬祭那日,她如愿见到萧珩,并将亲手做的一盘糕点当做赔罪礼送给萧珩,却不曾想因此埋下祸根。 冬祭过后,她重回宫中,沈长宁照例先到太极殿请安,刚到殿外,便听见里面传出拓跋临暴怒的声音:传旨,即刻捉拿西蜀王!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沈长宁惊得手中一颤,端来的安神汤哐当一声掉落,骤然洒了一地。 外头的的动静也惊动了殿中之人。 沈长宁索性绕开碎了一地的瓷碗步入殿中。 殿内一片狼藉,御案上的奏折、笔墨纸砚扔得到处皆是。 拓跋临面前站着的,赫然是丞相李文恭的嫡子,李廷。 瞥见沈皇后走来,李廷垂下眸子,拱手退下,顷刻间,太极殿内只剩帝后二人。 沈长宁面无表情将脚边的奏折一一拾起,直到她看见了一封密信,不由怔住。 信上竟然说她与西蜀王私通,并一一列举所谓的证据。 从边关西蜀王屡次对她施以援手,到西蜀王的庆功宴上,她询问对方心上人之事,再到新帝登基她险些小产、萧珩当众将她抱回椒房殿,以及后来的每一次接触,直到南郊冬祭她给萧珩送了一碟亲手做的点心,皆有详细记录。 告密者从她与西蜀王的每一次接触中抽丝剥茧,来证明私通这件事的真实性,足足写了五六页纸。 沈长宁的面色从一开始的怔愣,到震惊,最后是愤怒。 胡说八道! 然而这一切,落在拓跋临眼里,就是私情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 御案前,拓跋临冷笑,当真是朕的好皇后。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来到沈长宁面前,大手一把掐住沈长宁脆弱的脖颈。 他脸色铁青,凤眸闪过癫狂的狠厉,咆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朕? 沈长宁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即便无力反抗,明艳精致的容颜依旧带着三分讥讽,她语调又缓又慢,皇上既然相信这封密告信,又何必再来质问臣妾? 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从来都噙着骄傲和不屈,从前是冷淡,到如今是不屑一顾。 连向他解释一句都不屑。 拓跋临怒极反笑,很好,朕偏要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他用力一甩,将沈长宁扔到地面上。 沈长宁抚着脖颈重重咳了几声,涨红的面色才渐渐舒缓下来。 一角龙袍出现在她眼皮底下,拓跋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伏在他脚边的皇后,神色冷淡,朕听闻,皇叔每年回京后,必会在偏远的普渡寺上香祈福,斋戒七日,你不如重新回到寺中,去陪陪他,如何?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1) 沈长宁微愕,但很快又轻笑出声。 他总能想到各种磋磨折辱她的办法,早该习惯了才是。 拓跋临蹲下.身,将一个纸包递了过去,附在她耳边,声如鬼魅:只要你亲手杀了他,朕便相信你的清白。 我的清白,不需要向谁证明。 沈长宁看也不看他,兀自从地上挣扎着起身。 拓跋临又是一手禁锢住她的脖颈,将她重新按在地面上,他翻身压住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窝处,惹得沈长宁一阵恶心。 她用尽全力推开他,眸光森冷。 滚。 拓跋临压着身下的奏折支起上半身,凤眸再无笑意,手中的药纸包以强硬的姿态塞进长宁手心里,咬牙切齿道:来人!带皇后下去更、衣!即刻送回普济寺! 沈长宁鬓发散乱着,被几个宫人半拖半拽着带了下去。 宫人将她细心装扮,送进了萧珩常住的那一间禅房。 那年迟迟未下的雪,在那一夜终于飘落枝头,雪下得又疾又猛,将窗棂外的开得正好的一丛梅枝压垮。 长宁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 一直守在她床边的萧珩闻声立即抓住她慌乱挥舞的冰凉小手。 忽然伸来一只手让长宁想到方才的噩梦,她一个激灵将手抽回来,整个人害怕地蜷在墙角,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被囚禁的那些年,尽管她装得再坚韧,又怎么可能不怕?怎么可能不痛? 她痛苦地捂着头,滚!滚啊! 阿宁!是我! 萧珩忙将屋中的灯火点亮,坐在床沿处,小心伸出手掌,阿宁,别怕,是我 他声音沙哑却很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漆黑的屋子渐渐亮起一丝光明,长宁才看清眼前之人,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伸出冰凉的手放在他厚实的掌心里,借着他手掌的支撑,身子越过衾被一把抱住萧珩的肩头。 萧珩守在她身边时,听见了不少胡话,知道她做了噩梦,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一直在,不怕。 良久之后,长宁才慢慢安定下来,臂弯仍旧抱着萧珩的肩头。 萧珩显然是刚沐浴过,长发披散,身上还有淡淡的松香混着皂角的香气,额角上的小半块银色面具也取了下来,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庞。 她恍然想起昏迷前的要紧事,忙问:皇叔,你是不是进宫 长宁偏头去看他,鼻尖不小心蹭过他的脸颊,余下的音节尽数消散。 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方才萧珩只来得及点亮一盏灯,勉强能看清屋中的情形,但光线到底还是昏暗,越是昏暗,便越觉得空气都带了几分粘滞,此时长宁还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腿上,手臂搂着他的肩,猝不及防之下蹭过他的脸颊,不由心跳加快。 萧珩呼吸亦有些微凌乱,只能僵着不动。 漆黑静谧的夜里,呼吸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长宁还有些头晕,卷翘的睫毛闪了闪,似乎能带起轻微的风,拂得萧珩面上发热。 他轻轻推开长宁,握住长宁冰凉的手,眉眼严肃:其他的事你不要担忧,同我说实话,你喜欢他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李元修。 长宁眨了眨眼睛,眸底还有些迷蒙之色。 萧珩又道: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 他今日走在半路,因为长宁突然晕倒就被季风叫了回去,李家也还未来得及向皇帝说明婚约之事,但最迟便是明日。 明日一早,皇帝的圣旨就要下来了。 长宁能感受到萧珩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越不想萧珩为自己冒险。 前世他已经为自己死过一次了,这一世,就好好做他的王吧。 长宁垂首笑了笑,至少,我不讨厌他。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换了身份,却不曾想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是沈长宁,是沈氏女,可她不想再嫁给拓跋临了。 她沉淀好情绪,抬起头,道:李元修他很好,对我好,品性也不错,嫁给他,以我二人的性子,做到相敬如宾,应当不难。 萧珩僵住,漆黑的瞳眸在一霎那掀起惊涛骇浪,抬臂抓住她的肩膀低呵道:若是不喜欢你大可拒绝,不必委屈自己,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 我知道。 长宁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真的不委屈。 你看,李元修他出身好,对我也好,关键是李夫人也喜欢我,嫁过去之后,至少婆婆会护着我,便是李元修他日负我,有李夫人在,我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真到了过不下去那一日,我便和离 她尽量表现得愉快,轻声细语地和他分析自己嫁进李家的利弊。 萧珩的心却是随着的话语一点一点往下沉。 长宁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着道:皇叔,我真的愿意嫁他。 李家现在才提起这门亲事,无非是因为萧珩如今炙手可热,而她又是萧珩最在乎的亲人。 可同样的,将她和李家小公子绑定后,他日,李家也该护着萧珩。 如此一想,她又觉得嫁给李元修,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萧珩袖中指节逐渐缩紧。 脑中只回旋着一个念头她说,她愿意嫁。 宛如兜头泼下一盆凉水。 见他不出声,长宁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皇叔? 然而这次她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单薄的身子,与以往的小心温柔不同,带着陌生的强势。 长宁一时呆住。 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身躯,萧珩几度张口欲言又止,想说的话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嗅着她发间甜香,缓缓阖眸,静默许久,才沉声道:若是过的不好就回来,我在的地方,永远都有你的家。 长宁下巴搁在他肩头,眼眶肿胀发热,逐渐模糊了视线,虽是哭了,却是轻快地应道:好。 尽管做了准备,萧珩的心脏还是骤然抽疼了一下。 他执拗的认为这些情绪只是出于亲情,不敢再深想。 有些情感一旦逾越,便见不得光,也不能被世人所容忍,他注定永远无法得到,就像有的话,他这辈子大抵都无法言说。 但至少,他还可以做她一辈子的皇叔。 做她此生最坚强的后盾。 第59章 添妆 萧珩只抱了一会儿,飞快松手拉开距离,面上恢复一贯的镇定和淡然。 长宁也神色如常,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与李家的婚事,瞧不出半分勉强。 他终于冷静下来,和以往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心睡吧。 长宁朝她笑了笑,躺回软枕上。 萧珩替她捏好被角,起身出去。 等他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长宁终究还是拉过被子蒙住脸小声啜泣。 萧珩一夜未眠。 他一人盘腿静坐在书案前,屋中并未点灯,四周同样是一片漆黑,从窗口投射进来的一束冷寂月光落在他宽阔直挺的后背上,高大的阴影笼住书案上的一只红木匣子。 是当初长宁让他保管的嫁妆。 他似乎习惯了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就在书案前盘腿打坐,让自己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只是这一次,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全是长宁的脸庞,或高兴的、或委屈的、或生气的 最后是她得知与李元修的婚约时,那震惊又不安的神情,旋即又是她噩梦惊醒后蜷缩在床角的脆弱可怜 他在心底默念了数遍礼经,仍旧无法静下心来,只好点亮书案上的一盏灯,开始提笔写字。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握笔的手舞得越来越迅疾,笔锋越来越凌厉,最后却是越写越烦躁,在默写数次后,无可奈何地将笔丢开。 屋中徒留一阵深长的叹息。 他只需做好本分,照顾她长大,送她风光出嫁。 萧珩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再睁开时,视线不经意落在书案前方摆放的木簪上。 他在边关几年,闲暇时几乎都在做木工,反反复复的练习,眼前这支紫檀木雕刻的簪子是他做的最好的一支。 原是想送给长宁的及笄贺礼。 萧珩将木簪捧在手心里,重新拿起小刀仔细雕琢。 一夜过去,次日天未大亮,萧珩便换了朝服进宫。 先帝遗诏在前,皇帝再想把长宁送去匈奴,此时也只得作罢,最后只能换了齐王府的拓跋柔前去和亲。 拓跋柔比长宁稍长,早已及笄到了适婚的年纪,此前又一直未曾定下婚约,除了长宁,她是最佳的和亲人选。 长宁在王府前厅里接下先帝赐婚遗诏,得知此事后微微一愣,看向刚从宫里回来的萧珩,皇叔,一定要有人和亲吗? 很快,匈奴又要挑起第二次战争,拓跋柔嫁过去,和送死没什么差别了。 萧珩沉吟半晌道:匈奴答应每年的上贡多加两成,所以,皇上同意了。 长宁沉默。 她忽然又有些明白,前世的齐王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答应和荣国公一起造反,齐王本人虽然荒唐,但拓跋柔毕竟是他的亲女儿。 不多会儿,门外又来了相府的人,是前来行纳采礼的,后头还有两只鲜活的雁。 这次上门的除了李夫人,还有最近极少露面的李相。 李相和李太后是兄妹,早已年过五十,此刻头发半白,面颊凹陷,在李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到了他们面前时,还有些气喘,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 他咳嗽两声,向萧珩拱手施礼,老臣拜见殿下。 萧珩冷眼瞧着他,才略一颔首致意。 李夫人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笑着打圆场,虽有先帝赐婚,但嫁娶之仪我们相府一样也不会落下,以求给郡主最大的体面。 萧珩目光转向后面系着红绸正互相依偎的两只大雁身上,他淡声道:郡主如今尚未及笄,婚期 李夫人柔声道:殿下只管放心,咱们不急,婚期等郡主及笄之后再请太卜算个良辰吉日。 萧珩嗯了一声,坐回主座上,让人给李相和李夫人看茶。 李家此次来,也是为了商议后面的聘礼单子和娶亲婚仪,萧珩和长宁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这是咱们相府拟好的聘礼单子,您瞧瞧可还有需要增补的地方? 萧珩抿了一口茶,二位看着办就好。 李夫人又试探道:那,您看到时聘礼一百零八抬可好? 可以。仍旧是冷淡的语气。 李夫人忍不住看向萧珩和长宁两人。 她知道她们二人自小长大关系亲厚,便也不甚在意,只将萧珩未听进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继续商议后面的流程。 待一切商议完之后,李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发簪走到长宁跟前,郡主出了一对鸾凤佩,我们相府便将这只发簪当做交换的信物吧,还请郡主笑纳。 长宁垂眸看向李夫人手里的一只紫檀木的发簪,麻木地点点头,任由李夫人将簪子插入她发间。 萧珩瞟了一眼她头上的簪子。 连礼物也能撞上。 隐在袖中的大手下意识攥成拳,但很快理智又压了上来,萧珩垂眸,自嘲一笑。 他掸了掸披在身上的大氅,提醒道:时辰不早了,本王还有要事要处理。 李夫人该说的也已经说完,闻言便搀着李相起身,向萧珩告辞。 长宁能感受到萧珩身上的低气压,待相府的人都散去后,便跟在萧珩身后进了书房。 她还是习惯在萧珩的书房里看书写字。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换做平常,萧珩还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只是这次沉默着走了一路,两人谁也没开口,等跨进了书房门槛,长宁忍不住才伸出手扯了扯他的氅衣,不由眉头轻蹙。 好凉。 她指腹又仔细捻了捻,还有些湿湿的。 应当是从外面回来时身上沾了雪,融化后便浸湿了外衣,摸上去冰凉刺骨。 萧珩在她主动拉扯后便停了脚步,回身望着她。 长宁和往常一样的动作亲昵,抬手去解他的大氅,都湿了,快脱下来换掉。 萧珩条件反射地抓住她,像铁箍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眼中隐隐泛着红血丝。 他的手异常冰冷,像是刚从雪里拿出来一般,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沉沉的。 皇叔? 长宁仰起脸,清亮的桃花眼波光流转,声音轻柔温软。 少女的手腕纤细,冰肌玉骨,萧珩恍惚的脑袋清醒过来,目之所及便是她发髻上的那根簪子。 他松开了手,错开视线。 长宁踮起脚尖,将他肩上的大氅取下,皇叔,你要回西蜀了吗? 到底是藩王,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今日早起时她便注意到王府里收拾东西的动静。 萧珩望着只到他胸口的小娘子,方才紧绷的身子稍松了些,向皇上递了折子,待你及笄后便动身。 长宁没有双亲,萧珩是她名义上最亲近的人,还需为她主持及笄礼。 喔 长宁小声应了一句,拉着他坐到炭盆前烤火,自己又跑开了。 见她似乎也情绪低落,萧珩看着炭盆里的红光,又道:王府还在,待你出嫁时 他顿了一下,声音带了几分滞涩,待你出嫁时,整个王府当做陪嫁,给你添妆。 长宁正弯腰在箱子里翻找干净的外袍和氅衣,闻言倏地抬起眼睫。 萧珩背对着她,拿过书案上的一叠账册,这些都是上京王府的所有田庄铺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他当初答应过,会给长宁攒嫁妆,眼下这些,比当初他在陇西时拥有的那点家产还要丰厚。 除了这些,到时刘叔也会从陇西再送一批东西过来。 长宁抱着干净的衣服走到他跟前,并不去看那些账册,抖开外袍给他穿上。 萧珩僵直着身子,有些不自在,套上衣袖后,脚下退了半步,我自己来吧。 长宁知道他没有被人伺候穿衣的习惯,也不勉强,捧起他换下的湿衣服站在炭盆前烤火,闷闷道:皇叔是打算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嗯? 萧珩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长宁咬了咬下唇,才故作平静地道:把上京王府全给我,你无牵无挂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她分明知道萧珩是好意,可她还是有些不舒服,便嘴上不饶人。 萧珩怔了片刻,竟听出了她话中的一丝幽怨和不满。 几乎没有思考,他道:我每年都会回来。 即便没有王府,有她在,他也会回来。 * 窗外的大雪飘了几天几夜,外头银装素裹,万籁俱寂,只余庭院里的几株红梅树枝影横斜,暗香浮动。 一双修长玉腿在坐垫上放松地舒展着,长宁腿上盖着一张小毯子,正慵懒地歪在书案前,李夫人送给她的那支发簪被她拔下搁置在一旁,泼墨长发瀑布一般散开,宛若盛放摇曳的明艳牡丹。 萧珩就坐在书案另一侧握卷看书,听见一阵绵长的呼吸声后,眼皮抬起看她。 长宁一手托着脸颊,一手微曲懒洋洋地搁在账册上,胸前线条起伏,桃花眼半阖,似睡非睡,昏昏沉沉。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2) 空气仿佛变得燥热起来。 他目光顺着她安静美好的容颜移开,落在她裸露的光洁雪白的足背上,萧珩放下书,起身拉过她身上的毯子盖住她的脚。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快入一更天了,不能让长宁再待下去,便隔着外衣,轻轻拍了她后背一下。 阿宁,醒醒。 长宁眼睫动了动,发出梦呓般的轻哼。 萧珩又拍了一下,醒醒,回屋睡觉,这里凉。 长宁眉心一动,眼皮微微睁开缝隙,入眼一片朦胧,鸦睫又轻闪了两下,萧珩身后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是雪中红梅。 最后清晰的才是那张眉眼浓烈,五官锐利的脸庞。 方才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睁开眼的瞬间,长宁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朱唇微启,不由低喃:萧珩 她声音极轻极弱,仿佛羽毛飘过不留半点痕迹。 萧珩耳力甚好,敏锐地捕捉到她口中的那两个字,呼吸陡然一紧。 似乎他人生的二十一年里,第一次听见长宁唤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礼经》 第60章 羞愧 萧珩身躯前倾,凑近了些,想说什么? 长宁又缓慢地眨了下眼,搁在书案上的那只手抬起,食指点在了他的眉间,袖口带起她肌肤上特有的清甜香气钻入萧珩鼻腔。 萧珩 她又喃喃重复了一句。 就在萧珩以为她还想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少女忽然脑袋软软垂下,枕着另一只手臂趴在书案边缘。 点在他眉间的食指也顺着他的鼻梁而下,划过唇瓣,最后落回盖在腿上的小毯子上。 萧珩被扰的心神荡漾了一下,没想到她就这样睡着了? 又做梦了吧。 萧珩无奈地呼出一口气,陡然拔高的情绪和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期待,在顷刻间又跌回谷底,平添几分失落怅然。 他走到窗棂前,任由外头的寒风吹打在他燥热的面颊上,待心境稍稳后,才重新看向熟睡的少女。 她总是这样,视他为长辈,毫无道理地信任和亲近他,在他身侧安睡。 这种亲近,让他既欢喜又痛苦。 萧珩沉重闭眸,随手扯过毯子裹住长宁,直到将人裹得严实了,才把人抱回屋里。 次日长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灵霜在门外叫了几次,长宁便是醒了也不肯应声,只是窝在被子里蒙住头,羞愤欲死。 她昨晚梦到自己成亲了。 洞房花烛夜,她原以为挑开盖头的会是李元修,结果梦中新郎居然是萧珩! 更可耻的是,梦里,她竟然还觉得挺好,惹得她一阵心潮澎湃。 太荒唐了。 这一发现让她一时无法见人。 灵霜拍了几次门,都无人应答,情急之下,只好转身去了萧珩的院子里。 彼时萧珩还在看文疏,听灵霜说长宁午时了还没起,以为是昨晚受凉生病了,起身直奔长宁房门口。 萧珩屈指轻叩门板,阿宁,醒了吗? 躲在被子里的长宁一听外面传来萧珩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身子扭动几下,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里里外外缠个三四层永远不要见人。 萧珩耳尖动了动,听到屋内细微的动静,又叩了叩门板,阿宁,是身子不舒服吗? 长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灵霜急得额冒冷汗,郡主平日里这个时辰早醒了,该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萧珩也不放心,犹豫半晌,决定进去看看。 阿宁,我进来了。 他要进来?! 长宁挣扎着坐起身,紧张得手足无措,穿衣起身也不是,盖上被子躺回去也不是,正在她火烧眉毛之际,门板吱呀一声打开了,她只好又迅速躺了回去继续装死。 萧珩绕过屏风走过来时,就瞧见床上的被子鼓囊囊的一团,他坐到床沿处,关切道:阿宁,怎么了? 长宁死死拉着被子蒙住头,一声不吭。 生病了?萧珩又问了一句,伸手去拉被子,不要蒙着头,小心闷坏了。 感受到被子被人拉扯了一下,长宁拼命攥住不让他拉动一丝一毫,躲在被窝里急切道:我没事! 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萧珩松了口气,但料想长宁如此反常应该是有什么别的心事,便朝周围的灵霜和几个侍女使了个眼色,你们先到外面候着。 灵霜几人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好了,她们都走了,可以起床了吗? 长宁真正怕见到的人是他啊。 被子里,长宁双颊涨得通红,依旧不肯出来。 萧珩耐心地道:阿宁,究竟怎么了?你和我说,不要闷在被子里。 长宁拗不过,只好攥着被角,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眼睛,余下的部位全藏在被子里。 她讷讷道:我,我没事 萧珩见她眼睛里水光萦绕,眉眼处还染了薄薄一层霞色,不由呆了一下,怎么哭了? 啊? 长宁眸子略一瞪大,抬手摸了一下眼睛,想到方才她躲在被子里,因为昨晚的梦激动到满床打滚的事情 一定是因为羞愧才哭的! 她面上的霞色又重了一分,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我真的没事 拜托,别再看着她了。 越看她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萧珩可是拿她当晚辈一样疼着,她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梦! 真没事? 萧珩半信半疑,眸中是挥之不去的关心。 该不会发烧了吧? 他手背贴在长宁额上。 长宁顿时僵住,一动不动。 不知是他的手过于冰凉还是旁的原因,萧珩总觉得长宁额头滚烫。 应该是昨晚在书房里着了风寒,我去叫个大夫。说着就要起身。 长宁急忙从被子里伸出手拽住萧珩,十分笃定道:我真的没事。 这次她露出了整张脸,萧珩凝视着她涨红的面颊,沉默半晌,低声道:还是找个大夫看看比较妥当。 长宁: 不到一刻钟,大夫就请来了。 老大夫替长宁仔细诊了脉后,回身朝萧珩笑道:郡主只是来了月事,许是有些腹痛,但并无大碍,不是风寒,殿下放心。 长宁躺在床上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她都说没事了! 萧珩面上尴尬一闪而逝,让人送走老大夫后,才讷讷地安慰道:若是因此难受,不必羞于启齿。 他脚下略微仓皇地挪开几步,我去问问大夫有没有什么方子。 不必羞那你尴尬什么? 长宁睁开眼睛瞪着他,但很快眼神又软了下来。 就当她是因为来月事才情绪古怪吧,要是让萧珩知道自己的心思,估计能被她气吐血。 她乖巧地点点了头。 萧珩脚步慌乱,面上却仍旧是不苟言笑的正经表情,吩咐下人换些清淡温补的饮食。 一连数日,长宁几乎都在回避萧珩。 平日里她都是和萧珩在一处用膳,一处看书,往日也动不动就会去挽他的胳膊,但自从做了那大逆不道又荒唐的梦后,长宁就找了各种借口一个人待着,尽量不和对方在一起。 萧珩也敏.感地发现了这个问题。 虽然他原也打算对长宁避着些。 按理说,长宁主动疏远自己,正和他意才是。 这天,他一个人在前厅里用膳,看着桌上少了一副碗筷,总觉气氛有些沉闷,转头问季风:郡主呢? 季风挠了挠头发,郡主应该还在自己房里,不来吃饭了。 萧珩有些怅然地哦了一声,落座后刚拿起饭碗,忍不住又问:那她吃了吗?吃的什么?胃口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把季风问懵了,殿下,这我成天跟着你,哪里知道郡主的情况? 萧珩反应过来,好像也是。 他看着桌上多出的一道蜜汁鹅脯,终于还是没忍住,刚拿起的碗又放了回去。 我去看看她。 此时长宁正在院子的回廊下趴着,无数次叹气,莫名埋怨起沈青云。 现在她知道了身世,知道自己和萧珩没有血缘关系,偏偏萧珩如今还把王府内务都交给了她,让她当做嫁妆带走,她就更加不安,总觉得自己有骗钱的嫌疑 加上她还做了那样的梦 最最离谱的是,这几天她又无法自制地梦见了那个场景,越发无地自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萧珩,也不敢和他同桌吃饭。 躲了这些天,她都饿瘦了。 长宁捂着瘪瘪的肚皮,一副生无可恋却又忧心忡忡的模样。 万一东窗事发,萧珩知道她不是阿爹的女儿,和他也没有关系,她是不是就要被当成居心叵测的坏女人赶出王府,甚至因为骗钱下狱 想到这种可能,长宁又哆嗦了一下。 萧珩踏进院子时,就看到长宁坐在廊下抓耳挠腮。 阿宁。 此刻他的声音,对长宁而言就犹如魔音一般,惊得她差点弹起来。 长宁忙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衣裙,皇、皇叔 萧珩按捺住异样的情绪,走到她跟前站定,眼眸漆黑,语气冷静地问:好些了吗? 望着他严肃正经的神情,长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的月事,红着脸点头。 萧珩嗯了一声,道:那吃饭吧。 为了保持合适的距离,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捉她的手腕牵她走。 长宁一阵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 到了饭桌上,萧珩将那碟蜜汁鹅脯放到她面前,又将其他几个她平常爱吃的菜往她面前推。 躲着萧珩这几天,长宁吃的都比较随便,这会儿是真饿了,顾不上其他开始埋头扒拉饭碗。 期间陪着萧珩说了几句话,好几次长宁想要试探他的口风,但又怕萧珩顺着她的话猜出什么,便又把满肚子的不安咽了回去。 倒是萧珩有她陪着吃饭,比平常多吃了一碗。 吃过饭后,长宁又拔腿跑了。 萧珩望着她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从前她不这样的。 不知怎的,萧珩忽然有些紧张心虚,开始仔细回忆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逾越之事,让长宁察觉出了什么。 季风也颇感诧异,纳闷道:难道是因为定亲要嫁人了,所以他声音弱了下去,小心打量萧珩的神色,所以,才要避着殿下啊 到底是长大的姑娘家,懂得避嫌了。 萧珩愣了一下。 瞧他眼底有些黯然,季风忙给了自己一巴掌,呸,我就是瞎说的,殿下千万不要当真! 季风的话,让萧珩心里有了答案。 他放下银箸,取过帕子擦了擦嘴,转身兀自回书房去了。 一切都合他的心意,她迟早要嫁人,他们应当保持距离。 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萧珩如此宽慰自己。 长宁溜得极快,这会儿扒在自己房门处轻喘,摁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糟糕了,吃饭的时候,她只要一看到萧珩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梦中一身新郎喜服,美得妖冶又魅惑的萧珩亲手揭开她盖头的画面。 简直要命了。 长宁晃了两下脑袋,把那些荒唐的画面甩出去,爬回软塌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然而睡到一半,她又开始做梦。 这次梦见自己身世曝光,被退婚,被千夫所指,被萧珩厌弃,最后在漫天的责骂声中狼狈逃窜,甚至还被拓跋临趁机抓走 啊 长宁惊叫一声从软塌上坐起。 在外间做绣活的灵霜听到她的尖叫忙跑了进去,郡主,发生什么事了? 意识到只是个梦,长宁抹了一把额汗。 灵霜见她这般,便也猜到几分,道:这些天雪化了,郡主要不出去散散心?昨日小公子还来下帖子问您要不要去郊外骑马。 长宁转过眸去,李元修来过? 灵霜笑着道:是啊,不过这几日您不舒服,奴婢便帮您回绝了他,看您今日好些了,要去吗? 长宁想到自己这些天的异常,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和旁人多接触接触。 分散一下精力,或许就好了。 于是点了点头:那就应下吧。 这边灵霜伺候着长宁起身更衣,给她换了身骑射服出门去,另一边萧珩在书房里继续看文疏,不经意瞥见了案角的一支发簪。 是上次长宁在他书房里睡着时遗忘的。 是不是该还给她? 他出了一会儿神。 季风又脚步匆匆地进来,殿下,谢公子回来了。 第61章 不爽 长宁到了门口,正好碰上同样准备出门的萧珩。 二人目光对上,一时相顾无言。 萧珩打量了她一眼,打破沉默,要出门? 长宁被他看得没来由有些心虚,她没敢回答,灵霜已经率先笑吟吟道:李小公子约郡主出去骑马。 李元修? 萧珩眼神一凛,没来得及思考便下意识接口道:那正好,一道吧。 长宁惊讶挑眉,皇叔不是有事吗? 她发誓,她真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觉得他日理万机。 然而这话说出来,听在萧珩耳朵里,就是有点嫌他碍事的意思了。 他压下那点翻涌的异样不爽,解释道:上回你要的汗血马到了。 长宁眼睛一亮。 她顿时把旁的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小跑上前挽住萧珩的胳膊就兴致勃勃往外跑,那咱们赶紧的! 萧珩唇角不自觉翘起,心头压抑不悦在不经意间便散去。 走错了,这边。 哦哦! 长宁反应过来,又拽着萧珩的胳膊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正牵着马往王府来的李元修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整理衣襟和头冠,不时向身边的书童询问: 你看我头冠正了吗? 衣服有没有褶皱? 脸上是否有脏东西? 书童挤挤眼睛,揶揄道:公子放心吧,你仪表堂堂风度翩翩,郡主见了您定然欢喜! 李元修也被他说得心花怒放,信心大增。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挂多久,就看到从王府出来朝自己迎面跑来的长宁。 郡 他刚招手准备打招呼,哪曾想长宁挽着萧珩忽然又掉了个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元修急忙撩起袍角追上去,郡主,等等我! 长宁此时并没有听见他的呼喊,正拉着萧珩往前跑,季风很快也驾车从侧门出来。 殿下,郡主,车来了。 长宁现在满脑子都是宝贝汗血马,胳膊攘了萧珩一下,催促道:快快快!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3) 萧珩喜闻乐见,上车后便身后去拉长宁。 待二人坐稳后,季风扬鞭,驾车绝尘而去。 后头灵霜也追了两步,随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郡主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 但好在她在长宁身边多年,已经习惯了她这转头就忘事的毛病,折回身打算去相府和李小公子解释一下。 结果刚走几步就看到跑得气喘吁吁、鬓发散乱的李元修。 灵霜呆了一瞬,才确定眼前之人是李元修。 小公子,你你这是? 他们约好了半个时辰后东城门见,她没想到李元修会提前到王府来。 这下坏事了。 灵霜一脸难为情地道:小公子,奴婢刚想到府上和您说一声,郡主方才和殿下出门去了。 李元修本就体弱,这会跑了一段路也没能追上长宁的马车,正懊恼着,扶着书童的胳膊道:郡、郡主去哪儿了? 灵霜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也有些拿不准,应该是往西城门去了吧? 李元修乌黑明亮的瞳仁黯了黯。 灵霜忙又补充道:不过奴婢刚刚听殿下的意思,应当是带郡主去看马了,说不定还要去郊外马场,小公子或可去碰碰运气。 李元修方才的灰心丧气顿时一扫而空,多谢灵霜姐姐提点,我这就去马场等候郡主! 说完牵着马掉头就跑。 哎! 灵霜正想提醒他,实在赶时间,可以骑马过去的。 不用两条腿跑得这么辛苦。 然而话还未说完,李元修就不见了。 这一点还真是和郡主一样。 灵霜摇头失笑。 马车驶出半刻钟后,长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原本答应了李元修邀约一事,面上洋溢的笑容顿时僵住。 遭了! 她懊恼地转过头,我把李元修给忘了。 萧珩暗自愉悦,面上不动声色道:你们约了几时,我一会儿差人去相府和他说一声便是,叫他先回去。 长宁老实交代:约的申时。 萧珩略一沉吟,那还来得及通知他,放心,这就差人去和他解释,不会耽误事。说着他撩开车帘冲外头的人吩咐了两句。 他倒是压根没想着让李元修一起来。 长宁的脑子也塞不下他的九曲回肠,见他派人去解释了,心中因为毁约而产生的那点愧疚才稍淡了些,又恢复原先的兴高采烈。 萧珩见她高兴,便也跟着笑。 一刻钟后,马车到了西城门,谢清纬一行人就侯在城楼下。 长宁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跳下去,望着谢清纬身后的那匹油光水亮的高大骏马,顿时两眼放光地跑了过去。 马儿通体呈枣红色,只有四蹄雪白,头细颈高,四肢修长,行走间步伐轻盈优雅,仅观外表便知那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谢清纬瞧长宁一脸欢喜,不由朝萧珩挑了一下眉毛,怎么样,我差事办的不错吧? 萧珩也觉得谢清纬终于靠谱了一回,拍了他肩膀,淡淡留下一句:不错,辛苦了。 然后径直掠过谢清纬,跟在长宁的脚步后面,眼中含笑问道:还喜欢吗? 喜欢喜欢! 这简直就是她的梦中情马了。 萧珩拉过缰绳将马牵出来,走,出城试试。 得到萧珩的允许,长宁当即踩着马镫翻身坐上去,她许久不骑马,畅快骑马的感觉也得都忘得差不多了,之前又一直是萧珩护在她身边。 可是眼下她又不好意思叫萧珩继续给她牵马,正犹豫着要不要让萧珩上来。 萧珩眸子微抬,正好对上她的纠结眼神,不知怎的,他忽然就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 要我上来吗? 长宁脸上微烫,点点头。 下一刻,萧珩就带起一阵风坐到了她身后,结实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拽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开始慢跑起来,直奔城门外。 谢清纬本想在萧珩面前继续炫耀一番,顺便诉诉苦,结果就看见了这幅画面,不由啧啧道:我打包票,这两人不对劲。 后头的季风好奇探过脑袋,什么不对劲? 谢清纬瞥了他一眼,忽然来了兴致,胳膊一拐揽住季风的肩头,你家主子约会去了,咱两也找个地方玩耍玩耍,顺便嘿嘿,吃吃瓜。 季风纳闷地挠挠头。 吃瓜?这天气有瓜吃吗? * 萧珩长宁两人共乘一骑出了城,出城后,人流肉眼可见的少了,但萧珩的速度依旧不紧不慢。 长宁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紧张得手心出汗,我们要去哪儿? 萧珩反问:你想去哪儿? 长宁被他的呼吸灼得脸上热热的,去马场?外面人多,只怕跑不开 好。 萧珩答应得干脆利落,掉了个方向朝马场而去。 一路寒风扑面,长宁低着头,身上的斗篷也被风吹开一道缝隙,凉风不断往里钻。 萧珩抬手压住她的斗篷,帮她紧了紧衣服,又放缓了速度。 等到了马场后,他翻身下马,鼓励道:这匹马还算温顺,你试试看,慢慢来,不急。 萧珩如此说,长宁便也放心,双腿猛地夹紧马腹,马儿撒开四蹄奔腾,嗖一下就带着人蹿了出去。 马场周围是一圈茂密的树林,如今大地回暖,枝头化雪,骏马疾驰而过时带下一片簌簌而落的雪水,长宁整个人身心舒畅,在马背上笑得明媚张扬。 萧珩原先因为马儿疾驰出去惊了一跳,然而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她骑得很好,不由也笑了起来。 嘴上还是叮嘱她慢点。 长宁在马场跑了两圈,萧珩眼睛始终跟着她的身影移动,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 李元修紧赶慢赶,好半天才来到马场,果然瞧见了马背上神采飞扬的少女,然后他停下步子,在原地飞快整理自己的仪容。 确认自己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依旧不失读书人的气度风雅后,他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走上前,喘着气道:郡、郡主 这次长宁听见了他的声音,侧过头看去,吓了一跳,赶紧勒马停在他面前,语带关切道:李元修,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李元修只觉喉头干涩火辣,他靠在马的身躯上歇了歇,咽了口唾沫道:我到王府的时候,瞧、瞧见郡主了,但是郡主你又、又跑了所以,我就想在这里等等看 长宁诧异地瞪大眸子,你怎么不叫我呢? 听着她的问话,李元修欲哭无泪,我叫了,郡主你没听见 长宁一脸尴尬,那、那你要不先去棚子里休息一会儿? 李元修不想坏了她的兴致,正想站直身子坚持,一袭玄衣的萧珩走了过来。 他瞥了李元修一眼。 方才李元修的那些小动作他可尽收眼底,便淡淡道:小公子若是不行,不必勉强。 为了证明他没有恶意,又补了一句,免得病倒了,阿宁还要因你而内疚。 长宁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忙点头,皇叔说的是,李元修,你先歇着吧,别生病了。 李元修早在初次见面时便察觉到萧珩对自己的冷淡,但他性子向来温软,笑道:不碍事,我的身体如何,我很清楚。 又转向长宁,笑意越发温和,郡主不必为我忧心。 是吗?萧珩语气怀疑,又睨了他一眼。 眼前的李元修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少年,白衣翩翩,尽管鬓角有几缕头发散落,也依旧难掩他一身清贵的书卷气。 模样倒是不错。 但是身体太差。 萧珩终于挑出了一丝毛病,心中冷哼,转开了头,面对长宁时顿时像变了一个人,语气格外温柔,你继续吧,跑尽兴了我们再回家。 李元修潜意识里升腾起一股子危机感,立马道:郡主,我有马,我陪你一起。 好啊。 长宁话未说完,就发现萧珩整个人的气压陡然又是一变,侧目看向李元修。 她本想答应来着,这会儿话又吞了回去。 空气似乎在一瞬凝滞了。 长宁沉默着,目光不由在这一玄一白两道身影之间来回打量。 好奇怪,她怎么觉得,他们气氛很不对劲 第62章 疏远 此刻面前两人互相僵持,长宁的话卡在喉咙里,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她瞄了萧珩一眼,才看向李元修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只犹豫一会儿便做了决定,小心翼翼拉起缰绳道:我还是 李元修积极道:还是我陪着你吧。原本今日就是我下帖子邀约,如今郡主前来赴约,我又岂有让你独自一人的道理。 他一提这茬,长宁就有些内疚。 确实是她答应了邀约在先。 于是她又改口道:那 李元修看似羸弱,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但不知为何,萧珩总觉得从他话里听出里那么一丝挑衅。 有本王在,阿宁不会是一个人。 萧珩迈步上前挡住了李元修看向长宁的视线,眸带打量的扫了他一眼,更何况,阿宁如今未出阁,你一个外男在她身旁,也不像话。 外男? 李元修愣了一下,他明明是郡主的未婚夫好吧? 但他也能理解萧珩的顾虑,温声道:我与郡主只是骑马,定不逾矩,皇叔大可放心。 长宁一惊,这她还嫁过去呢,就叫上皇叔了? 她不由去看萧珩,果然见他面色微沉。 李元修也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虽然看起来依旧是柔弱精致的白面书生,却不像初见时那般紧张害怕。 那眼神似乎在说,他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萧珩沉默着,眉眼锋利如刀。 是啊,他们二人已经定亲了。 长宁也不讨厌李元修,他没有理由阻拦他们亲近。 萧珩垂眸,艰难地退了半步。 李元修顿时喜上眉梢,多谢皇叔! 说完翻身上马,朝长宁递了一个眼神,郡主请。 长宁也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去看萧珩,却发现他还是一贯的清冷自持,黑沉沉的眸波澜不惊。 她欲言又止。 一旁的李元修还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长宁只好拨转缰绳,浅草堪堪没过马蹄,骏马四蹄轻扬,带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李元修稍稍加快了速度,与她并肩而行。 灿烂霞光映照着苍茫大地,将天地勾连成一片绯色,被霞光笼罩的两人正侧着脸说笑,少女明眸弯起,少年亦是眼神温柔。 红白两道身影如梦似幻,看起来极度般配,就这般在萧珩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萧珩面容平静地伫立在原处,任由晚风卷起他的袍角,瞳底终于掀起波涛,落满寂寥,甚至,隐隐有一丝嫉妒。 他凝视着长宁的背影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长宁不是他的所有物,她有她的人生,渐渐的,也会是别人的妻。 长宁回头时,便只看到他转身刹那,留下一个清冷孤寂的背影。 她眼底的笑意褪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李元修瞥了眼身后,温柔的目光又转向她,耳根微红,试探着问:阿宁,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长宁还在出神,李元修耐心地又轻唤了两声。 阿宁? 有那么一瞬,长宁误以为是萧珩在叫自己。 她眼中逐渐恢复神采,瞧见眼前一脸关切的李元修时,长宁勉强勾唇。 一个称呼罢了,你随意。 见她不排斥自己,李元修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同她商量道:阿宁,我想,待我考取功名后,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只是如此一来,便还需等上两年。 长宁脱口道:我不急。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应得太快了,又补充道:那个男子汉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是应当的,我们也可以再互相了解一下,婚事不急。 李元修高悬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些,两人又说说笑笑转悠两圈,察觉她兴致恹恹,他关切问道:可是累了?要歇歇吗? 长宁点头,是有些累。 她眼含歉疚地看了他一眼道:许是跑了几圈,有些乏了,改日再骑吧。 李元修下意识道:我送你。 长宁笑着摇头,不必了,我下来走走,等王府的马车。 听她这般说,李元修也顾不得害羞,寻思着自己总该表现一番,于是率先下马,绕到长宁跟前帮她牵住缰绳,朝她伸手。 那我扶你。 长宁愣了愣,低头望着少年白皙的手掌。 那是一只读书人的手,白皙修长,掌心柔软。 李元修被她看得内心紧张无比,又隐隐揣着期待。 长宁迟疑着将手递过去,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时,脑海中莫名浮现一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疤,却格外宽厚温暖的手。 那双手曾拥抱过她,为她拭泪,也为她脱鞋,为她下厨,为她揉腿 她忽然便将手缩了回来。 我自己可以。 说完她利索抬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李元修漂亮的眸子闪了闪,轻叹一声。 是他太着急了。 很快他又扬起笑脸,牵着马走在长宁身侧,同她闲聊。 等出了马场,长宁才看到前面不远处停住的王府马车,一个小厮过来替她牵马,而萧珩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皇叔。 长宁轻唤一声,那背影才缓缓转过来。 萧珩所有念头尽数沉下,面容冷肃。 李元修朝他作揖,让皇叔久等了。 他想了想,偏过头道:阿宁,我还是他还是想送她回去。 他话未说出口,车帘忽然掀起,一脸坏笑的谢清纬从里面探出头,哟,这婚事还没成呢,就通通改口了? 谢清纬跳下马车,分明是第一次见,却像李元修的亲大哥一般,上来就是勾肩搭背,挤眉弄眼道:小伙子,你不错啊,很上道嘛。 李元修本就体弱,又是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冷不丁被谢清纬这一胳膊压住肩头,面色一变。 这位兄台是? 谢清纬懒洋洋道:哦,忘记自我介绍了,小爷谢清纬,你是李家的小公子李元修是吧他想拐着人走开。 李元修不时回头去看长宁,也被谢清纬掰了回来,哎呀不要瞎操心了,有殿下照看,郡主还能失踪了不成?咱们就唠唠嗑呗,一会儿小爷亲自送你回府便是。 谢清纬看似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力气却不小,就这般一手帮李元修牵马,一手揽着对方的肩头往相府走去。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4) 他一向聒噪,将李元修带走后,徒留萧珩和长宁相对无言。 长宁能感受到萧珩不怎么开心。 他虽然看着凶相,不近人情,但向来对她十分温和,看着她的眼神也总是柔软的,鲜少像今日这般面容冷肃,目光沉静到让她心惊。 长宁尝试着离他远一些,却忘了她们也是彼此最亲近之人,她的疏远,或许会伤了他的心。 只要一想到萧珩会伤心会难过,长宁就没办法撇下他一人。 长宁脚下往前挪了两步,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摆,似是讨好。 不想骑马了,我们回家吧。 萧珩望着她晕了水色略显可怜的眼睛,胸腔又是一闷。 她和谁交往,喜欢谁,嫁给谁,都是她的自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她开心。 萧珩知道对方是在迁就自己的情绪,背在身后略微僵曲的手指松了松,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一如往常。 若是不尽兴,再去玩会儿。 长宁固执地摇摇头,不想玩儿了,只想回家。 * 回府路上,两人各坐在车厢两端。 车顶镶嵌了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萧珩同往常一样从茶几上取过一卷书默读,只是始终眉头深锁。 长宁几度观察他的脸色,正不知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茶几上除了一盘玫瑰糕,还放了一本最新出的话本。 方才就压在萧珩的书下。 长宁心弦骤然一松,整颗心软了下来。 她往萧珩身边靠了靠。 萧珩一动不动,没有躲闪。 长宁便又凑近了些,才把话本取走。 马车一路不疾不徐,晃晃悠悠到了王府。 二人用过晚膳,长宁便回去继续清账。为了方便她日常读书写字,当初刚搬进王府时,萧珩就特意让人在她的卧房旁单独辟了一间书房。 只是往常自己总爱和萧珩挤在一处,这里的书房空荡荡的,反倒是在萧珩的书房里留了一堆自己的东西。 前些天长宁没好意思再去挤,便差人到萧珩的书房里把她留在那里的账册和算盘搬回来,现在已经搬了大半。 灵霜正要去把最后剩下的几本账册拿回来,长宁又叫住了她,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为了不让萧珩误会她们关系疏远了,还亲自做了一份桃花酥带过去给他当宵夜。 长宁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穿过回廊,思忖着一会儿该如何委婉地解释清楚她搬走这件事。 她进萧珩的院子向来随意,府中仆人也不会阻拦。 只是这次刚拐进院子,长宁便敏锐发觉有什么不同了。 他的住处和他的性子一样,除了载种几丛青竹之外,四周冷冷清清的,所用仆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且都是小厮。 如今庭院里不仅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还多了好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其中最显眼的是两个立在对面廊下侍弄月季的姑娘。 看穿着,不像来当丫鬟的。 长宁缓缓朝书房走去,路上经过一个小厮,她伸手将人拦下询问:她们是谁? 第63章 急召 小厮垂首应道:是容内侍今日傍晚送来的,说是郡主都定亲了,而殿下这么多年还孑然一人,太后娘娘不忍殿下后宅清冷,便送来些丫鬟美婢伺候殿下日常起居。 长宁怔了怔,眼睛还在那两个姑娘身上黏着,一不留神便被台阶绊了一下。 哐当一声,食盒灯笼都摔在地上,她虽没摔倒,但也不慎撞到台阶旁的一尊石雕上,疼得她当场红了眼眶。 萧珩用过晚膳出去了一趟,还不知道自己院子里塞了人,进来时也是一愣,但听见书房附近有动静,便快步走上前把长宁从石雕上扶起。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总是冒冒失失的?他语带责怪,又问:撞到哪儿了? 长宁莫名委屈,捂着胸口红了脸。 萧珩轻咳一声道:先进屋缓缓。搀着长宁坐下后,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长宁压根缓不过来,她就坐在萧珩平日办公的书案前,斜前方正对窗子,她不由道:皇叔,她们 萧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正好能瞧见她们二人婀娜娉婷的身影。 只一瞬他便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此时对面廊下的美人也发现了萧珩,当即提裙往书房这边走来,只是刚到门口便被季风拦下。 书房重地,旁人不得随意进出。 其中一个长相妩媚的姑娘道:我们都是太后娘娘送来伺候殿下的,只是想来给殿下问安。 听着外头的话,长宁有些眼酸,飞快将自己的东西摞好,皇叔忙吧,我先走了。 萧珩忽然圈住了她的胳膊。 隔着光滑的面料,被触及的肌肤轻颤了一下,长宁回头。 与此同时,萧珩触电般缩回手弹开,背过身去。 他没看长宁,随手抄起一个小盒子往侧后方递,你的簪子落下了。 长宁本以为他是想留自己的。 她咬着唇,赌气似地劈手夺过盒子,转身便走。 到了门口,不可避免地对上了两位姑娘。 她扫了一眼。 确实生得美貌,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皆是身段婀娜,行走间弱柳扶风的美人,气质上也各不相同,一个媚如芍药,一个婉约如兰,美得各有千秋。 两人进府之前都知道王府里还有个长宁郡主,与西蜀王感情深厚,此刻都识趣乖巧地向她见礼。 长宁抱着一堆账册,看呆了一会儿。 遑论男人,单是她瞧了也很难不心动,若是她们日日在萧珩跟前侍奉 长宁更加烦闷,嗯了一声便越过两人,脚步匆匆离开了。 萧珩在说出那句话后,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言行像是在迫不及待赶人似的。 他懊恼地转过身,余光瞥见红色裙裾从廊上一晃而过。 她走了。 萧珩几乎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动,抬脚追到门口才堪堪停住,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台阶上。 经人悉心雕琢过的五瓣桃花酥从食盒里滚落出来,一旁还有一盏烧破洞的灯笼。 他沉默许久,才蹲下身将东西一一拾起。 门口两人见他出来了,都是面上一喜,含羞带怯地福身道:奴婢芍药、奴婢如兰给殿下问安。 萧珩并未抬眸,只是专注于捡散落的桃花酥。 芍药如兰二人面面相觑。 芍药大胆些,便想再上前一步,又被季风拦住。 萧珩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冷声道:带着其他人和多余的花草,速速离开。 另一厢,长宁回到房中后便气呼呼地将账册摔在书案上,连带着装木簪的盒子也滑至一旁。 正拿着鸡毛掸子收拾书房的灵霜诧异看向她。 长宁这才察觉屋中有人,很快收敛好情绪,端坐在案前翻看账册。 萧珩这个年纪,太后往他身边塞几个姑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虽是这样想,但小脸依旧拉得老长,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灵霜瞧得越发纳闷。 明明今天出门散心的时候还笑嘻嘻的,怎么现在看起来比前些天没出门时情绪还糟糕。 长宁忙碌到深夜才睡,翌日,又罕见地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一番便要出门。 正好从外头回来的季风碰上她,好奇道:郡主要出府?可要带些人手? 长宁戴上帷帽,道:昨日和李元修约好了,他陪我去看东市街的酒楼,不用其他人了。她既开始着手打理王府,开在上京的几个酒楼铺子她自然要抽空去瞧瞧。 季风神情有些古怪。 莫名就想到了昨日谢清纬在自己耳边的那些胡言乱语,什么殿下就是老父亲心理,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大白菜平白被别人家的猪拱了云云。 开始季风还半信半疑,寻思着郡主定亲是喜事,怎么到谢清纬嘴里就跟天塌了一样,但如今一看,他也开始替自家殿下伤心起来。 从前郡主都是和殿下最亲近,什么事都只找殿下的。 思及此,季风张了张嘴犹豫着道:要不,还是殿下陪您去? 长宁不由侧目。 季风忙解释道:郡主未出嫁,李公子就还是外人,相比之下自然是咱们殿下和您更亲,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李公子 长宁犹豫了一瞬,道:皇叔忙,这点小事不必麻烦了,过了晌午我便回来,让皇叔放心。 说完她提裙往外走,准备到对面的茶楼里等等李元修。 季风叹了口气。 还是女大不中留啊。 殿下真可怜。 长宁前脚刚走,一个内侍后脚便奔进王府,神色匆匆地喊道:皇上急召西蜀王,烦请通报一声! 因着昨日之事,长宁今日提早在茶楼点上茶水糕点候着,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见白衣翩翩的李元修踩着楼梯到了二楼。 长宁选的位置在二楼靠窗处,李元修刚落座,二人闲话几句后,便听到茶楼下的街道上一阵急促马蹄声呼啸而过。 两人不由从窗口望下去。 为首之人一身玄衣,正是萧珩。 他似有所感一般抬头,对上长宁的目光,马蹄速度缓了下来,但他并未停留,目光只是在长宁脸上流连片刻,忽然策马疾驰。 李元修瞧见了萧珩身边的内侍,不禁道;应当是皇上急召,恐怕是出了大事。 能涉及萧珩的大事,除了战争,长宁想不到别的。 可大魏与匈奴和亲之事刚定,三王子呼延律也还在上京,匈奴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挑起战火。 李元修见她眉头蹙起,转移话题道:兴许也只是旁的琐事,不要担心了,我们走吧。 长宁收回杂乱的心绪,拿起帷帽。 李元修望着她明艳白皙的脸庞,耳根又是一红。 长宁尝试着与他接触,两人一路几乎都没断过交流,只是她总有些心不在焉,到酒楼巡视一圈,又核算了一些账目,好不容易捱到晌午,两人在酒楼用过午膳后便各自分别。 等进了王府大门,长宁轻缓一口气。 季风和灵霜守在门口。 她诧异问道:皇叔还没回来? 两人都摇摇头,季风道:今日您刚走,宫里就传旨请殿下进宫,看样子情况紧急,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听他这么说,长宁索性也不走了,就站在王府门口等着。 一等等到了傍晚。 萧珩骑着快马回来,到了门口边走边脱下斗篷,季风,派人收拾行囊 触碰到一只微凉的小手,萧珩匆忙的步伐忽然停住,垂挂在屋檐处的一连串灯笼发出暖光,借着这点光线,萧珩才看清跟在他身后帮他接住斗篷的是长宁。 你怎么他话语一顿,展开斗篷披在长宁身上,大晚上不回屋,在这吹冷风,傻不傻? 他教训人的语气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长宁没有接话,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仰头看他,皇叔又要去哪里? 萧珩替她拢好斗篷,垂着眼睫,没有回话。 长宁又问一遍。 萧珩轻叹一声道:西蜀大乱,不少悍匪祸乱百姓,当地官员招架不住,皇上便催促我尽快就藩。 长宁依旧盯着他的眼睛问:什么时候? 萧珩默了一会,最迟后日动身。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长宁的眼睛,原先说好了,他要等着长宁的及笄礼过后再就藩,现在距离及笄之日还有月余。 形势所迫,长宁虽然不舍,也还是笑了一下,正事要紧,行囊我来收拾。她挽着萧珩的手臂往回走。 到了屋中,长宁开始帮他整理衣物。 萧珩望着她的身影,思绪一下就飘远了。 皇上多疑,加上长宁与李家的婚事掣肘,自然不可能让长宁随他一同离京,这一别,恐怕只能等明年回京述职时方能相聚。 这一年里,她要及笄,要嫁人 长宁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日子,却独独他不在身边。 季风守在门口一整天,到了晚上没忍住靠着门睡着了,直到大门落闩后才惊醒,忙跑去萧珩屋里。 冷不丁撞见有人代劳给萧珩收拾衣物,看背影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风范,季风不由摸摸后脑勺嘿嘿笑。 难怪殿下舍不得嫁郡主了。 长宁到底是女子,收拾东西总会比季风仔细些,除了衣物鞋子,还备了日常容易用到的药物,全都分门别类,每个药瓶贴了标签,说明用量用法。 她絮絮叨叨着同萧珩叮嘱好些话,才将包袱缠好搁至床边的矮柜上,明日我再上街一趟,多备些东西。 萧珩心底漾起暖意,原打算劝她不用麻烦,但又奇怪地想继续享受着她的关心和操劳。 好。 但很快,他想起白天在街上看到长宁和李元修在一起的事情。 有些吃味道:后日王府会来一个管家,是可信之人,以后若要巡视底下的铺子或是出门,就带管家和灵霜一同去吧。 第64章 拥抱 第二日长宁早早出门采买,几乎跑遍了整个上京,直到傍晚才回来。 等她捧着精挑细选的两瓶金疮药和一包芙蓉饼进到萧珩院子时,却瞧见一片错落茂密的青竹后,两道身形影影绰绰。 长宁放缓了步子。 她站在回廊下,看着夹在墙根与青竹之间耳语的两人,一时间有些难为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少女身量高挑,乌黑长发扎成干练的马尾,同样一身玄色劲装,英姿飒爽,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女眉眼噙着飞扬的笑,而萧珩唇角亦是轻轻上扬,瞧着二人身影出奇和谐。 她没打扰,将东西放在廊凳上,转身离开。 大概是有了太后赏赐美婢一事,长宁这次很快冷静下来。 除了往回走的时候脚步凌乱仓皇,面上倒看不出太大情绪波动,只是脑中有些空,便没注意拐角处走来的人,被季风撞了一个趔趄。 长宁身体一仰撞到身后的廊柱上,又一次华丽丽撞出内伤。 季风吓了一跳,快步上前询问她是否受伤,长宁忍着眼眶的热意摇了摇头,她想了一下,没忍住问道:皇叔在和谁说话? 季风顺着长宁的视线看去,道:是裴琅将军的独女,刚从蜀地回来。 长宁愣了愣。 季风看着回廊尽头的两人,笑道:裴姑娘当年随裴琅将军一同前往边关,帮衬殿下许多,那些年殿下总是没日没夜的操劳,也多亏有谢二公子和裴姑娘陪着,不然殿下怕是都不知道要照顾自己。 长宁很清楚陪伴意味着什么。 前世纵使她为拓跋临付出再多,她不在的日子里,就足以让拓跋临爱上李仙儿。 边关四载,也足以让萧珩与裴姑娘相爱。 谢五娘收到边关家书后,告知她萧珩可能有了心上人的话言犹在耳,而前世,萧珩从边关大捷归来,庆功宴上向自己坦言的画面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长宁还想到了萧珩回京的那个夜晚,她在廊下问他,可有喜欢的小娘子时,他局促的目光,以及后来,各家勋贵上门议亲萧珩全都推拒,太后赏赐美婢他也把人赶走 迄今为止,能进到他院子里的姑娘,裴玖舞是除她以外,第一个。 方才他们还那样亲近地说话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5) 一瞬间,长宁想了许多,不禁问:季风,你跟着皇叔这么久,可知皇叔有中意哪家小娘子吗? 季风闻言,又看向前方两人,咧嘴一笑,殿下心思深,这个我真不知道。 长宁蜷紧手指,有了答案。 裴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 长宁眼睫湿了,低着头轻声道:皇叔和裴姑娘刚相聚,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说完绕过季风径直回自己院里。 她看得出来,裴姑娘和其他小娘子不同,并没有因为旁的流言或是萧珩面上的青痕而惧怕远离他。 这一世,萧珩的心上人还在,也对他有回应,明日,他们还会一起回西蜀。 萧珩不会再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也会按照既定的轨迹嫁人留在上京,自此,天各一方。 她会渐渐的,从他的生活离开。 长宁为萧珩能找到意中人而高兴,可回过头,又觉心中酸涩,泪意便止不住。 * 青竹后,裴玖舞同萧珩闲话了几句,又将蜀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随后拿出一个锦盒递过去,这是我爹托我送给郡主的及笄贺礼。 当初在太学,裴琅也曾短暂当过长宁的师长,加之他原是怀明太子一党,如今又追随萧珩,长宁郡主的及笄礼自然该有所表示。 一提长宁,萧珩原本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几分。 裴玖舞见状,不禁揶揄:难怪谢清纬总说你看李家小公子不顺眼了,一提郡主你就笑,那等郡主出嫁时,你岂不得哭死? 萧珩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到脚步声靠近,二人齐齐偏头看去,却只看见季风一脸懵地摸着脑袋走来。 萧珩一眼便注意到放置在廊凳下的两瓶金疮药和芙蓉饼。 她来过了。 长宁有些头晕,回到房中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倒在榻上昏昏入睡。 萧珩来到她房门时,以为她在午睡,便没打扰,可直到傍晚用膳的时候,长宁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今夜人多,谢清纬、裴玖舞几人都在,等了一会儿,萧珩正要起身,灵霜慌慌张张跑来。 殿下,郡主发烧了! 萧珩脚步飞快。 长宁小脸雪白,嘴唇也是干裂的,躺在床上意识模糊,萧珩在她耳边唤了几声,她也没有力气回应。 萧珩心急如焚,请太医了吗? 派人请过了,太医还没来。 萧珩手指贴近长宁额头,一阵滚烫,急忙绞了张帕子覆在她额上降温。 不多时,灵霜拉拽着一位老太医进了屋,谢清纬和季风几人在外头,只有裴玖舞跟了进来,在床榻前端详病中的长宁。 虽是脸色苍白,也难掩倾城之色,只是瞧着眉眼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长宁服过药,又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 屋中一片漆黑,只能借着月光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喉中干燥,低喃:水 萧珩赶紧倒了一杯温水,抱起她上半身,将水送至她唇边。 喝了一口水,长宁才觉得好受了些,脑袋还有些晕乎乎,平日清亮的桃花眼此刻无神地半睁着。 她隐约想起,今夜过后,萧珩就要离京了,她还有很多东西没准备好。 长宁以为守在床榻边的是灵霜,便抓住他胳膊,什么时辰了? 寅初。 他声音沙哑。 长宁揉着额角作势要下榻,又被萧珩按了回去,别忙了,好好躺着。 她迷糊的脑子这才一点点恢复清明,抓着萧珩胳膊的手指送开,撑着床褥从他怀中直起上半身,有气无力道:我要送你 萧珩皱起眉,阿宁。 想到她关在房中大半日,他才知道她生病了,萧珩便有些恼火,语气也颇为严肃,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强撑了,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旁人会做。 长宁眸子闪了闪,垂下头。 她只是想在分别时最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以后我也做不了了,再交给旁人做吧。 萧珩怔住。 抬手拂去散落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又胡说。 划过她脸颊的指腹热热的。 长宁压住酸涩,笑了笑,乌黑的桃花眼恢复了一丝光彩,两人都没说话。 外头响起极轻的叩门声。 季风压低声音道:殿下,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长宁轻推萧珩的手臂,皇叔忙吧,不用陪着我了。 回到上京,不仅西北边关和蜀地要务会连续不断地给萧珩送来,朝廷也总隔三差五召见,他还要应对官员之间的人情往来,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如今西蜀大乱,又有皇帝旨意,他必须离开。 萧珩此刻才发现,自他与长宁重聚后,她似乎总会以忙为借口将他推开。 小的时候,他们要分开,她还会缠着他撒娇哭闹,央着他早点回来。 长大了,再怎么想留住彼此,也总是不经意间越来越远了。 搁在膝上的手蜷握,萧珩沉默着起身出去。 长宁凝视他挺拔的背影。 他看着清瘦了些。 长宁披衣下榻,到后厨忙碌,将昨日没送成的五瓣桃花酥重做了一份,让人装食盒里送去。 天蒙蒙亮,外头已经整顿好了人马随时准备启程。 谢清纬骑在马上,回头催促道:殿下,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萧珩还站在门口,瞧了一眼天色,再等等。 他心知长宁病着,可又想她兴许会不听话,执拗地出来送他,然后一直望着他离开,久久不肯回去。 他等到了天光大亮,还是没人出来,萧珩终于叹了口气,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后头传出裴玖舞的惊呼声:这是谁做的桃花酥? 萧珩一听,当即下马往马车走去。 裴玖舞是女子,长途跋涉身子骨吃不消,便在后头配了一辆车,她刚撩开车帘就见车厢里放了一只食盒,上面还贴了字条。 字条上只写了一路平安四字,并无署名,她认不得。 但那字迹是萧珩一手教出来的,只一眼,他便心知肚明,转身跑回府中,风卷起他的氅衣,猎猎作响。 长宁正立在前院的鱼池前,池中红鲤两两交缠,她默默撒了一把鱼饵。 他应该走了吧。 出神之际,高大的身影忽然从后面将她笼罩,一双结实的胳膊环过她的身躯,独属于萧珩的男子气息顷刻间萦绕着她的每一处感官。 这一刻,萧珩只想放肆一回,就这样拥着她,把她揉进骨血里。 阿宁。 他声音低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倦,分明是清冷的嗓音,可那一字一字的轻唤,又格外缱绻缠绵。 长宁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语气有什么不一样。 他从后面拥住她,体温隔着衣物度到她单薄的脊背上,直挺的鼻抵着她的颈窝,气息缓缓喷洒。 长宁被灼得心跳加快。 娇嫩的肌肤止不住轻颤,仿佛有一阵电流在底下乱窜,浑身血液也涌了上来,让她的脖颈到耳朵,再到双颊,通通染上绚烂霞色。 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手中鱼饵尽数落入池中,骤然激起一圈涟漪。 第65章 分别 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角,长宁脑中血气翻涌,热气直冲天灵盖,柔软身躯不可控制地微微发颤。 前厅给你留了早饭,记得吃。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珩留下一句话后便突然松手,转身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离开。 属于他的气息在空气中消散。 长宁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知是因为病了还是怎的,头昏脑胀的,她纤指压了压脸颊的滚烫,埋头踉跄着往另一头跑了两步。 想了想,又还是转身往门口去了。 追到门口时,队伍已经走远了,长宁情不自禁又追出去一段路,只能隐约瞧见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挺拔身影,在她视线里渐渐化成一个点,直至消失。 门房赶忙上前去拦她,劝她回屋休息。 长宁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这才折回王府,她低着头走路,眼眶泪水打转。 身旁又有一队人马经过。 长宁并未抬头,然而对方却注意到了她。 今日萧珩就藩,匈奴三王子一行人也将带着拓跋柔启程回匈奴,为首的三王子呼延律正经过王府,不经意便瞧见了走在一旁的长宁。 纤细的身子裹藏在斗篷之下,因在病中,长宁脸色还有苍白,又刚哭过,眼角微红,鸦睫湿润,正失魂落魄地走着,显出几分脆弱可怜。 呼延律勒马停下,瞄了一眼王府的匾额。 西蜀王府。 你是长宁郡主? 长宁闻声看去,见是匈奴三王子一行人,指腹轻轻拂过面颊,神色淡然地开口:三王子。 上回在城外狭路相逢,长宁没下车,二人自然就没见过面,不过看对方的装扮,长宁也就猜出了呼延律的身份。 呼延律瞧着她的脸,来了几分兴致,早知道是你,本王子就该争取争取。 长宁知道他在说和亲一事,唇边噙着冷笑,并不应答,见礼后便要走。 呼延律像是察觉不到她的冷淡似的,拨马横在她身前,听说你和一个世家公子定亲了,要不还是考虑一下,嫁给我吧。 长宁愕然。 大庭广众之下,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果然,他这话音刚落,后头马车里的拓跋柔就撩开窗帘,怒视着她。 长宁沉下眼,语带寒霜,三王子慎言,孝纯公主是此次和亲人选,还请您尊重她,另外,即便本郡主没有定亲,你也不该如此唐突。 因为先帝赐婚,长宁不得和亲,这个孝纯公主的名头就落在了拓跋柔身上。 拓跋柔原对长宁是有许多怨言的。 从前她和表哥杨宜之青梅竹马,长宁却突然出现险些与杨宜之定亲,虽然最后亲事没成,但杨宜之却被困在太后身边,将旧事遗忘,形同傀儡,更别说娶她。 谁知时隔多年,长宁再一次出现,又毁了她后半生。 长宁不和亲,被嫁去匈奴的只能是她。 拓跋柔胸口起伏,美眸含怒,冲到长宁跟前质问道:和亲的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 从前长宁有东宫和先帝护着,如今又有西蜀王萧珩护着,凭什么走好运的都是长宁?倒霉的却总是她? 她越想越不平衡,作势要打人。 王府护卫齐齐涌上前将长宁护在后面,护送和亲队伍的禁军也及时拦住了拓跋柔,半拖半拽的把人推上马车。 长宁沉默。 她知道拓跋柔心中有怨,虽然这些事情都不是她主导的,但多少也是因她而起。 呼延律冷眼瞧着拓跋柔发疯,那眼神浑然不像在看自己的妻子,反倒看向长宁的眼神诡异又邪.恶。 长宁感到恶寒,不由皱起了眉,她不想多逗留,转身进了王府。 呼延律这才收回目光,笑得邪肆。 他身旁的大将军呼延安也在长宁的短暂逗留之际,记下了她的相貌,贴在呼延律耳畔低语什么。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门后,长宁还能听见拓跋柔的大喊大叫。 她合上眼睛,无能为力。 只是想到呼延律的异常行为,心头隐隐不安。 郡主,快别愣着了。 灵霜从后院赶来,抱着外衣披到她身上。 长宁紧了紧衣服,想起萧珩最后说的那句话,往前厅走去。 她昨夜高烧,萧珩怕她没胃口,给她简单煨了一锅粥。 她捧着粥碗,唇角逐渐上扬,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 入夜,一轮峨眉弯月高悬空中,莹白月辉倾泻而下。 长宁站在廊下咳嗽几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萧珩的院子。 院子清冷寂寥,没有半点人烟。 萧珩在的时候,因她时常会来,院子各处回廊里都依照她的喜好,挂了各式灯笼用来照明,他书房里的烛火也总会亮到后半夜,偶尔还有季风或旁的小厮经过的脚步声。 长宁独自提灯穿过回廊,推开书房,将屋中烛火全都点亮。 萧珩走得仓促,加上临行前她总是出门,最后一晚偏巧又发了烧,许多事情他都没来得及叮嘱,只给她留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笺,就压在桌案的砚台底下。 那方迎客松砚台还是当初长宁送给他的。 长宁挪开砚台,将信笺展开,依旧是沉稳凌厉的笔锋。 信上告知她若有消息想送,可以托之前他们去过的那家饭馆给他送。 长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那家饭馆竟是天机阁在上京的分阁。 除此之外,信中几乎字字都在提醒她照顾自己,并交代了一些府中琐事。 告诉她王府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一处安全的庄子,里面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和水,危险时刻可以当做暂避之所,又说在王府哪里留了多少护卫,还给她留了库房钥匙,若是银钱不够随时可取 却一句也未提自己。 他是否会平安、会不会有危险、什么时候回来,一字未提。 长宁眼睛又一次发酸。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经历最多的就是分别。于她而言,分别只是寻常事,但这一次的感觉,又分明是不同的。 她把信笺收好,打开手边的匣子,里面是萧珩派人从各地搜罗回来的话本,或怪诞奇异的、或香艳旖旎的 几乎什么风格类型的话本都有。 他自己不看,倒是暗地里给她找了不少。 长宁破涕为笑。 随意拿起一本坐在她平常的位子上静静翻看,原先萧珩坐的位置只放了一件黑色氅衣,案上的香炉也燃着淡淡松香。 总算找到了一丝他在身边时的感觉。 长宁专心看着,又和以往一样,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抱她回屋。 随着旭日东升,烛泪落尽,最后一丝火光湮灭,炉中松香也已燃尽,长宁枕着臂弯睁开眼。 窗外鸟鸣啾啾,晨曦透过窗棂笼在她身上,仿若吹弹可破的脸庞渡了一层圣洁柔和的光晕,那双迷蒙的瞳仁深处也染上盈盈流动的琥珀色。 长宁忍着肩背的酸痛从桌案上直起身,入眼是空荡荡的房间。 昨夜,她似乎还感受到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她环住。 她嗅着那股若有似无的气息,才发现原来是有人给她披了萧珩的氅衣。 昨夜,当真只是一场梦。 长宁叹了一口气,将衣服叠好放回原位,起身洗漱吃早饭。 吃过早饭后,萧珩所说的管家就来了。 灵霜领着人进来时,长宁微微有些讶异。 这人她见过。 萧平走到她跟前,弯腰作揖道:属下萧平见过郡主。 和老刘的和蔼可亲不同,萧平更年轻,唇上虽蓄了一圈胡子,看上去也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圆滑中又透着一丝冷硬。 殿下吩咐了,让属下尽全力护您周全,有任何事情郡主尽管吩咐。 萧平确实说到做到,打从他来后,就帮长宁分担了许多事务。 外出巡视店铺时,也因为有萧平陪着,每次出门阵仗都不小,随行护卫只多不少,前后簇拥着将她护在中央。 坏处是太过招摇,好处就是,即便萧珩本人不在,她出门不戴帷帽,也不敢有旁人动她的心思。 最明显的就是她遇上过拓跋临两回,对方的举止始终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 这日李元修约了她一同去茶楼听戏,她刚从自家的胭脂铺出来,看了眼日头,也差不多快到约定的时辰,便率先去了茶楼。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6) 然而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人,倒是遇上了同来茶楼听戏的太常卿家大姑娘秦初云。 秦初云瞧见长宁的阵仗时微微一愣,走上前福了福身,小女秦初云见过郡主。 长宁在脑中搜索了一下,你是秦初月的姐姐? 萧珩封王那日她见过不少世家贵女,印象最深的,无疑是在背后哭哭啼啼,直说萧珩可怕不愿意嫁的那个秦家二姑娘秦初月。 秦初云听她提起妹妹,朱唇噙着讥讽,月娘是府上庶妹,若是得罪过郡主,我这个做嫡姐的代她向您赔不是。 言辞间,把自己和秦初月的关系拎得清清楚楚。 长宁眼眸微眯,兀自抿了一口茶。 当日之事早就了结了,秦大姑娘再来赔不是,岂不显得本郡主刁蛮跋扈,得理不饶人了? 秦初云面色一僵,忙又道歉,是初云失言。 长宁并不想为难谁,也懒得和这些大家闺秀打交道,便打发道:秦大姑娘有事吗?若无事,便各自听戏吧。 秦初云淡笑道:初云确有一事,想托郡主帮个忙。 第66章 李相殁 她朝长宁盈盈一拜,还请郡主能答应,让初云随殿下一同前往西蜀。 长宁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秦初云,欲言又止。 其实 秦初云虽然也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咬着牙道:其实上次在王府的时候,家父已经同殿下商谈婚事了,只是中间出了些岔子,此事便耽搁了。 长宁继续喝茶,压下心头的震惊,道:此事若当真,皇叔在时,怎么不见你们继续登门议亲? 关于这个问题,秦初云早想好了如何应对。 正巧赶上匈奴三王子和亲,还将郡主的婚事攀扯了进去,事情刚完,西蜀又起匪乱,殿下事务缠身,父亲便一直未敢再次登门,现下殿下离京了,更是没有机会。 她抬眸,眼中水光盈盈,初云知道郡主同殿下亲厚,郡主可否告知殿下行程? 长宁毫无波澜地听完,轻笑一声,皇叔的婚事他自己会做主,找我没用。 她起身下楼,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皇叔若当真对谁有意,他自会有所表示,在皇叔未言明之前,还请秦大姑娘自重,不要到处乱说才是。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是巴不得让人误会从而和萧珩攀上关系么? 届时流言四起,就算萧珩同秦初云清清白白,也要被人当成有什么了。 长宁有些气闷,语气便凌厉了几分,说的话也毫不留情。 秦初云整个僵在原地,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顿时羞怒交加,狠狠一跺脚便掩面下楼。 出了茶楼,长宁差人到李家询问李元修的情况,便先带人回府,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看。 萧平沉声道;郡主,可要给她些教训? 长宁摇了摇头,不必了。 此前或许真如秦初云所言,商议婚事时因为出了岔子,不得不暂且搁置,如今萧珩不在,长宁便如同女主人一般掌管王府,仗着背后的权势在上京几乎是横着走,秦初云看着多少会眼红动心。 在秦初云看来,若是当日没有长宁在后院闹的那一出,她和萧珩的婚事就算定了。 那么如今横着走的人就该是秦初云,而不是她这个和萧珩沾亲带故的落魄郡主。 长宁对此不屑,冷哼道:她不过是看皇叔如今权势日盛,想靠皇叔翻身改命罢了。 及笄礼将近,这些天常有世家勋贵上门送贺礼,长宁刚回到府上,便又瞧见前厅桌上堆放的礼物。 她正捧着纸笔登记入库,外头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奔进来。 郡主,相府差人传话,今日一早,李相爷病逝了! 长宁握笔的手一颤。 李相去世的消息来得突然,长宁去的时候,相府已经挂上了白幔白灯笼,门前停了一长排的车马,皇帝也派了自己的亲信内侍前来慰问。 长宁代表王府去了一趟,上过一炷香后便扭头去寻李元修,在相府找了好大一圈,才在一处角门前看到了他。 李元修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眼睛红肿,一言不发。 正犹豫着该如何安慰他,李元修已经缓缓抬眼看了过来,抱歉,今日失约了。 长宁走到他身边,递了一块手帕,节哀。 虽然她对李家人没什么好感,但这一世的李夫人和李元修都曾在她守陵时给予帮助,她也真心拿李元修当朋友。 李元修低头接了手帕,转过身去不敢让人瞧见他哭的样子。 到底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长宁想起阿爹阿娘相继离开她、尚未见过面就下落不明的弟弟、还有在她面前撒手人寰的皇爷爷 她心中叹息,没有说话,静静坐在他身边陪着。 傍晚回府后,长宁就收到了李夫人的信。 大致意思是李家打算将尸骨带回老家安葬,至于她和李元修的婚事,只能拖到三年孝期之后,再行商议。 灵霜在旁歪头扫了一眼桌上的信纸,惊讶道:小公子还要回陇西拜谢老先生为师?那他以后岂不是都不在上京了? 长宁重新摊开一张信纸,正提笔蘸墨,斟酌着该给萧珩写些什么,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婚事。 郡主! 灵霜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小公子若是也离京了,您自己在上京城可怎么办呀? 如今明面上大家不敢直说,但背地里笑话长宁的人已经很多了,甚至还传言她和萧珩一样,都是丧门星。 说她先克死了自己爹娘和刚出世的弟弟,从陇西回来后又克死先帝,现在刚和李家结亲更是把未来公公克死了,往后,指不定还要克夫。 为了坐实长宁克夫的言论,还把她之前差点与杨宜之定亲的事情拿出来说。 什么亲事没结成,荣国公夫人就死了,连杨宜之现在也是个半死不活的傀儡,荣国公一门彻底后继无人云云。 甚至连拓跋柔不幸和亲一事都要算在她头上,希望能把长宁这个丧门星嫁去匈奴。 反正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要是李元修也跑了,她们的婚事指不定又要被外人胡乱编排一通。 长宁反而不急,落笔稳健,神情平静地道:皇叔在外替朝堂征战平乱,皇上都不敢动我,她们也就私底下说说罢了,哪个敢当着我的面议论?而且有王府做靠山,我也不愁吃穿,如何就不能活了? 灵霜一噎,虽然是这么个理,但您的婚事和清誉 她既气愤又有些不忍直说,道:郡主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传言有多难听,若是小公子真走了,您便是千百张嘴,也堵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长宁眉眼低垂,轻轻一笑,随她们说好了,更何况,也不能因我一人的名声就把李元修捆在身边吧? 灵霜一时竟无法反驳,默了片刻后道:依奴婢看,您是不想嫁吧。她无心一说,语毕便起身出去干活了。 长宁笔尖微顿,看着写给萧珩的书信,轻咬唇瓣。 脑海里无数次闪现分别时萧珩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 其实,嫁不出去也挺好的。 * 相府,李夫人刚送走前来传旨的公公,又折身跪在灵堂前。 她面上还有半干未干的两道泪痕,姣好容颜一夜之间憔悴许多,鬓边隐隐长出几缕白发。 不多时,屋外就有几个装扮雍容的中年妇人带着家仆闯了进来,不顾灵堂前还跪着一个当家李夫人,就开始指挥下人肆意挪动各处院子里的物件。 李夫人望着灵牌,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讥讽。 她夫君为了李氏一门的荣耀,在最后关头拥护皇帝继位有功,但她知道,皇帝至今对李相把嫡女李姿嫁给怀明太子一事耿耿于怀,这些年也不断起用李家旁支分走相权。 李相刚殁,皇帝就传旨由陇西郡守李文恭暂领丞相一职,更是将她打入冰窟。 李文恭和李相虽名义上是堂兄弟,但两房关系并不好,这么多年,一直是李相这一房嫡支压着他们。 如今旁支上位,墙倒众人推,其他几房的女人直接上门来闹腾。 她出身本就不高,又是继室,现在失去依靠,李元修又年少不经事,她们这对孤儿寡母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李夫人想着,不禁悲从中来,又落了泪。 外头给王府送信的丫鬟回来了。 李夫人匆忙擦去眼泪,维持着当家主母的风范,问道:郡主态度如何?可有说些什么? 丫鬟垂着眼睛恭敬道:郡主看过信后并未恼怒,只让夫人看着办就好。 李夫人松了口气,以为长宁还不知道外头的流言,才答应得如此爽快。 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些风言风语,只要长宁郡主没有异议,劝李元修回陇西老家一事也就轻松多了。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跄起身,走吧,到公子房里,我有话和他说。 李元修因为悲伤,至今滴水未进,李夫人去的时候给他带了些吃食。 见他坐在窗下苦读,李夫人轻手轻脚进屋,摆了两碟糕点,吃点东西吧。 李元修并未动身,方才那些婶娘闹出的动静他都听到了。 他抹了一把眼睛道:阿娘放心,儿子后年必定高中,不会让您吃苦的。 李夫人既欣慰又心疼,柔声道:后年的事情后年再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饿坏了,你看,娘给你带了你爱吃的。 李元修看着桌上的那碟桂花糕,眼眶又是一热,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走到桌前囫囵吃下。 李夫人给他倒了一杯水,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叹声道:修儿,七日后,就由你送你父亲的尸骨回乡吧。 李元修没有多想,点头应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李夫人拉住李元修的左手,到陇西以后,就先不要回来了,娘已经托人找了关系,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谢老先生身边受教。 李元修倏地抬起头。 李夫人又道:你不是一直想拜谢老先生为师吗?眼下正是机会,等你学了两年再参加雍州会试,有谢老先生举荐,陇西又是咱们李氏本家,你的仕途定会一帆风顺。 李元修张了张嘴:那阿宁 偌大上京,她的朋友屈指可数,他走了,她怎么办? 安心吧。李夫人轻拍他的手背,此事郡主已知晓,她很理解你,婚事也不急。 除了陪长宁以外,李元修鲜少出门,今天一整日也是关在房中,还不知晓外头的流言,但听自己母亲如此说,他虽不舍,也还是点点头。 阿宁没有意见,那我便去吧。 第67章 又打架 七日后,李元修护送棺椁离京。 不出灵霜所料,李元修前脚刚走,好些相中李家小公子当夫婿的贵女,就纷纷在后面议论。 说李元修决意考取功名后再迎娶长宁郡主,不过是缓兵之计,现在借着李相丧事回陇西求学,便认定他是在躲避长宁这个灾星罢了。 彼时长宁正坐在茶楼雅间里凭栏听戏。 萧平抱剑侯在屏风外,灵霜侍奉身侧,两人都听见了隔壁雅间的对话,数次想出去教训那些多嘴多舌的闺秀,都被长宁一个眼神制止住。 她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味,脸上挂着漫不经心。 隔壁又传出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们可别再说了,听说长宁郡主时常到这家茶楼听戏,小心隔墙有耳,她脾气可不好。 长宁喝着茶,神色古怪。 她怎么就脾气不好了? 那人继续道:上回秦初云在茶楼偶遇郡主,想套近乎,结果被骂了一顿,回家哭了三天呢。 骂人都是轻的了。又有一人为了证实传言的真实性,补充道:你们不知道,我以前就和那位一起在太学读书,她小小年纪就敢闹学堂,一言不合便打架 听着她们宣扬长宁的黑历史,靠在窗边的程雨柔不屑道:来就来呗,便是听到了,又能怎么样?不就是仗着萧珩的势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在一片怯怯议论声中,她极度倨傲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出挑。 长宁听着,眉梢微挑。 她懒得和她们计较,原想一笑置之,谁知那人下一句便道:说到底,你们就是怕萧珩那个怪物罢了。 听着怪物二字,长宁桃花眼顿时一沉,茶杯重重落下,茶水四溅。 她径直起身出去,砰的一声将隔壁雅间一脚踢开。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雅间里的几个贵女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望着门口的方向。 有人认出了长宁,脸色一白。 乌鸦嘴说中了,当真是隔墙有耳。 众贵女中,就属靠在窗边的程雨柔身份最高,待看清长宁的面容后,才收敛笑容,缓缓放下手中茶杯。 长宁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五个贵女,除了程雨柔,其余几个竟还都是熟面孔。 当初在王府后院她们都见过。 长宁弯唇一笑,真是巧了,这么多人一起看戏呢,不知是否欢迎我的到来? 一人哆嗦了一下,让出位子,郡、郡主请。 长宁扯了扯手里的九节鞭,也不客气,上前两步,身旁两个护卫立即用袖子擦过椅子,搬到她身后。 长宁扶着把手落座,歪着头笑眯眯道:坐啊,有什么趣事都讲来本郡主听听,方才是谁在说什么怪物,再说一遍。 她笑得叫人脊背生寒。 让座的姑娘有些腿软,下意识看向程雨柔。 程雨柔见不得她的做派,走上前,下颌微扬道:是我说的,你不过就是仗着西蜀王的权势,蛮横粗鲁,无法无天,我说错了吗? 长宁抬起一条腿踩着旁边的杌子,身躯前倾,你谁啊? 程雨柔的父亲是边境手握二十万大军的程万里,在动乱年代,她的身份自然高出寻常贵女一大截,如今又是德妃看中的二皇子妃,上京城中几乎无人不识。 看长宁一副故作无知的模样,程雨柔就来气,我是程雨柔,未来的二皇子妃。 长宁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旋即偏头问:程雨柔又是谁? 萧平忍着笑,弯腰低声道:程万里的女儿。 长宁略一思索,哦原来是程万里的女儿,难怪嚣张。 程雨柔气得脸都绿了,你 长宁装作看不见,责怪道:程姑娘也真是的,你其貌不扬,长相平平,本郡主如何能在众多贵女中记得你?早报上你爹的名号,本郡主也不至于有眼不识泰山嘛。 她毫无诚意地道了两声得罪。 程雨柔被她讽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什么意思?讽刺我长得丑吗? 长宁坐直身子,面上调笑之意全无。 对上程雨柔几欲喷火的眸子,冷声道:怎么,才说了你两句其貌不扬就恼羞成怒了?你说我皇叔的时候,为何不见你有半点羞耻心?将心比心你不懂吗?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7) 她一连串质问,众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哪里得罪了长宁,几个胆小的都闭紧嘴巴,底头羞红了脸,不敢直视。 唯独心高气傲的程雨柔忍不下这口气,她是将门之女,当着长宁的面掀翻桌子。 萧平眼中杀机乍现,正要拉起长宁躲避,长宁却快一步用九节鞭卷住袭来的木桌,用力一甩砸在了墙角处。 程雨柔愣了一下。 没想到长宁还有两下子,这次她直接抽出腰间软剑飞身上前。 长宁侧身躲开,手中长鞭挥舞,两人你来我往地拆了几招。 雅间内的陈设几乎被砸了个稀巴烂,就连门板也被程雨柔一脚踢到楼下,惊得台上正在唱曲的戏子纷纷躲闪。 动静之大,引得茶楼老板都跑出来劝架。 别打了别打了! 他看着狼藉的地面,欲哭无泪,二位姑奶奶,都快别打了! 灵霜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自己主子会些拳脚,但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这会儿就打得这么凶了? 想到程雨柔的将门出身,灵霜不禁担忧道:郡主小心! 话音刚落,一个茶壶就朝她脑袋飞了过来,吓得她尖叫都忘了。 萧平眼疾手快,搂住着灵霜闪到暂时还算安全的走廊处。 灵霜回过神,抓着他的胳膊催促:你快帮帮郡主,把两人拉开! 萧平满脸严肃,观察了一会儿道:她不是郡主的对手。 话是这样说,还是抽出剑站在不远处,随时等着出手打断二人。 长宁许久不露身手,今日难得又一次打架,还是对方先惹事,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用出了七八分力气,直到鞭子打掉了程雨柔的软剑,才收回手。 程雨柔也是个向来骄纵惯的,大庭广众之下打架还被人缴了武器,面上过不去,拔出身旁护卫的佩剑又欺身上来。 长宁觉得皇爷爷御赐的九节鞭杀伤力不够,索性卷起地上的软剑,改用对方的兵器进攻。 她本就更擅长使剑,这次程雨柔在她手下支撑不了十招又败了。 程雨柔喘着气,斜眼看着架在脖颈上的软剑,心中气恼,又不敢妄动。 色厉内荏地骂道:你有本事就动手! 长宁还没说什么呢,另一边楼梯上,拓跋临脚步匆匆走来。 慢着! 瞧见是拓跋临来了,程雨柔喜极而泣,殿下 她声音软了下来,双颊酡红,和方才倨傲凶狠的态度截然不同。 拓跋临揉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放心,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柔情蜜意的两人,长宁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那时她也被拓跋临俊美温润的外表欺骗,误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便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无条件地信任他,以至于最后惨淡收场。 如今想想,这一世程雨柔的处境和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 都是背靠数十万大军的将门独女。 两世为人,拓跋临可真是一点也没变。 长宁唇瓣扬起讥讽的笑,打也打了,本郡主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这以下犯上的小女子计较。 她将软剑扔回地上,又给茶楼老板丢了个钱袋子。 得了赔偿,茶楼老板又眉开眼笑起来,招呼小厮驱散围上来看戏的百姓。 长宁捋顺头发,我们走。 等等。 拓跋临出声拦住她,绕到长宁跟前,这次是雨柔冲动,我代她向长宁妹妹赔不是。 长宁瞥了他一眼,倒也不必,本郡主有仇当场就报了,和你没关系。 说完踩着一地的狼藉离开。 拓跋临望着她的背影,某种诡异的情愫渐渐在心底生长。 红衣、桃花眼、鸾鸟佩、会武 他再找不到比长宁更像的了。 程雨柔在拓跋临面前哭哭啼啼了一路。 将人送回程家后,拓跋临终于觉得耳根清静了些,坐在车厢里闭眸,回忆他梦见过的每一个细节。 以前他从未把那个人联想到长宁身上,一度找寻未果,他险些就要放弃,选择了程雨柔,却不曾想峰回路转,今日茶楼之上,让他忽然醒悟过来。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若长宁就是那个人,梦中的一切会逐一发生,这岂不就意味着 顺着这个荒唐的猜想深思,拓跋临开始血液翻涌,心脏狂跳,就连手背的青筋也隐隐凸起,好似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仿佛至尊之位就在眼前。 回宫路上,拓跋临难以压制心头的狂喜,拉住阿夏道:这次你派人去查,不必管沈家其他人,就查怀明太子的那个侧妃,沈玉清。 阿夏不明所以,殿下无端端的,查她做什么? 拓跋临脑中思绪飞转,觉得自己越发接近真相了,激动得指节都在发颤。 他嗓音微沉,语气却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我很可能,找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没假,三次元节奏被打乱,学业实验都堆到一起需要周日前搞完,所以这两三天更新可能会不太稳定(尽量日更,但如果晚九点没更就只能等第二天了orz) 感谢每一个点击每一个收藏,你们都是我坚持码字的动力呜呜呜 第68章 失踪 虽然架打赢了,但长宁离开时还是带了一肚子火气,萧平和灵霜都跟在后面,偶尔对视两眼,默不作声。 今日是长宁的及笄礼。 萧珩不在,她也没心情操办,只是简单地出来听个戏,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出糟心事。 长宁把自己锁在萧珩书房里,倒在软塌上,将脸埋进枕头。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萧珩不是话多的人,往常他们待在一处,大多时候是各忙各的事情,书房也总是静悄悄的。 但少了萧珩,同样的安静就格外令人不适。 她想他了。 长宁忍不住小声抽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得难受,便歪在枕头旁趴着睡着了。 灵霜也察觉到她近日情绪不稳定,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压抑的啜泣声慢慢平息,叹了口气,望向萧平,似乎在问该怎么办。 萧平站在庭院里,离得远,但耳力甚佳,自然听到了书房里的声音,接收到灵霜的眼神,也是一筹莫展。 他猜测道:会不会是郡主及笄,没收到殿下的及笄礼,不高兴了? 及笄礼是另一回事。 灵霜快步上前,拉着萧平往外走,重要的是,殿下去了这么久,怎么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萧平道:前去西蜀的路上本就不太平,消息阻塞也是时有的事情 灵霜凝眉,摇摇头,不对,殿下往日离开郡主,只要平安无事,每隔半月一月的就会给郡主送信。 萧平见她小脸凝重,想了想道:我再问问。转身去了天机阁。 长宁一觉睡到午后,醒来时,灵霜刚给她做了些吃食,一边伺候她用膳一边提议道:郡主,最近天气还是不错的,后天又有春祭,能打猎,您要去散散心吗? 长宁意兴阑珊,不去了。 灵霜又提议:那,郊外踏青? 长宁还是摇头,吃完饭又折回书房继续忙碌酒楼铺子的事情。 时间好像变得越发冗长。 她就日复一日地重复,带护卫出去巡视铺子、收钱、花钱,一个人吃饭、看话本、做糕点 实在累了,就在萧珩的书房里呆坐,什么也不干。 偶尔幻想着,那道玄色身影会突然出现在门口,走到她身边,发现她偷看不正经的话本时,会往她额头掸一下,明明脸红,却还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长宁眼睛湿润,却噗嗤笑出声。 感觉心情又好了些,准备摊开纸笔练字,才发现原来的纸张用完了,起身到后面的红木多宝阁翻找裁纸小刀,无意间瞥见了一个条形小锦盒。 锦盒看着眼熟,她也有一个。 好奇心驱使下,她伸手拿起,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紫檀木发簪,看着比锦盒还眼熟。 长宁捻起簪子仔细瞧,发现似乎是李夫人之前送她的那支。 她一直以为上次萧珩拿给自己的,就是之前李夫人赠的发簪,加上当时和萧珩赌气,小盒子早被她遗忘在哪个角落里了。 她根本没有打开看过。 眼前的才是李夫人赠的紫檀木发簪,那萧珩上次给她的盒子,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长宁提起灯笼迫不及待地赶回自己院里。 灵霜正给她铺床,见她来了还有些意外,郡主今日这么早就回来歇息哎,您外衣呢? 因为走得仓促,长宁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上。 长宁顾不上回答她,忙道:灵霜姐姐,你可有瞧见我上回和账册一起带回来的那个小盒子? 灵霜一脸茫然:什么盒子? 长宁比划了一下,大概就这么大,深红色的锦盒。 她向来丢三落四,平常都是灵霜在帮她整理收拾房间,灵霜一听,很快就想起来,原来是那个啊,奴婢给您收在凤纹衣架后面的矮柜里了。 长宁闻言快步走去翻找,终于在一堆盒子里找到了萧珩给她的那个,好不容易找到,她又紧张起来,不敢打开。 犹豫一会儿,又提灯往萧珩书房去。 灵霜看她行色匆匆,来了又走,有些摸不着头脑。 长宁几乎是跑回去的。 到了书房便把门紧紧关上,坐在书案前平复好七上八下的心,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当她看清盒子里的另一支紫檀木簪时,沉闷多日的面容一点点舒展开来。 她就说,萧珩怎么可能不给她准备及笄礼。 长宁满心欢喜地拿起发簪,跑到妆奁前,对着镜子把木簪插入发间,对着铜镜左右摆弄,笑得眉眼弯弯。 她瞧着铜镜里青丝披肩,笑容明艳的自己,纤指禁不住摸了摸簪子,一摸又察觉到哪里不对。 长宁拔下发簪,对着烛火将发簪转了一圈,发现簪子上竟还刻了一行篆体小字,待她看清后,瞳孔放大,愕然呆住。 柔嫩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心跳随着她每一次触摸,急促起来。 顷刻间,过往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逐一闪现。 画面停留在那晚廊下,她问他是否有喜欢的小娘子。 这发簪上刻着心悦君兮四字,已然说明了什么。 但很快,瞳眸中的喜悦又黯了下去。 这只是他送错的发簪。 长宁把发簪装进盒子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回来,眸光瞥见锦盒一角露出的浅黄色。 她伸手拨弄,才发现红绸布下还有一层,仔细揭开看,绸布底下压着一叠纸笺。 长宁呼吸一顿。 萧珩藏了两世的秘密,就藏在这里。 她将纸笺一点点展开,率先入目是一截红色石榴裙裾。 是一位女子的小像。 长宁指尖禁不住轻颤起来,再往上缓缓展开 当她看清小像时,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门板被人重重拍响。 郡主! 是萧平的声音,他又拍了两下:郡主,出事了! 长宁霍然抬头,连忙擦擦眼睛出去开门。 萧平手中没有信,只有一纸飞鸽传书,他一头冷汗,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出了何事?平叔,你慢慢说。 萧平缓了口气,语气沉重道:殿下途径雍州遭匈奴埋伏,在亡命谷失踪了! 长宁心脏漏跳了一拍。 寒意从脚底往上钻,四肢一阵冰凉,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裙摆。 亡命谷,原只是个普通山谷,但因地势复杂,瘴毒环绕,四时不绝,导致入谷之人大多九死一生,才有了亡命一名。 她脚下踉跄。 灵霜也在这时跑了过来,及时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长宁喉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官府呢?可有派人去寻? 萧平气愤道:差人去了雍州刺史府,但至今也无回应。 亡命谷凶险,又位于雍、梁二州交界处,不在任何一州管辖范围之内,雍州刺史借口推脱也在预料之中。 她阖眸,好半天才恢复一丝镇定。 备马。 留下两个字,长宁转身抓起披风往门口走去,我去雍州找人。 灵霜急忙拦住她,郡主,天色已晚,您现在不能出城啊。 萧平没想到长宁会决定去找人,也道:郡主,天机阁已经派人去寻,您再等等 等不了了。 她撞开灵霜的阻拦,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要见到他的冲动。 她不想再等了。 长宁小脸写满固执,语气无比坚定:我要见他。 * 她走得很轻便,换上黑衣,让人牵来汗血马,带上九节鞭和一柄佩剑,踏着月色,绝尘而去。 按道理,萧珩是手握重权的藩王,长宁是不能随意离京的。 就和程雨柔一样,她父亲程万里掌控边境二十万大军,为了让皇帝放心,便将一双儿女留在上京当做人质,长宁也是变相的人质,她只能呆在上京,萧珩才会安全。 可眼下长宁没有办法克制想见萧珩的欲.望。 萧平只好在她临走时,给她安排了十几个护卫随行,又递了一块玄铁令牌给她,用于伪造身份。 一行黑衣人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连夜出城。 一连十数日,长宁几乎都在赶路,即将到雍州境内时,终于寻到一处客栈暂且住下,倒头就睡。 她实在困倦。 为了尽快见到萧珩,一直抄近道走,大多时候都是在破庙或郊外凑合一晚,次日天刚亮又继续赶路。 总算快到雍州,可入了夜,长宁还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梦里,她见了萧珩。 他单手握剑,孤立于黑暗中,玄色衣袍被血液浸透,晕染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玉竹指节淌过粘稠的血。 啪嗒。 血珠缓缓落入泥土,他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气息奄奄。 唯独一双如黑曜石般深邃漂亮的眸子,正静静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薄唇微动,然而唇角只是不断溢着鲜血,阿宁 他眼眶泛红,浓浓的哀伤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长宁胸腔倏地一紧,险些窒息。 周围一片漆黑,唯独萧珩身上还有一丝亮光。 萧珩! 她跑上前,伸手想抱住他。 然而一阵大雾卷起,萧珩的身影开始逐渐模糊,就连他的轻唤也变得飘忽起来。 别走,你回来! 长宁扑了个空,又忙不迭追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越飘越远。 他眼角噙着泪,笑得哀伤,回不来了,我回不来了 长宁不由哭出了声,直摇头,不会的,不可能! 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抱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哭得五脏俱疼。 长宁用力攥着被子,猛地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后背冷汗涔涔,她慢慢平复着狂跳的心脏,看了眼窗外天色,陷入怅然。 外头夜风乍起,吹拂窗棂。 她知道以萧珩的能力,是不会轻易出事的,可当她听到他失踪的消息时,心还是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又疼又慌。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8) 他不可以死。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他,还有许多想说的话也未来得及言明。 虽然明知这些心事都是荒唐的,可某种疯狂的念头还是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当她看到那幅小像以后,她想,她大概再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他做亲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更新 虽然想嗷的一声痛哭流涕,也还是祝小天使们五一快乐叭 第69章 情思 夤夜,窗外小雨淅沥,连绵不绝。 天蒙蒙亮时,她起身推开门,在楼道口看见另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竟是长宁在王府远远见过一面的那位裴姑娘。 长宁快步下楼,裴姑娘。 裴玖舞正抖落肩头的雨水,听见有人唤她,诧异转过眸。 郡主?你 她没想到长宁会千里奔袭赶到雍州。 长宁跑上前拉住她,眼含期待地问:你一直跟在皇叔身边,可是找到他了? 裴玖舞闻言,眸光微闪,垂下了脑袋。 见她不说话,长宁眼中刚腾起的光亮又淡了下去。 她手指绷紧,好半晌,动了动唇,究竟怎么回事?语气平静,声音却禁不住颤抖。 裴玖舞沉默一会儿,才说明了事情经过。 原是谢家出了事,谢清纬急着归家,便与萧珩分道。 分道后,萧珩和裴玖舞先往西蜀方向去了,谁知此时竟有匈奴人在雍州附近村镇烧杀抢掠,还劫持了正好回乡安葬父亲遗骸的李元修一行人,把他们通通逼入亡命谷。 情况危急,萧珩只好率先带一队人马前去营救,入谷时,就遭到匈奴奸细预先设下的埋伏。 他们借谷中地形和瘴气设伏,又以李元修等人性命要挟,殿下便是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如此行事。说至此处,裴玖舞别开目光,不敢去看她听到这些后的反应。 鸦睫轻震,长宁有些恍惚。 裴玖舞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背,挤出一丝笑安慰道:郡主先别急,殿下向来是个有办法的,再过几天肯定就能回来。 她笑得勉强。 已过半月,萧珩一行人依旧杳无音讯,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长宁努力定下心神,从对方的话语中抓住了一丝头绪,事关雍州百姓,官府还不派兵前去搜寻吗? 没用的。 裴玖舞叹了口气,道:当日我便去求援,偏巧匈奴三王子也到了刺史府,听闻消息后,直言此事乃有人蓄意挑拨两国关系所为,李家也对李元修身陷困境一事无动于衷,那刺史于文亮便找各种借口推托。 长宁捏紧拳头,气得发抖。 且不论萧珩和李元修,亡命谷中也还有被困的雍州百姓啊。 雍州刺史可是一方父母官,竟如此漠视人命。 她当下有了决定,看向裴玖舞的眼睛:裴姑娘,你还有多少人手? 裴玖舞微怔,声音沉重道:只有十来个人了。 自上回西北边境战火平息后,边陲防线又被程万里拢到手中,威远军主力便随着萧珩分封,转移到了蜀州。萧珩回京时,只有沈青云和几他们个副将跟随,队伍堪堪百人,谢家出事后,萧珩又让谢清纬带走了一半人手,剩余一半还困在谷中。 眼下,裴玖舞身边只剩这些了。 长宁眉头蹙起。 算上自己带来的护卫,加起来也只有三十几人。 匈奴余孽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雍州,数量应当不多,只是光靠她们这些人手闯进去,远不足以对抗隐匿暗处的匈奴人。 她摊开舆图细看,思索片刻后,抓起佩剑起身往外走。 裴玖舞伸手拦住她,郡主,你要去哪? 入谷。 她头也不回。 郡主不要冲动,雍州耳目众多,您贸然出去,离京之事恐瞒不住。裴玖舞不知长宁是怎么跑出来的,急忙劝道:殿下必定也不愿你到谷中涉险,我已飞鸽传出告知父亲,很快就会有救兵 远水救不了近火,来不及了。 裴琅此刻远在西蜀,想要赶到雍州至少还得六七日。 长宁顾不得外头飘雨,出门策马疾驰而去,一同离京的护卫也紧紧跟随。 裴玖舞望着她清瘦的背影,神色复杂,心一横,索性也带人追了上去。 * 黄昏时分,疾风飒飒,黑沉的乌云笼罩山头,一片山雨欲来之势。 阴风穿过山谷,发出尖锐凄厉的怪啸,风沙抟击,尘土飞扬,银蛇般的闪电霎时撕裂天幕,滂沱大雨骤然砸落,仍旧冲刷不去谷中弥漫飘散的浓重血腥味。 远处传来沉重的隆隆巨响,马蹄淌过水洼,乌泱泱的匈奴铁骑借着疾风骤雨的掩饰,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围困萧珩的匈奴人士气大振,振臂高呼:是大将军!大将军来了! 此时萧珩身边,活着的威远军不足二十人,脚边皆是倒闭毙于血泊中的英烈。 周旋多日,他们早已到了强弩之末的阶段。 旌旗驻地,萧珩勉强支撑身子。 他额角面具脱落,规整的墨发散在肩头,长袍全是飞溅的血污。 一旁沈青云气喘吁吁,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萧珩曲指划过唇角,抹去血渍,黑亮深邃的眸透着不屈的战意,他缓缓站起,嗤笑一声。 紧接着,山谷中乍然响起声嘶力竭的呐喊。 杀 大雨浸湿了衣衫,血水沿着身躯淌下,一干人再度握紧手中兵器,眼里全是决一死战的冲天豪气。 僵持的局面彻底崩裂,金戈交鸣,刀光剑影,大片的匈奴兵卒在今夜的暴风雨中陆续倒下,身后又有新一拨人举刀而上。 萧珩手起剑落,在兵卒中来回穿梭,喉咙发出野兽般凶猛的怒吼。 残肢体破,血水横流。 长宁听着前方奔腾缭乱的马蹄声,心脏狂跳。 她双腿狠狠夹紧马腹,加快速度径直冲进谷中。 呼啸的劲风吹开,长宁嗅着沿途的血腥味,遥望前方被疾风暴雨侵袭后,依然高高屹立的残破旌旗。 一道颤抖的女声穿越重重阻隔。 萧珩! 枣红色的汗血马上,少女墨发高束,双眸泛红,望着他的目光似喜似怒,又似柔情回转。 她策马执剑破开水雾,单薄的身子在这一刻,仿佛迸发出了无穷的力量,直直朝萧珩奔去。 杀红眼的萧珩怔了一息。 萧珩! 长宁又唤了一声,这次她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萧珩耳中。 她足见一蹬,踏着马背飞身上前,二人刚对视,刀影袭来,长宁横剑挡在身前,开始应敌。 与此同时,呼延安带着铁骑从另一端侵入山谷,他们骑在马背上朝萧珩一行人弯弓,箭矢乱飞,密密麻麻地朝他们射来。 萧珩回过神,手指附唇吹响口哨,信号刚发出,谷口处又是轰隆几声巨响,硕大的石块从高处推落,声势之大,就连地面都在震动。 刚冲进谷中的匈奴铁骑,近五成被坠落的石块砸中,刹那间血肉横飞,哀嚎遍地。 他们的大将军呼延安跑在前头,连人带马被震飞几丈远。 隐藏在高处的天机阁死士将巨石推落后,齐齐现身加入战局,裴玖舞也带着人马从另一端谷口冲来。 眨眼间,局势陡转,威远军气势如虹,厮杀一片。 萧珩将军旗狠狠钉入山壁,旋即回眸,在混乱中找寻长宁的身影。 她在雨幕中策马疾驰而来时,萧珩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他做了同归于尽的最坏打算,然而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竟全是她。 也只有她。 他自幼被视为不祥怪物,在旁人的恐惧厌弃中长大。 为了活着,萧珩长成一匹凶狠的狼,在孤寂黑暗的深渊里独自挣扎,不曾想,会有一道光,蓦然照亮他的人生,陪他走到今日。 长宁是唯一一个,不顾他冷漠呵斥,不顾流言蜚语,小心翼翼靠近他的人,亦是唯一一个,会为了他与人争红脖子,笨拙又努力维护他的人。 他越发渴望与她亲近,情难自禁地想要索取更多。 明知是饮鸩止渴,也要沉醉到毒入骨髓,再难抽离。 可她是悬于天际的骄阳,他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将她据为己有。 离京那日,他曾想着,那个拥抱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放纵,往后,他将一切念头深埋心底。 他仍旧是她最亲近和信任的皇叔。 他会为她备下十里红妆,送她风光出嫁,他会一生驻守边疆,遥遥守护她的长乐无忧。 他以为,他会心甘情愿地退步,成全她,彻底远离她的生活。 可这一切自欺欺人的打算,都在长宁策马而来的瞬间,灰飞烟灭。 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在她面前,所有坚硬冰冷的外壳皆无用,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彻底沦陷。 萧珩挥剑拨开人群,一步一步,朝长宁走去。 雨水渐弱,淅淅沥沥地浇透他的身体,然而没什么能够阻止他的步伐,也无法浇灭他心头升腾而起的炽热。 长宁立在成堆的尸骸中,双臂无力地垂下,与他对视。 她脸色苍白,连日奔波和担忧让她心神交瘁,精疲力竭。 亡命谷接二连三的动静几乎震动整个雍州,李家和官府也终于出动,外头喧嚣已和她无关。 她只是想来见他。 如今,她见到了。 望着脚步踉跄朝她走来的萧珩,长宁整颗心都胀痛着。 他又瘦了许多。 头发披散,胡子拉碴,双目猩红,身上玄袍布满划痕血污,着实谈不上好看。 雨水冲刷着他的衣衫鞋袜,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可他依旧目光坚定,专注地凝视着她。 长宁握剑的手微颤,高大阴影笼住她视线的刹那,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 她抬腿奔向他,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 萧珩大手锁住她的身躯,将人牢牢禁锢怀中,下颌磨蹭着她的鬓发,一时无声。 千言万语,都不如抱着她来得安心。 长宁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唇角上扬,纤长的睫羽缓缓阖上。 萧珩,我想你。 喧嚣漫漫,她的声音却穿透雨幕,直抵他心脏深处最柔软之地。 第70章 上药 来找他的路上,长宁设想过许多场景,打了满腹草稿,思忖着见到他时应该说些什么,然而真到了此情此景,她想说的只有这句话。 她无法欺骗自己。 她想他。 萧珩原就是提着最后一口气来到她面前,听见这句话,苍白的唇漾出笑意。 我也想你。 然而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出口,眼一闭,双膝弯曲朝前摔去,身躯重量尽数压在长宁肩头。 长宁托住他的后腰,将人往自己怀里揽,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抹温热粘稠,她心脏停跳了一下。 抬手一瞧,掌心全是殷红的血。 天快亮了。 他们被送到临时驻扎的营帐里。 长宁看着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小脸煞白,心急如焚,熬不到大夫出来便揭开帘子进入帐中。 萧珩已经陷入昏迷,趴在软枕上,裸露的后背纵横交错了不少伤疤,除了七八道新伤,还有些颜色浅淡的陈年旧伤。 大夫正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为他小心清理伤口。 长宁哭红了眼,默默伫立在角落里,右手握拳抵在唇下,贝齿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大夫才勉强将萧珩身上的伤口处理包扎好,又匆匆忙忙转去查看其余人的伤情。 此处是临时驻扎的军营,除了裴玖舞和她再没有旁的女子,长宁顺理成章地留在营帐里照顾萧珩。 他昏睡整天,又发起高热,长宁一遍一遍用帕子蘸酒为他擦拭上半身。 一直忙到入夜,他的体温才稳定下来。 借着帐中木桌上的一盏昏黄油灯,长宁趴在床沿细细端详他的面容。 病中的萧珩浓眉紧蹙,薄唇抿成凌厉严肃的弧度,除此之外,倒是安安静静的。 长宁垂下眼睛,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仔细描摹他的眉眼,再到鼻梁 倏地,床榻上的萧珩睁开眼,眸子迸出森冷寒光和煞气,一把钳住长宁作乱的手,翻身将人压倒。 长宁猝不及防被他一拉一推,身子陷进床褥里。 萧珩大掌锁住她两只手腕,把她的手牢牢钉在脸侧,强有力的膝盖也将她两条笔直修长的玉腿压在被褥上。 四肢禁锢,不能动弹。 唯有一缕墨发扫过她的眼睛,隔着丝丝缕缕的缝隙,还能瞧见他小麦色微微起伏的胸膛。 她双颊绯红,合上眼皮。 一时间,四周只有彼此沉重急促的呼吸。 萧珩缓了缓,才逐渐看清压在身下之人。 他似是不可置信,眨了眨眼,阿宁? 当真是她。 他不是在做梦,不是幻觉。 四目相对。 半晌后,萧珩终于忆起昏迷前一刻,长宁扑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 想着这些,他眸色转深,再凝视她的脸庞时,神色晦暗,周身气息也变得滚烫潮湿。 她是为他而来的么? 长宁却吸了一口气,颤声道:疼 萧珩脑袋瞬间清明,目光上移,瞧着她白皙的肌肤被自己掐出了红印,手中力道骤然卸去,慌忙抽身躲开,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只闭眸倚在床柱上喘息。 长宁揉了揉手腕,胳膊肘支着床褥想要起身,却拉扯到后背,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弥漫。 萧珩不敢去看她,直到耳朵听着她口中低吟,才偷眼去瞧,却见她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他眼皮一跳,凑上前扶住她,你受伤了? 说话间,他探到长宁身后。 她的衣裳湿了又干,原就是暗沉的黑色,即便后背受了伤,不仔细瞧,也很难看出端倪。 她一心扑在萧珩身上,若非方才的一番拉扯,长宁也没注意自己后背竟也受了伤。 萧珩没来由上了脾气,皱着眉:受伤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包扎? 长宁反手去够自己的背,神情委屈:我也不知 别乱动。 面前的人低斥一声,捉住她的手指。 她停住动作,呆呆地坐着,任由萧珩拨开她后背划破的衣衫口子。 左边肩胛骨下方,有一道约莫两寸长的伤口,伤口虽不深,但正滋滋冒着血珠。 萧珩眸含愠怒,瞪了她一眼。 长宁心虚地抿着唇。 看着他伸手去够桌上的金疮药和纱布,因为幅度太大,牵扯到身上十数道伤口,疼得闷哼出声。 长宁拉住他的胳膊,哭笑不得,别乱动。 她把话还给萧珩,兀自扶着肩膀下榻,取了金疮药后,才意识到伤口位置不好上药。 萧珩坐在榻上,见她凝眉纠结,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道:让裴玖舞过来吧。 都是姑娘,总会方便一些。 等等! 长宁抬眸制止他。 萧珩刚落地的脚顿住,疑惑地看向她。 长宁心神摇曳,最是怕他用这样过分专注的眼神地盯着自己,小声道:裴姑娘被沈将军唤去擒拿呼延安了。 萧珩一默。 军营里,除了裴玖舞,再没有旁的姑娘可以帮忙了。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一时谁也没了主意。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49) 长宁眼睫震了震,昏暗帐中,桃花眼浮动着清亮的水色。 要不 她面上腾起红霞,指甲无意识地抠紧药瓶,含糊道:要不,你帮个忙。 沈姑娘,李公子醒了。 外头传来兵卒的声音。 长宁吓了一跳,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忙又呛回肚子里。 她回头,语气局促道:知、知道了。 关键时候被打断,她失了再说出口的勇气,飞快朝萧珩解释道:先前叮嘱人帮忙看着,既然李元修醒了,我去瞧瞧他。 语罢放下金疮药,从衣架上取下刚烘干的外衣,转身撩开布帘,脚步慌乱地出去了。 萧珩坐在床沿处,望着她的背影,怔愣许久。 沈姑娘? 长宁刚出去,方才传话的兵卒就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 殿下,该喝药了。 他捧着药碗放到萧珩手边,见萧珩还看着长宁离去的方向,笑道:殿下,您是不知道,除了裴将军,沈姑娘是我见过最英勇的女子,她听闻李公子被困山谷,二话不说就带人冲了进去 萧珩一动不动,恍若未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旋即把药碗重重一搁,拿下去。 兵卒立即收住话,观察着他黑沉的脸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待兵卒离开后,萧珩自嘲一笑。 是啊,被困在亡命谷的,还有李元修。 她来,是为了另一个人。 那些话,只是他意识昏沉时出现的幻觉罢了。 某种道不明的酸意灌满了胸腔,闷闷的,压迫得让人难受。 萧珩干脆抓起被子躺下,蒙住头逼自己睡觉。 然而他一阖眼,长宁的容颜就会不自觉浮现。 想到她为了李元修千里奔袭,奋不顾身闯入谷中,还为此受伤不自知,他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 如今李元修苏醒,她便撇下他,急急忙忙去看望李元修,他胸腔里的酸涩又开始不断翻涌,甚至,隐隐希望,那个人能凭空消失。 这样,长宁就不会离开他,不会撇下他一个人了。 萧珩越想,拳头攥得越紧。 当他意识到自己存了怎样邪.恶的心思时,猛然惊了一身冷汗。 那是长宁的未婚夫婿,他在想什么? 他将心底疯狂滋长的嫉妒和醋意敛下。 萧珩揉着胀痛的额角,揉着揉着,思绪乱飞,定格在长宁受伤的后背。 他又蹭地坐起身,伤口崩裂沁出血迹都没有反应。 长宁和李元修是未婚夫妻,若是帮忙上药 来人! * 长宁披着外衣,坐在李元修床边同他闲话,一个兵卒慌慌张张跑来。 沈姑娘,沈姑娘不好了! 正端着药碗的李元修愣了愣,沈姑娘? 长宁若无其事地道:哦,我贸然出京这事不好张扬,所以我现在只是沈姑娘。 李元修想到她的身份,便了然一笑。 长宁暗自松了一口气。 李元修的营帐帘子始终是撩开的,那兵卒奔了进来,神色慌乱道:殿下好像又高烧不退了!您快去看看! 长宁嚯然起身,我这就过去。 阿宁 李元修伸手想去拽她的衣袂,抓了个空。 长宁回到主帐里,便瞧见萧珩卧在床上,眉头深锁,面色涨红。 微凉的手指贴在他额上,又顺着往下抚摸他面颊的温度,试了半天,又摸了摸自己。 奇怪,明明降温了。 可他的脸色确实不对。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醒着。 长宁生怕会打扰他,可又不放心,便俯身轻声问:喝药了吗? 萧珩浓密的睫毛轻轻摇了摇,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喝了 他握住贴在他脸上的手,眸带关切,别管我了,你的伤口要处理。 长宁这才想起原先在帐中被打断的话。 不知是被他的手烫的,还是旁的什么缘故,脸颊也开始发热,她磕磕巴巴道:也、也不打紧,你先好好休息 不行。 萧珩执拗地坐起身,拿起手边的金疮药,一脸严肃:伤口不浅,又沾了雨水,若不及时处理,只怕会恶化。 总要有人给长宁上药,他尝试着劝说自己,却依旧没法接受旁人代劳。 长宁微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一对上他严肃正经的面庞,心里的犹豫踟躇又消了大半。 小时候她受伤,就时常没羞没臊的赖着他给自己上药。 这个呆子,现在肯定还拿她当晚辈孩子一般看待。 好吧 长宁乖巧点头。 萧珩挪开身子,腾出大半个床。 长宁会意,褪下外衣,慢慢地爬上床榻,不时回头去看萧珩的神情,有些手足无措,我,要怎么做? 看着同在榻上的少女,萧珩下颌线紧绷,轻咳一声,才抬手撩开长宁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长宁素手抚着腰带,心一横正要解开。 身后传来萧珩清冷淡定的嗓音:不必脱,我只剪开这一块,不会冒犯你。 长宁手一僵,忽然囧住,只想把脸埋在被子里装死。 邪.恶的人竟然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就只是单纯上个药,衣服啥的都在呢,拜谢审核! 第71章 绮梦 萧珩确实说到做到,只用剪子小心剪开受伤处的衣料,并无半分逾越。 只是伤口血液已经干涸,黏住贴身单衣,剥下时,长宁趴在枕上,死死咬着唇。 萧珩垂眸,看着微微颤抖的肩头,知道她疼,动作越发轻柔。 他剪开的衣料不多,正好将伤口暴露,周围的肌肤莹白无暇,那道暗红色的伤痕便显得格外突兀。 萧珩喉头微动,强迫自己不去看其它,专心处理伤口。 可一想到她或许是为了李元修才受的伤,心里愈加不是滋味。 用帕子蘸了酒擦拭,敷上金疮药后,盖上纱布 做完这一切,萧珩方觉心情平静下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哑着声道:阿宁,我有话要和你说。 一室静谧。 阿宁?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绵长的呼吸。 他侧首去看,才发现长宁竟在不知不觉中趴着睡着了。 萧珩心一梗。 良久之后,指腹抚着她眉眼间的疲惫,长叹一口气。 总是这样毫无戒备心,是当真有恃无恐,不怕他做些什么吗? 萧珩捂着胸口,单手扯过床角的被子盖在长宁身上,收拾完一旁的剪子纱布,才转到一旁的罗汉榻躺下。 大抵是因为都知道彼此就在身边,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格外安稳。 至少,看起来安稳。 长宁是睡得真香,萧珩却是睡得眉心直皱。 他的意识又开始模模糊糊起来。 朦胧间,他好似嗅到了一丝甜香。 很熟悉,是长宁身上的味道。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推开一扇门。 像是在陇西的小书房,又像是在上京王府的书房。 月华透过窗棂,将独立窗下的身影笼上一层朦胧氤氲的柔光。 他杵在门口,呆望着少女的背影。 她一袭红色抹胸襦裙,外罩同色轻薄纱衣,身姿婀娜,缓缓回首,肤如凝脂,如瀑青丝随风轻摇,本自多情的桃花眼醉意迷离,蓄着浓郁的水光艳色,欲语还休。 水润红唇微启,似是在唤他。 仿佛被人摄了心魂,萧珩跨过门槛,朝她走去。 走近了,方知她隐在纱衣下是何等的冰肌玉骨,甚至泛着诱人的淡粉,他情难自禁伸出右手,轻轻抚过她如雪般的胳膊。 她没有拒绝。 他便大着胆子,掌心游移,顺势捉住她的纤手,另一只臂膀从身后揽住她的软腰,把人圈进怀里。 少女微微挣扎,轻薄的外衫滑落,露出圆润莹白的肩头和一片雪嫩香肤。 怀中人因为紧张,丰盈起伏,浓密鸦发不经意拂过,黑白交错,带来极致的视觉诱.惑。 萧珩靠在她的颈窝处,入目便是这番活色生香。 他再也无法隐藏内心深处的渴望,灼热的吻沿着她颈畔,一路轻移,落在她洁白无暇的肩胛上,他的唇滚烫,所过之处,绯红透出,宛如牡丹盛放。 他抱住颤栗的娇躯,唇齿间,皆是那柔滑细嫩上沁出的馥郁甜香。 阿宁 他低低唤着,满心贪婪,终于在此刻得到抚慰。 然而少女眸角却是噙着热泪,她拽住着他的袖摆,眼神充满惊恐,皇叔 萧珩彻底惊醒,朦胧的幻想烟消云散。 他整个人呆住,难以置信自己竟有如此荒唐旖旎的念头,紧接着,他视线下垂。 完了。 他将脸埋入掌心,懊恼不已。 等他好不容易从羞愧中缓过劲来,抬眼就瞧见不远处呼呼大睡的长宁。 小脸红扑扑的,正对着他。 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心思龌龊又狼狈不堪的自己。 萧珩无法忍受,顾不得身上还有伤,慌忙套上外袍,跌跌撞撞地逃离。 东方已有明意,半轮红日从山坳里升起。 清晨微凉,萧珩站在外头吹着风,冷静许久,直到他听见一声低低的吆喝。 快点! 他侧目看去,是沈青云和裴玖舞回来了,前面还押着一个捆了麻绳的络腮大汉。 萧珩眸子眯起。 被押之人是匈奴大将军呼延安,被魏人捉住,他一脸不服气,脚下慢悠悠,后头的沈青云便三翻四次推他。 见到营帐外的萧珩,沈青云和裴玖舞忙抱拳行礼。 沈青云道:殿下,人抓回来了,如何处置? 萧珩睨了呼延安一眼,看向沈青云,匈奴奸细竟能躲过我大魏边城将士,又瞒着朝廷眼线直入雍州境内,此事须得详查,此人 他顿了一下,见呼延安一脸你不敢动我的狂拽,他冷笑道:此人倒吊起来,该用的手段就用,留着一口气便行,什么时候揪出内鬼,什么时候再把他放下来。 呼延安勃然大怒,作势要冲上前,你个黄毛小儿竟敢 啪! 裴玖舞抽了他一巴掌,沈青云也一脚踹中他的膝盖将人摁回地上。 呼延安不服气,骂道:你们大魏出了内鬼,关老子屁事! 以他匈奴大将军的身份,拿来做交易远比折磨他划算,谁曾想萧珩竟然拿他震慑内鬼? 大魏内鬼和他有屁关系! 萧珩唇边噙着玩味的笑,瞳底漠然,吊起来。 呼延安目眦欲裂,你他娘的 他破口大骂。 萧珩勾起的唇角陡然沉下,眸光犹如出鞘长剑般锐利,抬手捏住呼延安的下颌,指节稍一使劲。 呼延安没来得及继续骂,就被人卸了下巴。 吵死了。 萧珩将人丢开,沉声道:全军休整,再把呼延安落入本王手里的消息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他吩咐完,沈青云几人便散去了。 裴玖舞瞧他衣衫不整,袍子松松垮垮,底下缠着纱布的地方若隐若现,不由道:殿下,您的伤 不碍事。 萧珩拢住外衣,想了一会儿,问道:可还有空置的营帐? 裴玖舞满脸疑惑,旋即看向一旁的主帐,心中了然,空置的营帐是没有了,不过郡沈姑娘若是不方便,可以与我同住。 萧珩摇摇头,这里宽敞,你搬过来吧,正好可以照顾她。 说完又低低咳嗽两声,怕吵到熟睡的长宁,便匆忙往别处走去。 裴玖舞见状上前扶住他手臂,回头我就收拾东西,只是委屈殿下先住我那里了,对了,我爹这几日应当就能赶到雍州 他们一边说着,渐行渐远。 长宁早在呼延安叫骂时就醒了,谁知等她换身干净衣衫出来,就瞧见这幅场景,他们虽刻意压低声音,对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她耳朵。 她双手环胸立在门口,气恼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去,捡起床上的衣服拾掇拾掇就要离开。 她走得急,膝盖便狠狠撞到桌角上,疼得她直皱眉。 长宁一手抱着自己带来的换洗衣物,一手揉着撞红的膝盖,踉踉跄跄地出了营帐,循着方才萧珩裴玖舞走的方向一路找去。 裴玖舞身为副将,住的地方离萧珩的主帐不远,就在李元修的帐篷旁边。 她快到的时候,正好遇上出来散步的李元修。 李元修瞧她一瘸一拐地走来,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又见她还抱着衣服,料想是会在他这里久坐,白皙精致的脸上便腾的一红。 他快步上前扶住她,不染尘埃的瞳眸亮闪闪的,充满希冀:阿宁,你是来找我的吗? 长宁也没想到会正好撞见他,刚想解释,裴玖舞的营帐被人掀开,萧珩裴玖舞一同立在底下,恰好撞见长宁和李元修。 萧珩绷着脸,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相触的胳膊,没有说话。 一时四人面面相觑。 长宁下意识撇开李元修的手,动作又急,一个没站稳便往旁边跌去。 幸好李元修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把她拽回自己怀里。 萧珩指节咯吱作响,手中尚未送出去的信笺霎时皱成一团。 长宁也懵了一下,忙推开李元修,呃,那个,我是过来 她原本想和他说清楚,自己就是过来裴玖舞的营帐暂住的。 但不知怎的,看着被自己推开的李元修神色黯然,她不忍伤他,便改口道:来你这坐坐,顺便问问你怎么样了,咱们走吧。 反正就是坐着闲聊几句,不是什么要紧事。 知道李元修体弱,她主动挽住李元修往旁边的营帐走去。 萧珩原以为长宁是醒来发现他不在,特意过来寻他的,结果她掉头就和李元修走了? 他咬紧后槽牙,深吸一口气,瞧他两有说有笑地走了,信笺便塞到裴玖舞手里。 找人送出去。 说完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长宁身后,抓过她的手腕就把人抢回来,弯腰抱起她的腿。 长宁惊呼一声,身子悬空,转眼就被萧珩扛在肩上。 李元修也呆住,伸手去拉。 李公子! 裴玖舞忽然明白了什么,赶忙压住他的手,笑道:李公子别追了,想必是沈姑娘身上还有伤,殿下要她回去好好休养。 果然,她成功转移话题。 李元修干净漂亮的眸子划过一丝慌乱,她受伤了?伤在哪里?什么时候? 呃,就她入谷救人的时候 裴玖舞解释着,不知不觉就把人送回他自己的营帐里。 另一边,长宁还在扑腾,你干嘛?放我下来! 萧珩被她扑腾到伤口,也咬牙忍着,反倒语气严肃地训斥:谁叫你出来的?不知道你自己受伤了吗?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0) 长宁被他训斥得莫名其妙,反驳道:我就这点小伤,又不是不能走了,你自己都能出来,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能走还一瘸一拐的要他搀扶? 萧珩红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不提还好,一提长宁也来气,回嘴呛道:还不是你要搬来搬去的?既然你要别人照顾我,我自己送上门来还不行吗? 萧珩一下就捕捉到了重点。 送上门? 送哪个门? 第72章 亲吻 用脚趾头一想,他就得出了答案,险些把自己气死。 他口不择言道:你还未出嫁,就成天往李元修那里跑,成何体统! 两人吵嘴之际,萧珩已经把她放回床上。 长宁听了他的话,又是一懵。 关李元修什么事? 还有,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她未出嫁就成天往别人那里跑? 长宁误会他话中之意,又寻思着从前的萧珩都不会这样凶她,她心里委屈,不由鼻头发酸。 忍着眼泪气鼓鼓道:是你自己说要裴姑娘过来照顾我,反正都要换来换去的,干脆我自己搬过去和裴姑娘住一处好了!省得您老人家浑身缠了纱布,还要跑来跑去地瞎折腾! 说完不等对方驳斥自己,翻了个身扯过被子蒙住头,缩在床角里躺尸。 我老人家?我瞎折腾?我 萧珩被怄得不轻,觉得自己操的心喂了狗,支吾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也才年长你六岁! 他真想把长宁从被子里拉出来问个清楚,难道是觉得他年纪大了,不如李元修? 可年纪摆在这里,是事实。 思及此,他愈加烦躁,气得在原地来回走。 长宁背对着他,第一次听他如此暴跳如雷,忽然心情又好了起来。 总觉两人现在都很不稳重,像是为了一颗糖吵架的熊孩子。 她咬唇忍着笑,手在被子里摸索,摸出自己刚刚抱着的衣服,便朝萧珩兜头扔去。 给我放好,我要睡觉了。 萧珩停住来回晃的步子,接住她抛来的衣服。 脑子里原本正酝酿着要教训她的话,可到了嘴边,就变成低低的四个字:那你睡吧。 他放轻脚步,无可奈何地将衣服挂在衣架上,摊开仔细整理边角。 长宁暗自得意。 裴玖舞把李元修劝回去后,才往主帐走来,她在外面探头探脑半天,听里面没动静了,上前小心翼翼揭开帘子一角。 萧珩察觉有人,回眸看去。 见是裴玖舞,他又看了眼似是睡着了的长宁,才抬脚走出去。 殿下还要和我换吗?说这话时,裴玖舞眼底的促狭之意甚浓。 萧珩抬头望天,不换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私心,又补充道:我得看着她,免得一个小姑娘整天往外男营帐里跑。 裴玖舞挑眉,也不戳穿,笑吟吟道:信已经托给天机阁了,上京暂时没什么消息,应当都还不知道姑娘私自离京之事。 嗯。萧珩点了点头,又警惕道:你去警告李元修,让他闭紧嘴巴,出了岔子,本王要他好看。 裴玖舞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好好,我这就去和他说。 走的时候,一路摇头失笑。 心里为李元修默哀。 就冲萧珩这股爱护的劲,将来谁娶长宁都得被他收拾一遍。 萧珩心烦意乱,翻出书卷在木桌前端坐,一页书就看上大半个时辰。 长宁压根没睡。 她盯着床帐,知道萧珩就在自己身后没走,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该怎么坦白。 相见那日,其实还好好的,只是不知怎的,等两人都清醒过来以后,反倒又开始踟蹰不前,那样直白的话,她没好意思再说出口。 一直从白天捱到傍晚。 她借着睡觉,把午饭躲了过去,晚饭时分,萧珩觉得她一天不吃不喝实在不妥,便走到床前轻拍她肩头。 阿宁,该起床用膳了。 长宁眼睛闭得死死的,不作声。 萧珩想了一会儿,把粥碗端到床边矮凳上,一直不吃也不行,我喂你,起来吧。 阿宁? 他又拍拍她的肩催促。 长宁捂着藏在胸口的那支紫檀木发簪,终于缓缓转过身子。 萧珩把靠枕垫在她后腰处,将吹凉的粥送到她唇边。 我自己来吧。 长宁目光掠过他的衣襟底下的纱布,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吃着。 帐中已然掌灯,细碎的光落在她微垂的睫毛上,萧珩看了一会儿,见她吃进去了,才默默起身,坐回到木桌前,继续看书。 除了碗勺碰撞的脆响,再无旁的声音。 长宁按捺着急跳的心脏,吃完最后一口,擦了擦嘴,准备把一些话说出来。 阿宁。 对面的人却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昨晚我原有话要和你说。 嗯?长宁诧异抬起眼睫。 萧珩侧坐着,目光直盯书页,操着一贯清冷的嗓音道:我虽是你皇叔,但如今你毕竟长大了 他还未说完,长宁急急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 萧珩一愣,这才转过视线。 长宁歪在榻上,纤指捏紧衾被,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姓沈,你才不是我的皇叔。 晴天霹雳。 萧珩愣了半盏茶的功夫,各种猜想上涌。 他却始终心存一丝侥幸,选择相信另一种可能,我知道,你让别人称呼你沈姑娘是为了隐藏身份 我不是阿爹的女儿。 长宁此刻格外冷静,语气平静地陈述道:我是威远侯之女,沈长宁。 萧珩还保持着侧对她的姿势,可唯独握着书卷的指节泛白,隐隐颤抖,证明他内心此刻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萧珩 长宁轻唤他的名字,似是喟叹。 她靠在软枕上,桃花眼中波光流转,直勾勾盯着他紧绷僵硬的下颌,这是我的第一个秘密,已经告诉你了,你想说什么,继续。 她希望在他告诉他这件事后,他能重新考虑清楚,他究竟想说什么。 萧珩慢慢放下书卷。 黑暗中,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住他的挺拔的身躯,他沉默良久。 长宁眸子闪了闪,心中猜测又印证了一分。 他果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世。 你不说话,可我还有想问你的。长宁又将装着小像和紫檀木簪的锦盒举起,这个是要送给我的吗? 萧珩回头,当他看清那只锦盒时,一句解释也没有,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 当真是郎心似铁。 长宁装似懒散地打开锦盒,当着他的面摩挲起发簪上的小篆,下巴微扬,轻哼道:如果不是,就算了,还给你。 她把簪子放到床边,复又弯起美眸,盈满笑意:既然这刻了字的发簪不是给我的,那就是送给别人的,不知皇、叔,究竟中意哪家小娘子? 她刻意咬着皇叔二字,一点点抽出锦盒底下压着的纸笺。 当着他的面,将几张纸笺展开,还是说,皇叔中意之人,长这个样子?所以,你不好意思向她表明心意? 萧珩望着她手里的小像,喉头上下滚动,终于有了反应。 一共四幅,全是长宁的模样。 四岁的,九岁的,十一岁的,现在的 她都知道了。 墨眸在昏暗的光线里凝视着她,看似平静的瞳仁深处像是蓄了暗潮汹涌的海水,只需顷刻,便能从四面八方卷起疾浪,将她小小的身躯彻底淹没。 萧珩天生眉眼浓烈,五官锐利,加上不常笑,乍看之下显凶,但面对长宁,他向来是最温柔的。 可这次不一样。 沈长宁。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搁在膝上的双手握成拳,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警告她:再问下去,你就没有退路了。 长宁听出他平静话语底下的咬牙切齿,越发放肆。 掀开被子光脚下榻,踩着一地暖融融的灯光,朝萧珩走去。 见她雪足赤.裸,萧珩站起身要把人拖回去。 一只白皙的小手却快他一步,沿着他肩膀往上,勾住他的脖颈。 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长宁羞得双颊酡红,声音却清晰又坚定,如果我不想退,你当如何? 萧珩低头,望着她清亮的眼睛,神情专注,视线开始一点一点描摹她的五官,细细端详她的容颜。 粘稠又缱绻。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长宁却被他看得脸颊越烧越热,呼吸不由一窒。 你 搂着他脖子的手差点就要退缩,她忙换了口气,红着脸把最后一句话问出口:你敢再进一步吗唔! 软腰忽然被人掐住,萧珩高大的身躯覆了上来,两片滚烫柔软的唇吞噬了她余下的所有音节。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肢,像是要把她捏碎揉进身躯般,步步逼近。 长宁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踉跄着后退,直到身子被他抵在床柱上。 她脑袋炸起惊雷,一片嗡鸣。 萧珩的唇瓣辗转,动作虽是轻柔,却细密到半点缝隙也不留,不断汲取她檀口间的甜香,但凡她有一丝后仰闪躲,灼热的唇便会立刻追上来纠缠,膝盖也抵在她大腿外侧,不允许她有半点逃离的可能。 没等长宁回神,舌尖又侵入她唇瓣,在她贝齿间来回留恋,一点点撬开她的嘴。 长宁勾着他脖颈的手一抖。 恍惚间,前世今生,与他纠葛的每一个画面都在脑海中交错掠过。 那些酸楚的、愤恨的、痛苦的煎熬情绪,全在这一刻抛在脑后,某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激动涌了上来,暖暖的,涨满她整颗心。 她呼吸凌乱,乖巧地张开嘴。 当舌尖相触的刹那,仿佛有令人心悸的电流窜过,刺激到头昏脑涨,面红耳赤。 在她险些透不过气时,萧珩才放开了她的唇。 只是他的手依旧不肯松开分毫,二人额头相抵,鼻尖轻蹭,潮湿的气息喷洒在彼此脸上。 感受到了吗? 如此近距离的凝视她,萧珩喉结不自觉又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喑哑,这就是没有退路的情况,我把不该做的事情做了你说,要怎么办? 腔调里,是难以遏制的炽热燥郁。 第73章 心意 他说完,忽然抽身离开,退回桌前,手中捏着从长宁手里取回来的画像,与她拉开距离。 长宁毫无防备。 原本就因为他的亲吻,身体软成一滩水,失了他的怀抱,她只能死死抠住身后的床柱,不让自己狼狈地瘫倒。 你 他在搞什么?亲了就撤? 瞧她一副受了惊吓的呆愣模样,萧珩终于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剖出。 你之前问我,可有喜欢的小娘子,我没告诉你。 他捏紧自己一笔一划描摹出来的画像,看向长宁,苦笑一声: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喜欢的小娘子不是别人是你。 萧珩直视着她,是我对你有企图。 长宁呆住。 她无数次揣测萧珩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也期待过这个人会是自己,尽管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直到看见他在锦盒里藏着她的画像,心里那丝不确定终于消散。 萧珩心里,一定有她,而她也心悦于他。 想通这一点后,现在的关系便无法满足,长宁贪心地想要更多,所以她要说出来,她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哪怕要做回沈长宁。 她知道要撬开萧珩的嘴怕是不易,也做好了来日方长的准备,但长宁没想到他会突然吻住她,直白地承认他的心意。 望着长宁震惊的瞳眸,萧珩几乎能料想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们将彻底一别两宽,连亲人都做不了。 也是,她该离他这样的人越远越好。 萧珩此刻表现得很沉静,是我利用皇叔的身份将你困在身边,贪恋你的信任和亲近,是我不断想要靠近你,还卑鄙地希望你只和我一个人好,只信任我,只与我亲近。 明知你有交朋友的自由,可我就是不喜欢别人靠近你,更不喜欢你主动靠近别人他抬起眼眸,是我有愧皇兄的嘱托,对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面无表情地审判自己,语气格外冷厉严肃,毫不留情。 我知道,你总有嫁人的一天,所以只要我先离开你的生活,慢慢的,就算你不在,我也能习惯。 他一点一点往后退,明明还是清冷自持的嗓音,长宁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颤抖。 他在害怕。 离京时,我原是这般想的,可你偏偏又来了。 萧珩手指僵曲,拼命想掩饰那一丝不安,在亡命谷,你策马而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彻底输了。 长宁望着独自躲在黑暗里的萧珩,泛红的眼眶又渐渐蓄满泪水。 我以为我可以隐忍克制,但那一刻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我不想把你嫁给任何人。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萧珩头一次在长宁面前袒露心声。 他声音依旧淡淡的,却透着酸涩,李元修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你,你也可以为了他奋不顾身,千里跋涉,不眠不休这让我很讨厌他。 长宁失笑,晶莹的泪珠从她弯起的眼睛里,无声淌下。 果然是个呆子。 虽羞恼他的迟钝,可听他为了自己而纠结苦恼时,长宁又是一阵柔肠百转。 她试着靠近,循循善诱:既然你做不到把我嫁给别人,那你现在,又为何躲着我? 萧珩抬起眼。 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眼里像是有一汪春水,正柔柔地凝望他,盈润的唇微启:你亲都亲了,还躲什么? 我 他话语一顿,冷硬面庞罕见地浮现一抹窘迫。 他不敢再看长宁的眼睛,侧过身子移开视线,我不想再用亲人的关系欺瞒你,你这样毫不设防的亲近,总有一天会得到更严重的伤害。 欲壑难填,人从来就不懂得满足。 心底的干涸在那一吻后得到了短暂的抚慰,但紧接着,又会迎来无穷无尽的渴望,甚至想要更多。 他今天已经疯了。 趁着他尚存一丝理智,就此了断吧。 长宁猜到他心中所想,走上前,指尖抚着他瘦削的下颌线,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萧珩生怕藏在眼底深处的渴求会被发现,却又无法躲开,只能色厉内荏地威胁:刚才已经吓到你了,识相的最好别过来。 他还是不忍心叫她滚。 又有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长宁轻笑出声,你怎么知道,再亲近下去,我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1) 说至此,白嫩脚尖触及他的靴子。 萧珩贴着木柜,退无可退,索性闭上眼豁出去:沈长宁,我是男人! 耳畔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 就没见过你这般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男人。长宁双手捧住他脸颊,踮起脚尖去够他的唇。 用尽全力,却只亲到了他的下颌。 她不死心,又努力地胡乱亲几下,反倒被他冒头的胡茬蹭得红唇微肿。 倒是让她亲呀。 见他睁开眼后,呆愣愣地没有反应,长宁暗暗捉急,羞红脸低声道:呆子,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懂吗? 萧珩浑身僵直,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们是朝夕相处的叔侄,即便没有血缘,也如亲人一般相处这么多年,任谁都无法接受他对她产生了男女之情。 说出口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被疏远、被厌恶的准备。 可是她 萧珩还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虚靠在他胸口处的小脑袋,目光沉沉。 笨死算了,除了你,我还能为谁拼命?长宁娇嗔着,抚过他垂在身侧冰凉的手,纤指穿过他的指缝,十指交握。 我知道,你是为护我平安才选择隐瞒我的身世,除此之外长宁坏心眼地调笑:我还知道,你早有了心上人。 萧珩眸子一闪,像是偷吃糖被人抓包一般局促不安。 长宁嘴角慢慢翘起,在陇西时,清竹姐姐收到了谢小将军的家书,她告诉我,你有心上人。我当时希望,你这辈子可以得偿所愿,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等你回来以后,我便缠着你问,可你什么也没说,再后来,我自己猜到了裴姑娘。 萧珩想开口解释,一截温软的指印在唇上。 长宁贴在他心口,柔声道:你离京后,我在书房里看见你给我留的东西和书信。你费尽心思把我的后半生全打算好了那你怎么不再打算一下,我们两的事呢? 她又从萧珩手里抽回画像,欣赏着上面的自己,莞尔一笑:这小像和簪子,虽说是你错送到我手上的,我也当是定情之物了,你可不能拿走。 萧珩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穿,心虚地垂下脑袋。 长宁将簪子和小像收好,挑眉道:一开始,我以为簪子要送给裴姑娘的,但我发现裴姑娘并不用簪,又早过了及笄之年,你若喜欢她,不会送这个。 我疑惑着你还能认识哪些小娘子?结果长宁故意拖着语调:我就发现,锦盒之下竟藏了我的小像。 萧珩细细端详她的表情。 她满脸我早知道你暗恋我的神情,娇俏又得意。 你走以后,我很想你,直到平叔告诉我你出事了,我便坐不住跑来找你,来的路上想了许多,虽然有些话你从未亲口说过,但我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感受。 长宁听过许多柔情蜜意的假话,但她相信,谁都可能骗她,唯独萧珩不会。 前世,他说他有心上人,但直到死在她手里,他都未曾娶妻。 倘若他对她仅是君臣之心,又如何会心甘情愿为她赴死。 这一世,她很庆幸少年时期她们能够以亲人的身份相依相伴,他做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毫不怀疑。 即使他什么也没说过,她也确信,他的心上人就是她。 只有她。 长宁鼓足勇气,对上他的眼睛,语气柔和又无比坚定:萧珩,我不想和你做亲人了,我喜欢你。 为了证明她的情意,她再一次踮起脚尖,腰上却是一紧。 萧珩大掌托起她的后腰,将那软软的身躯往自己胸膛上提了提。 足尖骤然悬空,垂在鬓侧的青丝拂过萧珩脸庞,长宁下意识地抱住他肩头,勉强踩着他的脚背稳住重心,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他身上。 长宁垂下眼睛,有一刹那的慌乱。 搂着少女柔若无骨的娇躯,萧珩喘了口气,收紧手臂,哑声试探道:不是要亲吗? 二人几乎没有缝隙地相贴着。 萧珩再次开口询问她:这个高度,可以吗? 他在等着她的主动。 长宁惊疑地眨眨眼,睫尾还挂着摇摇欲坠的半颗泪珠。 目光顺着他的脖子看下去,望着二人相贴的部位,长宁双颊猛地腾起云霞。 胡来!我的都压到你伤口了! 她刚要下去,脑袋被人扣住下压,蜻蜓点水的一吻。 她怔了一瞬,忙推开他落回地面上。 萧珩揣度她的情绪,一脸认真,语气小心翼翼:不喜欢?那下次就不 我没有! 长宁面红耳赤地打断,抬手扯开他的衣襟,我没有不喜欢,是你血都沁出来了,得重新换药。 等不到她再主动,萧珩不顾那抵在肩膀的小手,低头咬住她的唇。 长宁很快就后悔自己先前说萧珩瞻前顾后、婆婆妈妈了。 她数次尝试说话,甫一开口,却只剩破碎的低吟。 她本就不慎撞了腿,此刻他的热烈又令人晕眩,长宁便觉腿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 幸而被人及时环住腰肢。 萧珩低低笑了一声,换药不急。 再次欺身掠夺,将人逼入床榻间。 手掌护着她受伤的背跌进柔软的被褥里,正亲得忘我,帐子外骤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宛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两人倏地惊醒,双双侧头看去。 营帐入口处,药汁洒了一地,旁边还有两个歪歪斜斜的药碗。 裴玖舞保持着撩开帘子的姿势,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请太久,考个试就滚回来 第74章 吃瓜 你、你们 裴玖舞努力组织语言,却是磕磕巴巴地什么也说不出。 直到她感觉四周空气有些凝固,才僵硬转动视线,触及萧珩那黑沉沉的目光时,猛然反应过来。 眼下这情形,她好像格外容易被灭口。 不、不好意思。 裴玖舞干笑两声:那啥,药洒了,我现在就去让人重新煎!估计还要、还要一个时辰,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放下帘子,脚底抹油赶紧溜,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她跑去将刚歇下的大夫拽醒后,又脚步欢快地奔回自己营帐,整个人激动到无以言表,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殿下和郡主果然是那样的关系! 她绝对是第一个发现这个惊天大八卦的人! 裴玖舞此时真恨不得能立刻长出翅膀,飞到谢清纬面前狠狠炫耀一番。 然而她知道不能,说出去了她一定会死翘翘 可是!她还是好激动啊啊啊! 裴玖舞正兴奋得上窜下跳,帘子就被人掀起。 乘着夜色归来的谢清纬嘴角一抽,你有病啊? 几乎是眨眼功夫,裴玖舞就整理好乱飞的五官,若无其事地抻了下胳膊,我就在帐中活动活动筋骨,有什么问题吗? 为了证明她真的在锻炼,还在营帐里起势。 谢清纬瞅了眼身后黑黢黢的天:装得也太假了吧。 哪个正常人会在大晚上活动筋骨锻炼? 裴玖舞假装听不懂,一气呵成地打了整套拳,才想到哪里不太对。 你不是归家去了吗? 这不去了又回来了嘛。 谢清纬毫不避讳,径直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虽是吊儿郎当地笑着,却难掩眼下的两片青影和一身风尘。 裴玖舞神色软和下来,令尊的病 谢清纬大口灌着茶,挥挥手,死不了,就是想骗我娶媳妇。 裴玖舞: 突然好想替他爹打死这个不孝子。 裴姑娘放心吧,谢大人的病好多了,过阵子便能上任郡守一职。 跟在谢清纬后头的季风顺嘴解释道,旋即把一包分割好的鹿肉搁在桌上。 谢公子听说大家都受伤了,回来路上顺手就猎了只鹿,正好分给大家补补,这些给你,剩下两包我拿去给殿下。 季风说着转身就走。 不能去! 裴玖舞快步挡在门口。 季风眨了下眼,为什么? 因为,呃 裴玖舞想到萧珩那寒气逼人的眼神,痛下决心一定要藏好秘密,眼睛一转道:你看都这么晚了,殿下肯定也歇着了,明日再去吧。 季风咧嘴一笑,多谢裴姑娘提醒,不过我家殿下向来睡得晚,这会儿对我家殿下来说还早呢。 又绕开裴玖舞往外走。 榆木脑袋! 裴玖舞忍不住啐了一声,你家殿下受了伤,这精力怎么能和往常相提并论呢? 季风恍然大悟,还是裴姑娘心细! 旋即拎起鹿肉,那我更应该给殿下送过去,吃完补补,正好能睡个好觉。 裴玖舞干脆直接上手摁住季风的肩头,真不能去!信我的,他已经睡了! 一旁的谢清纬看着她们闹,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他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帘子缝隙,透过这点缝隙,可以看清斜对面闪烁的微弱火光。 若没记错的话,那是萧珩的主帐。 里面的人分明还没歇下呢。 而裴玖舞还在百般阻挠季风过去。 凭他多年吃瓜经验来看,绝对有古怪。 谢清纬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贴着边缘轻手轻脚地靠近门口。 这边裴玖舞还在和季风扯皮:好弟弟,听姐姐的话,你也陪着谢清纬一路奔波辛苦了,快回去收拾收拾歇着吧。 季风纳闷地摸摸后脑勺,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情真意切的,还是妥协了。 那我明日再去给殿下问安。 裴玖舞正想松口气,就听季风话锋一转,不过我听沈将军密信里说,郡主也来了,反正这两包鹿肉烤都烤好了,不如就先给郡主送去吧。 ! 裴玖舞心脏差点跳出来,厉声道:不行! 季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裴姑娘,您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殿下和郡主出了什么事? 那个 裴玖舞张了张嘴,就是、就是郡沈姑娘,现在也歇下了。 都歇下了? 季风更加摸不着头脑。 往常在府上的时候,他们两都不是这个作息啊。 他正想得出身,手中油纸包忽然被人抢了去。 唉! 谢清纬抢过之后朝季风扬了扬,嬉皮笑脸道:我帮你送啊!然后拔腿往外跑。 谢清纬! 裴玖舞这会儿是彻底大惊失色,顾不上季风便咆哮着赶紧追出去。 另一边,被逮了个正着的当事人尴尬至极。 长宁推开萧珩坐起身,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捂脸羞愤了好半晌,才讷讷道:怎么办? 萧珩亦是红着脸,但显然比长宁淡定许多,放心,裴玖舞不会乱说的,等西蜀的王府安顿好之后,我想 他话音顿住,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长宁一眼。 他是想等安顿好之后便来迎娶她,但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他们中间还隔着身份和另一桩婚事。 长宁垂下眼睛,小脸红得快滴出血,我既不是阿爹的亲女儿,皇爷爷的遗诏,怕是不能遵从了,这件事我会解释清楚的。 萧珩沉吟片刻:别冲动,我来解决。 长宁被东宫抱养一事,恐怕只有怀明太子和沈氏才知道内情,如今他们二位不在,贸然说及此事,即便错不在她,也难保皇帝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给她扣上欺君之名。 他还需一个稳妥的时机。 听你的。长宁乖巧应下,目光掠过萧珩敞开的衣襟,方才的药洒了,我去看看煎好了没 她撑着床沿下榻,被萧珩抓住手腕。 她诧异回眸。 萧珩神情专注地望着她:不急,还要一个时辰。 噢 长宁将刚伸到半空的脚收回,可又不好意思再上去,只好双腿并拢,笔直地靠在一边。 瞧她螓首微垂,双颊绯红,萧珩像是中了蛊,喉中又是一番燥热。 营帐里静得只剩呼吸声。 长宁犹豫一会儿,侧过身道:那我给你换药吧。说着起身去拿药箱。 外头的谢清纬正朝这边而来。 他营帐里的灯都还亮着呢,歇什么歇。语气格外地欠。 眼看他离主账越来越近,裴玖舞急得满头大汗,低呵道:快回来!不要过去找死了! 谢清纬回头朝她飞了一下眉毛,我偏不,你肯定藏了什么秘密,我也要知道! 他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听他如此不识好人心,裴玖舞索性停下脚步,狠狠一跺脚:不管你了!转身便走。 此刻主账里,长宁准备好了金疮药和纱布,正小心解开萧珩的里衣。 萧珩端坐着,感受着轻轻挠过唇瓣的发丝,颇有几分心旌摇曳。 指尖触及他胸膛,长宁能明显感觉指下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甚至泛着薄薄一层红晕。 她听着耳畔毫无规律的呼吸,眼睫一闪,你可以放松一点儿。 她的轻柔安抚,却像羽毛一般撩人心弦,令人不自觉荡漾起来。 萧珩嗅着那股浅淡甜香,借着清冷嗓音掩饰内心的紧张:我很放松。 长宁: 好吧。 她低头兀自认真地给他换药,缠纱布。 最后绕到他腰窝处打结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长宁手一顿,下意识问;太紧了?还是把你弄疼了? 眼里满满的担忧关切。 萧珩忽然默了一会儿。 刚凑到营帐前的谢清纬顿时笑容碎了一地。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萧珩忍着身上的隐隐疼痛,吸了口气,淡定道:没有。 长宁不敢乱动,试探道:那继续? 萧珩红着脸,僵硬地点了下头,努力摒除杂念。 直到长宁帮他拢住衣襟,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偏那只撩拨人心的小手又捏着帕子贴了上来。 长宁发誓,她真的只是想给他擦个汗。 某人却是覆上她的手指,将她的手贴在脸侧,轻声叹道:我好像在做梦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2) 趁她没反应过来,萧珩张口咬住她的手。 靠近手心的部位痒痒的,一阵湿热。 长宁手一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这会儿小脸又开始发烫了。 是你做梦,咬我有什么用? 漆黑的眸子射来,一贯的专注深邃,只是比起以往,萧珩眼里的情意不再掩藏,更多了直白的温柔缱绻。 他哑着声:这不是没法咬我自己吗? 热烈的目光在她唇上流连。 长宁指节微蜷,没来由地领悟了他话中深意,咽了口唾沫,凑上前亲住他的唇,略一犹豫,贝齿才轻轻咬了一下,旋即飞快起身。 清、清醒了吗? 她好像一紧张就会结巴。 萧珩还握着她的手,嘴角弧度越发上扬,摇摇头。 长宁羞赧,干脆抽回手不去看他,那你继续呆着吧,我睡了。 她绕过萧珩钻进被窝。 不知不觉就偷听起墙角的谢清纬彻底呆若木鸡。 这这这,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啊! 他还想再凑近一点,便听见里面响起萧珩的声音,睡吧,我先去把谢清纬的头拧下来。 冷冷的声音,全然不似方才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小谢并不是古代土著 第75章 乌龙 长宁刚躺下,闻言蹭地一下坐起来。 外面居然有人,什么时候的事? 谢清纬也是吓得虎躯一震,转身逃命,身后却是冷气逼人,跑没两步便被萧珩一把揪住后领。 我错了 谢清纬追悔莫及,恨自己为什么不听劝告非要作死。 他哆嗦着扭过头,脑子飞转,将油纸包举起,大哥,我就是来送吃的,真的,我发誓。 那你跑什么?萧珩沉着脸,显然不信。 谢清纬一噎,用油纸包挡住脸嘴硬道:还、还不是因为你恐吓我。 萧珩拿过油纸包,斜了他一眼,管好嘴,若是敢到处乱说 不说不说! 谢清纬连声道:绝对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晓你们的奸感情!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每天守在主帐外围,不让任何人靠近,保证万无一失! 萧珩: 他怎么感觉,这人很不靠谱。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谢清纬逃也似的跑了。 裴玖舞并没有走远,听见那一声惨叫后就知道他玩脱了,转身回去找人,打算趁机嘲讽两句过过瘾。 临时驻扎地本就在山脚处,远离村镇,到了夜晚极难视物,裴玖舞只能凭借瞭望台上的火光摸索前路。 刚小心翼翼绕过道旁的木桩,就和突然蹿出的谢清纬撞了个满怀。 接二连三的惊吓让谢清纬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环住来人,身体后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裴玖舞被他搂着腰也朝前摔去。 懵了一瞬后,她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抬手就是一巴掌招呼过去。 拿开你爪子! 谢清纬刚被摔得七荤八素,尚未缓过劲又挨了一记耳光,开始眼冒金星,只能隐约看到一张模糊人脸。 见他还不松手,裴玖舞张嘴大骂:混蛋!叫你松手听见没有!手肘向下一顿,狠狠撞在他胸口上。 谢清纬又是惨叫一声。 这会儿他完全清醒过来,也条件反射地朝压在身上之人的胸脯就是一掌。 裴玖舞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身体往后跌去,接触地面的刹那,后背一阵钝痛。 一时间两人都躺在地上哀嚎。 握着泥沙的手一点点攥紧,裴玖舞咬牙切齿:谢、清、纬!你死定了! 她低呵一声跳起来,趁谢清纬还躺着,骑到他身上,挥舞起拳头开始揍。 谢清纬手臂左右上下不停格挡,架不住对方气势汹汹,只能讨饶:别打脸别啊!都跟你说别打脸了! 臭流氓!老娘挠死你! 嘶 谢清纬顾不得自己的俊脸,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然而对方不乐意,不停挣扎,他只好扯着对方的衣襟将人往下拽,低声道:你小点声!再喊要来人了! 万一被人瞧见,还以为他对裴玖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然而他的提醒还是来得太晚了。 不远处,正好起夜回来的沈青云扶着腰带,盯着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人,眼皮一眨不眨。 你们干啥呢? 骤然响起的声音,终于让扭打成一团的两人冷静下来,循着声音来源转过脸望去。 谢清纬嘴唇翕动:我 他刚想解释,看清他们相貌的沈青云忽然一脸微妙,原来是你们啊 他不由啧了一声,年轻人,花样还挺多。 说完淡定地回去了。 贴在一起的两人面面相觑,旋即双双弹起,异口同声:都怪你! 接着又打了起来。 * 长宁中间被叫醒过一次,喝了药又迷迷糊糊睡去,翌日再睁眼时,营帐里只剩她自己。 她朝对面的罗汉塌看了一眼,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萧珩不在。 她只好先起床,刚洗漱完,季风就端着一碗粥和一碟鹿肉进来。 长宁朝门外瞅了一眼,问道:萧殿下呢? 现在她是沈姑娘,早被旁人视作萧珩的红颜知己,便不好称呼皇叔。 当然,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季风会意一笑,殿下就在隔壁帐子里,正在商议要事呢。后日裴将军便能抵达雍州,殿下的意思是让您好好养着,到时会派人护送你回京,旁的无需担忧。 长宁小脸一白。 这么快就要让她回京了吗? 为了掩饰心里不安,长宁拿起桌上刚煮好的茶水小口小口抿着。 季风没注意她的神色,一边将早膳摆好,一边神神秘秘地道:对了,您听说了吗?昨晚,咱们这里,出大事了。 长宁撩起眼皮,何事? 季风四下张望,确信没有旁人在,便掩唇凑上前小声道:昨晚,有一对男女 他促狭地对了下拇指,这样了。 噗 长宁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季风似乎早有预料,飞快递上帕子。 以为她不信,煞有介事地道:这是真的,他们昨晚动静不小呢,不仅沈将军亲眼所见,还有好些巡夜的威远军也知道,两人都抱在一起,这样那样了 长宁再度被呛,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整张脸红得滴血。 不是吧,这传得太快了! 裴玖舞和谢清纬知道就算了,沈青云是怎么亲眼所见的? 沈青云是她亲生父亲的手下,于她而言,是长辈,被长辈看见她和萧珩 长宁不敢再想下去。 季风手足无措,忙拍拍她的后背顺气,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别激动别激动,震惊的不止您一人,我听说后也是吓一跳,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关系,平日里当真看不出一丝端倪 听季风如此说,长宁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你是说 嘘! 季风一脸警惕,除了您,这里也就只有裴姑娘一位娘子了。 压在心头的巨石顿时落下,长宁舒了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原来,你是说裴姑娘啊? 啊,季风点了下头,不然呢? 长宁搁下茶杯,你继续。 大抵是和谢清纬一行人待久了,季风也被传染上大嘴巴的毛病,当真就搬了张条凳坐下,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传言中的内容。 一顿早膳的功夫,长宁哭笑不得,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等季风收拾碗筷离开后,她才起身去了隔壁营帐。 萧珩似乎在与人商讨如何处置呼延安的事情,事关重大,她便在不远处候着,没有靠近。 等了一会儿,李元修走了过来。 阿宁。他满脸关切地迎上来,我正准备去找你呢,你的伤可好些了? 长宁还在出神,闻言瞳仁稍稍转动,弯唇浅笑,小伤,好多了。 凝视着她娇艳明媚的脸庞,李元修耳根微红:亡命谷的事情,谢谢你。 长宁不甚在意地道:救你出来的不是我,我也没做什么,不必谢。 说完,没了下文。 二人相对无言。 虽然以往他们也会说着说着就陷入沉默,但不知怎的,从亡命谷回来以后,李元修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令他有些不安焦灼。 长宁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便反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听她主动开口关心自己,李元修脸上重新洋溢起笑容,我也好多了,只是 他眸光又黯了些许,父亲遗骸尚未安葬,不能久留,殿下已经安排好人护送我回陇西。 长宁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憋出一路平安四个字。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敷衍,遂尝试着补救,道:去了陇西就好好跟着谢老先生读书,不必想着其他。 李元修点头,又支支吾吾道:那、那你会来吗? 长宁一愣,不由想起在清苑住过的那段岁月。 她记得刘叔和小灰灰,记得院子里郁郁青青的老枣树,还有那株她为萧珩亲手栽下的红梅。 也不知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她愣神着,没有回答。 李元修自知问得唐突,正要转移话题,便见长宁垂下眼帘,眸底晕着柔和:会的。 她话音刚落,李元修唇边又扬起和煦的笑意,酝酿许久,才缓缓从袖袋里掏出个红色物件,我在后山找到了些红豆,就随手编了这个,送给你。 他摊开手,掌心里赫然是一条串着红豆的手绳。 望着手绳上细心点缀的一排红豆,长宁心知肚明,并未接过。 白皙的手微微颤抖,李元修蜷起指节,尴尬的面上红白交错,缩回手道:这个做的不好,我下次换别的送你。 他生怕被拒绝,转身欲走。 李元修。 长宁叫住他,无声叹了口气,不是你做的不好。 李元修脊背僵直,掩在宽大袖摆下的手逐渐握紧,像是要将红豆嵌入掌心一般。 他勉强牵起嘴角,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我知道,许是你不喜欢这个,不过没有关系,来日方长,我会找到你喜欢的。 长宁思量再三,决定还是说清楚的好。 她走上前,将袖中的发簪塞到他另一只手中,这是李夫人送给我的,我想还是还给你吧。 李元修怔了怔,目光从她手上移开,落在她髻间的另一支紫檀木发簪上。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宇间的忧伤之色逐渐蔓延。 但他还是抽回手,下意识地逃避,既是送出去的东西,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李元修飞快挪开眼睛,生怕被人瞧见眼底的惴惴不安,长宁却拦在他身前,说出了他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很感谢你和李夫人当初对我的照顾,但我只怕不是你的良配,这发簪,兴许也会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长宁说得郑重其事。 李元修闻言却是往后踉跄了半步。 她是想退婚吗? 第76章 拒绝 想到这种可能,李元修不禁喉咙发紧,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我们是先帝赐婚,交换过庚帖和婚书我、我不是想以此要挟你,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 长宁抬起眼睫,清亮的瞳仁波澜不惊,但我只是个落魄郡主,如今无非是仗着西蜀王府,还存几分利用价值,若是有一天,我连郡主也不是,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怕这桩婚事就会沦为笑柄,你和李家的名声,都将被我连累。 她的话在李元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只是那苍白的脸庞仍旧透着倔强,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已经定亲了。 长宁耐着性子道:不必因为这是先帝赐婚而勉强,你可以选择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姑娘。 李元修却抓住她的胳膊,我不知旁人是如何算计的,但至少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一定会高中,会走上仕途,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你 他眼角泛红,急切地向她表达心意,努力做最后的挣扎。 阿宁,我是真的喜欢你。 长宁怔住。 她原以为双方都是迫于先帝赐婚才同意这门婚事,没想到他竟认真了。 若是面对拓跋临那种薄情寡义只爱自己的人,长宁拒绝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可眼前的李元修曾给过她帮助,就连婚约也被她拿来当做对抗和亲的挡箭牌 细算起来,她是亏欠他的,这让她萌生出愧疚之情,有些不知所措。 李元修头一次这般勇敢地表达自己,此刻热血上头,甚至产生一种想要亲近她的冲动,便情不自禁地又朝她靠近一步,阿宁 阿宁。 萧珩忽然从营帐内走出,锐利的眸光扫过李元修,寒气四溢,似是警告。 李元修一下清醒过来,僵在原地。 萧珩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才稍稍挪开,落在呆愣的长宁身上,淡声道:该收拾东西回京了,别耽搁。 哦对,我这就去收拾。 长宁反应过来,飞快挣脱禁锢,小跑着钻进主帐里。 李元修神色黯然地垂下双手,与浑身煞气的萧珩四目相对。 又是一阵沉默。 好在这莫名剑拔弩张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沈青云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朝二人略一作揖后,便看向李元修:李公子,车马都已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语罢朝相反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元修闷闷道了声谢,最后回头往长宁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直到上了马车,才收回目光。 进入四面封闭的狭小空间,他缓缓摊开掌心。 瞳仁深处映着鲜红如血的相思豆,旋即指节倏地屈紧。 他是绝对不会退婚的。 * 虽有萧珩救场,长宁在最后关头勉强脱身,但簪子还是没能还回去。 思来想去,这事儿得赶紧了结,便找了个小盒子把簪子收好,托护送队伍的兵卒将东西转交给李元修。 做完这一切,长宁立在主帐外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如释重负。 正要回去,便瞧见萧珩脚步匆匆而来,她下意识扬起笑脸,谁知手腕一紧,人就被裹挟着进到营帐里。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3) 甫一闪身进去,萧珩便搂住她的细腰,垂首在她白皙的颈侧咬了一口,落下两排红印。 长宁微微吃痛,捂住自己的脖颈,撅起小嘴一脸委屈,怎么又咬我 瞧她眸含雾气,萧珩拂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方才咬过的地方,瞳色渐转幽暗,低低的问:疼吗? 其实不大疼。 但长宁还是挤出两颗泪珠,疼。 话音刚落,萧珩俯下.身,唇贴在落有齿印的位置轻吻,他动作极缓,似抚慰又似撩拨。 长宁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呼吸随之急促起来,不由抬起下颌。 萧珩便越发得寸进尺,灼热的唇沿着她的颈侧逐渐下移,一寸寸侵略她的肌肤。 痒 感受着颈侧细密的吻,长宁浑身绵软,发出的声音异常糟糕。 好在萧珩还算理智,停在她微散的衣襟处,只轻舔了一下,留下一片莹亮的暧.昧水光。 长宁身子一阵颤栗,只能咬着唇,倚在他怀中不敢乱动,双颊脖颈皆是诱人的霞色。 萧珩墨眸抬起,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为什么不拒绝? 什么? 拒绝谁? 长宁脑袋还有些迷糊,浓密的眼睫闪了闪,以为他指的是方才二人亲昵的举动,便红着脸小声道:我我没法拒绝 她喜欢他的亲近。 然而萧珩听完,却是愠怒之色愈浓,气不过又咬住了她的唇,这次是真的咬。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唇齿处蔓延,刺得长宁一激灵,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小脸皱起,委屈地控诉起来,是你自己要亲的,怎么又怪我不拒绝你,还咬我 萧珩一愣。 待他明白过来后,不由轻咳一声,掩饰眸底一闪而逝的局促。 他原是说李元修的事情。 今日她和李元修之间的对话,他在帐中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李元修表白时,长宁还呆呆傻傻的,他生怕她会动摇犹豫,便出去将她支走,如今见她一副丝毫没将旁人放在心上的样子,又觉得,或许是他过于小心眼了。 她眼眶红红的,萧珩忙顺了顺她的脊背道:即便是我,你也不能太纵容 他又严肃强调:尤其面对那些图谋不轨之人,不喜欢时,更应当理直气壮地拒绝。 图谋不轨之人? 长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讷讷道:原来你是说,拒绝李元修一事啊 想到自己方才会错意的胡言乱语,她垂下眼睛,羞得满脸通红。 从前他和李夫人都很照顾我,我也拿他当朋友,所以他说真心实意想娶我的时候,我没缓过来说到此处,长宁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道:但是我已经把东西还给他了。 虽于心不忍,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无法回应李元修的感情,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斩断关系。 萧珩松了口气,指缝穿过她的鬓发将人拥在怀中,安抚道:过往恩情,我来还,你也不必因此内疚。 长宁小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应了下来。 很快她又想起正事,小声问道:季风说,你要派人把我送回京了? 萧珩嗯了一声,叹息道:如今营中是自己人,尚能隐瞒一二,但上京不同,萧平怕是瞒不了太久,等裴琅到雍州了,我让他暗中护送你回京。 长宁立时蔫答答垂下脑袋。 这一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第77章 劫囚 傍晚,乌金西坠,渐被高峰隐蔽。 瞭望台上,谢清纬口中含着杂草,一脸纳闷地盯着下方。 断水断粮暴晒数日,此刻的呼延安眼皮半阖,嘴唇干裂起皮,浑身伤痕,气息奄奄,像只去了爪牙的恶虎,再无往日的勇猛凶戾。 身旁兵卒小声询问:这人看着快不行了,还要吊着吗? 呼延安被擒的消息传出数日,按理说,匈奴人应当会有动静才是,可他们等了数日,呼延安都快晒死了,仍旧风平浪静。 谢清纬拧眉道:再等等。 呼延安是匈奴一员大将,更是三王子呼延律的左膀右臂,三王子若是还想同两位兄长争夺王位,必然不会舍弃此人。 而裴琅的轻骑最迟明日正午便能抵达雍州境内,倘若他们想把人救走,今夜将是最后的机会。 谢清纬想给呼延安一口水吊着性命,便单手支撑护栏一跃而下,不曾想刚迈出两步,前方不远处的主帐忽然掀开。 裴玖舞正侧首和身旁的长宁叙话,一边说一边朝他的方向走来。 谢清纬吓得大气不敢出,转身就跑,脚下却是一滑,趔趄着朝路旁的木架撞去,木架倾倒,发出一连串哐啷声响。 刚出营帐的两人循声望去。 谢 长宁正要开口叫住他,就见谢清纬飞速扶好撞倒的木架,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长宁:他撞鬼了? 刚想和身侧的裴玖舞搭话,对方却一把将托盘塞进她手里,同样慌慌张张道:那个,我刚想起还有点事,先撤了! 说着拔腿往另一个方向遁离。 长宁: 愣了片刻,她想起上次季风说的那些传言,顿时神色复杂起来,只好独自端着托盘往隔壁营帐走去。 这几日萧珩因为调查匈奴奸细一事劳心劳力,若无旁人提醒,总会忙到忘了时辰,反正她一个人闲着也闲着,索性过去找他一同用膳。 模模糊糊间,倒吊在瞭望台前的呼延安察觉有个身影一晃而过,下意识低喃:水 长宁脚步一顿。 水,给我水 裙裾微动,长宁侧过身,缓步朝他走去。 呼延安勉强睁开眼缝,见一只茶壶在眼前晃动,求生欲骤然暴涨,张牙舞爪地朝前扑,束缚四肢的铁索碰撞,击打出沉闷的声响,可他竭尽全力,还是差了一寸。 长宁拎着茶壶,冷眼睥睨着他奋力挣扎的模样。 呼延安红了眼嘶吼起来:给我水!给我水! 长宁好心地打开茶壶盖,旋即扬手泼他一脸。 猝不及防之下,呼延安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好半天才清醒过来,迎着刺目的日光,他逐渐看清了面前少女的容颜。 有气无力地冷哼一声,原来是你。 长宁始终没有表情,甚至不想多说一句,转身离开。 等等!呼延安连忙叫住了她。 然而她依旧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前世战场上,她和呼延安是敌人,这一世他又算计她的意中人,两世不共戴天,若非萧珩留着他有用,她早动了杀心。 呼延安急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的消息么? 长宁猛地停下,心尖狠狠一震。 阿爹有消息了? 望着她僵直的背影,呼延安面上笑容愈发狰狞诡异,轻飘飘道:你不知道吧,你爹,可真惨呐 纤细的指圈紧茶壶。 但只一瞬的震撼,长宁又定下心神,慢条斯理地将茶壶放回托盘上,淡淡道:呼延将军已是自身难保了,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呼延安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当长宁无知,笑得越发癫狂。 长宁不予理会,将他的笑声抛在脑后,毅然进了另一边的营帐。 李元修前脚刚走,萧珩后脚就让人将后山的红豆全薅了回来,和着粳米,用大锅煮成粥分给众将士。 驻地条件简陋,变不出太多花样,长宁却也得了一碗和旁人不同的甜口红豆粥和一屉红豆包。 她看着萧珩桌上和其他将士一般无二的吃食,轻手轻脚将自己的碗碟摆放好。 萧珩耳尖稍动,撩起眼皮,便见长宁笑吟吟地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用膳。 在旁劝了半天的季风终于送了口气,可算有个能劝得动的人来了。 萧珩停下奋笔疾书,将刚写好的信装进竹制邮筒里,和一卷羊皮纸一并交给季风,把信传出去,今夜就按这上面的重新布防。 季风颔首,拿上东西便识相地出去了。 随着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山谷,正北后山,灰蒙蒙的浓雾笼罩了四五里地,数十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刺客潜伏于灌木丛中,悄然前行。 威远军驻地一片寂静,负责巡夜的兵卒开始打盹。 刺客中为首之人拄着佩刀,小心拨开一片草木,鹰隼般的目光直视营地前悬挂之人。 后头有人认出那是自己的大将军,顿时双眸猩红,咒骂一句,作势就要冲上前,被身旁两人拦下。 为首之人挑起一对花白长眉,冷嗤一声:想送死也别连累我们。 被摁下的人也颇为不甘,用尚算流利的汉语回嘴道:倘若不是你们这些魏人,我早就把将军救回来了。 对方不屑睨了一眼,三王子若有这个能力,便不用求着我们大人了。 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要不是这次偷袭损失惨重,需要通过雍州刺史探听萧珩军中情况,他早就将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一刀宰了。 呼延律想到现在的情形对自己大不利,只好按捺住火气。 等到将近三更,整个雍州城陷入沉睡,呼延安依旧被大喇喇地吊在驻地外围,已然昏迷。 正好到了防守最薄弱之时,黑衣人悄然靠近,即将挥刀砍断锁链之际,无边夜色里,一声惊呼乍然响起: 劫囚了!劫囚了! 原本寂静黑暗的驻地外围倏地亮起火光,上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从树丛背后跳出,迅速形成包围圈,为首之人竟是裴琅。 一帮黑衣刺客霎时无所遁形,眼中俱划过惊慌之色。 依照他们的情报,此时应是驻地防守交接之际,而裴琅也应当明日抵达才是,怎会如此? 为首的白眉人意识到情况有变,当机立断下令撤退,随即带着身后之人突围。 偏有另一波黑衣人不管不顾,执意要砍断呼延安身上的锁链才罢休,导致围困他们的士兵越来越多,不仅裴琅,武力上佳的裴玖舞和谢清纬也在其中。 远远的,白眉人看见高台之上的萧珩,一袭玄衣,半边银色面具散发着幽幽寒芒,整个人犹如暗夜里伺机而动的猛兽,正冷眼盯着猎物落入陷阱,似是久候多时。 白眉人对上他的目光,顿时脊背一凉,忙拽住呼延律的胳膊低呵道:中计了,快撤! 不行!呼延律挥开对方,就算是圈套,今夜我也一定要把人带走! 他们人手本就有限,如今又产生分歧,几个匈奴人硬是要拖上重伤昏迷的呼延安,便落后几步来不及逃,很快就与威远军刀兵相接。 即便黑衣刺客中大多是顶尖杀手,但无奈威远军此时又有裴琅几人,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打趴大半。 眼看呼延律陷入包围之中节节败退,刚突出重围的白眉人气得发抖。 蠢货! 以萧珩的脑子不难猜出这帮匈奴人的来历,但怕只怕呼延律等人会把自己供出来,白眉人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救人。 萧珩始终站在高台上冷眼旁观,直到白眉人折返之际,脚蹬护栏飞身而下拦在他面前。 为了避嫌,长宁这两日并没有和萧珩住在一处,用过晚膳后便回了自己营帐,晚间她回想呼延安的话,心中不安之感愈加强烈。 他口中之人像是在说阿爹怀明太子,又像另有所指 长宁总觉呼延安似乎知道些什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快入睡,就听见外头激烈的厮杀声,长宁想也不想,当即起身提剑便出了营帐。 驻地外混战一片,刺客皆蒙面看不清真容,但长宁还是一眼注意到了重伤的呼延安。 这会儿的动静也将呼延安惊醒,他虽无作战之力,却将眼下的情形尽收眼底,知晓此战必败,他伏在一个黑衣人耳畔低语,黑衣人便扶着他的身体在同伙掩护下逐渐逃离。 而萧珩几人被旁的黑衣刺客周旋着,一时无暇顾及远遁的两人。 长宁面色冷凝,丢开佩剑抄起一旁的长弓,搭箭扣弦,手指捏紧箭尾,借着远处的光亮调整角度,对准其中一人的背影后,蓦地松手,长箭飞驰。 呼延律抛下其他人带着呼延安逃窜,不曾想背后竟会有人放冷箭,便没提防,随着越来越清晰的破风声,箭矢入背,呼延律发出一声惨哼,带着重伤的呼延安一起摔在地上。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裴玖舞等人的注意,裴玖舞侧首朝背靠背的谢清纬使了个眼色,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擒住他! 说完足尖一蹬,踩着尸首腾空而起,直追呼延律。 白眉人也因那声惨哼,方知呼延律居然抛下他们独自逃离,越发气愤,一个晃神,长刀就被萧珩打落,随着白眉人被擒,其余的黑衣刺客也都被一一摁住。 这场混战总算是结束了。 长宁呼出一口气,缓缓放下长弓,垂在身侧的手隐隐颤抖。 第78章 招供 许久不碰箭术,加上后肩还有伤,如今猛一开弓,半边身子又痛又麻,但好在不失准头,没让黑衣刺客跑了。 长宁暗自庆幸。 众人忙着擒住活口,她视线在人群中穿梭寻找萧珩,见他捂着胸口,忙扔掉弓箭奔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关切道:你怎么样?可是伤口崩开了? 萧珩压下胸腔翻涌的血腥气,回以温和的笑,小伤,不碍事。 一旁的谢清纬见他面色苍白,便知他又在逞强,拉过他的手腕搭脉。 长宁略微讶异,没想到谢清纬居然会医术。 死不了。谢清纬没好气道:但要是再不好好养着,离半死也不远了。 长宁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见她两眼通红,萧珩挣开谢清纬的手,苍白的唇微微上扬,真的没事,不必担心。 谢清纬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你自己还 他险些脱口而出,被萧珩一记凌厉的眸光制止。 谢清纬不着痕迹地瞄了长宁一眼,算了,给你药! 他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塞进萧珩怀里,转身去看中箭倒地之人,谁曾想却被吓了一跳。 呼延律中箭倒地后,刚想爬起身,就被裴玖舞一脚踩回地里,这还没完,脑袋上的辫发也被人揪住往后扯。 裴玖舞下手向来重,这一踩一拽,四周又回荡起凄厉的惨叫。 呼延律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脖子被迫后仰,蒙面黑巾也被撕成碎片。 三、三王子? 看清对方长相后,裴玖舞震惊得忘了松手。 呼延律后背还滋滋冒着血,他攥住自己快被扯掉的头发咬牙切齿,你放开! 谢清纬走上前仔细端详,见他浑身血污鼻青脸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也太凶残 和裴玖舞对视半晌后,他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裴玖舞挠了挠额角,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气愤嘛,就下手重了点 她哪里知道这贼头贼脑的就是匈奴三王子,不过这会儿知道了,她便飞快松手。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4) 呼延律还沉浸在痛苦中,一个不慎,再次脸朝地闷头栽了下去。 虽有预料,但大家都没想到三王子呼延律会亲自来劫囚,不过也足见呼延安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既如此,人自然不能轻轻松松还给匈奴了。 谢清纬朝萧珩一挑眉,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不等萧珩开口,呼延律就先从地上爬起来,威胁道:本王子若是在你们大魏出了事,我父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等着我们匈奴铁骑踏平你们的江山! 哟呵? 谢清纬被他气笑了,找了根绳子把人捆得结结实实,一边捆一边讥讽道:都沦为阶下囚了还嘴硬,我们还没说你们匈奴打着和亲的名义,行谋害之实呢! 呼延律试图挣开绳子,后背插着箭的地方却因他的动作一阵剧痛,只好又忍了下来不敢乱动。 他抬起下颌,态度高傲,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没有证据,那就是诬陷,我们匈奴同样可以出兵啊! 废什么话! 裴玖舞实在看不下去了,复又用力扯住他的辫发,骂骂咧咧:这种人揍一顿就老实了! 随着她的话音,另一手就挥起拳头狠狠砸他脸上。 呼延律原是被人捆了手脚跪得好好的,被她一拳命中又摔到地上,蠕动了两下,没能挣扎起来。 谢清纬深知她是个什么样的暴力狂,在裴玖舞两拳下去解气后才跳出来制止,得了得了,别一会儿被你打死了。 裴玖舞意犹未尽地收回拳头,顺便又活动一下手腕,以牙还牙道:打死就打死,反正也没有证据,谁知道是我做的? 呼延律: 他侧脸着地,努力瞪大眸子,眼睛恨不得在裴玖舞身上瞪出几个窟窿,叫嚣道:本王子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他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裴玖舞指节立即捏得咯吱作响,好啊,那我再揍你一顿 看她又要上前,谢清纬赶忙将人往身后一拦,隔绝两人的交锋。 裴玖舞只好作罢,气哼哼地别开脸。 萧珩沉下眉眼,前有大将军埋伏,后有三王子深夜行刺,匈奴自然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谢清纬开始幸灾乐祸起来,匈奴此次派遣使臣本就是为了求和,匈奴可汗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三儿子为了和哥哥争权,竟然违背自己的旨意行刺西蜀王 呼延律蠕动的身体一顿。 这属于意图挑起两国纷争了吧?裴玖舞从后面探出脑袋,嘿嘿一笑,也不知这些事捅到匈奴可汗面前,他该如何处置这个不孝子? 呼延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比起两位母家显赫的兄长,生母只是舞姬的他的出身最卑微,他自然不像两位兄长那般得宠,凡事只能靠自己,就连此次与大魏求和的机会都是他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 他原想铲除了萧珩这个心腹大患,在父王面前立下大功,可现在功没立成,倒是把自己和一直支持他的呼延安给搭了进去,若当真因此得罪大魏,在大局面前 思及此,他额上冷汗涔涔。 萧珩笑容玩味,匈奴夹在梁魏之间,连年征战,想必此刻国库空虚,无力应对新一轮战争,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总要交个人平息我大魏怒火才好。 呼延律咽了口唾沫,眼睛飞快转动,下颌指着另一边的白眉人,是他! 这些黑衣刺客的面巾都已摘下,全是生面孔,其中有些已服毒自尽了,只剩包括白眉人在内的六七人被及时控制住,还留着一口气。 你他娘休要胡言乱语!见呼延律忽然朝自己开刀,他气得眉毛高高扬起。 萧珩取下面具,额角的青痕似乎又长了些,在月光照耀下,勾勒出一张宛如修罗般的妖异面容,他冷声质问:你是何人? 白眉人跪在地上,虎目盯着眼前浑身煞气的危险男人,一言不发。 他口中的毒囊被抠了下来,无法服毒自尽,但他是绝对不会让旁人知晓他的来历的! 如此想着,白眉人与萧珩对视时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 然而呼延律为了撇清关系,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道:他他是于文亮的走狗!就是他,一直给本王子传递消息,挑拨离间! ! 白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匈奴人果然毫无诚信可言! 你他哆嗦着唇破口大骂:你胡说!你个匈奴蛮子竟敢胡乱攀咬我们大人!老子宰了你! 众人不约而同地嘴角一抽。 白眉人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还在脸红脖子粗地争辩。 谢清纬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咳,你刚刚说你们大人? 白眉人一愣,神色懊恼地闭上嘴。 裴琅正带人清扫附近的刺客尸首,发现他们全都伪装成了匈奴兵卒,所用的佩刀乃至穿的靴子,统一都是匈奴兵卒的规制。 最后才查到白眉人,在他身上摸了一圈,就摸出一块铁质令牌是雍州刺史府的手令。 裴琅皱了皱眉,表情复杂道:伪装得倒是很谨慎,就是 他扫了白眉人一眼。 就是领头之人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忍着没说出来,将手令交给萧珩。 萧珩指腹摩挲片刻,薄唇缓缓勾起,当真是雍州刺史派来的,也不枉本王苦侯多日。 谢清纬笑得如沐春风,现在好办了,人赃并获,直接问罪吧。 白眉人心脏狂跳,眼见情形不利,猛然起身朝谢清纬的长.枪撞去。 长宁始终沉默着旁观一切,见他企图自戕,立即抬臂格挡,紧接着飞起一脚踢中白眉人的胸膛,将人踹倒在地。 旁边几人也反应过来,连忙上手押住白眉人,又朝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以防他咬舌自尽。 但有了白眉人这个先例,其余五六个黑衣刺客纷纷效仿,好在都被摁了下来,混乱之中,裴琅当机立断,吩咐手下把他们带下去,各自看押。 呼延律早在指认白眉人之后,就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在场之人唯独谢清纬懂医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蹲下.身给呼延律止血。 裴玖舞瞥了一眼呼延律背后的箭伤,忽然咦了一声,回头诧异道:还不知这箭是谁射的呢。 话音刚落,萧珩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落在长宁身上。 因怕有人绕道奇袭,他便始终关注着长宁营帐里的情况,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将她弯弓射箭的模样尽收眼底。 长宁在他看来之际,淡定地转过身往回走。 萧珩眉眼含笑,跟在后头走了两步,不见前方的少女回头,便捂着胸口假意咳嗽。 果然,长宁闻声又快步折了回来,主动搀着他慢慢走回营帐。 等坐下后,萧珩笑着赞道:箭术不错。 什么?长宁下意识装傻。 萧珩颇为柔和地凝视着她,我都看见了。 长宁面上微红,这一世她几乎没怎么正经学过箭术,若是被问起她怎么会的,她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我、我就是私底下偷偷学过一些,方才也是运气好罢了 正当她绞尽脑汁瞎编时,萧珩忽然起身抱住了她。 他的唇抵在长宁的耳畔,似是无奈地叹声道:反正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这话听在长宁心里十分熨帖。 她倚在萧珩怀里,嗅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松香,虽有些羞愧于自己的谎言,但还是忍不住道:那如果我说,我是做梦学的,你信不信? 信。 长宁噗嗤笑出声。 萧珩毫不在意,反倒轻吻起她莹白圆润的耳垂,只是不知阿宁梦见的漂亮王妃,何时能进门? 耳鬓厮磨间,他趁长宁愣神,报复性地咬了一口。 第79章 温存 长宁慌忙解释道:那件事情我就随口一说。 耳垂部分极其敏.感,被他这一吹一咬,阵阵痒意袭来,她忍不住发笑,上半身往后瑟缩。① 我不管,反正我信了。修长的手指穿过发梢,萧珩托住她的后颈不让她逃离,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长宁哭笑不得,别闹,一会儿有人来了。 自从有了前面两次阴影,每次亲近她都格外小心谨慎。 萧珩却是靠在她耳畔低低笑了起来。 长宁稍稍偏头,抬起眼睫疑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傻姑娘。二人鼻尖相蹭,萧珩颇为愉悦地道:你总这般出入我的营帐,你以为大家不知道吗? 长宁一懵。 萧珩见她神色迷茫,不由逗弄道:我陷入困境,你为我千里奔袭,我昏迷时,你又伴我身侧衣不解带,这些天还频繁出入我的营帐,这孤男寡女的 他刻意拖长尾音,沉下眼帘,细细端详着她霞色愈浓的容颜。 长宁不敢与他对视,螓首微垂,我就是、就是习惯和你在一起了 她习惯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便忘了如今在旁人眼中,她是与萧珩没有任何亲缘的沈姑娘。 这么一想,她与萧珩的关系确实惹人浮想联翩。 现在这深更半夜的,她又在他的营帐里 为了证明清白,长宁又道:我真没想那么多 她声音越来越弱,萧珩的唇却一点点凑近,温热的气息灼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长宁身子一僵,脸颊腾地烧起,我先走了 眼看她就要转身离开,萧珩拽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圈进怀中,语气不满道:你竟这般无情?来了就走? 他大掌托着长宁的面颊,指腹轻轻摩挲,似是在爱抚一件稀世珍宝,似怨似哀道:等天一亮,我们便要分开了 按理说,她应当不舍才是。 萧珩眸含期待,等着她的反应。 长宁依偎在他胸前,心中酸涩,犹豫一会儿,小手便主动攀上他挺拔的脊背,纤指沿着后腰一路向上。② 萧珩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身体亦随之绷直。③ 他不自觉发出一声喟叹:阿宁④ 清冷的嗓音,又格外旖旎缱绻。 长宁心跳加速,酝酿了好半晌,才缓缓抬起眼睫,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噙着一抹艳色,春意盎然。 这般撩人的神态,萧珩只在梦中见过,如今变成现实,倒叫人有些恍惚。⑤ 他突然后悔方才说的话。 他不是圣人,怎禁得住她这样撩拨 萧珩喉头上下滑动,抱着她的手臂都有些酥麻,不敢乱动分毫。 长宁含羞带怯地望着他,鼓起勇气道:要不,我留下来? 萧珩一愣,但好在理智尚存。 他使出莫大的毅力抵抗诱.惑,语气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他也说不准,把人留在身边过于危险。 长宁抱着他的腰,决心使出杀手锏,身躯轻轻晃了晃,皇叔 叫什么都没用。萧珩受不了她这般甜蜜的折磨,推开她温软的身子,一脸严肃,不行就是不行。 长宁手脚并用黏了上去,娇声娇气道:不然一晚也是可以的。 不 萧珩想也没想便要拒绝,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错愕回头,你刚说什么? 长宁仰面,笑嘻嘻道:留我一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萧珩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波澜不惊的眸顷刻间掀起风浪。 原来住的主帐好歹有一床一塌,可现在他这里只有一张床,她要留下 岂不是得同床共枕?! 思及此,萧珩冷峻刚毅的面庞绯红一片。 他慌乱错开视线,紧绷的声线也带了一丝颤抖,尚未成婚,这样不妥。 萧珩努力不去看她,再次挥开她的手背过身去。 长宁才不管这么多,环住他的腰,柔软身躯又贴了上去,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没得商量。 萧珩忙不迭分开她的手,道: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 说完就用掌风灭了灯,脚步缭乱地绕过屏风往床榻走去。 营帐瞬间暗了下来,只余桌上一盏灯笼还亮着。 长宁瘪瘪嘴,不情愿地拿起灯笼,往门口走了两步,又思忖着,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剩下这点时间,她不想和萧珩分开。 于是又将灯笼熄灭,绕过屏风朝床榻走去。 萧珩已经掀开被子和衣躺下。 长宁也想躺进去,刚揭开被子一角,一只大手就从里面伸出,牢牢按住了她的脑袋。 不、不行萧珩喉头动了动,一手抵着她,一手捏着寝被,正色道:别闹了,快回去。 长宁越发来劲,嘿嘿笑道:不嘛,我要和你一起睡觉。 她握住萧珩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抻开。 哎你 嘘。 长宁食指贴唇示意他噤声,随即厚着脸皮钻进被窝,枕在他胳膊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萧珩相貌生得浓烈锐利,高鼻深目,神骨俊秀,无形中自有慑人气势,只是面对长宁,他又是最温柔的。 就像此刻,他只能望着头顶悬挂的床帐,无奈叹息,任由对方钻到怀里,只是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应当说说她。 长宁窝在他腋下,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在萧珩即将开口时,红着脸小声道:要抱抱。 声音清润,软软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 萧珩微怔,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墨发微动,他转过身,臂弯缓缓收紧,试探性地将人抱在怀里。 长宁心满意足,又朝他靠了靠。 二人侧躺着,四周温度开始逐渐攀升。 萧珩拍拍她的背,轻声哄道:好了,睡吧,明日我送你出雍州。 长宁眨眨眼,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有他在的地方她才有安全感,上京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萧珩侧目望着她,略一思索后道:快则两月,慢则三月。 见她不太高兴地撅起嘴,他耐心解释起来,先把西蜀琐事处理好,随后为你正名,再到吴兴沈家下聘 萧珩把自己的计划一条一条说与她听,末了又道:如此来来回回,大抵要两三个月才能定下。 长宁静静听着他沉稳的话音,不禁想起从前依依分别的场景,又是一阵心潮迭起。 这一世,能嫁给他,真的很好。 望着他的眼眸便不自觉地蓄满柔情。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5) 萧珩与她对视片刻,轻柔一吻落在她光洁的额上,安心睡吧。 他本就对她没什么抵抗力,一吻过后,便紧闭着眼。 只是眼眸一阖,其余的感官便异常敏锐。 两人相拥而眠,长宁身上独有的馨香总是丝丝缕缕地侵入鼻端,不仅如此,他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少女丰盈起伏的曲线。 萧珩又不免忆起抚过她脸庞时的触感,那样柔滑,令人爱不释手 如此想着,心脏又开始擂鼓般剧烈跳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长宁缩在他身侧,总觉外衣束缚得她有些难受,不由抬起视线,毛茸茸的发丝搔过他的下颌,萧珩,我可不可以⑥ 别乱动! 语调低而短促,暴露了说话之人镇定表象下的不平静。 萧珩拉起被子兜头罩住她的脑袋。 长宁将被子扒开,正好撞见他神色仓皇的样子,原要说的话又被抛在脑后。⑦ 她手肘支起上半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珩,目光自上至下,描摹过他的五官、喉结,又落在他的锁骨上。⑧ 萧珩自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浓密的睫毛微微震颤。 他忍了忍,还是睁开眼,只是那眼神变得十分危险可怕,犹如利剑出鞘,散发着强势热烈的气息。 沉迷美色的长宁心脏一怵,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萧珩倏地翻身。 她惊呼出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陷入到床褥间。 高大的身躯覆了上来,萧珩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声线紧绷沙哑,不想睡,我们就做点别的。 语罢,身子一沉吻了上去。 不同以往的温柔耐心,薄唇极尽占有地流连于她红润唇瓣上,反复磨砺,辗转间似猛浪拍袭,带着一丝快要压制不住的疯狂。⑨ 长宁欲哭无泪。 她本想着他是清心寡欲、意志坚定之人,才敢跑来和他同塌的。 口中仅存的空气遭人掠夺,窒息感接踵而来,她低哼一声,下意识地侧首躲闪,我困⒑ 谁知刚张嘴喘了一息,萧珩舌尖便闯了进来,相撞的刹那,大脑砰的炸裂,让她有些目眩神迷。11 现在困太迟了。 萧珩禁锢住掌下的腰肢,碾着她的唇,断续含糊地说着。12 长宁实在无力招架,一双染满迷离水色的瞳眸微眯,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13 好半晌,萧珩才放开她的唇,二人皆是面颊泛红,呼吸紊乱。14 室内并无烛火,只余微弱的月光笼罩其间,朦朦胧胧中,长宁细颈处如瓷般的肌肤已是红霞满布,带着莫名的磁力,紧紧吸引着他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尽可能减少阅读不适感,标注部分放到作话里了,对正文做以下解释: ①脖子以上 ②两个人站着,穿着十分得体,里三层外三层,从头裹到脚就露出一张脸一双手的那种!不存在搞颜色!然后主角拥抱,女主的手放在男主后背上,就这样而已 ③男主抱着自己的心上人,因为紧张呼吸变快,肌肉也紧绷,这是正常的反应 ④面对心上人,他饱含深情的叫个名字而已 ⑤情人眼里出西施,女主就算红个脸,男主他也觉得自己心动了被撩到了,仅此而已,没有别的 ⑥是头发蹭下巴,头发头发!不要脑补太多 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锁这里,主角穿着衣服睡觉,拉两下被子,别的啥也没干 ⑧同上,主角只是看了一眼喉结锁骨,没有动作 ⑨真的只是在亲嘴,不是亲别的,拜谢审核 ⒑口、空气,这些字眼表明了我写的是张嘴巴,脖子以上范畴 11.主角就是感情到位顺其自然地伸舌头,还是脖子以上,不是亲别的,相撞指的是舌头,不是脖子以下别的东东 12.这个时候他们依旧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整整齐齐,相当保守,求放过我的崽吧,她们只是在言情小说里打个啵做错了什么 13.女主就是因为亲嘴缺氧了,不是别的什么反应 14..唇、面颊,脖子以上 以上,是审核大大可能会误会的地方,全标注了,以证清白 第80章 毒发 萧珩艰难地收回视线,单手抽出她腰间丝绦,褪去她的外衣。 长宁心头一咯噔。 正当长宁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萧珩另一手却替她掩好里衣的衣襟,不露半点春色。 好好睡,不要再乱动了。 他语气无奈地说着,大手一挥将她的外衣挂到了屏风上,复又托起长宁的后颈,细心调整好软枕的位置,拉过衾被掩住她的身子。 全程眉眼清正,仿佛上一秒逮着她亲得如狼似虎的不是他本人。 喔 长宁双手放在胸前,手指攥着被沿,弱弱应了一声。 萧珩替她掖好被角,确保已经将人裹得严实了,才重新躺下,两人仰卧望天,只有发丝缠绵,难分彼此。 气氛忽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长宁不敢再招惹他,只能像只蚕蛹一般藏在衾被里,一动不动,如此僵持着,不知不觉眼皮开始打架。 银月渐渐隐匿,夜色氤氲,一室静默。 耳畔传来一阵轻缓均匀的呼吸声,长宁已然睡去。 萧珩这才睁眼,慢慢转动视线,营帐里一片漆黑,但因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依旧能看清长宁红扑扑的小脸。 他嘴角微微翘起,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隔着衾被环住她的身子,想与她相拥而眠。 倏地,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紧接着一股血腥在胸腔翻涌。 萧珩慌忙捂住胸口,匆匆闪身下床,生怕会惊动身侧熟睡之人。 心脏处的疼痛愈发剧烈,密密麻麻地席卷而来,他踉跄着出了营帐,跌跌撞撞来到后山溪渠边,才猛地喷出一口血。 鲜血溅落在溪渠边的泥土之上,在幽冷月光照耀下,泛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黑气。 萧珩半跪在旁,涓涓流淌的溪水倒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他看着水中的自己,额角青痕一点点蔓延开来。 正欲站起身,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谢清纬刚准备回营复命,远远瞧见他的身影,面上神情瞬间凝重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毒又发作了?他伸手去抓萧珩的腕,却被对方躲开。 无碍,只是旧伤。 萧珩面色如常地擦去唇边血迹,岔开话题道:传令下去,调集人马,趁现在速速前往刺史府拿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刺史府的人? 谢清纬火气涌了上来,一把拽过萧珩的手腕,搭上脉搏后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他又掰过萧珩的脸仔细瞧,你这青痕为何突然蔓延得如此快? 萧珩挥开他的手,淡淡道:它一直都在,上了年纪,自然越长越明显。 自他记事起,这青痕就长在他额角上,初时只是指甲盖大小,但随着他一点点长大,青痕也跟着逐渐蔓延开来,直到如今,面具已无法完全覆盖。 放屁! 谢清纬气得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这青痕继续蔓延下去是什么后果?你不要命了? 萧珩抿着唇,作势要绕开,又被谢清纬拦住。 你铁定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才促使你这青痕越来越长 他话语一顿,忽然明白过来,是在亡命谷? 萧珩沉默着,没有答话。 当时我真就不该走! 谢清纬懊恼着,又觉气闷道:虽然旁人不知你中毒一事,但你应当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亡命谷是什么地方?那里瘴气环绕,本就容易刺激你体内的毒,你冲进去就算了,事后毒发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赶回来时,见他面色除了苍白倒无大碍,还以为是运气好没发作,没想到他居然是瞒着自己。 你说了我好歹能为你施针 萧珩没有辩解,只道:此事后面再说。 谢清纬气急,扣着他的腕侧,脸色沉重,现在必须尽快找个地方静养施针,再不抑制你体内的毒,就算你是铜墙铁壁也要命不久矣! 萧珩抬起眼皮,明日再 不能拖了!见他盯着自己,谢清纬警告道:你别不信,这是慢性毒不错,可这么多年下来,毒性却是在一点点侵蚀你的五脏六腑,眼下你只是心疼吐血,再发展下去,指不定得七窍流血! 只一晚死不了。萧珩抽回手,固执道:先抓人,于文亮不能跑。 谢清纬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倔脾气,按捺着火气道:于文亮是有渎职通敌之罪,但这自有朝廷会管,你费这个心做什么? 不行。 萧珩眸光锐利,一字一顿:他,必须死。 望着他眼中溢出的杀气,谢清纬下意识道:他通敌叛国谋害藩王自然是要死的,咱们直接搜集证据上道折子就是了 呼延安认得威远侯。萧珩忽然道。 谢清纬一怔。 呼延安是匈奴大将军,威远侯又是我大魏猛将,二人战场交锋数次,认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呼延安认得威远侯,和刺史于文亮有什么关系? 你说,于文亮为何会冒险给匈奴传递消息?他还没想明白,萧珩朝他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谢清纬想都不想,顺嘴道:自然是匈奴人许了他好处。 萧珩点头,又问:那你认为,他们许了什么好处? 这把谢清纬给问住了。 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处,能让雍州刺史不留后路,帮着外敌对付自己人。 匈奴若当真借此机会除掉了萧珩,他日再度进犯弱水,大魏只怕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退敌人选。而雍州距离边境不远,一旦边境失守,于文亮这个刺史就没法当下去了,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除非,他找到了靠山。 谢清纬很自然地想到了党争。 皇帝膝下几个皇子均已长大,储位却悬空至今,不排除有哪个皇子与匈奴三王子勾结,沆瀣一气。 难道说,于文亮背后,有某个皇子授意? 萧珩墨眸黑如深井,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 谢清纬还是忍不住道:但是这和你依旧没关系,你一个藩王,又不掺和到皇储之争中,他们没理由杀你。 要杀我的是呼延律。萧珩冷静地下了判断,相应的,呼延律等人也给了他们想要的消息。 想起上回天机阁密信里提到,拓跋临暗中调查沈氏和威远侯的事情,某种猜测已呼之欲出。 他迟疑片刻,坦白道:阿宁是威远侯之女,呼延安一定认出来了。 这次,谢清纬足足震惊了几息。 你、你说什么?郡主她不是怀明太子的女儿? 在撞破萧珩与长宁的秘密后,谢清纬怀疑过二人的关系。毕竟以他对萧珩的了解,萧珩断然不是那种枉顾纲常伦理之人,二人身份应当有猫腻。 只不过他怀疑的是萧珩。 当年萧淑妃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至今都有人怀疑萧珩的出身,只是碍于先帝已去,萧珩如今又得势,便无人敢多嘴置喙罢了。 谢清纬怎么也没想到,非皇室血脉的,居然是前太子亲自抱回来的长宁郡主! 他回忆起二人的关系,有些语无伦次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你们两才乱不对,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郡主若当真不是怀明太子亲生女儿,一旦身世曝光,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怀明太子至今杳无音讯,众人心照不宣地认定他已遇难。他不在,没人为长宁正名,皇上若要追究,只怕难逃死罪。 萧珩握紧拳,所以他们必须死。 他虽不知拓跋临是如何疑心到长宁身世的,但隐隐猜得出,对方许是想借长宁打威远军的主意。 为长宁正名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在没有寻到一个全身而退的时机前,他绝不允许旁人利用她的身世做文章,更不允许任何人借此伤及她的声誉性命。 眼看他抬脚往前走,谢清纬急忙追上去,你先别急,季风马上就会带轻骑去刺史府拿人,定然逃不掉的。 萧珩不放心,执意要亲自去一趟,刚翻身上马,心口的绞痛感再次袭来,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谢清纬及时搀住他,忙屈指吹响信号,不远处看守刺客的裴玖舞立即闻声赶来 * 长宁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已天光大亮,她抻了个懒腰,手往旁边上下摸了摸。 凉的,没有人。 长宁猛然清醒,环顾四周,才发现人已经回到自己营帐里了,不仅如此,床头包袱都收拾好了。 至于她是如何回来的,何时回来的,她毫无印象。 不知怎的,长宁莫名心慌,飞快下床跑出去,就和迎面走来的裴玖舞撞了个满怀。 好在裴玖舞眼疾手快捞住了她,你没事吧? 长宁摇摇头,他人呢? 裴玖舞很快明白她所指何人,面色有些发白,殿下他他有急事便先走了,让我和父亲护送您回京。 长宁眸中闪过讶色,他走了? 事出突然,殿下便决定先行一步。裴玖舞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纸信封,这是殿下留给你的书信。 信封上写着长宁亲启四字,她接过书信拆开。 信笺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长宁临摹过萧珩的字帖,自然认得他的笔迹。 只是这封信上除了叮嘱的话语并无其他,至于他为何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开,只字未提。 且笔迹锋利还带几分潦草,定是在匆忙中留下的。 长宁胸腔像是被人挖了一块,空荡荡的,颇不适应。 她不信邪,又掀开营帐往外走去。 驻地周围的营帐大都已经拆卸,前方不远处,一身银色甲胄的裴琅正在整顿兵马,粗略估计,竟有数百人。 只是望了一圈,独独不见萧珩。 第81章 蛊毒 他真的已经走了? 长宁呆呆伫立在原地,脸上是落寞的神色。 裴琅注意到她的身影,回头时正好与长宁身后的裴玖舞对视一眼。 裴玖舞拿着包袱和佩剑,蹙眉朝他使了个眼色。 郡主。裴琅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将士们都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启程回京。 他身后带的数百轻骑出自威远军,是萧珩的心腹将士,长宁的身份也无需刻意隐瞒。 长宁应了一声,旁边就有兵卒牵过她的汗血马。 她从裴玖舞手中接过佩剑和包袱,忍不住又问:皇叔那儿究竟出了何事?又是何时离开的? 萧珩昨夜明明答应今日亲自送她出雍州,他是个讲信用的人,断然不会无端端地毁约。 裴玖舞眸子闪了闪,嗫嚅道:天未亮便离开了,只说是急事,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郡主放心,殿下说了,待事情处理完便回京接你。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6) 她心中惴惴,为了将谎话圆过去,勉强挤出笑容,装作无事发生。 好吧。长宁虽心中疑惑,倒也没有多想,很快便在裴琅父女的护送下离开。 后山上,萧珩被折磨得大汗淋漓,强撑着目送她远去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谢清纬惊呼一声抱住他的身体,手指飞快点了几处穴位后,当即掏出针包在萧珩的合谷处扎了一针,朝身边的士兵吩咐道:现在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供殿下养伤,我已给老刘发了信号,你带上其他人先随我回陇西 萧珩眉心皱起,大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放心吧。谢清纬知晓他的意思,宽慰道:季风带了近百人连夜赶往刺史府,眼下也快到了。 萧珩悬起的心这才稍稍安定,彻底陷入昏迷。 此时刺史府内,一身绯红官袍的中年男人在堂中来回踱步。 少倾,一个穿着银黑色铠甲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不好了! 威远军进城了! 于文亮紧绷的神经险些崩溃,脸色唰的惨白,急急问道:白眉和三王子呢? 士兵摇头,属下在城楼上等了一夜,并未见白眉大人和三王子的人回来 砰!士兵话音未落,刺史府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威远轻骑黑压压一片,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将刺史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于文亮吓得胡须一颤,胖胖的身体哆嗦着往后院跑。 事发突然,于文亮来不及准备,能召集到身边的府兵不足百人,他刚穿过中堂,院墙后又突然蹿出数十位蒙面黑衣人,将后院所有逃跑的路都堵了个干净。 等他再转身,季风已经带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 大胆! 于文亮色厉内荏地指着面前之人,这里是刺史府,本官是皇上亲封的雍州刺史,即便是西蜀王,也不能随意啊! 季风捏住于文亮的食指,硬生生往后掰。 手指骤然一痛,于文亮拼命想挣脱桎梏,却只能惨叫着跪在地上。 季风睥睨着脚边之人,另一手举起一沓书信,冷哼道:雍州刺史通敌叛国,谋害藩王,证据确凿,殿下身为西蜀王,为国除害义不容辞,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手起刀落,血柱喷涌,于文亮没来得及嚎叫,便双目圆瞪,僵直着身子倒在血泊中。 后头闻声赶来的周长史见此惨状,腿肚禁不住地打颤,大气不敢喘。 长刀末端还淌着温热的血,季风看也不看脚边的尸体,转身望着门口之人。 周长史顿时被吓得往后跌去,后头两个府兵急忙搀住他。 季风握着刀,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你别、别过来!周长史哆嗦着往后缩。 之前西蜀王在亡命谷出事时,就是他带着府兵前去帮忙扎营安顿的,他自是认得威远军。 若不是因为认得季风和威远军的服饰,他都快要怀疑闯进府中斩杀雍州刺史的是一群强盗,而非正统军队。 现在他只是奉命带兵前来,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季风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于文亮这些年滥用职权、私加赋税、强征土地,如今又通敌叛国,意图谋害藩王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周长史一愣。 季风收刀入鞘,从袖中抽出一本奏章,和着搜集到的罪证一并甩在他胸口,殿下已集齐证据,这里还有要呈给皇上的奏章,只是殿下如今走不开,只好劳烦长史大人代殿下将此物上呈御案。 周长史数次打量季风和他身边的人,确定他们对自己没有杀意,才战战兢兢地接过,打开奏章一看,脸色异常难看。 他今年刚调任雍州任命长史一职,对于文亮背地里的所作所为不甚了解,而眼前西蜀王萧珩所书奏章条理分明,字字珠玑,证据确凿,让人不得不信。 可信了以后,胸腔便涌起滔天怒火,几乎不用季风再多叮嘱什么,他率先道:岂有此理!简直是目无王法! 周长史抬起眼,信誓旦旦道:还请殿下放心,这份奏章,下官定然会亲自上呈御案,决不辜负殿下一番良苦用心。 眼看目的达成,季风朝周长史略一作揖后,如此,便有劳周大人了。便又提了人头离开,直奔陇西而去。 只是季风不知,在他到来的前一刻,刺史府已经离开过一批死士,他们带着消息,马不停蹄赶回上京。 * 季风等人速度很快,总算在第二日与大队会合,只是萧珩始终处于昏迷中,不省人事。 他跟在马车旁,神色焦灼,忍不住叩响车窗问道:殿下现在的情况如何? 车厢里,谢清纬刚给萧珩施完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才从马车里下去,毒性暂时是抑制住了,但情况并不妙。 季风皱起眉,抓着他的胳膊又问:可有根治之法? 谢清纬叹了口气,摇摇头。 季风眼中仅存的一丝希冀瞬间消散。 怎么会这样 这毒复杂,我一时也没有头绪,只能暂缓毒性发作。 谢清纬看了他一眼,道:实不相瞒,你家殿下.体内的毒已跟随多年了,其中最神秘复杂的一种,应当是某种蛊毒,自他出生后便有了。 他说着,还点了一下额角,青痕扩散,就代表毒性在渐渐侵入五脏。 这不是胎记吗?季风眉眼间尽是不可置信,连连追问:还有,什么其中一种?难道殿下.体内所中之毒,还有别的? 谢清纬点了下头,据我这些年的观察来看,他身上所中之毒,不下七种。 不可能!季风下意识地否认道。 他自十二岁起就跟随在自家殿下身边,殿下什么时候中过这些毒,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别说季风,谢清纬自己都不敢相信。 起初我也不信,以为他身上只有一种蛊毒也就是引发他额角长出青痕的那种,但是根据我这些天的诊治,我发现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除了皮肉伤,体内还有七八种毒混合在一起,而且都是慢性毒,至少潜伏了十数年之久。 谢清纬想起给萧珩放血时的场景,整个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从他指尖、腕侧放出的鲜血,全都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初步判断,萧珩体内起码混合了七八种毒药。 谢清纬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萧珩的血更毒了。 思及此,他又啧了一声,下毒之人究竟是有多恨他啊 就算是在十年前下的毒,那时萧珩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同时种下多种慢性毒,让人毒发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简直就是顶级酷刑! 季风嘴唇发颤,谢将军,你可知殿下是怎么中的毒?我跟在殿下身边也有十年了,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啊。 他努力回想近十年里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也想不到下毒之人是如何得手的。 谢清纬凝眉深思道:除了他生下后便带的毒之外,其他的,只能是日常摄取,且每次分量都微乎其微,不易察觉,也不会出现什么症状,但随着时日渐长,毒药日积月累到一定量后,毒性才爆发出来。 季风很快便联系到日常饮食和接触到的人身上。 殿下的吃食一直有专人负责,都是我们自己人,不可能做手脚,日常起居殿下也不喜有人伺候,几乎都是亲力亲为,殿下平日沐浴用的皂角香露、笔墨纸砚乃至熏香,都出自天机阁 季风话语一顿,忽然沉默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了怀疑之人。 但季风也只疑心了一瞬,又摇头否定,这也不可能,天机阁是殿下的心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没什么不可能,天机阁的人跟随殿下时间最长谢清纬说到这里,面色一变,糟了,若天机阁当真心存不轨,那上京和陇西都绝非安全之地! 谢清纬当即吩咐车夫调转马头。 季风也想到刚被人护送回京的长宁郡主,急忙吩咐人前去追回裴琅父女。 就在此时,车厢里响起一阵咳嗽声。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刚毅苍白的面容。 萧珩捂着胸口,眉宇清冷,神色平静道:这些与天机阁无关,毒是我自己下的。 第82章 回京 方才惊慌的二人俱是一怔。 经过谢清纬施针,萧珩体内的毒已被克制,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倚在车门旁,看向季风:事情办得如何? 季风讷讷道:办、办好了,于文亮已死,奏章也交给了周长史。 萧珩松了口气,放下帘子,不必回陇西了,去西蜀。 去什么西蜀?你不要命了?谢清纬眼疾手快挡住了他的动作,你别转移话题,这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扬起,只是些寻常毒物,倒要不了我的命。 谢清纬瞪大眼睛,你别欺负我见识少。 寻常人身中其中一种,就能魂归地府了,更遑萧珩身上这乱七八糟的毒加起来至少有七八种之多。 以毒攻毒不行么?萧珩虽是倚在门框处,但脊背直挺,语调平和,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清纬大受震撼,他虽听说有些毒物可以互相克制,但像萧珩这般生猛的以毒攻毒之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萧珩缓缓道:南疆有种蛊,由三虫三草六种毒物制成,剧毒无比,名曰长生。 剧毒无比还能叫长生?你糊弄谁说到这里,谢清纬忽然一顿,恍然道:难道你身上的某种毒,需要这长生蛊来压制? 萧珩的点头再次刷新了谢清纬的认知,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暗自咋舌,除了你说的什么长生蛊之外,你体内还有种奇怪的蛊毒,具体是什么还探查不出,除了以毒攻毒互相牵制,我一时间也当真寻不出旁的解毒之法 谢清纬正感慨用毒和下毒之人的高明,季风却是听得心惊胆战,这些毒可会影响殿下的身体? 自然会的。谢清纬道:寻常药都有三分毒,更何况你家殿下现在是直接在身体里养蛊,若非他内功深厚,换个普通人怕是早玩完了。 对于这一点,萧珩不置可否,只道:这么多年也过来了,现在不宜讨论这些,先回西蜀吧。 毕竟圣上有旨,他们需得在规定的时间抵达藩地,季风向谢清纬再三确认暂时无碍后,才驾车往西南走。 马车内,萧珩闭目养神。 谢清纬就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病态苍白的面容,犹豫许久才道:你当真要继续瞒着她吗? 萧珩眼睫微微振动,不语。 谢清纬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叹了口气,虽说靠着长生蛊可以续命,但这过于痛苦,终究不是根治之法,你也不能每次毒发都找借口避着她,只要你们日日相对,郡主早晚会发现端倪。 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寿数。 只是这些他不说,萧珩自己也应当是知道的。 萧珩缓缓睁开眼,望着车顶坠着的一排流苏,眼神晦暗,我试过离开她,但是我,做不到。 声音像是夹着砂砾,沙哑得苦涩。 他低喃道:所以我要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谢清纬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在此之前,也许他会劝萧珩给长宁找个好归宿,至少也能保证长宁后世无忧,可如今他们心里都有了彼此,他便不适合再说这种话。 萧珩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你怕我会让阿宁年纪轻轻当了寡妇? 谢清纬轻咳一声,毕竟你这身体他试图委婉地表达一下。 萧珩没有接话,转过脸望向窗外。 他不是没想过。 可是除了他,又有谁能真的守护阿宁一生一世呢? 李元修吗?他性子太软,家族关系复杂,嫁给他,未必喜乐。 恍惚间,萧珩眼前像是又飘起了苍茫大雪,一瞬间将他拉到普济寺的那个雪夜。 熟悉的红色倩影款款而来,那时的长宁和现在不同,相貌彻底长开,美艳不可方物,一袭皇后朝服,举止端庄,行走间步步生莲。 只是眼睛黑沉沉的,少了往日的灵动鲜活,布满消沉的死气,俨然是个华丽的牵线傀儡。 他想起来了,他死在长宁二十六岁那年。 死后,他的神识随着她离开,从普济寺到椒房殿,终日盘桓宫墙之内,他像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游魂,只有本能地跟着她。 他看着长宁独自一人守在宛如冷宫的椒房殿,方知原来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一切风光体面,都只在他回京时才昙花一现。 他不在了,拓跋临便反复搓磨她的铠甲,碾压她的尊严,摧毁她的意志,放任旁的女人羞辱折磨她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啊。 却被消磨了所有棱角与光彩,悄无声息地死在那年的最后一场雪里。 萧珩心口又是一恸。 隔世记忆不堪回首,但也能证明,他至少还有十一年的时间。 为她铺路,足矣。 萧珩嘴角勾起,笑容里却隐隐带着三分苍凉。 谢清纬看不懂他的笑,总觉他这次醒来后怪异得很,不由疑惑地伸出手背试探,你莫不是发烧,疯了?这种时候,他怎么笑得出来! 萧珩挥开他的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什么事情?谢清纬又一次好奇地刨根问底。 萧珩睨了他一眼,倒也不避讳,娶妻喜事,不过,这和你有关系吗? 谢清纬一噎,随即恶狠狠道:你最好别有求我的一天! 说完撩开帘子蹿出去和季风做伴了。 车轱辘滚滚向前,历经数日,终于出了雍州地界,他们即将踏进蜀地,行到一处驿站歇息时,一抹风尘仆仆的白影忽然拦在车前。 小女秦初云,自请与殿下同往西蜀,还请殿下答应。 * 长宁拿着之前离京时萧平给的玄铁令牌,一行人化作商队,身边的威远军也乔装成护镖人,回京途中一直都很太平,也没遭遇什么盘问,很顺利地便到了上京。 上京不少人都认得裴琅,他不好继续跟着,便领着其他人到郊外一处庄子下脚,由裴玖舞带着十几号人亲自护送长宁进城。 两人扮做男装,商队又不起眼,进城后就绕开繁华热闹的坊市,直接拐进一条窄巷,到了伪装成饭馆的天机分阁。 裴玖舞一早便传了信,车队刚到,就有人从后门出来迎接,双方对了暗号之后,长宁才敢揭开头上的斗笠。 接头之人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 长宁听出一丝异样,可是我不在的时候,王府出事了? 接头人面色一言难尽,四下环顾后,低声道:二位先随我来。 等后门关上后,接头人才道:郡主刚离京不久,便有人隔三差五地登门拜访,阁主都以郡主风寒为由回绝了,谁知秦王府的人还是不依不饶,再这样下去,怕是遮掩不过去了。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7) 长宁微愕:秦王府? 拓跋临已经封王了? 哦对,郡主不在,应该还不知这件事。接头人解释道:就在前几天,皇上已经册封二皇子为秦王,分封雍州了。 长宁与裴玖舞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接头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这是来访者的名单和来访时间。 长宁接过匆匆扫了一眼,除去一些向来与王府关系不错的官家小姐夫人,来得频繁的就是相府和秦王的人。 李夫人曾递过几回帖子,但除此之外,还有李文恭的名字,他下帖的次数甚至不下于李夫人。 李相过世后,皇上调陇西郡守李文恭暂领丞相一职,是以相府如今的主事是李文恭,李文恭虽年长许多,却与萧珩同为谢老爷子门生,他来拜访,长宁勉强理解。 但秦王她实在不想理解。 而且,帖子全是给她本人下的,无关萧珩。 长宁忽然抬起眼皮,二皇子封王了,大皇子呢? 接头人摇了摇头,至今还是皇子。 长宁心头一跳,这实在不合理。 大皇子是嫡是长,按道理册既封了二皇子,就不该落下大皇子才是。 接头人看出她的疑惑,又道:郡主有所不知,二皇子虽是庶出,生母德妃又不得恩宠,但他已和程家嫡姑娘定了亲,婚期就在半个月后。 联姻之举,已经摆明了程家的立场,他们将彻底站在拓跋临这边。 程家家大业大,皇帝册封拓跋临,一来是让即将成为程家女婿的拓跋临身份好看些,也算给了程万里脸面,二来,封王以后,按理说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可难就难在,皇帝并没有同时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众臣不免又对拓跋临多了几分希望。 长宁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裴玖舞却是眉头一皱,哪个程家姑娘?不会是程雨柔吧? 长宁眨眨眼,裴姐姐认得?和裴玖舞同行这么久,她已经改口换了称呼。 认是认得。裴玖舞表情有些复杂,从前我们是一个学堂的,不过关系不好就是了,他爹坑了我爹,她又坑了我 说到这里,裴玖舞止住话头。 长宁忍不住追问:发生了什么? 裴玖舞这才将原委说出来,就是之前有段时间也不久吧,大概四年前,皇上还没登基那会儿,德妃娘娘还是李侧妃时,就派人向我爹询问过,想给我和二皇子说亲,听说这事儿还是二皇子自己提议的。 裴玖舞至今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寻思着我们面都没见过两回,他怎么就想和我定亲呢 不过没等我爹回绝,我爹就被贬到边关去了,后来就听说婚事被程家大小姐截胡了,但别人不知道的,以为是我被二皇子甩了,害我被人好一顿笑话。裴玖舞神情愤愤。 长宁眼底浮起讥讽之色。 想来前世拓跋临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手里的威远军,这一世,威远军被萧珩握在手里,他便打起手握禁军的裴琅父女的主意,后来裴琅被贬,他便看上了程万里的女儿。 不愧是天性凉薄之人,在拓跋临眼里,婚姻只是工具。 当真是令人恶心。 不过细细算下时间,拓跋临的白月光后来宠冠六宫的李仙儿也该出现了吧? 不知那弱质纤纤的李仙儿与骄纵不可一世的程雨柔互相斗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第83章 装病 长宁唇边含笑,淡淡道:换个角度想,亲事没成,也是好事,至少免了日后的虚与委蛇,还不如找个真正两情相悦之人,平安喜乐过一世。 裴玖舞不自觉想到谢清纬,小脸一红,嗐,什么悦不悦的,别找个冤家就好了 长宁只笑不语,将名单收回袖中,又向接头人问了京中近况,三人说话间,便进了一条暗道。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将灯笼递了过去,叮嘱道:顺着暗道一直往前走,会遇到几个岔路口,其中一条通往西蜀王府,郡主和裴姑娘只需一直往右走,两刻钟后便能到。 长宁和裴玖舞道了声谢,接过对方的灯笼继续前行。 视野越来越敞亮,尽头是一扇乌黑色的木质大门,墙壁上悬挂了一串铃铛。 长宁上手拽了拽。 门的另一边,连通着萧珩的书房,素日里无人敢进此处,长宁和裴玖舞出现的时候,天色已暗,书房里黑漆漆一片。 两人摸黑换了衣裳,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叩响门板,郡主?郡主是你吗? 是灵霜的声音。 长宁散下头发,应道:是我。 裴玖舞也在此时揭开灯罩,将灯架点亮。 外头的灵霜眼看屋子亮起,两道人影倒映在门上,顿时喜极而泣,但碍于书房重地,不敢推门。 长宁刚拉开门,灵霜就扑到她身上,郡主,你可算回来,再不回来,奴婢要撑不住了! 她身上还穿着长宁的寝衣,无时无刻不在假扮郡主,一扮就是一个多月,不仅要应付前来拜见长宁的那些贵妇闺秀,还要应付皇帝太后派来探病的太医内侍,她能不慌吗? 长宁神色愧疚,拍拍肩头安抚道:辛苦你了。 灵霜抹了一把眼泪,郡主,你快收拾收拾,秦王这回亲自带着太医来了。 长宁柔和的小脸瞬间沉下,他来做什么? 灵霜来不及解释,萧平便脚步匆匆赶来,灵霜!快快快,秦王马上就到门口郡主? 萧平原是想把灵霜叫回去的,这会儿瞧见书房门口的长宁和裴玖舞,先是一愣,旋即面上忧色一扫而空。 与裴玖舞点头致意后,他兴冲冲迎了上来,属下还以为郡主得明日才能到呢。 长宁指尖一紧,冷哼出声,拓跋临存心找事,只能赶紧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吩咐下人赶紧准备冰块和一桶热水。 下人虽不明所以,也还是照办,很快就抬着东西跟在后头。 进了屋,长宁迅速脱下外衣,用布裹住冰块就往身上捂。 灵霜吓了一跳。 裴玖舞劈手去躲她手里的冰,你这是做什么? 长宁哆嗦了一下,我一直称病不出,拓跋临定是起了疑心,这才连夜带着太医赶来,我不能让他探出端倪。 说完又放下冰块,起身进了盛满热水的浴桶。 几番冷热交替,加上前些天风餐露宿的赶路,长宁很快便觉头晕,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旁边两人看着很是着急,却又不能阻止。 长宁换上寝衣,又蘸了些粉拍在脸上,确定自己看起来病恹恹的,才躺到床上。 拓跋临虽只见过裴玖舞一回,但为了避免惹出岔子,长宁还是让人先躲在屏风后,尽量不让二人碰面。 灵霜则帮衬着散下床榻四周的帷幔,又关上窗户,在屋中燃起银炭。 她用钳子拨弄两下炭火,小脸已经热得泛红,额上沁出丝丝汗珠,郡主,这样真的能行吗? 长宁瞅了一眼,继续加,外间最好也多弄几个炭盆。 她就不信整个屋子这么热,拓跋临和那老太医能待下去。 长宁将先前用剩的冰块装进手炉,藏在被子下,尽管屋里能把人热得出汗,被子下的冰凉也让她短暂地好受些。 一切处理完毕后,长宁才让萧平前去迎接拓跋临等人。 拓跋临坐在轿中,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兴许是上京天气渐渐转热,又许是迟迟不见人出来,拓跋临等得有些不耐烦,身旁的丫鬟摇着扇子也不能让他平静下来。 正准备唤暗卫进去一探究竟,大门就打开了。 萧平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朝他作揖道:殿下亲临,属下来迟,还请勿怪。 拓跋临将茶盏放到丫鬟手中,呼出一口气,平复下烦躁的心情后,才从轿中踱步而出。 一袭温润的靛蓝色长袍,领口衣摆皆用银线绣着祥云纹,腰间坠着一块晶莹润泽的白玉,长长的蓝色穗子垂下,端出几分温雅气度,虽尚未及冠,但因封王的缘故,乌黑的发也用一顶嵌玉银冠高高束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长宁妹妹久病不愈,本王实在忧心,所以请了太医过来,若有叨扰,还请萧总管勿怪才是。语气还是一贯地温和。 这些天的应付让萧平有了经验,如今长宁郡主也回来了,他便更有底气,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敢,郡主方才醒了,听闻殿下带了太医前来探望,很是感激,只是尚在病中不便见人,殿下多担待。 无妨。 拓跋临笑容完美,滴水不漏,长宁妹妹久病,歇着是应该的,本王亲自去见她便好。 他抬脚往王府里走。 萧平下意识拦了一下。 拓跋临心中猜疑更甚,不由眯起眸子,怎么?长宁妹妹不方便?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府里? 萧平垂首,目光闪烁:殿下说笑了,郡主染了风寒一直都在府中养病,只是,郡主毕竟尚未出阁 本王不进去,只在外间远远看一眼就好,长宁妹妹的病也不能总这般被庸医拖着,本王便找了个妙手回春的太医过来瞧瞧。 拓跋临早就料到萧平会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自己,不疾不徐介绍道:这位陆院判是宫中的老太医,伺候过两朝君王,本王特意向父皇借来一用,就让他给长宁妹妹诊治吧。 他如此说,萧平自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只能把人恭恭敬敬地请入府。 拓跋临身后跟着一位太医和两个丫鬟、两个侍卫,加上萧平,一行七人来到长宁的院子。 外头守夜的丫鬟见状,忙进屋通报。 拓跋临站在门口,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眉头一拧。 不一会儿,长宁的贴身丫鬟走了过来,朝几人屈膝行礼后道:郡主醒了,二位请。 见灵霜面色平静,不慌不忙,拓跋临又生出疑窦。 据他的情报,长宁一月前私自离京,眼下应远在雍州,他才会三番五次的上门试探,为的就是抓个现行,好拿捏住西蜀王府和长宁的把柄。 前几日分明还推三阻四的,怎么现在不怕了? 拓跋临一直都让雍州刺史于文亮关注着,一旦有了长宁等人动身的消息,便要立即派人传信回来,眼下他并未收到消息,便不知长宁已经偷摸着回京了。 他按下疑惑,领着太医跟在灵霜后面进屋。 刚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儿,跨进门时,热浪扑面而来。 拓跋临和老太医双双脚步一顿。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长宁房间四面窗户却还紧闭着,密不透风,屋里头甚至燃了四五个炭盆,整个屋子堪比蒸笼,叫人望而却步。 拓跋临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在外间坐了下来。 灵霜端上茶水,歉意一笑,郡主染了风寒,见不得风,又总喊冷,所以屋子里头就稍微热了些。 拓跋临勉强维持着笑颜,伸手接过茶水,手刚触及茶盖,一股热意袭向指尖。 是滚烫的茶水。 拓跋临感觉发缝都沁出了汗,在灵霜的注视下,到嘴的茶盏被他不着痕迹地搁在桌沿上,看来长宁妹妹病的不轻。 灵霜讪笑两声,郡主好些了,兴许再过几日便能痊愈 她还没说完,就见拓跋临蹭的站起身,本王实在担忧,还是进去瞧一眼才放心。 灵霜大惊,想拦没拦住。 拓跋临刚绕过八扇漆金曲屏,帘子后传出一道女声:秦王殿下。 语调疏离,虽有些虚弱,但确实是长宁的声音。 拓跋临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隔着帘子,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长宁捏着丝帕咳嗽两声,幽幽说道:男女有别,殿下这般贸然闯进我的房间,于礼不合吧? 拓跋临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微僵的脸庞松动了一下,笑道:是兄长一时情急,疏忽了,长宁妹妹,你身子可好些了? 帘子后,长宁又咳了一声,眸色冷淡,原本躲在屋中闭门不出,都快好了,只是听闻殿下十分关心我的病情,总是隔三差五地来探望,阿宁自不敢怠慢了您,便不慎吹了风,又病了,如今不能亲自相迎,请殿下恕罪。 她语气虽恭敬,说的话却尖锐,一口一个殿下,生分得紧。 也不知是因为屋子里热,还是因为气氛诡异紧张,一旁诊脉的陆院判悄悄抹了一把额汗。 长宁妹妹说的哪里话?拓跋临并不恼,只觉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 他目光瞟向脉枕上的那只纤纤素手,缓步走上前,温柔说道:我们是兄妹,为兄来探望你,也是应该的,妹妹若是因此惶恐,倒成了我的不是。 眼看他步步逼近,长宁呼吸一窒,强忍着恶心道:殿下还是不要过来的好,免得渡了病气,反倒误了您的新婚大喜,届时程家可就不高兴了。 话语透着讥讽和威胁之意。 陆院判又是一惊。 这长宁郡主胆子未免也忒大了!怎么什么都敢说? 拓跋临耐不住床榻周围散发的热气,又被她的话一呛,停在了五步之外,灰色的眸子却闪过一丝笑意。 他当真是越发喜欢她的性子了。 不论长宁是梦中人也好,堂妹也好,他都决定陪她好好玩玩。 作者有话要说: 嗯,秦王就是个变.态 第84章 抵触 拓跋临扫了陆院判一眼,郡主的病情如何? 陆院判又擦了擦汗,将脉枕收进药箱里,道:郡主确实是风寒入体,只需发发汗,再服几日汤药便能痊愈。 听太医如此说,拓跋临只狐疑地瞥向帘子后的人影,挥手道:下去领赏吧。 外头的灵霜瞧老太医都出来了,拓跋临却没出来,又随手拣了身衣裳走进去,郡主,您要的换洗衣裳奴婢拿来了。 长宁正想着怎么把这个烦人精赶走,见灵霜来解围,立即顺着她的话道:进来。 随后对着拓跋临下了逐客令,殿下,我要更衣了,还请您先出去。 拓跋临的目光在灵霜和长宁之间来回扫视,脚下纹丝未动。 他还是怀疑,帘子后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长宁。 长宁知晓他疑心重,如果没能亲眼见到她本人,拓跋临就还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试探。 这是我的闺房,即便您是兄长,也不宜久留。 她稍稍撩开帘子,露出半张病容,有气无力地道:若是传到朝臣耳朵里,只怕 听出她话中的威胁,拓跋临灰眸一凛,那长宁妹妹好生将养着,为兄改日再来看你。 他刻意拖着亲昵的语调,虽是笑,却没有丝毫温度。 长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勉强挤出笑脸,殿下慢走。 好不容易把人弄走,绷直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才发现后襟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8) 长宁掀开被子,差人搬走炭盆,开窗通风。 暗处的裴玖舞透过窗棂缝隙,确定拓跋临的人都走远了,才摇着手出来。 见长宁还吩咐下人四处熏上艾草,像是屋里有莫大晦气似的,裴玖舞不由更好奇长宁和拓跋临之间的关系。 正当她出神时,长宁转过身道:方才委屈裴姐姐了,平叔已经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裴姐姐随时可以住进去。 语笑嫣嫣的样子,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 王府紧张了一个多月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另一边却是压抑至极。 拓跋临离开院子后,嘴角弧度瞬间垮下,一路疾行。 直到坐上轿子,他才冷声问道:方才诊脉可瞧清楚了?当真染了风寒? 陆院判揣着手,不敢直视他,小心翼翼地回道:老夫仔细瞧过,郡主的确是风寒之症。 拓跋临面色愈发难看,袖中大手捏得咯吱作响。 雍州刺史自然没有胆量欺骗他,如此看来,长宁来去悄无声息,必定有人暗中相助。 他还是低估了那看似无害的堂妹 不,应当是沈长宁。 他的好皇后。 拓跋临阖眸,轿子摇摇晃晃朝秦王府走去。 一直侯在门口的侍卫阿夏远远瞧见自家主子回来了,急忙迎上去,殿下。 他弯腰替拓跋临打帘,锁着眉道:雍州出事了。 拓跋临眉心一跳。 环顾一圈后,屏退了身边所有丫鬟,才领着阿夏脚步匆匆往书房走去,边走边问:什么事? 阿夏走在一旁低声道:娘娘今日到太极殿请安时,恰好撞见雍州长史周大人进宫面圣,娘娘便在殿外候着,一番打听才知刺史于文亮已经死了,娘娘便派人传来口信。 虽隐隐有了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拓跋临还是觉得糟透顶。 怎么死的? 他靠在太师椅上,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神色疲倦。 问及这个,阿夏的面色更凝重了,讷讷道:听说,是被西蜀王的人亲手斩杀的以通敌叛国之名。 拓跋临倏地坐直身子。 阿夏忙道:不过殿下先别急!之前的事情属下都处理干净了,西蜀王便是想查,也断查不到我们头上! 拓跋临身躯前倾,抬手拽住面前之人的衣领,压着嗓子狠声道:既然死了,就赶紧找人顶上去! 雍州是他的大本营,他与于文亮的交易远不止于此,如今于文亮死了,必须速速安排合适的人接手,以免出现纰漏,被人抓了把柄。 如此想,拓跋临更不放心,眸光幽冷:你亲自去一趟,务必把雍州料理得一干二净。 阿夏忍不住抖了一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拓跋临手下一空,面前已没了人影。 他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才在众兄弟之间争得一席之地,勉强有了与大皇子一拼的实力,如今却突然传出雍州刺史通敌叛国之事,众人不免也会疑心到他身上。 毕竟雍州一直是他和李氏的地盘。 而周长史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他也无从得知。 要是对方胡言乱语攀扯到他身上,即便没有实证,以皇帝同样多疑的性子,当然不会再继续宠信他。 拓跋临越想越焦躁,一拂袖,书案上的书籍茶盏尽数扫落在地。 殿下!方才离开的阿夏却在此时又奔了进来。 这次他手上捧着一只竹制邮筒,语气兴奋地道:吴兴那边有消息了! 拓跋临豁然起身,十指飞快拆开邮筒,取出卷起的信笺,一目十行,黑灰色的瞳眸闪烁着狂喜之色。 守株待兔一夜,却无功而返的烦躁,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 他果然没猜错! 他的梦都是真的!是真的! 阿夏见他如此神情,便知一定是传回了好消息,方才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想到自家主子苦寻威远侯之女多年,便试探着问:可是殿下一直寻找的那位姑娘有下落了? 岂止是有下落,他已经确定那人是谁了。 拓跋临明显心情畅快许多。 当年沈明山远征边关,把妻子和胞妹留在沈家,恰好这对姑嫂都怀了身孕,又在听闻沈明山战死的消息后,一同动了胎气,后来,只有沈氏母女活了下来,沈明山的夫人却难产而死,众人皆传是一尸两命,沈明山就此绝后。 说到这里,他将信笺和邮筒塞到阿夏手中,有意思的是,当年给二人接生的稳婆却说,沈明山的夫人怀胎已有八月,而沈氏怀孕尚不足五月,这当夜能生下来的婴儿,又怎会是沈氏和怀明太子的骨肉? 阿夏瞳孔一震,如此说来,沈氏带回宫的那个其实是威远侯的孩子? 拓跋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笑得阴冷。 雍州的事情不能没人处理,你且跑一趟,沈家那边你再多派一拨人过去,将当年给沈氏接生的稳婆送到府上,本王有话要问她。 阿夏颔首应是后便退出书房,连夜挑了十几个可靠能干之人派往吴兴郡。 待人走后,拓跋临回到桌案前,弯腰将挥落在地的书册拾起,脑海不由浮现了长宁含嗔带怒的苍白容颜。 他哂笑一声,不管真病假病,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长宁是真病了。 夜里好不容易歇下,又反反复复遭噩梦侵袭。 翌日,她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醒来,刚下床,却被告知秦王殿下又来了。 她条件反射般的绷直脊背,全身上下都戒备起来,低斥道:不见! 灵霜一脸难为情,可是,他人已经到仪门了,这下怎么办? 长宁脑子飞转,蹬掉丝鞋重新躺回床上,蒙上被子,快快快,把门窗都关起来,人来了就说我还睡着,不要让他进来! 然而灵霜刚跑去关门,门板忽然被一只手抵住。 拓跋临目光穿过外间的浮动的珠帘,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长宁妹妹醒了? 长宁闭着眼,一动不动,心中万般懊恼。 昨夜布置的炭盆都撤了,就连散在床榻四周的帷幔也用金钩束了起来,现在拓跋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一切都来不及准备,她只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装死。 拓跋临推开灵霜径直入了屋。 一瞬间,长宁便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视线从她眉眼处扫下,掠过她的鼻、唇、下颌,又在她身躯四处流连。 像是在欣赏一件玩物,又像是在搜寻自己的猎物。 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黏糊糊的眼神盯得人毛骨悚然,长宁纤指攥紧被子,极力忍耐住想打人的冲动。 殿下且慢 灵霜忙追了进去,紧张地挡在床榻前。 拓跋临食指抵在唇边,嘘。 他推开灵霜,垂着眼,始终未看向旁人,只是静静凝视着架子床上的少女。 少女侧卧着,身上只盖了一张锦烟薄毯,满头鸦发如流水般倾泻在玉枕之上,隐隐绰绰地露出一张白皙脸庞,眉目似画,肌肤剔透,整个人笼罩着一层病气。 虽减了往日的明艳,却因这病弱之态,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拓跋临无声笑了起来。 他喜欢长宁这幅样子。 乖巧、柔顺,像是被拿捏于掌心的易碎琉璃,又像是落入尘埃,任他采撷的雪岭娇花,全然不似以往那般高不可攀的姿态。 果然,越是桀骜不驯的人,摧毁起来,才越是让人兴奋愉悦。 拓跋临踩上脚榻,坐在床沿处。 感觉床褥略微下陷,长宁蹙眉,但眨眼功夫,又舒展开。 这一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脱拓跋临的眼睛,他像是丝毫察觉不出她的抵触情绪,反倒抬手,用指节拂过长宁的脸颊。 他的手异常冰冷,触碰时宛如毒蛇舔舐,森森寒意透过皮肤渗入肌理,让长宁猛地弹起来。 你做什么?! 长宁一把挥开那只手,瞪着他,神色惊惶。 第85章 对峙 手背骤然一痛,拓跋临却是笑得温和,我来看你啊,阿宁,你慌什么? 听他用如此口吻唤自己的名字,长宁狠狠一皱眉,就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见他的手又要伸过来,长宁别过脸躲开,声音冷了下来,殿下请自重。 拓跋临低低笑了一声,我们是兄妹,兄妹之间,又何来这么多礼数规矩? 厚颜无耻! 长宁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堂兄妹而已,殿下这般,于礼不合。 哦? 拓跋临若有所思,旋即语带讥诮地道:本王瞧着长宁和皇叔倒是亲近得很,还以为我们之间也可以这样呢。 一番阴阳怪气,讽得长宁小脸一白。 她斜了拓跋临一眼,清亮的瞳仁深处暗藏锋芒,我与皇叔一同长大,皇叔亦受阿爹所托,尽心尽力照顾我,我们亲近是自然的。有你什么事? 长宁将最后半句话收回肚子里,指望着对方能够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走。 灵霜虽不明原因,但却知道自家郡主从小就不喜欢这位堂兄,于是端了药碗走上前,想再次解围。 拓跋临假装听不懂,嘴角噙着笑,不避不让与长宁对视,眼角余光察觉有人走来,才慢慢转过视线。 灵霜福了福身,殿下,郡主还病着,需要多休息,不如让奴婢先伺候郡主喝药 放这吧。拓跋临淡淡道。 灵霜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长宁咬紧后槽牙,撑起上半身去够灵霜手里的药碗。 拓跋临察觉到她的意图,抢先一步将药碗拿在手里,下去,本王亲自伺候。 灵霜也感觉眼前之人今日格外不对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担忧地看向自家郡主。 长宁眉头几乎要拧成川字,垂在被子上的手渐渐握成拳,似乎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揍人。 她强忍下不适,抬眸示意灵霜先出去。 灵霜只好慢吞吞地出了屋子,一离开拓跋临的视线,便急忙跑去找萧平求救,却被人告知萧平今日一早有事出门去了,情急之下,她只好转头到两条街前李府搬救兵。 这边,拓跋临把其余人支走以后,捻起汤匙送到她唇边,温声哄道:来,喝药了。 长宁忙用丝帕掩唇,不着痕迹地躲开,咳咳殿下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生怕拓跋临真的给她喂药,小心翼翼地接过汤池和药碗。 拓跋临面上笑意陡然沉下,手指紧紧扣住。 长宁试着抢,抢不动。 算了,把药打翻就是。 她正要一个不慎把药碗往旁边摔去,谁知拓跋临的指腹就顺着碗底过来,覆住了她的手指。 长宁顿时一个激灵。 拓跋临死死按住她,狭长凤眸微眯,你病得不轻,药还是要喝的。 字字温柔,声音却又缓又冷,带着诡异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长宁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腕使劲儿才挣脱桎梏。 这次她终于忍无可忍,一面瞪着他,一面用丝帕拼命擦手,我自己会喝,不必殿下亲自唔! 拓跋临直接勾住长宁的下颌,强硬地将药灌进她嘴里,苦涩的药汁迅速在长宁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疯子! 长宁使出浑身解数推开他,想也不想就将口中药汁尽数喷出去。 拓跋临坐在她身前,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他还没缓过来,一只脚从被子里闪现,猛地踹向他的胸口。 手中药碗砰的一声掉落在地,拓跋临整个人顺着那股力气向后倒去。 长宁强撑着疲惫跳下床,抽出一旁架子上的长剑,指着他呵道:再过来休怪我不客气! 拓跋临撑着地面踉跄起身,若无其事地用袖子擦去脸上水渍,看向长宁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 他再次发出一声阴森愉悦的笑,好啊,本王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拓跋临无视抵在心口处的剑锋,抬脚一步一步朝前走。 果不其然,剑锋抖了抖。 长宁自然不敢真的伤他。 不管怎么说,他是皇子,是皇帝的正经儿子,就算是拓跋临无礼在先,她正当防卫,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但她若敢刺伤他,皇帝和德妃就绝对不会轻饶。 说不准,还要牵连萧珩。 眼看拓跋临肆无忌惮地逼近,长宁只能握着剑柄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在屏风上,退无可退。 二人僵持着,屋中静得落针可闻,拓跋临身躯继续往前。 噗 长剑穿破他的外袍,刺进了血肉,绽放出一朵妖冶红莲。 黑沉的桃花眼闪过一丝锐芒,方才一刹那的血腥,叫长宁险些抑制不住兴奋。 只要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她忍了两辈子的人就会立即死去。 但最后一刻,还是理智占据上风,长宁忍着一剑刺死他的冲动,手腕一转,剑锋瞬间就转到自己的脖颈上,我当然不敢杀你,但你若是逼死了我 她眸色一沉,惊慌不再,警告和威胁之意渐浓。 拓跋临暗自心惊,原本胜券在握的得意荡然无存。 长宁冷笑:我乃怀明太子遗孤,我死了,皇上、皇叔、皇后娘娘、威远军甚至是朝中清流,都不会放过你,即便不能置你于死地,传扬出去,一个谋杀郡主、品行恶劣的失德皇子,还有什么资格争夺皇位? 说话间,她反过来逼近对方,轻声问:皇兄,你想试试吗? 当着拓跋临的面,长剑缓缓贴近肌肤,落下一道醒目的红血痕。 与此同时,灵霜终于跑到了李府,说明缘由后便被下人引到李夫人院子。 彼时李夫人正和侄女在自己园子里叙话,灵霜跌跌撞撞跑进去。 在李夫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扑通一声跪在李夫人脚边,哭道:夫人,还请您帮帮我们家郡主吧! 快起来快起来。李夫人忙伸手去扶,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灵霜急得眼眶通红,今日郡主刚醒,秦王殿下就不顾奴婢阻拦,径直闯进郡主房间,奴婢瞧秦王殿下情绪不对,担心会出事,还请夫人看在我家郡主和小公子有婚约的份上,帮帮郡主吧。 李夫人一听,原本柔婉的笑脸也绷不住了,蹭地站起,竟有这种事? 长宁郡主好歹也是她李家未过门的儿媳,这秦王刚封王没多久,就敢这般放肆闯入未出阁女儿家的闺房,传出去成何体统?她儿子的颜面何存? 李夫人略一思索,催促道:快带我去见郡主。 身旁的白衣少女始终静静旁听着,直到听见秦王二字,才稍稍动容。 秦王难道就是 白衣少女见李夫人要走,忙迎了上去,婶娘。 李夫人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回头笑着安抚道:你且等等,婶娘去去就回。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59) 婶娘白衣少女勾住李夫人的手,轻轻晃了晃,撒娇道:我还没见过未过门的嫂嫂呢,您就带着仙儿一同去吧。 望着她清丽秀美的脸庞,又想到这孩子身世可怜,李夫人便道:那好,就一同去吧。 李夫人带上几个丫鬟小厮,便随着灵霜快步朝西蜀王府赶去,等她们进去后,发现院子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两方侍卫刀兵相向,各不相让。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房门口的两人。 长宁衣衫单薄,青丝披散,纤细玉颈正架着一柄锃亮的佩剑,满脸决绝。 拓跋临已经退到了门外,王府侍卫虽不敢阻拦秦王,见到此情此景也还是纷纷拔刀,王府的人一动,拓跋临那些侍卫也不遑多让。 慢着! 僵持的局面被李夫人一声高呵打破。 李夫人收了往日的笑颜,神情凝重走上前,拦在二人中间,灵霜则趁机小跑过去把长宁拉回屋中。 灵霜摸着她汗湿的衣襟,又瞧见她颈侧有了伤口,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都怪奴婢没用,才让郡主受苦了。 长宁手臂发麻,颤巍巍地放下剑,沉默着摇了摇头。 今日的拓跋临,实在怪异。 这种怪异令她极度不安。 外头,李夫人冷眼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拓跋临身上,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妾身拜见殿下。不知殿下与郡主是有什么误会,竟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拓跋临看了面前的妇人一眼,隐隐散发着威压,似乎在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李夫人到底是见过风浪之人,笑吟吟道:若是郡主犯了什么错,还请殿下看在亡夫的面子上,饶恕这一回吧,毕竟,我儿只有这么一个未婚妻算起来,郡主不仅是您的堂妹,也是您来日的舅母啊,左右都是一家人,犯不着动刀动剑的。 拓跋临原先不知她是何人,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知晓眼前妇人的身份。 他皮笑肉不笑地讽道:原来是姨祖母。 拓跋临生母德妃是李家的庶出女儿,和李元修同辈,按照辈分,他确实应当称呼李元修一声舅舅,连带着也该唤李夫人一声外祖母。 但因李夫人是后娶的继室,和他没有血缘,拓跋临不想被人占便宜,便当她是外祖父的小妾,唤了一声姨祖母。 李夫人刚给李相做填房继室时,没少被人拿捏,再晦耳的话都听过,这会儿面对他的讽刺贬低之语,完全没有被膈应。 依旧笑容温婉,甚至颇为慈爱地道:不敢当,殿下若当真顾及这份亲情,还请念在郡主很快便是你长辈的份儿上,冰释前嫌如何? 拓跋临摩挲着玉扳指,垂下眼睫,阿宁未出嫁,就是本王的妹妹,哪有兄长不疼爱自家妹妹的道理?姨祖母多虑了。 说及此,他撩开眼皮,透过纱窗看向屋中的人影,方才不过是哄她喝药,不小心惹急了,她便同本王置气罢了,这点小别扭,谈不上冰释前嫌,毕竟本王与她,相识许久,感情和睦。 他声音低沉,话语含笑,却面无表情,渗人得很,说到相识许久、感情和睦时,更是意味深长。 屋中的长宁裹紧外衣,莫名打了个寒颤。 第86章 过渡章 李夫人好歹也是身有诰命的贵妇,该给的面子得给,至于长宁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拓跋临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温和之态,人,本王已经看过了,告辞。 转身之际,他嗤笑一声。 李元修的未婚妻? 呵。 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出了月洞门后,便踩着青石板拐入一条林荫小道,他脚步飞快,眼前却是白影一晃,有什么东西猝然撞进他怀里。 拓跋临被撞了一个趔趄,原本压在心头无处发泄的火气瞬间扬起。 李仙儿被撞得身子后仰,下意识去抓面前之人的衣襟,指尖尚未触碰,白色绣并蒂莲的丝帕已经率先一步裹吹到男子眼前,带起一阵香风。 拓跋临刚要开口斥责,隔着空中的丝帕,却是惊鸿一瞥,正好对上一双翦水秋瞳。 晶莹明澈,布满张皇之色。 大抵是一晃而过的眉眼与谁相似,又或许是鼻端香气袭人,沁入心脾,鬼差神使之下,拓跋临臂膀往前一捞。 腰间传来的力量托住了李仙儿的身子,她朝拓跋临投去感激的眼神,多谢公子 声音宛若出谷黄鹂,清脆悦耳,又带着少女含苞待放的娇羞,只四个字,便挠得人心肝痒痒。 拓跋临这才看清少女的容颜黛眉青葱,明眸皓齿。 若说长宁是朵明艳带刺的玫瑰,那怀中少女便是一朵娇弱无辜的清水芙蕖,脸庞像是晕着一层薄雾,朦胧柔美,眼睛蓄着盈盈水光,似羞似怯。 真真是个毫无攻击力的柔弱美人。 尤其那双眼睛,真像,但却柔和讨巧多了,格外动他心弦。 拓跋临勾唇一笑,扶起臂弯间的少女。 李夫人原打算亲自将拓跋临送出府,不曾想会撞见这一幕,掩唇轻咳两声。 李仙儿恍若梦醒,螓首微垂,朝迎面走来的李夫人福了福身,婶娘。 拓跋临略一挑眉,原来是李家人。 落在李仙儿身上的目光愈加炽热,毫不掩饰。 他的反应皆在李仙儿的预料之中,但因拓跋临顶着一张清隽如玉的脸,又是身份高贵的王爷,纵是李仙儿这般受惯男子追捧的美人,也禁不住脸红心跳。 李夫人把二人眉目传情的画面收进眼底,暗暗蹙眉,上前把人拉到身边,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给秦王殿下见礼。 果然是他! 李仙儿心中大喜过望,面上佯装无知,惊呼一声后作势要跪,仙儿不知是秦王大驾,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膝弯微曲,便被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扶住胳膊。 拓跋临盯着她,温声道:姑娘不必多礼,方才是本王逾越了,竟不知你是李家小姐。 李仙儿被他瞧得雪颊绯红。 当着拓跋临的面,李夫人不好发作,只能横在两人中间,转移话题道:不是要去拜见郡主么?快走吧。 说着,直接拽住她的胳膊折回内院。 拓跋临望着少女婀娜窈窕的背影,斜了一眼手中的丝帕,将东西揣入衣襟。 待走远了,李夫人压下不满,委婉地提醒:仙儿,可不要被表现迷了眼,秦王不是普通人。 然而这一番好言相劝,落在李仙儿耳朵里,却成了讽刺。 她委屈又忍着泪,仙儿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攀附王爷。 婶娘的意思是 李夫人张了张嘴,见美人落泪,话又收了回来,反过来安慰,婶娘说这些,不是让你自轻自贱,外室女的身份是不好看,但这也不是你的错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悠远,越来越飘渺,李仙儿心不在焉地应承着,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什么身份她当然不在意,她又不是这些迂腐蠢笨的内宅妇人。 她只知道,拓跋临是日后要登基做皇帝的人。 二人跨进门槛时,长宁正坐在床边,身影单薄,脸色苍白,灵霜在旁小心翼翼地上药。 郡主。 温柔的声音叫长宁回过了神,她用指腹抹去脸颊上的痕迹,抬首看去,刚挤出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李仙儿的出现,宛如一道惊雷劈下,长宁怔愣着,手不自觉狠狠攥紧身下的床褥。 居然是她! 长宁只要一想起封后大典那日,太极殿西堂内的旖旎画面,想起她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想起后宫中她如履薄冰,又遭贬斥的一幕幕滔天的怨恨便涌上心口,弥漫整个胸腔,让她呼吸都跟着痛起来。 李仙儿也正端详着她,浅色瞳眸划过一丝惊艳。 眼前之人并无华服珠翠点缀,一脸病容,却依旧难掩倾城姿色,整张脸无一不精致,尤其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甚是勾魂摄魄,便是她自诩美貌,也不敢说自己能胜过这位西蜀王府的郡主。 她记得,书中对西蜀王的描写只有寥寥几句,除了生得青面獠牙,就是英年早逝,算起来,现在的西蜀王还不到二十二,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仙儿给郡主请安。她莲步轻移,走上前柔声道。 长宁逐渐定下心神,瞧着面前姿态卑微的少女,忽然微妙地笑了笑。 起来吧。 她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前世荣宠六宫李贵妃,起初她还有许多怨恨,只是情绪翻涌过后,又回归平静。 往事如风,如今各有各的生活,她也喜欢如今的安宁,互不打扰就是她最后的让步。 这一世,李仙儿要争拓跋临,给她好了。 李夫人并不知短短几息之内,二人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她看见长宁细颈上的划痕,叹声道:如今二皇子册封秦王,身后有李家和太后娘娘扶持,殿下又远在西蜀,郡主日后若还碰到这样的事情,要学着温和些,不然吃亏的总是自己。 长宁垂下眼睫,起身朝李夫人行了一礼,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夫人。 李夫人扶住她道:郡主不必言谢,应该的。 长宁知道她是看在自己即将是她儿媳妇的情分上,才会冒着得罪秦王的风险来帮自己,便又生出愧疚之情。 一番嘘寒问暖后,李夫人带着人离开,长宁披上衣服坐到书案前,出了会儿神。 裴玖舞从外头走进来,一眼便瞧见她颈侧的伤,这秦王怎么突然无耻起来? 她方才一直躲在隔壁厢房,虽不能露面,却也将这里的情形听了个大概,差点就没忍住要冲出来,幸而灵霜带着李夫人及时赶到。 长宁怔愣着摇头,沉默一会儿,才想起她今日是要辞行的。 裴姐姐,你要离京了吗? 裴玖舞点头,把你平安护送回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天黑之前需得离开。 她不放心长宁一个人,又从发髻间取下一根菱形细长的钗子,这个不占地方,你拿着,用来防身,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到天机阁传信。 长宁这才发现,那钗子竟是一把秀气的匕首,簪入发间,其外观与寻常钗子无异。 对长宁来说,这确实是个防身的好东西。 她道了声谢,把人从密道送走后,想了想,开始提笔绘图。 拓跋临如今算是步步高升,越发肆无忌惮,为了防止今日之事再现,她得在院中布下机关才好。 * 话分两头,出了雍州后,萧珩一行人便改为水路,沿江水而下,乘风而行,半月功夫便抵达蜀州境内。 帆船行驶在平静无波的江面上,缓缓靠岸。 当地官员全都换上官服侯在码头,远远瞧见船舱中出来一道玄色冷峻的身影,纷纷簇拥着上前。 为首之人虽穿着绯红四品官服,却是朝萧珩抱拳,末将下官吴之祁参见殿下。 萧珩顺着云梯缓步下船,循声望去。 吴之祁长相颇为粗矿,虽是一身文官服饰,却难掩一身武将气息。 他大跨步上前,单膝跪地,今日除接应殿下之外,下官也是来拜谢殿下救命之恩的! 萧珩定睛瞧了他一会儿,脑中没有搜索出这张脸,但却隐约听过吴之祁这个名字。 见他似乎是不认得自己,吴之祁道:下官曾赴任陇西郡守,后临时被调往边关,是以殿下在陇西时,下官未能有缘得见,后来殿下奔赴边关时,下官又在程万里帐下从军,前后都不曾见过,但在程万里弃城而逃时,是殿下誓死守住了西平 说到这里,吴之祁满脸悔恨懊恼,堂堂七尺男儿哽咽道:您护住的满城百姓中,就有下官的七十老母与一对妻儿啊。 萧珩了然,沉默一会儿,伸手把人搀起。 吴之祁莫名又是一阵感动,抹了一把泪,挂起笑脸道:殿下快请,下官已为您备下了接风宴。 一路上,只有吴之祁敢与萧珩攀谈,其他地方官瞧见来人脸上那半块银白肃杀的面具后,纷纷噤声,没有一个敢多话。 到了接风的酒楼,季风快步上前同萧珩耳语几句。 萧珩一边听着,便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跟在队伍后面的秦初云。 到底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此时的秦初云比起在雍州时更狼狈,舟车劳顿,日夜不停地赶路不说,还要和一群臭男人窝在一处,各种不方便,身上的衣裙都穿了数日,规整的发髻也已散落,活脱脱的流民形象。 偏萧珩还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对她和对其他兵卒一般无二,没有特殊。 秦初云寻思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便一路咬牙撑着,如今萧珩终于拿正眼看她,不由热泪盈眶。 萧珩眉眼凛冽,并无动容,朝季风说了句什么,季风便朝她走去。 第87章 宫宴 秦姑娘。季风到她跟前站定,跟着一路你也瞧见了,殿下没有多余的功夫照顾你,到了蜀地还要应对悍匪,更是无暇顾及旁的,姑娘不如拿着这些盘缠,雇个镖局的人,就此离去吧。 秦初云一听是赶人的,美眸中的欣喜之色瞬间凝住,不,我不走! 季风皱了下眉,秦姑娘,这一路上,苦头吃得还不够吗? 秦初云摇头,小脸坚定,我不怕。 季风撇撇嘴,在雍州时你就死皮赖脸地跟着,若不是因为你遇上了强盗,又碍于你是女子,殿下才勉强让大家照拂一二,眼下西蜀可不比上京和雍州,乱得很,你要是再出事,没人管你。 季风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是恐吓。 秦初云想到自己跟在队伍后面赶路,走了两日落单后,遇上劫匪之事,脸色惨白一片。 季风见自己说得差不多了,便将荷包塞进她手里,拿着吧,蜀州水路通达,在此处寻只商船回京,比马车快,也安全些。说完快步跟上萧珩等人进了酒楼。 大抵是萧珩身上那股子肃杀之气震慑,前来献舞唱曲儿的舞姬歌女,见他脸色难看,个个都怯了场。 季风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赶忙挥手让人退下,不仅撤了歌舞,酒也换成茶水。 眼看仪式隆重、歌舞升平的接风宴,到了萧珩这里演变成简单的一顿饭,原想趁此机会向藩王示好的那些地方官,忽然不知自己备下的厚礼该怎么塞过去。 萧珩无视他们的眼神交流,匆匆用过膳便起身赶往衙门。 西蜀本就与边城接壤,受战乱侵袭过后,又引发饥荒,悍匪便趁机作乱,须得尽快处理。 * 自打长宁在院子里布下机关后,拓跋临来过几次都吃了瘪,然而这日是皇帝寿辰,不仅文武百官要进宫祝贺,各驻地的藩王和梁国使节也会前来贺寿,长宁身为宗室女,即便不情愿,按例都得进宫。 只要进宫,就不可避免地要和秦王府的人碰面。 长宁将上回裴玖舞赠她的匕首簪入发间,换上御赐宫装,由西华门入皇城,刚下马车,就见拓跋临迎面走来。 他微微一笑,阿宁。 入宫勋戚众多,人多眼杂,长宁想起李夫人的劝诫,忍耐着朝他屈膝行礼。 只是这一切温顺的表象,却在对方伸手时,彻底崩裂。 长宁条件反射地侧过脸,眸光警觉,兄妹之间,也该讲究分寸。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0) 停在空中的手微蜷,拓跋临笑容越发诡异,没关系。 他抬脚再一次逼近,俯身贴在长宁耳畔低声道:很快我就不是你堂兄了。 此话一处,长宁顿觉脊背生寒。 只是不等她反问,拓跋临便笑着直起腰,转身大步流星进了宫。 他是朝太极殿的方向去了,而长宁是女眷,在内侍的接引下,绕道去了皇后设宴的凤凰台。 这一世李姿早早殁于白马寺,没能熬到入宫,而当初的李侧妃、如今的德妃娘娘又是个木讷老实的,虽有太后扶持,却依旧斗不过王皇后。 换言之,除了太后,后宫就是王皇后的天下。 长宁在凤凰台上见到王皇后时,她凤袍加身,端庄稳重,整个人容光焕发,眉间嫣红的朱砂痣又衬出三分妩媚风情。 瞧见人来了,王皇后当即示意宫人前去迎接。 长宁刚要施礼,就被王皇后亲手扶起,听说你身子刚好,可千万别再累着了。 站在王皇后身旁的,是一个身着浅蓝色华服宫装、青丝高寰的女子,她略微讶异地道:你就是,长宁妹妹? 她嫁给大皇子拓跋昭时,长宁还在守陵,嫁人后,她也久居深宫,除了上回到西蜀王府送贺礼。 只是那会儿隔得远,又多年不见,她没认出来。 长宁乖巧地朝她行礼,见过大皇子妃。 杨玉瑶还有些缓不过神,但很快又扬起笑脸,主动牵过她的手落座。 长宁知道对方是想与西蜀王府交好,眼下她也身在皇宫,需要有人照应帮衬,便配合地同杨玉瑶皇后等人谈笑。 一直捱到开宴,皇帝驾临,丝竹声响起,舞姬们身姿婀娜,水袖翻飞。 长宁坐在大皇子妃下首,席位对面正好是拓跋临,尽管她极力忽视,仍觉那道视线盯得她十分不适。 她正想起身借口出去,旁边斟酒的宫女一个手滑,打翻了案几上的酒壶。 长宁反应迅速,只是被身上繁琐的宫装和沉重头饰所限,仍旧没能完全躲开,还是洒了不少在裙摆上。 宫女大惊失色,惶恐着下跪求饶。 见长宁用帕子擦拭,宫女又道:郡主,奴婢帮您换身衣裳吧? 太麻烦了。长宁头也不抬,随意擦了两下道:一会儿就干了,不用换。 人群之中,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 宫女脸色更加苍白,跪在她脚边不敢起身。 兴许是觉得闷,身上的衣裙又勒着她难受,长宁略显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了没事,下去吧。 是,多谢郡主。 宫女眼皮颤动,慢慢爬起身,然而就在站起的那一刻,她忽然腿软,这一动作,又连带着打翻了边缘上的羹汤菜碟。 长宁避无可避,温热的羹汤泼了她一身,这次她便是想擦擦敷衍了事,也不能了。 宫女重重磕头大呼饶命。 第一次许是偶然,第二次长宁便不会再认为是意外了,看向宫女的眼神冷了下来。 身旁的杨玉瑶也听见动静,见长宁华服上沾染了大片水渍,当即呵斥那宫女: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 长宁下意识用袖子遮掩,将裙摆藏在桌下,转头笑道:无碍,晚些回府再清洗便是 那怎么行? 杨玉瑶拉过她的手,看清她裙上异常扎眼的一片污渍后道:一会儿免不了还要到父皇跟前亮相,这裙子脏成这样,定然是不能继续穿了。 她思忖着道:这样吧,我宫里头还有刚裁出没穿过的新衣裳,你先将就着穿,免得御前失仪。 宫女也在旁不停磕头,动静之大引来其余人的旁观,为了不惊动皇帝,杨玉瑶忙给身后的内侍使眼色,还不快带郡主下去更衣。 这下长宁无法推辞,只好跟在几个宫女内侍身后去了偏殿。 一进殿,三四个宫女围上前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长宁不习惯除了灵霜以外的人给自己更衣,便捂住衣襟躲开,我自己来。 其中一个宫女道:大皇子妃可是特意叮嘱,要奴婢们好生伺候您。 长宁柳眉蹙起,不安之感越发强烈,在宫女二度上前时,再次挥开她们的手,谁知这帮宫女一转方才和善的态度,变的面目狰狞起来,五六只手伸过去直接开始扒。 就算长宁再迟钝,也看出事情不对,她不再客气,抬腿朝离得最近的宫女就是一脚。 宫女哎哟一声摔在门上,其余几人也发了狠,手下更是用力,一左一右牵制住她的手腕。 长宁手臂朝前一使劲儿,两个宫女便砰的一声撞在一起,两两倒地哀嚎,守在门口的内侍听见动静赶忙推门,见几个宫女不成事,居然不顾礼数冲进来。 看架势,是想押住她,有人甚至把手伸向她的腰带。 长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加之这些日子又憋了火,索性抄起手边的花瓶,照着为首内侍的头砸下去。 谁准你们闯进来动手动脚的? 又飞起一脚,滚! 这一脚力道极大,为首内侍被砸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来就被踢飞,连带着后头想冲进来的两个小内侍也被撞飞出去,场面极其混乱。 长宁拔下头上的匕首,缓缓蹲下.身。 趴在地上的宫女目睹了她发狠砸人的模样,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发抖,双腿拼命蹬着地面想要逃离。 长宁一把揪住宫女的衣襟,将人拽起来,匕首抵着她的脖颈,瞪着她道:谁指使你来扒我的衣裳?想做什么? 宫女没想到看似温和的长宁居然这么可怕,这会儿更是不敢对上她的眼神,闭着眼哭喊:奴婢只是听命为郡主更衣奴婢、奴婢不知何处得罪了郡主,您要这般大打出手?奴婢真的不知您在说什么 是么? 见她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匕首向下抵入皮肤,长宁冷笑出声,既然不愿说实话,此事就闹到皇上面前好了,让皇上评评理,看看究竟要怎么处置。 一听要闹到皇帝面前,宫女脸色煞白。 她们只是寻常宫女,出了事,只会被主子随意打杀。 见威胁起了效果,长宁话锋一转,趁热打铁道:不过,你们若是从实招来,此事便揭过去,日后绝口不提。 奴婢说!奴婢都说! 另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宫女爬到长宁脚边,是、是秦王殿下!秦王殿下让奴婢们在更衣时看看您右手臂上是否有一个红色胎记。 长宁眸色陡然一沉。 难怪今日在宫门之外,拓跋临会说出那句话,原来他已经怀疑她的身份了。 若是有,当如何?没有,又当如何? 宫女哆嗦了一下,小声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长宁呼出一口气,撒开手将人丢开,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和鬓发,抬脚跨过门口的内侍,朝宴席走去。 见她还是穿着那身黏糊糊的衣裳回来,杨玉瑶怔了片刻,在她落座后问道:怎么没换?可是衣裳不合身? 长宁侧身回以一笑,眼底却无半点情绪,黑沉沉的。 她一字一顿道:的确,很不合身。 第88章 曝光 杨玉瑶眼睫微闪,尴尬地笑了笑,不会吧?我瞧着我们身形差不多,不然,我亲自去给你找找,一定有合身的。 说着捉起长宁的小手,要往偏殿去。 每走一步,长宁的心就越凉一分。 她不傻,方才那些都是杨玉瑶宫里的人。 没有主子授意,即便是秦王吩咐,那些宫女内侍也不敢冒着风险做出背主之事。 长宁总想着小时候两人有过相交的情义,杨玉瑶又是拓跋昭的妻子,是王皇后的儿媳,她便不想去怀疑。 尽管这件事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一路上,长宁的都没有说话。 到了偏殿,杨玉瑶见自己派来的内侍宫女全都躺在地上,步子僵住,旋即快步进到殿中。 地上还有好些花瓶碎片,凝白瓷片上的血迹灼得她双目生疼。 她又惊又怒地回过头,便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桃花眼。 我好心好意让人给你更衣,你这是做什么?她强撑出怒容。 长宁哂笑,扫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眼,这话该是我问您才是。 她抬起下颌,看着她,您指使宫女内侍强扒我的衣服,又想做什么? 杨玉瑶心虚地咽了口唾沫,强词道:宫女为主子更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又何必在宫中行凶? 宫中行凶?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承受不起。 长宁毫不留情地呛回去,知道我在殿内更衣,这些内侍竟然还敢强闯进来,甚至动手强扒我的腰带,难道也是寻常之事?还是说,嫂嫂宫中的人,日常都是这副德行伺候您更衣? 放肆! 杨玉瑶被她讽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五彩斑斓煞是精彩。 长宁对她已经失望透顶,懒得和她纠缠,转身便走。 杨玉瑶心一横,提起裙摆追上去,一直追到回廊下,她用力握住长宁的手臂,你不能走!你就是个冒牌货! 这一嗓子将附近忙碌的宫人震惊住。 杨玉瑶捕捉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更加坚定地嚷嚷起来,你根本就不是怀明太子的女儿,你是冒牌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长宁挣脱出来,脚步匆匆朝前走去。 然而已经有人听到消息,一阵小跑去前殿通风报信。 长宁刚走出偏殿,就被一众禁军围住,领头之人,竟还是个有些眼熟的面孔杨宜之。 只是如今的杨宜之看上去神情呆滞,似乎是认不得她了,而时隔多年,长宁能认出来,全凭他腰牌上镂刻的名字。 长宁下意识看向身后的杨玉瑶。 杨玉瑶眸中隐隐的畅快之意,这里是皇宫,你跑不了的。 眼看围上前的禁军越来越多,长宁指尖攥着裙摆,努力镇定下来。 很快,不仅在周围巡逻的禁军来了,皇帝和王皇后等人都来了。 大皇子拓跋昭是最早到场的,远远便听见杨玉瑶一口一个冒牌货。 他赶在皇帝等人诘问之前,先一步拽过她,低声道: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拓跋昭怎么也没想到,杨玉瑶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即便他们和长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那也是自幼相识,他与长宁更是兄妹一场,而父皇和皇祖母原本就不喜欢长宁,若当真以此发落她 欺君之罪,可是要命的。 我没胡说! 杨玉瑶一把推开他,她不仅是个冒牌货,她还私自离京去了雍州! 此话一出,又是平地一声雷。 皇帝立时眯起眼睛,竟有此事? 于皇帝而言,唯有长宁困在上京,他才能放心地将兵权交托在萧珩手上,长宁却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离京,已足够引起一个帝王的猜忌。 拓跋昭还想拉住杨玉瑶,她人已经跪到皇帝面前,重重磕了一下头,竖起手指道:妾身对天发誓,此事千真万确!妾身还有人证!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宫女搀着一蒙面女子来到廊下。 内侍识相地抬上椅子坐垫,皇帝索性坐下,面上喜怒不明地问:这又是何人? 蒙面女子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取下面纱。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眼前之人,居然就是数月前被送去和亲匈奴的齐王府三姑娘,拓跋柔! 她朝皇帝郑重地行了叩拜礼后,道:臣女随三王子等人途经雍州时,西蜀王萧珩派人擒拿了匈奴大将军呼延安,随后又捉了三王子呼延律,臣女虽身为和亲公主,却只是一介弱女子,自不敢与他们任何一方起冲突,便一直躲在暗处,没想到,却亲眼看见拓跋长宁出现在雍州。 拓跋柔不仅把整个事情说得一清二楚,时间线也捋得清清楚楚。 拓跋昭听得眉头直皱,那阵子长宁妹妹染了风寒,日日称病,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雍州? 杨玉瑶适时道:她待在府中足不出户,谁也没见过她,府里究竟有没有人,恐怕她自己心里清楚。 听到这番话,皇帝猜疑又加一分,龙颜大怒,猛地一拍扶手。 皇上明鉴。 长宁紧跟着跪下,垂首道:这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若是因为臣女在家养病,闭门不出,便认定臣女私自离京,过于荒谬,试问守城侍卫可曾见过臣女进出?若是见过,又是何月何日何时出的城?何时回的京? 杨玉瑶一噎,这个,她确实还没找到证人。 你休要强词夺理!三表姐可是在雍州亲眼见到了你,这还能有假? 长宁莞尔,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更何况,除了柔姐姐,还有谁看见了?你们认定我不在上京,可巧了,我也有人证,可以证明我就在上京。 她转头看向皇帝身旁的拓跋临,殿下隔三差五地便到王府探望,不仅秦王殿下见过我,那日前来诊脉的陆院判也见过。 拓跋临张了张嘴,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长宁堵了回来,哦对,如果殿下贵人多忘事,完全想不起来的话,还有李夫人可以证明,殿下的确来数次前来王府。 她刻意咬着数次二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拓跋临,又装作不经意地用手拂过脖颈上的伤口。 只要他敢矢口否认,她就敢把事情翻出来,让整个上京都知道他曾迫害过自己的堂妹。 这个证人,拓跋临不当也得当。 拓跋临沉默着与她对视,在皇帝投来询问的目光时,嘴角轻勾,本王可以作证。 不可能! 拓跋柔霍然站起身,我亲眼所见,雍州那人一定就是拓跋长宁!皇上若是不信,还可以问匈奴大将军!那日我亲眼见到她们说话了! 拓跋柔是在三王子呼延律深夜前去劫囚时,私自逃回来的,并不知呼延安早就死了。 拓跋昭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怜悯,雍州新上任的刺史周大人说呼延安企图行刺皇叔,不成想自己反倒受了重伤,已经不治身亡了。 一听呼延安死了,拓跋柔怔了怔。 见此,长宁心里有了底。 她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眼下被人揪着不放,忍不住反唇相讥:柔姐姐身为和亲公主,却不顾两国邦交,私自回京,若要治罪,柔姐姐第一个逃不掉。 你!拓跋柔气急。 长宁再次吸了口气,无视她的愤怒,移开视线。 如果这次拓跋柔没有出现在皇帝面前,朝中原就不同意和亲的朝臣可以趁机上书,请求取消和亲,因三王子此前串通官府行刺藩王,匈奴可汗心中有愧,自不敢强求,和亲一事就能作罢,拓跋柔便可以公主之尊,重回故土。 但现在,不可能了。 和亲公主未得明旨私自回京,便是抗旨不尊,有破坏邦交之嫌。 眼看拓跋柔被反将一军,杨玉瑶暗骂一声不中用,膝行两步上前,且不论拓跋长宁是否私自离京,最要紧的是,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怀明太子之女!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1) 王皇后悄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又看向不远处同样胆战心惊的拓跋昭。 随后,她朝杨玉瑶使了个眼色,郡主是怀明太子亲自抱回来的,想来不会有错 后者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信誓旦旦道:当初为沈侧妃接生的稳婆就在我荣国府上,此人已经承认,当初沈侧妃生下是个不足月的死胎,她生怕当时的太子会弃她不顾,便抱来一个恰好同时出生的女婴蒙骗太子,此事父皇派人一查便知! 长宁心脏突地狠狠一撞,下意识看向拓跋临。 拓跋临摇着折扇,唇角噙着笑,作壁上观,见她投来愤怒的目光,他微微挑了下眉。 一副掌控全局、对她了如指掌的姿态。 皇帝闻言,朝身旁的内侍递了个眼神,内侍意会,弓着腰退出去。 荣国府早有准备,内侍离开不一会儿,就带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 那婆子上来便跪在帝后跟前,将当年在吴兴沈家接生之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当年沈氏小产,孩子根本就没保住,但此时沈氏不让张扬,便给民妇二百两,还有一张庄子地契,让民妇离开吴兴,当时的沈氏尚未出嫁,民妇不知事关皇嗣,倘若知晓,定然不敢答应隐瞒此事,以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斜看着内侍呈上来的地契银票,怒不可遏,沈氏一族,欺上瞒下,混淆皇室血脉,实在可恶! 他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因情绪激动,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咳,来、来人借口将她押入大牢! 一声令下,禁军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下下章就,先圆个房? 第89章 入狱 长宁想要站起反驳,却被身旁离得最近的杨宜之摁了下去,她又下意识抬臂抵抗,眼前数道白芒闪过,四五柄佩刀同时架在颈侧。 突如其来的刀光剑影,把王皇后等人吓了一跳。 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动怒。 眼看情况不妙,王皇后伸手替皇帝顺气,臣妾看来,此事蹊跷,仅凭稳婆的一面之词,便给堂堂一个郡主定罪,未免牵强了些,万一是个误会,皇上届时岂不进退两难? 王皇后话中所指,自然是朝中清流和西蜀王。 清流一党原就是支持怀明太子的旧部,西蜀王又与长宁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两方都不能轻易得罪。 是啊父皇。 拓跋昭颇为认同地道:长宁妹妹可是二皇叔亲自抱回来的,怎会有假?倘若是假的,当年皇爷爷也肯定早就派人彻查了,过去这么多年都无人置喙其身份,如今却凭空冒出个稳婆信口胡诌,说不定就是为了引发朝中对立,激起群臣激愤。 王皇后和拓跋昭的话点醒了皇帝,他睨了眼跪在地面战战兢兢的稳婆,又看向长宁和杨玉瑶。 杨玉瑶见皇帝似有动摇的迹象,忙道:皇上,妾身所言句句属实,不信皇上大可派人前往吴兴查证! 始终沉默看戏的拓跋临也在这时提醒道:父皇,儿臣记得,沈家老太爷虽远在吴兴,但廷尉左监的沈明辉沈大人倒是在京,算起来与沈氏同宗,当年之事,兴许他会知道内情。 皇帝略微皱眉,好半晌才忆起朝中确有此人,便给大内侍递了个眼神。 今日本是皇帝寿宴,普天同庆,百官齐贺,拓跋临口中的廷尉左监身为六品官员,也在朝贺之列,内侍得了旨意,一阵小碎步前去传人。 冒姓乱宗加上欺君,诸项罪名压身,长宁很快被禁军押到前殿,接受皇权的审判。 前殿里的官家女眷皆随妃嫔一起被遣到屏风后,觥筹交错的宴席,顷刻间除了高台之上的帝后,只剩皇族宗室和百名禁军。 包围圈中央,跪着一个纤细不屈的身影。 廷尉左监快步踏入殿中时,明显察觉到里面气压极低,他后怕地抹了一把额汗,快步上前叩拜。 屏风后的女眷们禁不住好奇,开始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起来。 其中一位身着三品诰命服的妇人,掩着唇低声道:听说怀明太子带回来的是个假郡主。 什么?假的?离得最近的贵妇人满脸不可思议。 又一人插嘴道:我也听说了,怀明太子宠爱的那位沈娘娘当年未婚先孕,孩子都是在宫外生的,后来才被怀明太子接回宫,但听接生的稳婆说,沈氏当年小产,根本没生下孩子,但是为了能让太子接她回宫,就抱养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对对对,就因为是女婴,当年太子和先帝便没详查她的来历,这才让沈氏钻了空子 大部分女眷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人群中,唯独李夫人面色凝重。 沈明辉跪在一侧,浑身抖如筛糠。 他是沈家旁支,也算沈氏的远房兄长,当年之事他确实略有耳闻,但未亲眼瞧见,作不得证。 只是方才进殿回话前,有人暗中敲打他,此刻面对皇帝的质问,他只能哆哆嗦嗦着将沈氏小产之事和盘托出。 皇帝勃然大怒,正要下令抄没沈家,被拓跋临拦住。 父皇,沈家数辈英烈,都曾为我大魏立下汗马功劳,若因一小女子之失,而抄没整个沈氏,只怕会引来非议。 跪在殿中的长宁看着他们父子俩一唱一和,暗暗蜷紧手指。 他们的对话彻底打消了她逃跑的念头。若是跑了,难保他们不会迁怒沈氏一族的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皇帝思忖片刻,沉声道:罢了,看在沈家满门忠烈,沈侧妃也已身殁,此事便不再牵连旁人,但你,享受了天家十余年的富贵,也足够了,今着令将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沈明辉大大松了口气,连连叩谢圣恩,只要不连累沈家,就是天大的恩赐。 皇帝看着台下之人,嘴角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如此一来,不仅卖了沈家一个人情,来日纵是西蜀王有意见,也掀不起风浪。 眼看长宁镣铐加身,屏风后的李夫人脚下一个踉跄,旁边的妇人及时扶住她的胳膊。 那妇人正是方才说起闲话的三品诰命李文恭的正室夫人,刘氏。 哟,嫂嫂你可千万别伤心呐。她搀着李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郡长宁是你未过门的儿媳,那也就是弟妹我的晚辈呀,你心疼,我也心疼呢。 李夫人抽回胳膊,不咸不淡地道:多谢弟妹关心了。 刘氏瞥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眉梢微挑,哎呀,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您还指着巴结郡主和西蜀王府翻身呢。 听到这句话,李夫人脸色显而易见地黑沉下来。 刘氏仿佛看不见似的,摇着丝帕叹息道:没成想,竟找了个假的,功亏一篑不说,还把自己儿子婚姻大事搭了进去,当真是应了古话,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你 李夫人向来自诩教养良好,被她一番落井下石,温婉的面孔险些绷不住,正欲开口,刘氏就撞开她的肩膀,兀自离去。 * 诏狱昏暗,四处萦绕着血肉腐烂的潮湿腥气。 长宁站在天字牢房门口,望着满地斑驳的血渍和到处乱窜的老鼠,正犹豫着,后背传来的掌力就将她推了进去。 稳婆暂时收押天牢,拓跋柔也因私自回京被禁军带了下去,只是她们二人单独关押在别处,从头到尾,长宁都没找到机会与她们说上话,无从得知她们是如何与杨玉瑶狼狈为奸的。 她在牢房中环顾一圈,望着头顶的狭小的铁窗,寻了个勉强干净的角落抱膝坐下。 大抵是前世类似的境遇遇到不少,比起一般人,她表现得镇定许多,只是闭目养神,静静地等,脑海开始一点点捋清今日发生之事。 虽然她的内心还算平静,诏狱外却是炸开了锅。 长宁不是怀明太子亲生女儿的消息一经传开,上京城中议论纷纷。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即将成婚的程雨柔。 她始终记恨上次茶楼之事,得知长宁已被皇帝亲口下令打入诏狱,当即兴奋地跳起来,当真是天大的好事,本姑娘定要去诏狱瞧瞧! 为此,程雨柔特意换上一身喜气红色石榴裙,抹着最艳丽的胭脂,盛装来到仪门前,刚踩着奴仆的脊背登上马车,拓跋临就来了。 自从定亲后,拓跋临就鲜少来程府探望她,以往恨不得一天跑三趟,现在反而时不时就去看什么郡主,这让她很不高兴,以前两人隔三差五的传情书信也停了半月。 现在,他果然按捺不住来找她了。 程雨柔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欲擒故纵生了效果。 乍见拓跋临出现,她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尽管努力表现出平静,可下意识抚鬓摸钗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急剧躁动的内心。 程雨柔扭捏了一会儿,才牵着裙摆下车,款款走去,殿下,你怎么来了? 突然闯入视野的红色,灼得拓跋临眼睛疼,稍不注意便晃了神。 殿下?程雨柔又低低唤了一声。 拓跋临回过神。 他原是赶着去一趟荣国公府,心中又想着旁的事情,便没注意自己居然经过了程府,还碰上他名义上的秦王妃。 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程府的匾额,避开对方的询问,双颊的肌肉牵动,勉强露出笑脸反问:阿柔,你这是要出门? 前些天拓跋临总到西蜀王府献殷勤,程雨柔拿不准他对长宁是什么心态,自不敢实话实说。 眼睛转了转道:这不刚听下人说,长宁妹妹遭了难,我想着诏狱苦寒,她怕是住不惯,便想带些吃食衣物看看她。 拓跋临还有急事,便没搭理她的话,只是敷衍两句,又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便匆匆往荣国公府去了。 刚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程雨柔身上的红色,不自觉皱了下眉,阿柔,这颜色 程雨柔撩开车帘的动作一顿,也回头与他对视。 这颜色过于艳俗,还是浅色更衬你的气质。拓跋临换了套更委婉的说辞。 程雨柔先是小脸涨红,旋即又沦陷在他深入黑井、情意绵绵的眸子里,羞涩地点点头,飞快进了车厢。 瞧着马车远去后,拓跋临眼底的温情冷了下来。 程雨柔却一路心情甚好,街上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都格外明媚,尤其是站在诏狱门前,听着里面传出的凄厉惨叫声,更觉通体舒畅。 程雨柔吩咐贴身丫鬟带上食盒,又给牢头塞了银两,直奔天字牢房。 一个入狱的假郡主,还不是任由本姑娘拿捏,我倒要看看,她现在无依无靠还能耍什么威风程雨柔越想越开心,脚步加快几分。 但她还没见到想象中狼狈潦倒的长宁,就听见另一个女子的娇滴滴的声音。 若非因为郡主,仙儿也不会如此顺利见到秦王殿下,更不会与殿下一见倾心,这个,就权当仙儿答谢郡主的恩情吧。 什么?什么一见倾心? 秦王居然还有别的女人? 程雨柔面上笑容僵住,滔天怒火直冲脑门,径直提起裙摆跑了过去。 第90章 退婚 贱.人! 程雨柔顺着声音,疯了一般快步赶到,看见牢房门口白衣翩翩、身姿婀娜的少女时,更是怒不可遏。 她拽过李仙儿的胳膊,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那张白嫩嫩的小脸上。 李仙儿前一刻还美滋滋,下一秒就被突然袭击,打得她身子一个回旋,撞在牢门的木桩上。 脸上火辣辣地疼,李仙儿又惊又怒,捂着脸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平白无故的打人? 程雨柔一看这女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质问她,冷笑道:我是什么人?我是秦王妃!我就打你怎么了?话音刚落,再次欺身上前。 李仙儿一听是秦王妃,眸中划过一丝慌乱,你姓沈? 书中的秦王妃、后来的沈皇后,就是她么? 沈什么沈?姑奶奶姓程! 程雨柔压根没功夫去思考她莫名其妙的发问,指节一用力,涂着丹蔻的尖利指甲便隔着白衣,嵌进柔嫩的肌肤里。 李仙儿吃痛,抵在门上用力挣脱程雨柔的桎梏,放开我! 然而她这般身娇体弱的女子,又怎会是将门之女程雨柔的对手,挣扎不过两息又挨了一巴掌。 贱.人! 程雨柔掐着她的胳膊,恶狠狠道:竟敢背着我勾.引秦王殿下,今日定要你好看! 起初,程雨柔几乎是占据压倒性的胜利,李仙儿被打懵之后,试图解释,然而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摁着她扇耳光。 意识到眼前的女人是个疯的,李仙儿的温柔假面终于破裂,也开始伸手去扯程雨柔的发髻。 程雨柔的随行丫鬟见状,放下食盒加入战局,三人扭打在一块,又是打耳光又是扯头发,过道上乱成一团。 牢房里,长宁刚接过李仙儿递来的食盒,便被眼前的好戏惊呆了,但很快又恢复淡定,抱着食盒退了几步,开始一边吃一边看,全然是个局外人。 只是吃到一半时,发现食盒夹层里还有一个信封。 长宁动作停住,稍加思索,心里有了猜测,便将信封拆开。 里面赫然是红色婚书与半块凤凰佩。 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她想过该如何向李家开口解除婚约,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此事便一直耽搁着,每承李夫人一次情,她就越发愧疚,事到如今,某种角度来看,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当初的赐婚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将怀明太子之女赐予李元修为妻,如今她已不是郡主,不是怀明太子的女儿,赐婚自然作废,婚书和信物都被退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怅然。 喂!你们干什么! 牢头闻声赶来,即刻呵止过道上扭打的三人,几个狱卒也一人拉一个,把这三个人分开。 长宁始终没搭理外头的人,直到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低垂的头缓缓抬起,一卷靛蓝色的袍角映入眼帘。 拓跋临蹲下.身,抬手勾住长宁秀气的下颚,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头顶投射的光线打在少女明艳如花的容颜上,她还穿着那套琉璃色御赐宫装,鬓发齐整,脸庞干净,即便落入困境,依旧不减高贵明艳的气度。 外头的三个女人也终于冷静下来,看清来人是拓跋临后,齐齐变了脸色。 程雨柔拉过丫鬟帮忙整理仪容,李仙儿也是在慌乱之后,飞快抻直皱巴巴的罗裙。 殿下,您、您不是还有要务在身,怎么程雨柔望着拓跋临的背影,磕磕巴巴说着。 李仙儿也小心翼翼地靠近,福了福身,柔声道:仙儿见过殿下。 拓跋临没有动作,甚至头也不回,吩咐身后的阿夏,先把二位小姐送回去。 程雨柔和李仙儿双双一惊。 程雨柔又开始闹起来,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看见阿柔被她们欺负成什么样子吗? 不是这样的,分明是程姑娘一进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打了仙儿李仙儿不甘示弱地反驳。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2) 拓跋临太阳穴突突直跳,向来极能忍耐、故作温和的他第一次当众发了脾气,大喝一声:带下去! 骤然爆发的怒气,让外头吵闹的两人闭了嘴。 拓跋临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静静凝视着长宁的眼睛,半晌,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长宁微微一愣,觉得好笑,殿下好生奇怪。 她侧过脸,挣开他的手,我们本就不熟,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不熟?拓跋临眼神一厉,声调陡然拔高。 对上长宁淡然沉静的眸后,他才想到,那些预知的画面不过是他的梦境而已,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思及此,嗓音里又盈满柔情,温声道:是,从前不熟,但很快,我们就熟了。 很快,我们就是彼此的枕边人。 来,起来。他伸手托起长宁的身子。 他的触碰宛如毒蛇舔舐,长宁身子一颤,迅速后退,袖摆下藏着钗匕,一脸警惕。 拓跋临大手僵在半空,抬眸直视角落里的人,幽幽.道:本王今日可是救了你和沈氏一族的性命,这就是你面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长宁眼尾染着轻讽,是啊,今日局面,可都是拜殿下所赐,长宁感激不尽。 拓跋临无视她话中的讥讽之意,笑了笑,来到她跟前,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说话间,他动作温柔地牵起长宁的手。 长宁抗拒地抽回,拓跋临却早有预料,大手倏地收紧,以极快的速度撩起她的袖管。 长宁二话不说,抬脚就踹。 拓跋临侧身躲开,大掌却不肯松动一丝一毫,电光火石间,借着头顶的一束光,他看清了她手臂上的印记,俊美无俦的面孔阴沉下来。 白皙的手臂上,一块暗红色的烫伤格外突兀,恰好遮住了原本该有的胎记。 拓跋临一手攥着长宁的皓腕,一手再次钳住她的脸颊,沈长宁! 听见这三个字,长宁僵在原地。 拓跋临逼近长宁,眸含戾色,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吗?就算化成灰,本王也认得你! 短暂错愕后,长宁定下心神,袖中的钗匕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去。 眼前白光一晃而过,拓跋临堪堪避开,胸口却还是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血色缓缓沁出。 拓跋临摸了一下胸口的血迹,看着她手里的凶器,脸色愈加阴冷。 长宁站起身,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殿下说错了,我不过是个来历不明之人,与你可称不上一家人。 拓跋临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嘴角勾起,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一家人,你会知道的。 他不曾习武,面对握着匕首如小兽般警觉的长宁,自不会硬来,只是留下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长宁强装镇定,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眼神,那笑容,她太熟悉了。 她虚脱地跌坐在地。 总不至于,拓跋临也重生了吧? 拓跋临前脚刚走,皇宫内侍后脚就来。 来人身材颀长,面容阴柔,手中还捧着一卷诏书。 长宁想了想,恍惚间似乎在太后寝宫附近曾见过此人。 容内侍笑容温和,姑娘,接旨吧。 * 长宁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太后下旨赦免她的死罪,还恢复了她威远侯嫡女的身份,然而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待她出了诏狱,看见门口腆着笑脸的中年男子时,心想:果然如此。 她与李太后向来不和,如今救她出狱,哪里会安什么好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沈明辉张开手臂迎上前,长宁啊,你可终于出来了,今后你就在伯父府上安心住下吧。 长宁躲开他的手,神色冷淡,多谢沈大人费心,不必了。 沈明辉尴尬地收回手,揣着袖子叹了口气:唉当初离家时你才刚出生,尚且年幼,这么多年又因那沈氏,没能让你认祖归宗,不认得我这个伯父也正常,伯父不会怪你的,但眼下你已被皇室宗族除名,无处可去,不如就随伯父一道吧,好歹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郡主才不会跟你走呢! 远处的灵霜一阵小跑过去,抱住长宁的同时,推开靠上前的沈明辉,呵斥道:郡主还有王府可住,哪里轮得到你来照顾? 自打长宁入狱后,消息传遍整个上京,灵霜和西蜀王府的一干人等都急得团团转,也在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将消息送往西蜀,只是没个十天半月,怕是等不到回信。 沈明辉被一个奴婢推了个趔趄,怒喝道:放肆!哪里来的下人?不成体统! 语罢,沈明辉后头的扈从涌上前,作势要将灵霜拿下。 长宁把人护在身后,谁敢? 沈明辉撇撇嘴,长宁,不是伯父说你,这等不懂分寸的丫头,早早发卖了才是正经,回到沈府,伯父再给你送些乖巧得体的人伺候。 长宁深吸一口气,沈大人是吗?今日索性同你说清楚,我不需要你的照顾,还请沈大人不要为了我一介小女子,失了为官者的体面。 后头宣旨的容内侍瞧见这幅场景,不紧不慢地道:咱家方才忘了叮嘱,沈姑娘虽已不是戴罪之身,却也从皇室除名,既非皇族,与西蜀王亦无血亲,再这般住在王府上,于理不合。 灵霜气急,冲上前骂道:我家姑娘就算不是郡主了,也不需要什么阿猫阿狗来施舍!你分明是作了伪证,现在又假惺惺地当什么菩萨 啪! 沈明辉忍无可忍,住口!区区一个奴婢,也敢污蔑朝廷命官! 灵霜脸上立即浮现红色掌印,还没缓过来,就被几个扈从控制住手脚。 沈明辉举起手,抖了抖袖子,本官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你!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预判错了,但皇叔在赶来圆房的路上了 第91章 强迫 住手! 长宁正要发作,容内侍扬了扬拂尘,太后娘娘仁慈,并未将沈姑娘驱逐出京,但沈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在这上京,可要谨言慎行,不仅王府你住不得,王府名下的所有宅院庄子,你都住不得。 容内侍狭长的凤眸扫过灵霜,而灵霜姑娘乃是宫婢出身,自然也要回到宫中。 长宁蹙眉,灵霜早就年满二十五,到了离宫的年纪,即便不能跟着我,她也可以留在王府。 让灵霜一人回到皇宫,她作为伺候过沈侧妃和假郡主的奴婢,定然活不了几日。 容内侍垂着眼睛,沈姑娘,这是太后口谕。虽是谦恭温和的姿态,话语间都是不容抗拒。 萧平赶到时,正好听见这番对话,跑上前朝容内侍行了一礼,属下是西蜀王府的管事,灵霜姑娘的身契当初随着沈姑娘一并转到王府,如今已不是宫婢,还请公公向太后禀明此事。 长宁主仆二人愣了愣。 萧平气喘吁吁,从怀里掏出契纸,公公请过目,这足以证明属下所言不虚,官府皆可查证。 灵霜忍不住热泪盈眶。 容内侍扫了一眼契纸,眉梢微挑,罢了,西蜀王府的面子,咱家不敢不卖,只是沈姑娘,您需得暂住沈府了。 长宁看着他手中的诏书,又看了眼面颊红肿的灵霜,略一思量,道:好,我跟沈大人走。 姑娘? 灵霜和萧平异口同声唤住她。 萧平睨了容内侍一眼,道:姑娘,属下有一处私宅,与王府无关。 长宁摇摇头,平叔,还请你照顾好灵霜姐姐。 太后无非是想借机拿捏她罢了,如果她真的去了别处,太后定然还会拿灵霜等人开刀,她倒要看看,沈府是什么龙潭虎穴。 见她松口,容内侍和沈明辉脸上皆是满意之色。 车轱辘滚滚转动,停在诏狱门前,长宁在灵霜和萧平担忧的目光中,弯腰进了车厢。 沈氏一族世代行商,百年来声名最显赫的是第一任威远侯,即如今的老太爷,是沈氏百年来的第一个挣得功勋之人,其次便是后来世袭爵位的沈明山,也继承父志,保家卫国建立功勋,至于其他人,大多依旧从商,而旁支中,沈明辉是唯一一个进士出身。 他的府邸坐落在马行街上,周围鱼龙混杂,到的时候,沈明辉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种微妙的危机感忽然升起。 长宁如今不是郡主了,太后又下旨将她驱逐出王府,她打理的那些铺子都被强制收回,从前存在钱庄里银钱也都取不出,算得上是身无分文。 虽说威远侯嫡女的身份很体面,旁人说及也会叹一句英烈遗孤,可威远侯到底已经逝世多年,老太爷又远在吴兴,现在的她犹如浮萍,孤苦无依,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当年追随沈明山的威远军。 沈明辉对她这般殷勤 一个文官,觊觎威远军做什么? 踏进门槛后,长宁才发现过道上摆放着几十台厚重的红木箱子。 这个场景,她在李家上门提亲时见过。 长宁心头一咯噔,转身便走,被沈明辉拦住,还不快见过秦王殿下! 堂屋主座上,拓跋临正托着茶盅,悠闲品茗,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戏谑。 原来太后和沈明辉打的是这个主意。 长宁完全没有好脸色,诏狱见过,现在就不必了。她推开沈明辉,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 只是刚走出两步,大门忽然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四周哗啦啦蹿出一群手持兵刃的王府亲兵。 西蜀。 威远军所过之处,无有不降。 仅用时两月,萧珩成功打入了水匪青龙帮的老巢,将最大的水上悍匪剿灭,差吏快马加鞭,将捷报接二连三送往上京。 当天深夜,萧珩就坐上了东行赶往江东吴兴的商船,他顾不上歇息,便在灯下蘸墨写信。 烛火摇曳,他脸色苍白,眉宇间满是疲惫之色,却掩盖不住写信时的柔和神情。 若此行顺利,不到半月他便能抵达吴兴沈家。 想着好事将近,萧珩唇角忍不住轻轻上扬。 季风捧着竹制邮筒,撩开船舱的珠帘,殿下,上京的信。 望着那样式熟悉的邮筒,萧珩脸庞的冷毅线条彻底软和下来。 然而等他取出邮筒中的信笺时,面色冷沉,豁然起身收拾东西,掉头靠岸,备马回京。 季风眨了下眼,船舱里已经没了人影。 谢清纬听到隔壁动静,撩开帘子,看着船体又驶回码头,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情况? 季风摇了摇头,不清楚,殿下只说先备马回京。 谢清纬一愣,旋即拔高声调,他疯了? 萧珩没有多余的功夫解释,只带了路引和一些干粮,便要踩着甲板飞身离开,被气愤迷茫中的谢清纬一把抓住。 药谷主眼下就在吴兴,错过这次,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下次再说。 萧珩面无表情地打断。 * 夜色溟濛,斜风细雨,马蹄在深夜中疾行。 临近上京,雨点开始变得密集,夜色浸湿玄色衣带,飞扬间拂落的枝叶,也被雨点裹挟着重重砸落泥泞之中。 西蜀王大捷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魏,百姓欢呼,夹道相迎,喜庆之气,甚至盖过了秦王的大婚之喜。 只是提及西蜀王萧珩,又不免有人担忧起来。 自打长宁离开诏狱后,众人已有两月没见过她。 可她到底是西蜀王最亲近的人啊。 茶楼之上,拓跋临凭栏而坐,听着四周百姓的热议,凤眸冷眯着。 殿下,吉时已到,该出门迎亲了。侍卫阿夏小声提醒道。 拓跋临捏着茶盏的指节泛白,僵持半晌,才骤然卸去力道,将茶盏放回桌面,走吧。 阿夏得令,朝空中发出信号弹。 秦王府的迎亲队伍收到信号,开始吹吹打打,一路撒着鲜花喜钱前往沈府。 快到沈府时,拓跋临骑在白马之上,眼中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 明日,皇帝将在皇宫为西蜀王设宴庆功,按礼制,藩王抵京,第一件事便是入宫面圣,必然是赶不上他今夜的喜事了。 实在可惜。 上辈子萧珩得不到的人,这辈子,同样无法得到。 暮霭沉沉,长宁从迷蒙中睁开眼。 头顶硕大的夜明珠渐渐清晰,照亮了满堂喜庆红绸,床帐里,风铃摇晃,屋中喜烛成双。 风铃作响,吵得人一阵头疼,长宁按着额角坐起身,垂眸看着身上的喜服,脑海有片刻的恍惚。 这是在哪儿? 她环顾四周,只觉环境有些陌生,又似曾相识。 有人吗?她试探着轻唤。 厚重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身着粉衫的丫鬟走上前,姑娘,有何吩咐? 长宁定睛瞧她。 面前的丫鬟年纪二十五六,生得粉面桃腮,只是神情有些呆滞,一行一动,宛如牵线木偶。 长宁诧异地打量着她,感觉她很面熟,迟疑地道:灵霜姐姐? 她记得,眼前之人叫灵霜,可一旦她尝试着回忆更多,记忆就像被人上了一道枷锁,越是想知道,脑袋越是疼得厉害,不由倒吸一口气,踉跄着跌坐在床上。 随着她身体晃动,床头的风铃再度叮铃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灵霜快步扶住她,姑娘,可是头又疼了? 长宁动作一顿,又? 好似为了印证她的猜测,针扎般的疼痛席卷而来,猝不及防之下,长宁发出痛苦的低吟。 灵霜见状飞快倒了杯茶递过去,快喝口茶缓缓。 长宁也没多想,接过便一饮而尽,晃了晃脑袋,不敢再去回想。 屋中静谧一片,似有似无的吵闹声隔着窗牖传进来。 她只好转移注意力,好奇地问:这是哪里?外面可是有喜事? 灵霜道:姑娘糊涂了,这正是您的大喜之日呢。 大喜? 长宁视线透过窗,看着外头的夜色,有些不明所以。 灵霜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解释道:今日是秦王纳侧妃的日子呀。 长宁眨了下眼,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警惕地站起身,你说我在秦王府?是拓跋临的侧妃? 灵霜讷讷点头。 天雷滚滚。 长宁几乎是本能地排斥,混乱的记忆也在此时入奔腾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冲破那道枷锁,虽是痛苦难忍,灵台却逐渐清明。 破碎的记忆碎片中,几乎都是一个熟悉又令人心安的玄色身影。 萧珩萧珩 她记得很多和他相处的画面,怎么想在越来越模糊了? 情急之下,她慌乱地追着记忆而去,掰过那人的肩头,浮现的却全是拓跋临的脸。 不!不可能是他! 叮铃铃的风铃声在耳畔响起,狂躁间,长宁摔落头顶新娘凤冠,拂袖打落桌上的物件,滚!滚啊! 灵霜手足无措,只好跑到外头叫人。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3) 屋中很快只剩长宁一人,她望着满屋的红绸,怒意腾起,发泄似的将红绸扯落,拔下发钗一划,全是布帛撕裂的声响。 红色床帐也不能幸免,在她的暴怒之下成了碎布条,连带着那串聒噪的风铃也被一脚踩碎。 奇怪的是,风铃破碎后,她的头忽然就不疼了,混乱的记忆开始重新拼凑,长宁喘着气,胸口一阵起伏,慢慢冷静下来。 在灵霜一来一回之间,长宁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身子止不住颤抖,袖中粉拳捏得咯吱作响。 她必须要离开。 刚转身出门,眼前出现了一瞬的模糊,起初她以为是自己脱力所致,又走了两步,不仅晕得更厉害,小腹开始涌起一股热流,直达四肢百骸。 长宁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狠狠一咬舌尖,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凭着这股力量,长宁快步跨出门槛,然而这样的刺激并不足以支撑她离开王府,意识一点点涣散。 急促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第92章 中药 上京的天空被层层厚重阴云笼罩,星月隐蔽,砸落的雨点越发密集,渐成倾盆大雨。 西蜀王的铁蹄无视宵禁,于深夜闯过城门,浩荡的马蹄声回荡在寂静湿漉的街道上,夜色愈发昏暗压抑。 秦王府的喜宴进入尾声,宾客各散,拓跋临吃了些酒,醉意侵袭,听闻下人禀告时,顿时清醒过来,快步赶到新房。 然而新房里,只余满地狼藉,哪里还有新娘的身影。 他看着婚房中已然破碎的风铃,又看向摇晃的窗户,脸色陡然一白。 找!就算把王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给本王找出来! 一声令下,王府亲兵四散,提灯循着窗户的方向追出去,屋外,火把通明,光线透过窗纸,映照得屋中暖壁忽明忽暗。 长宁抱着身子,蜷缩在衣柜后,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侍卫们在隔壁翻箱倒柜。 她并没有走远,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断然无法避开王府侍卫全身而退,索性做出逃跑的假象后重新躲回房中,只待他们都追出去了,再借机离开。 只是眼下,人是散开了,她却走不了。 体内的热意一阵过一阵,长宁缩在昏暗的角落里,燥热不说,身上的喜服更是勒得她难受窒息,她咬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纤细的身子抵着墙根,瑟瑟发抖。 怎么办?这样耗下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她的身体又是这样的情况 纤指攀上窗沿,长宁挣扎起身,望着窗外泛起涟漪的湖水,正犹豫着,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她身子一颤,又跌了回去,却不慎撞到柜子,发出哐哐两声响动。 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瞧不清面容,可那身同样喜庆的红色已然彰显了来人的身份。 长宁攥着裙摆,屏住呼吸,鬓角的汗珠顺着精致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打在华丽的裙摆褶皱上,极轻极微。 门口正欲离开之人脚步顿住,漆黑凌厉的眸在屋中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四幅美人画屏上。 光线由外至内,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于画屏之上,以至于拓跋临看不见画屏后的情形,他耳尖一动,眯了眯眼,从侍卫手中提过一盏灯,缓缓朝里走去。 长宁紧紧盯着屏风上缓慢移动的人影,下意识抓紧手边的烛台。 就在对方即将绕过画屏时,外头突然一阵暴动,瞬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殿下! 侍卫阿夏慌乱奔来,西、西蜀王杀进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三尺鲜血飞溅,将窗纸染红一片,屋外竟有马蹄奔腾,嘈杂的喊杀声震天响。 拓跋临猛地转过头,那抹殷红刺得他双目剧痛,他又朝画屏后看了一眼,似是不甘心地又追上前两步。 殿下快走。 侍卫话音未落,猝然倒地,彻底惊住拓跋临。 他望向门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这里是上京,是秦王府!萧珩竟敢在他新婚之夜,带着骑兵杀入婚房! 他是疯了吗?! 拓跋临将灯笼狠狠一甩,捡起地上掉落的佩刀摔门而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长宁紧绷神经骤然松懈,扶着柜沿勉强站起身,欲朝门口挪动。 另一侧,拓跋临随手丢下的纱笼青灯火苗跳跃,红色帷幔自房梁垂下,随风飘摇,渐渐带起火光。 亦步亦趋间,长宁眼前已是火舌狂卷,周遭温度飞速攀升。 屋外,暴雨依旧,却不能解救屋中燃起的火焰。 出于求生本能,她试图加快脚步,内外夹攻的热浪却让她双腿发软,全然提不起半点力气,身上繁重华丽的喜服和珠翠更是犹如千金重。 迫不得已之下,长宁被侵袭的火蛇逼退至窗沿。 在那里! 混沌间,对侧窗外有人大喊,是拓跋临的亲兵。 长宁不再犹豫,撑着另一侧的窗沿翻身跃入湖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阿宁 在她纵身一跃之时,紧闭的房门因遭不住猛烈的力道,被人一脚踢得四分五裂,萧珩吼得声嘶力竭,踩着门板追上去,紧跟着跳入湖中。 湖水浸湿衣裙,如同灌了铅,拖着长宁的身子不断下坠,冰冷的暗潮涌入肺腑,体内燥热虽得到了一时的缓解,可弥漫在口鼻中的湖水却瞬间夺走她所有呼吸。 意识最昏沉时,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隙,漆黑的湖底几乎不能视物,长宁只能依稀察觉到一个人影正朝自己迅速泅来。 一只臂膀揽住软腰,身子一轻,被人拖着送出水面。 雨丝砸在浓密鸦睫上,长宁眼睫轻颤,水珠淌下,模糊视线里,是冷峻紧绷的下颌。 她靠在男人胸膛前,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被雨水冲刷后残留的一丝气味。 是熟悉的,清冷又令人安心的松香气。 萧珩却是心乱如麻。 抱着她冰凉的身子离开水面,到处都是疾风骤雨,萧珩只能把人往怀里紧,下颌抵着她的额,用自己的身躯勉强遮挡。 嫁衣绯红映入萧珩眼瞳,他眼尾赤红,声音嘶哑:阿宁,我们回家。 巨大的欣喜浸满胸腔,长宁眼角的泪扑簌簌地落,分明有千言万语,这一刻却只是本能地攥紧他的衣襟。 王府亲兵也在此时将闯入之人团团围住。 萧珩抱着怀中人儿,脚步沉重。 泼天雨幕里,他眉眼锋利如刀,一身煞气无法抵挡,仿佛一尊冰冷杀神,看向前方穿着大红喜服的拓跋临时,墨眸杀意乍现。 拓跋临撑着伞,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再无往日伪装的温和笑意。 皇叔深夜带兵闯入王府,夺我妃子,意欲何为? 萧珩抱着长宁的臂膀温和,指节却白到泛青。 他缓缓抬起眼皮,一字一顿:她自始至终都是我府上的人,旁人无权赶走她,更无权强娶。 拓跋临凤眸危险地眯起,这桩婚事可是父皇亲允,如今,沈长宁就是本王的妻子。 妻子? 萧珩冷笑。 威远军闯入王府后四处搜寻,在萧珩找到长宁后,便第一时间聚集到萧珩身边。 萧平搂着昏迷的灵霜,一手持刀横在身前,愤愤道:殿下为你拓跋氏的江山出生入死,你们却在背地里折磨殿下的人,又是何道理? 萧珩懒得废话,眸色一厉。 威远军众人得令,提刀厮杀。 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对上秦王府豢养的私兵,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 长宁此刻状态很不好,离了湖水,体内热浪再度掀起,眼下她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只好喃喃着催促:快、快走 少女乌发散乱,湿漉漉地倾泻在他臂膀间,身体的热意穿过湿透的衣裙,渐渐渗入他的肌肤。 混乱间,萧珩还未察觉出异常,只是遵从她的意愿,脚步飞快地往门口赶去。 拓跋临本身并不会武,眼看自己的人被威远军打得七零八落,到嘴的鸭子即将飞走,便怒喝着从旁冲出,刀锋直指萧珩脊背。 几乎是同时,萧珩单手搂住长宁,身躯灵巧一转,避开他的攻势,另一手指尖夹住薄薄的刀锋,手腕一沉。 突然下沉的力道迫使拓跋临手腕发麻,长刀一抖,落入萧珩手中。 萧珩早已憋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拓跋临主动攻击,给了他一个突破口。 长刀在萧珩手中翻转,咻然脱离,夹杂着真气刺中拓跋临右肩,力道之大,贯穿身体,直接将拓跋临钉到灰墙之上。 秦王府上空,惨叫声凄厉。 萧珩掩住长宁的耳朵离府,抱着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雨势渐大。 玄色斗篷兜头罩住长宁,她瑟缩在萧珩胸前,避了风雨,却热得小脸酡红,华服被湖水和雨水轮番浸湿,黏腻地贴着玲珑身躯。 她难耐地扯了扯腰封和衣襟,几次拉下斗篷,想露出头汲取空气,又被一无所知的萧珩按了回去。 长宁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如蛇般不停地蠕动,萧珩,我真的好热 萧珩险些从马上栽下。 他看不见斗篷下的情形,却是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撕扯出一道口子,滚烫的柔软正贴着他的蜜色胸膛舔舐。 狠狠一夹马腹,骏马嘶鸣。 一路赶到西蜀王府,谢清纬就在台阶下接应。 他刚上前两步,就被迎面走来、脚步虚浮踉跄的萧珩惊住。 让开,关门。 萧珩言简意赅。 他执拗地用斗篷缠住作乱少女,谢清纬只能勉强看见散落的青丝和一角殷红嫁衣,再多的就看不见了,并不知方才一路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只是见萧珩冷峻刚毅的面容泛着绯红,便微妙地意识到什么。 他讷讷地侧身,让这两人先进府。 门栓一落,萧珩就抓着人让他把脉,她不对劲,你快看看。 谢清纬起初不明所以,直到触及长宁的脉象,脸色登时诡异起来。 他是看不见萧珩怀中之人的情形,但是这脉象,加上萧珩的反应,轻易便能得出结论。 她没病,就是他凑上前,小声耳语。 萧珩高大的身躯顿时僵住,耳根忽白忽红。 不行!他断然拒绝。 即便他与长宁有情在先,但眼下若是做了,就是趁人之危。 此药无解,你自己看着办吧。谢清纬决心不掺和此事,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 萧珩想拉住他,却是什么也没抓住。 怀中少女趁此机会,纤细的藕臂挣脱斗篷,攀上他的脖颈,别、别说话了,到家了吗我好热 长宁以为自己还在外面,不满地胡乱嘟哝。 大抵因为身侧之人是萧珩,长宁放下了所有戒备,任由身体被内心的悸动支配,拉扯衣襟的同时,娇躯捱不住体内的火热,贴着他不安地躁动着。 第93章 不悔 到了到了。 萧珩无可奈何,轻拍着她安抚,又抱起人往院子飞掠。 长宁像只猫咪挂在他身上,整个人柔若无骨,几乎无需眼睛去瞧,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轮廓 不知不觉地,萧珩开始有些浮想联翩。 长宁却觉路途漫长,倚在他强壮的臂膀里,蚀骨的不适令她愈加难受,刚安抚好的情绪又一次上涌,眼尾泪落如珠。 一边哭,一边拉扯,焦躁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肩颈处。 原本清淡微冷的松香,和着男子的温热气息传来,格外浓烈,熏熏欲醉,不断催发着她心底的渴求。 萧珩觉得二人相触的肌肤都是滚烫的。 他本就不是无情无欲,更何况如今怀中还是他心悦之人,原本湖水浸泡,又经雨水冲刷的身躯冰凉,被她一番撩拨,也无端燃起了火。 比之长宁,来得更炽热黏腻。 长宁不在的这些时日,王府中人依旧会每日打扫她住过的院子,院中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还是原来熟悉的样子。 萧珩把人安置在床上,点燃灯台,从箱笼中取出干净的衣裳,想了想,起身出去唤人,被长宁勾住尾指。 她倚着床柱,领口处的如意流苏扣松落,露出一截莹润细颈,正泛着浅淡诱人的粉。 湿漉青丝慵懒散下,裙底绣鞋不知何时没了踪迹,露出一双小巧白皙的玉足。 偏她还睁着迷蒙的桃花眼,似泣非泣地凝望着他:你要去哪儿? 那只勾住他尾指的小手软软的,撒娇般地晃了晃,连带着半遮掩的发梢也跟着晃动起来,曼妙曲线隐隐绰绰,似有万千风情。 自打把人抱回来,萧珩生怕冒犯,没敢用正眼仔细看她,猝不及防之下撞见此番景象,一向自诩冷静沉稳的他顿觉血脉偾张。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声音喑哑低沉得可怕:我去唤人,给你换身衣裳。 说完不再停留。 长宁蓦地哭出声来,与之前压抑的呜咽不同,哭得凄惶可怜。 萧珩急促的脚步堪堪停在门前,只好又折了回去。 渴望不断叫嚣着,长宁热得难耐,明知对方同样炙热,还是忍不住贴上前。 她羞红了脸,柔软的唇胡乱吻过他的下颌,略硬的青色胡茬磨蹭着她的唇,微微刺痛,却莫名舒缓了骨血间沸腾的麻痒。 萧珩扶着她腰肢的手微微颤抖。 脑海几番天人交战,最终理智狼狈落败,索性承受着少女的汲取,甚至反客为主。 雨水从屋檐坠落,窗下窸窸窣窣。 房中旖旎之气如同春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腰封落地,发出闷闷微弱的声响,萧珩才从迷失的情海里清醒过来,发现怀中少女已是双颊酡红,醉眼迷离。 阿宁 二人额头相抵,他眉眼依旧冷峻,鼻端紊乱灼热的呼吸,却暴露了他早已不再冷静的事实。 再等等,再等等 萧珩如此劝慰自己,一滴热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 他一离开,方才短暂的安抚停滞下来,更强烈的诉求铺天盖地,长宁勾住他,颤巍巍的,不愿撒手。 她仰着头,眸含泪光,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结果。 长宁再次落入水中,微凉池水顷刻浇灭熊熊燃烧的火热,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净室内浴池的水线堪堪没及腰侧,但许是今日落入湖中的缘故,长宁本能应激,甫一入池,便开始扑腾挣扎,三两下又到了萧珩身旁,小手紧紧环住他的劲腰,柔软娇躯毫无缝隙地紧贴着他。 萧珩原打算拉开距离,先压下自己体内的躁动再说,没想到这才刚入水,罪魁祸首又黏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在腰上作乱的手,几近咬牙切齿地道:沈长宁! 低沉的声音充斥着警告。 长宁被这一吼,委屈得又开始掉眼泪,你不喜欢我? 哭腔浓浓,活像个讨糖被拒就要哭鼻子耍赖的孩童。 萧珩简直有苦说不出,他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怀中心上人一哭,他更是不敢推开她,这般来回的折磨如同刀刃舐蜜,进退两难。 萧珩薄唇微动,清冷的嗓音跟着发颤:我不是这个意思,是 话未说完,骤现的雪嫩香肤立时迷了眼,又一次考验他的忍耐力。 我不想伤害你。 声线紧绷,沙哑着喘息,极低极沉,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境地。 萧珩咬紧牙,面无表情地替她掩上最后一层薄衫,你现在不清醒,会后悔的。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4) 浓密眼睫缓缓抬起,长宁清澈的瞳眸染上浓郁蛊惑之色,语气却格外坚定:我不后悔。 萧珩一怔,捻着她衣衫的指尖颤了颤。 此刻长宁意识无比清醒,虽觉羞赧,还是轻咬下唇,认真地回答他:萧珩,我知道在我眼前的人是你,只要是你,至死不悔。 水声哗啦,她展臂拥着他,眼底满满的柔情。 她不强求他给她一生一世的承诺,兴许,她连未来都不会有。 萧珩为她大闹秦王府之事定然瞒不住,皇帝若怪罪下来,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说到底因她而起,她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只想遵从自己的心意。 哪怕换来的只是短暂欢愉。 只要是他,一切都值得。 萧珩眸中动容,喉头艰难地滑动,似是在权衡,望着长宁时那抹隐藏极好的哀色褪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一点点靠近,大掌缓缓上移至后颈,指腹像是燃起一簇火焰,轻轻摩挲着少女精致的侧颜。 他没有说话,只是捧着她的脸,温柔缱绻的眸逐渐晦暗,浸满浓郁的混沌迷离。 腰上忽然一紧,清冽又炙热的气息覆盖上来,独属于男子的、最原始野蛮的渴求冲破束缚,一发不可收拾。 前所未有的陌生强势蛊得长宁有一瞬呆滞。 她全然放弃抵抗,害怕又期待地忽闪着睫羽,咬在她颈侧的唇舌更是刺激得她无法呼吸。 长宁还没从方才的绵绵情意中回过神,刺啦一声,所有阻碍被彻底撕碎,微凉的池水像是落入岩浆,爆发出阵阵热浪。 大掌锁住她的身躯,萧珩踩着水面,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骤然降临的窒息感不断侵蚀长宁的理智,只能按照他的节奏,步步后退,直到离了水面,出了净室,带着潮湿的水汽陷入柔软被褥。 床头唯一亮着的灯不知何时湮灭,满室朦胧黑暗,寂静沉沦。 连绵数日的阴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到了今夜,暴雨倾盆,更是激烈无比,带着毁天灭地的狂热席卷整个上京。 雨点重重砸下,苍黑瓦檐被撞击得噼啪作响,声响之大,惊天动地,只余满院花草乱颤,于疾风骤雨中飘摇,像是随时会折断般,岌岌可危。 长宁在困倦中醒来。 舞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歇,窗外几丛明艳海棠蔫答答地垂着枝丫,甚是无精打采。 床帐里只剩她一人,她艰难坐起身,垂下的眸不经意扫过帐内凌乱的情形。 帷幔并未全然撩开,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雨后的潮湿气味,隐约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粘腻。 长宁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烧着,悄悄揭开帷幔一角。 门窗紧闭,没有人。 她劫后余生般,暗暗松了口气。 拉过衾被捂着青红斑驳的躯体,小心翼翼地将双腿挪至床沿,足尖着地后,颤悠悠地站稳,准备去够衣架上挂着的襦裙。 然而刚一挪动,屏风后忽然传出低哑的男声:醒了? 长宁登时膝弯一软,被衾被绊了个趔趄,赤条条地摔在地上。 萧珩快步上前把人扶起,口中责怪道:这么大人了还是这般冒失,摔坏了怎么办? 他刚从净室出来,只穿了件松垮寝衣,发梢还坠着水珠,手中帕子已经开始为她擦拭。 一阵凉飕飕的,让长宁下意识缩回去,避开他的动作。 萧珩拿着帕子的手僵在空中。 长宁红着脸解释:我自己来,你别碰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变得异常嘶哑。 萧珩直直盯着她。 也别看! 她羞愤欲死,忙揪起衾被挡住身上的痕迹,把脸也埋进去。 萧珩被她的动作逗得笑出声,又不是没看过。 这不一样! 昨晚没点灯,能让她降低点羞耻感。 长宁脑袋嗡嗡作响,继续掩着身体退回床上,背对着他。 萧珩用金钩束起两侧的帷幔,没敢告诉她,其实他眼力极好,夜间视物全无问题。 但碍于某人的羞耻心,他妥协道:好好好,我不说。 他轻笑着,飞快钻进被子里。 温香软玉在怀,萧珩不由想起一些事。 虽然,长宁打小就爱哭,但这次哭得未免太惨了些。 他颇为自责,温热掌心便不知不觉地按在她酸软处,关切地低喃:还好吗? 突然俯身靠近,吓得长宁一个激灵。 萧珩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我真不来了。 信你个鬼。 长宁忍不住嘀咕。 自从认识了萧珩的另一面,她就很难再轻易相信他的话。 这不,刚腹诽完,不算太陌生的触感让她惊叫出声,忙警惕地抓住他的腕,美眸圆瞪:你刚还保证来着! 第94章 争辩 净室里,池水荡漾,蒸腾的雾气氤氲,烫得肌肤再度泛起红霞。 偶尔传出几声尖叫:洗就洗,你干嘛呢! 萧珩牵住胸膛前乱捶的小手,举至唇边,吻得专注深沉,在洗呢,这不是顺便看看伤势如何。 水下指节依旧修长灵动,他伏在颈窝处低声狡辩。 长宁抵在池边,面红耳赤地推开他,我自己来。 萧珩瞳色一暗,饶有兴致:自己怎么来? 长宁: 她竟不知该怎么解释而且,这有什么描述清楚的必要啊! 长宁有些微的想念从前那个矜持的皇叔。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她剜了萧珩一眼,快出去,反正我自己可以洗。 他动作未停,半信半疑:当真可以? 抵抗着那让人渐渐神志缭乱的异样,长宁按住他的腕,颤着声说着最坚定的话:我坚信,我可以! 萧珩默了一会儿,果真拉开距离。 贴着挺拔身躯的轻薄寝衣浸湿,变得几近透明,半片蜜色的坚实胸膛隐隐约约,宽肩窄腰,线条分明,透着常年习武的力量感。 长宁一时间被晃了眼,随着他的抽离,骤然失去支撑点,身体贴着池壁滑落。 萧珩眼疾手快,一把将人从水中捞起,嘴角挂起看好戏般的浅笑,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啊 莫名贱贱的,长宁气得伸手挠他。 萧珩早有预料,捉住袭来的柔荑,爱若珍宝似的吻了吻指尖,晕在榻上还好,晕在水里那可太危险了,我怎么敢出去。 语气格外暧.昧。 不能动手,长宁便忍着难言的疼痛踢了他一脚,闭嘴吧!还不都怪你! 知道她有气,萧珩没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嘴上讨饶,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 借着说话的功夫,萧珩又黏了上去,开始淘水浇洗。 长宁挣扎无果,只能闭紧着眼,小手按在池子边缘,认命地接受现实。只是越洗越不对劲。 她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一柱香后,长宁忍无可忍,轻喘着气睁开眼:有完没完?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萧珩嘴上应得飞快,依旧慢条斯理地擦洗。 又磨磨蹭蹭了将近一刻钟,才抱起人儿离开净室,将人放至榻上。 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个小玉瓶,缠着要给长宁上药。 这时门板被人拍响:殿下,不好了。 正在打闹的二人僵住,长宁反应过来,推开他,小脸紧绷。 萧珩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将药放在床边,俯身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放宽心,好好休息,万事有我。 说完站起身套上衣服。 长宁似有预感,勉强牵起嘴角,眼尾不自觉有了热意。 他的眉眼恢复了往日的刚毅冷肃和不近人情,临到门槛,又折回身擒住她的唇,吻得凶猛热烈。 长宁不再拒绝,仰起脖颈任他汲取,直到再次响起拍门声。 萧珩放开她,眸色深深,似有千言万语,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长宁乖巧答应。 萧珩这才拉开门快步离去。 眼看大门开了又关,长宁缓步下榻。 望着铜镜中青丝披散的自己,拿起篦子开始梳头,慢慢簪上那支曾染过血的钗匕 王府前厅,容内侍端着茶盅呷了一口,细细品味后,放下茶盅,西蜀王府的茶当真不错,喝着倒与御前供奉的相差无几。 季风刚去唤人,前厅里,只有谢清纬和几个丫鬟候着。 谢清纬一向是口无遮拦的,面对容内侍,并无多少奉承,淡淡道:比不得公公久居深宫,又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红人,什么好茶没喝过? 少在这阴阳怪气。 谢清纬暗自腹诽。 容内侍笑了笑,谢大人身子还算硬朗吧? 托您洪福。 谢清纬眼神瞟向外面,心中不断催促萧珩快点来,他真的不想和这人打交道说话。 容内侍并不恼,咱家听说,前阵子西蜀王遇刺,谢大人恰好病重,谢公子便回陇西了。 纵使谢清纬是个不爱想弯弯绕绕的人,这会儿也听出他话里有话,勾着不屑笑意的嘴角垂下。 容内侍又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很是享受地道:谢公子不觉得此事过于巧合了吗?你以为,西蜀王会一无所知? 谢清纬下意识看向门口,远远瞧见萧珩的身影出现,便压低声音呵道:少在这挑拨离间!我谢氏一门断然做不出这等卑鄙之事! 容内侍略一挑眉,笑而不语。 萧珩带着一身煞气而来,踏入门槛时,空气仿佛有了一瞬的凝滞,气温骤降。 容内侍从主座上站起,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皇上口谕,宣您进宫呢。 * 太极殿,皇帝与李太后同在。 阶梯之下,拓跋临坐在一侧,右肩纱布缠绕,清隽脸庞毫无血色,阴鸷沉沉。 萧珩刚踏进正殿的刹那,殿门砰的一声关起。 他全然不惧,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行,看也不看拓跋临一眼,单膝跪地,臣萧珩,叩见皇上。 站在天子身侧的李太后冷笑,珩儿这些年好生威风,如今见了哀家,怎像是不认得一般 不等萧珩回话,她又扶着鬓发恍然道:哦,倒是忘了,淑妃妹妹去得早,珩儿自幼如野狗般无人教养,哀家便不同你计较了。 萧珩垂下眼睛,半边银色面具闪着幽光,甚是敷衍地作揖,太后娘娘凤仪万千,臣怎会不认得,论教养,确实比不得娘娘,一口一个野狗。 态度端的是不卑不亢,虽是向太后行礼,言行间却不见半点敬畏之色。 李太后被讽得嘴角一僵,颇为不满,下意识看向龙椅之上的皇帝。 然而皇帝跟看不见似的,并不理会。 当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李太后无什好气,一拂袖坐到珠帘后,容内侍察觉出母子二人间微妙的气氛,沉默着退至一旁。 皇帝远远望着台阶之下面色灰暗、半身鲜血的儿子,便忍不住想要发作。 太医说,这右手算是废了。 拓跋临可是他最为得意的皇子之一啊。 可视线一转到萧珩身上,尤其是看见了他腰间先帝御赐的金牌,火气又生生压了下去。 九弟。 皇帝坐直身子,指节轻扣御案,昨夜秦王府大喜,突然闯进一帮贼匪,有人声称这帮贼匪,是你西蜀王的人,更有人亲眼瞧见你抢走侧妃、重伤秦王这事,九弟有何话想说? 萧珩微微一笑,皇上说笑了,威远军尚在城外驻扎,并未入京。 拓跋临蹭的站起,灰眸阴森,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本王诬陷你吗? 他指着自己受伤的右肩,本王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伤,拜你亲手所赐! 萧珩斜睨了他一眼,秦王利用权势,强夺良家女子,本王恰巧经过,又岂能容忍天子脚下发生此等荒唐之事? 你 退下! 拓跋临怒火滔天,作势要扑上去撕咬,被皇帝大声呵斥住。 萧珩始终岿然不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呵。 拓跋临咬紧后槽牙,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讽笑:皇叔说得好听,最后这女人,还不是进了你的府邸。 他话中有话。 萧珩当即脸色一沉,戾气横生,长宁本就是我府上的人,本王带她回家,有何不可? 语气分明是平和的,看向拓跋临的目光却锋利如刀,极具压迫性。 皇帝轻咳一声道:此事九弟误会了,也怪朕,只想着你军务繁忙,消息去得迟了,长宁如今不是宗室女,李家也已退婚,长宁便是自由身,而婚约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对这门婚事欣然同意,朕也不好拒绝。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分明是谋算了一件见不得光的阴损之事,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是吗?萧珩缓缓勾起嘴角,沈家若答应这门婚事,可有婚书为凭?又是沈家哪位长辈所立? 皇帝面上虚伪的笑容凝固。 他是一国之君,有他发话,哪里轮得到沈家? 可这话他偏偏还不能说出口。 皇帝难耐地屈伸两下手指,收回兵权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萧珩继续道:据臣所知,长宁父母双亡,唯一能替她做主的长辈便是她的亲祖父,也就是沈家第一任威远侯,可老侯爷尚在吴兴,对长宁婚嫁一事毫不知情,而长宁本人也绝非自愿,否则拓跋临又怎敢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随着话音刚落,一个圆胖的中年男人被季风押了上来,狠狠摔在殿前。 那人正是消失一夜的沈明辉。 拓跋临脸色倏地一变。 还没来得及避让,沈明辉一眼认出了他,连滚带爬地上前抱住他的大腿直哭: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滚开! 拓跋临本就因为替别人做嫁衣、还赔上一条胳膊之事恼怒着,想也不想一脚踹开来人。 沈明辉被他踢翻在地,不死心又一次爬起身哭嚎:殿下救我!这事儿我可是按照您和太后娘娘的吩咐照办的,如今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放肆! 珠帘后只想看戏的李太后没想到沈明辉会把自己也牵连进去,按捺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岂有此理,竟敢当着天子的面胡言乱语,随意攀咬!哀家何时吩咐过你做那阴损歹毒之事! 第95章 妥协 李太后矢口否认,拓跋临也紧跟着道:是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竟敢诋毁本王和皇祖母的声誉! 萧珩莞尔,沈大人话未说完,太后娘娘,秦王殿下,你们又着急什么?不如听沈大人细细道来。 容内侍闭了闭眼,朝李太后暗暗摇头。 李太后这才冷静下来,扶着把手坐了回去,轻哼道:谁知道你又想耍什么把戏,哀家也是被人陷害得多了,下意识自保而已。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5) 皇帝被吵得头都疼了,按着青筋直跳的额角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明辉看了四周众人一眼,对上萧珩黑沉沉的眼睛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跪在皇帝跟前和盘托出。 拓跋临俊脸唰的惨白,李太后涂着丹蔻的锋利指甲死死钳住扶手,直到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勃然大怒。 拓跋临眼看事情败露,索性赌一把,上前一步跪地道:父皇,儿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此事! 儿臣与阿宁早已两情相悦,也派人通知了吴兴沈家,这才结为良缘,至于沈老侯爷为何没能收到消息,儿臣确实不知。 拓跋临振振有词,反倒是皇叔,此前不久便匆匆前往吴兴,随后才折返上京,是否沿途拦下消息侄儿不知,但皇叔昨夜不分青红皂白闯入儿臣新房,欲图不轨,在场之人皆有目共睹! 萧珩手指攥得咯吱作响,冷眼盯着他,杀意渐浓。 拓跋临直视他的目光,梦中一幕幕,飞速闪过脑海。 只要一想到梦境里,沈长宁嫁给他之后还与萧珩纠缠不清,拓跋临便怒从中来。 阿宁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才选择跳湖保全颜面,谁知最后还是被皇叔强行夺走,皇叔甚至还将儿臣重伤至此倘若沈大人的只言片语可以成为证词,难道我身上的伤害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吗? 沈明辉一愣,属实没想到秦王可以不要脸至此,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实话实说供认不讳,还是顺着秦王的话瞎编。 如果实话实说,秦王定然讨不到便宜,而他却能从萧珩手下寻一条活路夹缝生存,若是顺着秦王的话说,反咬萧珩一口 两位都是天潢贵胄没错,可萧珩到底掌兵,手中握有实权。 且他事先没有和秦王串供,此时再顺着秦王的话说,难免会出现漏洞,一旦识破可就是欺君之罪。 权衡之下,沈明辉有了决断,张嘴反驳,将此前二人的密谋倒豆子般悉数说了个干净。 拓跋临一脸悲愤,没想到皇叔如今的权势已然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就连从未离开过上京的沈大人都如此顺从您,但即便如此,儿臣还是要说,儿臣与长宁早有夫妻之实,无论生死,都是我秦王府的人,父皇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沈明辉人都傻了。 昨晚那药就是他准备的,说是药,其实是蛊,名为桃花杀。 阴阳相合,才是解蛊的唯一方法。 沈长宁若还活着,昨夜必定有人替她解蛊,不管怎么查,都不可能清白 秦王这是宁可戴上绿帽也要把人抢到自己身边啊。 沈明辉像是才品出他的破釜沉舟之意,顿时后背一阵冷汗。 而皇帝脸色颇为难看,灰浊的眸布满阴霾,视线在拓跋临和萧珩之间来回。 萧珩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皇帝根本不在意,可一旦涉及权势,就是踩中了一个多疑帝王的痛点。 皇帝已然怀疑他了。 又不仅仅怀疑他一个人。 长宁到底是沈家后人,是英烈遗孤,婚事仓促,确是秦王鲁莽了 话音未落,拓跋临便急急道:父皇! 此前父皇分明已经同意他纳沈长宁为妃,以此重新笼络沈家和威远军,怎么又临时变卦? 皇帝睥睨着他,狭长凤眸充斥警告。 拓跋临怒火稍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只好闭上嘴,不敢与之对视。 萧珩观察着他们父子二人的脸色,笑容逐渐玩味。 他去吴兴乃是隐秘,皇帝若不关注,都未必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的行踪,偏偏这个表面良善温和的秦王殿下却一清二楚。 相比王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拓跋昭,皇帝对这个自小长在膝下的三皇子确实更多几分偏爱,更因李家的缘故,对其十分纵容,拓跋临想娶程万里嫡女为妃,皇帝同意了,后来想纳威远侯遗孤当侧妃,他也同意了 秦王一党在背后争权夺利,甚至打压后党与大皇子,皇帝始终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但这样的偏爱是有底线的。 再信任再偏爱,权力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踏实。 现在,恰好又个趁机夺权的突破口。 果不其然,皇帝很快将话题转到兵权一事上,九弟,如今你全了先皇遗命已然就藩,往后西蜀交给你,朕也放心,至于威远军,终究要回到边关镇守一方,朕打算再找一个可靠之人带领,你看如何? 皇帝企图从萧珩脸上窥探出一丝端倪。 对于这番话,萧珩早有预料,只是垂着眼睛,似是在思索。 就在皇帝快要忍不住再度出言时,萧珩淡淡道:皇上有所不知,十数年前威远军便已战死半数,三年前,弱水河畔又战死半数,仅存不过千人,他们随臣前往西蜀镇压匪寇,又去了半数,即便如今的威远军有数万人之多,也已不是当初的威远军了。 萧珩所言属实。 当初的威远军起于沈家,忠于天家,后来死的死,伤的伤,如今的威远军,规模虽有数万人,可比拟于全盛时期的威远军,但到底不完全是从前那些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刚收编的水匪。 这帮人未经朝廷教化,亦非愚忠之辈,纵使萧珩交出虎符,把兵权还给朝廷,也未必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 然而听在皇帝耳中,就饱含威胁之意。 皇帝眯了眯眼,此话何意?莫非 萧珩迎上帝王的压迫,淡声道:皇上若想要,虎符随时可以收回,臣并无怨言。 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皇帝犹豫了。 萧珩大捷归来,在百姓中声望极高,他不想背上卸磨杀驴的骂名。 父皇!拓跋临红着眼厉声道:您难道忘了昨夜萧珩带人闯入秦王府之事吗?今日他可以带兵强闯王府,来日说不准就敢带人闯入太极殿! 就算不能置萧珩于死地,他也要扒一层皮下来! 朕自然相信九弟不会做出此等悖逆之事。 拓跋临的话点醒了皇帝,他想了想,轻咳一声,秦王虽有鲁莽之处,但秦王终究是当朝皇子,代表我天家颜面,重伤皇子之事朕若姑息,必定会引起群臣激愤,可你二人是亲叔侄,这次的事情又是误会一场,若真的罚你,朕又无法向先皇和百姓交代 说着,叹了口气,当真叫朕左右为难啊 拓跋临转眸冷视着萧珩,咬牙道:不论如何,沈长宁已嫁入我秦王府,皇叔自当将人送回才是,以免众人非议,说您强娶人.妻。 几乎是下意识的,萧珩攥紧了拳。 皇帝观察着他的神情,似乎找到了软肋,赶忙添上最后一把火,秦王所言也不无道理,九弟不如将人送回,此事便罢。 太极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紧握的拳终于在须臾后,缓缓松开。 萧珩撩起眼皮,一字一顿:臣还是那句话,长宁不愿,谁也不能逼迫她,至于重伤秦王之事,乃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他一手探向腰间,随即一撩袍角,单膝跪地,将调动威远军的虎符双手奉上。 臣,自愿交还兵符,以赎罪过。 长宁得知消息已近傍晚,彼时萧珩还未回府。 她焦急地侯在门外,远远见萧珩打马而来,想说的话却在一瞬间哽住,忍不住热了眼眶。 萧珩翻身下马,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径直大步上前,长臂一伸将人拥入怀中。 别担心,都解决了。 他吻着少女细软的发丝,轻声低语。 长宁抚着他的脊背,虽是笑着,泪如明珠滴落。 金乌西坠,绚丽夕阳将二人相拥的身影拉得极长,偶有路过的行人侧目,纷纷交换着好奇的眼神。 萧珩全然不在意,阿宁,我们成婚吧。 第96章 下场 八月将近,暑气渐退。 官道两旁,古树高耸如云,尘土飞扬,一行打着沈字旗帜的队伍浩浩荡荡。 沈青云甲胄披身,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笑道:老侯爷,快到上京了。 马车中探出一只苍老干枯的手,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老人年逾古稀,虽有满头白发,身子骨却硬朗得很,瞧着精神矍铄,身体康健。 他望着前方城墙石碑上雕刻的上京二字,眼中闪动着泪光,似是回忆,又似是久违的感动。 沈老侯爷进京之事引起轩然大波,抵京这日,万人空巷。 不少百姓跟着车队一路来到西蜀王府门前,乍一见到当年威风凛凛的老威远侯与如今新起的大魏战神西蜀王并肩而立,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欢呼。 沈青云一行人快步上前抱拳施礼,沈老侯爷也在短时间内打量着台阶之上的玄衣青年。 身量高大,脸庞刚毅,一双深邃锐利的眸无不彰显出这是一个征战沙场,惯于发号施令的铁血男儿。 恍惚间,老侯爷仿佛看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自己,脸上不由爬满欣慰。 正欲行礼,被萧珩双手扶住,老侯爷不必多礼。 多下殿下。沈老侯爷笑意愈浓,环顾一圈后问道:长宁呢? 话音刚落,虚掩的厚重朱门大开,长宁一袭潋滟红衣,立于廊下。 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双双都是热泪盈眶。 这是长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祖父。 然而对方看过来时,眼神中的慈爱与怜惜却是令人格外熟悉的与当初建昭帝看她时一般无二。 像,真像。 老侯爷喃喃着走上前。 比起寻常勋贵世家,沈老侯爷子嗣并不多,只有一双儿女,长子常年镇守边疆,战死沙场,自幼娇养的女儿沈氏远嫁东宫,却死得不明不白,至今尸骨未还。 想到儿女已双双离世,沈老侯爷看向长宁的眼神便越发愧疚怜惜。 婚期定在下月中旬。 由沈老侯爷亲自主婚,为二人立下婚书,消息一经传出,皇帝立即命太常寺卿择算良辰吉日,并送去丰厚贺礼。 拓跋临得知此事后,彻底坐不住,一反常态地跑去太极殿闹,反被皇帝下令禁足一月。 秦王府一时间阴云笼罩。 刚进门不久的程雨柔这才知道拓跋临居然背着自己纳侧妃,多年骄纵出来的大小姐脾气当即发作,听闻拓跋临被禁足当日,夫妻二人就在府上大打出手,不仅如此,程雨柔还把拓跋临从前那些隐秘的红粉知己查了个遍。 最后不知怎的,李大人家一个未出阁娘子也遭到波及,被传出未婚便与秦王有染的消息,秦王妃径直提了刀闯进李府,秦王小心维护多年的温雅君子形象彻底崩塌,可谓闹得满城风雨。 程将军更是联合群臣,上书弹劾秦王私德败坏,皇上都被气得险些背过气去,给秦王的禁足之期又添了两月。 裴玖舞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些事,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完全藏不住,程雨柔不愧是秦王千辛万苦娶回家的贤内助,这才刚进门,就把他那点子破烂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哦,还不止呢。裴玖舞凑到长宁耳边低声道:我听人说啊,那个与秦王关系匪浅的李家娘子,并非正房夫人或姨娘所出,只是个外室女,说起这个外室女,又不得不牵扯出李大人过往的一段风流债了 长宁诧异挑眉。 前世她知道李仙儿的时候,对方就是正儿八经的相府嫡长女,是李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至于外室女一说,她确实不知。 按我大魏条律,为官者不得狎妓,可偏偏李仙儿的生母就是当年名震一时的青楼花魁呢,李大人把人养在别院里,一藏就是十几年现在这事儿闹到皇上跟前,皇上不仅罚了他三年俸禄,就连任命李大人为相的圣旨也扣了下来。 长宁惊讶睁大眸子,还有这事儿? 这秦王妃属实厉害了,直接三杀。 可不是嘛! 裴玖舞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听来的各种消息。 长宁对镜梳妆,一面听着,开始神思游移。 当初拓跋临对李仙儿几近痴迷,如果拓跋临想要将她扶上后位,外室女的身份确实不光彩不够格,让李文恭给她一个嫡女身份倒也合理。 又或许,李仙儿原本就是李文恭的一颗棋子。 反正拓跋临喜欢,李仙儿又是以相府嫡长女的身份嫁给他,来日他若能登基,那时的李仙儿莫说贵妃,就是皇后也当得。 只是这一世,他们所有谋划被程雨柔这一闹,尽数夭折。 李文恭遭御史弹劾,未能顺利升任宰相一职,李仙儿也没能得到嫡女身份。 至于拓跋临,前世扶持帮衬他的李贤妃在长宁的有意引导下,尚未二度进宫就被王皇后扼杀在白马寺里,无形中折断了拓跋临的一只臂膀。 而长宁自己也摆脱算计不再稀里糊涂的嫁进秦王府,没了她,威远军和沈家自然与拓跋临无关。 尽管后来拓跋临攀上了手握十万大军的程万里当做替代,可如今恩爱谎言被揭穿,夫妻成怨侣,秦王府与程家彻底翻脸,到最后拓跋临什么好处提拔都没得到,反被程家狠踩几脚,多年辛苦经营的好名声化为乌有。 这叫什么,狗咬狗,一嘴毛。 长宁忽然觉得心情又舒畅了几分。 你都没瞧见程雨柔和那李家娘子扭打的场景,当时程雨柔揪着李家娘子的头发将人拖到了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把李家娘子打得鼻青脸肿,流了一地的血,好生吓人。 裴玖舞刚到上京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似事发当日她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 长宁抿着唇微笑。 程雨柔的脾气属实暴烈,简直就是李仙儿这类柔弱姑娘的天生克星。 还有个消息你可能不知道。 裴玖舞把圆凳往前挪了挪,那位李家娘子,未婚先孕,小产了。 * 滚!都滚出去! 相府一处偏僻小院里,下人刚端着汤药踏进屋中,就被一声怒喝吓得僵在原地。 李仙儿仍旧是一袭白衣弱质纤纤,只是此刻眼睛猩红,你此刻一定都在嘲笑我,又何必假惺惺地来送药!滚出去!滚啊! 长袖一挥,药碗倾倒,热烫的药汁溅在丫鬟手背上,顿时红肿一片。 穿着发白旧衣的丫鬟不敢喊疼,跪在李仙儿脚边战战兢兢,姑娘息怒,身子要紧啊! 话未说完,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因为与程雨柔撕打的缘故,姣好秀气的小脸布满青紫伤痕,她瞪着眼珠子流泪,嘴唇惨白,全然没有梨花带雨的气质,反而骇人得紧。 拓跋临呢?他人呢?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他不是要娶我为妃的吗! 李仙儿抓起丫鬟衣襟,咆哮着质问。 丫鬟吓哭了,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和李仙儿一同长大的。 从前在别院的时候,姑娘夫人的身份虽然见不得光,可日子还算平和,可自打夫人去世,姑娘进了李府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姑娘不再是从前那个淡泊温柔的姑娘,她分明知道秦王殿下已有正妃,又何苦执着于那个位置,还做出未婚先孕的丑事来。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6) 如此想着,脸上便不自觉流露出对过往的怀念,和一丝怜悯,姑娘,您养好身体,咱们回乡下别院吧。 闭嘴! 李仙儿神经格外敏感,看出丫鬟眼中的同情后,更是勃然大怒,掐着丫鬟的手臂用力一拧,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李夫人踏进院子时,正好撞见这幅场景,无奈叹了口气,仙儿。 李仙儿一怔,抬眸时,眼泪又忍不住哗啦啦地流淌,婶娘 她冲上前拽住李夫人的腕,婶娘,你帮帮仙儿,我要见拓跋临!我要见他! 李夫人难为情地拂开她的手,不是婶娘不想帮你,实在是婶娘也无能为力。 大魏虽比前朝民风开放,可到底也没开放到能够容忍一个女子未婚先孕,更何况,她牵扯的还是刚娶了正妃的秦王未来储君的热门人选。 无论是皇帝还是程家,都不会允许李仙儿比王妃先一步生下孩子。 秦王如今被皇上禁足,不得离开王府,秦王妃因为你怀了孩子的事情一病不起,程将军听闻此事后,不仅上书弹劾你的父亲,更是要李家把你交出去才能平息怒火。 李夫人将臂弯上悬挂的包袱顺势套在李仙儿手臂上,婶娘帮不了你太多,快拿上这些盘缠离开上京吧,从角门出去,外面有一辆马车,婶娘已经打点好了,出城不会被人拦下。 李仙儿先是震惊,随后摇头,不,我不走,凭什么要我走?当初沈玉清都可以未婚先孕,对方还是一朝太子,可她也富贵了,为什么就我不行? 李夫人只道李仙儿是被欲.望蒙了眼,又一次叹息道:那时的怀明太子并未娶妻,又对沈氏一心一意,可秦王不一样,他若真心,怎会前脚娶了王妃,后脚又要强行纳侧妃,背地里还与你不清不楚? 李夫人点到为止,见李仙儿呆愣,不再多说,快走吧,否则等你父亲来了,婶娘就真的什么也帮不了了。 李仙儿还是难以接受。 她分明记得书里拓跋临娶的是沈长宁,后来更是在沈长宁和威远军的帮衬下继位新帝,怎么现在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拓跋临的正妃变成了程雨柔?为什么拓跋临和书中专一强大的秦王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私心里觉得拓跋临不配插足打扰主角之间的感情,哪怕是要扳倒他,他也不配主角花心思。恶人自有恶人磨,接下来反派水深火热的时候,主角应该来个婚前甜蜜日常~ 第97章 中秋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也是长宁闺阁时期的最后一个中秋。 老侯爷在上京僻静的坊市里置办了一处宅院,乌瓦白墙,低调内敛。 十五那日,长宁一家人便在庭院里吃酒赏月。 老侯爷向来喜静,中秋夜并未宴请旁的仕宦大夫,只是一家十余人口和和美美地围坐一桌。 感受到久违的亲人之间的团聚和乐,长宁很快融入其中。 沈青云同老侯爷等人兴致颇高,小酌几杯后便有些醉醺醺。 长宁眼眸含笑,抬头仰望天际悬挂的一轮明月,不自觉便回想到许多年前,在东宫的日子,想到了阿爹、阿娘,还有未曾见面的弟弟。 他们兴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还有从小陪伴她的灵霜姐姐,自逃离秦王府后,她再没有听到灵霜的消息。 西蜀王府管事求见。 长宁正望月想得出神,一个丫鬟上前轻声提醒道。 平叔?长宁霍然起身,下意识朝刚相认的亲祖父看去。 正捧腹大笑的老侯爷听到丫鬟的禀告,余光注意到长宁,稍稍收敛了笑声,温言道:把人请进来吧。 丫鬟领命,很快便引着萧平步入庭院。 萧平捧着礼盒,身后还跟着谢清纬裴玖舞和五六个王府侍女。 奉殿下之命,前来给老侯爷道贺。 老侯爷也不客气,大方收下贺礼,揶揄道:殿下让你来,不止是道贺这么简单吧? 长宁忽然红了脸。 依照规矩,新人大婚前三日不能相见,所以未出阁前,长宁都会住在此处被老侯爷等人严加看管。 从前她与萧珩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分别,这次不过短短三日,二人却等得难耐,萧珩更是试图爬墙暗中相会,每次都会被沈青云或是老侯爷亲自抓包。 萧平笑得促狭,新婚在即,这里又有老侯爷您亲自坐镇,殿下哪敢? 嘴上这样说,又拎了一壶好酒上前,老侯爷您瞧,这是殿下珍藏十余年的桂花酿,如此良辰美景,最宜饮此酒,殿下叫我特意带来孝敬您 老侯爷当即眼睛一亮,食指大动。 长宁这才注意到,谢清纬和裴玖舞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可置信地往前两步,灵霜姐姐? 裴玖舞拽过身后之人,往长宁跟前推去,怎么样?惊喜吧? 此时的灵霜眼中不再是神情呆滞的模样,显然已经清醒,瞧见长宁时,主仆二人相拥而泣。 谢清纬唏嘘道:她是中了西域的摄魂术,也就是催眠术。这种术法我略有耳闻,据说擅此术者能控制人的心智,把人变成自己的牵线木偶,从而达到掌控对方为自己办事的目的,不过现在她身上的摄魂术已解。 摄魂术? 长宁略一思索,便想到自己在秦王府醒来时,悬挂在头顶的那串风铃,不禁问道:这摄魂术,能否篡改一个人的记忆? 然后将那日秦王府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谢清纬听着她的描述,沉吟片刻,听你这么一说,灵霜当时完全认不得你,应该就是被人篡改记忆的结果。 长宁恍然。 想来当时拓跋临对自己施了摄魂术篡改记忆后,为了营造出完整的假象,连带着把她最信任的灵霜一并催眠。借灵霜之口让她相信,她从来没当过什么郡主,她脑海中与她相依相伴之人不是萧珩而是拓跋临,从而让她心甘情愿地嫁入秦王府。 倘若不是因为她重生过一回不容易被催眠,必定又会和前世一般稀里糊涂地走上拓跋临给她设计的道路。 一时间,疑团消散。 长宁后怕地坐回藤椅上,眼泪无声滴落。 有些东西禁不起回忆。只要一想到前世,她与萧珩也曾相依相伴过,可就在他为国征战时,她却嫁给了拓跋临 在萧珩眼里,那时的她是真心爱着拓跋临,才会心甘情愿嫁入秦王府。 而萧珩从来都是尊重她的选择。 她忘却前尘,他只字不提,没有人会记得她们之间的过往。 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萧珩却始终如一默默守护着她。 即便她总是站在拓跋临的立场上,一次又一次伤害他。 胸腔骤然翻涌起难掩的酸楚苦涩,阵阵抽疼,长宁像是被风沙迷了眼,眼泪扑簌簌地落,怎么也止不住。 谢清纬和裴玖舞二人面面相觑,慌了神,忙不迭问她怎么了。 长宁摇了摇头,哽咽道:没事,我只是庆幸。 庆幸老天待她不薄,让她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顺手抓起旁边的酒盏,大口大口灌着,借此掩饰心底的五味杂陈。 裴玖舞还想说什么,谢清纬暗暗拉了她的手,转向长宁道:那什么,天色已晚,我们就不逗留了,不过今日月色极美,沈姑娘若是乏了,回到房中打开窗,一样可以赏景。 一番话后,也不管长宁是否明白,径直拖着话痨的裴玖舞飞快离开。 灵霜意会,也笑着道:姑娘大婚在即,奴婢去瞧瞧嫁衣绣好了没。 这边几人纷纷寻了借口离去,另一边,老侯爷正和萧平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长宁借口疲乏先行离开,回到房中关好门后,便飞快推开窗。 微凉的晚风迎面吹来,带起发间飞扬的红色丝绦,她勉强打起精神,双手撑在窗户边缘,向外四处张望。 空无一人。 没人就算了,这风还吹得她凉飕飕。 正当长宁郁闷地合上窗时,一道玄色身影忽然挡住了视线。 萧珩抬手顶着窗站在外头,看向她的目光深邃明亮,竟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温柔缱绻。 这眼神无比熟悉,长宁做皇后时,就曾见过无数次。 长宁又一次哭出了声。 清甜的少女体香夹杂着一缕酒气萦绕鼻端,萧珩正欲询问她是不是吃了酒,就见长宁一副又哭又笑,神志不清的样子。 怎么好端端哭了? 他刚说完,一双软软的臂膀揽住他的脖颈。 醉酒中的少女胆子极大,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送上柔软的唇。 萧珩一愣,震惊地眨了下眼,原先脑海里的克制矜持通通见了鬼,快速支起窗户,一手环住少女腰肢,一手托着膝弯将人抱出。 长宁顺从他的动作,坐在窗沿上,攀着他的肩膀,唇瓣辗转。 圆月当空,众星辉映,朦胧温润的光晕将二人笼罩,像是染了少女衣襟处的酒香,散播到空气里,令人熏熏欲醉,平添三分暧昧的燥热。 萧珩更是不留余地地索取。 濒临窒息之际,长宁轻轻推开他,带着几分薄喘凝视着那张已然情动的冷峻容颜。 面前之人逆着光,白皙的脸颊微红,长宁这才注意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撩起萧珩额角处散落的一缕发,你的青痕好像变淡了? 萧珩抵着她额头,吻了吻她的指尖,人们都说这是灾厄的象征,可我遇到你,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这是因为我?长宁听得云里雾里。 萧珩轻笑出声,这么说也没错。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搂着她又亲了亲。 长宁直觉不对劲,当即竖起眉毛,一脸严肃,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兴许是相处久了,潜移默化中,长宁学会了萧珩某些表情,偏她略微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紧绷起来,颇有几分娇憨可爱,却独独没有威慑力。 萧珩失笑,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脸蛋,软软的,真好捏。 长宁打掉他的手,别想转移话题。 萧珩不得不端正态度,迟疑了一会儿:当真要现在知道? 就现在。长宁坚定道。 萧珩陷入短暂的沉默,又挨了两捶后,才讷讷道:我原想等大婚之后再告诉你的,可能那时候,你会好接受一些 酒意上头,长宁继续撒泼,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知道。 萧珩长睫闪了闪,莫名羞涩,用蚊子般的声音飞快说了一遍。 长宁一懵。 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 萧珩轻咳一声,低低道:那晚我把沈明辉抓来审问,他亲口承认给你下的是蛊毒桃花杀,需得方可解,但替其解蛊之人必遭反噬,他当时是想借此法控制拓跋临 只是不曾想最后解蛊之人会是他,还误打误撞将他身上的藏了十余年的毒解了大半。 长宁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那个居然能互相解毒? 她有些难以启齿。 以毒攻毒还能这样用? 第一次听谢清纬解释的时候,萧珩也是这副表情。 说不准只是巧合,别想了。 他又一次转移话题,抱起长宁由窗跨入室内,时辰不早了,一会儿护院又该巡视至此,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萧珩自顾自说着,替长宁掖好被角起身离去。 一截小手攥住他的腕。 长宁从震惊中回神,探出身子,雪一般的肌肤染着胭脂色,要不,再、再试试? 萧珩诧异地回头盯着她。 长宁没来由地心虚,面上还是十分正经地解释道:兴许我体内药性还在,说不定再来一次,就能把你的余毒解了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小到几乎只能她自己听见。 为了证明自己是光明坦荡的,长宁又忙不迭补充了一句:我们这是双赢! 萧珩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第98章 缠绵 秋风吹开虚掩的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伴随着的是一阵克制又无奈的叹息。 阿宁。 萧珩缓缓转过身,清越的嗓音沙哑至极,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承担后果的。 他习惯了延迟满足,告诉她实情,绝非想以此绑架她为他做什么。 可这不代表心爱之人发出邀请时,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萧珩抬腿,一点点逼近,还是你觉得,我是一个坐怀不乱,能随叫随停的圣人? 口吻依旧冷冽严肃,眸光却炽热。 长宁微微茫然,刚想点头说是,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我就随口一说,一次不行那就算 高大的身躯压了上来,形成巨大的阴影将长宁围堵在逼仄的床榻里,微湿的掌心紧跟着抚上她的肌肤,与此同时,灼热气息落在她颈侧。 长宁一个战栗,秀气的下颌微扬,尾音乱得不着调。 萧珩吻得用力,唇瓣带着清亮暧.昧的水痕一路下移,她只能攥着男人的衣袖。 直到一阵凉风侵袭,二人同时惊醒,停下动作。 长宁推了一把身前的脑袋,红着脸道:关窗,不然会被发现的。 萧珩呆了呆,你认真的? 大婚在即,他不是不知方寸。 长宁疑惑的嗯了一声。这种事情,还能有假的吗? 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她小声含糊道,双颊又热又红。 萧珩一时语塞。 尝过其中滋味后,大抵很难有人能够抵抗诱惑,更何况还是心爱的女人主动邀请,他若毫无反应,恐怕他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停下来,万一又和上次一样 再忍忍。 万般不舍地拢起长宁的衣襟,萧珩声音喑哑:不急,新婚夜再补偿我吧。 眼看萧珩飘然起身,长宁决心豁出去,赶在他跳窗离开前,抢先一步锁上窗。 我急。 长宁厚着脸皮说完便将屋中灯火熄灭,朝对方胸膛用力推了一把,双双跌进床褥里。 夜色如水。 沈老侯爷今夜高兴,喝了个大红脸,扶着桌沿踉踉跄跄站起身。 这酒老侯爷打了个酒嗝,喝的时候不怎样,后劲儿还、还挺足 萧平伸手,您老悠着点,来来来,我来扶您。 沈青云趴在石桌上,醉得不省人事,老侯爷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嘲笑两句便由萧平搀扶回后院。 路过长宁所在的厢房时,老侯爷似从醉意中清醒了几分。 咦? 他停下脚步,望着黑漆漆的廊下,纳罕道:今晚歇得这般早?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7) 自长宁搬进来后,院子里的灯火几乎都会熬到夤夜时分。 眼看老侯爷颤巍巍地往对面走去,萧平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长宁姑娘忙碌一天定然是累了,况且现在已到子时,咱们就别去了,您老也快歇息吧。说着便招呼远处收拾残局的几个下人过来帮忙。 就在老侯爷即将转身之际,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惊呼,声音低而短促,压抑至极。 老侯爷当即变了脸色,什么人?! 那分明是男子的声音!他宝贝孙女的住处什么时候进了野男人? 陡然严肃起来的老侯爷从侍卫手中抽出佩刀,一脸警惕。 萧平也是面色一白。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即便上了年纪,依旧耳力非凡。 哪里有什么人?老侯爷,您就是喝多听错了。萧平小心翼翼地取下他手里的刀。 老侯爷再次侧耳去听,果真又没了动静。 难道,真的是他听错了? 此时屋内,长宁心都快跳出来了,只能胡乱捂住他的嘴,你别出声会被发现。 萧珩喉结动了动,眸光沉沉:这可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屋外窸窸窣窣,是老侯爷临走前,往院子外又加了五成守卫。 窗户上映着的人影来回晃动,长宁愈发紧张。 她一紧张,下方的萧珩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声音里略带了一丝咬牙切齿:别你是想谋杀亲夫吗! 长宁不敢去看如今两人的情形,只是盯着他额角上慢慢变淡的青痕,咬着唇道:这样应该可以了,完事儿快走吧。 小手撑在萧珩微微隆起的肌肉上,她作势要起身,对方却掐住她,躁动得更厉害。 腰肢顿时一软,长宁险些惊叫起来,往他身上倾倒。 她简直要怀疑萧珩是不是故意的,揪着他身侧的被褥羞愤低吼:不要再动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下方之人莫名兴奋,不但不听,大掌沿着腰腹往上,埋首在她颈侧,呼吸灼热又深长,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现在如你所愿了,怎么能随便反悔呢。 你胡 长宁下意识反驳,没等话说完,滚烫柔软的唇紧贴上来,将她余下的音节吞没。 半晌后,萧珩才喘着气道:嘘,别出声,小心被发现。 他把话还回去,唇边渐渐挂起不怀好意的笑。 长宁尚未反应过来,天旋地转间,对方已经反守为攻。 窒息感接踵而来,她忍不住呜咽,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似泣非泣。 今夜月色明亮,尽管屋中不燃烛火,暖帐中的风景依旧清晰可见。 修长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打散的发丝如丝绸般顺滑,蜿蜒至榻下,轻轻晃动着。 萧珩眯着眼,观察她的目光热切。 真美。 耳鬓厮磨间,他的低语带着蛊惑,似有魔力般牵引着她,情难自禁地追随他的节奏。 没有药力作祟,长宁第一次清醒地接受他给予的感知,不断在天堂地狱之间交错轮回。 一直到后半夜,她颓丧地瘫在衾被里,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萧珩吻过汗湿的发,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哄着怀中少女入睡。 长宁实在累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在轻哄声中沉沉睡去,只是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在天际将明未明之时睁开了眼。 萧珩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并未离开。 他一夜未眠,手中正把玩着一块玉佩,听到怀中轻微的嘤哼,垂眸看去。 在他怀里醒来,长宁有些愣,还不走吗? 一会儿天亮可就走不了了。 你醒了我就走。 萧珩吻了吻她的眼睛,开始套上外衣,还将那块玉佩细心别在腰间。 是当初建昭帝赐予长宁将来的成婚贺礼,李家退婚后,另一半凤凰佩便回到长宁手中,兜兜转转,最终戴上它的人,是萧珩。 望着他穿衣的动作,长宁才注意到身上很干爽,已然沐浴更衣过,凌乱的床褥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股暖流在心间流淌,传达到四肢百骸。 萧珩感知力极强,即便背对着,也知道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不禁调笑:好看么? 回眸之际,眼波笑意流转,勾魂摄魄。 长宁一呆。 额间盘桓多年的青痕不见,连带着笼罩其上的戾气也跟着消散,虽依旧是骨相分明,刚毅冷峻的脸,却少了几分孤僻凉薄,更显端方温和,更别说萧珩望向她时,总是含情脉脉。 好、好看。长宁鬼差神使地回应,你一直都很好看。 萧珩闷声笑了一下,我是问你,玉佩好看么? 长宁: 她气恼地抱起枕头砸过去。 萧珩稍一偏头,轻巧躲过,叹声道:昨夜才刚用了人家,现在就扔,太无情了吧? 有了前面的经验,长宁品出了话中的不对劲,脸颊绯红,偏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严肃正经,完全无力反驳。 自从二人关系摆到明面上后,某些不正经的事情,他真的一回生二回熟。 长宁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快点,不然一会儿被祖父抓到我可不管。 毕竟刚得了心上人的亲口夸赞,萧珩很难不愉悦,嘴角恨不得咧到天边去,那大婚见。 临走时又捧起小脸飞快啄了一口,顺手将枕头放至长宁后腰处,才翻窗离开。 目送他离开后,长宁合衣躺下,打算补个回笼觉,一觉便睡到日上三竿。 裴玖舞今日又来了,看日头正浓,长宁还没出来,便同老侯爷打了个招呼后往房间走去。 长宁妹妹,太阳晒屁股啦! 裴玖舞将帷幔束起,伸手去拽被窝里的人,一不小心就瞅见长宁锁骨处的斑斑点点,花容失色:长宁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将长宁的衣襟扒开。 长宁睡得迷迷瞪瞪,忽然脖子一凉,整个人清醒过来。 天呐,不会是起疹子了吧?裴玖舞还在嚷嚷。 长宁忙拢起衣服,尴尬道:没什么,就蚊子咬的。 裴玖舞一脸匪夷所思,蚊子能咬成这样? 不过好在她一向神经大条,对方说是蚊子咬的她也信了,转眼便过了这个话题,急吼吼的拉着长宁絮叨:你知道吗?出大事儿了。 程将军为了给自己女儿讨回公道,要李大人把李仙儿交出去才肯罢休,偏这几个月匈奴人又蠢蠢欲动,皇上还需要程将军镇守边关,便默许了此事,谁知就在前些天程家发现,李家人欺上瞒下,背地里居然把李仙儿送出上京了! 长宁微愕,但她更关心结果,然后呢? 然后皇上大怒,将李大人下狱了! 第99章 大婚(上) 西蜀王与沈家两府近日喜气洋洋,李府上下却是哭声哀嚎。 其中一个抱着婴儿的姨娘哭得最凶:那小蹄子一声不吭地跑了,老爷可怎么办呀?我那刚出世的孩子可怎么办呀? 她是李文恭最宠爱的小妾,年轻貌美不说,前几个月刚为李家诞下一子,原以为等着自己的是荣华富贵,不曾想竟会出这档子事。 李文恭的正房夫人刘氏心底正憋着火气呢,姨娘一哭,她更是烦躁,哭哭哭,就知道哭! 一声呵斥,底下又有几个姨娘跟着小声啜泣,但很快又有其他几房的太太轻笑着说风凉话。 李夫人冷眼瞧着正厅里或哭或笑的几个女人,端起茶盅小口小口轻啜,眼底沉静无波。 刘氏注意到她,说来也奇怪,这李仙儿分明禁足禁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跑了呢?我听说,李仙儿失踪前一天,大嫂去看过她。 被人问起,李夫人莞尔一笑,我不过可怜那孩子,时常会去探望,这事儿大家应该是知道的。 对方显然不信,倘若无人帮衬,李仙儿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李府? 李夫人慢条斯理道:仙儿自幼聪慧,总是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在弟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也不是没有可能,怎么,弟妹治理不好后宅,难道也要怪到我头上吗? 你刘氏气急,指着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夫人温婉的面孔一点点沉下,与其在这里生气,弟妹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人找到。 她放下茶盅,快踏出门槛时,又回身提醒了一句,哦对了,近日群臣弹劾秦王贪污受贿,皇上已派人彻查,而我听说,你儿子李廷此前和秦王关系匪浅呢。 刘氏脸色煞白,抖着唇不敢说话,颓然跌回椅子上。 转身之际,李夫人温婉面庞终于浮现一丝畅快又残忍的笑。 * 风水轮流转啊。 裴玖舞把自己划分到娘家人行列,送嫁之时,还在长宁耳边说着上京八卦,长宁心里只有这句话。 大婚之日,上京城内锣鼓喧天,两府门前都挤满了前来贺喜的百姓。 萧珩早早收拾妥帖,发髻高束,一身鲜红的新郎吉服,骑在高头白马上,气势昂扬。 他鲜少穿这般明亮的颜色,这身吉服却意外的合适,冷峻面庞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喜色,往那清贵冷冽的气质中又平添了三分温柔。 满城百姓终于见到了西蜀王的真容,兴奋地嗷嗷欢呼,沿途不少姑娘也为之惊愕毕竟传言中的西蜀王青面獠牙,奇丑无比。 也有些胆大的姑娘发出惋惜之声,这般俊美又年轻的藩王,马上就要成为别家娘子的夫君了。 茶楼之上,更有不少戴着面纱的名门千金等着迎亲队伍经过。 她们都是曾经差点成为西蜀王妃或侧妃的人,但大多碍于传言,不敢高攀,如今西蜀王成婚了,又听人说起他如何神骨俊秀,天人下凡,纷纷好奇地探头探脑。 唢呐锣鼓声愈近,少女们兴奋之色难掩,直到亲眼瞧见了队伍前方的挺拔身影,有人已经无法自制的叫出声来。 是西蜀王!他来了! 天、天呐 其中不乏有当初去过西蜀王府的小娘子,比如秦初月,她就站在窗前呆愣愣地望着底下经过之人,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个新郎官,当真是西蜀王萧珩? 和当初她见过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啊。 她身边还是那几个交好的贵女,也惊讶的张大嘴,月娘,这就是你说过很可怕的那位殿下? 她们当初都是前去王府议亲的娘子,但因传言和当时秦初月见过萧珩后的反应,纷纷绝了嫁入王府的心思,此时无不懊恼。 早知道西蜀王这般风姿卓绝,那日她们就该亲眼见见才是! 鲜花漫天,十里红妆,喧闹声不绝于耳,季风和谢清纬在队伍两旁开道,不时朝围观百姓撒些喜钱,众人又跟着迎亲队伍来到沈家门前。 长宁在灵霜和裴玖舞的服侍下换好嫁衣,快到吉时,她开始紧张得惴惴不安,似乎路都不会走了。 身上嫁衣是萧珩三年前就开始找人筹备的,从衣料丝线,到镶嵌堆砌的珍珠宝石,全是萧珩亲手所备。 至于为何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只能说,那时他确实存着为他人做嫁衣的准备。 毕竟他亲口承诺要给长宁备嫁妆来着。 长宁也是头一次穿上这般奢侈华丽的嫁衣,其华美程度,比之前世做皇后时的朝拜礼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周围的人无一不被嫁衣上的流光晃得目眩神迷。 裴玖舞相当兴奋。 这些天除了讲八卦之外,就是上蹿下跳帮忙筹备婚礼,甚至还让工匠根据西蜀的王府尺寸,打了张精致的雕花木床,连带着几床绣鸳鸯戏水的被褥一并当做新婚贺礼,就等着婚礼结束后,让这对小夫妻扛回西蜀。 长宁哭笑不得。 待外头灵霜喊了声吉时已到,裴玖舞忙捡起盖头帮她披上,搀着她朝外走去,快到仪门时,才恍然想起什么,背着旁人将一本小册子胡乱塞进长宁袖管中。 咳,这个你可要藏好哦,一会儿自己偷偷研习一下。 长宁:? 什么东西? 她还没来得及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牵住了她。 对方微弯下腰,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飘进盖头,阿宁,我来娶你了。 长宁垂下眼帘,正好瞧见二人腰间的一对鸾凤和鸣玉,不由翘起嘴角,将左手放至他的掌心里。 压轿时,萧珩借着吉服宽大袖摆的遮掩,顺势往长宁手里塞了个盒子。 路上吃。言简意赅。 长宁在懵逼中就进了花轿,打开盒子一看,有芙蓉饼,桂花糕全是她爱吃的甜点。 这边婚礼进行得热热闹闹,另一端,皇帝正在宫中与宁国侯隔桌对弈。 宁国侯原本是要参加婚宴的,无奈临时被皇帝召进宫弈棋,他只得从命。 不同于外头的轻松喜气,太极殿东堂内,气氛诡异的安静,只有啪嗒啪嗒的落棋声。 终于在最后一字落下后,皇帝紧蹙的眉稍稍舒展开来,朕赢了。 宁国侯连连陪笑,皇上棋艺高超,臣输得心服口服。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都没长进啊?皇帝调侃一番后,转而道:不过朕今日找你,除了弈棋,还想请教一件事。 不敢当,皇上请讲。 皇帝慢慢收回棋盘上的黑子,装似漫不经心地道:你觉得,朕百年之后,谁可肩负天下? 宁国侯面色倏地一僵,胖胖的身体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定然龙体康健,岂会 皇帝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扶起他,是人早晚都会有这一天,你是两朝老臣了,朕就想知道,在你心目中,谁可担此重任。 宁国侯心中苦笑,只觉自己倒霉。 两个皇子中,拓跋昭固然没什么劣迹,可天资平庸,仅此而已,拓跋临是个帝王之才,可惜德行有亏,是非缠身 他一个懒散悠闲的侯爷,根本不想掺和皇储之争好吧。 他眼珠急转,傻笑道:皇上,您这就是为难老臣了,您知道的,老臣一向不过问朝堂之事。 算了,问你就是白问。皇帝斜睨了他一眼,那秦王之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宁国侯略一思索,觉得说不知也太假了点:略有耳闻。 皇帝叹了口气,此事确实是秦王的错,加上如今匈奴在我边境蠢蠢欲动,正是用兵之际,朕怕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自不能偏袒秦王和李家,可李家在文臣之中的地位举重若轻,朕因此将李文恭下狱,是否过了? 宁国侯细细斟酌片刻,事已至此,皇上无论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受制于另一方。 皇上赞同的点头,正是此理。 宁国侯绞尽脑汁。 程万里咄咄逼人,无非是仗着边关大军尽在他一人之手,匈奴一旦来犯,皇帝只能靠他,现在他借着李仙儿为由咬紧李文恭不放,不过就是想铲除异己。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8) 他扶持秦王,打的就是将来成为国舅的主意,怎么可能让李家插足进来分一杯羹。 秦王在雍州贪污受贿之事曝光,也多少有程家的手笔。 只要再把李文恭的嫡子李廷踩下去,看李家还有什么人可以和秦王府攀亲,届时秦王只能求助于程家。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也就程万里这等莽夫想得出来。 脑子里想了许多,到头来,宁国侯就嘿嘿傻笑着说了句废话,皇上既然知道,何不找第三个人呢? 无心之语,皇帝却突然陷入了沉默。 权衡之下,侧身朝内侍道:今日西蜀王大婚,朕亲自去瞧瞧。 然而就在皇帝龙辇出行的前半个时辰,秦王府角门,一个黑影溜了出去。 长宁在花轿上摇摇晃晃,送进王府时,已是傍晚时分。 二人拜过堂,婚宴即将开始,萧珩作为新郎官,应付客人是不可避免的。 他在长宁耳边细心叮嘱后,便让灵霜和裴玖舞陪着她去了后院。 头顶的凤冠沉重,珠帘在眼前摇晃,又加了一层盖头,长宁只能靠灵霜和裴玖舞找到回房的路。 自萧珩决心成婚后,上京的王府的格局就改造过,原本他所住的院子才是主院,按理说应为新房,但因他的院子过于素净,长宁又喜爱热闹,他便将隔壁院子打通,将二人的婚房选在隔壁。 那里曾是长宁住过的地方,当然,也有二人的初次回忆。 裴玖舞同灵霜一起,刚把新娘子送入洞房,就听外头的人说皇帝亲临。 啧,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裴玖舞嘴上抱怨了一句,急急忙忙跑出去接驾。 婚仪还要继续,长宁作为新娘子,便乖巧地坐在喜床上等着。 一直等到天黑,前厅觥筹交错尚未结束,忽听隔壁院子传来惊呼: 抓贼啊!进贼了! 第100章 大婚(下) 是裴玖舞的声音。 长宁心头一跳,蹭地站起,紧接着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声音之大,将前厅的帝后二人都惊动了。 正按着酒盏的萧珩笑容顿时沉下,脚步飞快朝后院赶去。 帝后面面相觑,随即皇帝下令移驾。 皇帝亲临婚礼,本就是为了示好,这会儿一听居然有贼人敢在大婚之夜潜入王府,当即表现得怒不可遏,路上甚至扬言要将这贼人抓住千刀万剐。 远远的,便见黑漆漆的院子里,一个少女拎着个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振臂高呼:抓住了! 裴玖舞这一嚷,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皇帝也下意识看去,当他看清那黑衣人时,不由怔了怔。 理智不敢相信,可眼睛总觉得那人身影有些熟悉。 谢清纬一瞧是裴玖舞出事了,快步上前拉着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检查,没伤到哪里吧? 开玩笑,我是谁啊? 裴玖舞一拍胸脯嗤笑道:就这小毛贼,毛都没长齐就敢偷袭老娘,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正喜气洋洋骂骂咧咧,谢清纬的脸色却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震惊,再到了然,最后一脸古怪。 裴玖舞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样子,怎、怎么了? 谢清纬还有些不太确定黑衣人的身份,正想蹲下.身看个清楚,灵霜受命小跑过来。 裴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裴玖舞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抡起来,这小贼定是趁今日婚宴人多眼杂,不知从哪个门混进来的,居然趁我小憩时意图轻薄我,好在老娘反应快,反手给了他几拳,这会儿人应该是晕了 听到轻薄二字,谢清纬刚要去摘面巾的动作顿住,忽然义愤填膺道:居然还是个采花贼! 说完抬脚朝黑衣人腹部一顿圈踢。 皇帝脸色大变,慢着! 瞥了眼裴玖舞身上喜庆的红衣,谢清纬眸中暗芒一闪而逝。 不细看,光凭这身打扮,的确容易被人错认成新娘子。 皇上,这贼子身上并未藏有财物,不是图财,却在洞房之夜直奔主院,恐怕是冲着王妃来的,还请皇上容我等把人抓回去问话。 倘若不是萧珩赶在大婚前把新房改设到隔壁,如今在主院待着的就不是裴玖舞,而是长宁了。 老侯爷一听对方居然是冲着自己宝贝孙女去的,虎头杵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岂有此理!这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萧珩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新房,确认长宁无恙后才离开,正巧听见谢清纬的一席话,眼神像是淬了寒光,走路都带着森冷煞气。 九弟 同时面对沈老侯爷和西蜀王的怒火,皇帝有些心虚,此事朕定会彻查,今夜是你的大喜日子,此子便交由廷尉处置吧。 谢皇上好意,不过涉及王妃,臣还是喜欢亲力亲为。话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般,杀意外泄,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皇帝还没来得及喊住手,便见那神俊不似凡人的新郎官大步上前,从裴玖舞手中抢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向黑衣人的膝盖骨。 昏迷中的黑衣人骤然痛醒,惨叫声尚未发出,双手忽然被人反剪身后,刹那间,他听见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啊 皇帝声嘶力竭地大喊:住手! 萧珩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将人狠狠朝地上摔去,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 王皇后隐隐察觉出皇帝对那黑衣人的异常态度,当即朝身后的女史使了个眼色。 女史得令,三两步上前就将黑衣人的面巾摘下。 慢 皇帝又一次试图阻止,又一次来不及了。 待众人看清那人的相貌后,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秦、秦王? 皇帝胸口钝痛不已,一口气没缓过来,翻了个白眼朝后仰倒。 皇上! 快请太医! 众人乱作一团,几个内侍宫女协助王皇后把皇帝先带回宫。 裴玖舞人都傻了,目瞪口呆地看向谢清纬。 这不完了?她刚还当着皇帝的面,把揍人当战绩一样宣扬呢,等皇帝醒来后岂不是要给她治罪? 谢清纬朝她挤挤眼睛,示意她放心。 王皇后压根没有要管秦王的意思,急急忙忙地就要回宫,还是婚宴上的一个宾客出声提醒,皇后娘娘,您看秦王这该如何处置? 王皇后这才回头,眸中嫌弃不加掩饰,有什么好问的?秦王本该禁足三月,如今违抗皇命跑出来就算了,还企图玷污西蜀王妃,简直罪加一等,还不快把这逆子拖回去严加看管! 这可是拉踩秦王的大好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后头剩余的几个宫人闻言,赶紧把鼻青脸肿的拓跋临抬走。 老侯爷站在一旁,虎头杵蠢蠢欲动。 闹了这么一出,婚宴直接进入尾声,宾客们酒足饭饱后各自离散,萧珩派人将主院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连通许多被拓跋临碰过的家具都一并扔了出去。 尽管中间出现了些小插曲,但并不影响西蜀王府内外的喜庆。 萧珩步入洞房时,长宁正端坐在喜床边,双腿并得笔直,宽大华丽的裙摆迤逦,在喜烛的映衬下,仿佛有各色流光飞舞。 相处久了,长宁能听得出他的脚步声,确定来人是萧珩,她又开始紧张了,交叠的掌心正沁着薄汗。 两人分明已经亲近过,可真到了洞房花烛夜,庄重的仪式感让萧珩也跟着紧张起来。 毕竟这辈子,就成这一次亲。 盖头下,长宁看着那只探进来的喜秤还在抖,紧绷的弦稍稍缓和下来,有些忍俊不禁,你傻了? 隔着盖头被人识破,萧珩尴尬地咳了一声,坦然道:第一次成亲,难免紧张。 龙凤呈祥的盖头缓缓揭开一角,映入眼帘的便是长宁秀气的下颌,再往上,是染过口脂的红唇,莹润饱满,似乎还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萧珩有一瞬失神,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喜秤上挑,盖头轻飘飘地落进床帐里。 纤长睫羽倏地抬起,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鹅蛋脸,凝望他的那双桃花眼中水波盈盈。 一如既往的清澈,眼尾却染着微红媚意,美得万物失色,动魄惊心。 萧珩总觉今夜的长宁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魅惑是一种介于青涩少女和成熟女子之间的诱人风情。 他回过神,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颈侧,上面的印记已经消散了,白嫩嫩的,总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萧珩递过合卺酒,二人交臂饮下后,他才问:好些了吗? 长宁愣了半晌,也不知对方指的是什么,本能的红了脸,还是犹豫着点了下头。 谁知这一点头,脑袋上的珠翠叮咚作响,晃得她眼睛疼,忙双手扶住凤冠,朝萧珩投去无助的眼神。 萧珩失笑,上手帮她取下发髻间的各式钗环。 长宁贴近他胸口,语气埋怨:这玩意儿压了我一天。 我的错。 萧珩掰过长宁肩头,坐在她背后,驾轻就熟地去解她的腰带,外衣脱了,我帮你揉揉。 当他脱至袖摆处时,大手略一停顿,这是什么? 他又摸了一下,像是什么小册子,手指伸进袖袋。 正准备闭目享受服务的长宁一个激灵,小手按住他,没、没什么,就是个话本。 萧珩投去询问的目光。 送嫁时裴姐姐怕我无聊,就,顺手塞给我的 好在萧珩没有怀疑,只是将繁琐的嫁衣整理好放至一旁的软榻上,掌心便运起真气,在她后颈处打着圈按揉。 皑皑如雪的肌肤泛起微红,萧珩眼眸暗了暗,一边揉着,忍不住贴上前。 长宁背靠着他,正舒服得哼哼,就感觉有人往她脖颈里吹气。 周身温度节节攀升,另一只手由后腰环至前腹,缓慢向上。 卷翘浓密的眼睫震了震,长宁呼吸微乱,侧目看去,往哪儿按呢? 分明是想质问,声音却软得不像话,黏黏糊糊的,没有半点威慑力。 萧珩鼻骨抵着她的颈窝,阖眸嗅着少女体内散发的幽香,有些意乱:你好甜 听着熟悉的话语,某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长宁羞红脸,耸了耸肩,不用你了,先去沐浴吧。 两人忙活了一天,里衣都有些黏腻。 替她揉捏肩颈的手指逐渐下滑,萧珩环抱着她,嗓音慵懒:一起? 新房选在长宁的院子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里的净室后头连着一个鹅卵石堆砌的圆形水池。 同个地点,同样旖旎的气氛,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长宁本想婉拒他的邀请,可困意席卷,又见某人蔫答答地靠在肩上,显然也乏了,只好点头。 一个一个洗,总归会费点时间。 身后之人突然精神起来,三下五除二脱下自己的外衣,在长宁震惊的目光中抱起人就朝净室走去。 净室里的花鸟屏不知何时换成了绘着美人图的画屏,而屏风后,水雾缭绕,隐约可见池中花瓣弥漫,水汽氤氲,便更显暧.昧。 短短十几步的路程,待她回过神后,什么凤冠霞帔全都散了一地。 第101章 婚后 唔,我的衣服 眼看嫁衣被丢到一旁的贵妃榻上,长宁垂死挣扎,对方却不依不饶,狂乱地吻裹挟着她到了池子边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一切来得猛烈又迅疾,稀里糊涂入了水,长宁下意识蜷起身子贴紧池壁。 萧珩立在池边飞快宽衣,卧室房门忽的被人敲响:殿下! 来人语气捉急,叩击门板的频率短促。 渐入佳境的暧.昧气氛骤然消散。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非要赶在洞房花烛夜来折腾? 无名火腾的蹿起,萧珩正要将人打发,另一端的长宁忽然道:你去看看吧。 萧珩:? 他一脸不可置信。 快去嘛,正事要紧。长宁又催促了一句。 萧珩不管,扔下腰带,今夜洞房才是正事。 外头的敲门声越来越急。 萧珩深吸一口气。 眼看他一脸郁闷地重新披衣,长宁懒洋洋掬了一捧水,强忍着笑意。 虽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好在长宁早已习惯,快速沐浴后捡起嫁衣,将袖袋里的小册子掏出来,小碎步跑到床前,四下观察后才小心翼翼把东西藏到床褥下。 做完这一切,长宁如释重负,合着寝衣躺下。 只是眼皮一阖,不经意瞧见过的画面就在脑海中盘旋,久久挥之不去。 长宁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静了不到几息,又一脚踢开被子,热得满头汗。 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朝门口看了一眼,确定短时间内萧珩不会回来,做贼似的把刚藏好的小册子拿出来。 为了不被发现,长宁特意背对门口,借着微弱的烛火翻开画册。 刚翻开扉页,一幕幕香艳图画映入眼帘,长宁心尖突突直跳,缓了缓,才往下继续翻,越看越觉脸上臊得慌。 这都什么姿势,离谱! 长宁脸红气喘,把小册子丢开,正准备熄灯就寝,门吱呀一声开了,吓得她一个激灵,捡起册子往鸳鸯被下胡乱塞。 萧珩进来时,就见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影,气息均匀,已然入睡。 许是累着了。 屋中烛火明明灭灭,萧珩无声叹气,转入净室。 听着脚步声远去,淅沥沥的水流声传来,长宁捏紧枕头的手指松了松,又不禁想入非非 她想得出神,就连萧珩何时回了卧室都不知道。 一股浅淡的香气袭来,萧珩长臂越过长宁去扯被子,恰好撞见某人慌乱闭眼的瞬间。 萧珩莞尔,也不拆穿。 然鸳鸯被牵起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往下掉。 啪嗒。 长宁哎哟一声,抬手捂住脸。 没事吧? 萧珩赶紧扔开被子检查她的脸,便见方才假寐的某人手忙脚乱地藏东西,他眼疾手快,一把擒住,藏什么呢?我看看。 不行!长宁誓死不从。 开玩笑,就冲萧珩从小爱学习的精神,这东西被他看去了,遭殃的就是她自己! 可她越是不给,萧珩就越是来劲,两人索性在床上你争我抢,非要看个究竟。 长宁也不客气,手指死死抠住画册,脚丫子更是抵在他肩头展开拉锯,毫无形象可言。 萧珩气笑了,现在就活蹦乱跳,精力旺盛是吧? 望着黑夜里他那要吃人的眼神,长宁默默收回脚,只是手上依旧不认输。 萧珩也不争了,松手任由长宁把画册拿走,反去捉她赤.裸雪足,指尖在她足底轻搔,不累了?有力气了? 足底一阵麻痒,没几下长宁便丢盔弃甲,倒在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别闹!我真的困了! 萧珩不满轻哼:我顾念你身子不适才放你一马,结果你还有精力装睡偷看话本。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69) 我才没装,你少诬陷哎呀你再挠我生气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扭打,闹得嘻嘻哈哈,床榻摇摇摆摆。 萧珩低声警告:快睡觉,再乱动,床要塌了。 一听床会塌,长宁果然安静下来她可不想被传出洞房塌床事件。 这一安静,便给了萧珩可趁之机,借着盖被子的时机,将长宁双手禁锢。 眼看那册子就要落入他手里,长宁蠕动着身躯,连带着将萧珩的手和册子一并压在身下。 两人安静对视一息,萧珩弯起唇角。 下一刻,长宁尖叫起来,你你你住手! 萧珩从背后将人赤条条地剥离出来,一手揽着佳人入怀,一手翻开画册。 这一看顿觉全身火热,黑曜石般的眸子亮得吓人,语气却颇为正经,原来你无聊时看的话本居然是这个不过这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是怕你笑话吗? 长宁心如死灰地阖眼,正想挽回一点颜面,就听萧珩咦了一声,居然还能这样? 他又认真地翻了几页,眼中异彩连连。 长宁还被人揽在怀中,明显感觉对方抬起了头 * 翌日,天蒙蒙亮。 按礼数,他们该起身给家中长辈请安,但萧珩双亲已逝,这个环节便省去,改为进宫谢恩。 不到辰时,灵霜就捧着新制的王妃命服进来,随后低头静静退出去。 长宁眼睫颤了颤,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任由萧珩帮她洗漱穿衣。 直到上了马车,她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着身旁一脸容光焕发的萧珩,目光逐渐幽怨。 到了宫门,瞧见裴玖舞时,那幽怨又重了三分。 裴玖舞在军中有职务在身,今日是代父进宫述职的,一早便料到他们夫妻二人会进宫,面过圣后,便在宫门处等着。 长宁妹妹! 裴玖舞招呼了一声,瞧见他身旁的萧珩时,揶揄道:哎呀,以后该改口叫王妃呢,还是叫嫂子? 她朝萧珩挑了下眉,或者叫你妹夫? 萧珩难得对这样的玩笑不排斥,说笑间,大皇子拓跋昭的车驾经过,车上还有晋王从前的八皇子拓跋沣。 自建昭帝驾崩,新帝即位,萧珩得遗诏分封西蜀,当年同在太学的八皇子拓跋沣也得了个闲散王爵,除了多年未曾入京,倒也过得逍遥如意。 九弟 虽多年未见,拓跋沣还是一眼认出了容颜冷冽的萧珩。 已经是成过家的人了,仍没个正形,跳下马车后便兴冲冲地跑过去,拉着萧珩左瞅瞅,右看看,成个亲,都变样了,差点认不出来。 然后看向长宁,这就是你的新娘子吧哎,怎么好生眼熟? 他远在封地,若非拓跋昭相邀,他不会回京,对上京的风风雨雨也不关注,还不知道她的事情。 长宁略一屈膝,八皇兄。 如今她是萧珩的妻,自然与拓跋沣同辈。 拓跋沣有一瞬愣神,还是后头跟来的拓跋昭提醒了他,八皇叔,她是当初的小长宁啊。 他这才恍然,惊讶张大嘴,小、小长宁?你你们 拓跋沣指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差点没叫出声,一番挣扎后才捂住嘴,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小长宁是我的宝贝侄女,怎么就成弟妹了? 此事说来话长拓跋昭觉得丢人,把他拖走了。 待他们走远后,长宁才道:他怎么突然进京了? 萧珩沉吟半晌,晋王妃是王皇后的娘家人,如此看来,晋王算是拓跋昭的盟友。 皇帝身子骨每况愈下,恐怕撑不了几年,然储位悬空至今,秦王又惨遭打压,眼下正是立拓跋昭为太子的大好时机。 萧珩自不会参与储位之争,辈分稳重的,也就只有晋王拓跋沣了,就算他再如何懒散不涉朝政,好歹也是当今皇帝的亲手足,说的话总归能有些分量。 不过这和我们也没关系了。萧珩牵过她的手,三日后,我们回西蜀。 两人都打定主意不管此事,同裴玖舞告别后就去了太极殿。 拓跋昭等人先一步到,各自入席,只等萧珩这对新婚夫妇。 李太后借口身子不适推了宴席,高座之上,只有帝后二人,旁边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的李德妃,正暗自垂泪。 二人踏入殿中,施礼后两人落座,席位对面正好就是大皇子拓跋昭,他身侧坐着大皇子妃杨玉瑶。 落座的刹那,长宁与她对视。 王皇后笑吟吟地打破沉默,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九弟成婚了,八弟也回京了,你们兄弟这么多年,难得团圆了一次。 殿内几人笑着附和,长宁与萧珩二人却跟局外人似的,只低头吃菜,时不时交颈耳语。 王皇后几番向萧珩示好,赏赐金银,皆遭婉拒,一时气氛尴尬。 拓跋昭这人虽庸碌,但胜在心思细腻,很快端起酒盏走至萧珩长宁面前,皇叔,皇婶,侄儿在此以酒祝贺您二人新婚大喜。 长宁寻思着,她和拓跋昭交情还行,这酒得接。 正欲回礼,萧珩忽然出声:本王听说,我不在时,大皇子妃对阿宁不甚尊重,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拓跋昭笑意僵在嘴边。 王皇后干笑一声,都是误会一场,九弟先别生气玉瑶,还不快给你皇婶敬酒赔罪。 杨玉瑶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先前是玉瑶的不对,给皇婶赔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最后半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长宁分得很开,拓跋昭是拓跋昭,杨玉瑶是杨玉瑶,她向来恩怨分明,虽不能支持拓跋昭夺储,却也不想为难,便受了这一礼,事情算是翻了篇,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见长宁不计较,王皇后松了口气,都快别拘束了,用膳吧。 一顿饭用得尴尬至极,也就晋王那个没心没肺的,权当一家人团聚,挽着拓跋昭乐颠颠地谈天说地,偶尔也会向皇帝提一嘴立储之事。 只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旁边默默无闻的德妃就要小声啜泣。 她与王皇后分坐于皇帝左右两侧,她一哭,皇帝就是想当看不见也难。 第102章 抄家 皇上,临儿之事定然是有奸人在背后推动,否则他一个禁足之人,怎么可能会昏迷在西蜀王府呢? 她不提拓跋临潜入王府欲行不轨,反强调拓跋临是被人陷害,毕竟大家见到拓跋临时,他是昏迷的状态,罪名又全是王皇后一人所定,完全没经过调查。 王皇后冷笑,妹妹此话何意?难不成,是本宫冤枉了他? 德妃又掩面啼哭,妾不敢。 王皇后最见不得她这幅嘴脸,别过脸阴阳怪气道:不敢就少在这儿大庭广众之下装可怜,也不嫌丢人。 皇帝静静听着二人拌嘴,咳嗽两声:秦王违抗皇命,私自出府,本就罪加一等,但德妃之言,也不无道理,就着令廷尉府 此等小事就不劳廷尉大人出面了。 萧珩出言打断,臣已派人调查,是否诬陷,大家也心中有数 说至此处,他刻意斜了德妃一眼,只要拓跋临日后敬重他的皇婶,臣想此事便可作罢,但既然德妃娘娘想要一个真相,臣这里,倒是还有些东西需要廷尉大人好好查查,可别又诬陷了秦王。 萧珩一击掌,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手中还有一沓信封。 德妃瞬即脸色惨白,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皇帝让廷尉彻查,就是想偏袒秦王的意思了,最终结果无非是抓个人当替死鬼,再说是误会一场,然后息事宁人。 可萧珩偏不给她们这个机会。 既然是德妃率先提起,他索性今日顺水推舟。 皇帝也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犹豫着拆开信封。 这一看,脸色越来越沉,气息越来越重,最后竟一挥手将桌案上的菜肴通通扫落。 逆子!逆子!咳咳 皇帝勃然大怒,吓得在场众人纷纷下跪,个个噤若寒蝉。 长宁好奇看向萧珩,似是询问,对方只是握住她的手,无声给予力量。 德妃吓得忘了哭,哆嗦着上前去扶,皇、皇上息怒您要保重身子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帝用力一甩,挥开的德妃的手,将信笺扔到她脸上,声音颤抖,朕这些年究竟哪里亏待了他?看看,你看下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德妃忙不迭去捡,打开一看,脸色乍青乍白,不不可能!临儿一向性子温和,老实本分,怎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诬陷? 皇帝怒极反笑,俯身一把揪起德妃的衣襟,那这些书信是什么?老实本分?难道和四方驻军私下联络,也是他本分吗?他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天子吗! 皇帝咆哮着,大手一扬,漫天信纸飞舞。 一听居然是和驻军来往,皇后立马坐不住了,冒着承受天子怒火的风险去捡那些书信,看后也是脸色苍白,这是和齐王旧部联络的书信?还有李、李大人? 捻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王皇后又捡了几张,其中甚至有互通荣国公府的书信。 荣国公手里握着兵马司,是上京除皇帝禁军之外,最重要的一支军队。 几封书信一结合,秦王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王皇后惊呼出声,秦王这是要做什么?想逼宫吗? 她这一煽风点火,皇帝怒意更盛,当即下令让禁军统领前去捉人,然而口谕下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裴琅被贬至边关后,禁军统领一职一直都握在李家人手中。 李家李家又是李家! 不知不觉间,外戚当权的局面已然形成。 皇帝暴躁地在台阶上来回走动,脑海中闪过宁国侯说的第三个人,视线便落在了萧珩身上。 九弟,此事既然是你发现的,便交由你来彻查。 臣,遵旨。 * 萧珩入京,除了一百亲兵随行,其余威远军皆驻扎城外,皇帝下令时,直接拨了自己身边的五百禁军给他。 随萧珩出宫前往秦王府的路上,长宁心底五味杂陈。 按照前世记忆,齐王府和荣国公府早在建昭帝时期就沆瀣一气,逼宫造反一事却发生在拓跋临登基时,前后足足酝酿了将近七八年。 前世,这场宫变是她带着威远军冲在前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叛乱平定,最后也是她亲自抄没两府。 而现在,拓跋临还是秦王,连太子都没当上,距离前世登基称帝的时间,也还有两三年之久,齐王等人甚至都还没谋划好,就因与秦王暗通书信,阖家迎来灭顶之灾。 前世对手,这一世变成盟友,不曾想,死得更快了。 马车里,萧珩见她脸色变幻,以为她在忧虑,便靠上前拥着她,别担心,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我知道。长宁侧过脸去看他,昨夜突然出去,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吗? 萧珩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是,但不全是。 长宁眉梢微挑,那你一件件说于我听。 昨夜季风回禀了好些事,你想从哪里听起?前往秦王府需要些时间,萧珩便开始故弄玄虚起来。 唔长宁想了想,就先说眼前的事情吧,你是怎么拿到那些书信的? 她记得,拓跋临一向是个谨慎之人。 萧珩稍作思索,告诉你了,我有什么好处吗? 长宁简直服了,这种时候也能讨价还价? 你去茶楼听说书都还要打赏呢。萧珩压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可耻之处。 长宁脸颊微烫,撑着他的胸腔借力起身,在他唇上一点,打赏了,快说吧。 萧珩心满意足,咧着嘴道:记得太常卿府上的大姑娘秦初云吗? 长宁点点头,有些吃味道:记得,秦家有两个姑娘,都差点嫁给你。 她当初和二姑娘秦初月在王府后院吵过架,所以印象深刻,至于大姑娘秦初云,还是在萧珩去往西蜀就藩后,两人在茶楼里见到的。 当时的秦初云就表现得和她妹妹截然相反,不仅不怕,还对萧珩很是倾慕,甚至想只身一人追随到西蜀去,前来向她打听萧珩行踪,被她拒绝了。 果不其然,萧珩下一句便道:秦家的这位大姑娘探查到我的行军路线,竟一路追至雍州,后来更是随着大军一道去了西蜀。 长宁眼皮倏地抬起,瞪着他。 她一向不喜抓着人事事追问,所以关于萧珩在西蜀的事情,除非他主动提起,长宁都不会过多询问,她原以为上次在茶楼拒绝秦初云之后,便结束了,没想到这秦初云这般有恒心,居然追到西蜀去了。 可是 长宁皱眉,她一个闺阁女子,如何得知你的行军路线? 萧珩暧昧一笑,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长宁: 她报复性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咬得有些用力,萧珩轻嘶了一声,还好咬的是嘴唇,不是其他地方 长宁脑子一嗡,脸颊爆红,能不能好好说话! 咳,问题就出在这里。萧珩端坐好,正色道:所以她提出要追随我时,我便将她留在军中,后来,果然发现她与秦王府的人飞鸽传书 秦初云在家中不受宠,此番出来只是想寻个依靠,这才做了拓跋临手中一颗棋子,不过前阵子秦王和程家闹翻,又连累李家出事,秦王自此声名狼藉,恐怕无缘储君之位,恰巧西蜀守将吴之祁的嫡子看上了她,有意求娶。 长宁有些感慨,她也是个可怜人,虽是嫡出,却因生母去得早,过得还不如府中庶女,如今能得吴将军庇护,也算后半生有了依靠。 尽管大魏民风开放,可闺阁女子大都没有差别,出嫁前的依靠是父亲,出嫁后,依靠便是夫君,秦初云前半生过得苦,挣扎过后,为自己搏了一个不算坏的归宿,比起逆来顺受,这份勇气值得尊重。 萧珩笑了笑,吴公子的母亲与王皇后同宗,加上拓跋临所行之事大逆不道,她便选择做内应 拓跋临估计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因为女人,接二连三在阴沟里翻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马车渐渐行至秦王府门前。 秦王府与齐王府只隔了两条街,与荣国公府更是相距不过几里。 萧珩一声令下,禁军四散,步伐整齐划一,声势浩大,数百床□□架起,顷刻间将三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附近几条街道的百姓见状,意识到要变天了,纷纷搂着自家婆娘孩子回家关门。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70) 萧珩抬眸望着秦王府的匾额。 梦境里,拓跋临指挥禁军架起弓箭对准自己、以此威胁长宁的画面再现,周身气压便不自觉降了下来,夹着萧瑟秋风,杀气凛凛。 眸色一点点冷沉,他扬起手,轻轻一挥:动手。 禁军得令,冲上前合力撞破王府大门。 府中奴仆尖叫逃窜。 疼痛中的拓跋临听见外头的动静,勉强睁开眼。 侍卫阿夏连滚带爬进来,不、不好了!西蜀王带兵前来抄家了! 什么?拓跋临面如金纸,挣扎着坐起身。 阿夏身上已经挂了彩,在萧珩面前,秦王府的府兵定然支撑不了多久,他快步上前搀扶,西蜀王马上就要到了,殿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本王不走!拓跋临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奋力一挣,本王乃是当朝秦王,他敢? 你看我敢不敢! 第103章 浓情 话音刚落,房门轰然倒塌。 萧珩负手而立,两侧禁军鱼贯而入,迅速将屋内二人包围。 拓跋临此刻对萧珩恨得牙痒痒,看向他的眼睛充斥着血色,萧珩,本王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门口之人薄唇微扬,明黄卷轴徐徐展开,何来过分,不过奉旨办事而已。 自禁足后,拓跋临在朝中的眼线几乎都被大皇子的人拔出,眼下他还不知自己结党营私之事已经被人捅到了皇帝面前。 你夺我妻子,父皇为了偏袒你,已将本王罚了禁足,你们还想怎么样? 殿下错了。 长宁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一身明艳红衣,云鬓高挽,腰间的碧色鸾鸟佩随着步子轻微摇曳。 不是我们想怎样,是殿下哦不,是你想怎样? 从今天起,拓跋临再也不是什么殿下。 拓跋临充耳不闻,阴鸷目光从长宁的鸾鸟佩上扫过,又落在了萧珩腰间的凤凰佩上,赫然是一对鸾凤和鸣。 拓跋临只觉眼睛生疼,那是他的,那原本该是他的! 不仅玉佩是他的,沈长宁也是他的!太子之位,乃至皇位都将是他的! 拓跋临眼中癫狂之意愈浓,萧珩敏锐察觉出异常,将长宁护在身后,手中诏书径直甩在对方脸上。 自己看吧! 拓跋临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眼看是诏书,下意识手忙脚乱的去接。 然而展开一看,整个人呆愣原地。 萧珩不喜他凝视长宁的眼神那种赤.裸毫不掩饰的侵占,让他总按捺不住自己想打人的手。 这会儿也懒得废话,不耐烦地冷哼道:即日起,拓跋临削去王爵,幽禁府中思过,无召不得迈出这座院子半步! 说罢牵着长宁转身离开。 拓跋临满脸不可置信,回过神后便要去追,被层层禁军拦在房中。 长宁听着身后的狂怒咆哮,皱了皱眉,手心一片冰凉。 对于如今拥有的一切,总觉恍如梦中。 另一只温暖的大掌罩了上来,萧珩捧着朝里呵气,别怕,他双臂已废,如今又遭削爵幽禁,翻不起风浪,剩下的事情自会有人动手,以后,他再没能力给我们造成麻烦了。 阵阵暖流传至心间,长宁知道,她已经摆脱了过去阴影,只是看见站在她面前平安无事的萧珩,总有泪意忍不住地往外倾泻。 这一世,她终于留住了他。 长宁往前一步环住他的腰,侧耳听着他健壮有力的心跳,声音不自觉变得又轻又软,在雍州军营时,我告诉了你我的身世,当时我说,那是我的第一个秘密,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 我记得。 大掌抚过她的发梢,萧珩目光柔和,你若想说,我随时都在。 听到这句话,长宁在他胸口蹭了蹭,抬起脸时,眼睛里都是笑,你都不好奇,不问一下吗? 她还想趁机讨个打赏呢。 见你方才难过,我想应该也不值得回忆,你不想提,我便不问。 萧珩回得很轻松自然,也不管后头还跟着的一众禁军,众目睽睽之下便搂过她的腰肢,将人抱进马车里,待会儿还得去抄齐王府和荣国公府,场面难免混乱血腥,你就安心待在车上,事情了结了,我们一起回家。 长宁扶着门框,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旋即飞快关上车门。 季风和萧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抬头望天。 秦王府的匾额卸下,每个门都贴上了封条,架上锁链,府中奴仆皆被押往掖庭重新分配,就连王府库房的金银物什也悉数清点,上缴国库。 做完这些,一行人又转道前去抄没另外两府。 诏书来得突然,萧珩动作又快,齐王等人得到消息准备跑路时,才发现四周街道皆已封锁,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副副冰冷枷锁。 先帝亲御笔亲题的满门忠匾额徐徐降落,荣国府门前,大皇子妃杨玉瑶哭得悲痛欲绝。 拓跋昭远远望着,眼中痛苦挣扎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这一次,扳倒秦王固然欢喜,可有些人,也终归是越走越远了。 手中和离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回宫吧。 萧珩回到马车里时,便见长宁视线透过窗牖,思绪仿佛飞出了好远好远。 在想什么? 萧珩坐到她身旁,追随她的视线看去。 长宁回神,放下帘子,只是有些唏嘘。 萧珩揉揉她脑袋,总这般胡思乱想,小心变成老太太。 长宁弯了弯眼睛,只是眸底忧色未散,秦王幽禁,齐王被抄,失去多方掣肘后,就属大皇子呼声最高,可他尚无实权,而你却是手握重兵的藩王,皇上又岂能轻易放你我二人离京。 从前她就是皇帝扣押在京的人质,如今二人新婚,她作为西蜀王妃自然可以一同就藩,但这在皇帝眼中,无异于放虎归山。 只怕又要横生枝节。 萧珩长臂一揽,将人抱在腿上,轻啄了一口,放心,他不敢。 皇帝龙体抱恙,朝堂又因储位之争引发动荡,边境还有匈奴和大梁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朝廷最大的倚仗便是他,不仅能威慑匈奴,还能和大梁皇帝打打亲情牌他身上,到底也留着大梁人的血。 时间一晃而过。 长宁短暂回了个门,拜别沈老侯爷后,便跟着城外的威远军,踏上前往西蜀的路途。 途经雍州界地时,已近十一月,越往西走,朔风刮骨。 长宁裹紧大氅,赶在萧珩逮人之前飞奔下了马车。 纷乱暂且平定,谢清纬决定回一趟陇西老家,听说是谢老爷又给他相看了几个高门闺秀,准备赶在明年春天把婚事定下。 而裴玖舞,原是要随沈青云的大部队去西蜀的,听说谢清纬要回老家相亲后,临时改了主意要去体验一番陇西的风土人情,这些天就一直屁颠颠跟在谢清纬后头。 至于长宁和萧珩,则是回陇西清苑小住,顺道去谢家探望一下谢五娘,于是四人结伴同行。 谢清纬和裴玖舞正坐在火炉前说话,长宁闻着烤地瓜的香气,也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赶路,大多时间,她和萧珩都是在马车里度过,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萧珩跟在后头,墨眸紧黏着她的背影,似有隐晦的火热未来得及发泄,眼神透着一股怨气,总觉方才的长宁像是在逃命般躲着他。 谢清纬用钳子在烧红的土窑里翻出个地瓜,语气促狭道:吃点东西补充一下? 谢谢谢。 长宁面颊鲜红欲滴,也没注意地瓜是刚烤好的,竟直接伸手去接,甫一触及,便烫得手心一颤。 地瓜在她手里跳跃两下,落入萧珩掌心之上。 我来吧。 萧珩无奈,拉着她坐到树下的石凳上,将地瓜放在一旁,取出手帕缠住她烫伤的掌心。 谢清纬见他两如此,叉起烤鸡识相地散开,眼看心心念念的烤鸡被人抢走,裴玖舞忙追了上去,两人打闹间越跑越远。 空气里静得只剩彼此呼吸。 萧珩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些闷,这些天你似乎总躲着我? 长宁只觉腰疼,心虚道:没有啊,我怎么会躲着你呢。 那你方才跑这么急做什么? 见长宁不说话,萧珩握住她的手,搁在膝上摩挲,这种事情不必委屈自己来迎合我,若是 他顿了一下,若是你觉得不舒服,可以说出来,总得让我知道你的感受,我好改正,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可以探讨探讨 低垂的脑袋霍然抬起,长宁脸颊暴红,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探讨的! 怎么不能探讨? 他寻来不少书籍钻研学习,尝试了各种花样取悦她,可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很缓很小心,但每次长宁都呜呜咽咽,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从小到大,他最怕她掉眼泪,更何况是哭得昏天黑地。 萧珩顺势亲了亲她的手,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不必羞于启齿,我是舒服的,但夫妻云雨,不能只我一人舒服 声音越来喑哑,内容越来越放.浪。 长宁觉得自己的耳朵不能要了。 谁能想到从前那般沉默冷厉的人,现在居然一本正经地和她讨论床.笫之事。 兴许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有时萧珩只稍微撩拨,她便会脸红心跳,浓情蜜意之际,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激动交织,令她头脑昏昏,飘飘忽忽的,眼泪就不受控制,虽是哭,却并不难受,甚至隐隐期待着。 偏萧珩这个呆子,非要让她说出来才满意。 长宁咬着唇,也不是不舒服,就是太 她声如蚊讷,对方盯着她:那有一点点舒服吗?一点点也算的。活像个着急讨要夸奖的孩子。 长宁紧张地攥紧裙裾,回忆着道:可能,应该,有、有的吧待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马转过话题,我饿了。 萧珩眸中笑意氤氲,往前凑了凑,二人身子相贴,紧密无缝:我也饿了。 长宁:! 好在谢清纬和裴玖舞并未走远,绕着小树林跑了一圈又回来了。 谢清纬我警告你!再不把鸡还给我,我就 就怎样?谢清纬回头扮了个鬼脸,我偏不给你,不给你不给! 前后两人,同时脚步一僵。 险些沦陷温柔乡的长宁猛然清醒过来,挣开萧珩的怀抱,慌乱整理头发衣裙。 萧珩含情温柔的脸庞顿时拉下,转过头时,眼神仿佛要吃人。 第104章 结局 谢清纬脸上的贱笑一瞬凝固,这就走!这就走! 他当真牵过一匹马,挎起包袱跑路,临走时还不忘拽走缺心眼的裴玖舞。 长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掩面爬上马车。 萧珩宛如连体婴就要跟上去,刚迈上一条腿,车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就差没甩他脸上。 他望着禁闭的车门,一脸呆愣,最后只能认命地坐在外头驾车。 日渐西沉,车轱辘不停滚动,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陇西城。 长宁撩开车帘,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心情慢慢愉悦起来。 上次出现在这,还是五六年前,那时东宫失势,她没了依靠,跟着同样举步维艰的萧珩来到陇西,生活起居虽比不得皇宫那般精致,却是他们过得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萧珩似有所感,敲了敲车门他们已经大半天没说过话了。 长宁收回视线,轻哼一声,才慢吞吞开了一道缝。 萧珩不知何时买了一包芙蓉饼递过去,吃吗? 她确实饿了。 勉为其难将车门稍稍拉开,正要伸手去接,对方又递来一串糖葫芦和一摞摊新出的话本,近日集市大卖的话本,全在这里了,亲我一下,都给你。 思绪顷刻间飞回数年前,故作气恼紧绷的小脸瞬间松弛,长宁笑出声来,挪到萧珩身旁,四下观察环境,悄摸着亲了一下,趁机抢过话本,然后直起腰板,靠着车门,一边吃,一边翻看话本。 看着看着,便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长宁动作微顿,抬起头。 萧珩驾着车朝清苑方向而去,怎么了? 长宁视线在人群中寻找了一圈,方才,我好像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萧珩神色冷肃,驾着车拐进一条巷子。 一阵屏息凝神后,他耳尖微动,撑着马背倏地腾空而起,颀长身躯在空中翻转,轻飘飘落在巷子的另一头,将一个人影堵在墙角里。 手刀一横架在对方脖颈前,厉声呵道:什么人? 那人一身粗陋布衣,头戴斗笠,低垂着头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底下一簇黑白掺半的长须。 是个中年男人。 萧珩下意识认为是秦王党羽又来纠缠长宁,手中力道愈重。 等等! 长宁急呼一声,提起裙摆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跟前,眸中惊疑不定。 她将那人上下打量一遍,颤抖着声:你你是 萧珩眉心微蹙,转眸去看,却见斗笠缓缓抬起,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眉眼一派温和。 长宁双手掩唇,强忍着不让自己惊叫出声,眼中的泪却是刹那间汹涌澎湃。 萧珩一怔,飞快松开手,长宁便扑进那人怀中放声大哭。 阿爹,阿爹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她又哭又笑。 拓跋硕亦是双目涨红,七尺男儿,落下泪来,粗糙的手抚着她的发丝,是我,我还活着 萧珩环顾四周,此处不是叙话之地,随我来。 父女二人这才收拾情绪,拓跋硕捡起斗笠,跟着上了马车,马车快速驰到清苑门口。 老刘一早便在门外候着,见多了个人,也不多问,招呼仆人把人行李卸下。 三人一进院子,长宁便迫不及待拉着拓跋硕说话。 父女久别重逢,萧珩也不好打扰,只是守在外头。 阿爹,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以为你 面前的男人,刚四十出头,正值壮年,鬓发却已然花白,长宁便眼睛酸疼。 拓跋硕何尝不难过,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阿爹其实一直都活着。 那你这些年话至此处,长宁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阿娘呢?还有弟弟呢? 拓跋硕和沈氏失踪之时,小皇孙刚出世。 拓跋硕低下头,语气哀哀,当日船舱起火,迫于形势我只得跳入湖中自救,那时我以为他们只是冲着我一人来,为了安全,便将你阿娘和弟弟留在另一条船上,谁知后来又出现刺客,混乱间,只瞧见你阿娘抱着你刚出世的弟弟一同落入湖中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71) 后来多亏九弟的人把你阿娘和弟弟救起,可那会儿我已体力不支,被湖水冲散,自此与你阿娘失联,再后来朝中便传出我失踪的消息。 长宁激动地握住拓跋硕的手,如此说来,阿娘和弟弟也活着? 拓跋硕沉默良久,才道:你阿娘,已经过世了。 长宁面上笑容僵住,清灵的眸慢慢暗淡下去。 事发后,江南一带不断出现演王和李氏的人,为首之人正是如今太后身边的内侍,容三,他打着寻找失踪太子和小皇孙的旗子,行暗杀之实,我只得乔装打扮掩人耳目,暗中寻找你阿娘和弟弟的下落,后来才打听到,你阿娘被救起后,为了避祸带着你弟弟出逃,只是那时她刚生产完,身子亏损落下病根,不到一月就病逝了。 长宁跌坐回去,泪水无声流淌。 拓跋硕见她伤心,哽咽着道:阿宁,莫要怪阿爹这些年不曾寻你 阿宁从未怪过。 长宁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丝笑,我知道,我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可在东宫那些年,阿爹与阿娘从未亏待过我,给了我父慈母爱的美好童年,阿宁又岂会怪您?更何况又是形势所迫,阿娘去得早,弟弟尚在襁褓中,我却还是锦衣玉食的郡主,相比之下,弟弟更需要您,是以这么多年您不曾找过阿宁,阿宁都可以理解 她越是懂事理解,拓跋硕越是觉得自己亏欠良多。 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去见见女儿,可上京三步一个权贵,他孤身一人,困难重重。在长宁身份曝光入狱时,他甚至想过出来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但好在萧珩的速度够快,带着威远军连夜赶到上京救下了长宁。 长宁认祖归宗后,他盘桓上京多日,听闻她即将嫁给西蜀王,沈老侯爷也为护她,千里迢迢赶来送嫁,对她的担忧才一点点放下,后来萧珩一行人离京前往西蜀,他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所幸,当年他没有看错人。 萧珩真的把长宁照顾得很好。 亲眼见她幸福安乐,拓跋硕终于放下一桩心事。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哭着哭着,长宁又问起弟弟的事情。 屋外,萧珩倚着门,听见里头的哭声,垂眸盯着脚边匍匐的小灰灰。 当年离开陇西后,小灰灰便一直留在清苑,由老刘照看,如今也是一匹身姿矫健、威风凛凛的成熟公狼了。 然此刻却像个小媳妇似的趴在门前嘤嘤呜呜。 察觉到他的目光,小灰灰抬起头,一人一狼对视。 萧珩伸手摸摸它油亮光滑的脑袋。 见到拓跋硕时,他只是短暂惊讶,却不算太意外。 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小皇孙尚在人世,拓跋硕会出现,大概也是为了寻自己的孩子。 当初沈氏遭遇刺杀落水后,即便被救起,她也不信任身边的所有人,于是在萧珩赶到前便带着孩子连夜逃离。 只是他找到沈氏时,为时已晚。 他是在一个农户家里寻到沈氏的,那时沈氏已病入膏肓,临终前见他亲自来了,才肯将孩子托付给他,可那会儿不止上京,整个江南的势力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怕尚未踏出江南地界,小皇孙就会在一波又一波的刺杀中不幸身亡。 无奈之下,萧珩只好向朝廷撒了个谎,说小皇孙下落不明,暗中让人把孩子送走,为了不被有心人寻到线索,他自己都不知道小皇孙被送去了何处。 他做这些,不排除有自己的私心。 他不想长宁为了这个弟弟涉险,一旦牵扯其中,又无人护佑,长宁断然无法全身而退。 是以在长宁面前,关于沈氏和小皇孙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也不知长宁知道真相后,是否会怪他自作主张。 萧珩想得出神,就连里面的人出来了也无察觉,还是小灰灰忽然蹿起,他才回神。 拓跋硕身子骨并不好,父女二人叙过话后,他便卧床休息。 长宁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伫立许久。 见她双眼肿成核桃,萧珩眸底全是心疼,喉头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 半晌后,长宁掩上门,绕开萧珩,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越是这般一声不响,萧珩心里就越惶惶不安,一直跟着进了屋。 房门落闩的瞬间,始终背对着他的长宁忽然转过身,扑进他怀里继续哭,眼泪大片大片浸湿他的衣襟。 萧珩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对不起 长宁哭了好一会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似有疑惑。 萧珩犹豫再三,决定坦白,你阿娘和弟弟的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长宁眉心动了动。 当时怕你伤心,索性说成失踪,总归还有个念想,不至绝望,但你弟弟下落不明却是真。萧珩几乎不敢正面直视长宁的目光。 人们渐渐遗忘了小皇孙之后,他有派人暗中寻找过,只是当初为了不让人察觉出端倪,他什么信物都不曾留下,也没有任何线索,如今过去多年,想再寻找,绝非易事。 长宁眼中泪花云集,嘴角却扬起一抹弧度。 我知道,你尽力了。 按照前世的结局,怀明太子与沈氏是真的双双奔赴黄泉,这一世,至少阿爹活下来了,还留下了弟弟这条血脉。 萧珩为她做的,足够了。 翌日,一家人用过早膳,拓跋硕向两人辞行,决定继续寻找。 萧珩想要劝阻,被长宁拦下。 长宁找到一件黑色大氅,亲手为拓跋硕披上,阿爹,要下雪了。 拓跋硕鼻头酸涩,拍了拍她的手背,阿爹会照顾好自己。 说着看向萧珩,拉过他的手,将二人双手交叠握在一起,九弟我还是这样唤你吧。长宁虽非我亲生,但的的确确,是在我膝下承欢的一个孩子,我也不知你从何时对我的阿宁起了心思,但如今你们既已结为连理,就请你好好待她。 萧珩神色郑重,点头答应:我会的。 长宁强忍着泪,阿爹何时回来? 拓跋硕知她不舍难过,笑着安慰,阿宁乖,阿爹每年都会给你写信,待我寻到你弟弟,知道他平安健康,我就回江南去陪你阿娘。 这一生,为了那个位子,他最亏欠之人,除了长宁,便是沈氏。 好在如今也算解脱,他得了自由,终于能顺从自己的心意。 夫妻二人驾车,将他送至城外。 直到拓跋硕的身影逐渐模糊淡去,长宁强忍的泪倾泄而出。 * 回到清苑后,远离纷扰,长宁日常会去谢家寻谢五娘说话。 这一日她又去谢家小坐,两人正说起谢清纬的事。 谢清纬比他们早一个时辰抵达陇西,一到家,就被族中长辈拉着和隔壁街的陆家小姐到酒楼见面吃饭,听说原本那陆家小姐对他还是满意的,眼看两家婚事将定,忽然冒出个裴姑娘,硬是将饭局搅黄。 说起这件事,谢五娘便噗嗤笑,直道二人是欢喜冤家。 正闲聊着,一个身影踏进屋内。 长宁背对着门口,并不知是何人,但谢五娘却是脑袋一歪,大张的嘴角收敛起来,面上红霞一片,你怎么来了? 长宁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门口,少年白衣翩翩,斯文清隽。 见到她时,李元修微怔,郡主? 长宁站起身,回以一笑,我早不是什么郡主了,不必如此客气。 李元修面色尴尬,垂下眼睛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该唤您一声王妃才是。 李夫人做主退婚,他并不知情,包括长宁并非怀明太子亲生女儿一事,他还是在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话中听来的,为此,李元修很是内疚,原想不顾一切的赶回上京,却听闻长宁已与萧珩定亲,只好作罢。 有缘无分,强求不得。 长宁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谢五娘知晓他们之间的婚事,笑着打圆场,有什么事,都快坐下说吧。 李元修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瞄了长宁一眼,更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日子,谢家人不仅为谢清纬的亲事忙前忙后,更是为谢五娘也相了一门亲事,对象正是谢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李元修。 李元修迟疑半晌,终于打定主意。 他错过了长宁,这一次,他不能再犹豫、再错过了。 清了清嗓子后,他看向谢五娘,清竹,我今日来,是想向谢家提亲,特意来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愿嫁我为妻?待我高中后,便求皇上将我外放做官 见此,长宁回眸冲谢五娘笑了笑,无声退出房门,将余下的空间交给他二人。 从门口走到花园,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隐约间,还能听到谢清纬的惨叫和裴玖舞爽朗的大笑声。 长宁踏上拱桥,因站在高处,目光不经意便扫到一个人。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正扒在谢五娘的院墙上偷窥。 长宁快步走过去,喊了一声:小孩儿,你干嘛呢? 那孩童吓了一跳,小小的身躯在墙头上摇摇晃晃,倒栽葱般摔了下来。 好在长宁反应迅速,三两步跑到下面接住他。 小小年纪的,学人爬墙偷窥做什么? 长宁轻斥了两句,把孩子放下,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童也不惧,灿烂如星的黑眸盯着她,我叫李元逸。 李元逸?长宁喃喃重复了一遍,你是李元修的弟弟? 李元逸摇摇头。 长宁蹲下身,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李元逸声音稚嫩:他是我的先生。 长宁恍然,原来如此,那你一定跟着他读过书了,先生一定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吧? 李元逸面色羞愧,却还是认真地道:先生教过,但我想看看师娘。 他口中的师娘,自然指的是谢五娘。 听说先生之前有个未婚妻,但我是先生和师娘一起捡回来的,我不想别人做我的师娘,我要亲眼看到师娘答应先生才放心。 长宁被他老成的模样逗笑了,放心吧,姐姐替你看过了,这事儿准成。 她顺嘴说了出来,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异常,心跳骤然加快。 你方才说,你是先生捡回来的,那你的父母呢?你原本的名字呢? 李元逸眨眨眼,我不知道父母是谁,只是先生在河边捡到我时,我的贴身小衣绣了个逸字,先生便给我取名李元逸。 长宁又急急追问:那小衣可否让我看看? 李元逸思索片刻,揭开衣摆一角,你只能看一下哦,不能看太久否则,否则先生会责怪我的。 看清那小衣底下的绣迹时,长宁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阿娘沈氏的绣活。 再看向李元逸时,眼神都不一样了,仔细端详他的五官,脸型像阿爹,五官像阿娘。 姐姐,你怎么哭了? 肉乎乎的小手替她拭泪,李元逸有些慌,若是被先生瞧见了,定然会以为他欺负姐姐一个弱女子呢。 听着那声姐姐,长宁破涕为笑,你说得没错,我是你姐姐。 说完一把搂住李元逸。 * 除了去看谢五娘,长宁大多时间喜欢呆坐院中,看着日出日落,日月交替,深夜降临。 当年她在院子篱笆前栽下的梅树已经茁壮成长,枝影横斜,长满红色花苞,将绽未绽。 萧珩抱着狐裘出来时,便见树下摆着一榻一桌,少女红裙飘摇,正歪在软塌上小憩。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为她披上狐裘后,才发现这小妮子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闻了闻,是当年他和长宁埋在这株梅树下的女儿红,那会儿他们约定过,待她出嫁后,就将坛子起出。 原本这件事,该是她父亲做的。 萧珩以为她还在难过,也不打扰,只是伸手去取她怀里的酒坛。 迷迷糊糊间,长宁感觉有人来抢东西,不爽地翻了个身,谁知动作太大,竟翻下软塌,滚到石桌底下,已然醉成一只猫。 萧珩哭笑不得,将人从石桌底下拽出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阿宁? 没有醒。 萧珩又拍了一下。 还是没醒。 此刻少女胸前还抱着空酒坛,雪一般的肌肤染上淡淡的胭脂色,脸颊红润微圆。 阿宁?萧珩又唤了一声。 见她没反应,手指轻捏她的脸蛋,软软的,手感极好。 萧珩哑然失笑,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醉梦中的长宁似是不满有人在她耳边吵嚷,又似是不满那只作乱的手,侧过脸张口就咬。 萧珩手指一颤,好在长宁很快松口,他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修长指节肉眼可见地浮现一排牙印。 这究竟是背着他喝了多少? 萧珩只好换一只手去拿酒坛,长宁像是忽然清醒了一瞬,反手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桃花眼蓦地瞪大。 大胆! 萧珩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口中还是哄着:地上凉,快起来,酒坛给我。说着,又伸手去拉她起来。 听他语气温柔,不像个坏人,长宁眸子一眯,神色迷离,迟疑道:碧荷? 萧珩:? 不等他问,眼前的少女又晃了晃脑袋,不对,你是你是那个,那个谁 萧珩以为她终于要认出自己了,谁料想少女大喝一声:小福子! 萧珩默了一瞬。 小福子怎么听着像个太监的名儿。 长宁扬起醉醺醺的小脸,眼前分明是数个重影,却食指戳着他的胸膛,口气十分肯定地道:本宫想起来了,你,就是小福子。 萧珩按了按额角,看来醉得不轻。 他去扶,长宁耸耸肩将他的手甩开,自己手肘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想要靠着桌腿,却又因为身子酥软无力,刚靠上去便滑落下来,怀里的酒坛也顺着裙摆滚落到地面上。 萧珩无奈阖眸,再睁眼,抓起狐裘将长宁裹住。 长宁一惊,你做什么? 小福子曾经是服侍她的内侍,可惜后来被李仙儿下令杖毙了,如今再见到他,还以为是在梦里,便肆无忌惮地蛮横。 萧珩无视她胡乱挠向自己的爪子,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小福子! 长宁吼了一声,不见他停下动作,只好扭动身躯继续抗争,口中不停嚷嚷:放肆!你怎敢捆住本宫? 萧珩面不改色:小福子服侍您就寝了。 长宁呆了一下,似乎在反应他的话,透过梅枝缝隙瞅了一眼天色。 好像确实该就寝了。 然而在她抬头时,漆黑的夜空忽落一抹纯白,朔风呼啸而过,吹起她的衣带,白色纷纷扬扬,越来越密集,随着雪落枝头,点点红色顷刻绽放。 下雪了? 萧珩扶正她的身子,让她窝在自己怀里,是啊,新的一年又要来了,娘娘早些歇息吧。 望着白雪红梅,长宁又不知胡思乱想起什么,小嘴一憋,作势又要哭。 这次,萧珩率先开口,别哭,我没死呢。 恋耽美 穿成皇叔心头宠免费阅读(72) 他抓起长宁的手贴在脸侧,不信你摸摸,热乎的,还活着,这辈子,大家都活着,我也不会死了。 长宁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缓不过来。 你 神骨俊秀的容颜倏地放大,萧珩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低低,还想当皇后吗? 长宁彻底懵了。 她当真在做梦。 小福子怎么变成萧珩的脸了?萧珩怎么会说这种话? 什么叫还想? 瞧她一脸呆相,萧珩没忍住又亲了亲小嘴,温热干燥的手掌探入狐裘,贴着她的后背,一点点下滑。 长宁嘤哼出声,醉意散了两分。 萧珩紧贴着她,气息扫过耳垂,娘娘这会儿可酒醒了?认出我是谁了? 酥酥麻麻的电流四处流窜,长宁薄喘着,摇了摇头。 信息量太大,加上这阵子又时常梦见前世,她越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萧珩微恼,动作愈加孟.浪。 他和那劳什子小福子可不一样。 长宁挣扎了两下,哇的一声大哭,不跟你玩儿了,整天就知道欺负人! 雪越下越大,萧珩抽回手,抱起长宁往屋里走,替她褪去鞋袜后,揭开被子,二人一同挤在被窝里。 长宁还在哭哭啼啼,反复谴责他的行为。 萧珩轻笑:这怎么能叫欺负呢,分明是爱怜。 一通胡言乱语,长宁的酒彻底醒了,抬脚踢他。 感觉她脚背冰凉,萧珩顺势夹在腿间,你还没回答我呢,还想做皇后吗? 长宁安静下来,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怕是自己多想,良久,闷闷道:皇后也没什么好的,不稀罕。 萧珩凝视着她,那你这辈子跟着我,降了一级,只做个藩王妃,是否有落差?是否委屈? 这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长宁震惊地睁大眸子,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混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 前世后宫八载,未有一日欢心,直到抑郁而终,她心里都还有怨,有恨,怪老天不仁,可直到今天她才醒悟过来,原来上天始终眷顾着她。 她爱的人,她的爱人,从未远离。 (全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