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无限世界Boss带回家了》 第1页 《把无限世界Boss带回家了》作者：长彻【完结】 文案： 尹深辞职后的第一个早晨，倒水的时候竟一脚踩空，冰凉湿咸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挣扎着浮出海面，发现头顶上正悬浮着一只没精打采的鱼：你好啊，欢迎你，我是S级员工引路人……呵欠…… 尹深：？？？ 他怎么觉得这个家伙丧里丧气的像极了上班时候的自己？？ 但是诡异世界里的其他员工却凶恶得很， 当尹深丢了半条命好不容易从可怕的世界里出来，却发现家里的东西都不能碰了。 想喝水？幽灵鲸落了解一下； 想看电视？大逃杀先来一局； 想睡觉？三重梦境打底上不封顶。 …… 各个都是要命的局。 尹深现在只想卖空家具，无欲无求。 但是，赌命带来的好处也很多，每完成一个世界，尹深就会实现心里最迫切的一个愿望。 后来有一天，尹深发现虚拟世界的李陵舟被他带回了家…… 尹深：别问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愿会是这个。 【杀伐果断鬼怪boss大美人攻×每天扒别人马甲殊不知自己披着最大马甲的温暖艺术家受】 【再来一点】 李陵舟翘着二郎腿坐在乱葬岗山坡上。 开会。 “你们这个季度的KPI不行啊，吓不到人就算了，还放走了那么多。” 众鬼窃窃私语：还不是因为忙着帮你追老婆……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无限流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深 ┃ 配角：李陵舟，鬼怪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围观boss在线掉马 立意：以理想为光，战无不胜 第1章 幽灵鲸落（1） 厚重的深色窗帘阻挡了光源，卧室内难分昼夜。 床上散乱的棉被与抱枕之间拱起的部分动了几下。随即响起一声浓重的鼻音，带着几分清梦被扰的烦躁。 尹深扯过被子蒙了会儿头，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窄腰，机械的女声仍旧絮絮叨叨个没完，一丝不差地涌进他耳朵。 “糯崽关一下——” 他闷声说道，嗓音有点哑。 然而屋子里没有第二个活物理会他。 又僵持了十余秒，尹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先是想起来因为糯崽总是热衷于帮他关闹钟导致迟到。所以他每天习惯性地把手机放在狗子碰不到的高处。 紧接着，又想起来，糯崽已经走丢三天了。 起床气顿时翻了个倍。 尹深将遮住几分眉眼的额前的碎发撩开，伸着长腿在地上探着找拖鞋。他揉着眼睛，眼尾一颗极浅的小痣也跟着醒了神。 闹钟被他设置成了自动播报新闻，此时人清醒了，冷冰冰的机械声就开始往脑子里钻。 “今日上午七点，本市出现三个月以来第十七例不明原因死亡事件，不排除他杀可能，现场照片惨不忍睹，提醒各位市民出行注意安……” 尹深终于关了闹钟。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甚至有些安静得不同寻常，连楼上老太太日复一日的剧烈咳嗽都消失了。 他踢开地上的脏衣服和狗玩具，宿醉的喉咙像是着了火。从饮水机接了杯水，正要喝时，却猛地一阵头晕袭来，紧接着天旋地转。 下一秒，他隐约听见“扑嗵”一声，冰冷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 ——水泼脸上了？ 然而如坠冰窟的触感却告诉他这不对劲，他睁眼朝着有光的方向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难以置信地发现四周是无边无际地汪洋。 他懵了一瞬，太阳穴剧烈地痛起来。 这……该不会是还在做梦吧？ 回想一番昨天他因为找糯崽迟到了几分钟，被当众辞退，晚上跟卓亦签和吕程借酒浇了个愁。虽然喝大了，但他还是能确定自己是后半夜老老实实摸回了家的。 而且明明一睁眼时也是在自家卧室，怎么接了杯水就成这样了？ 而这水，微咸，彻骨地凉。 恐惧就这样沿着皮肤穿入心脏，尹深想起自己小时候被恶作剧，数到一百睁开眼睛后只有他自己站在空荡荡的旷野上。 周围安静地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 嗵、嗵、嗵…… 等等。 好像……不止是心跳。 尹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茫然地划着水，最后顺着声音抬头，被头顶上一个球形的东西晃了眼睛。 抬手遮住日光，再看时，赫然发现那是悬浮在半空的一个半透明圆球，晶莹剔透像个气泡，而里面正摊着一只长相奇特的怪鱼，两只跟人一样的胳膊叠在一起，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球壁。 这玩意儿……画风有点精致啊，尹深眯眼看着它流线型的身体、肩膀处流光溢彩的鱼鳞，职业病就犯了，想把它拖进Painter里加个背景然后上交给甲方爸爸。 ——说不定能免于被炒鱿鱼。 “我说……” 那东西对尹深淡定审视态度感到不满，有种被人打量估价的感觉，它略微直了直滑溜溜的鱼背，露出半条威风凛凛的暗青色鱼尾，闷声说道：“你总算看到我了。” 说完打了个哈欠，露出一排尖利的深红牙齿。 尹深嘴角一抽，生怕它那颗尖牙戳破了气泡导致整条鱼掉下来。这种莫名的担忧甚至一度压过了恐惧。 -- 第2页 他没说话。对方也懒洋洋地不着急，盯着尹深看了片刻才舔舔嘴巴说道：“好吧，我是你的引路人，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尹深下意识地诧异道：“你说你是引路什么？” 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有点歪。 “引路人，”怪鱼嘴角抽了下，紧接着说道：“现在你还可以再问两个。” ？？ 这不犯规吗！ 尹深道：“你可没说只能问三个问题啊，我刚才那句不算吧？” “算。”怪鱼笃定道，甚至有点沾沾自喜：“好了，现在还剩一个。” 尹深闻言，一口气哽在肺里，差点沉进深海自行了断。他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毕竟在人家地盘上，细细想了片刻，在“这是哪”和“你是什么”之间犹豫少顷，最后开口道：“我……怎样才能回家？” 怪鱼露出几分任务完成般轻松的表情，这令尹深觉得有点眼熟，细想下来像极了隔壁工位的小王加班到凌晨一点终于完成工作时的样子。 跟自己说几句话而已有这么累吗？ “很简单，活着，找到你的灯。” 随着话音落下，气泡“啪”地一声破碎，怪鱼擦着尹深的脸掉进水里，那一瞬间尹深甚至看见了它鱼脸上露出的愉快的神情。 看来刚才它是被困在气泡里面的。 就当尹深满怀期待地看向它希望它能发挥一下职责带个路的时候，怪鱼甩甩尾巴，掉头消失了。 “哎——” 尹深看着四面八方无边无际的海水欲哭无泪。 说好的引路呢？ 早知道刚才不问那么终极的问题了，说什么活下去，泡在海水里他能活多久？ 而此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云朵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乌压压地沉作一团，海水之下也不再平静，尹深似乎看见一些黑色的影子在水中一闪即逝，再一眨眼又杳无踪迹。 他四肢已经冰凉，咬着牙沉入水中查看。但能见度太低，只有余光里黑色的影子忽远忽近。 气息用尽，尹深探出水面，不远处忽然冒出一艘船，他眼睛一亮，顾不得肺里冰凉的痛意，朝那艘船游去。 是艘斑驳的旧船。 看上去颇有年代感了，生锈的铁皮之下隐约可见复古花纹，船身上一串红色字母，也因为长期航行而失去艳色，油漆和锈迹混合在一起，形成丝丝缕缕的痕迹，更像用血写上去的某种不详的诅咒。 但这艘船在小腿随时可能抽筋的尹深看来简直是金光闪闪的救命稻草。更令人欣慰的是，船头甲板上似乎有人影晃过。 “喂！”尹深挥着手，大声喊道：“有人吗！” 船头处很快涌上来三四个男人，他们看见水中的尹深，丝毫不惊讶，反而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交头接耳了一番，之后才朝尹深扔来救生圈。 “多谢。” 上船后，尹深扶着船舷喘气，身下很快便是一洼水。甲板风大，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在水里泡了半晌，尹深感觉自己快凉透了。 “还好么？” 尹深抬头，见一个戴眼镜的短发男子半蹲在他身旁。是刚才看到的三四个男人之一。 而另外几人都不远不近地站着，脸上神情戒备。再远些还有个男人抱膝坐着，眼神空洞而惊恐，正不安地拽着自己手里的半截衣摆。 靠近舱门处两个姑娘并肩坐在一起，像是对儿姐妹，年纪大一些的妆容精致，眼神犀利，看上去不太好惹。而略小的那个怯生生的，像个高中生。 两个姑娘齐齐看向尹深，年纪小的那个跟尹深目光接触后飞快地躲闪开，有点不自在。 尹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睡衣，而此时睡衣几乎是紧贴在身上的，他个子高，因为不爱运动而显得单薄，像个纸片人。 “甲板上只有两条旧毯子，给她们了，你冷的话……” “我没事，”尹深看向眼镜男子，试着站起来，道：“这是哪里？” 眼镜男拉了他一把，略显诧异道：“你是第一次？” “什么意思？”尹深道。 眼睛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你这么淡定，还以为是有经验的。你没遇到引路人吗？” 尹深嘴角一抽，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眼镜男指了指远处神情惊恐的男子，道：“那也是个新人。怎么说呢，这里已经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世界了……” “风哥，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旁边抱手而立的男人皱眉说道：“白费口舌。” 白无风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继续对尹深说：“他的意思是，在这里，能活下来的人……是极少数。因为每一个鬼怪的目的都是杀死你，而你能信任的，只有你的队友。我叫白无风，你呢？” “尹深。” 他同白无风握了手，对方的手比他这个刚从水里出来的人更凉。 尹深见他是个有经验的，便问道：“我的引路人说，要找我的灯，灯是什么？” “你的灯……”白无风道：“是你和这个世界的衔接点，你可以回想一下来到这里之前你在做什么，离你最近的一样东西或许就是灯。” 尹深恍然大悟，然而下一秒，他望了望这艘透着中世纪气息的古老旧船，以及一片汪洋大海，嘴角一抽。 让他在这儿找着一台饮水机，这不是搞笑吗？ -- 第3页 而白无风紧接着又道：“每个人的灯都不一样，不用刻意去找，只要解决了主线就都会出现的，不用担心，我在上一个世界眼睁睁看着南极冰川上滑下来一头大象……” 尹深向他投出感激的目光，不管怎么说，有被安慰到。 再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在心里把那条敷衍他的怪鱼拎出来骂一遍。 这时船下又传来高呼救命的声音。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 白无风和另外两个男人应该是认识的，他们占据着船舵，遇到水里的人便救上来。 不久前刚上船的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骂骂咧咧地砸着船舱的门。虽然白无风告诉过他这扇门无法打开，但他还是不信邪地暴力破坏着。 或许是震动影响到了那两个姑娘，其中的姐姐面色不善地瞪了那男人一眼，起身打算拉着妹妹躲远点。 没想到那恶霸注意到了她们两个，径直走过去抢夺她们身上的毯子。 而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的船舱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男人，他的脊背佝偻的很严重，姿势也有些奇怪。 甲板上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人，纷纷看向他。只见他抬起手指清点了一番人数，沙哑地报出一句“十二”，而后将自己的雨衣帽子摘下，露出一张因长期日晒而黝黑的脸。 以及单侧的黑色眼罩。 “海盗？”跟在眼镜男身边的男人嘀咕了一句。 第2章 幽灵鲸落（2） 尹深却觉得不太对，这船更像一艘小型邮轮，哪有海盗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抢来邮轮再四处打劫的这根开着警车去抢银行有什么区别？ 被认成海盗的男人朝众人摆摆手，像被烟熏过的嗓音说道：“暴风雨就要来了，我建议今天不要继续搜索了，很危险。” 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话，便又走回船舱里。 白无风率先朝船舱走去，他的两个跟班随即跟上。众人一看有了领头的，也三三两两进了船舱。 尹深走在最后，独眼男人的话像是某种预言，此时天色已经阴沉得不像样子了，他朝海面上望了一眼，水面之下时隐时现的黑影依旧没有平息。 而不远处似乎漂浮着一个什么物体，尹深感觉那像是个人，还没等他确认，便被黑色影子卷起吗，彻底吞没。 “别看了。” 尹深回头，见白无风抵着船舱大门在等他。 他快走几步，道了声谢。 船舱里是另一副天地，悬挂的钟表指向六点，这是个餐厅，一进来便能问到烤肉的香气。 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一圈餐具，先进来的人围坐着，面色苍白地看着独眼男人将餐具撤走了三套。 “我就说，这次怎么才十二个人，也太少了点。”妆容精致的姐姐说道。 尹深皱眉。 白无风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经历过三次了，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还没开始就因为不会游泳而淹死的人。” 姐姐说道：“所以这个世界时间很紧迫。” “什么意……”尹深刚问出半句，忽然一声惊雷，震耳欲聋仿佛仿佛直接劈在了人天灵盖上，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待雷声平息，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战战兢兢地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本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秀发，却因为打湿粘在背上，显出几分狼狈。 尹深记得她也是个新人，叫夏冰，被救上船之后哭个不停，后来被砸舱门的恶霸王升吼了句，才吓得止了声。 “暂时还不知道。”白无风耸了耸肩，道：“不过我们可以先互相认识一下。” 于是大家兴致寥寥地报了姓名，刚到尹深这儿，便有人一拍桌子，是刚才那砸门的恶霸，他不耐烦地说道：“太磨叽了，都给老子听着，你们都谁是新人？” “凭什么告诉你啊？”一个叫阿龙的男人立马翻着白眼说道。 “行，知道了，你算一个，”恶霸继续说道：“还有谁？” “你凭什么说我是新人啊！” 恶霸冷笑道：“只有新人才不懂规矩。” “你！” 眼看着这两人要打起来了，白无风轻咳一声，道：“这件事上，如果想活，大家确实有必要坦诚一些。先听我说吧，我和华彬还有冯帆是一起进来的，吴怡吴欢姐妹两个是一起的，他——” 白无风指了指角落里一直瑟瑟发抖的男人说道：“他上船时说了自己是新人，没有同伴。那王升，你呢？” 恶霸冷哼一声，道：“老子同伴上个世界死了。” 紧接着白无风看向尹深，尹深先他一步说道：“我也没有同伴。” 或许是白无风天生就具有令人信服的领导力，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剩下的人里，医学博士盛延和另一个叫康城的男人互相认识，而长发姑娘夏冰和另一个几乎没说话的男人，则都是新人。 加上尹深，新人一共四个，落单的，则有五人。 直到关系缕清，长发姑娘楚楚可怜地问道：“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白无风拿起刀子切着他的晚餐，说道：“每个世界默认的规则之一，有东西……藏在我们中间。”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几个新人心态都有点崩，尹深皱眉打量过每一个人。也就是说，他们中间，有一个不是人。 -- 第4页 “只有一个吗？”尹深问道。 白无风道：“是。” 他身边的华彬道：“一个就已经够受的了。” 晚餐很不愉快。 毕竟没有人能在铡刀悬在颈侧的情况下愉快地吃晚餐，即便是香喷喷的烤肉也不行。 船舱里温度略高些，尹深的衣服和头发渐渐干了。但那个像高中生的小姑娘依旧一看他就脸红。 后来独眼男人再次出现，带着两个水手，来添蜡烛。水手管独眼男人叫船长，而对待尹深他们的态度很奇怪，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但却什么话都不说，完全没有作为NPC的自觉。 刚才差点跟王升打起来的新人阿龙受不了这么不上不下地悬着，他直接问船长：“你是船长？我看你倒像个管家！我们不吃这些东西！上船这么久了，你至少说一声要我们做什么吧！” 而一直沉默的船长闻言，忽然把脖子扭到一个诡异的角度，直直地看向阿龙，阴沉说道：“你……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我他妈的当然不……唔……” 挨着他的尹深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说道：“没事，船长，他喝了酒，说胡话呢。” 船长依旧盯着阿龙，眸光阴沉得似乎能随时捏出一把鲜血。 尹深感觉阿龙的后背瞬间汗湿了，于是稍微松开他一些，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阿龙身体一僵，便马上配合地睡眼朦胧歪在尹深肩膀上，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符合醉酒人设：“我……我就是……我就是这条船-最靓的仔——” 这人情急之下，扛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唱起了最跑调的歌。 抛开话音颤抖之外，不得不承认演技还可以。 也可能是耳朵太遭罪，船长放弃了阿龙，带着两个水手离开了，走前不甚愉快地说：“今晚有风暴，都待在楼下自己仓里别出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 尹深略有些嫌弃地松开了手，并暗中在阿龙外套上擦了擦。 阿龙瘫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道：“不……不能问吗？他不是NPC吗？不久前那个NPC还让我问三个问题呢。” 白无风解释道：“只有第一次进来的人才会遇见引路人，引路人是唯一具有上帝视角的，而这个世界里的其他…… NPC，是原住民，而且并不认为我们是外来者，一旦引起他们的怀疑，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比如？” “比如上次，那些东西被‘激活’后，游戏瞬间从匹诺曹历险记变成了荒岛大逃杀……不过，”白无风看向尹深：“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真的是新人吗？” 那一刻是尹深下意识的反应，船长的眼神令他联想到深山里最毒的毒蛇，求生的本能令他在一瞬间出手制止了同伴的作死行为。 但面对白无风的质问，尹深又觉得这样的理由说出来未免显得不真诚，于是便道：“引路人告诉我的。” 众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 而王升却眼神复杂地看着尹深，手里的餐刀有以下没一下地转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又一道惊雷落下，最怂的那个男人差点被吓到桌子底下去。 白无风皱眉道：“船长的提示还是要听的，我们现在下去找一下可以睡觉的地方吧。” 从餐厅出来，光线就变得更加昏暗，尹深他们手里拿了几只蜡烛，穿过一片老旧的休闲区，沿着吱嘎作响的扶梯向下，拐过弯来便是一道铺着地毯的走廊。 尹深刚一落脚，便发现地毯是湿的，还有些粘稠，不知浸了些什么。 “看来要分房间了。”白无风打开一道房门说道。 尹深过去看了一眼，从外面看，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很长。但房间内部十分窄小，固定在墙上的上下铺，迎面透着一股潮气和咸味。 一连打开了几个房间都是相同的构造，白无风看了眼手表，说道：“今天太晚了，先睡一觉，明天再找线索。” 这时有同伴的都陆续确定了房间，刚才配合尹深装醉的戏精阿龙已经看出别人对新人的提防和嫌弃，于是到尹深身前说道：“兄弟，不如咱俩凑个伴儿？” 尹深看了看另外两个新人，权衡一二，便默许了。 阿龙方才情急之下表现的有点暴躁，但对待自己人还是讲道理的，就是特别嘴碎，自来熟，尹深在翻房间找线索的过程中，他就差把自己从出生开始的故事全讲一遍了。 尹深一开始还应应，后来干脆不搭理了，实在听不下去，就说：“好了，我相信你是个普通人类了，你要是那东西，恐怕是个小说家鬼。” 阿龙被看穿了，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笑了下，又问：“那你觉得谁是鬼？” 尹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如实道：“我不知道。” “那我们分享一下信息吧？”阿龙又道：“我们都是新人，得互相照应不是？你问引路人的另外两个问题是什么？” 尹深沉默了，而阿龙大约是误以为这份沉默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于是说道：“那我先说我的吧！” 阿龙得到的提示是，这个世界与现实相当于平行的关系，在这里死亡等同于现实的死亡，以及晚上一定要锁门。 尹深想了想，跟他分享了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当然更多是从白无风那照搬过来的，而阿龙对此嗤之以鼻，并大骂尹深遇到的那个引路人太不真诚。 -- 第5页 然而事实比这更不真诚，说出来都是眼泪。 谈话间，尹深已经把房间翻了一遍，从角落里找到几处暗红色的渗入墙内的污渍，看上去像是陈旧的血迹。 或许是因为吃水太深，船舱的二层没有开小窗，房间狭窄，倒像是个全封闭的棺材盒子。 阿龙已经翻身上了上铺，嫌弃地把被子翻了个面搭在身上，低头嗅了嗅，吞了苍蝇般地说：“呕，这味儿，跟包过死人似的。” 他吐槽了几句，见尹深直直地站在门口，便问道：“你想出去？” 尹深搭在门把上的手握得很紧，他摇头道：“我想锁门。” “锁啊！必须锁！不锁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锁不上……”尹深烦躁地晃了两下把手，把手倒是正常，以至于他们进屋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没有插销：“这门根本没有锁！” 第3章 幽灵鲸落（3） “卧槽，不是吧？” 阿龙坐不住了，连滚带爬地从上铺跌下来，不信邪地自己试了试，证实了门果然是坏的。 “怎么办？”阿龙头顶上开始冒汗了：“要不我们换个房间？” 尹深把门打开一条缝，外面走廊的灯不知何时熄了，此时漆黑一片，他们刚才又是找东西又是说话，耽误了时间，就连唯一的光源——尹深带进来的蜡烛也已经燃到了最后，火苗摇摇欲坠。 “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间……” 尹深小心地护着这最后的一点光亮，摸进走廊，身后挂着一个肩宽腿长却硬是缩成一团的阿龙，火焰能照亮的区域有限，他们不知道同伴都住在了哪里，遇到门便试着推一下。然而走廊到头，一扇能推开的都没有。 而走廊尽头，台阶处，两道铁门，不知被谁上了锁。 “不……不……不行啊，别找空房间了，我们跟别人挤挤也行啊……” 尹深咬着牙，他俩倒是愿意挤，可里面的人会愿意开门吗？ 阿龙心态快崩了，一个劲地抖。 后来干脆扑到一扇门前拼命敲，很快里面传来王升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尹深拉住他说道：“不会开的。” “换一个！喂！谁能开开门啊！我们的房间门锁是坏的！喂！” “别喊了！” 一阵穿堂风扫过，尹深感觉周围的黑暗越发浓郁，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话音刚落，烛光扑簌簌地闪了两下，随即不由分说地熄灭了。 “不能呆在走廊里，快回去！快！” 两人跌跌撞撞地摸回了房间，把角落里的桌子搬过来抵着房门，桌子有些份量，他们又把所有能找到的重物都堆在桌上，仿佛多加一样东西，就会多一份生机。 阿龙恨恨地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点人请味都没有，给我们开个门能死吗！” 船舱里一点光线都没有，是彻底的黑暗，尹深“看着”阿龙的方向，道：“你忘了船长的提示了吗。没人会开门的，因为他们不知道门外的，是人是鬼。” 阿龙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什么他妈的鬼地方，等老子出去了，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搞出来的，连……” “嘘！” 尹深制止他，低声道：“有动静。” 阿龙噤若寒蝉，他听了一耳朵，骤然感到全身寒毛倒立，极小声地说：“怎……怎么除了咱俩，还有人在敲门啊？” 遥远的走廊彼端，“咚、咚、咚”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在门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阿龙颤抖着说。 尹深没回答，他听力一般，更多的是对危险的直觉，在现实世界里没注意，到了这个世界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天赋。 “现在什么时间了？”尹深注意到了阿龙手腕上的表，指针是夜光的。 “现……现在……我看看……”阿龙把手表举得老高，仰头从眼皮的缝隙里贼似的偷瞄一眼，战战兢兢地说道：“你猜……” 尹深不想猜，他听着阿龙抖得更剧烈的声音就明白了。 “好吧，我知道了。” 看来午夜十二点，船上的某些东西耐不住寂寞了。 “咋……咋办啊，它……它会不会来敲咱们房间的门啊……” 尹深手心里已经冒汗了，他见阿龙抖得太厉害，就推他去床上。然后自己屏住呼吸凝神听着，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那东西近了很多，而且表现出了某种节奏，响几声，然后停下，数秒之后，声音再响起，越来越近。 有点像晚自习时巡逻的年级主任，不断地停留在教室后门，朝里张望一番有没有为非作歹的学生，沿着走廊一路看下来。 “不对，不是敲门声。” 当声音近到几乎只有不到五米的时候，尹深皱眉。敲门的声音应该是悬浮着的，但这东西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位置很低很低，更像是…… “咚、咚、咚。” 尹深想起了小时候跳房子。 深夜会有东西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跳房子吗？ 怎么想都透着诡异。尹深好奇心重，他慢慢地脚步极轻地朝门口走去，坐在桌子上，透过猫眼试图朝外看。 “喂！喂你搞什么啊！”阿龙急得抓耳挠腮，又憋着不敢太大声叫。 -- 第6页 但门外漆黑一片。 他干脆把耳朵贴在门上，正好那东西“走”到了他们房间附近，在与尹深一门之隔的地方，停住了。 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尹深能听见自己甚至阿龙的呼吸声，门外却没有任何类似呼吸的声音。但确实有东西停着，三四秒之后，又“咚咚咚”地走开了。 其中还掺杂了啪嗒啪嗒的水声，尹深近距离地感受了一番，听上去就像穿着雨鞋在暴雨里跳的人，全身都淌着水，流向与地面接触的鞋底。 总之是一个湿溚溚的东西，在蹦着向前走，用脚或是……头。 尹深被自己推理的画面搞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现在那东西已经走开了，尹深轻手轻脚地正打算从桌子上下来，忽然全身冷不丁地顿住。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艹”。 时刻关注着前线队友一举一动的阿龙赶忙问道：“咋了咋了？” 尹深深吸口气，说道：“他进去了。” 就在刚才，非常分明的“吱扭”一声。开门声不远，顶多隔着一两个房间。 “呃……”尹深维持着一条腿站在地上，另一条腿搭在桌子上的姿势，僵立片刻，外面居然没了动静，看来这位老弟不仅受到的某个房间主人的接待，而且居然还和主人相处得颇为和谐？ 不像是会发生血腥事件的样子。 而阿龙则愤愤不平地说道：“搞什么啊，是亲队友吗？不给咱俩开门就罢了，给鬼开？还开得这么痛快？” “也……未必是房间里面的人开的。” “不管了！”阿龙也顾不上嫌弃被子脏了，把头一捂，说道：“爱谁谁吧！反正今晚鬼有地方睡了，就不会来找咱们了。哎你不会是想去救人吧？” “没有，”尹深随即说道：“我暂时还不具备那种舍身取义的大无畏精神。” “那你还待在门边干嘛？” “我腿麻了……缓缓。”好不容易把没知觉的腿从桌子上弄下来的尹深说道。 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两人各自上了床铺，上下铺的结构摇摇欲坠，尹深感到每隔三五分钟上面就一阵翻腾，跟烙煎饼似的，他心里也焦躁，没比阿龙好到哪里去，但他克制着没有跟着一起翻。 因为怕床塌。 反正也睡不着，尹深梳理了一下这几个小时经历的事情，仍旧感到不可思议。 他能够理解自己八成是进入到了某个特殊的且存在致命危险的世界。 但逻辑上仍有大量的空白，比如，他为什么会进入这个世界？周围的队友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吗？以及……所谓的主线究竟是什么？ 假如一直找不到灯的话，难道他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吗。 还有姓吴的姐姐说的那句“时间很紧迫”又是什么意思？ 尹深感到不寒而栗，他不过是普通世界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甚至比常人混得更惨。 他没有家人、事业不给力、梦想难以实现、相依为命的狗子还离他而去……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人流连的事情。 但他依旧想回去。 想活着。 \唉。\ 上铺的阿龙长长地谈了口气，尹深以为他要开始说些什么了。然而过了半晌，却听到了他的打鼾声。 ——刚还被吓得像受惊土拨鼠般的家伙居然睡着了。 没有了摊煎饼的声音，四周变得非常安静，在这样的氛围里，精神似乎在被无限拉长，宛如浮动在深海之中的一丛水草，紧绷了太久，便容易断。 尹深努力放松自己。 时间缓缓向前，忽然空气里有了一丝异样的流动，尹深的意识一直在沉睡与醒来之间徘徊，乍然听见声响，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梦境。 声音很轻，但令人难以忽视，吱吱地钝响，像是……有人在慢慢地推桌子。 不，不是推桌子。 尹深猛然惊醒。 紧挨着桌子的——有人在推门。 第4章 幽灵鲸落（4） 诡异世界里的第一夜，有人整夜未合眼。 王升已经是第三次被卷进世界里了，他为人鲁莽，脑子也不聪明。但凭着一股子狠厉劲儿硬是活了下来，并暗自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活命宝典。 非人类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准确来说，是披着人皮的鬼，可能前一秒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伙伴，转眼就从身后推你个跟头。 王升曾险些折在这上头，他心有余悸，而后便养成了先找鬼的习惯。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大不了就把落单的新人都干掉，反正他们也很难活下去。 更何况，这一次，他心里已经有了目标。尤其是半夜里听见那两个家伙说自己房门居然无法上锁的时候。 王升完全是凭借着生物钟，等到最危险的午夜过去，接近清晨，便摸进了黑黢黢的走廊，他记着那个房间的位置，与自己隔着三道门。 他推门，果不其然，背后是一阵并不起眼的阻力，他嘲讽地笑了一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缓慢用力。 随后，王升凭借着房间里微弱但清晰的鼾声轻易找到了床铺的方向，摸了摸手里泛着寒意的尖锐的东西，手指攥紧几分，心里有几分异样的刺激—— 在这个世界里，他早已习惯了血腥，死亡或是直接促成别人的死亡，他都做过。 -- 第7页 于是丝毫没有犹豫地，他双手攥紧，俯身下去确定呼吸的方位。 然而……猝不及防地颈上一凉，一道压力从身侧传来。 “想杀人？” 尹深感觉到了王升的僵硬，又说道：“晚餐时藏了餐刀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你……”王升错愕之下，音调都变得奇怪了，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王升？”尹深道：“本来不知道你是人，蒙的，好像蒙对了？” 王升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骂了，其实他身材颇为强壮，横着能装下两个尹深，王升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听着床那边另一个人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便挪动了一下身体，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没别的意思，反正咱们都是人，干啥非得这样？” 尹深没动，而王升话音落下，忽然暴起，像是看穿了尹深只是装装样子根本不敢伤人，便反手抓住尹深的上衣，两人扭打在一起。 尹深的餐刀险些脱手，他不过是个常年坐办公室的社畜罢了，上一次去健身房还是三年前，那时也是为了给老铁捧场，待了一个小时。 除了聊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举了三五下最小码的哑铃——还没有一块砖头沉。 所以他被王升完全压制不过是迟早的事。 尹深咬着牙，一边抓着王升的手腕，一边蹬翻了桌子，弄出了很大的声音来，房门也吱吱扭扭地响个不停，不管怎样先把阿龙给弄醒，自己还有几分活命的机会。 同时不忘损王升：“恐怕是我想错了，你是不是连正常世界里最起码的遵纪守法都忘了？你早就不算个人了吧？” 而王升却冷笑着说：“老子就算在正常世界也没遵纪守法过！” 那边阿龙终于醒了，他茫茫然间不知道说着什么，尹深没注意听。只不过门是开着的，他这一嚷嚷再次响彻整个走廊。 尹深抽空想道，好家伙，这才第一夜，午夜时大呼小叫的是他们，吵了大家入睡，快天亮时又是他们，把大家吵醒。 兢兢业业宛如盯着人作息规范的老妈子。 尹深虽然是个新人，但深知这种半闹钟半老妈子的人设绝对能算得上最讨厌队友前三名。 要是万一之后有个什么投票揪狼人的环节，那他俩妥妥没跑，倒是给别人省了纠结的心。 幸而阿龙不是个只知道招仇恨的，他乓地一声从床上滚下来，然后尹深便感觉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变重了。 原本势均力敌挡着的王升手里的餐刀硬是被猪队友给压了下来，隔着尹深胸前的衣服刺入。 ——完蛋，第一天，就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其他队友……尹深摇了摇头，不能指望其他人。 而就在此时，他眼前猛地一白，双眼刺痛。 走廊灯亮了。 王升也被这突然亮起的灯吓了一跳，尹深眨了两下眼睛，看清了那扎进自己衣服里的……是一只叉子。 好像根本连他衣服都没戳破，顶多留下三个小坑。武器草率了点，但若是直接戳进喉咙……也足够送人一程。 骤然亮起的灯光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其他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最先过来的白无风一把掀开王升，而他的跟班见状，便也过来帮忙。 王升知道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抹了把脸，看指着尹深和阿龙，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不让我动手，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尹深扶着桌子把气喘匀，问道：“你说我是鬼？” 王升啐了一口，说道：“我就没见过哪个新人跟你这么淡定的，居然还敢跟船长周旋？还有，最重要的，你们这房门，分明就是你破坏了锁，然后又故意在熄灯后带阿龙出门，居然还妄图把我们大家给引出来，你说我凭什么怀疑你？你的疑点还不够多吗！” 尹深皱眉道：“我——破坏了锁？” “你还不承认，昨天我最前头下楼的，你这房间我打开看过，明明就是有锁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你给拆了！” “我？” 被诬陷的感觉太糟糕了，不知谁说了句：“也有可能是阿龙啊。” 王升冷笑着说道：“你们看尹深的手指上，还有从锁头上蹭下来的铁锈。” 确实他的食指上有一道痕迹，尹深马上说道：“那是我从插销上蹭的……” “狡辩！” 尹深无语，但转念一想，假如王升说的是真的，他和阿龙下楼之后其实一直都在一起，除了上厕所就没分开过，那锁……又是被谁破坏的？ “我们俩都没看见过锁！”阿龙说道：“再说了，你也落单了！我看你嫌疑最大！我和尹深可以互相作证，你有室友能给你作证吗！” “互相作证？我看你变成一具尸体之后你还愿不愿意给他作证！” “那你管不着，反正我跟尹深现在都活着，就是对方最好的证据。” 众人把目光集中到王升身上，白无风忽然说道：“说起这个，王升，你昨晚和谁一房间？” 王升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神躲闪了一下，摆出一副凶相说道：“老子自己住的！我不相信任何人！” 众人看他的眼神当即就不一样了。毕竟偷偷潜进别人房间要杀人被抓包的是他。 \什么意思啊你们！\王升火了：“老子出生入死好几回了，又不是新人！” -- 第8页 “谁规定鬼一定披着新人的皮了？”尹深道。 “你……” “好了，不论如何，既然昨晚没有发生意外，”白无风道：“白天的时间很宝贵，就不要再浪费了。” 尹深想起来昨天跳房子般咚咚咚的声音以及最后非常清晰地推门而入，他问了下白无风，白无风也说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留意是不是真的推门进入了某房间，想想也对，除了当时站在门口的尹深，怕是没有人能听见这么细小的声音吧。 尹深按照昨晚的印象找到了那个距离他大约五米的房间，仗着现在人多，他一把将门推开，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尹深问道：“这房间是谁的？” 无人认领。 阿龙凑过来说道：“靠，早知道这房间没人，咱俩昨天就该往这边走，走错方向了，那头全是锁门的。” 尹深把整个二层都查看了一番，跟众人对了一下，确实整条走廊，就只剩那一个空房间了。 “我们走错方向了，你应该觉得庆幸，”尹深对阿龙说道：“否则……” 他们要是真换了房……被鬼选中，半夜双人间分分钟变三人间，要是万一性子不合，相处不好，惹了第三者的厌烦，说不定还要当场变回一人间。 不，是一鬼间。 “我草草草——你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阿龙结巴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尹深想起这人昨天晚上快吓尿的时候嘴巴里念叨的还是“阿门”，今天就换了个国籍，还真是病急乱投医。 他们在二层耽误了一些时间，尹深还想去鬼房间里看看。但从楼梯上下来一个水手，面色不悦地催着他们上去。 求生欲极强的阿龙自从昨晚之后就再也不敢惹NPC了，于是他强行拽着尹深就走。 跟着水手走了一段，阿龙忽然脸色苍白地小声对尹深说：“他……昨天就只有一只胳膊吗？” 水手左边的衣袖空荡荡。 尹深皱眉，他想不起昨天这人是什么样子了，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众人依旧进了那个空旷的餐厅，早饭已经备好放在桌子上，是闻起来有些海腥气的不知名罐头，有点像鱼。 鬼知道为什么出海要带鱼罐头，明明可以就地取材。 夏冰对着满桌子罐头吐槽了几句，她的长发干了之后衬得一张巴掌小脸容貌姣好，她强忍着不适吃了几口之后，便干呕起来，正好船随着波浪晃动，姑娘捂着嘴巴去跑去推甲板的门。 然而门一开，独眼船长从门外正要进来。 夏冰差点撞船长身上，脸色更难看了，愣神的功夫不知道是不是直接把干呕都给压下去了。 但船长却侧身让了让，说道：“都三个月了，怎么还晕船，你们这些陆地上来的就是娇气。” 船长念念有词地进了餐厅，看到满桌子鱼罐头几乎没动过，眉头一皱，却说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们这些难缠的陆地人，行了，告诉我吧，今天要去哪个方向？” 那几个经历过不止一个世界的人都面面相觑，想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反问他们安排的NPC。 阿龙嘴快，脑子刚觉着不对劲，话已经到嘴边了：“船老大！我们听你的！” 而船长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他又露出了像昨晚那般的神情，扫视了一圈，嘴角一歪，露出一截惨白的牙齿，阴沉中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反而道：“你们要我作安排？” 人都知道不对劲了。 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尹深大脑飞速转动着，他正想着现如今这个局面搞个什么安排能让这个独眼船长满意——是打劫船只还是号召吃鱼罐头。 但船长并不打算给他们太多时间，他嘴角越咧越大，就在即将包不住那森然牙齿的同时，姗姗来迟的盛延站在楼梯口，说道：“不，我们当然有安排。今天天气不错，或许可以航行几十海里，至于方向，就先和昨天一样。船长，你说呢？” 船长的双肩首先塌了下去，郁郁的一张脸总算是更像个活人了，他脸上横肉微微耸动了片刻，说道：“好吧，好吧，如你所愿。请把早饭吃完，说不定下一顿就要靠老天爷赏饭吃了。” 说完顺手拿了盒罐头，继续念念有词地回到甲板上去了。 面对众人诧异的眼神，盛延马上摊手道：“我是有根据的。给你们看样东西。” “等等，”王升说道：“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先把一些有嫌疑的人排除在外，以防万一？” 又要开始了？ 尹深无语。说什么一些人，不就是针对他的么。 然而盛延却轻咳一声，说道：“这东西，是多亏了尹深才找到的。” “尹深不是说昨晚那东西进了一个房间，你们上楼后，我进房间翻了翻，然后——便翻到了这个。” 是几页黄色的牛皮纸，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边边角角都参差不齐，像是被狗啃过似的。 第5章 幽灵鲸落（5） \这是什么？\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了他身上，一直跟盛延在一起的男人拉了他一下，说道：“哎，你怎么就这么拿出来了？不是说……” 盛延道：“我想了一下，这个世界有些奇怪，npc太少，地图出奇地大，线索也几乎没有，更何况昨晚还……你们懂的，今晚会加倍危险，所以这个线索还是大家共享吧，如果有新的发现就更好了。” -- 第9页 他边说便把东西放在桌上摊开，尹深离得近，翻动纸页的时候居然还能闻到一阵阵令人不适的气味，有点腥，但又不是大海的那种鱼腥气，迟迟未散去。 盛延并没在意纸页这么脏，他翻动几下，是本日记。 最前面几页被水打湿过，字迹难以辨认。但日记的主人好似也并不在意这几页东西，纸张都是皱的。直到翻过三四页，才终于看到了略微清晰的字迹。 “1月11日，天气不错，我们终于出海了，船长一听我们要去的地方，连连摆头，最后队长给了十倍的价格他才同意，但却不停地唉声叹气。 1月20日，经过十天的航行，我们已经到了目标位置附近海域，昨晚遇到了一场大风暴，有位年轻的水手不小心跌落大海，所幸被救了上来，只是意识一直没恢复。船长又在大呼小叫返航的事了，说这是不详的预兆——迷信！ 1月21日，还是没有恢复意识，为他祈祷……不过没关系，我们在做的是一件了不起大事，总要有所牺牲的，这一切都值得。 1月22日，又抓到有人在船舱里偷懒，我们的时间明明很紧张，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认真一些？我气得掀翻了李的桌子，希望他能记住今天。 …… 1月27日，无人机已经拍摄到鲸落的影像了！太好了！老天保佑！明天再次下潜，我们就快成功了！” 日记的主人不规则地记着日记，而21日到27日之间有很明显的被撕去的痕迹。 甚至这个撕痕还做了特殊处理，不像是上厕所没有纸情急之下撕掉借用的那种。 而27日之后，显然是事情有了关键性的进展。但是笔迹到这里戛然而止，那一页的背面，写着极小的两个字： 有鬼！ 字迹匆忙潦草。 “从日记的厚度来看，被撕掉的一定是关键的内容，”尹深说道：“但究竟是日记主人自己撕掉的，还是被别人撕掉的呢？” “谁闲着没事撕纸啊太缺德了吧！”阿龙说道，昨晚以后，阿龙就单方面地将尹深视作共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 虽然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但尹深更为特殊一些，尹深跟他在同一艘救生艇上。 “没错，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能得到一些世界主线的提示的，”盛延说道：“从刚才船长的反应来看，我是猜对了的，我们要去找一个鲸落。” 大家轮流翻看着小半本残缺不堪还有点恶心的日记。除了那个有洁癖的漂亮姑娘夏冰之外。 阿龙小声吐槽她：“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恶心。” 但当日记本到他手边的时候他还是蜷缩着手指无比嫌弃地拎了一个角，嘴角还抽动了一下，非常敷衍地翻了几下便扔给尹深了。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日记本的左下角印着logo，某科学研究所。联系日记前面碎片化的文字和图画，约莫弄清了背景轮廓。 最初是一个探险团队为了寻找鲸落而包下了这条游轮，各种迹象表明这只团队人数不少，日记描写了很多热热闹闹的深夜酒会和甲板party，偌大一艘邮轮并不像现在这般空旷。 但这些人所要前往的海域很特殊，是个当地人都谈之色变的所在，传言说这一带是死亡海域，因为——闹鬼。 所有进入这片海域的船只最后都会变成鬼船。 当时探险队花了重金才打动了船长同意出海。但船长时常劝这些搞研究的外地人早点回去，只是没有效果。 “所以，我们顶替了这支探险队？只要找到了那个什么落，就能回去了？那真正的探险队员……又在哪里。”阿龙借着尹深的手瞄了几眼，问道。 “这艘船就这么大。恐怕，他们已经死了。”白无风说道。 盛延表示赞同：“每个【世界】开启的时点，都是一个故事最危险的开端部分，如果不弄清楚来龙去脉，恐怕我们也会……” “稍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鲸落是什么？宝藏吗？”夏冰问道。 “死去的鲸。” 尹深恰好知道这东西，因为就在他离职之前，他接了个甲方爸爸的项目，对方要求以鲸为主题画一组插画，要求是既美丽又诡异，同时还能展现生命的盛大与悲哀。 尹深仿佛听了一个复杂版本的五彩斑斓的黑。然后他熬了几个夜，偶然看到了关于鲸落的记录片，由此生出了几分灵感。 以死为生，盛大又悲哀。 于是画稿有了。 但奈何甲方爸爸看着那一副骨头架子，直呼不吉利，大骂尹深根本就没搞懂他的意思。于是这单泡汤了，尹深也因此被辞退。 拿着三个月工资，尹深与发小卓亦签和吕程约出来放松了一下，找了最贵的馆子，点了最好的酒，三个人醉醺醺地说了一晚上胡话。 然后第二天尹深就进了这么个倒霉世界。 又是鲸落，尹深下意识地觉得这可能是他命中带的煞，保不准他上辈子是条鲨鱼，吃了口死去的鲸肉，于是这辈子才被反复祸害。 尹深一瞬间想起了这些，回答便慢了一拍，便听盛延继续解释道：“鲸死后沉入深海，供养了鱼虾和微生物，所形成的一个特殊生态系统，最大的鲸落可以绵延数公里，像是荒芜深海之中的一座绿洲。” 夏冰脸上露出几分遐想：“听上去还挺美好的。” -- 第10页 “呸！尸体！美个屁！”王升不屑地说道：“那个谁，盛医生，那你说怎么找到这堆骨头架子？” 一说到这个，所有人的精神又被调动起来。从目前看来，只要找到这座鲸落，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盛延对王升没什么好印象，但作为医学生的职业习惯，对待旁人总是会温和一些，便还是耐心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王升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厌恶，继续说道：“那你在这废什么话呢！耽误老子时间！” 盛延没理他，反而对尹深说道：“刚才急着上楼，我打算再去那房间里翻一下，你们要不要一起？” 尹深有些诧异，他和阿龙此前已经成了头号躲避对象，而盛延居然还向他发出邀请。 白无风先说道：“那你们再去楼下搜一搜，我和华彬冯帆在甲板这一层查看，有什么线索可以分享。” “好。”于是剩下的其他人也四散开来各自找线索。 下楼梯时，尹深低声对盛延道：“多谢你。” 找到关键性线索的盛延在队伍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而他表现出的对尹深的信任，或多或少能让尹深的路更好走一些。 盛延对他微微笑了笑，康城说道：“甭客气！盛哥人好，你俩中间要是万一真有一个是鬼，可千万记着今天的情分啊。” 尹深道：“放心，一定记着，到时候给你们挑个好看点的便当。” “哎，你你你……看见没盛哥，这人鬼机灵的，你还怕他被人坑？不坑别人就不错了。” 尹深注意到其中深意，说道：“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看你是新人，想提醒一句，”盛延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拐进走廊后上面漏下来的日光便不见了，只剩下低矮廊顶上冰冷的白炽灯，他低声说道：“当别人告诉你这个世界规则的时候，不要全部相信，你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的经历。” 尹深脚步顿了下，脊背紧绷了一瞬，听这句话时，他脑海里是一鱼一人。毕竟进来之后直白地告诉过他规则的便只有这两个家伙。 “当然了，”盛延又苦笑道：“新人哪来的什么经历，所以说啊，王升想杀你们，还有一个原因是杀你们带来的负罪感并不多。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能活下来的新人太少太少了，我这么说可能有点难听，但在他眼里，你们，约等于死人——到了，是这个房间没错吧？” 尹深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刚走进去，扶着门等后面的阿龙进来，忽然被门后的一点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弯腰查看，片刻后，说道：“有血迹。” 房间的格局都是一样的，四个大男人挤进去本来就显得拥挤了，此时又都凑在房门角落，像是一丛野生的茂盛菌类。 房门上确实有血迹，甚至凑近了还能闻到残留的血腥味，推断弄上去不会超过十天。 血液是喷射状的，像是凶手进入房间后把门一关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砍人，从而溅上来的鲜血。 “你们的房间里有血吗？”尹深问道。 盛延和康城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然而继续看，血迹并不只有这一处，只是地面上落了一层灰，盖住了，盛延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才没有发现。 阿龙捂着鼻子一脸不适地问道：“盛延，你第一次进来没闻到血腥味？” 盛延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有鼻炎，如果不是特别剧烈的气味，我一般都闻不到。” 阿龙听后震惊道：“卧槽，你不是医生吗？” 盛延摊手，表示无奈。 他们在房间里重新找了一通，但没有找到被撕去的笔记，只找到了一张工作证，照片是个中年男子，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看起来便是一副醉心学术的样子。但是他的名字和笔记本上的却不是同一个。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房间？笔记本主人的，还是这个黑框眼镜的？” “也可能是阿咚的房间。”阿龙说道，擅自给昨天半夜跳过走廊的鬼起了个名字。 “呃……”见房间里再无所得，他们出门后想再往下走，然后却在楼梯处被一个水手给拦下了，那水手目光呆滞，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但见他们要下楼，便一直重复着：“不可以”。 盛延试着同他沟通，但失败了，这个水手好想打定主意只重复这一句话。 第6章 幽灵鲸落（6） 怕激怒水手，于是他们只好回到船上层，偶然瞟到船长在甲板的长椅上躺着，悠哉得仿佛不问世事。 不得不承认，尹深从小到大看过的上千恐怖小说里，都没见过这么咸鱼的角色。 白无风和华彬冯帆三个人掌握着船舵，白无风专注地低头看着什么，连尹深他们进来都没有察觉。 “这是……地图？” 尹深走近，看到船舵旁斑驳潦草的画图痕迹，用手摸了下边角，却没有摸到灰尘，想来这间驾驶舱是经常有人来往的。 白无风回神看了他一眼，说道：“嗯？对，应该是这片海域的地图，我还没有研究明白，有一些定位非常模糊。你们找到新的线索了吗？” 尹深同他分享了刚才的推断，白无风不置可否，尹深也没再多说，一起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 地图上有一颗很明显的五角星，估计就是鲸落方位。但是此处毕竟是一片汪洋大海，没有任何参照物，他们无从得知自己实际的位置。 -- 第11页 正皱眉沉思，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摔倒在地的声音，尹深回头见阿龙和华彬扭打在一起，冯帆则站在船舵旁边冷眼看着。 “你们在干什么！”尹深说着，上前去推开压在阿龙身上一脸不善的华彬。 但华彬看上去瘦，人却结实得很，这一下居然纹丝不动，这时白无风说道：“放开他。” 华彬没动，片刻后，才冷冷地甩开手，阿龙挣脱开来，坐起来咳嗽得脖子通红，说道：“你他妈有病吧！我不就摸了一下船舵吗，我就是好奇这玩意怎么就能控制方向了，你就打人！白无风！你是带了只疯狗来吗！” 他气得整个人像是条通红的煮熟的虾子，华彬闻言捏紧了拳头，却顾忌着白无风的脸色不敢行动。 尹深早就觉得白无风和华彬冯帆看起来奇怪了，比起队友，他们俩更像是白无风的小弟，还有盛延和康城也是相识多年，还有姓吴的姐妹俩…… 果然这些人都是在现实世界里关系密切的人，一起进入这个世界也绝非偶然。 但现在的氛围就有些尴尬了。尹深看出白无风有意放纵华彬，看来他本就打算自己掌控船舵，这行为虽然霸道了点，可谁让人家人多呢。 更何况白无风一直对他都是示好的，若真有什么龃龉，以后还怎么合作，于是便把阿龙从地上拉起来，道：“少说两句吧，航线多重要，你碰一下，偏了一寸，咱们航行个两三天，差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白无风闻言，也极浅淡地笑了笑，说道：“华彬，你这臭脾气，整天给我惹事。” 于是便偃旗息鼓。 尹深挑开话题：“所以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白无风摇头。毕竟他们这些现代人谁都没有海上航行的经历。 “那也不能乱转啊，我去把船长叫来问问。”尹深道。 白无风欲言又止：“所以我们护着船舵，就是怕人乱动，这是刚上船时的方向，我也想过问船长，但万一……” “不会，让我试试。”尹深在甲板上找到了盖着毯子闭目养神的船长。 船长对他爱答不理，只有在尹深提到“等找到了鲸落就返程”时才略微动了动嘴唇，但一番闲聊下来，尹深还是不动声色地套出了话，从船长口中得知他们此前一直在朝东航行，并且最多再有两天的时间便能达到“坐标点。” 就是鲸落所在地了。 只是雷达失灵，两天后究竟再怎么找，还是个大问题。 回到船舵旁，跟白无风商量后，在地图中标下他们目前的位置。随后又在控制台下找到了雷达的开关，华彬是学信号工程出身，被他调试了一下倒还真有了反应，只是信号断断续续。 但总归是有了方向。 船上空间有限，能让他们活动的也只有一二层而已，总不能跳进海里去寻找线索。于是一天下来，众人收获无几，便都有些焦躁。 偏偏晚餐还格外令人心烦，只有几块干巴巴的面包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制作成的黏糊糊的罐头，尹深甚至还从罐头的肉里翻出一根灰色的毛发，作呕之余，十分庆幸没有急着把东西送进口里。 阿龙叹着气说道：“我有点怀念第一夜的晚餐了，怎么质量下降这么多啊。我看这个世界是想饿死咱们。” 于是一桌子的人蔫头耷脑地啃面包，尹深问别人：“你们没尝试过带东西进来？” 白无风道：“带不进来的，也带不出去，似乎会过滤掉多余的东西，只给你留一身衣服。” “那这个世界还挺迁就正常人类的羞耻心的。” 等晚饭结束后，又到了众人都不想面对的夜晚时间，黑夜给人的感觉总是给白天更危险一些。 而还没等危险找上门来，王升又开始作妖了。他昨天吃了单独一个人住的亏，今天便盯上了夏冰。 但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当然不愿意跟他同房间，在楼梯上拉扯着，后来也不知王升跟她说了什么，竟然有点动摇。 尹深恰好路过看见这一幕，没忍住，便多说了一句：“王升，你怎么就能确定夏冰不是鬼呢？或者……你是看我们两个动不了，就想先从她下手？” “关你毛事！少管闲事，摸摸自己脑子还在不在脖子上吧，根本不用我解决你俩，就你们那锁不上的房门。呵呵，明天老子要是心情好就给你俩收尸！” 说完便拖着夏冰进房间里，把门“嘭”地一关。 “等等，那会不会空出一个房间来，昨天夏冰和谁……” 阿龙话音未落，胆子极小的那个新人男生便钻进房间里把门“啪”地一锁，看来今晚是他落单了。 不过这人宁愿落单也不愿意尹深跟阿龙进来，也是够可以的。 “行吧，”阿龙靠在墙上，视死如归地说：“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还是昨晚的房间，半夜那玩意要是来就只能人肉顶着，或者——咱们去昨天他去过的房间，哎，尹深，你说他今晚去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尹深抿唇不语。他当然希望那玩意老老实实待着别乱跑，大半夜跳房子什么臭毛病，一看就是小时候没被管教好。 可真要二选一，尹深还是倾向于待在昨天的房间里。 他白天已经从船上找了些废铁丝，缠一缠倒是能做个建议的挂链，稍微增强那么一丢丢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 第12页 盛延和康城也拿着蜡烛下来了，盛延深深地看了尹深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然后就被康城一把捂住嘴拉进了他们房间里反锁了门。随后房间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尹深能猜到在说什么，只是直到最后盛延也没再出来。 尹深能理解，夜里变故最多，也最危险，这个世界里，凡事总要先考虑考虑自己，这不是自私，只是本能罢了。 “算了，回……” “喂——”尹深的话被打断，吴欢靠在自己房间的门边，看着他俩勾起唇角，带着几分调戏意味地说道：“要进来吗？” 惊得阿龙直接后退了半步。 “你们……愿意？” 吴欢朝里面努了努嘴，说道：“没办法，我妹妹喜欢你，说不忍心看着你俩送死，来不来，给个痛快话。” “来来来！”阿龙忙道，一个箭步冲过去。 这个世界里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尹深和阿龙进了这对儿姐妹的房间，听着锁扣“哒”一声落下，顿时把心沉进了肚子了，还是有锁住着安生啊。 “先说好啊，这床板太窄，别说你俩大男人了，我们两个姑娘都挤不下，所以要借住的话，只能打地铺。” “没事，我们能将就。”尹深道：“多谢……” 吴怡坐在上铺羞怯地往下看，阿龙便想逗她，说道：“你不怕我俩其中有人是鬼？” 吴怡看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说道：“披着人皮的鬼不能直接杀人，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否则的话我还是会把你们赶出去的！” 她声音不大，像是学着姐姐的样子在尽力拿捏出气势，却带着几分明显的稚气。 而且在瞟到尹深的时候小姑娘又脸红了，只是烛光暗，看不分明。 但还是被吴欢给捕捉到了，她无奈地看了眼自己妹妹，越过桌子勾起尹深的下巴，侧头道：“倒是长得好看，就凭这张脸，我就相信你不是鬼，有女朋友吗？” 尹深侧头躲开她的手，好脾气地笑着说道：“这和离开世界无关吧？” 吴欢挑了挑眉，又听阿龙急忙问道：“那我呢，你看我，我跟尹深长得也差不多吧？我是不是也能洗脱嫌疑了？” “啧，”吴欢发出嫌弃的声音：“假如他是无罪释放的话，你——恐怕得无期徒刑。” 被狠狠戳了一刀的阿龙缩在一边萎靡不振，他不服气地感叹了几声女人全都没品位，一边瞄着尹深，过了半晌，终于找着反击回去的话：“照我看，尹深肯定没女朋友，不过，你们得问问他有没有男朋友吧？” “咳咳……”尹深被这话呛着，咳嗽了几声，耳垂先漫上一层血色，他一脸无语地辩解道：“没有！都没有！这什么地方，随时要丧命的，你们在这儿八卦真的没问题吗？” 吴欢笑嘻嘻地看着他：“要在这个世界待上好几天呢，不调节一下气氛，人不都要紧张死了？” “拿我调节气氛？” “嗯哼，你不愿意吗？” 尹深憋憋屈屈，平时就只听过吃人家最短，没想到住了人家的，也同样嘴短。 于是尹深打算聊一点正经话题把过于轻松的氛围给拉回来一些，她想起第一天吴欢说过一句话，想了想便问道：“这个世界，是有时限的吗？” “这个时限呢，也有，也没有，看人。” “什么意思？” 忽然，走廊熄灯了。 吴欢当即吹灭了桌上的蜡烛，道：“明天再说，先睡觉，晚上即便听见了什么也不要出去。” 第7章 幽灵鲸落（7） 还能听到什么……无非就是跳房子呗，诡异是诡异，但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况且这扇有锁的门给了尹深极大的安全感，他甚至决定，等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卫生间的门锁给修好。 一来可以享受安全的畅通环境，二来也防止糯崽总是偷窥他，每次还要用一脸“你居然背着我吃独食”的表情痛心疾首地看着主人。 尹深想着自己狗子，脸上不由得露出几丝笑容。 要什么女朋友男朋友啊，哪有养狗欢乐多。 只是……不知道等他回家了，还能不能找到糯崽，这么多天过去。要是它被好心人收养了倒还好，要是万一变成了流浪狗，或者自己找回来了在玄关处哀鸣进不去家门…… 尹深想想心都要碎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克制着不去想这些。总之还是要先能出去才能说别的。 尹深他睡觉很轻，平时一个人住，要关紧窗户拉好遮光窗帘，一点动静都会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睡眠质量，不情不愿地被吵醒之后，便听到一阵缥缈的女孩子的哭声。 哭声很远，若隐若现的，有点像……夏冰的声音。 黑暗中，尹深还没来得及提心吊胆，便先被混杂在其中的另外的动静给搞得十分尴尬。 固然他没有恋爱经历，但快乐网站总也看过一些，这声音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果然还是…… 尹深翻了个身，他也是提醒过那姑娘了，人家还是半推半就地跟王升走，也怪不得别人。 其实动静不大，但就是在黑夜里比较有穿透性，弄得尹深心烦。于是他从被子的破口处挖出来两坨棉絮塞进耳朵里，找回了清静。 -- 第13页 不知过了多久，尹深被人拍着脸叫醒，睁眼便看看阿龙眉头紧皱地在说着什么。尹深把耳朵里的团子揪出来，便听他说道：“去看看吗？” “看什么？”尹深坐起来揉了下睡得酸痛的背。 “我说呢，你居然带了耳塞？太精了吧你！刚才有人在外面大叫一声，听着有点像华彬。” “他们出事了？”尹深顿时翻身起来，跟阿龙进入走廊，朝着人聚集的地方走去，好像……是昨天王升和夏冰的那个门口。 最先看到的是吴欢弯着腰轻抚着吴怡的后背，小姑娘跌坐在地上捂着嘴巴。 尹深顿时有了几分不好的念头。 “怎么了？”阿龙问道。 吴欢看见他摇了摇头，道：“死了。要是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话，我建议你不要过去看。” 说话间刚凑过去凑热闹的康城大声呕着冲了出来，朝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跑去了。 尹深心里也有几分犯怵，但队友就这么死了，总得看一眼，万一其中藏着线索呢。 于是便硬着头皮站过去，同时不忘拽住一个劲往后躲的阿龙。 王升房间的门大开着，尹深留意了一下，门锁是完好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但迎面就是一阵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味，再朝里看——没有人。 已经看不到完整的人了。的身体部位散落了一地，血液正大股地向外流着，尹深当即有些站不稳，脸色苍白地向后退了半步。 想来他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连血都没怎么见过，最近的距离也就是看着同桌流鼻血。但这场面，简直是超越了他所能认知的极限。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现在实实在在发生的恐怖景象，时刻提醒着他，看，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真实的样子。 前两天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罢了，是世界的主人宽厚，给了他们消化和适应的时间。 他后退着，紧贴着墙面，吴欢看了他一眼，摸了摸口袋，但什么也没有摸到，说道：“第一次见吧？以后……看得多了，或许就会麻木了吧。” “你们……见过很多？” “是啊，我跟小怡，已经从七个世界活着出来的，很难以置信吧？妹妹她年纪毕竟还小，即便如此也还没有适应。” 尹深听着这个数字有些绝望，即便从这个世界里离开了，还是会被拖进下一个世界吗？ 吴欢忽然想到什么，又说道：“对了，昨晚没说完的那件事，你也看到了。今天，死了两个人，因为前夜没所有人都活着，这是世界的另一个规则。” “每天都必须有人死？” “是的，如果第一天全都活了下来，那么第二天就会出现两具尸体，假如第二天也都侥幸活着，第三天就是三个……” “那岂不是……到最后……” “所以我说，每个世界的时限，要看人，要是赶上大家都作死，折腾个三五天活人所剩无几，那接下来领盒饭的概率就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 但我曾进入过一个世界，没有新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大佬，各有各的活命的本事，我们一起扛过了二十天，最后——都活着出来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而他们现在还剩下十个人，可以……坚持十天吗。 “不对啊，”尹深说道：“第一天明明撤掉了三个餐具，不就意味着……” 吴欢摇头：“那是在船长清点人数之前，不算数的。” 尹深苦笑：“这么苛刻。” 吴怡缓了过来，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没错，是个斤斤计较的世界呢。” 而尹深对这对儿姐妹的看法再次被刷新了，竟然是跟着“经验丰富的大佬”全员存活下来的，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传奇么。她们定然是有资本，才敢邀请尹深和阿龙同住吧。 吴欢最后朝王升的房间望了一眼，惋惜地说道：“我还想着，万一今天空出来房间，你们俩就可以搬出去了，结果没想到……啧啧，要是让你们在这个房间里住的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尹深看着她故作严肃的样子嘴角差点抽筋。 这何止是不合适，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但有有一个人对这种场面是颇为适应的，盛延看了几眼，甚至还走进房间找了找线索，最终还找来床单盖住了两个队友的脸。 走前不忘关上房门。 这时水手又来催促大家上去吃早饭了。 尹深因为身体不适落在后面，正巧看见盛延的行为，便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说道：“到底是医学生出身，一会儿是不是还能紧接着喝下两大碗白米粥？” 盛延笑着耸肩：“那要看船长今天提供怎样的大米粥了。” 两人前后着走上楼去，尹深昨晚堵着耳朵，便问盛延：“昨晚那东西来了吗？” “嗯，”盛延说道：“你没听到？你跟阿龙连门都锁不上，不会真的能睡着吧？” 尹深告诉了他自己被吴欢两人收留的事情，有一瞬间盛延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但很快便消失了，尹深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又问道：“你听见……那玩意儿进了王升的房间吗？” 盛延脸色一变，说道：“这件事有点怪。王升的房间一定是上了锁的吧？我昨天就先是听见——咳，那俩人真不讲究—— -- 第14页 不久后熟悉的咚咚声从远处出现了，王升他俩应该也是注意到了，便暂时没了动静，后来就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连王升他俩的声音都没有了。直到今天早上，才有人发现他们房门大开着，里面……” 幸好盛延及时止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否则尹深又要满脑子画面了。 “是很奇怪，所以要么是里面的人主动开了门，要么就是外面的东西有什么特殊的开门技巧。 这么看来，房间有没有锁，也没有多大差别？不过，为什么今天选中的是王升他们两个呢，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事？” 盛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暂时没有说话。 而这时从头顶传来白无风的话语：“随机选中的罢了。” 白无风站在楼梯口处，尹深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在故意听他们两个说话。 或许是多心了。 “随机？” 白无风解释道：“第一夜没有人死亡，所以第二夜，鬼怪要动手的话，会首选住着两个人的房间，而昨晚两人房间，只有王升和盛延你们。” “那你……” “我跟华彬冯帆一个房间。” 盛延眉头紧皱，脸色也白了，他没想到自己昨晚其实和死神一步之遥。 “那也不对，”盛延又道：“世界里的鬼怪不能无理由的杀人。” 白无风摇头，道：“这是你第几个世界？” “第二个。” “怪不得。其实，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个鬼怪，是特殊的存在，我们叫它心脏。它可以是任何形态，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人。” “我知道心脏，”盛延皱眉道：“但心脏怎么可能这么早出现？” 白无风摘下眼镜，低头捏着鼻梁，道：“这个世界的诡异之处已经够多了吧，再多一个，有什么好惊讶的。” 尹深静默地听着两个过来人说话，试探着问：“是不是说……心脏意味着世界的核心和本源？那么这个世界的心脏，会不会就是日记本的主人？” “很有可能，”盛延道，见尹深居然有几分摩拳擦掌，又问：“你想做什么？” 尹深想了想，说道：“日记本上记录了主线，绝对是重要的道具。那么，跟着日记本的主人，是不是能顺藤摸瓜，找到被撕掉的残页。” 说完，转头看到那两个人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整齐划一的。尹深一愣，所以摸摸鼻子笑了笑，说道：“我只是这么一想。” 毕竟早上才近距离围观过遇见心脏的队友的下场，照常理来看，总不至于下一秒就紧锣密鼓地去作死。 “尹深！” 听见阿龙在叫自己，尹深三人停止了交谈也坐回到餐桌前，站在一旁的船长因为他们的磨蹭而微微不悦。 而今天的早餐……确实是粥，但颜色泛着灰，像是某种肉类和谷物碎屑磨成的糊糊，凑近一闻还有一股格外浓烈的腥味，直冲鼻腔，尹深想象不到什么东西能具有如此浓烈的腥味。 而阿龙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像是凳子上有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尹深，我跟你说，”阿龙终于坐不住了，他一脸笃定地说道：“你看见小桌上的那个水手了吗？” “唔，看到了。”尹深顺着望过去，是每天早上催他们上楼吃早饭的那一个，有些残疾。 而另一个说话结巴的水手，则几乎不出现在楼上，尹深经常看见他猫一般地藏身在二楼向下的楼梯口里。 “你没发现什么异常吗、来来来，尹深，找不同，今天的他，和昨天的他。” “什么啊，你能不能直接说，世界已经够复杂的了，你还要跟我玩找……不同……额……” 尹深顿住，喉结滑动，他确认了一遍，捏了捏阿龙的胳膊，说道：“你说这个？” 阿龙激动地一拳锤到桌面上，眼睛瞪得极大，低声说道：“你懂我！你终于发现了华点！” 尹深咬着下唇看向水手，穿堂风吹过，将他单薄的上衣袖子吹得来回飞舞，左边袖子里从肩膀处便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而分明就在昨天，尹深还看见这个人用左手肘抵着餐盘吃东西。 第8章 幽灵鲸落（8） 水手的胳膊丢了一截。但他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自然的表情甚至让尹深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 尹深随口问盛延：“你见过截肢的病人吗？” “嗯？我实习的时候看见过，很可怜，”盛延道：“问这做什么？放心，就算你在这个世界里缺了胳膊少了腿，只要吊着一口气出去了，就还是完整的你。” 尹深拿起桌子上一块硬得能砸核桃的面包，撕成好入口的小块，说道：“不是，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情况、或者病症是需要每天截一点的？” 盛延闻言眉头一皱，说道：“你这……没有这种事，哪怕是割肿瘤也都是一步到位，要是第一次不成，也就不成了，肯定没有截第二次的道理。你说的这种，更像是虐待吧。” “是吗，”尹深若有所思道：“你看看这些船长和两个船员，要么瞎了眼睛，要么不会说话，要么肢体不全，我都要相信这艘船真的被诅咒了。” 盛延肚子跟着叫了一声，也从桌子上拿了面包来磨牙，又听尹深继续说道：“而且，他们三个本应该是关系不错的吧？都是一艘船上的，可你看，他们坐得离老远，互相都不太像搭理对方。” -- 第15页 本来在水手之间很常见的插科打诨也一直都没有听见过，这几个人，着实有些过于阴沉了。 没有活人气息。 “NPC一定是活人吗？”尹深喃喃地说道。 尹深正看向那边沉思着，猝不及防地跟船长的目光对上了，船长的眼神并不友好，过多的眼白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凶相，他看着尹深，有从尹深看向他们的桌子，忽然赌气似的嘟囔了一句，然后起身超他们走了过来。 “我们的食物已经不多了，”船长对众人说道：“我想我三天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们这件事情了。但是你们在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仅剩的一点食物，居然就被这么浪费？” 说话间，两个水手也转头来看着他们，目光有些怨毒。 他们都没怎么动自己餐碟里的食物，尤其是那看上去就可怕的粥。 尹深心里一毛，冷不丁冒出个念头，便说道：“对不起，我们也是想尽量节省一点食物。” “哼，说得倒好听。你们也会节省食物？要不是你们前期的铺张浪费，我们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尹深又道：“船长，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我们也想做些什么来弥补。食物是从哪里找来的？要不晚饭由我们来负责吧？” 白无风和吴欢他们几个有经验老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尹深自己也捏了一把冷汗，他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是违背剧本或是人设的行为。 而船长却只是有嘀咕了一句，然后说道：“食物当然是从贮藏室里找来的，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了。不过，我做的这顿饭，你们要是连动都不动一下的话……你们就试试看吧。”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耸人听闻。话音刚一落，桌子上当即响起了刀叉和勺子的声音。 尹深诧异地看去，竟然是陈怂怂禁不起吓开始吃起了餐碟里泔水一般的粥。 ——尹深忘了他叫啥了，只记得姓陈，是新人里最怂的那个，想来昨天夏冰跟王升走了之后他一个人住他们隔壁，没被当场吓死简直堪称奇迹。 陈怂怂吃了两口就开始咳嗽，但仍不敢停，好像这个游戏是谁吃得多谁就活得久似的。 他动作太大，餐盘里的东西往外溅，坐他身边的人纷纷躲开。阿龙看了几眼，啧啧有声地说道：“这孩子可能昨晚吓破胆了，人呆呆傻傻的。今早我上厕所碰见他了，他在厕所里发呆，连裤子都忘了提哈哈……” 尹深摇头道：“积点口德吧。胆小是天生的，要是有机会多照应照应。” “嗯，他现在是挺需要照顾的。” 阿龙一边感同身受般地说着一边摆出看戏脸，还翘起了二郎腿。 陈怂怂或许是吃的太快，也可能是吃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卡了喉咙，咳嗽得一直没断过，他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去够桌子中间的水壶，尹深看不下去，帮他把水壶推过去一些。 然而陈怂怂就快够到水壶的时候忽然一阵干呕，他身边坐着的冯帆忍不住说道：“哥们你要吐能不能吐海里？咱讲究点，不然这……餐厅还要不要了？” 陈怂怂憋红了脸，弯着腰致歉，莽莽撞撞地跑出去了。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呕吐声。 本就令人作呕的饭菜这下子连配音都有了，堪称色香味俱全，明摆着早饭彻底泡汤。 这已经是进入世界的第三天了，掰着手指头算算，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尹深想着，又咬牙硬塞了半块硬面包下去。 很快水手便过来帮他们收拾餐具，那位断臂的水手在经过尹深时，尹深分明问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铜锈味，有点像血的气味。 但尹深又不大能确定，刚戳了戳盛延，心想医生对血液能更敏感一些，燃热紧接着又想到盛延是个因鼻炎而几乎丧失嗅觉的人。 “怎么？”盛延见尹深戳了他又迟迟不说话，便问道。 “嗯？没事，”尹深收回手来，说道：“船长又出去了？” “对，你好奇他去哪吗？” 尹深并不好奇，他想到这两天几次三番看见船长，这个独眼的家伙要么是在吃东西，要么是在发呆。 即便半点阳光也不见他依旧坐在甲板上的躺椅里，像个大摇大摆摸鱼的小公司老板。 想到这里尹深猛然意识到，他之所以看船长不爽，原来是因为这家伙跟自己的原上司有几分相像，整天画饼不说，还让喜欢让手下猜他想什么，猜对了就高兴，猜不对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平日里牢牢抓在手里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威胁恐吓手下，二是悠哉摸鱼。 越想越像。 尹深摇摇头，对盛延怅然若失地说道：“你说咱们在世界里待了这么多天，怎么也没人给发点工资呢？哪怕就按最低工资标准，一天两百也行啊，收税也行啊。” ——因为家里电费只剩下三块钱了，他走得急，灯好像还开着，雪上加霜的是，前一天喝酒时还大义凛然地把所有的积蓄借给了吕程，他母亲住院，正是缺钱的时候。 也就是说，尹深一回家先面临的就是断电。想到这里尹深又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可爱了，至少包吃包住。 盛延只当他开玩笑，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道：“我建议你现在幻想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尹深没听懂。 -- 第16页 “没什么，等你出去就明白了。” 那也得先能出去啊，现在连个鲸落的影子都还没看到。 一说到这里，尹深便又陷入焦虑。华彬一早就出去了，大约是白无风让他去船舵那边守着，其实尹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队伍里，除了不讲道理的王升之外，其他人大多还是小绵羊属性的。尤其大家又很认可白无风的领袖地位。 而当尹深这样对白无风说的时候，白无风却笑了笑，问他：“小绵羊属性吗？那你也是喽？” 尹深摊手道：“当然，否则我怎么会当了这么多年的社畜。” 白无风没再说话。 众人再次趁着白天明亮试图找到更多可以找线索的空间。然而路过王升房间的时候，众人惊奇地发现，本已经被盛延关好的房门，居然再次打开了，而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浓郁的血腥气味挥之不去，提醒着众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谁清理了尸体……”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尸体会被清理到哪儿去呢？” 尹深问出了第二个更要紧的问题，依旧没人能回答。他目光缓缓投向二层的尽头，刚才他们所有人都在餐厅，餐厅是通往甲板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尸体绝不是简单地被投进了海里。 走廊尽头，那道铁门依旧锁着，结巴水手也依旧守在另一端通道处。 “不能把他引走么。”尹深说道。 但尝试过后，这水手简直就像一尊石狮子。哪怕阿龙施展演技大喊着火他脸上都没有任何波动。 阿龙喊得嗓子冒烟，说道：“要不咱们把他套个麻袋拖走吧。” “啧，”尹深说道：“那我宁愿去另一边撬锁。” 但撬锁的计划还是搁置了，因为在外面看守船舵的华彬火急火燎地走进来，对白无风说道：“有人死了。” “谁？” “陈怂怂。” 第9章 幽灵鲸落（9） 肯定有人是松了口气的，死亡名额已生成，意味着今晚的危险等级降低。 只是没有人表现出来。 华彬没等别人问，便主动说道：“我不是一直在船舵那边么，然后看见他突然从餐厅里出来，挂在船舷上就开始吐，吐得我也一阵恶心，就没看他。 然后过了一会儿船长好像出来，站在陈怂怂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再看时，船长他……举起陈怂怂，就扔进海里去了！” 尹深闻言大步跑上楼梯，说道：“他会游泳，掉下去了而已，说不定还有救……” “要是有的救我能不救？”华彬大声道：“船长扔了人就拍拍手走了，我过去看，你们猜海面上只剩啥了？” 尹深脚步顿住，他想起海水里偶尔涌现的黑影。 “就剩一只手了！”华彬道：“还有一片血，这倒是走得干干净净，连收拾都免了。” “嚯，”康城道：“船长这是把大活人当鱼食了？他还兼职打鱼是怎么的？” “那你去问问他呗，队友都没了，你还在这抖机灵？”刚才不知那句话说不对付了，阿龙脾气又上来，怼道。 “我私下说两句怎么了，你当我傻吗，我去问船长？回头下一个鱼食就是我了！” 等众人回到甲板上，果然又看见船长依旧躺在长椅上休息，怡然自得地，全然没有刚杀过人的罪恶感。 “不是只有心脏才能随便杀人吗……”阿龙小声说了句。 过了片刻，尹深说道：“或许是陈怂怂某句话、某件事打开了死亡开关，也有可能……船长是故事线里的人，他只是在重复某个关键情节。” 一句话，令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下更没人敢靠近船长了。 之后的时间，盛延和康城在研究那半本日记，吴家姐妹再次尝试引开结巴水手。 四个新人到现在就只剩下尹深和阿龙两个了，阿龙坐在一堆破帆布上，一副打击过重而萎靡不振的样子。 船舵那边的华彬彻底修好了雷达，航行方向是对的。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到达地图上标注的目的地了。 只是，到了之后呢、鲸落在海底，难道，他们还要跳下海去找不成？ 这不是直接喂鱼么。 那个近在咫尺的目的地，隐约又显现出了死胡同的模样。 白天很难有所收获。 天色幽暗，尹深回到房间时，两个姑娘刚从卫生间里洗漱回来。吴欢只穿一件军绿色吊带背心，脖子上挂着水珠，平时看不出，她肩膀和手臂的肌肉颇为结实，尹深觉得要是自己跟她掰手腕可能都不是对手。 “再不回来我们要锁门了。”吴欢道。 “姐姐再等会儿呗？让我再去个厕所。”阿龙说道。 吴欢故意说道：“那尹深先进来。” “那不行，”阿龙抓住尹深，说道：“他要是进去了，你俩更要锁门了！” 尹深推开他的两只爪子，说道：“别拽了，正好我也想去。” 两人路过王升的房间，房门依旧大开着，里面鬼气森森。 尹深顺手把门给关上了，他想着若是那个跳房子的鬼今晚又要挑选房间，那王升的房门关着，便能降低活人被选中的概率。 阿龙吃坏了肚子，在卫生间里待了许久，尹深本来完事了要先回去。 然而阿龙在隔间里鬼哭狼嚎，让人觉得要是真走了这家伙说不定会提着裤子追出来。 -- 第17页 于是尹深只好劝他不要激动，并每隔一段时间回应一声。 阿龙出来时简直对尹深感恩戴德，并表示等出去了愿意到尹深家里去当牛做马，感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尹深弯着腰在看角落里的一块瓷砖。 “怎么？”阿龙问道。 “唔，好像有字。”尹深说道，但是光线太暗，看不大清楚，字是红色的，用什么东西写的可想而知，但太小了，像是胡成了两团。 “不过……”尹深又问；“你看后面那个字，像不像‘鬼’？” “大哥这大晚上的能不能别鬼鬼鬼的？”阿龙又开始想尿了。 尹深摊手，道：“你说的比我还多。” 他想，或许那两个字是有鬼，看字形，跟日记本上最后残页的那两个字很相似。绝大可能是同一个人所写。 “走了，再不回去她们真要锁门的。” 阿龙紧忙跟上，等出了卫生间尿意才稍微消退了点。他又开始插科打诨：“你都没进去呢，她俩怎么舍得关门啊？哎，说真的，哥们，你真没女朋友？” “呃……” “家里也没男人？” “家里只有一条狗。” “那太好了！”尹深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咳，我是说，这世界虽然出生入死的，但要是真有个艳遇，遇到就是赚到嘛，你看……” “我看你下次是想一个人上厕所了。”尹深冷淡地说道。 “没没没！我啥都没说！咱们说到哪了刚才，哦，对，说我要去你家当牛做马！” 在阿龙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回了房间，吴欢在等他们，人进来后便关了门，尹深看见那小姑娘脸朝里缩在上铺，身上盖着她和吴欢的两床被子。 尹深想起来刚才在走廊上遇见时她脸颊有点红，便问道：“你妹妹身体不舒服么？” “有点发烧，没事，在这个世界里，不是大事。锁门吧，蜡烛快要燃尽了。” 按照前几天的经验，船长在每天晚饭后都会给桌上点几只蜡烛，等蜡烛燃尽，走廊便要熄灯了。 尹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闭上眼就是某些血腥画面，他今晚睡意全无，便在熄灯之后脑内播放糯崽的照片幻灯片。 没有什么比一只可爱的小柯基更能让人放松精神的。 况且，他要保持清醒，今晚他还有别的目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跳房子的家伙如约而至。尹深挪到门边，静静地等着门外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停在某处。 一扇房门，打开又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伏在门后的尹深深吸口气，拧动把手。 “你要做什么？”黑暗中，从床铺方向传来一个声音，尹深第一反应是警醒的吴欢。但从声音的高度来说，分明是从上铺传来。 “尹深？”吴怡又说道，故意压低的声音里有些着急了。 尹深想了想，能找线索的地方已经全都找遍了，他们总不能一直拖沓下去，今晚他必须出去。 “我没想害你们，那东西已经进了一个房间，应该不会再……或者，等我出去后，你可以锁门。” “你想好，”吴怡边说边从床上下来，过来同样扶上门把，又道：“我一定会锁门的。” “嗯。”尹深开门出去。 刚才几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一站在走廊里，沉闷的空气格外浓稠，几乎是一瞬间，尹深感到心脏都被捏住了。浓郁的黑暗，隐藏的鬼怪，未知的命运，一切都令人不安。 他深吸口气，沿着没有房门的那一边墙朝走廊深处走去，他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十几米的距离，当他双手终于摸到尽头的墙体时，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睡衣都微微打湿，如同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也确实希望这只是场梦，惊醒时，恐惧却也庆幸。 但是现在，他需要凭直觉去找那个之前见过的一直紧紧锁着的铁门，假如鬼是从楼下来的，那么现在铁门极有可能是开着的。 不过人在有无视力的情况下对环境的感知会有一定的差异，尹深摸索了半晌。然而触及到的要么是墙面要么是空气，该摸到的却总也摸不到。 他有些慌了，睡衣几乎贴在了身上，额前的刘海也紧贴着皮肤，似乎有汗水沿着脸颊刘海溜进眼里。 但这个亮度，睁眼闭眼也实在没有区别。 就快找到了。尹深默默地想着，反正身后也没有退路了，哪怕今晚交待在这儿，也一定要下去看看。 而就在此时，周围刷地一下，亮了。 尹深怔在当场，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甚至想到了要是万一黑灯瞎火他伸着两只手摸不小心摸到了鬼可咋整，但断没料到，这走廊居然亮了。 视力在渐渐恢复，其实也没有特别亮，只是依稀能看见些影子，光源来自某个房间，似乎是刚才鬼怪进入的位置。 而紧接着，亮着光源的房间里，传来咚咚咚的闷响。 ——那东西要出来了！ 尹深顿时一惊，全黑时还能玩玩捉迷藏，现在这情况，自己一个大活人。即便是蹲在角落里，在这走廊上也是够显眼的。 他几乎已经打算去卫生间里躲着了，然而想到刚才在卫生间瓷砖上看到的“有鬼”两个字，顿时心里一阵不详的感觉，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尹深吞了口口水，再不动的话，真的要跟鬼怪面对面碰上了。 -- 第18页 猝不及防地，他胳膊被拽了一下，尹深因为过度紧张，身体的感知不是很灵敏，踉跄着差点摔倒，又听见背后吱扭一声响，随后便被一股大力拉进了紧挨着楼梯口的一只储物柜里。 柜子是空的，他们早就检查过，但是此时，身旁一个男声对他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出来。” 尹深呼吸一滞，惊骇道：“盛延？” 与此同时，闪着光源的那个房间，房门大开一道缝隙，有东西摇摇摆摆地从里面跳了出来。 第10章 幽灵鲸落（10） 透过柜子中间的缝隙，尹深第一次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是个人，严谨地说，是半个人。因为这东西只剩下了中间的腔子是完整的，一条胳膊断成好几节，肩膀处只剩一条筋骨连着，另一只手则不知所踪。 而且他只有一条腿，仅剩的这条腿格外粗壮，穿着长度到膝盖的靴子，靴子下面不知道缠了些什么，很像是破烂的帆布，湿溚溚的，从他断掉的手脚处，源源不断地向外渗血。 它就这样用单脚跳着，咚咚咚地朝尹深二人所在的柜子走来。 尹深尽量缩进阴影里，目光却是一直向外飘的，盛延拽着尹深胳膊，手越攥越紧。 尹深已经能看见那东西的脸了，是张很立体的男人的脸庞，甚至还有几分英俊。 但脸颊上黑色的划痕和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却硬是给这种英俊蒙上了恐怖片的幕布。 他跳到近前，然后不甚灵巧地拐了个弯，跳进了卫生间里。 在随即响起的水流声的掩盖下，尹深吞了口唾沫，幸好当时没进卫生间，否则真要凉了。想想便心有余悸。 在卫生间里逗留了一阵子，出来后有几分茫然似的，慢悠悠地跳上楼去了。 暂时松了口气，尹深两人出来，然后便看见了他一直在找的铁门果然是开着的。 难怪他刚才怎么摸都都不到，原来这门开的极大，他当时很可能摸到的极已经是楼下的空气了。 “下去？敢么？”尹深低声问道。 陡峭的楼梯仿佛一张猩红的巨口，狰狞，但却充满了诱惑力。 “我蹲了大半夜就是为了这个。”盛延说道。 尹深“啧”了声，又道：“早知你来，我就安心睡觉了，然后明天等你分享。” “那我万一不分享呢？” 尹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也只是想随便说些话分散恐惧情绪罢了。 其实他从来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很多时候表现的淡定，只是因为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情绪罢了。 但总有那么一些事，是硬着头皮也要做的。 楼梯是木质的，越向下走就越潮湿，两人踩上去，吱嘎吱嘎地响。 幸而下层走廊是有灯的。这是船舱的最后一层，空间很大，但布局错综复杂，最眼前的应该是个动力室，而后墙壁上盘踞着很多管道，而再往里走是一道上锁的铁门，铁门的另一边，尹深看到了储藏室。 船长提起过的。 这边几乎全是小房间，其中一间房门开着，走近后，门口湿溚溚的单只鞋印说明了一切。 “他肯定想不到咱们来抄他老巢了。”尹深几分恶趣味地说道。 好不容易下来了一次，两人手脚麻利地搜了个仔细，还真让他们找到了日记本的残页。 是日记的后半部分，没有封皮，字迹很小，光线还是太暗了，并不容易看。 尹深两人商量了下，决定拿着笔记先回去。毕竟笔记可以慢慢看，要是被那东西给堵在楼下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就算不打照面，到时候铁门一锁，直接变成瓮中捉鳖。 临走前，尹深在门后看见了一个悬挂的工作证，这次的照片正是只剩下一半的那个“人”，而这家伙，是探险队的队长。 结合前一天找到的队员的工作证，可以推断，住在船舱二层的都是队员，而探险队队长住在船舱三层，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每晚都要上楼看看，是担心队员们半夜踹被子吗？ 两人悄悄摸回了楼上，幽暗的烛光依旧存在，走廊里回荡着诡异的低吟，是探险队长在哼着什么歌。但他嗓子像被勒过似的喑哑，于是这声调便显出几分诡异。 等到探险队长的歌声飘远，听起来是重新上楼去了，两人才飞快地沿着墙边跑。 本来是说好直接进盛延的房间，因为康城整夜都会在门内守着给盛延开门。 然而跑了几步后盛延开始脸色苍白，最后呼吸急促地停在烛光光源附近，双脚仿佛被粘在了地面上。 “不会吧……”尹深头皮发麻，最初在衣柜里的时候。因为角度问题，他们都以为探险队长进入的是昨天王升的房间。然而此时走到近处，才发现烛光正从盛延的房间里露出来。 想起早上看到的王升二人的惨状，尹深很难把这个画面跟康城联系在一起。 尹深看了眼怔在原地的盛延，看到他微微颤抖的下唇处滴下豆大颗汗水，把心一横，越过盛延打算替他看一眼。 然而盛延却拉住他，自己大步走过去，昏暗的黄色灯光下，盛延的瞳孔猛然放大，喉结翻动了两下，红着眼尾退回来，气息不甚平稳地说道：“换个房间。” 跳动的声音再次出现，半夜遛弯的探险船长似乎要回来了。 -- 第19页 两人别无选择，尹深把盛延拉向那个没有锁的房间。而就在此时，另一道房门缓缓开了一道缝隙，吴怡披着被子探出头来，朝他们勾了勾手指。 总算赶在鬼东西下来之前进入到房间里。 重新没入黑暗，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半晌，尹深轻咳一声，道：“盛延……” “不用说了，”盛延声音平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尹深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片刻，盛延把那半本笔记塞进尹深手里，声音从很低的位置传来：“我其实就是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他求我带他一起去的时候同意就好了。我以为把他留下能护住他。” 毕竟今晚的空房间不少。从概率上讲，任谁看来，都是留在房间里更安全些的。 当走廊的灯重新亮起时，已经是他们进入世界的第四天了，线索错综复杂。但新的日记本的出现，还是帮他们理清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 “1月29日，一切顺利，已经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我们决定要返航了。但是天色很差，像是随时要有大风暴。 1月30日，船长说的没错，这个季节，是不适合出海的，风浪好大，我的胆汁都要吐空了。 2月1日，飓风吹翻了桅杆，我可怜的两个兄弟，就这么无辜枉死！ 看得出大家已经没有力气了，任凭我怎么努力，终究无法调动……够了，我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我想明天就回到陆地上！ 2月2日，风浪仍在继续，越来越大，好像永远也无法平息。 2月3日，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听船长的话。我想回家！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返航！”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日记本的主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跟不久前说着“做大事就要有牺牲”的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基本上可以推断的是，”盛延严肃而耐心地跟未参与昨夜事件的队友解释道：“这支探险队的队长，作为世界的心脏，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鲸落。所以受不了手下没有干劲的样子，并且他还完全保留着曾经的活动习惯，只是昼夜颠倒—— 毕竟是个死人，因此他每天半夜来到二楼，进入某个他的手下的房间，如果看到‘手下’在偷懒，便会大发雷霆……” “嚯，脾气够大的，这是什么怨鬼吧？”阿龙说道：“看见手下偷懒，就要把手下切成……那啥。” 有人小声补充道：“毕竟他自己就是那啥。” 但白无风思索过后，提出了不同的声音：“但从昨晚找到的日记来看，我认为队长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返航，就是因为他生前过于执着于鲸落，才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那作为心脏，他最迫切的愿望，难道不应该像日记里写的那样——听船长的话，好好活着吗？” 尹深也这样想过。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他们不该找鲸落，而是应该去找陆地。 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一时间众人静默。 半晌，尹深说道：“其实现在关键的在于，我们只得到了日记的开头和结尾，但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有什么契机，才能让一个对鲸落如此执着的人产生返航的念头吧？” “他的队友死了——这还不够？”白无风说。 尹深反问道：“你会因为华彬死了就放弃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吗？” 白无风不语，片刻后，摊手道：“我暂时保留意见。” 但偏偏就在今天，他们已经到达鲸落的大致位置上方了。没有保留意见的时间，鲸落还是陆地，必须二选一。 白无风笑了笑，说道：“那不如这样，你们认同目标是鲸落，那么你们便派人下去吧，真相总是要亲自验证的。” 此话一出，刚刚投票给鲸落的人纷纷变了脸色，令人怀疑白无风本来就是这个打算，谁都知道下海的危险性，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去。 一直安安静静几乎没在众人讨论时说过话的吴怡道：“可就算要下海，该怎么下，总不能憋一口气就沉进深海里碰运气吧？” “他们有设备，”尹深说道：“昨晚在楼下的储物室旁边，我看到了潜水的设备。” 第11章 幽灵鲸落（11） “那你怎么没拿上来？”华彬问道。 尹深无语，用看傻子的关爱眼神看向他，说道：“你不会以为，深海潜水只需要人肉背个氧气罐吧？” 华彬脸上挂不住，但依旧说道：“能有多大啊。” “想办法搞上来不就知道了。” 设备在第三层，要搞上来只有两条路。 经过一番商讨，他们在方案一：白天对线结巴水手，和方案二：晚上对线分分钟把人变成不规则块状物的探险队长之间，极其默契地选择了前者。 但首先还是要熬过每天的例行早饭，尤其今天——船长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直接是一盆清水似的看不出里面究竟是米还是什么东西的粥。 但从这几天的伙食来看，尹深不相信他们会有大米这种奢侈的东西。 面包也没有了，船长向他们宣布，他们的储备粮彻底吃光了，如果再不返航。除非有人会捕鱼，否则真要喝西北风了。 但奇怪的是，旁边小桌上的两个水手却一直在咀嚼着什么东西，华彬十分不满地去问为什么他们有东西可以吃。 -- 第20页 而船长闻言，只冷笑一声，道：“他们吃的，是前两天先供应给你们然后被剩下的东西，你如果想要，也可以。” 尹深嗅觉比较灵敏，他闻到了一股明显的生肉的腥味，当即给华彬使眼色，说道：“饿几天死不了。” 或许是因为空着肚子还要动脑子，想办法绕过结巴水手去搞潜水装备，众人的火气都有点大，华彬和吴欢差点打起来。因为华彬不合时宜地提了个美人计，提完还沾沾自喜。 尹深最受不了近距离旁观别人剑拔弩张地吵架，他把椅子后撤了一些，蹬在桌子上仰面倾斜躺着，忽然灵光一闪，说道：“等等，我们是不是陷入了某种思维的惯性？” “什么意思？” “我们默认所有世界内的原住民都是危险的、杀人如麻的——这确实是探险队长和船长刻在我们潜意识里的恐惧，但是，那结巴水手……既不是心脏，又没有杀伤力，我们这么多人……” 此时，船长正在甲板上躺平，残疾水手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盛延接住话茬。 “对待敌人没必要这么温柔吧？”尹深说道。 于是，十分钟后，守在楼梯口的结巴水手看着一个小姑娘朝他走来，照例侧身挡了路。 吴怡害羞地红了脸，朝墙边走了两步，道：“我有句话想对你说。你能不能转过来看着我？” “嗯？”下一秒，一记手刀稳准狠地劈在他后颈上，专业的手法下，是人是鬼都要老老实实晕过去。 随后华彬和冯帆冲上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把结巴水手软倒下来的身体一套，合力抬下楼梯。 人多力量大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出来。 到了三楼，正对着楼梯口的门上挂着水手的牌子。于是华彬和冯帆便打算把人扔回他自己的房间。然而门一开，猝不及防地，里面居然还有个人。 躺在船上睡得像头猪。是缺了胳膊的残疾水手。 合着这艘船上只有结巴水手一个人在恪尽职守。 华彬低声骂了句，轻手轻脚地把结巴水手放另一张床上，盖上被子，同样伪装成睡觉现场。 “还是做人最他妈辛苦。”华彬出了门咬牙说道。 潜水设备终于找到了。 除了几套潜水服之外，尹深摸着一个球形的舱体，说道：“刚才是谁让我一个人‘偷偷’把东西搞上来的？” 潜水设备太大，只能先给弄到甲板上，于是不可避免地便被船长看到了。 船长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一黑，气哼哼地扭头下了船舱，之后隐约听见了一些大骂声，想来是结巴水手被教训了。 尹深一开始还担心弄上来设备会不会激怒船长，而如今的结果已经令他颇为庆幸了。 众人对潜水都不了解，七手八脚地组装调试了半晌，还是多亏了技术达人华彬，才让设备基本成型了，球形的舱体可以进入，通过一根粗锁可以跟邮轮固定在一起，从舱体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还有类似对讲机的设备，船上船下可以实现沟通。 “给氧气和滤水都没问题了，”华彬道：“谁先下去试试？” 尹深道：“水下情况不明，不能一个人下去。” 白无风道：“可你看看这设备里的空间，未免太小了点。” 纸上谈兵无用，尹深身体力行地缩进去试了试，空间确实很小，他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勉强能够站直，要是再另外硬挤进来一个人，恐怕就要鼻尖对鼻尖了。 而且观察舱外的望远镜位置较低，尹深要微微俯身才能看得到，时间久了感觉像上刑。 “这设计也太反人类了。”尹深退出来，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华彬忽然指了指吴欢两人，道：“让她俩下去。” 确实两个女孩子身材纤细，舱里的空间对于她们来说绰绰有余。但尹深想到水下涌动的黑影，潜意识觉得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交给女孩子的好，便道：“算了，那不如我一个……” “可以，”吴欢撩了撩头发，面无表情地说道：“要找鲸落，需要一起配合，尤其水下，我也同意暂时由两个人一组，这次我们来，但一旦找到了鲸落，我希望大家轮流下海。” 白无风想了想，说道：“我同意。” 又问吴怡：“你呢？你敢下去吗？” “我全听姐姐的。” “那好，从现在开始，无论水下还是船上，两人一组行动，”白无风说道：“别忘了，鬼还没有找出来。” 尹深心里咯噔一声，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他和阿龙便又收到了注目礼。毕竟嫌疑人已经以死亡为证据排除了大半。 阿龙也若有所地，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对尹深说：“我都开始想会不会我自己就是那个鬼了。” 尹深随口问盛延：“鬼会忘记自己是鬼吗？” 盛延苦笑道：“怎么可能。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这个世界的死亡率很高。这要么是卧底干的漂亮，要么是心脏的等级太高。 哦，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我曾听说有的鬼会带‘朋友’一起来玩，所以互相证明身份的也未必就百分百无辜，只是这种情况不常发生，也总是会被忽视。” 尹深想了想，说道：“所以你们结伴进来，主要目的不是让别人相信你是人，而是至少能在危险的环境下，能有至少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吧。” -- 第21页 “是。”盛延道：“未知的东西越多，就越显出信任的重要。” 休整片刻，送吴欢姐妹下水，球形舱慢悠悠地沉入深海，它周围的海水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浓郁，海面上只剩一条跟邮轮相连的安全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水下的对讲机一直在吴欢手里，据她说，越深的水域，能见度居然越好，仿佛海底有光源似的。 她指挥着邮轮移动，沿途发现了很多奇怪的海洋生物，稍加描绘，便让尹深也生出几分想下去现场看看冲动。 尹深生平三大热爱，狗子、颜料和纪录片。 尤其是上天下海类型的纪录片。 甲板上温度渐渐升高，又很快回落，白无风三个人掌管着船舵。但所有人依旧守在这里，直到傍晚，终于从水下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 吴欢说，看到鲸落了。 大家连忙升起安全锁，吴怡先出来，差点一脚踩空，被离得最近的尹深扶了一把，而随后吴欢跟着出来，劈头盖脸就问：“盛延，你说鲸落是什么？还自然生态系统？还绿洲？” 盛延茫然说道：“怎么？不是么？” 吴欢脱了外套，有点暴躁地说：“简直就是个深海乱葬岗！” “什么意思？” “这下面……全是棺材！” 安静了半晌，阿龙颤颤巍巍地指了指甲板，道：“你你你说……我们现在的脚下，全……全是……” “对，你沉下去就能看见了。” “不对吧，你找错地方了吧？” 吴怡小声地说道：“不会，我亲眼看到的，庞大的鲸鱼的骨架，茂盛的珊瑚丛，还有……遍地的棺材。” 尹深感到十分诧异，幸好他没下去，否则纪录片看着看着就变恐怖片了。 而这个世界，就有着能把一切美好都变成恐怖片的烦人能力。 “这事……需要研究一下，”白无风说道：“先回餐厅，刚才船长出来催了。” 晚餐时间，结巴水手现身，他脸上有块夸张的淤青，看向吴怡的眼神里有几分怨念，尹深注意到之后稍微挪了挪凳子，挡住了这束视线。 于是结巴水手潦草地几分钟把晚餐倒进胃里，然后便匆忙下楼，估计是回工作岗位上去了。 过了一会儿，船长和另一个水手也相继离开了餐厅。船长走时，表现得不甚情愿，像是被冥冥之中某股力量强迫离开的一般。 众人终于有机会复盘今天的进展。 所有人都曾以为鲸落是个终点，找到这里就能到点亮灯然后顺利回家。 然而如今鲸落就在船的正下方，却依旧没有任何转折性的事件发生。 “我认为，今天的事情证实了我们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是错误的。”白无风低声说了句。 “你又想说返航找陆地的事？”吴欢反问道：“我跟你的意见正好相反，今天下过深海之后，我更加确信我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只是需要某个特殊的契机或途径，去把【灯】点亮。” 尹深默默点头，关键就是这个途径，该从哪得知呢。 盛延道：“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分析一下，这是世界的心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把找到鲸落当做一个开始，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意难平的又是什么呢？” 阿龙说道：“唔，从他们这群学术派的角度说……肯定是采集标本搞科研！难不成咱们还得帮他写篇论文才能离开世界？” 吴怡道：“也有可能是想留存住鲸落的影像，毕竟下面绵延二三十米，确实还挺……壮观的，假如没有棺……的话。” “棺材——太违和了，”尹深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忽然说道：“要不咱们搞一个上来看看？” 第12章 幽灵鲸落（12） “兄弟你的想法很危险啊，”阿龙以为他在开玩笑，这种念头无异于身上插着导线去抱地雷，不躲着也就罢了，还要搞一个来研究。 “尹深你是不是理智连夜离家出走了？” 尹深却道：“你们难道没发现，这个世界里，凡是违和的点，其实都是推进主线的关键。比如半夜出现的队长、像是长在了楼梯口一般的结巴水手，我们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而总是选择躲避，而结果证明，躲是躲不掉的。 假如我们第一天夜里就去试图破解队长的信息、假如第一天就进入地下三层，那么是不是可以少死一些人了？” 他顿了下，见无人应答，便又说道：“不管怎么想深海里都不该出现棺材这种东西，不打开看看你们真的不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白无风再次强调。 “害不害的的死猫不好说，但我能确定，要是现在按照你的意思返航，你会害死所有人。”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 “是我们没有选择了！”尹深拿起筷子敲了敲餐碟，说道：“你打算靠什么回陆地？捕鱼还是割自己大腿？” 一声“咕噜”十分配合地从阿龙的腹部传出，刚刚他们都在刻意忽视桌子上的东西。 因为今天的晚餐没有夹着毛发的罐头、没有清澈见底的米汤、也没有硬得能当做凶器的干面包。 只有混杂着血液和骨渣的碎肉。 围坐餐桌的那一刻，他们该庆幸现在每个人的胃里都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 “不管怎么说，你的提议太荒诞了，其他人呢？你们同意吗？还有，谁下去捞？”白无风说道。 -- 第22页 “我同意，”吴怡垂了眼睛，又道：“我可以下去，我也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看得出他们更加倾向于尹深的提议。 白无风退让一步：“那也没必要捞上来，在水下看看就好，免得引火烧身。” “我试试吧，”尹深拎过阿龙的手腕看了眼时间，道：“现在是八点，顺利的话我应该可以在十二点前回来。” “你去？”阿龙问。 “我提的，当然我去。” 再没有其他人说话，他们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太久了，任何一个可以突破的点都至关重要。 尹深进入球形潜水器后，阿龙也紧跟着挤了进来，尹深转头道：“你来干嘛？” “两人一组啊，你自己下去万一被鱼吃了都没个报信的。” 看得出阿龙已经怕得要死了却还要跟着他，尹深心里一软，说道：“所以你想给鱼来个豪华宵夜，买一送一？” “别闹了，”盛延从后面说道：“尹深，还是我跟你一起吧，一会儿要出潜水器的，总要有人在里面接应，你信得过我吗？” 尹深神情复杂地看了盛延几眼，由衷地说道：“你吃过沙丁鱼罐头吗？” “嗯？”盛延一愣：“没，怎么了？” “哦，没什么，挺好吃的，就是沙丁鱼全都从立体被挤成了平面了。不过挺好吃的，出去后你可以尝尝。” 盛延顿了下，也明白了，无奈地笑了笑，他个子高，又结实，跟尹深挤在里面，想想也是挺难后的，反而阿龙一米六多的个头，还少占点地方。 “行吧，有什么问题对讲机里说，我们马上拉你们上来。” 尹深道：“等我说拉才拉，千万别听阿龙的，他一点风吹草动就鬼哭狼嚎。” “我那时提前预警！”阿龙不乐意地狡辩：“动物世界看过吗！土拨鼠知不知道？通风报信的那个功劳有多大你们这辈子都不懂！” “是，抱歉，是我们不懂土拨鼠。”尹深道。 尹深边贫边往身上套潜水服，吴怡欲言又止了半天，刚张了张口，尹深先她一步说：“早上说好了等找到鲸落就交给我们了，甲板风大，让你姐姐带你回餐厅等吧。” 但当潜水器下水后，吴怡还是靠在船舷上目送着。 “奇怪，”吴欢在她身侧说道：“你觉不觉得，水里的黑影都朝着潜水器围拢过去了？” 说完又问盛延：“我俩下水的时候也是这样？” 盛延皱着眉，摇了摇头。 那些黑影，明显……表现出了一种躁动。 海面之下，温度在降低。尹深在潜水服研究换气装置，忽地感觉潜水器一坠，随后稳稳地停住，一直盯着外面的阿龙大呼小叫道：“尹深！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我可算知道为什么那群科学家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了，你快看！快点！” 他的嗓门在狭窄的空间里一直回荡，尹深终于把装置给固定好，说道：“你的头是不是得先从眺望镜前面挪开？” “挪挪挪，马上挪。” 水下的景象的确算得上是奇观，尹深未曾见过活着的鲸鱼，也没想到，这种庞大的动物，只剩一副骨架居然就可以架起一片繁荣，深海中黑影已经很少了，不再苍蝇似的乱窜。 一扇巨大的骨架大约二三十米，中间穿梭着大小鱼类，探照灯照亮的一片，生着颜色鲜艳的珊瑚。 而就在其中，尹深看到了吴欢所说的棺材，确实遍地都是，错落分部在鲸落的内部和四周。 “我出去，你等我信号。”尹深说道。 “行，你……注意安全啊……”阿龙面露担忧，说道：“不过真的没事吗？一下来才感受到，这地方真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啊。你看那些鱼，你注意到了吗？” “鱼怎么了？长了人脸还是会说人话？”尹深说，心道自己刚一落进这个世界就已经见识过最匪夷所思的鱼了。 “不是，那些鱼，都不是完整的。” “什么……” 尹深顿住了，他眯起眼睛，终于明白了阿龙的意思，穿梭在骨架之间的鱼个顶个的活泼。 但是只要细看，便能看见它们身体上总有大大小小的孔洞或是缺失，仿佛被别的鱼啃过一口似的。 “大惊小怪，”尹深顿了顿，说道：“连棺材都看到了，几条小破鱼还能吓得着你？怎么跟我那个发小一样的胆子，他就是，老大不小一个人，关了灯就得封印在床上，非说除了床之外的一切地方都可能冒出手来抓他。” 说起这些，尹深不自觉地微微勾了勾唇角。 阿龙小声嘟囔了一句，说道：“我这是担心你，你可小心点，别下去之后也被什么东西给啃一口，那些鱼没事，你可未必。你跟我下来的，总得囫囵个儿回去我才好交待。” “这倒是，”尹深下水之前回头说道：“要是我死了，你就铁狼了。” 阿龙抿着唇不说话。 尹深慢慢地等待着衔接处的舱门打开，海水一下子涌了上了，彻骨的凉，他瞬间明白了如坠冰窟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他咬着后槽牙，慢慢适应温度和压力，幸而潜水服质量不错，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尹深手里拿着绳索，探照灯照亮的区域已经足够大了，难得下来一趟，他想看看这鲸落之内是不是还有别的没被注意到的线索。 -- 第23页 他攀着巨大的成排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朝前挪动，残损的鱼在他身边游走，有时会蹭到他的身体，被碰到的地方总泛起一阵凉意。 绳索已经绷直了，他才走了三分之二，尹深拽了拽绳子。但驾驶舱里的阿龙不知是操作失误还是不想让尹深走那么远，居然朝反方向挪了下，带着尹深在水里翻了个滚儿。 他目前所在的是鱼肚子的位置，尹深用力攀住一根鱼骨，竟蹭下了满手的苔藓，露出骨头上一片磷光，海底的生物都具有趋光性，原本探照灯就已经很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而这格外闪亮的磷光，更是让一群小生物聚拢上来，尹深瞧见其中有几只千足虫似的东西，肚子上的无数触角不停蠕动。 尹深心里一阵恶心，不去看那虫子，四周寻摸一圈挑了具棺材，尝试了一下果然撬不开，于是便用绳子系牢。 潜水舱里的阿龙等得直跳脚，捂着肚子说自己紧张到岔气。他们跟船上的人配合，着实废了一番功夫，终于把棺材给搞上了船。 大家像围着篝火似的把棺材给围在了中间，刚从零下十几度的深海里转了一圈上来的尹深抖得有点厉害，身上裹着吴怡递来的毯子。 棺材的材质十分考究，上面已经长了很厚的一层苔藓，甚至还有螺一类的附着，想来也泡了许久。 阿龙或许是刚才在海底被吓着了，此时对这具棺材有几分抵触，站在最外围，却伸长了脖子看着。 尹深拿着毯子一角把棺材上的苔藓擦掉，露出上面清晰的雕刻纹路。 “这图案，看着……”阿龙又嘴比脑子快：“像个镇妖魔鬼怪的符。” 众人都抬头看他。 阿龙马上道：“呸呸呸，我胡说的。肯定不是。” 盛延笑道：“这么笃定，要不，你来开？” 阿龙一听，腿都要软了：“大佬，你让我开灯还成，开棺就着实难为人了。” “谁让你乌鸦嘴啊。”吴欢也白了他一眼，说道。 阿龙求助地看向尹深，尹深隔着浓郁的夜色，看他怕的要死的样子。 顿时又想起了卓亦签这个家伙，尹深善良地一笑，侧头道：“正好，给你个机会锻炼一下。” 阿龙表情凝固了，见无人可供支援，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上去，撅着屁股把耳朵贴在棺材上听了半晌。直到尹深踹了他一脚，才不甚情愿地扶着棺材盖子。 “这太沉了吧……谁跟我搭把手啊……”阿龙龇牙咧嘴。 盛延刚想过去帮一把，尹深拦住他，说道：“不是我说，你演技有所退步啊。” “啥？”阿龙喘着气一副要被这棺材盖子累垮了的模样。 “我是说，你要想哭沉，也得把手指头先贴在板子上才行吧？隔空取物是怎么回事？” 经尹深一提醒大家才看到阿龙的手果然就虚虚地摆了个样子。 “你好像特别怕它？”尹深又问，他自己灵感一向很准，但却没从棺材上感到危险或者恐惧，只有好奇。但阿龙却显得尤其不愿意靠近。 阿龙仰起头，故作高深地说道：“不，敬畏而已。我只是……” “那就别废话了，快点开，快到熄灯时间了。”白无风催促道。 阿龙怨念地看了他们一眼，深吸口气，把手在贴身的背心上蹭了两下，也不知念叨着什么，缓缓地把棺材掀开一个口子，刚往里瞧了一眼，随即大叫一声，“啪嗒”一下把盖子又合上了。 “卧槽吓死我了，你们绝对想不到里面是什么！” 尹深忙问：“是什么？” 阿龙压着嗓音说道：“是个——人！” “废话！”尹深差点差点喷出口血，无语道：“棺材里可不就是人么？不然应该是什么？你不会真期待着能开出条美人鱼来吧？” 阿龙道：“我建议你去掉最后一个字。” 尹深：？ 第13章 幽灵鲸落（13） 阿龙不管干什么活，都特别絮叨，尹深听不下去，自顾自地一把掀开了棺材，顿时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还真是个美人。 美人端端正正地睡在棺木中，里面是干燥的，没有一丝水，在水里打不开棺材大抵也是压强的原因。 美人穿着一身旧式的长褂礼服，皮肤苍白，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叠在胸前，黑色的长发铺展开，柔顺的样子令人想上去摸一摸。 “喂！”阿龙一把拍中尹深刚伸出去的手，沾沾自喜地报了刚才被踹一脚的仇。 尹深略显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又听白无风说道：“是个男性。” “嗯？”尹深低头看了眼，棺材里的家伙戴着面具，虽留着长发，但身材高挑，胸部平坦，尹深差点被阿龙给误导了，道：“还真是。阿龙，你什么眼神啊。” “确实是个男的，可也确实是个美人啊。” “那有什么用，”白无风边说边去找面具，却“诶”了一声，说道：“摘不下来。” 尹深伸出手去，那家伙的面具跟脸颊几乎是连在一起的，没有任何缝隙，他甚至摸到了他冰凉滑腻的肌肤，冰得他指尖一颤。 不知怎么想的，尹深紧接着伸手摸向他的颈动脉。那一刻，他心里莫名跳了几下，指尖微顿，待重新按上去确认没有任何脉动后才堪堪出了口气，心里涌上一阵惋惜。 -- 第24页 ——难得看见这么好的皮囊呢，比娱乐圈那些明星的身姿不知好看多少。 “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白无风又说道。 但棺材里一目了然，这个美人就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位置，尹深壮着胆子把他扶起来检查了身下，确实再无半点线索。 “得了，一晚上白忙活了。”华彬闷闷不乐地往旁边一蹲，烟瘾犯了似的翻着白眼。 尹深抿了抿唇，道：“这个世界总不至于无聊到给出一堆充满违和感的东西只是为了装饰吧？” 盛延道：“我也同意。下面不是还有很多，我看明天再多开几个看看。” 华彬马上冷哼一声，道：“打开之后呢？找不同？还是连连看？翻中相同的人能消掉吗？” “你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吧？”盛延皱眉道：“不多尝试，难不成坐在船上等着npc把灯送到你手里吗？” “我是提醒你们不要浪费时间！别忘了，你现在信任的那两个家伙，是人是鬼嫌疑都还没有洗清呢。” 尹深摸了摸千疮百孔的膝盖，干巴巴地转头，正看见阿龙盯着船舱的方向。 尹深问：“怎么了土拨鼠？你又眺望到什么最新敌情了么？” 当一窝土拨鼠内部吵架的时候，兢兢业业张望的那一只便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阿龙指了指里面，说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咱们……” 他声音很轻，但众人还是都听见了，甲板上一下子鸦雀无声。白无风对华彬使了个眼色，华彬二话不说走到船舱处，一打开便看见独眼船长坐在餐桌旁边，面无表情正对着舱门。 想必刚才便是他透过半掩的舱门在看他们，而现在他的目光也没有收回，反而随着视线的打开，而完全落在棺材上面，看了一会儿，却没有说话，只面色铁青地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白色的液体。 空气里有酒精的辛辣，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浑身冰凉的尹深闻着喉咙有点痒。 “快要熄灯了，你们为什么都在甲板上？”船长顿了顿，又道：“你们把什么东西打捞上来了？” 他看上去有些生气，但是却又只是远远地看着棺材，目光里有几分忌惮。 尹深当即便想到，莫非这棺材里的，正是船上这些NPC的克星？那这美人对杀人不眨眼的探险队长会不会也有用呢？ 可即便有用……总不能把美人随身携带吧，怪不尊重死人的。 没有人回答，但船长也不恼，好似他虽然这么问了，却也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答案。 他像初次见到众人时那样，眯起眼睛来点了点数，然后说道：“一开始看你们人多，还担心你们在船上住得拥挤，现下状况好多了，你们也终于可以每人一个房间了。” 说完他又低头喝下口酒。 而众人却纷纷变了脸色。 这是船长发布的为数不多的指令。 他们不久前还闲聊说今晚大家都挤一个房间打地铺就好了，万一队长来点蜡烛了，要么一窝端，谁都别怪谁，要么就以多对少，单挑不是鬼的对手，群殴还不行么？ 然后美好的幻想在熄灯前的这一刻被无情地抹杀了。 船长说完，又浑然不觉地转了转塑料酒杯，遗憾地说道：“最后一瓶伏特加了，或许你们有兴趣尝一尝吗？” 酒香诱人，但是谁都没有喝酒的心思，华彬和冯帆不知想到了什么，叽叽歪歪地跑下楼去了，白无风和两个姑娘紧随其后。 尹深盯着船长的那瓶酒，酒是好酒，清澈见底。尹深不是好酒的人，只是他实在太冷了，一想到一会儿要穿着潮湿的衣服度过一个夜晚，还随时有可能会被选中成为点蜡的对象……尹深把心一横，对船长笑了一下，说道：“我能来一口么。” 船长的绿豆眼睛盯着他，缓缓地把酒瓶朝他推来，说道：“自便。” 尹深没跟他客气，拿过酒瓶隔空倒了两口。随即下腹着了一团火似的，整个人被点燃了一般。他脸上出现两坨红晕，总算是有了血色。 盛延在旁边看得一脸担忧，尹深喝完，对船长道了谢，咂咂嘴，转头朝后面俩人比了个赞。 盛延看着他摇了摇头，又道：“他们都跑下去抢房间了，那美人还在外面晾着呢，怎么处理？” 阿龙急忙说道：“这好办！咱们把他棺材板合上，扔回海里去，所谓的哪来的回哪去嘛，他肯定特别乐意。” 尹深看他一眼，道：“我建议留在船上，一来，人家好端端密封着的小盒子被我们给拆了，这万一扔回去漏水了你说原住民会不会生气？二来，我总觉得他……或许会有些别的用途。” 总之直觉告诉他，不能扔。 熄灯迫在眉睫，他们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商量。于是便按照尹深的意思，把盖子重新盖好，暂时就放在甲板上。 等回到二层，果不其然，等待他们的是最差的三个房间——两个死过人的，一个没门锁的。 其实除了跳脚的阿龙，尹深两人早已料到这一结局，他们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一起问阿龙：“让你先选。” 阿龙当即痛苦地合上眼表示他宁愿去睡甲板。然后紧接着尹深提醒他甲板都已经有“人”占了。 三个房间，横竖都没好到哪里去，尹深想了下，自己进了那个没上锁的房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不过这次是自己一个人了。 -- 第25页 “晚上都小心点，既然每个房间都有人，那今晚……肯定是逃不过的。”盛延说道。 尹深躺回床上，今晚没什么可说的，拼的是运气。 其实那两个出过事的房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安全。因为探险队长至今还没有进过相同的房间。 只是房间里死亡现场的惨状大家都是见过的，心理上都会难以接受，再加上尸体和血液虽然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可血腥气仍在。 况且尹深嗅觉比常人还要更灵敏一些，他要是在那里面睡一晚，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吐到虚脱。 相对来说盛延的鼻炎居然还变成了护身符，只是他独自一人恐怕会想起康城，也好受不到哪去。 走廊的灯如约熄灭。 黑暗中，尹深长长地出了口气，翻身朝着里面躺下，喝下去的那两大口烈酒在他身体里烧着，人暖呼呼，头晕乎乎，他渐渐有了困意。 恍惚间想着，探险队长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从外面打开了房门呢？总是悄无声息的。 进入世界的第四天。 尹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的开端依旧在这艘船上，只是船舱里有窗，阳光甚好，甚至还能听见海鸥的鸣叫。 他身边有人的说话声，明明是不认识的，可不知为何又觉得亲切，他们都很年轻，带着少年人的嗓音，声调张扬又欢脱。 尹深听见他们在讨论下午即将举办的酒会，今天是休息日，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还提议等下午时再比一次捉鱼。 明快的气氛很能感染人，尹深正听着，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尹深转身，就看见一个留着长卷发的男人低头看着他，说道：“每天都是你赖床！他们都下海捉鲨鱼去了，还不快起来！” “谁？”尹深皱眉问了句，却意识到发出的并不是自己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这句话说完后，他心里没有半点违和感，反而悠悠地坐起来，配合地说：“好不容易队长让休息一天，你还不放过我。我就想好好养精蓄锐，等真进了那片海，可就要打起精神了。” 谁？ 哪片海？ 尹深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行了一般，不知为何说出了几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 “没事，别信船长危言耸听，他们这群当地人，就是故意搞得吓人，然后趁机多捞钱罢了。而且就算真有什么海神，咱们又不干坏事，不是，准确的说，这是做好事呢，你说，你是海神的话，你会打雷劈一个免费进入你家搞卫生的家政小姐姐吗？” “去你的，”尹深感觉自己笑了下，说道：“要当小姐姐你自己当去，什么比喻。” 那卷发也跟着爽朗大笑，随后一脸期待地说：“我可想我家那位小姐姐了，她还说等我回来有个好消息要跟我说呢。哎！搞什么休息日啊！老子不想休息！老子只想好好工作，赶紧找着那玩意儿，好回家！” 尹深随后又说了几句，调侃他没出息之类的，欢乐的情绪从某处蔓延到心底，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真实，他就是个海上的小船员，单身，年轻，有点贪睡。 “你们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水煮蛋都快被那群孙子给抢光了！” 屋子里另外一个人边说边往自己身上套衣服，随后又过来拉了尹深一把，道：“赶紧的，晚上酒会做准备，事儿多着呢，先吃完早饭，说不定能捞到跟大厨打下手的活计。” 刚才还在想念家里小姐姐的男人一听大厨，抹了把嘴巴，跟刚才那人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在门口朝尹深招了招手，尹深见了心里有点着急，好像去晚了没有水煮蛋吃确实是件颇为了不得的事情。 他在地上找了半天的鞋，又从床边取了件蓝色的衣服穿上，匆忙间听见外面走廊里一阵欢呼，几个人大声炫耀着他们老大真搞到了一条大鱼，今天可以吃生鱼片了。 尹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阵鸣叫，他顿时好奇捉上来的是三文鱼还是金枪鱼，一定要赶紧出去看看。 他想着，急躁地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踩着就要出门。然而当他即将碰到房门的一刹那，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那人生得高大，手臂很长，几乎是把尹深整个人拢在怀里，同时他体温却极低，仿若寒冰，冻得尹深一激灵，头脑顿时清晰了。 他不是船员，他没有要出海，他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 他是尹深，莫名其妙到了一个世界，他的目标是活着走出去，而今晚…… 有一个人会被死神选中。 第14章 幽灵鲸落（14） 意识如潮水般涌向大脑，尹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瞬间天地旋转。 他缓了好一会儿，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眼前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似的。 欢快的气氛也好、呼朋引伴的年轻人也好，还有水煮蛋、海鱼、刺身，通通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尹深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这个梦境真实到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情绪彻底抽离出来。 而奇怪的是，意识回笼后的数秒内，他依旧感觉黑暗里有什么人在抱着他，令他清明的也正是这个人。 但此时—— 尹深转身摸了摸身后，空空如也。 也是梦境的一部分？ 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作这样一个梦？ -- 第26页 随即他听到一阵令他头皮发麻的笑声。那笑声不怀好意，令尹深想起小时候对他恶作剧的小孩，暗戳戳地便是这样的语调。 而这声音来自门外。 过于……近了。 这一下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下一秒，尹深右手微微落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门把手—— 他居然就站在门边，如果不是突然惊醒的话，下一秒就要主动拉开房门了。 尹深顿时明白之前的同伴是如何死的了，像这样沉浸在梦里，或许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没有意识。 但尹深毕竟醒了。 他摸出藏着的餐刀，压低了呼吸，慢慢向后退去，脸上凉飕飕的，他摸了一下，摸到右脸颊靠近耳根处一抹湿溚溚的水痕。 不像汗水，没理由只在这儿冒出一道。 顿时更为困惑。 而门外的队长见这扇门一直没有打开，便有些着急，嘟嘟囔囔说着什么，还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尹深从里面死死抵着门，感觉到隔着桌子，门被推了两下，再过了一会儿，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门外的队长放弃了这个房间，转而向前走去了。 但过了一会儿，那队长又返回来，再次敲响尹深的房门，如此反复了数次，才终于作罢。 尹深就坐在门边，冷汗打湿了脊背，整整一夜，不敢合眼。 第二天，尹深顶着两个黑眼圈跟盛延分享他的鬼门关一夜游。 盛延对尹深所做的梦颇感兴趣：“你觉得那是真的吗？” “是，你还记得我们从日记本的那个房间里翻出来的工作证吗，梦里叫醒我的人，就长了这样一张脸。还有他们互相称呼的名字，我总不至于做个梦还严谨到给梦里不认识的人起个名字吧？” 盛延道：“所以他们的目的确实是找一样东西。” “再精准一点，是藏在鲸落里的某样东西，”尹深烦闷地将两腿一伸，道：“我希望今晚还选中我，总觉得梦里能看到更多线索。” 盛延半晌没说话，再开口，问道：“你有把握下次也能及时醒来吗？” 一句话带出了尹深的另一个未解之谜，将他从迷梦中唤醒的是谁？难不成是之前居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鬼魂？ 尹深烦闷地站起来：“没把握。还是趁着白天多做点事情好了。” 棺材依旧横陈在甲板上，今天船长未曾露面，或许是昨晚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大家趁着白天让两个人又下了水。 尹深回了趟船舱，等再出来，发现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太对劲。 阿龙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站得离棺材远远的，见尹深出来便冲他使了个眼色。 “尹深，”白无风叫了他一声，皱着眉头说道：“下面的棺材这么多，你昨天为什么选了这一具？” 尹深一怔，道：“可能……看他顺眼？怎么了？” 白无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今天又下去打开了几个棺材，但全是空的。” 低温低了几度，周遭气氛有些紧张。 “你什么意思？”尹深退了半步。 “我也不想怀疑你，但是你身上发生的怪事的太多了，从一开始……我还听说了昨晚你被敲门，明明连个门锁都没有，你却活了下来……” 尹深顿时头大，他命大还有错了？ \我……算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怀疑我就尽管去怀疑好了。\ 尹深说完便朝潜水舱走去，他今天还想再下水一次，有件事情他需要去确认一下。 “不是我怀疑你，是大家的意思。” 尹深没说话，白无风的带头作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然而尹深走到潜水舱旁边，却发现安全锁已经解开了，华彬正从水里向外拖增重装置。 “你做什么？” 尹深过去阻止他，增重装置一旦离开了水，想再用又要废好大一番功夫，上次就是在这上面耽误了大量的时间。 然而华彬将他一把推开，道：“别挡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来捣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尹深知道跟他没什么好交流的，便又问白无风：“你又想做什么？” 白无风道：“我的意思从没变过，而现在船下到处都是空棺材，我认为这是一种警告，我们现在返程还来的及，靠近岸边的地方都会有灯塔，那才是我们需要点亮的灯。 至于你说的食物问题，我相信这个世界的空间概念与现实中不同，只要方向对了，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难怪就连吴欢姐妹两个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经过一早上的探索，这一片充满了不详意味的海域确实怎么看怎么像一片葬身之地。 毕竟是空棺材。 满地的空棺材，像极了为他们所准备的。 眼看着增重装置已经被拖了上来，尹深情急之下，只得把昨天梦里的线索说了出来。然而这个解释在此时此刻的可信度几乎为零。 吴欢问他：“如果是里面的人受了蛊惑开门，怎么解释第一夜？他进入的是个空房间。” “因为空房间没有上锁！”尹深解释道：“蛊惑不成，他会自己推房门，我昨晚用桌子抵着，他才走的！” 过了片刻，吴欢叹了口气，看着尹深说道：“但是，尹深，水下的鲸落，除了这片棺材之外什么的都没有了，我们再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了。” -- 第27页 “你们并没有每一个都打开看吧？”尹深抓住了问题的切入点：“早上一共才多久的时间，你们下水开棺又能开几个？三五个？然后就说整个海底都是空的，这也太过以偏概全了吧？” “我们开了十个，而且是不同的位置。”白无风说道。 尹深反问：“是你亲自下去开的吗？” “是我开的。”华彬说道，眉宇间隐约藏着戾气。 尹深冷笑一声，道：“他说空的就是空的？我还怀疑是他撒了谎呢！昨天我的棺材在水下分明打不开！” 被直接针对的华彬当即便怒了，他冲上来大声说道：“你他妈还想贼喊捉贼？” 华彬身高不如尹深，离得近了对峙着，便缺了几分震慑力，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甚爽快地上来要压尹深的脖子。 尹深自知不是对手，很快被压制住，华彬和冯帆和力把他双手反剪着绑在潜水舱们上。 尹深孤立无援，盛延还因为一点事情被绊在船舱里，阿龙战斗力跟只小兔子似的，冲上来就被踹到了一边去。 “我今天就要教教你！什么叫——” 在华彬的话音里，忽地“啪嗒”一声，不远处的棺材上盖突然弹开，掉落在旁边，闻声而来的盛延当场目睹了这一幕，学了十几年的物理学当场化为泡沫。 众人瞠目结舌了半晌，但是弹开的棺材再无别的反应，盛延深吸口气，慢慢走过去查看，想了想，认真地解释道：“嗯，其实也是可能有这种情况的，就是棺材里相对来说是个封闭空间，然后如果有气体累积……好了我编不下去了，你们谁来看看这位大佬是要干什么……” 被远远地围观了半晌，但棺材里那位撞飞了棺材板之后有没了动静，白无风授意华彬把盖子扣上然后扔回海里去。 但不论华彬使出吃奶的劲儿，棺材像是长在了船上一般，丝毫不动。 “奇了怪了……”华彬憋得脸色通红，招呼着冯帆跟他一块抬。但明明当初运上来时尹深一个人就可以拖动的棺材，此时仿佛重俞千斤。 见搞不定棺材，华彬便又气急败坏地反复质问尹深。 天色阴沉的像是随时要塌下来，华彬皱着眉，一时间无法确定尹深是真的还是装的。 棺材里这东西不详，再加上天气的影响，华彬心里忽然冒出一股狠劲，他余光瞄着船舵旁边的一把小斧头，说道：“既然挪不动，那不如就弄成小块……反正就是让它回到水里……” 而伴随着他话音的，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 海上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的，这几天大家已经见惯了，下上一小会儿，便会突然停住。 “不行！”尹深急道：“这是重要的线索！” “线索个屁！”华彬说道：“里面连个指甲盖大小的记号都没有，还有哪能藏线索。难不成你还想把尸体的皮囊给扒了看看？” 边说边表决心似的，华彬一斧头落在棺材沿儿上，沉闷的一声响。然而当斧头抬起时，却有蜿蜒地一道血迹从破口处流了下来…… 华彬大惊失色，一把将带血的斧头扔在一边，慌里慌张转头去看白无风。 “请离开甲板，都到船舱里去！” 是船长的声音。 消失了一上午的船长从舱门处露出一张脸，他黑色的袍子仿佛跟舱门内外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乍一看好像半空中飘浮着一颗头颅。 华彬满心思都在刚才的血迹上，心里轮转间，下意识地怼了一句：“大白天进什么船舱啊！” 心里的叛逆被激起，他闷闷地走到船舵处，反方向转动船舵。 “你们不停在这儿了吗？”船长见状问道。 “我们要返航！”华彬大声说道。 随后，船长阴沉的脸上显出几分类似振奋的微妙神色。他头低得更低了，可两条眉毛却高高地扬起，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你们要返航吗？” 第15章 幽灵鲸落（15） 假如华彬能抽空瞄一眼船长脸，他就会发现，此时船长的表情，与刚上船那天阿龙不小心问出“我们要做什么”时如出一辙。 那种想做坏事之前、隐隐的、并不克制的激动。 非常危险。 尹深喊了华彬一声，但华彬根本没理他。因为自己还被限制着活动，就只能看向白无风侧头示意。 白无风明明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这一点，然而却故意没说话，“好了，都回到船舱里去吧。”船长又说，目光里的激动难以掩藏。 又是一道雷电划过天空，第一滴雨水落在了甲板上。 趁着众人往船舱里跑，阿龙过来帮尹深解手腕上的绳索，被冯帆看见，便要阻止。 白无风让掌舵的华彬先进舱，自己则走过来垂头看着尹深。 “华彬那句话，是替你说的！”没等白无风开口，尹深先咬牙说道。 “什么？”白无风微微蹙眉。 “从头到尾，返航都是你的意思，船长的表情你看到了，为什么不提醒华彬？” “需要吗？你又怎么能证明，船长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对我们不利呢？尹深，日记本是不会骗人的吧，这个世界的心脏——探险队长——都说了后悔出海、想要返航，我们就不该当做没看见吧？” 他说完又看向阿龙和盛延：“我这样做是为了大家，这个世界主线的终点究竟是何方——鲸落还是海岸海岸——暂时无法确定，但是他——尹深——嫌疑已经非常明显了。我建议为了船上的所有人，不要给他解开绳子。” -- 第28页 “不解……你要让尹深在甲板上过夜？他会死的！” 或许都不用等到晚上，船长刚说了让所有人不要待在甲板上，或许尹深都熬不到夜晚降临。 “他会死，但前提是，他得是个人。”白无风冷冷地说道。 尹深简直有苦说不出，他自己也莫名其妙，这个世界仿佛处处针对他，给了他很多特权，而特权的背面却是死亡的通行证。 但白无风终于露出了他狠心的那一面，这短短几分钟内他的两个决定，用华彬的命运，可以判断出鲸落和返航哪个才是主线的正确选项，而用尹深的命运，挑出卧底鬼——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罢了。 “真够狠的，两条人命……我就算了，华彬不是你朋友么！” 白无风身形一顿，说道：“对啊，所以我今天会保护他。” 白无风说得漫不经心，忽然他又回头，看着扯绳索的阿龙，说道：“对了，绑着你手的这条铁链，最末端的锁，是我无意间从卫生间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阿龙的动作顿了下，似乎在嫌弃了。白无风又笑道：“盛延可以看看，这锁背面刻着的编号是哪个房间的。” 白无风走后，雨里的三个人沉默了片刻。盛延的手碰到了锁链，又收了回去。 阿龙吸了吸鼻子，锁和铁链他都束手无策，只能去扯那节绳子。但此时雨已经下的很大了，垂直的雨幕之下，几乎连船舱的门都看不清晰。 船长经常说，暴风雨要来了。 如今便要应验。 “算了，别管我了。”尹深被雨水打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知道阿龙也好不到哪去。 “对了！刚才华彬用的斧头！扔哪去了……”盛延从不远处说道。 “他随身带走了，我看到了，”尹深道：“你们先进去船舱，不知道船长会不会给出新任务，而且如果发生了别的事，你们听到了，也好来告诉我。” “把你跟那个尸体一起扔甲板上？我干不出这个事来！” 尹深忽然想起来了尸体，便道：“正好，赶紧把他棺材盖盖上，别回头进了水，再诈尸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尸体进不进水，我看你脑子才进水了！”阿龙口不择言，絮叨了几句见尹深闷声不说话，又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尹深摇头。 但阿龙没看见，他又吸了下鼻子。 尹深听到“啪”地一下，巴掌抽在脸上的声音，又听阿龙颇为自责地闷声说道：“尹深，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我是着急啊，你别不说话，我一进来就把你当我亲哥……” 几句话酸得能积一缸酸菜了，尹深咳嗽了两声：“不是，雨太大，不想张嘴喝水。” “你欺骗我的感情！”阿龙情绪非常充沛地指责道。 然而旁边的盛延拆穿了他：“别演了，你刚才扇的明明是我胳膊。尹深，既然这锁一时半会弄不开，你要不去潜水舱里待着，真有什么好歹还能挡一下。我们去找家伙过来。” “不行，这儿卡住了。没事你俩先进去，我觉得今天这雨不太寻常，你们有机会的话赶紧找找剩下的日记本残页，抓紧时间。” 阿龙一屁股坐在尹深旁边，盛延想了想，拉着阿龙，对尹深说道：“有危险喊我们。” “这还大白天的，没事，快去吧。” 雨幕之中，尹深看着他们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进了船舱，中途路过棺材，确实没忘把板给人家盖上。 但尹深很快就对自己这句多余的提醒而后悔了。 尹深如同一条在暴雨之中被冲刷的咸鱼，很难睁开眼睛，后来所幸就闭上了。 水流在甲板上汇聚成河，哗啦啦地沿着船体流进海里。没过多久，他又听见一声颇具气势的啪嗒声——熟悉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当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尹深差点飚了脏话。 从来都只知道有不老实的小孩睡觉喜欢踹被子的，尹深估摸着棺材里那位，一定就是这种熊孩子长大了、又入土了。所以变成尸体之后还时不时地喜欢踹棺材板儿。 这就很不道德了，很容易吓到花花草草啊。 比如祖国的花朵尹深，那一瞬间都快被吓木了，他甚至巴不得棺材里那老兄赶紧出来，趁着大雨滂沱有啥未完成的心愿赶紧交待一下，别再这么一惊一乍的了。 才刚这么想，尹深微微睁开眼，便看见雨幕里真有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朝他走来。 说不慌是假的。尹深汗如雨下，自己被捆着双手，这不就是砧板上切好了的生鱼片么，就差给裹一层芥末了。 暴雨冲得人眼睛生疼，尹深尽最后的努力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宽大衣袍出现在面前，一张面具脸凑过来。 那家伙蹲在尹深身边，侧头看他。 尹深被盯得难受，再这么下去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缓了缓神，轻声试图发起一段跨物种的沟通：“你……是探险队的人吗？” 对方认真地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居然能沟通！尹深心里安定了大半，又问：“那你是谁？” 对方没说话。 尹深以为他是忘记了生前的事情了，于是换了个方式，又问：“你是哪里人？为什么你的……在深海里？” 又过了片刻，那家伙伸出纤长洁白的手指，指了指船下。 -- 第29页 下面？尹深觉得他的意思是自己最初便来自于水下，难不成……他还真是条鱼？尹深甚至有点想撩开这家伙的长袍看看究竟是腿还是鱼尾。 不过这家伙好像还挺友好？ 然而这个念头刚产生，猝不及防地就这家伙就一把抓住脖子，那双冰凉的手渐渐用力。 窒息的恐惧袭来，尹深不明白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说掐人就掐人？ 就在尹深眼前发黑，颓丧地以为自己到底还是要折在这儿的时候，那家伙又放开了他。 没等尹深喘匀了气，那双恶魔的手再次覆盖上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尹深有点生气了，逗老鼠都不是这么逗的。而偏偏那家伙侧着头，慢条斯理地，好似在享受尹深恐惧的过程。 “你……有完没完……”尹深被掐的过程里抽空说道，哑着嗓子骂了他一句。 而那家伙终于给尹深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喘完了一口气，尹深呛了水，边咳边说：“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是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尽管说，我虽然现在自身难保，但也可以抽空给你想想办法……哎！喂！你干什么！” 那家伙没等他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把尹深推向潜水舱里，中途嫌尹深手上绑着的碍事，还随意扯了两把，他手劲极大，铁圈绳子都变形了，尹深整个人被推进了潜水舱，而双手依旧绑在外面，那家伙把舱门关上一些，只留下尹深手臂伸出去的那一条缝。 “我谢谢您嘞，没把我手断外边……唔……” 尹深被捂住了嘴巴，他以为那家伙又要重复刚才的游戏了，谁知身上一凉，那家伙直接压了下来——整个身体都覆盖在尹深身上。 过近的距离令尹深感到十分不适，上一次这么紧挨着他的还是他家糯崽，尹深挣脱开他的手，扭头说道：“那什么，你是突然站不起了么？诈尸累了么，我理解，要不你先想办法把我解开，我把你送回去？” 然而随即嘴巴又被捂住了，身上那人自己一言不发就算了，还禁止尹深说话，尹深刚愤愤地想把他甩下来，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在暴雨的冲刷下，天色已经很暗了，或许因为这种暗色很像深夜，有些东西居然提前出来了。 又是熟悉的、沾着水的、单腿跳动的声音。 尹深心念一转，探险队长的生物钟怕是被打乱了，不知道会不会有起床气。 想起上次观察到的队长的行踪，他应该是先经过二层，通过餐厅再到甲板上来的，此时看不清楚外面，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忽高忽低的黑影，闲逛着，在找什么东西。 不会是在找我吧。 尹深心里一惊，身体僵硬的同时，身上的家伙终于把手从他嘴巴上挪开了，尹深抿着唇，将呼吸放轻，他有些庆幸身上这个淡定的家伙不会喘气，要是换成阿龙……尹深不敢想。 比身上紧挨着一只非人类更可怕的是什么，尹深此时有至少两个标准答案。 第16章 幽灵鲸落（16） 探险队长并没有发现尹深。 在相距最近的位置，尹深甚至已经看见了他的被打湿的裤脚，只要他再稍微偏一寸，就会被尹深留在舱外的手给绊一个跟头。 等他围着潜水舱转了两圈终于离开后，尹深轻轻出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是为了挡住我的存在感吗？” 而那家伙依旧没有说话，金属质感的面具透着盈盈冷光，尹深分明感受到在这面具的后面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喉结翻动了一下，目光顺着面具看向脸颊，却依旧是没有任何缝隙和痕迹。 尹深张了张口，又想说什么，但那家伙忽然倒向旁边，仿佛瞬间没有了声息。 下一秒，阿龙张牙舞爪地出现在雨幕里，他看了一圈似乎没瞧见尹深，转头就对后面说；“完了，我就说要先出来救他！你非说他又不傻肯定没事，你看看，人都没了！说不定已经进了海里喂鱼了，你……” 尹深听不下去，轻咳了一声，阿龙“诶”了一句，弯下腰来才看见虚掩的潜水舱里平躺着的尹深。 “你在这儿呢！”阿龙眼睛一亮，刚把舱门打开，又被里面的另一个家伙吓了一大跳，紧忙后退两步，踩了盛延的脚，两人手忙脚乱了一通，阿龙不忘吐槽道：“你俩在这儿干嘛呢？我一开舱门怎么感觉气氛有点暧昧呢？尹深，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啊，你早说啊，我帮你把尸体搬过来多好……” 尹深满脸黑线，幸好旁边有个带脑子出来的盛延。 “他……不会是自己走过来的吧？” 尹深沉重地点点头，问道：“还有探险队长也出来了。” “看到了，差点打了照面。你把手收着点，我救你出来。” 尹深注意到这是华彬的斧头，盛延说话间已经劈下第一到，歪着打在潜水舱上，他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震颤感：“华彬死了。” “什么？”尹深大惊：“这么快？” 事实上，阿龙两人进入船舱后不久天色便彻底暗了，一群人谁都不想落单。 于是便都在餐厅里坐着，过了半晌，探险队长独特的具有穿透性的走路声出现在楼下，众人大惊之后，才发现有个人比他们更恐惧。 ——船长脸色惨白地飞奔下楼，跑了一半又折返，跑出了舱门。 见了鬼似的。 -- 第30页 众人见状被感染，也四处找藏身的地方，白无风吹灭了舱里的蜡烛，过了片刻，探险队长果然出现，也出了舱门。 于是他们干脆把舱门给从里面抵上了，众人放松下来，一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华彬。 过了半晌，有人不甚确定地说道：“我……我好像看见，之前船长叫他去储物室帮忙拿蜡烛来着，然后……” “储物室？”白无风重复道。 储物室在三层，船长室的对面。是为数不多没有被探索过的地方。 因为三层的中央有一道铁栏杆，上着锁，无法通行。要么从结巴水手看守的楼梯下去，可以到达储物间那一侧，要么就从另一头的只有半夜才打开的铁门下去，到达的是队长房间那一侧。 而当众人下去之后，发现结巴水手不在。 不止水手不见了，楼梯整个都不见了，那里出现了一道墙。 “不会是鬼打墙吧。”冯帆小声嘟囔着，声音恰好能被所有人听见，阿龙当场脸都绿了。 这条路堵着，盛延便提议趁着探险队长还没关在舱外，从他那一边下去看看，留了两个人在餐厅里望风，剩下的人一路下到三楼，在铁栏杆的另一边，看见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只有一只断手，从手表能认出这是华彬的手，旁边扔着华彬那把斧头。 阿龙整个脸都贴在铁栏杆上，堪堪伸长了胳膊够到了斧头。而盛延却发现华彬手里攥着一点东西。 锁链终于被盛延劈断了。 “他手里攥着什么？”尹深活动着手腕问道。 “一张皱巴巴的日记本纸页，现在在白无风手里，感觉像是情急之下一抓扯下来的东西，上面只有一句话。” “什么？” “他一定要偿命。” 尹深有些错愕，这个探险队的故事似乎没有他最初所想那般简单。 “他”，指的又是谁呢？ “所以，剩下的日记本残页或许在储物室里？”尹深问道。 “没错，但华彬也是死在了储藏室里。” 沉默片刻，盛延本来要搭手把尸体先生送回棺材里。但尹深瞧了瞧那张面具脸，莫名觉得这家伙或许不想躺回去，潜水舱也遮风挡雨，于是便先不去动他。 尹深走进雨幕里，忽然问道：“你们说船长和队长都出来到甲板上了？现在人呢？” “哇，你没瞧见他俩吗？”阿龙一副在线瓜农的样子：“这俩打起来啦！我们拿着斧头上来之后，白无风一开始还阻止我俩不让我们出来救你，然后就听见房顶上扑簌簌地落灰，出去一看才发现那俩大佬在上面打架呢！呐，现在应该就能看见。” 果不其然，靠近船舱的位置，已经可以看见上方两个纠缠的身影，这画面稍微有点血腥。 毕竟两个都不是人，厮打起来更不是人，已经不是简单的抡拳头和扯头发了。 入眼一片血淋淋，又被暴雨冲刷下来，缓缓流入海水，而血液汇聚的那个部分，海水的颜色格外地深。 是黑影聚集的缘故。 尹深忽地瞧见红色的水流之中有一个银色亮晶晶的东西，他走过去捡起来，竟是一串钥匙。 “铁栏杆……” 这钥匙，不知是上面俩人谁打落下来，幸好被他瞧见。不然在过一会儿被冲进海里，他们没了线索也就算了，两个NPC怕是要无家可归。 “啧，队长把船长凑这么狠，是不是说明，日记本里提到的需要偿命的，是船长？”盛延问道。 尹深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是船长杀了队长……”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船舱的门已经再次被抵住，阿龙拍着敲了半天，动静大的尹深都怕把上面那两位给震下来，但门一直没有开。 更不作美的是，在暴风雨的作用下，海浪渐渐地也开始涌起，要说随时会从海底钻出一只海怪，尹深都可能会见怪不怪。 受环境的影响，心里生出几分强烈的危机感。 “都这时候了，还敲什么门！”尹深夺过盛延手里的斧头，抬手便劈。 里面的白无风还是很会看形势的，要是舱门真被弄坏了，他们连最后一层保护的屏障都没有了。 于是极不情愿地，舱门打开。白无风抱着肩膀站在里面，华彬的死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情绪，只是皱着眉头看尹深。 “能确定主线不是返航了？现在你满意了？”尹深说道。 白无风无所谓地冷笑一声，道：“可惜第二个目的还没试出来。” 尹深自然也没有告诉他们捡到钥匙的事情，他们三人趁着鹬蚌相争，一路顺风顺水地来到铁门处，钥匙果然能打开这道铁门。 接着是储藏室。 一层大浪卷来，邮轮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阿龙站不稳，扑进储藏间里，随即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 “呕……这他妈……这味儿……我们食物是从这儿来的？这是他妈养蛆的地儿吧？” 不过说来他们这几天伙食已经很难看见干面包和鱼罐头了，总是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奇怪的肉汤和骨头，进了储物间后，他们认定这几天没吃船长提供的饭是个无比明确的决定。 而当他们打开储物室的冰箱时，这种庆幸伴随着令人难以招架的催人作呕的味道达到了顶峰。 ——冷冻室里，是一块又一块新鲜的、还没有完全上冻的人体。 -- 第31页 水手餐桌上吃的鲜红色的冷冻物体是什么已经令人一个劲地反胃，不知道那些抱着尝试的念头、或者是在饿得不行吃了两口船长牌晚餐的人会作何感想。 就连尹深都有点扛不住。 盛延倒没受影响，他在另外两个队友娇弱扶胸的时间里，在冰柜里挑挑拣拣，终于从最底层冷冻的冰块里看见了疑似纸页的东西。 果然是日记本，抖掉冰碴，文字微微模糊，但隐约能够辨认。 “1月23日，这已经是船长第三次要求返航了。但成功近在眼前，我们不可能这个时候退缩。他总说有鬼、有鬼，怎么可能嘛！ 1月24日，这片海真的有点邪门，我们的潜水艇天气好的时候下海总是被攻击，可飓风天气却安然无恙，真是见鬼了！ 1月25日，我想船长一定是疯了，他居然砍断了潜水装置的保护锁！ 我可怜的两个兄弟，就这么无辜枉死！我们把他锁了起来，我希望回到岸上之后法官不会因为他神志不清而减轻刑罚，他一定要偿命才行！ …… 1月26日，他根本就不是船长！他是个见钱眼开的海盗！怪不得当初只有他同意带我们出海。 1月27日，无人机已经拍摄到鲸落的影像了！太好了！老天保佑！明天再次下潜，我们就快成功了！ 1月28日，锁断了…… 1月29日，他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我们的人不停、不停地减少，他们都去了哪里！ 1月30日，通信中断了，到处都是血，深红色的甲板，深红色的桅杆，深红色的大海……谁……谁能救救我！” “这个队长……是人格分裂吗？他前后写的日记，尤其是对待船长的态度上，为什么前后矛盾的这么明显？而且同一件事说了两遍，他那‘两个兄弟’到底怎么死的？”阿龙呆滞地问道。 尹深深吸口气，说出了那句他怀疑了许久的话：“你们觉不觉得，从队长房间里找出来的后半本笔记，字迹有刻意模仿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盛延恍然大悟：“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船长，他伪造了后半本日记，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同意返航？” 尹深想了想，补充道：“没错。我想船长也用了花招迷惑真正的探险队员来着。后来或许是玩出了事，闹出人命，但越遮掩漏洞越难填补，直到…… 而且船长杀了所有人之后他害怕回到岸上会被追究。于是才伪造后半本，造成是海神或其他怪力乱神的东西导致的众人的死亡。” 阿龙说道：“那什么，我就问一句，你说的‘所有人’，包括那两个水手吗？” 尹深：“为什么这么问？” 阿龙道：“也没啥，主要是，那结巴水手守路守的好好的，可队长一出来，就鬼打墙。这样看应该不是人，可船长又没必要连自己人都杀吧？” 说话间，船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第17章 幽灵鲸落（17） 狂风乍起后，对比之下才能感受到刚才的暴雨不过是小打小闹，狂风掀起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船上，潮湿老旧的船身岌岌可危。 船上的人被晃的站立不稳，阿龙身体轻，一个大浪打来，一时没抓住趁手的东西，整个人差点扑进冰箱的冻肉里，还好被尹深拽了一把。 其实细看便能发现，冰柜里面单是手就有好几只，尹深无意瞄到几眼，已经知道王升他们的尸体是如何突然消失的了。 如果这种分丨尸行为也是世界主线剧情的映射的话，着实难以想象那一船人究竟经历了什么，船长究竟天生就是个杀人狂，还是被某种特殊的环境和压力逼迫做出这些事情？ “尹深！这船好像撑不住了……”盛延弯着膝盖靠在墙上，抓着管道才勉强保持平衡。 他低着头，尹深看过去，只见他腿弯处的墙壁已经在渗水了。 “走！先上去再说！”尹深说着，艰难地走出储物间，看到了斜对面的船长室。 而此时，走廊的地面上已经浮出一层薄薄的海水了，像是某种肉眼可见的倒计时，这个世界，即将在仓促中走向终点。 而他们手中还缺少重要的一个东西。他们已经身在终点，却偏偏缺了掀开结局的引子。 “不行……还有几个房间没检查过。” 船身再次倾斜，尹深被一下拍到对面的墙上，旁边是水手的船舱。 “还要去吗？我觉得这船随时要垮，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去找救生艇吧，我记得救生艇上一共就三四个位子！”阿龙抱着储藏室的门，跟着一起忽闪忽闪地晃动。 “一定要去，”尹深坚决道：“如果船要沉了，那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等等，那个水手还在里面，但是有点不对劲。” 像上次他们把打晕了的结巴水手送进来时一样，里面的残疾水手正呼呼大睡，此时依旧如此，只是…… 尹深皱眉把房门踹开，床上的人轻飘飘的，身体跟着船摇晃，却没有丝毫自主意识。 尹深三两步跨过去，掀开被子，紧接着脸色一白，拎着被子角的手抽了一下，当即扔了回去。 而随着船体倾斜，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下来，像根树桩似的滚到了尹深脚下。 尹深惨白着脸倒退两步，他已经听见了身后阿龙的惨叫混杂着盛延倒抽气的声音，强行控制着自己忽略地上那团马赛克，而船偏偏这时候又是一歪，给他们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展示。 -- 第32页 残疾的水手此时已经没有人形了，他的手臂和双腿不知去向，整个人像是个圆滑的柱体。 而即便这样，居然还睁着眼睛，试图歪头看向这几位不速之客，眼神冷得像刀子。 “我去……”阿龙连滚带爬地先逃出房门，说道：“这下清楚了，我相信这条船上除了船长就没活人了！” 而此时船身进水已经很严重了，海水已经漫上了脚踝，躺在地上的水手吃力地仰着头，试图不被海水所淹没。 “尹深！”盛延也出了门，叫道：“旁边……船长室的门开着。” 尹深闻言一震，船长室更具有搜查意义，尹深走前还不忘把水手舱的门关上，以防过会儿万一大家都进了海里，憋气游泳的时候偶然撞见个人彘，也是怪吓人。 不断摇晃的船体增强了活动的难度，船长室里东西又极多，值钱些的就是各种贵金属和工艺品，不值钱的哪怕一颗贝壳半颗珍珠也被收的妥妥当当。 看得出船长平日里该是个有点贪财又爱收敛的人，这一间船长室，乍看上去像个西方龙的洞穴。 不过是来自穷乡僻壤的龙，什么玩意儿都收。 翻找一通，海水漫上来的速度越来越快，尹深开始怀疑可能船体某个地方已经被冲毁了，船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倾斜，而海水也已经漫到了腰部。 “再不走要被困在这儿了！”阿龙再一次催促道。 “你先上去。”尹深刚注意到船长枕头下面有个上锁的小匣子，顿时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阿龙泡在水里犹豫不决，原地转了两圈，还是愤愤地叹了口气，又转进了房里，他身高相对矮些，海水涌上了他的胸部，呼吸已经开始受到影响了。 尹深只觉得满嘴巴都是海水的咸湿味儿，他举着匣子说道：“我直觉这里面有东西！找钥匙！快！” 但时间紧迫，盛延拿起匣子看了两眼，道：“别找了，来不及，赶紧上去，拿斧头劈了。” “斧头扔哪了？”尹深问。 盛延看向阿龙，阿龙在两人灼热的注视下，脑子宕机了几秒，随后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劈完尹哥就扔旁边了！” 潜水装置那边。 尹深心里突然焦躁，希望别被别人捡去才好。 “赶紧撤吧两位大佬，那……那玩意儿都快飘出来了……”阿龙战战兢兢，招呼完了他俩掉头就撒丫子往来的原路游。 尹深单手抱着匣子，他已经感受到在海水压迫之下愈发稀薄的空气，海水里东西全都乱漂着，偶尔撞在身上，不疼但是挡人的路很有一手。 回去时路过水手舱，尹深无意间瞧了一眼，差点被吓得呛了海水。从舱门上的方形玻璃处，刚好看见里面水手仰着脸贴在玻璃上，他的脸被泡的发白膨胀。 而眼睛却睁得极大，让人担心眼珠随时要掉下来。因为没有手可以开门，神情便颇有些怨念。 从外面看，仿佛一张扭曲而抽象的相框。 偏偏相片中主人公的眼珠还会随着你动。 这就不能怪阿龙跑得快了，这画面，多看一秒，就得多做一宿的噩梦。 二层暂时还没有灌进来水，三人湿溚溚地匆忙跑出去，却又听见一个房间里传出极大的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催命似的。 “这又是哪出啊……你们还要管吗……” “这种逃命的节骨眼上，肯定没好事。”盛延说道：“说不定是另一个水手，这个世界正在崩塌，他作为世界中的人，或许是想拉我们垫背。” “你说的那玩意儿是水鬼！结巴水鬼明明是个墙鬼，一会儿是鬼一会儿是墙……”阿龙笃定地坚持道。 尹深稍作犹豫，脚步没停：“算了，要没时间了……” “尹深！”突然的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话。 尹深：？ 这声音……女孩子的声音……阿龙在旁边碎碎念说鬼怪都学会美人计了，说完了才话锋一转：“不对啊，这不是……” “是尹深吗？帮帮我们……” 是吴欢的声音。 “吴欢为什么在房间里？房间不是从里面锁的吗？从外面打不开才对。”尹深问道，毕竟这个世界的鬼会骗人开门，还是小心为妙。 盛延道：“人太多了，船长跟队长打起来之后大家都在乱跑，我也没注意……” “所以，这里面的可能真的是她们？”尹深问道。 盛延没说话，直接去门口撞了门，却纹丝不动，他张了两次口，才终于说道：“水快漫上来了……” 阿龙也道：“要不算了吧。” 而尹深只是停顿了数秒，随后他径直走过这个发出拍击声的房间，头也不回地飞奔上楼，盛延看了眼那扇门，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在楼梯口处，原本结巴水手看守的那堵厚重的墙依旧没有消失，墙体表面凹凸不平，有点像皮肤。 尹深庆幸现在船体是朝另一个方向倾斜，否则的话要是被迫挨上了这堵“墙”，只怕是给自己心里添堵。 楼上的人已经意识到船在漏水这回事，更何况此时倾斜得非常明显了。 白无风带着冯帆在下放救生艇了，剩下的人四散着去厨房和餐厅找食物和水。 但从成果上来看，也只找到了几瓶酒，就是昨天船长喝的那种烈性伏特加。 -- 第33页 争抢过程中还摔地上两瓶，到处都是玻璃碎片，酒液洒得到处都是。 尹深没有理会他们，虽然冯帆见了他想呵斥什么，却被白无风制止了，疲于奔命的时刻，已经没空理会他人了，只想自己尽量远离危险源。 “完了，咱们是头号怀疑对象，救生艇的船票肯定没咱们的份儿了。” 阿龙委委屈屈地念叨着。 尹深在雨幕里直冲潜水艇。 暂时没人打这东西的主意，因为船沉了的话，单独一个救生艇，分分钟沉到深海上不来，里面的还是要被闷死。 斧头居然还在舱门旁，看来是目标比较小，才没有被豺狼虎豹们发现。 尹深拿起斧头掂了掂，盛延说道：“匣子太小，你劈的时候沿着边——诶？” 尹深丝毫没管匣子的事，长腿一迈把斧头藏袖子里便往回跑，同时说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虽然有了前车之鉴，虽然房门里困住的是人是鬼概率各占一半，但尹深在听见吴欢声音的时候还是当时就决定了要拿着斧头弄开门试试。 万一呢，要是鬼，也不至于当场吃了他，总有周旋的余地，但要是人……见死不救这种事儿尹深大概得记一辈子。 更何况这对姐妹还帮过他。 第18章 幽灵鲸落（18） “你得顺着门缝劈，”尹深胡乱砍了几下之后斧头被紧随而来的盛延夺过：“我来。” “我不是让你们……” “不能让你一个人逞英雄，”盛延道：“我让阿龙守着潜水舱呢。” “守那干什么？” “里面不是有你的宝贝么。”盛延说道。 尹深嘴角一抽，想到了里面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一言不合就诈尸的面具人。 幸而尹深的直觉再一次应验。 当盛延劈开房门时，吴欢抱着吴怡坐在门边，她拿着卸下来的桌子腿砸门，已经砸得满手是血。 吴怡脸颊上一抹病态的红，是发烧得厉害的模样，充满水光的眸子看见尹深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吴欢也诧异，她抱着吴怡起来，水再次蔓延到小腿。吴怡转开目光，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走廊的尽头，忽地挣扎起来：“得下去……下一层……” “下层已经全淹了，”尹深说道：“而且还有不太好看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跟着海水一起上来，得快点到甲板上去！” 但吴怡闻言更为急切，她虚弱地抓着吴欢的肩膀，脚步踉跄，却仍坚持一定要下去。 盛延道：“为什么非要去下层，我们刚从那儿上来，已经……” “她做了梦。”吴欢突然说道。 “什么？” 吴欢看向尹深，说道：“我们刚回到舱里，吴怡难受得厉害，她已经高烧好几天了，我就带她下来休息。然后她和你一样，尹深，她也做了那样的梦。” “梦到了什么？” 吴怡眼睛湿漉漉的，说道：“能点灯的东西，在下面，在船长的房间里，我看到了，被他放在一个……” “这样的匣子里？”尹深从衣服里掏出那个匣子，吴怡怔了下，诧异过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很苍白。 “就是它，尹深，去海底，把鲸鱼吞下去的东西给炸掉，灯就会亮了。”吴怡脸色更红，说了一句话便好似要耗尽力气似的。 尹深这才把匣子劈开，里面是个类似的东西。 他们返回甲板的过程中，尹深听完了吴怡的梦。 她和尹深所梦见的极为相似，梦里她同样是个昏昏沉沉的队员，周围景致十分复古，几乎是一瞬间吴怡便发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而她站在桅杆旁边，俯视着甲板，微风带来了甲板上两个人的对话。 是队长和船长。 他们一开始还慢条斯理地说话，但说着说着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船长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句：“不管你要做什么，想都不要想，你最好听我的，早点放弃你们的念头，我绝对不会跟你们一起陪葬的！” 但队长却坚持，不为所动。后来船长生气要走，队长还在拉扯着要船长把东西还给他，被船长拒绝。 “我只是去修正我的错误，如果我不这么做，一整片海洋都会……”队长被风吹得脸颊通红。 “是么，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船长说完，似乎察觉了什么，忽然抬头朝桅杆处看来，吴怡只得离开了这里，茫茫然地下了船舱。 而后来的景象，则越看越是惊心。这大约是航行的后半段了，餐桌上只有半只被啃剩的死老鼠，饥饿的船员无精打采。 场面触目惊心。 但吴怡的梦持续了很久，后来就是她偷偷跟着船长，偷看到他把一个东西藏进了枕头下面的匣子里。 她耐心地等待机会，终于趁着船长离开时进了房间，匣子锁着，她却从枕头下面看到了另一样熟悉的东西。 是探险队长的笔记本。 “果然是船长伪造了后半本日记。”尹深和盛延对视一眼，说道。 而从吴欢的角度来看，妹妹只是睡了一觉。然而却睡得很不踏实，甚至还有了梦游的迹象。于是她便尝试着叫醒吴怡，过程却很漫长。 “所以门为什么会反锁？”尹深问道。 “不知道，”吴欢说道：“我感觉墙面好像在渗水，有点不对劲，但是等叫醒吴怡之后，门就已经打不开了。” -- 第34页 但现在不是过多闲聊的时候，他们上楼之后发现事情发展的更加难以控制了，迎面先是一从火焰。 地上角落里一具烧焦的尸体藏在火焰之中，已经看不出是谁了。 尹深正纳闷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还会着火，然后就闻到满鼻子的酒精味，想起刚才被打碎的几瓶伏特加。 他们蒙着口鼻穿过烟火冲天的船舱，走到甲板上时，波涛依旧汹涌。 白无风已经放下了救生艇，神情深不可测望着他们，顿了片刻，对冯帆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冯帆皱着眉头朝他们喊道：“救生艇只剩两个位子了，让姑娘们过来！” 分明就是看中了两个姑娘经历的世界多，有经验。 吴欢看了眼尹深紧拢着的衣领，有些犹豫。吴怡却道：“尹深，我们要去海底，鲸落里……” “被鲸鱼吞进肚子里的东西对吗？只要炸掉，灯就会出现了？出现在深海？还是船上？” 但船已经在下沉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在风浪里变成一片残渣。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灯都是出现在主线的终点。”吴欢说道。 “知道了，你们上救生艇。”尹深说完，见吴怡抬头看他，一脸倔强，于是又道：“我去炸。怎么，不相信我？” 顿了顿，忽略了两个姑娘的神情，故意耍了个无赖：“不相信也没办法，反正东西在我身上。” “你……怎么去？”吴怡问道。 尹深道：“潜水艇，现在没了安全锁，很快就沉进海底了。” “要是万一没成，或是我们推断有误，你也会永远沉入海底。” “那就……赌一把吧。”尹深说道：“潜水艇空间有限，你俩上救生艇吧，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别再多说废话了，给我多留点时间不好么。” 吴欢权衡了一番，看着吴怡虚弱得随时可能会晕倒的状态，抱着她上了救生艇。 船下沉得更快了，尹深和盛延回到潜水艇那边时，阿龙正蹲在舱门口等他们，看见他们双眼一亮，像个被留守在家的小狗。 但随即又有些愤愤：“我都看到了！你俩救上来的人，就这么跟着别人逃命了！义气呢？！” “是我让的，她们跟着我们也是添乱。别说了，时间紧迫，把潜水舱收拾一下，里面那家伙，太占地方了，给放回棺材里自生自灭吧。” 尹深说着，立刻顶着暴雨收拾起来，中途他隐约看见桅杆旁边站着一个人，好像是探险队长，而船长却不见踪影。 或许这一次，光明正大没有偷袭地打的这一架，胜利的一方产生了逆转。 阿龙跟尹深抬面具人的时候抱怨他死沉死沉——都死了还这么沉，并说想遵循就近原则，反正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扔哪不是扔。 他话音一落，尹深便觉得手头的份量更重了一截，把他的腰都抻了一下，像是听不得别人数落特意报复似的。 只是这报复带了点孩子气。 尹深嘴角一抽，低声对阿龙说：“可消停会儿吧，等船沉了一起掉海里，指不定谁比谁沉。” 他抽手揉了下酸痛的侧腰，微微蹙了下眉，之后却感觉手头的重量又轻回来了。 ——有一说一，这家伙还挺细心的，活着的时候，或许也是个会心疼人儿的。 花了点时间做好事，尹深再回到潜水舱时，盛延面露愁色。 “少了两套。”盛延说道。 “什么？”尹深问。 “我说的留在上面的宝贝。” “啊？”尹深愣了下，然后才意识到盛延指的是潜水用的呼吸装置。 原来不是指面具人啊。 “一说起这个我又是一肚子气，真他妈烦，”阿龙呼噜着自己头发，说道：“就是那个冯帆抢走的，剩下这两套还好是压在那戴面具的家伙身下，才逃过一劫。人心真是难测，想想刚上船的时候，那叫一个绅士礼貌，现在呢？看看看看，我呸！” 三个人，只剩两套。尹深和盛延都沉默了，雨滴敲打甲板的背景音里，只剩下阿龙在滔滔不绝，骂了半晌，好似终于骂的爽了，才突然说了一句：“不用管我。” 尹深和盛延诧异地看向他。 阿龙把湿淋淋的头发向后一捋，一篇大义凛然的临终宣言刚到喉咙口，就被尹深一句话给狠狠地怼了回来：“你们是不是不能离开船？” 阿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听懂了尹深的弦外之意。但是又觉得尹深的表情实在过于稀松平常，就像刚问了一句“晚饭吃的驴肉火烧吧”一类的感觉。 于是他讪讪地笑着，笑得有些僵硬。或许是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尹深了，干脆去看盛延，问道：“你听完都不惊讶的吗？” “我当然惊讶，”盛延正色道：“我特别惊讶。因为我以为到了最后的关头，你至少会利用我们、准确来说是尹深的同情心来让他主动把呼吸装置让给你，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正相反，甚至还毫不犹豫地决定自爆了。我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很震惊。” 这下轮到阿龙措手不及：“你……你们都知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第19章 幽灵鲸落（19） 尹深是如何知道的呢，其实端倪并不少。 他差不多是在第三天就确定了阿龙的身份，只是这个家伙不知道是智商不行还是真没有害人的心，一路小打小闹，尹深便既没戳穿他也没疏远他，每天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盯好，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保护。 -- 第35页 但尹深和阿龙朝夕相处，找到漏洞并不难。难得的是盛延居然也发觉了阿龙的身份，看来此人这么多世界走下来也真的有点本领。 “主要是尹深所表现出来的对你的信任太具有迷惑性了，我一开始还怀疑会不会出现两个鬼……后来接近你们，熟悉之后，才明白是我想多了。” 相对于这个毫无规律的、难度颇高的世界主线来说，分配的内鬼则是幼儿园级别的了。或许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折中每个世界的难度吧。 “明白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傻白甜形象的阿龙继续追问。 “明白再这么说下去就真要跟着船一起沉了。”尹深说道，既然阿龙的土著居民，呼吸机的分配上便没有任何问题了。 阿龙叹了口气，帮尹深把后背上拧了几圈的呼吸机的带子给扯正，他有点怨念地皱着眉头，本来是想来个大转折，谁知在场的一个两个全是戏精。 “能看得出来，你面对船长和队长时表现出来的恐惧是装的，但是……”尹深朝那边棺材看了眼，道：“但你好像是真的怕他，他……是什么？” 阿龙慌了一瞬，他想了想，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是海底的，我是船上的，用你们的一句话说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但应该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见问不出什么，尹深便点了点头，等他跟盛延上了潜水舱，又听阿龙说道：“按照国际惯例，像这种生离死别的场合，我作为主人，是该给你们点告诫或者提示的，但是我……” 他有点委屈。 “知道了，你知道的可能还没我们多呢，别勉强自己。”尹深善解人意地说道。 被戳穿心酸的阿龙委屈得都快哭了。 “那这样，”尹深道：“最后帮个忙呗？把我俩这潜水舱推下去。” 阿龙双目湿润，他绝对是这片海域里混的最差的鬼了，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这是要一辈子抬不起头的节奏。 他朝棺材瞟了一眼，又看向尹深，在关上舱门的同时，忽地笑了笑，说道：“我最羡慕你们人类的地方，就是你们有家人，有家人等你回家的感觉很好吧？尹深，一定要出去。” 潜水舱缓缓下沉，狭窄空间里尹深有些呼吸不畅，他盯着舱内一角，问盛延：“你见多识广，见过内鬼反水的吗？” “从未有过。”盛延坚定地回答道，稍摇了摇头，显出几分惊奇。 其实阿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转了性，明明最初激怒船长的时候、故意弄坏锁的时候都还是个一心想着完成业绩的普通内鬼。 但或许是跟这个叫尹深的人类相处的过于融洽，以至于渐渐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需要做自己，就会改变身边的人。 当邮轮沉入海面的那一刻，阿龙坐在甲板的最边缘，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看着仍在附近的救生艇像片树叶似的浮浮沉沉，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其实最后对尹深说的那句“一定要出去”，也是出自真心，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的潜意识里清楚地知晓，他已经在这个世界里经历过无数次循环了。 但这次总觉得不太一样，或许这就是即将结束旧世界、去往新世界的信号？ 希望潜水艇里那两位争气一点，他真的……过够了这样无限循环的日子。 暴雨像无数道垂下来的帘帐，阿龙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海水味道的空气，随后他侧头朝身后喊了一句：“喂，你说……咱们是不是有机会上岛了？” 然而身后什么声音也没有。 阿龙又道：“兄弟，人都走了，别装了，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不是这个世界原装的，但我实在是好奇——诶？”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圈，只见十几米外桅杆处探险队长伫立的模糊影子，本应该老老实实躺在甲板上的面具人、连同棺材，一起不见了。 “我靠你不仅迟到你还早退，”阿龙愤愤不平，想了想更郁闷地说：“甚至你还一路躺赢！太过分了吧，什么来头啊你……真是……” 直到沉入深海，碎碎念依旧挂在嘴边上。 随着一下明显的震动，尹深降落在海底，暴雨里风浪比较大，尹深从舱里出来，才发现降落的地点稍稍偏离了一些，巨大的闪着磷光的鲸落仍在不远处。 海底的压力超乎想象地大，上一次是缓慢降落，有适应的时间。但这次简直垂直入水，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胸腔胀痛。 尤其是离开了潜水舱后，身上仿佛压着一座山。 但不论海面上如何兴风作浪，海洋深处总是不受影响，手臂那么长的章鱼飞快地在骨架之间穿梭，尹深刻意避开鱼类，专心找他们的东西。 刚才在船舱里，尹深问盛延你的灯是什么，盛延没说话，露出一个类似便秘的表情。尹深也没追问，而是开始思考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鲸鱼肚子那么大，氧气有限，到哪去找那个需要引爆的东西呢。 “不知道这小威力怎么样。” “你想一视同仁都炸平？”尹深道：“我觉得不可行，再怎么说，这是深海绿洲啊，多少生物聚在这里，炸平了多可惜，你想想要是有人把敦煌给炸了，你炸不炸？” 盛延已经被炸得脑仁疼了。 “呃……”海底，尹深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咕噜咕噜声，呼吸机差点漏气。 -- 第36页 水下交流全凭手语，他拍拍盛延，示意他看水下的棺材，从稍高一点的地方俯视，这些棺材的摆放并不是没有规律的，混乱中透着一丝秩序，外侧疏松内部紧密，指向某一个中心。 若真是个漩涡倒是简单了，关键这个走向，还是令人迷惑。只是隐隐觉得这团似曾相识。 盛延也在观察着这一片区域，大约有着跟尹深相似的感受。 到底是什么呢。 尹深冥思苦想得快要入了定，盛延来回变换着位置观察，尹深瞟到他呼吸机的氧气已经用掉四分之三了。 他打起精神不去关注这些，再看向那片棺材，忽然灵光一闪，眼前浮现出被他擦拭过的、面具人棺材面上独特的纹路。 是一样的！ 尹深忽然振奋起来，他试着回忆那片纹路，纹路中有指甲盖大小的铜片，与眼前的场景重合，尹深找到了铜片所对应的位置——脊椎的中央位置，卡着一只格外不起眼的平平无奇的棺材。 尹深拉着盛延，这个棺材的盖子一推便开，无数黑色影子溢散而出，黑影先是朝尹深涌去，而后又整齐划一地顿住，最后四散开来。 露出了棺材角落里缩着一块果冻般的黑色胶状体，周围缠着黑雾。 就是它了。 “嘭”地一声闷响，被重新合上的棺材包括里面的东西都炸成了碎片。 而与此同时，海底无数个棺材忽地全部张开，仿佛一群整齐划一的贝壳。紧接着，远远近近地从棺材之中漂浮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一个红色的棍状物体从离他们最近的棺材里冒出来。因为重量过轻而上浮得飞快，旁边盛延忽然猛蹬了几下，伸手抓住那东西，紧接着他笑了下，从尹深眼前消失了。 尹深眨了眨眼，刚才隐约看清他抓住的那红色东西好像是个马桶搋。 也对，一大早上的么，起床了的人也就那么点事儿。 但尹深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那一瞬间他感觉心脏砰砰跳了两下——原来点亮灯是这样的感觉。 尹深难掩心中的振奋，开始寻找起属于他的灯。 按照之前听白无风提起的，每个人和自己的灯之间会有某种感应。即便一开始相离较远，也会慢慢地互相靠近，形成某种类似磁场的东西。 不至于变成大海捞针。 大量的微微闪光的灯因为重量轻的缘故向海面上缓缓上升，尹深便也跟着他们向上浮去。 遍布的棺材在释放掉里面的东西之后便开始呈现出腐败的模样，逐渐消亡殆尽。 身下庞大的鲸落因为棺材的相继消失而重新散发出生机和活力，尹深甚至怀疑不久前看见的那只慢悠悠滑动的章鱼都突然转了性子，开始舒展自己的八条细爪。 被啃得千疮百孔的小鱼身体也正慢慢复原。 如此看来，不管他炸毁的是什么，总归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了。 向上的距离看上去格外遥远，但被海水拖着向上，尹深四处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台……饮水机。 按理说，这么大一个东西，在海洋里又这么突兀，甚至还能微微发光，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容易找的才对。 可直到他感受了海浪湍急的涌动，他的灯依然迷了路似的没有来到他身边。 已经可以看到来自天空的光线了，尹深摘了潜水器，从海面上堪堪探出头来，马上被海浪扑了一脸。 邮轮已经彻底沉没了，海面上漂浮着几块木板和桅杆的残片，暴雨依旧在继续，没有停的意思。 但救生艇也不见了。 “尹深！” 他顺着声音转头，眯着眼睛看见不远处浮浮沉沉的人影。 “你们怎么……救生艇呢？”游近后，尹深认出了吴欢姐妹俩，吴怡的状态很差，半张脸在水面上时隐时现的，全靠吴欢在托着，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 “浪太大，没多久就被掀翻了，你那边怎么样？”吴欢说道，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品牌的化妆品，妆容竟然一点没花。 “你没发现这个世界有了变化吗？” “变化？”吴欢想了想说道：“海水里流窜的黑影好像突然间全部消失了。你……难道你找到那东西了？” “已经炸了，赶紧找灯，我去告诉其他人。” 尹深边说边摘下潜水器递给吴欢，他看见再远处还有几个人影在飘着。 白无风和冯帆就算了，尹深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对于不久前被当做内鬼绑在甲板上差点领便当的事。即便他胸怀大度不会报复回来，也不会讲究什么以德报怨。 而吴欢犹豫了一下，她咬着下唇接过：“你……要给我们吗？万一你的灯在水下呢？” “给吴怡，我感觉她快撑不住了，我水性还成，不用管我。” “喂！”吴欢叫住他：“你知道，灯亮后有时间限制吧？” “什么？”尹深顿住，转头被一个大浪蒙进海里。 第20章 幽灵鲸落（20） 力气快要用尽了，尹深看着依旧在远处发着光的东西，手脚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沉重。 时间还剩多少了？一分钟？三十秒？还是更少？ 尹深不知道这个世界如此苛刻，灯都亮了，居然还有时间的限制。 更何况此前白无风还暗示过……算了，不提也罢。 尹深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刚才没问清楚超过了这个时间究竟会被带到哪里去，要是没那么可怕的话，他倒是也不介意放弃，因为真的太累了。肺里灌满水却依旧要鼓起力气划动的感觉，太累了。 -- 第37页 冰凉入骨的海水中，尹深渐渐有了几分困意，双手不受控制地停住了，整个人正在向深海沉去。 我尽力了……尹深想，这种身体上的疲劳和通宵加班的那种还不一样，他曾以为疯狂加班的自己快要死了。 但直到现在真正直面死亡，才意识到，喝两杯冷萃咖啡就解决的困，根本就不叫困。 最后一点空气被挤出，他吐出一串泡泡，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就在他彻底放弃求生希望的那一刻，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在靠近他，尹深感应到了什么，茫然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在水中尽情舒展的长发，以及一张青色的带着面具的脸。 他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感觉像是皱巴巴的纸，尹深迷迷糊糊地有点嫌弃，想起了小时候卓亦签就总喜欢擦了鼻涕之后把鼻涕纸扔过来恶心别人，他冷着脸推了一下，有点想骂人，但一张口，却被窒息感攝住了咽喉。 几乎花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尹深才重新接受眼皮上浓郁的明亮色调，埋入深海的压迫感消失了，窒息的紧张感也不见了，他感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踏实的地板，头发蓬松干燥，终于不再是滴水的状态。 说真的，再在那个世界里多待几天，他就要长出蘑菇来了。 等等……那个世界？ 尹深猛地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剧烈的眩晕。但他几乎喜极而泣，熟悉的小卧室，熟悉的小窗，熟悉的乱扔了一地衣服的地板……他回来了！ 这是他的家。 意识到这一点的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咬了下舌尖，是疼的，与在船上做的晕乎乎的回家的美梦不同。 而滴滴答答的声音忽然响起，尹深条件反射般的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手里拿着的一次性纸杯因为被攥得太紧已经变形了，正在漏水。 尹深指腹婆娑着纸杯，意识到，他最后颇为嫌弃的黏糊糊的触感好像就是被水打湿后的一次性纸杯。 看着纸杯和一旁的饮水机，尹深表情十分复杂，他满世界疯了一般地找饮水机，结果把他带入世界又救他回来的居然他妈是个破纸杯？ 尹深叹气，水也不敢喝了，主要是在那个世界里已经喝饱了海水，他可能最近一段时间连海盐都要戒掉了。 腿依旧没力气，他记得自己是宿醉来着，于是又为头疼找了个好理由。 尹深一屁股坐回床上，抱着被子的一角发呆，恍惚间仍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冗长而真实的梦。 他拍了拍脸，一把捞过手机，忽略了十几个卓亦签的未接来电，想了想，点进搜索引擎输入了一串名字，是那艘船名。 然而还真叫他搜出了东西。 那艘船真的存在过。大约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一艘邮轮从东南亚的海港出海，买船的人指名道姓要去一处被列为禁区的海域，当地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买船的人最后花了数倍的费用雇到了一艘船。 但三个月后，却只回来了一艘空船。 是冲回近海的，被打渔的瞧见，报警拉回了岸边。 然而警方上船一看，却被炼狱般的景象惊呆了。船上二十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其中大部分的尸体被切得七零八落，煮熟的骨头上还隐约可见一些月牙形状的牙印。 警方拼了整整三天，对照DNA后才确认，当初上船的所有人，无一幸免，全在这儿了。 从邮轮的破损程度和空荡荡的冰柜来看，警方推测他们或许是出海后不久遇到了暴雨，雷达失灵，时间一长，食物吃光了，也可能是发生争执的原因，总之走后引起了一场残忍的屠杀。 每一具尸体上都带着钝器的伤口，每一个人都是死于他杀。 就连最后一个死去的船长，亦是如此。 这就成了个闭环。 当时新闻的通稿全都是神秘海船竟被来自地狱的恶鬼造访……一类的。 当时这起诡异事件曾轰动一时，但没多久就被全方位封杀了，仅剩下几家媒体似是而非的夸张描述，从中得以拼凑出事件的一角。 尹深感到呼吸不是很畅快。与其相信海神、海妖、或者多出来的第二十四个人，尹深更愿意相信，这是探险队长复仇的结果。 因果报应。 之后尹深又从更隐蔽的地方挖到了其他的信息，比如说这支探险队其实不是真正的海洋探险队，他们其实一家生物科研机构的研究员，并有人贴出了照片对比，隐约能看出确实是一拨人。 而这家生物科研机构在他们出海探险前曾报警称丢了个很贵重也很危险的东西。但各地警方都没当回事，都说没办法找、找不到的。 而那船惨剧发生后，这家科研所也很快便隐没于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个世界与现实的重合点令尹深感到不安，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世界是否是真的，平行世界和虫洞空间，他脑子里反复出现这些高深的名词。但似乎哪个都无法完全解释他所遇到的一切。 尹深也很在意那个被鲸鱼吞下肚子的科研成果在现实世界里是否也被清理干净了。 毕竟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棺材，以及正片海洋里穿梭不断的渗人的黑影，都不该存在于这个美丽的美好的星球的深处。 即便只是某种不好的象征，也令人由衷地想要将其从难得一遇的深海的绿洲之中清除。 -- 第38页 ——那位“探险队长”，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吧。 再继续搜索相关信息，只剩明显的胡编乱造，可信性很低而且时间过去了很久，已经少有人问津了。一切都在扑朔迷离中画上了休止符。 “呃……”尹深手机铃声响起，是卓亦签，尹深吸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接起电话。 那边却炸了：“卧槽尹深你可算接我电话了！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快点告诉我我还活着！” 尹深已经隔着电话脑补出另一头卓亦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了，他揉了下眉心，心道你活没活着我说不好。 但我可真真切切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差点喂鱼、被分尸、被点蜡，要不是最后被人拉了一把…… 尹深听着卓亦签哭诉，忽然不受控制地走了神，他双眼放空，是，没错，最后是被一双手拉了一把，还把他的灯塞给了他。 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为什么要帮他？ “喂！喂！尹深你听没听我说话啊，你说我可咋办啊！” 尹深这才回神，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换下被打湿的睡衣，一边说道：“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你居然走神！！” 卓亦签的声音听上去快疯了，尹深眉头一皱，手机没夹稳，掉到了床上，免提还被按开。 于是卓亦签的声音在卧室里几乎产生了回声：“我说！我刚从中世纪欧洲斗兽场回来！历史书全他大爷的是骗人的！斗兽场里斗的根本不是兽！” “那是什么？”尹深下意识地接道。 “是人！是我！这简直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惨烈的经历了，尹深你好歹给点反应行不行？至少你得说句不信吧？” 而尹深心里并不淡定，他把卓亦签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边，然后急迫地说道：“你……也去了其他世界吗？” “我这十分钟说的就是这事儿啊老大！”卓亦签嗓子都快喊哑了，尹深好像还听见了他隔壁邻居不满意地敲墙的声音。 卓亦签含糊地道了声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也？” “你来找我，见面说。” 卓亦签离尹深足有大半个城市，但他二十分钟之后风驰电掣地出现在了尹深家门外，顶着他那头新染的黄毛，人高马大地冲进来，裤子上还有一滩水迹，显然是没来得及换。 尹深看了两眼，表现出明显的嫌弃。 卓亦签扯着头发解释道：“这是喝水撒上的！” “哦。”尹深不置可否。 两人一通气才知道，今天一大早，他们果然经历了相同的事情，只是卓亦签的世界相对来说对脑力要求不高，他们只需要跟另一伙土著npc进行对抗，打败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灯便亮了。 “你的灯是什么？”尹深又看了眼卓亦签裤子上的水。 但和他想的不同，卓亦签道：“是个枕头，我根本就是在睡梦中被拎进去的！” 卓亦签还有些愤愤，谁还没有个起床气咋地。 所以这样看来，被带入世界的时间是固定的，只是看当时手头上有什么，带离苦海的灯就是什么。 尹深当即产生了想要回乡下组个农场养头大象的念头。然后他就每天跟大象形影不离，这样即便被拉进了那个世界里，灯亮的时候，他的目标分分钟就能找到。 但他随即又连着呸了几下，谁想再进去那鬼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尹深这辈子都想把双手裱起来，什么都不碰。 “为什么是我们俩……等等，你联系程子了吗？” 尹深说道，昨晚是他们三个一起喝酒的。 “他手机打不通……他这习惯也不改改，一喝酒就开飞行，等我看见他一定得揍他一顿，咱俩在这出生入死，他倒是睡得香。” 他说着话，伴随这肚子咕咕叫，像个吵闹的二重奏。两人都是惊魂未定的状态，但肚子还是要填的，尤其是尹深，在那个世界里活生生饿了三四天，回到现实中，仍然觉得那种伴随着恶心的饥饿感挥之不去。 于是打算楼下豆腐脑走起。 卓亦签忽然又问：“说起来——你得到的奖励是什么？” 尹深惊诧：“从鬼地方出来还有奖励？谁给的奖励？什么奖励？” 卓亦签摊摊手，抬眼看了看上边，说道：“不知道。我是在里面听别人说的，然后一出来，就接到了升职加薪的邮件，早知道这么灵我应该每天默念想暴富啊，亏了亏了……” 尹深什么消息都没收到，甚至唯一的银行卡还被扣了三十块钱，是上个月欠的信用卡。 “我怎么什么都没有……” 第21章 蓬莱会所（1） 正说着，门口响起一阵唰唰地挠门声。 俩人都才诡异世界里回来，一个比一个风声鹤唳，卓亦签差点跳起来，尹深愣了下，感觉这声音有点熟。 他拖鞋都没顾得上穿，跑了两步一拉开门。顿时又惊又喜，那双鹿一般的眼睛倏然一亮，仿佛骤然闪现的星辰。 “汪！” 四目相对，尹深激动得热泪盈眶。 “糯崽！”尹深抱起狗子搂在怀里，就差转圈了：“我的崽！你居然回来了！你跑哪去了！” 柯基飞速扭着屁股表达兴奋。 尹深抱着糯崽揉了好几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他家崽身上干干净净的，不像流浪了三天的样子，肚子也鼓鼓的，看来是遇到了好心人，吃饱喝足后跑回来的。 -- 第39页 甚至闻起来都是香喷喷的。 “你的狗自己回家了？”卓亦签走过来说道：“昨天你还跟我俩说，它丢了三天了，小公园里撒手没的，还说肯定回不来了……尹深！我怀疑，这就是给你的奖励！” 尹深想起在那个世界里盛延曾神秘兮兮地说过让他多想一些好的事情。但尹深当时不懂，满心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糯崽找回来。 “没事，我们第一次没经验，等下次，一进去，我就默念我想中一千万彩票。”卓亦签见尹深没说话，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在遗憾心愿太小了。 但其实对尹深来说，就算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狗子。 “我可不想再进去了，玩命换来的东西，我怕拿不住。” 然而卓亦签却皱了下眉，说道：“谁不愿意好好活着。但咱们，恐怕没得选择。” 正拿狗粮的尹深动作一顿。 卓亦签继续说道：“你还不知道么？我们被选中了，就要不断不断地进入那个世界，直到……死在里面。” “没有办法退出？” “这不是个游戏，”卓亦签叹着气，说道：“这些也都是一个姐姐告诉我的，她还给我留了个联系方式，说可以在这个组织里寻找队友。” 卓亦签一出来就先急着给兄弟们打电话诉苦，那串数字，他背了好几天，深入到骨子里去了，幸好一时半会没忘。 是个微信群，群名叫不详。 尹深看见后第一眼，眼皮一跳，他把那两个字看成了不祥。 ——总之从他着手画那张鲸落图开始，一切都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群主很快出现了，卓亦签回复，过了片刻，说道：“群主约我们见面，怎么样，尹深，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见见？” “嗯。”尹深应了声，重新回到电脑上，打算继续查查相关的情报。 然而看到热门搜索的第一名，不明原因死亡事件，人数跳到了十九人。 尹深皱了皱眉，他想起早上隐约听到的新闻，好像是十七个来着，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又多了两个？ 强烈的不安驱使他点进了新闻，然而却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一幕。 其中一名死者，仰面倒在小区花园里，身上打了马赛克，依旧能看出大量的血迹。但尹深的关注点集中在他的脚上，那双红色的对勾运动鞋。 就在昨晚，吕程还在炫耀他的鞋子，是他喜欢的女孩送他的生日礼物，硬是从秋天捂到了春天才舍得穿。 “签儿！你刚来的时候说什么……”尹深僵硬地问道：“你说程子的电话打不通？” 卓亦签对此一无所知，他说道：“是啊，无人接听。” “再打！继续打！”尹深随手捞到件衣服便往身上套：“我们去找他！你打！别停！” 两天后。 H市笼罩在连绵的阴雨之中。 吕程的葬礼办得很仓促，只通知了少数亲戚朋友，一路上还是避着媒体，提防着他们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尹深和卓亦签像两只黑色的游魂般跟在后面，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默契地红了眼眶。 他们三个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H市福利院，只是吕程命好，养父母收养他之后一路开挂，很快便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富翁，只是去年被竞争对手坑了，家财四散。 卓亦签八岁才进福利院，过了一年多被一对普通夫妇收养。 而尹深却格外悲凉，他进福利院时还是个婴儿，唇红齿白，一双谁见了都喜欢的大眼睛，福利院的阿姨们看着小家伙一天天长大，都说这么漂亮的小孩，肯定是最先被收养。然而事与愿违，直到尹深成年，他都没能离开福利院。 尹深小时候和吕程玩得多些，而上大学后，居然和卓亦签成了室友，三个人也算是有缘分的。 “他昨天还说，他几年前有钱的时候投资的一个小项目居然开始盈利了，说这次要让他爹看看他也是有生意头脑的。”卓亦签鼻子塞住了，闷声闷气地说着。 尹深看着远处那个一夜间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听福利院的人提起过，这对儿夫妇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便夭折了，尝试了许多年再无子嗣，才想收养个孩子。 没想到如今小孩养大，却还是一场空。 这便是平日里算命的常说的，儿女缘薄吧。 “所以他也被拉进了那个世界。”尹深皱着眉，笃定地说道。 吕程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表面上没有任何创口。但口鼻中却涌出大量的鲜血，周围没有监控，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送到医院后，医生却说，内脏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比被汽车碾压过的人还要惨。 但却和另外十八个人的状况完全相同。 而截止到葬礼这天，H市的死亡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二十一人。 其他城市也有类似的诡异事件。 地方已经开始封锁消息了，为避免引起恐慌，只是泄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仍引起了一阵脑补，最主流的谣言是说一场可怕传染病正在蔓延。 却没有人想到，这一切其实是源自于第二世界。 第二世界，是蓬莱会所的人对那个诡异世界的称呼。 “你相信蓬莱会所那群人说的话吗？你相信程子的死是因为他没能从那个世界里脱身？”卓亦签转着一串碎石手环，说道。 -- 第40页 “我相信，”尹深道：“直觉。” 卓亦签听后，苦笑道：“你的直觉一向准。那你能不能感觉一下，我还能活多久？” 尹深看了他一眼，严肃着一张脸，说道：“千年王八万年龟，你就安心活着吧。” 卓亦签嘴角动了一下，愁眉紧锁地说道：“我本来没什么实感的，可你看……程子……还有那个人讲的事儿，我心里发怵。” 这不怪他，尹深也没有想到，在古井无波的城市之下，居然在暗处存在着庞大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里，全是不明原因被选中的人。 允良便是这个组织的发起人，是“不详”的群主。 据说本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第一次进入第二世界是在十岁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前辈了。 但其实尹深和卓亦签在那天并没有看到允良，跟他们碰面的是一个熟人。 “是这样的，我们蓬莱会所规模很大，老板也不能每个人都见，对吧，所以一会儿我会把你们再拉进另一个正式群里，现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午后的咖啡厅里，尹深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吴欢。 是的，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面。吴欢说完撩了下头发，露出精致的一枚细耳环，低头喝了口咖啡，道：“我也没想到是你，尹深——这是你真名吗？” 尹深点头。 这次轮到卓亦签错愕：“你俩认识啊？” “是啊，”吴欢说道：“早知道是你，我根本不用再来确认身份了嘛。”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也没关系，下次万一在哪个世界重逢了，也好组个队。” 尹深笑了笑，几人闲聊了几句，得知她和吴怡也有惊无险地离开了上个世界，还多亏了尹深让出的潜水装备。 而聊到正事，尹深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所以……有没有摆脱这个世界的办法？” 吴欢摇头：“允良把去过第二世界的人召集在一起，就是为了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以求找到离开的方法。但直到现在也……” “好吧，我懂了，”尹深道：“那么为什么我们会被选中？” 吴欢道：“抱歉，这个问题我同样也无法解答。我们能够确定的规律是，第二世界会先选中某一个点，在那个点周边固定区域里的所有人，都是被选中的人。 此外，每个人被带入第二世界的引子——也就是灯——总是同一类东西，比如我的灯，永远都是布制品，比如衣服、窗帘……” 并且她帮尹深两人也分析了一下，他们或许是同一类，都是家居用品。 “像你们这样的情况，灯是同一类型的话，是可以获得特权的。”吴欢说着，拿出两串小石头手串，道：“恭喜你们，第一个世界就找到了固定队友。” 这两串石头是蓬莱会所确认了会员身份之后送给他们的“见面礼”，只要两个人同时带着这个，就能够一起进入同一个世界。 尹深手上带着的那串石头是领头的，通过那条通道、进入哪个世界，都是由尹深的行为决定。 卓亦签顿时振奋起来，打算像大学时那样抱尹深的大腿，尹深看了一眼，冷漠道：“打住，我自己都是个菜鸟，说不定咱俩要凉在一起。” “那也成啊，”卓亦签大大咧咧地唱道：“兄弟一生一起走……” 尹深朝另一边挪动了下，看着对面的吴欢，又问道：“下次被拽进去是什么时候？时间间隔是固定的么？” “几乎是固定的，三个月左右，”吴欢道：“你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三人喝完了咖啡，尹深对第二世界有了初步的概念，也接受了未来要跟它长期共存的打算。 其实有很多人对第二世界是十分依赖的。因为它付给胜利者报酬，便相当于拿命换东西，有的人觉得值。 而在最后，尹深想起来一件事，说道：“我还想问……” “你说。”吴欢道。 “第二世界里的NPC，他们是像游戏里那样固定的程序，还是说……可以自己独立思考的、自己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 吴欢想了想，道：“凭借我的经验，我认为他们都有各自的使命。你具体想问什么？” “我……”尹深道：“你觉得，鬼会帮助我们这些外来者吗？” “不会，”吴欢笃定道：“你是说阿龙吧？他……” “不，不是他，”尹深道：“没什么，或许是我多心了。” 第22章 血社火（1） 第二次进入那个世界，依旧猝不及防。 尹深莫名其妙收到了一份爱心午餐，正拿到桌边想瞧瞧是哪位仁兄送来的，结果一坐下居然坐了空，像是凳子突然被撤走了似的。 糯崽最近总喜欢叼走尹深身边的东西。 尹深一句呵斥都到嘴边了，忽然感觉不太对劲，感官被悉数关闭，眼前漆黑一片，失重感尤其强烈。 他压着恶心想吐的冲动，下意识地伸手捞身边的东西，却摸到了硬邦邦还有些潮湿的土壤。 随即五感恢复，一阵清冽到泛着凉意的松针味儿钻入鼻腔，和他几年前去长白上玩在山顶松林里闻到得味道几乎一模一样——是庞大的松针聚集在一处才反复叠加出的清冽。 然而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脸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材质粗糙，沉甸甸的。尹深抬头去摸，摸到了一块布条样的东西。 -- 第41页 “可算找着你嘞！就差你一个，快走吧！”一个粗犷的汉子的声音。 尹深没说话，随即手被人拍了下。 “莫碰！”那人急道：“你这妆还没干呢，师傅说了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行，你再忍忍，喏，拽着这个，我带你回村子。” 尹深手里被塞进来一块布条，他顺从地抓住，这汉子的口音听起来像陕西那边的，他眼前已经脑补出前面带路的是个穿着红开襟头戴白头巾的放羊汉子的模样了。 而他自己，看上去就很像是被放的羊。 “大家都在等我们吗？”尹深试探着问道，幸而他标准的普通话并没有受到怀疑。 “是嘞，大伙儿起了个大早，总算是赶着正午前准备好了，希望一会儿社火节能顺顺利利的，赶紧完事，咱们好赶紧领钞票撤，这村子里啊，我以后算是不想再来了，奇奇怪怪的，村里那位婆婆还严格限制了时间，别的村子早就不看时辰了，就只有这里……” 尹深默不作声地听他絮叨了一路，大致确定了这人肯定第二世界的原住人，怕打草惊蛇，尹深忍住了没有问社火节是个什么玩意儿。 走了不久，渐渐人声便嘈杂了，都是些大气粗犷的口音，男男女女都有，甚至还敲锣打鼓，穿插了骡子的嚎叫声，热闹得很。 他感觉自己被带进了一个院子，脚下不再是软塌塌的土路了。 有个人走过来，在尹深额头上抹了一把，说道：“行了，眼罩摘了吧。” 尹深拒绝了刚才带路那人代他摘的好意，自己慢慢解了眼前的遮挡，还没适应光线，就听见不远处几个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朝他一下子扑了过来。 尹深大惊，退了半步，还是被抱了个结实。 “别动！别动！我的深啊，你咋成这样了，疼不疼啊，我帮你——诶？” 说到最后明显变了个语调。 “签儿？”尹深低声道，终于习惯了阳光，他发现自己只有左眼可用，另一边眼睛上覆盖着什么东西，头顶依旧沉甸甸的。 卓亦签站在他身前，穿着一身上个世界二三十年代灰色的乡土风衣裳，与头顶那一丛黄毛格外不搭调。 尹深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褐色的一身从头到脚，简直像刚偷完人家玉米被狗撵回来似的。 这个世界……表现出了一副经费严重不足的样子。尹深第一件事就是为他们未来几天的伙食而深深担忧。 “你差点吓死我，尹深你这妆也太真了，我刚一进门打眼一瞧还真以为你眼睛里戳着一把剪子！” 卓亦签捂着心口，他刚才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开始晕血了。但随着他看向别处，紧接着又发出了更发自肺腑的一声“卧槽”。 尹深用仅剩一只眼睛打量了四周，尽管早有准备，身上还是出了层冷汗。 院子挺大的，但架不住人多，二十多人再加两头骡子挤挤挨挨，大部分的人脸色蜡黄干瘦，手里忙活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而跟尹深一样站着不敢动的有十来个人。 想必是这次的同伴了。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身上化了很惨烈的妆。说是“妆”都有点过分了。 离尹深最近的一个男人，头顶上插着一把斧头，几乎把他的脸一劈两半，红色的血流了一脸。 而其他人，要么脸挨了一砖头，要么身上挨了一刀，甚至还有个矮小的阿姨，肚皮破开，流出一大截肠子，直接挂在了脖子上，她自己低头玩着一截肠子，因为焦躁而不断地从上面揪“肉块”下来。 “这是恐怖片化妆间吧？”尹深低声说道，随即想起了什么，打量了卓亦签，道：“你咋没化妆？” “我没妆？怪了怪了，我不会是有什么特殊身份吧……”卓亦签不安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着。 尹深想起来上一个世界被怀疑是鬼的滋味，道：“你最好别。等等！你身上这是什么……” 卓亦签随手撩开上衣，露出的肚皮上是一圈一圈的红褐色的伤痕一般的东西。不仅是肚皮，连后背、手臂、脖颈上全是这样的痕迹。 尹深看着有些不适，斟酌着词语说道：“我们每个人的扮相可能都是一种死法，你这个确实比较特殊，凶器没留在你身上，或许是因为……” “你代表着被碎丨尸。” 盛延扶着自己头上的正在滴血的枪头，走过来，漫不经心的说道：“尹深，好久不见。” 从他后脑戳入，又从侧脸的位置刺出，倒不是真的，份量没那么重。但他应该是担心枪头碰到别人，才一直用手护着。 尹深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而卓亦签闻言打了个哆嗦，他长这么大就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跟那两个字产生任何联系，他哭丧着脸说道：“别说了，再说我真要晕血了。” “你晕血？”盛延好奇地说道：“晕血是一种精神障碍呀，不过还是可以进行干预的，回头出去了可以找我，我帮你联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 “谢……谢谢……”卓亦签说道，他此前从未想过这点小事还要看医生。 再说了，医院里啥状况都有，他本来就晕血，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 尹深轻咳一声，给两人介绍道：“盛延，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是个医生。这是卓亦签，我发小。” “你俩一起来的？”盛延问完，看到两人手上戴的石头，也就全明白了。 -- 第42页 而尹深却发现盛延这次没有带同伴进来，不知是不是上一次康城带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敲锣了！敲锣了！” “都准备好了吗！好了的都出院子，咱们社火节要正式开始了！” 一个响亮的嗓音落下，院子里的人纷纷响应，尹深等人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推搡着出了院子。 紧接着入目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类似于广场的地方，有一些村民已经搬着小板凳坐在墙根处等着，小孩子快活地跑着，穿梭在一片卖糖人和糯米糕的手艺人中间。 “血社火，”盛延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据我所知，是陕西的一种民俗，类似于北方过年期间的秧歌和庙会。只不过表现形式非常可怕血腥，像我们—— 扮演的是被制服的坏人，所以身上带着各种砍伤的印记，这也是为了祈祷来年没有小人捣乱，古代祈求丰收，现在大多是祈求平安富裕。” 怎么看都是一种重口味的民俗活动。 为了追求某种象征，尹深他们大部分人的双手都被束在背后，其实只是一根轻飘飘的带子，做做样子罢了。 有了这层科普，尹深心里多少有个底，反正不就是游街么，游街怕什么，至少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 尹深也逐渐看出，他们有一个专业的社火班子，这些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敲锣的敲锣，举旗的举旗，十来个舞刀弄枪的“正面角色”押着他们这些“小人”分散开来，沿着空地的边缘逐渐走成一个环形。 卓亦签十分担忧自己会因为表面上的正常而被单拎出去。所以他干脆撸起了袖子，时不时地撩开上衣，吓唬路过的小朋友。 锣鼓声震耳欲聋，尹深跟卓亦签盛延的距离越拉越远，连对口型都无法完成交流。 但所幸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只在这个广场上，并渐渐围拢，中央位置有人抱来大量干柴，正架起柴火堆来。 柴火旁边放着一只布蛹一般的东西，隐约是个人形。但尹深的视线始终被最里侧踩高跷的表演者挡着，换了好几个角度都看不真切。 走神的人容易脚下没根，尹深还在费力地用他唯一一只眼睛张望，身边忽然带起一阵风，有个身高到他腰部的小孩飞快地掠过他，尹深被撞了下，踉跄了两步又被土路上凸起的石头绊倒，向前张去，手背在身后，情急之下竟一时挣脱不开。 完了。尹深当即想。 他不知道眼睛上插着的剪刀是什么材质。但有点硬是真的，他这么朝前一摔，脸着地的话，这吓人的妆怕是要当场变成现实。 难不成他要瞎着一只眼睛走完这个世界？ 尹深心里一凉，咬牙念叨了一句熊孩子，刚才他瞟了一眼撞他的小孩，小孩全身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还有一节在后面飘着，活像个木乃伊，在队伍里面一跳一跳地穿梭。 地面近在咫尺，就在右眼的剪刀离戳进眼里只剩十几公分的时候，他被人拽住了。 劫后重生的感觉令他腿都软了，虽然这个世界受的伤不会带回现实，但疼却是实实在在的，尹深还是个挺怕疼的人，小时候每次打针都是一场激烈的斗智斗勇。 “多谢多谢！” 尹深被那人拉起来，他以为会是卓亦签或者盛延，然而一回头却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个气场很强的男人，比尹深高了几公分，脸上白白净净没有被涂上油彩，眼尾上翘，眼神里带着几分凉薄冷意，但尹深却莫名有种被凝视的感觉。 他薄唇轻启，随即意识到此时说话也很难听清楚。除非凑近耳根去说，于是便作罢，转手帮尹深把他手上的带子给解开了。 尹深惊异地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本土居民还是伙伴。因为他的打扮过于正常，卓亦签至少露出来的手腕上是有断腕痕迹的，而面前这个男人却什么都看不出。 而男人身后还背了把剑，从他肩头能看见剑柄，使他这个人看上去像一个风度翩翩、行侠仗义的侠客。 第23章 血社火（2） 意识到队友的困惑，这个男人转身背对尹深。 于是尹深这才看到，原来那把剑不是被他背在背上，而是从他的肩胛骨处插入，又从另一侧身体穿出，正面看确实很正常，但背面却同样地惨不忍睹。 尹深朝他笑了笑，抱了个拳。 这时想起刚才掠过的熊孩子，那小木乃伊八成也是队友，或许是年纪小，太害怕了才到处乱跑的。 想到这里尹深便快走两步打算把那孩子拽回来。毕竟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把变数控制在自己身边才更安全。 但手臂又被刚才那男人拉住，男人皱着眉，看着尹深眼睛上的剪刀，看口型是在说“小心。” 尹深当即点头，这人的性子倒不似那双眼睛。尹深转身张望了一番，又跟男人比了下那小孩的身高，抬头却见男人一脸不明就以。 算了。小孩也跑远了，等再看见他再说吧。尹深心想。 而此时熙熙攘攘的队伍停了下来。温度一下子窜得很高，社火班子的人看上去都格外兴奋，村民们也纷纷围上来。 广场中央一个穿红衣的男人举着火把大声念了一段词，大抵是关于保佑丰收保佑平安一类的祈福话，等他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欢呼和鼓声，而伴随于此，红衣男人点燃了柴火，火堆里架着的人形布蛹顿时发出惨叫。 -- 第43页 因被火焰烧灼而格外凄厉。 尹深听得一阵头皮发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焦臭味，而在这样的气味里，大家居然安静了下来，尹深回头看去，发现村民们居然在祈祷，正惊疑间，身旁两个班子里的人低声讨论道：“今年这动静搞得挺真啊，是谁替祭品惨叫的？叫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没听老大说有人替叫啊，这村子给的钱少，规矩倒多，哪会花那力气。” “是么？那说不定是从村子里找的人，听这声，顶多是个三十多岁的女的。” “管他呢，反正等会儿火灭了，把事先准备好的骨粉拿出来扬了，这趟就算完事，回家睡大觉去喽……” 原来是假人？ 但这声音和气味，着实以假乱真。 但既然人家专业的都这么说了，尹深又不能冲上去要求检查那个布蛹。 火里的惨叫逐渐变得沙哑，像是喉咙里掺了血、又慢慢被烤干，尹深着实敬佩这位配音演员。 但他听不下去了，便转头找刚才的男人搭话闲聊：“我叫尹深，你呢？” 男人皱着眉，却没看他，沉着嗓音说道：“李陵舟。” 尹深察觉出了他语气里的那点冷，有点退缩，但又实在不想安静下来听恐怖惨叫，于是硬着头皮找话道：“凌波微步的凌？” 男人顿了顿，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才说道：“是陵墓的陵。” 尹深：…… 怎么回事！这位一看就是大佬的家伙居然出奇地不会说话？都进了这个世界了，谁不想听点吉利的？！ 这绝对聊不下去了。尹深四处寻找卓亦签的身影，关键时刻还是觉得这位出口成脏的发小比较可爱，他现在极需要听卓亦签骂人来洗洗耳朵。 尹深像只小动物似的伸着脖子找人，摆动的剪刀活像某种高科技望远镜。但一只眼睛毕竟能力有限，没瞧见人，火堆那边儿又有动静了。 活动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红衣男人把布蛹拆开，他需要做的是拿出里面的骨灰。 然而当他轻车熟路地撕开布蛹时，却摸到满手焦黑的油腻，顿时臭气熏天。 “啊——” 一米八几的红衣大汉大叫着从台上跌下来。短暂的寂静之后广场上乱做一锅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布蛹里面居然真的裹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此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若不是刚才的惨叫，怕是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认。 血社火最忌讳中断，弄不好会绝了整个村子的福泽。 村子里的人见状，顿时一拥而上跟社火班子争执开来，刚才那红衣男人缓过了劲儿，终于开始试图解释，说他们会负责，并且所有的人都不会走直到找出这个被烧死的女人是谁，然后重新举行社火。 现场太过混乱，尹深被挤到了一边，李陵舟看了尹深好几眼，终于伸手去抓他眼睛上的剪刀。 “哎？干什么？”尹深大惊。 “他们顾不上我们。”李陵舟说着，手上一用力，把剪刀硬是掰下来了，尹深右眼依旧睁不开，但总算份量轻了，压力顿时大减。 此时也终于看清了这把剪刀的模样，是那种极其尖锐的大剪刀，类似于鱼贩子用的那种，尹深接过来，刚收进兜里，又看见李陵舟把自己背上碍事的剑柄给掰了，拿在手里转着玩。 过了段时间，或许村民和班子达成了某种共识，红衣男子垂头丧气地把大家伙召集过来，说道：“今天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都怪我一开始偷工减料，没有按照老规矩起卦。但如今活没办完，肯定是不能走的，我已经跟村里的人商量好了，咱们暂时住几天。” “住哪啊？”一个年轻的男孩说道，他是最普通的扮相，头顶着一把斧头，想来也尝试过给弄下去，却失败了，斧头歪斜着。 “就这儿！”红衣男人指指地面，道：“人家没地方给咱住，大家将就……” “那不行！”另一个人说：“这儿还有姑娘呢！” 尹深刚没注意，现下才发现他们这群人里确实有三个女人。 其他班子里的人也不乐意，纷纷借着茬起哄。 “那咋办嘛……”红衣男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幸而此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双眼紧闭，深而密集的周围爬了满脸，宛如干枯的树皮。 像这种古老的村子里，一般年纪最大的人往往最有发言权。这位老太太少说也年过古稀了，她虽然看不见什么，却还是佝偻着腰把众人“打量”了一遍，然后张开干瘪的嘴巴说道：“既然如此，特许你们暂住吧，你们分散开，住到有空屋的人家里去吧。” 她讲话很有分量。刚才还叽叽歪歪不愿意留宿班子的人全都缄口不言。 尹深终于和走散的卓亦签盛延汇合，他们入住一个中年男人的房子，中年男人点着卯，正好把站在一起的李陵舟也点了进去。 剩下的人也被其他居民认领，各自回家。 尹深入住的这家房子很大，是个二层的小楼，楼上有两间空房间，难怪中年男人点了四个人回来。 尹深看了李陵舟好几眼，犹豫片刻，说道：“签儿，你跟盛延住一个房间。”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都颇为诧异，只是李陵舟表现出来的情绪更淡一些。 -- 第44页 就属卓亦签反应最大：“啥？我没听错吧？尹深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要我了吗！” 一个人高马大的直男撒起娇来颇为致命，尹深推开试图抱自己大腿的卓亦签，尽量不动声色，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而盛延最先反应过来，李陵舟没有同伴，暂时无法确认他的身份。而盛延的话，尹深已经在上个世界跟他建立了一定的信任，是个安全选项。 “要不然我……”盛延说。 “就这么定了，折腾一天了你们不累吗？赶紧都去洗洗。”尹深说道。李陵舟毕竟是他招惹回来的，总不好把危险留给别人。 说完给卓亦签使了个眼色，卓亦签虽然没懂，还是按照约定跟着盛延走了。 卓亦签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为了能被收养，便嘴甜又勤快； 长大之后知道自己学习不行，就整日研究着做买卖，也算能养活了自己。 而在跟尹深商量好两人一起进入第二世界的时候，卓亦签知道自己不聪明。于是进来之前便跟尹深说，一切都看尹深的眼色行事。 “走吧。”尹深对李陵舟说，他相信盛延会给卓亦签解释。 李陵舟是个安静的人，这令尹深松了口气。虽然他发小是卓亦签那样的碎嘴，但他还是觉得跟话少的人待在一起更舒服。比如现在李陵舟不问尹深为什么要跟他住一起就令他很舒服。 “你先去洗。”李陵舟看了房间一边，对尹深说道。 等尹深从洗手间出来换李陵舟去，他坐在实木材质的硬邦邦的木凳上，隐约闻到门外传来了饭菜的香气，是那种农家柴火饭特有的香。 这一天下来，一头雾水不说，连队友都没认齐，毫无进展。但这样纯粹的饭香依旧令尹深心生恍惚，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过于贴近现实了。 尹深把门拉开，猝不及防地看见门外蹲着一个小女孩。 尹深吓了一跳，刚才那点闲适全没了，又提起了十八分警惕。刚才进屋时没看到这家里有孩子，小女孩蹲在地上抬头看他，一双眼睛很大，眼球在光下显出很淡的棕色，她很活泼，见了人便热情地喊哥哥，还递给尹深一颗松果作为礼物。 “爸爸在楼下煮饭，还有骨头汤，你们要吃吗？”小女孩认真地问道。 尹深没回答，反问道：“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有啊，继母和弟弟小柏……”女孩说道：“但是继母留下了一锅骨头汤就走了，她带着弟弟一起走的。所以，你们要喝汤吗？” 尹深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毛骨悚然来，他按住不断叫嚣的胃，说道：“不用了，哥哥不饿，你先去玩吧。” “好，那等你有空要陪小松玩大夫游戏哦。”小女孩笑了下，双马尾辫子飘在脑后，一蹦一跳地下楼去了。 “小孩有问题么？”李陵舟不知何时出来的，他问道。 “唔，感觉不太正常，不过算了，反正在这个世界里，不正常才是最正常的，你……额……” 尹深转身回去拉上了门，随后就看见李陵舟光着上身，他皮肤白净，肌肉匀称，尹深沿着他的锁骨一路看到人鱼线，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颜料掉了吗？”李陵舟淡定地背过身去，问道：“我自己看不到。” “颜料？”尹深怔了下，连忙整理还未被本尊发现的目光，在他背上停住，然后恍然大悟道：“噢，已经洗干净了。” “嗯，”李陵舟穿上外衣，道：“我以为会留下些标记，看来是我想多了。” 过了片刻，尹深宕机的大脑重新启动，他不由得惋惜地想，要是能把李陵舟请回去当模特就好了，他每天画瓶子和水果，已经画腻了，创作灵感简直面临枯竭。 想到这里，他又问李陵舟：“你不是第一次吧？” “那你是不是？”李陵舟反问道。 “第二个世界。”尹深如实说道，简短说了下他和卓亦签三人的情况。 毕竟要和陌生人建立默契的最简单方式就是自己先撤下防卫，危险但奏效。 李陵舟听完，道：“我去过很多世界。” 尹深眼睛刷地一亮，真大佬莫非就这么出现了？ 一句“那我们组队吧”刚要说出来，就听李陵舟又道：“但我从来不找伙伴，从以往的经验看，跟着我进来的，都没办法跟着我出去。” 尹深：…… 由衷地想要建议大佬改名字。 第24章 血社火（3）（倒v开始） 和上个世界保留着自己的睡衣不同，尹深全身上下的装束全变了，倒是手机还原原本本地躺在口袋里，尹深也是刚发现，拿出来看时，按亮就是笔记本的页签，怎么也退不出去。 李陵舟没有带手机，于是尹深到隔壁找那两位。果不其然，大家的手机全都变成了记事本。 没过多久，那个叫小松的小女孩再次上楼来，像是按照某种既定的程式一般叫他们下去吃饭，这次没有提起骨头汤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考虑到主线也是时候有所延伸了，他们便下楼去。 正好赶上有客人在门口。 “小松！”中年男人跟门口的人说了两句话，便大声喊他女儿：“妈妈和弟弟是不是没有回来？” 女孩跑过去说道：“没有没有，她带弟弟回姥姥家啦，爸爸，我跟你说过了呀。” -- 第45页 “这不是又有人来问么，”于是男人又对门口的人道：“你再去别家问问吧？尤其是寡妇家，谁家要是媳妇丢了肯定早找翻天了，是不是？” 门口那人很困扰的模样，抱怨了几句，想必是要通过排除法先确定布蛹里女人的身份，只是这都天黑了还没有眉目，这村子就这么大，也不知为什么还没有找出来。 “叔叔要留下来喝汤吗？”女孩又笑眯眯地说道：“有很大一锅。” 那人吸吸鼻子，说道：“好香的味道啊，不过下次吧！” 小女孩因为一直安利不出去她的骨头汤而感到很失望，依依不舍地对那人挥手，女孩父亲关门看见了尹深他们，热情淳朴地笑了起来，招呼众人围坐吃晚饭。 骨头汤最先被端上了桌子，很大的盆放在中央，而极力推荐的小松自己却一口也没有吃。反而是她父亲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碗，仍意犹未尽的样子。 男人打了个嗝，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地说：“真希望他们俩能在肉汤吃完之前回来呀。” 小女孩嘻嘻笑着，没说话，而李陵舟忽然问道：“小松，你外婆家在哪里？” 他声音很低，在柔和灯光下被滤掉了清冷，显得不食人间烟火。女孩想了想，说道：“很远，要翻一座山。” 李陵舟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没有一起去？” 女孩沉默了片刻，很小声地说：“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一本正经的模样与她稚嫩的脸蛋极其不搭。不过长得漂亮的小孩子不论怎样都是招人喜欢的。 “哈哈，你还没这个桌子高呢！你个小不点能有啥事情？”卓亦签大笑道，卸了妆之后他就像被解除了封印，只要没有血腥场景，他绝对是个嘻嘻哈哈的好汉。 小姑娘摇晃着双腿，没理他。 尹深拽了卓亦签一把。 这顿晚饭吃得还算融洽，大锅饭蒸的粗粮很香，随意的家常小炒也因为沾了烟火气而别具风味。果然吃穿用度各个方面都契合了几十年前这一时间点。 饭后几人回到二楼，卓亦签手搭在尹深肩膀山，问道：“你想什么呢？刚才你一直都没说话。” 尹深摇摇头，把他那只爪子抖下去，说道：“没什么，我只是习惯在没有眉目的时候先观察少说话，以免说错了被盯上。” “靠，谁敢盯上我……”卓亦签说道。 但尹深没跟他贫嘴，他跟盛延道：“我一开始以为这个世界的主线是围绕被烧死那人的。” “难道不是？”盛延道。 “很奇怪，”尹深说道：“刚才来走访调查这件事的不是我们的同伴，我们大家被四处分散开，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呢？ 我现在怀疑布蛹只是个引子，它要引出来的是另外一件更为复杂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才是我们要破译的主线。” 盛延赞同道：“有道理，所有怪异的点都值得被注意。不过进入世界第一天没有眉目是正常的，我们需要做的是在这一夜活下去，今天把门都锁好，有什么不对劲的及时招呼，我们互相照应，还是老规矩，能不离开房间就不要离开房间。” “放心放心，我进了屋就睡，不到大天亮绝不睁眼。”卓亦签爽快地说。 “我或许会出去。”一直安静着的李陵舟忽然说道。 “嘶，”卓亦签心直口快：“哥们你有点叛逆啊。” “你发现什么了？”尹深问道。 李陵舟道：“刚才，她父亲——给挂在门口的大衣兜里塞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手电筒和一包烟。” 卓亦签当即道：“那没准是人家想一会儿出去抽根烟啊。” 李陵舟道：“不必带手电吧？更何况，他是背着我们装的东西。我倾向于，他晚上会出门，我要跟上去。” 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李陵舟就是有这样一种气场，一种单枪匹马也敢四处征伐的自信，一时间没有人能说出句反驳的话，卓亦签憋了会儿，使出了大招：“我的深，你说，你发挥一下你的直觉，你觉得那叔叔有猫腻没有？” “别想让我给你撑腰。直觉不是用在这种小事上的，”尹深说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各回各屋。” “哎，那他——” “他说他要去，又没有一定要带你去，别操心了。” 尹深进了屋，卧室有扇朝北的窗子，从窗口正好可以看见院子，紧闭大门上挂了把沉重的锁。但锁芯还是悬着的，并没有完全锁住。 尹深把窗子拉开一道缝隙，这样外面的声音便可清晰地传入进来，连远处的犬吠也可以听见，在这样静谧的乡村，仿佛一切距离都缩短、再缩短，凝聚成一座独立的星球。 尹深心里认为李陵舟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观察能力这么强，”尹深对着窗子说道：“你是不是也发现了，那小女孩还有一处不对劲的？” “你是指她讨厌苹果？”李陵舟淡淡地说道。 “嗯，准确地说，是恐惧。” 尹深坐在女孩旁边，她的每一个反应都没有逃过尹深的眼睛，当她父亲把那盘苹果端上桌时，女孩明显脸色一变，随后还从尹深的右边挪到了左边——远离苹果的方向。 后来尹深若无其事地拿了个苹果过来，女孩桌下的手指不停地搓着餐布，没多久便跳下椅子跑开了。 -- 第46页 “但那苹果没什么特别的啊。”尹深又说。 “你吃了？” “没吃，怕万一有毒呢，掰开看了看，就是普通苹果。” 尹深感觉两道视线落在他背上，回头见李陵舟蹙着眉头说道：“你……” “怎……怎么。”大佬的反应令尹深心里有点慌，难不成掰一下都不行了。 过了片刻，李陵舟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浪费粮食。” 尹深：？？ 以为他要说啥呢！就这？？都对不起尹深打起的十二分精神！感觉大佬云淡风轻地像是逗猫似的。 再说了，在这个世界里就别那么讲究了吧，总不能为了传统美德就拿自己命做实验啊。 尹深哑口无言地顶着这枚“浪费粮食”的帽子可耻地入睡了，他的床挨着窗，一有什么动静便可以及时醒来。 其实从上个世界出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尹深是很难入睡的，一闭眼那个世界里各种活着的、死了的人或者非人就开始在他眼前过电影，活灵活现，素来连个恐怖片都没看过的尹深很是吃不消。 再加上程子的死，对他的影响很大，负面情绪经常在深夜里爆发，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他还曾想过，既然这个世界能够实现愿望，那么如果他在这个世界里最迫切的心愿是让程子活过来，或者是让一切都恢复原样，回到他们都没有被拉入浑水的那一刻。 但微弱的希望不久后便被蓬莱会所的人无情打破了，吴欢说，这个世界无法实现的两个心愿都被尹深给说中了，复生和时光倒退。 想必最开始创造第二世界的家伙没有学好生物学和物理学。 不过凡事看得多想得多了也便麻木了，尹深白天健身对自己颇为狠毒，往往练得精疲力尽，这样反而渐渐摆脱了失眠的困扰，只是依旧睡得浅，连糯崽半夜偷偷摸摸爬上丨床尹深都会醒，然后从被子里伸出脚来试图赶它下去。 ——糯崽掉毛太厉害，实在没办法让它到床上睡。 只是狗子虽然胖，行动却机灵，向来都是尹深还没挨着它的边儿就跑了。 当然过会儿还会再来。 而此时此刻，环境变了，尹深半夜和狗子博弈的本能却保留着，他昏昏沉沉地感觉身边的床塌了一小点，正好就是糯崽跳上床时所压下去的那么大幅度。 于是尹深翻了个身，一脚朝着那个方向探去。 而下一秒，他感觉脚踝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抓住了。 尹深吃了一惊，冷汗赶在意识清醒之前先流了下来，他当即睁开眼，在皎洁的月光下，看到一个黑影。 再细看，原来是李陵舟半跪在他床沿上，手里攥着尹深的脚踝。 但尹深决定不追究大佬半夜爬自己床的责任。因为他几乎在睁眼的同时就发现，如果不是李陵舟身手矫捷，他那一脚离对方的关键部位也就差了几厘米，这要实打实地蹬下去…… 尹深怕是要被当场谋杀。 “你……” 李陵舟把他的腿放在一边，微直起身来给往窗框上系着什么东西，边说道：“我才刚过来，你倒是挺警惕。” 尹深没好意思说是蹬狗练出来的，他盘腿坐起来，脚踝上依旧残留着冰凉的触感，还微微有点痒，越想越痒。 尹深把裤腿向下扯了扯，问道：“那个叔叔真出门了？你干嘛要走窗？门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儿么。” “多亏了你发小，”李陵舟一边把床单绑窗框上系成死结，一边说道：“从外面把门抵上了，可能怕我半夜把你拐跑。” “呃……”是卓亦签能干出来的事，当然其中也离不开盛延的出谋划策。 毕竟尹深在上一个世界里就吃过类似的亏，盛延对李陵舟的身份存疑并不意外。 那俩人或许是想着，反正卧底鬼不能直接伤人，所以只要限制住行动就好了。 但尹深偏不是个那么容易就被限制住的。 “我帮你拽着，你下去之后接应我。”尹深从李陵舟手里拿过床单。 “你也去？”李陵舟微微诧异。 “别废话了，再耽搁下去人都要走出村子了。” 李陵舟冲他挑了挑眉，把已经跨坐在窗上的尹深拉回来，低声说：“别急，你看那边。” 院门口，一缕缥缈的细烟。女孩父亲还在门口抽烟，火星忽明忽暗的，尹深还真没注意到。片刻后，男人踩灭了烟头，终于压低帽檐，出门去了。 第25章 血社火（4） 黑夜里跟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月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万簌寂静，稍微踩到点枯枝败叶便是不小的声响，村民养的狗被惊醒，听到有人从自己门口路过就会发出呜呜的警告。 李陵舟脚步极轻，像会轻功似的，令不断惹狗吠叫的尹深感到颇为受挫。甚至想拽住大佬的脚看看鞋底是不是藏了消音器。 所幸走在前面的男人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走得不快，优哉游哉地像是去赴一场约会。 如果不是在半夜的话。 “停。” 李陵舟抬手拦住了尹深。 前面的男人停在了一所房子前，尹深眯起眼睛看了看，这村子里的房子都盖得极其相似，他只觉得眼熟，隐约记得是有队友暂住在这里的。 男人在房门上轻扣两声，没过多久，房门缓缓地打开一道缝隙，尹深向前探了探身子，想去看开门的是谁，衣角却不小心刮到了树枝，唰地一声。 -- 第47页 房子里的狗立刻吠叫起来。 男人狐疑地朝尹深这边看了一眼，尹深反应速度不如李陵舟，他还没动，就先被一把拉住抵在墙上，顺便还被捂上了嘴巴。 “奇怪，平时旺财根本不咬你啊。”房门里，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欠揍。”男人说着进了屋子，随即房门便关上了。 那只叫旺财的狗因为过于尽忠职守而被收拾了一通，呜呜叫着缩进了角落里。 李陵舟侧耳听了半晌，再无半点人声，终于缓缓将注意力拉回，然后便发现身下的人挣扎得有点厉害。 “抱歉，”李陵舟退开半步，低声说道：“下意识地反应。” 尹深差点被捂死。他摸摸脖子，也不敢咳，摆手喘了两口气。 他自认为举了三个月的铁，手臂力量还算可以，偶尔也能拍张肌肉照秀一秀的，可在李陵舟的臂力面前简直变成了绣花枕头，被单方面压制得厉害。 尹深有点怨念地瞪了李陵舟一眼，他这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被捂嘴。 尹深感到自己的业务能力被深深地鄙视了。 虽然这才第二个世界，也没啥业务能力。 刚要纠正一下李陵舟为自己的错误认知，尹深忽然感到一阵危险的预兆。 下一秒，头顶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讲话声。从他们头顶的大开的窗户里传来。依旧是女人的声音，她在问另外的人会不会冷，要不要关窗。 尹深当即把李陵舟又拉回到自己身上。 ——从窗口向下看，他这边是个死角，但李陵舟刚才所在的位置却完全没有遮挡。 窗边一直有人声，掺着笑声，尹深忽然明白过来，这狗男人，还真就是来幽会来了。 想清了这点尹深越发觉得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他对某些现场直播丝毫不敢兴趣，幸而李陵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沿着墙根慢慢挪动，直到进入安全地带。 两人神情都不太好看。尹深决定第二天绝不能承认自己半夜走了这一茬。否则他极有可能会被卓亦签嘲笑一辈子。 “你居然记得路？”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后，李陵舟忽然说道。 他一直比尹深错后半步，他们来的时候七拐八拐，错综复杂，但尹深所带的路竟丝毫不差。 “我为数不多的天赋技能，”尹深说道：“就从来没有过迷路的困扰。” 一天一夜下来，整个村子基本上已经被尹深装在脑子里了。 \这村子的布局挺奇怪的。\尹深道。 “怎么说？” “这村子是个环形，我们白天社火节的那片空地就是环心，房屋搭建没有一点秩序，这就导致里面的小路错综复杂。但是房子却又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朝着环心的方向开了很大的窗。” “唔，刚才那扇窗是朝向环心的？确实要比普通民居的窗要大一些。” “感觉很不方便啊，最内侧的住户，岂不是互相之间可以通过窗子看见对方。” 视力好一些的怕是连人家家里的摆设、电视机播放的是电视剧还是动画片都一清二楚。 难不成，整个村子的人，亲近到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吗？ 那么跟小松的父亲偷情的女人又是谁呢，这件事是否也人尽皆知了呢？至于小松的继母…… 若是小松父亲因为不满意妻子的存在，而趁着社火节将她打晕藏在布蛹里，似乎是存在操作可行性的。 “烧焦的布蛹放在哪里了？”尹深问。 “祠堂，”李陵舟一眼看穿了尹深的打算，他又说道：“我暗中看过，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确认身份的东西了。” 过了片刻，尹深低声说道：“即便烧焦得面目全非，身影上，家人也是能够认得出来的吧。” 但小松父亲看见那具尸体时除了恶心也再无其他神色，而小松年纪太小，甚至都没有参与社火节。 “这家人，不一定。”李陵舟道。 继母罢了，如果真的亲如一家，又怎么可能“去姥姥家”只带着弟弟，不带妹妹呢。 “如果真是推测的那样，那弟弟小柏又在哪里呢。”尹深蹙眉道。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到他们的住处了，脑子里的信息多而混乱，尹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偶然刮过的穿堂风糊了他一脸，尹深打了个喷嚏，抱着胳膊搓了搓。 “冷？”李陵舟问，侧头看他。 “嗯，赶紧回去吧。”说着快步小跑了起来，隐约听见身后的李陵舟说了句“就是娇气。” 前半句是什么没听清，但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好称呼。 只是转头看李陵舟时，他又一脸坦荡，完全不像背后说了人坏话的模样。 “等下。”李陵舟忽然脸色一变，望向前方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怎么……”尹深狐疑地转身，当即被钉在了地上。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伫立在路中央，背对着月光，整个人在萧瑟的风里摇摇欲坠，头上歪歪斜斜地戴了顶奇怪的帽子，跟着他的影子一同摇动，却一直没有掉落。 尹深手心里开始冒汗了，他盘算着要不要绕路。但更担心的是拿不准这玩意儿是什么，会不会追上来。 三个人影在狭窄的路上对峙了片刻，李陵舟忽然抬脚朝那东西走去，尹深看着他的背影，将心一横，也跟了上去，反正就算要打架，他们也是二比一，胜算大了一倍。 -- 第48页 然而走近后，尹深才发现这家伙的怪异之处，却是越看越惊心。 那是一个人，一个强行以站立的姿态立在路中央的人，他头顶上根本没有什么帽子，那歪歪斜斜的帽子般的东西，实际上是一把巨大的斧头。 就像他们白天血社火的扮相一般，斧头从人的左脑上劈进去，然后牢牢地卡在了里面，红色的血沿着创口流了满身，甚至连脚下都积攒了一洼。 冲天的腥气敲打着尹深的神经，也在告诉他，这已经不是装扮了，这个“人”，双眼大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一把斧头终结了生命。 尹深感觉自己脑壳也有点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眼，说道：“我对他有印象，叫杜什么来着，我白天进院子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头上顶着斧头，吓了我一跳。” 这两次的惊吓是完全不同的。 尹深不懂为什么他会死在这里。他记得自己的队友们都很听话地听从安排，这一批里似乎没有新人，没有多嘴多舌问东问西的，也没有大呼小叫做些无意义作死行为的，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 “我有了个令人不太舒服的念头。”尹深咬着下唇，却没有感觉到痛，他顿了下，也不管李陵舟愿不愿意听，便说道：“我们白天的装扮，恐怕就是每个人死法的预兆。” 尹深此时十分希望李陵舟能拿出自己多次出入世界的经验狠狠地压他的话，反驳说不存在的，就没听说过死还有预兆的。 然而大佬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尹深，带着几分惋惜地说道：“啧，被剪刀穿破眼球、再刺入大脑，想想还挺疼的。” 尹深：…… 不得不说李陵舟这人欠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尹深的眼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决定等从这个世界出去了一定天天做眼保健操，好好保护自己脆弱的眼睛。 “不过，你刚才有看到他身后有个小孩一闪而过吗？”李陵舟又正色道。 “小孩？”尹深只顾着看路中间这家伙了：“什么样的小孩？” 李陵舟比划了下：“到这儿，很瘦小，身上紧绷绷的，像是没穿衣服似的。但是跑起来手腕上又有很长的带子跟着飘。” 尹深脑补了一下，忽然问道：“你白天拉住我的时候，看到撞我的那小孩了吗？” 李陵舟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啊，对了，就是他。” 是浑身缠满了绷带的小男孩。尹深当即说道：“他往哪边跑了？这小孩说不定和这个人是一组的，这个人死了，小孩也有危险。” 尹深说完正要去前面的岔路看看，又被李陵舟拦住。 “别追了，”他说道：“那小孩，不像是人。” 第26章 血社火（5） 尹深顿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深夜的风吹得他更冷了，队友的尸体还立在路中央，而周围暗流涌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窥探着他们，这令尹深极不舒服，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回去。”李陵舟不容置疑地说道。 “等等，他……”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李陵舟道：“人死灯灭，没什么体不体面，你最好别碰，等天亮了会有人替我们收拾。” 再折腾下去天都快亮了，尹深想了想，跟在李陵舟后面回了他们的住处。 本来应该是无人察觉的一次半夜闲逛。但是当他们进了房子，路过小女孩的房间时，虚掩着的门忽然被推开，小松抱着被子，从门里探出头来，神情极其天真。但眼睛里却没有困意，是个很有精神的小姑娘。 “你们去哪了？”她歪头问道。 尹深吞了下唾沫，张口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反倒是李陵舟泰然自若地扯谎道：“上厕所。” 尹深唇角抽了抽，心道你这也就是这偏偏小孩子。但凡是个稍微早熟点的，两个大男人半夜结伴上厕所，诡异程度不亚于猪在天上飞。 但他也只好附和道：“对……你快睡吧，乖。” 尹深不希望小女孩出来，他不希望小女孩知道自己的父亲深夜还外出。不论她是否懂得这些成年人世界里的残忍。 所幸女孩只是笑了下，正要合上门，忽然又停住，探出头来在两人身上嗅了一下，紧接着猛地捂住了鼻子，困惑又嫌弃地把门关上了。 尹深回到房间后，也在自己身上闻了闻，道：“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吗？没有吧？你帮我闻下……” 说完扯出一条袖子递过去，递完才觉得有点尴尬，他这是把李陵舟当成卓亦签了，想来跟大佬好像还没有熟到让人家闻袖子的程度。 但一看就知道肯定不喜欢跟人亲近的李陵舟居然破天荒地接住了尹深的衣袖，他没闻，而是拉着他的肩线帮他把袖子扯正，说道：“沾了血腥气吧，小孩鼻子灵敏。” 尹深“噢”了声，仰面躺回到床上，窗外已经是有拂晓的趋势了，翻了几个身，没有困意，一闭上眼就感觉有人要拿剪刀戳他。 最后尹深侧头面对着李陵舟，两张床距离不远，他能看到李陵舟在月光下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 作为艺术生的本能，画了十几年插画的尹深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个男人，居然能有这样好看的睫毛吗？ -- 第49页 尹深不由得感叹道，又隐约觉得这样的睫毛他似乎从哪里看见过，距离他很近，比此时此刻还要近。 但这怎么可能呢？或许是梦里的事儿吧——尹深不甚清晰地想着。 第二天，尹深是被香气唤醒的，他坐起身来缓了数秒，意识到楼下传来的依旧是和昨天相同的味道，又是那锅很香很香的肉汤。 其中还掺杂着米香，许是被做为引子煮了粥。 胃里刚咕噜了一声的馋虫瞬间安静，连个屁也不敢放。 “尹深！尹深你在吗！尹深尹深尹深！” 尹深袜子还没穿上，就听门外叫魂似的砸门。 李陵舟已经起来了，但这么大动静还是令他不耐烦地蹙了眉，尹深急忙踩着鞋子赶在李陵舟之前去开门，放进来一只气急败坏的卓亦签。 不过这只卓亦签在看见尹深完完整整唯独脚上缺了只袜子之后立刻平静了下来，他飞快地瞪了李陵舟一眼，说道：“喂，你昨天还是出去了？” 像个生怕自己儿子被拐跑的老父亲一样，卓亦签的语气不太好，为了团队和谐，尹深忙道：“你看看你，一大早上，兴师问罪来了？还有，我还没说你，你脑子里进水了吗？谁让你把我门给堵上的，我差点憋死在房间里。” 有了昨晚骗小女孩的先例，尹深说起谎话来也顺畅了许多。 而卓亦签闻言，刚才那股子劲头立即没了，他讪讪地摸摸下巴，有点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这茬。原来你们没出门啊……” 看着卓亦签从气焰嚣张变成缩手缩脚，尹深满意地轻勾了下唇角，慢条斯理地把鞋穿好，等李陵舟已经先他们一路下楼去了，才搂着卓亦签的脖子说道：“不好意思，我确实出去溜达了半宿。” “你大爷——” 尹深没等他“大爷”完，又紧接着说道：“发现了件不得了的事情。你先做好心理准备，等一会儿想办法跟队友们聚起来我再说。” “啥不得了的事需要我提前这么久做心理准备啊，只要不是你要当着我的面放血，我啥都不用准备。” 而尹深则靠在门边，叹了口气说：“比这可怕得多。” 卓亦签整个人都不好了。 直到下楼都忘了再去找跟拐卖成年人的罪犯李陵舟算账。 若是说这俩人互相看不顺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件事恐怕是个源头。 后来尹深也曾问过卓亦签，凭什么在他心里他聪明强大的好兄弟会是被拐带的那一个。 而卓亦签只是用奇怪地眼神把尹深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随后一言不发地递了块镜子给他。 或许在某种事情上，直男也同样具有不得了的直觉。 早餐果然是带着肉末的粥，他们都没有碰，只吃了点干馒头，后来有村民火急火燎地过来挨家敲门，说出了大事，让大家到祠堂里去集合。 路上也遇到了各家的村民，有人小声嘀咕着昨晚又出人命了，他们村子是不是被诅咒了一类的话。尹深和李陵舟对视一样，想必是那位可怜队友的尸体被发现了。 然而到了祠堂，却发现有几个人守在门口大声哭嚎，正觉得奇怪，又有人在人群外大喊道：“不得了了！又发现死人了！” 周围立刻有妇人惊吓到失声，七嘴八舌地问又是谁家的人出事，然而那人却频频摆手，说：“不是不是，不是村子里的人，是班子的人，昨天抹了脸给咱们驱灾的，不知怎么地就……哎哟……” 尹深当即懵了，那祠堂里这位又是谁？ 村子里出了大事，大家伙儿几乎倾巢而出，都聚集在祠堂周围，最后一共收拾出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具是尹深昨晚看见的姓杜的队友，另外一个是个姑娘，跟姓杜那人形影不离，想来是一起的。 这两人着实凄惨，尤其是那个姑娘，被人从干草垛上找到的，整个人睡着了似的躺在上面。 但草垛上却满是淋漓鲜血，几乎全都变成了红色，有人碰了碰她，她便从上面滚了下来，露出了被掏空的一整个背部。 脊背的皮肤、内脏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截脊柱和零星的肋骨，仿佛被野兽啃食过一般。 “是她的装扮……”一个头发很长的姑娘颤抖着声音说道：“昨天满院子的人，就我们两个女孩，年龄还差不多，我就多跟她聊了几句，她给我看她的装扮，她的背部当时就是被画成这样的。” 再加上杜阳的死状，某些事情已经无需多言了。 进入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们总算借着这件事聚集到了一起，刚才说话的那个姑娘长得很漂亮。 但脸色灰靑，面无血色，尹深记得她昨天的扮相是无数尖锐的长针戳入她的头和前胸，大约是想到了这个，她吓得不轻。 而受打击最大的是卓亦签，他绝望地想到自己昨天自己身上一圈一圈密集的切痕，顿时有种不想活了的冲动。 “别想这些了，”尹深自己也觉得恐惧，但他毕竟经过了一夜，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清了清喉咙说道：“不要被扰乱了重点，我们的目标是活着、点亮灯，不是么？” 盛延也接受良好，他也说道：“没错，我想每个人都已经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信息，我想这也是这个世界安排我们住在不同人家的用意吧，我们先把各自知道的信息汇总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找出一条主线来。” -- 第50页 众人茫然恐惧之余，也都尽量调整着心态，刚才说话的那个长发姑娘道：“那我先说，我是余嘉怡，死的女孩叫焦悦人，那男孩叫杜阳，他们是一对儿情侣，昨晚分配住处也是他们两个去了同一户人家……” “问题的关键就是这儿了！”一个颧骨很高的男人突然振奋起来，他大声说道：“他们去了谁家？这家一定有问题！说不定灯就在这户人家！” “听人把话说完。”李陵舟声音冷淡地说道。 男人像是被兜头泼了桶凉水，脸顿时红了。 余嘉怡便继续说道：“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我是第一次进来这里，昨天一直很害怕，幸好有焦悦人和英阿姨一直在陪着我，跟我说话。 对了，我跟英阿姨昨晚一起住在寿飞才家里，有人提醒我们，这个寿飞才，是个老光棍、老无赖，让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所以我和英阿姨昨天跟他回去之后就一直反锁着门待在房间里。” 她身旁那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瘦瘦小小的不太起眼，尹深看见她顿时一惊，他没有想过世界里居然还会有老人。 “她说的没错，我年纪大了，视力听力都不好，也没什么线索能提供给你们，就是后半夜狗不知道为什么此起彼伏地叫，我睡眠浅，就听到了。”英阿姨说道，带着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从容。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说自己也听到了狗叫。但村子里嘛，狗突然叫起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尹深怔了下，低头轻咳了一声，他和李陵舟知道狗叫是咋回事。 大部分是他们俩的功劳。 “你们说的寿飞才家，大概位置在哪？”李陵舟问道。 余嘉怡想了想，朝某个方向指了一下，说：“大概是在那边。” 指的很抽象。尹深灵机一动，站起来朝班子负责人那边跑去，没一会儿便带了纸笔回来，开始画这个村子的简图。 “好，那么按顺序，”李陵舟看向刚才插话的男人，道：“到你了。” 男人有点不服气，但又看李陵舟不太好惹，憋得脸更红了，半天才指了旁边三个挨得很近的男人说：“我叫关经艺，跟他仨住在寿浩夫妻家里，我昨晚什么也没听见。” 他没什么好说的，但又觉得自己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不够份量，于是又笃定地说道：“我今晚就住到杜阳他们俩那个房子去，我倒是要看看那里有什么猫腻！” 沉浸在恐惧中的卓亦签抽空感叹了句勇气可嘉，盛延是个热心肠的，看见人作死总是忍不住劝道：“事情真相未明，你最好不要轻易冒险。” “富贵险中求。谁都不去冒险，灯会自己跑来我们面前？”男人伸着脖子说道。 “喂，你不是才同意给我当保镖的么，咱们价格都谈好了！”那三个男人里最好看的一个说道，这人长了张明星脸，下巴尖尖的，格外地瘦，且惜命。 从后来的对话里也能听出，这个人确实是个明星，还挺火的，演了两部小甜剧，收割了不少女友粉。 “我又没说不管你！我去找线索是为了我们所有人都活！” “好了好了，都先来标注一下自己住处的位置吧。”尹深已经把地图画好了，祠堂和最初进来时那个院子都标了出来，街道和房子的布置就像是按着GPS复制下来的一般。 他把自己住的小松一家的位置标注为A，团灭的那家标为B，剩下的三组人陆续确定了位置，其实他们相隔并不远，但连起来正好是形成了一个圈。 又是圈。 尹深怀疑这个村子是不是迷信什么跟环啊圈啊有关的图腾。 剩下的人也都大致讲了自己昨天到现在的经历，也再没有有用的线索，轮到尹深他们时，尹深直言道：“我们出门了，而且发现我们房子的男主人私生活有些混乱，他晚上去……等等。” 尹深拿起地图细细一看，皱着眉头又朝村子里望了片刻，随即看向男明星，道：“我那个男主人，半夜私会的，就是你的住处。” 第27章 血社火（6） “绝对不可能！”男明星说道：“我家那是一对儿新婚夫妇，俩人和和气气的，感情好着呢。而且昨晚男主人也在家，我是没听见他出门。难不成还能当着男主人的面跟他媳妇偷情？你肯定是记错位置了。” 但关经艺却道：“我晚上快入睡时倒是确实听见他家的狗叫来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出入。” “快睡觉时？你睡得是得多晚啊？” “没有啊，就不到十一点吧。” “但幽会那件事至少发生在凌晨一点以后。” 如果他所记属实，也有可能是男主人离开后，小松的父亲才进了这家。 此事暂且按下不谈，李陵舟最后总结道：“总之大家都注意一下各自房子主人的动向和……私人关系，我想，要么这里面藏着主线，要么就是藏着杀机。” “杀机？什么意思？”卓亦签对这个字眼特别敏感。 李陵舟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死亡规则。” 卓亦签打了个激灵，他觉得自己对这两个字更加敏感，敏感到听了就想揍人。 “对了，还有房子主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行为，比如我那个小女孩特别恐惧苹果。”尹深研究着地图补充道。 在场的众人便陷入了回忆之中，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昨晚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 第51页 过了片刻，盛延提醒道：“最后我们是不是该聊聊剩下的那具老兄了？他是谁啊究竟，他怎么会死呢？” 一个弱弱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他……”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人，刚才他一直没说话，大家都快把他忽略掉了。 “我知道，我们住在他家里，他是我们的房主。” 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差点被漏掉了。 “详细说说。” 他和同伴对视一眼，道：“主要就是没什么可说的，他性格冷淡，我们来了也没怎么招呼我们，就自己进房间了，还锁了门，里面总有纸翻动的声音，我们还猜这人说不定是个作家。 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他死了的，我们房子院子里有一点血迹，他可能是死在那里。但村民在我们俩起床之前就先发现了他并抬走了。” “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需要调查的事情了，”尹深说道：“这样吧，我们每天早上九点，活着的人还在这里集合交换信息。” 但是白天的时间并没有留给他们调查信息，村子里接连出现惨剧，社火班子的人也出了事，班子的负责人和村长扯着脖子争执了半晌，最终还是没逃过一句“现在走就没钱拿”。 毕竟在村民看来，社火节中断，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甚至已经传出了流言蜚语说出事的根源就在于社火节的中断。于是他们便要求班子继续演出，一定要将活动进行到底。 可布蛹烧毁了，这个玩意制作起来格外费时间，就算临时搞一个简陋版本的，也至少要三天，再加上很多妆扮都在那天的嘈杂之中弄坏了，也需要重新置办。 于是班子负责人把所有可用的人手召集起来，收拾残局，手艺精良的就制作布蛹，笨手笨脚的就给大家打下手。 班子里的其他人都担心下一个死掉的轮到自己，于是全都闷头干活，手脚格外麻利。 院子里人密度太大，尹深他们不想露出破绽。于是便很少说话，硬是出了一天苦力。直到傍晚班长才放大家各自回家吃饭。 夕阳把半边天烧得血红，仅存的最后一点日光打在村民的房舍上，显出一种格外显眼的橘色，整个村子像是铺陈在调色板之中，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尹深半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被卓亦签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别看了，容易瞎。” 尹深咬牙：“不会说话就闭嘴。” 卓亦签揉着胳膊，他锯了一天的木头，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从小到大没干过这活儿，这个世界真是绝了，我还以为我是来变形记来了。” “恐怖版变形记，”盛延补充道。 而旁边的李陵舟却难得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色。 尹深笑起来，说道：“大佬，不会是没看过变形记吧？一个综艺，挺有意思的。对了，还没问过你，现实里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李陵舟淡淡地说：“我有公司，带些普通商业项目，员工不少，但都不争气，KPI总也上不来，还不思进取。” 卓亦签阴阳怪气地感慨一句：“哎呦，CEO啊！” 尹深却没觉得惊讶，他确实想象不到有哪个职业是适合李陵舟的，像他这样的人，确实应该是站在某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不过尹深也理解了，像这种满脑子KPI的统治阶级没听说过平民快乐来源变形记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你呢？” “啊？” 尹深怔了下，回头看见李陵舟在看他，眉骨压得很低，眼神中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儿。 尹深压根没想到大佬也会对他的职业感兴趣，反应了一下忙道：“我是个画画儿的。” 李陵舟了然，目光转向天空与房舍连接的地方，是刚才尹深看了许久的方向，他问道：“很美吗？” “很美。”尹深由衷地点头。 卓亦签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再看向李陵舟这个人觉得更加不顺眼了。 “美个屁！我看哪儿都是血呼啦的，赶紧走吧，我要晕血了我跟你说。” 然而尹深无情地把盛延推到他面前：“那别跟我说，请跟医生说。” “哎，等下，那不是小松吗？”盛延没理会这两个幼稚鬼，皱眉看着不远处。 果然是小松，她穿了条碎花的小裙子，逆着光，站在被夕阳覆盖的墙根下，正跟一个老婆婆说着话。 “那不是……”盛延又道。 “是昨天主持大局的老奶奶……”尹深替他把话说完：“她旁边还有一个人，怎么有点像英阿姨？” 英阿姨年纪大了，上午在院子里帮忙，却粗手粗脚地遭人嫌弃，领班叫她可以去旁边歇会，当时尹深他们都以为英阿姨先回去了，谁知她竟然坐在这里晒太阳。 两老一小倒是出奇地和谐，旁边的铁杠上还挂了一只鹦鹉，颇有些水墨田园的味道。 老人忽然朝他们转头，虽然双目紧闭，但却好像是看见了他们似的，或许她有独特的看东西的方式。然后她朝他们招了招手。 “我觉得她是个重要的NPC！”卓亦签兴奋细搓着手说道。 小松乖巧地站在一边，还对尹深甜甜地一笑，而老人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尹深……旁边的李陵舟。 看了许久，老人的眉宇间拧成几道弧线，仿佛陷入了某种困惑。但随着大家走近，这一轻微的神情又顿时消散了。 -- 第52页 这令尹深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 英阿姨揉着膝盖站起来，说道：“结束了吗？看见嘉怡出来了没有？” “还在院子里，”盛延道：“应该快了。” “好，那我去接接她。” 英阿姨已经跟老婆婆熟络了，她走前还逗了逗树上的鹦鹉，惹得这只绿色的鸟扑腾翅膀。 鹦鹉眼球灰白，也是个瞎的。 对英阿姨来说，她简直就像到亲戚家的农村串了个门，妥帖又淡然，任何死亡都无法令她动容。 “这些天要辛苦你们了。”老人悠悠地开口说道，声音里透着几分沙哑，像极了许久不开口讲话的人所发出来的声音。 “您太客气了！我们应该的，应该的，现在就希望赶紧把社火节办完，让大家都安心。” 卓亦签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挺会说客套话的，尹深暗自里产生了老父亲心态。 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种心态跟早上冲进房间里的卓亦签如出一辙。 老人听完，竟笑了一下，她不知活了多少岁，满脸的皱纹全都挤在一起，互相堆叠着，令人怀疑她是不是每天洗脸的时候都要将皮肉给翻开，本来就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愈发难以看见了，整个人更像是一颗风干的老树。 “婆婆，我有些好奇，”只有李陵舟没有被她的这副样子吓到，目的明确地问道：“这个村子的布局挺奇怪的？” 老人再一次“盯”着李陵舟看了许久，久到尹深背后冒出冷汗，怀疑是不是李陵舟这句话问错了，她才终于开口说道：“是啊，这就是我们村子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 “有意为之？” “准确地说，是长久流传下来的渊源罢了。有人的地方，存在的久了，就总会有些东西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几百上千年过去，年轻人也说不清最初是个什么用意了。 我们村子啊，大家彼此互相敞着窗户，像无数相对而立的反光镜，鉴人鉴己，我觉得很好。” “没有年轻人反对吗？” “我说过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谁敢反对？谁要改了户型、改了朝向，那就是对老祖宗的大不敬！” 没想到这村子居然还挺迂腐的。不过从血社火上也可见一斑，这样的东西依旧被当做幸运和吉祥不断受到敬意，看来还是不能太高估这个时代，它终究有它的局限。 “那么夫妻关系的不专一是不是也有违传统呢？”李陵舟问的话越来越让人捏一把汗。 老人的神态骤然犀利起来，她沉声呵问道：“你在说什么？你们知道了些什么？” 尹深连忙说道：“没没没，他在上个村子看到的，顺口胡说罢了。” 老婆婆的神情终于缓缓柔和下来，不过从她的反应上来看，难怪小松父亲要半夜偷情。作为村子的权威，她掌握着村子的话语权。 甚至更为可怕的其他权利。 “你们回家吧，炊烟已经生了很久，快回去吃晚饭吧，”婆婆在小松的发辫上摸了摸，像个普通的老奶奶一般慈爱地说道：“还有你，你求我的事情我不能答应你，带着你的客人回家去吧，等时候到了，你要找的东西自然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小姑娘委屈地瘪瘪嘴，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跟谁学的。 然后郑重地跟老婆婆挥手道别，又来牵着尹深，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回家去。” 片刻后，老婆婆补充道：“提醒一下，今晚七点，日落之后，会为亡者举行送行仪式，没事的话都来敬杯酒吧。” 她边说着，边提了板凳，进屋去了。 “嚯，这老奶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卓亦签看着四层小楼说道，这似乎是整个村子最高的房舍了，从上面或许可能俯视到整个村庄。 老婆婆的房间在村落的东南角方向，旁边就是通往外界的最宽敞的一条马路，路的尽头，是一片雾蒙蒙的松树林。 回去的路上，小女孩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带路，左摸摸又捡捡，怎么也不肯好好走。 尹深把那张手绘地图又拿出来看，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信息在他脑海里翻云覆雨，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 “尹深，别忘了，”盛延悄悄贴近他，低声说道：“鬼在我们中间，我想，他一定是要说谎的。” 第28章 血社火（7） 本就复杂的关系一瞬间更添了难度。尹深自暴自弃地把地图合上，干脆不想了。 日落后的送行仪式远比众人想象得要正式的多。 每个人都被通知到了，依旧是在祠堂附近，尹深这时才知道，原来只有本村的居民死后才被允许暂时停尸祠堂，而他们的队友，都是停在室外的。 而与尹深记忆中传统的丧葬习俗不同，这不是某个家庭的事情。而与整个村子息息相关，村民会例行吹上一会儿送行的唢呐，然后婆婆站在出村的那条最宽的马路上，口中念念有词，却又听不真切，小松父亲看他们外乡人困惑，便解释道：“放心吧，村子周围雾大，只是给亡魂指个方向，让他们不迷路罢了。” 而就在一小时前，仪式还未开始，尹深他们提前出了门，沿着村子四处逛了逛，同住在寿浩夫妇家中的小明星等人确认了就是这户人家。 尹深一直在完善他的地图，走到村落边缘的时候，他们看到最外围是数亩良田，种着类似小麦的作物，再向外走，便是松林了。 -- 第53页 “我进入这个世界时，蒙着眼，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尹深走在田埂上，说着。 “松针。”李陵舟道。 盛延忽然停下了脚步，道：“雾有点奇怪。” 他们已经走到松林的边缘了，本来刚才从田埂里看时，雾气只是围绕在半空中，松林是隐约可见的，甚至还能看见树上最饱满的一颗松子。 但是走近了之后，雾气却大了。 “我怀疑，我们再往里走的话，是不是……”尹深拿自己做实验，他绕过一棵松树朝里面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向前伸直手臂的话，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双手了。 “越靠近雾越大。”尹深把话说完，感觉周围没人搭腔，回头一看，来路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浓郁的雾气。 “不是吧……”尹深闭眼后退了两步，再回头依旧是无休止的浓雾，他大声喊着队友的名字，却像是被消音了一般，连个回声也没有。 尹深差点以为自己一脚踩进了平行空间里。 尚且来不及恐惧，衣摆忽然被轻轻扯了一下，他茫然地低头，看见自己那件破旧外套的下摆处有根线头，线头的另一端被扯着。 是衣服本来就开线了？还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之后留下的线头？ 但无穷无尽的白茫茫雾气之中，这根与外界忽然产生了关联的线头给了尹深莫名的期望，那根线发红，却很细，稍一用力便会断掉。尹深拉住这边，轻轻扯了一下，聚精会神地看向另一端。 很快，那边有了回应，先是更轻的拉扯，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着细线探过来。 大雾之中兀地凭空冒出只手，任谁都要吓一大跳。但尹深却感觉这手很熟悉，尤其是戴在食指上的那枚刻着古朴花纹的指环，都令尹深精神一振。 是李陵舟的手。 尹深当即握住那只手，随后被一把拽出了雾气的范围，再睁眼时，村落已经回到视线之内了，李陵舟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身后是神情惊恐的卓亦签和盛延。 “回来了！”卓亦签有点要喜极而泣的模样，他说道：“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啊，深啊你去哪了？” “这雾……”尹深皱眉看向那片浓雾，离它略远了些，再也不想被包裹进去了。 李陵舟已经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尹深看着自己的线头，说道：“你……” “不好意思，我看了一路，刚才实在忍不住了，刚想给你把线头扯下来，”李陵舟耸肩道：“手慢了一下，谁知道你就消失不见了。” 游走在死亡边缘的尹深简直对李陵舟的手慢感恩戴德，并说道：“手慢是优点，请务必保持！” “那都好说，你能先把线头给扯下来么？”李陵舟严肃地说道。 最后尹深还是照着大佬的意思把那根救命线头给扯了，却悄悄放进了内侧口袋里，紧挨着手机，并决定如果能带出去的话，一定要做成个护身符。毕竟他从小到大也很少有这种莫名走运的时刻。 过了很久，尹深才想起来问：“你们说我是突然消失的？” 盛延站得最远，他当时看的最清楚，言之凿凿地说道：“在我那个位置，你周围还没有雾气，但你就走了一步，突然不见了。” “不是啊，”卓亦签在盛延前面一些，他说道：“我看尹深周围是有雾气的，但很薄，完全盖不住人才对的，奇怪……” “可能是阻止我们离开这个空间的特殊方式吧，”尹深说道：“人家创造出一个世界来容易么？万一碰见喜欢探索的，哪有那么多成本去建造新空间啊。所以当然得想法子把人圈起来玩，不过这法子凶残了点……额，你看我干嘛？” 李陵舟侧头看着尹深，闻言，忽地露出淡淡的笑意，唇角勾起，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有趣。” 说完转身走了，在李陵舟淡定的背影里，尹深和卓亦签齐齐怔住了。 尹深：大佬居然会笑的？ 卓亦签：有趣=好玩=有意思，我去他居然对我兄弟有意思？？毛骨悚然.jpg “大家跟亡者道别吧！” 仪式仍在继续。婆婆话音一落，几声抽噎带头，马上便是一片弱弱的哭声。 “尸体葬在哪里？”盛延问周围的村民。 那村民皱着眉头，耐心说道：“火葬，骨灰迎风洒进林子里。” 刚差点被林子给吞了的尹深听见后脊背一凉。 加上布蛹，一共四具尸体，外乡人也入乡随俗。 火堆很快便升起了，尹深他们跟着村民一起，排队从婆婆那里领了送行酒，轻抿一口后泼进火海里。 有几个年轻的小辈跟着父母一同祭拜，还朝着其中一人跪下磕了个头。 “是亲戚吗？”卓亦签自言自语。 而李陵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刚好听见了，便说：“你没发现，整个村子的人，全都姓寿吗？” 卓亦签并没有发现。但他还是抬头哼了一声。 百科全书盛延说道：“挺常见的，尤其是偏远的山区，可能最开始就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落户，之后无论嫁娶都是外来入赘，跟本家姓氏，长此以往便整个村子都是同姓，向上倒几十代全都沾亲带故。” 太封闭了。 尹深想。这是截止到现在，这个村子给他的最大的感受，也因为其封闭性，村子里有很多格外守旧的规矩。不知道……婚前同居是否也有违村子里的规矩。 -- 第54页 如果是的话，那么杜阳和他女朋友在第一夜死去也便有了解释。 尹深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样一个世界，他应该熟背弟子规再进来。 随着火焰的熄灭，几个一早等候在旁边的半大孩子上前去收集地上的骨灰，尹深背过身去，有点看不下去，这些孩子神色如常，想来也是做惯了这种事情。 不知道最初定下规矩的是谁，全然不考虑会给青少年留下多么沉重的心理阴影。 “走吧。” 看着其他村民已经陆续离开，尹深说道。 不远处小明星几人正和关经艺拉扯不下。一直跟在小明星身边的两位壮汉据说是他的保镖，不知用什么法子请来的，难以想象真的会有要钱不要命的人。 走得近了，便听到原来是关经艺执意要住进出事的那户住所。但小明星一心想把他发展成自己的第三个保镖，正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他。 但两方依旧不欢而散，小明星扔下一句不识好歹，带着自己的人愤愤地走了，而关经艺则毅然决然地去了另一个方向。 “诶……” “怎么了尹深？”卓亦签问道。 尹深想了下，道：“没事。” 他刚才看到关经艺的后脖子上，有一块没有洗干净的油彩，他想提醒一下来着，奈何关经艺走得太快。说话间人影都看不见了，于是只得作罢。 “他一个人住进去，真的没问题吗……”盛延说道。 “一个人说不定更安全，人一多，说不定触动规矩的概率就越大，”尹深道：“不过也没办法，难不成你还想去陪他一起？” 盛延笑着摇摇头：“算了吧，自顾不暇呢。” 卓亦签幽幽地从后面打了个哈欠，催促着他们赶紧回家，有话关上房门说。 被尹深吐槽了句：“这么危险你也好意思犯困。” 卓亦签挑衅似的又打了个哈欠，丝毫不让地说道：“这说明我神经一直紧绷着，绷了太久是会断的。” 尹深没听他狡辩，依旧嘲笑了一番，但他似乎被卓亦签这个打哈欠狂魔给传染了，差点没憋住也让一个哈欠溜出来，幸好只是被李陵舟瞧见了。 “今晚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出去，”回到房间后，尹深躺在床上，扛着打架的眼皮，认真地揣测着：“不过就算他出门，我们也没有必要跟了吧。” 过了许久，久到尹深都快睡着了，李陵舟才说道：“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什么？” “小孩子夜里都该是贪睡的。”尹深脑子空了一下。 是哦。他想。 为什么昨天深夜，他们回家时，小松会是醒着的呢？ 第29章 血社火（8）(倒v结束） 尹深意外地睡得很熟，连梦都没做，只是在某个时刻感觉有什么东西吱扭吱扭地在他脑子里摩擦，听起来格外不舒服，便皱着眉头让自己醒过来。 但声音却依旧存在，只是缥缈悠远了许多，是从楼上传来的。 吱扭吱扭，像陈旧的木门，被吹着不断地打开、又合上。 好难受。尹深彻底醒了过来，不知是不是被这声音扰得，头有些刺痛，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先看到窗外一层银色的月光。 而紧接着他的视线便被远处所吸引。透过房舍，依稀可见村外松林里弥漫不散的雾气正像液体一般地流动着。像是在被谁用力地搅动，时浓时淡。 昨晚还不是这个样子呢。 尹深想，一定和今天的仪式脱不开干系。那些被迎风撒入松林里的骨灰，是否承载着某些魂灵，正努力地融入属于他们的地方。 宛如一幅动态的、略显残忍的抽象画。 没有缘由地，尹深觉得有必要把李陵舟叫醒一起看。 他极轻地叫了声大佬，本来觉得李陵舟的警醒程度应当不亚于他才对。 但一连喊了三遍，直到喊出李陵舟的大名，旁边床上的人才皱着眉头悠悠醒转。 随后眉宇间便罩上了一层冰冷的外壳——他好像有点生气。 尹深顿时怂了，仿佛理智刚回笼一般，他这才开始考虑大半夜叫醒别人看云雾打滚可能不是个礼貌的好主意，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说：“你醒了哈，看你睡得还挺熟的。” 莫名其妙地一句话说完，李陵舟的脸色更差了。 尹深在心里敲打了自己一番，正准备道歉，便听李陵舟道：“是送行酒有问题。” “嗯？”尹深反应了一下，原来李陵舟不是因为自己把他叫醒了而生气。 迟钝得仿佛安装了一百个IE浏览器的大脑终于苏醒过来开始运转，吱扭吱扭的声音还在摩擦着他的脑叶，但已经无暇顾及。 “你说老婆婆给所有人下毒？” 这就很令人迷惑了。 “只是镇定安眠类的药物吧。” 尹深灵光一闪，把李陵舟拉到窗边：“她是不是不想让村民看到这个？” “有可能……”李陵舟看了一眼，整个人停顿住了。 尹深当然不认为一个脑子里只有KPI的总裁会被抽象的大自然的艺术冲击到无言，他疑惑地也朝外面看去，只见刚才还被搅弄得不断流淌的云雾竟然在慢慢溶解。 松林第一次不加掩饰地、清清楚楚地暴露出来。 “林间有路。”李陵舟微微眯着眼睛说道。 -- 第55页 尹深瞪着一双1.0的眼睛，看了白天才看懂那些白色的线条就是李陵舟口中的“路”，路很窄，但错综复杂。 这激起了尹深的兴趣，他打开窗，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去了，刚看了几眼就被李陵舟拉回来：“去高一点的地方。” “去阁楼？”尹深跟着他，没有刻意去听的吱扭声再次变得难以忽视。 而李陵舟拉开房门后再一次顿住了，尹深感觉他的背部忽然紧绷起来，便问道：“门又被签儿堵上了吗？” “不是，”李陵舟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俩的房门，是开着的。” 二楼的客厅在黑暗中显得很空旷，像某种蛰伏着野兽的洞穴，甚至还能听到隐约而悠长的呼吸。 卓亦签大大咧咧地就算了，盛延没有理由不关门，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那么，又有谁会从外面将他们的门打开呢？ 开门的东西……离开了吗。 尹深轻轻咽了口唾沫，已经在房子里寻找趁手的武器了。 而李陵舟示意尹深暂且不要动，他一个人慢慢地向斜对面房间靠近，尹深的心脏随着他的动作而越发收紧，连呼吸都停住了。 他手里攥着一根从桌沿上斜下来的木条，准备在后方做支援。 然而李陵舟站在那扇门前，停顿了片刻，忽然卸下了所有防备，朝尹深勾勾手指，自己则闪身进去了。 “已经走了？” 尹深急忙跟上，进了房间，先是看到床上黑压压的一个人面朝下趴着，看身形是卓亦签，李陵舟正半弯着腰扶起地上的盛延。 “他……”尹深倒吸一口凉气。 “别紧张，”李陵舟把人扶起来，探了探呼吸，道：“活着。” 尹深只是稍微搭了把手，把盛延扶到床上去。又转头去拍卓亦签的脸。 “怎么回事，他俩为什么都晕过去了。”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拖鞋都是横陈在路中间，除了躺在地上的盛延之外一片祥和。 李陵舟想了想，说道：“是睡着了。跟我们刚才一样。” “那也不至于吧，你还不是我一出声你就醒了。” 而且尹深他自己更了不得，他是自然醒的。 “体质问题，也可能是喝下去的比较多。回来时他们俩就已经不行了，卓亦签不是还在楼梯上绊了一下。想必是进来就昏睡过去，而盛延想去关门，却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尹深手掌都拍疼了，只好放弃叫醒他俩，虚惊一场，又想起来他们出来的本意，刚才事急从权，光顾着队友了。 然而等他们沿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了阁楼，散去的云雾已经恢复原状了。 “晚了一步。”尹深说道。 “没关系，我想，应该很会就会再有机会。” 尹深沿着他的视线看去，透过窗口，看到不远处有一间房子居然亮着灯。 “那是谁家？”李陵舟问道。 尹深这个活地图在脑子里提取出了手绘板，皱着眉说道：“是关经艺。” 说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尹深直觉这个人恐怕凶多吉少。 咕噜噜地一串声音，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了。 尹深乍然回头，不敢开灯，于是拿出手机来调成最弱的光线照明。阁楼空间不大，只能容纳成年人勉强站直身体，像李陵舟这样的身高，就只能微微颔首，而地上有几串脚印，最清晰的是大人的脚印，与尹深和李陵舟吻合，同时还有几只小脚格外清晰，是孩子的脚印，有些是新的，有些则已经再次落了少许尘埃。 而在这一群脚印中间，赫然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惨白灯光下，苹果似乎已经被摔烂了，滚出了一道水痕，而沿着痕迹看过去，手边的置物架上，放着一只很大的铁箱子，箱子的盖子没有合上，因为里面放了大量的苹果。 凑近之后，一股霉味瞬间涌入鼻腔。 尹深忙用袖子捂住口鼻，皱着眉头说：“啧，这小姑娘，不喜欢苹果，也不至于全藏在这儿啊。” 而李陵舟却把手搭在尹深的手上，稍微将手机的光转了个方向。除了最上层的几个，剩下的苹果上面除了霉菌之外，还布满了红棕色的、锈一般的血迹。 血迹星星点点，尹深手一抖，立刻觉得这个阁楼温度低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窗外传来稚嫩的歌声。 “两颗小种子，红当当，红当当； 一颗分给你，藏进肚子里；别让她知道，是她呀，是妈妈；妈妈在杀我……” 脆脆的童音，唱着一首曲调诡异的童谣，小孩咬字不轻，尹深僵立着听了几句，也就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顿时脊背凉飕飕。 深夜里的童谣不受控制地往人的耳朵里钻，周围却听不见一声犬吠。 紧接着，尹深注意到镂空的窗棂上，绑着一根白色的布匹，白布被拽得很直，还在扑簌簌地抖动，窗子重新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而渗人的歌声却越来越近了。 唱歌的小孩，正顺着那根布条，朝着他们爬上来。 绝对不能被看见！ 那瞬间，尹深脑子里的一切都被清空，只剩下这句话。 他拉住李陵舟转身便朝楼下跑去，感觉李陵舟似乎在犹豫。但也顾不上说话，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子力气，一路拽着他狂奔。 -- 第56页 歌声没有停止。可能是有音效加持，尹深感觉恐怖程度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层次，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拽着人跑下楼，一路跑回到房间，房门一关，由于使的力气过大，门锁直接震掉了。 尹深硬着头皮弯腰去摸，几乎已经近在咫尺的哼歌的声音令人双手都微微颤抖。 他听到李陵舟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把他拉起来。但尹深坚持要找锁，却敌不过李陵舟臂力更大，两人拉拉扯扯地直接摔到了床上。 李陵舟扯过被子将两人蒙上。 “嘘——”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哥哥，你们睡了吗？要不要一起玩？” 是小松。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小松等了片刻，又问了一遍：“真的睡了吗？” 单纯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过了许久，尹深在被子里捂出了汗，才听小松又道：“原来睡着了呀，那好吧。” 这次的声音就在他头顶上。 尹深差点背过气去，不知道她站在近处多久了。 但小松说完这句话便真的离开了，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尹深后背已经潮湿，不知是吓得还是被窝里温度太高热的，也可能两者都有。 少顷，李陵舟一把将被子掀开，调侃道：“你再不呼吸，恐怕就要自己把自己憋死了。” 尹深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是屏着气的，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房门，旁边李陵舟撑着上半身眼含笑意地看他。 “刚才你没打算跑？”尹深问道。 “嗯，想一劳永逸把那根布条割断来着。”李陵舟一脸惋惜地说。 尹深对这位大佬的敬意愈发浓厚了，他又道：“是不是没什么能吓到你？” “大概吧，”李陵舟道：“不过她的话，我是没感觉到她有什么恶意。她说想跟你玩，可能就真的只是跟你玩。” “别，要玩你陪她玩。” “要是刚才你执意去找锁，就已经被她面对面地逮到了。” 尹深：说归说，一脸惋惜是什么意思？ 尹深在上一个世界虽然遇到了很多有经验的人，但毕竟说白了也全都是普通人罢了，也会恐惧，也会愤怒，也会急躁，但是李陵舟却仿佛能够在各种情绪层面上碾压众人，他的一切都是收敛的，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找到其他人都难以找到的破局点。 他真的很强。 尹深想，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如他这般，就可以带着一惊一乍的卓亦签躺赢，想想也是挺爽的。 “发什么呆呢？”李陵舟问道。 “没事，”尹深揉了揉因为紧张而酸痛的脖颈，神情忽然凝重起来，说道：“所以小松她……是人吗？” 第30章 血社火（9） 李陵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在这个世界里，npc的设定是否是“人”其实没那么重要，关键是他们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要深究起来，所有的NPC都早就已经不是人了。 “但是，阁楼上的那箱沾血的苹果，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久远的故事。”李陵舟道。 第二天，四人小分队首先在饭厅里汇合，卓亦签和盛延明明睡了最久，可脸上都挂着厚厚的黑眼圈，尤其是卓亦签，那青黑色都快垂到下巴上了，活像是刚吞了毒药。 卓亦签面无表情地咬面包，反应明显很迟钝。直到尹深告诉他送行酒有问题，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眼睛里冒出几分怒火。 “哎，不是，她图什么啊？我们是有钱还是有色啊……不是，我说，我们中招也就算了，盛延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个大夫吗？酒里掺了料你都没喝出来？” “我是个外科医生，又不是药剂师，”盛延说道：“就算是个药剂师，也不能保证能百毒不侵啊，再说了我嗅觉还失灵呢。” 睡眠不好的两个人都有点暴躁，尹深留意了下小松的父亲，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昨夜有没有中招，不过如果是村民的话，三五不时地来一次安眠，恐怕也已经形成抗体了吧。 小松依旧活泼可爱地出现了，仿佛昨晚那个唱着诡异童谣爬上阁楼的不是她似的，李陵舟挨着小姑娘坐，甚至还在小姑娘够不到点心时帮她递了一下。而尹深却总觉得毛骨悚然，尽量避免去和小姑娘对视。 “你妻子和小儿子还没有回家吗？”李陵舟问小松父亲。 “对哦，”小松父亲仿佛已经忘了这两个人似的，说道：“应该快了吧，不过也说不准啊，以前也有过遇到天气不好就回不来的情况，没关系啦，不用担心。” 而他才是这里面最不担心的一个。 班子开始一天的工作前，尹深等人如约聚集在祠堂附近，唯独少了关经艺。 准确地说，是关经艺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了祠堂外。 尹深的预感成真，关经艺身上蒙着白布，由于众人都推脱，尹深便去认领了一下，也只看见了脸，再想看他的死法时，却被村民们阻止了。 总之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的死，向大家证实了一个规则：不要住在这个名叫寿俊的单身男人家里。 今天也是尹深第一次见到寿俊，他常年深居简出，皮肤由于缺少日晒而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白，他的长相颇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倒真的比其他村民要更眉目清秀一些。但是性子古怪，很难接近，所以二十好几了依旧是个单身汉。 -- 第57页 由于自己家里接连出事，他不得不为自己证实一番，这才极不情愿地从家里走出来。 “虽然没能看到他是不是与装扮的死法如出一辙，但是，”尹深顿了下，悄悄掏出了一部手机：“刚才趁人不注意，我拿来了这个，关经艺攥在手里的。” 手机已经彻底沦为了发光记事本，大家其实对能从其中找到线索没有抱有太大希望。但尹深解锁屏幕后，却发现关经艺居然神奇地具有记日记的习惯。 这令他精神一振。 从进入世界的那一天起，关经艺都会简要地把一天经历记录下来，在写上几句鼓励自己的话，有点中二，但或许是一锅好鸡汤。 而关键的线索就来自昨天的记录。 摒弃赘言，关经艺提到了一件事，这个叫寿俊的独居男人，从家里摆放的照片来看，应该是个不爱笑的。 但是他从送行仪式上回来之后心情却格外地好，甚至还在泡澡的时候开了瓶酒自娱自乐。 日记到这里，关经艺说自己很困，锁好门窗后便睡去了。 李陵舟问：“今天关经艺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出来最早的英阿姨说道：“祠堂附近，总之离寿俊家里很远了。” 李陵舟又道：“所以，如果不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就是有人能打开他紧锁的门窗，然后将他拖出来杀害，我想这个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作为户主，一定是有自己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的。 这些户主对待外来客人的态度着实千差万别，像尹深他们便受到了热情款待，也有互不打扰的，有互不过问的，还有……似乎对住在自己家的人十分痛恨，一定要杀之而后快的…… 李陵舟继续说道：“还有一个疑点，如果寿俊是因为杜阳他们的死而高兴，那他高兴得是不是有点晚？是否还有一种可能，他虽然杀死了借住在自己家的人，却不能轻易杀害其他村民。所以送行仪式上第一次知道某人也死了的时候，便难以掩饰地快乐。” 尹深接着他说道：“沉和，你们住在死去的大庆家，有什么发现吗？” 沉和跟他的伙伴对视一眼，说道：“他家丢了东西。” “什么？” “我们俩推测，可能是个保险箱。” 就在大庆的卧室，原本平整的墙面上却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空洞，周围墙壁有明显被凿的痕迹，桌子底下扔着一块转动密码才能打开的小门。 保险柜也不是特别高级的那种，看得出现场就被打开了，还有两张钞票被遗落在附近。 结合两人前一天晚上听到的翻纸的声音，看来这个大庆不是什么小说家。 他是个有钱人。或者是偶然得到了一笔巨款，小心藏着只敢在夜里数，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人盯上了。 尹深叹了口气，心想道，就那么大一扇窗户，又不准人拉窗帘，别说数大钞了，就是数硬币说不定都得被人盯着。 “抱歉，昨天晚上睡得太死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偷东西是谁。”沉和遗憾地说道，如果他能看到，凶手就可以被揪出来了，故事线也会更加完整。 “别这么说，”卓亦签格外贴心地安慰道：“你要是醒着，凶手杀人如麻，说不定今天躺那边的关经艺就有伴儿了。” 沉和脸色一变，勉强地笑了笑。 “如果今晚有送行酒，大家都别喝了。”李陵舟说道。 本来出了这样的事，就已经浪费掉一夜的时间了，如果不是尹深半夜忽然醒来，他们或许都无法知晓沉睡的事实。如此一说，也没人提出异议。 “还有，我们都动作麻利一些，尽快把社火节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吧。”尹深说道。 “是不是……”余嘉怡眼睛一亮，道：“是不是社火节完整结束，我们……也就可以结束了？” 其实这也只是尹深和李陵舟昨天夜里得出的推论。但他看着余嘉怡骤然升起希望的眼神，还是说道：“可以这么理解。总之先做好手头的事。” 班子来人催他们进院子干活了。 “等下，我住的那一家，我有点事情想说。”是小明星。 他做了激烈地自我挣扎之后，还是咬了咬嘴唇，说道：“但我无凭无据的，也有可能是昨天受了你们说的话的蛊惑产生了错觉。但我觉得不说的话呢，万一又漏了关键信息可怎么办，所以……” “大哥，有这絮叨的时间你都说完了。”卓亦签道。 小明星瞪他一眼，快速地说道：“我昨天不是说寿浩夫妻两个一看就特别恩爱嘛，我今天要收回这句话，经过我昨天的观察，我觉得他俩，他俩就是太过于恩爱了，以至于让我觉得是在……扮演夫妻。跟我接了夫妻剧时候一模一样。” 他最后一句是小声嘀咕的，这让人不由得怀疑他这个小明星的演技。 “很重要的线索。”尹深道：“今天来不及了，晚上多留心些，我们明天稍微早一点出来。” 经过这一场风波，众人在做起手工来便不再漫不经心了。反正他们也看穿了，白天就是在耗着他们，关键线索全都在晚上，全都是他们入住的那一间间房舍里。 忙碌的一天结束，尹深揉着酸痛的手臂，有种穿越回去上山下乡的感觉，也算是体验了一番多元人生。 布蛹已经成型了，正被放在门口晾晒。饶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制作出来的东西，可猛地一瞧还是会瘆得慌。 -- 第58页 然而小松却蹲在布蛹的旁边，一脸困惑的看个不停。村里住户不多，附近没有高山，便不用担心野兽。 所以孩子都是散养的，尹深也经常会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孩凑在一起放风筝或是捉迷藏，玩的不亦乐乎。 但小松却总是单独地一个人。 这不怪他不合群。尹深曾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孩路过她，大声嘲笑着：“怪物在这儿！怪物在这儿！” 尹深长腿一迈拦住那两个小孩，凶道：“不可以这么说别的小朋友。” 小孩一点不怂，笑嘻嘻说：“我们只有一个妈妈，她有两个！她当然是怪物！就是怪物！” 说完还踩了尹深一脚，夸张地叫着跑开了。 “熊孩子……” 尹深回过头来看小松，小女孩压根没理会被人叫怪物，她伸出手指戳了下布蛹，嘀咕道：“为什么又有一个？” 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朝着那两个逃走的孩子的背影喊道：“你们错了！我的第二个妈妈，已经和布娃娃一起消失了，我也只有一个妈妈！” “胡说胡说！不仅是怪物，还是个骗子！” 小女孩垂着嘴角，尹深以为她要哭了，但转眼她又一脸无所谓地抬起头来。 “小松，”李陵舟低声问道：“是你把她放进‘布娃娃’里的吗？” 小女孩仰头回忆了一下，忽地笑起来，说道：“是我呀。” “为什么？” “为什么？”小女孩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问这个问题，她皱了下眉头，说道：“我如果不把她藏起来，她看到我的话，就会杀了我的！” “就像……杀死弟弟那样……” 第31章 血社火（10） “男人的妻子去世了，他和两个孩子将妻子埋葬在树下。没过多久，娶了第二任妻子，但是这个女人却不喜欢两个孩子，总是想方设法欺负他们……” 这是昨天李陵舟讲给尹深的那个古老的故事。 “所以故事的结局是孩子杀死了继母？”尹深一行人走在街巷间，影子被拉得很长。 “是继母把男孩骗到阁楼上，趁男孩拿苹果的时候杀死了他，”李陵舟道：“但是继母最后也死了，我记不太清楚，好像是男孩死后变成了鸟，回来复仇。” 卓亦签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啥，老盛，你能听懂么？” 而百科全书盛延还真点点头，道：“我好像也是知道这个故事的。继母杀死男孩后，还试图用绷带把男孩的头颅固定住，骗过了家人，但是她最终还是把死去男孩的尸骨熬成了……额……” 他扫视了另外三人，最后不放心地跟卓亦签确认道：“你没喝过肉汤吧？也没吃粥吧？” “当然没！我这人最大的有点就是听从指挥服从分配，让我吃肉我绝对不喝汤……你到底想说……” 卓亦签说着说着自己脸色先一白，几欲作呕道：“您甭说了，呕……” 尹深看了他一眼：他呕得着实晚了些。 “所以这是世界的主线吧？”尹深勉为其难地腾出一只手给干呕的卓亦签敲背，边分析道：“丈夫并不在意这个家庭，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还一心向外跑，反而是女儿深陷其中，无法得到救赎。 如果这是主线，那么小松八成就是心脏。而她的心愿……是杀死继母？不对啊，继母已经死了啊。” 大家沉默了片刻，盛延说道：“以一个小孩子的视角来分析，在她把继母放进布蛹的那一刻，继母就等于布蛹，第一个布蛹被烧掉了，但是……” “但是我们又造了一个新的出来，”卓亦签终于不再呕了，囫囵个骂了句：“我们真特么的多管闲事！哪个家伙提的做布蛹的馊主意。” 尹深也道：“所以等血社火流程彻底结束，就是一切的终结？” “不对，”李陵舟沉吟片刻，说道：“尹深，我记得你说关经艺的尸体上缠着绷带？” “是……”尹深说道，另外一条线索在他心里穿了起来，有关于绷带的一切。 从最初社火节上一闪而过的缠满绷带的小孩，再到第一天夜里外出看见伫立在路中央的杜阳身上飘着的绷带，回家时小女孩对尹深身上气味的怀疑…… “小女孩一直在找她的弟弟！”尹深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李陵舟说道：“她目睹了继母是如何杀害弟弟的，所以对苹果怀有恐惧，也看到了继母用绷带固定好弟弟的头颅。 在她看来，或许这是对死去之人的一种救护。于是当她每天夜里偷偷溜出来找弟弟的时候，看见了死去的人，便会如法炮制，也为他们缠上绷带。” 这颗心脏，着实是善良的。除了对待继母之外。 其实她对自己的父亲的感情一定也很复杂吧，父亲对家人的漠不关心，连她都看出了缠着绷带的弟弟已经不在是“弟弟”了，可父亲却视若无睹。 她每天夜晚出门游荡，她父亲的去了哪里，心在哪里，想必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尹深叹了口气：“可怜的小姑娘。” “别乱同情别人了尹深！”完全没有代入感的卓亦签试图把尹深摇醒：“同情同情你兄弟我吧，我感觉我身上不太对劲啊。” “你又咋了？”尹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不一样的，便道：“你下次进来的时候把你的眼耳口鼻都堵上算了，就找个麻袋，全罩住，眼不见心不烦，省的一会儿晕血一会儿吐的。” -- 第59页 “你还嫌弃我了是不是！你个喜新厌旧的白眼狼！” 尹深困惑了一瞬：谁是新？什么旧？ “哎，我不跟你贫，我真觉得不对劲，皮肤有点痒，你看看我是不是被虫子咬了。”卓亦签道。 他们穿的当地村民的衣裳，都宽大漏风，也不排除有蚊虫不看路钻进人衣服里面吃大餐，卓亦签挠了几下后背，干脆把衣服撩起来背过身去给他们看。 顿时那三个人呼吸都一顿。 “我没摸到包啊，咋回事，有东西吗？” 这问题让人有点难回答，他背上非常平整光滑，连个蚊子腿都看不见，但是又不能说完全没有“东西”。 “签儿，”尹深想了下怎么说才不会吓着他：“你这两天洗澡了没啊？” “啥？当然啊，进来第一天我浑身啥样你看见了的，怪恶心人的，我都快把自己给擦破皮了。” 尹深瞧着卓亦签腹部上也已经有了痕迹，但手腕和脖子上却都没有，便道：“赶紧放下，谁想总看你后背了，什么都没有，你老老实实等着从这儿出去，然后洗个澡……” “没有么？”卓亦签耸着脖子把衣服放下了，愤愤说：“必须洗，我要包场洗，洗一天一夜！” 尹深给盛延使了个眼色，盛延微微点头。 卓亦签的身上出现了社火装扮的痕迹，这痕迹从他皮肤内部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像无数条盘根错节的蚯蚓，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尹深和李陵舟渐渐落在后面。 “今晚我想和签儿一起住。”尹深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李陵舟看了他一眼，道：“治标不治本。” “那你有什么办法？”尹深一直攥着拳，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不正常地颤抖：“小女孩想找的是他弟弟，他弟弟最有可能出现的场合就是社火节，只要熬过今晚，明天求求班长，咱们东西都准备地差不多了，也许明天就可以抓到他。” “尹深，”李陵舟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叫他的名字，沉着的嗓音，听上去有几分安抚的意味，他说道：“没那么简单的。今天才第三天而已，我们才刚刚窥见主线，可以理解为刚开始。你想想看村民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线是何种用途？” “你说过，可能是……死亡规则。” “没错，所以我们先去弄清楚规则。”李陵舟说道。 隐约有所预感的卓亦签回头看了一眼，被盛延拽着继续朝前走。 尹深轻轻咬着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卓亦签从小就是他们福利院里运气最好的小朋友，分发可乐时总是他能喝到再来一瓶，这么幸运的人，绝不可能以那种他最受不了的方式离开世界。 “要不要……”尹深斟酌再三，瞄了李陵舟两眼，莫名其妙有点紧张，问道：“我帮你也看看？” 李陵舟的装扮全在背上，就算照镜子都不一定能看到。但这话问出来尹深自己又莫名觉得几分尴尬，他本以为李陵舟会拒绝他。 然而侧头看时，李陵舟细长的手指已经解开了两颗纽扣，尹深感觉喉咙一紧，紧接着李陵舟便把上衣半脱下来，露出半个背部。 不是第一次看了，况且又是男人。尹深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奇怪，为了掩饰尴尬，他在李陵舟肩上拍了下，说道：“安全。穿上吧。” 李陵舟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波澜不惊的。 日落后老婆婆照例为死去的关经艺举办了送行仪式，没有因为他是外乡人就草率敷衍，全乡的人都出来为他敬送行酒。但是不远处却吵吵嚷嚷，混合着咒骂。 “有人打架了！” “哎哟都是乡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哦！” “快点拉开拉开……” “敢在婆婆家门口打架，他俩真长胆子啊！” 不明就以的都凑过去看热闹，尹深被人流推着也到了近前，两个男人在地上打作一团，两人都打红了眼，拳拳见血。其中一个便是寿俊。 由此前的种种事件来看，这个寿俊，恐怕有暴力倾向。或许这就是他常年独居的原因，毕竟跟这样一个一言不合就揍人甚至严重了还要杀人的家伙相处，实在是需要勇气。 而另一个人家伙有着很大的肚腩，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 “是寿飞才，那个无赖……”余嘉怡不知何时站在尹深身后，指着大肚腩说道。 “他俩为什么会打架？”尹深疑惑地随口问道，幸好有村民也跟他一样地好奇，等几个年轻汉子顶着拳头终于将两人拉开之后，问道：“你俩什么情况！” 寿俊抹了把唇角的血，恶狠狠地盯着寿飞才。要是没人拦着只怕已经一脚踹在对方软绵绵的肚子上了。 “钱是我的！”寿俊红着眼睛道。 而寿飞才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真的懵，他着试图站起来，眉目蹙成一团，道：“钱？你说什么钱啊？” “你还装！”寿俊已经破音了：“我都看见了，你在自己屋子里数钱，你倒是说说你哪来那么多钱！” 而寿飞才闻言梗着脖子喊回去：“关你屁事啊！我又没偷你没抢你！有病吗……” “你！”寿俊咬紧牙关，周围过多的人群已经令他感到十分不适了。 “好了好了都别吵，去找婆婆去吧，打架又不能解决问题……”村民们一顿劝，总算先把两个人给拉开了。 -- 第60页 “我不去！”寿俊甩开众人，不甘心地扔下这句话。 好不容易挤过来的卓亦签啧啧有声道：“这个婆婆，像个村长似的，好像啥事都归她管呢。” 尹深想起昨天看见小松在央求婆婆，想来是关于她弟弟的事。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找到李陵舟，说道：“故事里，女孩的弟弟死后变成了一只鸟，对吧？婆婆家门口，也挂着一只鸟！” 李陵舟还没说话，先让卓亦签听见了，他插嘴道：“你别说，整个村子里，我还真就只见过那一只鸟。” 盛延也道：“村子里一棵树都没有，村外的树林云雾又诡异，自然没有野生鸟雀。” 但李陵舟却摇头道：“那是只鹦鹉。” “鹦鹉怎么了？” 盛延又明白了：“噢，大佬的意思是，鹦鹉在各种文化里都是正面的、阳光的化身吧？如果代表亡灵，应该用乌鸦啊、秃鹫啊一类的，是吗？” 卓亦签惊奇道：“你这也知道？你真是学医的吗？” 盛延摸摸头，道：“我真是，不过我家人……反正家庭环境使然，我小时候学了些很杂乱无章的东西。” “我就是这个意思，”李陵舟道：“这不合常理。” “一切不合常理之处，都值得探究。”尹深接着说道。 第32章 血社火（11） 送行仪式很快便继续。 寿飞才不见踪影，听说是伤的有点重，被人先送回家去了，而寿俊就在尹深不远处，脸上肿了一块。 尹深多看了他几眼，却发现敬酒时，他喝酒之后嘴唇是干涸的，那酒液他根本沾都没沾。看来这送行酒的猫腻，并不是只有他们外乡人发现。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有些潮湿，幽蓝的火苗只象征性地燃了一会儿，有老人揉着膝盖感慨怕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尹深心里咯噔一声，他了解到血社火只有在晴朗的日子才可以举办，如果阴天下雨，厚重的云层会挡住祈祷之人的诚意。 “麻烦问一下，”尹深问旁边一个村民：“有天气预报吗？” 他迫切地想确认他们是否还会有晴天。 而那个村民却道：“啥？你说啥预报？” 得，没有这玩意儿。 尹深不死心，又问：“那你们……按照往年经验，这段时间是雨水多的季节吗？” 村民大气地一挥手，道：“你说下不下雨的事啊，这段时间正好刚播种上呢，肯定缺不了雨水啊，就算天公不下雨，婆婆也会想法子的！” 尹深顿时一惊，原来这村口的老婆婆，还管求雨？ 现在他看这个村子里的谁都感觉不像正常人。 趁着送行仪式上所有同伴都在，盛延找了个借口悄悄告诉他们妆效会再次出现的问题，男人们他都当时看了一遍，没有问题，剩下余嘉怡和英阿姨，就只能回去之后互相帮忙了。 “你们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卓亦签看着在人群里乱窜的盛延道：“尤其是他，干嘛呢这是？总看人家衣领子？” 尹深道：“人家是医生，还不准人突发奇想收集素材了？” 李陵舟也道：“仪式结束可以回去了，还有，别在婆婆面前透露你没有喝酒的事情，夜晚里看见的东西，也不要随便同外人说。” 卓亦签愣了下，有点莫名其妙：“我进屋就睡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安眠药吃不吃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好吧。” “今晚，恐怕你睡不了了。”李陵舟无情地说道。 卓亦签：？ 做一个咸鱼的梦想终于还是要破灭了吗。 由于不知道卓亦签会在什么时候遭遇不测，又有了盛延在上个世界的前车之鉴，尹深坚持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一定要把卓亦签带到哪里。 对此卓亦签非常不能理解尹深的良苦用心。甚至还吐槽他绝对就是听了喜新厌旧之后心怀愧疚所以要增加跟自己的独处时间。 当然，当他看到半夜李陵舟也跟着一起出门的时候也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最后四个男人披着夜色走街串巷。 考虑到内鬼不一定藏在哪家，收集信息这种事还是眼见为实。他们原本是打算从疑点最多的寿俊开始着手调查。但看着那两人因为钱而打架之后，便决定临时改道去寿飞才家。 寿飞才被瞧见数钱一点也不奇怪，他家就住在村子的最内围，朝中心开着一扇巨大的窗，尹深他们是大约十点多出的门，这个时间安眠药效已起，但寿飞才家窗户里依旧亮着一束光。 四人潜伏在斜对窗子的位置，房间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遗。 寿飞才的床上铺满了钞票，而他怀里则抱着一只长方形的保险箱，箱子是合着的，寿飞才就这样脸朝下贴着保险箱呼呼大会，看上去像是数钱数到一半睡着了的暴发户。 “这个保险箱，不会就是被杀死的大庆家里丢的那个吧。”卓亦签说道。 盛延点头：“我不认为这个村子的人富裕到了可以人手一只保险箱的程度。” “看来杀死大庆的凶手就是这人了，”尹深低声道：“但是寿俊为什么说钱是他的？” “管他是谁的，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要不咱们去把钱偷走吧！”卓亦签摩拳擦掌。 尹深瞪了他一眼，他原本还想着像卓亦签这么怂的，应该不会轻易做触动规则的事才对。但不知是不是身上的诅咒在加持，连思维都有了些改变。 -- 第61页 “签儿，”尹深语重心长道：“恭喜你进入世界以来提出了第一个具有建设性的提议。” 卓亦签一愣：“是么？是挺有建设意义吧？” “嗯，死亡建设，”尹深道：“传说中的干啥啥不行作死第一名就是你了。” 卓亦签被尹深给绕进去了，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愤愤然道：“合着你呛白我呢？真是……好好的话就不能好好说？” “跟你学的啊。”尹深道。 “那你说，你打算咋办？” “秘密都看完了，还不溜，等着被发现啊？走了，下一家。” “谁家啊？” “离这儿最近的是寿浩夫妇家，来都来了，顺路瞧瞧去。” 然而，他们离开后不久，寿飞才房间的灯，忽地灭了。 余嘉怡是在回到住处之后发现身上出现了盛延所说的“预兆”。 她第一天的装扮仅在头皮和前胸后背做了特效，头上的被发丝挡着，看不出来，但脱下衣服之后，余嘉怡从英阿姨的反应上，就已经明白了。 但祸不单行，英阿姨的腹部也同样出现了印记。 “也不一定就是预兆吧？”事到如今，还是忍不住要往好的方向去想，余嘉怡说道：“你看，我们两个都有，也许就是时间到了，每个人身上都出现印记呢？我不相信一个晚上会死掉那么多人。” 英阿姨慢慢地把衣服穿上，仿佛只是看见了身体上的一块老年斑，并未放在心上，她看着余嘉怡说道：“还是要多加小心，我今晚就不睡了，反正我一个老太婆，本来就没有那么觉可以睡，我守夜，万一真有了危险，我叫醒你，你先逃。” 余嘉怡咬着嘴唇，她低头看着放在枕头旁边的钝器，那是她和英阿姨在白天干活的时候藏在衣服里带回来的，晚上握着睡，已经握了三天了。 她把钝器攥在手里，劝慰自己，别人随口一句话而已，其实没必要如此当真。 一时间又有点责怪那几个人，都没有验证过的事情，就先说出来惹得人人惶恐。 “没事的，我觉得没事的，英阿姨，我们就和前几夜一样就好了……” 而就在此时，余嘉怡听见楼下有人在说话，声音还有点耳熟。 她走到窗口看了眼，发现是尹深他们四个从这里经过，刚才的说话声是卓亦签，他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然后旁边尹深手指一直举在唇边示意他小声、小声。 余嘉怡张了张口，电光火石间，她匆匆拿起外套披上，说道：“英阿姨，你先睡，我出去上个厕所哈，可能会有点久。” “哎，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 余嘉怡匆忙道，她在看到这四个人的一瞬间，几乎本能地做了一个决定，她想，换做任意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境下，都会和她做出相同的选择吧。 留在房子里，是手无寸铁的两个女人。更何况英阿姨年纪太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就不错了。 而房间外面，还有老无赖寿飞才，这个人今晚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总是在自己房间里嘿嘿嘿地傻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而另一边，就在窗外，咫尺之遥，是年轻力壮的四个男人，他们或许还发现了什么线索，正在寻找能带大家离开的灯。 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余嘉怡对英阿姨还是升起来一丝愧疚的。但也只是一瞬，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今晚无事，皆大欢喜，若是出了事，无非多一个人送命。 英阿姨她这么善良，即便知道了，也会原谅我的吧。 余嘉怡这样想着，手上一用力，咔嗒一下关上了房门。 对面，寿飞才的房间开着灯，但他呼噜声却震天响，余嘉怡平时回来就没再出过门，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无赖一直都没有关门的习惯，她急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鼓起很大的勇气，她打算去对面看上一眼。 那四个人边走边闹的，想必也走不快，她过去看一眼，多少得到些信息，也不至于到了他们四个面前，吃闭门羹。 彼此为人如何还不清晰，想得到别人的保护，她手里总得有点能够交换的筹码。 余嘉怡抬脚向光源处移动。 寿飞才房间里的景象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当她看到满地的钞票时心里几乎是欣喜的。 余嘉怡不敢久留，她当机立断地转身，却在这一瞬间，房间的灯灭了。 世界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寿飞才窗口里透进来的淡泊的月光。 余嘉怡条件反射地僵硬了一下，她垂着头看路，却再也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因为地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道影子。 而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清脆的细长的东西轻敲地面的声音。 “你看见了。”那道影子说，不是询问，只是带着同情和惋惜的陈述。 余嘉怡眼泪涌了出来，她拼命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那个男人拿在手里的一把棒针。 ——是很陈旧的样式，余嘉怡小时候曾看见过奶奶用这种银质的棒针勾毛衣，说不起电，长度也舒服，不会不小心戳到了眼睛。 但她却不记得，原来棒针的顶端，居然是如此锋利，如刀锋一般幽幽地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第33章 血社火（12） “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 第62页 走在最后面的盛延停住，朝身后看了一眼。 “听见了，”尹深道：“是卓亦签这个话痨的回声，已经在我脑子里穿梭好久了，我说，签儿，你今天真的反常，我上次见你这么反常还是高三那次开学典礼。” 当时卓亦签坐在女神后面，是他离女神最近的一次。 卓亦签闻言，很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言行，然后一拍手，说道：“那就对了。一样的，那次开学典礼是我出水痘了，痒得不行。我现在背上也痒，难受死了。而且，我还尿急，晚上喝了太多水，我得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尹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稍微忍忍。” “别说话了。”走在最前面的李陵舟停下脚步，带头隐匿进了一道小巷里。 不久后，远传原来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这里离寿浩夫妇家已经很近了，能看到他们家的门窗紧闭，房子里十分安静，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然而那脚步声却停在这家门口。 李陵舟转过身来，用口型说道：“小松父亲。” 果然又来了。偷偷倒掉送行酒的人果然不止他们几个。夜猫子总是有自己的行动轨迹，竟然勤勉到了这种程度。 但凡他们能把这份心思花在种地上，也不至于村外就那么一点小麦，令人困惑平日粮食究竟从哪来。 他们藏身的巷口极窄，李陵舟在外面，勉强可以探望一二。而后面的三个就全都两眼一抹黑，仅仅能听见那边有人说话，客套之间含着笑意，格外融洽。 是两个男人在聊天。 而李陵舟这次看的时间有点久，像是被什么事情吸引了注意。 卓亦签拍了下尹深的肩膀，一脸痛苦地指指后面无人处，口型道：“憋不住啦。” 虽然十分不认同这种随地解决的行为，但大活人总不能被憋死，尹深瞧了眼后面不远处便是无人的野地，算了就当给野草施肥了。 “快去。”尹深嫌弃地挥挥手。但他总归是不放心卓亦签一个人，便也跟在后面。 “你也要？”卓亦签抽空回头用口型表达了一下惊讶。 “别废话，我陪你。” 面对今天晚上过于热情的发小，卓亦签再次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再回来时，盛延靠在中途的墙上等他们，而李陵舟依旧专注于巷子外面。尹深戳了戳他，李陵舟没有反应。 于是又戳了一下，手还没放下，被李陵舟顺手抓住。 这下戳不了人，又拿不回来。 尹深分神觉着这手可真凉，比今晚的月色还凉。像个深渊一般，吸收着尹深手上的热度。 “跟上。” 李陵舟仿佛忘记了手里还抓着一个人，他带头走了几步，警惕地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眼尹深，后知后觉般地放开了他。 巷子里已经看不见人了。而寿浩夫妇的房子里却亮起了微弱的光，是蜡烛的光。还挺有情调。 尹深只好打着手势问李陵舟发生了什么。 而李陵舟没有说话，朝他们勾勾手指，轻轻地走到一个岔路口，看了一眼，又继续跟上去。 他们在跟踪前面的那个男人，但那男人明显不是小松的父亲。 此时不方便解释，他们跟了一路，地上的碎石子十分硌脚，尹深生怕卓亦签被戳了痒痒肉叫出声来。 直到那个男人停了下来。 “你出门去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去处理了点事情，你知道的，今天来的很晚啊，有什么事绊住了？” 尹深倒吸一口凉气，和李陵舟对视一眼。第二个说话的人是寿俊。尹深看了看四周，意识到他们确实已经到了寿俊家附近。 陌生男人的声音有响起：“倒没有，家里的客人拉着我大牌，玩到很晚他们撑不住了我才出来，哦，对，出门正好碰见小松他爸，聊了几句。” 寿俊道：“你家的客人……还都在呢？” “他们都听话，就住着呗。”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我就受不了，反正先下手，省的有后顾之忧。婆婆那边有多麻烦你是知道的，好烦，我真想把她解决掉……” “哎，别乱说话。” “也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念头吧……” “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挺知足，反正上一个敢拿我们俩关系相威胁的人还不是死了……” 两人温温柔柔地说着话，轻车熟路地进屋去了。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卓亦签感叹道。 深夜出门的男人在家门口见到自己妻子的情人，热情地寒暄了一番。然后自己来到另一个男人的家里，语气暧昧，关系不言自明。 果然是逢场作戏的一对夫妻，还真叫那小明星给说着了。 而李陵舟则道：“这个世界的死亡规则倒是简单。” “什么？”尹深道：“我们之前推测的是错的？” 尹深感到了一阵羞愧，看看这就是大佬和普通人的区别，像他，以及刚才跟他默契对视的卓亦签，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村子复杂的人际关系，而李陵舟却看出了真正死亡规则。 “村子很守旧，但人的思想信马由缰，又岂能是一番规矩能圈的住的？只是他们有忌惮的东西，或许是某种精神上的洁癖，也或许是惧怕婆婆。所以不愿意让别人，尤其是外乡人知道自己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或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李陵舟慢慢解释道：“所以，窥见秘密的人，都要死。” -- 第63页 “那咱们也看见了啊。”尹深道。 “这就是我所说的规则的简单之处了，我们看见了，却活着，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 寿浩家不大，有什么动静、来什么人屋子里的人肯定知晓。而他们的关系，或许是所有隐秘里最不可言说的一段，所以这里便成为了黄泉之路。 世界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每户人家都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寿俊禁忌的私人关系，寿浩妻子和外人的背德感情，大庆以威胁手段获得的不义之财，寿飞才堂而皇之的杀人夺财。 一切都在这个深夜完整地呈现在他们面前，穿成一个圆满的环扣。 而尹深他们所居住的那间房子…… “我忽然有点后怕，李陵舟，”尹深道：“我们去阁楼那天，如果没有装睡，被小女孩确认了看过箱子里血苹果的是我们的话，那么……” “嗯，我们可能就得缠着绷带陪她玩了。” 李陵舟轻笑着说道。 “哎，你抖什么啊？”盛延问卓亦签。 “我我我我也有点后怕。” “你怎么了？” “你看，根据我膀胱的容量，我是命中注定要在刚才那个时间起夜去上厕所的，我说不定去院子里解决的时候正好赶上小松他爸出门，这是不也算是被发现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卓亦签活学活用了李陵舟的绕口令。 而尹深点头，夸奖他命中注定这个词用得极其到位，顺便把他身上出现预兆的事情也说了。 如今死亡规则已然明朗，这时让他知道，关键时刻便可以自己想办法保命了。 而卓亦签听后都简直站都站不稳了，尹深便又道：“但你猜测的并不会发生，因为即便我们晚上没出门，我会跟你一起睡，以我的谨慎程度……” “你会宁愿让我憋死在屋里也绝对不允许我出门。”卓亦签痛苦地说道。 盛延听得笑了起来，仿佛听了段相声。死亡规则摸清，他们都是松了口气的。 “打道回府，希望明天天气晴朗，我们好好把社火节办完，找到男孩。”尹深信心满满地说道。 “总觉得今晚好像还忘了点重要的事……”回去的路上，尹深漫无目的地随口说道。直到他回到卧室合眼入睡的那一刻，才忽然灵光一现。 ——雾散去后的松林。 看来只能等明天晚上了。 滴答……滴答…… 水滴打在窗台上，像被打散了的珍珠串子，尹深皱着眉睁眼，却没有看到熟悉的阳光。 村子下雨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 “醒了？”李陵舟刚从盥洗室出来，微长的发贴在轮廓锋利的眉骨上，间或有水珠落下，沿着修长的颈项隐没至衣间。他顺手把发丝理到脑后，看着尹深说道：“愁眉苦脸的。” 能不发愁么。 尹深趴到窗台上看了会，然而一抬头却看到两只晃晃悠悠的小脚，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坐在楼上阳台的小松。 小松跟他如出一辙地愁眉苦脸，撑着脸颊望天，也不管自己打湿的双腿。 尹深收回身子，说道：“雨还挺大。一会儿看看能不能跟人家借到伞。” 小松父亲身上泛着一股子潮湿的味道，头发也是湿的，想必是清晨才回到家中。 他听到尹深他们要出门，便热情地帮忙找伞，翻箱倒柜了大半天，才终于从角落里翻出两把破伞。 “将就用吧，村子好久没下雨了。”男人说道。 尹深接过，递给盛延一把，说道：“多谢。” “不用谢，我们这儿的雨啊，都下不了太久的。” 黄土地一沾水，立刻就成了泥，尹深穿着布鞋踩上去，第一下差点没，鞋子当即就湿了个透。 脚步一顿，跟他同一伞下的李陵舟额头差点撞上了伞骨，他也停了下来，伸手接过伞，道：“我来。” 两个大男人打一把伞着实是拥挤了点，肩膀挨在一起，尹深不动声色地想向旁边挪一挪，下一秒就被李陵舟又拽了回来。 “看路。”李陵舟说道。 尹深低头才发现差点又踩进泥坑里，不过这鞋子总之也没法要了。 专心走路盛延听到点不和谐的动静，他诧异地侧头，问卓亦签：“你磨牙干什么？” “没事，吃多了。”卓亦签瞪着前面伞下的两人，说不出什么缘由地，反正就是这景象看着不顺眼。 盛延沉默了数秒，道：“你是牛吗？” “啥？”卓亦签愣了下，收回视线，想了想，一脸嫌弃地说道：“咦，你太恶心了。” “呃……”明明他自己说的。 过了会儿，盛延又道：“可你早餐什么都没吃啊。” 因为卓亦签睡醒一觉之后发现妆效已经扩展到全身了，他的手和脖子上血痕清晰可见，卓亦签说自己一伸手拿面包就能看见这玩意儿，便干脆不吃了。 他们出门不算早，由于下雨的缘故，原以为不会有村民出来。然而到了祠堂，却发现依旧有人走动张罗。 小明星和他的两个保镖全都裹着黑雨衣，乍然看上去宛若三尊高低不一的石像，小明星看见他们招了招手。 “就等你们了。”小明星说道，眼里有几分急躁。 “谁死了？”尹深看见了祠堂门口临时搭建起来的棚户，他在队友里面扫视一圈，急道：“余嘉怡和英阿姨呢？” -- 第64页 小明星说道：“英阿姨淋着雨来的，她刚一到就被婆婆瞧见，招呼她进自己房子换干衣服去了。至于余嘉怡……” 他视线朝棚户瞟了一下，道：“呐，在那儿。” “哎你别去看了！”小明星见尹深朝棚户走去，说道：“挺惨的……我这辈子都不敢直视棒针了，不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穿毛衣了。” 第34章 血社火（13） 引起尹深注意的是祠堂里的另一具尸体。 这个世界仿佛是跟NPC过不去似的，几乎以一种一带一的方式向前推动着剧情，以至于某些关键线索，错过了便是彻底错过，毕竟人都没了。 绝对限量版。 ——这是尹深看到横陈着的寿飞才时的想法。 所幸他们抓住了每一次稍纵即逝的机会。 尹深回头看了下他们的剩下的队友，小明星被他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围在中间，看上去有些焦躁。 而一开始就遭遇房东被杀的沉和二人，已经表现出了随波逐流的大无畏感，反正已经是闭眼玩家了，战战兢兢了三天，已经对生死看开了许多。 他们正在追问昨晚卓亦签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毕竟他身上出现了预兆这件事除了本人之外全都知晓。 卓亦签忽然成了闪闪发光的那一个，未免沾沾自喜。幸好他大放厥词之前还是习惯性地看向尹深，收到眼色后清了清嗓子，说道：“诀窍就是，你得有个好睡眠。” “不可能吧？你不想说也别骗我们吧？”小明星急道。 “他说的没错，我不能跟你们说的太具体。但想活着，就要收起好奇心，尤其是关门之后，不出门不乱看。”盛延继续说道。 “什么意思啊！”小明星听完却火了：“逗我们玩呢？当初让大家调查真相的是你们，现在又说当缩头乌龟的也是你们。怎么，两边都让你们占了，死活都是你有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盛延也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说得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尹深他们昨晚商量过的，鬼还藏在人群里没有找出来，所以还无法完全坦诚。 “我看你们是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想自己藏着，所以才不让我们调查了吧？”沉和忽然说道。 “呃……”盛延有口难辩。 眼看众人的目光一点点地冷下来，李陵舟道：“想点亮灯吗？” 所有人的安静下来，神色不已地看向他。 “我们需要在社火节上找出缠绷带的小孩。” 李陵舟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然后就有办法离开这里。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们，或者你们想要自己去调查我也没有意见，毕竟谁也没义务为别人的性命负责。” 小明星听完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不是他不想杠，而是英阿姨步履姗姗地朝他们走来了。 她是头号怀疑对象。 英阿姨与村子里的老婆婆相处如旧友，余嘉怡被杀死在房中而她却活着。 尹深曾问李陵舟是否认为她是鬼。当时李陵舟微微抿了下唇，说道：“我其实不能理解你们执着于找鬼。藏在队伍里的鬼不能直接杀人，只会设陷阱，而人同样会给同类设陷阱。说白了，我觉得有些人，比鬼更可怕。” “不执着于找鬼，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对每个人都保持距离和防备就好了。” 尹深点点头，然后看着大大方方把后背留在自己面前的大佬陷入了沉思。 但他很快便为这种言行不一找到了借口，或许在大佬眼里，一个尹深的攻击力也就跟只蚊子差不多。 英阿姨毕竟也是吃了一辈子盐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众人待她态度上的不同。但她依旧温和而平静，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大家共享线索。 但也只是换来更深的敌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待在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听见？不是吧阿姨，耳背到这个程度吗？”小明星咄咄逼人地说道。 英阿姨解释道：“我确实听到了点声音，我以为是嘉怡在，毕竟很快又安静下来了……” “可不么，那么长一根针戳进胸口了，谁还挣扎得起来？” 英阿姨缓缓道：“我一个老太太，何苦害你们，且不说我们是一路人，我也希望大家都能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哦，是吗？那你去跟婆婆说啊，你让她同意举办社火节，我就相信你是无辜的。” 她沉默片刻，脸颊两侧的皮肉仿佛更加下垂了些许，贴在那张苍老的脸上。 “这场雨会连续下三天。” “什么意思？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两个老东西在搞鬼！”小明星火了，要不是被他保镖拦着，怕是要当场炸毛。 尹深忽略了让人耳朵不适的小明星，问道：“是婆婆说的吗？” 英阿姨道：“是。只要雨不停，祭火就不可能点燃。社火节是绝对不可以举办的。但是，她还说，她也可以让雨提前停下来，只要……” “只要什么？” 英阿姨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梭巡过，然后低声说道：“她要我们把知晓秘密的人交出来。” 尹深当即感到一股子凉气沿着湿透的鞋子传递上来，直到没过头顶。 她，或者说这个村子，不允许知晓秘密的人离开。 尹深不知道自己表面上是否还算冷静，但总归是好声好气地问道：“知道秘密的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 第65页 除了他们几条漏网之鱼。 可既然是漏网之鱼那就说明没人知道有漏网之鱼的存在才对。 尹深余光瞟见了卓亦签，他额角蜿蜒地留下来一道冷汗，像个淋了雨的人。 而小明星不知道什么秘密不秘密，他一听英阿姨这话，当即像捉奸成功似的，大声道：“哈！你是不是承认自己是帮凶了！你就是跟村子里的人一伙的！” 英阿姨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而后对尹深道：“婆婆说，还有人活着，她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是不会让雨停下来的。我也只是带个话而已，信不信便由你们吧。” “信你个鬼……”小明星还在怼。 但其他人却不像小明星这般幼稚，尤其是沉和两人，他们两眼一抹黑地度过了四天。 而此时此刻却变成了最清醒的两个，他们这群幸存者里，每个关窍是谁点出来的，谁知道的最多，已经毋庸置疑。 沉和清了清嗓子，对李陵舟说道：“你们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现在告诉我们还来得及。” 李陵舟却道：“现在告诉你们，然后大家同归于尽？” 沉和脸色沉了一下，道：“不要玩这种文字游戏了。我的意思是，你们知道什么说出来大家或许可以一起想想办法，总不能任由雨一直下吧？谁不是为了离开这儿呢？” 尹深却轻笑一声，道：“不是为了一起想办法，是为了保住自己吧？但凡谁承认了自己是知道秘密的人，接下来是不是就会被推出去？或者你是不是接下来还想说大家投票一个人出来？” 而沉默了四天的沉和却突然表现出一种反常的冷峻，他直视着尹深，说道：“投票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们四个不应该有投票权。” “凭什么啊？”卓亦签恼火道：“既然要投票，人人平等，凭什么我们不能投？我们没人权吗？” 沉和道：“你们四个抱团取暖谁看不出来，肯定是在外面就认识的。到时候你们达成一致，剩下我们几个一盘散沙，这公平？” 卓亦签反唇相讥道：“那我就更不同意了，你俩加小明星他们还五个人头呢，你们要是报团取暖，还不是指哪打哪？” 小明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从来不跟人抱团，谁要抱团啊，别带我行不行？你们吵架归吵架，不要蹭我的热度？” 眼看着这边已经吵出娱乐圈的氛围来了，尹深在花式争执里忽然清醒了过来，他趁卓亦签换气的空档轻咳两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只说一句——NPC让交一个人出来我们就交一个人出来，是不是太听话了点？” “怎么？你也想叛逆一下啊？”卓亦签那口气换完，正好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怼是友军，马上话锋一转找补道：“那我必须支持！” 沉和轻蔑地冷笑一声，道：“反着来？那你有什么办法？” 尹深勾了勾手指，众人围拢过来，而深知自己不受信任的英阿姨却默默地退了半步，站在雨幕的边缘，正好是什么也听不清楚的距离。 “谁说下雨就不能点燃祭火了？”尹深说道。 半小时后，尹深和卓亦签敲响了婆婆家的房门，并被不甚热情地邀请进家中。 婆婆自然认为他们是要来举报知情人是谁，哪知道他们其中一个坐小板凳上边嗑瓜子边说话，唠叨了半天，一句正经的也没有。 而另一个进来的家伙，不说话，只一个劲地逗她的鹦鹉。 “婆婆，我看您家里都不常开窗啊，通风不好可不行，我把窗子开会儿透透气吧，诶，这鹦鹉笼子还怪碍事的……” “别动！” 但她晚了一步。刚打开窗子的尹深不慎手滑了一下，笼子的门在冲撞下弹开，鹦鹉扑腾了几下翅膀，飞出笼子落在窗棂上，绿豆般的眼睛看着外面的雨幕有些许犹豫。但随着婆婆的一声惊呼，受到惊吓，起飞冲进了雨幕里。 “天啊！你太不小心了！”卓亦签夸张地喊道，还剁了下脚，差点把人地面踩出个窟窿来。 而尹深则赶在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婆婆发飙之前道：“对不起啊，我看鹦鹉还没飞远，就停在那边房檐上了，它翅膀打湿了飞不起来的，咱们去把它捉回来……” 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婆婆的房子，果不其然，格外宝贝这只鹦鹉的婆婆也跟着追了出来。 第35章 血社火（14） \把她引出来之后呢？村子就这么丁点大，她又能在外面滞留多久？\ “不用太久，我和签儿把人引到最远，然后盛延去敲锣。反正我们要的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社火节，锣声响，则意味着庆典开始，势必会引村民出来。 而你们负责扮演装扮者，也不用真的化妆浪费时间，是那个意思就好了，然后到了关键，小明星，麻烦你献出保镖来扯个雨棚，总之最后把蛹点燃了就行。” 尹深一口气说完，盛延想了想，说道：“有个问题，万一婆婆有办法召回她的鹦鹉呢？或者那鹦鹉不听话乱飞怎么办？” “确实是个问题，只能赌一把……” “我有个办法，”沉和犹豫片刻后说道：“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总之是能加大赌赢的概率。” 大雨之下，脚落在哪里都是滑的，沉和几乎大半个身子都伏在了屋顶上，他的小伙伴尚欧阳也没好到哪去，每隔一会就要抻腿，否则脚就要抽筋。 -- 第66页 终于，他们看到绿色的小家伙从黑洞洞的窗子里飞了出来，自由自在地长啾了一声，两人一拥而上。当即把重获新生不到十秒钟的鹦鹉套进麻袋里。 而后沉和转动机关，放飞了另一只看上去很像鸟的绿色的东西。 这东西实在是丑得很，完全是用木头临时做成的，为了看上去是绿色还抹了青苔，又沾了些狗尾巴草，总之近看实在不敢恭维。 沉和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他从小鼓捣这些东西，让它飞不难，可就地取材就很难同时兼顾好看。 但做好后给大家看时，尹深却很满意：“挺好，我看那老婆婆视力不行，不然她怎么会只知道有人知晓秘密却不确定那人是谁呢？这鸟怎么操控的，能飞多远？” “看上去是漫无目的，但其实飞的是直线，可以飞很远，穿过一整个村子没问题。等动力用完，就会自动分裂拆解开，到时候小心被零件给砸着就行” “行，马力足够了，剩下就看你们的了。” 卓亦签也摆弄了一下，说道：“我看婆婆可宝贝她的鹦鹉了，大家一会儿都悠着点，千万别伤了那小东西，不然说不定大家一起提前领盒饭。” 尹深笑着说了他一句别吓唬大家，而沉和却慎重地点了下头。 尹深和卓亦签率先追出房子，那绿色的一小团远看果然以假乱真，他们指着盘旋在房屋中间的鹦鹉追过去，瞟见婆婆跟在后面。 就这么一路到了村子的边缘，绿色的小东西扑闪着翅膀，飞进了树林的浓雾之中。 尹深和卓亦签停了下来。 而婆婆却想都没想一头钻进了浓雾。 尹深转头和卓亦签对视一眼，点了个头，然后转身返回今天的中心舞台，于此同时，锣声响起。 不知道婆婆是否也听见了锣声，但她迟迟没有从浓雾中出来。 “深啊，你说，这老太太不会……那啥吧？”卓亦签一边跑，一边忧愁地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刀：“你上次突然消失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瘆得慌。” 尹深也无法断言她下场如何，但心里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这个婆婆，一定不是这么轻易就消失的角色。 陆续有好奇的村民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有人走进雨里，可见这锣声的号召力强大。 “哎，你说他们怎么全都出来了啊？这还下着雨呢，一会儿人要是太多了找不着那熊孩子可咋整？”卓亦签满肚子装的都是忧愁。 而尹深却只是不声不响加快了速度，此时雨棚应该已经拉起来了，顺利的话，布蛹也要开始燃烧了。 “糟了……”尹深忽地想起一件事，脑子里嗡地一声。 “咋了咋了？你别一惊一乍地，都把我吓岔气了。”卓亦签不满地捂着胸口说道。 “有人看着英阿姨吗？”尹深说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不过大家都会抽空盯着她吧。” 尹深没说话，抿着唇跑得更快了，所有人都会盯着她，就意味着没有人专心只盯着她，这只布蛹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要是万一再出了差池，毁掉的话，他们未来的几天恐怕凶多吉少。 心里想着事，脚下跑得便更快了，尹深鞋底溅起了一溜烟的淤泥，他的裤子已经糊在了小腿上，有时还溅着了路人，惹来一阵骂。 总算赶到广场空地上，沉和两人已经伙同小明星弄来夸张的道具，血包就随意地洒在身上，乍然看上去也是挺惨。 尹深拨开挡路的村民，他跑的太急，大声喘着气，抹了把脸，看见布蛹已经在雨棚的保护下，燃烧掉了大半。 而李陵舟就守在旁边，他一手插进裤兜里，上身笔直挺拔，另一只手里拿着还在冒烟的引火干柴，面无表情地朝尹深的方向看过来，然后停顿住目光。 尹深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抬手比了个大拇指，雨滴顺着脸颊滑进了嘴巴里，凉凉的。 “大……大佬亲自守着布蛹，你说你……你说你还担心个屁！”卓亦签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上来，扶着膝盖说着，他可算见识到了这三个月来尹深健身的成果，并且决定从这个世界出去之后不仅不嘲笑他还要和他一起练。 体能就是生命。 卓亦签深切地意识到。 “说的对啊，我瞎担心什么。”尹深挠了挠头发，振作精神开始在人群中巡视，寻找那个矮小的身影。 布蛹燃烧得很快，这次没有渗人的尖叫，没有骨肉烧焦的怪味。虽然被引来的村民都是窃窃私语表达着不满，而社火班子的队长也被惊扰到，他看到辛辛苦苦做成的布蛹在大雨天贸然点着了。顿时火冒三丈，几乎要冲上来揍人了。 而其他班子的人却看着自己同伴感到莫名其妙，不知谁说了句：“挺好的，管他晴天雨天，咱们过场走完了，赶紧收拾收拾撤吧，我老婆孩子可都在家等我呢……” 一席话激起了其他人的情绪，顿时认同的人占了大多数。再加上李陵舟气场着实强大，他一个人辜勇地站在那里，宛如一位睥睨天下的神。尽管怨声载道，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真的过去。 布蛹上的火苗就这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尹深渐渐地开始焦灼，为什么那个小孩还没有出现？ 莫非下雨天真的不算数？还是说他们的仪式过于草率，连鬼都不买账？ -- 第67页 但血社火必备的要素他们已经全都有了，没理由还…… 转折便发生在瞬息之间，尹深隐约感到身侧有些异样，他稍微侧了下身，一阵风掀开了他的衣角，心里某种预感更甚，他几乎下意识地伸了手，却堪堪错过了那个从他身边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小孩，还是如第一次遇见时那样，冒失又灵活。 “快追！”尹深大声喊道。 小男孩浑身缠满了绷带，刚才擦身而过的时候尹深隐约看见一双黑洞洞的没有瞳仁的眼睛。 他跑得极快，尤其是发现几个奇怪的大人在追自己、甚至里面还有两个浑身浴血看上去格外凶残的样子，更是奋力拔腿狂奔，一溜烟便要钻进巷子。 尹深刚才已经跑了太久，力气差不多用尽了，此时再追这个风一般的小孩，便有些勉强。 但是机会只有一次，绝对不能错过！想到此处，尹深咬咬牙大步追赶着。 周围村民看见这一幕并未表现出异样，他们见布蛹烧完了，社火的演出队伍四分五散，天还下着雨，便一个接一个神色恹恹地往家走，想必今晚的村庄静谧下来之后，会不断地听见抱怨吧。 没有人拦着，小男孩眼看着便跟他们越来越拉开距离，尹深嗓子里已经有了腥甜的味觉，他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小柏！” 是最初从小松口中听到的，她弟弟的小名。 这一声交出来，小男孩居然真的停下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顿住了脚步，不受任何惯性影响似的，随后慢慢地转头，带着一脸好奇打量着追上来的人，有些困惑地用缠满绷带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仿佛是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大人。 “小柏！” 尹深见这招有效，便又叫了一声，这次语气更为温和，他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向小孩靠近，小孩身上的绷带已经沾了泥土，有些脏了，尤其是小孩唇角的位置。 虽然只能隐约看出嘴唇的形状，但尹深还是忍不住想要抬手帮他擦一下嘴巴。 照顾小孩子或许是人类共同的天性吧。 但是小孩却好像很害怕尹深的触碰，他后退了两步，抬起手捂住了嘴巴，尹深的手悬在空中，尴尬地没有落下，从脚步声来看后面的人也跟上来了，小明星跑近了还嘀咕了两句，惹得小男孩又要走。 “别走！”尹深忙道：“你姐姐一直在找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小孩再次停了下来，两只绷带小脚在一起蹭着泥巴，他轻轻地抬头看着尹深，空洞洞的眼睛里显出几分悲凉。 “你想回家吗？”尹深再次朝他伸手，试探着说道。 小孩犹疑着点点头，再次看着尹深，轻轻地也朝他探出手去。 尹深抓住了他缠满了绷带的小手。奇怪的触感。绷带十分粗糙，甚至有些发硬，但是微微用力就会发现里面是空的，好像只抓住了一个空荡荡衣袖。 “我靠！” 身后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尹深极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孩身上的绷带逐渐散落开来，最后剩下一跟布条留在他的手里。 而面前却空无一人。 绷带解体，散落了一地，从始至终里面都是空荡荡的。 没有人。 第36章 血社火（15） “它是啥玩意儿啊，绷带成精了？” “怎么还一碰就没了呢？是不是本体已经溜走了？这不科学啊，我不接受……” 李陵舟赶来时，听见的便是他们惊疑的讨论，卓亦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刚才鸡皮疙瘩掉地上都差点组成一个新的小卓亦签，然后转头就被小明星骂说他的比喻太恶心。 而不远处，尹深半跪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截绷带。 变故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他才是这里面最诧异的人，绷带解体时，他分明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人也好动物也好古怪的飘散掉的烟雾也好，都没有，这一团绷带就是全部。 而此时，绷带已经彻底湿透了，贴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已经不是尹深可以擦得干净的了。 忽然间，头顶上飘落不断的雨丝忽然中止，尹深困惑地抬头，看见李陵舟撑着伞站在他身边，宽大的伞沿正好遮住了他和那团绷带。 “起来吧。”李陵舟什么也没问。 尹深吸了吸鼻子，刚才跑的太快，又蹲了许久，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小腿竟然开始抽筋了。 顿时顾不上什么绷带了，尹深弯腰瞪着腿，看上去不大雅观，转头见李陵舟蹙眉看了他一眼，正想着这下怕是要是惹大佬嫌弃了。然而紧接着李陵舟就把雨伞的把手塞进尹深攥得死死的手掌心里。 “拿好，”他说道，弯腰抓住尹深抽筋的那条腿：“别动。” 尹深当然不敢动，胆战心惊了数秒，才发现李陵舟正在帮他按摩小腿的肌肉，他手劲很大，揉在筋脉上居然出奇地舒服，那些受了刺激而蜷缩在一起的肌肉和筋脉渐渐地舒展开，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谢……谢谢……”尹深不大自然地说道，耳根有点热。 而李陵舟没有说话，他按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站起来，从尹深手里接过伞柄，看了他一眼，说道：“打伞都不会？” “啊？”尹深没反应过来。 但李陵舟从来没有一句话重复说第二遍的耐心，他勾手示意尹深跟上，转过身去的时候，尹深才发现他的背被打湿了一片，不规则的水痕。 -- 第68页 顿时耳根更热了。 刚才注意力全在腿上，根本没注意雨伞倾斜。 “被继母杀死的小男孩不在这里。”李陵舟说道：“但这些绷带给我们提示了剧情。” “什么剧情？”小明星他们还不知道关于杜松树的故事。但是沉和却微微沉吟，在思考着什么。 “绷带是用来固定尸体的，但是时间一长，固定不住了，就被拆了下来，尸骨被……” “煮成了肉汤，然后残留的骨头被埋在杜松树下变成了鸟，”沉和接着李陵舟的话说道：“你是在说这个故事吗？”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尹深问道，他刚打了两个喷嚏，此时声音带着鼻音，有点哑。 “小时候看过，当时还被骂了，说我不该乱动大人的书，但是那书上分明写的就是童话故事……只不过暗黑了点……” “停停停！别说废话了！”小明星早就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了，现在有了线索，心情更为急迫：“那你们谁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 沉和的记忆弥补了李陵舟故事缺失的一部分，此时要做的事情便清晰了，小男孩的尸骨还在家中的……锅里。他们得去找到，至于埋在哪棵树下…… 村子里没有一棵树，要找树的话，就得进村外的浓雾森林。 “等半夜雾散，我们先看清路线，我想那一片树林里，一定有一棵树是特别的。” 李陵舟说完，看着尹深，又道：“要靠你了。” “我？”尹深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手绘地图的事，忙道：“我老本行，放心吧。那我们先回小男孩家里找尸骨，然后半夜我们在祠堂汇合。” “等一下，尹深……”卓亦签缩到尹深身边，缩着脖子指了指远处，说道：“老太太好像回来了，看上去有点不开心啊……” 小巷的尽头，婆婆看见了他们，正朝这边走来，神色已经冰冷到了极点，小明星瞄了一眼，堪堪停住了想逃跑的一双腿，然后把两个保镖拉到自己身前，仿佛关上了一道推拉门。 “别慌，按原计划，沉和，鹦鹉呢？” 沉和一拍脑袋：“糟了，在祠堂呢，我现在去拿。” “别着急，我跟签儿去拖住她。” 沉和后退几步悄悄溜了，李陵舟和尹深对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卓亦签磨磨蹭蹭道：“不是，她咋进了个树林回来就这么凶了，我有点不敢去……” “那你去跟着大佬。”尹深没理会他，直接朝婆婆走去。 卓亦签反复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跟在了尹深后面。 “婆婆，您去哪了？我们已经找到鹦鹉啦……”尹深故作自然地上前说道，而婆婆却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出巷子，然后迎面在大路上看见了陆续走回家的村民。 村民们见了婆婆这副狼狈的样子，似乎都憋着笑意，却不敢真的笑，有胆子大的中年人走过来，说道：“婆婆，咱们村下雨不能办社火的规矩什么时候取消啦？都没告诉我们一声啊，这要不是我出来的早，可就错过啦！” “就是，那别的规矩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下取消啊？”另一个村民也说道。 而婆婆紧紧地蹙着眉头，脸上的沟壑愈发明显：“是谁敲了锣？” 她此话说的冰冷，那两个村民识趣，马上尴尬地说着“不知道，不是我”然后快速地离开了。 而婆婆此时才回头看着尹深，道：“是你？” 尹深忙摆手：“哎哎，误会误会，我不是跟着您一块找鸟么，您可看到了，别冤枉好人啊。” 婆婆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圈，笃定道：“是你们。” 说完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本来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的小明星三人，见势不妙，转头想跑，忽地婆婆大喝一声“站住！” 他们三个立刻停在原地，回头露出三张欲哭无泪的脸。 “都回来，回祠堂。”婆婆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既然你们偷偷办完了社火，想必也不愿意在我这村子里待着了，村民的家里不欢迎你们，都住祠堂吧，明天就送你们上路。” 她分明就是找不出某个人来，就打算把所有人连窝端。 “我不住祠堂！”小明星情急之下眼睛都红了，大声说道：“那是放死人的地方！我不住祠堂！” 尹深心想年轻人到底是没有经受过社会的摧残，搞不清重点，婆婆连“送你们上路”都说了，还跟住祠堂计较个什么劲。 但是，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今晚就可以破了村外的雾气，甚至把灯点亮了。 果不其然，婆婆闻言转过身来，她的手臂开始微微地颤抖，尹深又打了个喷嚏，感觉周遭气温都降了几度，卓亦签几乎半个身子都贴了过来，而断断续续的雨丝不知为何有雾化的征兆。 尹深顿时觉得不妙，他斜跨一步挡在婆婆和小明星中间，说道：“都听您安排，我们外乡人，住哪都行，反正明天不是都要……走了么。” 说罢回头给小明星使了个眼色，谁知他就是犟上了，还试图说“我不住！”，他保镖看不下去，终于第一次违背了老板的意愿，一个捂嘴一个抓胳膊，然后齐齐向尹深点了下头。 于是尹深笑着对婆婆说：“您看，他没话说。我们肯定都听您的。” 婆婆终于不再看小明星，那双颤抖的手也安静了，她问尹深：“我的鹦鹉在哪？” -- 第69页 尹深忙道：“那边！放心吧，我朋友看着它呢，不会再跑了。” 暂时稳住了她，尹深回头瞪了小明星一眼，刚想说话，就听卓亦签先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急着上路的！人家都说让我们活到明天了，你可好，非得提前到今天，你急着投胎也别带上我们啊！” 小明星憋得脸都红了，面子上挂不住。但他自己也反应过来，没敢再说什么。 卓亦签冷哼一声，又补了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你不会是鬼吧？” 小明星急出了一阵咳嗽，辩解道：“我当然不是！鬼是那个老太太，咱们不是都确认了吗！别转移火力，我之前为了把鬼制服也是出了力的！” “你说什么？”尹深皱眉道：“制服、是什么意思？” 小明星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了，瑟缩着说道：“大家不是都有行动么，我们怕那老太太捣乱，就把她给捆了扔祠堂里了。” “你们把英阿姨绑了？” “是啊，她倒是还挺配合，还算识相……你怎么了？” 尹深转身快步向回走，说道：“你就没想过万一大家判断失误，她不是鬼呢？” 小明星钉在地上，想了下仍不觉得有问题。毕竟他向来都是站在高处，俯视别人惯了的，根本无法切身体会他人的感受。于是冲着尹深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挥手叫着保镖跟上。 “深啊，生气了？”尹深闷头向前走，卓亦签跟上来：“不至于吧？” “没事。”尹深放平呼吸说道。 他只是在上一个世界从始至终都被怀疑着、被特殊对待着，他明白这种感觉。 再加上当时真正捣乱的鬼，阿龙，所表现出来的善意让他觉得。即便是鬼，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如果他们真的害人，那么决不能姑息，但在此之前，先动手的就是不占理。 比如尹深自己，他会对英阿姨保持关注和警惕。但绝不会因为这份警惕就去主动伤害她。 “都快到祠堂了，怎么还不见他们过来……”尹深跟随着婆婆急促的步伐，祠堂已经近在眼前。 正犹疑间，沉和一个踉跄从祠堂里出来，差点滚在地上，他抱着件衣裳，抬头看见了尹深等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直觉要出事。 尹深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双手。 第37章 血社火（16） 沉和后面是李陵舟，他面色冷峻地低头从祠堂里出来，一眼看见了尹深，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谁出事了？鸟还是英阿姨？ 此时，祠堂外还有未退去的人，尹深从人群中看到了寿俊和他的情人，两人离得很远，互相看着对方，却没有说话。 他们见了婆婆，目光里透露出一闪而过的怨毒。 而更多的人开始散去了。 沉和只是走了几步，便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挪不动腿了，而李陵舟路过他，从身后比了个手势，然后面不改色地迎上婆婆审视的目光。 沉和被分担了压力，则趁此机会后退了两步，打算绕到祠堂后面去。 但是他的身体抖得太过厉害，以至于每走一步都显得无比艰难，仿佛垂垂暮年。 “我的鹦鹉在哪？”她说道。脸颊上苍老的肌肤颇为沉重。 “抱歉，”李陵舟低声说道：“一时没看住，又让它飞走了。” 婆婆的脸色黑如锅底，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过后，猛地看向李陵舟，道：“它不在村子里了。” 而李陵舟则道：“可能吧，飞走有一会儿了，尹深，我们再去帮婆婆找一找。” “行，”尹深压住心里的不安，过去扶着不断深呼吸的婆婆的手臂，靠近后才发现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老年人的腐朽的气味，尹深说道：“婆婆，您太累了，鸟是我不小心放走了，我迟早给您找回来，这样，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喝点水……” 尹深的安抚起了些成效，婆婆毕竟年纪很大了，折腾了这么久，是真的有点撑不住，她拒绝了尹深的搀扶，独自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而祠堂边上还没挪出太远的沉和不明真相，以为婆婆朝他走过来了。 顿时一慌，本就站不稳的脚更加不听使唤，竟然当即摔了一跤，整个人扑在地上。 手里抱着的那卷衣服也摔了出去，散落开来。 露出里面的一截绿色的尾部羽毛。 时间在这一刹那凝固了，尹深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奇的村民抽空朝他们这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而婆婆慢慢挺起她弯曲的脊背，缓缓转头看向沉和，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波动。 李陵舟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及时挡住了婆婆的视线。然而没有用，婆婆绕开他，沉声问道：“那是什么？” 沉和趴在地上发抖，他一早看上去还冷静稳重，谁知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这么掉链子。 还不如小明星，至少人家机灵。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面对婆婆的质问，证据就摆在眼前。 即便沉和在最后关头咬紧牙关奋力抱起衣服试图逃掉。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的手腕被婆婆鹰爪似的枯萎的手抓住。 “我在问你，你抱着的那个是什么？” “没……没什么，就……就一件衣服……”沉和已经话都说不稳了。 -- 第70页 婆婆用手中的拐杖轻而易举地挑开衣服，鹦鹉从里面滚落出来，伸着一双腿，僵硬地掉在地上。 “谁干的？”婆婆的手僵立在半空，她喃喃地说着，也不像在质问谁，但是语气里说不尽的悲凉。 “不……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沉和面色惨白地后退着，尹深走上前几步，试图去帮忙解围，却被李陵舟一把拉住。 “等等，不太对劲。” 周围的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涌上来，借着雨幕，竟然让人没能及时察觉，经过李陵舟一提醒，尹深才感觉到鼻尖湿漉漉的，只一眨眼的功夫，婆婆和沉和的身影就已经被雾气给包裹住了。 “婆婆应该不能随意杀人吧，毕竟这个世界的死亡规则是……”尹深试图安慰别人也是宽慰自己，但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浓雾里一声惨叫。 是沉和的叫声。 而随即这叫声也被浓雾重重包裹起来。数秒之后，雾气渐渐散开，而远处却只剩下了婆婆一个人。 她手里抱着她死去的鹦鹉，转身一步一步地朝尹深他们走来。 “她才是心脏……”李陵舟说道。 “刚才那个人，说杀死鹦鹉的凶手不是他，你们怎么说？”婆婆冷冷地说道，话音里听不出丝毫情感。但带着凉意的雾气已经把整片包括祠堂在内的空地都包裹进来了。 不远处的村民一阵躁动，很多人去而复返，吵吵嚷嚷地互相询问是什么情况，情绪里带着不满。 雾气毁坏了附近的房舍砖瓦，作为被殃及的池鱼，不满也是自然的。 尹深张了张口，感觉左眼一疼，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而在此空档，就听小明星大声说道：“他撒谎的！是他！我们全都不在场，鸟一直在他手里，所以凶手就是他！放……放过我们……” 婆婆看向说话的人，于此同时，雾气也朝着小明星涌了过去，试图他包围起来。 尹深捏了捏拳，脑中升起一个危险的念头，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被轮番送上路了，总不能这么多人为了一只鹦鹉陪葬，实在不行只能硬拼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口气，微微侧头和李陵舟对视一眼，觉察到对方也有这个念头。 于是微一点头，两人正要动手，听到一阵急促的小跑，英阿姨出现在雾气之中。 “是我的错，”英阿姨许久没有动用这把老骨头跑步了，她几乎是蹒跚着来到婆婆身前，柔声说道：“刚才在祠堂里，本来这鸟好端端的，我不知道它就在衣裳里，压着了，这才……你要找的凶手，是我。” 雾气停住了。 村民不满的声音却挥之不去，弥漫在四周，并渐渐围拢上来。 婆婆面上有些许犹豫，她眼珠动了动，问道：“你说真的？” “对不起啊实在是……”英阿姨弓着背说道，语气却是坦坦荡荡。 尹深看到她后背的衣裳破了道口子，手肘处擦红了一片，联想到之前小明星说的话，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但小明星没反应，他周围雾气还没有消退，战战兢兢地连跟手指头都不敢动。 婆婆的态度出现了一丝松动，但是当她再次看到地上绿色的鹦鹉时，神情回归严峻，雾气绕过小明星，像条仙气邈邈的环带一般游走在众人身边。 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而此时，一直窃窃私语的涌动的村民出现了某个带头的蛊惑，他们终于在这个时刻爆发了。 “婆婆！把这雾气收一收吧！吓唬谁也该够了吧，别动真格的啊！” “是啊！上次这雾气收不住咱们村子变成啥样了，我可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 “就是说啊，一直限制我们不让做这不让做那的已经够了，还三五不时地来这么一出，我可真要受不了了！” …… 一众村民围拢上来，令原本雾气显得淡了，他们将婆婆团团围在中间，越说情绪便越是激动，长久以来积压的不满和怨气终于趁此机会有了宣泄的出口，纷纷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 婆婆最初还解释着，试图让他们明白自己也被外乡人耍得团团转。但很快她便发现村民的关注点早就已经偏离了，他们已经不再是为了当下而争吵，而是因为过去、也为了将来。 尹深一眼便看出，煽风点火最厉害的那人便是寿俊。他眼睛里闪着光，想必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 “我说！乡亲们！这么多年了，外面的世界都通车了，咱们也该改朝换代了吧！凭什么总让一个守着陈旧规矩的老太婆监视着咱们！” 不知谁说了句话，而后其他人纷纷响应。 “没错，我早就受不了家门口不让种树这件事了！我就是喜欢种树，我就要种树，种完我还要乘凉，我还要让我子孙后代都在树下乘凉……” “还有禁止嫁娶外乡人禁止离婚……法律都不敢这么写，咱们凭什么要照做啊……” “我也受够了！我想离开这个村子去外面看看！” “我不想给家里开那么大的窗户！我不想被监视！” 一声高过一声，众人越说便越是激愤，渐渐已经听不见婆婆的声音，也看不见她人被挤到何处。 “别看热闹了。” 李陵舟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碰了下发呆中的尹深，道：“快走！” -- 第71页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小明星两个保镖跑得最快，他们从刚才小明星被浓雾包裹住的时候就开始试图远离他了。 李陵舟从小明星身边经过，稍微停顿了下，略嫌弃地拎着小明星的后领将他拖起来。 “不想死就快走。” 小明星咬着牙手脚并用地朝前跑。 鼎沸的人声已经在脑后了，不断地有村民被吸引过去，看来婆婆一时半刻脱不得身。 “咱们去哪啊，也不能这么漫无目的地跑吧？”卓亦签边跑便抽空问道。村子一共就这么大，再这么跑一会儿就要跑出村子了。 “现在还太早。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雾气半夜才散，只要我们撑到那个时候，一切就有希望。”李陵舟说道。 “我……我有个想法……”是尚欧阳，跟沉和住在一起的那个人。想必刚才沉和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此时他额头上全是虚汗。 “我跟沉和住的那个房子不是主人最先死了么，一直是空着的，可以让我们暂时停脚，”他顿了顿，又道：“就是房子不大，也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婆婆找上门了……”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李陵舟对他说：“带路。” “等等，”尹深掏出他那张手绘地图，跟尚欧阳再次确认了一遍他所住房屋的位置，然后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到。” 卓亦签一脸困惑地看向他。 “去拿尸骨对吗？”李陵舟看着他说道：“我跟你一起。” “好。我们快去快回。”尹深道。 第38章 血社火（17） 对于安稳闭塞的村子来说，这是一次空前的暴动。 除了最开始停留在村中心空地上的人之外，跟婆婆起了冲突的消息像长了腿一般很快传遍了各处，村民全都锁好了大门涌向广场，神色大多是振奋的。 即便尹深两人一路逆行，却并未引起注意。 当他们到达小松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小姑娘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双手双脚都伸在外面，面色同他们走时一样地忧愁，两条秀气的眉毛蹙得几乎要缠在一起。 “小松……”尹深站在门外挥手，引起小姑娘的注意。 小松瞧见他们，先是一笑，而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瘪瘪嘴说：“爸爸刚才回家的时候说了，今天不让你们进来了，小松要听爸爸的话才行……” 没想到婆婆的号令居然传递得这么快。 尹深看了眼紧锁的院门，便问：“那你爸爸去哪了？” “不知道，好像是去找婆婆了吧。我不能让你们进来。” 尹深见不好为难小姑娘，想了想，便说：“我们今晚不住在这里，只是来取一些东西，拿到了就走。” 小姑娘搓着手指头没动地方，看起来有些纠结。 而李陵舟则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路上看见你爸爸了，是他让我们过来的。开门吧。” 尹深闻言，侧头看了眼大佬，人家坦然的很，他却心虚了，总有种冒充大灰狼哄骗了小女孩的感觉。 尤其是小女孩听后还真下楼来了。尹深戳了李陵舟一下，说道：“回头小松发现被骗了，说不定半夜要来找你讨说法。” “随她，”李陵舟道：“不过她得快点，不然可能就找不到我们了。” “哎，等会，要说清楚，是你，不是我们。这很重要。” 李陵舟不甚明显地轻笑一声，道：“这时候倒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尹深顿时无言以对。而小女孩本来已经要开门了，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尹深以为她反悔，刚想再问，便听小女孩气恼地说道：“钥匙在爸爸身上。” “但是，”安静了片刻，李陵舟说道：“你不是有其他打开院门的方法吗？就像你每天晚上出门那样。” 尹深心里一惊，与他们隔着一道门的小松再开口时，声音变冷了许多，像是褪去了几分小孩子的活泼语气，道：“你看到了吗？你知道了小松的秘密对吗……” 远方的雾气还在漂浮着，小松阴冷的声音随着细密的水雾从门缝里传递出来，尹深着实不太能理解大佬这种自爆的行为，并且做好了一有不对就赶紧撤的打算。 而李陵舟却不为所动，反问道：“想让你的弟弟回来吗？” 门内没有人回答。甚至连呼吸声都已经听不见了。 “我能让你弟弟回来。” 足足又等了数秒，院门动了一下，似乎是一直靠在门上的小松起身离开了，她说道：“我从没有走过院门，你们想进的话就进来好了。” 等了一会儿，里面彻底没有了动静，尹深试着推了下门，依旧无法打。 “真不放我们进去啊。哎，你去哪？” 李陵舟仰头估量了一下高度，然后对尹深勾勾手，道：“过来。” “你……不会是打算翻过去吧？这墙有点高啊。”尹深一边犹豫着，脚下还是自然地走了过去。 早知道最终还是要翻丨墙，刚才何必多费口舌。 “上去之后坐稳了，再拉我。”李陵舟说道。 “啊？我上不去……额……”尹深话还没说完，便被李陵舟抱着腿弯举了起来，尹深再怎么说也是个一米八出头的成年男人，可李陵舟就像抱起来个布偶似的轻松，尹深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已经触碰到了墙沿。 -- 第72页 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院墙本来就窄，他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上面，然后朝李陵舟伸出手去，道：“不会把我拽下去吧？” 李陵舟抬头抓牢尹深的手臂，只是稍微借了把力，轻松地上了院墙，这才对尹深说：“放心，就算拽下来了，我也能接住你。” 话音刚落，人已经又从另一方跳下去了，李陵舟抬头看着宛如一只壁虎的尹深，唇角勾起几分笑意，说道：“要不然……你就在这儿等我？” 受到了挑衅的尹深顿时决定不能对不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辛苦的锻炼。 于是眼睛一闭也跳进了院子里，正好被李陵舟接了一把，脚有点麻。 一抬头又瞧见小松瞪着一双大眼睛站在房门的阴影里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些许奇怪的笑容，下一秒又转身走掉。 “咳……”尹深清了清嗓子，对李陵舟说道：“他们都等着呢，快点吧。” 小松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尹深他们进了屋，直奔厨房，便见小松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她身边便是那只熬了好几天肉汤的锅。 汤已经彻底凉了，上面漂浮着一层乳黄色的浮油，血沫都还没有撇干净，也都掺杂在一起。 甚至因为放置的时间太久已经出现了发霉的征兆。总之一锅红红绿绿的，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精彩到令人作呕。 真要去这锅东西里面捞出骨头吗？ 尹深犹豫着下不去手。而小松却丝毫不计较这锅东西有多可怕，她神情温柔，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样，慢慢地伸手抱住这只锅，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一把大勺子在里面搅拌着，时不时发出骨肉碰撞的声音。 “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拼不起来，也站不起来，他的脸全都融化掉了，最后变成了爸爸的一部分，”小姑娘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将一个可爱的童话故事：“哥哥，你说你可以让弟弟回来吗？” “是。”李陵舟看着那一锅东西说道，然而满脸写着不愿意。 作为大佬的跟班小弟，尹深对自己的定位以及职责非常明晰。因此虽然他也想跟着一起不愿意，但还是把心一横，直接撸起袖子就打算上手了。 “停，”李陵舟把他拦住，略显诧异地说：“你要干什么？” “拿走我们要的东西啊。”尹深一脸大无畏地说道。 “你想下手捞？” “呃……”尹深确实是这么想的。 五分钟后，趁着村民们都还聚集，小巷里两个男人步履匆匆地低头赶路。 尹深手里端着一口锅，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刚要饭回来的，现在要跟一院子的老老小小们分享“好东西”。 幸好锅里的汤汤水水已经被倒掉，李陵舟还用布条封了口，不至于洒出什么倒人胃口的东西。 “我说，你刚才在门外，戳穿小女孩的秘密，是不是有点冒险了？”尹深问出他的疑惑。 李陵舟道：“不会。因为这个世界，是双心脏。” “什么意思？” “双心脏，小松和婆婆，前者代表生，后者代表死，两条线索，都需要我们去展开。所以当我们去摸生的那一条线索时，不会触动死亡规则。” 尹深错愕：“还可以这样啊……” 凭借着记忆，尹深摸回了尚欧阳他们所在的房子。门从里面锁着，尹深抱着锅惆怅，该不会还要再翻一次墙吧。 但很快里面就有了回应，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然后留守儿童卓亦签一下子跳出来，看了眼尹深的锅，不合时宜地先大笑几声，调侃道：“来串门啊？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啊。” “滚，”尹深言简意赅道：“别人就算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这锅。” 李陵舟把门锁好，问道：“其他人呢？” “藏起来了，哎哎，别往里走，不在屋里，”卓亦签说着带路到院子南边，打开一个不起眼的窖口，道：“这儿呢，怎么样，藏得不错吧？” 尹深探头一看，果然乌漆麻黑的最底端有好几双眼睛往上看，还挺瘆人的。 “你们这……”尹深想了一下措辞，说道：“还搞起地道战来了？怎么下去的？” 地窖很深，光秃秃的，四壁看上去都很滑，不好着力。 “有。没人的时候就收回去。”卓亦签刚说完，底下便从黑暗里伸上来一截木质长梯，带上来了一股子底下的潮湿气。 “走吧，你俩先下，我殿后，这块板子一会得放回原处。” 尹深咬咬牙，想躲到半夜，确实也没别的好去处，脚踩上木梯，发现有点软，像是在液体里泡过似的，看上去就不太结实。 他设想了一下，要是万一向上爬的时候梯丨子断了，那这一拨人恐怕得叠罗汉逃生。 “不能全躲在这，”李陵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说道：“别人地道战都是狡兔三窟，你们全进了死胡同，回头这里被发现了，还不是一窝端？” 卓亦签本来就对李陵舟没什么好感，闻言立即怼道：“那你说藏哪？广场上宽敞，你去那儿啊。” 李陵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打算妥协。 尹深是熟知卓亦签脾气的，他这个人直来直去的，最讨厌被无视。尤其是当他自己认真吵架却被对方无视的时候。 担心两人打起来，尹深忙把锅放一边，劝说道：“别在这儿吵架。签儿你少说两句，他说的也有道理。” -- 第73页 “不是吧尹深，”卓亦签更为光火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啊！凭什么说我不说他。” 尹深心道一句我哪敢啊，然后便听李陵舟说道：“麻烦听我说完。我承认这里很适合藏人，尸骨交给你，你带下去。我和尹深去楼上，一来可以放风，万一有意外可以帮你们引开婆婆； 二来我们需要去高处看森林地形图，这样等到半夜，浓雾一散，尹深画了地图我们汇合，一起离开村子。” 他说完后，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说清楚了吗？还有没有问题？” “有，”卓亦签愤愤地举手：“你怎么总要把尹深带走。” 李陵舟罕见地怔了下。尹深清了清嗓子：“那不然带你去？” 卓亦签看了眼李陵舟，摇头：“我不去。” “那不就结了，”尹深把锅塞进卓亦签怀里，催他下去：“别啰嗦了，把尸骨保护好，你就这一个任务。警惕着点，别忘了，鬼也在下面。” “好了好了，你比我还絮叨。”卓亦签不情不愿地上了木梯，盛延在底下有点等不及，都快要爬上来了，此时便又下去等着接应他。 “对了，尹深，我觉得英阿姨她好像不是……”卓亦签艰难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扔给尹深，道：“刚才听他们讲的祠堂的事，我记了点东西，回头你自己打开看吧。你也小心着点，别回头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 卓亦签最后目光延续到李陵舟身上，不咸不淡地翻了个白眼。 第39章 血社火（18） 这家的顶楼是个带平台的阁楼，尹深和李陵舟找来两个软垫，贴着平台边缘的围栏坐着，从缝隙里能看到楼下，也不担心被别人从外面看见。 由于视线会被远处的房子遮挡，只能隐约瞧见村中央的空地上仍有人来回走动，依旧聚集着，偶尔能听到吵嚷声。 他感叹着村民不知道被憋了多久总算能宣泄出来，打心眼里期待着他们这些劳苦大众能坚持得久一些，千万别让婆婆太快脱身才好。 明亮的太阳穿透薄雾，挂在略微偏西的位置。 尹深盯着外面看了太久，脖子有些酸痛，便转过身来，看了李陵舟几眼，感觉他好像比刚才在地窖口处时放松了一些。 其实什么狡兔三窟，李陵舟八成就是嫌弃地窖里潮湿阴暗不乐意进去罢了。 尹深也确实想象不到李陵舟缩在地窖角落里憋憋屈屈等天黑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想笑。 “笑什么？”李陵舟忽然说道，声音有几分清冷。 “我笑了？”尹深连忙收住表情，道：“没事。我……看看卓亦签给我的笔记，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记事本上全是错别字，尹深嫌弃了一番，从头看起。记录的是刚才在地窖里汇总的信息。 原来在尹深和卓亦签引婆婆去追鹦鹉后不久，剩余的准备着社火的东西，然后看着英阿姨犯了难，担心她捣乱，沉和便跟小明星一合计，把英阿姨给绑了扔在祠堂里。 鹦鹉也用外衣包着放在里面。 但其实鹦鹉却不是英阿姨她压死的。 毕竟那鹦鹉娇气得很，被裹着透不过气来，又惊又怕的，等沉和他们重新回到祠堂时，鹦鹉都已经僵硬了。 “英阿姨她……是想替我们担责。”尹深低声说道。 由此看来，英阿姨的嫌疑应当是洗清了才对。但是之后，小明星他们依旧没有对英阿姨放下戒心，反而说：“可是你现在活着啊，你没死就不能证明你是人，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合伙做戏。” 当时卓亦签没说话，他也觉得这话有点过了。最后盛延出来打了个圆场，暂且没把任何人赶出地窖。 “在这个世界里，只要你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来，不论是好是坏，都会被怀疑。”李陵舟道。 “而一旦被怀疑上，就注定无法证明自己，直到离开或是死亡。”尹深继续说道，他对此深有感触。 但也怨不得别人冷血，不防备别人，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死神的淫威之下，任何人都很难去当英雄。 “他们在底下肯定很难熬，手机又不能用，要是能打电话就好了，”尹深退出了那页记事本，不小心看见有一页上面写了盛延的联系方式，他当即受到启发，问李陵舟道：“大佬，要不要留个电话？” 其实也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的，毕竟像李陵舟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尚且不喜欢群体活动，更何况是现实中。 然而李陵舟却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说了串数字。 “哎，等等。”尹深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手机记下来，又担心出了这个世界一切都被抹掉，便又在心里背了两遍。 而就在这时，有人从街巷穿过来，进入尹深的视线。 是村民，只有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气势汹汹的样子。 尹深当即精神一绷，警惕地看着他们。然而天不遂人愿，偏偏这几人砸开了他们所在的房子的院门，将门一踢，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躲起来？” “嗯。” 两人当即躲进事先找好的藏身之所，是个常年不用的壁炉，不仔细看是不知道可以打开的。 那些人径直进了屋子，分散开来找什么东西。 很快便有人上了阁楼，粗手粗脚地翻箱倒柜，尹深一阵紧张。但身边的李陵舟却淡定地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 第74页 可就像故意跟他们作对似的，那人在几乎一览无遗的阁楼上翻了一圈，本来决定走了，忽然不知发现了什么，竟朝他们藏身的壁炉走过来，并且就停在前面。李陵舟的手紧抓着门，他浑身紧绷，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警惕。 不由得令尹深觉得，即便那人真的打开了壁炉的门，李陵舟也有办法在一瞬间让他发不出声音就先被打晕。 “叩叩叩——” 那人在敲壁挂炉的门。 仿佛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那人婆娑着刚才的位置，试图找到可以拉开的地方。 已然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们刚才也考虑过，其实村民并不认识他们。 即便是被看见了也能含混过去，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还无法确定进来的是否是婆婆那一帮派的人，还是躲着稳妥些。 而如今，躲了这么，要是被人从壁炉里揪出来，那可真的有理说不清了。 黑暗中，尹深感觉手臂被人攥了一下，他当即回握过去，并做好随时跟着李陵舟冲出去的准备。 婆娑声停住了。 尹深吸了口气。 而就在此时，楼下一个男人大声喊道：“都过来！找到了！” 话音落下，壁炉外面的人立即放弃了搜索，起身快步离开了阁楼。尹深不由得松了口气，静观其变。 楼下的人嗓门格外大，因为找到了东西又都有些兴奋。 “这不就结了，我看那老太太还说什么，现在证据都有了。” “她就是想狡辩。我看咱们就不该怂，要是早点走到这一步，大庆说不定不用死。” “总得有个开始，大庆算是为咱们村献身了。要说惨还是他最惨，看见不该看的脏了眼睛不说。因此得的意外之财没捂两天又让别人惦记上了，这下可好，最后连个全尸都落得。” “别说了，这不都是老太婆非要守旧、非要保留老祖宗宅院的样式……都什么年代了！” “反正今天她不给大家一个说法，就绝对没完！走！咱们赶紧回去！” 一伙人闹闹腾腾地来了，又潮水般地撤了，虚惊一场，等没了动静，尹深推开壁炉门从里面出来，低头闻了闻自己，说道：“嗯，一股烟囱味。” 李陵舟看他一眼，淡淡道：“壁炉多少年没用过了，你蹭上的顶多是灰尘。” “有点幽默感好不好。”尹深揉着眼睛说道。 李陵舟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不如去看看他们拿走了什么。”尹深道。 “已经不重要了，大抵能猜得到。”李陵舟道：“看样子暂时不会有人再来了，累的话就去床上休息会儿。别揉眼睛了。” 尹深右眼不太舒服：“可能刚才进灰尘了，你帮我吹下。” 但李陵舟却只是用指腹碰了下尹深的眼皮，说道：“不是进灰尘。你的标记出现了。” “什么？”尹深反应了一下，很快便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寒意。 他不由想到自己跟卓亦签还真是难兄难弟，自己紧随其后，不知道那家伙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眼睛上的不适感总挥之不去，仿佛真的有一把剪刀正在慢慢、慢慢地试图穿过他的眼睛。 “别害怕，”李陵舟声音多了几分温度：“我们就快出去了。” 尹深扯出一个勉强地笑意，道：“嗯，没事。” 两人翻出来点包装食品垫垫肚子，又休息了一会儿，期间尹深也去地窖口给里面的人投送食物。 傍晚，村口处冒出一片黑烟。 尹深也在客房里眯了一小会儿，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窗外缭绕的雾气已经消散掉，村子里重新回归寂静，一场冲突看似匆匆忙忙地终止了，只是不知晓最终是谁的胜利。 毕竟被欺压久了的一方，只要得到稍许甜头，便会想要放弃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未来的画饼永远无法满足现在的饥饿。 阁楼阳台上，李陵舟隐匿在黑暗之中，明明是漫不经心地站姿，却不知从哪生出了挺拔感，他头顶上，是几颗明亮的星辰。而他立于其下，身上仿佛披了层银晖。 尹深不小心碰到窗台，发出了一点声音。 李陵舟视线扫过来，看见他后似乎柔和了不少。 “你在看星星？”尹深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而李陵舟却只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看来你生活的城市经常能看到星空？” “可以，想看什么样的都有。” 尹深一阵羡慕，想来大佬或许是在许多城市都有自己别墅之类的，哪像他，活在城市里，整天浓云遮天蔽日的，能瞧见太阳就不错了，别提星空了。 不过心里还有点好奇他住在哪个城市。 而还没来得及说，李陵舟便勾勾手指，示意尹深看远处，道：“浓雾开始散去了，你看。” 果然，村落尽头，隐约显出几分墨色，那是树林在黑夜里的颜色。 “我睡了很久？现在几点了？” 问完才想起来他们都没有手表，这房子里的时钟已经不知在哪场混乱里被敲坏了，于是尹深恍然道：“你一直站在这里，是为了盯着浓雾的变化？” 李陵舟摊了摊手。 想来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放风的活计，这要是放在以前，都是他指使别人的份儿。 “没办法，一群藏地下不敢出来的，一个睡得像只猪。”李陵舟说道。 -- 第75页 尹深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对不住了，说来也奇怪，我明明精神紧绷着呢，怎么还睡这么久。” 李陵舟道：“以后慢慢反省。现在时间差不多，你要好好看雾气散后森林的样子，我估计时间不会太长。” “行，但是——”尹深在李陵舟附近窜了几下，说道：“得再高点，看不全。” 第40章 血社火（19） 于是尹深迎来了他今天的第二次爬墙。他坐在阁楼的屋顶上，终于视线开阔，已经可以看到森林的全貌了。 而与此同时，森林里浮动的雾气像是无数条缎带一般被拧成条状，随后撕扯开来，最终完全消失，露出了森林原本的样子。 “来了！” 尹深立起上半身，看着森林之间错综复杂的小路，惊诧道：“这不就是个迷宫吗？” 的确是个迷宫，松树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但差别十分微妙，若身在其中只怕无法察觉，只有像他们这般从远处眺望，才得以窥见。 “能记住吗？”李陵舟问。 “我试试。” 尹深顿感压力大增，他平日里对记路这件事更多是直觉上的，就仿佛自己曾无数次走过那段路一般，会有种熟悉感，不像此时要刻意记忆。 他把树林切割成几部分，每看完一部分，便合上眼睛回想，但很快他发现一个问题：“不对啊，李陵舟，这迷宫，没有出口啊？” 迷宫般的森林只存在于村子的周边，再向远处便是正常的茂密树林了。除了离开村子的那一条路之外，再无任何出口。 “不是找出口，”李陵舟指了某处，道：“那里。” 尹深看过去，平平无奇的一群树……忽然，他觉察了重点，在这片区域，被层层松树环抱着的，中间的位置，有棵树不太一样。 松树在北方是很常见的树种，它们仿佛心在天上似的，铆足了劲朝高了长，树干笔直，枝丫整齐。 而就在最中央的那颗的树，却歪歪扭扭表现得懒洋洋。主干是弯曲的，像个喝醉了的家伙握在那里。 “它不是松树。”李陵舟说道。 但尹深已经开始振奋了，他阻止了李陵舟的科普环节，说道：“管他什么树，总之尸骨要埋在它下面对吧？走，叫大家一块冲过去。” “迷宫，你不用再多看几眼？” 尹深觉得也有道理，反正雾还没回来，多看一眼是一眼。然而才转头，差点一激灵从房顶上滚下去：“别看了，快走。” 语气宛如一个逃课被当场抓包的小学生。 李陵舟笑道：“这么有信心，看来是学霸型选手？” “学个屁的霸，我是说快走，我被她看见了！”尹深寒毛都立起来了。 “谁？”李陵舟锐利的目光扫过村落，陡然顿住，他也看见了。 大约一百米之外的地方，道路中央一道佝偻的身影，婆婆站在那里，眼神冰冷而怨毒地看着他们。 黑暗的环境会增加人的焦虑感，而长期处在黑暗之中，精神紧绷到一定程度，物极必反地便会忍不住瞌睡。 卓亦签一开始听着小明星他们窸窸窣窣的聊天还参与一二，后来也累了，尤其小明星开始讲他成名后众星捧月的生活之后，顿感索然无味，撑着眼皮朝旁边挪了挪。 碰到了盛延。 “你手腕上是什么？”卓亦签问道，他刚才碰到了一团东西。 “嗯？”盛延顿了下，说道：“我把外衣脱下来系在手上了。” “为什么？” 盛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什么啦，是我家的传统，待在地下的封闭空间的时候一定要在手腕上系布条，据说这样……才能跟死去的人区分开。” “你还挺迷信……”卓亦签嘀咕着吐槽道，别过脸去，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另一只袖子呢？给我也系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小明星已经好半天没有讲话了，对英阿姨的指责和讨伐也告了一个段落，有人睡得很熟，打起了呼噜，也有人焦虑地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清清喉咙。 而终于，窖口处传来了撬动盖子的声音。 “起来起来！”卓亦签在最外侧，他最先听见了声响，低声叫众人警惕起来。 盖子唰地一下被掀开，清幽的月光洒进来，对他们来说却是刺目的光线，卓亦签眯着眼，努力看见窖口处尹深探过来一颗头。 “尹深！”卓亦签激动地恨不得当场送上一个拥抱：“现在什么时间了？外面什么状况啊，你咋才来啊，老子真要憋死在这儿……” “先听我说！”尹深打断他，语速极快地说：“签儿，拿着那东西，叫大家都出来，路我已经记下了。但现在来不及说太多，我们得赶紧走。” 卓亦签早就待不下去了，闻言立马把他身边的人拽起来，吆喝道：“都起来了！快点快点，落下谁我可概不负责。” 盛延已经扶好了，他让卓亦签抱着东西先上去，小明星毛毛躁躁地被两个保镖夹在中间，紧跟在后。而他自己则等所有人都上了才走。 一上去就被卓亦签拉了一把。 “磨磨蹭蹭的！”卓亦签道。 尸骨已经转移到了李陵舟手里，他和尹深快步走在最前面，已经出了院子。 卓亦签跟上来，追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俩神情这么严肃？追杀咱们的人来了？” -- 第76页 李陵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尹深则一言难尽地顿了一顿，说道：“说你是乌鸦嘴不过分吧？” “啊？”卓亦签左顾右盼道：“婆婆吗？哪呢？咱们这么跑安全吗？” “不跑难道在地窖里过年？”尹深说道，他走得太快，微微有点喘，怼人的意味便轻了许多，刚解释了两句，后面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有人跌倒在地上。 “我看谁敢扶她起来！” 是小明星不知死活的声音，他站在路中间，影子被拉得很长，忠心耿耿的保镖形影不离。 而他见尹深等人回头看他，立马说道：“别误会，我可没动手打女人，她自己一把年纪腿脚不好走不动路，摔了活该。尚欧阳，你看什么，还不快点走啊。” 这人倒是专会找软柿子捏，尚欧阳推了推眼镜，果然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了。 英阿姨表情痛苦地捂着膝盖，佝偻着身体歪在地上，一时半会怕是真起不来。而浓雾已经从后面涌了上来，是谁带来的不言而喻。 如墨夜色里，随时会有一个苍老但诡谲的身影从浓雾之中出现，没有人愿意去设想之后会发生什么。 小明星抬眼瞟了下李陵舟，见他没动，便又推了尚欧阳，道：“走啊愣着干什么！” 尚欧阳明显不高兴，但终究没说什么。而这时尹深几步掠过他们，蹲在英阿姨身边，道：“我背您。” 刚那一瞬间，尹深的视线穿过狭窄的巷道，从英阿姨身上看到了上个世界里登船时被理所当然排除在外的自己。 他自认不是个有牺牲精神的人，但既然感同身受，能力范围之内能帮的还是想要帮一下。 “喂！”小明星气道：“别傻了，还需要我明说吗？你们就不想想为什么婆婆这么块就追上来了？肯定是有内鬼给她引路呢！你还背她？你还要带着他？你不要命了吗！” 尹深心道婆婆追上来是因为看见了站在高处宛如一根标杆的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英阿姨却推开尹深的手，先是和蔼地笑了一下，眼神里看不出悲喜，而后说道：“走吧。你们走吧。” 尹深愣了下，问道：“您可以吗？” 他以为英阿姨能站起来。 而她却道：“我经历得也够多了，每一次我的目标就是不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拖后腿。毕竟你们还有大好时光，我也一直都做到了，所以别让我之前的努力白费吧。你们走吧，我……在这儿歇歇脚。” 尹深咬了咬牙，无视了在一旁跳脚的小明星，说道：“别这样，还来得及……” 而浓雾其实已经很近了，尹深余光里看到李陵舟的身影淡了些许，他朝自己走了半步，又驻足。 “走吧，孩子，”英阿姨说道：“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了。” “尹深……”卓亦签在叫他，语气急切。 小明星已经顾不上这边，自己带着保镖想跑，却又看了看李陵舟抱着的锅，硬是不甘心地停了下来，技不如人，他终归还是要靠这几个人的。 尹深吸了口气，最后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英阿姨摇摇头，忽然又道：“对了，我家里也养了只小鹦鹉，我不知道回去来不来得及把它放生，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去看一眼吧。” “好。”尹深沉声说道。 他们离开后，小明星却反复扭头看了几次，一惊一乍地道：“这浓雾裹了人之后追咱们的速度慢了不少！我就说那老太太肯定是个卧底，我看婆婆现在根本不知道咱们在哪了！” 而他才是今晚最当之无愧的乌鸦嘴，随着话音落下，本来已经慢到几近暂停的浓雾再一次追赶上来，速度比之前快很多，仿佛刚吃下了什么东西填饱了肚子，现下又有了更多动力。 “再快点！”李陵舟说道。 树林已经近在眼前了，但他们并不是进了树林便万事大吉，里面路线复杂，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 当他们跑到田野中段时，浓雾的边缘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了树林，丝丝缕缕的凉意，裹挟着某种怪异而悠远的血腥气，令人胃中翻滚。 小明星再也说不出英阿姨是人肉定位器的话了，他硬着头皮紧跟众人。但毕竟平时缺乏锻炼，跑到现在已经体力不支了。 “我说……等等我啊……”小明星发现自己跟大家产生了距离，而身后不祥的脚步声却如影随形，他顿时汗如雨下，拼命跑了几步，拽住不知何时跑到他前面去的一个保镖的衣角，道：“谁让你跑这么块的！还有你！你们都给我停下！停下！让我走前面，来之前是怎么说的，你们还要不要钱了！” 这种时候了保镖心里也慌，哪里还顾得上钱不钱的，眼看着浓雾就要把他们团团围住，被抓住衣角的保镖顿时恶向胆边生，他和另一个保镖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齐齐转头看向小明星。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付了钱给你们的！” 第41章 血社火（20） “什么声音？” 已经跑到树林边缘的尹深皱眉问道，而回头看却只看到两个保镖大步流星地跟上来，而小明星却不见踪影。 蔓延的雾气再一次终止了。尚欧阳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催促道：“现在要怎么办？进去吗？” 尹深拿出早就备好的绳索：“别急，一会儿我走最前面，后面的人抓好绳子，千万别松手。” -- 第77页 “我们要去哪？” 尹深把绳子在自己腰上打了个结，看着李陵舟在他身后将绳子缠在手腕上绕了一圈，传递给下一个人。 “迷宫的中心。” 尹深说道，随即深吸口气，调动出记忆里树林的全貌，随即将心一横走了进去。 距离难以丈量，更多的只能凭借本能，想着身后带着一众人，尹深手心有些发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尚欧阳忍不住不停地问到了没有，而就在他问完第三次的之后，绳子的尽头猛地一拽，尹深听见卓亦签叫了一声，像是被拽得摔倒了，他回头看了眼，发现李陵舟帮他稳住了大部分力量。 “别回头，继续走。”李陵舟低声说道，声音格外地坚定。 而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尚欧阳的催促了。 到了松林深处，鳞次栉比的树干几乎绕得人眼花缭乱，尹深有点急躁，他记忆里迷宫的中心分明就在这附近了，但怎么也找不到。 ——难道走错路了？ 冷汗当即便把后背打湿了，若真走错了路，面对婆婆的围堵，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他拽着绳子的手有些颤抖，咬着舌尖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干什么！” 尹深顿住，对后面喊道：“怎么了签儿？” 卓亦签嘀咕了几句，然后便看见那两个保镖顺着绳子摸过来，已经到李陵舟身后。 他们身上带着浓郁的雾气，面色恐慌道：“赶紧走啊你！再不快点都要死在这儿了！” 说完试图越过李陵舟，打算就近逼迫尹深。然后却被看似瘦削的李陵舟轻而易举地拦在了后面。 尹深内心一阵无语，现在所有压力都在他身上，他当然比谁都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签儿，”尹深喊道：“到前面来！” 李陵舟也道：“把绳子缩短，凑近一些。尹深，凭感觉走吧，我相信你。”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身上雾气格外浓郁的保镖，突然捂着胸口大叫一声，然后疯了一般地松开绳索，他打着转儿，另一个保镖拉不住他，就这么看着他离开小路，消失在白茫茫的树林里。 尹深定了定神，朝前走了三四步，而就在这几步之间，眼前豁然开朗，一颗宛若喝醉了酒的粗壮树木立在道路中央，树根盘错交叠，不知生长了多久。 尹深眼前一亮，原来它就在这里，就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罢了，只是因为雾气掩住了视线才没有看见。 想到刚才没能坚持住的保镖，顿时心里一阵惋惜。 “找到了！” 他大声喊道，拉扯着绳子，很快余下的众人便都重新聚集到这颗树前面。 “这树长的像人形，别是成精了吧。”盛延看了几眼说道。 “是杜松树，”李陵舟道：“本就是长这个样子。事不宜迟，我们动手吧。”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地在杜松树下挖了个浅坑，然后一股脑将锅里的东西倒进去掩埋起来。 “然后呢？”卓亦签挖土出的力气最多，擦了把汗说道：“现在咋办？等它发芽开花？后面可还有个老太婆跟着不放呢。”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几声苍老的咳嗽，众人全都色变，说曹操曹操还真就马不停蹄地到了。 “先周旋一下。”盛延掂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说道。 浓雾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尹深的右眼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而卓亦签更是隔着衣服蹭肚皮和后背，神情有些痛苦。 “你们毁了我的村子。” 婆婆的声音已经很近了，浓雾之中，似乎她能看到他们，而在他们眼中却只有白茫茫一片。 尹深捂着右眼反驳道：“村子是不会消失的，被毁掉的只是不合理的旧制度罢了！” 婆婆干哑地笑了起来，她仿佛也是无数苍老的松树之一，人挪活，树挪死，她不喜变故，更不能接受周围的人有任何改变现状的行为。 和这样固执的人，是永远说不清道理的。 “总之你们要给我的村子陪葬……”她幽幽地说道，雾气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尹深剧痛之下，感觉有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粘稠的，温热的，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不用化妆就可以直接参演血社火的那种。 而直到此时，直到许多同伴都残忍死去之后，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群人，才是血社火上真正的活祭。 他感到身侧一个影子掠过，看身形像是李陵舟。而腰上的绳子也跟着一紧，前方又传来婆婆的冷笑，而雾气却朝着那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似乎被分担了过去。 就在这时，刚刚埋下尸骨的地方逐渐蔓延开一层血色，慵懒的杜松树仿佛受到了滋养，枝干延伸得更长，而就在主干中央，某处树皮在消融，慢慢打开了一个缺口，一只金色的小鸟从里面飞了出来，落在枝干上梳理羽毛。 与此同时，山外吹来一阵风，转瞬之间，雾气全部消散。 他们第一次听到了风吹松针的飒飒声，整片树林仿佛都活了过来。 “李陵舟！”尹深眼睛的痛楚消失了，他赶忙回头看去，只见李陵舟笔挺地站在前方，后背上有一道不起眼的血迹。 而他身边的婆婆，却更加干枯萎缩，像一只被放了气的破布麻袋，喘气时带着旧风箱的嘈杂，她支着拐杖，全部的重量都放在上面，无力却固执地伸手指着他们，说道：“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休想离开这里……” -- 第78页 然而却连挪动步子都十分艰难，只剩苟延残喘罢了。 李陵舟回头看了尹深，怔了怔，随后走过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擦一下，免得一会儿吓着了人。” 尹深胡乱伸手一抹，果然摸到了满手的血。他右眼的视力也受到了影响，看面前的李陵舟有点重影。 “疼死老子了……”地上传来卓亦签的一声哀嚎，他身上的衣服全湿了，血水混合着汗水，糊成一片。 树上金色的小鸟清脆地鸣叫一声，围着这棵树飞了两圈，最后扑着翅膀朝一个方向飞去。 “跟上它！”李陵舟道。 尹深跟盛延合力扶起地上的卓亦签，跟上李陵舟的步伐。此时浓雾已散，他们已经没有威胁。 小鸟飞出树林，飞过田野，飞进村落，方向明确得仿佛身上安装了一台导航仪。幸好它非得不快，恰好是可以跟上的速度。 “灯亮了没？” 盛延关切地问道。这已然是他们目前所知的主线的终点了。 李陵舟听见，说道：“暂时还没有。” 他们途径村落，即便此时是深夜，依旧挡不住重获新生的人的热情，中央空地附近的村民兴致勃勃地搬木材和水泥。 而最内侧那一圈民居里的窗子已经被尽数敲碎了。村民看见了他们，却也只是一瞟而过，并未理会，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做。 他们还看见了有人在搬家，许多包裹从寿浩夫妇的家中运出，而寿俊站在路口，常年肃杀的一张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笑意。 最终他们跟随着小鸟停在了一幢小楼前面，这栋小楼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了，正是小松家的房子。 院门开着，小松站在院子里，手臂上停着金色的小鸟，她露出开心的笑容，轻轻抚摸着小鸟的头，似乎知道这就是重新回到她身边的，她的弟弟。 小松转了个圈，抬头看见门口的众人，由衷地笑了。 一瞬间，村子里所有房子都亮了起来。那一刻，灯火通明，宛如一座繁华的城池。 “灯亮了。”李陵舟道。 尹深看到小女孩侧头笑着，嘴巴张合说着什么。但声音却仿佛隔了一层纱般渺远，他知道，是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了，余下的悲喜，全部都属于这里的原住民。 “开始计时了，快找自己的路引。”盛延说道。 尹深脑子宕机了一下，他努力回忆自己进入世界前在做什么，好像……又是再喝水？不会吧？难道还要他找杯子？又是这么小的东西吗？ 他顿时欲哭无泪，而李陵舟却碰碰他，说道：“小姑娘在叫你。” “什么？”尹深抬头，果然看见院子里小松在冲他勾手指。 卓亦签见状忙道：“卧槽怪吓人的，别去了吧，她不会是喜欢你想把你留在这儿吧。” 尹深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道：“她好像想对我说什么……” 但是听不到。 直觉告诉他小女孩没有恶意。尹深走进院子，小女孩手里抱着一团绷带，等尹深走到她面前，便弯着眼睛笑起来，随后突然用力推了尹深一把。 尹深完全没有准备，偏偏小姑娘手劲大得很，他一个踉跄，向后坐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随即一阵熟悉的眩晕，眼前暗了半晌，等到视力重新恢复，才发现已经回到家里了。 他坐在椅子上缓神，隐约觉得屁股发凉。机械地喝了口水，差点呛着，想起了什么，去口袋里找手机，然后却摸了个空。 找遍了家里所有角落依旧没有手机的踪影，尹深头痛，回想起来好像最后被推倒的时候是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滑出去了。 不由得咒骂一句，这世界怪贪财的，衣服什么的都还给他们了，掉了个手机而已居然就被没收了。 但骂归骂，还是套了件衣服下楼找了个公共电话，打给卓亦签。 焦灼地听着对面嘟了半晌，终于被接听了。 “喂……哪位……” “是我，尹深。你回来了就好。” 听到卓亦签的声音，尹深才算安定下来。 “我刚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都不在服务区，我还以为你凉了！” “说来话长，你先来我家吧。” 挂断电话，尹深靠着电话亭发了会呆。然后他再次投币，缓缓地拨出印在记忆里的那串号码，幸好当时默背了几次，电子设备在某些时候就是不如脑子靠谱。 然而号码拨完，却等来一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记错了？ 尹深顿时有些懊丧。 他电话掉了，号码又记错，看来跟李陵舟是注定无法联系上了。 “算了，反正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尹深对自己说道。 第42章 蓬莱会所（2） 尹深买了新手机和电话卡回来之后，恰好卓亦签也到了。 那个世界里卓亦签看见尹深突然消失还吓了一跳，经盛延提醒才想起来这是回到现实中去了。 之后他跟盛延稍微花了些时间，便也找到了各自的路引，成功离开。 “那……李陵舟呢？”尹深听后问道。 卓亦签想了想，道：“不知道，后来他就没跟我们一道了。你干嘛担心他啊，他经验那么丰富，肯定早就出来了。” “我就随便问问。”尹深道。 -- 第79页 他情绪不高，刚才试图找回原号码，然而却发现旧手机号码没有实名认证过，如今掉了便补不回来了。 “说起来，签儿，你平时是挺自来熟的性子，为什么对李陵舟就充满了敌意？”尹深随口问道。 “原来你能看出来啊？”卓亦签道 “我又不瞎……” 卓亦签停顿了片刻，说道：“一开始我怀疑他是内鬼。盛延第一天就和我了你们上个世界那个阿龙的事情，我晚上越想越不放心，你这个人心软。 不管是人是鬼你总是先把他们想得很善良，我就想着他要是看出来我不待见他，识相的话自己说不定就远离咱们了。 但是没想到啊，这家伙我态度越是差，他越是不在意，他越不在意，我就越觉得他有问题。” 尹深无奈道：“人家的格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早见怪不怪了吧。” 卓亦签也道：“是这个理。直到最后他非但没作妖，树林里还救了咱们……哎，对不住他了，是我想多了。不过以后应该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真可惜。” 尹深：…… 为什么听上去还有点高兴。 “对了，跟盛延联系上了吗？”尹深又问。 经历了两个世界，尹深越发认识到有信得过的队友的重要性，如果能在现实中见上一面的话，彼此能更加有默契吧。 “刚加上微信，不过他好像马上要接手术。我先拉个群吧。” 尹深感叹道：“他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地好啊。” 卓亦签马上说道：“可不么，玄学世家出身，跟咱俩似的一惊一乍的哪行啊。” 尹深道：“一惊一乍的明明只有你。” 这次虽然艰险脱身，但直到最后仍旧有一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 “你说——队伍里究竟谁是鬼呢？” 尹深一边用梳毛器给跳到他膝盖上的糯崽梳毛，一边问卓亦签。不过他也没有真的指望卓亦签能回答，只是自己说出来理下思路。 这个世界里没有新人，死亡率尚且如此之高，要说没有黑手暗中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但把所有活到最后的人捋了一遍，依旧找不出半分可疑。 难道说鬼一上来就先把自己搞死了？ 玩这么大？ “问问蓬莱会所那些人啊。”卓亦签提醒道。 “也对。” 尹深便再次联系了吴欢，问她：“会不会出现没有安排鬼卧底的情况。” 而吴欢却道：“不会。至少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有遇见过。我想可能还是有什么细节被你们遗漏了吧。怎么样，这个世界还顺利吗？” 尹深道：“还行吧，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看伦理电视剧了，头疼。” “那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刚还想问你们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那还是算了吧，哈哈，家庭伦理爱情喜剧。” 尹深嘶了一声，正好是把所有他不想看的给汇总起来了。 “欢姐，”尹深无意中看了眼垃圾桶里空空的餐盒：“中午有份午餐，是你送来的吗？” “我妹妹。亏你去那个世界游走了一圈回来还记得。我把电话给她？” 尹深温柔地笑了笑，只请她帮忙向吴怡转达谢意。 晚上，盛延下了手术，他在群里发了张图片，是篇不知猴年马月的旧文章。 陕西的土坡村，是数得上的鬼村之一。 这村子出名便出在好几起令人咋舌的封建事故上。比如某次血社火的集会上有人发疯杀死了乔装演员，一刀捅丨穿了脑子，这事没包住，从村子里传了出去，引来媒体调查，这一查才发现这村子有多么可怕。 土坡村禁止村民外出，一切采买都依靠定期来村口的游商。若是遇到大雪封山，人进不来，饿死冻死都有发生； 年轻人不能打工，小孩子不能上学，偏偏土壤贫瘠又没有那么多地给人种，长此以往，死人比活人还多。 而就在媒体调查期间，还发生了将两名成年男子架起活活烧死的事情。 得知如此不得了的事情，媒体自然报了警。但警察到来却遭到村子的抵抗，最后只暧昧不明地留了一句“仍在努力解救这座可悲的村落。” 最终解决成了什么样子，至今也无从得知。 消息看完，两人都有些唏嘘。 “被烧死的、俩男的，难不成是……寿俊和他情人？”卓亦签难以置信地猜测到。 尹深叹了口气：“被视作了异端吧。” 这样看来，他们反倒为那个世界的人达成了一个happyending。 卓亦签又道：“不过，那么闭塞的村子，也会有同性相爱的事情，很奇怪。” 尹深一怔，别扭地转过头去，道：“这和他们出身又有什么关系。” 卓亦签道：“有关系啊，你看现在，这种风向盛行，说不定就有年轻人听着新奇，就想自己试试呗。” 尹深瞪他一眼，道：“你会因为新奇就喜欢男生？” 卓亦签连连摇头：“我纯直男。” “这不得了，”尹深平静地说道：“只是本能罢了，跟他是什么样的人、生活在哪里、年纪如何、长相如何全都没有关系，你会喜欢谁，向来是注定的，根本没得选择。” 尹深喜欢男孩子。当他在青春期大家都对女孩画册爱不释手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更喜欢男性的海报，并且十分抵触女孩的接近，只是长久以来，并没有真正喜欢上过谁，想出柜都没有个对象。 -- 第80页 他对此事接受程度良好，因为一直混在艺术生的圈子里，环境也相对宽容。 “盛延住在邻市，他说这周末跟我们见一面。” 卓亦签继续汇报着群里的聊天记录。 “好，”尹深说道：“正好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履行承诺。” 英阿姨留给尹深的地址并不详细，是城北区郊外的一个城中村，所幸这里人员稀少，尹深向两个坐在村口的奶奶打听了一下，也就找到了英阿姨的住所。 她独居，房子四面透风，根据村民所说是个没有人管的老太太。 而她走得很突然。和程子一样，被发现时倒在房门口，脸朝下，地上一滩鲜红刺目的血迹。直到今天尹深到来时，依旧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 房门外不远处，果然有只笼子里养了只绿色的鹦鹉，推断当时应该是英阿姨出来后便匆忙去放生她的鹦鹉，却终究没来得及，倒在了路上。 鹦鹉依旧生龙活虎，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尹深把鹦鹉带回来，送给了以前认识的一位爱鸟的大爷，也算是了结了英阿姨最后一个心愿。 尹深想，他尚且不知自己能走多远，那么在有限、随时可能会死去的旅程里，多做一件事，心里也会踏实一分。 公交车上持续报道着不明原因的死亡事件，人数已经攀升到了五十几，尹深知道，实际上远不止这个数，可能需要翻几倍或者后面加个零。 比如小明星，他的死便被压了下去，或许是想对他的利益做最后的压榨。 于是仅有的几条爆料也被公关掉，粉丝们依旧蹲守在机场和公司楼下，没有人知道这位娱乐圈的新星其实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殒命了。 周末，他们和盛延约在两市的中间地带——据盛延说，这山上有座靑螺寺，人杰地灵，许愿祈福都非常灵验，他每次从第二世界里侥幸出来后都要来这里拜拜。 无神论者卓亦签满脸不屑，然而上了山之后还是乖乖上了香，鞠躬的时间比谁都长。 他向来是个心口不一的。 而尹深恰好也有拜佛的打算，还顺便求了个护身符，将那截红线头给装了进去—— 因为说来也怪，连里面的衣服出来后都不见了，线头居然还在他口袋里。 可能是某种暗示，最适合做彩头。 三人参拜过后，站在山口处吹身上的香灰味，盛延点了支烟，忽然问道：“联系不上李陵舟？” 尹深想了想，把丢手机的事告诉他，道：“我背错了电话号码。” 他知道盛延在怀疑什么，但他不愿意别人有这样的怀疑。 “那算了，反正以后再次遇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盛延说道：“我们能连续两次进入同一个世界，也是缘分中的缘分了。” 尹深搓着他的护身符，问道：“盛延，你愿不愿意下个世界还和我们组队？” 盛延看了看他俩，道：“信物只有两只。” “不，我问过了，还有个办法，”尹深道：“不然你觉得白无风还有小明星他们是怎么三个人组队进来的？” 盛延愣了下，道：“我以为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 尹深摇头，神秘地说：“欢姐告诉我的，叮嘱咱们不能外传。” 能让人同时进入同一个世界的关窍就在那石头上，一对儿石头手串之间可以形成磁场，互相吸引。 所以只要把两串手串拆开，各自分出一部分来，三个东西之间便也是有引力的，只是概率无法达到百分之百了。 当时尹深很拒绝：“不是百分之百怎么行。” 吴欢却道：“怎么不行？百分之九十九还不行？你们总不至于那么背吧？反正我见过但凡拆开的，还没有出事的。除非你们贪心，拆成十几二十几份。” “呐，要不要？”尹深把一根项链递给盛延，上面叮叮当当几个小石头。 毕竟石头一少，不好再做手串了。 盛延笑了笑，把烟彻底熄了，接过来，说道：“你们不怕我克队友啊？” 卓亦签道：“我们看上的是你见多识广还会做外科手术。” 盛延挑眉：“这么坦诚？” 卓亦签道：“那是，反正你接了链子，就是上了贼船，告诉你实话你也下不去了。” 盛延笑了笑。他最初曾被许多人邀请过组队，但都拒绝了，一方面觉得对方身上没有活命的本事，另一方面也不愿意给自己增添负担。 但他最终还是和康城组队了，因为盛延不小心把他牵扯了进来，他原本不用冒险的。于是之后对他的保护更多是出于愧疚和义务。 “好，那下个世界见。” 盛延摩挲着链子说道。 他想再像从前一样，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但是在习惯了身后有队友的脊背之后，由奢入俭，反倒难了。 第43章 蓬莱会所（3） 昏暗不明的街角处，几个黑色影子低头凑在一起，从中不断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说，那女的——你能把你那玩意儿装回去吗，别捏了，难听死了！” “老娘还没计较你那烂脚臭味呢！你怎么不砍了？” 随即有人头上就挨了一巴掌，而他旁边穿血色长裙的长发“女子”一把捏爆了手里的眼球，咯吱咯吱的声音顿时停了。 但很快她空荡荡的眼眶里又长出了一枚新鲜的眼球，补满斑驳的血丝。 -- 第81页 那颗眼球转了转，刚才说话的家伙顿时不敢吭声，生怕这颗再掉下来。 “你俩别打岔了，我才听了几句——诶，你接着说，真的假的啊，那位真回来了？回来干什么啊？”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发现咱们偷懒了回来执法的吧？” “不可能！咱们偷懒又不是一两百年的事了。” “那就是又有不怕死的试图挑战那位？” “呵，敢挑战那位的，早绝种了……哎我说，姐姐你眼球又掉了……” “别管我，”血衣“女子”又开始咯吱咯吱：“我一激动就忍不住。” “激动个球，又不是为了你回来的。” 她翻了个白眼，空洞洞的眼眶也翻出了格外鄙夷的气势。 “不过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啊，反正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谣传一波么，要我说，那位要是真回来了，怎么都没人见着？” “听说根本没上岛，直接找个世界就钻进去了，谁知道呢，你看看现在路口堆着的这些家伙，不都是等着拦新上岛的同僚盘问么。” 几个形状可怖的“人”边说边嗑起了瓜子，宛如村口盯大姑娘小媳妇聊八卦的无业游民。 “哎哎哎！说着就有人来了！” 是刚才的血衣女子，她手里的眼球又爆了一次。 瘦影子差点被爆汁波及，骂骂咧咧地抓了把瓜子挪远处去了。 反正那位回来是不是好事不知道，挺废眼球倒是真的。 “这俩一看就不是旧人，你看那迷茫的小眼神，连那位是谁怕都不知道。再等等别的。”瘦影子眯着眼睛说道。 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个子高一些的小女孩眼睛很大，稍矮一点的男孩手上卷着一团绷带，两个小家伙紧紧拉着手，看上去有几分懵懂。但面对围上去的一群妖魔鬼怪，却丝毫不显畏惧之色。 只是有点听不懂这些热情岛民在说什么。 大眼睛的小女孩挠头，把弟弟护在了身后。 “你们说，那位会先去哪儿呢……” 血衣女子双手撑着下巴，露出几分诡异的娇憨之色，喃喃说道。 墨色山岗上，一个穿黑色靴子的男人从远处走来，他脚下步伐稳健，偶尔“嘎嘣”一声踩碎了半埋在地里的头盖骨，却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哎哟！”在他踩碎了一截不明部位的骨头时，乍然听见一声夸张到尖锐的哀嚎。 李陵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终于驻足在此，说道：“你怎么又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这儿啊老大！” 那截被踩碎的骨头继续嚎着，哭哭啼啼地令人头皮发麻。 “碍事。” 李陵舟已经不再是上个世界里宽大土气的打扮，一袭黑色修身套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风度翩翩，他留着长发，戴着一副熟悉的金属质感的面具。 他脚下生风，走得很快，却每一步都颇为从容，根本不像是走在阴森诡异的乱葬岗上。 “哎哎哎，别走啊，我可无聊死了。”哭啼啼的声音竟撒起娇来，简直比刚才鬼叫更吓人。 李陵舟道：“我不想和一根骨头说话。” “哈哈哈……”骨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随即山岗上刮起阵阴风，李陵舟面前出现一座沙发，骨头一边说着“坐呀，老大”一边显现了人形。 是个有点暗黑哥特风格的年轻男人，头发长至锁骨，脸色很白，甚至有几分阴柔的帅气，唯独身上穿了件破破烂烂的旧袍子，还开着几个洞，他一手拿着只不断掉碎渣的臂骨，按在自己右边肩膀上，随即那骨头便长成了右手。 李陵舟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瞥了沙发，依旧站在那边，说道：“胥阙，我记得上次走的时候跟你说过，希望下次见面别让我嫌弃你。” “那我有什么办法嘛，”他见李陵舟不领情，便自己没骨头似的瘫进沙发里，抬头说道：“我又不像你似的，一醒过来就出岛。草！你又坐我墓碑！” 李陵舟没说话。 这碑是胥阙自己立的，上面鬼画符似的写着他名字，他宝贝的很，偏偏李陵舟每次路过这边都要把这块宝贝墓碑当凳子。 ——不管胥阙搜罗出多棒的沙发都无济于事。 “改天给你立块更好的。”李陵舟淡淡地说道。 “这句话你从一千年前就开始说了！”胥阙鼓着腮帮说道，但他生气也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又问：“这次怎么样？见着那人了？” “嗯，”李陵舟应道，回忆了一番，又道：“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确定是这个人把你吵醒的？” “确定。上个世界就找到人了，只可惜没做标记。” “噢，”胥阙阴阳怪气地又道：“那你怎么才回来？没直接——咔嚓？” 他边说，为了效果逼真，竟真的扭断了自己的脖子，那声咔嚓根本不是口技。胥阙翻着白眼把脖子安回原位，又一脸询问地看向李陵舟。 李陵舟嘴角抽动，说道：“我打算留着他。” “为什么啊？”胥阙大惊。 不久前他睡得骨头散满地，被李陵舟捡到一起硬是把他从美梦里叫醒，说找到了一个能量异于常人的人类，这个人类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情绪。无论正面还是负面，都能够产生正常冒险者十倍的能量。 冒险者，是他们的世界里对闯进来的人类的称呼。 -- 第82页 最初李陵舟是打算去结果这个人的，因为一个冒险者。在被鬼怪杀死的那一刻，所释放出来的能量是他一生的最大值。 “他长得好看？”胥阙脑回路不甚正常地问道：“老大，你睡了好几百年，又是深海，孤单寂寞冷的，出来了自然看头猪都眉清目秀……” 李陵舟斜睨他一眼，低声道了句：“肤浅。” “那你什么意思啊？”胥阙继续说道：“我可跟你说啊，我听说，左近几座岛上，好多家伙听见风声了，正跃跃欲试呢。” 李陵舟轻笑道：“不可能。就他们？几千年了也没提起过干劲。” “这次不是特殊么，老大您都亲自去看过了，他们当然会想要表现一下。更何况还有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长大了，可不跟我们这群老骨头似的，佛系路线已经不流行喽……” \你又如何知道？同样睡了几百年。\ “我耳目遍地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别管我睡着醒着，哪怕死了，也有人托梦给我讲中华上下五千年……” “呃……”胥阙许久未同人讲话，总算逮到个喜欢的，便说个不停。 李陵舟顿了顿，似乎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说道：“不过——胥阙，叫他们过来。” “干嘛啊？”胥阙懒洋洋地说道。 李陵舟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那块墓碑，说道：“得重新立规矩。” 野生动物主动进了圈养的围栏，比起草率地杀掉，倒不如把人好好养起来，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惊喜。 更何况…… 李陵舟单手转动着尹深不小心掉落在上个世界的手机，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毕竟，在这个人身边，他能获得的不仅是充沛的能量，似乎还有些别的、更加吸引他的东西。 第44章 瘟疫之城（1） 叮叮当当—— 一个脊背瘦削的男子弯腰休整他的墓碑。 墓碑很新，料子十分讲究，通透温润，像是汉白玉的。胥阙低头凿了半晌，终于刻上了自己的生卒八字，从此这块碑便有主了。 “到底还是老大讲究啊，这碑我可太满意了！”胥阙蹭蹭手，对一旁的李陵舟说道，全然忘记了三个月前他自己的亲口吐槽。 同样是乱葬岗，看上去却又不大一样了。至少可以看出一道能走的路，不至于到处都是断臂残骸无处落脚。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李陵舟回来的消息散布开来，只是他这岛比较蹊跷，一般的鬼上不来。 除非李陵舟想见他们。 一时间到处鬼心惶惶，因为听说被李陵舟叫上岛的，要么哭着下来，要么干脆就直接被扔进了第二世界去体验生活。 尤其是那些几百年过去了身上的KPI还不到脚面高的，干脆找了个坑把自己一埋，躲清静去了。 李陵舟慢条斯理地走到那块汉白玉墓碑前，略显惋惜地摸着上方尖锐的棱角。 削这么尖，就是故意不让他再拿这当凳子吧？ 李陵舟双眉微蹙。 “你又要走？”胥阙高兴过了，才想起来关心自家老大的行程。 “嗯。” “行吧，去哪个世界啊？我还来不来得及跟里面的兄弟打声招呼，别被你欺负哭。” 李陵舟一挑眉：“我很低调的。” 然后在胥阙不相信的目光里补充道：“毕竟有人在。” “噢——”胥阙拉长了语调，忽然话锋一转，道：“说得我也想看看他了，带我一起呗？” “不行。”李陵舟果断拒绝，他立的可是独行侠的人设。 “哎哎，不行就不行，也别急着走啊，对了，上次跟你说的东十三岛上的那只小鬼和……” 李陵舟摆摆手打断他：“随他们折腾去，成不了气候。” 胥阙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碑，想了片刻，刚想再说什么，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一阵急切的铃声。 尹深皱了皱眉，感觉回到了学生时代，每天总是伴随着这样的铃声开启惨无人道的一天。 尤其他们高中还是远近有名的军事化院校，如果听见铃声一分钟内没有反应，恐怕就要有教导主任前来亲切地敲你床板了。 “笃笃笃——” ？ 怪了，莫非还真穿越回高中了？ 尹深眼前浮现出教导主任不苟言笑的肥硕面庞。顿时一个激灵，从混沌之中被拉扯进现实。 周围光线昏暗，空气不太好，感觉是个不常开窗的室内，正对着他的墙角立着一柄红色的雨伞，由于长期不用而落了层灰，颜色便没有那么鲜艳了。 但——这里不是他的高中。 随后一张皮肉松弛的脸探过来，尹深向后躲了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类似宿舍的床上。 “喂，走啦，年轻人。” 讲话的是个老大爷，有些年纪了。 尹深没多话，顺从地点点头坐起来，他其实并不困，进入这个世界之前是晚上七点，困是不可能困的。但头晕的感觉萦绕不去，仿佛真的经历了很长很深的睡眠。 而此时，斜对面床铺上传来“嗷”地一声，耳熟，听上去应该是卓亦签。 “可摔死老子了……”他龇牙咧嘴地嘀咕了两句，突然道：“哎我去，这是……” 卓亦签注意到了地上目光不善的老头，顿时脑筋一转，拍着头道：“做噩梦了，做噩梦了。” -- 第83页 同时盛延也从另一张床上醒来。 这里确实是一个小型宿舍，贴墙摆着六张行军床，桌椅设备不多，看上去像临时搭建的避难所。 但是不远处那把椅子，从尹深并不多的经验上来看，八成是红木的，价值不菲，再细细感受下床铺以及身上穿的衣服，质地十分柔软舒适，带着肥皂的清新气息，颇为讲究。 只是他们的衣服款式相似，别说，还挺像校服。 刚才催众人起床的老大爷见人都起来，便咳嗽着推门先出去了。三人对视一眼，也跟着走出门去。 一条很深的走廊，地上铺着棕色的地毯，不断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男女混杂，却统一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这些人容光焕发，看上去心情极佳。 尹深三人混在人群中间跟着走，一边低声私语。 盛延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句话就是他最关心的：“路引是什么？” 他们三人共用路引，以尹深进入世界时的触碰为准，卓亦签一听立刻也一拍手，道：“差点又忘了，我可不想像上个世界一样再体验一次你人都走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咋走的。” 尹深咬了咬下唇，说道：“对不住啊上次……没经验。我想想我在干什么来着……” 由于长梦方醒的错觉影响，尹深认真回忆了下被拉进来之前的自己，好不容易想了起来，又有些难以启齿。 “我看你这个表情，感觉不太妙啊，你说吧，到底是什么，我什么都能接受。” 卓亦签假意大义凛然道，然而在尹深偷偷告诉他俩那个东西的时候还是鄙夷地“咦”了一声，然后还侧身用嫌弃的眼神将尹深扫描一遍。 “不是你想的那个画面！我已经在按……” “等等，好像要离开房子了，先别说话。” 见过大场面的盛延只是挑了挑眉峰，随即注意力便投入到周围环境中。 毕竟初入一个世界是最危险的时候，死亡条件不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刀尖上舔血。 然而，纵使十分警觉，但从小门穿出去的时候他们三个还是十足地震惊了一番。 尹深很少见过这样蓝的天，仿佛穿越回了没有工业污染的原始时代，头顶上宛如一池清澈浅薄的湖水，没有一丝云彩，直射下来的阳光一瞬间晃得他眼睛发痛，但仍舍不得去遮挡，少看一眼便是莫大的损失。 视线下移，远处是片巍峨雪山，像是从天上扯了云朵盖在自己身上似的，软糯得宛如一盒奶油圣代。 丝丝清风从雪山的方向吹来，尹深打了个寒颤，这才感觉有些冷。 “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住在城堡里呢……”卓亦签恍惚地看着四周说道。 他们身处一片欧式园林之中，灌木茂盛而整齐，鲜花繁复，香气怡人。 卓亦签见没人搭腔，又说道：“我甚至觉得我就是王子……” “的车夫。”尹深顺畅地接话道。 这里唯一的违和是院墙，院墙却正常来说要高些，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个鲜红的标志，标志很抽象，寥寥数笔，看上去像一只翅膀折断的鸟，断口处还有血滴，而鸟的肚子里则开着一朵诡异的花。 “彼岸花……”盛延见尹深看的出神，说道：“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尹深道：“这图案令人有些不舒服。” 他毕竟就是搞艺术的，看见如此抽象得几乎毫无美感的图案，就会产生本能的生理反应。 不久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看上去像是某种举办晚会的宴会厅。然而中间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女孩的哭声。 他们立即朝着众人围拢的方向移动过去。 果不其然，尹深看见那个大哭不止的女孩的第一眼，便知道她是现实世界的人，女孩年纪不大，想必是个新人，孤苦无依地被吓坏了，又被许多双眼睛看着，这才哭得停不下来，并且断断续续的抽噎：“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谁把我带到这里的，我想回家！” 而围观的人听见她的话后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是游先生！” “游先生来了！” 周围几个本土居民说道，尹深这才注意到那个大哭的女孩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带着顶高高的帽子，俯视着女孩，目光冷漠。 尹深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试图推开前面墙一般的人群。而与此同时被称为游先生的男人指了指地上的女孩，低声道：“处决了吧。” 然后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高壮的男人，捂着那女孩的嘴巴强行把人拖走了。 想必凶多吉少。 尹深僵立在当场。这是不是有点快了？ 看来这一次他们所有人是被打散了放在地图里的各个位置的，这无疑增加了难度。 况且这世界人又多，单是找到队友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而与此同时，也意味着混在其中的鬼就越是难捉。 “不是吧？这个世界不让人哭啊？哭就得死？”卓亦签张大了嘴巴说道。 盛延皱着眉，道：“暂时无法断言，但死亡规则一般不会这么浅白。” 而随着女孩子被拖走，人群渐渐散开，游先生单独坐在一张餐桌前，众人也渐渐落座，随后每张桌上的盖子被掀开，露出丰盛的早餐来。 同样是欧式的早餐，精致的软面包，温热的咖啡和红茶，培根煎蛋自取。 -- 第84页 卓亦签看了一眼，当即眼睛都直了，他低声跟尹深说：“太贴心了，知道咱们被仓促拽进来没吃饭？你说不会是鸿门宴吧？能不能吃？” 尹深则观察了一下其他人，见原住民都整整齐齐地坐着不动，便说：“再等等。” 他的余光一直注意着那位游先生，只见他擦过了手，便低头作祷告状，而众人也跟随着他一同开始祈祷。 尹深等人也赶忙有样学样，至少不能让自己在中间显得太突兀。 但这……不会是什么奇怪的教会内部吧？尤其联想到整齐的服装以及那位神秘的明显具有权威的游先生，怎么看都不对劲。 而且，不知道会不会限制他们的自由，有机会还是要先探探路才行。 五分钟后，结束祈祷，正式开始享用早餐，偌大的餐厅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细嚼慢咽的咀嚼声，听上去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锯齿动物。 尹深三人全靠眼神交流，食物应该是正常的食物，温热、细腻、美味。 他们也试图从广阔的餐厅里寻找队友。但是大家都是一样的打扮，又都在闷头吃饭，终究一无所获。 半小时后，用餐时间结束，大家起身朝外走，终于又有了人声。 “总算能说话了……我这辈子也没把食不言贯彻的这么好过。”卓亦签揉着肚子说道，似乎不让他讲话的不满就只好通过多吃一些东西来获得补偿。 “这是我经历过的条件最好的一个世界，”盛延认真地说道：“环境、待遇、食物……等等，美好得令人有种不真实感。” 尹深也是同样的感觉，越是这样看似无害的环境，就越是让人不敢松懈，说不定哪里隐藏着更深的危机。 “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吃饱了可以自由活动了？”卓亦签道。 “没这种好事吧，”尹深跟着人流，大家依旧整齐地朝某个方向走，他留心记着路线，随口说道：“按常理，吃饱了还不得干活？” 然而一语成谶，他们经过刚才的花园和一段陌生长廊，最终来到一座充满工业风情、烟囱里冒着滚滚浓烟的类似工厂的地方。 原住民们有说有笑地陆续刷卡走进去。他们则停在闸口，尹深在自己身上摸了遍，并没有找到类似“工牌”的东西。 而就在此时，旁边的盛延“嚯”了一声，碰了碰尹深，道：“遇见老熟人了。” 尹深回头看去，还真是“老”熟人。 是上上个世界的白无风，身边依旧跟着那个名叫冯帆的男人。 他看见尹深和盛延，面上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或许他直到上个世界结束也依旧认为尹深是鬼，此刻故而心情复杂。 而随即他便换上标志性的礼貌假笑，与尹深第一次见他时的好人面具如出一辙，甚至走过来故作熟络地说道：“这么巧？” 他目光在尹深和盛延身上流转，甚至还瞟了眼卓亦签，脸上的假笑绷得更紧了。 尹深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啊，出门忘了看黄历。” 他本以为一句话怼回去就能不欢而散互不干扰。毕竟船上闹成那样，总不至于换了个地图就能握手言和。 但白无风显然不是正常人的逻辑，他闻言非但没生气，反而再次轻笑一声，说道：“我们之前或许有过一些小误会，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能再次碰面的都是缘分，我们的交情总比那些见都没见过面的人更深吧？对了，这位小兄弟是你们认识的？你好，我自我介绍一下，白无风，你呢？” 卓亦签瞄出气氛不对，但又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总之先跟着尹深的态度，鼻子里哼哼着没搭理他。 尹深道：“他是我朋友。关键时刻不会拆我自行车链子给自己用的那种朋友。” 此时白无风依旧怡然自得，仿佛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继续说道：“那就是很值得信任的人了，以后我们互相照应，多个人多份力。” 谁敢跟你互相照应啊！尹深心里嘶吼，上一个敢照应白无风的人尸体都火化了。 盛延已经听不下去了，正巧他看见又有两个人跟他们一样停在了闸机前，是一男一女，姿容十分出色，男生有一米八出头，而女生也只比他矮了半头，有一米七五左右，利落的短发，充满力量感的大长腿。 “喂。”盛延朝那边抬抬头示意。 “哇……我好久没见过这么飒的小姐姐了。”卓亦签咽了口唾沫说道。 “收收你的下巴，”尹深道：“没看到人家有男朋友？” 这是那男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他眼神有些冷，人虽瘦，脸颊上却有一丝嘟嘟肉，中和了他眼神的凌厉，平添了几分温和内敛。让人直觉这是个厉害角色，但他的厉害确实向内收拢的。 两人朝他们走过来，男人先开口道：“你们好，请问你们也在找灯吗？” 尹深点头，松了口气道：“我还担心这里人这么多该怎么找队友呢，看来是我多心了。” “嗯，第二世界很严谨，最开始总会通过某种方式让大家集合。” 盛延问道：“看来你也经历过很多世界了？” 男人道：“是的。我叫凉云，这位是我女朋友，林芙。” 与此同时尹深听到了来自卓亦签的心碎的声音。 他们也自报了家门，才聊了几句，没等到剩下的队友，先等来了一个工作人员，他帽子是歪的，上衣纽扣也扣串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呼呵着把尹深他们叫过来，眯着眼睛点数：“一、二……才七个啊，算了算了，你们先跟我走，剩下的那几个等会我让别人来接好了……愣着干什么！ -- 第85页 都跟我走啊，整天不让人省心，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城里上万人，怎么偏偏你们几个丢了身份证？真是麻烦……” 尹深和盛延对视一眼，看来他们是以这种方式代替了原本故事里的人。 白无风和冯帆故意走在最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冯帆低声问道：“真要跟他们联手？我看那谁可不太乐意啊。” 白无风无声地嗤笑道：“怎么可能？没想到他这才第三个世界，就已经有了两个同伴，只能先稳住，然后找机会……” 他眼神骤然森冷：“如果无法成为助力，那就先下手为强。” 第45章 瘟疫之城（2） 他们被带入一间办公室，拍照办好了“身份证”——是个蓝色的小牌子。 用的是他们自己报的姓名，工作人员并没有表示任何怀疑。 “这照片怎么是黑白的……遗照啊？” 卓亦签龇牙咧嘴地说道，盛延也微微蹙眉，像他平时受家族环境影响，其实很在意这些细节。 尹深宽慰道：“谁说黑白就是遗照了？这么说让大熊猫怎么想？” “呃……”卓亦签默默地朝尹深比了个大拇指。 “都办好了没？办好就出来！这都几点了，是不是想偷懒？我看看，要给你们重新安排下……就先去第五区好了，正好他们前天跟我闹着缺人。” 说完顿了顿，忘了刚才已经点过人数了，又重新点了一遍，这才催促道：“快走快走！” 凉云离工作人员最近，便随口问道：“我们不用等剩下的那一批人一起吗？” 工作人员道：“等什么啊，他们又不去第五区。” 这里是个现代工厂，很多工作都是机器完成，工作的人大多都是看守机械或者做简单的调试分类，厂区很大，人员如同蚂蚁一般有序地徘徊在自己的岗位周边。 第五区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大声讲话甚至能听到回音，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到之后便交给了组长，随即组长又为他们分配了活计。 “你说这工厂是生产啥的？”卓亦签看着流水线上粉末状的物质说道。 “药品，”盛延笃定道：“我每天打交道的东西，太熟悉了。” “什么药？”尹深震惊道：“刚才那人不是说城区一共才一万多人，用得着这么大的工厂生产药品？” 盛延趁着无人关注这边，偷偷用食指贴了些药粉，先闻了闻，然后皱着眉头舔了下，摇头道：“不行，我看不出是什么。” 单单通过药粉就辨别药性确实强人所难了，卓亦签又道：“要不咱找个管事的问问？” 尹深忙制止道：“别，第一天，我建议苟着。刚才那个被处决的女孩还不够前车之鉴吗？” 盛延也道：“嗯，没关系，总有机会调查的，先稳住。” 之后一整天他们都在工作，午饭随意地在第五区解决掉，晚饭则是又回到了早上的餐厅，例行祈祷之后享用鱼肉俱全的丰盛晚餐。 然而饭后，居然有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赫然一颗药丸。 “不是吧？咱们白天生产的药是给自己吃的？”卓亦签震惊道。 他声音有点大，引起了旁边一个原住民的注意。 原住民瞪了他一眼，道：“又不是第一次吃，大惊小怪什么？你不想吃给我啊。” 说完把自己手里的那颗囫囵吞了。 卓亦签拿着药，举棋不定，这次压低声音问：“怎么办，两位大佬，吃不吃？会不会有问题？” 而盛延已经把药片掰开，又舔了一下，道：“不对，不是白天工厂里那种，这个几乎没有苦味，感觉像是……维生素。” 面前一桌子丰盛饭菜的残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缺少维生素的样子。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没有吃，偷偷藏在了口袋里打算带走，然后出餐厅门的时候却被拦下了，不知道工作人员是怎么发现的。总之最后尹深三人不得已在工作人员面前吃下了那颗不明药物。 这才被放行。 “酸酸的，我也觉得是维生素。可能是我们多心了吧？毕竟所有人都吃？”尹深出来后说道。 盛延道：“既然有药厂，那么一定有化验的地方，我需要一台仪器，检测这两种药物成分。” 药厂已经关了大门进不去，他们便只好在城区里转转寻找线索。此时天已擦黑，营业的只有一些娱乐场所，安抚着忙碌了一整天的人身体和心灵。 游荡了一圈，城区面积不小，边缘有高高的围墙，诡异的花鸟标志散布在城区的各个角落。 尹深从未在现代社会中见过有那座城市需要把城墙建造如此之高的，就好像在阻隔着什么。 “该不会……我们其实是被关起来的病人吧？”盛延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快的猜测。 卓亦签道：“那还让病人干活？自己生产药自己吃？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自给自足？简直懂事得让人心疼。” 尹深也道：“试试能不能出城不就知道了，不过说起来，走了这么远，天都黑透了，也没看见城门在哪。” 盛延道：“今天先算了，晚上变数多，我们又对路不熟，要是万一走不回宿舍就糟了。” “那不用担心！”卓亦签打着包票说道：“有尹深在，就绝对没有迷路这码事。” -- 第86页 盛延笑了笑，对尹深说道：“差点忘了，你还有这天赋。” 等他们摸回宿舍，老大爷已经穿着跨栏背心洗漱完准备休息了，老年人普遍睡得早。但若是身边有人聊天，又会变得很健谈。 这位老大爷姓马，透露出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不久前有位室友刚离世，是马大爷的死对头，于是他近来心情格外舒畅。 九点多的时候，游先生来了，同时还带来了几个人。 马大爷一个箭步就从床上飞奔到门口，热情地跟游先生套近乎：“先生这么晚还在工作，怎么，又拆房间了吗？我们屋有个空床，来来随便看看……要不安排个男的住进来？” 游先生道：“我目的就是这个。” 他语调平稳到近乎机械，既不倨傲也不温和，像是不带任何情绪。 跟他一起来的除了类似保镖的壮汉外，还有两男一女。 走在最后面的男人个子高挑，戴着顶圆礼帽，眉眼隐匿在帽檐的阴影里，但露出的下颌骨线条却锋利俊朗。 他听着游先生说话，然后漫不经心地抬眼扫视了房间，视线落在尹深身上，轻轻一笑，随后风度翩翩地摘了帽子，说道：“我住这里。” “不行！” 尹深都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没有缓过神来，被突然激动的马大爷吓了一跳。 游先生也微微蹙眉，道：“怎么不行？刚才还说安排个男人，转眼就反悔？” “不……不是……”马大爷头上在出汗，这还是他第一次顶撞游先生，他自己也着实纳闷，也不知道怎么了，当他看见这个戴帽子的英俊男人的同时，心里便升起一阵异样的抵触，有种“一旦让他住进来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是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个男人啊。 况且这里时常会出现房间里人数不足而被拆分的情况，他也不是不能接纳别人，怎么这次就这么冲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合？ 马大爷挠着自己头顶上为数不多的一些毛发，抬眼暗戳戳地往门口瞟，却磕磕巴巴地没能再说出什么。 “游先生，”俊朗的男人缓缓地说道：“也问问这房间里其他人的意见吧？” 游先生点头，便问道：“你们怎么说？” 房间里三个人保持着同款呆若木鸡的队形，盛延侧头看了眼，说道：“我都行。” 卓亦签不甚情愿地看了看尹深，说道：“听你的。” 最后尹深在整齐的向左看齐的队伍头部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同意。” 随即马大爷的目光变得有些怨念，但终归没有说什么，还帮忙把挡在门口的一只椅子给拉开了。 游先生满意地说道：“那你就住在这里吧，稍后行李会有人帮你拿过来，你们先互相认识一下，我带他们俩去下一个房间。” 男人稍一点头，眉宇间微不可查的几分笑意，依旧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跟上个世界的他一模一样，关键不知是演戏还是恶趣味，男人认真地伸出手掌，自我介绍道：“李陵舟，合作愉快？” 尹深恍惚地同他握了手，对方手掌依旧干燥冰冷。 “合作愉快。”他重复道。 整整一晚上，卓亦签都在重复一句话：“这不科学。” 尹深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终于在第十次听他念叨的时候说道：“有什么不科学的，我跟盛延还不是连续两个……咳咳了？” 顾忌着老大爷在场，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谈论现实世界。 幸好马大爷年纪大了，精力毕竟不足，没多会儿便听见了他匀称的鼾声。 四个人这才围坐在桌前，准备对这个充满了缘分的世界进行一番讨论。 “得，又凑成一桌麻将了，”卓亦签说着，从桌子底下摸到个沉重的盒子，眼睛一亮道：“别说，这儿还真有副麻将！” 而李陵舟依旧是那个永远不会被沙雕带跑偏的人，他拿出纸笔放在中间，看了眼背对他们熟睡的马大爷，说道：“稳妥起见，我们得换个交流方式。” 他率先在白纸上写到：“除了刚才那两人，我遇见四个队友，两两一组，互相认识，我们被安排在第六区工作，和某种药品制造有关。” 他顿了顿，尹深便接过笔在六旁边写了个“五”，又画了七个简体小人，其中两个表情凶神恶煞。 李陵舟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写到：“城区，你们也看到了，衣食无忧环境舒适。但奇怪的是需要工作八小时，并不合理。” 尹深奇心起，在不合理旁边画了个问号，李陵舟想了想，说道：“不是应该翻个倍吗？” 尹深顿时眉头一皱。 万恶的资本家，果然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幸好他逃得快。 尹深脑内活动结束后，看到李陵舟已经继续写了一段：“有个姑娘今天被处决了，我调查到，‘处决’等于扔出城外——所以，这座乌托邦的城区之外，要么存在着某种危险，要么缺乏某种生命存活的必须品。总之，离开城区，约等于死亡。” 四人同时沉默。 ——而卓亦签在沉默中将麻将摆上了桌子。 令本就狭窄的桌子更为雪上加霜，绿油油的小方块瞬间将他们的思路冲刷得四分五裂。 尹深：“我不记得你喜欢玩麻将啊。” -- 第87页 卓亦签讳莫如深地说道：“我对这种动脑子的活动不擅长，但我想，我们四个围坐着，多奇怪，不如摆上麻将。万一有谁从门口啊窗户啊偷看咱们，也好当个幌子。” 尹深：“……” 三更半夜四个人沉默地低头长时间盯着一桌麻将不说话才更奇怪好吗！ 第46章 瘟疫之城（3） 李陵舟把自己的椅子后撤了些，说道：“你们还有其他信息吗？” “有。”尹深道。 本来是让盛延来写，但他的医生专属花体字实在难以辨认。于是笔又回到了尹深手上，他讲了下看到的花鸟标志，又问李陵舟：“晚上的药你吃了吗？” 李陵舟摇头，略显诧异道：“你们吃了？” 尹深道：“不吃会被拦下啊。” 而且看那些工作人员的眼神，要是坚持不吃药，怕是下一秒扔出城去的就是他们。 李陵舟道：“我随手埋进花盆土里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带了丝为什么不丢掉等着被抓的迷惑，充满了自上而下的俯视感。 这莫非是大佬的基本操作？ 原来只要药不在身上就不会被发现。 已经聊到很晚，四个假装打麻将的人写字写到手酸，这才纷纷去休息。 陌生世界的第一夜，尹深照例难以入睡，他的床铺和李陵舟的连在一起啊，两人头对着头，尹深翻了两个身，听呼吸感觉对方也还没睡，便说道：“你这次还是一个人？”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 “嗯。”李陵舟应道。 两人声音都极小，只有对方能听清。 尹深又道：“我手机掉在了上个世界。” “嗯，”李陵舟顿了顿，说道：“所以我从来不带这东西，累赘，丢了还麻烦。” 尹深试想下许久碰不到手机的感觉，摇头道：“我不行，现代人都是手机依赖症，就算它只有手电筒功能，我也得时不时地摸一下，不然没安全感。” 头顶上很长时间没有声音。 尹深以为他要睡了，将松软的被子扯了扯，竟又听李陵舟说道：“那我或许是个古人。” 尹深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李陵舟时，他穿着古装宛如侠客的样子，唇角不由得勾起，笑道：“你还确实适合当个古代人。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见过你现代打扮是什么样的。” “还能什么样，我又不比普通人多胳膊多腿。” 也对，只是多了点智商，这玩意儿也看不见摸不着。 过了片刻，李陵舟又问：“新的手机号码多少？” 夜色渐深，他们住在二层，窗外有个小阳台，种植着各式花草，借着月光，花草的茎叶便丝丝缕缕地投影在窗上，夜里温度低，窗上结了层薄薄的霜，添了几分朦胧。 尹深仰面躺在床上，正好能看见窗外，便眯着眼睛数茎叶影子的数量，像数羊一样。 一直数到三四十，突然间，朦胧的剪影一般的窗上，赫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手掌印。 尹深当即瞌睡虫死了一大片，整个人僵立在床上，十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手掌印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一个人正是趴在窗子上，越来越近。 几秒钟后，手掌印的右上方出现了一张恐怖的怪脸。 那张脸微微变形，鼻子塌得仿佛一团贴在脸上的橡皮泥，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而怪脸的主人却丝毫不爱惜地贴在窗上，接触的位置薄霜在融化，这张脸也越发清晰。 它是什么？ 它要进来吗？ 尹深极度恐惧之下，视线一直胶着在那张怪脸上，甚至逐渐看清了脸上血肉外翻的无数疮疤。 ——整张脸甚至没有一丝好肉。 只有眼球是亮的，它在环视这间屋子，试图看得更清晰一些。 尹深大脑一片空白，一想到若是跟它的眼睛对上视线，便是一阵冷汗直流的毛骨悚然。 而此时，一只手从头顶伸过来，轻轻搭在他双眼上。 冰冷的，是李陵舟的手。 他还没睡？ 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撘，却将恐怖的景象终于挡在了外面。尹深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掌心，李陵舟的手略躲了下，怕痒似的，随后又轻轻拂过他的眼睛，迫使他合上眼。 四周静谧，尹深仍担心着那东西会不会进来，时刻留意着脚步声。 但过了很久，四周越发安静，连李陵舟的呼吸都变得悠长，他终于也扛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尹深发现自己正拉着李陵舟的手，不知拉了多久，那只向来冰冷的手已经被他捂得有了暖意。 尹深愣了下，趁着大佬还没醒，做贼似的把手给人家还了回去。 大概是嫌这手挡在脸上碍事才抓下来的吧…… 晨光降临。盛延已经起来了，正在窗边弯着腰，看玻璃上残留的手掌印。 盛延抬起手来去比照那个掌印，而掌印比他小了整整一圈，扒窗户的要么是个半大孩子，要么是个小姑娘。 “有人在外面偷窥我们。”盛延皱眉说道。 尹深道：“不知道是不是人。满脸的……你见多识广，有什么病会使人满脸生疮吗？” “你昨晚看见他了？”盛延震惊道：“是什么样的疮？其实青春痘也是一种疮。” -- 第88页 “不是那种。” 尹深将昨晚自己看到的恐怖人脸跟盛延描述了一遍，李陵舟和卓亦签也醒了，四人聚集到窗前。 “你说的这样子的疮，我真没见过……”盛延道。 卓亦签龇牙咧嘴地说道：“我听着就已经感到生不如死了，会不会传染啊？我建议给阳台消消毒。” 盛延道：“我也认为有必要，我们可以找找屋子里有没有消毒水一类的东西。对了，尹深，昨天只有你看见了？他除了扒窗户，还做了什么？” 尹深看了看神色自如的李陵舟，一时间拿不准昨天李陵舟帮他挡住视线是有意还是无心，便只说道：“不知道，看他的样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后来大概是瞧着咱们屋子里没有，就离开了吧。” “你们一大早围在那儿做什么？”马大爷精气神满满地推门进来，拿着他的洗脸盆。 李陵舟便道：“窗子被弄脏了。” “怎么脏了？”马大爷踩着拖鞋走过来，看见那只手掌印的同时脸色一变，驱赶着他们说道：“晦气晦气，都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回头有人会来打扫，不过话说回来，闵从怎么还没回来，天都亮了，该不会咱们也要有空床了吧。” “闵从是住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人？他为什么不在？”这个令他们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由刚入住进来的李陵舟问最为合适。 果然马大爷说道：“你刚来的不知道，他犯了错，被带走啦。” 李陵舟道：“被处决了？” 马大爷道：“还不至于。” 正说到这里，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青年推门进来，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很长，杂乱无章得仿佛一团疏于打理的枯草，明明是很年轻的面容，却带着几分倦色和戾气，下颌上胡须很长，和他的头发几乎要无缝衔接在一起。 他走进来，像是压根看不见满房间的人一般，自顾自地走到自己床铺边上。 “哟，正说你呢，就回来了？这次看上去不太好过啊？关禁闭到现在？” “明知故问。”闵从道。他旁若无人地换掉脏衣服，暴露的后背上有深深浅浅的几道伤痕。 而胸前心脏的位置上有个血色的纹身，尹深瞧见后眼神立刻变了。 是城墙上随处可见的诡异花鸟图案。 马大爷冷哼一声，转头对李陵舟说道：“别在意，他这人就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性子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古怪。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偏要挑战游先生的权威，越是不让做什么，他便偏要做什么。看看，这一身的伤，都是这么来的。” 闵从飞快地穿上了外套，面色不善地瞪了马大爷一眼，又被马大爷瞪了回去。 他此时也注意到窗上的手印，略一思量，忽地展颜笑开，说道：“你们看我可怜，我看你们才病入膏肓。提醒一句，别待的太舒服，没准下一个就是你。” 他话语之中没有指向性，目光也游离着没去看任何人，但尹深总有种被他盯着的不适感。 “把话说清楚，一大早的诅咒别人？有没有点公德心啊？”卓亦签不悦道。 一向好脾气的盛延也紧蹙眉头，想来他更在意的是“一大早”，这确实不够吉利，简直是对玄学世家出身的人莫大的挑衅。 而闵从却什么话都没说，像是选择性耳聋一般，径直躺回到床上，补觉去了。 “你……”卓亦签想说什么，忍了又忍。 李陵舟问道：“他不用工作？” 马大爷看了他一眼，嫌恶道：“不守纪律惯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被关禁闭？还不止这呢，以后你就慢慢见识到了，一次接一次，毫无悔过之心。” 床上的人拉过被子盖过头顶，反正就是当众人在放屁。 等出了门后，马大爷又把李陵舟勾到身边，指了指宿舍里面，又指指自己的大脑，说道：“别理他，他啊，这儿有问题，当初他发疯，把自己亲生父母、还有一个小妹妹，全给杀啦！” 李陵舟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尹深他们在旁边恰好听到了这话，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之后依旧是清早那一套流程，游先生虽然具有很高的威望，但很多事情都会亲力亲为，而且每天早上都和众人一同吃早饭，更像是个大管家。 “午休时间，我们两组人可以碰个面。”李陵舟说道。 除了昨天跟他一起出现的那一男一女之外，还有四个队友，李陵舟上午工作时会抽空知会他们。 “好，那就约在五六区中间的走廊，咱们人太多，见面了再看看有没有更适合说话的地方。”尹深道。 盛延欲言又止，被尹深看出，便说道：“我刚才看见一个人穿的工作服，明显是化验需要的那种，证明化验室可能就在咱们附近，我想去找找，药品还是得化验一下。” 尹深道：“我支持。这个世界目前还没有出现倒计时一类的现象，不过也要尽快找到主线，昨天爬窗户那个家伙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不安了。” 尹深想，如果他有一天要变成那个样子，他就干脆从城墙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第47章 瘟疫之城（4） 社畜的宿命永远逃不过朝九晚五。 尹深一边机械地劳动一边想着。他昨晚没睡好，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便找一旁的盛延说话：“你沉思什么呢？这一上午，你都偷偷闻了多少次药粉了？别是上瘾了？” -- 第89页 盛延苦笑道：“我嗅觉几乎是失灵的状态，你知道的，就是得多闻几次。但是这个药粉的味道，总让我觉得有点熟悉，很烦躁。” 尹深点点头，看着对面做空额把烦躁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卓亦签，对盛延道：“那你情绪还真的挺内敛了，我是没看出来。” 尹深又低声道：“要不我们偷点走吧。” 盛延道：“我是想，但是，别回头又被抓住了……” “那万一一会找到化验室了，手里没有东西可验，不是更尴尬？”尹深道：“我今早留意了下，昨天藏药被发现或许是因为门口有某种类似安检的设备。但这里是药厂，出来进去身上说不定就要沾些粉末，不可能检查得如此严格。” “那试试？” “试试呗。” 整齐的流水线，下层是药粉，上层是类似胶囊的外壳，盛延外科医生出身，手快，尹深替他挡着监控，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组装了颗药丸藏在工作服内侧。 静待午休。 而就在此时，工作区外忽然喧嚣起来，有人从门口逃命般地跑过，带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面则跟上来一堆人在追他。 “怎么回事？” 第五区的负责人刚打了个小盹，被外面的声音吵醒，有几分不悦，流水线上的人比他还好奇，已经堵到门口去了，尹深他们也跟上，正好看见刚才跑过去的人已经被抓住，正被两个高大的安保人员架在中间拖行。 尹深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当即手脚冰凉，几乎血液倒流。 第一眼还以为那是一团破布，与尹深到来之后见过的所有原住民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身上穿的是破布条，像只拖把，乞丐一样脏兮兮的。 而更为可怖的是，微微低垂着的那张脸上，血淋淋的一片，看不清五官，全是触目惊心的外翻的脓疮。 ——正是昨晚尹深看见的趴在窗上的家伙。 他满脸痛苦，奄奄一息的状态下，仍时不时地尝试挣扎。 而原本在尹深前面堵着门口的原住民们，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像是被从中间炸开一般，如潮水般飞速后退，生怕跟外面的人产生一丝一毫的交集。 那个千疮百孔的人就这样被带走了。 “怎么又一个，我真纳闷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一点良心都没有，自己已经这样了，还要来，我们供着他们，他们还不想我们好，真受不了。”一个中年女子义愤填膺道。 尹深试探着问她：“这家伙，会被带到哪去？看他样子感觉活不长了啊。” “是啊，不好好死在城外，还要进来祸害我们。扔出去就算照顾他了，要我说啊，像这种就该关起来，关到死为止，看以后谁还敢往里面闯。” 尹深干巴巴地扯出个假笑来。 “不过又得消毒喽，能放假了。”女子又道。 她才说完，刚才的管理人员便召集区内的人集合，宣布停止工作，流水线上的所有药品都进入了销毁模式。 “这太浪费了吧？”出于医生的本能，盛延惋惜道。 “因为这些药品已经被污染了，”凉云不知何时走过来，还有他的漂亮女朋友，两人颇为养眼地站在一处，凉云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个病入膏肓的人，正是瘟疫的感染源。” 盛延道：“要是传染力这么强，那在场的人岂不是都要遭殃。” 凉云摇头道：“这种瘟疫只能通过介质传播，污染范围很广。但是却无法直接传递给人体，并且至今为止还没有找出这个介质是什么，所以便秉承‘污染范围内全部消毒’的原则，那些药粉，无法消毒，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尹深听完说道：“瘟疫这么厉害，照理说，应该有很多病人才对，假如他们都在城外……” 尹深脑补了一番这个场景，他一向的思维认知里都是将生病的人隔离起来。 但是在这个世界，却反其道而行，划出一片城区来，里面“囚禁”的都是健康的人，由这些人来制作药品、维持最起码的城市运作。 实在是病人太多，才会出此下策吧。 “所以，被处决等于赶出安全区，也就死亡，”凉云说道：“以上是我昨天收集到的信息，准确性不能保证，仅供参考。” 尹深心道，只一个晚上就得到了这么多线索，他果然没有看走眼，面前这两位，绝对是厉害角色。 这时林芙已经打量了盛延好几眼，问道：“你是医生吗？” 盛延愣了下，点点头。 林芙对凉云笑道：“看，我猜对了吧？我看他工作时手指动作就知道。” 凉云拉起她的手，说道：“嗯，我们这组很幸运。” 这个世界的性质，确实很需要医生的角色。 之后工作人员开始封锁相关区域，所有人被要求进入消毒间。 盛延惋惜地说道：“我手里那颗药，看来也没用了，白偷了。” 尹深随口安慰道：“没事，就当试戏，一回生两回熟，下次偷得更顺手。” 但尹深发现卓亦签也安静了太久了，在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怎么？你又晕血？” “不是，”卓亦签犹豫道：“昨天那俩人，总有意无意地看咱们。” 尹深没注意，经卓亦签提醒，果然一抬头便撞上不远处白无风的视线，对方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但尹深总觉得从他那眼神里，看出来几分不善。 -- 第90页 “喂，你们等一下。” 在即将进入消毒间的时候，他们被工作人员拦下。 “有没有违禁品？”工作人员问道。 “没有啊。”尹深答得飞快。毕竟他压根不知道在这里什么东西算是违禁品。 工作人员却不为所动：“不好意思，我们需要对你们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麻烦到这边来。” “我们？”尹深道：“凭什么只检查我们？” “有人向我们举报。还请配合，如果没问题会很快放行。” 卓亦签道：“怎么哪都有喜欢打小报告的啊？查查查，随便查，看你要是查不出东西来再说的……” 他刚才没有加入临时起意的偷药行为，特别趾高气扬，尹深和盛延对视一眼，露出几丝苦笑。 三人被分散检查，药在盛延身上，尹深自己紧张出了一背的冷汗，还被检查他的年轻工作人员调侃说：“长得这么俊俏的小哥，身体不太好哦？” 然而当他从单间里出来时，却发现卓亦签和盛延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抱歉，”刚才的工作人员道：“是我误会你们了，还请完成消毒，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了。” 卓亦签当然没放过机会抢白了他两句，尹深本来已经离开，走了两步后，又回头道：“讲道理，凡事得讲证据，也不能出于私心想举报谁就举报谁吧？最后害得你们丢人，这样的事就这么算了？” 那管事的人机械地点头，脸色却变得有些阴沉。 也多亏这个世界没有监控这种东西，不然还真完蛋。 “你藏哪了？”走出很远后，尹深舒展着筋骨，问道。 盛延苦笑道：“多亏了我手心容易出汗，药粉本来也没装多少，我脱衣服的时候攥了会儿融化了，药粉随便抹了，剩下的几坨胶囊，呐……指缝里藏着过关了。” 尹深笑道：“多亏了是你。” 而卓亦签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大惊道：“你们真拿了啊？我靠，我刚才还那么理直气壮……” 一番周折下来，两组人员倒是提前会晤，唯独少了冯帆。 据凉云说他被带走关禁闭了。 尹深见李陵舟的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缠在自己头顶上，便问道：“我怎么了？” “没什么，挺好的。” 李陵舟说完，顺手在他头顶上摸了摸，将那缕盯了很久的翘起来的呆毛按了下去，揉了几下，他忽然抬起头，注意到不远处不善的目光，低声问道：“那个人，你认识？” 是白无风，他一直没说话，脸色难看得很。 尹深、道：“上上个世界，挺不愉快的，别理他。” “嗯。”李陵舟道，终于捋顺了那缕乱翘的头发。 尹深清了清嗓子，说道“咳，时间有限，我们开始说正事吧。我叫尹深，大家也各自介绍一下自己？” 除了第一天就被处决的女孩，他们现在一共有十四个人，其中一男一女是新人，正是昨天李陵舟入住时跟在游先生身边的，可巧他们两个之后被安排进的房间里也有两个队友，是一对姐弟。 新人中的男生一直心思沉重的模样，直到轮到他说话，才微微颤抖地说道：“我叫贺泰然，我昨天晚上……好像见鬼了。” 尹深心中暗道，巧了，我也是，“鬼”还刚被拖走了。 于是便安慰他说：“是那个创痕的少年吧？我也看见了，是有点吓人。” “不，不是他，是鬼，真的是鬼……”贺泰然一个身高力壮的男人声音却带上了哭腔：“我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像是被鬼压床了似的。但还是挣扎着在最后看了它一眼，真的是鬼！它没有脚，是在地上飘着的！” 李陵舟问道：“具体长什么样子？它做了什么？” “我想想啊，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见它头发特别长，几乎垂在地上了，我一开始把长发看成了它的腿，没想到它一动，头发飘起来，下面空荡荡的！ 太可怕了！至于其他特征……脸没看清，挺模糊的，但是头上好像带了个斗笠一样的东西。” “斗笠？”尹深联想了一下形状，道：“不会是清朝的官帽吧？你梦见僵尸了？” “不是做梦！我保证！我清醒得看到了！”贺泰然有些急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说道：“我……我证明他没瞎说，因为我……我也看到了。” 说话的是贝乐天，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带着一副极其厚重的黑色框架眼镜。 “嚯，不是吧？你一千多度的近视，能看见个鬼啊？”跟他一道的损友忍不住吐槽起了自己人。 贝乐天却笑不出来，他继续说道：“它都飘到我床头了，我还看不见？除非我是个瞎子。跟贺泰然一样，我也是出现了鬼压床的感觉。 但是能眯眼看东西，于是我就看见了它。但有一点不同的是，我看见的鬼，是个短头发的。” 这…… 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如若两人所说都是事实，那要么就是有只鬼喜欢飘着飘着就找托尼老师做个发型，要么……这个城区里存在着两只……或者更多的鬼。 若真有鬼？它们存在的意义会是什么呢？ “所以，贺泰然，你腿上是不是也出现了那东西？”贝乐天又问道，眼神里带着几分绝望。 贺泰然被吓了一跳，抖索着说道：“什么东西？你别吓我啊。” -- 第91页 “你真不知道？” “我……我没留意啊……究竟有什……”贺泰然一边说着一边把裤腿拽上来，顿时他的声音停滞了，整个人僵立在那里。而他的脚腕上，赫然几块紫红色的狰狞疮伤。 原本最接近他的人齐齐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不就是……刚才被拖走的人……” “快放下。”贝乐天打掉了贺泰然拎着裤脚的哆哆嗦嗦的手，道：“让工作人员发现就完了。” 尹深错愕之下，忽然明白了刚才所谓的检查，其实谁都知道一些药粉而已，想藏的话是很容易的。 但工作人员强迫他们换掉衣服，其实真实目的是想看看他们身上是否出现了不详的疮痕。 ——只有生病的人，才会想要去偷药品吧。 贺泰然方寸大乱，他手足无措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你们呢，你们有没有？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们会不会也已经长了自己却不知道啊？是不是？” 被他的话影响，有些人自己撸起裤子和袜子查看，在确认自己皮肤光滑后松了口气，再看贺泰然和贝乐天后眼里多了几分同情和冷漠，仿佛眼前的两人已经是两具尸丨体。 暗中也检查了自己脚腕的白无风清了清嗓子，他终于开口了，平静但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很同情你们，但是为了大局考虑，我还是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最好分成两队行动。这样吧，我们大家依旧负责找主线，目的是点灯，然后你们两个可以单独行动，趁着现在病情可以控制，重点去寻找治疗自己的方法。” “我同意！”是另外那个波浪卷发的新人姑娘，她急切地说道：“贺泰然，要不你……自己去跟游先生说，换宿舍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贺泰然气得发抖：“嫌弃我们俩要把我们孤立开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我们……我们……” 他自然看出了这怪病的传染性很强，本来他也有意跟众人保持距离，但这么被抛弃，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白无风却继续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道：“不是要孤立你们，这样对大家都好，总不能为了你们少数人，就影响找灯的进程吧？再者，我们早点把灯点亮，你们活下去的希望还更大不是吗？” “分明是避重就轻，偷换概念……”贝乐天说道：“而且，谁说我们这个东西会传染了？” “还狡辩？不传染他们原住民花这么大心力去消毒？”白无风说道。 贝乐天道：“会传染的是那个从城外进来的人而已！” “你们和他没有区别吧？我们这有位医生，盛延，你看看他脚上的伤，和城外那人是不是一样的？” 白无风试图把火力转移到盛延身上，盛延只好说道：“疮本来样子就差不多，也不能单靠这个就确认病因。” “不能？好家伙，难不成这城里还有好几种瘟疫？咱们这是进了病毒老窝了吗？” “别吵了，没有线索的人就别在这里乱猜。”李陵舟冷冷地看了白无风一眼，在一个队伍里，比卧底鬼怪更让你恼火的就是这种挑事的队友。 白无风无惧李陵舟的威压，嗤笑道：“怎么，你就有线索了？” “当然有，所以你闭嘴。”李陵舟道。 第48章 瘟疫之城（5） “这座瘟疫之城，得病的人太多，全在城外，这些你们都知道了。现在我要说的是，这瘟疫名叫五龙疮，先后会在身体的五个部位生出可怕的脓疮，最后遍布全身，死状凄惨。 但生病前期没有传染性，只有等到五龙盘遍全身，才会像蘑菇爆出孢子一般爆发出巨大的传染性。病情演化毫无规律，有人一天之内五龙俱现，有人三年五载还只是腿上生着疮。” 李陵舟言简意赅地向众人介绍道，却被白无风打断道：“你怎么会知道？喂，我说，你们相信吗？他难道不也是刚进来这里吗？为什么对这个世界如此了解？这正常吗” 扣帽子的指向性太强，于是众人看向李陵舟的目光里顿时由敬佩演变成了怀疑和畏惧。 尹深急忙道：“他是我朋友，我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我明白了……”贝乐天眼里光芒一闪，说道：“难道这些是你从管理者那里套来的？” “什么意思？”白无风皱眉道，他向来擅长鼓动人心那一套，平素里只要有他在的世界，哪个不是被他带着风向。但这个世界却卧虎藏龙，时不时便冒出个不好拿捏的主。 就连尹深，不过是个才进来两三次的新人，明明上一次见到还天真得很，什么话、什么人都信，遇到危险虽然不退缩，但也毫无章法。然而短短半年时间，竟然也表现出了羽翼逐渐丰满的样子。 尤其是他身边的人…… 白无风想想在禁闭室里的冯帆，更加心累。 而贝乐天则继续说道：“是这样的，舟哥这两天表现出的卓越操作力和领导力，令这个世界的管理者刮目相看。顿时决定将人单独带进管理区进行深度畅谈……” 没想到贝乐天还有说书的潜质，只是不知为何这段经历竟被他说得有了几分羞耻感。 可能是被过度描写了。 李陵舟：“还说我自己说吧。” 他确实被管理者注意到了，但也只是邀请他到管理区去修一台莫名故障的操作板。李陵舟修好后，顺便趁人不备翻了翻系统，这便得知了以上信息。 -- 第92页 顿时，吃瓜群众的眼神变了又变。 “还看到了其他信息吗？”一直沉默站在边缘的凉云问道，他存在感降得很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一开口，又不容忽视。 李陵舟道：“药厂有从一到十个区域，类似于车间流水线，我们所在的第五及第六区不过是中间环节罢了。也就是说，这里的药粉不过是半成品，真正能够起到治疗效果的药，全在第十区。” 贝乐天和贺泰然对此格外关注，贝乐天问道：“所以这药，就是治疗五龙疮的？” “是，”李陵舟顿了顿，又道：“但究竟是真药，还是只是安慰剂，很难说。” 是了，如果药真的有效，哪还会任由病人发展到这么多？而且药品资源想必十分有限，这才导致城外的人冒险进城来偷药。 “对了，明天，会有一次区域调动的机会，”李陵舟看着贝乐天两人道：“不管怎样，我们都争取一下吧。” 两人都十分感激地点头。李陵舟余光扫过无话可说的白无风，却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反倒贝乐天轻哼一声，对白无风说道：“喂，舟哥说了这么多线索，你呢？倒是也说说看啊？” 白无风冷着脸一言不发，脸色沉得像雷阵雨转冰雹。 贝乐天嘲讽完了，见好便收。随后他们把能够共享的信息都分析了一番，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心脏找出来，这个世界NPC过多，要找出关键人物还存在难度。 很多人倾向于游先生是关窍，尝试着去会一会他。但尹深却不这么想，游先生总给他一种工具人的感觉，这样的人，不像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说到有故事，还不如他们宿舍里的精神失常男青年闵从。 “我想回宿舍去看看，”尹深转身对三人说道，忽地看到卓亦签满脸得意的笑，又问：“咋了签儿？你这么高兴？” 他还担心再次遇见李陵舟，卓亦签又要跟他不对付，然而卓亦签却道：“我想想刚才白无风的脸色我就身心舒畅，还是咱们这边的大佬牛批啊，看他以后还敢跟咱们玩阴的。” 李陵舟略诧异地挑了挑眉。 尹深打趣道：“你这……敌意转变的还挺快，是不是太没原则啦？” 卓亦签正色道：“我的原则就是，谁对我兄弟有威胁，我就跟他死磕到底！” 但说完还是看了看李陵舟，有些许别扭地挠了挠头，生硬地把话题给拉回来：“你要回宿舍？我也……” “你和大佬回去吧，”盛延突然说道：“卓亦签，你跟我一道，我想去找找化验室。” 卓亦签愣道：“为啥？我也想回去睡午觉。” 尹深：“……” 他可能需要反思一下，自己平日里在兄弟面前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以至于断头刀悬在头顶上了，自己哥们还认为他回宿舍是为了偷懒睡午觉。 但卓亦签还是被盛延拖走了，尹深和李陵舟两人沿着室外的花园往回走。 “你还会修电脑？”尹深故意带着几分夸张的笑意说道：“舟哥？” 莫非程序猿出身？也对，放眼现在年轻有为的CEO，要么是新科技人才，要么就是从家里继承来的金矿。 而李陵舟垂眸看了看尹深，摇摇头，无奈道：“不会。那台操作板，我在别处见过，刚好会用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别乱叫。” 尹深顿时笑了，好奇道：“你多大？总不至于比我小吧？” 尹深看来，老天爷给了李陵舟一张好看的脸，他又是经常锻炼的那种身材，一般这样的人是很难看出年龄的，就算以后变成了四十岁大叔，也能套上件卫衣去大学冒充学生。 但是李陵舟永远淡然自若的气质和强大气场却是很难仿冒的，广阔的阅历有时也能暴露年纪。 而面对这个问题，李陵舟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仿佛是需要些时间回忆自己的年龄一般，他反问道：“你呢？” 尹深道：“24。” 李陵舟这才道：“比你大三岁。” 尹深点头，跟他猜的差不多。 过了片刻，李陵舟又道：“操作板上有药厂及附近的标识地图，你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什么？” “什么？” “我想，要是看见这东西的是你就好了。又能拥有一台活地图外挂了。” 尹深笑了笑，问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 “难了，”李陵舟道：“我应该只修一半的。” 两人闲聊着走回到宿舍，然后宿舍门口却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波浪卷发的新人姑娘，她低着头，手指搓着衣角，看见李陵舟后莫名地脸红了一瞬，然后楚楚可怜地说道：“对不起，我……我想来问问，我能不能搬来和你们一起住？贺泰然他……我有点害怕。” 姑娘一直看着李陵舟，尹深便没多话，靠在一边摆出吃瓜的姿态，但心里对这个姑娘却颇有微词。 害怕很正常，但一害怕就要向外寻求依靠，这样的人有多少都是累赘。 李陵舟古井无波道：“不好意思，我们房间人满了。” “你骗我！我昨天看到了的，你住进之后，还有一张空床！” 李陵舟不想和她多话，干脆打开门，正看到闵从坐在自己床铺上对着窗外发呆，开门也没能惊扰到他，仿佛自带了一层隔离。 -- 第93页 “看到了？”李陵舟道。 姑娘咬了咬下唇，不死心地说道：“我……我不介意睡在地上。” “我介意，”李陵舟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是新人，我只说一次，我们谁都无法保证房间人数改变是否被列入死亡区间。你不懂规则，如果不知道怎么办，我建议低调一些，什么都不要做，听NPC的话，这样触发死亡的概率才最低。” “好……好吧……还是谢谢你。” 姑娘没有再黏上来。那些话，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但她眼神里闪动着某种固执。 这样的眼神，李陵舟在很多活不过第一个世界的人身上看到过。 他又看了看尹深。 谦虚的人总能走得更远些。 尹深进房间后直接被闵从无视了，但他还是走过去，便推窗户边问道：“好闷啊，开窗透透气，闵从，不介意吧？” 男人这才动了动眼珠，像刚看到他们似的，无所谓地点点头，问道：“你们逃班？” 尹深扶了下窗：“没有，需要消毒，今天下午休假。” “哦，他们又抓到外面的人了。”是个不带感情的陈述句。 尹深发现窗户上的手掌印已经不见了，整个阳台干净得仿佛水洗过，看来昨天那人经过的轨迹都已经完成了消毒。 由于尹深在通风，房门开着，这时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从门口路过。 如今完整的家庭十分少见，听原住民说，他们会得到特别优待，一家三人可以占用六人的空间。 饶是如此，空房间还是越来越多。 尹深见闵从下意识地盯着门口的三人走过，想了想，问道：“闵从，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早上马大爷的话他并未全然相信，因为他看到闵从的眼睛，那不是一双穷凶极恶的眼睛。而是像个孩子一般的、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神。 闵从听到这个问题，怔了数秒，然后缓缓地转头看向尹深，说道：“我家人在城外。” 李陵舟又问道：“所以你反复出城就是为了找他们？” 闵从皱着眉头不耐烦道：“我出不去，他们不让我出去，怕我把瘟疫带回来。我说让我出去，我就不回来了，他们还是不准。” 说完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鸷。 夜幕落下。 晚餐是尹深与盛延他们汇合，盛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找到了一个疑似化验室的地方。 但是因为消毒没有开门，只能从门缝里看到一点里面的情况，之后又被巡逻的人发现赶了出来。 尹深怀疑闵从就是这个世界的心脏，只是这个心脏看上去十分“温和”，既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也没有任何迫切的渴望，除了——他想出城。 “这还不简单，咱们来的第一天不就有个人被处决扔出城了吗？他也违反规矩不就得了？”卓亦签说道。 尹深道：“咱们想的到的，人家一个原住民肯定早想到了。没那么简单。当务之急还是调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不易察觉的通道可以出城，有机会的话也和其他队友说一下。” 分发药片的时候他们便也学着李陵舟纷纷进行了销毁。 果然只要不带在身上，就不会被发现。 只是回宿舍的路上发现那个波浪卷发的姑娘和白无风走在一起，冯帆不知关禁闭要关多久，这倒给别人空出了位子来。 姑娘也看见了尹深等人，却只是极冷淡地瞟来几眼，全然没有白天求收留时楚楚可怜的模样。 变脸变得极其熟练。 卓亦签骂了一句：“王八看绿豆，啥人找啥人，幸好你们白天没一心软留下她。” 第49章 瘟疫之城（6） 被清理过的窗口连透进来的月光都更明亮，尹深躺在床上，抬起一只手捏着月光。 临睡前他们聊了聊上个世界出去后实现的愿望，卓亦签和盛延都和自己的工作有关，问到李陵舟时，大佬沉默了片刻，说自己没有愿望。 卓亦签瘪瘪嘴，以为李陵舟故意隐瞒不想说。 但尹深挡住了卓亦签求认同的目光，没什么不可能的，说不定人家真的活到了一个境界，就是无欲无求呢？ “你的是什么？” “嗯？” 是李陵舟在问他，尹深说道：“啊，我有幅画儿得了奖……” 李陵舟缓缓地点头。 其实这奖对尹深来说很重要，是从大学时便一直关注的。在上个世界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心愿会是这个奖，仿佛第二世界在用奇怪的方式窥探他们的潜意识。 所以现在，尹深躺在床上，开始好奇身处这个世界奖励，他在心里把自己盘算了好几遍，没有太迫切的念头，除非……解除他一碰家具就被拉进来赌命的诅咒。 ——在许多人看来是豪赌，甚至是机遇是恩赐，但尹深依旧认为它是诅咒。 多少心愿都弥补不来。 这时头顶上传来李陵舟低沉的声音：“睡得这么晚，怪不得什么可怕的东西都被你瞧见。” 尹深怔了下，像被目睹了犯傻现场一般，忙收了手，道：“你昨天也看到了吧？你就……不怕万一捂住我眼睛，那人偷偷进来了咱们都不知道？” 李陵舟却道：“不会。我在看着。” 尹深想了想，明白了李陵舟的意思，但面子还是要找补一下，便道：“我……我也没有很怕其实，我就是第一眼以为是鬼……” -- 第94页 “你怕鬼？”李陵舟关注点有点歪。 “嗯？”尹深想了想，道：“我不喜欢鬼片，遇到鬼容易四肢僵硬，就像……羊受到惊吓那样，下意识反应，表面看上去可淡定。不过我还没真的遇见过传统意义上的鬼……” 尹深经历的两个世界，周围的NPC还都是人的模样，也就第一个世界里的探险队长有点鬼片的意味。 但尹深也没有机会跟他正面交锋，大多时候都隔着层门板。所以他也不确定自己真见鬼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而李陵舟却语调悠长地说道：“你在第二世界里所见的一切所谓的原住民，他们都是鬼。” “那不一样，”尹深挠挠头，说道：“毕竟他们是以人的模样出现的。” 短暂的安静后，李陵舟若有所思道：“所以，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人的模样，你就不会怕？” “差不多吧。只要别让我知道他是鬼就行。” 尹深说道。 他不是很懂为什么要大半夜的两个人讨论鬼，而且一看李陵舟就不懂习俗忌讳，也不懂鬼，否则他怎么不知道半夜说鬼容易招鬼？ “睡吧，我困了。”尹深说道，翻了个身，背对月光。 很快呼吸便平稳悠长。 第二天，果然在开工之前进行了各个区域的调整分配，据说是惯例，每隔十天便要调整一次的。 而调整的方式比较公平，一至十，直接抽签。 尹深抽了签，李陵舟问他：“几号？” 尹深打开，数字三。而当李陵舟展开他的签，竟也是个三。 “这么巧！”尹深惊喜道，不得不说，能和李陵舟分到一起还是很令人有安全感的。 “你们是几区？不会都是三吧？”尹深问卓亦签。 而卓亦签和盛延则都抽中了十区，卓亦签拿着签，问李陵舟：“我能不能跟你换？” 李陵舟挑了下眉，在卓亦签期待的目光中把自己的签儿收进口袋。 盛延却欣喜道：“太幸运了，只有第十区可以拿到成品药。我提议今天找个借口溜出来，去化验室，如果余出时间还能调查一下出城的方法。如何？” “可以，十点钟，在三楼楼梯间。”李陵舟说道。 尹深补充道：“一切以安全为先，偷药的事别勉强，不要被抓住。” 而同样被分到了前面几个区域的贝乐天和贺泰然便有些着急了，拉着盛延哀求他为自己偷一颗药。 盛延十分为难地表示自己要先看看情况。 毕竟这事，一揽下来，后患无穷。 九点五十分。 尹深和李陵舟传递了一个眼色，随后尹深便使出了上学时逃课的看家本事——装肚子疼。 这方面他经验丰富，很快便骗过了本就对他们不太上心的管理者，并顺带拐走了一位“就近同学”李陵舟。 两人溜到约定的地点，李陵舟幽深的眼底含笑，说道：“我以为你会有什么高级的办法。” 尹深摆摆手道：“你不懂，越简单的办法越有效。” 但是他们等了十几分钟，盛延和卓亦签却没有出现。 “不等了，我们先去确认位置。”李陵舟道。 尹深还有点担心，生怕那两个人是因为偷药品被抓了，不知道这事是大是小，会不会被处决，就算不处决，关禁闭也够受的，看禁闭室常客闵从那一后背的伤就知道。 说起来，今早闵从居然和他们一同出门了，不知是不是学乖了决定去好好工作。 “要不要先去第十区看看……”尹深问道。 李陵舟摇头：“看不到，我去过，那里是封闭的。盛延你还信不过么？我们出来也不容易，不要浪费时间。” 药厂的大楼是城区内最高的建筑，共有六层，城区里习惯开很深的地下室，向上和向下的空间同时利用，或许是不愿意城区内居民看到过多城外的景象，才没有把楼修的太高。 而盛延发现的疑似化验室的地方，就在顶楼，但昨天最外侧的门是关闭的，看不到里面。 幸好今天门户大开。 尹深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往里瞧一眼，一排排实验室仪器，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 李陵舟又碰碰他，指了指最里面，原来内侧还有单间，门上挂着化验室1-10，一共十个号牌。 就是这里了。 这里医护人员很多，都穿着统一的白大褂，不到五十平米的地方足有二三十人。 密度恐怕是全厂最大。 正好有人端着东西匆匆忙忙往外走，猝不及防地差点和门口的两人撞上，那人凶道：“干什么的！” 李陵舟道：“第一区，让我们来取东西。” 那人顿了顿，挥挥手把人赶到一边去，说道：“还没好，回去等着去吧，别在这挡路，能取了会通知你们。” “好。”李陵舟应了句，便拉过尹深佯装离开，然后闪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再向上就是天台了，从这里已经能感受到户外吹进来的凉风，天台的门没有关严，不断小幅度地摇晃。 “空间小，想混进去不现实，最好能偷到钥匙，然后趁休息时间去，”李陵舟略皱了下眉，又道：“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去检查药物成分，危险又大，我去和盛延再商量看看……” 而就在此时，一直摇晃的天台大门忽然猛地一下被撞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跌跌撞撞地从外面冲进来，裹挟着冷气扑在楼梯扶手上，低头瞧见楼梯间下的人，似乎十分意外，转身想逃开，但右腿却一弯，他闷哼一声，从楼上滚了下来。 -- 第95页 李陵舟身手敏捷地将尹深推到身后，一把抓住地上的一团人，瞬间将他制服在下。 那人痛苦地喘着气。 “等等……”尹深上前一步，惊道：“闵从？” 李陵舟闻言，放松了禁制，地上的人翻身彻底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手抱着右边的小腿。他的脸因为疼痛皱在一起，但确实是闵从。 “你为什么在这？”尹深问道：“你脚怎么了？” 闵从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他深呼吸两次，然后怨恨地看了看天台大门，抽着气说道：“走，先走，有人……追我。” 这……八成是试图逃出城被发现了，追上怕是又要小黑屋伺候。 虽然目前还无法看出闵从到底属于哪个阵营，帮他意味着什么也是未知数，尹深看了眼李陵舟，征求他的意见。 而李陵舟却把闵从的腿掰直，掀起裤腿，只见他脚踝已经肿起来了，骨头向外鼓出一截。 “脱臼了，”李陵舟平静地说：“你忍下别叫。” 说完也没给人拒绝的时间，便抓住闵从的脚踝，手上一发力，只听嘎嘣一声，凸出的关节回归了原位。 “嘶——”尹深猝不及防地观看了全程——全程也就两秒——但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看着就疼。 而闵从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一声没吭，只有几道冷汗顺着下颌骨流淌。 随后李陵舟把人拽起来，对尹深道：“走。” 天台上已经有脚步声传来了。 闵从的脚依旧不敢吃力，他踉踉跄跄地被向前拖行，李陵舟打算带他下楼，却被闵从制止，他把鞋子脱下来朝下面扔过去，然后拿出把钥匙递给尹深：“从楼梯间出去右转，有个档案室，暂时躲一下。” 是个极窄的房间。虽挂着档案室的牌子，里面却破败不敢，各种架子横七竖八地横陈在地，空气里一股呛人的潮湿味道，手随便摸过某处，都是一层厚厚的灰尘。 而闵从轻车熟路地靠在一堆窗帘布料上，虚弱地朝两个人比划了个“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能听到有人路过。但没有驻足，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外面便没有动静了。 “怎么弄成这样？”尹深清了清嗓子，小声地指着闵从的腿问道。 他不知道李陵舟还有接骨的本事，闵从的脚已经可以落地了，肿胀也得到了控制。 “想从老地方出城碰碰运气，没想到下面被他们铺上了铁钉，还有人巡逻，我被发现了，逃跑的时候崴了脚。”闵从说道，对于救命恩人，他的语气和缓了不少。 尹深道：“你也说了总从这里出城，他们肯定要采取措施嘛，还从这儿走。” 闵从摇摇头：“只有这里能出去了。” “你就这么想走？这里不好吗，像个伊甸园。”尹深说道，他从原住民的角度考虑，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才对。 而闵从却像听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他嘲讽地低笑。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狰狞。 “你以为这是乌托邦？危险都被挡在外面？你们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天真。” 尹深吞了下口水，进来三天了，他终于隐约嗅到了线索的气味。 “那你怎么认为？”尹深道。 闵从没回答，他艰难地撑着地面，扶着墙壁和架子站起来，走到里侧，对两人说道：“你们来看看这里。” 那是一道焊死的门，门上有扇窗子。 尹深狐疑地朝里面望了一眼，是个牢房般的单间，里面乌漆嘛黑，借着少许自然光，尹深看了好几眼，才终于看到地上躺着几条……不知道是人还是尸体的东西。 尹深退了半步。 “他们还活着呢，只是睡着了。” 果不其然，每个人身上都插着根管子。像是输液的那种，但是液体流动的方向……似乎是反的。 “他们在被采集血液？”李陵舟问道。 “是啊。他们是病人。” “病人不是都在城外吗？” “初期病人，在城内发病后，就会被带进这里。直到全身遍布疮痕，才会被丢出城去。当然，待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任何阻止先生的东西，他们很快……或许一两天，就会被丢掉了。” 尹深微微侧头，问：“先生？是游先生吗？” 心里却不解为何要防备着他，他和瘟疫又有什么关系。 谁知闵从却摇摇头，低声神秘地说道：“不，是五先生。” 闵从说完，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当然不知道……你们想知道吗？作为救我的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们瘟疫的真相。” 第50章 瘟疫之城（7） 随后尹深便听到了一个民间怪谈。 据闵从所说，五先生是一切瘟疫的源头。但是没有人知道它为何会出现，也没有人知道怎样才能把它消灭，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但凡看见它模样的人，都会生病，直到死亡。 “所以患者生的疮名叫五龙疮？”尹深问道。 “没错。” 李陵舟又道：“五先生是一个人、还是五个人？” 闵从诡异地笑了笑，道：“等哪一天你们亲眼看见了不就知道了？” 尹深见他不愿意多说，便说道：“你也没见过它吧？你还是健康的。” 闵从道：“我见过啊。” -- 第96页 “不可能。”李陵舟视线滑过他的脚踝，刚才为他接关节时看的清清楚楚，那里连个伤疤都没有。 闵从抬起一个手指放在唇边：“嘘，别再问了，知道这些就够了，太多对你们没有好处。我要回宿舍去了，你们这两个偷偷谈恋爱的家伙，也该回去了吧？” 谈恋爱？ 谁？ 他和李陵舟？ 尹深瞬间心里一炸，耳朵尖开始发热，慌里慌张解释道：“不……不是，我……我俩……” 他顿住，一时间又想不出俩人大白天躲在没有人的楼梯间里能有什么合适且恰当的理由。 闵从却摆摆手说道：“别解释，我都懂。” 然后带着一脸“啧啧啧”的神情慢慢向门口挪动。 “等等，”李陵舟道：“照你所说，但凡见到五先生的人都会染上瘟疫，但你却没有，你用的什么办法？” 闵从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陵舟道：“做个交易吧。我知道另外一条出城的路。” 闵从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李陵舟，道：“你最好别骗我。” 档案室会谈是被广播打断的。 广播召集所有人在自己所在的区域保持不动，理由是例行检查。 但档案室里的三个人心知肚明，这是想把试图逃出城的那个家伙给抓到，也就是闵从。 而当事人却毫不在意。 尹深和李陵舟匆忙赶回第三区的时候，管理员嘟囔了几句，然后把他俩送到一层大堂。 大堂里此时除了他俩还有几个人，波浪卷发的女孩和凉云那个很飒的女朋友林芙也在一起，尹深记得她俩是被分到了一个区的。 剩下的便都是原住民了。闵从不在其中，他临走时说自己要找地方躲躲，也不知躲哪去了。 许多人从楼上向下张望试图围观，直到游先生出现。 游先生温和地让大家坐下，然后问道：“你们为什么在工作时间离开自己区域？” 那几个原住民格外殷勤地回答着，仿佛跟游先生说上话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轮到尹深，他说道：“肚子疼，他陪我回去休息……” “是么？”游先生对此十分敏感，问道：“看过医生了？” “没呢，不是大事，已经好……多了。” 但游先生还是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前检查尹深的脚踝。 简直太明显了，尹深怀疑在这里去了医院。不管你哪疼，都得首先给人看看脚踝。 游先生于是又问那两个姑娘：“你们又是为什么？” 波浪卷发的女孩又开启了楚楚可怜模式，眼睛瞬间就红了，抿着唇不说话。 但是游先生显然也不吃这一套，再次追问后，还是林芙说道：“我们结伴上厕所。” 尹深猜测她俩也是想出来找线索的，或者是林芙要找线索，波浪卷发女孩硬要跟上。 游先生显然没有相信，他对旁边的人说道：“也看看他俩。” 林芙大大方方地把裤腿扯上去给他们看，而卷发女孩却大喊一声：“我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随后她的情绪就像决堤的江水一般，顿时眼泪收都受不住，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不公平！我真的受够了，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友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当时明明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凭什么只有我被带到了这里，我好想家，我好想我爸爸妈妈，呜呜呜……” 女孩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将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恐惧全都转化成悲痛发泄出来，游先生差点看愣了，他例行检查过许多年，还从没见过有谁哭成这样的。 而且边哭边说的那些话他还压根听不懂。 林芙有些着急，她抱着那个姑娘安慰道：“没事没事，会好的，别怕别怕，我也想念家人啊，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他们……你先别哭……” “游先生。”两个男人夹着闵从出现在大堂。 “游先生，我看不用再查下去了，人已经找到了。” 闵从满脸写着晦气，他眉头微微皱起，盯着那两个女孩子，目光格外幽深，甚至还带了几分诡异的凌厉。闵从光着一只脚，丢失的鞋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尹深捂着脸，心道，同样都是丢了一只鞋，灰姑娘能嫁给王子，闵从就只能被关进小黑屋。 果不其然，游先生也不愿意再跟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打交道，他看了看闵从，无奈地说道：“又是你？算了，带去最里面，再关一天。你们也散了吧，没事了。” 这一天直到晚上，回到宿舍里，尹深才重新见到盛延和卓亦签，这两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幸好马大爷今晚回来的晚，他们便趁机交流信息。 盛延解释道：“抱歉，第十区居然白天不允许离开。” “午休也不行？”尹深问道。 “是的。全封闭。似乎是因为这里是药品出厂的最后一环，我们每次进出都会受到严格的检查，所以不放行。” 尹深闻言，忧心忡忡地看向李陵舟：“怎么办，你想的这条路好像行不通啊。” 李陵舟拿来同闵从做交换的正是药品这条路，其实是他临时想到的。因为城区内的一切，不管活的死的，能出城的就只有两个东西：病入膏肓的患者以及药物。 -- 第97页 “闵从之前曾尝试过混在送药的工作人员之中，每次都被发现，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混在药品里。” 盛延立刻道：“不可能，药品检查更加严格……” “是在十区内严格，出去了之后呢？”李陵舟道：“我从地图上发现，第十区的流水线尽头连通了地下四层的某个房间我想这个房间、乃至于这座药厂存在地下四层这件事情，都少有人知道，至少闵从都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了他信息，能不能成，看他自己了。” 盛延困惑道：“我们的目的不就是帮闵从离开城区吗？” “没那么简单，”李陵舟说道：“而且地下四层在他们的系统里被标了一个红色的叉，我想这也是没人敢去这儿偷药的原因，如非必要，我们最好先不要涉险。” 而盛延在听了闵从所讲五先生的事情之后，发了会儿呆，说道：“我好像听过一个类似的怪谈。” “卧槽你又知道了？”卓亦签感慨道：“百科全书要上线了。” 盛延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轻笑一声，然后说道：“没办法啊，我玄学世家嘛，你们也知道，但我小时候对这方面一点都不敏感，我爷爷就说，让我多读点玄学啊志怪啊古籍之类的，就能培养出感觉来了。只是他们没想到，灌输了十几年，我最后还是成了个搞理论和数据的医生。” 以至于盛延的爷爷每次回老家，都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盛延对此也颇为无奈，灵感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他生来就比别人理智，恐怕是真的投错了人家了。 “跑题了，”盛延又说回五先生：“传说中民间有个常见的瘟神，称呼与此类似，这瘟神是五只鬼，只有第一只鬼长了脚和一只眼睛，后面四只，没眼睛，看不见，全都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膀，只能跟着走。所以被称为一目五先生。” 尹深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若真有五只，便也能解释为何贝乐天和贺泰然看见的鬼头发有长有短了。 “你继续。” “嗯，这些鬼呢，他们总在夜里出现，遇见合适的人便会吸食精气，每被一只鬼吸一口，这个人就会衰弱一截，若是被五只都吸过了，人也就死了。” “我去……”卓亦签随手捞起个枕头抱在怀里：“我晚上不想睡觉了。” 尹深也道：“我也不想睡了。” 难怪这五龙疮有的人发作快，有的人发作慢，全无规律，原来这一切根本不是疾病或瘟疫，这种丝毫不含逻辑的病情，全都是那五只鬼的杰作。 “但是，还有点问题……”盛延说道：“贺泰然他们既然见着了鬼的模样，就说明中途醒来了。难不成那鬼如此明目张胆，人都醒了还要继续吸食完一口？” 卓亦签道：“那也说不定是第一只鬼吸饱了打了个嗝才把人给吵醒了，所以第二只才没有机会下口。” 尹深皱着眉，如果真如此简单，那岂不是大家都不睡觉或者轮流值夜班就可以避免患上瘟疫？ 连他们都能想到的事情，城区的市长和无数医疗或者玄学专家会想不到？还能任由其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中定然还有什么人力不可控的因素。 李陵舟道：“死马当活马医，从今晚开始，我们每人两小时守夜吧，十二点到两点我来。至于怕鬼的人……” 他看了看尹深，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故意说道：“你在我前面那一班？” 尹深顿时感受受到了鄙视。 随后欣然接受了这一分配。 既然有人不怕鬼，那该怂就得怂。 卓亦签晚了一步，还不甘心地嚎：“我我我我也怕鬼啊！我比尹深还怕鬼好不好！” 盛延被他吵得耳朵疼，恨不得拿枕头把他嘴巴给塞上，只得说道：“那你最后一班，好吧？李陵舟，或者让我来十二点的，我这个人最不招鬼了，我爷爷说我就是个人形桃木剑。” 李陵舟挑眉：“没关系。我对这个五先生，还挺好奇的。” 随即尹深就看到对面卓亦签龇牙咧嘴地用口型说了句“不是人”。 正要再讨论下去，房门被打开，是马大爷回来了。 “哎哟，可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马大爷进来后一屁股坐在床上揉起了腰。 他不在药厂，而是负责食堂的工作，他毕竟年纪大了，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前两天都没见马大爷喊累，每天优哉游哉最早回来。 自来熟小能手卓亦签立刻关怀道：“您快歇歇，这是咋了？今天食堂换菜单啊？” 马大爷叹了口气说道：“哪儿啊，今天不是把餐后药片给取消了吗，就是为这事。” 是了，尹深想起来今晚晚餐结束后没有发药片，他们还暗喜，可以省得费心思藏药了。 然而下一秒，便一盆冷水兜头将几个人淋了个彻底。 马大爷道：“游先生可能是怕小孩子吃药费劲？可是城区里哪还有多少孩子嘛，反正他就非得让我们想办法把药片跟汤融在一起，还不能出怪味，不可以影响口感，可难为死我们了，好不容易弄成了，晚餐结束后还要继续改良……哎，说起来，你们是不是没喝出来？” 屋里安静得如同坟墓。 片刻后，只有卓亦签尬笑了两声，说道：“是……是啊，手艺真不错啊。” 连医学博士都尝不出来混进去了药呢。 -- 第98页 第51章 瘟疫之城（8） 临睡觉时，卓亦签小声地问道：“其实也……不用这么紧张吧？盛延不是说了感觉像维生素么？对吧？” 盛延叹了口气，道：“希望是吧，反正吃都吃了。” 尹深负责第一班夜班，他本来也还不困，只是听着其他人悠长的呼吸觉得长夜有些难打发，幸好手机在这个世界仅仅是没信号而已，他便拿出来玩单机游戏。 不大会儿便感觉头顶上两道视线传过来。 “抱歉，”尹深小声对李陵舟说：“是不是有点亮，吵到你了。” 而李陵舟对他手机格外感兴趣，问道：“在看什么？” 尹深不好意思地说道：“嗯……保卫萝卜。我也刚开始玩，平时不玩这个的。” 也不能怪他玩这种幼稚游戏啊，没有信号还能怎么办。 “怎么玩的？”李陵舟撑起上半身继续盯尹深的手机。 “啊，你没玩过？” 尹深说完感觉自己大惊小怪了，毕竟对面是个家大业大的CEO，没玩过这种益智游戏很正常啊。于是便解释了几下操作。 一开始李陵舟还在看着尹深玩，没多大会儿就自己拿过去玩上了，并对旁观的昏昏欲睡的尹深说道：“手机借我，你先睡吧，马上就十二点了。” 尹深迷迷糊糊的，隐约记得自己叮嘱了一句“给我留点电啊”然后便睡过去了。 “尹深……醒醒……” 尹深睡到一半，感觉才过去没多久，便听到李陵舟在他耳侧轻声叫他的名字，他恍惚了一下，睁眼发现天还是黑的。 “几点了……” 尹深坐起来，看见卓亦签和盛延正站在他床铺边上，心里顿时一沉，直觉出事了。 “你有看到吗？”盛延不明不白地问了一句。 尹深心脏跳得厉害，他深吸口气，问道：“什么？你们看见什么了？” 随后他看到卓亦签苦笑了下，却是有几分欣慰地说：“幸好幸好，我们没团灭啊。” 盛延道：“李陵舟也没事。” “你……你们在说什么……” 盛延接道：“我们俩，看见了五先生。” 尹深顿时如坠冰窟，他茫然地看向旁边的李陵舟，说道：“怎……怎么可能？我们不是轮流守夜的吗？现在几点？它在哪？什么叫你们俩看见了？” “你先别激动。”李陵舟平缓地说道，抬了抬下巴，那边的马大爷砸着嘴翻了个身。 尹深也看到了手机，李陵舟果然是个守信用的，答应了给他留点电，就一定会留“点”电，尹深对着百分之五的电量哭笑不得。 只好先关机，以备不时之需。 而此时，是凌晨四点，盛延和卓亦签交接的时间。 盛延挨了两个钟头，去叫醒卓亦签的时候差点被吓着，卓亦签像个梦游的人，被叫醒的一瞬间跳下床拼命逃跑，还带倒了一把椅子，吵醒了李陵舟，两人合力才把卓亦签给抓回来，又过了足有半分钟，卓亦签才终于缓过神来，目光清明却惊恐。 他说他看见了五先生之一，是个戴斗笠的家伙，头发大概到腰那里，白板一般的脸上没有五官，却莫名让人觉得这是一张诡异的笑脸。 准确地说，是他梦见的。 因为在被叫醒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悠长而错乱，相同的房间，相同的人，令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而当卓亦签断断续续地讲完之后，盛延却苍白着脸沉默了。直到李陵舟询问，他才扯了扯唇角，说道：“这么说来，我也‘梦’见了。只是你叫我起来的时候，我醒得很快，那一瞬间梦里的事情都忘记了。直到刚才听签儿描述，我才又想起来，是的，长发及腰，白板似的一张脸……” 三人齐齐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同看向了熟睡的尹深。 “所以现在，我和签儿中招了，你们俩没事，这倒怪了。”盛延分析道，他们检查过了，脚踝上还没有出现疮痕，不知这种梦见的，究竟算不算。 “可能是这个东西起了作用。” 李陵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挂着金佛的链子，这是白天在档案室里，闵从作为交换给他们的，尹深身上也有一根，当时他们都以为这东西要在某些特殊时刻才能找到使用方法，便都只是收着，没想到却是像符咒一般的东西。 盛延听后，无奈自嘲道：“看来我这人形桃木剑还是比不上真家伙啊。” 而尹深想了想，把链子塞给卓亦签，道：“我也不知道这样还有没有用，你先拿着，万一……万一还来得及，万一能抵消掉呢……” 卓亦签愣了下，马上道：“哎，可别。我们俩都已经……别浪费了，我们是个团队，总得有人保持战力才行吧？” 说完硬是把那金佛给尹深带了回去。 李陵舟说道：“不要自乱阵脚，不幸中的万幸，你们都只看见了一只而已，还来得及，链子我们轮流带，今夜还没结束，防止再出事，你们俩最好别再睡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人睡得着，静默地熬到天光破晓。 当第一缕日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卓亦签和盛延的脸色都变了。 他俩默契地撩起裤腿，脚踝上果然缓缓地正在长出第一个脓疮，很快疮体破裂，染上一圈的血色。 “嘶……这玩意儿还真他妈有点疼。”卓亦签暴躁地骂道。 -- 第99页 盛延道：“本来听李陵舟的，我都放弃偷药的念头了，现在被逼上梁山。” “好在我们确认了化验室的位置，”尹深道：“至少还是得看看那‘药’是不是真的药，至少别有毒，对吧？” 卓亦签道：“但不是说化验室很难进去么，实在不行我以身试毒！” 尹深道：“办法都是想出来的，你俩只管偷药，我跟李陵舟想办法偷钥匙。” 少顷，盛延道：“差点忘了，我们房间里，那不是还有个人呢么，不知道他……” 四人看向熟睡的马大爷。 然而偷偷掀了马大爷的被子之后却发现他并没有中招，等他醒后，卓亦签问他做没做梦，马大爷也乐呵呵地说“好多年都不做梦喽”。 也不知他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然而还没等他们与其他队友通气，就有人出事了。 当时尹深先是听到了隔壁工区的尖叫声。而且这声音有点耳熟，像极了波浪卷发的姑娘，随后便不断有人惊慌失措地从第四区跑出来。 凉云神情严肃，他女朋友也在第四区。于是无视了管理者，直接冲进走廊里，尹深他们也紧随而至，却在当场傻眼了。 警报声大作。 人群被疏散，游先生带着人匆匆赶来，随后从第四区里拖出了两个人。 是两个疮痕已经蔓延到脸上的患者。周围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究竟什么时候染上的，藏得可真好”或者“发展的太快了，肯定是一晚上便把五先生见全了”。 原来在这里五先生不是什么秘密了？ 差点被闵从牵着鼻子走。 “等等！”一向冷静的凉云忽然暴起，从人群里冲了出去，直奔那两个被抬着的人。 “放开她！”凉云大喊道：“林芙！” 凉云被拦住，他大声喊着女朋友的名字。然而林芙却只是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不愿意让凉云看到自己的的脸。 另一个被带走的则是波浪卷发的姑娘，她哭得太凶，以至于被人拿毛巾塞了嘴巴。 “林芙！” “把他带走吧，别耽搁了。”游先生发话，两人上前控制住凉云，其中一人还安慰道：“兄弟，节哀吧，这事……习惯就好。” “不！”凉云双目赤红，他凝视着不断远去的人，忽然大喊道：“林芙你等我！你要活着等我！” 尹深对凉云两人十分动容，他着实难以想象要是此时被抬走的、面目凄惨的是卓亦签……或者李陵舟盛延，尹深只怕反应比凉云还要大。 虽然最终回应凉云的只有风声和不间断的窃窃私语，众人都向他投向同情的神色，然后转身便在消毒间前排起了长队。 看来又要停工消毒了。 尹深和李陵舟对视一眼，失去两个队友固然不幸，但是，他们的机会来了。 接下来就是考验默契的时刻。 “你去第十区找他们，”李陵舟对尹深道：“然后在顶楼楼梯间汇合。” 尹深先点点头，又追问道：“那你……” “我去偷钥匙。” “好，你注意安全。” 李陵舟微微颔首，又说道：“关禁闭的冯帆被放出来了，你们避着些，尤其是偷了药之后，藏好。” “明白。” 然而等尹深暗戳戳地来到第十区门口，才发现根本低调不起来，门口已经好几个队友在等了，活像是大学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男孩们。 翘首期盼。 白无风也在其中，只是站得略远，低垂了眼睛不知在观察什么。 而这些人里看上去最焦虑的两个人，正是贺泰然与贝乐天。他们发现尹深后当即围了上来，贝乐天说道：“舟哥呢？你也来了这里，看来和我们是一个目的了？尹深，我知道你和里面的两人是兄弟，你想想办法……” 尹深把胳膊从他爪子里抽出来，说道：“你先冷静下。他们……都是？” 心里隐约冒出个不太妙的念头。 果不其然，等第十区终于开了门，盛延从里面出来。而这几个人瞬间围上去拜托他弄些药品出来的时候，尹深心里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所有人的脚踝上都开始生出可怖的疮痕。 除了尹深和李陵舟。 第52章 瘟疫之城（9） “现在这情况，我觉得危险的反而是你和李陵舟啊。” 好不容易从队友的包围中脱身，在赶往五层的路上，卓亦签说道。 他现在心情已经不像早上那般沉重了，人总是有一种从众心理。无论好坏，一旦知道自己和大多数是一样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盛延接着他的话说道：“这或许是一种倒计时。五龙疮说不定会在我们身上表现出特殊性，看看明天早上大家的疮痕会不会扩散，如果扩散……” “就意味着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 “是的。” 卓亦签道：“那赶快想办法点灯！深啊，你有眉目了吗？” 尹深道：“心脏还在小黑屋里关着呢，想找线索都不知道去哪找。贝乐天和贺泰然今天怎么样？他们的疮痕……” “已经长到腰上了。”盛延说道，他医生的身份在这里总能具有某种特权，也会更容易得到信任。 看得出他们俩已经急不可耐了，尤其时贝乐天，被盛延婉拒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 第100页 其实盛延也是好意，总要先确定了药性再谈别的，只是不好跟所有人解释。 尹深想，幸好贝乐天他俩没有目睹今天两个姑娘被抬走时全身溃烂的惨状，否则说不定会直接崩溃。 四天的时间，还是短了些，他相信第二世界里不会有绝对的死局，一定在哪里有破局的方法。 会是……药物吗？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 “等等，你们先上去和大佬汇合。”尹深忽然停住脚步。 “你要去哪？”卓亦签问道：“我跟你一起。” 尹深想了想，盛延他俩是从第十区出来的人，说不定要被人觊觎，但他不同。 “你跟盛延一起尽快和大佬汇合，我去下餐厅，化验机会难得，我想把咱们晚上吃的营养剂也化验一下。来不及多说了，你们快走，楼上等我。” “哎，你上哪去找营养剂啊？” 尹深已经转头下楼了，他临走前说：“大佬不是替咱们藏好了么？” 多亏了李陵舟藏在花盆里的药片。 现在本就快到午饭时间，餐厅里人并不少，尹深瞄准了那盆花，佯装被人撞了下，然后失手摔碎了花盆。 随后无比歉意地自行将残骸打扫干净，顺带拿走了花盆里的白色小药片。 沾了土，但应该对药效不会产生影响吧。 得手之后，尹深快步返回五楼去和众人汇合。然而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来，三楼走廊里，跟两个人撞了正着。 冯帆刚从禁闭室里出来，人看上去非常憔悴，一双眼睛很畏惧光线，想必是在黑暗环境中待太久的后遗症，他站在白无风后面，安静得如同鬼魅。 尹深最初试图绕过他们，但是路被两人死死挡住。 看来是故意的了。 “有事？” 尹深抱着手臂抬头看他们，仰视的角度令他很不舒服。而且现状对他十分不利，二对一，不知这两个人葫芦里捣腾着哪个牌子的毒丨药。 “没什么，”白无风还是他惯有的平静无波澜的语气，说道：“看来是我最开始表达的诚意不够？我都说了，我们既然是以前就熟识的，那便不应该走到对立的局面上，你看，现在你为什么不认为我要来跟你合作呢？” 因为瞎一次就够了。 尹深心想，却沉默不语，继续观看对方的表演。 白无风似乎有些累了，他微微侧身，看了眼冯帆，说道：“你知道他被关了禁闭吧？但你知不知道他在禁闭室里看见了什么？” “我不想知道。”尹深道。 他以为白无风是要做交易，然而却听他说道：“他看见了鬼，脸上只长着一只眼睛的鬼，黑漆漆的禁闭室里，只要他睁开眼睛，这只鬼就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 尹深被他描述得头皮发麻，他反问道：“难道你没有梦见鬼么？” 白无风不置可否，只说：“他是实实在在看见的。” 尹深悄悄准备后退，边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冯帆已经预先看出了他的想法，几步踏到他身后，两人将尹深前后困住。 白无风慢慢地朝他走近，解释道：“都是为了保命不是么，你也知道他看见的鬼不同寻常，难道就这么见死不救？哦，我忘了，你似乎也没有把我们当做队友吧？但我向来是个客气的人，我特意来找你，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你的腿上……没有疮痕？” 尹深惊了片刻，但马上镇定道：“我怎么没有？” “哈哈哈哈……”白无风大笑起来，他眉峰上扬，而眉心却压得很低，沉声说道：“别想骗我。而且你这个东西……昨天还没有戴吧？” 他忽然上前一步，手指差一点就碰到了尹深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链子。 “所以这是什么？是这东西帮你的吗？你从哪找着的？” 白无风和冯帆还在步步紧逼，尹深快受不了了，他无语地呵斥道：“你盯着我？你是变态么？” “是活命的本事，”白无风反倒骄傲地说道：“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动手？” 尹深捂着自己的项链坠子，脑子飞速旋转，嘴上说道：“只是个普通项链而已，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吗？” 而白无风也道：“既然只是个普通项链，你为什么又护着不放？” “你这话说得可笑，我为什么护着？这是我的财产，我珍惜的东西，难不成被人抢我还要高高兴兴地拱手递上去？” “珍惜？怎么？情人给的么？我倒是要看看有什么特殊之处。” 事到如今，为了活命，白无风算彻底撕破脸了，他毫不犹豫地动手抢夺尹深的项链，冯帆也帮忙，尹深挣扎了几下，也只借力在白无风右脸上留下了一拳，最终还是被冯帆反剪着双手控制住，项链也被白无风夺走。 “佛？” 白无风诧异了下，满脸写着“就这”的难以置信。 但他还是把东西收起来，看着狠狠瞪着他的尹深，摸了下已经微微肿起的右侧脸颊，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道：“不错，上个世界还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今居然能打到我了。” 尹深不甘心地看着他，喘着气说道：“是男人就把我放开！二对一你算什么好汉，一点也不光彩！” 白无风又冷笑道：“光彩？我要那东西做什么？我就要二对一，还就要把你刚才那一下变本加厉地讨回……” -- 第101页 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整，干干净净地左脸上随即又挨了一下，立刻挂了彩，这下整张脸五颜六色的极其对称。 白无风难以置信地回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小腿上有挨了一脚，整个人瞬间滑下楼梯，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 抓着尹深的冯帆见状不对，犹犹豫豫地想要去扶自己老大，然而自己也被揍得满目金星。 揍冯帆的拳头里有尹深的一只。 “两个欺负一个，确实爽啊。” 尹深擦了擦手，把骨节捏得咯吱咯吱地响，十分快意地说道。 李陵舟正从瘫在地上的白无风手里夺回那根佛链，弯腰时另一根一模一样的项链从领口里跑出来，在白无风眼皮底下晃了几晃。 “你……你们……” 白无风傻眼了。 他视线在两根项链上徘徊数次，终于自嘲地笑了笑，躺回地上气得直喘气，道：“早说是一对儿，谁他妈的要在这跟你们耗时间，我图什么？” 图你们这碗狗粮吗？ 亏大了。 尹深没有和这两个人过多浪费时间，他和李陵舟上楼，感叹着大佬来得如此之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尹深问道。 李陵舟道：“不知道，盛延说你从餐厅过来，我想就这一条路，便下来接应你。” “你预感到了我要有麻烦啊？”尹深道：“化验室那边怎么样了？” “工作人员全撤了，我弄到了钥匙，盛延已经开始检测了。” 到了六楼拐角，卓亦签像个纳凉老大爷似的背手站在路中间，看见他们后拼命招手。 “他干嘛呢？”尹深皱眉。 “我让他放风。” “呃……”行吧。这种自我牺牲式放风法也就只有卓亦签干得出来了，先把敌人吸引住，然后就可以掩饰身后的队友了。 尹深把花盆土里翻出来的药片交给盛延，见他愁眉紧锁地摆弄器械，便问道：“跟咱们世界的不一样？” “嗯，不太一样，”盛延顿了顿，又道：“不过原理应该是相同的，得给我点时间，让我研究一下。” “别急，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人再回来了。” 考虑到卓亦签独特的放风方式，尹深决定和李陵舟一起去守楼梯口。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个过道，守得兢兢业业。尹深待了会儿，开始转动手臂，刚才被冯帆反剪了手，扭到筋了，此时安静下来，便开始隐隐作痛。 李陵舟侧头看他，表情像是在询问。 尹深想起他给闵从接关节时手起刀落的样子，马上解释道：“没事，没脱臼，就有点酸而已。” 李陵舟却探过身子在他手臂上捏了捏，到底是手长脚长的人，一个过道根本就挡不住他。 “这里？”李陵舟问。 被捏住的地方一阵酸痛，尹深点点头，李陵舟自己做了个示范，然后说道：“你这样朝反方向转一下，慢慢会缓解。” 尹深没抱希望，但还是听话地依言试了试，果然舒服了不少，便随口问道：“这么灵，不会是打架打出来的经验吧？” 谁知李陵舟却嗯了一声。 尹深惊道：“真假？你小时候也打架啊？” 李陵舟对他的诧异不以为意，又说道：“最开始是为了变强，自己想打架，后来呢，我觉得无聊了，可别人还来找我打架，不打不行。” 尹深还以为李陵舟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教森严的孩子呢，这几句话听起来有些中二，但是却勾起了尹深更大的好奇。 “为什么想打架啊，能得到什么？”尹深问。 他小时候很乖的，只要有人来找他玩，他就会格外开心，笑脸相迎，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能换来同样的善意，甚至还时常被欺负。但是他依旧不是个能被轻易勾起脾气的人。 尹深很少揍人的，除非忍不住。 李陵舟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像也得不到什么……但是年轻的时候，不会想太多，眼前有条路，便会一鼓作气地向前走。” 也是。 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么走过来的呢。 其实走哪条路、做什么样的人，又有几分是真正由自己所左右的？ 尹深沉默地听完，手上无意识地婆娑起脖子上挂着的佛项链，感觉它正渐渐变得温热。 “你这里——”李陵舟忽然站起来，盯着他的手走过来，微微弯下腰去，然后问道：“你这里有个东西。” 他的手指落在尹深的项链旁边，指向他脖颈的位置。 “什……什么？” 尹深自从经历上个世界后，最怕就是自己身体上突然冒出什么痕迹来。什么都不行，就算睡觉压出一条印子，都会引起不适。 他已经感受到了李陵舟指尖的寒意，脖子上的绒毛开始根根立起。 李陵舟狐疑地看着那里，手指蹭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这里，出现了一个图案，看上去有点像……” “像什么？”尹深咽了下唾沫。 “有点像外面围墙上常见的那个，花蕊和飞鸟的图腾。” 第53章 瘟疫之城（10） 尹深汗毛倒立的状态持续了数秒，他自己在脖子上摸了摸，什么感觉都没有。 “等下，是佛像的颜色，”李陵舟又道：“项链呢？” -- 第102页 尹深乖乖把手里的佛像递给李陵舟，两人一起看着，这才发现佛像的最下面，居然真的刻着花蕊和飞鸟图案。 “它掉色掉我身上了？” “我想这种可能性很低。” 尹深愁眉苦脸地拿出砖头一样的手机借着反光照自己，忽然他看见李陵舟的手腕外侧也有一个东西。 他当即抓住李陵舟的手，果然，是那个图腾一样的东西，很小，也就指甲盖那么大，但却是血红色的，像是从身体内部发育出来的某颗奇怪而嗜血的种子。 “是项链对我们的标记，”李陵舟沉吟片刻，说道：“这样看来，或许即便佛像被别人抢走也没关系了。” 尹深纳闷道：“你的意思是这是好事？” 李陵舟道：“或许。” 尹深又研究了一会儿两只佛像，这佛生得慈眉善目，倒是叫人平白生出几分安心来。 尹深道：“今天晚上闵从应该会从禁闭室出来，可以找机会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回事。” 李陵舟道：“嗯，参考就好，鬼也是会骗人的。” 尹深笑了笑，总觉得李陵舟跟他说起关于鬼的事情时，神色都会格外认真。 守了很久的岗，没等来化验室里面的好消息，先等来了脚步声。 两人瞬间警惕，贴墙而立，尹深已经准备好随时摸进化验室里报信了。 但远处的人却说起话来。 其中一人道：“你再找找看，我觉得未必是落在这儿了，大六楼的，又没电梯，可累死我了。” “那你在这等我呗，我必须得去看看，要是找不着我就完蛋了。” 李陵舟小声道：“是我偷钥匙的那个人。” 时间紧迫，两人马上轻手轻脚地挪向化验室。然而好巧不巧，安静了许久的盛延忽然在这个时候搞出了一个大动静，像极了以前化学实验课上试管爆炸掉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脚步一顿，心里都是一沉。 走廊里的人也有所察觉。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好像有东西碎了……糟了，别是我放在窗台上的培养皿吧。” “不是吧？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放窗台上？疯了吧！赶紧去看看！” 来的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矮胖的那个走得飞快，一副焦急神色，他转了个弯，从几乎挤不进手去的口袋里费劲地掏出一片钥匙来，站在门口，忽然奇道：“诶，这门没锁啊？” “不会吧？”高瘦如竹竿的人也赶上来，推了把门，果然开了，他说道：“我跟小李最后走的，我明明眼看着他关门了，怎么可能……” “你记错了呗！真是，害得我跟你一起上来，这可是六楼啊……” “别抱怨了，赶紧进去看看你窗台上的培养皿吧，这东西要是被你弄砸了，下次老大就拿你当培养皿来培养。” “能不能别乌鸦嘴啊，老大又不是干不出这事来，真烦……” 矮胖子飞快地进了化验室，直奔窗台处，果不其然那边地面上玻璃碎了一地，他心惊肉跳的走上前。 幸好只是个玻璃瓶子，摆在窗台上装饰的，不知怎地被风吹下来了。 “还好还好……” 他嘀咕着，关好窗户，把旁边一盘蓝色的样本端走放在了桌上，还朝里推了推。 “不对劲啊，”瘦子一进来就来回打量这个房子，随口说道：“我怎么总觉得这里好像有人来过啊。” “咱们这化验室，哪天不是人来人往的，有人进出有什么奇怪？别看了别看了，我要回去睡午觉去了，你赶紧找找，你钥匙在不在这儿啊。” “奇怪啊奇怪。” 瘦子碎碎念着，开始他的正事，他拉着胖子上来是为了找钥匙的。虽然没什么印象，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来碰碰运气。 化验室不大，但是各种机器设备和文件堆得满满当当，他只得一点点地找，连桌子底下都没有放过。 “这台分离仪居然没有断电！”瘦子再次奇道。 “哦，那你关了不就行了，”胖子不耐烦地指责他大惊小怪：“你不会是怀疑这儿藏人吧？看看看看，工作了四五年的地方了，也就那边那个柜子里能藏得下几个活人，你去打开看看啊。哎——你还真去啊？” 瘦子还真去了，常年的科研生活已经让他养成了极其谨小慎微的习惯，他也觉得自己的念头很可笑，但还是要试图证明什么。 柜子吱呀一声被打开。 里面黑洞洞的，空空如也，只挂了一件黑色的大衣。 “嘿！这不是就有一串钥匙吗！快看看是不是你的啊？”胖子安置好了自己的东西，语速都慢了，他从靠近门口的桌子上拎起一串钥匙，道：“咱俩眼神也是绝了，刚才走进来居然都没看见！” “在哪？” 瘦子赶紧过去，别说，那还真是他的钥匙。 “怪了，我怎么会放在这儿，我完全没印象，门口是老方的工位啊……” 胖子瘪瘪嘴，一条腿已经迈出房门了，摇晃着门板，说道：“哎哟，年纪大了健忘呗，承认一下能死啊？我又不会嘲笑你。” “去你的，”瘦子扯着嘴角笑道：“就你，你比我还健忘呢！” “互相伤害是不是？” 两人心满意足地重新将化验室的门锁好，瘦子还使劲拽了下，然后便勾肩搭背地下楼去了。 -- 第103页 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压得很低。外面的走路声正渐渐远去，他们稍微错开了些，李陵舟轻轻走到门边看了一眼，然后顺手将灯一开，道：“没事了。” 角落里是尹深三个人，因为太过仓促而挤在一起，卓亦签甚至直接坐在地上，此时正揉着腰试图扒着旁边的架子站起来。 然而却低估了自己的体重，一使劲竟然直接把架子给弄倒了，各种书籍手册一股脑地砸下来，混合着灰尘味弥漫在四周。 档案室里的味道令人更加想要咳嗽。 “我去……” 卓亦签被砸了个正着。 “啧，”尹深试图帮他挡下，却没来得及，于是一边伸手把他拽起来一边说：“生怕引不来人是不是？” 这功夫李陵舟已经去到外面又回来了，他说道：“化验室的门又被锁了，盛延，你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盛延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说道：“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结论如何？” 盛延道：“首先是咱们晚上吃的药片，主要成分确实就是普通的维生素，只是里面混杂着少量的……某种…… 我很熟悉的物质，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刚刚才有点思路，被打断后全忘了。但是量极少，按理说不会引发生命安全问题。” 这…… 听起来还是不令人放心啊。 “另一个呢？” “另一个，第十区的药片，主要成分是吡喃葡萄糖以及金丝桃苷……” 这是啥？ 尹深和卓亦签对视一眼，同款疑惑。 盛延紧接着解释道：“嗯，你可以理解为……淀粉混合着少量促进消化的东西，比如山楂球，总之吃了没毛病，说不定还会让人胃口大开，从而——长胖。” 真是邪恶的药片！ 但是—— “所以，跟治病一点关系都没有？”尹深问道。 盛延摊摊手，也十分苦恼道：“显而易见。” 尹深道：“这……合着他们对瘟疫并没有针对性的药物啊，就只是在安慰病人，也安慰自己？就这样，城外的人还总想方设法进来，要是城外那些人知道了，估计会暴动吧？” 卓亦签忽然说道：“怪不得，你们发现没，工厂里工作的人。甚至这座城内生活的人，没有懂医学的，就连盛延，你看看你的工作证，上面写着的学历是小学。或许那些被认为有发现秘密的危险的人，已经被驱逐或是转化成了自己人吧。” 尹深点点头：“不得了，这么长时间，你总算也学会分析线索了？” 卓亦签挠挠头，说道：“嗨，我就瞎说的。” 盛延叹了口气，又道：“我现在愈发相信这是一目五先生的杰作了，毕竟疾病可医，鬼神难治。一旦跟玄学有所牵扯，多少科学知识都没用。 就像我们被强行拉入这个世界，不也没有办法用科学去解释么？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最无力的地方。” 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的李陵舟忽然说道：“不能用科学去解决，但绝不是无解，大凡鬼神之事，都有规律，破解的关键就是找规律罢了。” 他一说话，大家又恢复了安静，卓亦签感叹一句“大佬不会也是玄学世家出身吧、怎么跟盛延一样迷信”，然而说完却更加冷场，于是只好随便从地上拿起一本陈旧的册子来翻看。 这一翻不要紧，画册上有个男人的照片，出奇地眼熟。 是个年轻的男人，也可称为男孩，大约十几岁，刚成年的样子，眼神固执而阴郁，像是被困在某种仇恨与忧伤的漩涡之中，无法抽身，他眼神凉薄如水。即便隔着沉甸甸灰蒙蒙的岁月，依旧令人感受得到那种森然寒意。 这样的眼神…… “这人是闵从？”一道灵光划过，尹深惊讶道。 盛延道：“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打开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册子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了，而且不是存放时间长而导致的泛黄，更像被某种化学制剂浸泡过，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类似酒精混合着硫磺的味道，当然盛延这个鼻炎患者是闻不到的。 册子上有几张照片，闵从单人的，以及和家人的合照——父母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妹妹，妹妹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像龙凤胎似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手写的文字，但字体极小，尹深眯了眼睛看半天，看得眼眶酸涩，被李陵舟抽走了册子。 “写了什么？”尹深等了会儿，问道。 “闵从的档案，他曾经在……一个叫指挥塔的地方工作，大约是某种秘密研究所，期间表现优异，很得领导的喜欢，但是，有一天，他突然被开除了。” “为什么？”尹深问道。 李陵舟面色沉重：“从时间上来推断，他被开除之前，某种不知名的瘟疫已经流行开来，这似乎也给指挥塔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但闵从被开除的时点上，发生了件事情——他全家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因为瘟疫相继死亡了。” “死……亡了？”尹深喃喃道。 初来时，马大爷曾告诫他们远离闵从，因为闵从杀死了自己的全部家人； 而不久前，闵从亲口告诉他们，他的家人在城外生活，他想出去找他们。 而此时，白纸黑字，陈旧的档案册不会骗人。 -- 第104页 “人在受到不能承受的刺激时记忆会无意识地自行篡改，”盛延道：“我想他就是这样的情况。” “所以，他心心念念地想出城，为此不惜被关禁闭，而现实是城外根本没有他的家人了？” 尹深忽然感到一阵酸涩，也不知为什么，他的共情能力越来越强，总是猝不及防地就被第二世界里的原住民给苦到。 卓亦签也叹气：“希望他永远都逃不出城，这样就不用面对现实了。” 过了片刻，尹深忽然道：“我好像知道这个世界想让我们做什么了。” 第54章 瘟疫之城（11） 从目前的细节，已经可以判断闵从是世界的心脏。 而同时，受到潜意识的影响，家人对闵从来说是个不可轻易触碰的雷区，档案里同样提到，家破人亡后的闵从性情大变，受不了别人谈论起自己的家人，尤其是表达思念。 曾经有一次就是因为听到小孩哭着说想念爸爸妈妈，闵从当即红了眼，差点把小孩从六楼高的地方推下去。 不久前，想必闵从就是听到了卷发波孩说起自己想回家，而林芙呢…… 林芙说起来也很无辜，其实她不过就是随口安慰了两句，却被闵从当做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附和。 死亡规则已然清晰，步步紧逼的五龙疮是倒计时，而心脏的雷区是出局的催化剂。 至于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 闵从想出城的愿望人尽皆知，但是同时他又存在某种意识上的错乱，内心深处想必是对害死自己家人的罪魁祸首极度憎恨的。 他们需要做的，是终结这场瘟疫。 而瘟疫的源头，是可怖的鬼怪。 “我们可能要想办法杀死一目五先生。”尹深说道。 李陵舟微微颔首表示赞成：“五只鬼而已，还是具有可行性的。” “而……而已？”卓亦签结结巴巴地转向盛延，道：“这里就你懂得多，怎么杀鬼啊，去找桃木剑吗？你会画符吗？跳大神呢？” 盛延唇角抽了抽：“我就是学不会这些才去做医生的。” 尹深说道：“不一定要用这些方法，不是说第二世界会给人留生路么，我想一目五先生一定也是有弱点的。” 李陵舟继续道：“没错。我看这档案室里有些东西，先别走了，找找更多线索。” 但翻找起来，倒是个大工程，档案室里各种文档数量繁杂，文字密密麻麻不说，有些架子还倒了，要把下面压着的册子给清理出来就着实废了番工夫，更别说册子数量上千。 “重点找闵从相关的档案。”尹深说道。 盛延在充满灰尘的环境里待了太久，鼻炎有些发作，时不时地就打个喷嚏，卓亦签给他递了好几次纸，最后他干脆拿两团纸巾把鼻子塞住，连话都很少讲。 “这里有点东西。”卓亦签的声音从地上闷闷地传来。 他手里拿着的是个画册，感觉像是幼儿园时孩子们画的画，留作纪念而草率制作的一本画册，上面全都是蜡笔画，色彩已经失真，像是蒙了层马赛克。 但在卓亦签打开的那一页上，角落里签着歪歪扭扭的闵从的名字。 “是他小时候画的画！这是什么……五个……小人？” 画面上是五个头戴斗笠的人，小孩不会画脸，只有第一个小人脸上有只眼睛，还被随手打了个红叉叉，像是不满意自己的成果似的。 “这不就是一目五先生？”尹深道：“闵从读幼儿园的时候就见过一目五先生了？可是瘟疫发生在哪年？” “大约是闵从十八岁那一年。” “时间对不上……” “等等，我找到了更详细的信息！”另一边，盛延瓮声瓮气地叫他们。 他不像卓亦签那样看不进文字只看插画，这是一本日志样的东西，记录了从瘟疫爆发到城区建成的全过程，一直记录到健康人全部入住城区就戛然而止，编写者自称他们马上要前往指挥塔，无法再继续记录历史了。 “又是指挥塔……这塔在哪啊，我们进来这么久也没看见过。”尹深道。 而盛延又翻了一页，道：“重点在这里。” 跟小孩的蜡笔画比起来，这本日志里对一目五先生的绘制便传神并写实得多了，寥寥几笔，便有一股子阴冷的神韵。 “跟我在梦里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盛延指着其中一个说道：“就是我看见的是这只，签儿你呢？” 卓亦签看了看，指了一个道：“这只。” “有文字，写了什么？”尹深问道。 盛延边看边挑着重点地读下来，别说，还真是极有用的线索。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这鬼极有原则，即便饿到发疯，有几种人他们也是断断不会碰的。 “什么样的人？”卓亦签忍不住追问道。 盛延念道：“至善、至恶、至福、至义……这几种人，鬼神避之。” 卓亦签道：“这也太抽象了吧……有没有解释是什么意思？” 盛延看了会儿，摇头道：“没有了，后面就讲不相关的人去了。” 尹深想了想，说道：“我想一定是跟这个世界里的东西、或者是某种行为产生对应，有点类似于你一旦达到某个标准，便得到了免死金牌？” 他把脖子上的佛像拿出来摸了摸。 -- 第105页 闵从作为世界的心脏，当初全家都得了瘟疫唯独他逃过一劫，他一定知道对抗一目五先生的法子，而这佛像…… 戴佛之人，求得大抵不都是一个福泽绵长么？ “我推测，闵从给我们的佛像就是重要道具之一，代表的是至福，”尹深说道：“我们要找出剩下三种对应的是什么，或许里面就有能杀死一目五先生的道具。” 盛延道：“会不会都在闵从身上……” 李陵舟摇头道：“不会，只是这么多东西，可能需要些机缘。” 其实他们那天偶然救下闵从，帮他接好了骨头，不也是机缘么。 李陵舟忽然警惕地示意他们噤声，侧身朝门口看去，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低声质问道：“谁在那儿？” 悄无声息。 尹深困惑道：“是不是……听错了啊？” 李陵舟冷冷地凝视着那边，说道：“不可能，现在还躲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我去看看。”尹深说道。 话音刚落，果然鬼鬼祟祟地从门口探进来一颗头，是贺泰然。 贺泰然摸着后脖子，有点尴尬，说道：“我……我就是听见里面有讲话声，所以来看看，刚到门口就被发现了，哈……哈哈……你们在看什么呢？能给我也看看吗？” 尹深他们并没打算霸占着线索不放，但是贺泰然不知是身上的疮痕影响还是怎样，行动总显得有些猥琐。 李陵舟面色不善道：“另外两位，不进来一起看吗？” 还有人？ 果然，片刻后，又从同样的位置走来了两个人，是贝乐天和他的朋友葛岑，这三个人不知怎么凑到一块去了，可能是五龙疮都发展到了致命的程度，便开始报团取暖。 “真巧啊，舟哥。”贝乐天笑呵呵地说道，但他的笑容里却带着几分狰狞，像是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病入膏肓的患者因为疼痛而不自觉产生的狰狞。 想想身上开了那么多口子，换谁都不会好受吧。 况且卓亦签还说，这疮痕最初没什么感觉，但时间越长，存在感也在加强。 “我看不是巧合吧？”李陵舟草草地看了他们几眼，便道：“你们遇见了白无风？” 贝乐天微怔了怔，只好说道：“是来着，他说你们在上面可能需要帮忙，我们这不就想着来看看么。” 尹深拳头紧了紧，刚才到底还是揍得太轻了，白无风这个男人，真是不放过任何给他们添堵的机会。 他本来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三个人如此小心翼翼，正常来说一见面不是应该先好奇他们有没有得到线索，但这三人却闭口不提。 想来也是白无风从中挑唆，说了些什么的缘故。 “是么？”李陵舟说道：“你们来晚了，我们已经打算回去了。” “没事，那一起走呗！”贝乐天眼睛滴溜溜转着说道，甚至还幅度极小地给贺泰然递了个眼色。 “你自便。”李陵舟道。 等所有人都从档案室里出来，盛延拿出李陵舟给他的钥匙重新锁了门，贺泰然奇道：“你哪里来的钥匙？” 盛延笑了笑，人畜无害地指着旁边花盆说道：“盆底压着的，这里的人好像都有这个习惯哦。” 贺泰然他们认真地听着。 尹深和卓亦签不动声色地暗笑，看来未来几天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翻花盆底的人。 贝乐天一直在尝试和李陵舟搭话，但他显然选错了人，李陵舟随便应了两句便不搭理他了。 “诶，你们看，下面那个人好奇怪啊！”贝乐天在路过一扇窗时忽然停住说道。 “什么人？” 尹深问道，他第一反应是又有城外的家伙混进来了。然而过去一看，只是楼下栅栏处有个佝偻的随风摆动的身影。 身影有些过于柔软了，像是被抽去了骨架一般，面条似的晃荡着。 “喂！” 这时盛延闷哼一声，他被贝乐天撞倒在地。而后者一把夺过那本记录着一目五先生的册子，远远丢出去，随后贺泰然接过后转身便逃，瞬间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你他么——”卓亦签离盛延更近，他暗骂一声，扯住贝乐天的衣领。 贝乐天脸上的狰狞全部暴露出来，他喘着气恶狠狠地说道：“谁让你们这么自私！你们不肯偷药……你们就是想放弃我俩……我……我当然要自力更生！谁也别怪我！” 他忽然爆发出一股蛮力，把卓亦签用力一推，卓亦签向后踉跄几步，被尹深接住。 而贝乐天和葛岑也趁机跑了。 “给老子站住！” “别追了！”李陵舟叫住了卓亦签。 贝乐天他们蹬蹬蹬地在走道里跑，走廊尽头的红色警报器红灯骤然亮了起来，像只眼睛似的眨啊眨。 李陵舟继续说道：“册子我们都看过了，他们拿走也便拿走吧。咱们动静闹得有点大，得趁着巡逻的人来之前快走。” 尹深想起游先生手下那些保镖，差点忘了还在别人管辖的地盘上。 于是他们从另外一个方向悄然离开，这边离出口更近些，工厂栅栏上拉了电线，尹深在大门口和门卫说了几乎好话，才被放行。 而他们离去后不久，便有巡逻人员来到门卫处。 门卫面露疑惑，但还是把大门的最后一道缝隙给关了。 -- 第106页 不出意外的话，里面那几位怕是要被人赃俱获、瓮中捉鳖了。 尹深脑子里还是不是地闪过没有骨头的面条人，李陵舟看出他忧心忡忡，便问他在想什么，闻言竟轻笑起来，说了声：“傻子。” 尹深：？ 李陵舟道：“那就是件挂起来的大衣而已。” “啊？”尹深感觉自己被耍了，这几天总是鬼鬼鬼的，当时贝乐天表情还有板有眼的惊恐，他便被带入了那个情境…… “咳，我就是视力不太好而已。”尹深移开目光，垂着一双1.0的眼睛正经说道。 然而晚饭时，他们却还是看见了贝乐天，另外两个人不见踪影，尹深也懒得过问他们的事情，乐得他不过来烦自己。 而盛延却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贺泰然是个新人。” “是的，”尹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也说道：“现在还活着的，单独一人没有伙伴能证明身份的，就只有他了。” 他最好是活到最后，尹深想，否则他们这个世界怕是又找不出谁是内鬼了。 一次还能算巧合，若是再有一次…… 太令人不安了。 晚餐他们吃得很少，从马大爷处打听出来最新改良成功的除了汤还有炒菜。 于是便只啃了干巴巴的馒头，盛延说，在他想起来那个熟悉的成分是什么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而晚饭后，却迎来了全区大停电，游先生歉意地向大家表示线路正在维修，而恢复时间…… 不明，最迟可能要到明天早上，并劝说所有人直接回宿舍不要外出。 其实城区内资源还是很紧俏的，骤然停电，连根蜡烛也点不起。等七八点钟天色彻底黑透，便只能借月光。 宿舍里，马大爷无事可做，已然入睡。 而闵从却被游先生送了回来。他腿伤还没好，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一副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样子。 游先生却显得有些焦头烂额，看向闵从的目光复杂，混合着憎恨、怜悯以及某种纵容，令人不禁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若不是游先生看上去和闵从年纪相差不超过十岁，尹深都要怀疑这俩人是父子了。 “你走吧。” “逆子”闵从一进屋便说道。和表现的极为狗腿的马大爷形成鲜明对比。 游先生脸色青白，咬了会儿牙，说道：“以后禁令会增加一条，禁止去地下室。” “呵，”闵从冷笑道：“不让我上天台，也不让我去地下室，你们直接把我永久关起来算了。” 游先生听完满脸写着“我倒是想”，然而还是冷着张脸道：“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是条言而有信的狗吧？”闵从冷嘲热讽道。 游先生什么都没说，啪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第55章 瘟疫之城（12） 这一听就有故事啊。 尹深卓亦签还有盛延循着味儿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跟闵从“闲聊”，但闵从兴致缺缺，尤其话题一绕到游先生身上，便缄口不言。 因此被盛延评为嘴巴最难撬开的NPC。 但是若聊别的，他倒不那么警惕。 尹深想来，如果他们分析的方向正确，那么闵从和他们的目的相同，他们不该是对立的关系。 于是他直接问道：“闵从，在你看来，至善至义的人什么样？” 房间里安静了数秒，只剩下李陵舟玩保卫萝卜的最低音量——他从盛延那儿借来了手机，同样承诺一定会给他留点电。 李陵舟的大佬光环太重，直到此刻盛延也认为李陵舟一定是通过游戏发现了某个线索。 尹深借着月光瞄闵从的脸色，感觉自己也没有说错话，犹疑间，闵从终于开口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师父经常给我讲故事，他说这些故事都是他编的。嗯，我小时候不信，但长大了才觉得……果然都是编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比如他说，几百年前，有位擅长使用匕首的勇士，他非常忠诚，但是他的主子却是个恶人，主子拿他跟邻国的王子打赌，赌输了，他被关进笼子里和狮子搏斗。 而他的匕首，却被掉包成了没开刃的。王子说，只要他求饶就放他出来，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你们猜结局如何？” “他用未开刃的匕首杀了狮子？”尹深道。 闵从摇头笑道：“不，他被狮子活生生啃成了碎骨。至义之人，都是这种下场。” 尹深尴尬地说道：“这故事……还挺现实……” 盛延问道：“那至善之人呢？” 闵从道：“依旧是这个故事，故事里狮子有位饲养员，狮子是饲养员从小喂养大的。饲养员一早便知道匕首会在最后关头被掉包。 于是他心软，偷偷地把勇士放走了，自己打扮成勇士的样子进了笼子。可惜所有人都没有认出他，他的小狮子也没有认出他。” 尹深心里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仿佛正有一只狮子在敌友不分地撕扯他的血肉。 “善良也不一定总会以生命为代价吧。” “唔，是的。但你不是问我至善么？”闵从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目光注视着尹深，又说道：“而狮子代表着至恶，它其实早就填饱了肚子。而且它哪怕在几公里之外也能嗅出不同人的气味，但它依旧杀死了朝夕相伴的饲养员。而至福……是那位逃出生天的勇士，他身上有神明的标记，是被选中的人。” -- 第107页 闵从顿了顿，说：“受不了你们一个一个蹦豆子似的问我，索性全都讲给你们听，还有其他想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要睡觉了。” “最后一个问题，”终于结束一盘游戏的李陵舟抬起头来，看着闵从问道：“你是哪种人？” 失去了电力供应的城市安静得宛若一座钢筋的坟场。 尤其是入了深夜，所有人都在虚无中沉睡。 直到最后闵从也没有回答李陵舟的问题，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困扰，或许他从来没有将自己代入进这个故事。 毕竟对他来说，这不过就是小时候听过的、最为普通的一个故事罢了。 只是他记性好，才总是在成年后也频频想起。 至于其他的……一概不论。 李陵舟把剩余百分之二十电量的手机还给了盛延，并且这还是在尹深的检举之下，被骤然清醒的盛延主动要回去的。 李陵舟看了看卓亦签攥在手里的手机，短暂地犹豫片刻，最后极其高冷地转移了视线。 卓亦签：…… 感到了一种被排斥感。 考虑到一目五先生出现的特殊性，他们守夜并不能阻挡住，考虑过后便各自睡觉。 李陵舟和尹深今晚把两个佛像链子放在了盛延和卓亦签的枕边，也不知有没有用。 黑暗中时间流淌得很快，尹深熟睡了许久，忽然被一声惊恐的尖叫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不是他们宿舍发出来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尖叫只有一声，就像被一刀毙命的鸡一般了无生息。 尹深被自己脑海里跳出来的这个比喻吓了一跳，正好李陵舟也坐起来，便说道：“你也听到了？” “似乎是楼上。”李陵舟说道。 尹深想了想，道：“有点不安，不会是出事了吧。” 李陵舟道：“第二世界，每天晚上都出事。” 这倒也是。尹深不想多管闲事，想着或许是谁又见到了一目五先生的样子，被吓得失声尖叫。便又重新躺下来试图入睡。 而这一次，他却梦到了那只残忍的、唇角带血的狮子。 做了一夜血腥的梦，尹深第二天连黑眼圈都微微泛着血色。 不幸的是，佛像似乎把印记留在他俩身上之后便失去了效力，盛延和卓亦签黑着脸表示他们又半梦半醒地见到了一目五先生，跟上次不是同一只，头发的长短有所不同。 而与此同时，只长在脚踝上的五龙疮面积扩大，已经遍布膝盖之下。 卓亦签自我挖苦道：“幸好我腿毛厚，给盖上了点，不然我真不敢看我自己这腿。” 尹深担忧道：“是不是很疼？会影响行动么？” 卓亦签愁眉苦脸道：“有点疼。一碰到就疼，但是也能走。” “包扎一下吧。”盛延找出昨天刚洗好的纯棉的睡衣，撕成条状，先给自己包上，效果不错，便也给卓亦签如法炮制。 这样只要不面临脱衣服的检查，就很难被发现了。 “我们还好，但是最先出现疮痕的贝乐天和贺泰然，算算时间，今天怕是五龙疮已经遍布四肢了，我觉得……他们俩恐怕是藏不住了。” 等待他们的或许是被关进档案室旁边成为培养皿，或者更干脆一些，被扔出城去，直接宣判死刑。 卓亦签道：“管他们干嘛，抢我们东西的时候我看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然而，等他们走出宿舍，才发现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 游先生出现在宿舍楼外，尹深他们出去时，看见地上横陈着一具尸体。 是贺泰然的尸体。 他们出门早，此时围观的人还不多，游先生急匆匆地指挥手下找来床单把尸体盖住，在盖上的前一刻，尹深看到贺泰然裸露的上半身皮肤光洁，没有半点五龙疮的影子。 同样，露出的脚踝也皮肤完好。 他的五龙疮好了？但是人却死了？ 这两件事究竟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游先生！游先生！上面有人打起来了！我们拉不住啊！您快让人去看看吧！” 通风报信的人话还没说话，便有两个男人从楼梯上抱着滚下来，两人脸色通红，扭打得红了眼。 “都住手！”游先生大声呵斥。 但两人置若罔闻，直到安保人员上去把人拉开。 ——是贝乐天和他的朋友葛岑。 他们两个怎么会打起来？ 就在尹深疑惑的时候，贝乐天忽然大声说道：“游先生！我举报！我要举报这个人，他身上生了疮！他患上了瘟疫！” 一句话将如同落入沸水之中，瞬间炸开了锅。 卓亦签愣了片刻，对尹深说：“我没记错吧？这俩人不是一起进来的好哥们儿吗？” 尹深道：“没错。” 盛延道：“你多来几次就知道了，这种反目成仇的事，可太常见了。” 尹深心里感到一阵酸涩，要是连自己现实中的同伴都不能信任的话，那结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转头看到面无表情的李陵舟，心想，大佬不会也是被人背叛过，所以才决定一个人的吧？ 不过李陵舟的话，恐怕还是背叛他的那个人会更惨些。 游先生对五龙疮的一切事情都格外警惕，他当即让人检查了贝乐天和葛岑两人的身体。果然，葛岑的膝盖以下长了密密麻麻的疮痕。 -- 第108页 但奇怪的是，贝乐天的身上却什么都没有。 “把他带走吧。” 游先生说道，随后葛岑便被强行拖走，他走前恨恨地看着贝乐天，红着眼睛说道：“你这个杀人犯……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贝乐天却不为所动，即便身上的伤痕褪去，但是一张面容依旧爬满了狰狞。 “别看了。”盛延看着这样的贝乐天，警惕地拉着卓亦签，说道：“趁他没注意到我们，赶紧走，我怕他发起疯来乱咬人。” 尹深如梦初醒，四人借着人群的掩护离开了现场。 “贝乐天杀了贺泰然……”尹深皱着眉头说道：“所以他成为了那个至恶之人……可贺泰然身上的疮痕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他有些后悔在工厂里没有追上去把档案册子抢回来，要不是贝乐天看到了一目五先生的弱点，一定也想不到这等下策。 毕竟常人的思维里，善、义虚无缥缈，而福泽上天注定，只有恶，离人最近，只需突破一层下限、违背一些原则罢了。 片刻后，李陵舟说道：“我记得他们俩的房间在我们楼上，而贺泰然，跟我们一样，在一楼。” “什么意思？” “我倾向于，贺泰然是听到惨叫后才上楼的……”李陵舟皱眉说道此处，便不再多言了。 清晨时光过去，没有再出现第二具尸体，葛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下场如何已不言而喻。 尹深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恶毒所在了。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杀人便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城区岂不是要变成一座炼狱。 难怪闵从一直知道保命的方法，却讳莫如深，他也是在保护城区吧。 “去找匕首。”李陵舟说道。 “你觉得在哪儿？”尹深道。 “游先生……”李陵舟道：“对了，我记得第一天，就有几个人自称是要去调查游先生这条线的？” 尹深想了想，眼前一亮，道：“凉云！我们去找他问问。” 由于不在一个区工作，直到中午尹深和李陵舟才在厂区的空地上找到凉云，他正坐在双杠上吹冷风，看着远处的雪山眉头紧蹙。 远远看见尹深两人过来，也不言语。 自从林芙死后，他的存在感便更低了，尹深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今天找了许久，甚至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追出城去了。 幸好凉云是理智的。 “贝乐天治好了自己的五龙疮。”李陵舟开门见山道。 “我知道。”凉云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跟他在同一区。但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痊愈，他也找到了关键道具吗” 也？ 尹深精神抖擞，和李陵舟对视一眼，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李陵舟说道：“我可以给你全部关于一目五先生的线索。但你要先告诉我，青铜匕首是不是在你这儿？” 沿着李陵舟的视线，尹深也看到了，凉云扯起来的裤腿之下，那块皮肤格外光滑。 一直注视着积雪的凉云此刻低下头来认真地看了看李陵舟，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冷得要撞出冰碴。 少顷，凉云从双杠上跳下来，平视着李陵舟，说道：“青铜匕首可以给你们，但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跟我一起出城。” 第56章 瘟疫之城（13） 晚上停工后，盛延从第十区一走出来，便看见李陵舟和尹深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立在走廊里。 “出事了？”盛延看见他俩面色凝重，也开始紧张。 “没有，你先别急，”尹深道：“签儿呢？” 盛延转头看了看，很快卓亦签也揉着肩膀走出来。四人立刻快步离开，成功避开试图讨药的队友。 “你们是问我，有什么办法能招鬼？”盛延哭丧着脸道：“我真没学过跳大神，我们家也不是走这一卦的……” 尹深道：“没关系，你就随便想想，能想到什么算什么，我和李陵舟已经想了一下午了，实在不行我俩就准备搞来些祭品和香火啥的。” 卓亦签道：“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把鬼引出来然后呢？他们有五只，咱们才四只。” 尹深便摇摇头，得意道：“不，我们五对五，而且，我们搞到了匕首。” “啥？还真在凉云那儿啊？什么样？给我看看？” “淡定点，”尹深道：“凉云一直在调查游先生，游先生的办公室里有个神龛，据说每日都会祭拜，凉云想法子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还真就是青铜匕首，刻着图腾的。” “所以他会跟我们一起捉鬼？”盛延道。 “嗯，”尹深纠正他：“是杀鬼。” 盛延深切感受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就恨不得自己能熟读背诵他爷爷那一架子玄学古籍，不过说来谁又能想得到呢，在一个如此先进的现代城市里，又是瘟疫盛行的背景，给他们出的难题居然是捉鬼。 “下雪啦！” 有人站在门口惊喜喊道。 引得许多人簇拥着去看。 是城区的初雪，原住民说，这里一到冬天，雪很频繁，但是全都下在周围的山上，最大的一场也是停在城墙之外，仿佛雪花越过一座墙，就被打散成了雨。 游先生打着一把红色的伞，从远处走来，围堵在门口的人立马自觉地疏散开来，各自奔进雪里。 -- 第109页 “伞……”盛延一拍手，惊喜道：“室内撑伞会招鬼，伞的颜色越艳，招来的鬼越厉。” “呃……”盛延道：“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了。” 卓亦签笑着拍拍他肩膀，说道：“算了算了，别为难我们盛博士了，我看得出他真尽力了。不过还是要说一句，这我从小就听过啊，我还以为是传说呢，我一直在屋里打伞也没事啊。” “必须是红伞。”尹深下意识地说道。 “你又怎么知道？” 尹深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想起来，宿舍的墙角，立着一柄鲜红的雨伞。 很容易被忽视的一样东西，但却是第二世界留给他们的一把钥匙。 在回宿舍的路上，盛延听他们讲了跟凉云交涉的事情，有些忧心忡忡：“所以你们真答应跟他出城了？” “没答应，”尹深说道：“以我们目前的推断，杀了鬼，主线就走完了，我们也是这样和凉云说的，到时候灯一亮，进入倒计时，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出城。但是他却坚持这不是终点，他认为灯在城外。” “嗯……他是被林芙影响的过深了吧，然后呢？” “然后李陵舟就跟他交涉，最后凉云暂时妥协了。”尹深道。 盛延对李陵舟比了个大拇指。 而李陵舟却道：“凉云的推断也不无道理，如果今晚成功之后灯没有亮，我会跟他出城。” “应该不会不亮吧……”盛延说道：“那我们现在去收集红伞？” 下雪天借伞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每个宿舍就只有一把伞，他们几个吃了好几口闭门羹，才终于凑齐了九把——盛延坚持说九九归一，既然要借，那就借个吉利数。 至于场地，因为凉云和林芙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默认是一对夫妻。所以他们有自己的专属房间，此刻正好可以用来招鬼，尹深本想把闵从也一并叫上。 毕竟这是他的心愿，他在场才好，但是等了许久也未见他回来，马大爷说他可能又偷偷去找出城的门路了。 于是尹深他们便等到马大爷入睡，偷偷摸摸地出门去跟凉云汇合。 “等等，”尹深事到临头脚步顿住：“签儿，你俩不能去。” “为啥？”卓亦签道。 尹深解释道：“现在我们三个都是属于有道具的人，而你俩没有。” 盛延想了想：“那我们更要去，我们俩才是能看见鬼的人。” “不对，你们所见的鬼出现在梦里，可以理解为是梦的那一层时空。但是这次引鬼的目的是把他们引到现实的时空里。万一你们也在，引错了时空，那不是白扯？” 卓亦签听愣了——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有道理。 李陵舟也道：“尹深说得对，而且人多鬼说不定会分散开，还是我们两个去好了，你们在宿舍里，如果闵从回来了，盯着点他。” 凉云的宿舍里，九把红伞全部撑开，能悬挂的地方绝不放过，最后无处可挂的便放在地上，他们坐在伞的中央，凉云手里转着那把匕首。 果然是青铜质地，看上去很有年代感，像是从那个古墓里挖出来的。 但匕首没有开刃，连个橙子恐怕都割不开。 “试试？” 凉云把匕首递给李陵舟。 李陵舟接过在手里看了看，很快又还了回去：“这里的东西都认第一个主，你来最有效。” 三个人相对而坐，听着时钟滴滴答答地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午夜越来越近了。 尹深手撑着下巴，盯着最近的一柄红伞的尖发呆。他有点紧张的，在座的两位都是大佬，自然无所畏惧，可他不一样，他一想到要看到描述中那张“白板一般的脸”，而且还是五张，就觉得手脚冰凉。 凉云忽然问道：“我，这两天听说了一点传言。” “嗯？什么传言？” 尹深当他也是无聊想找话聊，心想李陵舟是绝对不会搭话的，只能自己配合一下。 谁知凉云却把他俩打量了一番，说道：“关于你俩的。” “我俩？”尹深抬头，心道怎么吃瓜还吃到了自己头上。 凉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尹深又追问：“我俩怎么了？” “你俩……”凉云顿了顿，说道：“在谈恋爱？” 尹深一个手滑，撑着下巴的手顿时滑了出去。 “谁说的？哪来的谣言？有什么依据？” 尹深一连串地质问道。不能怪他激动，不分场合的八卦实在有些过分了，怪不得他们这么多天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找不着，原来都是打酱油来的。 “哦，没有么？抱歉啊。”凉云伸了下腿，说道。 尹深脸上一阵发热，他没敢看李陵舟，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谣言捏造者似的。但是这么一打岔，顿时全顾着生气，紧张感都没那么强了。 要是鬼趁着这时候来，尹深还能借着激动的劲在他们屁股上一鬼踹一脚。 而就在此时，灯忽然熄灭了。 尹深足足愣了三秒才意识到不对劲。 不是灯的问题，他们没有拉窗帘，即便没有灯，也该有月光照进来。但是就这么突然之间，天地只剩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李陵舟？”尹深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伸手朝旁边摸了下，空空如也。 顿时后背便汗湿了。 -- 第110页 李陵舟明明就在自己右边不到半米的地方，不可能伸长了手臂还够不到。 他去哪了？ 尹深清了清嗓子，周围安静的要命，除了他似乎再没有别人，而且四肢酸软无力，头脑昏昏沉沉，有种……在梦里的错觉。 胸口处在微微发热，是佛像印在他皮肤上的图案所在的位置，像是某种预警或暗示。 还真叫他乌鸦嘴给说中了。 都还没轮到四角游戏笔仙碟仙，只立了些伞而已，居然就来了，这五只鬼实在不够矜持。 但很快尹深就难以自娱自乐地东想西想了。因为他发现，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虚无的黑暗之中，倏地睁开一只眼睛。 眼睛是常人的两倍大，但是瞳仁却极小，闪着邪恶的光，用一种打量美食的目光在尹深身上梭巡，巨大眼睛的附近，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听不清是什么，像是好几个人在讲小话。 怎么办？ 胸口的痕迹在持续发热，那只眼睛微微眯起来，动了。 在向尹深靠近。 而与此同时，尹深也发现就在那只眼睛不远处，地面上，横陈着那把青铜匕首。 但是拿不到——就这么冲过去未免太不理智了。 尹深只好后退几步，想把鬼引开再去拿匕首。然而这么一动，匕首闪了两下，竟然消失不见了。 而他脚踝上忽然一痛，冰凉的牙齿刺进血肉，尹深疼得一弯腰，佛像从领口处掉出来，微微发光，借着这光，他看见一只背上背着斗笠、脸上白板似的没有五官的鬼，正在认真地啃他的脚踝。 尹深汗毛倒数，当即一踢腿把小鬼甩掉，他跑了几步，再次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而这声音显然离他更近了。 像是商量这个人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尹深感觉脚上血淋淋湿溚溚的一片，他绕了个角度，不知为何竟然在黑暗中一脚踏空，摔了个结结实实。 所幸黑暗中一切都是软的，失重感很强烈，但他没有受伤。 而青铜匕首，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此时另一只完好的脚踝也被啃了一口。 尹深闷哼一声，奋力拿起匕首朝脚下刺去，他感受到刺中了一个东西，是个活物，活物当即松口，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叫。 那颗悬浮着的眼睛瞬间瞪大，随后迅速朝尹深飞扑过来，满眼的愤怒。 双脚都受了伤，稍微一动便是一身的冷汗。但你死我活的局面下，潜力总会被拉到最大值，尹深心一横，拿刀狠狠刺向那只扑过来的眼睛。 ——然而眼睛躲过了，尹深脖子上一痛，叮当一声，那串佛像项链掉了。 无论尹深如何下手，眼睛总是能提前预估他的行动一般，每一次攻击，眼睛都能躲过，而尹深身上却多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身体凉飕飕的，像是被厉鬼从中穿行过。 尹深力气快要用尽了，他调整着呼吸，想到一目五先生其实视力并不佳，更多的是通过气息来判断目标何人。于是尹深尝试着屏住呼吸，几次下来，果然奏效。 在憋气到达了极限，最后一次竭尽全力的刺出之下，青铜匕首终于扎入一目五先生唯一的那只眼睛。 ——他听到了惨叫，但是手感什么都没有刺中，匕首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尹深撑着膝盖微微喘气，这时四周的黑暗似乎开始流动，像是在被谁搅动一般，四面八方都传来脚步声，像是回声，然后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他。 “李陵舟？”尹深吸吸鼻子，他不知何时已经可以通过那手独特的触感和温度判断出属于谁。 手将他捏得更紧了些，作为回应。 过了片刻，李陵舟才悠悠地说道：“怎么走出来这么远？差点追不上你。” “我走了很远？我现在在哪？” “一目五先生自己的世界吧。” “那我们要去哪？” “青铜匕首已经接力给凉云，我们等他杀死最后一只鬼，然后去找他。” 尹深跟着李陵舟走了很久，他这才理解自己还真是跑出来够远的，李陵舟始终牵着他，没有放开的意思，黑暗之中，对方手掌传递来的是一种安心。 “我很意外，boss居然在你这里。”李陵舟低声说道。 尹深笑了笑，他的两条腿一直没有停止流血：“那你意不意外我把它收拾了？” “意料之中。”李陵舟说道，轻松的语气里含着几分极淡的骄傲之意。 第57章 瘟疫之城（14） “铛”地一声，是青铜匕首落地的声音。 而随着这个声音的余韵，一望无际的黑暗如同雨淋的油漆一般渐渐褪去颜色，空间在扭曲，最终人造灯光重新亮起，他们回到了凉云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狼藉。 地上有一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胸膛起伏很小。 尹深去把他翻过来，这人居然是闵从。是全身惨白、口鼻流着血的闵从。 “怎么会这样？”尹深惊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一目五先生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太奇怪了。 闵从怎么可能找到这里，又怎么可能进到反锁的房间里呢。 这时，房间里的东西开始轻微地振动。 当浓重的黑暗彻底消失后，那九把红伞缓缓升起，悬空之后匀速转动，转着转着就变成了九盏灯。 -- 第111页 白色的、像古代上元佳节街巷随处可见的那种灯，上面画着画儿，背景和人像模糊不清，唯一能清楚辨认的，是每一盏灯上都画着不同年纪的闵从。 随着灯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多个闵从合二为一，组成一幅海市蜃楼般的奇怪的幻象。 那是闵从的一生。他的走马灯。 小时候的故事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画面在他父母和妹妹生病后节奏陡然慢下来，先是父亲走了，随后是母亲，他们家里堆了很多的药，每天像吃饭一般的吃。 但是没有效果，最终家里只剩下同样病入膏肓的闵从和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妹妹。 然后在某个深夜，闵从拿着一把匕首，刺入了妹妹的心脏。 但很快，画面像是被重新粉刷过一遍，之前的全部消失，新出现的画面更加模糊，是闵从小时候，一个男人给他讲故事，故事里有一目五先生。 画面再次刷新，同样的男人，却对闵从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鬼由心生，心魔便是鬼态。” 两幅画面重复闪现，仿佛代表着尹深的意识与潜意识，最终只剩一副画面留在了伞灯上，像是打了胜仗般，凝固成静态。 灯灭了。 地上的闵从没有了呼吸。 “灯亮了没？” 过了许久，尹深问道。 李陵舟面色凝重地摇头：“主线还在继续。” 屋子里散了一地的红伞，摔得破败不堪，他们把闵从抬到一张床上，收拾好遗容，死去的闵从神情格外轻松。 尹深忍不住问：“你们说，死去的NPC是真的死了吗？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后他们还会复活吗？” 他也没有指望谁能回答这个问题，然而李陵舟却接着他说道：“他们不是人，所以没有生或死的概念。” 又过了片刻，尹深说道：“那现在……” “现在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了？”凉云平静地注视着两人，说道：“现在就出城。” 这么一具尸体，等天亮被发现了，确实不好交代，但是出城又能做什么呢？ “你的目地是？”李陵舟问。 “指挥塔。”凉云道。 “走吧。”李陵舟道。 反锁的门一开，盛延和卓亦签出现在门口。 “你俩怎么来了？”尹深目瞪口呆道。 盛延整理了一下领口，微微尴尬地轻咳一声，卓亦签就没那么讲究了，他张口便道：“吓死我们了，你们房间门打不开，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我们都打算撬锁，实在不行就硬撞了。” 但是他在里面压根没有听见声音，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是你们告诉闵从我们在这儿的？”尹深问。 卓亦签道：“没有啊，我们压根没见着他。” 李陵舟说道：“不是让你们等着吗？” “等不了了啊大哥，”卓亦签急道：“盛延说他想起来一件特重要的事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告诉你们，我俩赶上了没？里面现在啥情况？鬼来过了吗？” “来晚了，边走边说吧。”凉云催促道。 尹深问盛延：“你想起了什么事？” 盛延道：“上次化验的药品之一，就是我们每天晚上吃的营养药片，我不是说有个成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么。” “对。你想起来了？” “嗯。” “什么？” “是致幻剂。” “致幻剂？” 少量致幻剂会使人对周围的感知产生错觉。但这种错觉也需要引导，一般情况下，即便是许多人同时服用了相同计量的致幻剂，所看到的场景也不尽相同。 但这个世界里，究竟什么是幻觉、什么又是真实呢？ 幕后的推手难道就是此时躺在冰冷床板上断了呼吸的闵从吗？ 原本已经清晰的脉络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凉云坚持他们要找的答案在城外。 而这一次，李陵舟认可了他的推断。 一目五先生只是张盖住人视线的幕布罢了，掀开之后露出来的，才是这个世界里最真实的东西。 “出城也没那么容易吧。”盛延苦恼道。 尹深问李陵舟：“之前你说让闵从去地下室的药品储藏间看看？” 李陵舟点头：“每天早上七点钟，都会有几车药品被运送出城。” “没错，”凉云道：“我在城门口处观察过几次，这种车经过时盘查的并不严格，是有机可乘的。” 李陵舟道：“那就先到地下室去。” 尹深跟在最后，李陵舟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道：“没办法叫其他人，就算我们能解释的清为什么出城，又有谁会信呢？” 他说得对，尹深不得不承认。 盛延也道：“只要灯亮起来，每个人的路引都会被吸引过来的。” 忽然间，城区上空响起了尖锐而刺耳的警报声。 五个人齐齐顿住脚步怔了一瞬，他们知道闵从的死迟早会惊动游先生。但实在没想到这一刻到来得如此之快。 简直令人应接不暇。 “这他么……”卓亦签听着楼外的广播声，说道：“游先生是在闵从身上安装了心跳监控器吧？” 尹深苦恼道：“也有可能是一目五先生的消失牵扯到了什么。” “是我通知了游先生，”走廊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是白无风，他说道：“我跟他说，今晚有人鬼鬼祟祟地收集雨伞，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做坏事……” -- 第112页 “你想死是不是！”卓亦签怒道。 白无风却笑了笑，话锋一转，道：“把不生病的线索告诉我，否则今天谁都别想走。” “就凭你？” 李陵舟冷笑道。他根本没把这人放在眼里，推开他快步跑下楼去。 楼下传来大门落下的声音，游先生似乎打算封锁宿舍区。 凉云催促道：“要来不及了。” 白无风急道：“你们要去哪里？谁都别想……” 灯灭了。封锁大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快走！”李陵舟在楼梯下叫他们。 碍事的白无风早就被推到了一边去，此时各个宿舍间里的人听见了警报声也都陆续醒来，推门的推门，开窗的开窗，瞪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试图搞清楚外面发生了啥、跟自己是否有关。 “你拉了电闸？”尹深问道。 “嗯，”李陵舟道：“从后门走。” 没想到就快离开宿舍时冤家路窄遇到了冯帆。不过八成是白无风授意他在这里守着的。 但他也不全然没有脑子，一看好端端的五个人一齐冲过来，顿时怂地让开了路。 但李陵舟却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对冯帆说道：“身上的疮痕快要藏不住了吧？” “关、关你屁事！”冯帆道。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李陵舟道：“一个能让你活命的秘密。” 冯帆咽了口唾沫，他摸了摸自己已经发展到腰腹部的疮痕——关禁闭的那天夜里，冷不丁冒出了许多——现在他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 “听不听？”李陵舟没有耐心地催促道。 “你……你说！”冯帆急道。 李陵舟唇角一勾，示意尹深他们先下去，然后以手挡住嘴巴对冯帆简短地说了句话。 雪夜总是比平常更明亮些，仿佛地面都变成了吸收光源的发光体，无数月亮的清辉盛开在脚下。但也显得更为寂静，奔跑时总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工厂夜间的守备稍有松懈，门卫处只剩下一个不停点头打瞌睡的保安，保安年纪大了，警惕性不是很强。 李陵舟身手矫健，他先溜进门卫处，在保安大爷的脖子后面某处按了会儿，就连呼噜声都听不见了，随后他便堂而皇之地打开大门，并且还顺手不小心弄坏了墙角的报警器。 “大爷呼噜声都没了，你不会是把他……”尹深不放心地问道。 李陵舟说道：“想哪儿去了，让他深度睡眠而已。” 尹深诧异道：“还有这本事？” 果然能成大事的人都是身怀绝技的，尹深已经想象出了李陵舟哪天破产后开家睡眠工作室，专门帮助城市社畜解决睡眠质量差问题，一定又能赚得盆满钵满。 尹深差点也真说出来了，话到嘴边想想不吉利，这不是咒人家呢么。 说不来怕不是要当场体会一番深度睡眠。 “前面就是储藏间吧。”凉云说道。 他们已经成功进入药厂底层，尽头有条很高的管道，管道下方则像存储粮食一般装满了药片。 一股子药物特有的清苦味充斥着鼻腔。虽然他们都知道面前的大多是淀粉，其实跟粮仓存储物在化学本质上并无大差别。但扑面而来的晦气感却是无法消除的。 “我觉得我们不该下来，我们应该去找明天出城的车，藏车上不是更安全？”尹深道。 李陵舟摇头：“车是空的，先不说不好进去，很难有地方躲藏。到里面看看。” 最里面的药片是经过包装的，药味没那么扑鼻，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对面不远处两排码放整齐的木质箱子，放在传送带上，箱子上贴着封条，写着运送的地址。 他们还在工作区看到了一张牛皮纸地图，是城区外的，有些年岁了，看来是以前常用的，只是后来或许习惯了路线，便不怎么珍惜了。 一一看过后，尹深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些药品，唯独没有被送到指挥塔。”尹深说道。 难不成，指挥塔里还生活着健康的人？ “这可巧了，咱们正要去指挥塔，”卓亦签没精打采地说道：“现在咋办？” 尹深低头研究了一番地图，在一排箱子里转了一通，最后拍拍其中两只，说道：“我看这个地址离指挥塔最近，要搭顺风车不如就它俩。” “可以，就是这箱子未免小了点，”盛延道：“而且封条怎么办？” “好说。” 李陵舟道，随手把附近几个箱子的封条都微微掀开一角，说道：“让他们当成是昨晚值班的人不认真就好了，每天例行都做的事，没有人会较真。你们仨先进去。” 药品是铝质包装，看上去就有点划脸，盛延他们三个各自缩在箱子的一角，尹深用多余的药品在他们头顶上铺匀，关上箱子后，担忧道：“不会不透气吧？” 李陵舟觉得有道理，比了个“嘘”，带尹深到旁边工作区，拽了把椅子给他，说道：“以防万一，让他们先感受一下。” 尹深：…… 两人在外面舒舒服服地过了一夜，快天亮时李陵舟到他们箱子边上去敲了三下，同样得到了三声回复，他又说道：“明晚，指挥塔下汇合。” 随后他们也进到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闷，只是全黑的环境让人感到些许不适。 -- 第113页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尹深道。 “那就跟他们拼了。”李陵舟语气明快地说道，令人很困惑他怎么在这种漆黑、狭小又不见天日的地方还能放松得仿佛到了自己家。 见尹深没接话，李陵舟又道：“逗你的，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你怎么确定？这些又不是你手下的员工？你就这么了解他们？” 李陵舟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大抵……都是类似的吧，看你这么忧心忡忡，要不我帮帮你，让你感受一下深度睡眠？” 说着一只冰凉的手蛇一样准确无误地爬上尹深的后脖子，尹深连连后退，赶忙说道：“别别别，我相信我相信，但我还是想清醒着经历这一切。” 那只手便同时收了回去，李陵舟低低笑了两声。 第58章 瘟疫之城（15） 也没过多久，值早班的一批人便出现了。 果然被李陵舟说中，检查的人瞧见没封好的箱子，嘟囔了一句同事的坏话然后啪地一下把封条贴牢固。 没过多久，传送带便开始移动，少顷，箱子忽然倾斜，受重力影响，尹深径直滑向与他对角线的李陵舟。 随即被稳稳地接在怀里。 箱子被扶了一把，外面一个男人哎呦一声，抱怨着上面的人贪心，把箱子塞这么满，他差点闪了腰。 幸好全部都是流水线，否则他们这两个藏身的箱子，在重量上就露了馅。 尹深伏在人肉靠垫身上，虽然李陵舟体感比一般人冰冷些，但胜在身材好，颠簸之下也不至于互相磕到了对方，反而靠得有些舒服。 而李陵舟一手揽在他腰间，不多时，另一只手又抬上来贴心地挡住他脑后。 有种……被悉心保护的感觉。 卡车开动后，过了段时间，忽然停下来，似乎是在接受检查，有人上车走了一圈，随便敲敲，便放行了。 感觉已经出城了。 “城区之外，更冷些，感受到了吗？” 李陵舟道。他身上淡而凛冽的男性香气有些霸道。尤其他开口讲话时，胸膛微微颤动，尹深顿时感觉喉咙里有些痒，他轻咳了两声，说道：“是，是有点。” 李陵舟闻言满意地把小火炉留在怀里，说道：“离近一点暖和。” 大佬也会怕冷？明明他自己就凉得像个冰块。 而且他居然是喜欢和人接近的吗？尹深明明看到吃饭时有人的手离他的稍近了些，李陵舟就嫌弃地挪了挪椅子。 更何况好朋友之间哪有一冷就要报团取暖的？上辈子是企鹅吗？ 要不是脑子还算清醒，他甚至要当场以为，大佬在撩他。 脑子里无数念头叫嚣着横冲直撞，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有凛冽的寒风透过车厢和木质箱壁吹进来，尹深打了个喷嚏，这才搓搓手，踏实靠回李陵舟身上。 当企鹅也没什么不好。 暖和最重要。 途中，尹深问李陵舟：“你最后跟冯帆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李陵舟顿了顿，说道：“贝乐天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这么简单？”尹深怀疑道。 虽然只短暂接触过两个世界，但他知道李陵舟其实是个有仇必报的人，白无风最后安排的这一出，李陵舟心有不爽，也给他还个大礼。 “你这么说，怕是他俩要合起伙来一同当恶人了。”尹深道。 “哦，那就看冯帆的理解能力如何了，”李陵舟轻快地说道：“我稍微偷换了些概念。” 卡车行驶了约半个小时，有了减速的趋势，两人掀开箱子出来，差点被风吹一跟头，原来这车根本没车厢，全是敞篷的，不过这倒是方便他们溜走。 检查了周围的十几个箱子，果然跟盛延他们失散了。 他们趴在车栏杆处看，放眼看去，街巷的样子触目惊心。 如果说城区内是无忧无虑的伊甸园，那么城外便只能是地狱。厚厚的积雪盖在房顶上，偶然掠过的几户屋舍，不知是早就塌了还是被大雪压垮，一片断壁残垣。 街上人少，仅有的行人脸上都遮着布巾，他们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车。 尹深汗毛倒立，感觉像进了野生动物园。虽然明知道那些犀利的目光锁定的是药品，但还是有种自己是即将被放飞的野味的感觉。 “能认得出我们到哪了吗？”李陵舟问道。 尹深哽了下，无奈道：“大哥，我脑子里又没装gps，这里我来都没来过……” “唔，但我觉得我们已经离指挥塔很近了。”李陵舟道。 “你怎么知道？” “看呐，”李陵舟双手抱住尹深的下颌，让他转移了一下视线的方向，说道：“那不是么？你就只顾着看车下，下面都是活死人，有什么好看？” 尹深脸颊被挤着，果然不远处是一座尖尖的高塔，在晨曦下有种金碧辉煌的错觉。高塔周围分布着些民居，再细便看不清了。 “那我们从哪下去？”尹深嘴巴被迫微微嘟着，有些吐字不清。 李陵舟觉得有趣，又揉捏了一番，等估摸着尹深要不堪忍受了，才说道：“再近些，毕竟路不好走。” 他说完又从箱子里抓了把药品，有备无患。 然而卡车在行进了一段时间后拐了弯，眼看着便离指挥塔越来越远，不能再等了，两人跳了车。 -- 第114页 尹深手背上擦破点皮，当即见了血，而血珠滚出来很快又被冻住了，寒冷天气伤口总是不易好的。 有了指挥塔这个肉眼可见的地标，至少不必担心迷路，两人刚下车时引起了几个居民的注意，等他们也抹脏了衣服，撕出些布条，然后将脸包裹的只剩一双眼睛之后，这种注目礼才终于有所收敛。 离指挥塔越近，居民便越少，房子要么坍塌得只剩下残骸，要么就门窗紧锁，用木板彻底封死，想来也是人去楼空。 “闵从说过他家就在指挥塔附近。”李陵舟的声音很低，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最后进入尹深耳朵后仿佛隔了数米距离。 尹深侧头看了看他，说道：“没错，说是塔边上唯一的二层楼，应当很好辨认。” 李陵舟应了声，没再说话。 指挥塔比他们想象的还更高些，而且居然紧挨着一座碧蓝的湖泊，湖水深不见底，望过去仿佛一只恶魔深邃的眼眸。 透着一股子化学制品的怪味。 想来这也不是湖泊原本的模样。 而且这指挥塔最奇怪的地方是，根本没有门，除了湖泊那一面之外，三面他们都看过，离地面最近的是一扇窗子，至少有六七米高。 怕不是个监狱吧？ 就算是个监狱，看守的狱警也需要出来的吧？ 难道是有什么不容易察觉的暗道？ “不太好过去啊。”尹深惆怅道，指挥塔四周光秃秃的，说这是个防守紧张的军事基地都不为过，他们原本以为的指挥塔不过是跟药厂一般的建筑罢了，现在可好，约在敌军大营门口探照灯下碰头，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等等，有车靠近了。” 李陵舟拉过尹深藏匿起来，果然看到一辆卡车缓缓驶向指挥塔。 和运送他们出来的卡车是同款。 “不对啊，我们检查过，没有药品被运到指挥塔。” 观察片刻，卡车停下后，下来的不是司机，而是化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其中之一正是那天在化验室里陪人来找钥匙的胖子。 而他从卡车上运送下来的，不是箱子，而是一排培养皿。 几天前化验室窗台上的培养皿还是半透明的。而此时，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棕褐色，指挥塔最低的窗口处出现了几个人，他们从上面放下云梯，出来的人接过培养皿，他们跟胖子显然很相熟，聊了几句，胖子嗓门大，只听见他在抱怨最近什么东西越来越难弄到。然后被对方开玩笑似的掐了下脖子。 “喂！” 忽然身后传来个声音，尹深吓了一跳，整个人瞬间贴在墙上，转头一看才发现身后是个不到他腰高的小朋友。 小朋友露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身后背着背篓，散发出一股子难闻的腐败气味。 “你们在我家楼下做什么？你们是不是坏人？”小朋友目露凶光，看上去像只警惕的小豹子。 “这是你家？” 尹深看了看他刚才贴着的那堵破墙，不说还当是个拆迁到一半的钉子户呢。 “当然是我家，你们从哪来的？这附近已经没有人住了，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们……” 小朋友说着，忽然脸色惊恐地退了几步，说道：“你们……该不会是塔里的人吧？” “我们不是。”尹深忙说道。 小朋友半信半疑，尹深继续解释：“我们从城区……附近来的，你为什么害怕塔里的人？” 小朋友这才松了口气，委委屈屈地说：“是么，那你们快走吧，塔里住着会吃人的家伙，我爸爸妈妈都是被他给吃掉了。” 李陵舟忽然问道：“你说这附近都没人了，你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我家在这儿，”小朋友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只有这一个家，我当然要住在这儿。” “你不担心被吃掉？” 小朋友哼了一声，把脸上的破布巾使劲一扯，露出张可怖的脸来，做了个鬼脸，说道：“我已经不能吃了。” 他忽然抬头看着尹深，笃定地说道：“但你们和我不一样吧？你们……是不是有药？” 看不出这小孩还鬼机灵的，难怪能独自一人在这种环境下活下来。 “嘘，”李陵舟拿出一板药片，说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小朋友看了看，眼睛里有几分渴望，但他还是摇头说道：“算了吧，我不想要。药房的先生说了，这药对我们没效的，而且，就算有效，我……我也宁愿这样一直疼着，不然万一治好了，又要担心被塔里的怪物抓走吃掉。” 尹深有些诧异，这真的是个不足十岁的小朋友的反应吗？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锻炼出这样一副心智。 反观他们沿途看到的药品发放点，因为排队争执而大打出手的大人。 瘟疫已经持续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城里运来的紧俏药品，效果究竟如何，大家心里想必都有一杆秤。 但又默契地谁也不去说，末世之下，真正需要的不是药品，而是个希望罢了。 “那不如你告诉我，”李陵舟蹲下来，看着小朋友说道：“怎样才能进去塔里，我帮你杀了那个吃人的怪物如何？” 指挥塔那边，交接完成后，云梯和人都已经被收上去了，整座塔又恢复了严丝合缝的样子。 小朋友目光更亮了，他问道：“你没有骗我吧？” -- 第115页 李陵舟摇头：“我从来不骗小朋友。” 小朋友想了想，说道：“现在进不去的，药房的先生说了，怪物身边都是工作狂，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钟他们的灯才会灭掉。 然后再过一个钟头，靠近湖泊的那一边会开闸排除污水，到时会出现一个通道。但是那污水很脏，沾上的人据说都死掉了。” “谢谢你，”李陵舟把药片扔进他的小背篓里，站起来说道：“哥哥会救你离开这儿。” 小朋友闻言有些困惑了，而李陵舟又靠近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等你出去了，如果还记得，可以去七十一岛找我。” 小朋友拧着一双浅浅的眉毛看他，过了片刻，尹深和李陵舟准备离开是，他忽然又叫住了他们：“等一下！我……” 他有点犹豫，但是说道：“你们应该知道吧，今天是街巷消毒的日子？别再乱逛了，赶紧找个房子躲一躲。我要走了！” 说完打开自家房门进去，下一秒又探出头来，说道：“也别在我家附近转啦！” 咚地一声关了门。 “消毒？”尹深重复道：“是跟城区内一样的那种消毒吗？” 李陵舟面色凝重道：“这是城外，我想，应当没那么温和吧。” 这附近连完整的四面墙俱在的房子都很少见到，尹深四下里张望一番，忽然看到有个二层房屋鹤立鸡群，大喜道：“你看那儿，会不会是闵从家的房子？” “八成，”李陵舟道：“不远，去看看。” “走！” 天色愈发阴霾，像是还有一场尚在孕育中的大雪。 片刻后，尹深又道：“不行，盛延他们还不知道消毒的事，万一在指挥塔附近等我们就糟了，我们要不还是先找他们。” “有凉云跟他们一起，”李陵舟丝毫不为所动：“他不是一般人，你还是先顾自己吧。你这个自保能力，还不如一个小朋友。” 尹深觉得大佬对刚才那小孩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喜欢，便问道：“你最后让他去找你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是这个世界里的NPC？” 他只随口一问，而李陵舟闻言身体却僵了一瞬，严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听见了？” “我长了耳朵，自然听见了，哦，不过我听力是比一般人更好些，也就好那么一小点，”尹深莫名其妙：“七十什么的是哪儿？你公司？” 但问完后看着李陵舟愈发凝重的神情，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回想李陵舟从始至终没有透露出一星半点自己现实中信息，想来是十分避讳这个。 尹深也能理解，毕竟假如他自己在玩一款跟自己身份明显不符的游戏，一定也是要披个马甲，并且不愿意被三次元的人发觉的。 自己确实问的太多了。 于是忙找补道：“哦，我就是觉得这地方没听过，想来是外省的吧，哈哈……” 李陵舟这才说道：“差不多是我公司的属地……不过，哄孩子的，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听进去了。这小孩跟我小时候有点像，我一时忘了他是NPC了。” “是么？不是说从来不骗小朋友么？” 尹深有意无意地朝李陵舟看了几眼，始终没办反把这个迷一般的男人和刚才那不体面的小孩联想到一起，唯独俩人身上的冷静劲儿有些类似。 他顿时又感到惋惜，如果这小朋友真能到现实去，由李陵舟带着，想必也能前途无量吧。 说不定以后就是个小李陵舟，活脱脱大佬的苗子。 “走神了？”李陵舟说道：“还要靠你认路呢。” “没！” 尹深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人……或者鬼真情实感了起来。 不是他的作风啊。 “我记得，前面再左拐就该到了，诶，已经能看见了！” 闵从家的房子门窗紧闭，大门上落了个庞大的锁。然而二楼的白炽灯却亮着，窗口一个灰色人影倏地掠过。 第59章 瘟疫之城（16） 闵从的家人，不是全死了吗？ 尹深和李陵舟站在那扇有人影晃过的窗下，心里感到一阵冷意，难不成他们找错了位置？ “不会是我眼花了吧？”尹深说道。 这时二楼的灯突然灭了，证明确实有人在。 这当口，李陵舟已经掏出跟铁丝准备撬锁了。 “我也看见了，不管是人是鬼，不敢一直开灯而且还挂着锁掩人耳目，就一定有问题，嗯？” 李陵舟刚碰到锁，话音顿住，然后轻巧地一扭，直接把锁摘了下来，拿起一看，那硕大的锁分明就是坏的，而且破坏的痕迹很新。 “不是招贼了吧？”尹深说道。 “这家如此招风，要是敢动一定早就遭殃了，”李陵舟说道：“但锁最近才被破坏，这房子想来是被庇护着的。” 而就在这时，随着吱地一声，二楼窗子再次被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我就说是他俩！尹深！是我啊！快上来！” 是卓亦签。 尹深十分惊喜，刚刚还担心着的人居然出现在眼前，这默契简直一百分。 “你们怎么样？” 上了二楼后，尹深看到了盛延和凉云。 他们也才刚进来不久，屋里光线昏暗，正要开个灯查看下情况，凉云便听出楼下有人，于是匆忙关灯。 -- 第116页 “我们可太惨了，还没到目的地就先下车了，不巧又被难民似的人瞧见，追着我们讨药，足足追了三条街，好不容易快跑到指挥塔附近了，又中了，差点挂了，幸好恰巧跑到这房子这儿，盛延说这是闵从家，想来就属这里保险，就进来躲躲。” “嗯？”尹深反问道。 盛延解释：“当时整条街都被笼罩进一种诡异的烟雾里，我们不在烟雾范围内尚且觉得呼吸困难。” 凉云继续说道：“烟雾散得也快，来不及跑的人都晕倒在路上，然后我们就看到有人——穿制服的，但又不像城区内游先生的手下——在挨个补刀，后面跟着辆车在收集尸体。” 场面单是听上去就触目惊心，这分明就是屠杀，完全无法跟刚才小朋友口中的“消毒”画上等号。 果然跟城区内的消毒大相径庭。 更为过分的是，消毒和发放药品居然是同一个时间进行。 生怕居民都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吗？ 城区外已经人丁稀少，为何还要纵容这种无意义的清扫行为？ 尹深想起小朋友口中的怪物，难不成是因为城区外病入膏肓的病人不合胃口、无法果腹，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城堡里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是真正的一目五先生？ “我们刚才就是想看墙上的字迹，所以才开了灯。” 凉云和李陵舟站在墙边，说道。 墙面上贴满了陈旧的报纸，看报头是从十余年前开始，不同年份，不同报社，但从标题上来看，讲的全都是关于指挥塔的事情。 李陵舟轻轻撕开一张报纸，胶水已经因为日久而失去效力，显得脆而单薄，一撕便完整地脱落下来。 “按时间顺序拼一下。”李陵舟说道。 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墙面上一共贴了三层，大大小小剪裁过的新闻版块足有一百来张，一般同一天发生的事情各大报纸都写的大同小异，最终筛选过后，拼了一地板的报纸，终于拼凑出了多年前指挥塔的历史。 一切的起源在十二年前，这座雪山下的小城空降了一位副市长，据说曾是某位大人物，从当时的照片看，这人坐在轮椅上与市长等人合影，看起来病恹恹的。 “看这张合照。”李陵舟说道，指了其中一个人。 尹深凑近看了眼，犹豫不决道：“这是……游先生？” 确实是更年轻些、更丰腴些的游先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紧抿着唇，看上去有几分腼腆，形象气质与如今大相径庭。 他站在空降的副市长身后，神情有些不定，显然是刚跟着一起来的。 接下来的报道则是围绕着施工现场，当时正在建造指挥塔，不过报道上字里行间都称呼它为私人府邸。 想来那副市长派头很足。 三年后，工程竣工，副市长正式入住。 期间闵从被选中为研究员的报道，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和同事一起合影，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如今城区内的药厂。 这时瘟疫却出现了，闵从的研究团队被安置进塔里。 又过了两年年，瘟疫全面爆发，私人府邸改名为指挥塔。 而研究团队的合影人数却少了一半。 “从这时起，闵从就不见了。”李陵舟提醒道。 尹深道：“不止闵从，副市长之后也再未露过面。” 这之后的报道便几乎全是关于居民生活得水深火热。五年后，城区以药厂为中心，开辟出一处伊甸园，将所有健康的人集中起来，筑起高墙，自此天堂与地狱，只有一墙之隔。 “我看不下去这些照片了，”卓亦签撑着身子后退几步，躺倒床上去，哀嚎道：“这些照片让我晕血。” 他脸色确实不太好看，尹深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回来后，见李陵舟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页，看上去是曾反复被水打湿过的，字迹都不甚清晰。 这则报道的标题是：“瘟疫之源全家惨死，刽子手究竟是谁？” 下面还有一行小标题：“副市长护着的人居然是他？昔日指挥塔红人，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闵从的报道？怎么说他是瘟疫之源？”尹深纳闷道，借着李陵舟的手过去看：“想要个放大镜，这字也太难认了。” 李陵舟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叹了口气，在尹深追问下，略显惋惜地说道：“报道上说，他是第一个得病的人，只是他自从发病后便一直留在指挥塔内，有副市长压着媒体，没有小报敢讲，后来出了点事，副市长尚且自顾不暇，当然管不了他，就把他赶出来了。” “所以是他传染给了自己家人？” “这未明说。但是后来，他父母相继死去，只剩一个小妹妹。因为身体疼痛而日夜哭泣，眼睛已经瞎了，闵从压力太大，终于承受不住，决定帮妹妹解脱，再自丨杀的，谁知道杀死妹妹后他身上的疮痕竟痊愈了，他当场就崩溃了，据说游因——游先生的名字—— 带人冲进他家时他正拿小刀在自己身上割开一个接一个的小口子，密密麻麻地半边身体都是，一边大哭说早知如此，该让妹妹杀了自己……” “后来怎么样了？”尹深问道。 李陵舟把那张破旧报纸翻过去又看了几眼，说道：“从时间线分析，没过多久城区隔离区就建成了，闵从此时作为健康人，自然也被安排进去，然后还因为和副市长的关系，一直被游先生秘密保护着。再之后就意识一些小报的八卦报道了，真实性待商榷，不提也罢。” -- 第117页 是个足以令人唏嘘的故事。 凉云忽然说道：“闵从为什么这么特殊呢？他当初，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研究员。” 从第一张研究团队的合照可以看出来，闵从当时是站在比较靠边的位置的。 李陵舟反问道：“你怎么想？” “我猜，”凉云说道：“一定有关键事件被隐藏了，或者没有报纸敢刊登，关于那位副市长。” 随后他们还发现了勋章和表扬信，闵从的父亲曾是这座城市最早一批守卫军，一度身居高位，只是后来训练负伤，才退役了。 闵从房间里，除了满墙的报纸之外，最多的就是他童年时期的画稿，看来是个很喜欢画画的小孩子，只是画面内容令人窒息，大多都是噩梦里的鬼魂，以及一目五先生。 有一张画很特别，这画线稿已经流畅了许多，应该是年纪稍大一些的时候画的，画面里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只怀表，怀表在晃动着，而男人身边是闵从画的自己。 这张画的背面，则是张幼稚的蜡笔画，画上依旧是个拿怀表的男人，男人的五官零零散散的，小孩子的字也零零散散的，旁边写了两个字，师父。 “怀表……”尹深默念道，说道：“你们想到了什么？” 盛延吸了口气，说道：“催眠。” 没错，尹深想到的也是这个。 入夜。 不知是不是错觉，经过了一整天的随机“消毒”之后，尹深觉得这座城市愈发安静了，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在此穿梭的皆是游魂。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一直没有开灯，也尽量避免弄出声响。 “我守夜，你们可以轮流睡一会儿，我们凌晨三点出发，指挥塔里情况不明，尽量保证精力。”李陵舟坐在壁炉旁边的软垫上说道。 夜晚气温骤降，外面似乎又稀稀落落地下了雪，他们都裹着被子和毛毯，唯独李陵舟格外单薄地坐在那里。 凉云闻言，抬了下头，说道：“我也不困，我一会儿打算出去一趟，会在三点钟之前回……” “我建议你不要。”李陵舟有些清冷地对他说道。 尹深也坐起来看着他。 凉云自从出了城之后便一直不大专注，尹深知道他在惦记着林芙，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想在点亮灯之前，去找到自己的女友。 “你去哪找呢？室外已经没有人了，你一家一家的看吗？” 李陵舟侧着身体，月光下勾勒出他下颌眉峰的线条凌厉，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威压。 但凉云却顶得住这样的压力，他直视着李陵舟，说道：“如果你是我，你也做不到坐视不管吧？” 李陵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是你，我没有软肋。” “是么？”凉云轻声道，一种惋惜的语气。 李陵舟又道：“就算发生在我身上，我只会尽快点亮灯，我相信他，如果他还活着，灯亮后，他一定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凉云许久没有说话。 屋檐上的一块积雪不堪重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凉云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道：“我本来也是你这样想的。直到我来到这个房子，你们看到外面大门上的锁了吗？锁是被人为撬开的，上面的划痕还很新。” 李陵舟闻言转头认真地看向他，说道：“不是你做的？” 凉云唇角微微勾起，道：“不是我。” “嘶……”尹深胳膊上一阵剧痛，他抽回手臂，顺便给了卓亦签一肘：“你又不是刚知道，你惊讶个什么劲？而且能不能别一惊讶就掐我？” “我我我我……”卓亦签“我”了半天也没有后文，尹深看他一眼，发现他神色不对，活像只受了惊吓的鹌鹑。 “你怎么了？”尹深说道：“刚才是雪掉下来的声音，你一个北方人，不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吧？” “不……不是雪……”卓亦签冷静了一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说道：“是鬼！倒吊鬼！” 尹深为了证实是卓亦签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便去窗边帮他查看，又舍不得被子，裹着像只蚕宝宝似的挪过去，然而他刚碰到窗框，眼前顿时一黑。 ——是一个奇怪的黑影，上面很宽，头却在下方，头顶上一跟细长的东西，令尹深第一时间想起血社火上头顶被长矛刺穿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黑影倒挂在房梁上，正好和尹深面对面。 四目相对。 尹深跟窗口处倒吊着的鬼只隔了一层玻璃，他下意识地顿住呼吸。但玻璃上还是出现了一层模糊的雾气。 “啊啊啊——”身后卓亦签叫了几声，被盛延及时勒住脖子，憋得脸红说道：“我就说是鬼！有鬼！” 卓亦签就是看恐怖片时最不想带上的那种人，永远冲锋在制造恐怖氛围的第一线，如果有十成惊吓，那么三成是特效声效和鬼本身给的，剩下七成，全都要算在他头上。 尹深退了半步，不小心踩着了被子，向后摔进了一个有点硬的怀抱里，凛冽的香气冲入鼻腔的一瞬间，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好巧不巧又砸到大佬身上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好像他跟李陵舟身上有什么吸铁石似的。 而那鬼也怔了数秒，然后啪叽一声掉进雪堆里。 尹深刚才近距离看到了它的脸用黑布遮挡着，茅塞顿开：“不是鬼！那是个病人！” -- 第118页 话音未落，凉云已经迅捷无比地推开房门冲了出去，他朝着逃跑的黑影喊道：“林芙！” 第60章 瘟疫之城（17） 是林芙？ 尹深后知后觉，回想才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确实在哪里见过，而且头顶上多余的那长矛一样的东西，可不就是垂下来的马尾么。 可她为什么要跑？ 尹深道：“会不会有危险？林芙不太对劲啊，我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嗯。”李陵舟道。 而卓亦签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这两个不解风情的人，说道：“林芙对劲得很。她一定是因为脸上模样难看，不想跟凉云碰面，你们可别去添乱了，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处理去吧！” “是这样？” 尹深挠挠头，觉得卓亦签说的也有道理。 冰天雪地的，想来那两人也跑不远，于是他们各回各的被子，过了十几分钟，凉云果然带着林芙回来。 林芙眼睛有点红，一进来先道歉：“对不起，刚才吓着你们了。” “没事儿！”被吓得最狠的卓亦签由衷地敬佩道：“没想到你还活着，厉害，那其他被扔出城的……” 林芙摇头：“跟我一起出来的女孩第一天就因为消毒死了，我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今天出去找吃的，回来的晚了，你们在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差点进来了才发现。” “你一直住这儿？”尹深问。 林芙道：“住了两天。” 大门的锁果然是她破坏的。但她离开城区时还不认识闵从，看着满房间的线索，只能判断出指挥塔不太对劲。 “指挥塔后面的排水口能进去。”尹深将小朋友的情报与她共享。 林芙却道：“那儿不行，我去看过的，太窄，而且污水毒性强，是有腐蚀性的……我知道一条更好的路。” 凌晨三点，指挥塔的灯熄灭后一小时，一串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摸向指挥塔。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也遮掩了他们来时的痕迹，指挥塔最近的一圈有探照灯照射，走在前面的林芙在即将进入灯光范围前转了个方向，朝湖边走去。 “冬季是枯水期，水面高度比夏天要低两米左右，这个暗道便露了出来，”林芙手攀着湖边的石块跳下去，转瞬便消失了，随后从地下传来她的声音：“就是味道不太好。” 凉云紧跟着上去。 尹深朝下面一看，才发现湖壁上开了个直径约莫半米的山洞，跟着一起跳下去后，发现这洞里目前来看只微微潮湿，长了苔藓，看上去更像是废弃掉的。 这条路很长，林芙用手机开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李陵舟殿后，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是从里面锁上的，我撬了一天，才可算把里面的门鼻弄开，”林芙说着推开了门，又对他们道：“进去之后要小心，我还没探过情况。” 门开了，面前是一条更为宽敞的弯形走廊，有老鼠被惊扰到，吱吱叫着跑开，看来是少有人来的。 “是地下室吧，”凉云说道：“向上走。” “好像走不了了。”林芙皱眉说道。 前面能看到房间和环形楼梯，但在此之前，路被铁丝网状的东西挡住了。 林芙伸手想去推门，却听走在最后的李陵舟道：“别碰。” “怎么？” “是电网，”李陵舟走过来，查看了一下下方铁丝更为密集，说道：“可能是防老鼠的，也顺便防人。” 果然贴近后，还能感觉到一丝丝热度，林芙从怀里掏出半个烂苹果扔上去，只听“滋滋”一声，苹果的侧面被烤焦了。 不过铁丝网的疏密程度不甚相同，尹深走近看了下，指了一个比较大的缝隙说道：“这里说不定可以尝试……” “我来，”林芙说道：“我比较瘦些，更容易过。” “不行，”李陵舟道：“几百万伏的高压，稍微碰到一点就完了。先别急，看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紧贴地面的位置是个电源插头，不出意外正是给这高压电网通电的。 “这也碰不到啊，出去找根棍子来？”尹深道。 “其实已经快断了，绝缘体已经完全剥开，金属丝看的一清二楚，”李陵舟道：“被啃的。看来我得收回刚才的话，这电网防老鼠真是一点也防不住。” 尹深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李陵舟的观察力，像猫一样，乌漆嘛黑的环境他也能一眼看到老远。他就什么都看不到。 “那你的意思是？” “有没有金属质地的东西？”李陵舟问：“我试试看扔过去。” 于是众人开始翻自己的口袋，林芙用来撬锁的都是扁片石头和铁丝，铁丝太轻根本扔不过去，李陵舟试着用半个苹果砸，不想扔偏了一寸。 “对了，手机。”林芙道。 尹深忙拿出自己的：“我这台快没电了，你们的先留着好了，至少还能照明。” 李陵舟没有客气，拿过尹深的手机，掂了掂找了下手感，然后朝着那边扔过去。 两秒过后，没有任何反应。 “没砸着？”尹深遗憾道。 李陵舟道：“不是，搭在电线上了，但是怎么……似乎是贴在了为数不多的绝缘橡胶上，要是能稍微挪动一下……” 他刚说完，黑暗中，尹深的手机骤然发出强光，伴随着“嗡”地一声震动，光源处噼里啪啦地火星四溅，光瞬间灭掉了。 -- 第119页 “呃，哪个机灵鬼给你打电话了？”林芙笑着问他。 尹深目瞪口呆了片刻，才说道：“啊，没电关机了……手机的出厂设置，自动关机时会震动。” 李陵舟已经拽着铁丝网扯开了一个供人通行的口子，他回头看看尹深，眼含笑意地比了个大拇指道：“小福星。” 尹深悬着的一颗心掉回平地，他把李陵舟的手压下来，道：“那还得感谢舟哥给我剩的电量恰到好处。” 顺利通过铁丝网，尹深的手机也算是报废了。但他还是捡起来带走，心想着万一离开世界之后能恢复原状呢。 指挥塔的内部中心是中空的，有点像老式的筒子楼，楼梯是螺旋状向上攀升，他们走了一段，再往下张望时，带着一种莫名的失重感，尹深这种没有恐高症的人都有些脚软。 下半部分几乎都是宿舍和储藏室，各种鼾声此起彼伏。但七八层楼之后，他们见到了第一个值班的岗哨。 岗哨手里拿着警棍，站得笔直，颇有些架势。 “引过来。” 李陵舟说道，他藏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等岗哨过来时稳准狠地一个手切把人放倒。 “会不会醒？”凉云看了眼，说道。 “三五个小时没问题。”李陵舟说道。 不过凉云还是就地取材，用这个岗哨自己身上的衣物把人绑了个结实塞了嘴巴扔进角落里。 一路走上去，遇到的岗哨都这样摆平，李陵舟在前面下手，凉云在后面绑人，配合十分默契。 而盛延和卓亦签总是围着墙皮窃窃私语，尹深走过去问他们：“看什么呢？” “墙里有管子。”卓亦签说道。 果然，剥落的墙皮之下，藏着一截塑料管道，盛延已经剥开了一点，手指戳进去，里面软软的，是另外一根细管子。 “好像是输送什么液体，”盛延若有所思道：“有点像静脉注射的那种软管，但更粗些。” 这种比喻令人不由得想到这座指挥塔本身便是个有生命的实体，墙壁里面流淌着血液。 “还有几层？”盛延问。 李陵舟道：“再两层。” 他们分析如果塔里有“怪物”居住，那么想必就是在最顶层了，毕竟按照国际惯例，公主和怪兽都是住楼顶的。 而当他们走上最上面一层，猜测已然得到了证实，这里装饰都和下面不一样，地毯的材质十分细腻，墙上挂着画框，十分讲究。 整整一层只有一个房间，房门关着。 李陵舟走上去轻轻转动了把手，居然一下子便开了。 透过门缝，从里面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不会真的有个怪物住在这儿吧……”尹深极小声地说道。 屋子里漆黑一片，还有一股子怪味，像是长期腐败的环境下被反复洒了酒精。但通风很差，酒精难以挥发，长期积淀下来，简直催人作呕。 “就这么进去？”盛延又道：“万一不是怪物呢？” 确实如此，如果里面真是个怪物，杀掉了事，但如果里面是个人呢？该怎么办、怎样做灯才会亮？ “留两个人在外面。”李陵舟说道，于是最后面的卓亦签和凉云留下来看着门，剩下的人进到屋子里，慢慢适应着里面的黑暗环境。 而就在这时，呼吸声停住了。 里侧的房间里传来床铺吱扭吱扭的声音，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叫。 四个人立在原地动都不敢动，等着里面安静下来，谁知却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为什么不进来？” 随着他讲话，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失手打翻了水杯，有些懊丧地边咳边嘟囔。 被发现了？ “喂，你们这些家伙……”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真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进来帮忙就在外面站着？关门需要那么久？你是被粘在了门框上么？里昂——今天是你么？” “不是他。”尹深捏着嗓子回了一句。 心里有苦难言，尹深是最后进来的，“粘在门框上”的可不就是他么。 想来这房间里乌漆嘛黑，里面的家伙应该是通过声音判断的，也不知能否蒙混过去。 紧张地等待着，数秒后，里面的人又咳嗽了一番，才说道：“算了，我也记不住你们几个新面孔的名字，来吧，进来帮我。” 黑暗中，李陵舟抓住尹深的手。 尹深犹豫了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然后抽手出来，朝他们比了个嘘，然后单独走了进去。 “几点钟了？”里面的人再次开口问道。 尹深也不知道几点，随口胡诌道：“六点半。” “怎么越来越晚……”那人说道：“把我桌子上的东西拿来。” 桌子？在哪？什么东西？ 尹深有种蒙眼睛捉迷藏的感觉，其实屋里也不是全黑，但他也只能看到物品的大致轮廓。 摸上书桌，最大的东西是个有些粗糙的圆形东西，有点像…… 斗笠！ 尹深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一目五先生的斗笠。 尹深把斗笠拿起来，硬着头皮递过去，床上的人接过后窸窸窣窣地戴好，才说道：“好了，开灯吧。” 灯在哪？ 尹深欲哭无泪，他只得象征性地朝去墙上摸索，摸了半天，忽然灯自动亮了。 -- 第120页 门口李陵舟的身影一闪而过。 “还有人在外面？”床上的人问道。 “是……”尹深捏了把汗：“他……跟我一起进来打扫……” “哼。”那人嗤笑了一声。 尹深终于看清了床上的人，确实是个人没有问题。但他却是整个房间里腐败气味的源头，尹深忍住想吐的冲动，只见他头上戴着那顶斗笠，斗笠是特制的，材质很精细，且垂下来的是两层丝绸，灰色，很难看见里面人的长相，同样那人也看不见尹深。 这让他松了口气。 这房间是总统套房的结构，卧室很大，书桌也在这边，墙上挂着一排制服，以及各种奖章合照，照片上的人尹深见过，正是那位副市长。 这位长官准备下床了，不耐烦地咳嗽一声示意尹深帮忙。 尹深回神，把墙边的轮椅推过来，然后屏住呼吸去搀扶他，谁知他的重量极轻，看起来鼓囊囊的身材却没多大份量。 而当他的脚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时候，尹深差点腿软。 那根本不是腿，而是两截骨头。 像是被野兽啃食过似的，光秃秃的两截骨头，从脚踝处一直延伸到小腿的一半，只有骨头，再向上则挂着碎肉，已经没有血能流了，脓疮糊满了断面。 尹深也是见过许多病人的，但没有哪一个是他这般惨状。 “看什么？”副市长察觉到尹深的视线，有些不满：“又不是第一次看。” “抱歉。”尹深收回目光，只见副市长转移到轮椅上，又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复古风的怀表。 等等……这只怀表…… 尹深见过，几小时前，在闵从的画稿上见过。 怀表链子极细，表盘却宽大，一圈一圈水纹一样的图案，副市长把它缠在手上，自己挪动着轮椅，忽然说道：“你不是我的人。” 第61章 瘟疫之城（18） “你也不是塔外的病人，”副市长继续说道：“你是谁？” 尹深双脚如被冰封，他攥紧了拳头，思量着是先把人打晕控制住比较好，还是先礼后兵，好好跟这个NPC聊一聊。 而就在此时，他偶然瞄到副市长的领口处伸出来一根细长的管子，管子里流淌着稀释过的棕褐色的液体。 那一瞬间，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经历的一切重新浮现，无数曾被忽略的细枝末节，在这一刻清晰起来，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会长期与瘟疫共存，也明白了为什么要把健康人像待宰的牛羊一般圈养起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闵从是你什么人？”尹深问道。 副市长愣了一下，他似乎在认真回忆这个名字，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才恍然大悟道：“他么？随手帮过的一只小狗，可长大后居然又回到我身边，还心甘情愿当我的第一个培养皿……” 他说道这里，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像是不愿再继续回忆，便道：“原来你们是他的人？他现在如何？哈哈，不对，我不该这么问，毕竟在城区里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他话锋一转，忽然严厉道：“门口的人别动！” 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一把手丨枪，指向尹深的眉心，又道：“现在轮到我问你们了。” 尹深余光看到李陵舟在不远处，盛延和凉云则站在门口，此时齐齐顿住。 他看了眼枪口，道：“你想问什么？” “你们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这还真是问着了，尹深心道，我们的目的要是跟你说了，只怕你三观都要坍塌。 “你是以什么立场问我的呢？”尹深在枪口下说道：“你还是人吗？” 副市长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尹深说完也觉得这句话颇有歧义，便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 完蛋，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但副市长却忽然慌张起来，他眼睛一直在自己胸前的管子上游荡，拿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令人不由得担心随时擦枪走火的可能。 李陵舟又向前走了一步，副市长像只受惊的蚂蚱，枪口忽然转向李陵舟，大喝道：“站在那儿！” 机不可失，尹深则趁此上前一把扯掉了副市长身上的软管，淡棕褐色的液体倾泻而出，撒在洁白的床单上，仿佛凝固的血液。 “呃——” 副市长的枪“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痛苦地从轮椅上跌下来，干枯的手不住地摸索，试图找到自己的生命之源。 但他的下半身却有脓血不断地流出来。 就好像，这个人在慢慢地融化。 尹深扯着软管远离他，躲避着脚下臭气熏天的脓血。副市长的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他伸出手，按下了床头柜上红色的按钮。 一瞬间，警铃大作。 李陵舟冲上来将软管彻底扯断，拉住尹深道：“走！” “他……” 话音刚落，副市长彻底扑在床边不动了，那双本就干枯的手彻底变成了白骨。 与此同时，指挥塔的灯光骤然点亮，凉云去窗口拉开了窗帘，第一缕晨曦从地平线上升起，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干净而亮眼。 远处的所有房舍，有人暂存的、无人居住的、甚至断壁残垣，在那一瞬间齐齐发出柔和的光芒。 -- 第121页 “灯亮了！”凉云转身，神情热切地说道。 而门口处，卓亦签和林芙已经跟人打了起来，一个岗哨打扮的人被卓亦签扔了进来，当场昏死过去。 “走！找路引！”尹深喊道，从门口杀出去，同时拍拍卓亦签说道：“身手不错啊。” 卓亦签一扬头，道：“当然，否则你以为我怎么在罗马斗兽场活下来的？” 不断地有人冲上来，但大多数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警报上来看情况的，然后迅速就被解决掉。 “这……咱们路引去哪找啊……”卓亦签一边打架一边说道。 塔里的守卫确实都没什么战斗力，长期养尊处优的，但人数太多了，场面混乱不堪。 “那儿！”尹深指了下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只能一层一层试了！” “大爷的……”卓亦签碎碎念着。 这时楼上传来更大的骚乱，岗哨和工作人员逃命似的往下跑，口中喊着：“快炸了！” “他们在喊什么？” 盛延拽住一个从楼上张皇逃窜下来的工作人员，问道：“什么炸了？” 工作人员刚才显然没注意到这几个人，慌乱之下还以为是自己人，他挣扎了两下，极其不耐烦地说道：“楼上！你们没去看过吗？！” 尹深心道我们刚从上面下来，并且对天发誓他们既没杀人也没放火，压根不知道什么东西要炸。 “你说清楚点！” 岗哨道：“长官！长官出事了！他死了！还问什么炸了！我告诉你！指挥塔就快炸了！” 指挥塔？ 莫非那个红色的按钮并非只是单纯的报警。 “糟了……”尹深对凉云他们说道：“你们的路引是什么？如果不是一定要在指挥塔里就快走吧！” 凉云和林芙没有多言，说了句“后会有期”便朝楼下跑去。 李陵舟问道：“你们的路引必须在塔里？” “嗯……塔里能找到的可能性更高……”尹深顿了顿，催促道：“你也快走！” “我没关系。”李陵舟依旧说道，似乎整个指挥塔炸不炸对他也没有影响。 尹深他们只能抓紧最后时间一层楼一层楼地找他们路引。李陵舟一直跟着他们，满脸困惑地看着他们尿急一般地冲进各个楼层的卫生间，然后摸人家的马桶盖。 李陵舟：…… 行吧。毕竟路引是什么，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决定得了的。 尹深却还是在为李陵舟着急：“你路引是什么？别管我们了，时间有限！” “我没事。”李陵舟说道。 他是不一样的。 “你……”尹深话未出口，忽然一阵强大的吸引力将他卷入混沌之中。 找到了！ 就是这只！ 身下冰凉一片。 尹深在地上坐了很久，回过神来之后，照例先联系了卓亦签和盛延。 手机居然真的恢复了原状，连电量都没有变化，没有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但李陵舟怎么样了？ 他出来了吗？ 劫后余生的感觉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动，尹深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瘫坐在沙发上一口喝了半罐，糯崽夹着尾巴凑过来，可怜兮兮地跳上尹深的大腿。 他看了眼手机，有条吴欢的微信。 “出来了？” “出来了。” 吴欢又道：“晚上有空吗？” 尹深刚想推脱，又见吴欢说道：“我们老大想见你。” “谁？”尹深问。 “蓬莱会所现在的老板，你的另外三个小伙伴也一起来吧。” 另两个好说，李陵舟有点难啊。 尹深想。顺手摸了下胸口，忽然激灵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怎么了？”电话那边吴欢问道。 “没事！那晚上见面再说，我现在有要紧事。” 他的石头链子不见了！ 扔下手机，进去卫生间找了一圈，没有，明明一直带在身上的。既然到处都找不见，那就只可能是掉在第二世界里了…… 这可糟了。 “你把石头丢了？！” 意式餐厅的包间里，卓亦签大声说道。 尹深他们三人先到的，尹深愁眉苦脸，手掌撑着下巴说道：“太混乱了，没留意，哎，是我不对。” 盛延说道：“没关系，在第二世界里丢东西不要太正常，多少人把命都丢了的。石头而已，一会儿见着吴欢姐，再问她要一条便是了。” “我也这么想的。” 盛延又道：“我在意的是，为什么蓬莱会所的老板要见我们？” “不知道，”尹深道：“吴欢姐什么都没说。” 又等了一会儿，卓亦签无聊地转着餐勺，说道：“她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我好饿，吃什么意餐啊，老子现在就想冲到楼下大排档去吃碗加两份面的麻辣烫。” 尹深的肚子十分配合地跟着哀鸣了一声。 这时，包间被打开，服务生引着人进来。最前面的便是吴欢，她穿着一条修身的暗蓝色长裙，长腿一伸，气质卓群。 吴怡也跟来了，现实世界里的她看上去似乎更加孱弱，姐妹两个对比鲜明。 而最后面，是一个年轻而瘦削的男人，男人戴着墨镜和口罩，看来就是那位老大了。 -- 第122页 尹深看他有几分眼熟。 男人坐在他对面，摘掉了墨镜和口罩，笑容淡淡地看着他们，说道：“又见面了。” 尹深盛延卓亦签：？？ “凉云？！”尹深惊道。 旁边的吴欢“噗嗤”一声笑出来，捂着嘴巴说道：“不好意思没忍住。好久没听见有人叫老板的艺名了。还是正式介绍一下吧，这位是蓬莱会所的老板，允良先生。” 尹深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深藏不露啊。” “哪里，你们也很厉害。” 互相恭维过后，允良问起李陵舟，尹深解释说他本来是就是第二世界里遇见的人，现实中未曾见过，允良闻言有几分失望。 但他们还是愉快地吃完了这一顿饭，吃饱后的卓亦签也不再惦记楼底下的大排档了。 “对了，林芙怎么没来？”尹深道：“这也是艺名？” 允良笑道：“不，她就叫林芙，出来后她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就是不方面见人。其实今天我主要是来感谢你们，我能找到她，离不开你们的帮助。以后有需要蓬莱会所提供的援助，就尽管提。” “不用这么客气，”尹深忙道，两拨人各自都是出了力的，他又道：“不过还真有件事，我的石头丢了，不知道能不能再……” 吴欢闻言，喝水差点被呛到，一边咳嗽，看上去神色不太对。 “不合适的话也……” “不是这个问题，”允良道：“石头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中途换信物是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怎么讲？” 吴欢道：“只有人死了，才会换石头。你问他，他应该知道。” 吴欢看向盛延。盛延怔了下，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算了，别换了，”尹深忙道：“我们三个重新分一下是不是就可以？” 允良解释道：“因为上个世界的灯亮了，我们走后，世界会消失，所以落在里面的东西也会跟着完全消散，你们重新分配石头，不会有问题的。不过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再给你们。” “那就不换了，”尹深笑道：“多谢你。” 允良看了尹深几眼，问他：“你好像还有别的事要问我？” “是……”尹深斟酌着说道：“我就是自己好奇，你把去过第二世界的人集合起来，有什么用呢？” 允良沉思片刻，道：“我一直在尝试寻找断开与第二世界联系的方法，所以想更多的收集线索。但细说起来，蓬莱会所并不是我创立的。” “那是谁？” “不知道，”允良道：“是一个很久远的人吧，这个组织已经存在了不下上百年了，只是中途一度衰落过，到了我手上，进入第二世界的人突然增多，才又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那会不会……第二世界也曾有一段时间是沉寂的呢？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那个人，留下了很多传说，”允良回想道：“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来会所里瞧瞧。” 晚餐结束后，允良很快便离开了。 吴怡试图邀请尹深去附近的小公园转转，讲话时被卓亦签听见，一个劲地起哄。 尹深在心里把卓亦签闷头揍了一顿，然后迎难而上拒绝了她。 他不喜欢在感情上有任何的模棱两可，不愿意自己被吊着，更不愿意吊着别人。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也绝不会耽误别人。 吴怡失落的眼睛格外可怜，卓亦签怜惜道：“哎，姑娘要是看上的是我多好，我一定舍不得伤人家的心……” 尹深瞪了他一眼。 盛延笑道：“你？看看人姑娘喜欢的款，尹深这样的，你至少先瘦二十斤再说吧！” “我身上都是肌肉好不好！”卓亦签恼火道：“别说的我像个胖子似的！” 第62章 迷梦轮回（1） 盛延请了几天假，他说要回他爷爷家看看，这孩子经过上个世界后再也不认为家里的老一套没有价值了。 尹深不久前还从允良处听说，白无风死在了家里，尸体是许多天之后才被发现的，惨不忍睹。 应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古话。 他是在尹深回到现实世界后足足过了两个月才死亡的。据说这种事也时有发生，在第二世界里死亡的人，现实中死亡的时间却千差万别。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尹深愈发觉察路引的重要性。于是他干脆把家里的杂物家具来了一次大清空，希望下个世界的路引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但没想到第二世界回馈给了他一份令他哭笑不得的大礼。 或许是在瘟疫之城里的群居生活令尹深产生了某种对大空间的向往。于是他以抽奖的方式抽中了一套别墅。 而随之赠送的是全套豪华家具套组。 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天下着小雨，尹深与帮他搬家的卓亦签站在别墅门口望天。尹深考虑过转手卖掉或出租，但抽奖条件里做了限制，有以上行为会被收回。 到手的兔子不能说跑就跑了，说什么也得住进去。 糯崽倒十分高兴，满院子撒野，楼上楼下地跟着搬家工人跑，是人群中最欢欣雀跃的一个。 “要不搬来一起住？”尹深侧头问发呆的卓亦签。 “算了，你这儿大东边，我公司在西边，通勤四小时，太可怕了，”卓亦签遗憾道：“我周末来看看你。不过你自己住这么大房子，会不会虚？要不招个合租的？” -- 第123页 卓亦签擦了擦嘴角羡慕的口水，表示下个世界也要许这种现实一点的心愿。 他就是傻，以前最大的愿望都是升职加薪，可加来加去不还是条打工狗，怎么想怎么吃亏。 尹深想了想，道：“算了吧，万一哪天我突然消失或者……别再吓着人家。” 毕竟别人的富贵是苦中求，而他们，这些被迫卷入第二世界的人，命就像只高飞的风筝，而且风筝线可能还是纸糊的。 尹深一直很在意连续两个世界都没有找出内鬼的事情，他跟允良说过，允良说他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但蓬莱会所人脉强大后就可以用排除法——在现实中无法联系上的那个人，即便再不可能，也是鬼无疑了。 尹深听后心里一沉。 他想到了那个男人。 第一次尚且可以推到手机遗失的缘故上，但这次……为何李陵舟留给他的号码依旧是空号。 但不久后，尹深收到了一封信。 是允良转交给他的，信密封着，打开后字迹有点歪扭，似乎还带着些微微的颤抖感，允良没见到送信人，他身边的人也没看到，没人能说的清信是怎么来的，但信的署名是李陵舟。 尹深拿着信封，看了半天才打开。 “展信悦，抱歉许久未同你联系，我所在之处基建极差，通讯工具总也无法使用，正在尝试解决。担忧你近况，特遣人来送信，别来无恙？或许下个世界还可以再见——李陵舟” “你说谁寄来了信？” 卓亦签擦了擦口水，难以置信的问道。一来是这个人令他吃惊，二来则是现如今还有人要通过写信的方式联系？ 怕不是刚从古代穿越回来的？ “李陵舟……”尹深皱着眉头说道：“这世界上还有信号差成这样的地方吗？我在上个世界里是听他说起过他公司在一个什么岛上，难不成……这岛在太平洋中心？百慕大三角？” 越想越离谱。 “他没有留地址吗？不想你回信？”盛延问。 尹深说道：“没留啊，发愁。” 过了一会儿，卓亦签又道：“别想了。总之这封信至少能确定他是现实中的人吧？就算李陵舟真在什么百慕大，他也总有回国的时候，有机会一定能见面的。” 尹深张了张口，过了半晌才缓缓地低声说道：“也不是一定要再见……” 但心里却实打实地惦记着这个人。 尹深以前总觉得时间难熬，尤其是读书时的每节课、或工作后的每个周一周二，时间都被拉扯得无限长。 但是反复进入第二世界后，原本厚重的时间被切割开来，倒显得飞一般地流逝而去。 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多久，向现实世界暂别的时刻再度来临。 有微风吹在脸上，温柔又舒适，尹深抬手遮住阳光，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片姜黄色的屋顶上，屋顶很高，视野极佳，远眺全是亮晶晶的、望不到边际的水面。 ——是大海。 温柔的风也是带着海水咸味的。 “快下来呀！”尹深又听见了这个声音，从下方传来，刚刚就是这个声音把他叫醒了。 他滚到屋顶的边缘，看清下面站着两个侍从，扯着嗓子叫他。 “好了好了，就来。”尹深懒洋洋地抻了抻筋骨，下面两个人真的很讨厌，每天盯着他，一有个风吹草动便向他们主子汇报，他好像不是来当主人，而是来当犯人的。 他刚落地，一个侍从又急忙说道：“公爵大人要等急了，还不快点走，对，还要换身衣服，你看看你，又穿成这样子。” “我穿得再正常不过了好吧……” 尹深嘀咕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利落的短褂、宽松的长裤以及小牛皮短靴，明明干净又利落，凭什么要他换？ “我就喜欢这样，你们殿下都还没说什么。” 那侍从讪讪地讲不出话来，尹深瞧不得他一脸无奈的模样，便吹着口哨大步走向旁边的城堡。 他野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尹深轻车熟路地穿过会客厅，直接上了三楼，目不斜视地穿过一排挂着铭牌的房间，走到最里面的那一间，推门进去瞧了几眼，纳闷道：“人呢？不是说等我？” “殿下早就下楼去啦！”侍从急吼吼地赶过来说道，一边嘀咕着尹深人高步子大，他们跟都跟不上。 尹深不屑地笑了一声，转身扯扯他们繁复服装，说道：“看吧，谁让你们喜欢穿这种？回头撞见鬼了跑都跑不动，第一个先被解决掉。” 说完顿了顿，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表情，才又问道：“哪个餐厅？” 一个侍从咬牙切齿地说道：“二楼，最大的那间。” “得嘞，你们慢慢挪过去。” 尹深说完小跑着穿过来时的走廊，坐上楼梯的扶手危险性十足地滑到了底，转过弯去便闻到了美食的香气，是芝士焗虾仁的味道。 推门而入，先是被富丽堂皇的璀璨珠宝闪了眼睛，而后他看到长桌的一头，已经坐了几个打扮各异的人，简直比他更加奇装异服。 而与这些人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男人面容英俊，深红色丝绒制服衬得肤色雪白，他正从餐盘里拿起半块面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 -- 第124页 那双眼睛狭长而明亮，像是一道星辰瞬间照进尹深混沌的脑海里。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这是在哪？ 他所在的城市不临海，他也从去过古堡。 身上穿的衣服好奇怪，帽子弄得他痒痒的不舒服。 他没有侍从，也不知道刚才那两人的名字。 他也没有吃过芝士焗虾仁…… 但是那个英俊贵气的男人他认得，那是李陵舟。 尹深站在门口，足足怔了半分钟，侍女像看不见他似的径直绕过，端盘进餐厅。 直到李陵舟放下面包，唇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然后对他招了招手。 像是在说，看吧，果然又再见了。 清醒之后再观察环境，只觉得处处都充满了诡异，餐厅没有地毯，地面亮晶晶的能照出人影，明明是清晨，硕大两个玻璃窗开着。但屋子里却显得阴沉昏暗，即便挂着三面镜子也无济于事。 总有一层阴郁之气笼罩着。 尹深顿时明白过来，他又进入了第二世界，那么圆桌上的人，是队友还是NPC？ 这些人眼神涣散，看起起跟刚才的他如出一辙。 那李陵舟是清醒的吗？ 尹深走过去，刚给李陵舟倒了杯红酒的侍女拉开一把椅子，斜眼看了尹深，道：“请坐。” 位置旁边是个同他一样穿戴朴素简洁的男人，男人背上背着个罗盘，像是随时要出海。 果不其然，靠近后便闻到了一股子海水味道，要么是渔夫要么是航海家。 “坐到我身边来。”李陵舟说道。 尹深没动，他看了看侍女，这位定然是NPC无疑了。但这位侍女闻言却乖乖引着尹深到李陵舟身边的位置，表面上毕恭毕敬。 “你……” “嘘，”李陵舟拿给尹深一块面包，说道：“再等等。” 硬邦邦的法棍啃完，餐厅里又陆续进来了一些人，尹深发现这些人全都是两两一对进来的，落座后也只跟对方小声说笑，最后管家走进来，侍立在旁，锐利的眼睛总是低垂着，将那两抹精光掩饰得很好。 而此时，餐桌上一共是14个人，看来这个世界的队友全在这里了。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有几个人像尹深一样在某个契机下清醒过来，一看便是老人了，短暂的惊慌后，尚且能稳住局面。 但更多的人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互相看对方的目光也是充满敌意的。 这是尹深吃过的最长的一顿早饭。直到阳光都有些刺眼，所有人才放下餐具。 这时管家说道：“我代替主人感谢大家的到访，希望七天的时间里，各位相处愉快，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和我说。” 一个戴着尖顶礼帽的女孩子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有两个穿着华服的人明显地嗤笑一声，看她俩的眼神，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而管家却只是笑笑，然后走到李陵舟身边，微微颔首道：“公爵大人，看来还有很多人不认识您。” 话音一落，恢复清明的人看李陵舟的眼神顿时不对了，任谁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张桌子上的都是队友吧，那么推断下来，跟“公爵大人”明显相识的尹深，身份也要重新定义了？ 尹深从大家投递过来的目光中读懂了他们的意思，情急之下脑筋一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在餐桌上不作声色的转了两圈，并怼了怼李陵舟。 李陵舟没有携带手机的习惯，于是他在众人的注目礼下，从领口处掏出根链子，上面缀着几颗石头。 于是清醒的人稍微放下了警惕。毕竟有些资历的人都知道蓬莱会所的存在。这个石头，在场的许多人身上也都携带着。 只有尹深惊讶不止，他盯着石头看着，忽听李陵舟说道：“上个世界你掉的，我在现实中不方便还你，只好通过这个方式给你了，没有给你造成麻烦吧？” “倒是没……”尹深摸了摸头，说道一半猛地顿住，他脸色忽然苍白起来，重新在队友中间环视一周，然后回头问管家：“还有没有别的客人？” 管家摇头道：“客人齐了。” 尹深如坠冰窟，怎么万分之一的概率就让他碰到了？卓亦签和盛延不在，他们俩是被分到了一个世界，还是各自失散了？尹深不敢想。 李陵舟看他神色，也明白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俩怎么突然沉了脸色，继续有人问管家：“那我们这七天都要做什么？” 管家说道：“你们是客人，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好。不过，既然早餐都用过了，还请诸位移步宴会厅，或许在那里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趣哦。” NPC的话自然要遵守，大家陆续起身，管家又补充道：“对了，这座古堡很大，提醒下诸位，千万不要你的爱人分开，以防时间久了，就很难汇合了。” 爱人？ 刚才最先提问的尖顶礼帽的女孩子略显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男人，她还没清醒的时候就一直在跟这个男人逗笑，表现得十分亲密，如今醒了，再面对彼此却又有点尴尬。 尹深惦记着好友，脚步沉重地走在最后，李陵舟配合着他的速度，趁着无人关注，从脖子上摘下石头塞进尹深手里，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会……” “不，”尹深忙抬头看他，说道：“不是你的错，我还要感谢你特意来还给我。只是……我们谁也没料到。算了，我也要相信他俩，毕竟也经历过几个世界了，不会出问题的。” -- 第125页 尹深笃定地说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攥了拳。 所有人都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人发觉，众人离开后的餐厅，亮晶晶的大理石地面忽然像涌起了水波一般，波动了一下，水波之下，似乎潜伏着某种体型庞大的鱼类，屋子里的阴冷感更加明显。 第63章 迷梦轮回（2） 宴会厅在一层，是个装饰奢华的房间，吊灯上镶嵌着各种宝石，璀璨夺目，墙上摆着的装饰品也都十分考究，一看便不是俗物。 尹深忍不住对李陵舟调侃道：“你家可真有钱。” 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第二世界是不允许分心的，别到时候那两位活生生地回到了现实里，他自己却挂在了里面。 而李陵舟听他说完，却凑近些许低声说道：“也是你的。” 尹深脑子里顿时冒出刚才管家说的那两个字，刚才惦记着别的事情，没顾得上，现在才隐约从耳根处蔓延上来一片烧灼感。 看来这是个喜欢给人组cp的世界……尹深想。 管家把众人带入宴会厅，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便带着侍女们离开了房间，还不忘关门，尹深甚至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有人走过去拽了拽，然后摇摇头，果然被锁了。 “这是什么宴会厅？为什么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公爵大人，您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一个头顶带着皇冠的年轻女孩不满地说道，她语气娇憨，透着一股子戏剧腔，听起来奇怪至极。 尹深看着她雾气蒙蒙的双眼，道：“伤脑筋，怎么才能让他们清醒？大佬，你是怎么醒的？” 李陵舟道：“进来的那一刻。” ……行吧，不是一个量级的。 李陵舟又问：“你不是？” 尹深道：“我看你见的时候才清醒，可能是需要一些跟现实相通的东西，来促使清醒。” “不要理他们，”刚才戴着尖顶礼帽的女孩和她的伙伴走过来，说道：“我们聊聊？我叫……诶，我叫……” 她尝试了几次，却说不出自己的名字，顿时有些惊慌。 李陵舟道：“是这个世界的限制吧，不要勉强。我们可以用身份代称，我是公爵，他是……” 李陵舟打量了尹深一番，看着他头顶上的羊毛毡帽子和利落的短褂打扮，说道：“你怎么看上去像个牧羊人？” “我就是。”尹深捂了捂脸。 对面两人也颇为困惑，为什么公爵和牧羊人会是一对儿？这个世界还真是恶趣味。 “嗯，那我应该是个女巫，”女孩掏出一个紫色水晶球，道：“我有这个。” 她的男伴点点头，说道：“我是游医——清醒之前和她聊天的时候这副身体自己说出来的。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我是谁。” “好的，目前清醒过来的只有我们四个？”尹深道。 “似乎是的，奇怪的是，这个世界不给任务，心脏也没有出现，”女巫看了眼李陵舟，跟自己的男伴比对了一下，感到十分遗憾，再次确认道：“你确实是现实世界来的吧？” “当然，”李陵舟道：“不过，我倾向于，管家刚才已经给了提示，他让我们注意安全，那么就意味着，此时宴会厅里，一定有危险的东西。” 他话音一落，那股子阴冷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很快尹深便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心理作用。 因为其他人也纷纷搓着胳膊，娇嫩的公主大声嚷嚷开，叫着仆人来关窗。 但不用谁动手，因为窗子压根就没有开，只是擦得太过干净，像是不存在一般。 “你觉不觉得有点怪？”尹深问李陵舟。 “哪里？” “城堡里，应该有这么多镜子吗？” 尹深狐疑道，他毕竟除了郊区的仿冒北欧古堡游乐场之外也没去过其他城堡，但这镜子多的简直……每走几步就可以侧头整理发型的程度。 难不成…… “城堡主人，”尹深对李陵舟道：“你难不成是个自恋狂人设？” “别闹，”李陵舟道：“有东西来了。” 只见厚重的窗帘居然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合拢，宴会厅阴森得仿佛一间地下密室。 “开灯！快开灯！” 有人惊慌失措地说道，但谁也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洁白的墙面上除了镜子便是装饰。公主打扮的女孩吓得不轻，扑进她男伴的怀里。 这时宴会厅里最大的一面镜子发出幽光，仿佛有水波冲刷过镜面。数秒后，幽光汇聚，凝聚成一段话：“把丢失的名画还给我。” 这些字是一笔一划写上去的，写的速度不快，蘸的液体有点多，顺着镜子缓缓地淌成一片长短不一的竖线。 字迹写完后，上方一幅画作一闪而逝，是幅色彩艳丽的抽象派画作，尹深学得是美术专业，世界级别的名画基本都有过研究。但这一副幅，他在现实中却未曾见过的。 正想再细看时，名画又消失了。 它淡去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微微凹陷的方框，看来是需要把名画挂在这个位置，而下方，出现了一行新的字：“时间：日落前。找不到的话，会被扔出城堡哦。” 后面还调皮地画了个笑脸，但是因为液体流动。没过多久，那张脸看起来便像是在七窍流血。 大家对“扔出城堡”反应很大，全都面露惊恐的神色，尹深也稍微感觉到有些心慌，他道：“被扔出城堡，等于死亡么？” -- 第126页 “反正绝没有什么好事，”女巫脸色苍白地说道：“总之我们先找线索。镜子要画，城堡之外都是森林和大海，画一定就在城堡里，我们有一天的时间，我想能够找到。” “嗯，但现在的问题是，门锁着。” 尹深和李陵舟先检查了一番写出文字的镜子，尹深最初怀疑是投影或者电子屏幕。 但镜子对面的墙上空空如也，而镜子……无论怎么查看，就只是普通的镜子，连水波都不见了，而字却是写在内层的，擦不掉。 看来是超自然力量了。 尹深打了个冷颤。即便再怎么不愿意遇上，但这个世界的对手，只怕真的是鬼。 而在他们检查的空当，公主颐指气使地对其他人呼来喝去，急切地让大家赶紧去找那幅画。而她自己却像是吝啬脚步似的舍不得动一下。 “门能打开了！”有人尝试后，惊喜地说道。 “等等！” 在众人一窝蜂涌出去之前，李陵舟道：“城堡一共有五层，每两人搜索一个楼层，剩下的四个人分别负责庭院以及旁边的灯塔。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名画不一定是被摆在表面上的。” 自发地对负责的区域做了分配，公主很不愤地抬头看着李陵舟冷哼一声，却什么话都没说。 尹深又补充道：“名画的尺寸也是未知的，千万不要先入为主地有画面。即便是钱包里、甚至墙壁、天花板上，都有可能藏匿。如果谁找到了，就……” “可以敲响天台上的钟，然后我们都回到这里。”李陵舟继续说道。公爵的身份使得他对这座城堡更为了解。 “好，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吧！” 尹深和李陵舟负责的是五楼以及五楼以上的区域——毕竟城堡总要露出那么两个塔尖来。一路走上去，在楼梯处，他们看见有个人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个人尹深有些印象，之前在餐桌上就他的嗓门巨大，而且穿着一身类似软甲的战袍，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露出些许胸肌，是个格外壮硕的家伙。 而此时，这个家伙抱着头在楼梯角落里哭得发抖。 “喂……”尹深忍不住上前去问他：“你怎么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尹深瞬间便懂了，这怕是忽然清醒过来了，只是清醒的时机不太合适。 但凡谁忽然发现自己待在不认识的地方，都会慌张吧。 “是新人吗？”尹深道。 男人忙道：“你们……你们也是莫名其妙被带来这里的吗？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我们是不是被拐卖了？” 尹深一阵无语，这男人但凡稍微扭个头，就能从身侧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体格是多么庞大，也便不会说出这样不切合实际的话来，要拐卖他，那得是多大的成本，拐来又做什么？恐怕要按斤卖才不会亏。 “你……先冷静一下，我慢慢和你解释。你女伴在哪？”尹深问道，他记得这人的同伴是个贵族打扮的女孩子，餐桌上吃饭的时候也一直高高地扬着头，看上去比那位公主还要骄傲。 “什么女伴！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我一定是被人下药了，居然一直以为她是我追求了很久才得到的爱人？呸！” “我建议先你不要乱说话……”尹深说道，但男人丝毫不听劝告，完全沉浸在自己被人算计了的猜想之中，他越来越生气，脸上都逐渐变红。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走廊下面传来女孩子的声音，正是他贵族打扮的女孩，她叉着腰说道：“还不快点跟上！难道你想被扔进大海里吗？” “我不去！我只想回家！”男人情绪瞬间被点燃了，他大声吼道：“你们都是骗子！尤其是你，你这个女人究竟是何居心？演技也太拙劣了！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要整我？想都不要想！” 他靠在镜子上剧烈地喘息着，情绪已经近乎崩溃。而那个女孩子则愣愣地站在下面，片刻后，她捂着嘴巴伤心地啜泣起来。 尹深和李陵舟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得先安抚清醒的人，尹深抬头看那个男人，却发现男人的神色变了。 原本只是不安、愤怒，而此时他牢牢地贴在背后的镜子上，瞳孔扩大，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哆嗦着嘴唇微微侧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濒死挣扎般朝尹深伸出手去，道：“救……救命……” “你怎么了？”尹深朝他走了两级台阶，脚步忽地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这个男人正以折叠的姿势被他身后的那面镜子向里拖拽，几个呼吸间，便彻底进入了镜子之中。 楼梯拐角处空荡荡的，地上只剩一滩污水，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扑嗵”一声，贵族打扮的女孩直接吓晕了过去。 尹深快步走上去，镜子已经恢复了正常，摸上去也已经没有水波的触感了。 “他……死了？”尹深试探地说出那个字眼。 李陵舟站在那滩污水外面，说道：“凶多吉少。” 吓晕的女孩只怕要过一会儿才能清醒，尹深和李陵舟把她移动到没有镜子的位置，时间有限，他们只能先去寻找名画。 路上，尹深说道：“那个人，怎么犯了忌讳呢？” 李陵舟想了想，说道：“你认为，这个男人在清醒之前的形象是怎样的？” -- 第127页 “之前？”尹深说道：“大气，莽撞，但是对他的女伴很好、很贴心。” “清醒之后呢？” 之后就人设全崩了…… “我明白了，难怪刚才女巫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只能说出身份，或许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是没有名字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李陵舟说道：“或者，我们每个人，各自代表了一类人，而一旦做出与此类人群不符的举动，就会受到世界的反噬、或者心脏的制裁。” “心脏藏在镜子里？” “至少脱不开干系。” 如果假设成立，其实心脏的制裁还相对来说是宽松的，并没有在男人哭哭啼啼的时候就要他的命，而是一直等到男人对他的女伴出言不逊。 尹深冒出个念头来。 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参与者都是出双入对，这绝对是有意为之。人的性格可以是多变的，但是情感在某段时间相对稳定。所以，心脏的制裁底线，会不会是对“相爱”这一设定的违背？ 想到这里，尹深看了眼李陵舟，叹了口气。 发愁。 别人都是男女组合，怎么只有他们是同性？考验他们演技？ 尹深对自己和大佬的命运顿时充满了担忧。 第64章 迷梦轮回（3） 花费了三四个小时，五层及以上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其中有个储物间，里面什么都有，大到茶几桌椅花瓶，小到书本毯子毛笔，看得人眼花，尹深甚至把所有书籍和本子逐页翻看，依旧一无所获。 而且管家和侍女全都默契地消失了，偌大的城堡里仿佛只剩了他们这十三个人，兢兢业业工蚁般地翻找。 正巧遇到了女巫和游医。 “怎么办啊，我都快忘了那幅画长什么样子了。” 女巫忧愁地说道。他们两人负责的是城堡庭院，女巫说他们都快要把草皮给扒开看了，什么都没有。 “名画……色调是深绿色，画线条特殊，我保证你只要看见了就一定会知道——就是它。” 尹深说道，那张画稿诡异的线条至今都缠绕在他脑海里，恐怕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都会成为他梦的一部分。 “你们怎么来楼上了？”李陵舟问道。 “我们负责的范围实在没有继续寻找的必要，后来就城堡整个转了一圈，”游医继续说道：“顺便去楼顶瞧了瞧地形，我们身处的是一座小岛，而岛上除了这座城堡，再无其他建筑，也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痕迹。看你们的样子，也没有成果吧？” 尹深叹气道：“是的。我想再在去四楼看看，不知道刚才那姑娘受了刺激，醒了没有。” 游医道：“那我们也再去问问其他人。” 几人休息片刻，便要各自出发，临分开前，女巫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幅画，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镜子就是想要置我们于死地，才找出来的噱头罢了……” “不会。”尹深和李陵舟一同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尹深轻轻笑了笑，说道：“无论多绝望，都要相信这个世界会永远为我们留出一条生路来。” 回到四楼，原本安置女孩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 “她醒了？”尹深道：“还是……被镜子……” 不会吧。 李陵舟微微皱眉，道：“地上没有污水，想必是自己离开了。” “也不知道清醒了没有……他们俩负责的是四楼吧，看来只能我们俩代劳了，”尹深左右张望一下，道：“这层房间多，这样，我沿着左侧搜，你沿右侧。” “好。” 沿着走廊一间一间地搜找过去，这间城堡显然疏于打理，侍女看上去勤勤恳恳。 但八成做的都是表面功夫，像这些明显不住人的客房以及储藏室，灰尘都快要印出脚印来了。 但要一一搜查完，着实花费了些时间，这层窗子少，尹深一番忙碌下来，外面的天色正在渐渐变成橘黄，黄昏将至。 但依旧没有人敲响钟。 他急得沁出冷汗。 好不容易来到了最后一间房，刚一靠近便听见里面有人声，且说话还带着回音，想必空间不小。 他推开虚掩的门，先是看见了公主打扮的女孩子和她的男伴。 公主转头瞧见他，顿时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双手一拍说道：“哎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什么来着，公爵大人，夫人这不说来就来了？你想好了怎么解释了么？刚才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啧啧啧……” 尹深听了半晌，才猛然反应过来那句“夫人”指的正是他的自己。 再看李陵舟站在不远处，他身边是哭红了眼睛的贵族打扮的女孩。 嗯，这么一副场景，再加上房间内光线并不明亮，确实很容易被人误会。 而尹深顶着“公爵夫人”的头衔和人设不敢轻举妄动，随后又听那位男伴说道：“我的公主，现在你该庆幸选择了我吧？我永远是你的骑士，绝对不会背着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尹深被这股子戏剧强调给酸到了，他抽了抽嘴角，心道，希望你清醒过来之后还能再重复一遍。 尹深挪开目光不去看这两位，却见李陵舟朝他招招手：“过来。” “发现什么了？” 尹深立刻无视旁人走过去，他惊奇地发现这房间居然是个画室，只可惜里面放置的都是未完成的作品，并没有他们需要的“名画”。 -- 第128页 而李陵舟在他走近后抬手摸了下头，在尹深错愕的目光之下，说道：“还没发现什么，怕你被不相干的人挑拨吃醋，打算先哄哄。” “你……”尹深感觉自己从头热到脚，“你”了半天，才说道：“胡说什么……” “害羞什么？” 李陵舟说完，又低声对尹深说道：“她清醒了，是个新人，受的刺激不小，看来还得再缓缓。” 其实这样一个充满代入感的世界对于新手来说是很不友好的，更加难以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更何况还没开始玩，自己队友就先送人头，尹深看着那个楚楚可怜的姑娘，着实有些同情。 “对……对不起……”贵族女孩轻声说道。 尹深对她说道：“没事的，要想活下去，就要坚强一点。” 这边和谐的场景戳着了公主的某根神经，她期待的对峙场面没有出现，于是她忽然气急败坏：“你们……你们……” 她顿了顿，对李陵舟：“公爵，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眼睛瞎得这么彻底，当初无数贵族供你选择，你却……偏偏看中了一个……一个牧羊人！直到如今还不知羞耻，你太让人失望了！你不配拥有这座城堡！” 这是在翻老底？ 尹深若有所思，他没想到有关于世界的线索居然是从不清醒的队友的口中出来的。 还有没有别的信息？ 尹深于是火上浇油道：“我说——再吵下去，城堡还是公爵的，你们这些客人就要被扔出去了，你忘了要去找名画的事吗？” “你以为你们两个就高枕无忧了？如果出事，所有人都别想置身事外！” 她这一嗓子下去，惊起了窗外的一树飞鸟，借着鸟雀的纤长影子，屋子里的人意识到，黄昏已然到来了。 “我们走！”公主脸上红一阵白一下地拉着她的骑士离开。 他走后，尹深说道：“果然，城堡主人，也只是你的一个设定身份罢了。” 李陵舟点点头。 大家终归都是冒险者。死亡与生存面前，没有人是特别的。 “别哭了，有力气不如想办法活着，”尹深安慰那个贵族女孩：“醒了之后有搜查过哪里吗？有没有任何可能的线索？” “我刚醒不久，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间画室里。因为，这层只有这个房间的门是锁起来的，刚才那两个人过来，硬是把门撞开，我才进来，原以为会在这里找到名画，没想到依旧什么都没有。” “门是锁的？” 尹深重复道，他和李陵舟也搜查了许多房间，无一例外都是可以任意出入的。 而此时李陵舟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海平面上悬浮着的一轮夕阳，太阳的轮廓柔和，距离海面还剩一点距离——是稍微伸手一扯就能被扯下海去的距离。 李陵舟伫立的侧影和窗外的景色投递在对面的镜子里，意外地像是一幅安静又祥和的画。 但不过是假象罢了。 贵族女孩使劲地吞咽了一下。所有人的心里此刻都有一个倒计时，滴答滴答仿佛一枚炸弹，跟祥和毫无关联。 “假如……名画并不存在呢？” 一抹灵感在尹深脑海中炸开，他熟练地随手拿起一只画笔，沾上画板上的一抹深绿，涂在白纸上，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知道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名画！”尹深道：“帮我把所有的颜料都拿到一楼宴会厅！” 李陵舟帮尹深拂去镜子正对面那面墙上的灰尘，然后比对着画框的位置做出标记，打了盆水来，其他的忙他便帮不上了。 “距离日落还有二十分钟，来得及吗？”李陵舟问道。 尹深深吸口气，画笔抹了第一抹颜料，说道：“交给我吧。” 然而笔尖悬在墙面上，却迟迟落不下去，尤其是宴会厅里的其他队友，放弃挣扎在这里等死的，看到尹深的行为后神色各异，目光灼人。 李陵舟犀利地扫视过那些人，等周围安静了些许，他抬手握住尹深的右手，帮他把第一笔落下去，说道：“我相信你可以。” 深绿色的颜料在墙上延伸成一根线条，第一笔有了着落，后面再画便不再犹豫了。 那幅名画尹深也只看了一眼，但却印在他脑海里，此时要做的，不过是把它临摹出来罢了。 中途公主和骑士急匆匆地闯进来，他们拿着一幅画，也是深绿的基调，进来后看见尹深在墙上作画。 顿时大呼小叫地嘲讽了几句，众人被她的画吸引，纷纷过去围观，但又露出失望之色。 ——明明差别很大，根本不是同一幅。 但公主执意要把画挂在镜子上，别人拦不住她，便也不管她，她尝试了几次，有些懊丧地看了眼尹深，说道：“我知道了，我也要挂在对面的位置才行。就是这幅画啊，你们都瞎了吗，明明就是我找来的这幅画啊！” 说完作势要去抢尹深画画的位置。 李陵舟挡在她面前，沉声道：“谁也别想过去。” “你！”公主看着他的脸色，本能地畏惧，便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看这人多不讲理？标准答案就在这里，他拦着我，他安的什么心思？” 而女巫和游医走过来，与尹深并肩站在一起，说道：“抱歉，但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 第129页 更多的人聚拢过来，将专心作画的尹深保护起来。画已完成了大半，太阳也有四分之三都落入了海中，夕阳的光线近乎平行地从窗子里照射进来，打在尹深的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披风，是十分温柔的模样。 尹深专注的样子，格外动人。 李陵舟负手看了他许久，不知何时，唇角冰冷的寒意渐渐融化。 在很久以后，当他回忆这个男孩是从何时开始发光的，大抵便是这一刻了。 太阳只剩下一角。 宴会厅里众人围拢的圈子越来越小，焦灼的情绪疯狂蔓延，每个人的额角都透着一层细密的汗。 尹深画完了最后一笔，他顺手把笔刷在身前蹭了两下，满意地看了看墙上的成果，之后忽然低头一看，灰白色的衣服上赫然两道油彩印——他还以为自己在家里戴着围裙的。 他想起时限，侧身朝窗外看，却先看见了李陵舟。李陵舟拉起他拿笔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搓了搓，说道：“举了这么久，手酸么？” 原本他没感觉，听了李陵舟的提醒才觉得酸。 “还……还好……”尹深道：“太阳……” “你赶上了。”李陵舟说道，一副“我就说吧”的运筹帷幄的样子。 “麻烦大家散一散。” 随着众人散开，画作在镜子里完整呈现，墙上的画稿没有变化。但是镜子里的那一幅画却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然后镜子里的一切字迹突然消失了。 又过了数秒，另一行字缓缓浮出：“名画验收通过，感谢各位，祝大家晚安！” 后面依旧跟了个七窍流血的鬼笑脸。 众人当即欢呼起来，互相击掌庆祝，要不是李陵舟挡在前面，只怕他们还想把尹深举高高。 进入世界的第一天，是所有人都累瘫了的一天。但跑断腿的好处就是对整个城堡都了然于心。 晚餐后，在管家的示意下，众人各自回到三楼的房间。 每个房间都挂着身份铭牌，最里面的一间尹深早上来过，挂着公爵大人和牧羊人的牌子。 李陵舟开门，侧身对尹深笑道：“夫人请。” 尹深怔了下，随后果断反击道：“公爵大人先请。” 做戏做全套，他懂。 但李陵舟却摇摇头，说道：“不对，彬彬有礼不是你的人设。” “那我该怎么样？”尹深道。 李陵舟随口说道：“可爱一点。” “啧，是可爱人设？”尹深道：“还是你喜欢可爱一点的？” 说话间两人进了房间，李陵舟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先步入房内的尹深退了两步，他稳了稳身形，心有余悸道：“吓我一跳，怎么卧室里也这么大一面镜子。” 他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房间里有人。 他们的房间白天被翻得一团乱，而此时却已经被收拾整齐了，侍女在他们进屋后不久来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服侍，被李陵舟拒绝了。 游医和女巫也来了，他们的房间里也有面很大的镜子，令人感到格外不安。 “镜子太大，根本摘不下来，又正对着床，”女巫满面忧愁道：“真想把它给砸了。” “不能砸。”尹深马上说道，是他本能的预感，砸了肯定要出事。 “我也这么想的，”游医说道：“所以刚才制止过她了。对了，我听说又有几个人已经清醒过来了，正发愣呢。” 女巫道：“我倒是很羡慕晚些清醒的人，少受多少罪啊。” 游医道：“也说不定糊里糊涂地就死了，你愿意？” “那还是算了。” 这俩人纯粹就是睡前睡不着来串门，几个人分析了一下局面，目前有个令人在意的点就是管家所说的七日之期。 可七天过去后，会发生什么？难不成每天都会有个镜子发出的任务，只要达成，七天之后灯就会亮吗？ 如果真这样简单，可就值得庆祝了。 这两个人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尹深洗漱好之后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李陵舟已经换上了这个世界里准备的丝绸睡衣躺在半边床上，给他留了截被子。 床倒是很大，可再大也……二十几年都习惯了一个人睡的尹深当即有些犹豫。 再加上镜子的缘故，他环顾着房间，考量着在窗边打个地铺的可行性。 “愣着做什么？”李陵舟看了他一眼，问道。 尹深移开目光，说道：“你没听说过一个传说么，如果面对着镜子睡觉，半夜的时候，镜子里的你会背着你偷偷坐起来。” 李陵舟平静地听完，认真想了想，说道：“是么？你见过？” “那倒没有，传说嘛。” “那正好，如果今天晚上你的影子坐起来了，我一定把你叫醒，让你看看。” 尹深：“别别别，我其实好奇心没那么重。” 谨慎起见，他们没有关灯。床铺宽大柔软，尹深几乎感受不到身边李陵舟的存在。而在翻了个身之后，突然正好跟对方面对面。 李陵舟抬眼看他，伸出一根手指摸上尹深的眼角，说道：“我想问很久了……听说这个位置有痣的人，都爱哭？” 要不是他说，尹深都几乎忽略了自己有这样一颗痣，此时那枚小痣被李陵舟冰凉的指尖抵着，竟开始发热起来。 “迷信。我一大男人，怎么可能爱哭？”尹深说道。 -- 第130页 上次忍不住流泪还是程子的葬礼上，然后再向前追溯，怕是就要追到小时候了。 “嗯，我也觉得，”李陵舟的指尖离开了，但是手却没有收回来，依旧放在尹深的耳侧，他顿了顿，说道：“你这双眼睛，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第65章 迷梦轮回（4） “半夜说鬼必撞鬼”的定律再一次应验。 尹深被李陵舟睡前的那几句嗓音低沉的话弄得睡意全无，好不容易睡着后，深夜又惊醒，像是做噩梦的感觉。 但梦里空空如也，只有恐惧是真实的，他猛地坐起来剧烈地喘气，冷不丁地看见镜子里坐着的人影，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就感觉……那个人影，在他起身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尹深慌了一瞬，不过想到这或许是心里暗示的缘故，毕竟睡前说了这样的话。 他随即摸到了李陵舟冰冷的手，人冷静了下来。重新躺回去，幸好镜子里的影子也跟着他做出同样的动作。 灯不知何时关掉了，借着月光，尹深看着李陵舟的侧脸，他这张脸极为精致，尹深看了半晌，也硬是没看出一点瑕疵。 之后便一觉到天亮。 当大家再一次聚集在餐厅的时候，每个人神情各异，尴尬的懵逼的懊丧的惊恐的，活脱脱像闯进了演员片场。 尹深瞧着他们的反应，便明白了。 “都清醒了吧？”尹深问道。 各位演员们的脸色更丰富了。这下不仅自己出糗，还赶上了有观众围观。 李陵舟忽然道：“人数不对。” “是么？” 尹深清点了一番，发现赫然少了三人，其中就包含昨天目睹了男伴死亡现场的贵族打扮的女孩。 而且直到用餐时间结束，这三个人也没有出现。 管家来收拾餐具的时候没有像昨天一样让他们去宴会厅，有人多问了一句，还惹来了管家的疑惑，他说道：“各位都是客人，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倒不必问我。” 也是个满分演员了。 “去他们房间看看？”尹深还是不放心，问李陵舟。 “走吧。” 而刚出餐厅，就先被公主骑士给拦住了，尹深不想跟他们有冲突，正想绕开，然而那两人却是来道歉的。 “实在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昨天为什么要那样对你们……”公主开口说道，撕下了那层面具之后，她似乎本质里是个温和的甚至有点懦弱的女孩子，与昨天大相径庭。 “人设不能丢。”尹深对他们两个说道。 其实道歉什么的大可不必，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任何好处。 “你们现在去哪里？今天是自由日吧？”公主便道。 “自由日？” “啊……”公主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忽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总之就是今天没有任务，也不会死人。” 她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要上去看看。”尹深道。 “你们的房间，是不是和贵族挨着？”李陵舟忽然问道。 公主想了想，道：“是的，她只有一个人，住在我们隔壁，晚上还来找我们问能不能一起住，但当时……我俩还没清醒，就拒绝了她。” 她的目光躲闪，看来拒绝的过程不是很友好。 “然后呢？” “嗯，不知道了，她好像又去找别人了吧。” 通过铭牌很容易找到对应的房间，贵族女孩的房门紧闭，尹深推了下，是从里面反锁起来的。 尹深正要撞门，李陵舟制止了他，不一会儿他从管家处要来了房间钥匙——尹深差点忘了，至少从设定上，整座城堡都是他的。 然而房间打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床铺是乱的，明显是有人居住过的，床头柜上甚至还放着一把用过的老式剃须刀。 尹深看着那东西，脊背一凉，不会是她男伴晚上借尸还魂了吧？ 另外一个失踪队友的房间在对面，同样是被里面反锁的，李陵舟将门打开，同样的凌乱痕迹，同样的空无一人。 “怪了……这房间还能吃人不成？” 尹深说着，想去窗边拉开窗帘看看，是不是通过窗子离开了房间。但忽然被李陵舟拽住，回身见他盯着尹深脚下，说道：“污水。” 尹深低头一看，在与镜子相连的位置，有好大一滩浅褐色的污水，是昨天那男人被拖拽进镜子一样的痕迹，只是好像被稀释过，更为浅淡一些。 “难不成他们……” 尹深当即回到贵族女孩的房间，果不其然在相同的位置也看到了污水痕迹。 一在走廊里显得焦躁不安的公主见他们两人迟迟不出来，还对着镜子半蹲着说些什么，便忍不住也过来瞧。 正好听见尹深敲了敲玻璃说道：“镜子本身没有问题，房门又是锁着的……和昨天的男人一样，被拽进去了……可是为什么是他们三个……” 公主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但还是发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尹深转头，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公主又道：“他们……他们死了？” 残忍的答案其实在心里知道就好，没有必要再说出口加重恐慌。 李陵舟忽然说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我……”公主哽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昨天那姑娘从我们房间离开之后，又敲了这里的门，她被邀请进去，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我就看见男人从这房间出来，去了贵族的房间。” -- 第131页 “他们换房间了？”尹深皱眉道：“难道这几个都是新人？” 他经历了这么多，也知道，只有新人才做的出这种没心没肺的事情。 而死亡红线果然如他们猜测的那般，换房间也是违背人设的一个表现。 尹深点头，惋惜道：“真是太没有必要了，就算清醒过来，异性不方便，也就是几晚的事情，现在可好，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了。” 他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死去的话会发生什么，意识会留下呢，还是直接抽离回到自己的身体上，然后眼睁睁又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无论哪一种，都令人极度不适。 尹深从地上缓缓地直起身子，他动作很快，也正因如此，他敏感地察觉道镜子里面的自己，动作似乎……慢了一拍。 但当他再留意时，却又看不出端倪，似乎只是他一时眼拙。 “殿下。” 两个侍女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说道：“公爵殿下请移步，这间房间脏了，让我们来收拾一下吧。” 李陵舟走过去，问道：“房间里的客人呢？” 其中一个侍女说道：“哦，感情破裂的夫妻是不可以留在城堡里的，这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殿下您忘了吗？” 侍女的眼睛颜色格外地深，瞳孔似乎比常人要多一圈，平日里垂着目光倒还好。 但一旦抬起眼睛来看人，就格外觉有杀伤力。尤其是她说着话，眼睛却是盯着尹深的，还带着一丝丝不知名的怨恨，顿时令尹深如芒在背。 “殿下可以先到楼下休息，让我们把房间整理好吧。” 在侍女阴森的注视下，他们离开了这一层，遇见了女巫和另外几个人。 “太奇怪了，我还以为我是进了一档相亲综艺。”有个女孩说道。 可这相亲综艺由于过于追求牵手成功率，不惜残忍杀死配对失败的组合，而且杀害的方法诡异又残忍。 “我建议……我们不如把城堡里所有镜子都砸了。”有人提议道。 “我反对！”说话的是他的同伴，她说道：“镜子里显然藏着杀人的东西，我们之所以安全，是因为我们没有触及死亡红线。所以镜子里的东西无法杀死我们，但如果我们把镜子打碎，也便意味着连这最后一道防线也失去了。” “可是现在我们没有线索！说不定从镜子里出来的就是心脏。” “那也不可以在没有任何把握的前提下拿命去赌！” 男人没说话，片刻后，他又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她说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蛛丝马迹，我们还是要继续找线索。” 男人嗤笑道：“昨天我们把整个城堡都翻过来了！” 这时，尹深忽然说道：“我同意她的意见。因为昨天我们目的性太强，大家都只想找到名画，反而是忽视别的东西。” “可是如果镜子继续给我们出难题、继续杀人怎么办？” 尹深无语道：“那也不能砸镜子，难道你读书的时候，会因为不想考试就去把出题老师杀了吗？” 那人不再说话了，女巫这时说道：“我们今天可以去城堡外面碰碰运气。” 新人已经被团灭了，剩下来的都是有些经验的老人，而老人则都有些自己的盘算，尤其是面对这种主线并不明晰的世界时，大家很难达成共识。 但好歹劝住了那些想要砸镜子的人。 有些人留在城堡里，尹深和李陵舟商议过后，认为“自由日”颇为难得，还是决定去外面瞧瞧，毕竟他们上一个世界的便是这样通过的。 他们出门时，在门口遇见了管家。 “殿下，需要马车吗？”他问道。 “不用。”李陵舟瞟到庭院边上那辆灰突突泛着褐色痕迹的马车，果断地拒绝了管家的提议。坐上这种马车，指不定要被拉到哪里去。 管家跟在后面，李陵舟察觉，停住说道：“你回去吧，我想两个人走走。” 管家欲言又止，强颜欢笑道：“大殿下想带夫人去看看海边的邮轮吗？这几日刚派人打扫过，或许可以去看看。但是森林就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尹深问道。 管家看了看森林的方向，说道：“夏季蚊虫多，被叮咬了说不定要得疟疾。” 他讲的一片赤诚，一时间倒叫人分不出是提醒还是警告。 李陵舟却很感谢地点头说道：“那好，我们就去邮轮处转转。” 管家明显松了口气。 而他们离开后不久，女巫两人也从城堡里出来，同样被管家拦住说了一番话。而这两人离开后不久，便转头偷偷摸摸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海岸线处，远远地果然瞧见了一艘邮轮。但是邮轮相对于周围的近景总是显得虚无缥缈，更像是一个贴在画面上的装饰物。 但两人还是涉水去到邮轮附近，查看了一圈，果然没有登上邮轮的通道。 “是尽头。”李陵舟道。 “管家让我们来世界的尽头做什么？” “很明显，”李陵舟在海浪里站得笔直，他拉着尹深朝岸上走，边说道：“既然这边是幌子，那么关键的东西就在另一边。” “那万一他真是好意，去了森林，等于触发死亡条件呢？” 尹深问完这句话，便听李陵舟轻笑一声，他说道：“那又如何？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不是说你触发了条件，就立刻会死，而是让心脏、或是其他鬼怪有权利杀死你。但他们要杀我，也要打得过我才行吧？” -- 第132页 “啧……”尹深心道，这便是大佬的底气吗。 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去跟鬼怪正面刚，有些世界的鬼怪设定是“人类”的倒还好，万一是超自然物种，那不是要被降维打击？ 但他也想起之前和李陵舟一同经历的世界，其实李陵舟是有刻意避开死亡条件的。 难道……是为了他们这些弱小者而不惜走一条更为安全、但效率更低的路？ “那一会儿去森林。”尹深道。 “也可以我自己……” “一起去” 李陵舟笑道：“好啊。之前你拖家带口，但现在，一个你而已，我还是护得住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更何况你还时常令我刮目相看。” 两人坐在沙滩上晾晒打湿的鞋子和裤腿，尹深微微眯着眼睛看流淌不息的海水，这片海域呈现出微微的粉蓝色，这种温柔的色泽，从第一天起尹深便注意到了。 “你说，这个世界这么陌生，处处都充满了违和感，我们为什么刚一进入的时候还是会产生‘一直身处其中’的错觉呢？” 尹深说道。他停顿了下，又问：“但是你为什么没有被迷惑呢？” “那串石头，”李陵舟说道：“我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了那串石头，便立即明白了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你把石头还给我，那以后就没有机会再遇到了吧。”尹深说道。 李陵舟侧头看他，缓缓地说道：“你想跟我一起吗？” 尹深当然想。他起初不乏有抱大腿的期待，但是随着两人日渐熟识，对李陵舟的期待正在逐渐变质，他想要下意识去寻找的不是李陵舟的经验或能力，而是他这个人本身。 已经把李陵舟给他的石头和他自己戴着的几颗穿在了一起，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想让李陵舟也拿着一份。 但是却无法做出这个决定，因为这串石头串着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另外两个人，他没有权利擅自处理这样的事情。 他长长出了口气，发现李陵舟的目光依旧停顿在他脸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虽然做不了什么，但还是选择坦陈地说道：“我想。” “那下个世界，我还去找你。”李陵舟明快地说道。 尹深也笑起来，他迎着日光，微微后仰，侧头去看他和李陵舟的影子，在这个角度之下，只要他稍稍偏一偏头，便像是依偎在一起。 尹深有些恍惚，心想，这个世界擅长迷惑人，他现在又要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了。 第66章 迷梦轮回（5） 随着太阳升到了最高的位置，灼热的温度令人吃不消，李陵舟捡回两个人的鞋子，倒掉沙子还递给尹深，说道：“穿上，我们去森林。” 尹深很感激他选择了正午才去，即便森林里有什么，想必也不敢在正午出来溜达。 李陵舟等尹深穿好鞋子，伸手把他拉起来，这时从小路上跑出来两个慌里慌张的身影。 那两人瞧见他们，立即欣喜地跑过来，女巫穿着一双跟很高的鞋子，在沙滩上举步维艰。 “我正要找你们！”女巫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见他们走近，说道：“我们发现了一个暗道！但是入口处有块石头挡着，需要你们的帮助。” 尹深问道：“在哪里？” “森林深处！” 森林里的感觉和阳光普照的沙滩上截然不同，尹深走了没多远，感觉自己热腾腾的鞋子已经又变得阴凉潮湿，这里蚊虫果然很多，尹深在现实中就是个吸引蚊子的体质，在这里不堪其扰，便把外套脱了下来捂住头颈。 女巫在一个光线极暗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一带光秃秃的，中间突兀地放着块石板，而石板上刻着两颗对称的头颅，像是头顶相接的连体婴，一哭一笑，笑的那个阳光灿烂，而哭的那个，从骨子里透着阴邪。 “就是这里，我跟游医试了几次都搬不开。”女巫道。 他们合力挪开了这块石板，一股幽幽的寒气从下面冒了出来。 李陵舟打头阵，先跳了下去，尹深紧随其后，暗洞很黑，他花了点时间去摸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 这是个将近两米高的空间，开阔平整，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 李陵舟正对着一面墙，尹深走过去，发现墙上有壁画。 壁画的图案抽象复杂，尹深离远些许，隐约看清楚画的全是跟石板上相同的头颅，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一起，令人格外不适。 笑着那张脸倒还好，主要是另外一张脸，看着就瘆得慌。 “难道是个墓室？” “西方是不修建墓室的，”李陵舟说道：“更像是某种的根据地。” 果不其然，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石桌一样的东西，顺着李陵舟的方向，这想必就是祭坛，而凑近后果然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但是这又跟城堡有什么关系呢？ “灯会不会在这里？”女巫小声地问道。 李陵舟叫了尹深一声，说道：“来这边帮我照一下。” 尹深走过去，是另一面壁画，这张壁画上，连体婴般的两张脸正在痛苦地剥离，时而哭脸胀得极大，时而笑脸胀得极大。 另外两张墙上同样画着东西。好在画风不再抽象，而是多了些写实风格，左边的墙上全是单独的哭脸，画面描绘的是古战场，马革裹尸的场面，隔着墙皮都能感受到当时末日般的气息。 -- 第133页 而另外一张墙则全是笑脸，画面则有几分田园风格，炊烟袅袅，一派祥和。 “灯是否在这里我不知道，但是壁画一定有价值，”李陵舟问尹深：“能拍下来吗？” 尹深苦恼地摇头：“不行，手机没有这个功能了。不过如果你需要，我或许可以画下来。” 虽然那些连体婴般的脸令他很不舒服。 “画就算了，”李陵舟说道：“我们回去后先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们明白，”女巫说道：“毕竟还有内鬼藏在中间，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自然不能说。” 尹深和李陵舟都没有接话，他们又在附近查看了一番，然后趁着天色仍明，赶回城堡去了。 留在城堡里的人几乎虚度了一整天，因为镜子既没有给他们发布难题，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反而又把城堡翻的一团糟，惹得打扫的侍女们个个脸色比锅底还黑。 所以他们今天被请回卧室的时间也晚了一些——仿佛患有强迫症的侍女们一定要等到全部打扫干净才让大家离开餐厅。 尹深想着那些画，他觉得不知什么时候会用得上，就格外留心记了下。 于是他现在仰面躺在床上，那壁画便像是印在他视网膜上，黑夜里诡异程度加深。 “怎么还不睡？”李陵舟翻身过来问他。 尹深明明连动都没动一下，不知道怎么还是被李陵舟看出来醒着，于是便道：“你先睡，不用管我。” 但李陵舟却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站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地抽走了床单，尹深被扯得裹着被子滚了一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床单把镜子给罩住。 然后李陵舟重新回到床上。 尹深错愕了数秒，低声说道：“我……我不是在怕镜子。” 毕竟也没有矫情到这个份上。 “不是么？那……”李陵舟连带着被子和尹深一起拽过来，长臂一身将他揽在怀里，说道：“鬼来了先吃我。” “你……”尹深哭笑不得：“你是在哄小朋友吗？” 他也没有在怕鬼！ 但是生怕说出来李陵舟又要采取其他的催眠行为。于是便认命地闭了嘴，身上被子和手臂的份量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那些壁画似乎被挡在外面，也不再争先恐后地朝他脑子里涌了。 只是这一夜并没有就这样过去，尹深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中被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惊醒。 但声音有些远尹深凝神留意了会儿，再无其他动静，像极了谁半夜做了噩梦，于是又重新睡去。 第二天，依旧在餐厅里集合，尹深看到了魂不守舍的公主。 她呆愣愣地坐在餐桌上，疑神疑鬼的模样，谁稍微靠近她一点便反应极大。听说昨夜惨叫的便是她。 “发生什么了？”尹深避开公主，去问跟她一个房间的骑士。 骑士也是焦头烂额，今早刚被调侃了一通，被人说调戏女孩子，这会儿简直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于是揉着头发答道：“她自己疑神疑鬼，我差点被她吓死。我睡得好端端的，就听她跌坐在地上惨叫。” “看见什么东西了？” “就是什么都没有啊，”骑士说道：“我开了灯看了半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非说刚才下床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侧身盯着她看——怎么可能嘛？ 她就是精神太紧张了！这世界也是邪门，故意放一堆镜子，我看就是想要削弱我们的精神。不管是谁总被镜子笼罩着也是要疯吧。” 尹深没说话。 公主这个姑娘显然不是新人了，其实不大可能会因为一时看错就被吓成这副样子。 而他沉默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在骑士的讲述里，他忽然回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记得昨天晚上李陵舟分明拿床单把镜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但今天一起床，他依旧是先和镜子里坐起来的自己打照面。 ——那张床单不知何时掉下来了。 “如果镜子里面真的是活物，”尹深吞了口唾沫，小声地对李陵舟说道：“你觉得它对我们有没有恶意？” “谁知道呢，”李陵舟道：“也许它只想跟你玩。” “人鬼殊途，还是别强求吧。”尹深说道，他不想陪鬼玩。 李陵舟却道：“别这样，让鬼听见了要伤心的。” 尹深在桌下踹了他一脚，这个人，晚上还一本正经地让他不要怕，白天又拿他的死穴来逗他。 早餐后，他们再一次被管家引到了一层的宴会厅。大家心里都在打鼓，等着镜子出题。 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后，那面验收了名画的镜子再次浮现出阴沉暗黑的色泽，随后一行熟悉的血字一笔一划地写在镜子内侧： “来陪我玩捉迷藏吧！我来当鬼哦！” 尹深看着这行字，眼皮跳了下，他瞪了眼李陵舟，口型说道：“乌鸦嘴。” 李陵舟明明瞧见了，却飞快地转走目光，唇角有几分笑意。而下一句话也紧随而至，镜子说：“那现在就开始倒计时喽！” 最顶端于是出现了倒数读秒的计时，从一百开始，眨眼之间，数字便跳到了九十五。 “糟了！快跑！”有人喊道。 “跑去哪啊？它又不能移动，怎么玩捉迷藏？” “我们不该被它牵着鼻子走吧？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拿我们当狗耍？” -- 第134页 “可是它能杀人啊……” “什么杀人，你看见了？不是亲眼看见的就不要危言耸听。” “就算你不跑，那你留在这能做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他们清醒过来之后，众人的观点就没有一次统一过，听得人心累。 而李陵舟已经三两步走出去把房门打开，对里面的人不容置疑地说道：“不想死的话，就躲起来，藏到镜子照不到的地方。”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他跟尹深便朝楼上跑去。 “如果要找没有镜子的地方，城堡外才是最安全的。”尹深看了眼大门，说道。 李陵舟摇头道：“不会允许出门的。” 果不其然，在他们之后有人第一反应也是去城堡外，而尝试了无数次都无法将大门打开。 “那个说拒绝躲藏的人……”尹深担忧道。 “没事，等所有人都藏起来，他自然也会跟着跑掉，到底是个从众的人罢了。” 真的找起来，才知道这座城堡的镜面覆盖率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有的地方甚至床沿、天花板都是镜面的材质，最终他们还是来到了昨天的画室，在静物台的后面，找到一处隐蔽的容身之所。 空间很小，李陵舟只能坐在地上，两条长腿支在地上，尹深挤进来，还着实嫌弃了一番他腿长碍事，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腿也很无处可放。 “一百秒……快结束了吧？” 李陵舟嗯了一声，像是心里装了只秒表，数到：“六，五，四……” 这是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他们看见角落里躲好的尹深和李陵舟怔了下，然后推搡着挤进了跟他们相对的另一个拐角处，是少女和驯兽师。 女孩子娇小，相同的空间，对面看上去就一点也不挤。 “一。”李陵舟兢兢业业地把倒计时数完。 随后便听到一阵阴森恐怖的诡异笑声，笑声带着回音，响彻整座城堡。 “那我……就来找你们咯！藏好的人可千万不要出来呀。” 它的声音像是电影院里开了外放的特效，钻进人耳朵里，骚动着神经。 尹深紧挨着李陵舟，从后背传过来的凉意渗入皮肤，尹深挪动了下，立刻又被拽回去。 “你再动一下，脚就露出来了。” 李陵舟说话时，胸膛的震动传到尹深的耳朵尖上，有点麻。 尹深清清嗓子，低声道：“我觉得它的捉迷藏游戏有个bug。” “怎么说？” “假设它不能离开镜子，我们出现在镜子照射到的地方就被‘找到’，那要是一个人用被子蒙着全身出现在镜子里，就不算被找到了吧？我们一直藏着，腿麻也要坚持到日落，有意义吗？” 不如找个舒服地地方蒙上被子睡一觉。 他感觉李陵舟好似叹了口气，过了片刻，李陵舟说道：“在你眼里，鬼都是傻子么？” 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无奈，尹深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瞎说的。” 又听李陵舟说道：“但我想，它是不会让我们舒舒服服地藏到日落的。” 尹深抬起头来，将手脚蜷缩在一起。对面的两个人也是低声私语着什么，听不真切。 尹深忽然想起来几年前看的一部搞笑综艺，综艺是以各行各业有意思的素人谈恋爱为噱头的，也是两人一组，节目组很会搞事情，每个组合都有各自的梗，要么欢喜冤家，要么是很多年的初恋相遇。 而最后，听说还真成了几对。 不过尹深之所以看这个并不是对谈恋爱感兴趣，而是里面的人千奇百怪，尤其是被爱情冲昏头脑，就会出现迷惑行为大赏，这才更让尹深觉得有意思。 他想，这个世界的心脏，或许也拥有着人类观察家的恶趣味。 但也能理解，毕竟有许多人喜欢看动物世界，物种不同罢了，本质都是猎奇和观察。 尹深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么多事，思绪越飘越远，仿佛只是一个喘息的时间，他眨了下眼睛，发现跟他靠在一起的李陵舟不见了。 不止李陵舟，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翻天覆地地变化，房间被拉扯成条状，最后变成几条褐色的彩带，再铺展开来时，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黑暗的旷野之上。 尹深的心脏猛地一跳。 偏偏不是陌生的地方。 这片旷野，在他小时候，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发生地。以至于在那件事发生后，他都会想办法装病逃掉福利院的春游——这是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地方。 而此时，他就站在这片旷野上。 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尹深头有些晕，他不动声色地在手臂内侧掐了一把，疼痛顿时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天色阴沉得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尹深举目四望，脚下有些泥泞，像是刚被打湿过，青草的香气冲进他鼻腔，加深了他脸色的苍白。 “传到这边！”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炸起。 尹深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身，看见几个高矮不一的小孩在踢球。小孩们像没看见他一般，各个脸上蹭着泥巴，但眼睛却闪着无辜的光。 这几张幼小的脸庞，再一次与尹深的记忆重合。 “你踢歪啦！”一个小孩尖利地说着。 小孩们发出一阵无忧无虑的笑声，互相勾肩搭背地朝尹深的方向跑过来。 -- 第135页 尹深下意识地转身想逃，他也确实已经挪动脚步了。但又像感受到了一些阻力，这份阻力令他恍然，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纤长有力，他已经是个没必要惧怕洪水猛兽的大人了。 有个东西撞了他的后脚跟。 尹深转身低头看去，是那几个孩子踢的球，滚到了他的脚边。 尹深俯身去把球捡起来，然而手一触碰，才发现这颗球一面毛茸茸的，还有些温度，随着被拿起，红褐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这根本不是皮球。只是一颗头。 他指尖微动，头滚了半圈，露出一张尹深自己的脸。 一股冷彻入骨的寒意沿着手臂向他的心脏攀升，尹深手一抖扔掉了“他自己”的头，头咕噜噜地滚动着，滚到孩子们身边。 孩子们这次看见了尹深，全都仰起头目光诡异地看着他，为首的一个虎头小男孩咧着嘴问道：“你也来了？你想跟我们一起玩？” “不，我不该在这儿……” 玩什么玩，给你们当球玩吗？ 而那些小孩却不管他说什么，重新被小男孩捡起来的球像花朵一般萎缩枯败，化成一层皮肉，落在地上。而孩子们面露惋惜的神色，下一秒，便齐齐看向尹深的脸。 目光灼灼，像是看到了手中玩具的替代品。 尹深在这样注视下头皮发麻，虽然这群不到他腰的小孩他一脚可以踹翻十个，但他们却说不出的邪性。 尹深跟刚才那股阻力抗争，终于一脚慢慢抬起，他身形刚一动，那些孩子立刻露出凶恶的本相，恶鬼一般地朝他扑来。 第67章 迷梦轮回（6） “尹深！” 话音短而急促，一连三声，却将尹深从那片旷野上拉了回来。 房间里一切如常，没有扭曲，没有恶鬼，就是身体沉重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醒了？” 李陵舟正压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才松了口气，缓缓起身，给尹深留出些空间来。 尹深坐起来发呆。 “看见什么了？”李陵舟问：“差点压不住你。” “我……”尹深怔了下，随后摇摇头，道：“几个孩子。” 李陵舟挑起一边眉毛，说道：“我以为你怕的是女鬼那种类型的。” 尹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什么情况？” 还没等李陵舟说话，对面墙角里的两个人便像是火烧屁股了一般，他们在窄小的空间里惊恐地推搡和挪动。但其实两人都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幻觉？”尹深喃喃自语道。 李陵舟点了点头。尹深随即明白了镜子里家伙的邪恶用意，它或许能窥探到每个人心里最惧怕的事物，然后借此将人推出藏匿的角落。 这个家伙捉迷藏找不到人，便要开始玩赖了。 而眼看着那两个人若是再不清醒，只怕真要一起暴露了。因为是拐角出去不远处，就是整面墙的镜子。 “我的意识是怎么回来的？”尹深焦急地问李陵舟。 “自己回来的，我什么都没做。” 尹深顿时感到无能为力，他低头找了找，顺手从旁边捞来一个巴掌大的废弃画板，然后朝那两人扔去。 ——能砸醒也好啊。 那画板砸在少女的头上，少女明显怔了下，像是被突然按了暂停键。 尹深心里一喜，又找有没有别的趁手的家伙。而这时那驯兽师忽然暴起，他大喝一声：“我已经加了整整三天的班了！我要辞职！辞职！” 然后他把脖子上的围巾一扯，在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冲出了墙角的庇护。 “糟了……” “不行！”已经清醒过来的少女紧紧扑上去试图拦住那驯兽师。然而男人的力气更大，她非但没拽住人，反而被甩了出去。 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了几声阴恻恻的笑，依旧是那种带着回声的，在空旷的城堡里给人双重的冲击。 尹深抿了抿唇。 “别动！”李陵舟先他一步拽住他的手腕，尹深被抓住的地方顿时一痛，李陵舟的臂力他也不是第一次感受了，活脱脱像是被套了层钢爪。 尹深看了眼那姑娘，说道：“她离我很近的……” “已经来不及了。” 李陵舟平静地说道，他总是能把情绪和声音区划分的清清楚楚，让人听不出任何端倪。 而尹深这才看见了女孩脚上凭空出现的褐色细线。 无声无息地在她脚腕上打了个死结。 同样的细线还出现在驯兽师的脚上。他的那根细线颜色更深一些，跟房间里最大的一面镜子相连，还做着辞职梦的驯兽师冷不防被拽了下脚踝。 顿时摔倒在地上，他龇牙咧嘴地愣神，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而线已经开始发力了。 而少女的线，则是一路延伸到桌子上，没入一块相框之中。 “或许还有机会。”尹深搓着手说道。 他拿起了另一块调色盘，瞄准了相框扔过去。随着地一声，果然相框被一击即中，滚到了桌子的另一端。而那条绑着少女的细线猝不及防地绷紧，然后断了。 “跑！”尹深提高声音说道。 他从来不会不带脑子就不管不顾去救人。但如果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见死不救会令他惋惜并愧疚。 -- 第136页 少女终于回神，她压根就没发现自己刚才被锁住了，只是在本能地听从尹深的话，另一边的驯兽师则没那么好运，他已经被拽到了镜子前面，最先接触到镜面的脚仿佛融化了一般进入到镜子内部。 “啊——” 他剧烈地惨叫起来，那只脚不像是踩进了光滑的镜子，而是像是进入了绞肉机，接触面血肉模糊，红褐色的液体汩汩流淌下来。 已经获得自由的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她张口叫了一个名字。 但是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个男人，跟镜子里的家伙争夺着这个人。 但是更多的褐色细线从镜子里伸出来，绕过了少女，牢牢捆住驯兽师。 而另外一条颜色更浅的细线，蛇一般地从桌子后面吐着信子探出来，重新缠绕上了少女纤细的脚踝。 “别看了……”李陵舟从身后抱住微微发抖的尹深，将他完全拉回来。 驯兽师的惨叫戛然而止。 但房间里反复回响着液体落在地上时，滴答、滴答的声音。 原来那些消失在房间里的人都是这样死去的。 他们是在睡梦中被拖拽走的吗？如果是那样，才会没那么痛苦，从而没有发出这样惨烈的叫声吧。 尹深侧头，他抓住李陵舟的手，睁眼便看到少女被拽向桌子后面。在最后的时刻，她向尹深投来了感恩的目光。 尹深懊丧地说道：“为什么要……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吧。” 过了片刻，李陵舟说道：“我也不能理解。不过他们两个应该是现实中认识的人。她在试图叫他的名字。” 是么？ 尹深无力地想，可在这世界里，他们都是被剥夺了名字的人，他们身上披着别人的皮，没有人给他们解释过缘由，但他们只能向前。 “嘿嘿嘿嘿……” 它又开始笑了，带着双重回声，说道：“你们输了哦。” 像个小孩子，自顾自地开心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说道：“所以今天有人要被扔出城堡啦，这个权利是你们的！今晚十二点之前，我等你们哦！” 话音刚落，尹深手心里便莫名多了张金色的纸条，凭空出现一般。他打开看了眼，上面写着所有剩下的人的身份。 公爵、牧羊人、公主、骑士、女巫、游医、航海家、通缉犯。 不到三天的时间，他们已经折损了近一半的队友。 而他们连主线的苗头都没有找到一根。 “它让我们匿名投票。” 李陵舟说道，尹深脖子后面一凉，两人还延续着刚才的姿势，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 “所以今天的游戏提前结束了么。” 尹深站起来，反手拉了李陵舟一下，说道：“我先出去跑个毒试试。” 其实也是有点受不了狭窄墙角里蜷缩的感觉了，他说完又想起来不玩游戏的大佬或许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又笑笑补充道：“要是我也被那东西勾住了，你会怎么办？” 他只是无心问了一句，然而才从墙角里出去，在外面伸了个懒腰，便听见李陵舟认真的声音：“敢勾你？我把它从王八壳里拽出来，看看谁的线更厉害。” 尹深感觉所有的镜子以及反光的东西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别说，一旦接受了那东西藏身在王八壳里的设定，它的震慑力顿时减弱了不少。 尹深回过头去，恰巧看到李陵舟眼角未来得及收回的凌厉的凶光，心里顿时猛地一跳。 而李陵舟却很快换了副神色，说道：“开玩笑的，如果心脏被弄死，我们所有人都要困死在这里。” 但尹深总觉得李陵舟第一句说的才是认真的。 他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大佬烦恼的事情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都胆战心惊地担心被心脏杀死。而大佬却在认真分析杀死心脏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谓是走在钻研的最前线。 “不对啊，”尹深又说道：“上个世界的闵从，不就被我们给杀了？” 李陵舟解释道：“其实不算。第二世界的生死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人’死可以以鬼的形式存在，‘鬼’死可以以念存在，总之都不是彻底的死去。” 尹深又追问：“那怎么样才是彻底死去？” “要抹掉一切痕迹，”李陵舟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想学几招防鬼？” 尹深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那倒也不必，我觉得不出意外，我是不会跟鬼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恩怨的，哈……哈哈……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见得多罢了。” 李陵舟云淡风轻地说道。但总让尹深觉得这份云淡风轻里好像不止那么简单，他从镜子齐刷刷停下的抖动里想着，难不成，李陵舟真弄死过心脏？ 但这又是悖论，弄死心脏的人会被永远困在世界里。 幸好游戏是真的结束了，尹深在镜子前面差点做了套广播体操，确定不会再有细线跑出来，地上的一大滩血水的颜色正在慢慢变淡、干涸，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他们在卧室里看到的那摊污水的模样，然后再被侍女用拖把清理干净。 而少女的“遗迹”——毕竟已经不能用尸体来形容了——留在桌子后面，血泊里是一只镜面朝上的相框。 尹深后背上刚消失下去的鸡皮疙瘩又涌起，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么大一个人被拽进这样一个狭窄的相框之中是个怎样的场面。 -- 第137页 那可真跟绞肉机差不多了吧。 餐厅里。 仅剩的八个人坐在餐桌的两侧，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这还是在尹深考虑大家的胃口，没有把那两个人的死状说出的缘故。 “这票，怎么投？”过了很久，女巫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不管怎么逃避，墙壁上的钟表滴滴答答，躲是躲不过的。 “难道不能弃权么。”她又苦恼地说道。 游医道：“弃权？大家都弃权的话不就等于把权利又还给那东西了么！” 餐桌上安静了一瞬，这个空档管家进来给众人添置了红酒，然后又撤了下去。 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这事没办法商量，既然是匿名，那我们就各凭运气好了，票数最多的那个也别怨恨谁，是谁跟谁都无冤无仇，只是你自己运气不好罢了。” “我可以接受，”他身边的女子说道：“那晚餐就到此结束吧，十二点前投票，大家都别忘了就行。” “站住，”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喊住她，又十分刻意地放缓了语调，说道：“公平起见，所有人最好都待在一起，不然你们走了，谁知道是不是去拉帮结派了？我们只有八个人，只要任意两组人达成共识让谁死，谁就必死无疑。大家看我说的对不对？” 女人怒道：“你是怀疑我的用心？” “我是在帮你避免被怀疑！” “我看你是想成为众矢之的吧？所以话才这么多。” “看看，看看，这就开始带节奏了？这样的人难道你们相信她？你们愿意放她自由行动？” ……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胶着，本来大家就各自坏了心思，此时一边试图把锅扣在别人身上，一边疯狂为自己开脱，以免自己成为那个被票出去的人。 就连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李陵舟都被波及，大家辩论的红了眼，有人直接把矛头扔向他，说他是这座城堡的所有者，他就算有人证物证，也是所有人里最特殊的那一个，所以应该先把他票出去。 尹深被这套没有逻辑的歪理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怼了回去，差点加入战局。 “咳。” 过了好久，等到众人口干舌燥说累了，李陵舟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如果都不想死，就先听我说，我有个办法。” 第68章 迷梦轮回（7） 李陵舟瞬间又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而他很习惯这样的注视，平静地抿了口红酒，等没有人讲话了，才说道：“现在才说其实已经晚了……” 他看了看大家明里暗里互相甩锅的样子，说道：“要想活命，就把刚才的事情都忘掉，我这个办法，需要互相之间绝对信任。所以我也有必要提醒一下各位，现在是第三天，我们只剩下八个人，每一个队友都非常珍贵，也许少了一个人，就会少一分生机。” “当然，对于某些人，你也可以理解为，少了一个人，以后就会少一个开灯的人，或少一个试死亡条件的人。而因此说不定赌命的事情就要落在你自己的身上。” 李陵舟抬头扫视了众人，确认所有人——虽然神态各异——但确实都听进了他的话。 “办法是什么？”中年男人说道：“赶紧说。” 李陵舟抬手画了一个圈，说道：“按现在座位的顺序，每个人把票投给自己左边的人。这样每个人都投出了一票，同时所有人的票数也都是相同的。 李陵舟顿了顿，又道：“当然，如果有人不接受，还请尽早提出。” 一时间没人说话，大家都不傻，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谁反对，那怕是就真成靶子了。 尹深也道：“绝了。这样我们就行使了权利，所以它就不能把投票权收回。但又因为没人被投出，使惩罚失去了对象。” “那怎么保证所有人都遵守规则？” “一起投呗！公开！”女巫说着，展开自己的投票纸。 他们拿到的纸有些特殊，不需要笔，只要用力划一下便会有痕迹。而且自己只能划自己的纸条，在别人的纸条上无法留下痕迹。 按照李陵舟刚才说的，所有人一同投了票，然后投掷到镜子指定的一个罐子之中，一切结束，夜已过了小半。 被摧残了一整天的人们终于各自怀着心思上楼休息，幸而李陵舟保持了目前的和平，但这样的投票结果……镜子会认可吗？ 看来又将是一个难捱的不眠之夜。 尹深房间里的镜子依旧提前用床单遮上了，是李陵舟坚持遮起来。 今夜的月色甚佳，圆圆的一颗挂在树弯上，像是由身姿曼妙的女子提着的一盏花灯。 身旁传来李陵舟平静而悠长的呼吸。 尹深毕业之后便再没有和谁同住过，他一度以为自己习惯独居，对于身边有人这件事会极其不适应。 但是现实却和他想象的不同，李陵舟的存在感分明很强。但尹深在他身边，却仿佛这个人已经在尹深的世界里存在了好几千年。 就像是本就该在这里的。 也是这个世界赋予他们的无法摆脱的人设么？尹深想着，就像那位游医，他说自己即便清醒过来了，也总是忍不住每天清晨放声歌唱——他在现实里是个从不唱歌的音痴。 是习惯的延续。 而相爱也是一种习惯吧。 “看什么呢？” -- 第138页 李陵舟忽然幽幽地说道。 尹深一怔，他以为这个人已经睡着了。 “没有，在想事情。”尹深说道，怕“事情”本尊追问，他又紧接着顾左右而言他道：“不过今晚……月色很好。” 李陵舟闻言忽然支起上半身，他一手撑着床，朝尹深微微探过身子，根本对窗外没有兴趣，目光胶着在尹深的脸上，仿佛那片很美的月光正铺陈于此。 “你说——”李陵舟声音压得很低，拉起了悠长的余调：“今晚月色很好？” 暧昧的气息哄地一下在尹深耳畔炸开，他骤然红了耳朵，轻轻张了张口，却是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的躲闪在李陵舟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我——” 而此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悬挂在镜子上的床单无声无息地飘落下去，尖锐而阴恻的声音传来：“今天的游戏结束咯，被选中的孩子——只好请你离开城堡啦，其他人，祝你们好梦，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镜子里的空间想必很空旷，这个声音每次讲话，都带着回声。 待他说完，过了许久，尹深指尖一颤，落在李陵舟手臂上。 旖旎的氛围彻底消失无踪。 “为什么会有被选中的人？” 尹深惊诧道，他已经尽量去冷静，但发出的声音依旧暴露了不安。 “走廊好像有动静。”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两人下床到门后，门上没有猫眼，只能留神听外面的声音，尹深全身紧绷地站了会儿，听着走廊里拖拽的声渐渐远去。 尹深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然而门外猝不及防地“吱扭”一声，看来也有人跟他们一样沉不住气了，但很快又啪嗒一声把门关上了。 “别开了。” 李陵舟也道，将尹深的手从门把手上拂下来，然后拽他重新回到床上，道：“明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有人不守信用。”尹深愤然道。 会是谁？被带走的又是谁？ 尹深想起那个投票罐子，罐子并没有封口，其实要是有人想要趁其他人离开后折返回来，更改自己的选票，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冒险，就不惜蔑视别人的性命吗？ 尹深越想越气，在床上狠狠地踹了下被子。 清晨的太阳照常升起，这是他们进入世界的第四天了。 餐厅里，大家没有挨在一起，彼此之间隔了一到两个位子，每进来一个人，里面的人便表现出各异的神情，有人庆幸，有人惋惜。 最终餐桌上出现了七个人，管家为他们开席，然后离开。 “少了谁？”尹深问道。 “我的同伴。”坐在最远处的、也是最后一个到达餐厅的男人说道，他的身份是航海家。 而跟他在一起的女孩，是个身材纤细、总是显得有些阴沉沉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身份是通缉犯。 “是谁投了她？”男人拍了下桌子，看上去格外生气。 但没有人回答他。 今天一早，众人出来的时候，投票的罐子已经彻底不见踪影，昨晚是谁最后动了手脚，怕是只有那个人自己才知道。 女巫小声地嘀咕道：“她……她的身份是通缉犯，说不定是因为这个……” “身份是通缉犯她就该死吗？！”男人怒不可遏，他一把摘了眼镜，指责道：“那是不是还有感谢她给了你这个借口？既然你们这么玩，就被怪我……” 女巫又道：“又不是我投的。” “该死的是不遵守约定的人。”李陵舟冷冷地说道。 经过这一次，他们知道，大家的信任彻底瓦解，那个方法再也没办法用了。 众人全都沉默。 半小时后，管家来收拾餐具，他颇为意外地说道：“今天大家都没怎么吃东西呢。” 这种时候还有胃口的话也未免太心大了。 管家又道：“今天依旧是自由日，请大家尽情享受城堡的生活吧。公爵大人，晚上的舞会是否照常进行呢？” 李陵舟看了眼落单的航海家，点头道：“你安排吧。” “好的。” “舞会……有什么特殊的么？”管家离开后，尹深说道。 这时大家也陆续离开了餐厅，有人茫然，有人行色匆匆。但没有一个人有把握，现在做什么是对的。 “是城堡每周一次的例行晚会，”李陵舟解释道：“存在即合理。所以还是照常吧。” 尹深点点头：“那我们今天……” 他顿住，目光集中在城堡最边沿的塔尖上，那上面串着一具橘色的尸体。 是通缉犯衣裳的颜色。 她宛如一只挂在塔尖上的风筝，单薄得仿佛没有重量，干瘪的模样甚至会让人怀疑这就是一件衣服。但是却又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悬空的双脚。 整个一副被放空了血、风干了的样子。 “你们打算去哪？” 是失去了伙伴的航海家，他神情有些谄媚地问道，与刚才在餐桌上截然不同的模样。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行动如何？我经历过很多世界，经验还是有的。”他继续说道。 李陵舟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便径直向前走去。尹深想了想，大抵明白了航海家的意图。 -- 第139页 毕竟环顾场上仅剩的人，别人都是男女组合，出双入对，他要横插一脚毕竟有难度，不如选择尹深他们两个，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尹深对那个地方还没有把握，所以还不想让航海家知道。 “我们并没有线索，”尹深沉声说道：“但总也不能等死，既然有时间，就还是多做调查，也许晚上汇总信息时会有用。” “你说的没错，”讲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城堡前门的院子，航海家小声地说道：“但我其实是想来提醒下你们，我看你们和女巫两个人走得很近，前天更是一同回来，但这件事，我还是想告诉你们。” 尹深听得皱眉，他开始不懂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航海家继续说道：“昨天半夜，我同伴——通缉犯——被带走的时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一声很重的关上房门的声音。” “是你？” “不，不是我，是女巫，”航海家道：“女巫他们就在我隔壁！我看见他们接近午夜时离开房间下楼去了，直到鬼来捉人，他们才回来——你们听到的关门声，根本就是那两人回房间的声音！” 尹深皱眉道：“不可能，照你这样说，他们岂不是跟拖走人的东西打了照面？” “是啊！我也这样问过他们，可他们说什么？他们说压根没看见任何人，走廊黑漆漆的，通缉犯的身体自动地在地上拖行……这怎么可能嘛！” 李陵舟忽然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的同伴被带走时，你在做什么？” “我……”航海家顿时露出心虚的模样，低头眼珠转了转，说道：“我想留意着隔壁两人什么时候回来，就一直在地上，她是突然像中邪一样，自己从床上跌下来去开门，然后姿势奇奇怪怪地‘被’拖走了似的。” “听你的描述，其实并没有拖人的东西？” “一定有，”航海家说道：“但是我看不见……喂，你们要去森林？” 航海家跟着走了一段，发现这两个人的方向不对，再向前走连光线都暗淡了，他犹豫地止步。 尹深转头对他说：“是的。说不定，森林里有拖人那东西的老巢呢？” 航海家彻底停了下来，他讪笑着说道：“我……我还是回城堡里等你们吧，我再帮其他人找找城堡里的线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原路而返。 李陵舟忽然轻笑两声，尹深侧头看他，李陵舟道：“还学会吓唬人了。” 尹深耸耸肩，说道：“没办法，身边有人教，我活学活用呗。” 但这一次，两个人却扑了空，到达那片森林深处时，之前发现的石板怎么也找不到，李陵舟上次留下的记号都还在，但是洞穴却不见了。 “奇怪，分明就是在这里来着，你看，还留着咱们上次的脚印呢。”尹深说道。 他所站的地方凹凸不平，但是不管怎么翻，地面确实是整块的，并不是简单地将入口给埋起来。 “想必是察觉到有人来过，便藏起来了。”李陵舟道。 这片地下洞穴果然不简单。 无功而返，又耽误了大量的时间，两人都抬不起兴致。 而且他们还错过了城堡里的一出好戏。 他们回去时，尹深留意了下塔尖上挂着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是晃进了海里，还是被解了下来。 而在这段时间，航海家已经迅速和公主骑士站好了队，女巫气鼓鼓的差点掀桌子，看来是已经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插曲。 正常情况下，剩下的人越少，彼此之间会越团结。但这个世界却步步为营，偏要从背后下手打破这份团结—— 如果再有投票，那么小团体其实要比大团体靠谱的多，以牺牲队友为代价换来的生存的机会。虽然令人不齿，但却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这个世界，仿佛在想方设法激发人的阴暗面。 尹深叹了口气，对此无可奈何。 “地上有很多水痕。”李陵舟说道。 此时他们已经在管家的催促下进入了舞会的宴会场馆，只见但凡有明亮反光的物体之下，都或多或少地汪着一滩水。 “不对啊，所有人都在。”尹深环视了宴会厅，一共七个人，分散而立。 尹深想到一种可能：“难不成镜子对NPC下手了？被拖进去的可能是管家或侍女？” 而李陵舟则多看了两眼，说道：“不会，水痕颜色很浅，人被拖进去时，是那种混合了血的褐色。但是此时，却更为澄澈，而且看漫延的方向……” 他顿了顿，说道：“比起有人被拽进镜子，我更倾向于，是里面的东西出来了。” 尹深当即感到了一阵寒毛倒竖。 如果真是这样，那跑出来的是什么呢，一只？还是很多？他们又藏在哪里呢？ “当然，”李陵舟又还换了轻松的语调，说道：“还有可能是侍女没有打扫干净——拖地残留下来的水渍。” 尹深：…… 掩耳盗铃不好吧？ 但随处可见的水渍，一不小心可能还真会滑到，尹深说道：“管他是什么，畏畏缩缩不敢露面，属王八的，没什么好怕的。” 他正好看见两位侍女走过来，便上前说道：“劳驾，这地上水多，怕客人们滑倒，麻烦你们整理一下？” -- 第140页 已然是十分客气的语气。 然而那两个侍女却对视一眼，看向尹深的目光格外犀利，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这城堡主人都还没说话呢，不好意思，我们只听公爵大人的吩咐。” 说完似有若无地翻了个白眼，然而白眼翻到一半，硬生生停在了李陵舟的身上。 她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刚才没留意，谁知道本尊居然就站在人家身后。 “需要我再说一遍？”李陵舟冷声说道。 “不……不用了，我们这就去。”侍女推搡着匆忙离开。 尹深叹了口气，想不通：“要说她们是阿谀奉承吧，可能我看她们待其他人也不是这样夹枪带炮，难不成牧羊人跟她们有仇？难不成我养的羊啃过她们祖坟上的草？” 李陵舟低头看他，轻声笑了笑，说道：“因为你是特别的。” “什么特别？” “你是公爵夫人。” “那又……” 尹深忽然懂了。 这位公爵大人，一个人生活在荒无人烟的海岛上，英俊帅气又多金，整日生活在他身边的人即便身份低微，长期下来也自然会垂涎一二。而这份期待却毁在了一个身无长物的“牧羊人”身上。 尹深想了想，由衷地对她们表示了理解。其实这事若是发生在现实中，自己怕是已经被害死一百遍了。 “咳，看来我为了自保，必须跟公爵大人保持距离……” 尹深正在陈述自己的立场，却被李陵舟伸长了胳膊向怀里一带，格外堂而皇之地让提着拖把赶过来的侍女看了满眼。于是对面那四双眼睛里的怨念更深了。 尹深：…… 大佬怕是想直接送他上路？ “怎么做算低调，”李陵舟说道：“你教教我？” 尹深哽住，此时宴会厅上响起悠扬的交响乐，灯光也适时地暗淡柔和。 “我懂了，首先，要假装我们不是夫妻？”李陵舟掌心向上朝尹深摊手，说道：“那这位客人，能一起跳舞吗？” 第69章 迷梦轮回（8） 尹深从小便跟“柔软”两个字沾不上边，上学时测试柔韧度，坐位体前屈，别人至少能推出个正数，只有他坐在靠垫上伸直了手臂发现还够不到起点。 他小的时候，老师还以为这孩子皮，不肯配合，便去帮这小孩压腰，每年体育场里都会传出惨叫。 直到他长大一些，读了初中，身子开始拔节，这微不足道的缺陷也渐渐被老师们所接受——毕竟这孩子腿长。 因此尹深长了这么大，人生经历也从未跟跳舞沾上过边，如今被李陵舟赶鸭子上架，腰上李陵舟的手压着他，分明是凉的，却像是身边点了只暖炉子。 他想，李陵舟的字典里一定没有“低调”这两个字。 “跟着我就好。” 李陵舟在柔和的灯光下教尹深先迈哪一条腿，他身上的那件暗红色烫金礼服，仿佛就是为这一刻而准备的，显得有几分流光溢彩。 而尹深这一夜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左脚拌右脚中度过。甚至李陵舟的靴子上也出现了好几道不和谐的脚印。 李陵舟审视着自己的教学成果：“你不要紧张。” 尹深：…… 客人表示不想跳舞了。 再踩下去今天他们四条腿非得缠在一起不可，李陵舟也终于大发慈悲，带他转了个圈，丝滑地离开了宴会厅。 尹深揉了揉腰，感觉快断了。 “你什么时候学过跳舞的？”尹深问他。 “很久以前了，”李陵舟说道：“那时候，跳舞还是种社交礼仪……你怎么看上去像跑了马拉松回来？” “我可宁愿去跑个马拉松，”尹深道：“队友不管了？” 他们开始跳舞后，其他人不知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生怕是某种触发死亡的条件。 于是纷纷跟着下了舞池，到最后竟真成了场像模像样的舞会——要忽略除了公爵大人之外都在群魔乱舞这一点。 “管他们做什么，”李陵舟话锋一转，轻快地说道：“舞会上拐出来的美人，当然要先藏回家里。” 尹深：？ 会不会入戏太深了？ 但是当李陵舟微凉的手掌贴上来时，尹深还是轻轻地攥了回去，悠扬的交响曲隔着墙壁闷闷地演奏着，看不见的地方有“滴答滴答”的声音，而尹深却不由自主地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他仿佛真的只是阴差阳错地误入了一场贵族的舞会，尽兴过后跟着一个男人私奔。 周围的一切死亡、杀戮、阴谋都无法阻止他们坠入爱河。 尹深竟然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很有魅力。 他们穿过深深的走廊，转向楼梯，四周镜子里折射着两人的身影，而尹深走了几步，忽然顿住了。 那一瞬间，他全身血液倒流，手掌的温度甚至变得比李陵舟还要凉。 透过昏暗的光线，走廊尽头镜子里的尹深和李陵舟，保持着相同的节奏和姿势，但是细微处…… 似乎是察觉到尹深凝视的目光，镜子里的人像是被抓包了一般，讪讪地将两个人的手牵上，神情却不由得更为阴暗了。 那不是他们。 尹深屏住呼吸，那样阴沉别扭的神色，那不是他们。 镜子里的人，眼神中含有浓郁的杀意，没有人会用饱含杀意的目光注视自己。 -- 第141页 李陵舟也发现了这短暂的异样，这时远处宴会厅里交响乐停止了，整个城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尹深手指抽动了一下。 走吗？可是城堡里到处都是镜子，逃是逃不掉的。 那要装作没看见？ 身体有时会先于意识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尹深瞬息间已经退了几步，镜子里的“他”这一次也跟保持了一致。 他和李陵舟的十指紧扣，而这似乎是让镜子里的家伙们颇为不爽的举动。 尹深撞上了什么东西。 “公爵大人？” 他身后是管家，此时管家臂弯上搭着一块湿溚溚的毛巾，被尹深撞到后退了半步，鞠了一躬，说道：“大人是要回房间吗？走廊灯暗，我来给大人带路吧。稍等片刻。” 他短暂地离开了，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盏小油灯，光线恰好足够将他的脸照射出明暗分明的阴影。 其他队友也在离场返回自己的房间，一瞬间多起来的人气冲淡了刚才的诡异感，李陵舟隔着一米的距离走在管家身后，上了三楼，他忽然问道：“你在这座城堡里多少年了？” 管家的身形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然后说道：“二十年。我永远是这里最忠诚的仆从。” 而李陵舟却轻笑道：“你是公爵的仆从？还是这座城堡的仆从？” 管家沉默了许久，停在李陵舟的房间门口，说道：“有什么分别呢？请进吧，公爵大人，和夫人。” “今晚，轮流守夜吧。” 尹深看着关闭的房门，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好。” 照例把镜子遮盖起来，李陵舟值后半夜，便先去闭目休息。而他躺了一会儿，却没睡着，而是把刚洗漱好的尹深捞进怀里，说道：“睡不着，给我抱会儿。” “喂……”尹深微微挣扎。 “不行？”李陵舟抬头，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公爵夫人？” “不是，”尹深道：“我怕我也跟着睡着了。” 李陵舟笑道：“不会，我相信你的意志力。” 尹深望了望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相信他的意志力，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过了片刻，就在尹深以为圈着他的人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听李陵舟梦呓一般地说道：“如果有异样，别自己行动，先把我叫醒。” 尹深闻言，心里一动，也柔声说道：“好。” 李陵舟是个能力卓群又极有担当的男人，他总是会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而每一次也都可以完美解决。 很多时候，他所保护的不只尹深一个人。 而此刻不同。尹深将手搭在李陵舟圈着他的手臂上，他知道李陵舟做到这个份上，也只是出于对他安危的掌控，但心里还是一阵柔软。 入戏太深的从来都不只有一个人。 尹深守到凌晨两点，然后顺利换班，他埋进枕头里一觉睡到天亮，迎接他的第一缕光是李陵舟的“早”。 ——这一夜，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平安度过了。 尹深松懈的同时，心里的疑云和不安又多了一分。 镜子里的家伙，分明是想杀人的，但是它们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哪怕当场穿帮，依旧放任，它们究竟是什么打算？ “也许……”尹深摸了会儿镜子，然后转身对李陵舟说道：“镜子，其实是为了阻挡里面的东西出来？” 它们不是不想出来，而是出不来。 李陵舟想了想，点头道：“是的。但保护壳在变弱。” 他看着地上又漫了一片的水渍说道。 这样下去城堡怕不是分分钟要变成游泳池？这镜子里的鬼是何模样、有没有真本事不清楚，但是浪费水是真的。 仅剩的七个人在空旷的餐厅里吃了早饭，而今天等待着他们的依旧是与镜子的游戏，像是无休止一般，每隔一天，便要给出一个难题，然后把所有人绞成一锅粥。 但今天的镜子迟到了一会儿。 航海家已经等得不耐烦，时不时便要贴上镜子挡着光线试图去看里面，终于在他第五次朝里面张望时，从镜子内部射出来一道熟悉的光线。 航海家被晃了眼睛，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 “谁在我身后？” 依旧是粘稠的、带着水痕的字体，想必是今天的题目了。 而这行字出现后，尹深似乎听见了不怀好意的笑声，像是坏孩子想到了什么可怕的恶作剧而沾沾自喜。 但他刚想说，便发现其他人没有半点反应，像是没听见这个声音一般。 于是他戳戳李陵舟：“有没有听到……” 而他被尖锐的声音所打断，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天跟他们玩捉迷藏的阴冷如蛇信子的声音，说道：“十分钟后，游戏就要开始喽，今天不需要陪我玩太久啦，限时……半个小时哦，半时后，背后空荡荡的人，你们猜会发生什么事呢？” 它又嘻嘻地笑起来，双重回声差点把人送走。 “什么意思啊？” 没等它笑声全部落下，女巫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有人听懂了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我们要做什么？什么叫背后空荡荡？” 所有人都在思考。 这时骑士低声说道：“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玩的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 第142页 “游戏的名字，就叫谁在我身后，”骑士舔了舔嘴唇，说道：“游戏里会有一个人当鬼，在有限的空间里，鬼会追人，任意两个逃跑的人只要背对背站在一起，就会形成防御，鬼就不可以抓你。但是如果鬼抓到你的时候，你身后没有人，那么……” “那么怎样？” “那么……你就会成为下一场的鬼。”骑士说道。 女巫听完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还不简单，我们从现在开始就……”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所有人的余光都落在航海家的身上。而航海家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已经被这样额规则给吓傻了。 现在存活的人是单数。 也就是说，无论怎么组合，总会有人成为鬼的港湾。而这个人，不出意外的话，一定就是同伴死亡的航海家。毕竟亲疏有别，任谁都不会冒险给自己换爱人。 “别……你们别这样，”航海家慌了，他开始觉得自己从昨天开始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游戏规则不一定是这样吧？不可能有这么简单的游戏的，公爵，你说，对不对？已经第六天了，鬼会跟我们玩什么劳什子捉人游戏？怎么可能呢！我们一定还有没分析到的线索，你快想想啊，我们真正应该做什么……” 但是镜子上除了那五个字之外再无其他线索了。 “我想不通，这个游戏……不是应该一下子就有结果了吗，”尹深说道：“为什么要给我们半小时？” “对对对！”航海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说道。 女巫道：“开始之前还有十分钟，会不会是又要我们躲起来？” 尹深道：“不会出现两次相同的题目的。” 但是，这个游戏，还能怎么玩？ “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离镜子远一些吧……”女巫说着，拉着她的游医率先离开了房间，紧跟着是公主和骑士，他们停了一会儿，也决定出去碰碰运气。 而航海家这时更为焦躁了，他紧紧拽着尹深，像是濒死之人抱着最后的一个浮木，不住地说着祈求的话。 但他显然选了个最不可能放弃对方跟他组队的组合。 其实航海家在昨天就已经发现了，他原以为这两个人都是男人，之前的情感纽带一定是要比异人之间要弱的。但是尝试过后，却发现事实恰恰相反。 虽然尹深没有拒绝他，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仍旧越来越绝望。 怎么办？ 十分钟倒计时的最后一刻，一抹凶光从航海家的眼睛里一闪而逝。 尹深前一秒还在跟李陵舟对眼色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航海家这块山芋，下一秒他就感觉裤腿一湿，还以为航海家把鼻涕蹭他腿上了，刚嫌弃地一抬腿，就被海风糊了一脸。 尹深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脚下柔软清凉，他正站在海里，海水拂过他的小腿，不远处是那艘背景板一般的豪华游轮。 他怎么空降到这里来了？ 尹深懵了一瞬，先从砂石里拔出脚来，趟着海水走上沙滩，举目四望，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里一沉，忽然明白了镜子的邪恶之处。 海岛这么大，如果所有人都分散在各处，那么半小时的时间，最后谁遇到了谁，便要迫不得已跟那人组队，总不可能放着现成的活命机会不要而去找自己的搭档？ 想必航海家此时已经笑疯了吧。 事不宜迟，尹深想通了此节，便立刻找了下方位。 大家虽然被分散开，但是往城堡里跑总是没错的。上次他和李陵舟走过来，大约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当时走的慢，又迷路走了不少冤枉路。如果他冲着城堡全速冲刺，时间绰绰有余。 尹深从未跑的如此快过，与此同时，他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如果能跟李陵舟在城堡外就遇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简直是道考验缘分的题目。 而他也真的在跑了十分钟之后，看到了一个身影。 第70章 迷梦轮回（9） 尹深上一次这么拼命跑还是上个世界的事。果然跑步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救命法宝，他想，要是一年前的自己。三十分钟的时间，他怕是只能躺平等死了。 毕竟是个跑三分钟就会累的咸鱼体质。 但今时不同往日，尹深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在某个岔路口上遇到了另一个速度比他慢了许多的白色闪电。 “公主？”尹深放慢速度，说道。 公主骤然殷切亮起的双眸因为察觉道尹深毫不掩饰的失落而眼角抽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松了口气，说道：“太好了，我们两个安全了！喂，你要去哪？” 公主不像他那么目的明确，她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没想到还真有人送上门。 “你不想去找找骑士吗？”尹深心里急切。 “为什么？”公主道：“没有规定一定要和谁吧？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了呀！” 她说得真诚，但其实她并不愿意尹深再去找别人。如果遇到的是其他人还好，骑士最好，但万一先遇到了公爵大人，那么她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电光火石间，公主盘算了个遍，她再三蛊惑尹深跟她一起藏起来，静静地等待这一天结束。 但是架不住尹深心思全在另一人身上，执意要回城堡，公主甚至借跑不动为由，抓着尹深的衣角，拖延他的行动。 -- 第143页 尹深也察觉了她的意图，于是冷了张脸，一把将衣摆扯回来，说道：“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就再去找别人。” 公主瘪瘪嘴，她两个都不想选，奈何现在尹深生气了，她顿时不敢再暗中阻挠，于是不甘不愿地跟着他跑了起来。 没过多远，公主又重新拽住尹深，这次她是真跑不动了，连说话都费劲。 尹深见状有些犹豫。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二分钟了。 “我……我真的……求你……”公主断断续续地吐着碎成一片的字眼，然而说到这里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她又看到了一个人，个子很高，且瘦，是个男人，正循着声音朝他们跑来。 公主慌了，但男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几个呼吸间便跟他们碰了头。 “天啊！是你！” 公主瞬间大喜，来的人是她的骑士。 她当即坚持不住了，本来就跑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公主跟骑士汇合，两人狂喜过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尹深，公主庆幸的同时，又颇有些沾沾自喜，骑士和公爵的身形很像，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完了。 此时正想假模假样惋惜一二，然而四处一看，尹深已经离开了。 城堡的塔尖已经近在咫尺，长跑了近半小时，尹深的肺部被挤压得难受。但是他不敢放松，他知道还剩最后几分钟的时间了。 如果再找不到同样落单的人，那么鬼就会出现在他身后吗？ 李陵舟如何了？他有没有找到同伴，还是和自己一样，也在寻找对方的路上？ 尹深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酝酿遗言了。如果这次真要折在这儿，那出去以后要先把糯崽给托付出去，签儿大大咧咧的，怕是照顾不好狗子，不如先麻烦盛延，或者吴欢…… “叮——” 他的闹钟响起，尹深在从海里出来的时候便定下了一个倒计时二十八分钟的闹钟，他其实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闹钟响起时还是孤身一人。 城堡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尹深没有松懈，哪怕说，只剩最后一秒钟，他也要多迈出一步。 向前一步，便多一分生机。 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 但又像是错觉，因为这个世界里的大家，不是全都没有名字、只有身份吗？ 仅剩的两分钟在飞速地流逝着，尹深甚至已经感受到身后沉重的份量，还有那滴滴答答的、黏腻的触感。 他咬紧牙关借着奔跑的惯性冲开城堡的大门，有些疑惑地看着同样飞奔而来的那个人，眼里瞬间涌出欣喜。 倒计时，三、二、一。 在最后关头，尹深扑向李陵舟，两人紧紧相拥，两颗过度搏动的心脏相贴，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振聋发聩。 但是他们安全了。 尹深放松地叹了口气，而这口气到一半就被卡住了，他才意识道李陵舟把他抱得实在过紧，他轻咳一声，先放下了手臂，稍微拉开距离后，他才看到李陵舟下颌上沁着一层薄汗。 而在他印象里，李陵舟是个从来都不会出汗的人，像个精心雕琢的白瓷人偶。 尹深喉咙有点堵，他抬手在李陵舟背上拍了拍，说道：“你被空投到哪儿去了？” “我就在城堡里。” “那你……”尹深疑惑道：“你没有遇到其他人？” 李陵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从三楼，看到你朝这边跑。”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家伙再一次开口，它照例笑了一阵，笑声里带着某种贪婪的餍足。 “嘻嘻嘻……我的客人们，你们居然放弃了答题，那么今天，依旧是我赢了哦。所以今晚午夜之前，请投票选出谁该被扔出城堡吧！祝你们玩得开心嘻嘻……” 尹深怔住了。 “放弃答题？”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想起半小时前在镜子出题的时候，那句话下面是画了一道不起眼的横线的，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注意到。 原来那十分钟的时间，是给他们写答案用的。 “它根本就没说清楚啊！”尹深哭笑不得：“我们都以为是实践题，结果搞了半天，告诉我们是简答题？” 太坑了！ 尹深愤愤不平。 “它是故意的，半小时前，这题无解，”李陵舟道：“先找找其他人，看看有没有少人吧。” 李陵舟说的没错，即便他们写下来了一个名字，也未必能保证最后剩下的就是这个人。 毕竟有限的时间里，假如真遇到了被写下名字的人，也做不到扔下现成的护身符再去冒险找别人。 “公爵！” 是公主和骑士，公主看见了尹深目光有些躲闪，骑士疑惑不解道：“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尹深把他们的推测重复了一遍，然后又道：“女巫、游医和航海家，有看到过他们吗？” “他们都在城堡里。”李陵舟说道。 然而他们走进城堡后，却在中厅看见了游医。 游医伫立在中厅的中央，三面墙上镶嵌的镜子里投射着他的身影。但是这三道影子，就像在偷笑中间的人。 影子就像是湖水中的倒影，时不时地便会荡漾一下。 “你在这啊……”骑士朝他走去，却被李陵舟拦了一下，他疑惑地转头，却听李陵舟说道：“他是被被选中的那一个。” -- 第144页 “什么？”骑士一怔，脚步顿时停住，细细看去，才发现游医脚下有一片黑褐色的东西，刚才他还以为那是游医的影子，可这里是室内，哪会有影子？ ——这些黑褐色的，全是从游医的背后流淌下来的血肉。 “啊啊啊！”骑士吓了一跳，两步蹦到了公主身后，留下同样害怕又恶心的公主铁青着脸，差点要翻白眼。 “不应该是他啊。”李陵舟皱眉说道。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先去庭院里说吧，在这儿太瘆得慌了。”骑士提议道。 于是四人暂时离开了中厅，重新站在阳光之下。 李陵舟道：“大约前二十分钟，我一直和女巫在一起，在楼顶的阳台上。然后我们看见了一个人在庭院里转的游医，叫他在一楼等，然后我让女巫下去与他汇合。” “那你呢？”尹深问道。 “我想去找你，”李陵舟道：“而且不久后我路过窗口恰好看见了向城堡奔跑的你。” 尹深心里一动，没有说话。 “所以你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见女巫和游医汇合了？”骑士问道。 “不，”李陵舟指了指三层的窗口：“赶时间，从这边走的。” 骑士大惊：“你跳下来的？” 目测一下高度，这座城堡每层有二至三米，直接跳下来，难道他是蜘蛛侠吗。 “你还活着？”骑士又补充道。 李陵舟看了他一眼，露出不想理傻子的神情。尹深咬着下唇打量了李陵舟一番，问道：“有没有受伤？” 李陵舟道：“没事，有窗台，下来很容易。” 尹深抬眼看了看那个高度，还是有些后怕，道：“太危险了，下次不要这样。” 李陵舟轻声笑了笑，说道：“好。” 但是现在的结果是游医落单了，而女巫和航海家暂时不知去向，按照李陵舟的推算，女巫即便是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年人，从顶层到一楼去跟游医汇合，十分钟的时间也绰绰有余，那么就是她在下楼的途中出了事。 尹深又问李陵舟：“航海家见到了吗？” 李陵舟道：“我最开始看见他了，也在城堡里，但他没有发现我。” 尹深道：“那有可能女巫在下楼的途中遇到了航海家？” 正谈论着，便见航海家从四楼向他们招手，道：“喂！我正找你们呢！” 航海家在四楼偏右侧的房间，尹深走过去，抬头问他：“你和女巫在一起吗？” “是啊，”航海家难掩笑意地说道：“她就在这儿呢！” 说完，女巫出现在他身旁，她个子矮，看上去像是垫着脚才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然后同样挥了挥手，但没说话。 “等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们！”航海家说完，从窗口处离开了。 尹深皱着眉盯着那扇窗子看了许久，总觉得航海家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从前几天看，他不是这样情绪大开大合的人，但刚才……总有种违和的刻意感。 比起城堡里压抑的气氛，公主和骑士坚持要待在庭院里，尹深相信，如果管家愿意给他们提供帐篷，他们甚至想在室外露营。 他们已经在到处充满镜子的房间里生活了六天，压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尹深记得自己曾看过一些精神病类的报道，有关反人类实验，其中有一项就是把人关在四面都是镜子的房间里，参与实验的人都没有坚持过一周，要么出现呕吐等生理反应，要么情绪激动，出去后也对精神造成了伤害。 而他们，就像是待宰的小白鼠，一只接一只地在实验者的玩弄下死去。 最终出来与他们汇合的只有航海家一个人，他说女巫看见中厅里的游医，有些不舒服，要自己去卫生间里缓一缓。 众人心里都是一沉。 尹深问他：“女巫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航海家怔了下，想必是没想到尹深会问得如此直接，便说道：“这……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时间快到了，她又遇到了我，就算心里不愿意，也得跟我组队啊，不然她会死的。” “是么？”尹深道：“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有目的下楼的吗？” “什么目的？”航海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所有人，到这里来的目的全都是相同的，就是活着！我知道你就是想排挤我，我也无话可说，谁让你们都是成双入对的，只有我孤家寡人呢？ 一会儿又要开始投票了，所以你是想说我强行扣押了女巫不让她走，好趁机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吧？你休想冤枉好人了！但凡有怀疑的，你们大可以去问问女巫，看她是不是自愿的！” 他越说越激动，整片庭院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森林里的几只乌鸦被他惊扰到，边惨叫着边煽动翅膀飞进了森林深处。 而尹深却没有受到影响，他侧头冷笑，道：“好啊，那我还真要去看看她怎么说。” 游医的尸丨体仍伫立在中厅，血腥气弥漫开来，李陵舟拿衣袍遮着口鼻，说道：“从死状上来看，这个世界的心脏越来越嗜血了。” 第一天被拖进镜子里的人只留下了一滩水渍。而如今的游医却极惨，关键是尸体还没有人处理。 “女巫不在这里。” 尹深搜查了这一层的卫生间，半个人也找不见，他质问航海家：“你不是说她去卫生间了吗？人在哪？” -- 第145页 航海家振振有词道：“我怎么知道？腿长在她身上，当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可一直都跟你们在一起，凭什么要问我？” 公主于是道：“那……那我们再找找看，没准她回自己房间了呢，游医……那样了，她肯定受的刺激不小。” 骑士也道：“是啊，而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个世界主线到底是什么？心脏究竟有什么愿望？再这么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得玩完！”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子迫在眉睫的意味。但是没有人接他的话，没有人知道究竟怎样做才能点亮灯。 尹深问李陵舟：“有没有……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主线的情况？找不到的话，会发生什么？” 李陵舟道：“我曾经历过最长的一个世界……” 他顿了顿，回忆了一番久远的、几乎被尘封的记忆，说道：“那是我最初遇到的，我在那个世界里，滞留了一年。怎么说呢，唯一的经验是，活着，就有找到主线的希望。” “一年……” “是啊，”李陵舟说道，但他随即又皱眉，展开手上的投票纸，说道：“但这个世界，似乎不愿意给我们那么长的时间。” 这个世界，总是营造出虚伪的美好，然后再趁人不备一把揭开，露出淋漓的真相。 第71章 迷梦轮回（10） 直到晚餐结束，女巫也没有出现。 游医的尸体还在隔壁立着，大家都没有胃口，公主用叉子戳了戳食物，惴惴不安道：“女巫她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骑士也道：“她跟游医现实中认识的么？别是打击太大……” 而航海家却冷哼一声，说道：“我看，人家可能是因为某人，不敢出现吧？” “这是什么意思？”公主疑惑道。 航海家冷眼瞧着李陵舟，说道：“女巫跟我躲在一起的时候可是说起过。在此之前，这位公爵大人可是一直和她在一起的。” 公主道：“这我们知道呀，公爵说过了的。” “是么？”航海家说道：“那他没有说，他把女巫扣在自己身边长达二十分钟吗？最后还是女巫趁他不备才跑掉的，我猜，女巫现在一定是怕他报复，才躲在哪里不敢出来，要等到十二点直接投票给公爵大人吧？” “你他么胡说什么！”尹深怒道，他很少发脾气，但是这个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极限。 但李陵舟自己却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听了个事不关己的笑话，他压住尹深的手臂，抬眼说道：“你知道女巫藏起来了？” “我不知道！”航海家梗着脖子说道：“你们看看，他要恼羞成怒了！他要去找女巫报复了！” 尹深对于他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行为十分无语。但是公主和骑士这两个傻子却被带了节奏，尹深说道：“凡事要讲证据，除非从女巫自己口中说出来，否则没有人能证明真相如何……” 等等，尹深话锋一顿，他回想起刚才有某一幕画面，颇有些违和来着。 航海家仍旧抓着话柄说道：“我明白了！你们还记不记得每个世界里都会有鬼混在人群之中，这个世界的心脏一定就是那只鬼，为什么要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投票，其实是要把鬼给投出去！ 只要投对，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喂，我说，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明朗了不是吗？ 这位公爵，你们想想他有多少与众不同之处，嗯？还有刚才，三楼跳下来毫发无伤，你们相信他是人么？！” 尹深被他的胡言乱语吵得脑仁疼，反驳道：“我第一天就已经证实过……” “你们两个是一样的！”航海家道：“这个世界有两个藏匿的鬼！你们互相配合！难怪管家和侍女对你们毕恭毕敬……” 尹深恨不得把他嘴巴很缝上，心想你是没看见侍女是怎么对我的，就差用眼神把我给活剥了，还毕恭毕敬？ 但他的思绪一直被航海家打断，直到李陵舟低沉地问道：“你和女巫露面的时候，是在四楼的窗口上对吗？” 航海家道：“是……是啊。” “四楼，离地面也很高呢。”李陵舟道。 尹深猛地推开凳子，他的思路终于连贯起来了，当时那两人对楼下打招呼时的违和感，不是来源于航海家。而是他身边的、一直一句话都未说过的女巫。 有时，距离是足够遮掩一些真相的。 “走！” 尹深和李陵舟对视一眼，便明白他们想到了一处去，航海家愣了片刻，“喂”了好几遍，没人理他。 尹深沿着楼梯飞快地向上跑去，按照女巫的性子，劫后余生后看见了楼下的众人，不可能毫无反应，连句话都没有说。 而且她离开窗口的时候，微垂了头，就好像……已经失去意识在被人操控着一般。 四楼右转，他拉开一道门，问道：“是这间么？” 李陵舟边走进去边道：“都看一下。” 他们拉开第三间房门，这里是最初死过人的那几个新手的房间，门开后便是一片扑鼻的血腥气。 尹深顿时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这间房出事后，分明是有侍女进来清扫过的。 果不其然，他们沿着血迹，找到了被藏进衣柜里的，女巫瞪大了眼睛的尸丨体。 “门口有拖行的痕迹的，”尹深退出去看了一眼，说道：“果然，她一定是下楼时被强行带到这边，然后因为不配合……” -- 第146页 尹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想不到航海家居然能下这么重的手。 房间里的花瓶碎了一地，而其中一枚最尖锐的碎片插入了女巫的腹部。 这时从门口处传来公主的一声惊呼。 公主和骑士想必是担心他俩，便也跟上来瞧瞧。然而一进门就先看见两人围着血流成河的女巫，从公主的角度，或许还不知道女巫已经死了。 航海家突然冒出来，酝酿了半晌的情绪爆发开来，他大声说道：“你们杀了女巫！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害怕了！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尹深：…… 这人本职工作怕是个演员吧？ 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显然被带骗了风向，公主更是直接退了半步，惊慌地看向李陵舟。 尹深受不了，说道：“喂，你们俩，贼喊捉贼的就在你们身后啊，你来看看这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很久了。” “别过去！”航海家又道：“他们两个很危险！我们赶紧离开，去把他们投出去！” 正当公主和骑士站在门口犹疑不决的时候，尹深忽然发现女巫的尸体似乎动了一下。 他赶忙转身查看，难不成她还活着？ 可是这么多血，就算是头狮子想必也雪尽身亡了。 而女巫在猛地挣动了一下后，竟慢慢站了起来。 尹深吓了一跳，当即拉住李陵舟退到旁边，屏住呼吸低声道：“诈尸？” 该不会要突然变成丧尸局吧？ 但是女巫的尸体不负众望地站稳后，她一直未曾合上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航海家，凝视片刻，便鬼魅一般地朝航海家移动过去。 “别……别过来！”航海家面色惨白，双腿不住地颤抖，女巫越走越近，他终于忍不住惨叫着试图逃离，却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女巫已经走近了，公主和骑士尖叫着躲开，只见女巫冲向了航海家。 “他……”尹深想去阻止，被李陵舟拽住。 “等下。” 那边航海家关键时刻爆发出一股子力气，将女巫推了出去，撞上镜子，而与此同时镜面荡漾开一圈涟漪，女巫好似撞进了蜘蛛网里的昆虫，竟不能移动了。 而航海家吓得不轻，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连滚带爬地拼命逃下楼去。 随着航海家消失，女巫也安静下来，数秒之后，她便沉入到了镜子之中，一股血水从镜框下流出。而除此之外，就像从未有她这个人存在过一般。 尹深叹了口气，走到目瞪口呆的公主和骑士身侧，说道：“要投票给谁，已经很清楚了吧？” 这天夜里也并不平静，午夜过后，走廊里照例响起了拖拽的声音。 从这一刻起，幸存者便只剩下四人。 尹深值前半夜的班，到了凌晨两点叫醒李陵舟时，他仍没有困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而灯却忽然熄灭了。 黑暗中，一阵扑簌簌的微弱声响。 “什么东西？” 尹深动了下，摸到李陵舟的手，凝神去听，声音却没有了。 “好像……”李陵舟道：“好像挂在镜子上的床单又掉下来了。” “哎，你要去哪？”尹深感觉李陵舟要动，便急忙抓稳他说道。 “我去看看灯，”李陵舟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说道：“顺便帮我怕鬼的夫人重新把镜子遮起来。” 尹深心里一阵不安，脱口而出道：“别去！” 他顿了顿，又道：“又没开窗，没风也没有人动，早就过了拖人的时间，不该掉下来。” “前几天不也掉过？而且……”李陵舟忽然停住了，他们都听到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像是湿溚溚的脚面踩在瓷砖地上的声音。 声音充斥着房间，令人辨别不出具体在那个方位。 但是，房间里分明是木质地板……且大部分都铺了地毯。 李陵舟道：“先用下手机。这样太被动了。” 尹深一拍脑袋，急忙打开手机，将手电筒的光调整到最亮。而与此同时，他感到李陵舟的手猛地攥了一下。 “怎么？”尹深侧头看他，李陵舟确实是看见了什么。但他飞速地翻身过来，挡在尹深身上，抬手按下手机，说道：“别看，跟我走。” “什么啊？” 尹深心脏跳得厉害，甚至连肋骨都跟着微微疼痛起来，李陵舟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不安，如果真是有危险的东西，那李陵舟肯定早就行动了，不会来捂他的眼睛。可若是没有危险，又有什么不能看的？ 尹深趁着李陵舟拽被子，把人按到一边，手机重新举起来，随即他呼吸一滞。 他看到了。 时间从未像现在这般漫长过，他看到镜子里出现了另外一个黑漆漆的空间，“尹深”和“李陵舟”正趴在镜子上，像是隔着一道橱窗的玻璃一般，咧嘴笑着注视他们。 尹深的脑子里哄地一声炸开，难道每个床单掉下来的深夜。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发生的都是这种事？ 他完全僵住了。 而镜子里的“他们”，被发现后笑得更灿烂，甚至明目张胆敲了敲镜面，然后转身消失了。 片刻后，镜子内恢复了原状。 尹深挪开目光，发现李陵舟担忧地看着他：“叫你不要看。” 尹深：…… -- 第147页 他现在也很后悔好不好！ 两个人搬着被子和枕头到靠近门口的位置，只有这个地方没有镜子，门外啪嗒啪嗒的声音更甚，他们不能出门，只能依偎着熬过这个夜晚。 “镜子里的东西，”李陵舟靠墙而坐，低声说道：“在变强。” 尹深慎重地点了点头，他也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像是个襁褓之中孵化的动物，正在一点点地长大、变强，最终……会破茧而出么？ 可是，滋养他们的又是什么呢？死去的队友？那么如果没有人再伤亡，是不是就可以遏制它们？ 李陵舟让尹深靠在他腿上，说道：“轮到我值班，你睡吧。” 尹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摇头道：“吓得精神了。” 但十分钟后，口口声声说精神的人，靠着李陵舟睡得轻轻打起呼来。 而灯在闪烁了几次后，又自己亮起来。 李陵舟低着头，目光柔和地看向尹深眼尾的那颗小痣，轻轻地用指腹抹了抹。 天亮后，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的第六天了，早餐时，公主和骑士坐在长桌的尽头，神情忧虑。 李陵舟乐得公主闭嘴，两边的人互不干扰。 尹深想了一早上，还是决定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那两人听完后都吓得不清，不停地问是真是假，怀着万分之一的情形希望是尹深在做梦，然后被李陵舟无情地否定了。 而奇怪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城堡里因为队友迅速减少而安静到了极点，而与之对应的，则是镜子里热闹非凡，仿佛是复制了他们的场景和队友，所有的人气都被集中到了镜子里面。 尹深总能听见有各种人声，啪嗒啪嗒的水声，甚至还有笑声。而这一切声音都在镜子的内侧，全方位地播放着，时间一长，便不由得令人怀疑这两个世界是不是即将融为一体。 公主和骑士虽然忌惮李陵舟和尹深，但同时作为两只菜鸡，又忍不住要依赖他们，尤其是公主，在沉重的恐惧的打击下，整个人几乎都傻了。 笼罩着一层浓浓的负能量。 尹深和李陵舟虽然一直没有放弃，但是一整天下来，依旧毫无收获，就像李陵舟所说的他曾经历过的那个世界，尹深想，他们会不会真的被困死在这里呢。 可是镜子里的东西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随着夜幕降临，镜子里的世界越发吵闹，仿佛即将破土而出的地狱。 倒影也不再装模作样了，“他们”会大大方方地跟镜子面前的人做出不一样的举动，或者聚拢起来试图冲破限制。 尹深看见了好几次“自己”龇牙贴在镜子上的样子，虽然杀伤力没有半夜第一次见时那么强大，但还是心理厌烦。 李陵舟更是看不下去，他们找到五楼的那个狭小的杂物间，这里恐怕是城堡里唯一一个没有镜子的房间。没过多久，公主和骑士也找过来，心有余悸地靠在门板上喘气。 “别发呆了，能不能来帮帮忙？”尹深边在杂物里翻找边说道。 公主问道：“好……好的，怎么帮？” 尹深道：“把所有反光的东西找出来，扔出去。” “好的。” 骑士冒冒失失地不小心撞翻了一个瓷瓶，瓷瓶碎了一地，尹深眉头一皱，急忙找家伙收拾碎片。 “小心点，碎掉的瓷器切口说不定会反光。” “对不起……”骑士低声说道，也帮忙一起收拾，但他本就慌里慌张，手脚不听使唤，好几块碎片捡了又掉，公主注意到，便说道：“哎呀我来，你看你笨手笨脚。” “没事，你去找别的……” “都说了让我来！哎……” “怎么了？” 公主想必也是不干家务活的，她捡起来的两块瓷片全都掉回地上，手掌上被划了很大一个伤口，鲜血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骑士怔了下，他自己满手脏兮兮的，便四处寻找纱布给公主包扎。但储物间自然是没有这东西，尹深扯了快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布条给她按压止血。 公主闷闷地责备了骑士一句：“都怪你，干什么都不行！” 骑士也有些恼火：“我都说了让你不要碰！” “你的意思是我活该了？” “我没这么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啊？” “你！” “别吵了。” 李陵舟低声喝道，他迅速地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连同几块反光的东西一起锁进了箱子。 而就在那两个家伙互相置气的过程中，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更为频繁，像是有东西在他们门口跑来跑去。 “时间有点早。”尹深说道。 昨天至少是后半夜才出现的，可是现在，也才刚入夜而已。 那东西又变强了。 李陵舟和尹深守着门口，尹深找了根晾衣杆攥着，手心都沁出了汗，滑溜溜的。 门外是一场诡异的狂欢，那些东西似乎彻底释放了本性，撒丫子地跑跳摔砸，尹深低声问趴在猫眼上的李陵舟：“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李陵舟却摇摇头：“走廊的灯被它们弄坏了，看不清，好多影子，跟人差不多高。” “是我们的队友吗？” “不像……” 李陵舟忽然退了半步，他拉着尹深，说道：“被发现了。” -- 第148页 随即拍门声响起。 公主差点惊叫出声，她瑟瑟发抖地退到房间的最里侧，捂着嘴巴，而骑士在短暂的惊慌之后重新站起来，搬起把椅子挡在身前。 “会不会，会不会是我的血引来的……”公主说道：“帮……帮我把伤口绑紧一点……骑士，快帮我……没关系你用点力气，我不疼的……” 啪、啪—— 拍门的力道在加重，外面吵嚷声几乎全部集中在他们的房门口，那些东西像是有透视眼一般，笃定他们的猎物就在门板之内。 三分钟过去，门板岌岌可危，尹深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吵闹声，吵得他想吐。 “这么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尹深紧蹙着眉，在李陵舟耳侧说道。 李陵舟紧抿着薄唇，似乎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说道：“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不太对劲，太过于主观，就好像是……” 此时忽然最里侧的窗帘无风而动，鼓鼓囊囊的厚重窗帘上，忽然冒出几个手掌印。 似乎有东西在窗帘后面试图挣扎出来。 \小心！\尹深话音刚落，窗帘被拽了下来，露出一团模糊的人影，三四个人形的灰色东西纠缠成一坨，正从窗子里向内挣脱。 “糟了……”尹深低声道：“忘了窗户也是反光的。” 而与此同时，最先挣扎下来的一条人影摔进屋子里，撞翻了桌子，花瓶碎了一地，人影抓起一块碎片，“噗呲”一下刺入了公主的胸口。 公主错愕地看着那块碎片，她茫然地抬手去试图拔掉。但不禁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手也逐渐落了下去。 骑士看得怔住了，他放开了公主，抱起凳子便跑。 这时承受了太久的房门也终于在外面那些东西的合力撞击下破开，汹涌的灰色人影鱼贯而入。 尹深脑门上的冷汗瞬间流向脖颈，他吞了口唾沫，也是第一次看清那些东西的模样。 他们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高，但是手脚却像莲藕一般，整颗头也不和谐地更大一些。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尹深说不定会夸一句肉嘟嘟的婴儿肥，还挺可爱，但此时这些东西正争先恐后地抢夺地上的碎瓷片，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三个活人，隐约可见的牙齿充满了嗜血的意味。 完蛋了。 尹深脑海里冒出这句话。 “听我说……”李陵舟跟他背对背站着，即便是命悬一线，他的语调依旧平稳：“我现在有个猜测，你……” 那些灰色人影并没有给他们讲话的机会，这些东西一抢到花瓶碎片就变得十分兴奋，各个像是打了十斤鸡血，然后便疯了似的朝三个活人扑去。 一边扑还一边吵吵嚷嚷，字句模糊听不清在说什么，仿佛牙牙学语的幼儿。 “你刚说什么！” 尹深撑着晾衣杆推开两个灰影子，手背被划了一下，凉津津的。 “让……结束……”李陵舟被几个灰影拖走了些许，声音更为断断续续，尹深皱了皱眉，骑士已经被灰影子淹没，只看见两条乱蹬的腿。 窗子里还有更多的东西向外涌。 真要死在这里了？ 尹深心里无限悲凉地想，同时又有丝庆幸，还好签儿和盛延去了别的世界…… 房间里一片噼里啪啦，灰影砸掉了更多的花瓶瓷器，碎片在灯光下摇晃出璀璨的错觉，尹深手臂上被划了好几道伤口，血顺着手腕向下流，晾衣杆掉在地上，在手持凶器的灰影围上来之前，李陵舟提前一步向他扑来。 李陵舟同样满是鲜血的手臂撑在尹深脑侧，尹深抬手抱住他，却听见了近在咫尺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李陵舟的身形一顿，他呼吸变得粗重，却还是抬起右手，像他曾经做过很多次那样，微凉的手掌挡住了尹深的眼睛。 “别看，”李陵舟俯身在他耳畔，说道：“相信我。” 尹深颤抖的手沿着李陵舟的后背，摸到了一快尖锐的瓷器，瓷器深深地没入李陵舟的身体，相接之处血肉模糊。 他心脏猛地抽痛。 而下一秒，他感到胸口一阵凉意，瓷器碎片没入身体的感觉令他脑中一片混沌，四肢百骸的力量正慢慢被抽离。 他闻到了血腥味，温热粘稠的液体沿着胸口和脖颈流淌。 第72章 迷梦轮回（11） 意识跌入无边的深渊，尹深感觉自己浮在一片水面之上，飘飘荡荡地过了许久，久到经年往事都变得淡泊，终于被打在眼皮上的一抹阳光唤醒。 姜黄的屋顶、晶亮的海面、温柔的海风…… 尹深伸了个懒腰，正翻身坐起来，打算拿下面喊他的几个人寻个开心，却忽然全身一滞。 “殿下要等急了，还不快点走，对，还要换身衣服，你看看你，又穿成这样子。”侍从熟悉的声音。 尹深拍了拍浆糊一般的脑袋，抬手摸了摸胸口和脖颈，又撸起袖子看看手臂，光滑的、没有伤口。可是动脉断裂无法呼吸的濒死感却仍旧附在身上。 就好像……做了场真实的噩梦。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更为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他的意识里，反而“梦里”经历的一切正在慢慢淡化，就像刚睡醒时还记得分明的梦，三五分钟后便无法准确地跟人描述内容了。 但是梦的最后，伏在他身上的心跳停止的李陵舟，仍旧令尹深心里一紧。 -- 第149页 真的是梦吗？ 李陵舟……和大家，也都活着吗？ 他没有和侍从多费口舌，从屋顶上滑下去，直奔餐厅。 好在餐厅门开后，是和梦里同样的景象，他已经认识了的队友们，围坐在桌前。身穿深红色丝绒制服的李陵舟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尹深当即不争气地鼻子一酸，他向李陵舟走过去，他以为自己控制的很好。 但是走到近前，才深吸口气，然后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下，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椅子吱扭一声表示扛不住，随即倒在地上，李陵舟护着他的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和梦里最后同样的姿势。但是此时李陵舟的心脏有力地搏动着。 “没事了。”李陵舟抱着他，低声道。 呆若木鸡的吃瓜群众陆续回过神来，管家笑眯眯地上前扶起两人，关切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尹深没说话，李陵舟轻笑一声，道：“可能做了噩梦吧。” 其他队友听了这话，本就风雨欲来的脸上神情更为惨淡，想必是回想起了某些令人不快的记忆。 这时大门再一次被踢开，女巫和骑士怒气冲冲地进来，他们神情阴鸷，环视一圈后发现了试图把自己缩在角落的航海家，女巫冲上去二话不说便“啪”地一声扇了他一巴掌。 尹深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你他么的……今天就让你偿命！”游医拽起航海家的衣领，红着眼睛说道。 航海家都快哭了，挡着脸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梦醒后心情十分矛盾，一边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欣喜，另一方面又因为队友也活着而悲痛。 很多人出局得早，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恩怨。于是公主和骑士便解说了一番，众人听后，纷纷表示打得好。 劝架也变成了漫不经心的：“好了好了，可以了可以了。” 于是第一天航海家就达成了鼻青脸肿成就。 但是上个梦境里结下怨恨也不止他们三个，贵族少女责备战士太傻，先送了个人头才导致他们失去了机会，另外一对组合责备贵族提议换房间才导致团灭，而少女说驯兽师胆子太小，在捉迷藏游戏里害死了他们俩，驯兽师又盯着尹深和李陵舟不分青红皂白说他们见死不救。 …… 总之“死过一次”的大家全都把心里的怨恨发泄了一通。 虽然有些怨恨确实来的莫名其妙没有逻辑，更多的人最该怪的其实是自己吧。 “所以之前我们经历的那些……”尹深平静之后，又为自己刚才的失控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急忙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那些确实发生了吧？” 李陵舟说道：“不，那确实是梦。” 尹深想起最后李陵舟说的话，问道：“你那时就知道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陵舟便抬手掐了尹深的脸颊，道：“疼么？” 尹深脸上如有火烧，但是他确实没感觉到疼。于是又随手拿了叉子在手上戳了下，恍然大悟。 “是的，现在也是梦，”李陵舟说道：“我们一直找不到心脏的原因，或许是他在梦境之外的地方。” 其他人也安静下来，听李陵舟分析，又好奇的人也开始尝试伤害自己，确定不疼之后又惊又怕。 “那我们必须醒过来才行，”尹深道：“再死一次？” 众人都沉默。虽然没有痛感，但是死亡那漫长的令人窒息的过程已经叫人吃不消。 李陵舟道：“没用的，我们上个梦境不就死掉了么、死亡只会让梦境陷入无限轮回。” “你的意思是……” “所以这不是我的梦，不是我们在座任意一个人的梦，而是心脏的梦，只有他愿意醒来的时候，梦才会结束。”李陵舟说道。 尹深忽然想到一点：“我们之前不是分析，镜子里的东西，是心脏的化身，那么如果杀了那些东西……” 从数量上来说是很难，但如果能在那些东西发育不完全的情况下，先弄出来杀死，是不是就会更容易一些？ 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公主和骑士是见过那些东西的模样的。毕竟之前死在它们手上，心里难免惧怕，而其他人却觉得此法可行。 女巫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把它们弄出来！砸镜子如何？” 公主和骑士闻言已经开始发抖了。 李陵舟却道：“不急，先把今天的任务完成。” “任务？” 此时恰好管家进来，提醒大家早餐时间差不多结束了，可以到宴会厅去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大家这才想起来，还要陪镜子玩它的游戏。 好在题目没有变，一闪而过的名画倒是换了一幅，也没有难倒过目不忘的尹深，顺利地找来画笔和水彩画完了答案。 然后又开始商量砸镜子的事情。 是有人持反对意见的，其中反对情绪最浓的自然是公主和骑士，他们并不认为提前把那东西放出来就会是弱小的，那东西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只是到了时间才能出来。但提前把东西放出来，就是提前送自己上路。 女巫说道：“那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再死一次嘛，重新开始，不试错怎么找到正确答案？或者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我也洗耳恭听？” 反对派显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 第150页 于是尹深组织了一轮投票，少数服从多数，大家趁着天还没黑，全都找到了趁手的防身工具，然后挑了快镜子砸了。 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镜子只是普通的镜子，除了满地碎片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怎……怎么会这样？”女巫惊道：“你们不是说东西是从镜子里出来的？” “可能出来的方式不对？”尹深道，他记得那些东西最后从窗子里出来的时候，窗面看上去像是湖面一般甚至还有层层涟漪。 这就不是他们能人为达到的程度了。 但镜子砸都砸了，尹深一个没看住，有的人干脆砸掉了所有的镜面，甚至连出题的那面镜子也给砸了，但依旧没有东西出来。 但是砸掉镜子之后，大家在房间里活动，压力便小了很多，那种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感觉也稍微淡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全都老老实实地跟自己的“原配”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没有人敢擅自换房间了，只是上个梦境里互相怨恨的人碰面了依旧要吹胡子瞪眼一番。 有些小心眼的，甚至还要捉弄回来，才算替梦里的自己报了仇。 最大的那间公爵卧室里的镜子也被打碎了，两人重新睡回到床上，尹深感慨地说：“死过一次，现在总有种和你是下辈子了的感觉。” 李陵舟闻言，说道：“听上去……好像很幸运。” 第二天，李陵舟早餐结束后和尹深再次去了森林深处。果不其然，一切重来之后，那个洞穴重新出现在他们记忆中的位置。 虽然洞穴内诡异而压抑，但李陵舟三番两次执着于此，尹深也总有种下面有些什么的莫名直觉，于是两人再一次下洞去查看。 依旧是令人心生憎恶的壁画，与上次所见一模一样。 但是李陵舟在半蹲下来观察了片刻后，轻轻地剥下了一块完整的墙皮，露出里面血红的底色。 尹深错愕道：“难道……壁画是双层？” “剥下来试试，”李陵舟一把抓住尹深的手，道：“找工具，别直接用爪子。” “我怕弄坏啊。”尹深说道，但还是寻摸了两块比较扁一些的石头，分给李陵舟一块，两人剥了片刻，尹深惊呼道：“有字！” 然而再定睛一看，那“字”他不认识，看来要么是某种古代的字体，要么就是鬼画符。 李陵舟道：“这个世界背景是国外，或许是外文，先全都剥开再看吧。” 巨大的劳动量摆在面前，两人二话不说闷头剥墙皮，足足弄了半个小时，才清理干净一面墙，剩下的三面也都把中间关键位置给清理干净，只是露出来的全都是那种不认识的鬼画符，没有继续清理下去的意义。 但是剥干净的那一面上面，有汉字。 “嚯，这个世界还挺贴心，这是自动给我们翻译汉语了？”尹深抹了抹脸，说道。 李陵舟看完了那些字，却道：“不，本来就是汉字。这里记载的是一种来自东方的巫术，恐怕是……” “懂了。”尹深道。 文字全都是用白色的东西写在红底上，很多笔画随着剥落的墙皮而掉了下去，尹深看了会儿，勉强读出几个句子，大抵明白了这讲的是什么。 这种邪术的作用是可以将一个灵魂、或者粘连在一起的灵魂一分为二。 而方法是将性情各异、能量不等的数人困于幻境，像斗蛐蛐一般引着他们做出行动，待分的灵魂在其中修养，等时机一到，便可冲破幻境，实现重生。 尹深联想到最上层的壁画，他似乎知道镜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李陵舟也长叹一口气，沉声说道：“在上千年前，人们普遍相信，连体婴是共用灵魂的，所以一旦试图分开他们就会死亡。” 尹深接着说道：“所以便有人引来了这种骗人的巫术？” “是的，而且，”李陵舟道：“或许还真的达成了某种效果。” 如此一来便有了突破口。 “假如镜子里的是邪术滋养出来的东西。而我们是献祭品，那么游离于梦境之外的心脏又是谁呢？他的心愿会是什么……” 尹深凝视着壁画说道，他总觉得有一些东西被忽略掉了，像是余光里匆匆闪过的一辆车、或者一个广告牌，没有被注意到，也没有被记住，只是传递了影像给大脑，此时被壁画激发出来。 尹深忽然又道：“壁画会不会还有第三层？” 李陵舟摇头，还是先摸了摸墙壁，才说道：“工艺达不到那个水平。” 但这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信息，否则上个梦境里也不会他们一发现这个洞穴紧接着就被封锁掉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等他们离开这里之后，这个洞穴在本次孟梦境中就会再一次封闭起来，无法再次光顾了。 尹深记下了壁画的内容，有了经验，也就不会像第一次看见时那般不适了。 两人回到了城堡，远远地看见管家站在门口，看见他们从森林里出来时的目光十分考究，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没有多问。 尹深都已经快要习惯城堡里的明的暗的争吵了。于是晚餐时便只当做听不见，他觉得这些队友们“死”过一次之后，脾气都变得有点大，更加不理智了。 但是他顾不上这些，他更担忧的是明天的那一场游戏。既然第一场寻找名画没有变化，那么明天不出意外就是捉迷藏了。 -- 第151页 不得不承认，那东西很擅长发现人的恐惧之源，那片旷野，是尹深这辈子都不愿意踏上第二次的地方。 其实幻觉里看到的那几个孩子是真实存在的，而踢的“球”——尹深想—— 是他内心恐惧的投影吧，他那时年纪还太小了，被欺骗、被排挤、被恶意对待的经历最终投影成可怖而血腥的噩梦。 画面是假的，但感知到的情绪是真的。 晚上，尹深熟练地朝李陵舟怀里一滚，又想起这事，便抬头问他：“你在捉迷藏游戏里看见的幻觉是什么？” “幻觉么？”李陵舟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尹深坐起来看他。 “嗯，”李陵舟道：“我看你开始发呆，过了一会儿就挣扎着想跑出去，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 人会没有任何恐惧吗？ “那你又看见什么了？”李陵舟道。 “我……一点小时候的事。我小的时候跟正常小孩不太一样，就会受些排挤，那时候感觉还挺受打击。” 尹深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是不能讲的。因为讲出来就不是那个味道了，他心底里恐惧的东西，从口中出来可能变成轻描淡写。 李陵舟又道：“我听人说，你们做了噩梦的话，只要讲给别人听，就不会再做同样的梦了。” “啊，是，糊弄小孩挺灵的，”尹深看了看李陵舟，忽然笑道：“那还有种说法，说梦里穿红衣的，都是鬼呢。” 李陵舟的红色制服露出一截在被子外面，他闻言却只淡淡地说道：“是么？那可太不巧了。” 第73章 迷梦轮回（12） 第二天如期而至，出题的镜子虽然被砸出了裂缝，但是没有影响那东西发号施令。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捉迷藏游戏开始后，意志力不坚定的人纷纷把自己手脚绑起来，固定在没有镜子的位置。 在幻境到来时，尹深心中默念“都是假的，全是幻觉”，即便是恐怖电影，看第二遍时，恐怖效果也要大打折扣，更别提是有意克制的情况下。 甚至那些小孩子围拢上来时，尹深表示要把他们每个人的头都摘下来挨个踢。 于是这群小孩子的神情都变得有些怨念——这跟排练好的不一样啊。 这个世界的心脏或许是善良的，所有冒险者都保持记忆，而梦境内容却没有变化，这就相当于玩一场可以存档的单机游戏。虽然游戏很难，但大不了多刷几遍，被忽略的线索总能被找到的。 尹深用膝盖掂着球，想着。 等那道白光出现，然后重新回到李陵舟身边，他刚一睁眼便对上李陵舟好奇的目光。 “这次没有被欺负？”李陵舟问。 “嗯，我欺负回去了。” “欺负小孩可不对。” 尹深道：“谁还不是个孩子了？对了，时间差不多到了吧？有什么动静吗？” 李陵舟道：“没有，就是那东西有点暴躁了。” 外面碰巧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是那东西失去耐心，在重重地敲击镜子了，尹深又道：“镜子不是都被咱们砸了么。” 何止是砸了，连碎渣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公主还对窗子心有余悸，差点都一起给砸了。 但被管家给拼命拦下来，说玻璃窗价格昂贵，而且难以运输进来，砸了就没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尹深话音才落，阴恻恻的笑声顿时又响起，尹深猛地坐直，难以置信地听那声音说出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 “你们输了哦。” “所以今天有人要被扔出城堡啦……” 谁？这次是谁？ 尹深和李陵舟没等他说完便直奔出去，他们本来提议说大家可以集中藏在一起，有什么事还可以互相照应，但却被拒绝了。 毕竟他们互相之间嫌隙很大，都担心别人给自己使绊子，只敢跟自己信任的人在一起。 “有人被找到了？”女巫和游医从同一个房间的箱子里爬出来，看见尹深两人，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是谁，先去确认一下。” 而这时楼上传来一声哭叫。 游医还在解自己脚上的绳子，闻声怔了下，说道：“好像是四楼，你们先去！” 尹深他们跑上去，已经有其他人闻声赶来，出事的是骑士，他们赶到时地上只剩下了一滩污水，集中在碎裂的镜子残骸下。 公主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哆嗦道：“它……是在报仇吧，骑士……骑士砸的这快镜子，偏偏他就被拖进了这块镜子里……” 尹深皱眉道：“他为什么跑出来？不是说了定力不够的把自己绑起来吗？” 公主悠悠抬头，看见尹深后更为委屈，道：“我不知道，我们本上次都没事的，本来现实中也没有什么特别恐惧的东西，上次都没有被吓到，这次便也想着就不用绑自己了，但我没想到，幻觉变了，骑士……骑士他也可能是因为幻觉变了，才……” “变了？”尹深想了想他自己的幻觉，最初明明是相同的，只是他自己没那么害怕，要硬说变，那么变的也只是自己的行为罢了。 李陵舟问：“难道变成了之前梦里的经历？” 公主继续说道：“是……是的，我是这样，明明上一次的幻觉是高考考砸了，对答案时整张卷子都是红色叉号，但这次看到的……是梦里最后……我被那些东西……杀死的场面。” -- 第152页 原来如此。 想必骑士梦到的也是这个，因为环境都是相同的，或许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那些东西又出来了，也是慌乱之下便先逃命，这才离开了藏身之地。 女巫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别哭了，别忘了这也是做梦，骑士他……也不算是死了。梦醒了就能见到了嘛。” 过了片刻，公主说道：“那假如，心脏这时候醒来了，死在这个梦里的人还能活吗？” 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就集体为他自杀然后重启梦境吧？ 连公主自己都不愿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所有人都有意避开了这个问题，而现在迫在眉睫的是，他们又要面对投票了。 之前被投票出去的通缉犯和航海家都面色惨白，尹深问过他们被票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通缉犯说道：“我那时还在睡觉，就感觉被拖出了房间，拽着我的那个家伙黑漆漆的，像个影子，手劲特别大，我根本挣脱不开。然后就被拖到了屋顶上……” 他打了个冷颤，继续说道：“我……被挂在了塔尖的那根避雷针上……我动不了，血一点一点地流尽了……” 尹深奇道：“有人说你是自己去给那东西开门的。” 通缉犯闻言冷笑一声，旁边的航海家却脸色变了变。 “影子有什么特征吗？”李陵舟问道。 “特征么……”他们当时也很恐慌，通缉犯回忆了半晌，说道：“它似乎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就……头的形状有点怪。” 头么…… 壁画上的连体婴？ “话说回来，上次谁他妈投的我？”通缉犯反射弧极长，此时才想起来兴师问罪：“谁？别让我知道！否则绕不了你们！” 自然是没有人敢承认的。 尹深叹气，他重新提议大家采用李陵舟所说的办法。但是众人之间的嫌隙过重，跟上次的犹豫不决不同，第一次投票，每个人之间无冤无仇，投谁都不合适。但是现在，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必想就可以票出去的对象。 最终，没太多悬念地，航海家再一次成为了最高票数的人。 他自己也早有预感，临到午夜前还在挨家挨户地道歉，最后还求过李陵舟再想想办法救救他。 只是自己栽下的恶因，总要自己收拾。 第二天的塔尖上，挂着的是骑士的尸体。 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尹深叹息道：“应该有很多人，是跟着风向投的航海家吧。” “嗯，”李陵舟道：“尤其是知道这里是梦的世界之后，他们愈发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 “你发现没，镜子里的东西，成长速度变快了。” 李陵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是很明显的。上一个梦境的这个时候，镜子里还安安静静，只有玩游戏的时候才会发出点笑声。而直到第五六天，才被他们发现镜子里的影子会自己移动。 但是现在，那种吵吵闹闹的吵嚷声便已经出现了，有好几次尹深都怀疑隔壁有队友在吵架。 但是走过去一看空空如也，只有几块破碎的镜子，虎视眈眈地跟他对峙着。 “我一直以为，是被拖进镜子的人，滋养了里面的东西。但现在正相反，死去的队友很少，但镜子的活跃度却极高，再这么下去，说不定都不用等到第七天，就……” 难不成真要再来一次？ 可是滋养它们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找出这东西并加以制止，多少条命都得白搭。 但是李陵舟却想得开，他见尹深整日愁眉紧锁，便打趣道：“去不去看轮船？” “有线索？” “没有，”李陵舟打趣道：“去约会。” 尹深：“你当是度蜜月来了？” “倒也不是不行。” “这么多双人啊鬼啊的眼睛盯着呢。” 李陵舟一沉思，说道：“那下一场梦，先把这些人解决掉，只剩我们两个，怎么样？” 尹深瞪他一眼，说道：“拜托，大佬，既然这么有办法，能不能用在正事上？” “就是因为正事上没有办法，才要做好长久战斗的准备，首先就是让自己舒服一点。” “你还想多舒服？沙滩海岸日光浴，再来几个小美人？” 李陵舟笑道：“那倒不用，有你一个就行。”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尹深已经对李陵舟三五不时冒出来的肉麻话见怪不怪了，心底不知不觉也已经接受了两人的夫夫关系——这是尹深最后的底线，谁要谁拿他当夫人他还是要急的。 过了片刻，李陵舟又说：“这场梦已经没救了，死的时候淡定点，不要害怕。” 尹深看着他苦笑了下，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一个人。” “哪个？” “阎王。” 尹深忽然顿住，话锋一转，道：“听你的意思，下一场梦开始的时候，你就有办法了？” “大概吧。”李陵舟说道：“前提是，接下来其他人吵架也好、打架也好，杀人放火都不要制止，让他们好好发泄一下。”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五天，城堡里吵闹声不绝于耳，仿佛同时有一百只鸭子在蹦迪。 -- 第153页 但是队友们却全都没精打采，该讨的恩怨已经差不多了，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再说，整齐划一地转向担忧自己的命运。 在第五天的“猜猜谁在我身后”的游戏里，他们正好是双数人数，游戏之前又组队约定了见面位置，尹深也在那十分钟的时间里回答了问题—— 依旧在镜子对面的墙上写了个“无”，于是便在镜子里东西的怨念语气里成功完成了最后一场游戏。 但这天深夜，尹深迷迷糊糊地起来上厕所，完事洗手时猝不及防跟一双眼睛对视上了。 卫生间里两面墙上都有被砸碎的镜子，但是唯独这洗手池上方是没有的。 但是此时光滑的瓷砖墙面上却仿佛镜子的质地，那个“人”跟他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尹深退了半步，他也退了半步，随后露出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处，尹深保证他自己哪怕当场中风面瘫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表情。 又来了。 果然第五天夜里，沉不住气了。 尹深甩甩手上的水，这种伎俩已经用过太多遍，甚至都不值得他完全睁开眼皮清醒过来，尹深淡定地转身摸回床上。 ——镜子砸碎后，至少又有床睡了。 然而就在他躺回温热的被窝里，闭上眼睛默念“都是梦、都是假的”的时候。 脊背上忽地感觉一凉，一个阴森的声音从他耳后吹来：“你以为……只是梦就没事了么？” 这个声音像一条灵巧的蛇顺着脊椎爬上四肢，尹深像是过了电一般瞬间从床上挣起来，他大口喘着气，那个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一口血，是尹深从未在吵吵嚷嚷的镜子中听见过的声音。 一只手搭上尹深的头，他猛地抓住，发现是李陵舟。 “你有听见他在说话吗？”尹深问道。 李陵舟坐起来，皱眉问道：“说了什么？” 尹深重复了一遍，说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顿时生起了一股子强烈的恐惧。 “你说，会不会，我们其实就是已经死了，但是死后被困在了这里……无休止地重复下去……” “不是，”李陵舟把他拉进怀里，扯过被子来把跟自己一样凉的尹深裹好，说道：“不要上当。” 半小时后，尹深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把李陵舟摇醒，慎重地说道：“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的身体其实正在某个地方遭受危险，只有我们从这个无限循环的梦里醒过来，才能恢复记忆继续……” 李陵舟一言不发地把人按回来，还压了一条腿上去以防再次诈尸。 第74章 迷梦轮回（13） 第六天，自由日。 尹深睁开眼的一个念头，这场梦会在今天晚上终止。 一想到这里，便觉得有块大石头压在身上。他深吸口气，忽然发现这种感觉是真的。 昨天尹深确实第三次想蹦起来来着，奈何李陵舟份量太沉，又像条八爪鱼一样挨着他，不得已只得作罢。 尹深把李陵舟的一条胳膊推下去，这才完整地呼出一口气来，这时李陵舟也醒了，挨着他像条大狗似的蹭了蹭，尹深被他新鲜的胡茬扎得微眯了眼睛，躲了躲说道：“贴这么近，还把被子捂这么严实，你看你平时这么凉的人都被捂得热……” 他停住了，在被子里刚刚滑过他皮肤的脚依旧冰凉如铁，既然这位大佬还是凉的……一层热气腾地涌上了脸，尹深当即闭嘴不再提他现在腰上贴着的那一块……暖宝宝。 “喂——” 他声音不争气地有点哑，一定是屋子里太干了。 暖宝宝的主人没睡醒似的，磨蹭了半晌才起来，尹深看着他下床时明显撑起来的地方，感觉屋子里更干了。 但这有什么好值得别扭的，尹深心里想道，都是正常现象，他自己也不一样么，一大清早的，再加上情绪紧张，谁还不是提着枪醒的了？ 这一天的大家，都抱着等死的念头。 而早饭结束后，有人发现，公主在自己房间里自丨杀了。 最先发现的是女巫，她路过公主的房间，发现从这扇门里传出来的吵嚷声似乎格外大一些，再一想到公主没有去餐厅，便叫来李陵舟用公爵的钥匙开了门，然后发现公主割了腕，手浸泡在一盆血水中，已经发白膨胀了。 她脸色已经发青，死亡许久了。 尹深拿了床单来把她盖上，叹了口气，他很理解，毕竟镜子里出来的东西很可怕，与其被撕成碎片，不如提前自己结束生命。 “走吧，”尹深说道：“大家都待在一起。” 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 几乎是一入夜，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东西便显了身形，先是看不清楚的一团东西沿着走廊咚咚咚地跑，动静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多。 没有经历过最后一天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贵族少女说道：“我们……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驯兽师则说道：“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要待在宴会厅？” 他指着那面布满裂痕的镜子说道：“整座城堡的镜子都被砸碎了，只剩了只一块，为什么我们偏偏要待在这里？是想死的快一点吗？” 李陵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就是因为只剩下这一块镜子砸不碎。” “什么意思啊你？” -- 第154页 李陵舟没再理他，尹深明白他的意思，李陵舟这个人，在事实没有完全确定的情况下不喜欢多说，于是他说道：“驯兽师，你没发现……这面镜子里没有黑影子爬出来？” 驯兽师气焰顿时弱了，他嘀咕道：“那也瘆得慌。” 尹深又说道：“虽然逃不过一死，但既然我们现在活着，就还是要搏一搏的，用不了多长时间，黑影子就会从大门、还有玻璃、甚至天花板等一切反光的地方钻出来，大家还是准备好趁手的工具，另外……多注意观察，我想，如果这个梦境有马脚，那么一定是会在最兵荒马乱的时刻露出来。” 第一批黑影子在午夜刚过时出现了。 贵族少女最先瞧见一只，她大叫一声，顿时远离了窗户。但紧接着就从吊灯上落下来一只，直愣愣地砸在地板上。 “大家注意！” 尹深大声说道，瞬息之间，黑影子蜂拥而至。 一时间也分不清哪一边的人数更多，尹深拿着从画室里找来的道具长矛挡着这些东西，由于上一次的黑影子会杂碎瓷器用来攻击人，尹深等人一早便把瓷器收进了专门的箱子里锁起来。 故而这次黑影子全都两手空空，只有尖锐的爪子挠人、用嘴巴啃人。 尹深的胳膊不慎被啃了一口，他当即脊背一凉，心道，完了，这条胳膊怕是没了。 然而转头一看，这黑影子自顾自地啃了半天，啥都没啃下来，尹深长矛一推，将它弄到一边去，发现他只是衣服被咬坏，胳膊上青紫了一片，却并未破口。 这鬼影子怕是年纪大了，牙口不太行。 但架不住黑影子的数量庞大，没过多久，驯兽师先体力不支地哼着喊道：“这也太他么难受了！” 他身上同时挂了三四只黑影子，像个耍杂技的。 “能不能给个痛快啊！我……我真没劲了！这么下去是不是要把人活活累死？” 旁边贵族少女面色惨淡道：“说不定……说不定坚持到天亮就好了！我们就能活下来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随着噗嗤一声，她的胸口冒出来一截铜色的刀尖，贵族少女目瞪口呆地倒了下去，驯兽师看愣了，被黑影子一股脑地压在了地上，随后一个黑影子跳上去，高高举起手臂刺入了驯兽师的身体。 鲜血刺激了那些东西，它们看上去更加兴奋跟狂躁。 尹深退到墙边喘气，李陵舟也很快过来，他的手背上鼓起了青筋，人却一点不喘。 “那是什么东西？”尹深盯着最新涌进来的一波黑影子。 “刀子……”李陵舟道：“是餐具。它们……只会模仿我们。” “餐具？”尹深忽然明白了，上一次，这些东西一出来便砸碎瓷器，用碎片杀人，是看见了航海家使用这种方式杀死了女巫。 而这一次，就在不久前的夜晚，公主用一只从餐厅带出来的餐刀划破自己手腕结束了生命。 它们，在学人类。 “太能坏事了。”尹深咬牙说道，要是公主不自杀，这些东西虽然数量多，但可能根本拿人没有办法，总不用用叠罗汉的方法把人给活活压死吧？ “你看镜子。”李陵舟说着，稍微拽过尹深手里的长矛戳走一只黑影。 尹深闻言越过重重黑影朝那边看去。 “看见了么？” 尹深吞了口唾沫，他看见了。 “是……心脏吗？” 镜子里站着一个人，穿着跟李陵舟有几分类似。但是那人个子不高，佝偻着背，看上去甚至像个孩子似的。 但是一双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这一场杀戮行为。 忽然间，个人察觉到了尹深的目光，抬起头看向他，双眼精光更盛。 “它在看我，”尹深道：“我们去把他弄出来？” 而随着那人的目光集中向尹深，所有的黑影子也跟着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宴会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倒下了，拿了利器的黑影战力同之前天壤之别，一时间所有人都难以招架。 尹深只得分心去挡住黑影，而这一晃神的功夫，再看镜子，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哪去了？”尹深急道。 “看来用不着我们去拽他，”李陵舟说道：“它自己出来了。” 尹深目光一动，发现那人确实出来了，离他近了些，近到能看见他的头顶形状奇怪，有点方，还有点凹凸不平。 这个人正慢慢地蹲在被杀死的驯兽师跟前，拎起他的一只胳膊认真观察。 “他……出来之后居然还是人的模样……”尹深诧异道，根据航海家之前的描述，凡事从镜子里跑出来的东西，都应该只剩一个影子才对。 他留神避开两个黑影子，看见李陵舟从他身边经过，朝镜子跑去，便也跟上，李陵舟没有理会出来的那个，反而停在镜子前不远处。 黑影子就像是趋光的飞蛾，每次一找到活人的位置，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地涌来，此时偌大一个宴会厅再次变得挤挤挨挨，更多闪着光的铜色餐刀高高举起，惊叫声和刀子刺入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里头还有一个。”李陵舟低声说道。 “什么？” 尹深喘着粗气，已经有些扛不住黑影的攻势了。 而镜子里，果然有一个同样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这个身影有些模糊，身上没有半点光，显得弱小又可怜。 -- 第155页 李陵舟过去拍了拍镜子，里面的家伙居然还吓了一跳，抬头朝他们看过来，露出来一双清澈纯良的大眼睛。 尹深感觉被这双眼睛戳了一下，心里顿时柔软了不少，像是看见了鹿、兔子这样温顺的动物。 而这个蜷缩着的人头顶同样凹凸不平。但是却不像外头那个一般令人心生不快。 李陵舟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但是他却把自己蜷缩得更小了，他闭着眼睛摇头，而他的身体也正在渐渐模糊。 “我明白了，”李陵舟退了两步，看向尹深，说道：“准备好了吗，我们要重新开始了。” 尹深无奈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在他意识的最后，似乎又听见那个沙哑的嗓音，凑在他耳旁，吐着森然的冷气，警告“是最后一次了……” 漫长的虚空好似没有尽头。 而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依旧是阳光、海岸、屋顶，以及下面大呼小叫的侍从。 尹深没有耽搁，来到宴会厅里与众人汇合，他怀疑每一次是不是只有他的复活点离餐厅这么远，这个牧羊人还真是随性自在。 李陵舟也在等他，尹深落座后倒了半杯柠檬水灌下去，再一次死亡像是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餐桌上死寂一片。 “不耽搁时间，我直接说了，”等管家跟侍女都暂时离开，李陵舟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道：“故事的主线，已经明朗了。” “你快说！”女巫迫不及待道：“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脱离这里？” 李陵舟先是对女巫道：“森林里的地洞，你和游医也是去过的。” 女巫想了想，道：“是，有几张壁画，当时也没发现什么……” “不，壁画有两层，”李陵舟大致讲了壁画的内容，尹深在一旁帮忙画了几张草稿，让大家更好理解，李陵舟继续说道：“这是座荒岛，为什么要在荒岛上建造一间城堡，其实就是因为这种邪教在当时是违法的，而公爵财大气粗，便到这荒岛上来进行邪教仪式。” “那心脏是当初的公爵大人？” “不，心脏是被分割的、那个连体婴之一。” “之一？”有人重复了一遍李陵舟加重语气的两个字。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镜子里的黑影子不断强大，现在我清楚了。你们可以理解为，镜子里禁锢着两个人，就像壁画画的那样，一正一邪，而这两个人则正是被分开的连体婴。 受了邪术仪式的影响，邪恶的那一个孩子依靠吸收负面情绪而成长，比如猜疑、仇恨、陷害等恶意，甚至悲伤、恐惧等也都是他的食粮，这也是第二个梦境里，镜子里的东西成长得更快的原因。” 所有人都沉默了，确实如李陵舟所说，他们在上一个梦里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每天都笼罩在负面情绪里。 “但是心脏却是连体婴中的另一个，”李陵舟继续说道：“我们看见他了，他很善良，我想，他需要的是一切美好的、幸福的、正面的情绪，比如信任、赞赏、热情与爱。 从一开始这个游戏是势均力敌的，善良的那个人给了我们每个人一个“爱人”，给了我们美好的环境和食物，自由日属于他。 而邪恶的那一方则承揽了另外一半时间，他故弄玄虚，设计游戏，引导客人们互相杀害。 而他确实得逞了，每一次都是他先获得足够的养料，最先学会当一个‘人’，然后从镜子里爬出来，而善良的那一位，却总是遗憾地消失掉。” 尹深听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说道：“我懂了，所以心脏的心愿，是自己也能有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是的，”李陵舟说道：“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能否把灯点亮，要依靠每一个人。” 过了半晌，航海家幽幽地说道：“真的假的啊，口说无凭……哎哟！” 他被自己的同伴狠狠地拍了下脑袋，通缉犯说道：“怀疑！还怀疑！都说了不要有负面情绪！” 立刻又有人道：“嘘嘘嘘，不要生气，生气一定也是负面情绪。” “对对，还有谁控制不住恐惧的，就想想自己以前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想想你的初恋！还有你小时候去游乐场！” “实在不行的就去睡觉去，每天吃饭睡觉，什么都别想！” “呃……”随着出谋划策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已然都接受了这个设定，李陵舟喝了口尹深倒给他的水，说道：“我没想到这么顺利，我以为至少要带他们去森林深处的洞穴看看。” 尹深笑道：“这么混乱的世界，好不容易被你顺出了一条线来，大家当然乐不得接受，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也要接受。” 而随着管家再次进到餐厅，大家停止了交谈，轻车熟路地离开餐桌准备去宴会厅，会会他们丢名画的老朋友。 骑士却在门口拦住了李陵舟，欲言又止了半晌，才说道：“你……你们知道公主去哪了吗？她为什么没有出现？” 尹深怔了怔，他丝毫没有发觉少了一个人。 第75章 迷梦轮回（14） 在解决了名画问题后，大家合力把城堡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公主的身影，有人告诉了骑士，公主在上一个世界自杀的事情，骑士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呆住了。 没有人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 第156页 少顷，女巫强颜欢笑着安慰道：“也许公主是提前脱离梦境了，别想太多，否则让那个东西钻了空子怎么办？开心一点啊？” 骑士没说话，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苦笑。 时间有条不紊地流逝，前几天没有人死亡，所有人热络得像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遛弯的老街坊，全都热情洋溢。 但是尹深知道，这层热情下面藏着的是更深的恐惧，心里又有些急。 而到了第五天，在游戏里因为人数的问题，有人落了单，骑士主动提出出局，保住了剩下的人。 吵嚷声一直没有出现，也证明了李陵舟的思路是正确的，一直到第六天，才又出了事。 或许是镜子里的邪恶的那个家伙一直饿肚子，竟然急了，他抢夺走了自由日，强行将人集中到宴会厅，第四个游戏出现了。 宴会厅和镜子跟前几场游戏完全不同，几乎是在镜子亮起的那一瞬间，一道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随后仿佛有两片幕布徐徐拉上，尹深恢复视觉后，发现空荡荡的宴会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随即镜子上出现了文字，因为镜子裂开的缘故，血色的墨汁会沿着缝隙渗透出来，字迹很快就像被洒了水一般地晕染开来。 “叫醒装睡的人……” “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已经在幻觉里沉睡了，将他指认出来，你们就能离开这里。” “指认是互相的，如果你们两个都确认对方不是装睡的人。而你们也确实不是，那么你们两人安全。 但是如果对方是装睡的人，你没能指认，那么你也会陷入永远的沉睡。情况三，对方不是装睡的人，而你指认了他，他会陷入沉睡，而你安全。” 尹深还是第一次从镜子上看到了这么多字，研究了一会儿，字便迫不及待地消失了，房间里的光源也在渐渐变弱，而宴会厅的朱红色大门却显得格外清晰。 尹深走过去，将门拉开，他在门口看见了一个跟他背后的宴会厅完全对称的又一个宴会厅，李陵舟站在他面前，右手微微抬起，看见他后挑了下眉。 尹深四下看了看。 “别看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李陵舟道。 不得不承认，门后是李陵舟，尹深是庆幸的，幸好不是个一慌张就乱咬人的队友。 “囚徒困境，”李陵舟说道：“心理战术罢了。简单，但是极易奏效。我想，第一次相遇的一定都是关系最为密切、互相最为信任的组合。 比如我们，即便我有百分之二百的猜测你是那个那个装睡的人。但是我绝不会拿你冒险，故而会选择不指认。而这无疑是两人都存活的最大概率的做法。但是下一次、下下次，遇见谁就不一定了。” 尹深点头，皱眉道：“我在想，装睡的人是指什么？一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否则两人一开门先各自往地上一躺，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比谁先睡着，谁神经衰弱谁就输了？ 李陵舟想了想，说道：“你说那东西，除了模仿，还擅长什么？” “幻觉？” “没错，”李陵舟道：“我想，或许是有人被他放进了幻觉空间里‘沉睡’，同时他又捏了个新的‘人’顶替上来，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人’。那东西能知晓我们的记忆，捏出来的人，自然跟本尊差别很小。” “懂了，”尹深道：“真假孙悟空。” 李陵舟：……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两只猴子尚且难以分辨，更别说是两个人了。 “他倒是聪明啊，”尹深冷笑一声，道：“我们身处梦中，最怕的就是永远沉睡。” 始作俑者的最终目的，不过是再一次激起每个人心底的负面情绪。而这一次他的目标食物，大约是自私、侥幸和逃避。 “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尹深问道。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李陵舟道：“如果遇上了，肯定能够发现端倪。比如，你现在看我，我是真是假？” 尹深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侧头说道：“你说得对，总能露出端倪。” 人的眼睛，是永远都无法复制的。 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三十分钟，宴会厅的门强行合拢。尹深回到镜子前，在新出现的那行“是否叫醒他”的字后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十分钟后，镜子的光芒再次熄灭，这一次门从外面打开，他看见了游医。 “上一局，你指认了吗？”游医迫不及待地说道。 尹深摇头：“李陵舟，排除。你上一局遇到的是女巫吧？看来你们两个也都可以排除。” 他想了想，又说：“当然了，如果我是装睡的人，我肯定是要说谎的。” “你说得对，但是，如果这时候又开始互相怀疑，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尹深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如果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念头就好了。” 又有多少人能在“永远沉睡”的威胁下无动于衷呢。 时间流逝的很快，游医在即将离开时，忽然看着尹深，说道：“你不觉得，题目是个悖论吗？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话音落下，宴会厅的门轰然落下，尹深回到房间里，再一次在被清空的镜子上，画下了一个叉。 然而，直到三十分钟后，回答时间才结束。 -- 第157页 镜子里的家伙像是在充分品尝美食一般，有意延长了选择的时间，让犹豫、不安的情绪在宴会厅内肆意发酵，最后全都归他所有。 尹深叹了口气，努力使自己打起精神来，他想回忆一些快乐的事情，而闭上眼睛后，要先排除童年，其次是无所事事的小学、玩物丧志的初中、扑在试卷和画稿里的高中、茫然的大学、并不甚满意的社畜期…… 总之似乎没有太多快乐的记忆，反而是进入第二世界后，和李陵舟一同经历的那些时光，像是从岁月里露出来的一抹光。 宴会厅的门第三次被打开了。 门后坐着一个小姑娘，尹深记得她，他是最开始提出换房间的那两个新人之一，十余天过去，她看上去跟最初已经不太一样了，但是此时却有些狼狈。 尹深看见了她所在宴会厅的镜子，镜面上的字正在渐渐变淡。但是尹深还是看见了那个问题后面写了一个字： “是。” “你指认了谁？” 尹深下意识地朝她走过去，脚步急切，而姑娘有几分慌乱，她看了眼镜子，此时那个字已经彻底淡去了，姑娘低声颤抖着说道：“我……我指认错了吗？” 尹深深吸口气，无奈又恼怒地抬手扶了下额头，才说道：“游戏没结束，你指认错了。” “我……我……”姑娘泫然欲泣：“我只是想活着啊……我觉得他不太对劲，我想，如果他真的是装睡的人，那他一定会指认我的，我不能……我不能坐以待毙……对不起……对……对不起……” 而姑娘哭了几声，有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尹深，问道：“你……是真的吗？” “这个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尹深急道：“麻烦你，先收拾好情绪，好吗？然后我来给你解释我为什么不是那个装睡的人……” 尹深顿住了，他仔细想了又想。 然后，他发现他无法证明自己。 相处的时间又缩短了，宴会厅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尹深注意到姑娘看向他的眼神很奇怪，仿佛下一秒就要向他宣告出局。 “怎么会这样。” 镜子的字迹再次出现，尹深抬起手，打叉的过程第一次产生了犹豫。 她……感觉会指认自己吧。 怎么办呢？要不要指认回去？ 而此时，他第一次注意到镜子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黑色的罗马数字，六。 什么意思？现在只剩下六个人了吗？ 难道大家都疯了吗？ 他心乱如麻，感觉很多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心里，此时牢牢地堵在胸口处，难受得很。而偏偏这一次回答的时间延长到了一个小时。 宴会厅的门再次打开。尹深看到了驯兽师。 驯兽师站在宴会厅的中央，看上去格外孤独，他转过身来看尹深，那双眼睛是红的。 “我……”他低声说道：“我指认了……我害了他们……” 尹深心里一紧，胸口堵着的感觉更为明显，他张了张口，半晌问道：“你指认了谁？” “我的同伴，”驯兽师顿了下，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尹深，他诡异地笑了，又说道：“还有你的同伴。” 尹深怔在当场，他连呼吸都停住了，直到肺部抽痛，才问道：“你……说谁？” “公爵啊……”驯兽师道：“我真的以为他是。” “你……” 尹深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负责思考的神经纷纷罢工。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驯兽师移动过去。 “你他妈的——” 尹深一拳揍上他的鼻梁，看着驯兽师闷哼一声弯下腰去，他却咬着牙又补上了一击，肆意的快感席卷全身。 “我……我真的以为他是……我真的……”驯兽师弓着身子躺在地上求饶。 而此时，会晤时间再次结束了。 宴会厅里只剩下尹深一个人，他的眼睛比刚才那姑娘的还要红，他脚步沉重地跑到镜子前面，“是”已经写了一半，他又猛地顿住，颤抖着指尖远离了镜子。 不对。 尹深心里一个声音说道。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着镜子角落的罗马数字变成了四，心里又重复了一遍，不对。 李陵舟被驯兽师指认了？出局了？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这就离谱！ 尹深忽然想起游医说的那句话，他手上的指甲陷进了肉里，他忽然笑了。那一刻，他确信，那个被拉入幻觉的、装睡的人，正是他自己。 而与此同时，随着“啪”地一声碎裂的声音，尹深身处的宴会厅像件瓷器一般碎裂开来，他听见尖锐的风从耳畔吹过，再睁眼时，四周灰蒙蒙的。 有人在小声交谈。 尹深睁开眼睛。 他此时躺在宴会厅的地上，除了他，还有李陵舟，游医、女巫，所有人都在，有的醒着，有的沉睡。 没有人能够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那个人自己愿意醒来。 “怎么红了……” 李陵舟蹙眉摸了摸尹深的眼睫毛，弄得他有点痒，抬手挡了挡，又把李陵舟的手一把抓住，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让我缓缓。” 这是真正的劫后余生。 “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了。”李陵舟说道。 “怎么会……”尹深这才看到窗外漆黑一片，他立即坐起来，说道：“怎么天黑了？” -- 第158页 “幻觉里的时间跟现实的流淌速度不一样，”李陵舟道：“而且，那个家伙得逞了。” 同样醒着的游医疲惫地说道：“我是第二个醒过来的，然后我跟公爵试着叫醒你们，却失败了，但时间不等人，我们搬来桌椅弄成些阻挡，然后又准备了些武器，你听，外面熟悉的吵嚷声又来了，看来我们又要下一场梦见了……” “不行！”尹深急道。 他怕没有下一场梦了。 那个声音跟他说过，“是最后一次”。 “别急，”李陵舟道：“其实还有转机。” 尹深沿着他的视线，看向镜子，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镜子里的场景愈发清晰，两个身量相同、神情却一正一邪的人，一齐趴在镜子上，光芒从两个人身上来回闪过，尹深他们这个世界做得很充分。 但是在刚才的游戏里大家又泄露了太多的负面情绪，甚至现在都还有人没醒，以至于邪恶的那一个现在更占优势。 “不能这样下去……”尹深急切地说道。 他话音未落，就有黑影子从窗子里渗透进来，目露精光地朝他们扑来。 此时女巫还没有醒，游医几乎是一瞬间本能地反应，他把女巫抱在怀里，半跪在地上护着她。 而与此同时，尹深观察到镜子里目光善良的那个小家伙，身上的光芒更亮了一些。 “爱……”他低声说道：“差点忘了你还是喜欢吃狗粮的家伙。” 早知如此，他们直接排练排练每天轮流演出偶像剧多好。 “啊！”有人惊呼一声：“他！他又要出来了！” 镜子里邪恶的那一方失去了耐心，他从镜子的裂痕处伸出一只手，拼命挣扎着。 尹深才刚醒过来，手脚都软着，就要拿起武器跟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黑影搏斗，他边用铲子铲走那些东西，边对李陵舟说道：“想想办法啊，你说我现在给他当场表演一个情深深雨濛濛他买不买账？或者他喜欢校园剧？或者欧美剧？诶，黑影子怎么变厉害了……” 他铲子的头都歪了，李陵舟瞟了眼地上横陈着没醒来的那几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他们的负面产物。 “这么下去真……” 从镜子里伸出来的已经不止一只手，而是大半个身子了，再不制止它，就真要功亏一篑。 “小心！” 李陵舟帮尹深挡下一只从身后袭击的黑影子，尹深撞上李陵舟的肩膀，他眼中纠结之色一闪而过，喉结滑动，然后他一把拉住李陵舟找了个镜子里的小家伙绝对能看得到的角度，按下李陵舟的头。 ——一个完美的借位吻。 尹深简直想当场给自己点666个赞。 然而被按头的对象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后一阵冰冷而清新的气息袭来，李陵舟一手护住尹深的后颈，微微用力，坐实了这个吻。 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看到，下一秒，无数黑色的雾气从卡在镜子上的邪恶的一方身上泄出，化作光芒涌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那双善良的眼睛里焕发出生机，他轻而易举地穿越镜子走出来，身体化为实物。 而面容狰狞的那个人，身形正渐渐地变淡，最终和宴会厅里所有的黑影一同彻底消失，散作尘埃。 “灯……亮了吗？” 吓了半死的女巫小声地问道，像是生怕被谁听见一般。 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对他们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他走出宴会厅，穿过走廊，他的脚步很轻，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花瓣上，他最后推开门走进庭院，然后回头仰视着这座城堡。 城堡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泡泡，“啵”地一下碎开了。 第76章 迷梦轮回（15） 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很长的黑色走廊，尹深没有在城堡里见过这条走廊。但是这里的墙壁颜色以及装潢又与城堡如出一辙。 走廊的左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副相框，最开始的几个相框里是人物画像，看服装至少是上百年前的款式。 “是历任公爵。”李陵舟说道。 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看来是个很庞大的家族了。 “啊！” 有人轻叫一声，指着相框旁边的凹槽说道：“骨……骨灰罐子……” 这原来是个祭奠坛。 每一位逝去的公爵，对应的骨灰罐子下都写着很长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他们沿着相框一直走，快到另一头了，画像里突兀地出现了一艘船。 “这船……”尹深惊到：“这不是海上停着的那一艘么——世界的尽头。” 而照片上，邮轮刚刚靠岸，一群衣着华贵的人从船上下来，其中有仆从抬着一条看上去像棺材一般的东西。 年轻时期的管家也在其中，那棺材一般的东西便是由他指挥着的。 “是这个家族刚来时的场景。”李陵舟道。 “等等，这是……”尹深被下一幅照片吸引了目光：“是壁画啊。” 准确地说，应该是邪术现场的照片。 而紧接着几幅相框都是空的，里面的照片被毁掉了。其实细看邮轮和壁画这两张，也有毁坏的痕迹，只是或许是当时匆忙，就只能到这儿了。 而在最后，挨着的两张相框，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相似到更像不同年龄的同一个人。 第一张还是个孩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紧挨着的骨灰盒下面的生卒年份表明，这孩子死于十岁。 -- 第159页 而下一张相框里的人——那个孩子长大后的模样——这个人，面色阴郁，他死于三十二岁。 “是连体婴吧？”尹深道。 “嗯，”李陵舟道：“分离手术只让其中一个活了下来。” 而死去的那个，一定心有遗憾。 “我们……也算是帮他实现了心愿吧？” “当然。” 走廊已到尽头，李陵舟推门之前，问道：“准备好了没？” 尹深点头。 随即李陵舟拉开大门，独属于海岛的刺目阳光穿透进来。好像只是晃了下神，睁开眼时，面前正是庭院和城堡，只是庭院里杂草丛生，墙上布满了爬山虎，城堡像是被植被吞噬过一般。 尹深满眼都是绿色，有点眼晕。他稀里糊涂地愣了好久，像每个大梦初醒的人一般，脑子总是慢上几拍，而当神智归位，他才发现已经被李陵舟拽着跑了很远。 他舔了下唇角，手上用力，说道：“你……我们……” 话语像是打了结。 李陵舟回头看他一眼，脚步没停，转眼间已经带他爬上楼梯。 “你确定要磨蹭？”李陵舟道：“灯亮了。” “什么？”尹深大惊，道：“亮了吗？” “梦醒了，心脏的心愿得以实现，灯自然亮了。” “那现在……” “送你回家。” 尹深推敲了一会儿，手心里出了汗，他下了个决心，问道：“你知道我的路引是什么？” 李陵舟没说话。 而他们最终停在三楼某房间，没有铭牌，但尹深依旧认出来这是他跟李陵舟、这位“公爵大人”，一起住了十八天的房间。 尹深：？ 门依旧生锈了，李陵舟蛮力之下整块门板都掉了下来，他没理会，和尹深进到房间。 “怎么说也是我的……公爵夫人，走之前，跟我道个别？” 一句话把尹深带回了轮回的梦境之中，他恍惚道：“你想怎么道别？” 某个画面突兀地跳了出来，尹深喉咙像是着了火，不由得怀疑起现在是否真实。 他想多看李陵舟几眼，以证实这个人与他一样，来自现实。 理智的深处好像有个声音在呐喊，灯已亮了很久，时间不够了！ 而李陵舟伸手轻轻抚了下尹深眼角的那颗痣，手沿着颈项滑至腰间，他拥着尹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片刻后，将怀抱里的人推向他身后的大床。 倒下去的一瞬间，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尹深在最后一刻，听见一句无比低沉的呢喃。 “真想把你留在这里。” 尹深已经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醒过来了，他甚至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是真的醒了过来。意识被卷进暗潮涌动的漩涡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他足足躺了半刻钟，直到糯崽哒哒哒地跑进来舔他垂在床沿上的手，尹深才缓缓转头，勉为其难地相信，他从第二世界平安回来了。 虽然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依旧会在每天睡醒后发呆，像是睡丢了魂。 这个世界太匪夷所思了，尹深每每合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镜子里鬼怪邪恶的尖笑、地面混着血液的污水以及锐器刺入胸腔时冰冷的触感。 但这一切，都敌不过最后和李陵舟的那个吻。 微凉的嘴唇，明明看上去薄而锋利，但是触感却柔软非常，像是含了颗樱桃，刺激而甜腻。 这个吻…… 是大佬入戏太深、真把他当成了公爵夫人？ 还是说跟他的出发点相同，只是为了唤醒镜子里的心脏，从而离开这个世界？ 但细算起来，倒还是他主动的，只是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他是打算着借个位，可李陵舟不知道，说不定还以为他临到最后怂了。 主动权就这么丢了？ 不对！不是计较谁主动的时候！ 尹深深吸口气，拽着糯崽的一条腿把它薅上来，将脸埋进他蓬松柔软还带了些奶味的长毛之中，糯崽心跳得极快，没多会儿便挣扎着逃掉了，从门口探过半颗头来战战兢兢地瞄尹深。 怎么叫都不肯再过来。 尹深像个睡了几百年的病人，沉重地坐起来。 还有李陵舟最后说的那句话……尹深摇摇头，这简直荒谬极了。 他已经没再指望能在现实里见到李陵舟了，下一次相见，顺利的话，或许是三个月后。希望到时候他自己能够先整理好情绪。 既然是梦里发生的事情，最好还是就留在梦里吧。 “糯崽！你给我过来！” 尹深穿上拖鞋，一直暗中观察的糯崽见状哒哒哒地扭头就跑，跑开后见尹深没追上来又跑回来看，被尹深一吓唬，又掉头像颗球似的滚下了楼。 “呃……”房子大了，狗子都不黏他了。 尹深照例在网上搜索了关于这个世界，最后通过邮轮的船名找到了线索，这艘船是一百多年前登记过的皇室私人邮轮，使用几次之后不翼而飞，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这艘船的主人及近亲家族。 后来有过传言曾在某海域见过这艘船只。而那片海域恰好是那段时期发生过大量的失踪案件。 失踪人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历经百年，有探险者在某座岛上发现了邮轮的残骸，同时发现的还有巫术祭坛与无数人类尸骨。 -- 第160页 这个家族的所作所为终于浮出水面，他们本想找个无人之处分离两个孩子之后再回到故土。 然而巫术失败，其中一个孩子死亡，而另一个，则变成了需要活人滋养才能活下去的怪物。 最终发生了什么，没有相关的报道，想必是有些无法公开的内容。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尹深差点没抓住手机，是盛延打来的电话，算算时间，他们确实该回来了。 “喂——” “尹深！”盛延的声音沙哑急切：“你快去签儿家里看看他。” 尹深心里一沉：“他怎么了？” 盛延道：“他好像没回来，电话打不通，你先去看看，我现在搭车去H市！” 由于正是周一的早高峰，进城的路堵得仿佛行动迟缓的蚂蚁，在尹深的再三催促下，司机绕了道，但即便如此，赶到卓亦签家也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尹深跟卓亦签互换过家门钥匙，为的就是这一刻发生时，互相能够去看上一眼。 但尹深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到来的如此之快。 他路上不停地给卓亦签打电话，手机握在手里，微微发烫，但空洞的忙音却更加烫得人心焦。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尹深无比希望房子里能传来鼾声，希望他只是睡得太熟、或手机静音。 但事与愿违。 这间一目了然的小公寓里，除了散乱的衣服和桌椅之外，空空荡荡，找不出半条人影。 卓亦签刚买的手机在桌子上震动着，尹深挂了电话，走过去，看到忽闪而过的屏幕上是来自他和盛延的几十个未接来电。 尹深气喘吁吁地坐下去，再次拨出电话。 盛延的信号不佳，响了好久才被接通。 “人没出来，”尹深沉声说道：“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李陵舟第一只脚刚踩上七十一岛，就听见一声悠长的、催命般的叹息。 叹得他脊背一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抛妻弃子出门潇洒鬼混回来似的。 他抬头看了眼，转身打算从另一条路上山，而没走几步，便停下转头皱眉看着突兀出现在地标旁的人。 “你还知道回来……”胥阙裹着自己一席黑袍蹲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无比怨念地说道。 李陵舟：“……” 他作势便走，他知道像胥阙这种人，你不理他，他才能稍微找回来点鬼样子。 “哎哎哎！”果不其然，胥阙叮铃当啷地追上来，他骨头架子已经养得没那么松散了，只有在特别放松的时候，才会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感觉。 “别走，好歹看我一眼。” “你有什么好看？”李陵舟反问道。 “是是是，我肯定是不如你心上人好看，看你一脸得意，把人拿下了？爽不爽？” 他跟在后面碎碎念，李陵舟一记眼刀打过来，才打断了他越说越刹不住的话头。 “我走前交给你的事如何了？”李陵舟问。 胥阙眉宇间的那丝调笑瞬间收了，他皱起眉来，半晌后，说道：“蹊跷啊。” 李陵舟停住，看着他道：“我走了十几天，你就打算两个字把我打发了？” “不不不，我这不是组织语言呢么！”胥阙忙道：“照理说，我们百十来座岛，岛上大鬼小鬼加起来怎么也大几万，平时流动又大，随时都有可能被新来的鬼扯进海泡里，这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一下子出现大规模的鬼口失踪，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嘛，所以更没有留下痕迹，我真是……无从查起。” “无从查起？”李陵舟眯着眼睛，看上去有几分危险：“百十来座岛罢了，哪怕一座一座地给我搜，也该有些成果吧？” “嗨，这笨法子我可不干，”他看了眼李陵舟越发凌厉的神情，解释道：“不是，老大，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也派人去找去了，西三十全搜遍了，没有多出来的鬼口。 我就是想，说不定是来了个怨念深重的大鬼，一下子扯了上千小鬼进海泡里也不是不可能吧？” 他有理有据，试图把压在身上的沉甸甸的份量挪走一点、再挪走一点。 然而李陵舟却看穿了他，说道：“没可能。” “从我接管第二世界，就没有这样的事。继续给我查，西边查过了，不是还有东边？” 李陵舟顿了顿，威胁道：“无故消失的几千鬼口，你要是找不着，我就毁了岛上所有石材，包括你那块刚磨滑的自己的墓碑。” 胥阙顿时唇角一垂，骨头零零碎碎地差点散开，他急道：“不带这么威胁人的吧！你看看，方圆几十里，哪还找得着比我更忠诚更靠谱的鬼了！” 海上吹过来一阵风，方圆几十里连个喘气都没有，李陵舟迎着风，想起来什么，问道：“小孩呢？” “白硝？这小孩可轴了，看你对手机特感兴趣，自己抓心挠肝地想给你弄成那个什么……基建？最近可能在渡口待着吧，听说那个世界来的人更懂这些。” 李陵舟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道：“有空转达他，不必强求。我带他回来，又不是为了找个小孩来当牛做马。” 李陵舟喜静，七十一岛原本只是个冷冷清清的乱葬岗，只是因为近来知道他住处的家伙原来越多，搬上来的鬼便也多了，渐渐有了些要热闹起来的迹象。 -- 第161页 所幸他的住处设在后山，穿过海市蜃楼般的几条小巷，避开沿路从各自家里掀开板子打招呼的，一路走回去。 但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从怀里拿了支蜡烛，到一个无名野坟处，缓缓地燃了，淡淡的火光里浮现出一个老人家，瘪着嘴巴像收钱似的把烛火集起来塞进自己身后的坟墓里，然后才抬起头来，也不说话，等着李陵舟开头。 思虑了一路，李陵舟此时终于缓缓下了个决心，问道：“打扰了，我想问一件事。” 老人家看着他。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留下？” 老人家笑了几声，老气横秋地，差点拢不住烛火，半晌才说：“死了，就走不了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陵舟道：“我是想，比如，带他上岛。” 老人家沉默了，瞪着浑浊的眼睛看他，干瘪地嘴唇动了动，像是顾忌着什么一般不敢开口。 半晌，老人家才重新开腔，似有叹息道：“你也说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第77章 蓬莱会所（4） “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盛延闻言，顿时知道事情果然如他所料，他坐在出租车后座，言简意赅道：“原本是顺利的，可是灯亮后出了点意外，我和签儿分开了，我……阴差阳错被路引带回来了，但是他……” “明白了，”尹深沉声说道：“灯亮后超过时间没有找到路引，但是也没有死的话，就会……” “会被带到第二世界与我们的中间地带，”盛延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一定是被带到那个地方去了。” 时间照常流逝，只是现实中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那些被报道的、或未曾报道的失踪的人，或许十之八九便与此有关。 “你……有去过那个地方吗？”尹深问。 盛延答道：“没有，我也只是听说。” 出租车内空间狭小，司机师傅开着收音机听新闻，似乎听到了几句盛延的话，从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流露出怀疑的目光。 盛延于是匆匆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所幸此时已经离定位的卓亦签家的地址不远了，当他敲开那栋小公寓的房门，尹深正专心听着电话，朝他点了个头，将人放进来。 房间里窗帘紧闭，显得黑漆漆的，盛延有些胸闷，打开窗子通风，然后坐在一旁等尹深听完电话。 “你没事吧？”尹深放下电话后，第一句问道。 盛延怔了下，然后摇头：“没受伤，其实我们俩进去的世界就真的还好，比较……温和，鬼怪也不会前仆后继地冲着人来，感觉像是度假版本，就是最后……谁也没料到，地震了，加上山体滑坡，我被冲下了山去，阴差阳错就……变成了这样。” “你的运气一向都是好的。”尹深道。 盛延摇头：“没有，我知道，我早就说过，我这个人，就不该有队友。” “不是的，”尹深打断他，认真地说道：“签儿绝对跟你以前的队友不一样，他没有死，他只是暂时去了别的地方，这其实是个好消息。” 盛延尝试振作起来。 “我刚给欢姐打了电话，关于那个中间地带——我们管那里叫做渡口——其实是个相对安全的‘休息区’，她说，这里虽然有人有鬼，但人鬼和睦相处，有规则有秩序，如果想离开，随时可以进入某个第二世界，成功便可以正常离开。” “这么简单？” “当然了，据说从渡口进入的第二世界，相对来说会更有难度一些，或许更血腥、更复杂、更恐怖。也可以选择一直留在渡口，而在渡口的这段时间，时间流速与我们的世界相同。” “也就是说，签儿会一直‘失踪’，直到他进入下一个世界。” “是的。” 尹深问到的便是这些，吴欢和吴怡是曾经去过渡口的，她说，那是一个颇为奇妙的世界。 但具体如何奇妙，又讳莫如深，但她们那一次没有停留太久，她们现实中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于是很快便通过随机的方式重新进入了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十五个人进入，最终活着看到灯亮的，只有三个人。 而剩下的那十几人，现实中的生命也匆匆完结，生命最终归结于“失踪意外死亡”。 但是，卓亦签呢…… 他的社交能力尹深是知道的，因此丝毫不担心他会一无所知，想来到时候无论是他遇见了人还是遇见了鬼，都能拉帮结伙地唠上几句，获得信息。 而尹深担心的是，卓亦签在知道渡口的规律之后，他还会不会选择重新去冒险。 “渡口有种魔力，”吴欢最后在电话里说：“在那里待的越久，便越容易产生归属感，忘掉自己在现实中的一切，最终……我知道的好多人永远地失踪了。 允良先生曾经去过渡口，想要将蓬莱会所的几个元老级别的伙伴带回来，但是他失败了，他们不愿意回来。” 尹深对此感到十分荒谬，哪怕是桃源仙府又能如何？现实之所以为现实，就是有其不可替代性，比如情感上的纽系，卓亦签即便是被领养的。 但他跟养父母关系十分融洽，早就已经比亲人还亲，还有他的朋友、他的事业，怎么可能放弃得掉呢？ -- 第162页 “不想了，”尹深站起来，深吸口气，道：“找时间再拜访一下允良，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你长途跋涉过来，肯定累了，今天就别走了吧。” “嗯，我请了假，找允良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盛延口味清淡，尹深也没有胃口，两个人随便找了家徽菜馆子垫了一口。 吃饭时，盛延问道：“你这个世界还顺利吗，毕竟一个人。” “嗯……”尹深顿了顿，说道：“死了两次。” “啊？” “不过都是在梦里，没痛感，就是有点唬人，其实最后……除了自杀的一个姑娘之外，剩下的人全活下来了。” 尹深决定暂时不提起在这个世界里遇到李陵舟的事情，他把石头跟盛延的重新对半分配了一下，面对盛延对于他们分散开来的困惑，也只避重就轻地答了句运气不佳。 但是盛延还是说起了李陵舟。 “他……”盛延刚说出个名字，尹深心里莫名地一跳，他喝了口水，听盛延继续说道：“除了那封信之后，现实中还有联系过吗？” 尹深摇头：“没有。” 顿了顿，又道：“但我总有种预感，信可能还会再来。” 盛延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感慨道：“我真好奇啊，究竟是什么样的鬼地方，一定得寄信不可的？” 反过来说，都是这种条件了，还要克服艰难给尹深寄信。 盛延抬眼看了看尹深，试图从他低垂的眼眸里读出些什么。 之后两人合计了一下，万一卓亦签马不停蹄地回来了呢？还是待在他家里等待接应会更让人安心一点。 于是尹深回家把糯崽牵出去溜了一圈，然后留下了足量的食物和水。跟盛延在卓亦签家里将就了两天。 允良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直到三天之后，尹深才约到他见面，当时允良依旧一脸倦容，双眼虽然有神，但眼睑微垂。 他被调查了。 近来随着第二世界的影响力扩大，不明原因死亡和失踪的事件持续增多，已经不可遏制地催生了无关群众的恐慌感。 毕竟即便新闻上隐瞒，但挡不住人们茶余饭后口口相传，当每个人追溯个三五层关系之后，都能打中一个莫名死亡的亲友。顿时谣言便混合着真假信息发酵开来。 双重压力之下，相关的专案组开始铺天盖地地撒网。这一撒，便捉住了蓬莱会所的一点苗头。 毕竟树大招风，单是尹深所在群里，不论生死，就有几百个人，而他知道，这当然不是全部。 有人受蓬莱会所的庇护，就有人看蓬莱会所不顺眼，内部反水或者吃瓜群众无意挑拨都有可能，导致大约一周前，允良以及会所的另外几位核心人员被限制了行动。 允良着实废了番工夫才终于脱身。 “现在不会还在受监视吧？”尹深担忧道，毕竟允良也是每三个月就要进入第二世界的，如果总是受监视，即便“消失”的时间短暂，只怕也会引起怀疑。 “那倒没有，”允良道：“找了朋友帮忙，这段时间低调一点就好。只是第二世界导致的死亡和失踪无法避免，我就担心总有一天……” 他停顿了下。 尹深想了想，说道：“纸包不住火的，况且，即便公之于众了又如何？到时候说不定有更大的助力。” 允良苦笑道：“曾公开过的。” “什么时候的事？” “你自然不知道，是上上代了，第二世界很像潮汐，有繁荣期也有衰落期，那个时候和我们现在有些相像，第二世界像是个喝足了奶的小朋友，拼命拔节，卷入的人数在有史以来都是高峰。于是，真相便藏不住了，后来事情闹得很大，你猜最终如何？” 尹深想了想，道：“看来当时公开了也没有解决问题？还是只能等待第二世界进入沉睡期？” “不，比这更糟。”允良道。 盛延忽然说道：“讲出真相的人被当成了异类吧？” 允良看了看他们，道：“没错。当时被当做一种具有传染性的精神疾病，那些死去的冒险者，也被说成是疾病的受害者，因被蛊惑而自杀的。 而活下来的吐露过真相的人，也被统一关押，最终……你看蓬莱会所现在是什么样子就知道了，偷偷摸摸，连个实体据点都要掩盖在娱乐场所之下。” 尹深皱眉道：“但当时文明并不先进，很难接受新事物。” “这不是新事物，尹深，”允良耐心地说道：“无论在何时，只有你能去某处、只有你的看到某些东西、只有你能做某事，别人想看戏一样地看你，这不是新事物，这是异端。” 尹深咬着下唇，不得不承认，他被说服了。 但是，连同气连枝的人都无法团结起来，又能指望谁呢？鬼吗？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允良，你一定知道，哪一方的人更多些？是期待着有朝一日脱离第二世界的人，还是被欲望拉扯，依赖第二世界的人？” 允良笑了笑：“很明显，此时此刻，后者更多。” 这个答案尹深早有预料，毕竟重赏之下出勇夫。 盛延道：“当时主张异端的，也有一部分是这类人吧？他们的利益被人碰了，自然百般不爽。” “或许有吧。”允良道。 说白了，那些心有欲望的人，都是自私者，他们自己赌命无妨，但却不管同时拉上别人赌命。每个人的命，都不该由别人来决定。 -- 第163页 但是此时想得再多也没有意义，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的冒险者罢了。 虽然运气好过了几次冒险，但这条命终归还是暂借来的，每次租期只有三个月。 “好，说正事吧，”允良道：“其实上次我就想告诉你了，像你朋友这样的事，在第二世界很正常。” 接下来允良告诉了他们，就蓬莱会所能收集到的信息，曾进入过渡口超过半数。当然剩下的那一半里，绝大部分已经死亡了。 也就是说，历经多个世界、却仍未去过渡口的，绝对是能力或运气上有过人之处的少数派。 “所以，放宽心，不如相信你的朋友。”允良对尹深说道。 尹深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允良继续说道：“你们也没有必要每天在他家里守着了，从渡口出来的机会不是时刻都有的，前三天随时可以走。 但是从第四天开始，渡口每七天才开放一次，你的朋友已经错过了最初的三天。 所以，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每周来一次就好了。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让我的人帮你留意。” 尹深感激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允良道：“蓬莱会所是所有愿意敞开心扉之人的庇护所。” 尹深道：“如果以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 “好。” 盛延的假期有限，他已经在H市逗留多日，跟允良见面后第二天，他便回了自己的城市。 盛延有意想彻底搬过来，只等博士答辩结束，也托尹深帮他留意H市公立医院的招聘信息。 把盛延送去车站，尹深疲惫地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犬吠，有点像糯崽的声音，尹深加快了脚步，院子里赫然出现了两只流浪狗。 一灰一白，除了脏了点之外，长得倒是不错，灰色那只看上去像雪纳瑞，两只狗也不知从哪进来的，很亲人，见了尹深就热情的摇尾巴。 尹深推断八成是这一片被人遗弃的宠物狗，可能被糯崽吸引过来。 他一抬头，果然看见糯崽从阳台栏杆缝里面探出头来，伸着舌头，亮晶晶的口水差点要流下来。 见尹深抬头看他，糯崽更为激动，迈着小碎步似乎想要跳下来。 “别动啊祖宗！” 尹深赶紧进屋去，他知道糯崽想想跟这两只小家伙玩。但他们俩也流浪了一阵子，不知道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细菌。 于是尹深把糯崽先关进笼子，给两只流浪狗喂了食物和水，带去检查了身体洗了澡，还在附近打听了一下没有人家丢狗，弄完这一切后，到了晚上，糯崽终于跟两个小家伙在客厅里撒欢了。 尹深家居民数量直接翻倍。 第78章 杀戮神庙（1） 尹深忙了这许多天，处理完狗子的事情，晚上躺下来，才想起这一次出来还没有领到“奖励”。 捡到两只流浪狗总不可能是奖励吧？这绝不是他这位老父亲的心愿，一定是独生子糯崽心里最大的期待。 但是要说他在上一个世界里最为期待的是什么，恐怕也只能是卓亦签和盛延能够平安归来。 如此看来，又是个超过了第二世界的能力范围的空心愿——这极有可能，不然这么大一个bug，冒险者就完全没有努力的必要了，只要找个结实的大腿抱一抱，然后坐等大腿活着出去了许愿不就好了？ 只是人心总是不受自己控制，即便尹深知道生死不在奖励范围之内，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去期待。 想必每个人都是如此吧。 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手脚躯体，可以决定言辞神色。但是渴望的、想念的、记挂的是什么，心脏总有它自己的想法。 这一夜，过度疲劳的尹深睡得昏天黑地。 但他又梦见了那个男人。 梦里的李陵舟，依旧穿了鲜艳的红衣，但却是有些传统的服饰打扮，他衣袍很长，从宽大的袖口处伸出手来叫尹深过去。 两个人并肩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天地都是黑色的。但身边的人却格外明亮，他们一路说着模糊不清的话，却谁也没问这条路是要去到哪里。 像要走一辈子那么远。 …… 尹深睁开眼，天还未亮，他急促地喘着气，身下胀得难受，清晰的感觉不容忽视。 梦境的最后，李陵舟解下他的袍子披在尹深的身上，清冽的气息令尹深微微合上了眼，然后场景迅速变化，他们又回到了上一个无限轮回的世界里，回到了李陵舟亲吻他的那一刻。 但是身边没有伺机而动的黑影子，没有亟需点燃的灯，没有碍事的人，只剩他们两个，李陵舟的手像一块冰凉的软玉沿着脊柱滑下去，精致的五官在眼前放大。 这个吻渐渐露出它本来的样子。 温柔缠绵。 “呃……”尹深坐起来，他许多年未曾做过这样的梦了。 对象还是……还是那个现实中连面都没有见过、最不该肖想的男人。 抹掉鼻尖上的汗，从床头摸了杯凉水灌下去，将那股子火气压下。 那天，他在跑步机上跑了整整十五公里。 三个月后。 再一次来到H市的盛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尹深家。然而他站在门口却驻足片刻，谨慎地拿出手机来核对了一番地址。 再抬头正好看到了在院子里洗画布的尹深。 -- 第164页 “来了，”尹深招呼道：“答辩还顺利？” “凑合吧，有点危险。这次去第二世界，我的心愿肯定是论文发表，”盛延顿了顿，指着院子里一地狗子说道：“这些……是怎么回事？” 尹深就知道他会问，心里叹了口气。 毕竟盛延上次来看到的还是个小画室一般的美好别墅。而此时却像长了一茬庄稼一般满地都是狗。 “流浪狗，”尹深解释道：“说来话长了。” 尹深自从收留了主动上门的两只狗之后。没过多久，又在别墅附近捡到了一只皮包骨头的金毛，尹深不忍心，便把它留下了，后来金毛恢复了力气，把尹深带去了隐匿在这片别墅区里的一所房子。 隔着院墙，能听到小狗微弱的呜咽声，尹深靠近后，金毛伸着爪子挠墙，片刻后里面也有所回应。 感觉像是个小型狗厂，但他没听说过这一带有人做这样生意的。 金毛熟练地从一处矮墙翻进去。 里面没有人，尹深敲了半天的门，依旧没有反应。这时有邻居路过，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她说这房子的主人好久没出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再这么下去里面的狗都得饿死。 “他养了这么多狗做什么？”尹深问道。 那人说道：“都是捡的，这片别墅，养了不少的金丝雀，家里一般都有个猫啊狗啊的，给解闷呗，后来人一茬一茬地换，宠物就随手扔了。这户男人好心，自己捡来养着，好多年了。” 竟还是个善良的好人。 但尹深闻言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只是苦恼没理由强闯民宅，他又等了两天，时常来这里观望，也投递过食物。 直到里面的动物声音越来越微弱，这么下去他真看不下去了，于是报了警。 院子里一片狼藉，充斥着粪便的臭味，尹深数了数，少说也有十五六只，都是名贵犬种，养尊处优的。 但是房子的主人却失踪了。 ——警察调查一番，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个人社会关系及其浅淡，警察找了半天，只寻找了几个八丈远的亲友。 毕竟也是个成年男人，不排除自己去哪玩的可能，于是匆匆做了登记便离开了。 而尹深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个主人只怕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满屋子的狗警察也无法处理。 “所以，我就只好先带回来替他养着，”尹深对盛延道：“我给他留了信息，他要是……哪天回来了，也能找得着我，当然了，前提是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呸呸呸，”盛延止住他的话：“快进去了，说点吉利的。不过你怎么确定那个人也是被第二世界选中的人？” “不确定，直觉，”尹深道：“他房间，我进去，就像进签儿的房间一样，生活气息太过厚重，明显是某个大活人突然就消失的。” “那你养这么多，也挺费钱的不是？”盛延随手抱起一直正不断蹭他裤腿的小贵宾，说道：“虽然这些狗本身可能都价值不菲……” “没事，我暂时还养得起，不过我就怕我跟他们上一个主人一样。所以我找了个长期的阿姨，让她每天早上来照顾下狗子。 再等一阵子吧，如果那个男人还是没回来，我会联系一下动物保护组织，给它们找合适的领养人。” 盛延点头道：“你倒是想得长远。” 两人闲聊片刻，说起之前的人，盛延又难免问道：“李陵舟有再给你寄信吗？” 尹深怔了下，道：“寄了一封，也是允良转交给我的。” “还是不知道送信的是谁？” “嗯。” “那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尹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盛延看着他忽然红起来的耳朵尖，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三个问号。 但异样的气氛令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人平静地照常生活，等待着下一场故事的到来。 尹深被拉入第二世界的时候思绪飞出了很远。 或许是特殊的眩晕使他想起了学生时代，比如中学，班上总是有低血糖的女生会在军训时晕倒，当时他还没有开始长个子，瘦瘦小小的模样，便总有人打趣他要么也晕一晕，就可以扶他去医务室逃避训练。 尹深当时总是要揍回去。 但他此时，站在盛大的阳光之下，皮肤表层被烘烤，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分明是黄昏，夕阳却像正午一般炽烈。 尹深差点站立不稳，一瞬间还以为又回到了军训时期。而他还真如同被乌鸦嘴诅咒了，眩晕着摇摇欲坠。 好在视线很快便恢复了，阳光不假，他看见金灿灿的一片沙土，脸上也是干巴巴的被糊了一脸的沙子。 不远处有些建筑，很像上个世纪贫穷荒山里用土块搭成的小房子。除了遮风挡雨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还很容易塌陷。 这是……哪？ 深环视一周，赫然发现他的身后是几十米高的一座金字塔。巍峨壮丽，绝对不像公园里仿冒的那一种。 金字塔？ 那这里，是墨西哥还是埃及？ 热浪持续袭来，尹深已经入乡随俗地换上了土褐色的当地服饰，兜帽罩着头顶，手臂隐匿在宽大袖子里，宽阔的裤腿几乎拖到地上，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的。 -- 第165页 尤其是脚上一双破烂的布鞋和一碰便疼的真实的水泡，全都在说明他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 尹深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还抱着个花盆，花盆有点眼熟，她怔了下，想起自己进来之前正在院子里抱着一盆阿姨带来的栀子花，说给他的院子装点一二。 而此时，栀子花变成了一颗潦草的仙人球，每根刺都坚硬分明，是个与此处环境完美契合的植物。 尹深跟球面面相觑，一时间又喜又忧，他第一次遇到路引跟着进来的，有种正在作弊的刺激感。 但是这也意味着他要在接下来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一直抱着一颗仙人球？ “尹深！” 是盛延的声音。 尹深心里一松，他以为渺无人烟的一时半会怕是没有线索，没想到还直接找到了队友。 “你怎么抱着个仙人球？”盛延果然问道：“难不成是你的人设？” “不知道，回头找个地方藏起来吧，否则我显得太突兀了。” “嗯，先去城区吧，”盛延指了指土房子那一带：“我从金字塔背面过来的，那一边全是荒漠，主线一定发生在城区里。” “好，走吧。”如果那一片坟墓般的小房子真算的上是城区的话。 不过盛延的判断是正确的，最高的一处建筑，远看不过是个方形的土堆。但是走到近处，才发现其实是个精雕细琢的神庙大殿入口。 一堵墙足有五米高，气派的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丝缝隙，而紧挨着墙壁的位置，是等高的砂土堆成的一排人像，人像眉目传神，可见工匠技艺高超。 而在大门处，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打扮跟他们相同，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人背着行囊，也有人拄着拐杖，他们见到尹深两个，轻轻点头示意。 看来是队友没错了。 而在他们之后，又跑过来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局促地扯着衣服，却因为脚上的伤痛而跑得跌跌撞撞，一过来就大声地问这里是哪里。 ——惊慌失措地新人。 尹深离他们远，只听到有个穿白裙的声音很温柔的女孩子在安抚他们，给他们简单地讲第二世界是怎么回事。 而那几个新人听得云里雾里，经过最开始的不信任之后，在现实面前，还是被打击得蹲坐在一旁，明显了无生趣。 “你好像，还在等什么人？”盛延忽然对尹深说道：“签儿他不会出现的，即便有石头，但渡口不是石头可以控制的范围。” “我知道，没等谁。” 尹深收回不知何时飘到大路上的目光，他把躁动不安的情绪压下去。 “这个给你，最好随身带着。”盛延道。 “是什么？” 尹深接过来，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扁布袋，里面装着些细碎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但是味道还不错，有点像香囊。 盛延解释道：“我前阵子不是去了爷爷家么，从老人家那儿拿的，我自己口袋里也装了一个，类似于御守或者护身符。” 尹深又嗅了一下，随口说道：“有什么特殊的效果吗？” 毕竟是玄学世家的东西，绝对跟市面上能求到的护身符不一样。 “避鬼，”盛延说道：“我们经常进入的世界，十有八九跟鬼怪相关，我想，多带个东西总没有坏处吧。我见过这东西，一旦有鬼靠近，就会加热，从而把鬼灼伤，但是不会伤到人。” 尹深闻言，正把布袋装进胸前口袋的动作停住了，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放在其他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 “什么样的鬼都能伤到吗？还是说要有恶意的才算？”尹深严谨地问道。 盛延狐疑道：“都算吧？这还分什么有恶意没恶意？就算是没恶意的鬼，挨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而就在此时，尹深手里一空，那布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斜后方抽走了，尹深忙转身，看到了一张过分熟悉的脸。 三个月不见，却总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男人，终于再一次，实实在在地站在他面前，尹深看着他，下意识地绷不住笑意。 “这是什么？” 李陵舟把那个布袋拿在手里看了几眼，然后替尹深塞回了他胸前的口袋，还在上面拍了拍，唇角微微勾起，说道：“味道让我有点好奇。” 尹深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材质，但是隔着单薄的衣服，他明显能感觉道布袋里面的东西，原本是铺展成薄薄一层的。但是此时却瑟缩在一角，明显鼓起了一个小包。 “你……”尹深瞟了一眼李陵舟的手，硬是把这半截话吞了回去。 盛延则疑惑混合着惊喜，说道：“据说是具有活性的一些特殊材料。不过好巧啊，这是第……三次遇到了！” 李陵舟看了眼尹深，轻轻点了下头。 同样是赶路的旅人，普通人大多显得狼狈。但大佬却像个下凡来视察人间的神，白玉般的肌肤上没有沾染半分沙土。 李陵舟也注意到了尹深手里的仙人球，问过尹深后笑了他几句，然后接过来帮忙抱着，仙人球不沉，但尹深也紧张兮兮地抱了半晌，手臂确实有些僵硬。 又等了十几分钟，等来了零星几个队友之后，不再有人出现了，尹深数了数，发现现在一共有十五个人。 数字有点熟悉，他想了想，回头看向神庙的砂土人像，也恰好有十五个。 -- 第166页 尹深把每一副塑像的脸都打量了一遍，发现并没有撞脸的现象。而且这些人像，眉骨深沉，嘴唇宽厚，是西方人的模样。 而此时，墙角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哭声。 李陵舟最先察觉，在其他人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朝那边走过去了，绕过排满人像的城墙，在另一边的阴凉处，一个鬓角斑白的女人正在掩面哭泣。 第79章 杀戮神庙（2） “发生什么事了？” 李陵舟沉声问道。 尹深紧随其后，剩下的队友里，除了几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之外，也全都跟了上来。 这个世界进入的新人多，也就说明难度相对不会太大，此时出现的这个本地打扮的女人，想必就是给出线索的NPC了，比起线索全靠猜的无序世界，还是这种更令人有脚踏实地感。 果然，那中年女人见人围拢上来，便抬起她斑驳发黄的一张脸，沙漠地带生活的人看上去总是要比时间年龄要大一些的，她也不例外，虽然脸上布满褶皱，但一开口，声音听上去也不过三十五岁。 “你们……就是朝圣者吗？” 尹深等人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多嘴。 女人泫然欲泣道：“求求你们帮帮我吧，我等了你们很久了！只有你们才……才可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眨眼间女人哭得眼睛红肿，她双手合十不住地朝他们拜着，尹深看不下去，问道：“这位……阿姨，你先说说看什么事？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他们本来进入到第二世界，就是要“帮忙”的。 “谢谢……谢谢你们，你们真的很善良……”女人的腰背像是直不起来一般，垂着头不断地重复着。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李陵舟问道。 女人吸了吸鼻子，说道：“这是座刚修建好的神庙——你们知道的——但是按照原来的安排，在一个月前竣工的时候，劳工们就该被放回家才对，我的丈夫就是劳工之一，他在这里面足足住了一年零七个月，这么久以来我们只能偷偷地隔着未完全封死的城墙见一面，与他相同的，还有我们这城里一百多号人。 但是我们好不容易盼到了竣工，法老离开了，城门关闭了，如今连你们慕名而至的朝圣者都已经来了，可这一百多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尹深问道：“他们没有回家，也不在神庙里？” 女人摇头叹息：“我每天都会到神庙边来走一走，就是幻想着能听到点声音，可惜……” “为什么不进去？” “我们也想啊，毕竟是家人啊，所有人都很着急。但是这里是神庙，神明已经入住，除了劳工，就只有像你们这般，洁净的信徒，才能够走进神庙，我们这些普通人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你想让我们进去帮你找找家人？” “是的是的！”女人感恩戴德道：“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不强求，我只希望你们帮我看一看，他们究竟还在不在里面，如果……如果不在了……” 她说着，眼神变得无比空洞，令人不忍心追问。如果她的家人不在神庙里面该怎么办。 李陵舟说道：“好，我们会帮你。你家住在哪里，有消息我会去找你。” 女人大喜，指着远处冒着炊烟的一片低矮房屋说道：“城区，西59号，房子上有小孩的涂鸦，很好认的。” 直到她离开，也一直到不断重复着感谢。 尹深走到紧闭的神庙大门处，摸着下巴说道：“那我们现在，进去？” 虽然不知道“洁净的信徒”是何意义，但种种线索都指向神庙，他们是非进去不可了。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见他们试图推神庙的门，推了推眼镜腿不安地退了几步，正好撞到他朋友身上，朋友问他：“怂什么？” 男生苦笑一声，道：“进来之前玩了几次神庙逃亡，就总觉得这门一打开，就要从里面出来点什么，瘆得慌。” “啧，看你这点胆子，不过我看打头那几个是有经验的，说不定咱们又能划水，诶，你路引是什么，到时候可时刻注意着，像他们这种人，说不定三五天就把局给破了。” 两个人在后面嘀咕了半晌，这边李陵舟和盛延已经合力将门给推开了，入眼便是一片高耸的石柱。 石柱错落有致地遍布整座神庙的前殿，这里气候炎热，估计设计者也考虑到神明纳凉的需要。 于是在石柱间搭上挡光的长条石块，拼接成无数横梁一般的结构，此时夕阳投下来的影子也是条纹状的，莫名给神殿里增添了几分阴暗的气息。 “有人吗？”盛延试着喊了一句，偌大的空荡荡的神殿里，不断传来回声，然而却无人回应。 “石柱上有图案！”有人说道。 尹深也注意到了，他对图案和色彩更为敏感，已经站在一处石柱前看了一会儿，古时候的图案大多是叙事用的，石柱被分割成几层，每一层都有许多手舞足蹈的小人，而小人簇拥着一个颜色更为鲜明的人形，或许是神明的象征。 “你懂神学吗？”尹深问盛延。 盛延忙摇头，道：“玄学跟神学，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码事。” “唔，是的，我这不是觉得你是百科全书么，就试着问问。” -- 第167页 盛延又道：“但是上面有一些文字，我虽然不认识，但看起来很像古埃及的文字。” “尹深，你来看这个。” 李陵舟一根指节轻轻拂过石柱的某个位置，手指下一只紫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像是刚落下的蝴蝶一般，连翅膀边缘的绒毛都一清二楚，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李陵舟的手指上飞走。 “奇怪，”尹深凑近看了看，皱眉道：“沙漠里，怎么会有蝴蝶呢？” 而这里的人们，又怎么会想到用一种完全没有见过的生物，作为图腾刻画在神圣的石柱上面呢？ “去里面看看。” 李陵舟说道，沿途经过的石柱，纹饰大抵相同，尹深粗略判断，上面的水彩颜料至少已经干了一个月了，与刚才女人所说的竣工时间刚好吻合。 “啊！有蛇！”有人忽然大叫道。 “蛇？真的假的？在哪在哪？” 一句话引起了极大的恐慌，现代人没怎么见过蛇，对这种冷血动物也有着本能的恐惧。 最开始发现蛇的人惊魂未定，他站在一块石头上，说：“就……就那边，贴着柱子，一下游走了。” 蛇是敏感且喜静的动物，恐怕也是被他们这些人给惊扰到了。 “别慌，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的，”盛延说道：“沙漠里蛇、蜥蜴、老鼠都很常见，别为了这些东西分了心。” 穿过这片石柱，再里面便是庞大的主神殿了，神殿内部肃穆空旷，留足了空间，却也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这里是不是少了样最重要的东西？”尹深说道。 李陵舟道：“神像。” 明明是座神殿，但里面却看不到任何供奉的痕迹，有人说会不会外面的十五个雕塑就是对应的神像。 但逻辑上又说不通，没有人会把神放在最外面守着门口的，这简直是渎神。 盛延说道：“据我所知，古埃及热衷于建造双重结构的神殿，或许我们所处的只不过是外神殿，是一个社交和举行仪式的场所，而里面会有一座内神殿，神像八成是在里面的。” 尹深恍然，道：“去看看。” 他们走出外神殿时，夕阳已经隐没进地平线。但气温不减，滚滚热浪仍旧留在地表。后院的西侧是一片民居，空地上晾晒着衣物，有生活的痕迹。 “是劳工们居住的地方吧？”众人纷纷猜测道，想到刚才当地女人的嘱托，便纷纷朝那边跑去，却猝不及防听见来路上沉闷的一声响。 “怎么了？” “难道还有人在外面？” “要不要回去看看啊……” 高大的外神殿阻挡了视线，李陵舟却道：“是门被关上了。看来是让我们今晚住在神庙里。”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刚才说玩了神庙逃亡的男生难以置信地朝回跑去，口中重复着：“我不想在这里……我不要晚上还待在神庙里……” 其他人的脸色也都有些难看。 李陵舟碰了下尹深，朝正北方示意，道：“内神殿。” 内神殿与外神殿之间相隔足有百米，占地面积不大，却比外神殿还要高上一截，恢弘的褐色殿门紧闭，像一座没有入口的小山。 尹深三人过去探查一番，发现这门既无法强行推开，也不见门锁，四周皆是密不透风。 “一定是有特殊的开启条件。” 盛延推测道，虽然暂时一无所获，但不影响把这里标记为最重要的线索地点之一。 再回到西边跟其他人汇合，刚才那个离开的男生也回来了。果然是大门关闭的声音，他们被关在了里面，所幸这一片房屋里面虽然没有人，但是门都开着，眼看着即将入夜，众人便三三两两自发分好了组，各自守着房屋。 入夜后的神庙，阴暗的气息更浓，随时能听到窗外有动物游走的声音，感觉像是蛇。 尹深三人入住了外侧的一间房子，这个地方的房子都十分简陋，堪堪只有四面墙板和一个屋顶，全是由土块垒成的，上面还有虫子蛀咬的痕迹，墙角一块席子，扑在略高于地面的位置，想必就是床铺了。 “怎么连盏灯都没有？盛延，这个时期应该已经发明照明的东西了吧？”尹深问道。 盛延道：“嗯，火油一类使用比较频繁，但我也记得一些趣闻，说古埃及其实已经出现了类似灯泡的东西，甚至一些墓室里有灯泡亮了两千年，直到墓室门被打开后才熄灭。” 尹深道：“我想起来了，我也看到过，所以才有了天外来客一说，‘外星人’还在狮身人面像的耳朵位置藏了一个秘密，只是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还不足以发现并打开它。” 盛延道：“希望我们这个世界不要跟什么外星人扯上关系吧。” 尹深最初以为这一片房屋或许是以后神职人员的住所，但盛延却说：“这是劳工暂住的工棚，等竣工之后，是会全部拆除的。至于神职人员，一般都住在外神殿里。” 尹深推测道：“可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竣工了，工棚却没拆，人也全没了，就像是……像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这里保持了那一刻的状态。 而且，一百多人，如果我是他们的家人，我才不会管神庙的规矩，我的人丢了，哪怕刀山火海我也是要闯进来找找的，可这些村民，却真的一步都没有踏入过。” -- 第168页 盛延道：“信仰的力量会超出你的想象，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约束吧。” “也有可能，更简单一些，”李陵舟道：“他们不是不能进，而是真的进不来。或者，他们直到强行进来会付出某种代价，比如死亡。” “有道理，”尹深灵光一闪：“所以她说，只有洁净的信徒，才能进入神庙，所以假如我们不满足‘洁净’或‘信徒’的条件了，是不是就会……死？” 李陵舟对他点了点头。 休息片刻，李陵舟忽然说道：“你们另一个伙伴，那家伙为什么没来？” 前几个世界卓亦签总是跟李陵舟不对付，尹深原以为李陵舟不会把签儿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却问到了。 于是尹深将情况如实告诉了他，李陵舟了然：“已经三个月了，看来他不想回去了。” “不可能！”尹深说道：“他……不可能分不清哪里才是他的现实。” “这和现实与否没有关系，尹深，”李陵舟似乎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渡口是摆脱第二世界的唯一的方法，只有在那个地方，你们才拥有选择权。” 盛延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看大佬的目光，似乎比白天时更为柔和，难不成是黑暗的环境影响的。 但这异样的目光，从尹深的身上移开后，便又恢复了原状。 尹深毫无察觉，他停顿片刻，又道：“你也去过渡口吗？” 他想，以李陵舟的能力，绝对不该，然而却听他道：“去过的。” “那里什么样？”尹深又问。 李陵舟却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尹深的问题，只是说：“真想知道的话，还是亲眼看看最准确。” 尹深正站在窗边，他才要说什么，忽然被一阵亮光所打断，他回头看了眼，忙道：“等等！你们看，有间房子亮起来了！”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那是间空房子，里面的灯昏黄但温暖，尹深等人走出来查看，却发现亮起光的不止这一间。 而且就在他们走出房子之后，他们的房子也亮起了火光。 其他的队友也被怪异的景象吸引，纷纷走出来，李陵舟爬上高处去数了一遍，然后皱眉说道：“亮起火光的，一共有十五间房子。” “又是十五？”尹深道：“所以是要每个人单独住？” 他们做了个实验，找了个明亮的房间，尹深进入后仍是亮的，等盛延也进去后光瞬间熄灭了。 有人说道：“有没有光的无所谓吧？我不想一个人住，谁知道有什么危险啊，光灭了就灭了嘛，我亮着灯还睡不着呢，我还是更愿意人多一些，互相有个照应，你们说呢？” 讲话的是个新人。 但受了他的蛊惑，竟也有人在动摇。 尹深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如果火光是一种保护呢？” 刚才讲话那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周围适时地响起了嘶嘶的声音，有蛇不断地游动。 那人打了个寒颤，闭上嘴没再说话了。有两个女孩子是第一次进入世界，她们本来怕得不行，但被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给劝回去了。 这就像一道选择题，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答案了，还不照做的话，岂不是傻子？ 再加上众人的从众心理，很多人瞄着李陵舟，见他也跟自己的队友分开入住，便纷纷效仿。 尹深睡不着，窗外月光明亮，与人间的烛火互相辉映，波光粼粼地连接成了一片银河。 他起身搬了把凳子坐到窗边，窗台上放着他的那盆小仙人球，尹深把球拽过来，随手去戳那根根分明的小刺。 这是窗外传来一声口哨。 尹深抬头，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李陵舟的房子。 对方不知何时也坐在了窗台上，一脚踩着窗沿，慵懒的模样像幅画儿似的。 尹深眼睛一亮，笑了笑，顾忌着深夜，轻声说道：“你也没睡？” 他声音小的只剩下了口型，不过李陵舟却看清了，他微一点头，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然后指了指月亮。 每一个世界都是截然不同的冒险，截然不同的人生，第二世界的月亮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但上一次看时，尹深和和相拥而眠，而此时，却遥遥相对。 有种天各一方的宿命感。 尹深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再一次看向李陵舟，却发现李陵舟根本没有看月亮，或许从始至终都没有。 李陵舟抬手轻轻地在按在自己的眼角处。 尹深一怔，却感觉那根手指正落在自己的脸上，在他灼热目光的注视下，那颗他从小到大也未曾留意过的痣再一次被点燃，他看到李陵舟笑了一下，无意地微微露出一点舌尖。 手上一痛，仙人球刺破了他的皮肤。 而今夜，月色正好，远胜那一天。 第80章 杀戮神庙（3） 夜色浓郁，神庙像是被泼了层墨，连唯一明亮的工棚区都蜷缩着光线。 一个身着白色曳地长裙的女孩轻轻地踩在石砖上，她垫着脚，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双目紧闭，犹如尚在睡梦之中，而面前一只紫色的蝴蝶翩翩飞舞，像一只带路的灯，忽左忽右地将女孩引到内神殿的门前。 随即，白天三个男人都撞不开的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蝴蝶率先飞了进去，女孩也跟随着进入。 -- 第169页 大门再一次不留缝隙地关闭。 无人关注的殿前的石柱上，丝丝缕缕的血迹渗透出来，沿着壁画的纹路，弯弯曲曲地流淌下来，干涸之后，变成朱砂一般的色彩的一部分。 第二天。 尹深是被热醒的，当地这一身行头，防紫外线是不错，但穿得久了活像套了个蒸屉。 他推门出去，发现戴眼镜的男生也正好从房子里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男生对于自己平安度过了一夜感到十分满意，顺便也对尹深几人好感度大增，热情地打了招呼。 李陵舟从外神殿的方向走来，尹深迎上去问道：“起的这么早，怎么没叫我？” 李陵舟摇摇头：“也就比你早一点。我刚去看过，门已经开了。” 尹深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找昨天的那个阿姨，我想她应该会有新的线索给我们。” “嗯，但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下我们的人数。” 尹深警醒：“有哪里不对吗？不过现在时间还太早，很多人没出来，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 工棚区久无人居住，新鲜的水果蔬菜自然都腐败不堪。但幸好储存的米和风干的腊肉都不影响食用。于是他们清洗了锅子，煮了一大锅肉干白粥。 眼镜男生和他的朋友也来帮了忙，但他朋友有点担心：“这肉……” 盛延解释道：“放心，从肉质和纹理能看出是猪肉，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们这才放心大胆地吃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吃东西了，此时都恨不得自己有两个胃可以储存食物。 而香气也吸引了其他队友，尹深煮了半斤米。于是大方地请他们一起进来吃早餐，人逐渐地齐了。 然而等所有人都吃饱后，清点了人数，才发现果然如李陵舟料想那般，少了一个。 “谁没有来，有人认识吗？”尹深皱眉问道。 有个双马尾的长相清纯的女孩弱弱地举手说道：“没来的好……好像是小雅，她昨天还一直对我很照顾，感觉也很有经验的，她还说今早要去调查线索，或许是自己先去了？” “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知道的，我现在去叫她。” “一起去吧。”李陵舟说道：“也许她已经不在了。” 双马尾的女孩名叫丽丽，她没有听懂李陵舟的弦外之音，轻轻松松地把大家引到里侧的一个房子前面，天亮后灯就灭掉了，丽丽敲了门，喊了几声小雅的名字，但是里面却没有回音。 丽丽这才意识到不对。 两个男生合力把门撞开，幸好里面没有尹深担忧的凶残的场景，一目了然的屋子空荡荡的，像是未曾住过人一般。 “人跑哪去了？”有人凶道：“最烦这些新人了，什么都不知道还乱跑，添乱！” “走吧走吧，没出事就好。” 而尹深却被床上的一个东西所吸引，他走过去，将那片单薄的东西捡起来，是一枚紫色的蝴蝶翅膀。 “这个女孩……”尹深拿着蝴蝶翅膀道：“只怕凶多吉少了。” 但仍有人视若无睹：“不是吧？这什么东西？你在危言耸听吧？” 但是随后整座神庙，除了无法进入的内神殿，始终找不到女孩的踪迹，她就像一个月前在这里生活的劳工一般，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而当他们走出神庙，赫然发现门口的十五尊人像中，有一座坍塌了。 这下没人再敢多嘴。 “我们快去城里，要赶紧找主线。”尹深说道。 线索所有人都知道，于是这一大群人，一同出现在城西59号，便显得乌央乌央地声势浩荡，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们，目光里却看不出善意。 尹深将消息带给了那个女人。 女人正抱着三岁的小孩玩耍，听到神庙里空无一人的消息之后，捂着脸大哭起来，小孩见状也跟着一起哭，哭声引来了更多的人。 “有点不对劲，”眼睛男生说道：“要不……要不我们先撤吧。” 而这句话却被女人听见了，她扔下孩子，跪坐在地上，说道：“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走！你们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哪怕有一丁点线索也好……哪怕最后给我的只是一具尸体也好……” 她哭得很凶，眼眶里却看不见泪水，眼白倒像是充了血。而她说到最后，竟低下头去，似哭似笑了几声，低声说道：“反正……反正你们也走不了……” “你说什么？”尹深道。 “我……”女人的声调又变回正常：“我说请求你们帮帮我孤儿寡母……我……” 尹深无奈地看了眼李陵舟。 有胆小的队友受不了吃瓜群众的围观，已经偷偷溜走了，而李陵舟扫视了一番她房间里的摆设，忽然问道：“你们信仰的是哪位神明？” 女人怔了下，她跟孩子的哭声一齐停了，然后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说道：“我……我们不信神明。” “不信神明？怎么可能？”尹深道：“不信神明为什么要耗费巨资修建神庙？” “那是法老的安排，我们什么都不懂，那些尊贵的人来招工，我们的男人去干活。至于修出来的是神庙还是宫殿，跟我们都没有关系。” 盛延问：“那法老在哪？他修了神庙之后难道不会住进去吗？” “他走了呀！”女人急道，忽然话锋一变，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既然是外来的朝圣者，法老的事情，难道你们会不知道吗？” -- 第170页 尹深看见她眼里骤然闪现的寒光，顿时拉住了盛延，说道：“你不要紧张，我们也只是随便聊聊，多了解一些才好帮你找线索。” 女人这才放松了警戒，她缓缓地说道：“线索都在神庙里面呀。” 从女人家中离开，尹深看到了她家房子外侧的涂鸦，是无数千奇百怪看不出形状的线条，有粗有细，仿佛一截树根盘踞在一起。果然是出自小孩子的笔触，画得随心所欲。 离开后他们并没有急着回神庙，而是在城区里面转了转，古埃及的风貌尹深还是第一次领略，最大的印象是源源不绝的风沙和黄土，街巷很窄，甚至很脏，随处可见的粪便，牛羊养在门外，时不时便会挡住道路。 但这里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就在成堆的牛粪旁边，怡然自得地售卖着自己种出来的洋葱和豆子。 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世界有些过于完整了。 明明是NPC，但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唯一热衷的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仿佛冒险者的到来与他们丝毫无关，除了在意失踪的家人之外。 李陵舟看出尹深心里所想，说道：“你也觉得NPC过于佛系了？是这个世界难度降低的原因之一。” “难度降低？” “是啊，你们经历的世界少，没发现罢了，但这些年来，第二世界的难度真的，跟鼎盛时期比不得。”李陵舟说道。 尹深问道：“你究竟……进来多久了……” “记不清了，”李陵舟说：“很久。” 随后他们用带来的腊肉换了些蔬菜回去，并趁机询问了其他原住民关于神明的问题。 但他们纷纷表示自己不信奉任何神明，只是无一例外地，被问到的瞬间全都精神紧绷。 但城区里确实没有信仰的痕迹，他们的房屋四通八达，窗户开得矮，而屋子里也没有任何神像或神龛。 难道，他们真的不信神？ 返回神庙的路上，盛延若有所思道：“我感觉这些NPC对我们的态度很复杂，他们好像并不欢迎我们。” “是的，”尹深也有所察觉：“但是又要依靠我们找到失踪的人，所以不得不伪装出善意。” 盛延道：“那会不会我们找到失踪的人之后他们就翻脸？” 尹深道：“谁知道呢，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神庙修建在远离城区的位置，幸而这里是一片平原，视线上没有遮挡。 他们路上也遇见了一些队友，有些人打算趁着白天的时间去附近的金字塔搜查一下，尹深想了想，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就是从金字塔来的，但却提醒了一句千万记得要在傍晚前回来。 否则等大门关上，谁也没有办法再给弄开。 回到神庙，盛延看着手上的蔬菜，说道：“中午可以来一餐丰盛的了。” 然而刚走到前殿，就看到石柱中间有个人斜靠着，另外一个人慌里慌张地，正是中午一起蹭饭吃的眼镜男生，他看见了尹深他们，忙求助道：“终于有人回来了，我……我女朋友她被蛇咬了！” “什么样的蛇？有花纹没有？”盛延忙道。 “我没看清，我就听见她尖叫一声，然后一条蛇飞快地游走了，好像是……有环形的花纹，我真的没有看清楚。” 盛延听见环形花纹的时候神色变了变，再看斜靠在石柱上的女孩，脸色青紫，已经昏迷不醒了，盛延检查了一番，说道：“八成是毒蛇，按照常理，毒蛇出没处附近必有解毒的草药，但是……” 他和男生一起环视了下寸草不生的神庙，心里如出一辙的拔凉。 盛延想了想，又道：“但是她现在心跳还平稳，说明这蛇毒性没那么强，我们先抬回工棚，再处理伤口看看，今天来不及赶去城区买药了，或许明天可以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也尽量……或许能坚持到我们把灯点亮。” “好……好的，谢谢你！”男生感激地说道。 中了蛇毒的人即便有意识也不可以行动。否则毒性会扩散，几人合力将女生抬回了工棚区，她的伤口在手臂上，盛延帮他放掉了毒血。 男生道：“你是……医生吗？” “嗯。”盛延道。 男生眼睛猛然亮了：“太好了，我们运气真好。我叫禹英，你们……怎么称呼？” “我叫盛延，和他们俩是朋友。”盛延简单介绍了一番，这个叫禹英的男生很有眼力价，接过盛延的蔬菜给大家做了顿午饭，手艺倒是不错。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朋友会忽然被蛇咬？”尹深比较关心这一点。 “哎，我俩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当时我……我说想去方便一下，让她等我，结果刚一转身就遇到了意外。” 随机咬人？ 尹深皱眉想着，不太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 阳光从正午开始就热的吓人，下午两点左右，已经完全无法落脚了，地上烫得粘鞋底，盛延在日头地下扔过去几枚土豆，没过多久外皮就被烤熟了。 这个时间，似乎比深夜更为安静。 尹深有气无力地灌了大半瓶水，给他的仙人球也浇了点，转头问李陵舟：“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找线索？” 其实他完全不想动，但时间不等人，于是便想寄希望于大佬的自制力以及行动力。 然而大佬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果断道：“先保命。” -- 第171页 尹深叹了口气：“这附近恐怕有座火焰山吧。” 他想了想，又问李陵舟：“火焰山，你知道吧？” 李陵舟：“当然知道。” 窗外热浪几乎肉眼都能够看见，但是在这样的热度下，居然有只蝴蝶扑闪着翅膀从窗前飞过。 尹深瞬间站起来，攀着窗沿跳出去，正要去追，蝴蝶已经不见踪迹了。 李陵舟在他身后，尹深说：“刚才有……” “看到了。”李陵舟道。 “但转眼就不见了。” “天气这么热，可能是飞着飞着就化了。” 尹深愣了下，他看了看李陵舟面无表情，才知道大佬不是在开玩笑。 而说话间李陵舟从窗子里面直接抱着尹深把人拽回来，说道：“再不听话你也会化。” 说完才把人放下，转身对盛延道：“再等一个小时，温度降下来点，我们再去看看那个被蛇咬的姑娘。” 盛延道：“好。” 然而，一小时后，女孩没有好转的迹象。但好在也没有恶化，之所以昏迷不醒只是因为体质太薄弱，如果换成个年轻健康的壮汉。这点毒，说不定真能抗到离开这个世界。 毒蛇只是一种载体，那么在这个世界里，杀人的究竟是什么呢？ 禹英跟这姑娘的感情着实不错，出事后一步不离地照顾着自己的女朋友。直到盛延他们回来才不好意思地请他们帮忙照看片刻。 “你别乱跑了，这随处都有蛇。”盛延善意提醒。 禹英挠挠头，有点急道：“不是，我……我可能水土不服，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跑肚子，现在又要……” 盛延道：“这样啊，那你快去吧。” 这边还是古老的旱厕，在工棚区的边缘。 “稍等，”李陵舟叫住那个就要夺门而出的人，快速地问道：“你说昨晚开始就跑肚，那你半夜出门，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没有啊，”禹英道：“我也害怕啊，顾不得别的，哦，不过我担心我女朋友，回来时顺道去看了她一眼而已，别的真没什么，我也没有看到失踪的那女孩……我先去了啊忍不住了，等我回来再说。” 他出门后，尹深问道：“你是怀疑他有问题？” “没有，”李陵舟道：“我在找死亡规则。” 尹深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中蛇毒的女孩。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禹英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一张口便道：“出……出事了！刚才轰地一下你们听见没？听说神庙外面塌了个坑！坑……坑里……” 他热腾腾地喘着气，不甚连贯地说道：“坑里挖出个小孩来！” “什么？”尹深惊道：“活的死的？” “活……活的……”禹英道：“我跑过去看了一眼，我看的时候还是活的。不过我离得远看，感觉也活不了多久了，孟协他们先发现的，还在挖呢，我想着盛延是个大夫，赶紧回来告诉你们，说不定……” 没等他说完，尹深几人便先后冲出房间，禹英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回到他女朋友身边。 第81章 杀戮神庙（4） 孟协也是出生入死过的老人了，他这次还带着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叫桃桃，现实中是个小网红，他打算趁此机会展示下自己的魅力，将其一举拿下。 却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主题他并不了解，正好撞上了短板不说，还遇到李陵舟处处高人一等，相比之下自然落了下风。于是他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暗自较劲的。 于是在城区里他看着李陵舟一行人先回去了，自己宁可顶着日头，也要多在城区里找找线索，可惜一无所获不说，还因为太热被桃桃呛了几句，说“早知道他不行自己就跟别人组队了”云云，句句戳了孟协的肺管子。 孟协一路上气压都很低，到了神庙门口终于忍不住反驳了几句，两人吵了起来，没想到竟然天降大礼，赶上不远处塌方，孟协过去一看，土块里伸出一只手来，他把土刨开，看见个十一二岁的瘦骨嶙峋的小男孩。 他第一反应是把小孩给藏起来，独享线索，谁知这小孩半个身子都还在土里，孟协只好撸起袖子在大太阳地下刨土，刨了半晌，累得汗流浃背，刚把小孩抱上来，就看见李陵舟几人来了。 “哎——你别动他。”孟协见盛延二话不说就解小男孩的衣服，十分不满地阻止。 而盛延只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医生。” 桃桃忙拉住孟协，随口说道：“你别管了嘛，让懂的人来，好不容易有个线索，可别让你给弄死了。” 孟协心有不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懂个屁”，然后抱着手站在近处目不转睛地盯着。 盛延检查一番，说道：“这孩子很久没有饮食，严重脱水，而且这具身体……” 他顿了顿，然后在尹深的催促下说道：“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也不确定他能不能醒。” 尹深咬了咬牙，说道：“我先去取点水来。” 孟协闷了一肚子火不知道朝何处撒，一听盛延说不确定，立马道：“你行不行啊？庸医吧？这土坑刚塌的时候我看见他还睁着眼睛呢！他是关键线索啊，怎么可能会死？” 盛延道：“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自己来看，他眼球凹陷，皮肤脱皮剥落，甚至还有轻微的酸中毒的现象……” -- 第172页 “我不管，”孟协根本听不懂，他执意道：“人是我救上来的，我要对他负责，桃桃，我们先把这个小孩给抬回神庙去。” “不行！”盛延和李陵舟同时说道。 李陵舟一直没有开口，此时才说道：“他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这时尹深就近取来了水，他和盛延一起小心地把水送进男孩口中。但是洒了不少，男孩似乎已经无法咽下清水了。 “这样不行……” 尹深急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而就在此时，男孩忽然呛咳了几声，尹深看见他咳出了很多黄色的尘土，像极了天冷时张口呼出的呵气，但是唇角却裂开几道的血口。 而男孩随之艰难地睁开了眼，他先是看到了神庙之外无尽的天地，微微笑了笑，唇角裂开的小口流出单薄的血珠。 但他只淡淡地怔了下，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忽然面露惊恐，含着撕裂般的嗓音说道：“快……快……” 他气若游丝，声音小得还不如蝉鸣，盛延贴近了些，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男孩喘了几口气，放大了一点声音，面露惊恐道：“快跑！不然会……会死的……” “你是建造这座神庙的劳工吗？”尹深问道。 见男孩点头，尹深又问：“其他人都在哪里？” 而男孩的目光直勾勾地，他怔了片刻，才缓缓转动脖颈，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他缓缓指了指神庙，说道：“在这里。” 男孩说完，挣扎着身体，但却几乎无法挪动，他急切地说道：“离这里远一点，会……会被杀死……” “是谁杀人？” 男孩忽然抽动了一下，他很想回答尹深的话。但是最后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然后挣扎不断的身体猛然顿住，他就这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片刻之后。 “他……最后说什么？我听见他说是……”孟协狐疑地说道：“神？” 而尹深却皱着眉头，说道：“我听见的更像是……人。” 那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气音罢了，尹深心里也知道，但他还是看了眼李陵舟，问道：“你听见的是什么？” 李陵舟摇头，没有回答。 而盛延却脱下外袍盖住了男孩弱小的身躯，他已经看过许多生死，也在外科门诊实习中见过很多残忍的景象。 但此刻仍旧心里难受得紧，他轻叹一声，说道：“这孩子全身的骨骼都是碎的。” “什么？！” 尹深难以置信。到底是什么缘由，要对一个小孩子下这样狠的手？ 李陵舟却跳进了男孩刚才所在的深坑。果不其然，他从里面找到了一条暗道，几人摸索着走了一会儿，越向里越是狭窄，是通向神庙内部的。 古时候的工匠修建重要工程时，都会留下一条暗道，一则用来排水，二则可以作为自己的后路。但是现在整条暗道里，再无其他的人或尸体。 或许不久前的某个时刻，真的发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而最后只有这一个小孩伤痕累累地沿着暗道爬出，却还是在地狱之外的阳光下合上了双眼。 然而这条通道是中断的，目前他们可以到达的最远的位置，粗略估计大约是石柱群所在的前殿，寄希望于通过暗道进入到内神殿的计划也破灭了。 他从暗道中返回，坑口处围了几个人，都是闻讯赶来的队友，过了不久，城区的居民听到了消息，也相继赶来。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掀开了盖在男孩尸体上的外衣，随后泪如雨下。 他认出来，这是他的孙子。 他把男孩抱起来，瘦骨嶙峋的佝偻身影看上去脆弱又无助。 “节哀吧……” 有居民劝说道，他们的家人也生死未卜，如今看见这孩子的下场，也知道自己家人恐怕凶多吉少，这句话是安慰老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本来应该是我去的……”老人声音颤抖地说道：“这孩子总说自己长得比比人快，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一定要替我这把老骨头，如果早点知道……早点知道，为什么我要同意，现在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 尹深眼眶发酸。 他背过身去，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被第二世界的故事影响太深。过了一会儿，他听盛延问道：“你们是为谁做工？既然出了事，总不能没有人管。” 城区居民一齐看向他，窃窃私语了一阵，老人说道：“怎么管？没人知道法老二世在哪里，但所有人只知晓他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还管得了我们？ 现在又有谁不后悔呢！他带来了新神明，许诺新神明会给所有人带来水、食物和富足的生活！ 可现在他失势，跑了，一了百了，剩下我们，许诺的东西我们一样都没有得到，反而带走了我们的家人……”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缓缓扫视了尹深一行人：“我知道你们是新神明的信徒，原本不想说这些话。但是这孩子你们也看到了，即便你们不爱听，我也一定要说一句，外来神绝对不可能庇护我们当地的人！你们最好也清醒一点，早点回到你们该回的地方去！” “好了，别跟他们说太多……”有人畏畏缩缩地说道：“外来神的信仰者狂躁，何必引火上身呢。” -- 第173页 “呵呵，我一个老骨头，我还怕什么！这外来神的样子我是没见过，我也没听说过神有女相的！ 孩子们啊，你们找到了我孙子的遗骨，我很感谢你们，才说了刚才这些话，我知道你们不爱听，总之是希望你们……你们能……哎，早日看清吧……” 尹深巴不得他能再多说点，他们明明满脸写着求知若渴。 但老人被其他人劝住了，任凭尹深再怎么追问，也不再多言，他抱着孙子的尸体，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而此时，夕阳即将落入地平线。 “天快黑了，先进去神庙！” 李陵舟提醒道，众人如梦初醒，赶忙跑进去，最后一人进入后，神庙的大门再一次在无动力的情况下自行关闭。 灯还未亮，尹深盛延和李陵舟没有急着分开，他们待在尹深的房间里，听着远方传来丧乐，悠悠转转，透着股凉意。 也很解暑降温。 “综合我们现在得到的信息，这座神庙供奉的神明，是个女性外来神，由法老二世引入，但神庙刚建成又遭到了‘遗弃’，跟紫色蝴蝶和蛇有关，”尹深总结道：“盛延，这么说你能联想到什么吗？” 盛延想了想，摇头道：“想不到。” 李陵舟道：“明天再去一趟城区。”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线索？”尹深问。 李陵舟道：“我不相信这些人不信神。” 而此时，尹深看到窗口处冒出一颗黝黑的脑袋，他寒毛一立，随即认出来那人是禹英。 禹英满头大汗，看见房间里的人后，顿时大喜，连门也顾不得进，大声喊道：“盛哥！帮帮我！我女朋友她……她的情况不太对。” 趁着天还没有黑得彻底，几人赶去禹英女朋友所在的房间，路上禹英惊魂不定地解释道：“一整天都好好的，可不知怎么，天黑之后，她全身的肤色就发生了变化，整个人都变成了奇怪的青紫色，而且散发出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气味，还流了鼻血，我见状不妙，就赶紧来找你们。” “现在是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对！”禹英闻言更急：“我为了找你们，走了有一会儿了，希望她能撑住。” 然而到了那间房子，等待着他们的场景却令人顿时汗如雨下。 无数长约一米的棕色条纹的蛇游走在房中，门窗甚至屋顶上全被蛇覆盖了密密麻麻的一层，一惊无处落脚，这些蛇样貌奇特，头尾粗细基本相同，身上的花纹深浅不一，像是无数翻飞的羽毛。 “都不要动！”李陵舟道。 然而禹英见状大叫一声，他可能根本没听见李陵舟说什么，而是不停喊着女朋友的名字，抄起地上的半只藤筐，试图将挡路的蛇通通铲走。 而蛇群受到惊吓，游走速度更快，伸出细长的血一般的蛇信冲禹英发出威胁。 但是却没有攻击他。 尹深看出了这一点，忙道：“禹英你冷静一点，这些蛇似乎不会攻击人！” 但禹英一心挂念着屋子里的女友，踩着蛇的身体冲了进去。 尹深看得心急，也要跟着进去，被李陵舟拦住：“稍等。” 只见李陵舟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粉末状的东西，先在他们三个身上洒了点，然后朝堵门的蛇群扬去，蛇群顿时像碰了电门一般四散而逃。 房子里的蛇也开始撤退，三五秒后，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尹深闻了闻，有点刺鼻。 “雄黄粉，”李陵舟道：“第一天听见有人说蛇，就在城区集市上买了点，走吧，进去看看，我猜这些蛇多半是被禹英所说的那种味道给吸引过来的，如果真是这样，恐怕……” 他没再说下去。 几人进了房间，只见禹英跪坐在床榻边，周围全是血，从女孩的身下流出的，几乎是一个成年人全部的血量了。 盛延走在最前面，而此刻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地扔掉了提前准备好的临时止血带。 女孩的胸口已经看不见起伏，她的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被蛇尖利的牙齿啃咬过的痕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黑色，眼球被咬破，向内凹陷着。 惨不忍睹。 尹深回想起在刚才的蛇群狭小的眼睛里看到的一丝餍足的神态，还以为是错觉，可此刻才懂，这些冷血动物，十足十地享受了一场奢侈的盛宴。 躺在床上的女孩，就像是被标记过的祭品，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她的命运。 “这神庙里供着的，是尊邪神吧？”尹深攥紧拳头说道。 “你还好么？” 盛延上前试图扶起禹英，却被他躲开了。 “别碰我，”禹英急道：“我……我身上沾了好多血，别把你弄脏了。我没关系，那些蛇……只攻击了她。” 禹英颓废了一阵，但想到身边还有别的人，强行打起精神，从地上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很感谢你们，天快黑了，我……我再另外找间房子。” 盛延安慰了他几句，某种意义上说，盛延是最能够理解禹英的人，同样都经历过友人惨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他也知道，再华丽的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的，悲痛会永远藏在心底，需要用时间去治愈。 而他自己，其实直到现在也未能痊愈。 禹英将女朋友的尸体用白布盖住，他知道，如果回去的及时，他在现实中还有短暂的机会去做最后的道别。 -- 第174页 尹深拽了拽李陵舟，他们也该回去了。 但是李陵舟却轻叹一声，然后说道：“禹英，你被咬了。” 禹英茫然地转身看他，对上李陵舟的目光，然后视线缓缓地移动到自己的小腿，他很平静地撩起裤腿，看着那一片沾上的他挚爱之人的血，停顿了一下才将其抹开。 但露出的肌肤上，很快又冒出两点鲜红的血珠。 这是他的血。 他的脚踝上，不知被哪条蛇的尖牙咬了一口。 禹英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盛延去拿止血带，李陵舟抬手拦了他一下，说道：“来不及了，如果是刚被咬，说不定砍断能保命，但是现在，毒素已经扩展到全身了。” 禹英再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友，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了。可是这一刻，还是难以克制地感到恐惧。 第82章 杀戮神庙（5） “洁净的信徒，”李陵舟在离开那间房子之后说道：“不符合要求者踏入神庙，神明就会派出使者取走闯入者的生命。” 尹深微微抬起头，皱眉道：“我在想，为什么是他们两个？” 盛延对李陵舟说道：“你刚才拦了我一下，是怕我也沾到血吗？你猜到或许这就是条件？” 李陵舟却摇头道：“这可能是条件之一，当然，暂时还没有任何依据。” 他们在这个世界度过了两天，两个队友死去，还有一个……也四舍五入可以算作死亡，尹深他们平时都是根据死者的共同点来判断死亡条件，但是这三人却很难找到共同点。 而且失踪女孩床上又半只蝴蝶翅膀，刚才那姑娘的身边却没有。 但尹深仍不认为蛇是随机咬人的，一定还有些什么没有被看到而已。 夜晚，亮起光的房子只剩下十三间。 依旧分开休息。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平常来看最危险的是夜晚，在这里却有些过于宁静了。 宁静得令人不安。 第三天。 依旧自给自足地解决了早饭，尹深煮起粥来已经轻车熟路，并且还打算今天去城区的时候再带点新鲜食材回来。 毕竟第二世界不能白来，能锻炼一下厨艺也是赚到，说不定以后哪天就有用到的时候。 尹深以前很少自己做饭，并且他自认为手艺平平无奇，一直都是外卖凑合。 但搬到别墅区后，外卖不方便，而且配送费总是更高一些，于是自己下厨的时候就多了。 卓亦签还打趣他，这么下去他招蜂引蝶的能力又多了一项。 但其实就是想借着夸奖多蹭几口饭。 “今天我们去找那个女人吗？”盛延吃饱后摸着肚子问道。 “嗯。”李陵舟道。 “找个什么借口合适呢。” “很简单，”李陵舟道：“顺便还可以去别人家看看。” 简单商定过后，尹深几人出发，他们看见了禹英，他看上去有些浑浑噩噩，脸色也发青，跟他女朋友的症状相似。 “他为什么没有昏迷呢。”尹深说道。 盛延道：“体质不同的人哪怕被同一只蛇咬，反应也或多或少不同。” 禹英也看见了他们，勉强地笑着打了个招呼，他把被咬的那只脚缠住了，又带了兜帽，尽量避着人，尹深走上去问道：“你要去哪里？越是活动毒性散发的越快。” 禹英无奈地摇摇头：“她一直躺着没有动，时间一到还不是……我心里有数，最后的时间，我还是想尽可能做些什么。”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尹深说道。 “不用了，”禹英道：“我知道如果你们有办法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我不想连累了你们。” “那你打算去哪？” 禹英道：“我总觉得石柱有问题，想去看看，如果身体允许，也打算去城区，昨天舟哥用的雄黄粉，是在城区换来的吗？” “是，而且我们正要去城区，如果只是这件事，可以顺路帮你带回来。”尹深道。 禹英这才松口，道：“谢谢你们，麻烦……帮我多带一些。” “放心吧，”尹深道：“我们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他们走出神庙，发现有人惊慌失措地站在神庙门口，对着那一排人像指指点点，他们大概不知道昨晚那女孩死去的事情，所以对于人像坍塌十分震惊。 尹深瞟了一眼，果然坍塌的人像数变成了三个…… 等等！怎么是三个？ 昨晚，还有人死了？ “回去看看！”尹深急忙道。 禹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去而复返，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腿脚不便，好不容易已经走到前殿，便不打算再跟去。 盛延路上说道：“我想我们也有必要再采取每天集合的机制，这个地图太大，大家太分散了，最后队友都不见了说不定都察觉不到。” 尹深默默地点头，这个隐匿在暗处的，未知的敌人，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嗜好杀戮。 而到达工棚区，刚睡醒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尹深一问才如临大敌，开始寻找起自己的朋友。 而尹深已经穿过大家，扫视这一片房子。 盛延道：“挨个房子找吗？这里少说也有五六十间……” “不用，”尹深道：“我记住了昨晚每个亮着的房子的位置，直接去就好了。” -- 第175页 盛延道：“差点忘了你还有这项特殊技能。” 这样一路找下来，尹深还误入了一间有人的房子。毕竟谁也没想到日上三竿了还有人冒着生命危险睡觉，他们还以为屋子里没人，进去之后猝不及防看见个半裸的男人。 把那男人吓了个半死，嘴巴半天合拢不上。 而紧挨着这里的下一间，则比较可疑了，房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人，但是床榻上有半只紫色的蝴蝶翅膀。 “就是这里了，跟第一夜消失的女孩状况完全相同，”尹深捡起了蝴蝶翅膀，而那片翅膀却很快像风化了一般消散开来，他自言自语道：“这里是谁住的来着……” 而这时，刚才受到惊吓的裸丨男穿上衣服跟过来，说道：“昨晚丽丽住这儿，你们想找她啊？” “丽丽……”尹深重复道，他有印象，是那个双马尾的长相清纯的女孩。 又是个女孩。 “你昨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或者有没有看到她出去过？” 男人挠挠头，说道：“不知道，我觉多，一天得睡够十二个小时，昨天入夜我就睡着了，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啊。她怎么了啊？” 尹深无语地看着他：“失踪了。” 而她的房子里，除了那半只蝴蝶翅膀之外，再无其他线索。 “算了，还是去城……诶，你在看什么？”尹深见李陵舟半蹲在地上，便问道。 李陵舟侧目看向远处，说道：“她是自己走出来的，而且，没有穿鞋。” 尹深定睛一看，果然沙土地面上隐约可见几个脚趾头的痕迹。 “她是朝那边走的……” 于是几个人借着若隐若现的脚印追去，一直追出了工棚区域，再向前就是石板路了，脚印不复存在。 而李陵舟则在石板路的边沿上发现了一个地方沙土更多一些，明显是走路带上来的，而这个方向的尽头…… 是内神殿的大门。 “她半夜，一个人进去了内神殿？” 尹深感到脊背凉飕飕的。 “肯定不是主动去的。”盛延道。 就算是他，哪怕半夜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也绝对不会一个人就跑来这里。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李陵舟总结道：“第一，遇到了危险不得已离开房子来到这里。第二，就是被那里面的东西蛊惑或者挟制，被迫来到这里。” 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连象征生命的人像都倒塌了。 尹深他们又把内神殿重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能够进去的方式。 线索再一次中断，尹深提议不如直接把门砸了进去，但被李陵舟阻止了。 “还有一个机会。”李陵舟说道。 “什么机会？” “失踪的都是女孩，而我们这一组，一共就只有四个女孩，”李陵舟顿了顿，继续道：“而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尹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记得这么清楚？” 李陵舟怔了下，随后垂眸笑了笑。 那姑娘今晚很危险，但是，同样也给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突破口。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去城区恐怕要来不及赶回来。 于是他们当即出发，到达时正是炎热的时候，李陵舟先去买了雄黄粉，尹深很纳闷他哪里来的货币，李陵舟则说：“碰巧进来时身上带了钱币，进来就直接变成当地货币了。” 尹深很是羡慕，在这一点上，他们这些只用手机支付的现代人就失了先机。 他决定以后自己身上也要随时带点钱。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哪个世界都好用。 再次来到那个女人的家里，她的孩子正独自在外面玩耍，乖巧地拿着彩色石头在墙上涂鸦。 尹深走过去，问他：“小朋友，你在画的是什么呀？” 小孩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笑，说道：“在画妈妈的秘密。” 尹深抿抿唇，这傻孩子，把自己妈妈的秘密画在墙外给所有人展览，也是够不见外的。 但这孩子毕竟笔触稚嫩，画的东西也是一言难尽，跟昨天他们看见的差不多，依旧是粗略的线条。 而盛延却道：“你看这线条，像不像蛇？” 尹深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蹲下去问小孩：“可是既然是妈妈的秘密，你又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这时女人出来叫孩子回去吃饭，见到他们几人愣了一下，然后把孩子抱起来，热情地说道：“你们来啦，又……有了新的线索吗？” “有了些眉目，我想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家人了，”李陵舟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路过这边，能进去喝口水吗？” 女人并未觉得为难，大方地说道：“当然可以，请进吧，中午天气炎热，你们可以多待一会儿。” 小孩趴在女人的肩头，他似乎很喜欢尹深，目光一直跟随着进屋来的尹深，忽然他神秘地食指贴唇“嘘”了一声，然后对着尹深，指了指隔间角落里的橱柜，夸张地用口型说道：“秘密。” 尹深当即了然，戳了戳李陵舟和盛延。 随后尹深轻咳了两声，说道：“阿姨，水缸在哪里，我们自己来吧，你抱着孩子，就不用麻烦了。” 而女人其实余光总是朝他们飘着的，此时闻言道：“就在这儿，来给你杯子，我再去找两个，在这里吃点东西吧，午饭已经好了。” -- 第176页 “哎……真对不起，我手一滑……” 尹深不小心在盛水时打碎了杯子，他手忙脚乱地去找扫把，盛延道了声“我来帮你”，然后顺势卡在门口挡住了女人的视线，李陵舟则趁机打开另一边的壁橱。 尹深一直拖延时间直到李陵舟回到他视线范围，这才匆匆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几人随后找个机会离开了。 “里面是什么？”出来之后尹深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陵舟道：“神像。” “果然……”尹深想到她们之前所说的话：“一群骗子。” 盛延道：“什么样子的？” “盘踞的蛇形，颈部长有翅膀，头部是扇形，酷似人面，双目紧闭，神情慈悲而柔和。” 他一边描述，尹深一边描画出形状，李陵舟改动了几笔，道：“基本是这个样子。” 尹深咬着笔尖：“这看上去不像尊神，更像个恶魔。” “羽蛇神，”盛延猛地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一种很常见的信仰图腾。但是大多时候羽蛇神的形象都是和权杖结合在一起，权杖头部是扇形蛇头，底端则是蛇尾，最大的特征就是头部有飞羽，像雏鹰的翅膀。据说这一对飞羽能够带来雨水，因为被视为祥瑞。” “那不是跟我们的龙差不多？”尹深道。 盛延点点头。 尹深又说：“可形象上差远了，将蛇作为供奉对象……嘶……我想想就头皮发麻。” 盛延道：“但据说羽蛇神其实与蛇无关，他生来便是神明，是不屑与蛇类为伍的。” “不会吧？”尹深道：“蛇群难道不是受他指挥？难不成会自发地去杀人？” “嗯……”盛延想了想，胡诌道：“或许是神明生活的太憋屈，毕竟这里的人都不敢光明正大地信奉他，还要把他藏在壁橱里。所以长期下来变态了，或者说是，变异了？也不无可能。” 李陵舟道：“再看看其他人家是不是也这样。” 随后他们又一路打听去了昨天死去那孩子的爷爷家里，他家很贫穷，只剩一件空荡荡的房子。老爷爷守了一夜，乌青着眼眶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尹深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辞：“我们有个朋友意外过世了，我们又人生地不熟的，想跟您打听一下，谁家有卖便宜棺椁？” 老人家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然后问道：“怎么死的？” 尹深道：“不小心被毒蛇咬了。” 老人再次哼了一声，这一次他们全都清楚地听到了，而老人脸上没有同情，而是露出一种早知道会如此的神色。 “到现在被咬了几个？”老人问。 “两个人。” “才两个？” “是啊……” 尹深心想，为什么你看上去有点失望又有点惊讶？ “您知道怎么解那蛇毒吗？” “神庙里的蛇，永远解不了毒。”老人说道。 虽然他们一早到达城区就先找药铺打听了，对方一听咬他们的蛇来自神庙，便连忙把人赶走了，像是生怕沾染上晦气一般。 而此时盛延也只是不死心，才又问了一遍。 果然是相同的答案。 “为什么解不了？”盛延有甘心地问。 老人说道：“这是神庙里住着的那位独特的癖好，当初法老二室也知这一点，便提出了祭祀的活动，谁知活动还未如期举行，他自己就先落荒而逃了，剩下那位挪不走的神明，他嗜好杀戮，没有得到满足，自然要自行制造杀戮。你觉得你有本事从神明手里抢人？不对啊，你们既然是他的信徒，应该知道这些才对。” 见老人怀疑，尹深忙道：“是，但我们还是不忍心看着同伴……哪怕有一线希望还是要问一问。而且我们还有一个想法，既然当初的祭祀没能如期完成，我们在想，要不要去完成这件事。” “哦，你们有祭品么？”老人道。 尹深道：“祭品是什么？” “不知道。” “谁知道？” “法老二世，你去问他？”老人的警惕渐渐放松下来，他说道：“不过棺椁的话，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你们帮我找到了孙子，我不收你们的钱，跟我来吧。” 没想到老人家里虽然窄小但是后院却别有洞天，原来他是个工匠手艺人，院子里停了几句未售出的棺椁，城区居民少，对此需求也小，纵使有个好手艺，也很难讨生活。 跟进后院的尹深和盛延挑了一只轻便的，临走前还是给老人家留下了钱币。 李陵舟已经在门外等他们了，汇合后，他低声说道：“找到了，跟刚才女人家里的一模一样，在墙缝里藏着。” 随后尹深和李陵舟分头拜访了几家，都以打听失踪家人特征为借口。 虽然不方便在人家里乱翻找，但还是能闻到类似香火的气味，而且墙角时常能看到撒出来的香灰。 而盛延则因为鼻子失灵而被遗弃在路边看守棺椁。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返程回神庙。 路上盛延频繁走神，尹深追问之下，他才说道：“我是在想，我们这几天跟其他人分享的线索是不是太多了？毕竟还要考虑内鬼作梗，或者我们讨论一下看有必要提防着谁？” “不用了，”尹深脚步未停，对盛延说道：“相信我，这个世界暂时不用找鬼。” -- 第177页 “为什么？”盛延不解地停顿了下，然后他看向李陵舟：“他说不用管内鬼，你怎么看？” 李陵舟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说道：“我很赞同。” “你们……你们难不成是觉得这个世界太简单了？” 盛延感觉自己就快跟不上这两位的节奏了，此时竟然有些怀念起卓亦签来。 第83章 杀戮神庙（6） 他们刚赶回工棚区，神庙大门便关闭了，队友们各个灰头土脸，一问才知这些人在孟协的带领下组团去挖那小男孩出现的暗道去了。 但从这些人恹恹的神色上就知，怕是挖了一天一无所获。 尹深他们先去找了禹英，禹英的情况很糟糕，已经基本上无法移动了，睁开的双眼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盛延帮他把雄黄粉涂满了全身，他此时就像一罐子行走的草本植物。如果可以的话，尹深甚至相信他愿意把雄黄粉当饭吃。 毕竟人命关头，所有可行的不可行的，都是要试一试的。 而禹英看到了他们拖回来的棺椁，气若游丝地打趣道：“怎么，提前给我准备的吗？” “当然不是……”尹深忙道，给他讲了一下这东西的来源，其实他们满可以半路上给丢了的。 但想到毕竟是从老人手中得来的，而且拖了一半的路，不如干脆带回来，更何况禹英的女朋友也是真的需要。 “等等，”禹英忽然神色严肃道：“或许这个东西，我可以用的上。” 他一直在出汗，他也知道，抹在身上的雄黄粉，其实并不能抵抗太长时间。 “我想进去，”禹英强撑这站起来，说道：“等我进去了，你们帮我把这东西封起来。对了，别忘了给我留个呼吸孔，然后剩下的雄黄粉，麻烦帮我涂在外面。” “我懂了，”盛延说道：“但是这样……你撑得住么。” “总比被蛇爬满了全身要强。准备好之后，你们就走吧，如果运气好，明天早上说不定还能再见。 对了，还有我女朋友，也麻烦你们把她跟我放在一起，那些蛇虎视眈眈的，我总担心今晚不会放过她的尸体。”禹英笑着说道。 尹深想了想，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天黑后要独自呆在房间里。而蛇群似乎也会挑着目标人单独在房子里的时候杀人，也许禹英通过这种方式，还真能逃过一劫。 “好了，快行动吧，天马上就黑了。”禹英催促道。 而他在进入之前，又说道：“对了，我这个人也没什么智商，今天调查了一天，没有好的线索能告诉你们。不过我发现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前殿的那些石柱，不是用沙土堆成的，大部分都是至少直径五十厘米的石块，古代人民就地取材。 但附近只有沙土，石块是哪里来的呢？或许……这会是个线索？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尹深听后，由衷说道：“谢谢你，我们会留意的。” 棺椁里空间不小，尹深和盛延把他和女朋友抬了进去。仅仅一天的时间，或许是蛇毒的作用，这个女孩的身体十分僵硬沉重，已经完全失去了皮肤的触感，更像是一块坚不可摧的石膏。 从禹英处离开，盛延发现这两个人并没有各回各家的意思，一问之后，尹深说道：“还得去找一个人。” “谁？” “那个叫桃桃的女孩，”尹深道：“我记得她是住在这边来着，诶，好像就是前面那间房子！” 盛延想了想，也便明白了。 此时只剩下一个女孩，不管杀人的是神是人，今晚桃桃很大概率上就是目标，只要守住了她，便可以顺藤摸瓜。 他们走近那间房子，还没敲门，正好赶上桃桃开门出来，看见门外三个人影吓得当场呆滞。 尹深感叹了一句这姑娘挺有想法，这种时候了还敢一个人往外跑，同时拦住了她。 “房子的光已经亮起来了，你要去哪儿？”尹深微笑着问她。 桃桃移开目光，说道：“我……在里面憋得难受，想出来透透气。我有点……有点害怕……” 尹深心里一软，看来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即将成为靶子。 “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尹深说道：“今晚最好不要睡，这个给你，可以防身。” 他拿出一把从集市上买来的石头磨成的类似短刀的东西，对于女孩来说是沉了些，但聊胜于无。 桃桃眼睛湿漉漉的，她接下了小刀，仍愁眉苦脸地说道：“我就怕我连用这个东西的机会都没有。能……能不能你们跟我一起？” 她眼睛一亮：“你们也很想找线索吧？跟我一起，你们就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了，怎么样？而且我们人多，那东西说不定……不对，是肯定打不过我们，说不定还能活捉了它！” 尹深缓缓地摇头，看着女孩逐渐失望，说道：“不可以无视最基本的规则。不过我们会在附近的房子，万一出什么事情我们可以赶来。” 桃桃见他们三个态度坚决，当即又把嘴一嘟，说道：“怕死就算了，不需要你们在附近，走吧你们，等我活下来了，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们我在晚上遇到了什么！” 说完转身回了房子，把门砰一声摔上了。 尹深一阵无语，这姑娘任性又好赌气，简直是第二世界里的作死大忌，要不是因为如果她死了，这一条紫色蝴蝶的线索就此中断，他才不想理会这种任性的小姑娘。 -- 第178页 李陵舟说道：“走吧，我们去跟人换房子。” 离这里最近的一间房子，正好从窗户可以看到桃桃的房门，尹深他们跟这件房子里住着的人说明了情况，这个人一听这里离危险这么近，立刻毫不犹豫地拍拍屁股走人。 但尹深三人却因为由谁住在这里而发生了争执。 除了这间房子，再远就完全看不见目标了，而住在这里，一来是危险，二来整夜都要保持清醒，随时准备发现目标。 尹深最先说由他住在这儿，因为他对地形最为熟悉。然而却被大佬以熟悉地形无用为理由完全否决，随后盛延刚提了一嘴“不如我……”，李陵舟就说道：“百科全书要保持最好的状态，不能熬夜。” 尹深怔了下，没想到李陵舟也会用这个称呼，想来在一开始还是他先这么叫的。 “那你……”尹深抬头刚要说话，就被李陵舟盯了回去。 “难道我不合适？”李陵舟微微眯起眼睛说道。 尹深当场妥协，大佬的权威不可撼动。 “那我们对个暗号，你如果需要从房子里出来，一定要发出暗号给我们，我们一起行动。” “行。”李陵舟说完，就开始送客。 尹深和盛延也跟人换了房子，三人尽量集中在一处，忙完之后尹深想起来他的仙人球，又去取了一趟，回来走到半路，脚步一停，换了方向。 不久后他出现在李陵舟窗前。 “你怎么来了？”李陵舟微微蹙眉，即便是温暖的灯光下，神色里也透着丝清冷，他急声说道：“就快午夜了，很危险，快回去。” “我知道，”尹深说道：“今晚让它陪你。” 说着将仙人球放在李陵舟窗沿上，又叮嘱道：“刺很尖，千万别摸。走了。” 李陵舟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才收回目光，落在这颗小小的仙人球上，眼神里的那层冰像是化开了一般。 尹深回到房子里，虽然和衣躺下，但却撑着眼皮不睡，他在等李陵舟的暗号，他有预感，今晚，那个东西一定会再次出手的，而且，或许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然而这一次，尹深的直觉似乎出了点问题。 直到天亮，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更别说暗号了。而尹深也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睡，睁开眼睛时心脏剧烈跳动了一阵。 他看见窗外透亮的天空，心里一紧，急忙翻身起来去找李陵舟。 路上先去看了眼盛延，见他也刚醒，便拽着人脚步更为急促。然而到了李陵舟那里，却发现他的房门开着，而里面却空无一人。 尹深当时便脑子里一空，他身形晃了一下，对盛延说道：“会不会是我们睡得太死了，没听见他的暗号？可是他人去哪了？对……对了，脚印，看看脚印有没有！” “别慌，”盛延拉住他：“我们先去看看桃桃。” 尹深凝神片刻，骤然丧失的理智回来了一些，他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们走。” 但是桃桃的房门却是关着的，不过里面没人，尹深他们进去查看一番。所幸的是，他们也没有看到紫色蝴蝶翅膀。 没有坏消息，就等于是好消息吧？ 也许李陵舟真的把人给救下来了，只是暂时待在别处？ “我正找你们。” 听到熟悉的声音，尹深立刻转身，看到正推门而入的李陵舟，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他固然知道李陵舟的实力，也清楚如果有什么力量能杀死李陵舟，那么他们这些凡人大抵连动都不用动，直接躺平等死算了。 但是当看不见对方的时候，还是会本能地去担心他，与理智无关，全凭一颗心自作主张。 “我昨晚看了一夜，这房子没有任何人出来。但是早上里面的人却不见了，于是我去神庙门口看了一眼，”李陵舟顿了顿，又道：“人像又倒塌了两个。” “怎么会是两个？”尹深诧异道，但他随即想到了一个人，看向李陵舟时，李陵舟轻轻点了下头，说道：“没错，我去了禹英的住处，他不见了。” “不见了，”尹深重复了一遍：“屋子里有痕迹吗？” 前一天女孩死亡时的惨状至今还烙印在尹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陵舟说道：“听我说完，他，连人带棺椁，一齐不见了。屋子里能看到蛇行的痕迹，但没有血迹。” “紫色蝴蝶呢？” “也没有。” 尹深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说前一天他们没有及时赶来用药粉驱赶走蛇群，如果女孩没有同伴守护，那么会发生什么？ 尹深仍旧记得那些蛇狭长的眼睛里贪婪的神色，像是饥饿的旅人见到美食一般。 毒蛇的毒液会用来做标记，它们尖利的牙齿刺入目标，却耐心地将猎物放走，就是为了等到猎物筋疲力竭，才慢慢地顺着气味游过去，彻底将麻痹的猎物吞入腹中。 “可是桃桃是怎么消失的呢……” “我不信人会凭空消失，”李陵舟道：“我想问问其他人。” 幸而他们与其他队友约定了每日早晨集合，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在集合地点处等待片刻，陆续等来了一些人。 孟协是最后一个到的。这令尹深有些在意，孟协跟桃桃是同伴，他来的这样晚，又半个字都不讲，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 第179页 而孟协有些魂不守舍，别人同他讲话，也反应总是慢半拍，额头上的汗一个劲地往下淌，有人察觉到，询问时他只说是天气太热了，有些中暑。 尹深看着他，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到齐后，便可以确定，死去的正是禹英和桃桃。尹深问禹英：“你昨晚有见到你的女伴吗？” 孟协顿了顿，才说道：“我把她送回房子，叮嘱她不要乱跑，然后就……没有再见过了……” “你在撒谎。” 李陵舟笃定地说道，不善的目光向他集中过去。 孟协有点急了，他连连摆手说道：“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她失踪了我也很着急……” “啊！”有人惊呼道：“他的手……” 就在孟协摆手的时候，离他近的几个人清楚的看到他的手腕处完全黑了，像是裹了层黑雾的手镯。而再细看，才发现那黑色的部位上有两个小孔。 “你被蛇咬了？” 盛延惊道，他对这个咬痕实在是太过熟悉，说完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却被孟协一挥手甩开了。 “我没有！” 孟协把手收回袖子里，不安地微微颤抖着，他倔强地硬气道：“昨天被绳子勒的，跟我一起挖地道的人都看见了的，什么蛇不蛇的，别耸人听闻了！” “你这明明是有伤口，而且你脸色很难看，”盛延说道：“这种蛇毒非常古怪，你不知……” “我都说了不是！” 孟协大声说道，像是被周围一圈集中起来的目光给灼伤了一般，他捂着手臂倒退半步，然后一转身，干脆地朝远处跑去。 他不能示弱。 孟协咬着牙，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手上居然挂着条蛇。 而他清楚地看到，那蛇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像是在等待这一刻，等待着孟协惊恐的神情。 蛇逃走了，孟协尝试着挤出毒血，他身体素质强硬，自认为可以撑着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虽然他眼前的世界早就已经在天旋地转了。 被拆穿后，他第一时间逃回了房间，耳边很吵，最大的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呼吸，他能听得到，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艰难，仿佛随时都要中断。 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吸气，而偏偏房门被人推开，他分明记得自己进来时锁了门，可那几个人还是进来了，他狼狈中最不想见到的人。 尹深第一眼就看到了床脚隐蔽处的半只紫色蝴蝶翅膀，他怔了一瞬，随即问道：“昨晚桃桃在你这里过夜？” “没有！”孟协坐起来，咬牙说道：“我说过了，送她回房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她是死是活，我一概不清楚！” 他说完，喘了几秒，才抬头想看看那些人相信了没有。然而却对上了尹深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睛。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尹深从他枕头旁边捡起一把石头磨制的小刀：“这是昨晚我亲手给桃桃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孟协脸色变了几变，随即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肩膀耸动着说道：“我不是故意说谎，她早上突然失踪，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但如果让大家知道她晚上都跟我在一起，你们肯定要怀疑我，我不能……反正都一样，我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这是实话。” “她是什么时候来你这里的？” “灯亮之后一个小时左右，我都准备休息了，她居然来了，我早就说过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可是她害怕，非要跟我待在一起，我一心软，就……”孟协懊悔地说道。 尹深算了下时间，那差不多就是他们刚走，桃桃就也离开了房子，怪不得他们都不知道，还白白让李陵舟守了一夜，简直浪费人力。 “可她就在你身边，总会有动静，你真的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真的没有，因为她一来，灯就灭了，我还挺担心的，一直掐自己保持清醒，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才眯了一会儿。”孟协道。 “如此看来，死亡规则已经清晰了。”李陵舟说道。 尹深点点头，跟盛延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懂了。 一切的源头还是禹英半夜起床方便的那晚，他自己也说路过了女朋友的房子，想必当时十有八九也是不放心她，进去看了一眼。 然后两人陆续被蛇咬了。 而孟协也是因为桃桃的突然到访，桃桃不知去向，他作为被排除在“洁净信徒”名单之外唯一的活人，自然就是蛇的攻击对象。 “还有别人因为这个原因被蛇咬吗？”孟协说道：“早上那条咬我的蛇，身上满是血迹，难道是……禹英的血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但是果然如李陵舟推断，沾上被污染的血也是条件之一，那蛇群太聪明了，它们将血裹在自己身上，于是它蹭到谁，谁便能沾上血液。 “这些蛇……像是会思考似的。”尹深说道。 “这倒让我好奇，”李陵舟说道：“这些会思考的东西，是怎么把禹英从涂满硫磺的棺椁里给弄出来的。” 尹深道：“或许可以趁着痕迹尚在，追去看看。” 紫色蝴蝶的指向是内神殿，那蛇群呢？ 第84章 杀戮神庙（7） 种种迹象表明，蛇和蝴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象征。 -- 第180页 会不会又是双心脏？ 禹英是被蛇群弄走的，尹深几人回到他的住所，棺椁很重，蛇群抬着棺椁游动的痕迹便格外明显，于是他们便沿着痕迹去追。 中途有一段上了在石板路，短暂中断，他们顺着指向，很快就在神庙外的沙土路上接上了路线。 ——禹英被蛇群移动到神庙之外去了。 神庙外沙土松软，痕迹更为明显。但谁都没有想到蛇群居然走了这么远，长达半小时的追踪后，他们在一条极宽的河水边，看到了熟悉的黑色棺椁。 棺椁浸泡在河水里，侧翻着，人和盖子都不见踪影。 尹深目瞪口呆道：“这些蛇，成精了吧？” 因为雄黄粉的缘故，它们居然想到把棺椁运进河里洗掉，水流不仅将粉末冲刷干净，还逼迫禹英自己从里面出来。 “这里有血迹。”盛延忽然说道。 河岸边的石块上，有延伸的血迹，血迹很长，想必禹英被攻击后挣扎了一番，最后或许直接跳进了水中，被湍急的水流带走了。 “他说不定还活着？”尹深怀有希望地说道。 李陵舟摇摇头，提醒道：“人像。” 尹深顿时失落下去。 河岸边陡峭，跟随而来的孟协不小心踩塌了一块石头，石头碎成粉末，他一只脚被卡在石缝里，骂骂咧咧地拔了半天。 尹深一阵无语，但还是帮他把脚给弄出来，而李陵舟却想到了什么，他蹲下摸了摸这边的石块。 “有什么发现？”尹深问道。 李陵舟没说话，搬起一块石头朝地上砸去，石头碎得四分五裂。 “这一片河岸上，全是这种石灰岩，材质极软，适宜雕刻图案，但是很容易被侵蚀。之前城区的人说过附近没有采石场，如此说来，这种材料也正是神庙所主要使用的石材。” 尹深见了块石头摸了摸，果然与石柱触感相同。 “所以问题在哪里？” “问题就在，”李陵舟皱眉看向神庙的方向：“这种石材太软了，完全不能够承重，外神殿的房梁，能看到木材的痕迹。但是那些石柱之间，顶端相连接的横梁，却全都是由这样的石材支撑的。” 尹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材质这么软还不坍塌，这不合理？” “没错。”李陵舟道。 沉默了半晌，盛延说道：“一般来说，如果石材比较软的话，建造时会在里面插入钢筋或木材等坚固的材料。” “没错，所以我有个荒诞的想法，需要去证实一下。” 李陵舟说完，带头离开了河岸。 他脚步很急，尹深没有多问，但是他隐约察觉，李陵舟似乎格外不喜欢目前这个世界，以往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像是微服出巡的君王，一路欣赏着各色人的恐惧，顺手就把灯给点亮了，但是这一次的李陵舟，却着急离开。 尤其是从昨晚开始，尹深觉得这头沉睡的狮子开始亮爪子了。 回到神庙，李陵舟直奔前殿，他抬头看了看石柱顶上呈线状的天空，微微眯起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嫌弃。 随后他解下带兜帽的外袍给尹深拿着，徒手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柱爬了上去。 尹深和盛延看得目瞪口呆，生活在法制社会的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破坏文物恐怕要罚款。之后才开始感叹这个人如果去演蜘蛛侠或许能给剧组省下很多钱。 有一个瞬间，尹深想到了李陵舟的用意。但一阵脊背发凉之后，又觉得这种念头夸张得过头。 没由得他多想，转眼间李陵舟已经爬到石柱顶端，他身体穿过狭窄的长条石块之间的缝隙，从下面看，就好像被拦腰斩断了一般。若是换个稍胖一些的，怕是要被卡在那处。 李陵舟稍一借力，整个人上了横梁，尹深已经看不见人，只听见李陵舟叫他们离远一些，随后想起叮叮当当敲石头的声音，不断地有碎屑落下来。 这下毁坏文物的罪名坐实了。 尹深和盛延站在不远处，仰头等待着，阳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没一会儿尹深便感觉视网膜上像是糊了一层东西。 正等得焦虑时，李陵舟从窄缝里滑下来，他依旧顺着石柱蹬了几下落在地上。 尹深忙走过去，上面阳光直射，一定非常炎热，李陵舟额角的发丝都被打湿，贴在了脸颊上，像刚洗过澡出来。 “去叫其他人过来，有的忙了。”李陵舟说道。 “里面有东西？”尹深问。 “劳工的尸体，镶嵌在横梁里，”李陵舟抬头审视了一番庞大的神庙和数十根石柱，说道：“我想，所有失踪的人都在这里了。” 刚才那一阵毛骨悚然感再一次裹挟了尹深的脊背。 这座神庙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坟茔。 尸身悬在空中。 众人骤然听到有人在神庙里面找到了劳工的尸体，都是不信的，听完尹深的转述更是对此嗤之以鼻。 要让他们冒险爬上五六米高的石柱，更是全都不配合。 直到再一次攀爬上去的李陵舟敲断了一段横梁，长条石块砰地一声砸到地上，脆弱的石灰石四分五裂，露出里面一具挺直的尸体。 “啊——” 几个离得近的人受到冲击，当场失声尖叫，叫完才讪讪地摸了摸下巴，围着那具尸体面色有些尴尬，刚才正是他们鄙夷得最欢，没想到转眼现实就让他们闭了嘴。 -- 第181页 “草，谁能想到要找的东西在天上啊，老子辛辛苦苦地挖了两天的地！”有人纷纷不平道。 要不是李陵舟发现线索，恐怕他们几个要一直挖下去，硬是把解谜游戏玩成挖矿游戏。“所以为什么劳工们的尸体会在上面啊？”有人不解道。 “管他为什么啊！”刚才的男人说道：“赶紧把人弄出去给居民们，咱们好离开这鬼地方！” 大家如梦初醒：“是是是，你说的对，我们……” 随即又转头看向尹深：“你朋友是怎么上去的？你们有梯丨子吗？” 梯丨子没有，普通人又没有李陵舟的本事，最后搭人梯送上去了两个男人，跟李陵舟有样学样，坐在石柱所在的位置将横梁敲断，而剩下的人则负责在下面抬走尸体。 盛延和尹深查看了最先清理出来的几具男尸，发现他们身体表面都有被蛇咬后留下来的青黑色的小孔。 尹深想起了禹英女朋友死后宛如石膏般的僵硬的样子，说道：“果然，是蛇毒具有某种硬化的功能。” 这些劳工已经中毒死亡月余了，但是身体仍保持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无比鲜活，身体则僵硬得戳都戳不动，他们从五六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石灰石都摔得粉碎。而他们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掉，活像是钢铁浇筑的假人。 “这不会真的是假人吧？”尹深担忧地说道，万一是类似兵马俑的东西，那他们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而盛延细细查看了一番，说道：“我敢拿我的执业医师资格证担保，这些家伙，就是人体，只是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坚硬，这就……很玄学了。” 尹深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有心思要带出第二世界去研究一番，忙又说道：“那死因呢？是死于蛇毒，还是死亡后才被蛇咬的？” “蛇毒。”盛延检查了几个人身上没有别的伤口，而且看他们强壮的身材，也不像得病的样子。 “好的盛法医。”尹深笑着说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直到此时，真相拼拼凑凑，已经呼之欲出。 大型工程的劳工们，在竣工之后大多难逃一死，只是这一工程的主事者残忍地开发出了这群必死之人的另外的价值，这片土地石材脆弱。而碰巧当地的某种蛇毒性能使人变得坚硬如铁。 既然总要留在神庙里，不如干脆成为神庙的一部分。 “我还有个猜测，你记不记得城区居民们说，祭品尚未备足，法老二世就匆忙离开了。”尹深说道。 “你是想说这些劳工就是祭品？”盛延道。 尹深点头：“是祭品的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等所有的尸体都弄出来就知道是什么了。” 晌午由于太过炎热，被送上去的两个男人差点中暑晕厥下来，李陵舟背上的衣服也湿透了，他带着那两个人从顶端下来，对其他人说道：“休息两小时——什么声音？” 尹深听了下，摆摆手说道：“哦，你是说这些嘶嘶声？很明显，咱们动了它们的东西，惹得它们不高兴了，我们听了一上午，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有攻击人的意思？” “没有，还没有达到它们杀人的条件吧。” “嗯，”李陵舟顿了顿，走到那一片横陈的尸体边上，说道：“我们轮流在这里守着，上面还剩下三分之一。两个小时之后，可以先去通知城区居民，傍晚前就可以全部交给他们了。” 虽然能听见蛇群嘶嘶的声音，却一条蛇也看不见。但李陵舟还是认为如果没有人在，蛇会打这些尸体的主意。 于是暂且将尸体全部移动到外神殿中，通风的室内相对清凉，倒不难熬。 有人去工棚区取了水和食物，所有人都处在能回家的希望之中，精神振奋，炎热也不再让人昏昏欲睡。 尹深看着李陵舟补充了大量的水分，跟那两个下来后就一直躺平的男人比起来，李陵舟的体力好得着实有些惊人了。 而这时不远处几个队友兴致勃勃地聊天，正是挖地小分队的人。尹深本没想听，但无意听到他们似乎挖到了一些东西，便略微伸了一耳朵。 最年长的男人说道：“别说，我刚挖到那骨头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咱们的方向是对的呢。”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么，更何况不久之后又挖到了一块，我跟你想的一样，没想到居然是被误导了！” “幸亏他们发现了石头不对劲，哎，我们可真是费力不讨好啊。” “不过我还是挺好奇，要说地道是假线索，为什么里面会有动物头骨呢……” “什么样的动物头骨啊？” “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头很扁，嘴巴伸出来尖尖的，牙齿很细密……诶？” 这人说着说着才察觉道不对，他看了一眼刚才问话的尹深，似乎有些纳闷这个人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而尹深却很自然地说道：“还有别的特征吗？既然是出现在神庙附近的东西，我想，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 说话那人看了看队里最年长的男人，男人说道：“说呗，没啥的。” 随后他才东扯西扯地对尹深道：“我看你们三个特别厉害，你们是不是在第二世界里摸爬滚打了至少七八年了？不过看你年纪又不大……话说回来，那个动物头骨，反正挺小的，像个小狗头似的，不过就是嘴巴又长又尖。” -- 第182页 “难道是狐狸？”尹深说道。 这时盛延说道：“可能是狐獴。” 挖土小分队的人再一次齐齐地看向盛延，头顶着冒号，似乎想问为什么你们都接话接得这么顺畅。 而且为什么一个两个的全都在偷听他们讲话？他们闲扯淡的内容居然这么吸引人吗？ 连年长男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疏忽遗漏了那些重要的东西。 “狐獴是什么？”有人好奇道。 盛延说道：“沙漠地带常见的一种的动物，个头很小，模样跟你们刚才描述的差不多，你们一说我就想到了狐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狐獴是蛇的天敌。” “啊！”刚才发问的那人双手一拍，道：“难怪我们挖到两颗这样的头，头摆放的位置都很奇怪，周围刻着我们看不懂的图案，感觉挺神秘的，你这么一说，我怀疑这狐獴头就是用来镇压神庙里面的蛇的吧？” 镇压？那就是阻止神庙里面的蛇出来？ 可是禹英明明是被蛇群一路送去河边的。 有人跟尹深想到一处去了，也问了这个问题，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盛延说道：“假设神庙内的蛇是被镇压住的，那么不排除神庙外还有一批蛇，两拨完成接力……我想，外面的蛇可以进来，只是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尹深听完由衷地点了点头，虽然是同类，但外面的蛇毒性应该与神庙内的也不相同。 不然那位卖给他们棺椁的老人家也不会在听到他们的朋友被蛇咬了之后先问是哪里的蛇了。 可是，修建者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一群特殊的蛇困在神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至于贪图那点能使人便硬的毒性吧？ 想到这里，尹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个故事还不够完整，他们至今不知晓心脏究竟是谁。难道真的能这么简单就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吗？ 他叹了口气，瞟了眼坐在远处闭目养神的李陵舟，大佬气定神闲的模样是颗有效的定心丸。 李陵舟察觉道目光，默契地抬眼看向尹深，唇角微微地勾了勾。 熬过日头最炙热的那段时间，到了将近三点钟，众人再次各自出发，上午上去的那两个男人被派去城区通知居民，李陵舟带了另外两个状态好一些的上了横梁。 有了经验，剩下的活儿便更为顺利，只是最后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从石块里出来的尸体里，有三具是他们的熟人。 正是那三个半夜消失的女孩。 孟协第一个认出了桃桃，他喜欢的那张生动的脸，埋在黄色石块下，也将她的美貌一同凝固住，孟协抱着她呆滞了许久，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但是被毒蛇咬死的人却不在其中，河畔的水流湍急，想必毒蛇来不及把人弄回来，就已经被冲走了吧。 而最后一块掉下来的条形石块，是空的，只摔出了一地的石灰岩，更加坐实了他们这些冒险者就是祭品，就是用来来弥补空缺的，连位置都给他们留好了。 将所有劳工的尸体抬出神庙，外面匆匆赶来的劳工家人们翘首期盼着，看到这惨烈的景象纷纷大哭起来，也怪去报信的那两个人，只说找到了他们的家人，却没说人不是竖着的而是横着出来的。 众人纷纷认领着各自的家人，一时间悲恸的情绪在神庙外蔓延，连太阳都被浓云给遮挡了起来，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但是令所有人失望的是，直到最后一具尸体被他的家人认领走，灯始终没有亮的迹象。 随时时间的流逝，大家越发感到事态不妙，挖土小分队里的年长男人沉不住气了，他开始在神庙内外奔走着，试图找到一些证据证明他们可以离开这里，只是几趟下来徒劳无功。 而孟协心态彻底崩了，他不再藏着自己的伤口，呆滞地坐在一旁发呆，完全丧失了斗志。 “果然没这么简单。” 尹深叹了口气，侧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李陵舟，大佬微微蹙着眉，看上去有几分不耐烦。 他们为了满足城区居民的请求，砸了神庙的大殿，敲碎人家的横梁，还把人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祭品通通弄了出去。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神明一定会生气。 今晚想必不太好过。 而李陵舟看着相继互相扶持着离去的城区居民，问尹深：“如果你是他们，你现在是会释怀呢？还是会憎恨呢？” 尹深想了想：“会恨吧。可是恨谁呢、法老二世？还是……神明？” 李陵舟坚定地说道：“自然是享受供奉的神明。他不仅没有保佑一方居民，反而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看来这内神殿，我们是非进去不可了。” 第85章 杀戮神庙（8） 入夜。 尹深盛延和李陵舟三人站在小桌前，尹深摇晃着罐子里的三根竹签，啪地往桌上一放，说道：“抽吧。” 旁边的床沿上堆着一套女性的行头，衣服假发甚至还有个味道浓郁的小香囊，都是临时跟城区的人借来的。 盛延闭着眼睛抽了一根。李陵舟示意尹深先，最后罐子里留了一根竹签给自己。 三个人同时伸出竹签，其中一根的尾部涂满了朱砂红。 尹深：…… 行吧，他对自己的运气一向早有预料，就连刚才摇签手指都在微微抽动。 盛延愉快道：“恭喜恭喜，等出去了记得买彩票。” -- 第183页 尹深没说话，他看了看那身行头，还是感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另外两人则跃跃欲试，盛延揪着假发递给他，调侃道：“我听说，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过没关系，作为出生入死的朋友，我是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尹深咬牙。 李陵舟则打量着他，贴心地说道：“你会穿吗？我帮你？” 尹深道：“难不成你就会了？别说了别说了，脑仁疼，我现在除了‘我替你’之外，不想听到任何话。” 李陵舟有些遗憾地摊摊手，正打算跟盛延一起出去，又听尹深说道：“我还是觉得这不成，神明是傻子吗？男扮女装她会看不出来吗？” 李陵舟微微一笑，道：“别挣扎了，抽签之前你对这个提议还十分赞同来着。” “我那不是觉得没别的办法了么……”尹深说道。 李陵舟又轻声说道：“放心穿吧，如果神明眼瞎，我会保护好你。” 刚还幸灾乐祸的盛延感觉被泼了桶冷水：……最近频繁觉得自己多余是怎么回事。 大约十几分钟后，房门再一次打开，古埃及的传统服饰性别并不是很分明，只是宽大的阔腿裤变成了直筒裙子，色彩上会更丰富活泼一些。 尹深整理着及腰的头发，接受现实之后，他十分大义凛然地说道：“我觉得我现在像个叫花子。” 他算是发现了，第二世界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人突破自己的底线，时常不是在演戏，就是在演戏的路上。 “别硬扯，”李陵舟见尹深想拉开发结，便阻止道。随后他帮忙正了正帽子，又顺着长发抚摸至打结处，轻柔地顺开发丝，而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尹深的眼睛。 “不像，很好看。”李陵舟说道。 他说得是实话，尹深的眼睛本就大而明亮，平时露出饱满的额头，便显得英气，而此时刘海儿在脸上一修饰，英气散作几分俊美，眼尾泪痣加持，简直令人移不开眼。 尹深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扭开了头，说道：“行吧，我这个鱼饵已经准备好了，就看鱼上不上勾……他要是没上当，咱们可就成了一群掩耳盗铃的傻子了。” 李陵舟却忽然摇了摇头，说道：“神明如果不要你，那他才是傻子。” “咳——”盛延在一旁克制地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声音，他不管谁是傻子，他只知道，他在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伫立下去的话，傻子非他莫属。 “好了，”尹深忙说道：“那今晚还是老暗号。” “嗯。” 李陵舟最后帮他系上了颈口的两颗纽扣，才跟盛延一同离开，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似乎藏了很多话。 尹深回到房间，用头发挡住更多的脸。虽然香袋很呛，但还是将它放在了床头。 外面打了个干巴巴的雷，云层颇为吝啬，始终不肯给这片土地一滴雨水。 尹深在几次往返城区的路上，都看见了沿途干涸的植被，听说河岸附近曾有良田。 但自从战乱开始后，那条河一度被染成了红色。而此后良田慢慢枯萎退化，到了如今，已经半颗庄稼也种不出来了。 故而原本务农为生的人，都失去了生活的来源，只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参与工程。 而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人换一个家庭的买卖罢了。 不划算，但又不得已。 尹深看着被闪电划开的天空，想着或许现在也有很多人跟他一样睡不着，渴求着一场雨，或是某个永远也无法归来的人。 黑夜中的神庙暗流涌动。 蛇怕热，白天都蜷缩在沙土之下纳凉，等到夕阳西下才会出来活动，滑行时总能发出若有若无地沙沙声。 而今晚的蛇群，不知是被闪电雷声所惊扰，还是被毁坏的石柱和祭品气到，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它们层层叠叠地游动着，像座一触即发的危险的暗礁。 而到了后半夜，闪电终于停止，到底还是半滴雨水都没有落下，神庙里格外安静，连蛇行声也消失了，像是被施加了沉睡的魔咒，每一粒砂土都沉沉睡着。 某栋房子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房间里的灯火，隐约可以看见巨大的黑影掠过，不知黑影在犹豫什么，猫逗老鼠似的，反复拨弄了几次，才终于收手。 少顷，尹深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垂着头，光着脚，行动不似平常那般流畅，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 看不见的暗处窸窸窣窣，似乎有东西在动，引路的紫色蝴蝶在原处飞了几圈，像个兢兢业业的勤查兵，等响动消失后才继续向前飞去。 而仔细看去，这只引路的蝴蝶，只剩下了半只翅膀，风但凡稍大些，就能把它吹得无影无踪，宛若一片飘飞的落叶。 一身暗哨划过长空。 机械地挪动脚步的尹深忽然顿住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 尹深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一秒他还在数着雷声熬夜，一晃神，浑浑噩噩失去了五感。 直到耳边传来跟李陵舟商定好的暗号，才恢复清明，再一看，内神殿竟然近在眼前了。 脚底传来冰冷的寒意，那片沙土分明在白天吸收了大量的热度，却吝啬于将其散发出来。 -- 第184页 尹深停顿的时间略久，引路的紫色蝴蝶扑闪着翅膀折返，围着他飞了一圈，尹深当即垂下头去，依旧按照虚浮的脚步向前挪动。 他虽然没有回头看，但是直觉告诉他，他的后盾就在他身后，这令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向前走。 紫色的半只蝴蝶一路飞着，最终停靠在内神殿沉重的大门上，这扇几个人合力都无法推开的大门，就在蝴蝶翅膀轻飘飘的扇动中，缓缓地向内打开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分明。 尹深喉结滑动，他在上台阶之前，作势摔了一跤，起来时顺手抄起一块石头藏在宽大的袖口处，黑洞洞的内神殿正张着大口等待他，尹深走进去，随手丢下了那颗石头。 正是这块石头卡主了神殿大门，最终留下了一条微不足道的缝隙。 也正是借着从这道缝隙里透出的月光，尹深看见内神庙正面的主祭台上，立着一尊神像。 总算是出现了。 但奇怪的是，这和尹深在城区居民家里看到的那尊神像完全不同。 神像足有两米高，是个女子的模样，却生得剑眉星目，有几分凶相，衣服服饰都是西方的打扮，手里握着一只六芒星的权杖。 神像看上去很臃肿，而且最外面那一层在微微波动，如同水光。 虽然时值半夜，内神庙的氛围依旧是肃穆的，尹深在不知名力量的趋驱使下朝神像拜了拜，随后他便看到神像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便发现，神像并非是臃肿，而是她的最外面一层，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不知道几层的蝴蝶。 多到让尹深怀疑是不是这一带所有的蝴蝶都被囚禁在了这里。 神庙外的狐獴囚禁着蛇群，蛇群又囚禁着蝴蝶。看似毫无交集的两样东西，第一次产生了交叉。 尹深站在神殿中，今夜的阴云如水般飘忽不定，他纤长的影子打在地上，时隐时现。 尹深打定主意要看看这尊神灵到底是要摆什么谱，便暂且闷声不动。 很快，神明身体上覆盖的一层蝴蝶越来越不安分，扇翅膀的声音此起彼伏。 忽然间，尹深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了他，就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撩他的头发。 原来那是一群紫色蝴蝶，刚从神像上飞下来，便尝试附着在他身上，尹深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念头——这些蝴蝶，想要把他当做蛹束缚起来。 而这时，身后传来吱扭吱扭的声音，听得人牙酸，内神殿的大门急于关闭，正在挤压那块碍事的石头。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划破天空。 沉闷了一夜的天公终于发起怒来，闪电将神殿里神像的面庞照得阴明不定，蝴蝶们也跟着躁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危机一般。 一阵邪风吹来，纵然门缝留的狭小，穿堂风依旧加大了风力，尹深猝不及防地被吹散了半边头发，一只蝴蝶翻动翅膀，逗留在他的喉结上。 他能感受到，这只驻足的蝴蝶，似乎充满了疑惑。 那一刻，所有蝴蝶之间仿佛可以共通情绪，它们全都停了下来，而下一瞬，尹深喉咙的位置一痛，他伸手打翻了蝴蝶，抬头看见神像骤然变化的脸庞。 ——她生气了。 尹深当即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 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么，拿神明当傻子耍，耍到一半被当众拆穿，尹深侧过脸去，危险感席卷而来。 那是来自看似柔弱的蝴蝶的威胁。 尹深向侧方一闪，试图甩开蝴蝶群，然而视角一变，他发现正中央神像的后面，还有一片巨大的阴影。 是另一尊神像。 这尊神像以蛇为底，颈部长有翅膀，手持权杖，正是尹深在居民家中频繁见到的、受到秘密供奉的那一尊。 第86章 杀戮神庙（9） 下一秒，女神像表面附着的一层蝴蝶瞬间散开，像是蒸腾起来的水蒸气，飞散在空中。 尹深错愕的空档里，他感觉自己被人拉了一把，随后听到李陵舟大声道了句：“走！” 用来抵着内神殿大门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挤压成碎屑，就在大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盛延抵住了大门，他硬是将这道狭窄的缝隙推开，留出一人的宽度，整个身子都抵在门边，跟大门持续地抗争着。 直到李陵舟和尹深相继逃出，他才将手一松，听着大门砰地一声关闭，几只来不及跟上的蝴蝶被压在其中，夹成了碎片。 “为什么忽然攻击你？” 盛延喘着气问道，他和李陵舟一直跟在尹深后面，通过门缝也能看到内神殿里情况，尹深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做、什么话都没说。 蝴蝶飞起的时候，他刚想跟李陵舟知会一句准备行动，转头却发现没人了，再一看李陵舟已经穿过缝隙进了神殿。 果真是毫无团队协作精神的大佬作风。 尹深解释道：“被发现我们拿她当傻子了。不过就算没有被看出来，我想，这位神明的最终目的也是要把我缠成茧。但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走，内神殿的门难得打开，我还没有看清楚……” “再不走命就要没了。”李陵舟皱眉说道。 尹深刚想说哪有这么夸张，忽然背后一阵响动，内神殿大门重新打开，无数蝴蝶蜂拥而来。 这位神明怪小气，明显是打定主意追他不放了。 -- 第185页 盛延低声说道：“不过是一群蝴蝶，蝴蝶能有什么攻击性呢？” 尹深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刚才被咬的脖子的位置还有点点刺痛。 “不可用常理推断这里的事情，而且小心，这蝴蝶好像会……”李陵舟话音刚落，最前面的蝴蝶已经追了上来，盛延走在最后，他忽然闷哼了一声，脚步凌乱差点绊倒，被尹深扶了一把。 “嘶……”盛延道：“这蝴蝶会咬人啊！大佬你刚才是想说这个么？还有点疼……不对，有点麻……居然会有麻痹的作用！” 尹深眼睁睁地看着盛延手背上被咬的位置迅速地肿胀起来，伤口那一圈都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尹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喉结的位置，心下奇怪。 若是照着这个肿胀的态势，他现在应当已经难以呼吸了才对。 “回工棚区？”盛延急道。 “不行，”李陵舟道：“房子不是封闭的。” 因为气候炎热，这边的房子为了通风散热，窗口开得大，而且只挂一条帘子，想挡住这些来势汹汹的蝴蝶不大可行。 这可着实麻烦了。 尹深灵机一动：“我们离开神庙！” “离开？”盛延紧跟其后，一边挥手驱赶蝴蝶，一边担忧道：“离开神庙可能会触发死亡条件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摆脱这些东西再说！” 这还是他们进入世界以来最大的危机，虽然堪称咎由自取。 尹深飞奔的路上还隐约听见蛇群欢快的嘶嘶声，幸灾乐祸似的。如果它们会讲话，此时肯定已经热闹成一片。 外神殿的大门关得很紧，他们放弃了走门，直奔侧方的高墙，墙体本就是石块堆成的，有很多着力点，三人互相拖拽着，在无数蝴蝶的围攻之下，终于离开了神庙。 而蝴蝶则像是撞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但终究是没能越过这面墙。 盛延躺在地上喘气，缓了足足三分钟，才终于忍着头晕坐起来，他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视线只剩下一丝缝隙，而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踝更是惨不忍睹，摸起来疙疙瘩瘩的，他想到了癞蛤蟆，心里一阵恶心。 幸而蝴蝶的毒素作用也仅限于此了，都是皮肉伤，不会伤害到神经和内脏，顶多是看上去丑一点，知觉差一点，倒也无妨。 而盛延抬起眼睛看了看李陵舟和尹深，微微一愣，顿时又特别想撸起袖子去跟里面的蝴蝶拼个你死我活。 “为什么只咬我？！” 盛延看着干干净净身上半颗包都没有的那两个人，不解又愤懑地说道。 而尹深欲言又止，他默默地抬起头来给盛延看他的脖子和手臂。 盛延再一次怔住了。 蝴蝶并非只针对他一个人，尹深的皮肤上细看便能看到一些密集的伤口，正是叮咬的痕迹，甚至手背上还流了几滴血，若论起伤口数量，只怕不必他少。 “你……你没有其他反应？” 盛延疑惑地再看李陵舟，只见李陵舟的状况和尹深类似，只是大佬终归身手好，蝴蝶在他身上没太得逞，最终也只被咬了几下而已。 李陵舟越过盛延，碰了碰尹深鲜红一片的脖子，微微蹙着眉头，说道：“你不对劲。” 尹深一愣，然后哭笑不得地扶着李陵舟的下颌让他看盛延：“我说大哥，看看他，他才不对劲好不好？我跟你，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啊。” 李陵舟却摇头，神色间又几分困惑和担忧，说道：“你应该和他一样才对。” “你……”尹深说道：“你也不想我点好是不是？” 但他话音顿时止住了，隐隐约约从虚无缥缈地某处抓到一丝信息。但尚且来不及深想，就听盛延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或许是我对蝴蝶唾液里的某种物质过敏吧，算了，你们没事就好。” 盛延没听懂李陵舟的话，转念一想也就理解为是大佬的凡尔赛言论，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我们这就从神庙里出来了？能不能坚持到天亮，我很怀疑啊。”盛延说道，一张肿得不行的脸平添了几丝愁苦。 然而尹深和李陵舟各怀心事，纷纷走神，盛延停顿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接茬，又自顾自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等会儿蝴蝶散了我们再翻回去。” 而尹深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关于这座神庙的来龙去脉，我有个猜想，你们想不想听？” “你说。”李陵舟道。 尹深先问李陵舟：“刚才在内神殿，你有没有看见双神像？” 李陵舟点点头，而盛延则奇道：“双神像？我只看见了一座女神像……” 尹深道：“她身后还有一尊，只是那尊看上去虚无缥缈，而且陈旧破损，这两尊神共享神庙和供奉，一尊管蛇，另一尊管蝴蝶，只是我猜，这里的居民大多只认羽蛇神，故而羽蛇神力量更为强大，可四处害人，而另外一尊，则因为力量薄弱，只能半夜引诱女子进入内神殿。” “所以这两尊都是邪神？” “也不一定，有可能是因为祭品不齐，神明害人，只是想补齐祭品罢了，”尹深说道：“但是我想不出，心脏是谁呢？既然不是托我们寻家人的居民，那么……就只能是这两位神明之一？可是神明又会有什么愿望呢？” -- 第186页 想到这里，他心里着实凉了一下，如果说神明的心愿是得到足够的祭品，那么他们白天将横梁里尸体交还给居民的做法，无疑是断了自己的去路。 如今剑拔弩张，他们要到哪再去找上百具尸体？ 他转头看向李陵舟，从他们离开神庙开始，李陵舟就格外的沉默，像是一直在思量些什么。 尹深微微叹气，随手抓起一捧沙，感受着沙土从指缝见流走，而李陵舟去忽然压住他的手，道了声：“嘘。” 尹深顿住，细细一听，蝴蝶出不来神庙，早已经四散而去。而此时却仍从不远处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尹深沿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竟看见了些微的火光。 “有人？”尹深低声说道。 三人再次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尹深想到了孟协，他第一反应是不是那些蛇在找孟协的麻烦，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听见人声。 火光在神庙的另外一侧，他们贴着墙面慢慢走过去。 靠近后，只见另外那侧墙面下方，燃着一只微弱的火把，一个头戴兜帽的女人正烤着一样东西，空气里隐约可以闻到微微焦糊的气息，女人垂下的头发也被火舌燎着。 但她却浑不在意，认真地从口袋里拿出东西来，略烤一下然后抛出去。 在她周围，火光的热度范围之外，盘踞着无数的小蛇。 ——这个女人，居然深更半夜在这里喂蛇。 而那些抢到食物的蛇，并没有着急吞咽，而是相继爬上城墙，将口中食物吐在另一边。 女人对此习以为常，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投食机器。 可她究竟是谁？是城区的人吗？又为什么要喂蛇？ 女人口袋里的食物很快便投掷完了，她缓缓地举起火把准备离开，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在暗中看着她。 而伴随着她起身，尹深远远看见了她的脸。 正是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遇见的女人，那个哭着哀求他们为她寻找丈夫的人。 尹深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明明记得下午尸体抬出时，她的丈夫也赫然正在其中，身体上被蛇咬过的伤口清晰可见。而此时，这个女人居然在投喂杀死她丈夫的元凶？ 这实在过于耸人听闻，尹深震惊间，身边身影一晃，李陵舟再一次表现出对这个世界的不耐烦，准备以最激进但最有效的方式行之。 尹深和盛延紧随而至。 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三人团团围住，微弱的火光中，女人的脸色暗靑，尹深这才知道她浓重的黑眼圈是从何而来，恐怕她的孩子在家中墙壁上所画的“妈妈的秘密”，也正是指代此事。 小孩稚嫩的涂鸦，与此时画面重叠，竟也显得栩栩如生了起来。 第87章 杀戮神庙（10） 女人被围了个措手不及，她的双眼在夜色中如水一般晶亮，透着丝丝缕缕的恐惧，双手不自觉颤抖，口袋掉在了地上，散发出一阵并不太好闻的腐败的味道。 想必她家中并不富有，投喂蛇群的也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你刚才在干什么？”尹深率先质问道。 女人目光躲闪，她咬着下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盛延道：“我们都已经看见了，深更半夜，你投喂它们？算起来，刚好我们有个朋友被蛇咬身亡。既然这些蛇是你所圈养，那你是不是该负起责任？等到天亮我们就去找你们城区的负责人评评理！” “不！不是的！”女人闻言忽然急道：“不是我养的……我只是……只是……” 女人越说越急，被逼到极限，只见她忽然从怀里掏出把尖利的小刀，颇有几分歇斯底里道：“你们不要逼我！这件事公开了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供奉我的羽蛇神，你们供奉杀戮神，我们半斤八两，真把事情闹到推崇无神论的主事者那里去，谁都讨不到好处！” 无神论？ 尹深侧头看了眼斥资巨大的神庙，感到几分荒谬。 “可你不是不信神明吗？”李陵舟抱着手臂冷冷说道：“你曾经亲口说的。” “我说你就相信？”女人道：“我指的是外来神！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被洗脑的，反正我们这里的人，不忘本，我们是绝对不会向外来神妥协的。” 尹深说道：“我不管你信仰什么，这些蛇群嗜杀，你不该养着它们！” 女人顿时更为激动道：“我喂了许多年，它们是被杀戮神影响，才变成这样的！以前它们性情温和，甚至会爬到我孩子的背上跟他玩儿，大家都喜欢投喂它们，我们…… 我们当初还只是一个小神庙，所有人跟蛇都出入自由，可就是因为法老二世请来的这尊杀戮神…… 她带来了战争，带来了死亡，让附近的动物性情大变，连我们的羽蛇神，都被她压制，我们绝对不会认她为主！她来自异大陆，只会……只会带来灾难……” 尹深皱眉道：“既然这么讨厌，那你们为什么不拆除神庙？” 女人颔首道：“我说过了，主事者推崇无神论……本来是要拆除一切神庙的，但遭到强烈的抵抗。于是主事便妥协，保持目前的信仰，但不可再新建、新改神庙，他对所有的有神庙的神明进行了统计，杀戮神被允许拥有信徒。 但是羽蛇神，因为没有神庙，而禁止供奉。实话告诉你们，这里并不欢迎你们，我对你们好，也只是想让你们帮我找到我的家人罢了，奉劝一句，尽早离开吧。这个地方，不仅仅是蛇性情大变，人……也是一样！” -- 第187页 话未说话，寒光一闪，女人挥着刀横劈一下，将三人的包围撕出一个缺口，随即她裹着大衣飞快地逃掉了。 “别追了……”尹深拦住了盛延，转头看着李陵舟道：“故事已经很清晰了。” 李陵舟缓缓地点了点头。 盛延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过敏的影响，一直耳鸣，刚才那女人在嗡嗡什么？我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尹深无比同情地看了看盛延，这大哥的五官命途多舛，鼻炎没嗅觉便罢了，又被咬得双眼睁不开、耳朵听不见，举步维艰。 尹深想了想，给他总结道：“我串一下，首先，这个地方原本信奉羽蛇神，那些长相奇特的蛇，曾经也是某种吉祥物，后来法老二世掌权，他带来了一位来自异大陆的杀戮神，强硬地迫使所有人改为信奉杀戮神，神庙就修建在羽蛇神神庙的旧址上，只可惜神庙刚建成，战事便起，法老二世迅速失势，新的掌权人实行温和的无神论。好了，讲到这里，请问，这个故事里，最惨的是谁？” 盛延点头道：“羽蛇神呗，平白无故被占了神庙，所以他才一直藏身在杀戮神的后面？难不成他就是心脏？他让蛇杀死我们，是因为我们的人设是外来神的信徒？” 尹深并未反驳，只是说道：“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我总觉得杀戮神身上仍有谜团，蝴蝶是她的象征，比较起来，蛇的眼神和行为更邪性一些，而蝴蝶……如果不是我骗她把她激怒，这些蝴蝶还挺温和的。” 而盛延双眼放空，喃喃说道：“等一下，异大陆，古埃及在记录里一般将东方和西方都称为异大陆，东方以天朝为主，西方则主要指欧洲，古希腊跟欧洲大约有两小时的时差，尹深今晚凌晨两点被引走，对应的其实正是午夜，而神殿里的杀戮神衣着华丽，眉宇深邃，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来自欧洲……蝴蝶……杀戮……” “你想到了什么？”尹深好奇道。 盛延双眼一亮，道：“西方有杀戮之神名为昔拉，长相酷似蝴蝶，能召唤灾祸，掌控绝望……我觉得有点像啊。但是记载中的昔拉格外恋旧，据说大洪水爆发，诺亚方舟驶向大陆的另一端。而她因为恋旧，不愿离开，就在大水中淹了足足三百天。” “这样就一切都对得上了……”尹深道：“我明白了，我们等到天亮大门打开，就行动！” “不，我们现在就行动，”李陵舟说道：“我不想等到天亮。” 大佬又开始急了。 尹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分明上个世界结束时还依依不舍，如今再次重逢，却又像回到了原点一般，灯亮后，他们从这里离开，不就又要分隔两地了么？ “想什么呢？还有什么顾虑？”盛延说道。 尹深摇摇头，跟上李陵舟，说道：“没有，走吧。” 三人相继爬上外墙，神庙内部风平浪静。但阴风阵阵，像极了张开巨口的怪兽，在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盛延心有余悸，他脱了外袍裹在头上，扎紧了袖口和裤腿，将一切能遮掩的皮肤都用布料盖住。虽然那些位置早就已经因为肿胀而无从下口了。 李陵舟走在最前面，他脚步很快，却没有声音，走过石柱区域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紧跟其后的尹深差点撞上他的背，抬头一看，赫然看见石柱顶端有一个人。 一个横躺着的人，血液沿着石柱缓缓地流下来，渗透进朱砂红的图案里。 尹深又看了一眼，终于认出来，这个人是孟协。 他终究还是没能从蛇口下逃脱。 李陵舟只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便目的明确地朝正北方疾行，路过工棚区，隐约可听见鼾声此起彼伏，尹深拉住李陵舟，低声说道：“稍等我一下。” 随即他穿过工棚区，再回来时，手上抱着他的仙人球。 “拿着，”尹深递给盛延，说道：“路引是它。” 盛延慎重地接过，表示即便碎了他也一片碎片都不会弄丢。 只是刚说完手背手背就是一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蝴蝶，对着他就咬了一口。 盛延：…… 从此对蝴蝶有阴影了。 “被发现了！动作快！” 李陵舟催促道。几人也顾不得别的，直奔内神殿而去。 随着蝴蝶越来愈多，攻击越发激烈，尹深感觉背上仿佛附身了个容嬷嬷，正孜孜不倦地拿针刺他，李陵舟抖开一袋雄黄粉，但是蝴蝶们丝毫不惧怕。 这东西防蛇可以，对蝴蝶却无效。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内神殿，大门再一次关闭，连一道缝隙都不见。 李陵舟的外衣不知何时盖在了尹深头上，他用力拍着内神殿大门，但里面毫无反应。 李陵舟被蝴蝶群扰得不耐烦，已经准备强行破开大门，尹深拦住他，他知道这门不是用蛮力就能弄开的。 “让我们进去！我们是来帮你的！”尹深大声喊道。 “我知道你的心愿是什么！你不该被囚禁在这里！” “相信我，我不是牢笼的建造者。” “我们都站在你这一边！” 尹深说道，脑中一热，是啊，他们这群人原本的人设，就是杀戮之神的信徒啊。 都说是她影响了这里的人和事，可是她也并非自愿，又何其无辜。 “让我进去吧……” -- 第188页 尹深话音落下，蝴蝶整齐划一地停止了攻击，不知那一句话打动了里面的神明，内神殿的大门再一次缓缓打开，尹深扯下碍事的假发扔在一边，他走进内神殿，杀戮之神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上去格外的孤独。 蝴蝶飞进来，围绕着神像飞舞，最终一只、两只地相继落在神像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个东西在微微发光。 尹深道了声得罪，踩着香案爬上去，在蝴蝶聚集的位置摸到了一处空心的机关，打开后，里面是一尊更小的神像。 不知是否是缩小了的缘故，神殿上凶相毕露的杀戮之神，在尹深手心里眉眼间竟显得有几分委屈，像是个被拐来的可怜小女孩。 尹深不由自主地便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把你从笼子里放出去。” 他手里捧着的，正是这个世界的心脏啊。而心脏唯一的愿望，就只是单纯的离开这座神庙而已。 祭祀中断，她的力量是残缺的，被原本的地头蛇压了一头，她要恢复力量，就要得到足够的祭品。 而这并非她本意，故而每次有女孩消失，身边便会留下半只蝴蝶翅膀。 尹深离开大殿时，再次看了一眼陈旧的羽蛇神。因为杀戮之神的离去，他神情上的戾气也在慢慢消退，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一般。 今晚的第三次翻过外墙，没有蝴蝶的阻拦，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尹深抱着杀戮之神的本体落在神庙之外。那一刻，他感到这片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片刻后，他手里的小神像颜色变淡，最后化身成一只紫色蝴蝶，消失在夜空之中。 与此同时，整座神庙如同被阳光笼罩，光芒万丈。 灯亮了。 盛延落在地上之后就把仙人球放在身旁，此时他由衷地松了口气。 尹深看着光芒大盛的神庙，犹豫道：“我看我先进去知会其他人一声吧，半夜三更，如果是睡得沉的，说不定就直接错过那五分钟了。” 李陵舟却道：“光这么亮，他们不醒才稀奇吧？” “可万一呢……”尹深对盛延道：“你先走，你这张脸……是不是回到现实就能恢复正常了。” “很惨么看上去？”盛延笑道。 尹深道：“你说你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去都有人信。好了，仙人球给你，快走吧。” 盛延摸了摸脸，刚弯下腰，正要碰到仙人球，忽然抬头认真地看向尹深，说道：“你是不是没打算回去？” 尹深一怔，随即也笑了下，说道：“当然不是，我要回去。” 然后他蹲下来拉着盛延的手按下去，说道：“我要带着签儿一起回去。” 盛延在一阵光芒中消失了，尹深盯着仙人球看了几眼，然后站起来在外墙上摩拳擦掌，对李陵舟说道：“我还是要去把他们叫醒，左右你也不急着走，跟我一起去？” 第88章 渡口（1） “你好像，也并不意外？”尹深挨个亮灯的房子看过，叫醒了所有人之后，跟李陵舟并肩站在神殿前，说道：“我不回去的事情。” “嗯，意料之中。” 李陵舟道，从他得知卓亦签在渡口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尹深的选择。 “那你……” “我也去渡口。”李陵舟道，这一次他连个借口都懒得找。 尹深轻笑一声，没有说话。此前因为意识到李陵舟急于离开而产生的郁结也倏然消失掉了。 “我们怎么去渡口呢？有路吗？或者有人接我们？会不会是死亡的方式……” “都不是，别担心，”李陵舟说道：“只需要耐心等一会儿。” 尹深缓缓地点头，他看着匆忙寻找路人的队友，有个年轻男孩见尹深他们两个站着不动，露出狐疑的神色。尹深朝他笑着挥挥手，让他快点去找自己的路引。 男孩走后，滞留在世界里的人相继离开，明亮如昼的神庙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尹深暗中用余光看了眼李陵舟，他目光凝重地仰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陵舟忽然问道。 尹深怔了下，李陵舟的身份，挑明或是拆穿，主动权应该都是在尹深自己手里才对，他在短暂的讶异后，便决定就这样心知肚明便好了，他绝对不会因此而待他不同，也不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但此时……李陵舟为何急着挑明？ “我……” 尹深认真想了想，是何时发现的呢？或许是神秘人送来信件的时候，或许是陪李陵舟玩手机小游戏的时候，也或许意识到他存在的世界里就再也不存在内鬼的时候……但若说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尹深从来都没有。 “你知道的，我直觉很灵敏。”尹深最后摊了摊手，说道。 李陵舟对这个答案却颇为受用，他微微点头道：“我去过成百上千个世界，认出我的只有你。” 尹深笑道：“不敢当，多谢夸奖。不过……你……” 他停顿了一下，在“活”和“死”之间犹豫了许久，但因为不清楚第二世界里的鬼是否跟现实中一样，是死后所化，于是便选择了前者：“你活了这么久？成百上千个世界？” “我们没有三个月的限制，从一个世界出来。如果我想，可以马上进入下一个世界，”李陵舟贴心地解释道：“我们虽为鬼怪，却与你们世界里的鬼怪无关，我们自有意识起，就待在这个世界里。至于由来和渊源，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讲。但现在，有一件事，很急。” -- 第189页 尹深转身，见他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慎重，顿时也跟着有几分紧张。 而李陵舟却在这个关头卖了个关子：“想先问问你的直觉，觉得我要说什么？” 尹深喉结翻动，他的直觉跟他一样，沉默着不敢说话，却暗中拨快了心跳。 “我本来没想这么快，谁让你太聪明，看穿了我，”李陵舟低头温柔地看向他，继续说道：“我曾有个部下，他在数百年前，爱上一个人，跟你一样，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但仅仅过了三年，那个人给他留下一块碑，忽然消失了，我猜，是死了。 后来我的部下一睡就是上百年，连那块碑也风化，散作尘埃，片甲不留。 我那时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他不听我的劝，我还弄坏过他复刻的碑……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想我能够理解他了……” 李陵舟讲到这里，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说道：“上一场梦里的身份，我很喜欢，你，我很喜欢，我想将这份关系延续下去。哪怕只有几年、几天、或几秒，我也希望，你能短暂的属于我。” 李陵舟声音低沉，目光却超乎寻常的柔和，尹深下意识地盯着他张合的唇瓣，耳尖疯狂燃烧起来。 尹深顿时明白了他在这个世界里的急切是从何而来，神庙的设定特殊，不适合谈情说爱，搞不好就要影响他们寻找主线，也幸而他决定去渡口，否则……大佬再忍上三个月，岂不是要疯？ “当然了，我跟我那傻部下不同，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方法，”李陵舟沉沉一叹：“前提是，你的这里，跟我一样。尹深，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不说话的话，我就当做你默认了。” 李陵舟冰冷的手掌覆盖在尹深的左侧胸口。 而就在此时，这个世界仿佛一瞬间失去了重力，巨大的白光笼罩了一切，将所有建筑快速涂白，尹深眨了眨眼，在最后一刻，他看到李陵舟唇角似有若无的得逞笑意。 随即他便彻底悬浮在这白色的虚空之中，周围安静异常，像是在对整个世界进行一场沉默的清算。 滴答，滴答。 时间不曾停止，许多个三秒结束了。尹深茫然过后，忍不住失笑，那个在不同世界里来往过成百上千次的家伙，掐算好时间对他来说一定轻而易举吧。 片刻后，静默的时间里出现了一点杂音，细听下来，像是潺潺的流水声，眼前也不再是纯净的白色了，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湛蓝。 忽然一道巨浪打过来，尹深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是咸的，他回想起第一次进入第二世界，当时便是落进海里，好不容易浮起来，还被一只样貌奇特的鱼吓了一跳。 人生真是充满了巧合。 微凉的海水中伸过来一只手，尹深看到那只手指节上戴着的花纹古朴的戒指，认出正是作弊的李陵舟，他用力抓住那只手，被带出了水面。 即便是李陵舟，也逃不掉被海水打湿的待遇。但即便如此，也仍旧一丝不苟不显狼狈。 李陵舟将尹深托起来，说道：“三秒钟已过，那我只好当你默认了。” “你……” 双唇上瞬间传来的触感携带着电流，令尹深完全没有了讲话的意识，李陵舟的气息，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味道，依旧霸道而凌厉，纠缠之间，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尹深没出息的想，眼前可就是许多人来了就不想走的渡口啊，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样，就要被亲到断气而亡了么？ 而且……这里应该不止他们两个人吧？ 想到这里，尹深试图沉入水下，却没能如愿。李陵舟终于放开了他，却仍旧不尽兴似的贴着他的唇瓣婆娑几下。 尹深这一口气缓和过来，真假掺半地怒道：“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都这么正式的告白了，难道不想听一句我认真的答复？” 李陵舟闻言缓缓点头，说：“想听。” “想……”他没想到李陵舟如此坦诚，最后只虚张声势地说道：“现在来不及了，我想说的，已经让你吃了。” 尹深以前接受的表白倒是不少，但全都用来练就熟练的拒绝话术了，怎么接受、怎么表白回去，他……着实不得要领。 李陵舟轻声笑道：“没关系，不必说了，它都告诉我了。” 说完湿溚溚的指尖碰了下尹深的耳朵，又道：“我观察了好几次，它比你坦诚，从不掩饰，从不撒谎。” 耳朵尖更红了。 从海水里出来花费了格外长的时间。 尹深终于得以看见渡口的全貌，他不得不承认，第一眼，是有几分恍惚感的。 这是一座庞大的海岛，繁华热闹，不断有人或……长相奇特的鬼怪从海里爬上来，倒也无人关注，这些人会走进城里，融合进这座海岛。 而这岛上的建筑，总让尹深想到走向现代化的历史古城——左手边还是一座古色古香庭中栽着樱桃树的四合院，右手边就是拔地而起的一座现代摩天大楼，一位穿着斜襟开衫的男子手中夹着公文包从摩天大楼的旋转门里出来，骑上了拴在路边的一匹小马扬长而去。 有种时空错位的凌乱感。 但是社畜不管在哪里都是存在的。尹深侧头看了看李陵舟，有点好奇这个人在鬼怪的世界里是怎样的角色，他想起李陵舟曾说过自己是CEO，说不定面前这些大楼里真的有个格子间属于他？ -- 第190页 “第二世界，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李陵舟说道：“如你所见，居住在这里的，有人类，更多的是鬼怪，有些鬼怪念旧，不愿放弃以前的传统。 但也不会干涉新来的人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新旧两套章法，所有人互相尊重，于是没有融合，却能共存。” 尹深听后，由衷地对这里生出丝敬佩，共存，是一件何其难得的事情。 “看看身后，”李陵舟说道：“我曾经在渡口居住过一段时间，最喜欢的，就是这海上的景色。” 尹深转身，他刚从海水里出来，全然没有注意这片海的异样。 而此时从岸上看，才发现这片海着实违背了物理学定律。 海天交接处呈扇形，像是用望远镜才能看到的视角。而无尽的海面上，悬浮着许多硕大的纯白色气泡。 随着海浪翻动，气泡也跟着滚动，在阳光下显现出彩虹般的轮廓。 “那是什么？”尹深惊奇道。 李陵舟道：“是我们来的地方。比如我们刚才完成了神庙的世界，找到路引的人回到现实，你我留在那个世界里，倒计时结束，气泡碎掉，我们便掉进这片海里。” 尹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们所经历的世界居然有实体。 而且那气泡看上去是如此地柔软脆弱，到底是如何生出残忍杀伐的世界来的呢？ “那死在里面的人……” “会被世界处理干净，”李陵舟平静地说：“否则几千年下来，这片海岂不是被污染了。” 尹深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只有当一批人点亮了灯，气泡才会破掉？如果这个世界很难，生还率很低，人会死在里面，鬼怪是不是也会被困在里面？” “是的，心脏和其他鬼怪，都在等待着冒险者去给他们带来解脱。只是身处气泡之中的鬼怪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他们会完全‘入戏’，会忘记自己其实不是这个世界原住民的事实。” 尹深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以前也会听蓬莱会所的人讲一些关于第二世界的运行规则。 但他们全都是从自身的角度去讲，这还是尹深第一次试图带入鬼怪的视角。 而鬼怪，竟也是同样身不由己。 但是他又想到一点，精神为之一振，或许世界上存在着结束这场双方身不由己的方法。 “气泡的数量是固定的吗？是不是全部解开了，就……” 而李陵舟摇了摇头：“不，气泡在不断地产生新的，而且这些年，产生的数量远比消失的数量更多。所以说啊，第二世界是永远不可能终结的。” 也对，这么浅显的道理，要是有机会定然已经被别人尝试过了。更何况允良也是曾来过渡口的，他了解的东西一定不比尹深少。 但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反而气泡产生的更多了呢？尹深想到允良曾提到的第二世界的一段消退期，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 这些气泡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尹深正要再问，却猛地打了个喷嚏，他们上岸后在海边吹了太久的冷风，有点扛不住，李陵舟马上说道：“不急于一时，以后慢慢给你讲，现在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衣服弄干……” 李陵舟说完，却沉默了一阵，尹深疑惑地看着他婆娑着下巴，猜测道：“大佬……是不是太久没来，忘了自己住哪了？” 说完看见李陵舟的眉峰挑动了一下。看来这是让他给说对了。 尹深也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人的世界数十年就天翻地覆，而第二世界的时间动不动就以百年计，李陵舟平平无奇的一只鬼，又不像他看地图过目不忘，忘了自己家在哪，实在不足为奇。 “那这里，应该有酒店啊、客栈啊之类的地方吧？可以先将就一下，反正我也是要找签儿。” 李陵舟挑眉道：“进展这么快？不好吧？” 尹深回头瞪了他一眼。 而就在这时，尹深听见海岸线那边有一阵小动物的呜咽，莫名地有点像糯崽，他下意识地跑过去一看，海水里泡着一只小狗，正扒着岸边上不来。 这还是只奶狗，可怜兮兮的一直呛水。 “怎么……气泡里还有狗啊？”尹深惊道。 李陵舟只看了眼，说道：“是鬼。” 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某种意义上说，又确实是只奶狗。” “管他是什么，反正是个小可怜儿。” 尹深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捞那只奶狗，但海岸陡峭，他使不上力气，眼看着小狗叫得越发凄凉，他干脆趁着衣服湿，又跳了下去。 “尹深！” “没事没事，”尹深从下面捧着奶狗递上去，说：“你先接着。” 李陵舟无奈地摇摇头，揪着小狗的后脖颈拎了上去，正打算去接应尹深，却不知从哪冒出个人来，先他一步拉了尹深一把，将人拖上了岸。 李陵舟面色不善地盯着来人。 那是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眉目深邃，眼睛大而含情，可见年轻时定然是个桃花泛滥的。但他身上披着一件衣服，也不好好穿好，显得有几分慵懒感。 尹深擦了把脸，向他道谢。 男人无所谓地摆摆手，话也没说，低头捡起小狗，用衣服将它擦干，然后把不断蹬腿的小家伙放下去任它跑掉了。 “你救它，我拉你，都没什么好值得道谢的。”男人说道，声音清亮宛如少年。 -- 第191页 尹深却越看这个人越觉得眼熟，他在记忆里疯狂搜索了半天，冷不丁地冒出一张照片来，他忙问道：“请问……你是牧先生？” 男人正要离开，闻言停了下来。 “牧承也？”尹深几乎确定了，说道：“你是不是在别墅区养了一群狗？” 男人惊奇地看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我好像不认识你？” 尹深心里一喜，暗道，没关系，我也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家狗，都快把我别墅给拆干净了。 第89章 渡口（2） 了解了前因后果，牧承也热情地将两人邀请到自己的住所，他家就在海岸线附近，本来就是出来遛弯的。李陵舟看在尹深跟这个男人认识的份上，勉强同意了一同前往。 而尹深跟着牧承也走到他家，才发现这地方他来过。 ——这分明就是别墅区，前面的大门尹深还差点砸过，为了从里面把狗子们救出来。 “你……” 牧承也熟练地开门，说道：“你去过我家吧，不要惊讶，渡口就是这样的，你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具现化，你这位朋友应该很懂，回头让他给你讲。 请进，我这里没养狗，两边顾不过来。右手边是洗衣机和烘干机，随便用，隔壁是浴室，可以先洗个澡——你们一起洗？” 他看了眼尹深瞬间凝固的表情，愉快地笑了笑，说道：“开玩笑的，楼上还有一个卫生间，你们自便，我去客厅等你们。” “好。” 当尹深从浴室里出来时，刚好看见牧承也从窗外抓进来一只鸽子，然后放了个什么东西在鸽子身上，又将它放走了。 尹深惊奇道：“飞鸽传书？” 牧承也笑了笑，说道：“没办法，是最快的办法了。这个地方样样都好，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唯独没有网络和通信设备。” “很快就会有了。”沙发上坐得笔直的李陵舟说道。 “你怎么知道？”牧承也道：“从五年前大家就这样说，可你看，到现在也还是不行。” 李陵舟没再说话，微微侧头看了眼尹深，说道：“过来。” 尹深：？ 然后李陵舟将尹深衬衣领口的纽扣给系上了。顺手把人拽过来擦干头发，刚才尹深的发丝末端淌了好几滴水，李陵舟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想擦干。 牧承也对他们两人的亲密行为并无惊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尹深弄干了头发，又问牧承也：“你说你在这里待了五年？” “唔，曾经待了很久的，后来回到现实去了，本来没打算回来，一大家子狗要我养，但年纪大了，一不留神……又回到了这里。” “不是说在渡口的前三天是可以随时离开的吗？” “是累计的，”牧承也道：“你是第一次来渡口吧？所以这三天内你随时可以走，但你如果不幸下次又来到这里，不好意思，通道每七天开放一次。 我不巧，已经错过了两次了，因为一些私事，本来我还在担心我家的狗，尹深，真的多谢你。” 尹深忙道：“都是邻居，道什么谢。” “你要找的那个朋友，或许我能想想办法，”牧承也说道：“刚才我传信的那个，他是渡口的……嗯，你可以理解为户籍科警察的职位，最近哪些人进来了，住在哪做了什么，他都查得出记录，只是他这个人性格顽劣，我也只是尝试一下，并不能保证他不出幺蛾子。” 尹深眼睛一亮，听完觉得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他想了想，先是说道：“太好了，如果他可以查到，要求随他提。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刚才说……职位？所以渡口的人也是要工作的吗？” “不管人或者鬼，赚钱是永远的主题，”牧承也指了指李陵舟：“你应该深有体会？” 李陵舟只是耸了耸肩。 不巧，他还真不太有这种体会。想赚钱的家伙都有欲望，而他没有这东西。至少在遇到尹深之前没有。 牧承也继续解释道：“你来到渡口，一定程度上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了，你可以不用吃喝，也不会感到饥饿。假如你有迫切的心愿，渡口会贴心地免费送给你。 但是日常生活中的，如果你想要食物满足食欲、想要衣物满足表现欲等等，你就要去担任某样工作，获得钱财。 比如我吧，我八年前打算定居在渡口的，准确地说已经定居了。因为我想要我的死去的女友能回到我身边，渡口帮我实现了心愿。 我跟她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了许多年，期间我朋友——跟你还挺像的——也来找过我，但我不愿意，把他气走了。” “因为假的东西你就要放弃现实吗？”尹深不解道。 牧承也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渡口的人不愿意走么？因为第二世界源源不绝，被拉入其中的冒险者，想要摆脱三个月轮回的唯一方式，就是生活在渡口。” 尹深又问：“可你后来怎么又想回去了？” “哦，因为一件事。我跟她在这个房子里养了一只狗，”牧承也说道：“有一天，狗死掉了。” “就这样？”尹深道。 “是的，”牧承也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你不能理解吧。我放弃现实的一切，就是为了在渡口享受虚假。但是他却告诉我说，这份虚假里也藏着刀子，那我为什么不回到现实去呢？反正都是刀尖上打滚的一生。” -- 第192页 这间房子的电视柜上还摆放着他跟女友的合照，女孩眉清目秀的，圆圆的脸很漂亮，两人站在海岸变笑得开心，身后是无数世界的气泡。 尹深似懂非懂。 牧承也又道：“哈哈，不过回到现实之后第一件事，是想去找那位来找过我的朋友，可我事到临头又不敢了，我害怕我有一天会忍不住想再回到渡口，到时候怕不是要再被他骂一顿？ 而且他现在是蓬莱的老大，说不定直接把我绑起来骂，我可不愿意，所以我在郊外住下，收留了一群狗，有它们等待我，是个牵挂，像条绳子一样，我就不会动留在这里的念头。” “等等，”尹深打断道，眼前的牧承也忽然跟他记忆里的一个人重合上，像是两段齿轮，啪嗒一下合在了一起：“你的那位朋友，是允良？” “哦，你认识？”牧承也看向尹深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道：“知道他名字的人很少。” “只是一起经历过一个世界，配合的比较默契而已。”尹深说道。 而李陵舟闻言却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谁？” 尹深说道：“哦，就是瘟疫城里面遇到的凉云，他是蓬莱会所的老板……” 尹深讲到这里，发现李陵舟再用一种审视而奇异的目光看他，顿时又低声说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回头我慢慢跟你说。” 直到此时，尹深忽然意识到，两个世界之间，其实是依靠人链接起来的，他们这些被选中的冒险者，从现实来到第二世界，又有一部分幸运者回到现实，无形中架起一道桥梁，也是唯一的桥梁。 尹深压低声音问李陵舟：“你们……没有办法去到现实吗？” 李陵舟摇头：“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第二世界是无序的，我们去不了现实，对你们来说是好事。” 说话间，一只肥硕的灰鸽子落在落地窗外，尖利的喙敲着玻璃。牧承也将其放进来，从它脚上取下来一卷小东西。 “哟，这么快就回信了，”牧承也将信打开，看了几眼后神色一变，苦笑道：“狮子大开口啊。” “他……报价了？”尹深说道，忍不住过去看了眼，那纸条上面的字写的歪七八扭，感觉是个少年的字迹，字如其人，牧承也用顽劣形容这个人还真没委屈他。 “嗯，说是可以帮忙找这个人，但价格是，替他工作十天。” “十天？”尹深惊道：“那算了吧，十天的时间我干什么不好？就算去路边跟孤魂野鬼打听说不定都能提前得到线索。诶，你怎么换上衣服了？这买卖亏大了，我们别当冤大头。” 想想他在现实世界辞职之前，工作十天的工资差不多四五千，这么多钱买一个人的线索？ 再想想以李陵舟来算，他十天恐怕入账五位数。虽然不知道渡口是否也是这样的计数方式，但总归是亏大了。 而牧承也却道：“不当。不过他给了地址，我去会会他，说不定能薅些羊毛。对了，我们一起去好了，人多……讲起价来也更有底气嘛。” 他唇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配合着清亮的声线，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不是要去讲价，而是要去强买强卖。 渡口比尹深想象的更大些，有些地方，尹深远远地看着以为是边界。 然而走到近处像是展开了一道折叠空间一般，又出现了一方新的天地。 李陵舟解释说，某种意义上讲，渡口是无边无际的，因为这里是主观的产物。 最初的最初，冒险者和鬼怪都希望无尽的汪洋中，应该有一个地方可以歇脚放松。于是便有了渡口，这也正是渡口能够将心愿变成现实的原因。 只是长久以来，亦真亦假，真假混淆，反而不那么重要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清醒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生活在虚幻之中。但是仍旧乐此不疲，享受虚幻而满足的生活。 尹深甚至有些恍惚，他在想，李陵舟会不会也是渡口送给他的虚幻呢？ 会不会是因为他太过于希望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才走到了现在的程度？ “想什么呢？”李陵舟在尹深额头上弹了一下，叫他回神。 尹深摸了摸额头，说道：“没什么，就是感觉第二世界挺烧脑的。” “嗯，”李陵舟赞同道：“所以偶尔就需要几十上百年的睡眠。” 尹深对此来了兴趣：“你一般都……睡在哪？” 他脑海里是古朴的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长期包年的贵气的睡美人，周围摆放着永不凋谢的鲜花和红酒。 然而李陵舟却说：“海底。” 顿了顿又补充道：“清凉又安静，不太好的一点就是不知道会被海水带到哪里去，经常醒来之后找不到回岛的路。” 睡美人秒变美人鱼，还是路痴的那种。 “哈哈，”尹深笑道：“那你下次带上我，我给你当导航。” “带上你？那我可舍不得睡那么久。” “咳咳，”说话间，牧承也停在一栋金色建筑前，说道：“我们到了。” 尹深看着这栋堪称金碧辉煌的建筑，说道：“这么豪华？政府机构吗？难不成你找的情报贩子还是个公务员？” “渡口没有政府。”李陵舟说道。 “是的，”牧承也说道：“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是一个……大型鬼怪再就业中心？” -- 第193页 “鬼怪？”尹深重复了一遍，自从来到渡口他的词典就在不断地更新着，是时候换一本大的了。 牧承也继续说道：“当然，也有人，只是人比较少，而且人受到身份的限制，能从事的只有渡口上的一些公共事务。 但是鬼怪不同，它们可以穿梭于各个世界，最常见的工种，比如……你第一次进入世界，有没有遇到引路人？” “有！” 尹深马上说道，当初他可被那条引路鱼给坑惨了，白长了一条漂亮尾巴，一件人事都不做。 “那就是工种之一。”牧承也道。 尹深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条鱼丧里丧气的，没想到还真是个苦哈哈的打工仔，可能碰巧一次工作摸鱼就被尹深给碰上了，只是人摸鱼顶多被扣工资，鱼摸鱼……那可真是要人命啊。 一想到这些，尹深就痛心疾首：“那给他们发工资的是谁？就没有人能管鬼怪的么？” “当然有，”牧承也说道：“所有鬼怪之上，据说有一位……王，这位王定居在某座荒岛上，杳无音信了几百年，所以鬼怪们便有些无法无天了。不过——我也听说这位王最近有动静了，不知真假，听一些小鬼讨论的，纯道听途说。” 尹深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怼了怼李陵舟，问道：“你有听到这类消息么？真的有这么个……鬼？” “有，”李陵舟说道：“你对他很感兴趣？” 尹深忙摇头，说道：“这位鬼王总让我想起我原来公司的王总——生平一大爱好是躲在储藏室里睡觉，睡醒了就出来抓摸鱼的人。 不过我还挺期待这位鬼王出来转转的。既然都是社畜，就要让鬼怪们也感受一些真实社畜过的日子嘛。” 李陵舟认真地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见过他吗？鬼王，是男是女？” “男。” “长得如何？会不会青面獠牙很可怕？” 李陵舟神色十分复杂：“可能让你失望了，他很普通，大约……跟我差不多。” 尹深闻言忍不住笑道：“这么好看？难怪躲在岛上不敢出来，是怕女鬼芳心暗许吧？” 这时有位工作人员向他们走过来，耐心地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在得知他们只是来找人之后又帮忙指了路。 尹深初来乍到，对各处都很好奇，沿着巨大的扶梯向上走，有种要一直走到天堂的错觉，这建筑从外观上不过三四十层。但是从里面看，却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 “跟渡口是一个原理，某种意义上，没有边界，楼层有多高，取决于有谁想在多高的楼层上工作。”牧承也说道。 有他带着就像是跟着一个免费的导游，着实适合尹深这种新人，以及……像李陵舟这种长时间不来以至于酷似失忆患者的鬼。 “好像就这里了。” 牧承也最后停在一个半透明的办公室的门口，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牧承也拿出纸条来核对了一下门牌号，然后敲了敲门。 “门没关，直接进！” 里面传来声音，尹深眉峰一挑，他感觉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听过，而且是曾经……很近的地方。 牧承也推开了毛玻璃门。 最里面的座椅上横陈着一个人，他坐没坐相，整个人都快从座椅上滑下去了，全靠手肘在桌子上撑着，看起来有些扭曲，果然是人做不到的姿势。 而这个人染了一头黄毛，眼睛很大，给人感觉冒冒失失的，胸前别着几枚勋章，但是最右边的那一枚却是裂开的。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口的人，漫无目的地从牧尘也飘过，落在尹深身上后，愣了几秒，随后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目光灼灼地朝着尹深飞扑过来。 “深哥！”他激动万分道：“太意外了深哥！我没想到居然还有在见的一天，我我我……” 他张牙舞爪地扑了个空，在距离尹深半米的位置被一只手臂按住了额头，他十分不满地看过去，然而这一看，脸色又变了一变。 露出几分本能的畏惧。 第90章 渡口（3） 就像小时候学习不好的小朋友看见了门后的班主任，或者上班摸鱼的小朋友看见了屏幕后方伫立良久的老板，那一刻，阿龙的神色十分复杂。 但也只是一瞬间，甚至除了李陵舟之外的其他人都没有察觉，连他自己都在这一愣之后，以为是错觉。 他又抬起眼睛小心地把李陵舟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但确实没有见过这个人。 至于那若隐若现的被压制的感觉……他姑且理解为对方是个比较强大的、能量充裕的同类。 但现在这个同类……他看了看抵住自己的那只手，感觉自己要是胆敢再向尹深靠近一步，就要被当场锤爆。 他顿时委屈极了。这家伙哪来的？他哪里知道自己跟尹深的关系！他们可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四舍五入同床共枕过的、互相保护互相拉扯过的、深刻的人鬼关系！ ——当然了，要是尹深知道他脑内浮现的这些形容词，只怕会把他当场掐死。或者在他亲自动手之前，李陵舟就先上了。 而此时尹深看着眼前狗子一般飞扑过来的男孩，错愕了片刻之后，惊喜道：“阿龙？！” 阿龙拼命点头。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尹深不由得想到，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挺招鬼喜欢的。 -- 第194页 李陵舟见他们认识，便也不再阻拦，只是阿龙仍旧不敢靠上来，他把尹深拉进来，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选了个离李陵舟最远的位置。 “噢，我先介绍一下，他是阿龙，我第一个世界里遇到的……内鬼，不过最后反水了，还帮了我，也是多亏他我才从那个世界里脱身，”尹深又问阿龙：“你为什么在这儿啊？” 阿龙说道：“去世界里当内鬼也是工作的一种，我那次也是第一次。因为搞砸了，出来之后什么能量都没得到，我也着实不喜欢这种骗人的感觉，就换了个工作做做。你……没找到灯啊？其实渡口挺好的，你要不考虑留下？” 他停顿了一下，见尹深没说话，又小心地问道：“那这两位……” “哦，都是我朋友。” 尹深说完，阿龙明显松了口气。 “渡口很好，但现实里也有人在等我……”尹深说道：“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实不相瞒，我想拜托你帮个忙。” 阿龙看了看牧承也，然后说道：“噢，原来说要找人的是你？！早说啊，我最讲义气了，对朋友从来都不开价的。想找谁，你尽管说！就算这个人藏进地底下去，我也给你把整个渡口翻过来！” “倒没有那么难找，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尹深告诉了他卓亦签来到渡口的大致时间以及其他信息，阿龙不愧是堪称户籍科主人的人才，没一会儿便挑出了几个疑似对象，并且很快就连这几个人住哪都查出来了。 “这事包在我身上，深哥，你来渡口不容易，就先到处玩玩，最多三天，我一定把这个人给你带来。” “多谢你。”尹深由衷地说道。 送走了几个人，阿龙便开始搜寻这个人。 刚才李陵舟一直没开口，但阿龙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在他身上，尹深说他叫李陵舟，可是阿龙搜索了渡口所有居民的名字，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但这男人……明显不是人，那么既然名录上没有他，难不成他是岛上的人？ 可岛上的人又怎么会跟人类走在一起呢？ 阿龙头痛至极。 他从领口里拽出条项链婆娑，这是他长久以来发呆时候的下意识的动作，但是…… 阿龙忽然皱眉，他把项坠举到眼前，惊奇地发现原本流光溢彩的挂坠，此时竟然黯然无光。 能量不见了。 阿龙瞳孔猛然震荡着，他赶忙追出去，却只从电梯上看到尹深几人离开大楼的背影。 他默默地攥紧了项坠，不知道站了多久，冷不丁被拍了下肩膀，阿龙差点魂飞魄散，他跳开几步，看见身后是他独眼的同事，火大道：“你干什么，吓老子一跳！” 那同事悠闲地磕着瓜子，把脖子伸出去一尺长，仍不知道阿龙在看什么，于是说道：“我还想问你，没事站在路中央发什么呆呢？刚不是说有几个可以宰的人类要来找你么，怎么样，逮着了没？” 说道这里，阿龙神秘地把独眼同事拽过来，说道：“先不说这个，你知道我刚才遇见谁了吗？说出来吓死你！” “哦吼，我真的好久没被吓死过了，你说来听听。” 独眼同事本没当回事，但听阿龙低声讲完后，他脸色从鄙夷变成了同情。但是当阿龙把项坠给他看时，他那只独眼顿时睁得比两个还大。 两鬼在走廊里窃窃私语了一番，独眼同事最后问道：“你是说他在找一个叫卓亦签的人类？还有别的信息没？来来来分享一下，立功的时间到了啊！咱们帮忙找到了这人，说不定……说不定会被允许上岛呢！” “去去去，什么叫我们，”阿龙推开他一点，说道：“是我，老大找的是我。我可警告你啊，这事千万别声张，否则回头把你发配到地狱级别的世界里让你去当鬼……” “我呸，你还咒上我了？你还敢替他发号施令了不成？” “那又怎样，我哥们现在飞黄腾达，他跟那位……” “你哥们？哪个？” 阿龙笑得眯起一双眼睛，又是一番窃窃私语，最后惋惜道：“就是可惜了啊，是个人类。” 来到渡口之后，尹深获得了一个新爱好，沉迷于去海岸边观察刚爬上岸的人或鬼。 他能理解那些初来乍到的人，猝不及防地看见如此真实的一座城市，惊讶又恐慌，但是令他意外的是，很多鬼的脸上也带着一丝茫然惊惧，然后像是慢慢地想起来什么一般，融入进这个城市。 其实这些鬼怪，大多都还是人类的模样，只是在细节处没有处理好，比如多了只耳朵或忘了长脖子，当然也有鬼怪生得可怕。比如他今天才注意到的坐在海岸线不远处巷子里的那一群家伙。 里面最可怕的是个女鬼，她只要一激动，眼球就会掉出来，露出里面空荡荡的眼眶，她也浑然不觉，任凭那眼球滚到大街上被人无意间踩成一滩汁水。因为用不了多久眼眶里又会长出新的。 偏偏她还是个沉不住气爱激动的，说不了几句话眼球就滚出来，少女怀春般的脸上配合着几道血痕，说不出的诡异。 跟她在一起的其他鬼怪也是长得歪瓜裂枣，大约是照着山海经或八荒怪人集长的，他们暗搓搓地围成一团，像是在……聊八卦。 然后看见海里有鬼怪上来就会笑眯眯地涌上去不知盘问些什么。 -- 第195页 如果他们再收个保护费，那就是明晃晃地地头蛇。 尹深已经等了两天了。 据说第二世界的通道再有两天就要打开了，如果错过了这次，那么又要等七天。 说不着急是假的，现实那边有盛延照顾，一时半刻倒是无妨。但若真的三五个月都找不到人，他岂不是白来这一趟？ 而且牧承也打算在两天后离开，如果顺利的话，就不会再回来了。如果能赶得急，一起走多好啊。 这时鼻尖上传来一阵凉飕飕的凛冽的香气，尹深没转身，张口便问：“回来啦？” “嗯。”李陵舟与他并肩而站。 他走路一向没有声音，像是飘着走似的，只有身上特殊的香气暴露他的行踪。 今天一早李陵舟便出门去了，当时尹深还没醒，迷迷糊糊地听见他说要去什么地方看一下，当时尹深翻个身，应了一声，随后关门声响起，没想到他一走便是一天。 而李陵舟走近后，尹深发现他身上微微有些潮湿。 “依旧没线索吗？”李陵舟问道。 “是啊，”尹深道：“阿龙说，有消息会传信过来，我虽然急，但也不能总催他，我在想……要不我跟他们打听一下？” 说着尹深指了指巷口处的那一拨人：“我看见了他们中间燃烧的八卦之魂，我觉得或许他们什么都知道。” 李陵舟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凝固：“建议你别。鬼怪从来对人没有兴趣，他们打听的，也是鬼怪们的八卦，你若是找他们，说不定还要被欺负。” “你看我像是会被欺负的样子？”尹深微微抬起头，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鬼怪对人没兴趣的。” “因为人太脆弱，”李陵舟道：“今天还在谈笑风生的一个人，说不定七天后就没了，不管是回到了现实去，还是死在了世界里，对于鬼怪来说，这个人，都是没了。” 尹深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笑了笑，坦然道：“是啊，人有生死，那么你们呢？你们会永远存在吗？” 李陵舟说道：“你还记得闵从吗？当时他作为一个人死了，但是作为心脏还活着，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 所有的鬼怪也是这样，会永远存在，但是存在得太久，会被其他鬼怪遗忘，甚至连他自己也会遗忘，这就跟死一样了。” 尹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觉这个世界在他脑海里又清晰了一层。 此时天已经黑得彻底，他们聊着天，巷子口的鬼怪们收拾了没吃完的瓜果各自撤了，海岸线上时不时地还有人湿淋淋地爬上来，然后站在岸边愣神。 渡口没有路灯，一到晚上，所能依靠的就只有民居里泄露出来的灯光，以及天上的月亮。也正因如此，当尹深无意间抬头的时候，被满天星辰给惊了一瞬。 明亮、璀璨，仿佛一条弥漫的丝带，尹深微微眯起眼睛，喉结翻动了一下，说道：“这里的夜空一向很美吗？” 李陵舟仰头看了一会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约莫着尹深看得尽兴，他才说道：“不是。只是因为此时某个抬头的人想要看到星辰罢了。” 某个……人？ 尹深因为抬头看了太久的缘故，眼睛里漫开层水汽，他闻言疑惑顿生，看上去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那不就是因为他？所以这片星空也是主观的产物吗？ 尹深笑起来，每个人眼里的渡口想必都是截然不同，而他说道：“这里真是个浪漫的地方。” 他转过身来，靠在栏杆上，海风从身后吹来，温温柔柔的，拂过他的后背，几缕发丝不听话地在他脸上抚弄，似有若无地撩过眼睫，他轻轻闭上眼，专心去听哗啦啦的海浪声。 少顷，原本在他身侧的凉飕飕的清香朝他覆盖过来，感觉到李陵舟俯身下来，尹深唇角一勾，睁开了眼睛。 然而越过眼前这张俊美至极的脸，尹深一不留神瞟到不远处的树杈上，蹲坐着一个黑色影子。 他瞬间一僵。 而那影子的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像只猫头鹰似的盯着他们俩，目光甚至……有些灼热？ 李陵舟察觉异样，搭在尹深腰间的手没有拿开，稍微转身朝后看了一眼，随即气压一低，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滚过来。”李陵舟说道。 然后那黑影子还左右看了看，想必自以为藏得很好，在确认左近无人后，才温温吞吞地跳下来。 走近后尹深才发现，这个在树上蹲成一团的家伙，身量竟然不矮，只比李陵舟低了半头。但头发很长，搭在肩上，长相有几分男女莫辩。 这人总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轻慢感，走路的时候还有若隐若现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全身的骨头在打架。 但他对李陵舟却是毕恭毕敬，还行了个大礼，只是拱手的时候半截手臂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尹深眼睛差点瞪出来，还以为他是个人，果真怪自己眼拙。 此时气氛就有丝丝尴尬，那人却自己浑然不觉地将手捡起来安好，笑眯眯地说道：“见笑了。” 第91章 渡口（4） 这个人的眼睛有些过于亮了，尹深被他盯着看，全身的寒毛都要根根立起，并且从他身上，尹深还感受到了跟刚才掉眼球的女鬼那一伙人同样的……八卦之魂。 -- 第196页 说好的鬼怪对人类没有兴趣呢？ “别装了，胥阙，”李陵舟隔空打了个响指，说道：“你来找我的？” 胥阙于是从尹深身上收回目光，眼尾颇有些流连地一扫，扫得尹深当场掉鸡皮疙瘩，而他却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不不不，我路过。” “是么？”李陵舟道：“从树上路过？你本体是猫头鹰？” “哈哈哈哈，你变了！你居然开始讲冷笑话！”胥阙夸张地笑起来，这个人仿佛不知人间疾苦似的，所有举动全都率真自然，不管不顾。 而尹深则暗暗腹诽，这兄弟想来也很乐观，李陵舟分明就是在讥讽他。 “快说，有什么事？鬼鬼祟祟的藏在树上做什么？” 胥阙笑够了，扶了扶下颌，说道：“是了是了，我找你找的腿都快断了，好不容易找着了，老大您在这儿良辰美景又美人的，我哪敢打扰啊。哎哎哎你别凶我，我是真有正事要说，而且，很急。” 他说完很急自己却顿住了，李陵舟耐着性子等他，右手蠢蠢欲动地稍有不慎说不定就要掐断根骨头。 胥阙露出两排洁白的小尖牙，笑道：“虽然很急，但我还是来得及听听你介绍下这位小美人……啊不是，小兄弟。” 李陵舟不动声色地拉了尹深一把，说道：“我们走。” “别啊别啊！别回去，你们不听我说话，直接回去，一定会后悔的！”胥阙喊道。 尹深没动，他看着面前这个奇异的男子，善良地给了他一个台阶，说道：“我叫尹深，只是暂时停留在渡口……” “诶，那你现在是我老大的……”胥阙来了劲，又问道。 李陵舟说道：“别理他。他明知顾问的。” 胥阙见状，才略微正色道：“好好好，不闹了，我要说正事了。老大，上次你不是让我查那些不见了的家伙们的下落么，我没找着他们。但是却发现了另一件事，很奇怪，就在几天前，有一批鬼怪从世界里出来了，上了渡口。” “有什么特殊之处？”李陵舟问。 “特别就特别在，这批鬼怪所在的世界，冒险者全死啦！”胥阙皱着眉说道：“老大，规则被打破了。” 李陵舟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尹深云里雾里，便随口问道：“原来是什么规则？” 胥阙解释道：“这几千来来的规则都没有变过，所有的第二世界，只有当心脏的执愿得以实现、灯被成功点亮，这个世界才算终结，随后气泡破裂，所有被困其中的鬼怪被释放出来。” 但是这个特殊的世界，灯没有亮，鬼怪却跑了出来。 是越狱。 而李陵舟又问：“那心脏呢？” “跟那些失踪的鬼口一样，掉进海里，就不见了。” “是在东部的海域消失的么？” “是！你怎么猜到的？” 李陵舟没再说话，这是他定的规则，规则被打破，唯一的解释的就是，有不安分的家伙，正在试图挑战她的权威。 “我知道了，”李陵舟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而胥阙却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说道：“别急着赶我走嘛，我觉得你们会需要我的。” 李陵舟道：“你随意吧。” 天色渐晚，被打断了一次，尹深也没有心思再看星星，李陵舟沉思了片刻，几人走出三四十米远，才给尹深介绍道：“他就是神庙里我跟你说的那个部下。” “他？”尹深怔住了，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打扮得暗黑哥特、一举一动没个正形的，居然有那样一段令人唏嘘的感情往事？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尹深再看他时，心里便对他改观不少，想来这个家伙活了成百上千年，还能保持这份少年心性，也着实不易，看看旁边的大佬，都被打磨成什么清冷出尘的模样了。 一路沿着海岸线走回去，牧承也家附近邻居不多，一到夜里安安静静。 但是今天不同，走到近处，便听见前面熙熙攘攘的，有很多小声讲话的声音。 牧承也的别墅亮着灯，照亮了附近数十平米的范围。而在灯光之内，居然蜷伏着许多交头接耳的影子。 尹深和李陵舟齐齐顿住了脚步。而胥阙看热闹不嫌事大，嘻嘻笑着说道：“哟，怎么比刚才还多了，这密密麻麻，赶集呢？” 赶集赶到别人家门口去了，还大半夜的。 尹深观摩了片刻，感到有些对不起莫名躺枪的牧承也，又问李陵舟：“都是你部下？” 李陵舟道：“不全是。胥阙，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先赶走？” 胥阙道：“天地良心，我路过的时候分明赶走了一波，可我走后又围上来了，这不是都说想看看老大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嘛。” 李陵舟脸色沉了沉，胥阙又忙道：“别生气啊，它们也就是好奇，其实都怂得很，你一过去，保准都吓跑了。” “面具带了没？”李陵舟问胥阙。 “带着带着，就知道你要。”胥阙说完，从他宽大的袍子里掏出一只面具来，李陵舟接过，却没有自己带，而是扣在了尹深脸上。 “啧……”胥阙见状龇牙咧嘴道：“小气。” 走近些许，尹深已经看清围在别墅外面的那一圈鬼怪了，果然长得…… 各有春秋，尹深甚至还看见了巷子里掉眼球的女鬼一行人，不愧是走在吃瓜前线的，这才从巷子里收摊，又转战到此处来了。 -- 第197页 胥阙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群牛鬼蛇神们齐齐回头，被李陵舟冰冷的眸光一扫，纷纷抱头作鸟兽散了。 但那位女鬼却反映迟钝了些，两颗眼球从眼眶里掉出来，她只接住了一颗，另一颗咕噜噜地朝李陵舟他们滚来。 临到近前了，胥阙伸出一脚拦住了那颗即将闯祸的眼球，朝女鬼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撒开腿跑到树后去了。 李陵舟揉了揉眉心，搭了尹深的肩膀，说道：“走吧。” 胥阙双手叠在脑后，忍不住嘴欠道：“老大魅力不减当年啊，还有小女鬼送礼物。” 李陵舟没理他，尹深却好奇地指了指李陵舟，问胥阙道：“他……很有名？” 难道是明星？ 那他的公司是……娱乐公司？自己该不会是无意间拿下了鬼怪们的国民男神吧？ 胥阙极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没人比他更有名了。” 果然。尹深看着李陵舟那张虽然冷冰冰却赏心悦目的脸，心想，自己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而胥阙又道：“不过这次招了这么多人来，却不是因为这个。老大一向很低调，平时极少来渡口，即便来了也不会被发现。 这次还多亏了你们，一上岸就先找了个大喇叭，这下可好，就差全渡口广播，李陵舟上岸了。” 尹深尽力忽略胥阙话里的歧义。而这大喇叭，难不成是阿龙？阿龙也追星？ 居然当场认出了李陵舟，难怪尹深那天见他对李陵舟总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你要找人，跟我说啊，找别人做什么？”胥阙嗔怒道：“最后还不是要我出手，哼，多此一举。” 尹深怔了下，当即抬头看向他，惊喜道：“这么说，卓亦签找着了？” “嗯哼，进去看看，就在里面。” 尹深急不可耐地朝别墅飞奔而去，因为签儿担忧了这么长时间，尹深想过要是看见他一定要先骂他一顿，怎么这么怂、怎么可以逃避现实。 如果有必要也可以跟盛延一起揍这小子一顿。但是如今即将见到人，尹深心里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其实只要他平安就好了。 “签儿！” 尹深一进门，便急切地喊道。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慢慢一屋子的“人”，齐齐地扭头看向他。 尹深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直到他看见沙发角落里因为被吵到睡觉而眉宇阴郁的牧承也，以及就在他旁边抱着满屋子唯一一个活人大腿瑟瑟发抖的卓亦签。 尹深嘴角抽了抽，怎么说卓亦签也是一米八几一壮汉，怂成只虾米像什么话。要是让别人都看见，肯定要奇怪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找这样一个人。 牧承也挑起眼皮朝玄关看了一眼，如释重负道：“终于回来了，人给你，我这满屋子的鬼也都交给你，尹深，我要上楼睡觉，天塌下来也别叫我，ok？” 尹深忙道：“多谢你了！” 刚才尹深进来时带着面具，卓亦签怕是把他也当成了鬼怪，一言不发，听见声音后才认出来这是自己发小。顿时涕泗横流，恨不得扑上去抱头痛哭。 但是随后出现的李陵舟又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并收回眼泪——不能在这个人面前露怯。 尹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抚，然后看了看屋子里站着或坐着的五六个家伙，谨慎地问道：“请问各位是……” “都是这几天追我的！”卓亦签含泪控诉道：“尹深啊，我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看见你，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本来我一条咸鱼，躺得好好的，忽然来了几个人要抓我，一个赛一个的吓人。 幸好我机灵，跳窗就逃了，可是也不知道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追杀我的人层出不穷啊，你看我……我这鞋，硬是磨薄了一层。” 尹深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不巧，那路神仙，大抵就是他。而屋子里的一听他们抓的人居然有靠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顿时借口天气太热溜了几个。 卓亦签控诉完了，又问尹深：“你怎么会在这儿？盛延呢？” “盛延不在，我跟大佬来找你。”尹深说完，卓亦签才像是刚看见李陵舟一般，十分敷衍地朝他点了下头。 尹深本来想说“多亏了他帮忙才找到你”，可想起刚才卓亦签的一番话，顿时又不敢说了，害怕这两位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卓亦签叹了口气，说道：“对不起啊，害得你因为我冒险……真的，尹深，对不起。” “哎，你可打住，别再说了，肉麻不肉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签儿了。” 卓亦签苦笑了下，说道：“我……想不到别的可说的了。尹深，你知道我刚来到这渡口的时候，慌得差点晕厥过去，我听说灯亮没找到路引会死，我很长时间都以为自己被传送到地狱来了，后来……久了才发现自己当初被骗了。” “那我问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回来？” 卓亦签道：“我不敢啊。这里虽然……也不全是人，但是居民都还很友好，没有性命之忧，而要是回到现实去。 不仅要经历一个加倍凶险的世界，以后还要继续每三个月把头悬在刀尖上一次，我……这么一想，就……” “就你想得多！”尹深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你父母？” -- 第198页 “哎，你别说了……”卓亦签眼圈都快红了。 “算了，回头再骂你，”尹深说道：“正好两天之后是通道打开的日子，我们一起回去。” “嗯，都听你的，”卓亦签又看向李陵舟，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也多谢你，照顾我兄弟。” “噗嗤……” 是胥阙，不知这话怎么戳到了他笑点，也可能是这人浑身都是笑点。 总之他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而他却对这样的注目十分淡然，说道：“咳咳，我先替老大，感谢各位，那现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大半夜的，也别都窝在别人家客厅了，你们说呢？” “我有话想说。”客厅里站着的一个人说道。 尹深刚才没注意到她，而此时乍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个极其美丽的姑娘，她肤若凝脂，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五官说不出地精致，一双矜贵的瑞风眼，眼尾微微上翘，双唇仿佛点上的朱砂，堪称明眸皓齿。 尹深从未见过比他更美的姑娘，多看了两眼。而卓亦签对她却没什么好感，可能是被追杀得太狠，凶超过了美，他摘下了尹深脸上的面具，说道：“带这玩意儿做什么？怪渗人的。” 胥阙则接了姑娘的话道：“行行行，有什么话都跟我说。咱们慢慢说，我知道这边有个小酒馆……” 没等他说完，姑娘似乎遭受了莫大的震动，她提了裙摆瞬间飘到尹深前面，那点降红的双唇微微颤抖着，眸光隐隐荡漾出水波。 尹深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心道这姑娘怎么如此不认生，刚想随手抓过卓亦签在面前挡一下，没想到那家伙先他一步闪到了边上去。 “这……这位姑娘，我……应当是不认得你？” 他话音极轻，但是那姑娘听完却极其委屈，两行热泪从眼中滑落，竟带着淡淡的粉色，她侧头说道：“可我认得你，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啊？”尹深一头雾水，他保证自己这二十几年来洁身自好。不管是人是鬼他都从未惹出过风流债，可这姑娘看上去就像是被未婚夫抛弃过一般，并且还把自己当做了那该死的渣男？ 尹深骤然感到一阵冷气，卓亦签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嘟囔一句谁开了空调。 尹深当即看了眼李陵舟，见他沉着一张脸，刀子似的目光扫向胥阙。 胥阙如梦初醒，他赶紧把那姑娘拉开，说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早说让你去配个眼镜你偏不去，咱们这也不能逮谁认谁啊是不是？你看你认到谁头上去了，他可是咱们老大……” 后面的话胥阙压低了声音，姑娘听完后错愕了片刻，脸上浮起两片红晕，还是不甘心地看向尹深，小声说道：“可是他真的……一模一样……” “嘘！舌头想不想要了？走走走，我的小祖宗你可别留在这儿了，还有那个谁……石午和柳施，抬抬屁股吧哥哥们，别人家沙发坐着舒服不成？” 胥阙这张嘴绝对物尽其用，他叽叽喳喳地终于把房子给清空了，逃命了整整两天的卓亦签困倦得不行，危机解除后便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最后只剩下尹深跟李陵舟，尹深坐到沙发上长长地吸了口气，全身放松了下来，刚才那姑娘令他不由得有些在意。 “她叫岚花雪，是第二世界里最早出现的一批鬼怪之一，”李陵舟拿了两瓶水递给尹深，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便介绍道：“似乎曾是位县主，漂亮又清高，但受过刺激，记忆也有损。” 李陵舟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她心里记挂着一个人，便总把不认识的男子认成那人。倒没有恶意，习惯就好。” 尹深点头，问道：“那人是谁？她说我跟他一模一样？” 李陵舟笑道：“是她那个时代的人，早就……没了。别想多了，她见谁都是这般说。” 尹深心里默默为她感到惋惜，可怜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 “面具呢？”李陵舟问道。 “哦，这儿。”尹深从口袋里掏出那面具，正要递给李陵舟，忽然停住了动作，他看着那只面具，金属的质感，雕刻着双面的古朴花纹。 他绝对见过这个面具。 是在哪来着？ 翻找回忆总是让人痛苦的一件事，李陵舟见他愁眉紧锁，便问道：“你怎么样？不舒服么？” 尹深盯着面具呆滞片刻，然后他缓缓地、微微抖动地将面具举起，轻轻覆盖在李陵舟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大雨淋了个透彻，鼻腔里满是深海特有的辛咸，兵刃敲击着他的耳膜，而尹深想起了他曾在何处遇见过李陵舟。 “你说……你会在海里沉睡，”尹深抬眼看向李陵舟，轻声说道：“那你有没有睡在棺材里的习惯？” 李陵舟闻言，眼神柔和些许，他似有若无地笑了笑，缓缓说道：“没错，是我。” 原来那才是两人的初见。 尹深从海底无数个棺椁中将他打捞出海面，掀开盖子的那一刻，他几乎呼吸停滞，还以为捞上来一位睡美人。 如今想来，竟也有几分宿命般的意味。 第92章 罪恶荒楼（1） 每一个通道开启的日子，总会吸引很多居民到海岸线围观，巷子口的那几个鬼怪雷打不动地戳在那里，不过幸好李陵舟那天夜里吓走众鬼后，试图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便受了许多。 -- 第199页 想要进入第二世界的冒险者，只需要在特殊的位置跳入海中，就会被投入某个世界。 卓亦签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是事到临头，还是抱着海岸线的栏杆不松手，内心激烈地天人交战。 尹深已经催促第三次了，他打算再等一小会儿，还不行就把卓亦签这家伙一脚踹下去。 海岸线一带的风光尹深已经看了许多天，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建筑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不知是否又是主观在作祟，身处其中，总有种归属感和幸福感。 想必这也是留住许多人类的原因吧。 “深哥！” 尹深听见有人叫他，转头看见匆匆跑来的阿龙，阿龙的眼神滴溜溜地绕了卓亦签几圈，随后愤恨又遗憾地说道：“哎，差一点就是我抓住他了……竞争对手太多。深哥，你们这就走了？” 尹深点头，指着李陵舟，道：“嗯，趁着他没引来更多围观，想早点走。” 阿龙有些不舍道：“好吧，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个给你。” 是一只鸽子的徽章，阿龙想别在尹深胸口的口袋上。然而刚一碰到口袋便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甩着手说道：“深哥你带了什么东西！烫死我了！” 尹深疑惑地把手放进去摸了摸，顿时了然，是盛延之前给他的护身符，看来这防鬼的功效是真的。 “咳咳，没什么，”尹深接过徽章，问道：“这个徽章……” 阿龙解释道：“如果你以后又来到了渡口——当然我是希望你永远不要有这种危险的——用这个可以传信给我，只需要把背后的别针拔下来，就是一只飞鸽。” 尹深惊奇道：“好高级，多谢。” “甭客气！下次来我一定请你吃饭！”阿龙笑着说道，这次他手头紧，便只得作罢，他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从渡口进去的世界都是绝对的凶险，你们……千万小心。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自顾自松了口气，道：“不过有老大保驾护航，想必也出不了事。一路顺风！” 牧承也催促道：“通道快关闭了。” “好，走了！” 他们昨天把石头再分配了一下，跟牧承也每人身上都带着一些，而李陵舟，据他自己所说，以他身份是可以选择世界的，到时候见尹深去了哪个，跟去便是了。 以前他便是这样准确无误找到尹深的。 卓亦签这边的天人交战终于告一段落，他眼睛一闭，带头扎进了海里。 尹深和牧承也紧随其后。跟离开世界时的感觉不同，尹深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有的海水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流动。而他则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鱼，不受控制地被卷入黑暗之处。 长达十余秒的窒息时间，当四周一瞬间明亮起来，呼吸也重新顺畅，尹深知道目的地到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里。 这片稻田有上百公顷，每隔一段距离便伫立着一只直挺挺的稻草人，四周一片鸟语花香，不远处房舍林立，仿佛一片世外桃源。 这里？是一个凶恶的世界？ 难道说，美丽的背后总是暗藏风险？ 尹深的脚是湿的，陷在肥沃的水田中。他费力地拔着脚，踩到阡陌小路上，喘了口气，然后看见周围陆续出现了队友。 ——他们都自渡口来，因此大多是独行，这样的世界最容易混入内鬼，于是所有人都很戒备。 但尹深不然，他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卓亦签离他最近，踉踉跄跄地跑来跟他汇合。 然后他们找到了半身都是泥的牧承也，以及不是恨符合常理但就是一尘不染的李陵舟。 “等等，”尹深蹙眉看向前方：“我不会是眼花了吧？” 翠绿的稻田里，胥阙热情地朝他们招手，身旁站着的还有一个姑娘。 是岚花雪。 尹深：……这个世界怕不是鬼比人多？这还怎么玩？ 那两人跑过来，岚花雪有些不好意思，她拿着一把小扇子挡着半张脸，假装目视远方看风景，李陵舟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哎呀，”胥阙解释道：“她，我怎么说都不行，非要来，我这不是怕她惹事么，就跟着一起了，我这是替你分忧呀大哥。” 他见李陵舟要说话，忙抢着话茬又道：“懂懂懂，我们一定低调不让人看出问题，不过嘛，小花雪，你这天仙样的一张脸，可有点引人注目啊？” 说着他沾了手泥朝岚花雪脸上一抹，岚花雪惊叫一声，纸扇尖尖上瞬间冒出一排小刀刃，两人当即就要打起来。 尹深笑了起来，说道：“好吧，你就当是带员工团建来了。” 这里虽然稻香阵阵景色宜人，但总归不是个春游的地方，李陵舟瞟了眼稻田身处若隐若现的黑雾，沉声说道：“出去再跟你们两个算账。” 岚花雪把扇子举得更高了，如果有可能，她或许会想要直接藏进扇子里，变成一幅水墨画。 而胥阙则十分不满道：“喂！老大，我是你这边的啊！你怎么能一杆子打死啊！” 他还要继续喋喋不休，被李陵舟一记眼刀劈过来，瞬间蔫儿了半截。 李陵舟的权威不是闹着玩的。尹深蹲在一旁用手撑着下巴看戏，以往都只有他怂唧唧的份儿，想来以后跟着大佬，有机会的话倒可以体会一下狐假虎威的快感？ -- 第200页 随后到来的牧承也一直不做声，但他认出了那两个，尤其是岚花雪，虽是个女鬼，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绝对让人过目不忘。 他俩刚才一唱一和，牧承也却对李陵舟更有兴趣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卓亦签趁着胥阙短暂安静的空档，说道：“我们穿的衣服很像？” 尹深先前没有注意，此时经过卓亦签提醒，才看出果真如此，不是很像，形制一模一样，有些制服风，只是有人新有人旧，旧一点的衣服上便呈现出黄色或褐色。 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了不同的味道。李陵舟仿佛一套精心裁剪的昂贵西装，胥阙像个玩世不恭的街头杂耍艺人，岚花雪…… 尹深说不出她像谁，她可以是从任意一部年代剧里走出来的绝美女主角。 ——只有卓亦签把这身队服穿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除他们之外的其他队友，三三两两分散着没有急于汇合，尹深这一堆人最多，便吸引了很多注意力。 “所以我们是一个小队？”尹深推测道：“那我们集体来到这片稻田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实验？考古？旅行？总不至于是单纯的插秧吧？” 这套衣服别说插秧了，弯腰都费劲。 胥阙道：“管他的，我看咱们落地点像是地图的边缘，我们朝哪走？” 广袤的翠绿稻田外，一边是若隐若现的、在薄雾里宛如海市蜃楼的建筑群。而另一边，就是刚才李陵舟所看见的黑雾弥漫之所。 “去村落，”李陵舟朝建筑群的方向带头走去：“有人的地方才有线索。” 胥阙马上说道：“好的长官！” 说完又横插在岚花雪前面，等李陵舟和尹深走开一些，才小声说道：“不许你打他的主意。” “我没有！”岚花雪辩解道，扇子后面洁白的皮肤略微红了一些。 “还狡辩？那你非要跟来做什么？” “我太久没有进来了来玩不行吗？你才是多管闲事。” “哟，我可记得大小姐您是最讨厌里面的血腥的，过一会儿见了血，你可别叫。” 岚花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绕过他去追大部队。对于胥阙这样的人，就是越搭理他他越来劲，过去的数百年间岚花雪已经领教过了。 但饶是没有人理，胥阙这个话痨还是喋喋不休了一路，尹深担忧地看了他好几次，首次见面他就掉骨头的场面着实令人难忘，以至于胥阙稍微一动尹深就为他的零部件忧心。 好在进入世界后他的身体反而稳定了不少，或许是世界对鬼怪的保护机制。 否则像他们这样bug比较大的，混进人堆里岂不是分分钟被发现。 所有人目的地相同，走着走着便渐渐汇到了一处，彼此间没太多交流。 但尹深却注意到了两个男人，他们俩乍一看有几分相似。但细观察又差别很大，唯一的共同点是都长了一身腱子肉，或许是从事健身行业的。 这两人表面上也很友好，见尹深看他们，便微微点头报以微笑。 一路走进建筑群，这里比从远处看时更大一些，已经铺设了公路，只是路比较窄，家家户户都沿着公路而居，大多是四五层高的小楼，绿化做的一般，跟刚才稻田比起来，空间不甚清新。 路上看不见人，即便阳光普照，仍旧显得阴恻恻的，像个鬼城。 楼房里隐约可见有人的身影，但是门和窗子上都结了蜘蛛网，似乎很久不曾开过了。 “你们看那里，”卓亦签指着公路尽头，说道：“是这镇子里最高的楼，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 尹深看了眼，下意识地不愿靠近，总觉得有一种邪恶的力量从那最高的位置四溢似的，令人极其不适。 李陵舟也蹙眉道：“如果不是必要，我希望别去那边。” 他们沿着公路有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只是这人匆匆忙忙的，卓亦签刚喊出一个“喂”，人就已经跑远了。 “跟着他。”李陵舟说道。 这原住民脚下生风，一口气跑进了一所新装修过的大院里，直冲最里间，拍着门就喊：“村长！村长！出大事了！快给我开门！” 他都快把门给敲烂了，才终于从里面踱出来一个人，这人头顶稀疏，却擦得油光水滑，生了一张微微发福的极有亲和力的脸，腰杆却挺得笔直。 “你敲门？”他随意地问道，抬眼看见了跟随在后的李陵舟一行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顿时换了张笑脸，热情道：“来啦？你们就是从城里调来的志愿者吧！我等了你们好久！快快，请进！一路上累了吧？” 他边说着便把众人让进屋，尹深进去后瞬间感受到一丝暖意，随后被满墙的“优秀镇长”的金边奖状晃瞎了眼。 “小王！你在门口发什么愣！客人们远道而来，快去倒茶！” 门口那人没动，却急得汗都流出来了。 “谢谢……镇长，不过……”尹深说道。 “哈哈哈，我就是个小村长罢了，这些年工业做得好，侥幸破格升级成镇了而已，着实不敢当。” “那什么，”胥阙指了指门口手足无措的人，说道：“镇长啊，他好像找你有急事，要不你先听听看？” “是么？哈哈，行，小王，你有什么事找我？” -- 第201页 小王这才开口道：“是啊！出大事了！有人家丢了具尸体！到处也找不到，这可怎么办呀！” 在座的众人纷纷眼前一亮——线索出现了。 第93章 罪恶荒楼（2） “胡闹！”那位镇长气得肚子上的游泳圈一颤一颤地，厉声说道：“尸体怎么会丢！” “真的丢了呀！那家的婆婆正哭呢。”报信的年轻人说道，他梳着一头前卫的爆炸头，此时看上去炸得更开了。 镇长侧目看看屋子里的“客人”，有些犹豫，尹深便说道：“镇长，要不然你就过去瞧瞧？正好我们也去瞧瞧，说不定能帮上忙，这镇子不大，我们人多，寻找起来会很容易。” 谁知镇长一听这话反而惊慌失措起来，再三说道：“没关系，你们才刚来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况且我们这一片啊，空气质量差，我看你们都有人开始咳嗽了，这样，你们继续喝茶，我去去就回。” 但他们当然不会任由重大线索从眼前溜走。于是刚才尹深留意过的那两个壮实的男人横气地朝前面一站，笑着说道：“镇长您别跟我们见外啊！这位兄弟，谁家丢了尸体，带路吧！” 那炸毛年轻人被两个健身教练一般的男人夹在中间。顿时大气都不敢喘，灰溜溜地看了镇长一眼，最后还是妥协，带着众人去出事的那一户人家。 路上，牧承也轻咳几声，同镇长聊了一会儿。但那镇长不知是身体不行还是心理素质太差，讲话总有一种不自然感。 “镇长，那里是什么地方啊？”牧承也终于问到了正题上，他指了指最高的那栋黑黢黢的小楼，随口问道。 而恰在此时，镇长却无缘无故地绊了一跤，幸好尹深在他身边，扶了一把，镇长擦擦汗，说道：“没什么，一座荒废的医院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你们在哪里玩都行，就是千万不要进去那里，容易招来不好的事。即便你们是志愿者，也只帮助镇上的普通人就好了。” 敏锐地听出他话里有话，尹深问道：“这么说来那栋小楼里也有人？不是废弃的吗？” “是，也不是……总之别问了，那是个不祥之地。” 而随后任凭牧承也再怎么盘问，镇长也一句都不再说了。 带路的年轻人七拐八拐，走进深处，原来这个小镇就只是表面工作做得好，主路沿线的楼房修得有板有眼，而藏在后排的、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则还保留着原始村落的布局和习惯，顶多有个二层小楼，就算是顶不错的人家了。 小巷走到头，一户人家门庭若市，带路的人朝那儿一指，说道：“李婆婆家。” 镇长站到门口却没进，眼角一直吊着，像是急切想要离开这里。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了这家人一些情况。 原来他们家当家的前夜过世了，这位男主人平日里人缘极好，这几天吊唁的人也多，就推迟了两天下葬，结果日子眼看着到了，昨天夜里尸体却凭空消失了，这下子可炸开了锅，吊唁的人也纷纷止住哭，转头全镇去找这位老朋友的尸骨。 刚才他们来时遇见的一波骂骂咧咧的人，想必便是福尔摩斯们之一。 镇长对这家人表示了强烈的同情，就在他清清嗓子准备讲一套官话然后收工的同时，另一个男人推开众人跑过来，差点撞进李婆婆怀里。 这人缓了口气，说道：“找……找到了……但……但是……” “但是什么？”镇长问道。 “哎，作孽啊！李婆婆，你还是就当你男人失踪好了！” “这叫什么话！”镇长怒斥道：“还不快点说，在哪呢？让谁偷走的？” 那人朝地上呸了几下，然后说道：“楼里的人干的！我们在铁门上发现了老爷子贴身的入殓香包，现在还在那门上挂着呢，现在什么都晚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被……” 在场的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大家脸上的表情有惊恐有鄙夷，不禁更加令人怀疑，这座隐约冒黑气的小楼，究竟藏有什么猫腻？ “不……不会吧？你说那里吗？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很安静啊。” “我看里面的东西忍不住了吧，我就说一开始就不应该留这么一点善心，这不给自己留成隐患了？” “关键是那尸体还能不能找回来怎么也要入土为安吧、” “找回来？别做梦了！现在怕是只剩骨头了吧？可怜了老李头啊，当了一辈子好人，居然连个善终都不得。” 那人面露惨色，李婆婆听到此处，猛地一抽气，当即身体僵直，倒在地上不能动了。 “快救人！” 镇长也被这变故打的措手不及，众人匆匆围上来帮忙，抬人的抬人，找车的找车，这座看上去荒凉安静的镇子上总算是有了难得的人气。 所幸李婆婆身体一贯硬朗，此时也只是一时晕厥，镇长安置好了人，喘了口气，又想起这些外地来的客人们。 他略作掩饰地清点了一番人数，然后笑着说道：“见笑了，我们镇子……不常出这种怪事的，真的。这边暂时没什么了，你看，我就说你们不用跟过来的。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一个可以安置的地方，你们休息休息。” 有队友故意落在后面，想要跟李婆婆家的人再套些话。但是那些人一见外地人靠过来，便纷纷闭紧嘴巴不讲话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默契。 -- 第202页 而镇长更是如此，牧承也想着剧情有所推动，说不定能如法从镇上身上刨出更多线索来，谁知不管问什么，镇长都只是笑，然后打着官腔兵不血刃地把话推回去。 直到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大院，镇长将众人安排在东侧一排独栋的小楼里。 小楼有五六层，楼下全都是食堂和办公区，只有顶层有两个庞大的房间，是大通铺，男女分开各住一间，条件十分草率。 但是卓亦签见状却开心极了——对他来说第二世界里最难熬的就是晚上，现在晚上所有人都在一起，简直超级有安全感。 “楼下有食堂，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可以下来吃饭了，我一会找小张过来照应你们，不过我先在要处理一点事情。” “您忙您的。”尹深说道。 “那失陪了。”镇长熟练地微笑着说道。 而他从楼里走出后，却凝视着远方的荒楼，嫌恶地皱起眉头。 宿舍里环境简陋，虽是楼房，却保留着传统的类似土炕的设计。土炕上铺着硬邦邦的被褥，摸起来甚至还有点潮湿，稍微一抖，就散发出一股子怪味。 平日里见到床就走不动路的卓亦签此时都不情不愿地选择了沙发，谁知刚一坐下去，看着无比结实的皮质沙发居然直接陷了下去，卓亦签一屁股坐了个坑，捂着腰哼哼唧唧。 “哟，这可幸亏沙发底下没藏暗器。” 胥阙调侃道，引得岚花雪拿扇子打他——尹深合理怀疑，这两人梁子是结下了，只要胥阙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引来一顿揍。 “没事吧？” 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有个不认识的人伸手去拉卓亦签，正是在路上跟他们搭话的那两个健硕的肌肉男之一。 “谢了，”卓亦签抓着他站起来，沙发已经惨不忍睹，卓亦签说道：“这家具质量也太差了吧？不知道的以为我多沉呢。” 而这时，已经把周围查看了一遍的牧承也走进来，说道：“不仅是家具，这一整座楼，都是豆腐渣工程。你们可以敲敲墙壁，是中空的，根本找不到承重墙，稍微刮个大风就要被吹散架。” 于是大家果然好奇地四处敲敲打打，这房子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还没怎么样呢，先弄坏了一堆东西。 不仅如此，房子隔音效果也奇差，他们关着门尚且能听见女生房间里传来的讲话声。 事到如今，也挑拣不得。只是不知道是只有这间房子如此，还是这座小镇皆采用这种工程。更何况这还是镇长的办公大院，简直离谱。 不大会儿，镇长安排的那位工作人员便来带他们去食堂吃晚饭，闲聊中众人弄清楚了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的人设，他们是从大城市过来的志愿者。 因为小镇发展的太快，医疗卫生各个方面都不太能跟得上。于是他们也相当于是一个考察团，发现问题后回去汇报，也好有目的的开展援助。 只是这里从上到下好像都误会了他们的职责，“汇报”在镇长等人的眼里，直接等同于打小报告。因为态度都格外礼貌客气，力求拿出小镇最好的一面给他们看。 晚餐也是高规格的，虽然只在食堂里，却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尹深本来觉得这里卫生条件堪忧，能少进肚子的最好还是克制一点。但是在绝对的美食面前，还是翻出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老话。 填饱肚子再说。 用餐后，他们再一次看见了镇长，镇长脸色不太好。但见了他们还是笑得很专业，有人问起刚才那句尸体的事情，镇长表示已经处理好了，找回来交给家人，已经下葬了。 线索看上去就此中断，但是冥冥之中又把矛头指向了远处的荒楼，镇长像是精通读心术一般，再一次告诫他们小镇哪里都可以看，但是千万不要靠近荒楼。 趁着天还未黑透，众人决议分散开来了解一下小镇的情况。因为大家彼此间大多不认识，为了提防内鬼趁机搞事情，最好三个人一组。 恰好从尹深身后飘过的岚花雪说道：“三个人？那我跟你们一组吧！” 说完她扯了扯尹深和李陵舟的衣角，当然了，对于后者她其实只是碰了一小下，也有可能就只碰到了空气。 卓亦签见状有些惊奇。 怎么回事？两人结组的时候某人跟他抢尹深，三个人结组了又冒出来一个跟他抢尹深？他家尹深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卓亦签第一次为自己贪生怕死逗留在渡口而感到后悔，他一定错过了一些事情，以至于让某个后来者占据了有利位置。 但是没关系，他一定要努力找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从这一次开始。 卓亦签清了清嗓子，对胥阙说道：“你不管管她？” “啊？”胥阙一愣，立马明白这人怕是误会了他跟岚花雪的关系，却只笑嘻嘻的也不解释，说道：“我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要考虑的？” “我跟她一组了，她还不得揍死我啊？我可脆弱了我跟你讲。” 卓亦签：…… 没看出来。 而在他们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其他人已经迅速结好了组，分好了各自负责的区域，牧承也被那两个长相相似的健身教练拉去凑人头，算下来，最后剩下尹深他们五个人。 “好嘛，现在没必要吵了吧？”胥阙偃旗息鼓道。 -- 第203页 卓亦签也连连点头：“很容易分了，反正就……需要独立空间的两个人一组呗？” 尹深一直在走神想别的事情，只隐约听见卓亦签他们三个在吵什么。 于是一听到卓亦签最后这句话，也举手表示了个赞成，然后转头带李陵舟离开了。 让聒噪的人在一起好了，他跟大佬极度需要独立空间。 “噗……”胥阙看着目瞪口呆的卓亦签，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好啦！别耽误时间了！天就快黑了，我们也出发，快去快回。” 尹深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他对李陵舟说：“等一下。” 卓亦签顿时陷入感动，他以为这位老朋友总算想起了自己，谁知尹深拦住了还未走远的牧承也那一组，他们分到的区域包含荒楼。 “虽然线索的指向性很强，但是，”尹深顿了顿，说道：“小心一些，至少今晚先不要去。从远处看一眼就好。” 尹深的直觉作祟，一想到那荒楼，总是不受控制地心生颤栗。 尹深和李陵舟沿着小镇的主路向南走，他们发现，越是光鲜亮丽的房子里，越是没什么人住，反而是藏在后面的小矮房里有些人气。 不过这里的人天黑很少出来走动，街上人少，有的巷子口会聚集着一些老人，发呆或者聊天。 李陵舟忽然问道：“你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句话把尹深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一个很丰富的世界。我那座城市，在内陆，没有海，此时正是春季，花开遍地，人很多，很拥挤，各人有各人的路，有人为了生存忙碌奔走，家和公司两点一线，也有人追求浪漫理想的生活，弹琴唱歌游山玩水，可以一下午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晒太阳。” “那你呢？你是那一种？” “我？” 尹深回顾他的一生，跟许多普通人比起来，他的成长经历并不主流。 但是小时候受过的伤并没有使他成为一个拥有过人之处的成功者。直到现在只是个运气不大好的普通人罢了。 “以前是条咸鱼。我曾经认为被第二世界选中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我的生活节奏因此全被打乱，人生目标也从生存降级为活着，但是现在看来，这并非是降级。这一年多来，我其实得到了很多，所有未知的改变，都是良性的，我感到很庆幸。” “其他别卷入第二世界的人，也会像你这样想吗？” “不一定吧，人各有志。” 尹深说道，他是曾听说过很多人因为撑不下去了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看着我做什么？”尹深被他盯的有点不自在。 “很久很久以前，我养过一棵植物，叫镜中花，养了几百年，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后来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差点送命，事情解决后我把这棵叶子移种到一片盐碱地上——没办法，那个地方全都是盐碱地——我以为它活不成了，然而几天后，它却开了花，”李陵舟安静地说道：“和你很像啊。” 尹深笑道：“那下次见面，我把我生活的那片盐碱地……画给你看。” “好，我很期待。” 李陵舟说完，凉凉的指节勾上尹深的手，小指滑过他的掌心。 “就一会儿。”李陵舟说道。 尹深没说话，反手拉住了他。 尹深以前不知道李陵舟身份的时候，曾很羡慕他万年不变的体温，尹深怕热，要是自己也是个冰块，岂不是美哉。 要是李陵舟能跟他会现实世界就好了，接下来的炎热夏天或许能省下一笔空调和冷饮钱。 但李陵舟又好似跟其他鬼怪也不同，比如阿龙，阿龙的手并不凉，尹深最后推测，或许是李陵舟在海底沉睡了太久才变凉的，那些海底的动物不都是冷血么。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天色渐渐暗了，返程的路上听见一阵小孩哭声，正好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从屋子出来，随后还传来她大女儿气急败坏的声音：“弟弟讨厌死了！妈妈！我们把弟弟送给白魂算了！” 尹深敏锐地停了下来，跟李陵舟隐匿在夜色里。 那位母亲抱着孩子哄了几句，丝毫不见效，这孩子双眼一闭哭个不停，大有天塌下来也止不住的架势。 母亲耐心耗尽，于是收起慈爱，换了个语气说道：“嘘！嘘！听到你姐姐说什么没有？你要是再哭，妈妈真的要把你扔进稻田里，让白魂把你带走！” 小孩被唬住，瞪着双水淋淋的眼睛满是惊恐，吓得打起了哭嗝。 尹深和李陵舟对视一眼，果然全世界吓唬小孩都是相同的套路，只是不知道他们这里的白魂又指代了什么。 而小孩显然在短暂的惊恐之后也隐约能感知到母亲是在吓唬自己，便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又哼哼唧唧地大哭起来，边哭便喊道：“妈妈骗人！妈妈骗人！” “谁骗人了？”那位母亲疲惫地揉揉眼睛，忽然戏精上身，指着远方稻田说道：“你看！就在那里！扭来扭去的白色稻草人，你要是再哭，妈妈就直接把你给它啦！” 尹深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他能体会一个母亲辛劳一天，到了晚上孩子还一个劲哭个没完的绝望。但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用这种方式制止孩子哭泣。 大人总是认为，三四岁的小孩没有记性，说什么见什么长大也就忘了。 -- 第204页 但其实不然，那些负面的情绪和场景，那些恐惧，全都会停留在小孩子的潜意识之中，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是不是地出来作祟。 他在福利院里看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孩，到来之前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有的眼神呆滞，有的连哭跟笑都不会，这些孩子即便被在新环境下长大了，性格也大多敏感极端。 幸而尹深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但从小被福利院的阿姨们照料得很好。除了那片无法触碰的旷野外，再没有其他的阴影了。 “走吧，我们回去。” 尹深轻叹着说道，不知是不是该为这里的一切并非真实而感到庆幸。 然而李陵舟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漆黑一片的稻田。 “怎么了？”尹深狐疑地问道。 李陵舟的神色有些凝重，尹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地，宛如天地交接尽头的某个位置上，一个巨大的白色人形物体，纤长的四肢如同风筝一般，在空气沉闷的、漆黑如墨的稻田里扭来扭去。 尹深眨了眨眼睛，就好像附着在视网膜上的一块斑点一般，刚刚还清晰的形象，忽然一下子又消失了。 第94章 罪恶荒楼（3） 尹深两人回去的最晚，到达镇长的小院时，差点被打瞌睡的门卫关在外面。 胥阙还是改不了热衷于蹲树上的习惯，像只警醒的夜猫子，看见他俩后轻佻了吹了声口哨。 尹深其实对胥阙的事业充满了担忧，这个家伙每天在自己老板面前没个正形，还总是试图调戏老板，这成百上千年他没有被炒鱿鱼已经是李陵舟大发善心。 “就等你俩了！”胥阙说道：“再不回来我也要上去睡觉了。讲道理，你们谈恋爱浓情蜜意不怕黑不怕冷不怕蚊子，我可不行。” 他边说便挠了挠脖子上被蚊子咬出来的几个包，又有些困扰地说道：“这蚊子怎么回事，怎么专盯脖子？让人看见我岂不是清白不保？诶，对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被蚊子咬啊？” 胥阙从树上跳下来，凑上去作势要扯尹深的领口。 尹深值装作没听懂，清清嗓子问他：“我们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听不听？” 胥阙明显被检查蚊子包更感兴趣，便随口说道：“随意啦，我就是来玩的。” 说完才意识到有些不妥，然后他在李陵舟审视的眼神中又找补道：“噢，我的意思是，有线索大家一起听啊！走走先上去，我去把女孩们也叫过来！” 其实也没那么费事，房子隔音很差，他们上楼的时候就已经把人给引出来了。 尹深刚才就有点好奇，趁着上楼问李陵舟道：“你们鬼怪，在第二世界里没有生命危险？” 李陵舟看了眼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胥阙，说道：“不是，我们的危险，跟你们是相同的，如果被杀，也就会彻底消失。” 尹深惊到：“那胥阙和岚花雪岂不是……这一趟有什么必要……” “嗯，不过他们都是老人，有保命的手段，不必太担心。”李陵舟道。 人齐后，大家把各自探索的区域讲述了一遍。 大家并没有遇到特殊的情况，尹深把他们偶然看见的稻田里的东西一讲，众人猜测纷纷，更多的是怀疑他们俩把普通的稻草人看成了那个什么白魂。 而这一趟回来，牧承也却跟那两个健身教练闹得不太愉快，尹深察觉，便单独问牧承也是怎么回事。 牧承也道：“我们去了荒楼，他俩不听人劝，非要进去看看，我就弄出来点动静引来了人，没去成，这不，就生气了，估计这会在怀疑我是不是内鬼呢。” 牧承也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但是……那根本不是荒楼，里面有人居住的，而且人还不少，隔着玻璃，影影幢幢的。不怪他俩想进去看。尹深，我现在也怀疑，线索是不是真的要去荒楼里找。” 尹深思考片刻，说道：“就算要去，也白天再去。” “只怕白天也不容易。”牧承也说道。 深夜。 众人和衣卧在土炕上，像烙了一排烧饼，每个人都不太能睡得着，前半夜都在翻来覆去，他们这些现代人，都独居惯了的，此时住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房子里，还跟这么多人一起，都很不自在。 李陵舟在最边上，躺得极稳，是那种去演尸体要拿双倍工钱的稳。 当尹深半小时里第六次翻身的时候，李陵舟终于伸手把人搂过来。一时间，李陵舟的气息盖过了被褥难闻的潮湿味道，充满了安心的意味，将尹深重重包裹。 他旁边的胥阙识趣地翻了个身，后背上无比直白地写了两个大字，避嫌。 “再不乖乖睡觉……”李陵舟声音极低、极轻地说道：“我也把你扔到稻田里去，送给……” 这不是吓唬小孩的招数么？尹深忍不住轻笑一声，但还是及时抬手捂住李陵舟的嘴巴。 李陵舟侧头躲开，说道：“我不说，我记得的，半夜说鬼容易招鬼，是不是？” “嘘。” 李陵舟用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色胡茬蹭着尹深的额头，一只手沿着胳膊滑到了腰上，被尹深一把抓住。 “干什么呢！这么多人……” 李陵舟在他耳边呼气：“多才刺激。” 看似熟睡中的胥阙悄咪咪地朝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挤得卓亦签不耐烦地呢喃咒骂了句。 -- 第205页 “啪——”尹深拍了李陵舟的手。 换来暂时的老实。过了片刻，李陵舟又咬上尹深的脖子，双唇包裹着喉结旁边的一小点细嫩皮肉缓缓地磨着，尹深被他磨得全身颤抖，差点泄出声来。 其实算起来，他跟李陵舟相处的时间，着实少得可怜，以前没有注意过。 但确定了关系之后，这一问题才凸显出来，而且为数不多的在一起的时间里，还全都伴随着危险……以及其他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大瓦数鬼怪或队友。 纵使李陵舟沉稳内敛，尹深也多少能感受到他的几分迫切，只是身份使然，两人注定没有办法如普通人那般，在轻松安全的、不受打扰的环境里，做些普通情侣能做的事。 而迷梦城堡中的那个世界，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如果能把李陵舟带回现实去就好了。尹深被抵着软肋，不受控制地想着。 “这里蚊子多。” 李陵舟终于放过了他的脖子，粗粝的指节从红肿的位置抹过，带来又一轮异样的感觉。 尹深：…… 他懂得胥阙不曾被炒鱿鱼其中的道理了。也不好说是谁启发了谁，谁暗示了谁。只能说李陵舟这个人，着实懂得举一反三。 摊煎饼的声响渐渐在后半夜消失了，月亮恰好穿过一片云，露出洁白的光晕，床铺中央一个男人默不作声地坐起来，推了推身边那人，然后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李陵舟对此有所察觉，他睁眼看了看，但是没有理会。 有些人一门心思作死，可以阻止一次两次，但绝没有三次四次。 两个男人顺利地离开了镇长的大院。 这里气温其实并不低，但其中一人还是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他顺着肩膀往下摸了摸，望着前方黑得像是能一路走进地狱的长街，打起了退堂鼓：“谢争，要不我们还是回吧，我觉得也没有必要非得半夜去，万一真有什么危险，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那个叫谢争的男人瞪视他说道：“不想现在去？那你什么时候去？白天吗？你别忘了，晚上那些被引来的保安是怎么说的，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要把我们赶出小镇的。” 他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你还幻想接应，凌峰，你看好的那几个人，都怂得不行，还指望他们？别说废话了，就算是龙潭虎穴，老子今晚也要去闯一闯，你爱去不去，回头别跟我问线索。” 说完他雷厉风行地走了。凌峰钉在原地，左右摇摆了一阵，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荒楼在深夜的掩映之下更加阴森恐怖，像是割破夜幕后，活脱脱露出来一个吃人的大口子。 那两人翻过荒楼四周的铁栏杆，刚一落地，便听见从楼里吹来的风，带着凄厉厉的呜咽。 “争……争哥……”凌峰双腿已经开始抖了，他有点后悔走这一趟。 谢争咬牙说道：“怕什么，没听过刮风吗？” 说完他带头朝荒楼走去，走到近处，才看到大门上方悬空着“康复医院”四个独立的字，正摇摇欲坠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但是再细听，这咯吱咯吱的声音，又好像是从楼里面传出来的。 “争哥，我……我想了一下，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在门口给你放风，你看怎么样？” 谢争这一路走过来，锐气都被磨掉了六七分，此时一听，当即怒道：“用不着你放风！赶紧的，一起进。” 凌峰争执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走。 大楼的门虽然关着，却没有锁，两人因为紧张脚底打着滑，但总归是顺利地走了进去。 荒楼年久失修，顶棚上照明灯还是那种老式的长棍，灯光时明时暗，被飞蛾一撞就摇晃起来。 这层飞蛾很多，噼里啪啦地朝灯上撞，一只飞蛾许是撞晕了，啪叽一下掉在凌峰眼前，吓得他一个弹跳紧贴走廊，脊背瞬间就湿了。 谢争嘲笑道：“看你那熊样，没出息的。” 但是他又看了眼刚落在地上的飞蛾，心里有几分奇怪。按理说撞灯管的蛾子这么多，晕了或死了掉在地上的也应很多才是，他小时候夏天的晚上在烧烤店外面玩，路灯底下总有一片死蛾子。 他正为此疑惑不解，那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又出现了。这一次，哭声仿佛就在他们四周，谢争抬头去看凌峰，视线却猛地顿住，随即他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争……争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凌峰发觉谢争异样的眼神正盯着自己身后，他当即感到背后一凉，全身的感官都僵化了，他木然地立着，看着谢争缓缓地朝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然后用口型说道：“你慢慢走过来。” 但是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是没有理智的，凌峰在理解了谢争这一系列举动的含义之后，几乎是本能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头颅。 然后他赫然看见，在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是一张模糊而鲜艳的红唇。 凌峰感到一阵剧烈眩晕，他有点想不清楚，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怎么从房间里把头伸到这里来的，还恰好就在自己旁边，稍微一张口，就能咬断他脖子的距离。 而紧接着，他就看到有几道同色系的红痕缓缓地从她唇上流淌下来。 ——女人不是涂了口红，而是满嘴都是鲜血。 -- 第206页 “啊——” 一声接一声惨叫从荒楼里传了出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但是住在附近的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直到惨叫声渐渐远去，也没有一户人家亮灯。 第95章 罪恶荒楼（4） 尹深醒来时先看到了一张侧脸，他把头埋进李陵舟的衣领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感觉到对方动了一下，便轻声道了句“早。” “早。” 随后，头顶上传来一阵十分刻意的干咳，尹深听着这个欠欠儿的声线，就知道绝对是胥阙。他磨蹭了一会儿才翻身爬起来，然后便看到四周围了许多人。 倒也不是故意围着他们，而是这屋子一共就这么小，女孩子们醒的早，就提前过来，商议下一步行动，谁知围观了一场早间温情时光。 围观的女孩们有意无意地瞟他，脸上露出迷之微笑。岚花雪也在其中，只是看尹深的眼神有些怨念。 尹深：？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对这个姑娘始乱终弃来着。 尹深对这些目光权当做没看见，坦坦荡荡地拍醒了土炕上的最后一个人，卓亦签。 这时，像是掐算好了时间一般，昨天那位负责人又敲敲门准备带他们去楼下吃早餐。门开后看到他们所有人都在房间里还有些诧异。 餐厅里，十几个人围了一张桌，早餐依旧丰盛，令人食指大动。白粥煮得香甜浓郁，呼噜呼噜喝上一大碗，胜过山珍海味。 但是尹深吃着吃着，却听见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他能理解早上肚子饿吃东西粗鲁些，但是一个现代人总不该像是十几天没吃过饭的模样。 渐渐地，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疑惑地注视着谢争和凌峰。 而他们对众人的目光浑然不觉，全部心思都投入在吃饭这件事上，像有人跟他们抢似的，风卷残云地搜刮着桌上的食物。 “喂……”挨着他们而坐的一个姑娘好意提醒，然而她的手刚碰到谢争，就被他使劲一怼，差点摔下椅子。 女孩瞪视他们一眼，随即嫌弃地挪开了。 但事情渐渐不对劲起来，这两个人的吃相逐渐变得奇怪，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吃相了，他们入口的东西没有咀嚼而直接吞咽，汁水顺着嘴角留下来也浑然不觉，眼睛越来越红，肚子越来越大。 尹深忍着作呕的冲动，试图去抢夺他们手里的食物，并大声喊来餐厅的服务人员要求将全部食物撤掉。但是餐厅的人刚一走近，见状惊呼一声，见了鬼一般地跑掉了。 “他力气变得特别大，尹深，别管他了，小心伤到你。” 刚才那位女孩出言提醒道。 李陵舟一把拉住尹深，摇了摇头，说道：“已经迟了。” 之见他们两人吃光了桌子上所有能入口的食物，仍旧没有停止，谢争夺过一只碗恶狠狠地咬下去，像吃饼干那样咀嚼着瓷片，他的口腔里瞬间血肉模糊，尖利的瓷器割破了他的脸颊。 而他却一脸享受地吞咽下去，任凭喉咙从内部被割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而凌峰则蹲在地上，抱着桌子腿疯狂啃食。 尹深错愕地看了几眼，被李陵舟拉着远离了这场血淋淋的盛宴。 “究竟是什么时候……” 尹深想不通，如果是昨天分头行动出了问题，那么……他看向牧承也，眼里有几分担忧。 而李陵舟却道：“他们去荒楼了。” “什么时候？”尹深道。 “凌晨。” 其他人闻言，纷纷蹙起眉头，神色忧愁。 牧承也说道：“看来要尽量多打听一些荒楼的线索。” 然而还没等他们付诸行动，逃掉的餐厅工作人员带着保安重新返回，镇长也匆忙赶来，他看到着两个已经把桌子啃得面目全非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催促着保安上去抓人，却遭到激烈的反抗。 足足上去了十几个人，人墙围得密不透风，这才把谢争两人钳制住。 但尹深仔细一看，也并非是保安的功劳，谢争和凌峰终归还是一句肉身，折腾了这许久，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而没有了声息。 镇长喘着气，脸上的肉都在忍不住震颤，他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在场的其他人，眼神却变了。 “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镇长阴恻恻地说道，脸依旧是那张脸。 但是声音和神情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尹深还是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如此大的落差，感觉像是近距离观赏了一出变脸绝活。 更多的安保人员涌入餐厅，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尹深见状不妙，连忙解释道：“我们没有去！镇长您听我们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们这两个伙伴就是最好的证据！”镇长蛇一般狡猾的眼神从每个人身上滚了一遍。 卓亦签暗戳戳地退了半步，在尹深耳边说道：“我记得你昨天分析来着，我们是潜在的打小报告的人，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害我们……” “是……”尹深苦笑道：“但是前提是我们没有看到任何可以打小报告的事件。” “艹，那我们现在集体表演一个失忆还来得及吗？” 显然镇长没有给他们发挥演技的机会，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朝安保队长使了个眼神。然后他身后的人便一拥而上将尹深等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 第207页 镇长又继续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好奇，那不如就让你们看个够！看到——死！” 尹深余光中寒光一闪，是岚花雪的那把随身携带的小扇子，胥阙也难得正经起来，侧头问李陵舟：“打架吗？” 荒楼四周的铁栏杆几乎已经焊死了，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把门打开，随后尹深等人先后被扔了进去，保安们找来新的栏杆，重新焊死，还落了一把重得能砸死人的锁。 “简直是个监狱。”有人说道。 刚才在食堂里，他们本来突破了保安的包围。然而跑出院子才发现外面的居民看他们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没有丝毫友善，反而充满了怨恨和恐惧。 尹深意识到他们如果打定主意要厮杀到底，只怕全镇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那这游戏还怎么玩？ 于是赶忙制止众人，采取迂回策略，没想到却被投递进了荒楼。 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复杂，早上刚眼睁睁地看到那两个进入荒楼的人下场，转眼就轮到了自己。 “啊——” 一个女孩忽然大声惊叫起来，她指着荒楼抬头说道：“有……有个怪物！” “哪儿？” 晨光十分刺眼，众人仰头微微眯着眼看这栋十层的大楼，大楼早已经破败不堪，连墙皮都已经生了霉。但是里面却住着很多人，从窗口里隐约能看见有人走动。 楼上的人却并没有被他们的动静惊扰，连一个人探头来看的都没有。 “这么好的天气，窗子却全都关的紧紧的。”牧承也说道。 但是没有人看到刚才女孩所说的怪物，女孩冷静了一下，也说道：“可能……可能是我太紧张，看错了，我看到的那个东西非常、非常庞大，像个肉团子……呃，我猜是我把窗帘影子看错了。” 尹深凝神又看了一会儿，这栋楼，就没有窗帘这种东西。 “喂！你要去哪？”刚才那女孩惊魂未定地对李陵舟说道。 李陵舟已经沿着狭窄的走道，一脚踏上荒楼的台阶，闻言转身说道：“我们不进去，他们是不会走的。” 尹深沿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守在门外的那一群安保人员。而众多安保人员的身后，缝隙里，是擅长变的镇长。 他随即也跟上李陵舟。既然线索指向了这里，危险指向了这里，那么便只能进去看一看，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进去不是会……”女孩想到刚才的惨状，顿时紧张到反胃。 尹深分析道：“死亡条件不过只是‘进入荒楼’这么简单的，不过大家随意，不想进的，也可以在外面跟他们对峙。” 领头羊的作用总是在面临抉择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有了李陵舟带路，其他人的选择也明朗了起来。 女孩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进去之前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刚才看到怪物的窗口大约是五层。 而此时此刻，就在这扇窗口的隔壁，她再一次看见了那个肉团子一般的影子，下一秒，她看到肉团子中间伸出了一只手，啪地一下按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湿溚溚的手印。 女孩抖作一团，跟在队伍最后，虽然进了荒楼，却只蜷缩在门口，等着外面的安保人员散去后，便闪身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座令她窒息的荒楼。 李陵舟和尹深并排走着，很快适应了走廊里昏暗的光线，一位护士推车路过他们。 可这不是作废弃医院吗？为什么还会有护士？ 护士的脸庞冷冰冰，不带感情地打量了他们一番，说道：“新来的护工吗？自己适应一下，找个地方住，你看见了，我们忙着护理病人，暂时没时间理你们，不要添乱。” “不好意思，”尹深追问道：“这里每一层都住着病人？得的都是什么病？” “什么病？”护士笑得诡异：“你长了眼睛，难道不会自己看吗？” 被呛了一嘴，尹深哭笑不得，明明昨天还是各种热脸各种款待，短短一夜的时间，简直天翻地覆。 他无奈地看向李陵舟，道：“那我们……” 李陵舟随意推开一扇病房的房门，说道：“她让我们自己看。” 病房里是个虚弱的女人，全身瘦骨嶙峋，连转头都费力，而她的嘴巴上贴着一张医用封条。 一脸推开三扇门，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贴着封条，卓亦签吐槽道：“不说是医院的话，我就要当做是绑架现场了。” 说完随手推开第四扇门，然而这间病房里的女人看上去十分健康。而她蹲在地上，手里拎着一只之哇乱叫的老鼠，正垂涎欲滴地打算将其放进嘴里。 没想到门一开，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女人十分尴尬，眨了眨眼，慌乱下把老鼠随意一丢，自己则跑到床上去躺尸。 捡了一条小命的老鼠惊恐地四处逃窜着，钻进走廊里没了踪影，也不知道能不能从这座楼里逃掉。 牧承也这时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异食癖。” 异食癖是一种罕见的疾病，患者会在某一个时间段里对某样东西抱着无法克制的欲望，这类东西可能是土壤、木屑、垃圾、动物，甚至是……人。 尹深脸色一变，道：“所以那具丢失的尸体……” 牧承也看着他，艰难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谢争和凌峰的死状，也能对得上，看来死亡条件一定和这些病人有关。” -- 第208页 经历过瘟疫世界的卓亦签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说道：“大爷的，这病是不是会传染？” 尹深没说话，但他认为不太可能是这么简单的传染。更何况，异食癖本就是一种心理疾病，何谈传染。 “快来！这儿有扇门！”有人在走廊尽头喊道。 门轻易就被打开了，后面是个直通二层的阶梯，第一层荒诞恐怖的景象已经令众人吃不消，于是汇聚在阶梯前都有些犹疑不决。 而就在这时又迎面走下来一位护士，她见此处聚集了如此多的一些人，便不耐烦地说道：“都让开，保持通风，不要碍事！” 这位护士讲话的时候脸庞十分僵硬，甚至让人怀疑她发出声音的位置是否来自声带。她一直到把大家驱散之后，才满意地继续巡视。 “上不上？”胥阙看着楼上问道。 “走。”尹深果断地说道。 来都来了，总要看看清楚。 第96章 罪恶荒楼（5） 二楼整体采光很差，走廊黑洞洞的，像条暗道。用特殊的材料涂了窗，因此透光能力很差，几乎不存在光源，近处还能看得见东西，再远就不行了。 尹深和李陵舟走在最前面，忽然一阵哒哒哒地声音，只见一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小孩颤颤巍巍地在走廊上跑，冷不丁撞见他们，怔了片刻，又飞快地跑回去。 小孩的眼睛很明亮，明明很好奇，但是又怯懦地不敢多看。 “这一层……也有人吗？”队伍后面一个姑娘扶着厚重的眼镜说道：“不好意思我有点轻微夜盲，这种光线下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岚花雪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有个小孩而已。我陪你去一楼吧，这个环境不适合你。” 姑娘点点头，感激地道谢。 而同时有人不屑地嘀咕道：“明知道自己瞎还跟上来，真是拖后腿。” 岚花雪也听见了这话，她瞪了那人一眼。然而那人却浑然不觉，嘀咕完便打开不知从哪找来的手电筒，旁若无人地向前走。 只是路过胥阙时，很是不小心地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飞。 胥阙当即学他的语气道：“哟，怎么还摔了？没长眼睛，看不见路啊？拖后腿！” “你他么……”男人有些恼火，正要再说话，却被李陵舟打断了。 “手电关了！”李陵舟低声呵斥道，声音快且急。 “凭什么啊？我自己的手电我说了算，你凭什么管我？”那人说罢还举起手电朝李陵舟照去。 然而李陵舟稍微斜了下身子，手电筒的光划过走廊，照出一片不知何时出现的佝偻的影子。 ——整个走廊里，不知何时……也有可能一直存在着八九条人影，这些人都驼背，衣衫不整，甚至有人身上衣服都穿错了位置，像是一群丐帮的兄弟。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瘦骨嶙峋地，偏偏这些家伙还朝着李陵舟等人缓缓地移动着，看上去像丧尸片的现场。 他们的头总是默契地朝着一个方向摆动，尹深怔了下，随后意识到，这些人，是趋光的。 于是他心里一急，越过队友直接夺过刚才讲话那人的手电筒，一把关掉了电源。 果不其然，灯光消失后，原本整齐地朝他们移动的这些人，全都安静地不动了，看上去有些茫然。 “你……你看见了吗？”卓亦签目瞪口呆地说道：“不会是我看错了吧，他们没有……没有……” 尹深深吸口气，道：“看见了，这些人没有眼睛。” 他们的眼眶是干枯凹陷的，原本眼球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块光滑的皮肤。 “眼球不是被后天摘除的，更像是先天性。”李陵舟说道。 尹深道：“无眼症。” 他知道这种病，很不幸的，福利院里就曾经收留过一位无眼症的儿童，据说生下来便是如此，直接被父母丢弃在医院里。 空荡荡的脸庞使得小孩看上去像个外星人，当时福利院的阿姨还在忧心这孩子很难找到一个温馨的家。然而没过多久，孩子就因为另外一些遗传疾病而早早夭折。 卓亦签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患无眼症的人？谁把他们聚集在这儿的？” 没有人能回答他，尹深心里隐隐有了种令人不适的预感，按照目前的趋势发展，那么再上一层，是不是另外一种恐怖又可怜的疾病？ 那这座楼一共有十层…… 尹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是他始终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无比悲伤的哭声，刚才在一层时就隐约可闻，当时以为是从二层传上来的，但是现在听来，哭声依旧在楼上。 而想向上走，就只能穿过走廊，去到另一端。 “你有听到吗？”尹深问李陵舟：“哭声……” “嗯。” “上去？” “去，”李陵舟道：“很可能是线索。” 但是这满走廊的病人……因为缺失了重要的五官，看上去还是令人头皮发麻。 “不知道这些……病人会不会攻击外人。”卓亦签说道，他已经脑补出一整集行尸走肉的剧情的，他攥着自己的袖口，无比担忧。 “你们在这边等我，”胥阙对刚才那男人说道：“手电筒借我用一下。” 既然这些病人具有趋光性，胥阙打算把他们引开，这样众人就可以顺利通过走廊了。 -- 第209页 但是那男人却抱着手电筒不肯撒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确实，对于他这种没有什么实力的人来说，手电筒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了。 胥阙也不跟他多废话，见状直接拎着那人说道：“也行，那你跟我一起去，不过要说好，万一他们真攻击人了，咱们各顾各的，看谁跑得快。” 那男人见状连忙把手电筒忙不迭地递上去，自己转身跑下楼去了。 胥阙扔着手电玩，稳稳接住，说道：“早这样不得了。” 随后胥阙很顺利地在走廊的一个分支道路上打开了手电，光亮吸引了大部分的病人，他们摸索着朝光源走去，顿时三层的走廊瞬间空旷了起来。 “走。” 尹深小跑了一段路，他一直在留意刚才跑掉的小孩，在估算小孩脚步声大致消失的位置尹深看到一扇门，小孩正在这间房里，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抬头盯着灰黑色的窗户看。 尹深本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到一阵风刮过，窗户上的贴纸被掀开，露出了外面广袤世界的一角，尹深匆匆一瞥，只看到了绿油油的田野。 这个生长在监狱中的孩子，想必对自由一定无比向往吧。 孩子十分敏感，很快便转头看向门口，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却没有动，屋子里也不见其他人，不知道平时都是谁来照顾这个孩子。 “嚯！这孩子有眼睛！”卓亦签惊声说道。 尹深说道：“他年纪太小了。比起因病入院，我认为更有可能是某个病人在院中生下的孩子。” 牧承也说道：“无眼症是具有遗传性的，这孩子父母至少有一方是健康人。” “也有可能是其他楼层的病人……” “但是他们似乎无法跨越楼层，”牧承也顿了顿，又说道：“是我的猜测，还要多看几层才能够证实。” 但是通往三层的路上却有了些阻碍。楼梯间依旧是一扇铁门，与刚才不同，李陵舟跟这扇门纠缠了一阵，始终无法将门打开。 尹深赶来帮忙，却听李陵舟说道：“不是这么开的，这扇门的开启，一定有什么限制条件。” “你觉得会是什么条件？为什么第一层的门这么轻易就开……” 尹深顿住了，第一层的门，其实开的并不轻易。准确来说，是有人以第一层病人相关的症状死去之后，第二层才向他们敞开大门，莫非…… 尹深不寒而栗。 大楼一共十层，如果每层都要这么打开，他们岂不是要做好全军覆没的打算。 卓亦签提醒道：“不是还有走动的护士，我们观望一下，看她们是从哪来的。” 他话音才刚落，刚才驱赶过他们的护士又从楼下走上来，带着咕噜噜的声音，尹深听了很久，似乎，是她推了辆小车。 小车停在二楼的中段，随即，车身四周骤然亮起。 这是辆餐车，一阵肉香很快就蔓延了整座走廊。而刚才被胥阙引走的病人全都放弃了手电筒的光源，转而向小车移动过去，护士不耐烦地将食物扔给趋光而至的病人。 原来他们对光的敏感性是这样日复一日地锻炼出来的。 简直像是驯养动物一般。 胥阙一脸茫然地从另一边走廊里出来，本来已经做好英勇就义的打算，却没想到半路被人拦截了壮举。 而护士将食物发放完毕，看见他们这一帮人，不知是否是他们的无所事事激怒了护士，她脸色顿时沉甸甸的，仿佛坠了两颗秤砣。 此时病人大多已经进入了各自的病房，护士隔着空旷的走廊与他们对视，压力却顺着黑暗一直攀爬过来，令人不适。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护士不满地指责道：“我不是说过了，不要聚集，不要闹事，而且，二楼的门是你们打开的吗？为什么不随手关门，你们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有什么危险啊？”胥阙随口问道。 护士僵硬地扭头去看他，缓缓说道：“会死人。” 她声音很瘆人，有种看恐怖片的感觉。可是她没有说清楚的是，会死、会有危险，究竟是针对的病人还是……针对他们？ 卓亦签小声地说道：“尹深，我觉得这楼里不管是病人还是护士都不对劲。” “没错。但是……”尹深说道：“你觉得病人或者护士，哪个可以作为突破口？” 社交小达人卓亦签满脸写了拒绝，他表示既不愿意跟护士多讲话，更不愿意去招惹奇怪的病人。 “这楼里就没有正常人吗？”卓亦签道。 尹深说道：“有啊，我们就是正常人，一无所知的正常人，你说一般这种人都会是什么下场？” 卓亦签不说话了。 向来在奇怪的世界里，越是正常的人，反而越显得不正常。 这时护士又发火道：“还不离开这里？” 尹深打算最后尝试一下：“不好意思，他们这就走了，但是我想上去看看三层的病人，可以吗？” 护士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很机械地说道：“今日，禁止通行。” “那什么时候……” 护士狠狠地瞪视他一眼，尹深一哽，止住了话头。 行吧，你凶你说了算。 和护士的讨价还价失败后，尹深便又把主意打到了病人身上，他们也尝试着去到病房里和病人搭话。 -- 第210页 但是这些病人，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攻击性很强，好似身体上的疾病长期积累，已经演变成了精神上的痼疾，总是很难沟通。 只有那个小孩子会用灵动的眼睛看他们，小孩很聪明，尹深用废纸叠了一只小青蛙送给他，他很快就跟着学会了怎样让小纸青蛙跳起来，并且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小孩同样不会说话。 这层的人，明明只是失去了眼睛，可是却仿佛五感全都自我封闭起来了。 至于第一层……鉴于他们曾经偷走了一具尸体，尹深实在没有办法越过底线把他们当做人类去沟通。 第97章 罪恶荒楼（6） 尹深一直走出大楼才看见岚花雪，她迎着光站在台阶上，背后一席乌黑长发，使她身边数米之内都带了几分古韵。 古典美人的万般风情，有时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背影。 在尹深这几日的记忆里，岚花雪美归美，可整日跟着胥阙一道，总有些被带得有失稳重，而当她安安静静立在某处，看向远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忧郁神色。那一刻，会令人恍然想起，这曾是位县主来着。 尹深忍不住问李陵舟：“她心里记挂着的那个人，还在世吗？” 李陵舟想了想，摇头道：“应当是不在了，没有人见过他。” “他是人类，还是第二世界的鬼怪？” “是人，但是这个人曾留下很多传说，其中之一，便是，他是第二世界的起源。” “起源？”尹深惊奇道，顿时来了兴趣。 “具体的我也不曾打听过，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和岚花雪聊聊，不过别说太多，刺激到了她。” 尹深点点头，又道：“等这个世界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吧。” 就在此时，望着远方思绪无限延伸的岚花雪似乎有所察觉，她缓缓转过身来，忧郁神色一扫而空，手里小扇子一挥，径直将朝她靠近的胥阙挡在一边，然后笑盈盈地问李陵舟道：“情况如何？” “三层暂时上不去，今天只能到这儿了。” 尹深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找个住的地方，镇上那些安保已经走了吧？我们应该可以溜出去。” 但李陵舟却说道：“既然已经进来了，如非必要，还是先住下，毕竟现在的线索还是在楼里。” “你说的有道理，关键是，住哪？” 跟荒楼里的各色病人同住吗？这得多大的胆子。 “这好说，”岚花雪道：“看见那栋楼了没？阿妙刚才找到的，据说是个宿舍，是空的，正好我们废物利用一下，安安——夜盲那姑娘——已经跟着过去提前收拾了。” 那栋空楼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这一带本就是个凹凸不平的山坡，荒楼的院子已经比小镇大多数房子要高，而那一座则格外更高些。 其他人一听住的地方搞定了，而且还不用跟病人待在一个楼里。顿时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朝那边去了，见识过密密麻麻的奇怪病人之后，任谁都会有些心里不适，亟需一个安静的、最好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缓缓。 “老大，稍等……”岚花雪最后拦住李陵舟，尹深也停下来，岚花雪并未避他，只是很小声地说道：“我感觉，我们周围，还有其他……鬼怪。” 岚花雪说完，顿了顿，又道：“但是我感觉不出究竟是谁。” “NPC？” “也有可能，可是这个家伙……总是若有若无地在我们四周，所以我想，还是在队伍里的可能性大一些。” 尹深惊道：“什么意思？一个世界里有了你们，不是就不会再有内鬼了吗？” 岚花雪扇着风，有点烦躁地说道：“讲道理是这样的，第二世界绝对不会浪费人力……啊不是，鬼力，去做这样的安排，除非……” “除非那家伙跟我们一样，是主动进入的。”李陵舟凝重地说道。 岚花雪又道：“不过我也不很确定，就只是感觉，你知道的，感觉是会出错的嘛，所以也别太在意。走吧，再不去抢占宿舍，可就只能住潮湿的楼下了。” 尹深不大能理解这件事有什么特殊的需要格外考量的地方，内鬼罢了，又不是没见过。 “她的‘感觉’很少出错，”李陵舟对此却表现出了几分慎重，他顿了下，才说到：“说起来，跟你的第六感有的一拼，很灵。除了认人这件事。” 尹深道：“也说不定是你粉丝，偷溜进来呢？走，去宿舍楼看看。” 此前他们都以为镇长大院里岌岌可危的房子已经是居住的极限了，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果然豆腐渣工程只有更渣没有最渣。 一二层基本上无法住人了，潮湿异常，满屋子都是霉菌，走上三楼后，尹深只是随手推了下门板，整扇门就掉了下来，差点把他砸底下。 被李陵舟及时撑住了。 房间里面是上下铺的结构，但是因为床板也很脆弱，没人敢睡在上铺，幸而房间多，也无人管辖，倒是可以随意入住。 夜幕降临，尹深睡前特意去每间房子叮嘱过，要彼此照应，别睡得太死，以及不要一个人去荒楼等等，活像个宿管阿姨。 但是当他躺在床上时，心里仍不踏实。如果他预料不错，那么今夜过后，要想开启第三层荒楼，那么势必会有伤亡，只是不知这名额落在谁头上。 房间里，卓亦签和牧承也已经睡着了，而李陵舟的呼吸很浅，尹深轻轻叫了他一声，果然听到回应。 -- 第211页 他有时候都在怀疑，李陵舟是不是根本不需要睡眠的，好似他不管何时醒来，李陵舟都是清醒的样子。 但是长夜漫漫，如果真要一直醒着，也是件枯燥乏味的事情。 见他许久没有讲话，李陵舟许是误会了这一声的意思，便说道：“要不要过来？” 于是在暗淡的光线里，尹深瞟了眼，看见李陵舟朝里侧挪动了下，给他留出空位来。 尹深心想着，他只过去稍微躺一躺，等困了便回来。否则这样隔着过道讲话，声音大不说，还容易把另外两位吵醒。 于是他便坐起来，抱着被子正要下床，发现余光里隐约有个白色的东西在飘动。 尹深行动一滞，他缓缓地转头看向窗外，斑驳的玻璃窗后，远处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与白天那小孩从窗子看到的是相同的视角，令人联想到自由。 而此时，在稻田的一角，有个人形的东西，披着白衣，手脚细弱纤长，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松松垮垮地扭动着。 尹深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魂？ 那日妇人恐吓孩子的故事再一次浮上脑海，那天他和李陵舟都看见了，却也都是一闪而过。而此时，远处那东西却像是被订住一般，不容忽视。 “稻草人。” 李陵舟发现异样，起身看了一眼说道：“虽然冷不丁一看，是很可怕。我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特殊的稻草人，居民才杜撰出了白魂吧” 今夜无风，不知稻田是否另有一番气象，尹深盯着那扭动的稻草人看，说道：“我总觉得……它像是个活物似的。” 李陵舟低声轻笑道：“巧了，鸟也这么想。” 尹深揉揉眼睛，其实稻田上立着很多稻草人，只是别的稻草人都中规中矩。 毕竟鸟类夜间并不会出来觅食，于是这些稻草人也都隐匿在夜色之中，唯独这一只，像是生怕自己不显眼似的，不断刷新着存在感。 而这只白色的风筝般的稻草人，又莫名地有种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移不开目光，尹深甚至一度被好奇心驱策，想要去稻田里、去近处看一看这个稻草人的真面目。 “你不放心的话，明天我陪你去稻田里看看。”李陵舟又说道。 尹深这才收回目光，他摇摇头，穿上鞋子走向李陵舟，冰凉的脚伸进被窝里——果然，一丁点热度都没有，还是得他自己焐自己。 “你要是制冷又制热就好了。”尹深无限畅想道。 “嫌弃？”李陵舟道。 “怎么可能，”尹深忙道：“我就随意感叹一下。” 毕竟体温这种事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如果李陵舟真的局部温度低、局部温度高，那才要出事。 他刚想躺下，无意识地又瞟了窗外，但是……有些不对劲。 李陵舟冰凉的手揽住尹深的腰，要将他带下来，尹深却急切地反握住他的手，说道：“你说的稻草人，它动了。” “是你的位置变了，所以看它才不在原处。” 尹深却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房间过道不过两米，他特意又返回自己的床上，折返回来后，笃定道：“是它动了，你看参照物，它原本离右边的稻草人更近些。但是现在，你看，它都快挨上左边那个了。” 李陵舟神色凝重起来。 其实他很清楚，这栋楼离稻田距离甚远，其实不大会因为在房间里走动而产生过大的视觉偏差。 只是这深夜里，不管是那白色的稻草人自己动了，还是有人将它挪动了，其行为都称得上一句诡异。 “要不现在……”尹深说道一半，自己顿住了，恢复了一点理智，又道：“不行，还是等天亮吧。” 这东西扭动着的手脚，招魂似的，这时候过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陵舟把人抱紧，虽然自己没有温度，但还是饶有介是地将手脚都搭上去，片刻后，他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东西活动范围只限于稻田，倒算不得什么威胁。” “嗯，”尹深说道：“还是荒楼里的更让人头疼。” 是真的头疼。 尹深这么晚睡不着的大半原因就在这儿，荒楼里的哭声就一直没停过，尹深白天在楼里听得还很模糊，只知道是三层及以上的位置，谁知如今入了夜，离开了荒楼，反而更清晰了。 尹深闭上眼，他觉得自己两只手各拽了一根线头，一手拉着哭声的线，另一手拉着白魂的线，他也不知道，当线收紧时，末端出现的，究竟会是什么。 第98章 罪恶荒楼（7） 晨光初升，浅淡的日光扫过眼皮，尹深皱着眉睁开眼，惊觉已经是早上了。 本来说只稍微待一会儿的尹深，又不知什么时候睡了整整一夜，只能怪李陵舟身边安全感太盛，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尹深挂心着昨晚那东西，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的动向。果不其然，稻田里又只剩下了普通的棕色稻草人。 他想了想，抓起衣服披在身上，穿鞋时李陵舟醒过来，问道：“它还在？” 尹深摇头，小声说道：“但位置我记得，我要去附近看看。” 李陵舟边起身边从尹深口袋里拎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五点钟，尚好，若再迟些，只怕镇子上的人一多，他们就不好走动了。 不知道镇长究竟抱着什么想法，把他们丢进荒楼之后便万事大吉一般，不管不问，跟之前生怕他们带着负面信息走出去的样子判若两人。 -- 第212页 尹深记得镇长最后一个眼神，里面包含着快意和残忍，仿佛十分笃定他们绝无可能从这里走出去似的。 所以当他和李陵舟顺利地从围栏上翻出去的时候，心里的怪异感更甚。 总觉得有些什么很明显的、但却被他们忽略掉了的危险，安静地、蓄势待发地潜藏在他们身边。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尹深路上问李陵舟：“这么多的病人，都是来自哪里呢？” 镇子很小，医疗水平很差，绝对不可能有别处的病人慕名前来看病的情况。 但如果这些全都是镇子上的本土居民……尹深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被诅咒过。 “或许不是人呢。” 李陵舟轻快地说道，仿佛在谈论早上吃什么。 尹深默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枚护身符，也不知道被阿龙摸过了之后是否还有效，他打算一会儿找胥阙试一试，等从这里出去了，一定要再再跟盛延的爷爷讨要一些。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避开了零星晨练的大爷阿姨，幸好稻田已经接近成熟期，田里活儿少，放眼望去，空旷无人。 尹深迅速定位到昨天白色稻草人活动的范围，两人跑了一头的薄汗，走近后发现有片稻田长得颇为参差，尹深急着去看，不小心在田垄上绊了一跤，在他脸朝下就差十几公分就要和泥水亲密接触的时刻被李陵舟拎着后衣领揪住。 “等等！”感觉道李陵舟试图拽他起来，尹深忽然说道：“我看见了脚印。” 这一片稻田已经放掉了大量的水，只留下零星浅浅的一汪，两个脚印格外地清晰，细且长，距离很近，只是…… 尹深重新站好后，在脚印旁边比量了一下，疑惑道：“更像是某种小动物留下的。” “狗？”李陵舟问道。 尹深道：“像，但狗的话应该有爪痕才对，像我家糯崽，在泥地上一跑一排的小梅花。” 但是稻田作物密集，很难顺着脚印追踪。于是他们依旧沿着小路走，每走一段便能发现一些脚印，脚印越发地乱，尹深已经脑补出一只扁平足小狗在稻田里撒欢乱跑的景象。 “新脚印。”李陵舟停下来。 这片稻田像是被压过似的，备受摧残的模样，而就在撒欢的扁平足小狗的旁边，第一次出现了人的脚印，脚印不大，有些内八，走路甚至不太平稳，一脚深一脚浅的。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试图找到这脚印的来源。但场面混乱，脚印始终在某个范围内走动——且正好是作昨夜稻草人移动的轨迹。 尹深开始怀疑这是稻草人自己走出来的了。 脚印的主人更像一个幻觉，在某点上忽然出现，过了一段时间，又凭空消失，故而没有留下任何源头的踪迹。 “喂！你们干什么的！” 早起的稻田主人终于发现了他们，手里拿着镰刀冲过来，看见那片被压过的稻田怪叫一声，大怒道：“好哇！总算让我抓到了！原来弄坏我苗苗的是你们！” 尹深连忙解释：“不是，误会啊误会，我们也是发现这片稻田倒了才过来看看……” “还狡辩！你们是谁家的？跟我去找镇长评理！” 尹深和李陵舟对视一眼，既然这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随即两人腿一抬，朝镇子飞奔而去，四条大长腿几分钟后就把那农夫甩在了身后，很快就连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一路跑回到荒楼，尹深喘得厉害，他看着李陵舟满是泥点子的裤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将一尘不染的人弄脏，总是会令人有种隐秘的快乐。 然而进入宿舍楼，却发现气氛不太对。此时接近八点，队友已全都醒来，聚集在走廊上，神色惊惶。 绝对出什么事了。 “对了，忘了问你，昨晚有听到动静吗？”尹深问李陵舟。 李陵舟慎重地摇头。 那么就是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了发生的？ 这时卓亦签匆匆忙忙跑出来，差点跟他们撞个满怀，卓亦签抬头一看是尹深，顿时松了口气，急声问道：“你俩跑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们，我还以为你们也出事了！” “有人死了吗？”尹深问道。 “是啊！那个姑娘，名叫安安的，今早被同伴发现……现在还在水池边上呢，有点惨……哎，你急什么？别看了吧……” 尹深没等他说完便走去公共洗漱间，姑娘面朝上躺在斑驳的瓷砖地上，旁边水池里满是血迹。 她的双眼处空洞洞的，被硬生生地挖走了眼球，伤口还在不断地淌血，想来凶案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卓亦签也跟过来，但是却只躲在一边靠墙站着。 “她是被什么伤的？有人看到了吗？”尹深又问。 卓亦签摇头，他刚听说有人出事了就到处去找尹深，魂不守舍的，根本没有时间去打听信息。而牧承也这时走来，说道：“我问过了，最先发现她的是阿妙。” 早上阿妙出来上厕所，却看见这姑娘一头扎进水池里，水龙头还开着，哗啦啦的冰冷的水流冲在安安的头上，流下来的却是满池的鲜血。 阿妙忍着本能的恐惧，走上去小心地关掉了水龙头，轻轻推了下一动不动的安安。 安安一偏头，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眶流着血泪，仿佛仍旧在凝视着面前的人。 -- 第213页 阿妙顿时大声尖叫起来，引来了整栋楼的队友。 可还是没有人知道，安安究竟是被什么杀死的。 而且……尹深想不通，为什么是她呢？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时这姑娘和岚花雪一同离开的，但尹深问了岚花雪，她们之后一直在一起行动，这姑娘安静本分，绝对不像昨天那两个一样作死。 但她的死亡，同时也说明着…… “三楼的门，”尹深说道：“现在应该开了。” 他和李陵舟朝荒楼望了一眼，脚步都有些沉重。牧承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在走廊里喊了一声：“荒楼里有了新线索！” 然后才跟上尹深他们。 目前死亡规则不明，但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个世界会在所有进入某层的人里面选择倒霉蛋。也就是说，进入的人越多，被选中的几率则越小。 更何况，本来大家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承担风险而自己坐享其成。 但是牧承也能想到的，其他人也想得到。 众人集中到阴森森的荒楼门口，有个男生却忽然停住了，这个男人的眼睛极小。 但是转转悠悠地却闪着几抹精光，他不仅自己停住，还顺手拉下了他进入这个世界后结识的朋友。 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朋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了看荒楼，担忧道：“可不进去的话，线索怎么办。” 小眼睛男人说道：“傻，这么多人呢，换呗！” 两人当即转身要走，不想撞上牧承也，瞬间有些尴尬，牧承也看在眼里，还是问道：“不进去？” 小眼睛男人说道：“我俩放风。” 牧承也递了个眼神到旁边，说：“那姑娘望风。” 是阿妙，她昨天便没有进楼。小眼睛男人又道：“我想去找点吃的，早上不吃东西的话，我会低血糖。” 话都说道了这个份上，牧承也总不能架着人强行送进楼里。 但长此以往，随着时间流逝，发现规律的人、自私自利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只怕调查起来就难了。 牧承也叹了口气，侧身让他们走了。 尹深仅仅在一层刚进门时看见了位护士，那护士的眼神死气沉沉的，看得人格外不舒服。 幸好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所有想进楼的人全都进来后，默默地关上了大门，又去做自己的事情。 楼里充满了饭菜的油腻味道，勾着清晨空荡荡的胃，尹深差点反酸水，在一片夸张的咀嚼声中穿过了一二层。 果然，昨天还紧闭的大门，今天就已然敞开了，他们顺利地到达三楼。 三楼光线正常，但是病房里却此起彼伏地传出哼哼唧唧的惨叫，一二层的病人吃起东西来都是欢天喜地的，可是到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正经历什么酷刑。 尹深正觉得奇怪，找了间叫得格外凄惨的病房，透过门缝朝里看去。 数秒后，他猛地倒退两步，胸口起伏着，扶着墙干呕起来。 李陵舟扶了他一把，也看了一眼，同样地脸色难看。 卓亦签闭着眼睛帮尹深顺背，边说道：“兄弟你你你没事吧？连你这种承受能力强的人都受不住，这得是什么场面啊？” 他自从上了二楼极一直把眼睛眯到最小，只看地面，还因此被胥阙嘲笑说他像个来玩鬼屋的胆小鬼。卓亦签难得地没有反驳，他准备秋后算账。 而过了一会儿，走廊里的干呕一声接着一声。 卓亦签无语地摇摇头，这些人就没个眼力价儿，有前车之鉴还不行，就非得自己眼见为实，自找苦吃。 但也幸亏他们都没有吃早餐，不然今天可能会因为污染医院走廊而被护士追杀至死。 尹深渐渐地缓过来，其实就是刚才那一下他没有做好准备，冲击才有点大。 这间病房里，有三四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吃东西，他们每个人都只剩下了半张脸，从嘴角处开始腐烂，一直延伸到下颌，露出若隐若现的血色的牙齿。 因为疼痛，他们边小口吃着东西边哀嚎流泪，饭食从脸颊上掉出来，满地狼藉。 果真是酷刑。一日三次的酷刑。 “听哭声。”李陵舟在尹深耳边说道。 尹深这才想起来他们上来三层的目的，主要时用餐时间太具有迷惑性了，几乎所有人都都在哭，不得已他，他们只好在走廊上等了片刻，期间为了避免被护士骂，还特意分散了站。 足足等了半小时，这栋楼才重新恢复平静。而那熟悉的哭泣声也终于明晰起来，果然正在这一层。 走到尽头，一个乌黑的房间，哭声正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第99章 罪恶荒楼（8） 与其他病房不同，这是一个单间，且门上有锁，无一不说明，这里面住着的女人是个关键的角色。 “有针吗？”胥阙挽起袖子说道：“看我来给你们露一手。” 针没有，但有个姑娘拆下了她别头发的黑色小卡子，胥阙蹲下去鼓捣了半天，他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门里的哭声渐渐停了。 李陵舟刚把手搭在他手臂上，正要阻止，却听到啪地一声，胥阙骄傲地一拍手，道：“成了！” 随后大锁落下，房门缓缓地打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门后，面色不善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 第214页 她手中寒光一闪，那是一把水果刀。只是刀刃极不平整，切水果可能都费劲。 “不好意思，我们听见你一直在哭，就想问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尹深小心地说道，然后女人看了他半晌，默默地将水果刀收了起来，侧身让他们进来。 女人戴着黑色的口罩，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她头发久未打理，显得十分凌乱。 但是却无法遮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想来她在得这种毁容的怪病之前，定然是个美女。 病房不大，尹深李陵舟和胥阙进去后就已经显得拥挤了，剩下的人则都挤在门口。 “你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尹深问道。 “有人不想让我离开。”声音居然很好听，像是个年轻女子。 “谁？” 女人却不说话了。 尹深想了想，决定自报家门：“我们……我们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志愿者，莫名其妙地被镇长关在了这里，也同样出不去，只是活动范围比你大些。” 而女人却恍惚了一下，随即她低声苦笑了下，才说道：“是啊，一样的，他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 尹深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想走吗？” 而女人闻言却低下头去，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正是吵了他们两天的那熟悉的哭声，片刻后，她稳定了下情绪，才说道：“不，我没关系，但是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找找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 尹深道，他这才注意到病房的墙上贴着许多彩笔画，角落里一只落了灰的小皮球。 “是我的儿子，很乖，不哭不闹，才刚学会画画，本来和我一起待在这间房里，可是就在一周前的早上，护士送饭过来时忘记了锁门，他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尹深当即想到了他们在二层看到的那个小孩，忙问道：“你的孩子几岁？” “六岁了。” 不对，二层那小孩最多只有三岁。 “孩子的爸爸在这楼里吗？”尹深又问。 女人愣了愣，随即再一次苦笑着摇摇头，却缄默着，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我的孩子，曾跟我说过许多遍，他想去顶楼看看完整的天空，每次都被我拒绝了，他走丢后，有个好心的护士说，她隐约在天台上看见过我的孩子，可是……可是我去不了……” 顶楼吗？ 他们也去不了，只能等门一层一层地打开，那么最早也是七天后了。 尹深又说道：“我们会帮你的，你能否给我们提供一点关于这栋楼的信息呢？因为我们现在也无法去到顶楼，在想办法……” 女人听到这里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她抬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尹深，侧头说道：“你们无法上去？那还和我说这么多，你们是在敷衍我吧？你们就是想从我口中打听那些丑事！ 这样的事情我见的多了！对，就是跟你们一模一样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的一群人，让我看看这一次你们来了多少……” 她猛地站起来，扒着门框看去，外面的队友被吓得一哄而散，女人却笑着说道：“哈哈哈，这次才这么几个人吗？才这么几个人？” 她又回来，看着尹深，诡异地笑着说道：“弟弟，是你说要帮我的，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就……只好把你们都杀光啦！” 她眼睛格外地亮，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眼神，充满了杀戮的意味，她手里那把刀再一次闪出寒光，尹深等人赶紧退出房间，在她扑上来之前将大门锁住。 于是她又幽幽咽咽地哭起来。 “她……人格分裂？” 尹深心有余悸地说道，进门时还是只柔柔弱弱的小绵羊，转眼就张着血盆大口试图吃人。 她究竟是善是恶？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亦或者……二者都是？ 她……是心脏吗？ 所以这走失的倒霉孩子，是非找不可了？ “老大……”岚花雪小扇子扇得极快，尹深发现不止一次，这扇子就像她的本体一般，扇子摇得越快，说明她越是着急。 “如果我没理解错，她刚才那些话，怎么好像……”岚花雪皱眉道：“记忆没有被清空？” 李陵舟轻蔑地一笑，说道：“是啊，来的可真巧，正想找这群破坏者，自己撞上来了。胥阙，出去的时留神些，别让人溜了。” 胥阙摩拳擦掌道：“放心，这一天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尹深联想起之前所闻，猜测道：“规则又被篡改了？那会不会……” 李陵舟道：“没关系，只是这个世界会相对无序和混乱。但是，某种意义上，这对你们来说是件好事。因为心脏有着以前的记忆，所以她知道，如果我们全都死了，那么一切就要重来。” 尹深恍然：“所以她刚才那些话只是吓唬我们的？要是想杀早就动手了？” “是的，心脏在自己世界里的愿望无法更改，但是对自由和解脱的向往却是本能。”李陵舟解释道。 他们离开这间房子后，里面的女人也恢复了正常，又开始用一成不变的声音呜呜地哭泣，像是一层笼罩不散的魔音，尹深一想到未来的七八天都要听着这个声音，便觉得耳朵里要生茧子。 胥阙恶向胆边生，拨弄着那根开锁的发卡，说道：“要不我们进去把她绑了，把嘴封上怎么样，安静一会儿是一会儿。” -- 第215页 “嫌自己死的慢啊？”岚花雪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看就应该把你跟她关里面，你就用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跟她聊，让她腾不出时间来哭。” “哎哟可饶了我吧姑奶奶，要是她长了你这样的一张脸，我倒是还愿意促膝长谈一番。” “你又怎知人家生的不美？” 胥阙在脸上比划了一圈，道：“这一层都是这病，不然她为什么戴口罩？” “嘘，”尹深忽然顿住，他灵光一闪，说道：“我们想去顶楼，谁规定必须要走楼梯了？” 胥阙接道：“不走楼里，走楼外啊？” 尹深用一种答对了的眼神看着他。 胥阙道：“不是，十层呢！” “先下去看看，我记得像这种陈年老楼，侧面都是旋梯直通顶楼的。” 然而尹深刚转个弯出去，就见走廊那一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人，是住在二层的没有眼睛的女人，她双手前伸着摸索，脚下却毫不犹豫地大步跑着，甚至偶尔撞到了墙也浑然不觉，一直跑到走廊尽头，一头撞在通往四层的大门上。 咚地一声，听得人头皮跟着疼。 而那女人却忽然不觉，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双手颤抖地摸索着，就这样打开了通往四层的门。 尹深顿时惊呆了，这不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楼层吗？为什么一个病人，就轻轻松松地打开了？而且，不是说病人不能离开自己的楼层吗，她要去哪里？ “跟上看看。”李陵舟说道。 那女人虽不能视物，却跑得飞快，就好像后面都致命的东西再追她一般，摔得浑身是伤，依旧向上爬。 然而等尹深等人走到大门处，门却啪地一声关上了，门上有一个极小的钥匙孔，而钥匙已经被带走了。 胥阙试着装了两下门，骂了一声，愁眉苦脸地揉着肩膀。 “就差一点。” 胥阙委屈道，刚才眼睁睁地看着光明的大门在他眼前合拢上，他就恨自己没有伸个手指头过去把门挡住。 尹深十分乐观道：“算了，你想，要是我们上去了门才锁上，那才惨。” 要被困住和不知名病人同层整整一夜，怎么想怎么难受。 而这时几个护士跑过来，她们动作僵硬怪异，为首的那位皱眉说道：“怎么又是你们！” 是啊。尹深欲哭无泪，他也想说，怎么又是你啊。 这位大概是这楼里的护士长，她很有发言权，指挥着其他人先把挡路的人驱赶到一边去，然后开门上了四层，没一会儿就把那无眼女带了下来。 “别拉我！求求了，我求求你了，让我再问问他，让我找找我的孩子好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一定跟他爸爸在一起呢，让我再问问他吧……” 无眼女声嘶力竭地喊着，比哭泣更加令人动容，只是……为何这个人也丢了孩子？ 架着她那护士冷冷地说道：“他爸爸都已经那样了，还能记得什么？提醒你多少次了，你还是执迷不悟，乱了楼层，还偷我们的钥匙。” 无眼女拼命摇着头想要挣脱，但她的哀求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他们从尹深身旁路过，尹深轻轻拦住一位面相相对和善的护士，问道：“她的孩子找不到了？可这栋楼并不大，为什么不帮她找呢？” 护士冷笑一声，说道：“不必找，这里的孩子，都长不大的。” “什么意思？”信息量有些大。 护士又阴森森地笑道：“白魂啊，专偷这楼里的孩子呢。” 她刚说完，就被护士长狠狠地剜了一眼，随即闭上嘴巴，快步走开了。 护士把这名女子送回房间，不知打了什么针剂，很快，这个女人的叫声便止住了。 尹深感到周身一阵阴冷，他们木然地走出荒楼，重新站在阳光下，这栋荒楼就像一个巨型的压缩机，在里面待得稍微久一些，就会被不知名的东西压迫得喘不上气来。 不远处一个来回踱步的女孩子见他们出来，便小步跑来，是阿妙，她见众人面如菜色，详细询问了一番。 “别提了，里面从病人到护士全是神经病，我怀疑这就是个精神病院。” 阿妙听这个人讲完，感叹道：“啊？这么说来，一点收获都没有啊？” 尹深皱了皱眉，他感觉这个姑娘是在套话，但那人却大大咧咧地答道：“有收获啊，我们找着心脏了，她让我们找孩子，哎，烦死了，这去哪找孩子去啊。” 尹深心道，去哪找？两条路，心脏自己说了天台，护士提示他们白魂。 尹深手里的这两条线，终于缠缠绵绵地凑到一起，打上了第一个结。 “你们辛苦啦，刚才姚程他们弄来了点吃的，去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阿妙笑着说道，拉着那位天真的兄弟打算进一步套话。 果不其然，等大家坐到一起吃饭时，没进楼的这几位已经把楼里面发生了什么全都问出来了。 那小眼睛的姚程听完三层病人的病症，打了个哆嗦，满脸写着“幸好我没进去”，他舌头抵着右边脸颊，鼓起来一块，含糊地说着：“这些人还真惨，我这嘴巴里起了一小块溃疡，就已经疼得茶饭不思了，他们都那样了，居然还能吃饭，这还是人吗？” 是不是人，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 第216页 大家填饱了肚子，因为姚程他们找来了食物。所以即便没有进楼也被其他人所谅解。 但是人一吃饱，脑子就活络，渐渐地已经不止一人怀疑进楼和死亡之间的关系，尹深已经听见几个人在小声商量着明天自己也不进去荒楼了。 可是不进去，死亡就会停止吗？ 他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到了下午，围着荒楼转一圈。果然在背阴面找到了旋梯，是供电用的那种应急攀爬梯，只有一根钢筋悬在外面，整齐地一路到顶楼。 胥阙最先尝试着爬上去，他人很瘦，瘦的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可饶是如此，脆弱的钢筋还是没能承受住他的重量，只爬了两层左右，钢筋便歪斜脱落，他脚下踩空，多米诺骨牌似的踩塌一排。幸而他身手尚佳，落在地上只是踉跄了几下。 他擦了擦手，道：“艹，得亏没等老子爬到顶才塌，不然我小命可就交待在这儿了。” 但这条路顿时被堵死了。 那难道就只能拿命换通行证？ 一种无力感笼罩下来。 第100章 罪恶荒楼（9） 找镇上居民打听白魂是不大可能了，尹深左思右想，最后一丝希望落在镇图书馆上。 但是他们偷偷摸摸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人家下班。然而也还是没有找到跟白魂有关的记录。 ——想想也对，谁会把这种吓唬小孩的东西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呢。 溜回荒楼时，天已经黑了，原以为大家应该已经睡了，但是阿妙却在宿舍楼下徘徊。 胥阙轻佻地问道：“等我们呀？” 阿妙尴尬地笑了笑，露出几分担忧地神色，说道：“小溪也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们有看到她吗？” “小溪？”尹深略微有些印象，是个有点高冷但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子。 “她自己出去的？” 阿妙咬着下唇说道：“她叫我一起去，因为刚进入世界那天，我们跟一位阿姨聊得很投缘，小溪说想去找那位阿姨再多问些信息。但我觉得不妥，毕竟现在我们被当做全镇的敌人了，我就没有跟他一起去。” “她走了多久了？” “跟你们差不多时间走的。” 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了，尹深问道：“那阿姨家在哪？” 卓亦签拉了尹深一下，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你不会要去找吧？天都黑了啊大哥。有必要吗？” 阿妙也听见了，但她还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忙说道：“从这里出去，主街第三个路口左转走到头就是了，其实也不远。” 李陵舟说道：“你这么担心她，那我们跟你一起去找她好了。” 阿妙顿时惊慌道：“这……这不必了吧，说实话，我也不想你们冒险，其实他说的对，也没有必要……” 尹深没听完，他摇了摇头，转身朝外面走去，卓亦签追上来，尹深说道：“我就去看一眼，也不是多好心，只是如今线索难寻，她既然有这一条线，万一真问出了什么，不能白白打水漂是不是？” “那……那我……” “你在这等着，”李陵舟追上来说道：“万一真有危险，救你还是不救？” 尹深顿了顿，笑道：“哈哈，别打击他，我们签儿也没那么弱鸡。” 但卓亦签却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想了想，咬了咬牙，对李陵舟说道：“那你们小心，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放心啦，夜色掩护，绝对没问题。”尹深挥了挥手，跟李陵舟再一次翻出院子。 胥阙看了一眼，想跟上去，被岚花雪拉住，呵斥道：“没眼力价儿的，老大跟着呢，还需要你呀？” 胥阙一拍头，“噢”了一串，说道：“嗨，我这不是被他们这一通英勇就义的氛围给带跑偏了么。是了是了，多亏你提醒我，老大跟大嫂的单独相处时间何其宝贵，不能打扰，不能打扰。” 卓亦签敏锐地听见一点话音，因为离的略远，他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皱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胥阙见状迅速话锋一转，装傻道：“什么？谁说话了？” 卓亦签一脸狐疑，但终归没说什么，又转回头在那里等着。 “走啦走啦，上楼睡觉去。那个签儿，回去等嘛，你看老牧多佛系，人都已经上楼不见了。” “我跟他可比不了，你们走你们的。” “真不走？我跟你说，这天一黑，说不定从那荒楼里就出来些什么，到时候剩你一个在外面，他们可全都冲着你来。” “别胡说八道，老子会怕吗。” 卓亦签打了个冷颤，胥阙趁机拉走他，说道：“走啦，他俩一时半会回不来，要救回来那姑娘，顺便说不定还要跟蚊子搏斗，你别瞎等了。” “什么？什么蚊子？哪有蚊子？” “好多蚊子啊！你看不见蚊子，还看不见蚊子包啊？走了走了。” 把卓亦签连骗带拽地弄上了楼，胥阙表示自己也很难，老大离开时使了个眼色，明摆着是把这边交给他了。 如今他把牧承也和卓亦签都看护在了自己眼皮子地下，甚是满意，宛如一只称职的牧羊犬。 尹深和李陵舟没敢走主路，他们沿着条小巷走，估摸着差不多第三个路口了才拐上主路，然后顺利地找到了阿妙所说的那栋房子。 -- 第217页 一眼便认出来的原因，是镇长的跟班正站在那房子门口，里面灯光明亮，且有人在说话。 尹深当即顿住脚步，拉着李陵舟隐匿起来，说道：“那姑娘被卖了？” 看来还是他们太天真了，也对，这阿姨也只是一时间跟她们聊得投缘而已，可是终归是这镇子上的原住民，站在哪边一目了然。” 既然那阿姨爽快地举报了偷跑出来的小溪，那么必然也一句有用的情报都不会给他们，这一条难得的线索再一次断掉了。 “小溪难道被困在里面了？”尹深说道：“也至少应该把她重新关回荒楼吧？” 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明白，偷跑出来还试图窥探镇上的秘密，已经不是重新关回去这么简单了。 “去那边。”李陵舟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无人居住的二层土房，他们爬上去，正好能看见那位阿姨的院子。 尹深看见了小溪，这姑娘平躺在院子中央，仿佛一具无声的尸体，不……不是仿佛…… 紧接着，尹深就看见有人找了张白布盖在她脸上。 “我靠，至于……至于这样吗？” 尹深目瞪口呆，他万没想到刚才竟一语成谶，她还真有去无回了。 这一趟彻底算白走了。 尹深想起早上他和李陵舟在稻田里被发现。顿时有些后怕，虽然单打独斗他并不怕这些居民，但若是群起而攻之……对此他也是曾以为不至于的，但现在看来，下限是要刷新了。 挑着无人小路回到荒楼，阿妙依旧在徘徊，像只灯下的孤魂野鬼。但是她换了个位置，不知道是不是被胥阙无意间那句话给吓着了，她徘徊的地点变成了宿舍楼里面。 见尹深和李陵舟两人回来，她顿时有些失望。但很快也意识到这样的不礼貌，勉强地笑了起来，说道：“没事吧？是不是没有找到小溪？我想了一下，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位置……” “不，位置没有错，”尹深简明地说道：“她回不来了。你没出去是对的，那位阿姨，以后不要再找了。” “啊？” 阿妙愣住了，她战了一会儿，才慢慢理解尹深话中的意思，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房间里，卓亦签听闻了前因后果，十分愤懑道：“简直岂有此理！这里都没有法制的吗？杀了人不用偿命的吗？那镇长干什么吃的！” 尹深听着他骂，没有说话，视线一直盯着窗外，但是今晚，白魂并没有出现。 耳边依旧是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伴人入眠，尹深皱眉翻了几个身，然后熟门熟路地抱着被子去了对面床上。 此时只有清凉的怀抱才能驱赶走噪音，还他世界一个清静。 第四日。 尹深醒得晚，他起来第一件事依旧是看白魂的踪影，全无所得后，正要躺回去，却发现卓亦签瞪着一双讶异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亦签的视角一定十分修罗——一觉醒来发现我的好兄弟跟我的死对头睡在一起。 果不其然，卓亦签选择不接受现实，他重新躺回去，合上眼睛，决定待机重启。 十分钟后，尹深推了卓亦签一把：“别装死，我们要去荒楼了，走不走？” 卓亦签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瞟了眼李陵舟，欲言又止了半天，说道：“等我穿个鞋。” 尹深走出房间的时候，心里莫名地跳了两下，这个世界里夺人性命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静谧的夜晚无事发生，可是天一亮起，总是有人暴毙而亡。 今天又会是谁呢。 “喂，等会我啊……” 卓亦签一边单手提着鞋一边跳着追出来，尹深放慢了脚步，看见一个队友从房间里拐出来，他没来得及关门，打了个招呼。 是昨天跟姚程一起逃避进楼的宫文。 宫文像是生怕被尹深等人带去荒楼似的，打完招呼又表演痕迹极强地说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带，你们先走，先走……” 尹深无意间瞟过他的房间，他和姚程单独住了一间，此时姚程还在睡着，被子蒙着头。 “那今天的食水也交给你们解决吧。”尹深格外识趣地说道。 “放心！我们一会儿就出门！”宫文连忙道。 尹深点头，又补充道：“镇子上的人对我们敌意很大，在外面也要小心些，别被认出来。” 宫文感激地点头，虽然他没太明白尹深的担忧是从何来。 然而没过多久，当尹深刚到走廊尽头准备下楼时，却听见一声惊恐的惨叫从宫文的房间里传出。 “怎么可能……” 尹深怔了一下，几人面面相觑，随即冲了回来，卓亦签撞开宫文的房门，赫然看见宫文跌坐在地上抱着一只瓷瓶干呕。而姚程的被子被掀开，他面朝上躺着，露出模糊的一张脸。 一夜之间，他脸颊上的皮肤已经彻底坏死了，脖子上也有好几条抓痕，或许是痒得难受才抓出来的，而死因……他瞪着一双眼睛，眼球外凸，倒像是被吓死的。 “你跟他一个房间，居然没发现异样？”牧承也半蹲在宫文面前，面色冷峻地质问道。 宫文把花瓶推到一边，苍白着一张脸回忆片刻，才说道：“我早上听见他一直在挠自己，我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但是我叫他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声音也没了，我以为他就是又睡着了，谁知道……谁知道会是这样？ -- 第218页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我们根本就没有去过三层，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为什么会是他……” 宫文被吓得不轻，正面看到了队友的惨状不说，自以为安全无虞的信心也彻底被打破，命运像是同他们开了个玩笑，故意在他面前带走了自以为是的姚程。 “你离开过房间吗？”李陵舟忽然问道。 “离开……我想想……” 动静引来了更多的队友，他们在门口窃窃私语，神情困惑，看不出是庆幸更多一些，还是同情更多一些。 “对了，”宫文道：“我凌晨的时候去上了厕所，但是……但是没有人来过啊，一切都非常正常，他究竟……是诅咒！一定是诅咒作祟……” 宫文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数秒之后，眼睛忽然一亮，说道：“我明白了，口腔溃疡……” 仿佛在无数纷乱的暗示中揪出了一根线头，宫文惊吓过度，话讲的乱七八糟。但是尹深在他说出那四个字的瞬间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死亡规则。 姚程的口腔溃疡，对应了第三层的病患，安安的近视与夜盲，对应了二层的病患。 这个世界，每开启一层，就会从涉足荒楼的人当中选择一个最为“符合条件”的人，并送他上路。 至于最开始死亡的谢争和凌风，很有可能是他们两人在身体素质上相差无几，世界无法从两人中挑选出更契合的那一个。于是采取了并列制度，谁也没能跑掉。 “可是他昨天没有去三层。”阿妙忽然问道，她脸色很难看，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显得十分可笑。 尹深想了想，推测道：“我想，第一天的谢争和凌风按下了开启的按钮。从这之后，所有进入过荒楼的全都会算在内。” 与层数无关。 尹深之前弄反了因果关系，并非有人死亡才会开启楼层，而是按键被按下后，楼层每天都会刷新，而每一层都需要捕获一个献祭者。 即便他们所有人都不去开楼道的门、即便他们停滞不前，死亡仍旧会继续。 阿妙显然脸色恢复稍许，她虽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但是很多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愤怒，无从宣泄的濒死感，像是终于有了着落。 “多说无益，”牧承也说道：“我们抓紧时间调查，争取早日离开。” 但是摸清死亡规则后总是令人感到挫败，宫文垂头丧气道：“说的轻巧，怎么查？查什么？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平等着第十层开放。” 这时有人插嘴道：“我看我们去把那个女人抓出来审问吧！她神神叨叨的，说不定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呢！” “不是，现在的关键应该是找孩子吧？不止那女人的孩子丢了，还有二层那个无眼女，孩子总不可能一直待在顶楼上等人找，说不定藏在别处呢？” “那更不好找了呀！” “怎么不好找？出去找啊！” “出去找？嫌死的慢吗？” “呃……”一群人各抒己见，还有不喜欢讨论的，已经趁乱离开，单独行动了。 这种线索不明朗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可信的论证，是很难让人团结起来的，尹深等人深知这一点，他们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六人小分队集中到另一个房间。 门关上，李陵舟沉声说道：“有一个打破僵局的办法。” “什么？”尹深问道。 “偷钥匙。”李陵舟道。 “啊……” 可行性很大，乐观来看，既然连一位盲人都可以偷到钥匙，他们这么多健全人，有什么不能的？ 但是，话说回来，正是因为钥匙刚被偷走一次，想必会被看管的更为严格吧。 短暂权衡后，尹深举手道：“我同意。不过既然四层开放了，还是可以上去瞧瞧的。” 第101章 罪恶荒楼（10） 出发之前，胥阙挡在了门上，由于挡得仓促，他连理由都没有想好，直接干巴巴地说道：“等会儿再走。” 李陵舟皱眉：“为何？” 胥阙眼睛转了转，道：“刚才岚花雪算了一卦，这个时辰不宜出门。” “嗯？”岚花雪茫然：“我不会算……” “卦”还没出口，就被胥阙一把捂住了嘴巴，她略嫌弃地侧身挣脱开，不满道：“搞什么鬼？” 胥阙抓耳挠腮，见大家都看着他，全都是等解释的样子，干脆心一横，说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啊，我本来不想说的，听了你们可别后悔！” “故弄玄虚，”岚花雪翻了个白眼：“还不快说。” “今早在围栏外面，不知谁放了一具棺材，其实挺不起眼的。但是谁叫我眼神好呢，我就看见了，”胥阙啰里啰嗦地讲道：“我看见了之后，别人也看见了，正是那楼里的病人，看病服是一楼的，跑出来几个人，把那棺材给带回去了，然后……” “停！”卓亦签忍不住说道：“后面的就别说了。” 胥阙瘪瘪嘴：“是你们一定要听，我本来是想自己消化的，谁知讲好听的哄骗你们你们还不识抬举。” 他说完看了眼李陵舟，道：“咳，老大，不包括你。” 尹深走到对面窗户看了眼荒楼，那棺材里面不出意外一定是小溪。而此时一层正在发生什么，他实在不愿去想。处理尸体的方式还真绝。 -- 第219页 可难免又觉得不忍，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副炼狱的模样呢？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现实中是可以找到对应的事件的。而尹深一想到曾经有一个时期、有一群奇怪的病人，怪物一般地被封锁在一栋大楼之内，就觉得荒谬至极。 凡事皆有源头，是什么导致了这场炼狱呢？ 他扶着下颌，幽幽地叹了口气。 事实证明胥阙的好眼力十分及时，有几个队友愣头青似的进了荒楼，不一会儿就冲出来扶着墙边呕吐。 尹深道：“嗯……我们还是再晚一点再去吧。” 同样在走廊窗前围观的胥阙抱着肩膀啧啧有声，岚花雪的小扇子蠢蠢欲动，仿佛自行扇走一些不好的画面，她侧头看见阿妙垂着头似乎想过来有不敢，便招呼了一声：“有事？” 阿妙这才过来，黑直的长发挡着半张脸，她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们要不要进楼？” 胥阙起了逗弄的意思，道：“诶，进又怎样？不进又怎样？你想投靠我们呀？那可得拿点诚意出来。” “我……”阿妙声音更细了些，说道：“你们知道的，我还没进过荒楼，他们——很多人——已经看我不顺眼了，我的处境可想而知。但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就是我可以白天出去找食水。” “然后以此换我们保护你？” 阿妙点点头，又道：“我还想知道里面的情况。” 胥阙大笑着说道：“妹妹，是不是太天真啦？就凭一点吃喝，我们这么多人，完全可以分一个出去找嘛，没有必要跟你做这笔交易吧？还给自己换来这么大一个累赘。” 阿妙显然没有料到时常嘻嘻哈哈、看上去平易近人的胥阙会拒绝得这样一针见血，她慌一瞬，稳了稳，又道：“外面危险，你们是知道的。” 她看了看荒楼外扶墙的人，咬了咬唇，又道：“昨天我跟姚程他们一起出去的，食水都是从一个无人看管的仓库拿的，我知道位置，而你们即便冒险出去，短时间也未必找得到。” 胥阙便道：“真的吗？那我还偏偏不信邪了，我就要自己去找找看。不过，你要是求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护着你，不过完全是我个人的名义。” 阿妙也是个脾气温和的，这要是换成岚花雪，胥阙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早就被打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好了，别逗她了，”尹深做了个主，说道：“我们可以在能力范围内保护你，但是楼里的信息，就算我们说，你敢信吗？就还是算了吧？你自己决定。” 阿妙想了想，像是生怕机会溜走似的，忙道：“好，我们成交。” 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冒险者而已，只想安全地回到现实去，能得到团队里最强的这一伙人的庇护，生机已然大了数倍。 又等待了大约半小时，胥阙趴在窗沿上瞧见有护士手脚僵硬地在门口扫地，想是里面也多半清理过了，于是一行人才前往荒楼。 四层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寂静，简直连呼吸声都不可闻，令人不由得放轻脚步，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沉睡的怪物。 卓亦签低声说道：“这层是不是没人啊。” “有人，”胥阙站在一间病房前，说道：“应该是……活的吧。” 他讲得模棱两可。卓亦签坚持不看病房里的模样，人虽然跟着，但坚持将闭目塞听贯彻到底。 但是这层的病人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尹深看了好几间，里面的病人身体健全，甚至面色红润，只是普遍都比较瘦，可能是楼里伙食不佳的缘故，他们老老实实地躺或坐在床沿，看报纸或者闭目养神，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而尹深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这种氛围是从何而来——这些人几乎不动的。 就连看报纸的那位，尹深走过来时他看的是哪个版面，走回去时他看的依旧是那个版面，几乎连眼球都没有转动。 难怪令胥阙产生了质疑。 “怪事。” 牧承也被选为代表进去一个房间，伪装成新来的护工进去查看情况，病人十分配合，甚至有说有笑地跟牧承也聊了会儿天，以至于牧承也出来的时候一头雾水。 尹深皱眉，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卓亦签听着他们讨论却道：“管这么多干什么，我们本来不就是来随便看看，怎么还不满意了？那要看见什么才满意？血腥的啊？还是诡异的啊？真是，不知足你们。” 尹深便道：“好吧，这也快中午了，护士会上来送饭，或许可以找到钥匙的下落。” 果不其然，很快楼下便热闹起来，一层和二层对开饭这件事格外敏感激动，吵得活像开联欢会。 为了便于观察，他们分成四组各自蹲守一个楼层，尹深带着卓亦签留在了看似最温和的四层。 而这一层的护士出现的最晚，尹深他俩躲在一个睡得很熟的病人的病房卫生间，看着护士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把病人摇醒，然后递给他一个类似快餐的餐盒。 病人摇摇头，拒绝后转身又睡去。 护士便把餐盒收回，转身从车上又拿出一套注射器，不顾病人的意愿，强行安排了一场输液。 而病人对此习以为常，手臂上颗颗针孔十分分明，透着常年输液的青紫，被安排好了注射之后，他看着手臂叹息一声，说道：“这样有意义吗？为什么要给我注射营养液呢，我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啊？太浪费了，真的太浪费了。” -- 第220页 护士什么话都没说，调试了一番针管，也不理会那病人，离开之后，护士朝尹深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尹深吓了一跳，幸而那护士紧接着便走了，并未被发现。 两人轻飘飘地从里面出来，病人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还没等尹深回答，他有自言自语道：“哦，是谁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死掉了，这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尹深：？？ 臆想症吗？还是什么？ 但是眼看着护士走远了，尹深来不及再问，和卓亦签匆匆跟上去，谁知护士并没有向上一层移动，所有病房都去过一遍后，便进入了走廊尽头一件极黑的屋子，看牌子是个休息室。 该不会是要偷懒吧？ 平白耽误了许多时间，尹深两人赶忙下楼去，先是和三层的牧承也碰头，随后是二层的胥阙和岚花雪，原来护士都是从下层过来的。然后分发食物之后都进入了本层的漆黑的休息室。 “钥匙会不会在休息室里啊？”卓亦签说道。 胥阙道：“我厚着脸皮敲门进去来着，那休息室就一张床板，一目了然，什么杂物都没有，除非放在身上——但也不大可能，你看那护士服多贴身，要是藏了串钥匙，我绝对看的出来。” 岚花雪又道：“还有一点奇怪，本来护士们不都是挺凶的么。但是在那休息室里，护士也没有吼我们。但是对胥阙很不耐烦，她好像特别困，我们刚一离开她就睡着了。” 卓亦签感叹道：“日子过得真舒坦啊，还能定时定点的睡午觉。我可是一连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了。” 尹深看着他貌似忧心忡忡的样子，没有忍心揭露这几天被他呼噜声吵到的现实。 “看看一层有没有收获。”尹深说完便下楼。 胥阙啧道：“我话还没说完，至于这么急着下楼哦？真是，早知道让这对儿鸳鸯一组嘛。” 卓亦签的耳朵再一次只听到了一半，顿时又狐疑道：“你说啥？” “我说，”胥阙跟着下楼一边说道：“我说我想喝鸳鸯奶茶，你这耳朵，趁早换副新的行不行？” 卓亦签：“……” 这种时候喝什么奶茶啊。说的他也怪想喝的。 而尹深在一楼找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李陵舟的踪影。 胥阙这才有点急了，吊儿郎当的样子顿时全都收起，差点冲进每个病人的房间检查老大是不是被谁给吃了，找了半刻，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个记号。 记号是匆忙间划下的，指向一扇门。 尹深将门打开，一股子阴风从下向上吹来，原来门后还有另外一个空洞洞的空间，黑色的阶梯一路向下，在某处转了个急弯。 “签儿，你说，”尹深若有所思道：“一般医院的地下，都是什么呀？” 卓亦签：……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牧承也抢答道：“哦，是停尸房吧。” 卓亦签：…… 地下的温度相对来说容易控制，便于尸体的腾放。尹深并不是很愿意下去，但是李陵舟的记号都标在这儿了，时间也过了很久，不知道他一个人在下面是不是遇到了情况。 想到这里，尹深开了手机的电筒，但拐过弯后，实在是太黑了，黑得连光都会被吞噬的感觉，尹深对卓亦签说道：“你手机也拿出来。” 卓亦签惭愧道：“早没电了。” 牧承也也摊了摊手。 也对，渡口什么都好，唯独没有手机充电器。 然而身后唰地一亮，胥阙的脸露出来，说道：“哦，那天抢来的手电筒，一直没还。” 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便大了一些，好不容易踩上了平整的地方，感觉下到了很深的地方，空气凉飕飕的，像个地下冰窖。 依旧静谧不见人声。 卓亦签牙齿打颤道：“不会真让你说对了吧……” 尹深的声音从虚无的黑暗中传来：“放心好了，你也不想想第一层是一群什么人，尚且要去楼外偷尸体，难道还能让你好端端地停在下面？” 卓亦签：……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嘘，”走在前面的尹深顿住，说道：“好像有人。” 尹深刚刚在手电筒晃动的光线里，确实看见了一扫而过的一个人影，但因为距离远，再想找时又不见了。 这时空荡荡的墙面上出现了门，尹深拿手电照去，发现牌子上是休息室（1）。 又是休息室？ 果不其然，里面是一个睡熟的护士，被手电光照到时，十分难受地皱紧了眉头。 “尹深，你说，要是不小心把这些护士弄醒了，她们会不会有起床气啊？”卓亦签说道。 尹深抿了抿唇，默默地把手电光调暗了一些。 而这时遥远的深处传来一片微弱的脚步声，好像有许多人闲庭信步。但声音时而靠近，倒像是朝他们而来，时而又远离。 胥阙道：“要不要先灭了光，这脚步声倒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岚花雪道：“说不定是老大……” “我服了，老大几只脚啊？走出这么多声音来？”胥阙道。 尹深想了想，说道：“不能灭，我们本来就占劣势。过去看看，装神弄鬼的是什么。” 走着走着便到了头，但是脚步声却在这尽头的墙体之后，尹深轻轻敲了墙面，里面是空的。 -- 第221页 “可能只是回声而已。”尹深道。 “这边，尹深。”牧承也说道，他找到了一个一人宽的缝隙。 “里面空间似乎很大。进去看看？” 尹深道：“我去吧。你们在这儿等我，万一有危险，我一个人还能退。不然全都堵在这缝里，还不叫人一锅端了。” “那我去。”胥阙道，李陵舟不在，保护尹深便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然而尹深却道：“这有什么好争的，有这时间我都回来了，好了，你们在这儿等我信号。” 说完他便带着手电筒摸进了那道缝隙里。 而缝隙比他们想象的更长，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远，而尹深似乎还没有走到尽头，这边的人都有些着急，胥阙后悔道：“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去的，要不我接应一下，反正我跑得快。” 牧承也在其中比较镇定，安抚道：“再等等，至少目前没有危险，你进去了万一卡里面咋办？” “笑话？我一副骨头架子还能卡着？真是……” “没事，往好了想想，至少这缝隙这么窄，那里面肯定不是停尸房。” 正说到此处，只听尹深带着的那微弱的手电筒光闪烁了一下，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缝隙里传来一声闷哼。 而唯一的光，忽然灭掉了。 第102章 罪恶荒楼（11） 尹深侧身走了许久，他也没有想到这缝隙居然这么长，就当他走得心里没底打算叫个人跟上来的时候，手电筒照亮的前方豁然开朗，缝隙到了尽头。 尹深快走几步，已经看到了那边宽阔的空间，他还来不及高兴，只见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出口处，黑影抬手挡了下光，尹深举起手电筒照他，忽然那黑影飞扑上来，将他一把拉出缝隙。 尹深的手被牢牢地钳制着，挣脱不得，手电筒不知何时被按掉了开关，他一时没拿稳，叫它滚落到地上，黑暗将他彻底包围。 来路不明的黑影覆盖过来，仿佛一只令人挣脱不得的鬼魅。然而偏偏此时，尹深紧绷着的神经却忽然放松，他微微侧头。果不其然，随即脸颊被蹭了蹭，有点痒。 “别闹了，吓我一跳。”尹深说道。 李陵舟轻笑一声，没说话，借着黑暗的掩护任性地吻上来。 缝隙另一边传来胥阙和卓亦签急切的声音，他们生怕吵醒了护士，都压着嗓子。 尹深推了他一把，唇上却被咬了一下，顿时吃痛。 “这么久才认出来是我？”李陵舟低声道：“要惩罚一下……” 胥阙仗着自己身体单薄，听闻变故后，健步如飞地冲进了缝隙里，周围实在是太黑了，他摸着两侧的墙跑来，冲出缝隙后一时间没有着落，怔了片刻，忽然光芒重新亮起。 他猛地转身，惊喜道：“老大！” 本来追着尹深的，如今有种买一送一的快乐。但是快乐非常短暂，李陵舟手里转动了手电筒，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胥阙：？ 我这么着急，究竟是为了谁啊？ 其他人也相继从缝隙里出来，岚花雪看见李陵舟后说道：“哈哈，还真是老大，我告状，刚才胥阙说你不是人。” 胥阙大惊：“我没说过！” 岚花雪道：“咦，你说了啊，‘多少只脚’，那还是人么？” 胥阙：“行吧，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卓亦签气喘吁吁地最后一个从缝隙里出来，他转了半圈，看到尹深了才放心下来，又问道：“深啊你没事吧？怎么喘得比我还厉害？诶，你怎么还哭了？” 手电筒的余光打过来，尹深眼里含着一层雾气，轻咬的下唇微微有些肿，但卓亦签没看到，他忽然大笑道：“哈哈哈我知道了，手电没拿住摔灭了是不是？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以后可别说我怂，我再怂也没被吓哭过啊哈哈哈哈。” 尹深无语至极：“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胥阙和岚花雪露出了然的神情，胥阙明白了自己刚才挨瞪其实并不冤，不过没办法，谁叫他腿脚利落呢。他和岚花雪抛去新仇旧怨，一起躲在岚花雪那把小扇子后面偷笑。 只有牧承也还没忘正事，他环视了这个巨大的空间，问李陵舟：“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陵舟手里一点能发光的东西可都没有。 “跟着护士下来的，”李陵舟简洁地说道：“护士有七八个，时间一到全都睡下了，我感觉这边有风，一路过来，发现了这个病例档案室。” 尹深疑惑道：“病例？” 李陵舟点头，光照向内部，这里整齐地陈设着一排柜子。 “前面这五排都是病例，从建院至今的都在，具体记了什么我还没看，太多了，但是……” 他走到最后一排，说道：“这一扇柜子里是医院的大事纪，我想这里会有我们需要的信息，就等你们带着光来了。” “等等，”尹深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李陵舟没说话，拉着尹深的手摸向柜子的一角，手感凹凸不平的，尹深摸到一排不规则的小点，后面跟着“19……”等数字。 “盲文？”尹深惊道。 “嗯。” 尹深看向李陵舟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敬佩，如果让他在全黑的环境中到处摸索，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疯。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可能摸到的会是什么东西。 -- 第222页 李陵舟打开他选中的柜子里，里面飞出一阵呛人的尘土，手电照过去，是按照时间排列的一些文档。 打开最厚的那一本，书上字小，光线又暗，像胥阙这样晕字的便自觉地让开了位置，每隔一段时间就催问一句：“上面写了啥？” 尹深边看边讲：“这栋楼，最初是个度假酒店，但有一天，酒店里的客人忽然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病症，有的吐血，有的皮肤溃烂，当时以为是传染病，紧急封锁了酒店，还派了医生过来诊断。 即便后来被证实并无传染性，但度假酒店还是原地改名，成了间医院，这些病人也未曾离开过。” 后面的记录则更为详细，医院开设至今已经有十年了，演变到如今，各层分别收治着一类病人，尹深看着这些病症的专属名词，不由得感慨道：“太奇特了，如果盛延在就好了，这是他专项领域啊。” “怎么奇特？” 尹深于是清了清嗓子，挑着重点给他们念：“一二层跟我们猜的一样，而第三层的病症是口颊坏疽，表象……我们看过了。第四层就奇了，行尸走肉臆想症，患病的人会打心里认为自己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所有一切行为都从这点出发——难怪他们都不肯吃东西，尸体怎么会需要吃东西呢。” “后面的楼层呢？先了解一下。”胥阙道。 “嗯，第五层是巨肢症，身体某个部位会变得无比巨大，”尹深顿住，看了眼哧哧笑个不停的胥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胥阙封了下嘴巴，道：“继续。” 尹深把后面几层都念完，有的病症他们闻所未闻，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听着学名觉得越向上走，定然越是凄惨的景象。 “怪了，第十层，被打了个红叉。” 尹深摸了摸那处空白，红线笔力深厚，感觉是用尽了全力划的，差点把纸页刺破。而他随后翻遍了整本册子，也没有见到与第十层有关的记录。 “第十层说不定是空的。”胥阙十分乐天派地说道。 而尹深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 “再看看病例吧，”尹深提议道：“尤其要找到心脏的病例。” 然而病例本多如牛毛，他们的照明范围又有限，空有一番人力却无处施展。 “心脏的孩子六岁，这孩子没见过蓝天，说明心脏至少是六年前进入这里的，我们重点找一下这个时段。”牧承也分析道。 但众人翻看了一会儿，不知是否黑暗的环境使人焦虑，待的时间越久，就渐渐感到心慌。 “我们待了多长时间了？得有四五个小时了吧？我肚子都饿了。”卓亦签坐在惨白的手电光下说道。 而尹深看了眼手机，微微停顿了下，说道：“黑暗里人的感知会发生紊乱，不好意思，才过了一个小时而已。” “紊乱？那我的饿可能也不是真的饿？” 卓亦签刚说完，就传出一阵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卓亦签惊讶地摸了摸肚子，却发现声音是从胥阙肚子里传出来的。 “我可能也紊乱了。”胥阙摊手说道。 李陵舟又抱了一把病例回来，他们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电量，围着手电筒坐一圈，像极了考试前在熄灯的宿舍里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尹深都快要看瞎了，从这儿出去非得近视眼不可。 “可以走了。”李陵舟说道。 “走？”卓亦签高兴了一瞬，但又很快萎靡下去：“可我们什么都没找着呢。” 李陵舟道：“护士随时可能会醒，如果被发现了，只怕会惹她们生气。至于病例，联系较大的都是这里了，我们抱出去翻，明天这个时候再送回来就好了。” 尹深望着地上一堆病例本，说道：“少了这么多，会被发现吧……” “我把架子上剩下那些打乱了顺序，就算有人要找病例，也要找上一阵子，可以稍微拖延一下。 再者，看着上面落得一层灰，想必很久没被动过了。除非我们特别倒霉，不然不可能会发现。” “行，”尹深先抱了一小堆，说道：“那我们快走。” 尹深打着手电光在前面引路，走过长长的漆黑的走廊，即将得见天日时，李陵舟从背后挡住了他的眼皮，说道：“闭着眼睛，慢慢上去，否则强光会伤了眼睛。” 他们刚走出地下室，还没来得及享受阳光，就听见后面的黑暗里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不好，快走！”尹深道。 护士们醒来了。 他们走的果真及时，再稍微晚几分钟，说不定就要在走廊里被当场抓获，也不知道到时候解释手衣服里藏得是普通作业本护士们会不会相信。 最前面的尹深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是哭声，令他无比头疼的哭声，哭声的位置不对，不是从荒楼里传出来的。 “怎么了？”卓亦签道。 尹深朝栏杆处扬头，只见那里有一个人蹲在地上，正在……挖那栏杆下的土。 这土壤硬得结成块，仅凭一双手，就算挖得血肉模糊，也未必能看到什么成果。 尹深又仔细看了眼那人，是个长发女子，侧面隐约可见脸上的黑色口罩。 “心脏，”他惊道：“她怎么跑出来了？” 卓亦签马上说道：“心脏？管她怎么跑呢，我们正好想找她，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 第223页 尹深点点头，然而就在此时，荒楼的玻璃大门被剧烈地撞开，从里面冲出来几个脸色黑如锅底的护士，她们一眼看见了栏杆下的女人，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 气势汹汹宛如捉拿逃犯。 “别去了，”李陵舟拉住尹深，对其他人说道：“藏好病例，先躲起来。” “啧……”尹深有点懊丧，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这些护士现在满眼都是心脏，但是也不排除她们回来的时候顺便想管管闲事，偏偏尹深他们手里的东西也不大见得了光，只好先在灌丛后面躲躲。 心脏被捉回荒楼，她并未做反抗，只是呆呆地扭头试图看向栏杆之外。 她路过灌丛时，和尹深的目光短暂地相接。就在那一瞬间，尹深顿时如坠冰窟，他发现心脏的眼神变了。 即便是那天她忽然发起疯来，眼神也不似现在这般，冰冷中饱含着杀意。 “我怎么觉得是我们的人把她放出来的，”牧承也说道：“说不定还告诉了她白魂的事情，不然她出来之后怎么会蹲在那里挖地。” “那这队友可就不太厚道了，把她弄出来就不管了，这是要让她自己找孩子啊？游戏黑洞吧？” 胥阙吐槽道：“算了，哎，都等会，你们这病例藏的不行啊，衣服拉链拉上。” “为什么？已经安全了。”卓亦签道。 “你傻啊，”胥阙道：“我们一会儿要进宿舍楼，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出生入死带出来的好东西，我可不想跟别人分享。” “藏不住吧，这四角都支棱着，放衣服里还鼓出来一截呢。”卓亦签道，他衣服本来就是贴身的那种，尺码正正好好的，里面藏什么都能明明白白地显出来。 胥阙道：“那不行，反正不能给别人看，更何况还有内鬼呢，烦死。” 原来只要是反派，鬼对鬼的怨恨也可以绵延不绝。 李陵舟从他那一拨病例里掏出来一本，递给胥阙道：“把你和岚花雪的都给我，你俩拿着这本先走。” “这是哪个？”胥阙看了眼，道：“噢，是每层楼的介绍，老大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 胥阙不客气地把他和岚花雪的病例堆到李陵舟身上，欢快地说道：“这叫什么来着，就是放弃一条尾巴保住全身的那小动物……老大放心，保证把人都引走！” 其实李陵舟已经着实大方了，这一本公开出去，相当于让所有人有了预知未来几日死亡方式的底子。 而且他们几个无人懂医术，不排除别人不懂，说不定能看出更多门道，一举两得。 在外面等了片刻，估摸着胥阙那边进行的差不多了，几人抱着宝贝才进了宿舍楼，避开了众人聚集的地带，绕进房间里开始干活。 李陵舟说道：“重点找的，第一，有孩子的，第二，看照片面熟的，第三，经历特殊的。” 牧承也补充道：“每本病例两个人各看一遍，以防有遗漏。” 半小时后，胥阙和岚花雪也重新加入战局，他们带来了食物和水，众人边吃边找，翻找到夜幕降临，还真找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最先被找到的是心脏的病例，她是最早的一批病人，外乡人，只是暂住在酒店中，没想到这一住便有去无回，她被救治了四年，病况每年都在好转，然后记录到她生下孩子，后面便是一片空白。 但是同样生下孩子的二楼的无眼女，生产之后仍旧每隔半年被记录一次病情，连一直生活在四层的孩子父亲的信息也有记录，且她的病例是最新鲜的一本。因为最后一页记录于昨天，潦草的字迹写着，孩子遗失。 “其他生下孩子的病患呢？”尹深问道。 “在这儿，”牧承也道：“找到了三例，最后一页全都是……孩子遗失。” 真的全都丢了？难道确实是白魂干的好事吗？ “都是多大丢的，会不会是被外面的人领养了。” 尹深猜测道，他对这些孩子总是克制不住地感到惋惜。毕竟他们是健康无辜的，如果真的能被领养，也算是对这座荒楼的一大救赎。 “都很小，两岁到六岁。至于是不是被暗度陈仓，我想，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牧承也道。 “我也想到了一个人，你说说看。”尹深问。 牧承也道：“镇长。” “镇长？”胥阙夸张道：“你还不如告诉我只有老天爷知道呢，反正不都一样么？他们都不可能告诉我们的。” 而李陵舟却抬起眼来看了看窗外，目光中侵略性一闪而过，他说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尹深当即了然，确实，他想到的也是这个人，反正镇长不是心脏，是有办法采取一些非常措施的，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尹深还是不愿意走上这一步。 他又把这几本病例又翻看一遍，奇道：“心脏还有个不同寻常之处，你们看，其他女人人生产后病例上都有父亲的信息，几层、何种疾病，记录的清清楚楚，但是心脏没有。” “是哦，”胥阙凑着头过来说道：“所以，任务一，找孩子，隐藏任务二，找孩子他爹？” 尹深缓缓点头，说道：“她不知孩子在哪，但是孩子父亲是谁，她总知道吧？” 李陵舟表示认同，但他说道：“今晚来不及了，等明天。” -- 第224页 尹深说道：“那好，今天大家都早点休息吧，明天的行动很关键。对了，阿妙在哪呢？她不是要我们保护来着？” 岚花雪道：“她精着呢，也不知躲哪了，看见我了才出来，我跟胥阙说要找你们商量事情，她也很识趣，就在隔壁的隔壁房间里等我们。” 尹深点头道：“她单独一个小姑娘，也很不容易，我们还是说话算话，多护着点吧。” 岚花雪也没说话，侧头看着他笑，尹深被笑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脸说道：“怎……怎么了吗？又嫌弃我天真啊？” “没有，”岚花雪看了眼李陵舟，又说道：“哪里敢呢。” 说完催着胥阙离开，而胥阙走到门口，忽然脚步一顿，怪叫了一声，说道：“我说——各位哥哥姐姐们，我们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尹深一头雾水，问道：“什么？” 胥阙一拍大腿：“钥匙啊钥匙！我们这一通操作是为了什么啊！真是，看见个病例室就把正事全都忘干净了，果然黑暗使人紊乱啊……” 胥阙一看就是当年小学没毕业的，学会个新词就喜欢到处乱用。 尹深恍恍惚惚被唤醒了记忆，尴尬道：“啊……你别说，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完了，这一天虽然有收获，但是看一百本病例也不如直通顶楼的诱惑力大，一群人正惭愧着，只听李陵舟轻咳一声，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随手摇了摇。 众人：？！ 李陵舟道：“你们来之前，顺手拿的。” “卧槽老大你怎么才说啊！”胥阙激动道。 李陵舟收回去，又道：“左右今天也用不上了，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急不得。” 大佬永远是大佬，除了膜拜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胥阙这临走时的一惊一乍反倒激起了尹深的一点头绪，他总觉的有一些摸不着的东西藏在脑海角落里，很重要，但是一时拎不出来，令人头疼。 这种没有着落的感觉笼罩着他，以至于一直到睡前他都在走神。直到快要进入梦乡的那一刻，听着耳畔熟悉的心跳声以及…… 被他极力忽视的持续了四天的呜咽哭声，尹深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抓住了。 他从记忆中挖出那段信息，坐起来，对缓缓睁眼的李陵舟说道：“我发现，这哭声曾停止过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刚好与护士们入睡的时间重合。” 第103章 罪恶荒楼（12） 关于这个世界夺走人性命的方式，尹深仍是倾向于有凶手的存在。否则全靠虚无缥缈的选人规则，指谁谁死，违背了绝境中必含有生路的原则。 随着剩余的人数减少，便需要更加留心才行，尤其是清晨的高发时段。 尹深生物钟十分贴心地提前将他唤醒。在清晨之际，而他才刚翻身，李陵舟便也紧随其后的睁开了眼睛。 “天还没全亮。”李陵舟小声地说道，想把人搂回怀里再抱一会儿。 “去卫生间。”尹深说着起身，才穿上鞋，李陵舟也跟上了来。 “干什么？” “我也去。”李陵舟理所当然地说道。 尹深看了他一眼：“上个厕所而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李陵舟坚持道：“第二天那姑娘就死在水池里。” 原来是担心他呢。 而两人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到卫生间，就被鲜血拦住了去路，已经不用担心危险了，看样子今天的幸运儿已经产生。 是宫文的房间。 昨天他们六人小会还没有散会的时候，曾经讨论过行尸走肉臆想症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作为匹配者，当时尹深还吓卓亦签让他小心。 因为这病多半和脑子有关，恐怕会选一个脑子最不好使的。果然卓亦签短暂地生气之后便开始战战兢兢，想来对自己的大脑发育程度有点数，连睡觉时都特意戴了两层帽子。 但是现在，大量鲜红的血液从宫文房门处流出来，汇成一滩，像是某种不祥的地毯。 李陵舟避开那些血迹开了门，房间里的气味着实浓郁，差点把人冲一个跟头。 姚程出事后，宫文便一个人住一间房，他的死亡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宫文坐在椅子上，垂着头，而血液就这样滴滴答答地从他头顶掉落在地上。 李陵舟走到某处便停住了，他拉住尹深，说道：“头骨内……全空了。” 尹深如遭棒击，难不成还真叫他乌鸦嘴给说中了，那卓亦签岂不是死里逃生？ 不对，现在不是嘴队友的时候，宫文是个小心的人，他一个人住，夜晚不可能不锁门，而刚才他们一推门便开了，而血液也如此新鲜，想来凶手也是刚刚得手。 尹深环视四周，随后冲进走廊，从对面的窗户里看见荒楼门口有个白色人影一闪而过，似乎也是刚进去。 他锤了窗框一下，要是再稍微早一点，再早一点点，就能看到那人是谁了。 “我去把其他人叫醒吧。”尹深说道。 十分钟后，众人睡眼惺忪地集中在案发现场，由于时间实在是太早了，大家的反应神经尚且迟钝着，已经没有前几次那般惊慌。 “是不是少了几个人？”尹深习惯性地点数，像只敬业的牧羊犬。 阿妙低声说道：“少了两个。” -- 第225页 有人打完一个哈欠，见无人发言，便小声说道：“是我两个室友，叫不醒，估计有起床气吧。不管他们了。” “叫不醒？”尹深皱眉道，谁会在这种要命的地方贪睡呢。 说话那人又道：“我也很心累，要不你去看看？” 尹深确实不放心，而进入他们的宿舍一看，这两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而尹深掀开被子后，赫然发现他们身体僵硬，已经断气了。 “啊——”刚才还抱怨室友起床气的那人吓得满头大汗。对于他昨晚很有可能一直和两个尸体共处一室，未免细思极恐。 “这是怎么回事？”尹深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的话，我肯定，肯定不会再……”他惊魂未定，倒退着出了宿舍，再也不肯进来了。 尹深正纳闷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的男人淡定地走过来，他熟练地检查了那两人的身体，说道：“像是服用过量药物导致的。” “你……” “我姓白，是个……”那人顿了顿，才道：“很多年前是个医生，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消毒水的气味，后来就做生意了，本事生疏，也就是随意推测，你们也可以当做没听见。 还有，行尸走肉臆想症，其实不是因为大脑出了问题，而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是会影响到神经，而大脑里神经最为丰富，可能这才是他死亡的原因。” 尹深心领神会，其实不是他一个人误会，这两个人总不可能是自己害怕到服药自杀，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投毒…… 或许投毒人只是想让他们的大脑功能暂时受损，以达到迷惑凶手的目的，只是用量没有掌握好，反倒让队友在凶手到来前就撑不住了。 “药物是从哪来的呢。”尹深道。 没有人回答他，但是大家都默契地看向荒楼，来路不言而喻。 又多了三具尸体。 六人小分队聚首在房间里，神色都有些惨淡。现在不用掰手指头都能数的清楚，存活的除了他们之外，就只剩下了阿妙、半个医生老白，以及死去的那两人的室友—— 至今没人知道这男人叫什么，他内向的有些过头了，连跟他说句话都从脸红到耳根，还总是避着人走。 他跟所有人都不熟，游离在队伍之外。 而形势的严峻之处就在于，目前还剩六层楼，六个死亡额度，刨去从未进入过荒楼的阿妙。也就是说，他们六人中间至少会死四人。 除非他们不用钥匙开门，或者……开门后在明天清晨之前将灯点亮。 尹深思前想后，仍旧拿不定主意，那串钥匙格外地刺眼，没人知道，用它打开的是真相还是地狱。 尹深说道：“还有内鬼，现在变成三选一，你们觉得是谁？” 他看向岚花雪，这姑娘在这方面更敏感一些，但是岚花雪却说道：“不一定啊，有可能是三选一，也有可能内鬼已经下线了呢。” “会死吗？” “嗯，即便死在了这里，我也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没有太大区别。毕竟第二世界里，死亡只是换了种存活的方式。” “那……这个世界被点亮后，他会活过来吗？” “如果是打工制，被安排进来的，会受到制度保护，脱离世界后仍旧活着。但是如果像我们一样，主动进来解锁的，那么死亡就是死亡。” 李陵舟神情有些凝重。 “叩叩叩。” 有人敲门。 李陵舟收起钥匙，胥阙开了门，是阿妙和那个内向的男人，男人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胥阙朝外看了看，白医生没来。 把人放进来，阿妙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毕竟现在就只剩我们几个了，我想，我们有必要团结起来……” “是么？”牧承也道：“那怎么没把白医生叫来。” 阿妙犹豫片刻，抿唇说道：“我故意的，白医生他有问题。” 尹深抬起头来，众人看向她，等待着她说下去。 “这里只有他是医生，只有他知道四楼那病症是什么、还有对应的能起作用的药物，给那两人下毒的，一定就是他。” 牧承也皱眉道：“如果是他，也没必要今天早上上赶着承认吧？这跟自爆有什么区别？” 阿妙道：“贼喊捉贼啊，就是想让我们看到他的价值，一举两得呗，主要是昨天的食物和水都是我带回来的，我回来后最先遇到了他，他还帮我拿着水，分发给众人，一定就是这个时候他在水里动了手脚。现在他又一个人进了荒楼，刚才还试图拉小黄一起，幸好我看见，把他带过来了。” 小黄腼腆地笑了一下，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李陵舟站起来，似有若无的目光瞟过阿妙，阿妙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也好，我们也刚分配好今天的任务，”李陵舟把钥匙拿出来故意晃了晃，说道：“一会儿我们就要去把所有楼层都打开，不论成败，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啊？”阿妙怔住了，她也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展开，但马上又有点幸灾乐祸道：“你好厉害，幸好我们来找你们。” “行，那一起进去吧。” 李陵舟说完便走，尹深了然，紧随其后。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又看到了窗外田野上，那熟悉的白色扭动的身影。 -- 第226页 白魂？ 消失了整整两天，终于又出现了，难不成，又要有小孩子被拐带了吗？ 尹深心念一动，他故意等阿妙磨磨蹭蹭找不出借口，才说道：“我看要不然这样，阿妙，你刚才也说了我们要团结，现在毕竟人手不够，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想麻烦你们两个，荒楼里交给我们，你们去一趟稻田。” 阿妙连声说道：“可以的！但是——去稻田做什么？你想要稻米吗？” 尹深朝大家勾了勾手，指了指窗外的那个白色的稻草人。 “卧槽——” 除了他俩，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胥阙感叹道：“这就是他们说的白魂？长得有点潦草啊，这不就是个稻草人吗？” 尹深道：“但是却会忽然消失，我跟李陵舟去看过一次，只找到了很多脚印，阿妙，据说白魂专门勾引小孩子，趁着它现身，你们去找找看，有没有线索。” “明白了，我们这就出发。”阿妙说道，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一般，拉着小黄离开了。 牧承也有些担心：“这么重要的线索，确定要给他们俩？要不然我……” 尹深摇摇头，说道：“更重要的在楼里，如果这个世界是一道题目。虽然答案在白魂身上，但是解题步骤全在荒楼里，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牧承也还是担心：“但我们真的要一次性把门全部打开？太冒险了吧。” “诈他们的，看看狐狸是不是会露出尾巴，”尹深对李陵舟说道：“你也是这个意思吧？” 李陵舟微微点头。 尹深又道：“不过今天要办的事情着实有点多。” 李陵舟说道：“今天五层是自然开放的，胥阙你和岚花雪拿钥匙把六层也打开，然后制造点大的动静，把护士引走，尤其是地下室的护士。” 他继续对牧承也和卓亦签道：“引走之后，你们两个去档案室。” “啊，太黑了啊……”卓亦签哀嚎：“为什么？有用的档案不都在这了？” 李陵舟道：“不，还少了重要的一环，你们去找这些年来有没有出院的人。” “出院的人……”卓亦签重复了一遍：“那你们俩……” “我们去镇子上，”李陵舟活动了一下手腕，道：“绑架镇长。” “啊？！” 或许是李陵舟的神色过于笃定，以至于众人错愕之后也便接受了这个大胆地决定。 胥阙出发前还问到：“老大，要不你给我个准信，这道题你是不是已经在脑子里解出来了啊？答案是什么呀？好歹别让我提心吊胆啊。” 李陵舟成竹在胸，却没说话，胥阙又转向尹深，之间尹深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别问啦，我们不知道。” 胥阙捶胸顿足地无语道：“拿我当傻子啊。你两口子这样子能是不知道的吗？不过既然已经有答案了为什么还要我只开一层啊？我们一口气全开了看看，不好吗？一层一层的好像在剥我的好奇心一样！” “嘘，岚花雪都已经走了，你不赶紧去追？”尹深说道。 他知道，李陵舟已经把持住了局面，所以既然现在一切都攥在手里，那么其实可以在危险可控的情况下延长这个世界的时间，至于为什么…… “两口子？”卓亦签闷闷地声音忽然冒出来，他皱着眉头说道：“他说谁呢啊？” 牧承也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哥们，你能活过昨天，一定要好好感谢宫文。” 卓亦签：？ 牧承也把他拽走了一段距离，卓亦签才又说道：“哎不是，我怎么觉得你刚才骂我呢？” “没有，你多心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我还想问尹深……” “嘘，抓紧时间。” “我……” “别说话了，太吵了。” “呃……” “不是，我是想说，咱俩没拿手电筒。” “呃……”尹深虽然说着话，但一直也在留意着白魂的动向，阿妙和小黄腿脚慢，又是光天化日，得躲着镇子上的人，想必到那边也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也不知道白魂会不会等那么久。 而奇怪的是，白魂一般都是夜晚才出现的，除非，白天…… “你说，新开放的五层，会不会也有小孩子生活着啊。” 李陵舟没回答他，反而忽然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你朋友知道？” “啊？”尹深一愣，转身挠了挠头，说道：“没必要说吧……” 然后他看着李陵舟忽然凌厉起来的目光，赶忙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不太好意思讲。但我不会避讳，等他哪天自己悟到就好。” 没想到大佬还怪在意名分的，尹深心里偷笑。 而李陵舟却道：“是么？不避讳？那我现在就能让他‘悟’到。” 说完拉了尹深的手向外走，尹深忙说了几句冷静，幸而李陵舟也只是跟他闹了一下，眼下还是正事要紧，毕竟他们俩的任务最为艰巨。 希望镇长能乖乖地等着他们。 第104章 罪恶荒楼（13） 由于他们的制服显眼，两人便换上了之前阿妙出去时偷回来的普通衣服，衣服乱七八糟，穿在身上要么腿短一截，要不腰粗得像麻袋，两人换号后互相看着憋笑，尹深强装淡定说有几分国际大牌走秀的味道。 -- 第227页 一路走向镇长大院，前面倒是还好，但最后一段路不可避免地要穿过片居住区，两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压低了帽檐。 忽然听到荒楼的方向传来了“嘭”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爆炸了的声音，两人齐齐顿住，不知道胥阙在搞什么。 “他不会是炸楼了吧，不是让他稍微弄出来点动静就行么。”尹深很担忧。 李陵舟却道：“没事，他虽然话多，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两人没留神，迎面一个奇怪的小孩撞上来。小孩像是梦游似的，目光呆滞，尹深忧心忡忡地拽拽李陵舟：“这孩子……” 话音未落，后面有个围着围裙的女人追上来，尹深和李陵舟赶忙快步走开，躲在一旁。 女人急匆匆地，抱住孩子后一巴掌拍到头上，孩子愣了下，随即呜呜地哭起来。 “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一个人出门！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啊？” 小孩把头埋在他妈妈的怀里，委屈地哭诉道：“那边的小朋友叫我跟他一起玩，我只是想……只是想玩一小会，就……就回来。” “撒谎，哪有小朋友了，我怎么没看见？” 小孩朝身后一指：“田里呢。” 女人闻言明显地惊慌了起来，震怒道：“不可以！” 随后惊慌地抱着孩子回家去了。 两人都有些震惊，白魂这种迷惑人心的能力，也算是实打实地目睹过了。 但引起了尹深另一层疑问，小孩子即便一时没迷惑。但是要走到稻田里还有很长一段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时间紧张，容不得多想。他们一路走到镇长大院，避开保安从后面的院墙处溜进去。 因为之前来过，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镇长的办公室，从窗户往里一看，那胖子正在办公桌上呼呼大睡。 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块小蛋糕，一看便是手工做的，上面画着很丑很丑的三个小人，是一家三口。 “上？” “嗯。” 电光火石间，两人直接翻窗而入，可怜的镇长睡梦中感觉手脚别别扭扭地疼，睁眼愣神了好一会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地仍在地上，嘴巴里塞着块异物。 “不好意思啊，一时间找不到大小合适的东西，只好委屈你了镇长。”尹深惭愧地说道，歉意的神色并非作假。 镇长纳闷着，却感觉脚底冰凉凉的，而口中含着的东西正散发着一股醉人的恶臭。 他当即差点一个白眼厥过去。 “你要是保证不出声，我就帮你拿掉这个。”尹深耐心地说道。 镇长一边翻着白眼抽搐着一边最大幅度地点头。 “还有，我就是想来问几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镇长点头点得已经开始头晕了。 “很好，那么现在，第一个问题，”尹深并没有急着让他解脱，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上任的时候，那栋荒楼……是否还是一家酒店？” 镇长呜呜地点头，表现得十分配合。 “你进入过荒楼吗？” 镇长先是疯狂摇头，然后停顿了一下，又微微点了下头，神情有些浓重，似乎是回想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可他进入过荒楼却还活着？那么是否可以推断，楼层在杀死一定人数之后会达到饱和，也许是暂时进入休眠状态，等待下一波再进入的人，重新被激活。 尹深继续问：“那么，荒楼里有健康的孩子，你知道他们的存在吗？” 镇长愣了愣，随即闭上眼睛，再一次点了头。 “很好。”尹深说道，他很信守承诺地扯掉了镇长口中塞着的东西。 镇长又睁眼，发现那其实不是自己的袜子，而是一块有点臭的破抹布，他深吸口气正要破口大骂，就感觉道脖子上一凉，一根很细的铁链顿时被拉紧，他红着脸仰头看向那面无表情的男人，手脚下意识地一软，神色比哭还难看。 尹深蹲在他面前，一脸纯良地说道：“下一个问题，现在这些孩子在哪里？” 镇长想了想，哑着嗓子说道：“白……白魂，专门勾引小孩子，荒楼里的孩子，无人看管，全都被……被带走了。” “胡说八道，”尹深皱眉道：“孩子怎么可能走得了那么远？” 脖子上的链子也随之加紧。 “真的真的！”镇长伸手扯着链子，急切道：“具体是怎么带走我不知道呀，我又不是白魂，但……咳咳……但是！我知道荒楼里，有…… 有个暗道，能直通稻田的，原本是用来排水的，填不上，一下雨就会被冲开。但是暗道非常小，也就三四岁的小孩子能通过。” 尹深疑惑地跟李陵舟对视一眼，拉下了脸，不悦道：“我们把荒楼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什么暗道，你在骗我们！快说，孩子在哪里！”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镇长急道：“那些孩子都出生在荒楼，都是脏的！身上沾着罪恶！令人恶心，谁都不愿意靠近这样的小孩。就是白魂，就是白魂把他们带走了，白魂在帮我们净化镇子。” 尹深被他恶毒的言论结结实实地给震撼到了，他抓起镇长的领口，看着他的脸愈发地红紫，皱眉说道：“你明明知道他们都是健康的小孩，他们是无辜的。” 镇长憋得喘不过气来，立马吭哧吭哧地认怂：“是是是……你……你说的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 第228页 尹深嫌恶地放开了他，镇长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没缓过气来脖子上的链子勒得更紧了。 李陵舟从他身后沉声说道：“那就麻烦您，指给我们看看那条暗道好了。” 公然挟持一位镇长并不容易，幸而这位被胁迫者异常惜命，只李陵舟的链子稍微一紧，就大有悉听尊便随时准备跪地求饶的态势。 故而耗费了一点时间，但总算是把人安然无恙地带到了荒楼外。 镇长十分配合，他指着路，绕到荒楼背面的一处，伸着肥硕的手指头颤巍巍地一指，道：“那，就那边，走过去，转个弯，就能看到啦，是不是能……能放开我了？我保证，会当做没看见过你们的！” “啰嗦，”李陵舟把链子松开了，在手里转了两圈，道：“上去。” 镇长：“……？” 尹深进一步解释道：“万一那里没有怎么办，走到这里了，多走几步吧您。” 而镇长闻言顿时色变，他哀求了几句，不见效，便心一横，假意做出爬栏杆的架势，然后暗中一扭头，脚底抹油就要溜。 尹深已经翻上栏杆了，眼看着镇长在前面墙角转了弯去，李陵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而两人刚看不见踪影，尹深落在地上，就听见了一声惨叫。 他急忙追上去，先是看见了李陵舟，然后赫然瞧见镇长像条地毯似的摊在地上，还不知有没有气，而那位白……前医生坐在他身上，看上去还有点茫然。 什么情况？ 白医生慢悠悠地起身，看清屁股底下的人之后“嚯”了一声，然后问尹深和李陵舟：“你们怎么把他招来了？” “他知道不少东西，想骗回来慢慢问，”尹深看了看白医生掉下来的方向，说道：“你……” “哦，”白医生道：“刚才荒楼楼顶的水箱炸了，有点乱，然后我看见护士们气势汹汹地追你们的朋友，看见我之后还要追我，想必是误会我们团伙炸了水箱，我就逃出来躲躲，顺便在附近查看一下，刚才听见这边有声音，从墙上跳下来，没留意，居然砸中了他。” 尹深边听边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随后跟李陵舟又对视一眼，确认道：“你刚才说，顶楼，的水箱炸了？” “嗯，是啊。” “不是说好暂时不去顶楼的吗。” 尹深急道，他感觉有些事情开始脱离轨道，不安敢瞬间席卷而至，他恨不得现在马上回到荒楼去加入追杀胥阙的队伍。 玩这么大，是想提前送大家上路吗？ 李陵舟微微正色道：“即便……也还有时间。” 这时白医生已经把镇长扶起来了，这个胖子一口气缓不上来，也可能是在拖延进入荒楼这件事，靠在墙上闭着眼喘气。 白医生轻咳一声，说道：“说起来，我随便乱走，倒还真发现了一点东西，或许跟主线有关呢。” 正准备强行架起镇长返回荒楼的两人顿时停住，尹深问道：“什么线索？” 白医生道：“那边有条水道，我不小心跌进去了，但是你们知道我闻到了什么味？” 尹深道：“什么？” “化学制剂的味道。我老家就有家化工厂，刚才那水道里的味道，跟我小时候闻过的化学制剂的味道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浓郁，危害性也更大，你们也看到了，这一带地势最高，而这条水道是延伸进荒楼里的。” 再接上镇长所言，水道比这还要更长些，继续向下，直入稻田。 尹深推了推装死的镇长：“这里有过化工厂？” 李陵舟的链子重新缠上脖子，镇长顿时睁眼，哭丧着脸说道：“是……是有来着。” 尹深怒道：“为什么要建在位置这么高的地方？会污染地下水的！” 当年那酒店里聚集性怪病的根源已经隐约显现了。 镇长解释道：“我们当初不懂啊，化工厂多赚钱啊，当然得建呐，换成你在我的位置，你难道不会批吗？有钱还能不赚的？ 而且你看，后来出了一点事之后我们不就及时改错了吗，现在化工厂已经拆的连渣都不剩了。” “一点事儿？你睁眼看看楼里的人是什么样子，”尹深道：“而且拆了这么久了还有残留的化学制剂的味道。可想而知当年污染有多严重，你害了一整座楼的人！” 很难不令人震怒，口口声声指责荒楼里充满罪恶的家伙，偏偏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 而且化工厂污染的是整片地下水，生活在附近的人都会受到影响，或多或少罢了。 白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我老家的化工厂啊，也是在当地富裕起来之后才拆掉了。没办法，人性就是这样，眼前的利益太大，就会自动忽略隐患。” 可是水道仍旧保留着强烈的化学制剂的味道，小孩子怎么可能会从这条路通过呢。 “先把他弄进去。”李陵舟说道。 三个人包围着镇长，插翅难飞的局面，他只得哭丧着脸，将自己庞大的身躯送进栏杆内，与第二日把众人赶进荒楼的样子判若两人，也算应了风水轮流转。 尹深抽空问白医生：“你的嗅觉还挺灵敏的。” “嗯，从小就是。” “那……你觉得，如果嗅觉不好的人，做医生会不会吃亏啊。” “哪里，简直太幸运了，”白医生说道：“血腥气消毒水味药剂味全都闻不到，多好啊。怎么，你很好奇这个？” -- 第229页 尹深道：“随便问问，有个朋友就是做医生的。” 李陵舟在翻栏杆的同时放出了之前约定好的信号，他们在楼后背阴处等了片刻，最先过来的是胥阙。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衣服被勾得敞开了后背，身上脏兮兮的，可能是摔倒过。 “怎么搞的？”李陵舟问道。 胥阙撑着膝盖摇头，无奈地说道：“别提了，我跟花雪根本没用上钥匙，到五楼一看，六楼的门分明是大敞开的，我们来就朝上走，走啊走啊走，竟然就走上顶楼了。” “谁开的？” “不知道，就跟前几层一样，自然开着，我们也纳闷啊。但不是要为地下室的争取时间么，我们就把顶楼上的水箱给炸了，哦，对了，顶楼上没孩子，炸了之后呢，护士果不其然倾巢而出啊。这架势，我以为自己炸的是他们家祖传保险柜呢。” 尹深心道，地下水都有毒，你炸了人家珍贵的水源，人家可不得来跟你拼命。 “那现在什么情况了？” “我看见暗号，想着先过来，花雪还在引着那些家伙跑呢，放心，一时半会腾不出空来了。诶，你们怎么把村长给弄过来了？” 尹深便又解释了一遍，正说着，又有两个人顺着信号摸过来，其中一个腿脚有点瘸。 正是阿妙和小黄，还有……小黄抱了一只中华田园犬。 第105章 罪恶荒楼（14） “哪来的小狗？” 尹深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着，凑上去逗弄了一下，小狗有点害怕，微微挣扎着，尹深惊呼道：“哟，脚上还穿了小鞋子，是有主的狗呢。” 等等…… 尹深的手停在狗头上方，他忽然想起跟李陵舟一起去稻田的那天早上，在白色稻草人活动范围内看到的小脚印，可不正是这穿鞋子的小狗才能留下的。 “你们在稻田里找到它的？”尹深问道。 阿妙充满敌意地看了眼白医生，给李陵舟使了几个眼色都被无视后，才清清嗓子说道：“是啊，我们到了稻田，那个白色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就是忽然消失的，眨眼的功夫，就原地不见了，后来我们在那附近找了会儿，抓着这只狗，它腿受伤了。” 果不其然，后腿在流血。 “好像是被捕鼠夹弄得。”小黄低声说道。 “那你的腿又是怎么了？”尹深问他。 小黄道：“哦，摔了一下而已。” 阿妙十分愧疚地说道：“他是为了扶我，才摔到了石头棱上，对不起。” 小黄却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需要道歉的。” 尹深想了想，眉头一皱，对小黄说道：“那可真是太不巧了，虽然我这么说像是诅咒你，但是小黄，你要知道今天开启的第五层，巨肢症……胥阙，你去看过的，最普遍的症状是什么？” 胥阙立马上道，说：“大部分是腿部肿胀变粗，犹如象腿，因为血管很容易被撑裂，所以腿上有很多伤口和疤痕，嗯……小黄啊，你今晚，要小心了。” 小黄闻言当即色变，他是个简单的人，不管是心不在焉还是心事重重全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看清。 而尹深和胥阙一唱一和地说完后，便及时转移了话题，开始佯装盘算什么时候去救岚花雪。 片刻后，小黄以为没有人在意他，便脸色难看地拽了拽阿妙，阿妙本不愿意。但看小黄脸色坚决，便默默地跟着他去到远离众人的一个角落里。 很快小黄的脸就急得通红，阿妙小声说着什么，态度十分无辜，因为距离的缘故没能听清楚。 他们退出后不久，尹深和胥阙便默契地噤声，余光一直关注着那边。 白医生看出端倪，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怀疑的是我呢。” 尹深道：“惭愧，差一点被人误导了。不过那两位中，你觉得对自己人下手的会是谁？” 白医生说道：“昨天，阿妙带回来的水和食物确实经了我的手。但最初她只给我了很少的一点，让我给众人分发，等我用完后再想去找她拿时，我见水罐都在桌上，便随手拿起一个，没想到她制止了，转而给了我另外一罐。 我留了心，没喝那水，晚上我躺下后，小黄来过我房间，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很清楚，他在水罐前站了一会，然后把水拿走了。” 尹深诧异道：“阿妙和他是一伙的？” 白医生摇头：“我不知道。小黄两个室友经常指使他做事，他可能就是简单的给那两人偷水。当然也有可能是来确认一下我喝没喝，没喝的话好及时转给别人。 不过说起阿妙和谁一伙儿，呵呵，你们看得还不清楚吗？她到处拉帮结伙，暗中想必跟所有人都是一伙吧？前天还装可怜要和我结伴，想必是我当时态度冷淡，才让她动了杀我的念头。” 他讲完，还侧头笑了笑，说道：“在故事里捉鬼可太有意思了，他们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道狐狸尾巴露了一地。” 话音一落，胥阙尴尬地别过头去咳嗽了一声，尹深忍着笑，心道，可真是太不巧了，你面前正站着两只鬼，奸诈得连根狐狸毛都露不出。 而白医生这个人确实不简单，他早就看出了众人的怀疑，却一直不动声色，一个人去找到了关键线索，并及时跟他们分享，用实际行动洗脱嫌疑。 -- 第230页 “可他俩又是怎么回事？”胥阙看着那边矛盾升级的两个人，说道：“阿妙干嘛对小黄下手，她想害的不是你吗，白医生？” 白医生摸着下巴，他也没有理解阿妙这一举动的用意。 而这时，那两人不知怎么聊崩了，小黄大声的一句话传到众人耳中：“我现在就去揭穿你，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那个女人说了什么！我们谁都别想活！” 而阿妙则无比恐惧地一把拖住他，胡乱地去捂他的嘴，疯狂示弱，甚至哭了起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说的是气话，你要相信我，晚上我会来保护你好不好……”阿妙哭着恳求道。 胥阙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小把瓜子，说道：“啧，我觉得她可能真的不是故意的。” 尹深道：“你连他俩之间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发表意见？” “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小黄因为小妙腿受伤的事情呗。啧啧，明明是出你情我愿的感情戏，硬是发展成了阴谋剧。” 但是尹深更为在意的是刚才小黄的那句话。 有两种情形下的言论真实性是最高的，那便是无心和冲动。 胥阙把瓜子磕完，拍拍手，说道：“看她俩我都觉得累，让我做回好人，过去拆穿她。” “等等，”李陵舟说道：“先别拆穿，把她留到最后，我还有话要审问。” 胥阙当即止步，打了个大喷嚏，然后揉着鼻子说道：“行，差点忘了这茬了。” 尹深又道：“岚花雪那边，我有点担心，让那俩人吵着，我们去找找岚花雪。” 李陵舟点头，对胥阙说道：“你和白医生留在这儿看着他。” 镇长依旧在装死。胥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边的俩，有点心烦，但实在又没有人手，只得认命，说道：“岚花雪把人往宿舍楼里引了，你们可以去那边找找。” “这儿有滴血。” 宿舍楼里，尹深停住脚步说道。 血液鲜红，明明是刚落下的。他心里一阵紧张，又道：“不会出事了吧。” 而李陵舟却道：“没事儿，护士本来也不是重要的NPC，即便死伤也没有大问题。” 随后尹深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岚花雪啊？” 人家好歹娇滴滴一个大家闺秀……虽然活了上千年吧，除了伶牙俐齿之外怎么也应该归为柔弱那一类的，不知道李陵舟是对她哪里来的自信。 就在此时从楼上传来了家具剧烈挪动时刺耳的吱嘎声，两人赶忙朝着声音的来源跑去。 白天的宿舍很空旷，岚花雪一进来便后悔了，还是应该在荒楼里捉迷藏的，荒楼病人多，好藏匿，现在可好，整座宿舍楼就她一个活生生的，随便往哪里跑，声音都很大。 而气急败坏的护士的声音更大，像是一伙气势汹汹的拆迁大队。 岚花雪躲进一间宿舍里，调整呼吸的同时，再一次把胥阙骂了一百遍，这家伙说炸水箱就炸水箱，也不跟她商量一下，引来的护士各个跳脚，就差对着他们做鬼脸了，现在更好，胥阙功成身退，炮火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人也真是，自己让他走，竟然还真走了。 岚花雪肩胛骨处一阵刺痛，她去摸了摸，一手的鲜血，是在荒楼时不小心被一个从病房里冒出来的护士划伤的，用的是手术刀，快准狠，她当时都没感觉到疼，现在后背湿溚溚的，也不知流了多少血。 她眼里狠意一闪而过，攥着扇子的骨节微微发白，一排尖利的小刀从扇尖上冒出来，像是能够感应她的情绪一般，蓄势待发地闪着嗜血的寒光。 跟着胥阙一起时他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引得护士们到处跑。不仅把自己累得半死，还见了血，怎么想怎么亏大了，不如一开始就彻底解决掉。 反正也差不多要到结尾了，她这样做……不算过分吧？ 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楼梯间传来，岚花雪深吸口气，然后安静地等待着捕猎者的到来。 然而门外的护士却直接从她所在的房间门口走过去了，岚花雪微微蹙眉，不会吧，这么大一股子血腥气，还有她落在地上的血液。即便换成几条狗也能找的出她在哪里，这些护士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并没有感到放松，如果护士找不到她，可能就是回去荒楼，这样的话还在地下室的卓亦签和牧承也就危险了。 岚花雪缓缓地将手搭在门扶手上，刚要按下去，冷不丁地门上的小窗里出现一张阴沉的脸，随后门缝里刺入一把手术刀，刚好削掉了她耳边的一缕发丝。 发丝悠悠扬扬地飘落在地上，沾上了鲜血，显得有些粘稠。 “唰”地一声，岚花雪展开那把冷兵器，露出一小幅文质彬彬的山水字画，她开门冲出去，毫不畏惧地杀进护士中间。 皮肉被刺穿、割破的声音不绝于耳，山水字画上溅上了点点血液，整幅画面都显得妖冶。十八根扇骨，吃饱了血，寒光更盛。 岚花雪喘息着站在走廊的尽头，但是刚刚明明被刺中要害的护士们再一次潮水般朝她涌来，手术刀划破了她的衣襟，那位护士长冰冷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再一次挥刀刺来。 岚花雪堪堪躲过，她万没有想到这些护士居然是杀不死的。 现在要怎么办，难道要她把头割下来才行吗？ -- 第231页 一想到这个恶心残忍的画面，岚花雪心里一阵不适——不想干了，现在辞职来不来得及？ 但是生死关头并不没有给她想这想那的时间，护士一波接一拨地冲上来，她为了躲开手术刀，冲撞了不会知道多少桌椅床板，许多个宿舍都糟了殃。 岚花雪咬牙，只能继续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扇刃割开最近一个护士的手腕，那手筋都断了，却还是继续握着手术刀向下刺，岚花雪来不及，只好空手去挡。 她微微眯起眼睛，已经做好被刺穿手掌的准备。 而就在此时，护士的手被人牢牢地抓住。 岚花雪转头看去，眼神一亮，道：“老大！” 顿时心念一转——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这么好的老板，谁舍得辞职。 李陵舟侧头说道：“尹深在后面。” 岚花雪点头，边后退着边说道：“这些护士不是人，杀不死。” “嗯，看到了。”李陵舟眨眼间已经卸掉了刚才那只手，那手垂着，总算是拿不住手术刀了。 尹深追上来跟两人汇合，看着气势汹汹的护士，他有些震惊，幸好前几天没有彻底惹怒她们，不然可真是个大麻烦。 他随手拿起一根摔断的椅子腿防身，顺手把岚花雪拉到身后，问道：“没事吧？” 岚花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没事。就是这些护士太难缠了。” 尹深这才留意到护士的脖子或者手腕动脉处都有割伤，他此时才明白李陵舟和胥阙对岚花雪的信心是从何而来。如果这真是一群活人，此时想必已经全都倒下了吧。 李陵舟穿梭在众多护士之中，苍蝇虽小，但是源源不绝也叫人心烦，他没有武器，徒手捏断了几只手之后护士便学聪明了，很少再叫他近身。 “我去帮忙。”岚花雪说着又冲回去。 “哎——” 而就在此时，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红了眼的护士们纷纷停了下来，李陵舟拦住岚花雪退到一边，护士们也不再管他们，而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打着哈欠，收起了手术刀，好像只是出来查看病房一般地，相继转身下楼。 留下目瞪口呆地三个人。 过了片刻，岚花雪道：“她们会不会是发现地下室的外来者了，不行我们得追上去。” 惊觉此事，三人立刻跟上，而尹深走了几步，从走廊的窗口看了眼荒楼，忽然说道：“你们听。” “听什么？”岚花雪一头雾水：“你听见什么了？我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了。” “我也什么都没听见，”尹深说道：“我是说，哭声停了。” 果不其然，他们尾随着护士，进入荒楼后，果然所有的护士都进入各自楼层的小黑屋，没一会儿便响起来鼾声。 岚花雪扯了扯嘴角，说道：“太过分了吧，打架打到一半回去睡午觉，是不是有点不尊重对手？” 尹深也感到一头雾水，但对于来门来说到底还是件好事儿。他这时才注意到岚花雪的后背洇湿了一大片，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受伤了！” 尹深急道，这么深的伤口，如果换成他……他不敢想，单是看着就疼极了，而岚花雪居然就带着这样一个伤口砍杀护士疾走奔逃。 再一次刷新了岚花雪在尹深心里的形象，这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绝对是位女侠客。 “还好，现在已经快没有感觉了，”岚花雪擦了扇子收起来，见尹深担忧，便又说道：“没关系，从这个世界出去伤口就没啦。” “那你也要止住血，有命出去才行啊，”尹深替她着急：“对了，我去找找药。” 荒楼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药品，但是架子上的药品全都写着英文，他们三个谁都看不懂，又不知道有没有过期，尹深想了想，挑了一些看起来像样的，脱了外套一卷，对岚花雪道：“走，去找白医生。” 但路过地下室大门时他停顿了一下，李陵舟便道：“你带花雪回去，我去接应他俩。” “好，”尹深道：“你小心些。” 回去的路上，由于岚花雪一直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他，尹深被看的不自在，便找话问道：“你身手这么好，最初生活的那个世界，很乱吗？” 虽然没有人说过，但是尹深本能地觉得岚花雪一定曾是某个世界的心脏，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肯定是主角的命。 而且幸好她的世界被解开得早，不用一遍又一遍的抹掉记忆重复往事。 岚花雪想了想，说道：“嗯，战乱四起，但我当时只是个小姑娘，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只能被人保护着。” 尹深了然：“保护你的人，是你一直想找的人吗？” “嗯。”岚花雪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天生的王，善良悲悯、体恤众生，只是可惜命运不曾体恤他。” “他过得不好？” “他死了。”岚花雪轻轻地说，那个字在她舌尖上跳动了一下，格外地轻，好像这样说就不会惊动心里的一些东西。 尹深后悔问起这个，但又忍不住说道：“你知道他……那你为什么……大家都说你一直在找这个人。” “对啊，他死了，所以我要找到他，”岚花雪看向尹深，笑道：“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你也有可能是他，不，你格外地像他。尹深，你能确定，你所记得的事情，就是你经历过的所有的事情吗？” -- 第232页 尹深怔住了，这个问题有点深奥。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好确定的呢？他的记忆连贯顺畅，除了小时候不会说话不会走路那几年之外，所有的记忆都清晰。 直到听到岚花雪的笑声，才意识到被她这句话给懵住了，自己竟然还真的认真去思考。 “这一点不一样，他就从来不会被我骗到，”岚花雪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回答，她又问道：“你知道，他跟我是什么关系吗？” 尹深看着她。 岚花雪道：“他喜欢我。我们……差一点点就成亲了。” 她顿了顿，有些惋惜地说道：“所以如果能确定你不是他的话，我会非常非常高兴的，毕竟你是老大的人。” 尹深别过脸去，清了下嗓子，还没说话，又听岚花雪道：“他也从来不会红耳朵。” 第106章 罪恶荒楼（15） 白医生虽然弃医多年，但是基本的素养还在那，他手脚麻利地找出了止血药，给岚花雪简单地包扎。 胥阙没想到岚花雪居然会受伤，心里便多少有些愧疚，难得地没有挑事没有抬杠，他蹲在岚花雪旁边，睁着一双水淋淋的眼睛看着她。 虽然这一举动换来的是许多白眼。但丝毫不影响胥阙表诚信：“花雪，我对不起你，需要我怎么补偿你尽管说，我当牛做马——是不可能的——我尽我所能，一定补偿你。” 碎碎念了半晌，一直把李陵舟给念来了，才终于闭紧嘴巴。 “还顺利吗？”尹深迎上去问道。 李陵舟点头，环视一圈问道：“那两人呢？” 胥阙忙道：“哦，他俩说要去解决一下私人恩怨，要离开一会儿。” 那时尹深刚和岚花雪回来，小黄和阿妙依旧没完，小黄的脸气得发红，是阿妙先提出要离开一会儿，尹深还害怕小黄被她害死，阻止了一下，可小黄不上道，非要去，尹深也不好多劝。 胥阙又道：“地下室小分队，怎么样呀，有没有收获？我跟小花雪为了你们可出生入死好几轮了。” “有大发现！”卓亦签拍着胥阙的肩膀道：“你们的牺牲绝对值得。让牧承也跟你们说，他思路清晰。” 众人看向牧承也，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个大发现，第一，我们几乎查遍档案。十年间，只找到了一个出院的人，是一个女人，五年前治愈出院，病例就此中断，之后杳无音信。” 李陵舟把一直装死的镇长拎过来，质问道：“这个人是谁？” 镇长还想装傻，然而耐不住这么多人的逼问，拖了一时半刻，才说道：“这个……这个出院的人，她就是个普通的外地人，来酒店暂住的，等她出院了自然就回家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为什么十年间只有她一个人出院了？” 镇长哭丧着脸说道：“哎哟，我又不是医生不是专家，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啊，这怪病多半是邪门的，她，这个女人，想必是命好，才得救了呗。”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你们就让他走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籍贯哪里？坐的什么交通工具？这边还有什么朋友？” “我……我一概不知呀。你们再怎么逼问我，我不知道的事情，总不能胡编乱造地骗你们呀！”镇长梗着脖子说的理直气壮，好像他们才是不占理的那一方。 见敲不开嘴，牧承也又继续说道：“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大家靠近过来，尹深这时才觉得幸好阿妙走开了。不然这么重大事情该怎么不动声色地避开她呢。 牧承也道：“我们还找到了十几份病历，很……诡异，这十几个人，病历的倒数第二页都写着‘治疗未果，不幸身亡’然而，下一页……却赫然变成了工作档案。太隐秘了，差一点就被我们忽略了。” “工作档案？”尹深对此有些敏感：“你是说，这些……死人……入职了？入职了哪里？” 牧承也抬头说道：“这家医院。” 虽然问的时候已经隐约窥见了答案，但是尹深闻言仍旧不可避免地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而牧承也又道：“你也知道，病例上是有照片的，其中几个人，非常眼熟，我看着像……” “像什么？”胥阙催促道。 “像这这荒楼里的护士。” 给本就非人的东西更加蒙上了一层恐怖色彩。 那么整日被这群非人的东西照料监视着的病人，又会是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类吗？ 令人难免在心里画上了疑问。 “哦，对了，出院那个人的照片，我们从病例上撕下来了。”卓亦签说着，拿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 尹深看了眼，果然就如同镇长所说，是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女人。 他正要拿着照片再去逼问，转头却发现镇长露出恐惧的神色。 镇长顾不得脖子上勒着的细链，朝后一步一步地退去，双唇微微抖动着。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钻进地里去。 而沿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女人缓缓地朝他走来。 是心脏。 “她怎么跑出来了？”尹深说完，忽然醒悟：“是阿妙放她出来的！两次都是！” 女人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朝镇长走去，原本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有了色彩。虽然那色彩十分复杂，看上去甚至有些像仇恨。 -- 第233页 胥阙见状松开了镇长脖子上的细链，他掉头就要跑，只是没跑两步便跌坐在地上，腿软得挪不动路。 “我是不是说过，别让我看见你再来这里……”女人幽幽地说着：“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我是谁？” 她像是很认可这个理由，于是抬手摘下了口罩。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除了脸颊上若隐若现的两道伤疤之外，再无其他瑕疵。 但是跟同楼层的病人比起来，她的情况已经不要太好。 “她已经被治好了？”尹深惊讶道。 胥阙猜测道：“她都已经痊愈了，那把她锁在房间里的，难道是镇长？” “不是，”李陵舟道：“你觉得镇长敢？” 胥阙道：“唔，不像是敢的。” 而此时一个虚无的念头在尹深的脑海里成形，这是能够解释一切的最为合理的缘由。 “我明白了，”尹深说道：“把心脏困在这里的，是恐惧。” 他顿了顿，又道：“而护士则是恐惧的具象化。” 第二世界里只有心脏有随意杀人的正当权利。但是宫文死去的那天早上，尹深在窗口看见隐入荒楼的分明是个白色的身影，明显是穿着白衣的护士。 心脏一直在哭泣，在她的哭声中护士得到能量，而当她停止哭泣，护士们则纷纷隐入黑暗，陷入沉睡。 那是她的爪牙，也是她的恐惧。 尹深很难想象这个美丽的女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把自己封锁在这个可怕的荒楼里，一步也难以踏出。 牧承也此时又轻声说道：“要不要帮一下镇长，我看他吓得不轻，我们不是还要从他口里撬信息吗，可别被吓死了。” 而镇长那边却已然甩锅甩得彻底：“我没想来！我当然不愿意进来这里，你看，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有再去骚扰过你，今天、今天我是被迫的！ 是他们把我绑来，你看我脖子上的伤，都是他们干的！你问他们！你问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心脏转头看了一眼众人，仿佛扫过一排墓碑，眼神冰冷，她疑惑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问完之后，又兀自想了想，又道：“哦，是了，天还没有黑。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尹深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的、世界本身的压力，他上前一步说道：“是你把剩下的楼层全都打开了？” 而她却眨了眨眼，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而语气中饱含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尹深急道：“你不该这样做！我们是来帮你的啊，你不是答应了，会给我们时间的吗！” “帮我？”她默默地重复了一遍，眼里有些茫然。 “帮你找孩子啊！”尹深大声说道。 而此时在地上萎靡不振的镇长却肩膀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彻底僵硬在地上。 心脏却像是忽然陷入了某种纠结，她闭眼捶打着自己的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的孩子……” 她猛地抓住地上的镇长，柔声说道：“我找不到他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他是不是偷跑出去找你了？我以前跟他说过无数遍，但他却不听话，总说要去顶楼看看，要去看看你生活的那个尖顶的大院……他是不是在你那里？我……我们的孩子……” 她再一次呜咽着哭起来，悲伤似乎没有尽头。 如同一身闷雷在众人头顶上炸响，所有人都被炸了个措手不及。 镇长……他有妻儿的不是吗？尹深还在镇长的大院里看见过他们的合影。 不，不对，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心脏长期住在荒楼里，又怎么会…… 但是她终归是高估了这个男人的责任心，尹深想到就在刚刚，镇长说起这栋楼里孩子时候鄙夷厌弃的神情，如果让心脏看到了，不知有多戳人心肺。 胥阙缓缓回过神来，唾骂道：“他么的还是不是人了，六年前，她当时还是个病人啊……” 而这时镇长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或许是心脏软下来恳求的态度给了他勇气，他眼睛一转，说道：“你不要着急，孩子在呢，我去把他带来给你，好不好，你在这里面等我。” 心脏眼睛一亮，虽然仍在哭着，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不好，他要跑！”尹深刚说完，就见镇长脚底抹油，迅速地翻过了围栏，他从没见过身形如此灵活的胖子。 卓亦签道：“诶，我听见他说他去把孩子带来，孩子真在他那儿啊。” 胥阙道：“你是不是傻！哄女人的话，鬼信就算了，你怎么也信！” 李陵舟反应最快，他刚追到围栏下，听见有些动静，转头一看，之间沉睡着的护士已经被唤醒了，目露凶光地朝他们冲过来。 李陵舟眉头一皱，当即说道：“全都出来！” 众人全都反应过来，纷纷去翻围栏，岚花雪殿后挡了一挡，等大家接力连人加一只狗都带了出去，她推倒一个护士，争取到一点时间，走前看了眼心脏，说道：“别听他胡说！你自己出去看一看！你想要什么、自己亲自去做不是更好吗？” 而心脏却愣了一下，有些惊恐地摆手，而就是着短暂的犹豫，她已经被护士们控制了自由。 岚花雪咬了咬牙，翻身出去。 一栏之隔，护士们就好像看不见他们一般，带着心脏重新返回了荒楼。 -- 第234页 小黄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小声地说道：“阿妙还在里面……” 说完发现没人理会，只好尴尬地摸了摸脸。 卓亦签道：“现在是不是要去把镇长追回来？” 尹深摇头道：“孩子一定在白魂的手里，我们要找的是白魂的主人。” 安静片刻，牧承也抱着怀里不断挣扎的狗子，一边抚摸着它的头，一边说道：“尹深，刚才胥阙告诉我，你怀疑这狗也是白魂的主人养的？” 尹深点头，跟狗四目相对。 十分钟后。 “这能行吗？”卓亦签跟在最后面，跟胥阙小声说道：“让狗带路？万一是条野狗呢？” 胥阙道：“不是，野狗穿鞋啊？不过我就是担心这狗通人性呢，说不定不会出卖他的主人。” 这话被牵着狗走在最前面的牧承也听到，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没错。它通人性，我已经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了。跟着走就是了。” 胥阙道：“嚯，神了，连狗的思想觉悟都已经这么高了吗？” 他们刚才确实是看着牧承也抱着狗碎碎念着什么，还以为他只是求个安心，没想到那狗不知是被他烦的还是真听懂了，总之不挣扎了，还开始给他们带路。 路不好走，狗子挑的都是人迹罕至的路，想来小狗已经走过无数次了。毕竟以前是要带着孩子避开人群，难度还是很高的。 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镇长广播让大家来大院集合，这倒是方便了他们，所有人都被引去大院了，正好他们去稻田就没人看到。 小狗一路听话地把他们带入了稻田里，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狗到处嗅嗅，终于停了下来。而位置正好是之前尹深看见的白魂出现又消失的那一带。 小狗有些犹豫的样子，看了一眼牧承也，又看尹深，尹深在他水灵灵的眼神下当即说道：“我保证，我们都是好人，只是想找到一个孩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傻，怎么对着一只狗发誓。 于是小狗在稻田间刨了几下，只见薄土之间露出了一块铜质的东西。 “暗道？”胥阙走上去把那块东西掀开，果不其然，是个一人宽的暗道，铜板上面的土和稻田都是粘上去的，完全是个障眼法。 尹深奇道：“我们那天明明检查过的，怎么就没发现呢。” 一行人跳下去，暗道很长，而且非常潮湿，几乎每一脚都要陷下去。 “这一片都是水田，暗道即便是沿着田垄修的，也不可避免地会渗水，看来这当地的白魂传说里，应该加上一条，白魂只会在稻田成熟期出现，灌溉期绝对不见踪影。”牧承也边走边说。 “不会塌吧……”卓亦签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狗，心想这狗要是个忠烈的，说不定把他们引到埋伏地然后牺牲自己换来敌人全灭。 他把这个想法讲给胥阙，换来胥阙哈哈大笑，并说道：“你这脑子，可全都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了。” 卓亦签瘪瘪嘴，没再搭理他。 走在前面的李陵舟忽然弯腰捡了个东西，尹深侧头一看，是个小孩子的发绳。看来他们真找对地方了。 不知走了多久，破路渐渐向上，等重新见到阳光时，他们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出稻田，已然置身一片森林之中了。 森林中环境清幽，四周树木密密匝匝，包围着的一块空地上，落着三两间小房子，院子里种了蔬菜和玉米，俨然一幅世外桃源。 而桃源的入口处，站立这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看见他们错愕数秒，转头回屋，同时房间里的孩子的笑声一瞬停止，她再次出现时，手里拎了个一米来长的镰刀。 “哎！”胥阙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而尹深却看到她拿着镰刀的手是微微颤抖的。 “你……”卓亦签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照片，比对了一下，惊喜道：“你是从荒楼里出院的那个人！” 尹深松了口气，果然叫他们给猜对了。 于是自报家门道：“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志愿者，差点被……镇长害死了，不过还好，幸好我们找到了您。” 所谓有共同的敌人的就是亲人，有着镇长这个人神共愤的家伙作为辅助，这位女人看上去友善了些，但仍旧警惕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牧承也把狗绳松开，狗子摇着尾巴跑到主人身边去。 他尹深：“我们想来找一个孩子，六岁，前些天失踪的。这孩子对我们很重要，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们就活不成了。” “你们要把孩子带回荒楼？” “孩子的妈妈在那里，他难道不该回到妈妈身边吗？” 女人没说话，沉默了半晌，然后她打开了门，将众人请进屋里来。 房子里有三个小孩，其中一个是他们在荒楼里见过一眼的二楼无眼女的孩子，而看上去最大的那个小男孩，想必就是心脏的儿子。 而这个女人，在茶歇之后，给他们讲了外一个故事。 当年她是那家酒店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怪病泛滥后，她自然也被困在了这座楼中，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发病的症状，楼里其实还有很多人都跟她一样，暂时健康，每日战战兢兢地活着，不知道哪一天、什么样的灾难就降落在自己身上，她那时宁愿自己得上一个凶险的病，这样也好尽快解脱。 -- 第235页 而命运听到了她的祈祷，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死了。是的，前一天还好端端的，还在和隔壁的健康姐妹聊天。而第二天醒来后她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她表现的十分淡定，因为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接受起来便也没有太过艰难，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死掉了，医护人员还是没有放弃她，他们不断地给他输液，不断地让她吃东西，甚至过了一段时间，还把她移动到了四楼。 她待了一段时间，看见了同层的家伙，忽然懂了，哦，原来这一层是停尸房。 可是她作为一具尸体，过得一点也不自由，输液对她来说虽然毫无痛感，但是却让她很冷，而且还要不断地吃药，她便经常会央求护士给她一些安眠的药物，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具尸体，对睡眠也是充满向往的。 浑浑噩噩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她忽然听见了楼下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她感到很新奇，违背规则下楼去看了一眼。 果然看见了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小团子看见了她，对她裂开嘴笑。 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清醒了。 她想，如果她真的是一具尸体的话，那么小孩子一定会很害怕她，又怎么会对她笑呢？ 她想得太入神，被护士抓住，把她带回四层，并用电鞭惩罚她，这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疼。 于是便彻底清楚，自己其实还活着。 从此她渐渐康复。 她发现楼里的很多人，跟自己的情况都是一样的。因为长期被封锁、长期目睹着其他病人各式各样的惨状，在巨大的压力下，他们全都患上了精神疾病，有的人跟她一样，得了臆想症，还有人发泄在食欲上，患上了异食癖。 她尝试过解救其他人，但是心理上的东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闹钟，只有当闹钟响起来，人才会清醒，她很庆幸自己听见了那个孩子的哭声，此后也经常冒着危险下楼去看那个小孩。 直到两年以后，小孩因为无人看管，玩耍时从窗户跌落，早早夭折。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没有生息的身体，曾当过一段时间尸体的她，无助地哭了起来。 ——原来尸体是这样的。不是麻木、平静，而是它一动不动，就能把周围人的心狠狠地揪起来，留下一个伤痛的痕迹。 她想了想入院之后无亲无友无人挂念的自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一具尸体了。 那天，复诊结束后，她的病例上被盖上了病愈的章，她被送出了荒楼，孤零零地，一个人向前走，一直走出了稻田，走进了森林。 “从此以后你就开始偷荒楼里的孩子吗？”尹深问她。 她已经很老了，即便面无表情也无法藏匿皱纹。 “是啊，我做出了白魂，放出去传说，让他们不敢靠近这片白魂居住的森林，我只偷荒楼里的孩子。因为他们在楼里根本就没办法活到长大成人。” “偷来的孩子们都在哪里？”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会照顾一段时间，然后送出镇子去，送到外面的福利院，他们会给这些孩子找一个新家。我没办法养他们，我只能把他们送走。” 尹深叹了口气，又问出那个问题：“被你带走的孩子，不会哭着找妈妈吗。” 他话音一落，屋里那个六岁的小男孩就哭起来，从哭声就知道是谁的孩子，呜呜咽咽地没个完。 “我是有罪的，”女人忽然说道：“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我固然没有权利决定孩子的归属，固然也会有一些妈妈会好好带他们的孩子，但是我……我太自私了，我剥夺了他们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长大的权利，这些都是我的罪恶。” 一时间没有人讲话，她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很难辩驳。但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是没有办法去责备她什么的。 “你是荒楼里唯一一个出院的人，后来难道再没有人痊愈吗？” 而她闻言，笑了一下，说道：“楼里有很多健康的人，都是痊愈了的，可是他们出不来了。护士换了一批新的，然后——就没有人能出来了。” 尹深问道：“护士换了批新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女人抬头看了看屋里哭着的孩子，说道：“就是这孩子的母亲被送进去的时候。” 什么？！ 所有人都惊诧到忘记了表情管理。 尹深追问：“他母亲……病例上分明说，她是最初住在酒店里的客人。” 女人又鄙夷一笑，说道：“病例是可以作假的呀。” “你们说的那个姑娘，”女人想了想，说道：“她很漂亮，我只见过她一次，唯一的印象就是很漂亮，当时是个晚上，她被镇长……送进了医院里。” “那你怎么知道她当时是健康的呢？”尹深问。 她说道：“我说了，医院里有很多人都被治愈了，我偶尔会去偷偷看望她们，聊聊天。可惜这么健康漂亮的一个人，进去之后，感染了最丑的一种病。” 她停住了，不想再说下去，便问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把孩子给她送回去吗？” 尹深看了眼孩子，说道：“他已经六岁了，记事了，你即便把他送去福利院，他也会记得这里，以后说不定也还要回来的。况且，福利院里对于这种记事的小孩都不大愿意接收，因为领养人会很介意。” -- 第236页 “不会！你又怎么知道……” “我就是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尹深认真地说道：“如果我可以选择，我更愿意在我母亲身边长大。即便会过得很辛苦、即便会生病、即便没有自由，我还是想跟她生活在一起。因为我要了解她的困苦，等我有了能力，才能救她脱离苦海。” “那你如果救不了她呢？” 尹深想了想，说道：“总要抗争一下看看的。” 第107章 罪恶荒楼（16） 从森林小屋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尹深拉着孩子走在后面，亮灯的房子里从窗户上探出来两颗小脑袋，尹深手里的小孩走得一步三回头，很舍不得的样子。 尹深没能说服那个女人。他甚至都没有说服自己。 当尹深说出“抗争一下看看”的时候，孩子从门后探出头来看他，他跟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对视上，顿时就心软了。 是啊，他自己会这样选择，并不代表每个孩子都想这样选择。从目前的环境来看，这些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离开小镇。 他犹豫了。 女人把孩子抱住，抬头拒绝了他们带走孩子的要求。这是她一辈子的原则和信念，自然没那么容易改变。 交涉停止，但是他们必须离开这个世界。岚花雪一个手刀落在女人的后颈上，她怔了一下，晕了过去。一直窝在墙角的狗见状狂吠起来，被牧承也抱在怀里安抚。 “抱歉了，”岚花雪垂着眼睛说道，又问李陵舟：“你确定我们把孩子送回去灯就会亮吧？” 李陵舟微微点头。 他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快速解决问题。而灯亮起之后，世界碎裂，这些人全部都可以得到解脱，这是岚花雪下手时最大的底气。 “最多就是再帮助心脏完成报仇。”李陵舟又说道。 镇长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害成了这样，如果心脏要找他报仇，自然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孩子懵懵懂懂，被带走时虽然害怕，但听到尹深说要带他去找妈妈便又立刻兴高采烈起来。 路上，尹深问李陵舟：“如果你是这个孩子，你会怎么选？” 李陵舟想都没想便说道：“我会——把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杀光。母亲也好、楼里其他人也好，都要重获自由。” 尹深嘴角动了动：“有点暴力啊。” “我那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李陵舟道。 尹深恍然想着，自己确实对李陵舟小时候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的好奇心被勾引出来一些。但这个世界的时间太仓促，想再问，只能等待三个月后。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不舍。腾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拉住了李陵舟，三个人的影子映在田垄上，像极了回家的一家三口。 荒楼里依旧一片寂静。 商量之后，他们打算偷溜进去几个人，把心脏带出来跟孩子汇合。 然而走进黑漆漆的荒楼，却发现心脏却不在她的病房里，那把锁已经彻底坏掉了，扔在一旁。 他们随后找遍了荒楼的所有角落，尹深找得满头大汗，仍旧找不到这个女人的踪迹。 不过他看到了病理室里没有记录的十层，十层宛如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墙上地上还有喷溅出来的破碎的内脏，但是没有人。或许这一层的病人，已经全部死亡了。 尹深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可怕的疾病，他想，幸好这里是心脏主导的第二世界，如果现实中有一栋楼，顶层住着埃博拉病人，那么被别说这一整座楼了，想必连整座小镇都将变成一片死城。 “她会去哪呢……” 众人汇合在荒楼楼下，全都喘着气。夜已经越来越深了，李陵舟看了看荒楼，忽然说道：“刚才有人遇见过护士吗？” 大家全都摇头。 李陵舟了然道：“我知道她在哪里了，我们去镇长家看看。说不定，报仇已经不需要我们帮忙了。” ——不知是哪一句话或者哪一件事给了这个女人勇气，或许冲破恐惧，同臆想症清醒一样，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尹深等人风驰电掣回到围栏外面，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李陵舟快步跑去，随即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听上去是阿妙的声音，尹深紧跟上去。 果然见阿妙跌在地上，而李陵舟抱着那个孩子，孩子憋得满脸通红，脖子上还有手指印……和鲜血。 “你要杀他？！”尹深愤怒地质问道。 阿妙还要装，瞬间眼里续满泪水：“不是……我以为……我以为它是外面跟来的小孩，我不知道……” “别和她浪费时间了，”李陵舟冷冷地瞥她一眼，然后对胥阙说道：“绑上，看好了，灯亮也别让她逃。” 胥阙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当即动手，顺便把嘴巴也封上了。 尹深扶起了卓亦签，这才看见他腹部上寒光一闪，是一柄手术刀。 为了节省人力，他们进入荒楼时只留下了卓亦签看着孩子，谁都没有想到这边会出事。而刚才那孩子脖子上，想必是卓亦签的血。 “还好么？白……白医生！帮帮忙！”尹深急道。 卓亦签摆摆手道：“没事，她忽然冒出来捅我，我没留神才着了道，真是丢人……你们快去办正事，我就不拖后腿了，在这儿等你们。” 尹深道：“不行，距离太远，万一有事都顾不上，我这次必须把你带回去。” -- 第237页 白医生查看了伤势，说道：“还好，不太深。” 简单包扎后，先止住了血，卓亦签扶着伤口打算自己走，胥阙弄来了两条床单，说道：“来，别客气。” 卓亦签：？ 但尹深摸了摸下巴，说道：“可以试试。” 于是几个人抬着躺在床单上的卓亦签走，中途他因为实在过于别扭打算自己下来，又被尹深给骂了回去，只能乖乖躺着。 尹深和李陵舟先行一步，他们去了镇长大院，摸进他那跟班的宿舍，把人弄醒，绑好，强行问出了镇长家的位置——倒是近得很，就在大院后面。 而他们走到那附近才发现，其实没必要问。因为有栋房子的窗外，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 犹如鬼魅。 是心脏，人家已经熟门熟路地自己找来了。 心脏手里拿着刀，感觉已经站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进去。 尹深等人走近后，听见房子里传来的生日快乐的歌声，还有小女孩的嬉笑声。 他想起在镇长办公室桌子上看见的那块蛋糕，原来今晚是他女儿的生日，一墙之隔，里面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而墙外…… “妈妈！”尹深手里的小孩轻轻喊了她一声。 女人木讷地回头看了一眼，短暂地错愕之后，她笑了起来，笑得依旧很美。她随手扔下了刀，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孩子。 “宝贝儿……”女人轻轻啜泣着：“你跑哪去了，不要……不要离开妈妈……” 小孩的脸埋进妈妈的胸口，明明是欢喜的，却又因为母亲的哭泣而陷入难过。 那把刀被扔得很远，直到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起身离开也未曾再看它一眼。 远处的荒楼骤然亮起强光，影影绰绰的，宛如海上的灯塔。 尹深感觉鼻子有点酸，这过分的共情能力又来了，他又开始切身地为第二世界里的人们而感到悲伤。 “灯亮了啊，”卓亦签想到了更现实的问题，他捂着肚子站过来，说道：“路引是什么来着，不对，那我跟上一次还是同一个路引吗？” “没有路引，”牧承也解释道：“从渡口过来的人是没有路引的。耐心等一会儿，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么好！尹深！诶——”他四处看了看，却没找到尹深在哪里，正疑惑间，胥阙和岚花雪一左一右地靠上来，说道：“一路顺风，下次再来找我们玩啊。” “谢……谢谢……”卓亦签说道，感觉临别之际这两人表现得过于热情了。 而不远处转弯的窄巷里，尹深后背紧紧地贴着墙面，他最大限度地仰着头，李陵舟的手撑在他脑后。 闷热、缺氧…… 李陵舟吻得很凶，似乎在发泄对即将到来的分别的不满，尹深喘不上气来，也根本没有换气的空档，他脑中一片空白，却仍是应接不暇，最后只能抱紧李陵舟，将这一刻延长、再延长。 唇舌分离些许，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李陵舟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眼尾，尹深被刺激得打了个激灵，随即把人抱得更紧。 两人似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李陵舟覆在他身上，深深地呼吸，片刻之后，再一次俯下身去。 密不透风的亲吻。 …… 熟悉的眩晕感。只是这次尹深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脱离第二世界导致的眩晕，还是被吻得缺氧导致的眩晕。他抬手摸了摸下唇，很烫，连着耳朵一同烧了起来。 但是除了眩晕之外，他脱离第二世界的那一瞬间，身体内部剧烈地疼了一瞬，就像是被贴满了胶带然后猛地撕下来一般，只是疼痛隐藏在眩晕之中，容易被误以为是离别时的心痛。 尹深也是在床上缓了数分钟，四肢才恢复些力气。 他家里一片漆黑，疯狂过后，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可是……也有些太安静了吧？他的狗呢？他满院子撒欢乱跑快赶上一整支拆迁队的狗子呢？ 想到原本乖巧的糯崽都被这些新来的狗子们给带坏了，尹深不禁留下了老父亲的泪水。 “糯崽——” 尹深唤着它的名字，起身摸索着去开灯，灯亮后，他忽然明白了这么安静的原因——现在是凌晨三点。 他走出房间，朝下看了看一楼，客厅地面上睡着几只狗，睡眼朦胧地起身看他，糯崽也在其中，只是他更热情些。因为睡麻了而瘸着一只腿跳上来扑他。 而此时电话终于接通，卓亦签熟悉的大嗓门传来：“尹深！是你吗！我最后找不到你，可急死我了！” 尹深跟他聊了几句，心里总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行，那你明天来找我吧，先睡一觉，嗯。” 挂断电话，尹深给盛延报了个平安，擅自做主让他先回现实，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算账呢，不过盛医生好脾气，算账就算账，没人会怕。 这时有人加他好友，看了眼熟悉的狗子头像，不用说，一定是牧承也了。 尹深通过申请后，给满地的狗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跟他说：“快来把冤家们领走。” 但不免又疑惑，自己在渡口待了三四天，这些狗是盛延帮忙喂的吗？ 心里想着事情，他慢慢地挪到厨房，本来想找点东西吃。但是看着冰箱里腐烂的蔬菜，顿时没了食欲，便只开了瓶运动饮料，喝了一半，凉意透骨。 -- 第238页 他拿着剩下的半瓶朝卧室走，一直在脚下的糯崽冷不丁地立起耳朵，跑到楼梯口处朝下面吠叫着。 “嘘！” 尹深凶它，糯崽噤声，但仍然支棱着耳朵。 尹深随意地朝下面一瞟，正要关灯，忽然发现沙发上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缓缓地坐了起来，身影十分高大，是个男人。 尹深吞了下唾沫，拿着饮料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沙发上的男人回过头，微长的发丝若隐若现地遮住挺拔的眉峰，下颌线条凌厉，跟他这个人如出一辙。 李陵舟慢慢抬头，看见尹深后，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难得地闪过一丝诧异。 那一刻，世界寂静，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下来。 “啪”地一声，尹深失手，饮料瓶掉下一楼，液体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吵醒了客厅里所有的狗，它们纷纷抬头朝尹深行注目礼，眨巴着眼睛，过了两秒才发现狗群之中冒出来一位不速之客。 但——狗子们不敢叫，瑟缩在一旁，有胆子大的耸动着鼻子嗅他，各个儿都夹着尾巴。 “尹深？” 李陵舟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生怕惊醒了一场美梦。 第108章 蓬莱会所（5） 牧承也顺着尹深纸条上留的地址找上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 他到底是占了距离近的光，比半夜就吵吵着出发的卓亦签到的还要早。可视电话拨通后，过了许久尹深才接听，然后为他开了门。 在新家里住习惯了的狗子们见到主人还是颇为兴奋的，纷纷过来求抱抱，像群小孩子似的哼哼唧唧。 “怪了，你们怎么这么乖？”牧承也撸着一只狗头，纳闷道，他手里这只是最爱吠叫的，高兴生气甚至有路人从一百米外经过，都要叫，而此时却像是被噤声了一般。 “尹深——你用了什么法子训练它们的啊，快教教我。” 这时房门打开，尹深笑着将他请进来，边说道：“我哪训练得了它们？不用换鞋。我也真的服气你，能照顾得过来这么多。” “出来之后没睡？”牧承也问道，他看尹深的眼下有些乌青。 尹深倒了杯水给他，说道：“睡了一会儿。我刚才在搜这个世界对应的现实。” “找着了？” “嗯，有个类似的。” 尹深在手机上翻了几下，然后递给牧承也看。 那是一条久远的新闻了，儿童福利基金会发布的一条微不足道的新闻稿，表扬了一位从乡野小镇解救了无数没有父母的儿童的故事，这位主人公与他们在森林小屋里见到的那位长得极像，只是年纪更苍老一些。 但是新闻里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荒楼、化工厂以及任何奇怪的疾病，相关的倒是有几期失踪案，主人公都是外地来的志愿者。 “你每次从世界里出来都会找原型？”牧承也简单地看了看便放下了。 “嗯，我想知道他们最终如何了。” 牧承也轻叹一声，说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知道了又能怎样，并不会因为我们冒险解开了第二世界就跟着一同改变。” 这倒是真的，其实这样想想，他们的出生入死倒显得没什么意义，也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延续生命罢了。 牧承也说完，听到了楼上传下来的一点声响，随口问道：“家里还有人？” 尹深顿住了，这一愣神的功夫，李陵舟便从卧室里推门出来，他穿着尹深的衣服，袖子和裤腿都短一截，多亏了外面还披了一件大衣，看上去才不至于显得滑稽。 “卧槽！” 牧承也惊得当场从沙发上弹起来，一向沉稳的面具丢了个干净，他诧异地看了看李陵舟，又看了看尹深，露出几分困惑。 李陵舟朝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沙发上的狗子们立马四散开来给大佬让座。 尹深却如释重负道：“你能看见他啊……” “我毕竟长了眼睛……”牧承也继续问李陵舟道：“不是，这话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不是人？” 问得极其直白。牧承也一直对李陵舟鬼怪的身份没有怀疑过，但是此时却开始拿不准了。 “他当然不是人啊，”尹深笑道：“不过我还担心这是不是我的幻觉，你也能看得到就好。” 牧承也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件事。” 尹深给他把水续满，说道：“来，先喝水，我也消化了大半夜呢。” 昨天深夜。 冰凉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到楼下去，在夜色之中显得孤寂又瘆人，尹深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李陵舟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李陵舟抬头看着尹深，说道：“我在……你家？” 尹深无法描述那一刻他的心情，这感觉就像是玩了几天游戏，打通关之后发现游戏里的纸片人出现在了客厅里，关键是这个纸片人还在跟他谈着恋爱。 令人难免分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他顾不上滴滴答答的饮料，冰凉的手扶着楼梯走下来，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上一分。 他走到李陵舟身前，抬起手来，指尖刚触碰到李陵舟的胸口，就被一把抓住。 “你是以为……能穿过我的身体？” 他是真实的。 确认这一点之后尹深再也难以克制心里疯狂的喜悦，他眼睛湿漉漉的，语无伦次地说道：“是的，这里是我家，是现实，我们确实从第二世界出来了吧？我刚刚还给签儿打了电话，肯定不是在渡口……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 第239页 李陵舟沉思片刻，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世界碎开的那一刻，他本来同往常一样掉进海里，岚花雪和胥阙提着阿妙，几人没有去渡口，而是直接回到岛上，刚审问出一些结果，他就感觉自己被拉扯着扔了起来，再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 “或许，是你把我带来的？”李陵舟说道。 “怎么可能？我要是早有这种能力……” 尹深顿住了，他想起一件事——心愿，他的愿望是什么？每一次他自己都不甚清楚，直到愿望实现时才后知后觉：哦，原来我最想要的是这个啊。 不得不承认，他在上一个世界里，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李陵舟能跟他一起回到现实就好了，没想到他无意间的内心独白居然被世界捕捉到，并且顺手帮他视线了愿望。 “你想到了什么？” 李陵舟见他沉默良久便再次问道，毕竟几千年来他很少遇到身不由己的事情。对于这种无法把控的情况，还是急于搞清楚原因。 “没……没什么。等明天再看看。” 尹深想，要给世界一点时间，万一……不是心愿呢？或者万一这是可以修正的呢？ 尹深又问道：“你刚才说阿妙承认了，她做了什么？” 李陵舟道：“她么，她说她确实在暗中阻挠过我们，原本这个世界的心脏对我们的杀意并不浓重，只是按照规则，每天取一个、或两个人的性命。 直到有一天，心脏在荒楼外遇到了阿妙，阿妙告诉她，我们永远不可能帮她找到她的孩子，并暗示她可以把冒险者全都杀光……” “所以心脏恢复了以前的记忆？” “嗯，我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是确实被激发了记忆，并且杀戮意愿变得格外强烈。因为阿妙还同她说，只要这次把人都杀光，就让她解脱。” “又是……改变规则？” “是的。” 尹深又问道：“她为什么要改变规则？” 李陵舟想了想，说道：“认真解释起来，这就要从第二世界的运转上说起了，运转需要能量，你可以理解为，整个第二世界，有一个主人，主人创造了规则，只要按照这样的规则进行，他便可以获得能量并以此支撑整个世界。 但是你懂的，不管在哪里会有妄图谋权篡位的人，这种人会先从规则下手，将规则打破，从而窃取到能量，丰富自身。” “谋权篡位……这么严重！”尹深惊道，他从来没有想过看似井井有条的第二世界居然也潜藏着各种危险。 “很正常。试图谋权篡位的一直很多，而难点其实在于如何在茫茫大海之中将这个潜藏者给找出来。”李陵舟说道。 尹深担忧道：“那你们有没有把阿妙交给警察局……额，或者是第二世界的那位主人？” “在这之前我就来到这里了，”李陵舟抿唇，顿了顿，成功欣赏到尹深躲闪不安的眼神，才又说道：“倒也没关系，胥阙会看着处理的。” 阿妙也并非是铁桶一只，她在脱离那个世界时试图逃走，失败后便失去了斗志，问什么就答什么，已经问到了她的幕后指使者就藏在东十三岛上，而且…… 李陵舟的思绪一幕幕地翻动着，又是东十三岛，看来之前无数岛民失踪也全都是那家伙所为。 果真野心不小。 李陵舟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他睡了太多年，很久没有这样刺激的事情找上门来了。不过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得回到第二世界去。 李陵舟问道：“你们，都是怎样进入第二世界的？” 尹深愣了下，说道：“随机的，时间到了，碰到某样东西，就进去了。” “那假如一个人从没去过第二世界，他该怎么开启通道？” 尹深憋了半晌，如实说道：“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某个被选中的区域内的所有人，不敢你是否愿意，都将成为被选中的人。但是如果主动要求进入第二世界，他真的从未涉猎过。 他想到了允良，又道：“但有一个人可以问。” “信得过么？”李陵舟谨慎道。 “嗯，老朋友了，”尹深顿了顿，欲言又止道：“但是你……” “怎么？” “没……”尹深改变了主意，摇头笑着说道。 他其实是希望李陵舟能在现实多停留一些时候。但是换个角度，如果是要他长期住在渡口……纵使有李陵舟陪在身边，也难免有各种不便。 即便是半夜，尹深还是给允良发了条消息，大概讲了讲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毕竟允良行程繁忙，三五天内，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人。 两人都不说话时，房间里安静得要命，尹深感到些热，身后的滴答声提醒他饮料还没有擦。 “稍等我一下，对了，你饿吗？要不要……”想起冰箱里令人恶心的气味，他话锋一转道：“啊，三更半夜吃东西对身体不好，你要不喝点水？明早我们去吃早餐。” 李陵舟拉住他：“没关系，我可以不吃东西……”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李陵舟有些困惑，他在第二世界里一睡上千年，从来没有体会过饥饿是什么感觉。 尹深没忍住笑了起来，最后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包泡面，煮了之后两人分着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天都快亮了才小睡片刻。 -- 第240页 在牧承也独自消化这件事的过程中，卓亦签到了，他看见李陵舟后同样大惊失色了一番，尹深再次讲了一遍经过，在讲的过程中他其实动过录音的念头。毕竟等见到了盛延、见到了允良之后还要再再解释一遍。 “你失踪了这么久，打算怎么跟你爸妈解释？” 尹深同卓亦签闲聊，他跟自己不同，自己失踪了只怕没人会在意，但是卓亦签是有家的。 “愁死了，不过你没帮我解释啊？” 尹深道：“没有。” 卓亦签：“不是吧？这么冷淡？” “我怎么知道你还能不能回来？” 卓亦签作势要来掐人，尹深便道：“好了好了，骗你的，当然帮你挡了，说你到国外出差去了，回头可别说漏嘴。” 卓亦签这才道：“够意思。” 这时院门外传来车笛声，尹深朝外看了眼，问牧承也：“你给狗子们叫的车，这么块就到了？” 牧承也一愣，手机举给他看：“我还没叫呢。” “那是谁啊？”尹深说着，盛延赶过来没有这么快。 等他开门看去，门外从车里走下来两个穿西装的男人，男人打开车门，将一个人迎下来。 “允良？”尹深认出那人来，有些惊讶，忙开了门迎上去，将人请进门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允良进门后对尹深说道，然后他看了眼屋内的人，语气冷下来，道：“牧承也，我已经看见你了。” 牧承也的背影僵硬住，他不得已放弃藏进卫生间的计划，慢吞吞地挪出来，打了个招呼道：“好久不见……真巧啊。” 而尹深却觉得允良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恐怕就是来抓这个人的。 牧承也急匆匆地说道：“你来找尹深吧？正好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站住，”允良道：“既然回来了……就别急着走了。虽然是平静的语气，但是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允良不去看他，转头又问尹深：“我看到你的微信消息了，尹深，还有……你的朋友们，现在想不想去蓬莱会所看看？” 第109章 蓬莱会所（6） 难怪允良如此兴师动众地出现，确实他们这么多人，没有个七座的商务车还真坐不下。 车子出后，贴心地在一家专卖店门口稍停了会儿。尹深实在不忍心看李陵舟穿着自己短一截的裤子在外面跑，便置办一身行头，结账时又顺手拽了只口罩给他。 李陵舟嫌不透气，问道：“为什么要戴这个？” 尹深道：“你没看到这些小姑娘小伙子看你的虎视眈眈的眼神？” 李陵舟轻轻一笑，周围响起一阵倒抽气声。 “你吃醋？”李陵舟道：“这好办。” 于是李陵舟在众目睽睽之下蜻蜓点水地吻了尹深，一副“这不就搞定了”的样子。 数秒之后，尹深捂着红透了的耳朵：“你还是太不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 果不其然，周围人的目光变得更加热切了，李陵舟还看到两个店员红着脸当场晕厥过去，仿佛被亲的是她们自己。 李陵舟：…… 果然是个他不懂的新世界。于是再出门时便戴上了口罩。 蓬莱会所位于市中心的闹市区域，是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一栋挂着蓬莱会所的招牌的大楼，进去后无可厚非看到的是个大型KTV，只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安保人员相对来说数量有些过于多了。 因为是允良亲自带来的人，因此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前几层，而到了楼上画风摇身一变，赫然正经了起来。 由于隔音做的好，还给人一种进入的是高档写字楼的错觉。 允良介绍道：“我知道私下里总有人把我们会所形容成秘密基地一般的存在，或者是酒池肉林的享乐圣地，两极分化得很。 但说白了，这里不过是个信息传递中心和后勤中心罢了，平时都没什么人上来的，哦，顶层是我们的收藏间，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不过在此之前，李先生，这么问或许有些冒失，我们有专业的医疗团队，你介意做一个检查吗？” 尹深看了眼李陵舟，正想帮他拒绝，李陵舟却说道：“可以。” 允良笑道：“那太好了。因为你是自蓬莱会所建立以来，或者说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来自第二世界的朋友，这可能会是新的研究方向。” 尹深拍拍李陵舟的背：“小白鼠？” 李陵舟道：“我也好奇我到底是什么。” 但是一通检查结束，李陵舟的各项身体机能与普通人类并无差别，只是不清楚是他本身便如此，还是在进入现实世界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和改变，从而适应现实。 毕竟李陵舟在第二世界也从未涉及过体检的问题。 作为互相信任的回报，允良还是给他们提供了特权，蓬莱会所的一切资源他们都可以随意使用。 “我们去楼上吧，”允良对尹深说道：“你昨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其实没有答案。但是有一些有趣的历史，你可以自己去看。” 这栋大楼越是向上，安保就越是完善，果然越是重要的东西越要放在高处。 刚刚允良一番话还是自谦了，这里五脏俱全，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小组织。 “这边。” -- 第241页 允良打开一扇门，随后豁然开朗，是个大厅，里面错综摆放着一些陈列台和保险柜，他介绍道：“这是从蓬莱会所建立至今所有的记录，包括一些侥幸从第二世界里带回来的物件——当然了，全都是当事人自称从第二世界带回来的，其实也已经无从考证了。” 允良看了眼尹深，意思再明显不过，尹深能带个活物出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最内部，陈列台上是一些装裱整齐的简笔画，画稿十分草率，尹深是内行，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什么功底的人随手涂鸦，线条弯弯曲曲，很不舒服，可这样的涂鸦却陈列在此，他不禁问道：“这些是什么？” 允良道：“这些啊，是创始人留下来的。” “蓬莱会所的创始人吗？”尹深看了下，每幅简笔画右下角果真又落款，是个苍劲有力的“荧”字。 “那这些画，难道……” 允良道：“没错，比起画，我更愿意用‘照片’形容它们。我记得之前和你讲过，蓬莱会所初建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没有相机，要想留下画面就只能用笔画出来或者写下来，其实这些画稿都是对应的文字的，只是蓬莱会所在那场灾难性的背叛事件里损失惨重，文字稿已经全部遗失了。 只剩下这些，留给我们猜测。你们随意看看，究竟画里是个什么含义，没人有确切的答案。 不过能确定的是，创始人是第一个进入第二世界的人，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是唯一的一个人。” “别说，这画还挺传神的，这不就是渡口吗？”卓亦签指着一幅画说道。 画虽然抽象，如果是没去过渡口的人自然看不懂。但是像他们刚从渡口回来的人，瑰丽奇妙的画面已经印在了脑海里，如今一对应，反而容易得很。 而画里的海面，漂浮的气泡很少，那位落款为“荧”的创始人，将渡口画得很小，海洋却很大，浩浩荡荡的海面上，隔着很远的距离才有一个气泡。 “如果画稿是写实派……那么第二世界的气泡在增加？”尹深道。 “确实在增加，”李陵舟深有感触：“在我沉睡之前，基本上碎掉的气泡跟新出现的气泡是能够保持平衡的。但是我醒来后，却发现，平衡不知何时被打破了，这群气泡就像是一群草原上的野兔子，疯狂繁衍。” “为什么会变多？”尹深皱眉问道，这与现实世界近几年来意外死亡的新闻层出不穷想必是关联着的。 而李陵舟没有回答，尹深又问允良：“第二世界究竟如何来的呢？” 允良道：“第二世界的源头是心脏，你也发现过的，第二世界的事件和现实世界某件恐怖的、变态的事件是对应的。但是具体是一个怎样的对应法则，我们还在分析中……” “是恶意。”李陵舟说道。 “什么意思？”尹深和允良齐声问道。 “你可能在某个瞬间燃起某个念头，这个念头很罪恶，可能是谋财害命，可能是见死不救，你一度就要这样做了。但是事到临头，你又转变念头，抛弃了这份恶意，可是这恶意去了哪里了呢？” “在你放弃恶念的那一瞬间，它进入到第二世界，化为鬼形，作为心脏，形成一个微小但完整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世界漂浮于海上，等待冒险者将恶意化解。” 所有人都安静地听他讲完，短短的几句话，却震慑着众人，宛如在耳旁敲响了一口钟，钟声结束了，但是回声却经久不散。 连允良都微微发愣，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对李陵舟说道：“原来是这样……一直困扰着我们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解释。不行，我要……” 他顿了下，问李陵舟：“你介意我把这些告诉会所的其他人吗。” 李陵舟道：“没关系的，本来也不该是秘密，只是很久都没有人试图来探求真相了。” 尹深眨了眨眼睛，问李陵舟：“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身处其中，同样也是局内人。” 李陵舟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不记得了，或许是有人这样告诉我的吧，几百年前的事，想不起来了。” 参观完写实派抽象画，允良带他们来到一面墙体前方，这是个大屏，允良介绍说里面藏着蓬莱会所创立至今所有的数据。 “关于如何主动进入第二世界这件事，从没有人尝试过，甚至从没有人提起过，我们所研究的方向也是如何能摆脱第二世界的诅咒，”允良继续说道：“不过你们可以看一组数据，在这里，比如说红色的A区域，这一片区域是可以确定的被选中的区域。 一个月前，位于A区域内的七个人全部被拖入第二世界，其中一个人平安归来，我们找出了他进入的那个世界对应的原型，发现正好与九十年前发生在A区域附近的一件往事重合。” 尹深道：“你是说，被命中的区域其实不是随机的？” “没错，此前我们一直以为是随机的。直到这件事发生后，我们又比对了更多的数据，发现了更多满足这条规律的地点。” 卓亦签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也没什么意义嘛，我们总不能把第二世界对应的地点都找出来，把普通人封锁在外，然后让想冒险的人长期蹲守？这肯定不现实嘛。” 允良道：“你说得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让我们对第二世界更加了解罢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李先生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 第242页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道：“也算互相帮助？也许有一天，你提供的信息，可以帮助到你们团聚？” 尹深看了眼李陵舟，他作何决定尹深不会干涉，但是他对允良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那是自然。”允良说道。 允良带他们参观蓬莱会所的核心，已然是他最大的诚意了。时间也不早了，允良没有多留他们，众人下楼后，却在会所的大厅里遇见了一个熟人。 是吴欢。 “欢姐！”尹深对她招手，吴欢转头看他，几个月没见，她依旧神采奕奕。 吴欢给前台交代了一些事情，随后走过来说道：“听说你去了渡口，居然回来了，了不起。” 尹深笑道：“还好还好，你和你妹妹最近怎么样？” “我们也刚从一个世界回来，一切顺利，”她话锋一转，道：“要不要我去家看看吴怡，她昨天还问我最近有没有你的消息呢——” 尹深尴尬地摸了摸耳朵，视线瞥过李陵舟，说道：“这……不方便吧。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我有好几个朋友都还单身着哈哈。” “行啊，”吴欢并未多言，她顺着尹深的视线看向李陵舟，眼神仿佛一台灵敏的扫描仪：“你的这位朋友……” “他不是单身！”尹深匆忙道。 “哈哈哈……”吴欢爽朗笑道：“急什么呀？我是要说，你这位朋友有点眼生，新认识的呀？” “算是吧。” 尹深感觉自己耳朵又热起来了，好在吴欢放过他，说道：“你们要走了吗？我替老板送送你们吧。” 允良点头，吩咐保安安排车辆，同时叫住了浑水摸鱼想要溜走的某人。 “牧承也，”允良从身后喊住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牧承也一拍手道：“对，我狗还没喂，多谢提醒。” 允良叹了口气。牧承也趁机想溜上车，就被允良的两个懂事的保镖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允良对尹深说道：“你们先走吧，我跟他还有些私事要谈。” 几个人上了车，错过了某些事情的卓亦签疑惑道：“他俩认识吗？” 尹深解释道：“认识许多年了，据说都是元老级别的？几年前牧承也沉迷渡口不肯回来，允良亲自去捉人，好不容易找着人了骂了一通，牧承也却不跟他回来。” 虽然最后人主动回来了，但是允良生他的气也无可厚非。更何况牧承也这次又在渡口逗留了许久。尽管不是有意的，但也确实欠允良一个解释。 卓亦签又道：“哦，那他俩关系其实还不错？刚才这架势，我还以为他们要去约架呢。” “他是老板的哥哥。”吴欢随口说道。 “什么？！”尹深差点咬着舌头：“亲的？不对啊，他们谁用了假名吗？” “同父异母，老板跟他母亲姓氏。嘘，回头可别告诉允良是我传他的八卦啊，我也是看你们好奇才随口一说。 走啦走啦，让他们私聊，我们吃饭去！你们想吃什么，火锅？烤肉？好不容易出来了要改善一下。” 吴欢看了眼司机，朝他们暗示了一番。这个八卦暂时按下，等吃饭时可以再续。 尹深问李陵舟：“你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吗？” 李陵舟摇头，一直到昨天晚上他都以为自己不需要吃东西。而此时再一次饿起来的肚子告诉他，昨晚并非例外，从此他也是一个需要食物和睡眠的人类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什么。”李陵舟说道。 前排的吴欢呛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和专卖店店员相同的表情，同时她打开手机把这则悲痛的消息转告她的妹妹，可怜她妹妹是没有机会了。 最后选了一家四川火锅，尹深不太能吃辣，也给李陵舟调了不辣的碟。 但是他吃到后来却出于好奇尝试了红彤彤的东西，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而李陵舟的好奇心也不止于此，尹深带他回家后，他便先从尹深家里的东西开始研究，从洗衣机微波炉一直到升降晾衣架，甚至连尹深养的一盆含羞草都没有放过，李陵舟是见多识广的。 但是他的见识更多的体现在古旧的东西上面。毕竟从海底醒来后，他除了跟着尹深走过几个世界，并没有单独进入其他世界，与现代有些脱轨。 这天下午，盛延终于赶来同他们汇合，他刚下了一台手术，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一眼看见李陵舟，高兴道：“什么时候来的？回国了？总算是在现实中看见你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们都要怀疑现实里有没有你这号人了。” “咳——”尹深这才想起来还没跟盛延说过李陵舟的身份。 由于他今天已经解释了太多遍，有些口干舌燥，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卓亦签。 盛延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终于接受李陵舟不是人的事情，他沉思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对李陵舟说道：“兄弟，能不能帮个忙？我对我爷爷那一套将信将疑了二十几年了，就帮我试一下，可以吗？” 尹深认出了那个护身符，说道：“那什么，这个对他没用，他碰过的。” 盛延茫然，李陵舟便当着他的面把护身符拿起来攥了一会儿，摊开手掌后——无事发生。 “果真无效！”盛延心里的天平顿时像着现代科学的那一方偏去。 -- 第243页 “也不是，我在渡口给别的……鬼碰过，他被烧着了，所以可能这东西……因鬼而异？毕竟就算是吃药，也是有的人觉得有效果有的人无效果呢。” 盛延点头道：“嗯，你说得对。看来我爷爷还是要再接再厉。” 看来这个人还真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要继承衣钵。 “哦，对了，”盛延又说道：“我博士答辩已经基本上稳妥了，这段时间我把那边收收尾，就打算搬到H市来住。” “这可好了！”卓亦签道：“以后有空就可以一起研究保命小妙招。” 尹深说道：“你今天错过了参观蓬莱会所，不过我们看到蓬莱会所里有专门的医生团队，你要不要考虑加入这边？总之暂时也无法摆脱第二世界了。” 盛延想了想，却摇头道：“就是因为无法摆脱第二世界了，我才希望我不需要冒险的生活里，能够离第二世界远一些。” 尹深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他也会觉得，当他是个普通人的时候，会幻想当英雄，幻想成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但是当命运真的选中他，他才意识道普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只是如今，当一个普通人，也需要靠每三个月的出生入死去交换。 第110章 蓬莱会所（7） 盛延准备在H市小住两天，他和卓亦签暂时都留在了尹深家里，几个人晚上订了宵夜啤酒，喝到微醺，各自找了客房休息。 夜半时分，卓亦签迷迷糊糊地出来上厕所，见楼下的客厅有一点淡淡的光传来，他初以为是最后上楼的尹深和李陵舟忘了关灯，正要善良地下去帮兄弟节省电费，就听见楼下有讲话声传过来。 声音低低的，像是耳语，如果不是深夜或许很难传上二楼。 卓亦签打了个哈欠，刚要转身回房，脚步却顿住了。 “你确定要吗？” “不行吗？” “不是啦……已经这么晚了。” “还好吧，天黑关了灯更有感觉。” “可我从来没试过，而且什么都没准备。” “不需要，交给我。” “你？你就行了？你只是比我多活了几千年而已，哪来的自信？哎——你先别动！” 随即是“啪”地一声，听上去是桌子上的酒瓶滚到地上的声音，咕噜噜地转了两圈，被人扶住。 卓亦签困意去了大半，微微蹙起眉头。 讲话声却未停—— “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刚才那几次不都是我帮你？” “那不一样，你现在要不是要换……么，而且签儿他们都在呢，动静太大，把他们吵下来怎么办？” “你忍住别叫就行。” “这是能忍得住的——喂！你怎么就进去了！等等等等……啊……你让我适应一下。” “快点，我这儿不能停太久。” “我知道！可我……不行，好像卡住了，你先退出去重新进。” 昏暗的走廊上，卓亦签手悬在半空，额头上渗出来一小颗冷汗。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出现了幻听——这太离谱了，卓亦签赶在下一句蛊惑人心的暧昧声音出现之前冒失地冲下楼去。 沙发上的尹深和李陵舟齐齐回头看他。 尹深靠在沙发一角，惊魂未定道：“签儿你还没睡？” 而这两个人面前的电视机屏幕上，是一个遍布血迹的恐怖游戏的开场，两个小人卡在画面上，屏幕中间是不断转圈的载入中。 卓亦签瞬间被窘迫冲击得站立不稳，果然脏的是他自己。 尹深抱着抱枕叫他：“要不要一起玩？这游戏你也还没玩过吧？” 卓亦签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嫌弃道：“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就在玩这个？” 尹深道：“是啊，别看大佬见多识广，游戏方面可是个小白，玩了大半夜了居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开始上瘾。我其实都困得不行了，你来玩会儿？” “我不玩，我就下来喝口水。”卓亦签顺水推舟地打开冰箱灌了一瓶矿泉水，刚才被自己脑补的东西吓一跳，现在证实果真是自己想多了，心情平复，尿意又涌了上来。 “尹深，你玩就玩，明天要是敢剧透，我可跟你拼命。” 上楼前，卓亦签恶狠狠地威胁道。 他解决了即将爆炸的膀胱，舒坦地从卫生间走出来，又开始惦记那款游戏，说起来这还是进入第二世界前他跟尹深一起买的。 因为恐怖级别太高他根本没敢轻易尝试，尹深也是进去过不到三分钟就退出来了，说要找个良辰吉日的正午再战。 如今有大佬坐镇，效果绝对不比什么良辰吉日差。况且这游戏情节和关卡设计极其绝妙，卓亦签越想心里越痒痒，手都已经碰到卧室门把手了，又临时反悔，转身准备去楼下瞄几眼再睡。 然而他兴冲冲地刚走回楼梯口，沙发上的两个人似乎刚通过一个小关卡，尹深低声叫了句好。而李陵舟则捏着尹深的下颌讨了个亲亲作奖励。 而与此同时，两人同时注意到楼上的异常，一齐朝他看来——谁也没想到卓亦签居然去而复返。 此时卓亦签呆立在楼上与他们四目相对，心脏狠狠地坐了一通过山车。 尹深脑子顿时一热，他张了张口，拿不定主意是装傻还是云淡风轻地就此带过，犹豫间，卓亦签转身逃似的回了房间，房门啪地一声关上。 -- 第244页 游戏画面上的两个小人还抱在一起转圈圈，等待着玩家点击继续，尹深盯着它们看了会儿，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一天到来得如此之快，但他心里还有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的。 李陵舟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尹深道：“把游戏打完，你要开始的，可不能半途而废。” “那他？” “别想啦。我既然跟你在一起，就总要面对这样的场面，甚至很多次地面对这一场面。没关系，我这个人很想得开的，况且签儿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就是冲动，过会儿就怂。” 于是电视屏幕上的两个小人又挤在一起进入了下一幕恐怖场景。 画面惊险又刺激，尹深想，会不会有哪个世界是与恐怖游戏的编剧相关的，一定光怪陆离刺激到极致。 他玩了会儿，忽然对李陵舟说道：“不过，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沉迷游戏了？” 从之前某个世界李陵舟玩他的手机小游戏不撒手的时候起，尹深便隐隐有这样的预感，如今回到现实，尹深感觉自己肩头的份量很沉重。 毕竟李陵舟是第一次做人，而他自己作为一个前辈，至少有引导的义务吧？ 正咳嗽了两声准备再说，却听李陵舟说道：“没有沉迷。” 尹深道：“这都两点了，还没沉迷？” “嗯，”李陵舟坦然道：“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总想着你。” 尹深边操作着游戏边说道：“我不就在这儿吗？还想我什么？” 李陵舟游戏里的小人藏身在一片阴影下，他稍微放下手柄，侧头认真地看着尹深，说道：“你说我想什么？” 尹深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眼神之间仿佛通了脑电波，他耳朵一热，手慢了一秒，随即电视里响起一阵女鬼得意的笑声，抬头看时，他的小人因为躲闪不及，被女鬼拎起来正准备吃掉。 “啊……”尹深急道：“还不快点救我！” 李陵舟这才又去看屏幕，他活动了下手腕，说道：“笨。” 用了个道具把女鬼逼退，两个小人在阴影里重聚，欢欣雀跃地互相疗伤，李陵舟松了松领口，瞪着退居到屏幕一角的女鬼，恶狠狠地说道：“我都还没吃到，轮得到你。” 或许是种族之间特殊的吸引力，李陵舟玩起游戏来总是格外地入戏。 尹深想，就很像自己在第二世界里一样，不知道为何，也总会跟着虚假的故事和人物而或悲或喜。 “漂亮！来下一场！”尹深道，紧急避开吃与被吃的话题。 第二天，即便尹深生物钟健康，还是架不住为了游戏打通关熬到凌晨四点，仓促地睡了四五个小时，起床时头晕得很。 但是空空如也的胃已经在抗议了，他估量着四个人的饭量，定了份豪华早餐。 然而他走出卧室后却正好看见卓亦签背包离开。 “你干嘛去？”尹深从楼上叫住他，问道：“今天不是要去靑螺寺吗？” 自从认识了盛延之后，他们也被带上了这个习惯，从第二世界里出来之后总是要抽空去靑螺寺转转，上一炷香，换一个安心。 卓亦签顿了一下，也没回头，闷声说道：“我不去了。” 这时盛延也从房间里出来，见状也问道：“怎么了签儿？出什么事了？” 卓亦签抬了下头：“你问他。不过盛延，我建议你跟我一块走。” “为什么啊？”盛延感到头大。 卓亦签没说话，他虽然一时间看不惯自己兄弟这点事，但是在不知道尹深是否告诉了别人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保守秘密。 于是他又要去开门，却发现门拉不开。 尹深说道：“我布了防盗，不是这样开的。” 盛延困惑地挠了挠头，转身时无意间瞟到尹深敞开的卧室里被脚动了一下，他看见了李陵舟，忽然脑子里某根弦嗡鸣了一声——尹深家里这么多的空房间，但那两人却住在一起。 他好似明白了。 盛延站在走廊上有些犹豫，如果这时卓亦签能再邀请他一次的话，他一定跟着一起走。 “开门。”卓亦签坚持道 尹深道：“我订了早餐，吃完去了靑螺寺，再走，随你。” 如果说之前都只是尴尬，而此时的卓亦签却是实实在在地生起气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把包随手一扔，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项链，砸在桌上，说道：“以后组队别带我。” 房子里的气氛怪异地僵持下来。 李陵舟从卧室里出来，像是丝毫没有闻到战火气，他无动于衷地下楼去拿了狗粮帮尹深喂食。 糯崽摇着屁股蹭过来，它是第一只敢接近李陵舟并且求摸摸求抱抱的狗子，并且再被李陵舟抱了一下回去之后，众狗看它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着实令它得意了一番。 每个人都没说话，狗子也安静地吃东西，等待外卖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 尹深收走了那串石头，也没说什么。他原本预测的是，卓亦签可能对表现得反感，厌弃，甚至觉得他恶心，这些他全都想到了。但是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的反应居然是愤怒。 就像小时候尹深把自己靠窗的床让给了一个小妹妹，卓亦签也是这般气急败坏，足足三天没有理他，每天都自己一个人霸占着两只秋千，像只乳牙都没长齐就知道护食的小狗。 -- 第245页 那一次是两个小朋友闹得最凶的一次，最后还是尹深可怜兮兮地拿着半块糖才求来了和好。也是因为这事，卓亦签被程子笑话了许多年，说他小肚鸡肠。 但尹深知道他不是小气的人，他待人接物大方洒脱，常常把吃亏是福挂在嘴边上，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别人吃亏的那种人。 只是对于他零星几次表现出来的奇怪的生气点，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尹深依旧无法理解。 总之关系再好的两个人，也总有无法连通的地方存在。 第111章 蓬莱会所（8） 不和谐的气氛之下，再豪华的早餐都失去了味道。 只有李陵舟享用得很，并且旁若无人地喂给尹深半颗蛋清，卓亦签当即放下筷子，催着出发去靑螺寺。 正巧吴欢发来消息，邀请他们出去转转，听说靑螺寺的安排之后，便也跟随同去。于是就变成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游。 尹深给李陵舟换上了一身潮牌卫衣休闲裤，再搭上棒球帽和口罩，出门跟吴欢汇合后，她夸张地惊叹道：“天啊，这是谁？难道是哪个明星吗！” 尹深笑道：“别夸了，姐，昨天不是刚见过的吗。” 吴欢却看着他又笑道：“哎呀，差点没看见，这边儿还有个小明星。去什么寺庙啊，姐真想带你们炸街去。” “炸街？”李陵舟闷声重复了一遍，眼神里露出一丝惊奇。 尹深忙扼杀掉他对现实世界法制的无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只是在夸你好看。” 李陵舟挑了挑眉。 依旧是七人座的商务车，拉开车门后有一阵食物的香气飘出来，吴欢说道：“既然是爬山，食物和水我们都备足了，妹妹还做了便当，到时候可以野餐。” “麻烦你们啦。”尹深笑着说道。 前座的吴怡转过头来温顺地招了招手，这还是尹深时隔一年第一次见到吴怡，这小姑娘依旧安静又害羞，打过招呼后便不再说话了，倒是多看了李陵舟几眼，目光对上后她便低头笑。 有两个姑娘在，卓亦签路上也不好再耍脾气，他沉默地抱着自己的包，尹深跟李陵舟做后排，他就坐前排，一路上一直看风景，安静程度跟吴怡有一拼。 吴欢向来是个气氛调动的高手，于是即便没有卓亦签咋咋呼呼，也不妨碍一车人热闹。 而爬山的过程中，尹深几次想找卓亦签单独说话，却都被他避开了。 甚至还为了躲避尹深主动去帮吴怡拿便当盒或者帮吴欢拍照，无所不用其极。尹深十分无奈，干脆随他性子，自己到前面跟李陵舟和盛延一道。 而这两个人正在探讨一些深刻的玄学问题。 尹深听李陵舟说道：“现实世界的山上都是这么干净吗？” 尹深看着沿途的矿泉水瓶和垃圾，正想说一句这哪里干净了，盛延便先说道：“这一带毕竟是景区，被人为改造过的，坟茔都迁走啦。所以看着干净，你去那种荒山，便不是这副光景了。” “是么？”李陵舟道。 尹深吞了下唾沫，幸好没说话。 盛延又问他：“那你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吗？” 他问得委婉，李陵舟说道：“我怎知你们看不见什么？” 盛延道：“就是……鬼啊，这个世界有鬼吗？” 沉默了片刻，李陵舟说道：“我暂时没有看过。” 盛延的表情很深沉，看不出是欢喜还是遗憾，他想了想又道：“那你如果哪天看见了，一定要告诉我。” 虽然觉得很荒唐，但李陵舟还是答应了他。 一路爬上山顶，幽深林木掩映之下，靑螺寺的寺门开着，旺盛的香火味道悠悠地传出，闻一下，心绪都跟着宁静。 门口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郁郁葱葱，遮挡了半个寺门，赶上初秋，树叶的边缘微微发红，整体却还是赏心悦目的绿色。 两个姑娘跟卓亦签落在后面，先上来的三个人便在门口等，尹深手探进口袋里，摸到了那串被卓亦签扔下的石头，他捏在指尖，想着跟盛延三人分享石头，好像也才是不久前的事情，出生入死这几次，时间被切割后便流逝得飞快，转眼这古树都已经增添了一两圈年轮了。 “我们先进去转转吧。” 盛延提议道。他同靑螺寺里的僧侣都熟识，见面后寒暄一通，诚心地上了香，盛延明显感受道今天寺庙里人格外多，便问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那僧侣说道：“倒也没有，只是有个小剧组来这边采景，只今天一天，你们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他们几人都无太大兴致，只是吴欢两姐妹赶到后一听说真的有明星可以看，便殷切地打听了位置，迫不及待地去凑这个热闹。 寺庙的西北角果然围了一圈人，摄影机架了好几部，场合毕竟比较严肃，导演们便都没有用喇叭和话筒，全都扯着嗓子安排走位。 他们是在拍一场打戏，还用了威亚，两个僧侣打扮的演员吊在半空中用剑决斗，这两人长相不敢恭维。虽然打戏是一级的漂亮，可惜也只能当个龙套。 “咔！威亚收一点！收一点！” 导演大声喊着，但架不住人声鼎沸，山间又骤然起了阵风，威亚的负责人没明白他意思，误碰了操作杆，两个演员顿时荡着错开，这一错不要紧，他俩缠斗着的长剑撞在一起，竟脱手飞了出去。 -- 第246页 两把长剑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人群惊叫着四散。而那剑尖正直冲冲地冲着一个躲闪不及的女孩去了，女孩抱着相机愣在原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围观的人惊呼着不敢看，就算这长剑是没开刃的，这么从高处飞下来那也是能戳穿人的，眼看着剑尖离女孩不到半米，一个身影飞速掠过挡在女孩面前。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李陵舟轻松地握住近处那一把剑的剑柄，手腕一用力，挡住了随后而至的另一把剑，“铮”地一声，那长剑在空中翻了一圈，再要落下时，又被李陵舟随手接住。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随后人们纷纷回神，抱着相机的女孩跌坐在地上，吓得不轻。 人群中发出“哇”地惊叹声。 导演擦着汗跑过来，从李陵舟手里接过那两把份量不轻的长剑，说道：“谢谢！谢谢你！先生你怎么称呼？看上去是练过的？” 导演耍了两下长剑，剑在他手里如同两块枯木。而刚才在李陵舟手里却好似有了灵魂一般地听话妥帖。 “算是。” 李陵舟淡淡地说道，走回到原处，尹深拉起他的手看了看，还好，连个擦伤都没有。 那导演又追上来，递了张名片，打量着李陵舟立体俊秀的眉眼，说道：“你的条件很好，如果想当演员，随时可以联系我。” 如今作为一个导演最大的烦恼，就是找不到既有实力又有长相的潜力股，尤其是像他这种动作片导演，身上有点功夫的，大多不好看，好看的呢，又娇气演不得危险的动作。 于是他看向李陵舟的眼睛是发光的。 尹深替李陵舟接下了这张名片，有点感慨这导演眼光真毒，嘴巴上却推辞道：“谢谢导演，不过我朋友他有事业的，就不考虑了哈，您忙着，我们先走了。” 那位导演目送着他们，看着李陵舟肩宽腿长的背影，摘下帽子来扇风，遗憾地叹了口气，转头说道：“继续！麻烦围观的人散一散！刀剑无眼啊各位……” 剧组的拍摄还在继续，他们几人走开后，吴欢朝李陵舟比了个大拇指，说道：“厉害啊，是个练家子？” 李陵舟只摇了摇头，没言语。尹深他们三个是见识过李陵舟身手的，起止是练家这么简单，不过刚才那几下还是叫人大开眼界，是任谁见了都要连连称赞的程度。 尹深后来悄悄问他：“你在很久以前，该不会是个剑客吧？” 李陵舟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不是，但说起来，我跟剑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 李陵舟道：“最初最初，我有意识的那一刻，我是漂浮在海面上的，而当时，我就抱着一把剑。” 尹深诧异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部话本，他笑了起来，说道：“莫非你是个剑灵？” 李陵舟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那把剑很古朴，上面还带着血迹，血迹洗不掉，是一个我看不懂的图案，它并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我手里，想着有些缘分，后来也一直留在身上。” “直到现在？” “嗯，直到现在。” 尹深诧异道：“带在身上？” “是的，”李陵舟道：“在第二世界能取的出来，但是在你们这里，不行。” 越来越神秘了。尹深想。如果第二世界的每一只鬼都是如此神秘，那么这个世界又将是一个何等神奇的所在啊。就如同瑰丽的深渊，危险，却吸引人。 李陵舟看他若有所思，便道：“你想看的话，下次进去可以给你看看。” “好啊。”尹深说道。 上过了香，几人离开寺庙，找了处香火吹不到的上风向地带，碰巧旁边是条小山泉，便在这附近找了个棵树，准备野餐。 吴怡根据人数做了六个便当盒，吴欢分发时问妹妹怎么分，有没有特殊的，吴怡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都是一样的，大家自己拿就好。” 卓亦签借口想看水，抱着个便当盒自己去了溪水边，吴怡看了他几眼，没说话，后来趁着大家聊天的时候也悄悄地跟了过去。 “你不喜欢吃这便当吗？”吴怡蹲在他身边，小声地问道，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能被山间的风给吹走。 卓亦签刚把一块面包叼进嘴里，闻言草草地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吴怡见状忍着笑，把水递给他。 卓亦签顺过来气，忙说道：“我很喜欢啊，我不挑食的，况且你做的真的特别好吃，手艺绝了！” 吴怡好似这才放心下来，说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到这边来，是有不爱吃的东西，想要丢进溪水里呢。” “怎么可能！”卓亦签道：“这山上的鱼绝对没有这样的口福。” 吴怡捂着嘴巴低声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之前并不认识，尹深是第一个世界遇到的两姐妹，之后在现实中大多是和同在蓬莱会所工作的姐姐吴欢交集更多，而吴怡则很少露面。 或许是今天卓亦签伪装的太好，或者说情绪表达能力太差，明明是怄气，在吴怡观察看来，却觉得这男孩是个和自己一样不合群、不爱讲话的家伙，一样是人群的边缘，便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而卓亦签本人其实十分健谈，于是两人便聊得起劲。 -- 第247页 不知不觉一盒便当已经吃完了，尹深过来找他时，正看见两人在互相扫码加微信。 第112章 蓬莱会所（9） 一块小石头略过水面，在流淌的溪水上方跳了两下，激起两丛漂亮的水花。 卓亦签和吴怡一起回头看去，尹深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掂着另一块石头。 “不晒吗？”尹深说道：“去树荫下休息会儿。” 卓亦签没理他。 吴怡看了他一眼，从刚才聊天开始，本来应该跟尹深关系要好的卓亦签，聊到他时却总是避而不答，吴怡察觉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便从卓亦签手里接下来便当盒子，说道：“我去丢一下垃圾。” 尹深把手里剩下的另一块石头丢进溪水里，这次石头没能弹起来，他擦了擦手，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想的？” 卓亦签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没看尹深，底气十足地说道：“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尹深皱眉：“少来，阴阳怪气。” “你大可不必来跟我这个老阴阳人讲话。” “我不必？你难不成还真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怎么不能？我就是要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你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尹深停顿了一下，他稳了稳情绪，看着前方的溪流，过了片刻，才又说道：“我知道我是个异类，在遇到李陵舟之前，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恋爱结婚的念头，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跟程子能找到好的姑娘结婚，让我当伴郎，感受一下婚礼的气氛。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生命里有些什么人、何时来、怎么来，从来不会提前跟你商量的……我是很喜欢他，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 “我说过了！你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卓亦签打断他，有些愤懑地说道：“尹深，你以为我在因为什么生气？我又不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我承认，我们经历的第二个世界，我对那两个男人确实说过些不好听的话。 但那是对别人，而你是我兄弟，我有多双标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因为这就拿有色眼镜看你甚至想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尹深嘴角一抽：“你他么……怎么吵架的时候都不忘占我便宜？那你说你不介意，你现在又是在气哪个？” 卓亦签捡起块石头狠命朝溪水扔去，他就像一条被人强行拎上岸来的鱼，内心深处在挣扎，却又因为缺氧而只能无助地静止，憋得连脖子也是有些过于红了。 “你倒是说啊？刚才跟吴怡聊得多开心，换成我就不行了？话没说几句就蔫了？”尹深催促道。 “滚蛋，我他妈的受不了的就是，你，尹深，自由，独行，凡事先斩后奏，甚至不奏，就自己瞒着，忍着装着，你不累么！ 小时候你就是这样，可气死老子，换新房子的时候，是老子辛辛苦苦给你占的床，结果我就出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你就让给别人了，自己去睡边边，就你逞英雄？” 尹深愣住了，下意识地说道：“啊？你说的是……” “我再说现在，你跟谁在一起不好，偏偏找了只鬼，还是个男鬼，你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儿说一句欠揍的话，幸亏你没有父母，不然可怎么让他们接受？ 就算不用考虑家庭，社会呢，舆论呢，压力已经有这么大了，你有必要连我一起瞒着吗？还得是我看见了，要是没看见，你是不是一辈子就这么蒙过去了？” “我不是……” “你他妈是拿我当兄弟还是当外人呢？” 尹深这次抓住话头，忙道：“你有没有点良心，我不把你当兄弟，我去渡口把你拎回来啊？你看看人家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卓亦签被掐住了声音，他停顿了好久，才终于又道：“总之这个世界上你最不该骗的人就是我。” 尹深道：“我也没想藏着，要是真想，那你这辈子也没机会知道，还不是你太迟钝，别人看一眼就猜到，你呢？ 算了，说到这儿就行了，你也说了我压力大，可别怪我了，不然我压力更大，搞艺术的人都容易抑郁——你说的。” 但卓亦签的气压却仍旧很低，他闷闷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进福利院之后第一个认识的小孩就是你，当时福利院里的小孩，要么是父母双亡的，要么是生病被遗弃的。 但是他们身上都有个字条或者信物，就你跟我，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往福利院门口一扔，咱们的父母究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连句话都没有。” 他声音像隔着一层雾气，却让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尹深忽然就懂了：“你觉得这种不告而别，是一种背叛？” “不是吗？你没有这种感觉吗？”卓亦签说道。 尹深想了想，这一刻他理解了卓亦签怪异的生气点的来源，这是平时被他忽略掉的小男孩身上的敏感，因为不擅长表达而会被误以为固执。 他说道：“或许你可以换个角度想，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其实是希望我们能彻底地跟不美好的过去划清界限，从而没有任何挂念地开始自己的人生。” 卓亦签侧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总是很能为别人考虑。” 尹深笑了笑，两人坐在溪水边上，你一块我一块地捡石头打水漂，最后差点为了抢最后一块石头而大打出手。 -- 第248页 尹深将口袋里的石头项链拿出来递给他：“给，物归原主。” 卓亦签看了看，接过来作势就要扔，尹深没阻止，卓亦签假装狠狠地丢进河里，过了片刻，那串项链依旧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尹深想起了什么，又问他：“所以你之前跟李陵舟不对付，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有一天我们两个要因为他有这么一场架要吵？” “胡说八道，”卓亦签道：“我要是有这么灵敏的直觉，还至于单身到现在？” 尹深由衷地点了点头，并承认是自己草率了。 他们谈了很久，尹深看了眼树荫下坐着的那些人，又说道：“吴怡这个女孩还挺不错的，你不就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吗？小妹妹款的，安静贤惠，不吵不闹，还懂事，我看她做的便当你也很喜欢，全都吃光了。” “去你大爷的，我那是饿了，我现在还是很饿，赶紧的，下山，吃火锅去。” 尹深知道的，卓亦签这个人藏不住情绪装不住事，生气便气，气过便好，绝不拖泥带水，一天是极限，已经是十分严重的情况了。 卓亦签风风火火地招呼着众人下山，尹深走回树荫下，发现盛延刚把一本小册子合上，见他过来，便说道：“我一会儿就直接走了，我们过些天再见。” “吃过饭再走吧，签儿说要吃火锅。” 盛延摇头：“这边下了山没有商业区，你们回H市吧，我毕竟是请假出来的。” “那好吧，等你也来了H市就方便了。”尹深道。 下山路上，由于卓亦签上山时作为摄影师表现良好，便没能逃脱命运，继续边走边拍，跟两个女孩打成一片。 尹深则好奇问李陵舟：“你跟盛延都在说什么，我看他还时不时记笔记？” 李陵舟一挑眉，道：“你不是在谈心，还留着余光看我们？” 逗了一句才又道：“他让我讲一些鬼怪的习性，说有机会给他爷爷作为研究资料——我胡诌了一些，逗老人家开心，足够了。” “胡诌的？”尹深小心地问道。 “你也见过的，鬼跟人，没多少区别。” “话虽如此……” 尹深道，李陵舟还是不了解盛延的爷爷在玄学世家之中的地位，这一通胡诌他不信还好，万一真信了，说不定玄学教材需要从此改写。 “应该……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医生带来的消息吧。”尹深想道。 出门时风风火火的一车人，再回到住处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尹深吃得有点撑，便在别墅区边缘就下了车，两人慢悠悠地溜达回家，路上看见出售草莓的推车路过，便抱了盒草莓回家。 而到家之后发现牧承也正在门口等他们，他剪短了头发，干净利落，脸颊的瘦削也因此展露无遗，他正低头按着手机，与此同时，尹深的手机响起来。 牧承也看见他们，按掉电话，微微笑了下，说道：“正给你打电话。” 尹深诧异道：“允良放你回来了？” 牧承也笑得更大声：“说的好像我被他囚禁了似的。我来看看我的狗，顺便……” “要带他们回家吗？” “嗯，今天带回去，他们再不走，你院子里的小树苗可就真保不住了，”牧承也顿了顿，又道：“我给它们找了领养人，过几天，应该就会有人来领狗了。” “你不养它们了？”尹深问道。 “想给它们找个家，”牧承也点燃了一只烟，缓缓地吸了一口，说道：“我跟我女朋友都爱狗，她曾经说，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当一只流浪狗。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想去哪就去哪，想爱谁就爱谁。我当时问她你要爱谁，她说，当然还是爱我。” 牧承也侧耳听着一门之隔，里面狗子们焦急的哼唧声，又说道：“这些流浪狗都很爱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她。所以我一直收留它们舍不得送走。” 尹深心里跟着揪了一下，他说道：“那现在，你……该不会……” 牧承也道：“放心，我不会回渡口去了。这么多年来，我都活在过去里没有出来过，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向前走了。 你们也是，人生不断选择，就是不断取舍，希望你们得到的永远大于失去的……开门吧！我的狗都要开始咬门了。” 现实之中少有完美，但遗憾和缺陷也正是现实的迷人之处。 不久前，尹深把满地的祖宗从牧承也家弄过来的时候还有警察帮忙，现在要赶回去了，只能三个人赶，跑了几趟下来，家里终于没有狗了。 尹深草草地收拾了一下，瘫坐在沙发上，这一天实在太耗费体力，他只想两眼一闭直接入睡。 但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即便李陵舟靠近过来，也依旧无法弥补这种怪异的“少了点什么”的感觉。 沙发明明很大，李陵舟偏要像两只海豹一样跟尹深叠在一起，压得尹深呼吸不过来才稍微朝旁边让了让，他捏着尹深的大腿，问道：“累么？” “嗯，”尹深闭着眼说道：“再稍微重一点，对对，可以的，我马上就要睡着了。” “去洗个澡。” 腿上的舒适感停住了，尹深试图翻身，却被李陵舟拽了起来。 “你先去。”尹深道。 李陵舟道：“一起去。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 第249页 凉凉的气息打在他耳边，困意被吹走了大半，耳后的皮肤有种热腾腾的烧灼感，尹深抬眼看见李陵舟白玉般的耳廓，伸手摸了摸，果然也是凉凉的。 心里天人交战，双人浴可以有，但是今天实在太累了…… 忽然间，尹深的动作顿住了，他在李陵舟试图抱他的前一刻，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像是一只刚上了发条仍在地上的玩具，尹深弯着腰在各种角落里找了一圈，又回到沙发上，茫然道：“糯崽呢？” 可不是少了些什么么。 “不会是趁乱……也被运到牧承也家去了吧？” 尹深懊恼道，他这直觉，果然就从未出过错。 第113章 蓬莱会所（10） 风猎猎作响，像是几千把刀子齐刷刷地嗡鸣。脚下有一座黑色的城墙，墙面上斑驳的痕迹不是经年累月留下的青苔，而是散发着腥味的血迹。 城墙十分高大，在雾气之中似乎没有边际，只剩下脚下的青石板，一块又一块，严丝合缝地组成这座坚固的堡垒。 他就站在这样一座城墙上，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在叫嚣，扑面而来仿佛带着呻丨吟，他俯视着脚下，十几米的高度令人不由自主地眩晕。但是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城墙之下满地的尸首。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活人，他喘着气，试图挣脱这场炼狱。 …… 悠长、悠长的呼吸。 尹深睁开眼睛，感受着熟悉的天花板，他再一次成功地从这场窒息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像是摆脱不掉的鬼压床，尹深从成年起，每隔一段时间便总会做这个梦，相同的视角，相同的场景，都是他独自一人站冰冷的城墙上俯视一地尸首。 最开始梦见时，他吓得不轻，再加上那种重重的压迫感，以及在看到尸首之前无论如何也醒不来的无力感，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上都挂着佛珠。 但是一回生两回熟，梦见个十次八次之后，他便已经适应这个讨厌的梦境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去感受那种凄惨和绝望，感受得足够多，才会从梦里清醒过来，开始他没什么不同的一天。 但是这一次不同。尹深侧头想换个姿势，却发现李陵舟在他头顶上看着他，眼神困倦之中透着担忧。 “没事，鬼压床。”尹深喃喃说道，滚进李陵舟的手臂弯里，而这一动，牵连着后腰又酸痛起来。 李陵舟擅自对号入座：“我压着你了？” “噗……”尹深笑道：“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反应很大吗？” 他每一次都是一个人从梦境里醒来，便有点好奇，只听李陵舟说道：“一直在抖。就像开着震动模式。” “啊？”尹深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怪不得我这么累，不行不行，这下彻底没电了。” 李陵舟贴上来，对此表示了一番可惜。被子里光滑的肌肤相贴，尹深顿时接收到李陵舟图谋不轨的信号，把他的手从自己身后拿开，说道：“哥，第一次啊，饶了我吧。” 李陵舟贴在他腰上揉了揉，过了手瘾才说道：“行吧，那就抱一会儿。不过，你梦见什么了？” 尹深想了会儿，说道：“不太好的东西，好像是个古战场。是战后，场面有点惨。” “那你在梦里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我就看着，看着脚下烧焦的土地，还是我的子民——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梦里就是这么一种心境，是不是很奇怪。” “存在即合理，”李陵舟说道：“其中的意思，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希望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你们不是常说，梦都是反的吗？” “倒也是，那我做了十几年的噩梦，是不是该一次性弥补我一下。” “会的。”李陵舟说道。 被子里的温度很高，眼看着已经入夏了，尹深贴着热乎乎的男朋友惋惜地想。 虽然说人是跟着回来了，可制冷功能却故障，简直失去了巨大的乐趣。 制冷故障也就算了，发热性能还持续走高，昨晚的触感仍清晰地停留在身体上，像一根烧制过的烙铁，热得两人做到最后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不得已换掉了狼藉一片的床单才入睡。 “现在几点了？”尹深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床头柜子上的手机，却不愿意伸手。 他干嘛要伸手？谈恋爱的人是没有手的。 果然李陵舟心领神会，他替尹深看了眼，说道：“十点半。” “啊……”尹深道：“完了，糯崽肯定饿死了。不过狗子还真记仇啊，我不就是不小心把它给送走了么，再说我们不是当天晚上就把它接回来了，这下可好，回来两天，依旧不想理我。” 当然，尹深可能忽略了他跟李陵舟接儿子回家时忍不住笑得肩膀直抖的时候，来自崽的怨念的眼神。 如果是往常，糯崽绝对不允许自己被饿到十点以后，早就过来扒床挠门了。 如今的清静，或许一半要归功于两人的疏忽。而另一半，还要考虑一下李陵舟的震慑力。 “你去喂喂它，”尹深提议道：“说不定在它眼里，是因为你来了这个家，它才被送走的。所以要发脾气，说不定是在宣战：它跟你，这个家，只能留一个——你去多喂喂它，加深一下感情。” -- 第250页 李陵舟怔了下，说道：“它只是一只小狗而已。” “我知道啊。” “小狗是不会有这么多坏心思的。” “你知道？你养过狗还是我养过狗？”多年的养狗人翻身起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行行行，我去跟它讨个脸熟，你再睡会儿。” 李陵舟扯过被子来盖住尹深露出来的一截肩膀，动作很轻，跟尹深盖住自己完稿的画板时动作如出一辙。 李陵舟离开后贴心地带上了门，尹深仿佛被拆开重组过一遍似的，明明胳膊腿都不想动，困倦得不行，但是眯眼赖了会儿床，却越来越清醒了。 李陵舟迟迟没有回来，尹深好奇他莫非是跟糯崽进行深入沟通和交流去了，翻了几个身，便从床上爬起来。 窗帘拉开，天气格外地好，阳光刺眼，已经很有夏天的味道了，院子里养的那几盆花，可以先搬到空地上去好好晒晒太阳。 想到这里，尹深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匆匆收拾后推开门，走了几步却发现家里好像不太一样。 他们昨天晚上从楼梯上就开始脱衣服，随手扔了一地，可如今干干净净的，这倒有可能是李陵舟顺手捡起来的，可他总不至于贤惠到还拖了地板吧？ 关键是拖得还怪干净。 糯崽的饭盆里剩个底，是崽一向的习惯了，吃饭总是喜欢剩一点。沙发也被挪动过，地毯上一大片啤酒渍也不见了。 茫然片刻，尹深走下楼去，听见院子里有笑声，过去一看，居然是清扫的阿姨在拉着李陵舟说话。 尹深拍了下头，完全忘了这码事，阿姨每隔十天会来帮他打扫房子。 而李陵舟刚下楼时想必更懵，偏偏这阿姨又热情，尹深来到院子里，正好听见阿姨热火朝天地问李陵舟老家哪里家里几口人种了几亩地。 “哎！小深！原来你也在家啊！”阿姨爽朗地叫他，活已经做完了，几盆花花草草在院子中央排排站了，阿姨又道：“刚才可吓我一跳呢，怎么忽然间房子里换了个人，原来是你朋友，这小伙子可太能干了，看看，这么大一棵发财树，自己搬过来的！” 阿姨夸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尹深跟着笑了笑，赶忙拯救自己男朋友，说道：“刘阿姨，今天来的真早呀。” “我一会儿要去看我闺女，就想着早点来——其实也不早啦，你们吃过饭没有？我给你们做点！” “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随便吃点就行。” “那怎么行！两个大小伙子，怎么能随便吃点呢？来来，我去给你们煮个粥！” 刘阿姨十分麻利，尹深和李陵舟相继洗漱的功夫，一锅粥加两个小菜就上桌了，刘阿姨做好饭之后匆匆忙忙地离开，剩下井井有条的一栋房子和饭桌上呼哧呼哧狼吞虎咽的两个人。 “这位阿姨，是你亲人？”李陵舟吃饱之后说道，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调调。 尹深笑道：“她是家政阿姨，一个朋友介绍过来的。我哪有亲人啊。” 李陵舟看着他，说道：“正好，你也没有亲人，我也没有，我们两个互相就是对方的亲人。” 尹深怔了下，“亲人”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经常会听到朋友和同事讨论家里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各种姑姑婶婶三舅五叔，听得他头大，根本捋不清楚这些亲戚关系。 如果哪天突然告诉他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那么他还得像背课文那样去背诵突然多出来的亲戚称呼。 这样想想，独自一个人的话，倒是省去了许多烦恼。 只是心里会因此而感觉有所缺失，而现在，李陵舟的出现，正在弥补这一块缺失的部分，就像李陵舟说的那样，亲人，他们或许本该就是这样的关系，李陵舟本来就该填补在他身体和心脏的空缺处的。 话音从耳畔流淌而过，却像是熨帖过他的灵魂。 尹深笑了起来，说道：“你说的对，我们就是对方的亲人。”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从没得到过的话，也便不会去想，而一旦得到过，就开始疑惑，自己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呢。 温馨美好的时刻，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打扰，尹深的铃声是昨天李陵舟无聊鼓弄手机时随手录的糯崽的一段吠叫。 于是铃声一响，桌子上的两个人愣了半晌谁都没反应过来，反而是院子里玩的糯崽跑进来，检查主人是否有了其他狗，然后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里有狗了啊？”尹深看向李陵舟说道，把他也一语双关了进去。去拿手机的时候又顺路把糯崽拽进怀里来强行撸头。 “是我啊——好久不见啦，凌姨，我也是打算最近去看看你们呢，还有院里新来的小朋友，应该都不认识我了吧？哈哈——是的，一切顺利……” 然而他接着接着电话，神情却变了。 糯崽感到压力没有了，但是它却没有逃走，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尹深，感受到了同样的情绪，耳朵都垂了下来。 尹深神情凝重，他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什么时候的事？一个月前吗？这么久了怎么才告诉我呢，我今天就去看他。”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尹深一一应了，最后他放下电话，茫然地坐在沙发上。 “发生什么事了？”李陵舟走过来。 -- 第251页 尹深微微蹙眉：“福利院的老院长，住院一个月了，情况……很不好。” 第114章 蓬莱会所（11） 尹深刚来到福利院时，这个名叫郑国礼的男人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福利院里流传着他各种各样的传说。 比如曾经某个科目考过零分、但后来居然成了县状元，明明是县状元却放着好端端的经济或建筑不学，非要去搞艺术。 搞的还是没几个人能看懂的抽象艺术。 但事实证明，抽象艺术赚不到钱，养不起他自己和垂垂老矣的父母。 于是人到中年，在父母强迫下被安排进机关工作，没消停几年，他又找到了新的人生乐趣——他热衷于发掘小孩子独特的天赋，看着他们有个性地长大。 于是在幼儿园老师和福利院护工二选一时，他选择了后者，没过几年，便当上了院长。 他很重视他的孩子们，就像珍惜他自己的第二条生命一般，只要发现哪个小孩带有某方面的一点天赋，就会自掏腰包培养这个孩子，只可惜大多数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点燃就被领养走了，每一次院长都会再三地告诉领养人这个孩子可以有着怎样的未来，只是领养人总有自己的想法。 而孩子一旦离开了福利院，有了家，他便再也管不得了。 尹深是唯一一个例外。 很多人不了解尹深的人背地里说过闲话，比如一个孤儿哪里来的钱学习烧钱的美术专业，再加上他长了一副好样貌，流言蜚语便更是层出不穷，尹深最初还要解释，后来就爱谁谁，根本解释不过来。 但是常年资助他的人就是这位院长。 当初意气风发的院长，如今也已经快六十岁了，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仍旧是很年轻的心态，还痛心疾首地跟尹深说，你画的画啊，就是太浪漫了，太规矩了，一点也没能得到我的真传。 他总是一边嘴巴里说着嫌弃地话，另一边又会跟别人花式夸尹深，说自己后继有人，苍天有眼终于让他的梦想得到了延续。 而这最近的记忆，也是一年多以前事情了，已经被时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圈，物是人非时，便会格外地令人心酸。 尹深自从被拉入第二世界后便再没抽出时间去看望他，没想到再见面，居然就要在医院里。 尹深其实很难想象这个人生病的样子。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难受时，郑国礼总是蹲在他面前，对他说：“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不会生病了。” 小孩子十分受用。 只是大人从来不会说，当你“长大”到一个临界点，你又会重新变成一个容易生病的孩子，并且接下去的旅程，是不可逆的。 这也是尹深拿着花站在医院楼下迟迟没有上楼的原因。 不管是眼眶还是指节，都在微微发酸。 李陵舟从导诊台回来，说道：“问到了，十一楼，走吧。” 尹深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说道：“好。” 这一层都是单独的病房，环境也好，郑院长为了孩子们掏心掏肺了二三十年，他值得这样的一间病房。 尹深走了一段，看到了郑院长的铭牌，比别的房间的铭牌都要光亮洁净一些，也代表着他住院的时间更短一些。 饶是如此，尹深进入房间时，郑院长却在昏睡着。 值班的护士刚刚换过药，把尹深他们当做了换班的家人，便叮嘱他们半小时后要按铃，她们会来检查药物情况。 病床上的人尹深已经不敢认了，疾病总是会让一个人在转瞬之间判若两人，现在的这个郑院长，发根已经全白了，藏在枕头里，挡也挡不住，他脸色发黄，跟源源不断送进他身体里的液体的颜色正在趋于统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身上也连接着其他管子。 看上去不是简单的病。 点滴管子里的液体看上去很冰，郑院长的手也微微发青，尹深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把管子的一截抓在手里温着。 李陵舟帮他把带来的东西放好，营养品在地上，鲜花代替了上一束干掉的花，摆在桌上。他没有说话，做完这些事之后便站在尹深身后。 “上次我来看他时，答应过要给他画张画儿的，”尹深很低声地说道：“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画人像，尤其是素描啊这种写实风格的，他说我基础不扎实，我狡辩说我只是没兴趣，只要我稍微练一练，绝对不比别人差。” 李陵舟听他说，问道：“现在呢？” 尹深道：“可惜我一直也没练，就怕……也没有机会再给他画了。” 李陵舟说道：“那就现在画。” 他从病房里撕了张留言簿，又递给尹深一只圆珠笔。 尹深看着这两样高级装备，哑然笑道：“完了，本来就画的不好，还这么草率，等他醒了看见还不得直接跑到我家来笑话我。” 但虽然这么说了，手还是不由主地开始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点滴瓶里的药物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病房门吱扭一声开了，李陵舟转身，门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你们是谁”女人抱着保温桶，问道：“是爸爸的朋友吗？” 尹深在留言簿的格子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他看了眼这个人，是郑院长的女儿，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小时候没太多印象，另一次是这个姐姐结婚。 -- 第252页 “我是尹深，是……” “啊，是你啊！”女人随即微笑道：“前阵子爸爸还提你来着，说你可争气，做了他这辈子没做成的事情。来，你们坐啊，别站着了，喝点水？” 尹深忙道：“不了，我就是来看看院长，他一直没醒，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 女人欲言又止了片刻，说道：“爸爸从一周前开始昏迷，一天当中醒来的时刻少之又少——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告诉他你来过，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尹深问道：“院长他，是什么病？” “癌症，”女人眼睛红了红：“所以……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就是希望他最后，也能体体面面的。” 尹深看着郑院长，即便福利院的阿姨给他打了预防针，但还是会难以接受。 他把刚才涂的那幅画放在了郑院长的床头，跟他的女儿又聊了一会儿，气氛沉重得随时要将人压垮。 护士要求的换药时间快到了，他们按了呼叫铃，等护士进来的时候，便离开了病房。 一个人不管有多么大的能力，在生死面前，也总是无能为力的。 中午直接在外面找了间馆子吃饭，尹深兴致缺缺，饭菜都没动几口。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尹深对李陵舟说道，而除此之外，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了。 李陵舟说道：“你还记得吗，死亡其实只是换了种方式活着。我相信现实中也是如此，只是另外那种方式，活着的人暂时不知道罢了。” “嗯，”尹深闭上眼睛，点头说道：“我相信。” 李陵舟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相信是一回事，难不难过是另外一回事对吗？不要多想，还剩下许多时间，我会陪你多来看看他。不过现在，你要振作起来。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去能让你放松的地方。” 尹深下意识地就点头，道：“好。” 李陵舟牵着他到路边，脚步顿了顿，转头问道：“所以你们人类一般要放松是去哪里？” 尹深：…… 差点忘了这位对现实世界一窍不通。 “西城羊角路有个不错的酒……”尹深说到一半，话锋一转，道：“有个游乐场！就去那儿吧。” 就凭李陵舟这张男女通吃的脸，尹深就决定绝不带他去任何危险的地方，就像在第二世界里李陵舟保护他一样，在现实世界他也一定要保护好李陵舟。 “游乐场？”李陵舟重复了一遍，在记忆库里搜索一番，查无此词，便道：“那走吧。” 一小时后。 李陵舟头上戴着一只夸张的米老鼠耳朵，手里拿着十几只花里胡哨的彩色气球，被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围在中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他转头，捕捉到尹深哧哧地笑，有点无奈，但还是质问道：“你不是说不戴这个就不准进来吗？” 他扯了扯耳朵，尹深说同行的人中有一人佩戴即可，那就他来。 又问道：“不是说不拿着气球会被NPC追杀吗？” 他可宁愿被追杀，也不想被一群小孩子围得寸步，纯白鞋面上全都是不小心洒上的吹泡泡的水、小孩的鞋底印。 尹深蹲在地上笑得不行，他不甚走心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顺着我是在逗我开心呢，没想到你是真信了，我们大佬也有这么天真好骗的时候？别气啦哈哈哈，你把气球分给这些孩子嘛。” 李陵舟无奈地摇摇头，按他说的做了，孩子们终于满足地散开，他最后手里还剩下一个。是气球里唯一的一颗桃心，连绳都是红色的。 尹深收住了笑，走过去摘下他的耳朵，自己戴上，说道：“扯平了吧？” 李陵舟动了动唇角，不置可否。此时恰好一辆过山车经过，带着一串尖叫冲进水面，溅起一大片水花，李陵舟疑惑道：“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散心？” 尹深反问道：“不快乐吗？” 李陵舟道：“都在惨叫。难道不是什么惩戒场之类的地方？” “噗……”尹深自从进来就没停过，他决定带李陵舟亲自去感受一下这种“惩戒”。 第一站就先选了个号称“全园最高、速度最快”的过山车，李陵舟被惨叫声先入为主地影响了概念，对这些轰隆隆运作的大东西充满了抵触，上车前，他认真的问尹深：“你确定？” “嗯！”尹深道：“试试你就知道啦！” 一趟过山车坐下来，刺激得头皮发麻，尹深激动不已。但坐他旁边的李陵舟全程冷着一张脸，没有表情。 尹深以为他对这些东西没感觉，便道：“好吧，那下一站试试旋转木马……” “去玩那个。”李陵舟打断他，指着不远处另外一个坡度更陡峭的过山车说道。 “诶？你不是不喜欢……”尹深忽然看到李陵舟眼里一闪而过的光，随即了然，笑道：“走！去玩！” 李陵舟骨子里对刺激的热爱今天全部都给激发了出来，最后他直奔全场最高的跳楼机时，尹深脸色一变，刚才的对话完全反了过来。 他不怕高不怕鬼，唯独害怕跳楼机，那种垂直的失重感，仿佛心脏被抓住似的。 尹深慎重地问他：“那个……你确定？” 李陵舟目光灼灼：“试试我才知道。” 尹深：……行吧，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一天。 -- 第253页 但是为了不在初次来游乐场的李陵舟面前露怯，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十分钟后，从跳楼机上下来走了一段路，刚要抖着手喝口水的尹深，忽然间晃了两下，失去了意识。 矿泉水瓶子掉在地上，洇了一滩水，李陵舟忙将他抱住，比刚才在跳楼机上更强烈的恐惧感抓住了他的心脏。 但幸好尹深只晕了两秒便醒了过来，他茫然地摸了摸脸，被李陵舟的神色吓了一跳，反问道：“你怎么了？” 李陵舟哭笑不得，园区里的其他高空项目都被他在心里打了个叉，两人终于去坐了几遍旋转木马。 不过还是很放松快乐的一个下午。 然而李陵舟回家之后还是暴露了本性。 那只仅剩的氢气球被带回了家里，红绳在尹深渗着微微薄汗的细瘦的腰上打了个结，气球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上一颤一颤的，仿佛一颗真实跳动着的心脏。 气球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快，绳结蹭的尹深痒得快疯了，他伸了只手去身后，想把那东西扯掉，却被抓住，拉着他更加无处可逃。 难耐的时间过去，尹深翻过身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李陵舟在他身边躺下，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养精蓄锐。 尹深睁开一只眼，看见气球飘到房间角落去，明显松了口气。这时李陵舟摸了摸他左胸口的位置，说道：“上次就想问了，这……是什么？” 那处大约巴掌大，皮肤表面光滑细嫩，但是却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红痕。 尹深抬手覆住，说道：“胎记。福利院的阿姨说，捡到我时就有了，那时我人小，胎记显得格外大，很吓人，但我长大后就好多了，至少没那么明显。” 李陵舟推开他的手，指尖顺着红痕一根一根地描下来，说道：“怎么会有这么独一无二的胎记呢？” 尹深道：“不知道，说不定是我上辈子做了坏事，在地狱里受的刑。” “不可能，这些红痕都是笔直的，我觉得更像一个艺术家的烙印，你看，你这辈子就是要成为一个画家的。” 尹深忍不住笑了笑，转过头来说：“忽然这么会说话。” 李陵舟摇摇头：“就是很漂亮。” 纵欲过度的第二天，李陵舟没等尹深开口便先起床去喂了糯崽，并且为了跟它加深感情，特意守在饭盆旁边慈爱地注视着糯崽吃完才离开。 不过慈爱肯定是他自己眼里的慈爱，糯崽吃得狼吞虎咽，罕见地没有留底。就像个被班主任留在办公室里开小灶的坏学生。 糯崽感到很憋屈，但并不影响李陵舟享受他的亲子时光。然后他还学着尹深平时操作的那样定了早餐和水果。 等早餐送到，尹深也刚好起床。 李陵舟接外卖的时候就听到了楼上传来咚地一声，他赶忙奔上去，看见尹深坐在地上面色茫然地揉着头。 “怎么摔了？”李陵舟皱眉说道，他扶起尹深，帮他揉着头上磕出来的包。 “怪了，难道我最近低血糖吗？”尹深也很纳闷，这是第二次短暂地晕过去了，他想到青春期时经常有人在开大会时晕倒，但他一向不在娇弱的队伍里。 “去看医生吧，”李陵舟道：“对了，先跟盛延说一下。” “哎，不用，”尹深忙道：“你不懂啦，现在西医都是依靠仪器的。我觉得没事，可能就是我刚才起床太快了。” 李陵舟却仍不放心，在他看来，所有不明缘由的问题，背后都藏着隐患。 第115章 海神邀请函（1） 现实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夏天的蝉就开始聒噪。虽然郑院长总是睡着，但尹深隔三差五还是要去医院里看看他，帮忙替换看护，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每天希望着奇迹的出现。 不知是不是受了身边这只活生生的鬼的影响，他对生死这件事，看着看着也就淡了许多。 尹深在那两次晕倒之后并没有好转，反而每隔一段时间——往往是一天到三天不等——就会骤然间晕厥，并且晕厥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去过医院，喝了乱七八糟的药水，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测。但是一切查下来都是正常，好似做了个没什么用的全身体检。 医生对此的看法是尹深太瘦，怀疑他是不是在减肥，并在看诊单上写了多吃饭、多运动的金科玉律。 盛延也知道了这件事，看过检查报告之后沉默了许久，有些沉重地对他说：“尹深，你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科？” 尹深怔了下，手里正在啃的鸭脖都不香了，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方面，但盛延说：“其实很多人从第二世界回来心理都是受到影响的，如果你也……那么出现晕厥症状就说明已经很严重了。李陵舟，你觉得他平时精神状况如何？” 李陵舟道：“太离谱了。我了解他，他很正常。” 尹深跟着点头。 盛延才说道：“好吧，那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任何别的可能性了。但如果现实因素都排除，就只剩下第二世界的原因了。” 慎重考虑，尹深还是去看了下心理医生，最后的结果果然是身心健康，就连现代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压力指数在他这边都是最低，医生还打趣道：“很久没见过这么健康的孩子啦。但凡下定决心来这里的，都是病了许久拖不下去了才来的。” -- 第254页 尹深跟着尬笑，他又何尝不是病了许久又没有办法呢。 那么现在就剩下非科学的理由了，可是为什么会是他呢，他跟别人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尹深看向了李陵舟，忽然间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毕竟李陵舟再怎么说也是个鬼，而他的晕厥的症状恰好是在两个人第一次之后才开始的。 于是尹深抱着探讨的心态同李陵舟分享了自己的结论。李陵舟惊讶之余，还是切实地为尹深的身体考虑，足足禁欲了一个月，再次过上了看得见吃不着的生活。 而一个月之后，尹深依旧没有好转，晕厥的时长仍在增加。 令人一筹莫展。 如果只是在现实世界里也便罢了，毕竟就算时不时地晕一下，他至少是安全的，顶多把家里边边角角的地方包上幼儿防撞击贴纸就好了。 但是一旦进入第二世界，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正逃命的过程中忽然晕了，那简直死的不要太冤。 想到这里就格外令人惆怅。 于是一栋房子里的两人一狗，各有各的愁，都忐忐忑忑的过日子。 而随着进入第二世界的截止日的来临，另一件事也在令他和李陵舟无法安心，尹深是肯定要照常进入的。 但就是不知道李陵舟是不是也会跟着他们一同进去。再者就是，如果跟着进入了，那么第二世界破解开的时候，李陵舟是否会回到现实中来？ 尹深问允良要来了两串石头，他们原本的那一串分开四个人带着，再两人一组共享一串，这样就可以保证至少有两个人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 某一天早上，尹深撕掉一页日历，这一天被他圈了起来，是满三个月的第一天。 纸页有些沉重，他顺手扔进垃圾桶里，却扔偏了，纸团落在地上，红色的圈圈格外扎眼。 餐桌上，尹深问李陵舟：“已经三个月了，你很担心那边吧？胥阙和岚花雪……还有那个抓住的内鬼。” 李陵舟顿了顿，说道：“还好。不过，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进去，我很担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推迟进去的时间。” “你可以？” “嗯，”李陵舟环顾了房间，说道：“你看那块挂表，别碰它，它是路引。” “啊？”尹深懵了，他看那块表平平无奇。 李陵舟说道：“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家里的某样东西会变得……很不一样，我能感觉得到，昨天是这张桌子，还有置物架，以及糯崽现在叼在嘴里的球。” 难怪李陵舟昨天一定要在茶几上吃晚饭，尹深想道。 “东西会变的？” “随时会变。” 尹深觉得自己仿佛在这场游戏里开了挂，外挂在世界内外都有神奇之处。他欣喜之余，又觉得不该这样。 “其实我……没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尹深想了很久，才说道。 他固然贪恋此时的宁静和陪伴，但是逃避向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更何况李陵舟明显挂念那个世界，他不能因为自己就影响了李陵舟。 而李陵舟却道：“没关系，不差这几天，盛延不是给你找来了一个神奇的食谱吗，万一有效呢，等一周试试看。” 尹深哑然：“你太不懂盛延了，那食谱，就是个安慰剂，他还是觉得我是心理问题。” 但李陵舟依旧我行我素，每天在尹深耳朵旁边提醒他不要碰这个，不要碰那个。 有天“路过做客”来的卓亦签看见李陵舟大声阻止尹深端一个盆，关键那盆里就浅浅的一汪水，小孩都能搬得动。但是听李陵舟严肃的语气还以为是个几吨重的沉家伙呢。 不明真相的卓亦签怔了许久，最后来了一句：“尹深，听说你最近食欲不好还总晕倒，他又……这样，还……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尹深黑了脸，当场把屁股还没坐热的卓亦签轰了出去。 但是他们全都忽略了一点。 被看顾得十分仔细的尹深，几天之后忽然被带入一阵熟悉的眩晕，他自我怀疑了一下，明明他什么东西都没碰，总不至于有问题的是地板吧？ 数秒之后，天光乍亮，他已经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尹深深呼吸，忽然想到，他们一直都忽略了石头的力量。起初几个世界三个人都是以尹深触碰的路引为准。但这次第二世界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便将选择权交给了别人。 果然，躲是躲不掉的。 尹深拍拍脸，振作起来观察这个新世界。 首先感受到的是背上不容忽视的份量，他发现自己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怀着好奇的心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包清凉的衣服，一套防水材质的大家伙，还有一张蓝色卡片，卡片封面是三个字：邀请函。 尹深抬头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人造景观，跟普通居民小区类似的感觉，此处绝对不是主战场，或许可以看看邀请函上的地址。 而当他打开这封邀请函，却发现内页又冒出来了两个字。 “海神……邀请函？”尹深念道，在密集的卡通图案中间，他确实找到了地址。然而没用，因为地址写的是某某海域某某湾亚特兰蒂斯××号。 感觉是糊弄小孩子的。 就在尹深准备收起邀请函时，他看到最后一页有一行字：请换上适合的服装，在亚特兰蒂斯度过一段无限童趣的时光吧！ -- 第255页 怕不是个宣传册吧。尹深想。 邀请函暂时放在一边，尹深打开其他物品，几件衣服，都是短袖，还有泳裤和短裤，那包防水材质的居然是一顶帐篷，还有一个防潮垫。 海神还怪小气的，都邀请人来了，难不成还要客人露宿？ 尹深把东西全都收好，他感觉很奇怪，都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他一个同伴都没遇到。 “哈哈哈哈……” 尹深行动一顿，是一阵尖细的孩子的笑声，他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条宽宽的走廊，他差点没注意到这条走廊。因为实在是太宽了，更像是个广场，地上却画着排队指示线。 令人联想到一些景区，就是这样的排队场地。 他一路走去，笑声越来越明显，甚至有些吵闹了，至少有十几二十个小孩，咋咋呼呼的才能发出这么大的笑声。 越走光线越亮，走廊尽头是一座拱形的大门，门上高高地挂着几个字：亚特兰蒂斯。而门下是五排闸机。 “请出示邀请函。”冰冷的电子音说道。 尹深忙从背包里拿出那蓝色册子，在闸机口处贴了一下。 “有效。” 闸机响了一下，尹深推动闸机，顺利通过，同时电子音再次响起：“请您遵守入园须知，祝您游玩愉快。” 这提醒了尹深，他从包里翻出了那身衣服，左右看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上了。 然后才进入了拱形大门。 阳光瞬间无比耀眼，他半眯着眼睛看了一圈，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大型的露天水乐园，空气湿漉漉的，隐约能听见水流声，远处是各种海洋主题的建筑和滑梯。 但是目光所及之处杂草丛生，连门上都锈迹斑斑，更像个废弃的水世界。 “哈哈哈哈……” 门口正对着的地方有座海神雕塑，雕塑下面的空地上，一群孩子跑跑跳跳地，一个抓着前一个人的衣服，串成一串，最前面的孩子时而跑时而原地转圈，引得后面的小朋友跑得气喘吁吁，喊叫个不停，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是老鹰捉小鸡？ 尹深皱眉看了会儿，但是奇怪的是，根本就没有人在当老鹰。他试图靠近，而孩子们却忽然间注意到他，随即一哄而散，朝园区各处跑掉了。 “哎——”尹深一只手还伸在空中，显得很尴尬，他向来都是孩子王，还从没有小孩一看见他就跑呢。 而孩子们散去之后，尹深注意到藏身在海神像后面的一个人影。 其实也不算藏，这个人似乎不大喜欢阳光，就站在背阴的那一面，手插在口袋里，身姿挺拔而慵懒。 尹深眼前一亮，虽然只是个侧影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李陵舟！” 尹深叫了一声，朝他跑去。 但奇怪的是，李陵舟并未听见，他半蹲下去从背包里翻找着东西，看都没有看尹深一眼。 尹深十分奇怪，脚步慢了些许，然而一直走到李陵舟面前，他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 尹深手里冒出了一层薄汗，他轻轻地抬手去拍李陵舟，而下一秒，像是触摸云朵一般，他的手径直穿过了李陵舟的身体。 第116章 海神邀请函（2） 这太诡异了。 巨大的冲击令尹深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缓过神来。直到李陵舟收好背包重新背在身上，随后他朝尹深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尹深一喜，然而一颗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就听见从身后传来盛延的声音。 “来了，其他人有看到吗？”盛延说道。 尹深侧身一躲，避免了盛延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但是冷汗更多了，他一开始还以为异常的李陵舟，而现在却发现，隐身的竟是他自己。 尹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自己听得很清楚，但是另外两人却完全没有听见。 李陵舟说道：“没看见其他人，你背包里有什么？” “背包？我看看。” 盛延就地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很多罐头和干粮，他皱眉道：“怪不得这么沉。” “保护好，每个人身上带的东西都不一样，以后一定各有用处。”李陵舟道。 而尹深却注意到盛延拿出来的邀请函。乍一看倒是无甚区别，可是尹深感觉好像多了点什么，拿出自己的一对比，发现他自己的邀请函上面并没有海神像。 难道这个故事要分组进行吗？或许两组人互相看不到对方？ 尹深飞速猜测着，他想起刚才玩游戏的那群小孩子，小孩分明是能看见他的，他们还有过眼神的对视。 而就在这段时间，又有人走近，有男有女，一共五六个人，都背着款式一致的包，其中一人走过来打了个招呼，没敢深度交流便又离开了。 毕竟互相并非知根知底的，最开始表现得冷漠很正常。 此时卓亦签姗姗来迟，他远远地跑过来，打破了尹深的最后一丝希望。 “慢点，”盛延朝卓亦签说道：“跑这么快做什么，脸都红了。” “不是……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游乐场吗？”卓亦签喘了会儿气，说道：“大门关了，我差点被关外面，这才一路跑，还以为前面还有陆续关门呢，可吓死我了，我衣服都没穿完就跑。” 也不能怪他，海神送了衣服，这件事情贴心归贴心，可就是没有考虑人和人体型之间的差异，卓亦签人高马大的，安排了一件均码的T恤，着实有些为难他，一抬手肚子就要露出来，裤子也紧绷绷的。 -- 第256页 “而且这衣服也太难受了，我们要一直穿着吗？我怕我还没怎么样呢，先被这裤子给勒死了。” 盛延想了想，说道：“你把裤腰扯一下，这种弹力裤都是能扯松的。” “啊？还能这样？” 被长期晾在一旁的尹深现在相信只有他自己是特殊，居然……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一阵强烈的孤独感瞬间将他包裹起来。即便队友就在身边，可他还是由衷地感到孤立无援。 那边两个人弄了半晌的衣服，终于卓亦签能畅快地呼吸了。而李陵舟一直皱眉看着大门的方向，从卓亦签说大门关闭的时候起，他情绪便不太对劲了。 盛延有所察觉，他自然知道李陵舟在担心什么，便说道：“我看这个水上游乐场未必只有一个门，这么久了我们也才遇到了五六个队友，我们到处找找吧，你跟尹深拿着一样的石头，要分也是你们两个分在一起，绝对不可能剩他一个去别的世界。” 卓亦签愣了下，说道：“你是说尹深？他肯定没去别的世界，我们拿了允老板这么多石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再说了，游乐场里找人最难了，这么大的地方，一天能找到对方都算心有灵犀了。” “嗯。”李陵舟应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眼海神像，穿过游乐设施，远方隐约能看到另一个很高的尖尖的建筑，他说道：“我们分头找，一小时后，不管有没有线索，都在那个塔下面集合。” “行。”三人就此出发。 尹深在原地听他们说话只能干着急，什么办法都没有，他试图扔些东西闹出些动静来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是全都失败了，他跟其他人就像是被隔绝在两个空间里一般，只能单向的看见，而完全无法重合。 尹深跟在李陵舟身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表面上按兵不动的。但是紧蹙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李陵舟已经习惯了掌控一切，可是自从他莫名其妙地去了现实世界之后，一切就在慢慢地脱离他的掌控。 这令他有些恼怒。 穿过半个园区，李陵舟到达约定好的建筑下方，这里是海神塔，三个大字竖着挂在塔上，每个字的旁边都有两扇小窗，窗子里黑黢黢的。 李陵舟无奈地停下脚步，他把那串石头攥在手里，片刻后，又拿起来放在唇边，低头吻了一下。 尹深心里一痛，他默默地走过去，隔着虚空抱住了李陵舟。 一时间，倒分不出到底是那一方更加难受。 三五分钟后，盛延和卓亦签也从不同的方向大汗淋漓地出现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很难看，谁也没有说话。 盛延打破了僵局：“也……也可能他在找我们，大家都是移动的，不如我们留个记号？就画他比较敏锐的东西。” “那我知道了！”卓亦签说道，从地上找了块红石头，走到路中间去大手笔地画了起来。 尹深好奇地凑过去看，勉强看出来了两只眼睛两只耳朵，艺术家本人表示这画看得人眼睛痛。 盛延过来“嘶”了一声，说道：“这是啥啊？你画的鬼吗？” “狗啊！”卓亦签回头说道：“糯崽啊！不像吗？” 说完还在旁边写了个“汪”。 盛延把石头从他手里拿过来，替尹深吐槽道：“先不说这个尹深会不会留意到，就算看见了，第一反应应该也是小孩涂鸦吧？说不定直接看不下去给你擦了。” 尹深停住了脚，还真让盛延给说中了，他刚打算把这个东西给蹭掉以免影响市容。 地面上到处弥漫着薄薄的一层水，打湿表面又不至于溅起水花的程度，使得园区到处都是潮湿的。卓亦签的大作估计也保存不了多久，就会被水洇湿了。 想到这里尹深还是颇为欣慰的。 盛延把那块有色的石头给李陵舟：“还是你来。” 李陵舟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 尹深很好奇李陵舟会画什么，而这时不远处想起了巨大的机器运转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笑声。 “不会有人真的玩起来了吧？”卓亦签说道：“不怕死，勇士啊。” 盛延道：“这么没心没肺，也说不定是原住民，听声音很近，就在这片树后面，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先朝着那边走去，李陵舟落在后面，也很快跟上，尹深看到他刚才一直弯着腰在石凳上，便过去瞧了眼，看见了一只迷你的小舟，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海神塔。 尹深不由得笑了，比起地上的鬼画符，还是大佬的路标像话啊。 游乐场一贯的安排都是，即便是相邻的两个游乐设施，可能也需要绕上一段路才可以到达，三加一个人一起绕过一排树，终于看到了一个很浅的水池，水池上是一个巨型滑梯，滑梯起点处有五个人，其中也有女孩子，脱掉了外套只穿着里面的泳衣，看来是真的打算玩起来了。 “是原住民吗？我看有一个没有穿跟我们一样的衣服。”卓亦签眯着眼睛说道。 “是冒险者，”李陵舟说道：“他跟他旁边的男生是一起的，刚才我见过。” 尹深对这个男生也有些印象，路过时看见他没有按照邀请函的指示换固定的衣服，还想去提醒一下来着，奈何自己是个灵魂体，便没有办法了。 -- 第257页 而此时看着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闹得这么开心，尹深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就……希望傻人有傻福？ 忽然间，就在他一错神的功夫，他忽然意识到池水有些不对。虽然只存在了短短的三四秒，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滑梯里流下来的水变成了浓稠的红色。 他倒吸一口凉气，感觉铁锈味已经扑面而来了。而其他人对此浑然不觉，滑梯上，那个不穿规定衣服的男生，在几个女生的怂恿下，进入了滑梯。 “别滑！”尹深急得满头大汗，大喊道：“上去！快上去啊！” 无人理会。 他的话被吹散在浓稠的、掺了血腥味的风里，尹深胸口起伏着。而他眼前一晃，滑梯里的水又变回了清澈透亮的模样。 尹深愣住了，难道是错觉？ 他吸了吸鼻子，那种恐怖的味道都还在。 而下一秒，在一阵惊呼声里，滑梯里的男生松开了手。两秒钟后，他冲进浅水池里，溅起了大朵的水花，大量的水溢出来。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血液也如同蜿蜒的藤蔓一般，从男生的身下蔓延开来。 “额……”卓亦签退了半步，捂住了嘴。 滑梯上剩下的那几个人仍在笑着，跃跃欲试地打算当下一个，全然没发现他们的队友已经没了。 “别下来！”盛延皱眉喊道：“你们看看这个人什么样了！” “什么啊……在跟我们说话吗？”一个女孩的声音。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爆发的尖叫掩盖住了。 紧接着，他们推搡着、迫不及待地去找下去的路，那空洞洞的、伴随着欢快水声的桶形滑梯，仿佛一条通往黄泉的不归路。 男生的尸体浸泡在水中，他被切割成了两半。甚至这两部分微微有些错位，如果不是大量的鲜血涌出，会令人怀疑他是个被割开的蜡像人。 画面惨不忍睹。 这个冒失的男生在第一天就提示了其他人——不要去玩游乐项目。 “血要漫过来了！”盛延道。 几人快速离开了项目的范围，但是他们都知道，整个园区都是湿润的，很难保证那些血液不会一路蔓延到整个园区。 尹深原本跟着他们三人一起撤退，即便他们看不见他。但他还是习惯了团伙行动，然而刚一出去，他就感觉道一阵诡异的压迫感。 是那种令人战栗的、危险慢慢靠近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李陵舟，对方神色如常，并无反应。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感受到了？难道又是缥缈的“直觉”在提醒他？ 尹深努力地朝危险的来源看去，只见一团身形模糊的东西，正缓缓地朝他们移动过来。 第117章 海神邀请函（3） 尹深急得不行，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他拼命制造各种动静试图传递危险信号，但是全如石沉大海，没有丝毫效果。 而那团危险已经从直觉上的威胁感变成实体了，他能看到一团人形的东西在朝他们移动过来，是个女人的模样，长发及腰，但是因为她头垂得过低而无法看见面容，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在倒立行走。 绝对不是好惹的。 尹深额头上渗出冷汗，因为即便这女鬼已经很近了，李陵舟几人仍然停在原地，商量着事情。尹深此时几乎能够确定了，他们看不见她，就像看不见自己一样。 但是不知道女鬼是否能伤害到他们，尹深看向她，感觉到了某种气势汹汹的杀气，他心头涌上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不行，绝对不可以让她靠近他们！ 作为全园区唯一一个隐形人，他身上肩负着不同的使命，或许这个使命就包括转移危险。 想到这里，尹深不自觉地看向李陵舟，李陵舟表面上在听着盛延讲话，但是眼神却盯着某处许久未动——他在走神。 尹深心里最柔软的位置被戳了一下，他收回目光，转头朝那危险的源头迎面走去。 压力越来越大。 尹深已经有些耳鸣了，离女鬼只剩下不到三十米，他停下脚步，默默地等她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等到确认女鬼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自己吸引住，尹深长腿一跨，冲进路旁的景观树林里。女鬼走近后犹豫了片刻，最后锁定尹深追上去。 压力更重了，尹深呼吸困难，但是他心里却是轻松的，来追他最好啦。反正他看得见、跑得动，这样就能保护其他人了。 但尹深很快发现自己低估了女鬼的行动力，当她下定决心去追尹深后，那慢慢悠悠的状态陡然间变了，有好几次尹深以为已经甩掉了她。但是稍一停顿便又被恐怖的压力源笼罩进来。 如影随形。 而且令尹深哭笑不得的是，这女鬼极其执着，她不追别人了，尹深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两个蹲在地上翻书包的男生中间穿过，却只是嫌弃地投过去一个眼神，她的目标就是尹深，只有尹深。 数千平米的园区，尹深跑了两圈，已经大汗淋漓，看着清澈的泳池里的水很想跳进去跟女鬼同归于尽。 但是一想到这水也不对劲，随时会变成血色，便又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喉咙里隐约有腥甜的味道，每喘一口气，胸腔便震得发疼，尹深走投无路，踉跄着躲进一座观景小楼，他随手锁了门，压着脚步朝上跑，一直跑到最上面的平台。 -- 第258页 楼下的撞门声一开始很激烈，但渐渐地便消失了，尹深靠墙坐在平台边缘，剧烈地喘着气，再跑下去肺都要炸了。 但是……女鬼呢？她走了吗？还是守在楼下？ 尹深有些茫然，巨大的体力消耗令他的直觉灵敏度有所降低。压力仍在，她应该……还在附近。 可尹深实在是跑不动了，他紧蹙着眉头，靠在观景台边上微眯着眼休息，恨不得把女鬼的祖上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顿解气。 但是……不对劲。 时间只过了两分钟，尹深缓缓睁开眼，他手脚像是被绑住似的难以移动，来不及细想，他有所感应地一扭头，只见他所倚靠的墙体上方，露出半颗棕色的头颅。 乱麻一般的头发在不停地蠕动……不，不是头发，尹深脸色一变，她的发顶爬满了各种细小的虫子，活着的，密密麻麻得蠕动着乱爬。 耳边是指甲挠空了墙砖的声音。 ——那女鬼正在观景台外沿着墙体向上爬！ “艹！”尹深忍不住骂了一句，但凡这是一颗普通的头，管它是人是鬼，尹深一定当场把它按下去，让她感受一下高空坠落的快乐。 但是……面对这样一颗头，真的下不去手。 他被刺激得寒毛倒立，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股子力气，冲破了压力的束缚。 尹深跑起来，冲下观景台的同时看见女鬼已经翻过墙体站上来，距离如此地近，她黑魆魆的站在那里，形貌可怖，像一团从地狱地爬上来的厉鬼。 外套勒得他喘不过气，尹深脱下了衣服，也来不及收，随手扔在一边，当初跑半马都没有这么累。 不过他这随手一扔倒是换来了喘息的机会，女鬼不知是否通过气味来寻人。毕竟她那头长发在前面遮着，想看见东西是有些费劲的。 而那件沾满了尹深味道的外套正好吸引了她的注意，尹深察觉这一点后，沿路把背包里看上去比较容易沾气味的都扔出去迷惑敌人，终于他第三次路过了海神塔。 海神塔的门开着，似乎有人刚进去过。 尹深推门而入，楼梯上有两个漂亮的小孩子，正是刚才在玩老鹰捉小鸡游戏的那些孩子中的。 尹深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不要……” 他话音未落，这两个小孩就像存心跟他作对似的，立即尖叫着转身逃开，尹深捂着额头十分无语。 而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调皮的小孩又回来了，他趴在楼梯上，冲着尹深眨眼睛，还捂着嘴巴偷偷地笑，格外兴奋的模样。 尹深已经跑丢了半条命，他实在没有体力再去理会这些熊孩子，便故作严肃地凶了他一下。果不其然，那孩子当即转身又跑了，这次没有回来。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彻底黑了，园区亮了一小会儿的路灯，很快又熄灭了，只剩下海神塔以及和海神塔遥遥相对的另一座公主塔，塔顶亮着灯，如同两只月亮，给这座游乐场带来最后的光明。 这里不该是海神游乐场，尹深想，应该叫死神游乐场。 那个被切成两半的现场不容人多想，可怕女鬼又紧随而至。危险不止一个。 尹深既累又困，却不敢闭眼，担心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明明是和爱人朋友一同进入了第二世界，但是却十足地感受了一番孤立无援。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打起精神准备去找李陵舟，即便他们看不见他。 园区入了夜，就好像换了副样貌，白天看上去充满童趣和欢乐的游乐设施和景观，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更像张牙舞爪的鬼怪，血盆大口试图吞噬路过的游客。 而尹深就是仅剩的那一位游客。 其他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人到了晚上也是趋光的。但是海神塔和公主塔附近没有人，很巧，尹深遇到一坨自己扔下的东西，是那只帐篷。 看着帐篷，他忽然意识到园区里大部分地面上都是积水潮湿的。而如果这里没有房子可供入睡，那么至少要找个干燥的空间。 凭借着白天对园区地图的记忆，尹深朝干燥的方向走去，夜路难走，还要时刻提防着神出鬼没的女鬼，尹深提着口气，最后总算看见了一小片灯火。 那个方向，是人造沙滩。 尹深眼前一亮，人造沙干燥柔软，幕天席地的话确实是个好选择。 果然，当他走过去时，队友们全都在人造沙滩上，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各自占据着遮阳伞，尹深还看见了一个跟他相同的帐篷，帐篷外坐着个人守夜。 显然大家虽然共享这一片沙滩，但是却没有团结起来，仍旧各自拿着自己的物品。 尹深看见了李陵舟，那一瞬间感觉眼睛有点热。 李陵舟三人也在伞下，他们很幸运地拥有一张毯子，卓亦签正呼呼大睡，他头上扣着一口锅，也不知是自己扣上的还是谁嫌他呼噜声大给他扣的。 尹深忍不住笑起来，奔波了一天的心脏落回到肚子里，他轻轻地走过去，在李陵舟身边躺了下来。 ——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他睡觉。 日升月落。 尹深睡得很沉，他在第二世界一向是警醒的。但这一次一想到要莫名其妙地单打独斗许多天，便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他还做了个梦，梦的最后他真的手里抱着一只罐子，正要往地上摔，而李陵舟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他，大声说这是个五百年前的老花瓶，价值连城不能砸不能砸。 -- 第259页 尹深咂摸了一下，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因为李陵舟实在不可能是这样的抠门人设。 但是手劲大这一点不管在哪都没有变啊。尹深被勒得难受，他悠悠地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眼去看自己是被什么给勒住了。然而却猝不及防地看见卓亦签和盛延瞪着惊喜的眼睛看他。 而他被李陵舟抱在怀里，果然被勒得紧紧的，动都动不了。 尹深愣了一下，他抬手触碰到了李陵舟的脊背，顿时眼眶发酸，差一点哭出来。 原来能被看见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尹深想。 “松手松手，你看你都把他勒哭了！”卓亦签大声说道，又问尹深：“你跑哪去了啊？我们找了你一天到处都找不到！” 李陵舟放开了手，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星辉，如释重负的绝对不止尹深一个人。 “你们……”尹深想了想，说道：“我一直跟着你们！” 而就在此时，远处一只遮阳伞倒了下去，有个穿紫色短裙的女孩儿被人从帐篷里推出来，撞倒了阳伞，而她在惊慌失措地在寻找着什么。 帐篷里走出来一个男生，他说道：“我不是故意推你，不过你确实该冷静一下。” “可……可是……”女孩哭道：“可越子他不见了呀！” 那男生仍说：“他就不能去解个手吗？你激动什么！冷静好了再给老子进来。” 女孩儿眼圈红了，她站起来到处叫“越子”，沙滩上的人陆续都被叫醒了，大家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尹深皱眉，想到了某种可能。 但是……不会吧？ 他才刚从另外有一个空间回来，便立刻有人消失。难道这是一场隐身接力吗？ 第118章 海神邀请函（4） 丢了男朋友的女孩子声势浩大，直接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有个细心的家伙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疑惑道：“少了人吗？没有吧？昨晚我数过，15个人，现在也是15个人啊。” 他声音不大，但是听见的人纷纷开始留意起来。 很快，有几个女孩子的注意力集中到尹深身上。 其中有个染着蓝绿色头发的女孩子，尹深对她有印象，正是昨天在水滑梯上的几个人之一。 她眼影很厚，目露凶相，面色不善地看了尹深几眼，走过来大声质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你。” 气势汹汹，一副大姐大的样子。 李陵舟斜迈出一步，在尹深前方挡了。卓亦签嘴快道：“你这人说话真奇怪，你记性有多好？他是我朋友，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呢，在场这么多人你都认得出来啊？” 另一个女孩护道：“我们星姐过目不忘，她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绿毛女孩又道：“我昨天看见过你们，当时你们只有三个人，根本没有他。忽然冒出来，又恰好让我们队伍里的一个人失踪了，你怕不是混进来的鬼吧？” 尹深很难解释，他现在即便说那个丢了的男生或许就在旁边看戏，只怕没人会信，便干脆缄默不语，他拽了拽冲锋陷阵的卓亦签，打算在引发更多注意之前偃旗息鼓。 然而那绿发女孩却不依不饶，她大声招来其他人，指着尹深说道：“你们有谁见过他吗？” 更多的目光集中过来，有人旁观，有人怀疑。李陵舟眉头一皱，凌厉的目光从绿发女孩身上一扫，顿时她的气焰就被压了下去。 “先管好自己吧，”李陵舟说道：“昨天那个人是怎么死的，需要我帮你们回忆一下吗？” 这几个女孩的脸色顿时变了。 盛延已经麻利地收好了几个人的物什，然后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尹深想起来他昨天一边跑一边扔东西，其中就有一样是珍贵的帐篷，此时觉得自己草率了，便沿路去找那些物资。 “所以你们完全感觉不到我就在旁边？”尹深边走边问道：“你们是不是也看不到那个头上爬满虫子的女鬼？” “咦——”卓亦签嫌弃道：“这女鬼忒不讲卫生了。” 李陵舟认真说道：“是不是在水滑梯事件之后，那附近？我隐约能感到一些不适，但什么东西都看不到，而且很快这种不适就消失了。” “因为我把她引走啦，”尹深道：“对了，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为什么提起水滑梯那几个女生脸色就变了？” 盛延和卓亦签也看向李陵舟，有些困惑。 李陵舟道：“因为那男生滑下去时犹豫了一下，是那个绿头发把他推下去的。” 尹深一惊：“间接杀人？！她不会是故意的吧，刚才她也有意调动内部矛盾，想让所有人针对我们来着，她是内鬼？” “有可能。”李陵舟道。 盛延却道：“也不排除她就是这种挑事的性格，人心往往比鬼怪更加难测。算了，说正事。尹深，你昨天除了被那鬼追，还有没有发现别的？ 你这段经历绝对值得研究。像我们没头苍蝇似的在园区里转了半天。除了队友之外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遇着，我怀疑线索都在另外那个时空里。” 李陵舟道：“如果真是如此，每个人应该都有机会进入另外一个时空，或许也只会有一次机会，还是要尽快找出规律，不能平白浪费机会。” 已经把机会浪费掉了的尹深感到一阵肉疼。 -- 第260页 这时卓亦签懒懒地说道：“能有啥规律？我看就是海王随即选人，游戏里不都这样……” “什么海王？”尹深纳闷。 卓亦签奇怪道：“不是一个海王把我们带到这儿的吗？还给了我们邀请函呢，难道你没有？真是，我一开始看见还以为是邀请我们来当海王，结果……” 尹深捂了捂额头，听不下去了。 盛延轻咳一声，把口袋里的邀请函打开，放在卓亦签眼前，道：“来，跟我读，湿嗯——神——” “啊？”卓亦签一副三观坍塌的反应，慎重地说道：“完了，那我的思路堵死了，我得重新分析现状。” 尹深没理他，也压根没有指望他能分析出子午卯有来，他这根粗神经，是畅通还是拥堵对于解谜来说并无甚区别。 “等等……”尹深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住，问道：“你们什么人都没看到吗？满园区乱跑的那群小孩，你们也……” 从三个人如出一辙的茫然眼神里尹深明白了。随即便是震惊，那么多小孩子，欢快的小孩子，居然也是另一个时空里的吗？ 说是另一个时空也并不准确，因为明显他以及小孩、女鬼都能看到玩家。但是正常的玩家无法看到他们，就像是隔了一道单向的玻璃。 卓亦签哆哆嗦嗦地瞄着四周，小声说道：“你说这里……到处都是小孩子？” 尹深挠头：“也不是到处，反正有很多，他们一开始在入园的海神像下面玩游戏，我也想和他们说话，但是他们一看见我就跑。” 李陵舟追问道：“你看到小孩在玩什么游戏？” “老鹰捉小鸡，”尹深笃定道，“不过我没看到老鹰，只是从他们玩的状态能看出是这个游戏。” 盛延忙道：“难道是暗示？”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些孩子是在为我们模拟危险，”李陵舟说道：“尹深被女鬼追了一天，而老鹰的目标是小鸡，所以，假设目前唯一的危险——女鬼——就是老鹰，那么玩家……” “我懂了！”卓亦签激动地一拍大腿：“我们都是鸡！” 李陵舟抬眼看了他一下，神情复杂地跳过他的接茬，继续说道：“那么在这个游戏里，作为保护者的鸡妈妈还没有出现，而这个角色，对我们至关重要。” 盛延问尹深：“你昨天逃跑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你觉得在帮你逃脱的？” 尹深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他幸运值太低，想活命只能靠自己的聪明才智。 李陵舟道：“还有机会，现在处于隐身状态的那个男人，就是下一步线索的来源。” “我们去找他女朋友，”尹深说道：“他很可能就跟在她身边，就像我一样，我们去跟他们共享线索。” “可能会碰壁，”盛延道：“不过还是可以试试。” 然而园子里找人着实困难，再加上很多人被绿毛女蛊惑之后，对尹深一行人十分忌惮，有意躲避之下，找了半日一无所获，不过倒是把尹深昨天扔下的物资全都找齐了。 “我看也别刻意找了，”盛延道：“反正晚上大家都要回沙滩上。” 尹深见盛延一路上精神不是很集中，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盛延道：“我是在想，如果那女鬼今天又来，我们谁都看不见她，还不是任她宰割？” 尹深也道：“我也担心这个。” “想多了，这不符合第二世界的逻辑，”李陵舟听见他们说话，道：“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了，第二世界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偏向于……” 他顿了顿，对尹深说：“女鬼的目标只是你。” “我？” 李陵舟道：“准确地说，是隐形人，谁能看到鬼，谁便是鬼的猎物。” 尹深愣了下，随即咋舌道：“靠，那我昨天还帮你们引鬼，合着我是在白送啊？” 难怪当时女鬼看见他直冲冲地冲过来还面露犹豫。 李陵舟看着尹深炸毛的样子，微微笑了下，顺手在他头顶上拍了拍作为安慰。 卓亦签平移开目光，经过之前的吵架，以及现实中三个月的相处，他对那俩人的亲昵已经产生了抗体，终于能见怪不怪了。 并且还能头脑清晰地找盛延继续分析线索：“诶，你说，那心脏不会就是女鬼吧？” “心脏……”盛延重复了一遍，说道：“不可能是女鬼。因为鬼是老鹰，老鹰的目标杀死所有的小鸡。所以如果她是心脏，那么亮灯的条件不就变成所有玩家都死亡了么？世界观矛盾。” 尹深忽然说道：“那或许保护者是心脏，它保护我们，也是为了我们能帮它实现愿望。” 卓亦签自闭了。 明明是他提起的话题，然而一通分析下来，他的脑子跟不上转，已经被女鬼、老鹰、心脏给绕懵了，这些玩意儿扑棱扑棱地飞着，然后全都变成一片空旷的白色。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卓亦签懒得再想，直接问道：“所以谁能直白点告诉我，咱们现在去哪找母鸡？” 但问题一出来，三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李陵舟道：“天黑后，只有公主塔和海神塔会亮光，我们去这两处找。” 尹深眼前一亮，确实是个方向。 -- 第261页 盛延也道：“好，那兵分两路。我跟签儿去公主塔。” “好，两个小时候还在这里集合。”尹深道。 尹深昨天进入过海神塔，但也只是在门口附近，根本没想过上去看一眼。 他记得那段通往上层的楼梯十分老旧，并且湿腻腻的，比园区其他地方都更湿一些，令人怀疑会不会一踩上去就全都塌了。 而当他们来到海神塔，这片楼梯比他们想象中更旧，还有一级台阶上面有个窟窿，果然是被踩坏过。 “你看那是什么。”李陵舟说道，塔里只有高层才有小窗，光线很暗，衬得李陵舟目光如炬。 尹深看去，只见那滑腻的楼梯上有很明显的一道拖行的痕迹，另外…… “脚印？”尹深半蹲下来，说道：“很乱，但新鲜，像刚留下来的。难道塔里真的有人住？” 不免令人振奋起来。 “上去看看？”尹深道。 “嗯。” 走上去才发现这楼梯果然滑得不得了，尹深走得很慢，李陵舟在后面，手贴上他的后腰，说道：“放心走，我接着你。” 尹深回头对他笑了笑，感觉脚底更稳了些。 忽然，楼上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是女孩子的声音。 “什么情况？” 两人加快速度，转了三道弯，楼上跌跌撞撞地滑下来一个人，尹深一看，正是早上跟绿毛女一伙儿的另一个女孩。 尹深问道：“发生什么了？” 她惊慌地咳嗽起来，指着上面，尹深抬头看去，绿毛女就在上面，站在一扇开着的门前，背影有些僵硬。 尹深和李陵舟快步上去，走近了才发现绿毛女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这时从房子里传来一个打呵欠的声音，房间的尽头开着扇小窗，窗沿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光，狭长的双目如狼一般，散发着一种野兽的味道。 ——它根本不是人。 尹深的眼睛适应了昏暗，他看见那个东西有着一条粗壮的鱼尾。 又是一个长长的呵欠。窗沿上的家伙幽幽地看着新来的两个人，说道：“你们，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等等。 尹深皱眉看着他。 这个家伙……该死的熟悉。 每个冒险者都会对自己的第一个世界记忆犹新。更何况是初来乍到遇见的引路人，更更何况尹深的引路人不管外形还是脾性都如此特殊。 不过……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第119章 海神邀请函（5） 尹深错愕半晌，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被他硬是按了回去。 ——绝对不能问。他绝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李陵舟看出了尹深的异样，侧了身低声问道：“你见过他？” 尹深道：“他是我的引路人。” 李陵舟闻言，神情顿时有些严肃，看向怪鱼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凌厉的杀机，怪鱼原本想说话，被他这么一瞪，整条鱼都呆滞了，一副被强行打捞上岸的模样。 而尹深沉浸在自己初出茅庐被鱼欺的回忆里，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他从没见过如此能应付差事的家伙，要不是当年自己运气好适应能力强，怕是第一个世界就凉了。 尹深没有察觉到李陵舟的异常，又问道：“像他们这些打工鬼，都归谁管的？” 李陵舟挑眉：“怎么？” 尹深道：“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要是哪天让我见到他顶头上司，我一定要实名举报！” 他说完，忽然看见李陵舟眼底一抹深深的笑意，笑得他心里没底，正要追问，那窗台上坐着的怪鱼耐不住性子大声催促道：“你们到底问不问啊？没事能不能别随便到别人家里来，打扰我睡觉！” 绿毛女身边的女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撤脚，却不巧踩到了绿毛。 “嘶，看着点！”绿毛瞪视着怪鱼，道：“你说这是你家？你什么意思？” 尹深心里警铃大作，果不其然那怪鱼听后大笑几声，说道：“是我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 又贱兮兮地说道：“现在你们只能问我两个问题了。” 尹深捂住额头：“大家都轻易别说话了。” “不过……”怪鱼看了眼李陵舟，似乎有些忌惮，但也硬撑着，说道：“友情附赠一条解释，关于我的身份，如你所见，我住在海神塔里，所以我就是海神本人——” 他顿了顿，享受着面前几双睁大的眼睛，才继续说道：“的守护者。” 众人：…… 行吧，总不能跟一条鱼生气。 李陵舟忽然说道：“心脏在哪里？” 怪鱼道：“这是第二个问题喽。但是很可惜，我不知道心脏在哪。” 他本来还想卖关子，但瞥了一眼李陵舟，又紧接着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负责任地说，除了你们，没人知道心脏在哪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就在这个园区。” 绿毛女已经不像刚看见它时那么害怕了，她甚至还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不是废话吗？” “不是废话，”怪鱼认真地回答道，语气顿时泄露出一种令尹深熟悉的欢快：“好啦，三个问题我都回答完啦，我的任务结束了，你们请便，我就不奉陪了哈哈哈哈。” 绿毛女恼怒道：“你这也太不要脸了！我刚才说的明明是个反问句！” -- 第262页 怪鱼理直气壮：“对不起哦，没学过语文。” 得，谨慎又小心的，还是让他钻了空子。尹深头疼得很，跟一旁的李陵舟盘算着是不是换一批人来还能混三个问题，谁知被怪鱼听见了，张牙舞爪地说没门，三个就是三个，就算换天王老子来你们的机会也用完了。 “你确定？”李陵舟淡淡地问道，向前走了一步。 怪鱼警惕道：“你想干嘛？” 随后，高高的海神塔里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电光火石之间就完成了一场暴力镇压。 怪鱼被踩着头趴在地上，裸露的上身青青紫紫，李陵舟拿着一把水果刀撬开他鱼尾上的一片鳞，轻松得仿佛拽着一枚可以随时拉起的易拉罐拉环。 “你你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啊啊啊！” 怪鱼惊恐道，他工作了几十年，还从没受过工伤，早知道有这一天，他一定提前给自己买个保险，这一身伤足够他白吃白喝几十年了。 而李陵舟却拿捏着他刚才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好意思，没学过法律。” 尹深憋着笑，心里默默地给大佬比了个赞。 说完那枚鳞片被撬得更高了，尹深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观摩着，适时地淋上一勺热油，道：“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觉得他的鳞片很漂亮，多弄几片下来，我回去做插画。” 怪鱼惨叫连连，在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终于求饶道：“我错了！对不起！去他妈的三个问题，你们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发誓只要我知道，我绝对会告诉你们！” 李陵舟重复道：“心脏在哪？” 怪鱼哀嚎一声：“这个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兼职员工，真的，临时工，非常临时，干完这一票我再也不来了。 呜呜……别……别撬……对了！对了！我告诉你们这个好不好！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吗？” 果然对于这种不讲道理的家伙就只能使用暴力，怪鱼乖顺了不少，给他们解释道：“其实我是在守着海神塔，准确地说，是守着海神塔里面的欢乐海洋球。” “海洋球？”尹深皱眉道：“那是什么？” 怪鱼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他们身后，说道：“从那边，上到顶楼，有一个球形的空间，我能打开那个空间，但每次只能放一个人进去。” “里面有什么？”尹深问。 “因人而异，我也不知道谁进去会遇到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是很危险的一个独立空间，如果出不来，是会死的……这位大哥，你看我都这么真诚，连会死这件事都告诉你们，能不能稍微放开我一点，让我喘口气，我好歹也是海神的守护者，给点面子？” 李陵舟放开对他的钳制，道：“继续说。” “危险都是伴随着奖励的，如果进去的人侥幸出来，那么他将会得到一个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的特权。” “什么特权？”尹深道。 “这个不能说……”怪鱼见李陵舟又亮刀子，惊慌地解释道：“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不能说！总之……你们如果愿意，就去试试，试着试着你们就知道特权是什么了。” 尹深看了眼昏暗的楼道，对怪鱼说道：“带我们去看看。” 怪鱼哪里敢不听话，即便身上到处都疼。但为了保住自己精心养护的鱼鳞，还是乖乖地给他们带路。 尹深也明白了他们在楼梯上看到的拖行的痕迹，八成就是这家伙在楼梯上游走时留下的。 怪鱼带着他们走到顶楼，那里是夜晚会发出亮光的地方，只见狭小的空间里有一颗发出微弱光芒的球体，很像是白天看见的月亮，隐匿在太阳的光芒之下。但是一旦进入黑夜，便会焕发出自己的亮度。 尹深抬手摸了摸，冰冰凉，感觉像一颗酸奶布丁。 怪鱼说道：“我一次只能送一个人进去，你们谁要来？” 尹深刚想说他去，结果绿毛女从斜后方冲出来，站到最前面，急道：“我进去！” “星姐！”她的小伙伴着急地拽住她，低声说道：“可能会死人啊，还是不要这么冲动吧。” 绿毛女却摇头，堂而皇之地看着尹深说道：“是关键的线索，绝对不能先落入到来路不明的人手里。” 尹深有点尴尬，但他在第二世界被同伴怀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心态非常平稳，本来他要第一个去就是去试险的，如今既然有人抢，那便让出去就是了。 于是尹深做了个“请”的手势。 怪鱼让绿毛女把右手贴在海洋球上，随后整颗球体猛地一亮，众人被晃得睁不开眼，等亮光过去后，身边已经没有绿毛女的身影了。 “她这就……进去了？”绿毛的小伙伴把耳朵贴在海洋球上：“在里面？” 怪鱼摊摊手：“在另一个空间。” 尹深问：“大概多久会出来？” 怪鱼道：“不一定啊，有的人快，有的人慢。你们可以在这儿等着，等海洋球再一次发光，她就会被吐出来。” “想走？”李陵舟准确地堵住了怪鱼试图溜走的方向。 怪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大哥还有什么想问的？我觉得对你们有用的都说了呀。” 李陵舟看着那颗海洋球，随口道：“这座水世界，很明显是废弃的，为什么我们会进入这里？” -- 第263页 尹深闻言一震，侧耳去听，这是在套话了。 怪鱼想了想，道：“你们能进来，是因为海神的邀请呀。” 看似模棱两可又暗藏玄机的一句话，但不管再怎么追问，怪鱼也再没有多余的解释了。 李陵舟本来已经放他走了，但是忽然又把他拦住：“最后一个问题。” “大哥您说！” “是谁把你送进这个世界来的？” 怪鱼闻言脸色一变，原本的谄媚僵硬在脸上，他暗自打量了李陵舟一番，犹豫了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该问我，我就是图清闲，至于别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送我进来的那个人，我见过，但是不认得，也不想认得。就是这么简单。” 李陵舟侧身放他离开了。 塔顶空气不佳，那个发光球体一直安安静静的，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类似于十分直接坦诚的死亡威胁。 绿毛女的两个小跟班守在海洋球旁边，时不时地讲上一两句话，气氛压抑。 李陵舟和尹深站在下一层楼梯拐角处的窗口，从这里能俯瞰半座园区，他们看见了一直在到处找自己男朋友的姑娘，也看见了翻垃圾桶、摸娱乐设施一寸一寸找线索的队友。 怪鱼仍在塔里，偶尔能听到他尾巴拍打地面的声音。 “你好像……在担心什么？”尹深问李陵舟。 “规则又被改变了，”李陵舟眉头蹙成两座小山峰，说道：“你说那条鱼是你的引路人，他既然是来自渡口的鬼怪，按照规则，他可以去做引路人、可以去做内鬼。但是唯独，不可以进入未解开的第二世界当NPC。” 尹深一愣：“还有这种规则？” 李陵舟微微点了下头。 这也意味着，那股反派的势力，把手伸得更长。他们越发地强大了。 第120章 海神邀请函（6） 他们本来是上午到达的海神塔，因为都对那“奖赏”好奇，便赖在海洋球里等。谁知一直等到日头转了方向，进去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盛延和卓亦签因为在约定的地方一直等不到人，便直接找过来，顺着上了楼顶，听尹深讲完前因后果，便摸着布丁状的海洋球啧啧称奇。 惹得绿毛女的小跟班不高兴：“别摸坏了！星姐还在里面呢！” 他们也懒得跟这人一般见识，便去跟李陵舟和尹深说公主塔的事。 公主塔内外的构造跟海神塔极其相似，塔顶也有一个发光的东西，不过是个拳头大小的球体，盛延说像颗夜明珠，但是比夜明珠更亮。 公主塔里有明显的生活痕迹，不过准确地说，应该是遗迹，因为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有虫爬行的痕迹，很多木质的东西上面全是齿痕。 这里在很久以前是有人居住的，或许是在这座乐园还正常运营的时候。 可是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子不整齐地堆着，水壶里还有半壶茶，桌子上的笔也没有盖好盖子，就像曾有过一场突发状况，使得里面的人不得不仓促离开。 李陵舟说道：“既然是个现成的居所，那不如我们今晚住在那儿，免得沙滩上人多，事端也多。” 盛延有点犹豫。尹深问：“那边干燥吗？” 像海神塔，为了便于怪鱼行动，每一层都是湿溚溚黏糊糊的。 盛延摇头：“顶层，就是有居住痕迹的那一层，是干燥的。” “一会儿去看看。”李陵舟说道。 盛延背包里装的都是罐头食物，他们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尹深闲来无事又去找怪鱼问话。但他明显感觉到，李陵舟不在场的情况下，套话总是处处碰壁。 也或许这本就是他知道的极限了。尹深想了下，当他自己还是个社畜的时候，公司里那些满脑子都是摸鱼的同事们，也是很难知晓公司核心业务的。 想到这里，尹深对怪鱼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他拍了拍怪鱼的肩膀，告诉他以后对待新人千万要有耐心。否则哪天新人发达了，你就是今天的下场。 怪鱼眯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尹深，像是在试图从记忆中挖出这个人来。 一直到下午三点，海洋球再一次亮了，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足以令一直守在海洋球旁边的两个女孩精神一振，她们擦擦打瞌睡时流出来的口水，满心欢喜地看向海洋球。 绿毛女被送了出来。 然而此时，除了她自己，世界上没人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她面朝下趴在地上，手指苍白，身体没有起伏，仿佛一只破烂的风筝。 “星姐！” 两个女孩目瞪口呆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她们惊慌地冲了上去。尹深等人听见了声音，也上去查看，但可惜绿毛女已经连最后一口气都不剩了。 两个女孩忽然惊叫着连连后退。 绿毛女被翻过来，她的腹部开了个口子，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皮肉。 “真是太不幸了。” 怪鱼站在他们后面，歪着头面无表情地说着，语气更像是在谈论今晚菜市场提前售罄的一颗卷心菜。 “她……”一个女孩苍白着脸，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如你所见，”怪鱼道：“她死在了海洋球里。现在是三点钟。你们还有谁想进去吗？” -- 第264页 队友死亡的惨状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但凡正常人都不会想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但是不去，就意味着重要的线索就此中断。 尹深咬了咬唇，说道：“总要去的。” “咳咳，”怪鱼好心肠地提醒道：“不过我建议你们明早再来。” “为什么？”尹深狐疑道：“你是怕我出来的太晚，害你加班？” 怪鱼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有点尴尬又害羞地再次咳嗽几声，然后说道：“怎么可能？我是好心，想给你们点提醒，不要就算了。” 尹深看着他。 怪鱼便又道：“海洋球在天黑之后难度会翻倍，你看，现在离天黑也不远了。再加上，一天之中，如果有人在里面死去了，那么海洋球会便得更凶。虽然它只是个球，但也需要时间冷静消化一下的。”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了！你们害别人加班也是不对的！难道你们就没有别的线索可以找了吗！” 这种又怂又要逞强的语气，令他凶恶的面孔看上去可爱了一些。 尹深跟李陵舟商量了一番，几分钟后，李陵舟把怪鱼叫过来：“送我进去。” 他们已经在这个世界度过两天了，时间宝贵，耽搁不起。尹深本想自己去的，但考虑到实力上确实李陵舟更强一些，他需要在天黑前出来。于是虽然心下担忧，还是同意了让李陵舟进去。 ——如果连大佬都不能全身而退，那这个世界跟死局又有什么区别。 “一定要回来。”尹深站在海洋球之前跟他道别。 “嗯，”李陵舟淡淡地应了，他在尹深额头上吻了一下，说道：“我走了。” 轻快的语气，就像是某个普通的和平的早晨，上班族出门前对妻子说：“我上班去了。” 是一句令人一整天都充满力量的话。 李陵舟进入了海洋球。 尹深脚底下生了根，站在球外，心跳声像个心律不齐的病患。 不大会儿，怪鱼贱兮兮地凑上来，问尹深：“他是你男朋友啊？” 尹深没说话，怪鱼又道：“放心啦，我们鬼怪界跟你们这些冒险者不一样，我们对待爱情可宽容，不管什么物种、什么性别，看对眼了就在一起，多正常点事。说起来，他什么来头？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尹深心道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居然还能记得住李陵舟？ “你看他像什么来头？”尹深道。 怪鱼摸着下巴：“你觉不觉得，他像是我们世界的人？” 尹深看了他一眼，这鱼想挑事，他便说道：“是啊，他就是你们世界的人。” 怪鱼诧异道：“那他是内鬼啊！” “是啊，”尹深说道，看着怪鱼复杂的神情，又道：“少说点话，多长点眼色吧。” 怪鱼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正要转头离开，谁知海洋球却忽然亮了起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太快了，李陵舟才进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这就……要出来了？ 尹深的心脏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走了两步，手掌贴上海洋球，而下一秒，手被人拉住，李陵舟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凉，他慢慢地穿过海洋球，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只是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众人围上来，尹深急道：“如何？” 李陵舟蹙眉巡视一番，视线落在怪鱼身上：“你骗我们。” 怪鱼大惊，尾巴拍在地上啪啪作响，他大声道：“我我我说的全是实话！” 李陵舟道：“我没有看到任何奖赏。” 怪鱼松了口气，讳莫如深：“有的。已经有了，你们慢慢就知道了。” 盛延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李陵舟再次蹙眉：“我进去之后，六个人坐在牌桌上等我，拉我打牌。” “打牌？”众人差点惊掉下巴。 尹深想了想，那或许是牌中零有玄机，便问道：“玩什么牌？” “扑克牌，”李陵舟道：“抽乌龟，我的牌抽完，就走了。” 众人纷纷合上下巴，卓亦签撸起袖子说道：“抽乌龟？这我在行啊！快快，让我也进去，我要大杀四方。” 盛延却担忧道：“这不太对劲吧……” 说罢又看怪鱼。 怪鱼摆手道：“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说了，里面遇见什么因人而异。你能毫发无损地出来还不高兴啊？” 高兴归高兴，可这样让人心里没底。 尹深想了想，说道：“还有时间，要不我也……” “不，”李陵舟道：“暂时先别去。先拿我一个人做实验就好了。总要先知道会发生什么。” 怪鱼的话也不可全信。他说得有道理，众人暂且达成共识，从现在开始，李陵舟就是首要关注对象。 “奖赏”究竟会是什么呢，是值得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东西么。 “那现在……” “去公主塔。”李陵舟说道。 然而他们路上经过一片水池，尹深侧耳一听，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哭得十分耳熟，尹深说道：“是早上丢了男朋友的那个女孩。去看看？”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处正好在园区的中央地带，是全园面积最大的一片水池，水的颜色偏绿，而且看上去很深。 他们沿着池边走，忽然卓亦签惊叫着一蹦三丈远，整个人几乎跳到了盛延身上。 -- 第265页 “有……有有有……”他一着急还结巴起来：“有鲨鱼！” “鲨鱼？”尹深皱眉：“看错了吧？” 但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了水池里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游过。虽然水池不够清澈，但也足够他看清楚，那确实是一条灰色脊背的鲨鱼。 盛延皱了下眉：“园区已经荒废这么久了，鲨鱼为什么还能活着呢。” “哇，你们看那个滑梯！”卓亦签又道：“滑梯的尽头……” 滑梯的尽头是他们脚下的鲨鱼池，尹深不寒而栗，这种设施是给人玩的吗？快乐的终点是鲨鱼群，谁想出来的？ 但很快，李陵舟纠正道：“只是经过而已。” 他指了指下面，有一个不起眼的管道，差点被藻类和鲨鱼遮挡住了，但是管道是密封的。 卓亦签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盛延笑道：“你乱担心什么，又没人让你一定玩这些。” 他们沿着鲨鱼池走了一段，看见了那个哭泣的女孩。只有她一个人，怀里抱着半具尸体。 ——确实只有半具，他全身血淋淋的，恐怕除了亲密之人，再没有人能认出他的样貌了。而且他的身体上有无数啃咬的痕迹，咬痕泛白。 女孩绝望地哭着。 尹深忍着不适走过去，递给女孩一块毛巾，女孩愣了下，呆滞地接过来擦了把脸。 尹深从包里拿出件不要的衣服盖在她男友身上，等女孩稳定了一下情绪，才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一直在找他，”女孩深呼吸，说道：“别人都不相信他消失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找他。一直到刚才，我路过这里，却……却发现他在这池子里飘着，已经……已经……” 她说不下去了，那副惨状她至今难忘，以至于当时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将他残损的尸体拉上来，甚至是上岸后才发现池子里还游着活鲨鱼。 悲痛之余又是后怕。 尹深安慰了她几句，同时看到这男人的手上，缺损的边缘除了鲨鱼撕咬的痕迹之外，还有很细小的红肿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虫子咬的。 他想起昨天那个不停追他的满身虫子的女鬼，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男人，被她捉住了。 而这时，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脸色惨白的男人，他看着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爱人的那个女孩，犹豫着说道：“你是说……他消失过，再出现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吗？” 几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怎么靠近的，下意识得警觉起来。 男人稳定了一下心神，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我的朋友笑笑……在今天中午，也是忽然间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尹深追问道：“中午几点？” 男人想了想，道：“大约十二点吧。” 尹深想到，他进入园区，大约也是中午的时间。 “原来如此，”尹深说道：“不是每天换一个人，而是每过十二个小时换一个人。” 他问那男人：“你朋友叫笑笑？” “是的。” “咳咳，”尹深清清嗓子，朝着周围的空气说道：“笑笑，如果你还在他身边，听我说，你现在是危险的。如果你看见了一团模糊的女鬼的影子，一定要跑，拼命跑，跑到安全的地方，等到今晚十二点，你就安全了。如果你有余力，可以去找找这个园区里的孩子们，他们或许有线索。” 周围没有回应，男人怔愣片刻，感激地向尹深道了谢。 第121章 海神邀请函（7） 他们最终没有在公主塔留宿。这里固然干燥，但是尹深一靠近这座塔，心里便有种莫名的抵触，他的第六感一向准的，其他人便没说什么，大家依旧到沙滩上去找空地。 尹深的帐篷，再加上盛延的罐头食物，卓亦签的锅碗瓢盆，李陵舟的打火机水果刀，他们一跃成为全沙滩装备最为齐全的组合，其他人看过来都是羡慕嫉妒的眼神。 然而树大招风，过了一会儿，就有几个混混样的男人走过来，不怀好意地跟他们说道：“兄弟，你们物资这么多，哪来的啊？咱都是队友，不分享一下说不过去吧？” 卓亦签顶在前面道：“不好意思，我们东西还真不多，不能分享。” 讲话那人碰了钉子，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像是时刻在估算尹深这边几个人的战斗力，估算成了，又道：“那我们交换一下，怎么样？” “拿什么换？”卓亦签说道。 “当然是好东西啦。” 这人笑得有点恶心，尹深不想跟他多说，便道：“我们什么都不缺。” 那人又道：“别这么说嘛，我保证这东西你们肯定没有。我们也不要别的，因为我们食物都是生的，就想跟你们换个打火机，也先别急着拒绝啊，来我们帐篷里看看再决定也不迟。” 其实一个打火机，给他们借个火也无妨，只是这个来“借”东西的人实在令人不舒服。尹深低声和同伴商量：“给他们也行，赶紧打发走。” 而卓亦签说道：“那不行，这些人，蹬鼻子上脸，决不能白给，白给好像我们好欺负似的。我还真就要去看看他们拿什么东西换。” “行吧，”尹深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没事，你待着，”卓亦签道：“他们不敢怎么样。” -- 第266页 两边的帐篷离的不远，卓亦签跟着过去。然而他刚进了帐篷，就听见他大声的怒骂，尹深几人连忙过去，卓亦签气红了脸骂骂咧咧地冲出来。 还回头啐了一声，道：“人渣！不要脸！” “怎么回事？”尹深把他接回来，顺着气。 卓亦签气急败坏：“你猜他们用什么换？他们把一个同行的女孩绑了，说要用她换！气死老子了，怎么有这种人！还想要打火机，没门！想都不要想！” 尹深听后也十分无语，果然人的道德是没有下限的。 多了这么一茬，被那几个小混混盯上。于是他们晚上便决定轮流在帐篷外面守夜，在鲨鱼池旁边遇到的男人也加入了他们，他跟着尹深一起守上半夜，他要等笑笑，至少要等到十二点。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个男人叫文晔，跟笑笑在同一家幼儿园工作，不过他是后勤，笑笑是幼师。 他聊起笑笑时会微微脸红，尹深一追问，他才承认想追笑笑。但因为担心自己配不上她而一直没有行动。 他讲完了暗恋心事，后知后觉地惊道：“你说她……她不会现在也在我旁边吧？” 男人直接愣了，说完之后越想越有可能，心虚地看了看四周空气，脸红得透透的。 尹深宽慰他：“她听见了不好吗？你总要迈出这一步的。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是好事啊，一来说明她躲避开了危险。二来，你看不见她，她看得见你，多适合表白。” 男人抓了抓头，有点懊恼，从脸红到了脖子，他太不自信了。 两人聊着天，谁都没留意一个人借着夜色掩护瞧瞧地靠近他们的帐篷，尹深发现时他已经很近了，尹深忙大声呵斥道：“谁？” 那人一抬头，正是刚才要打火机的小混混，他一言不发，飞快地从尹深他们生的火堆上偷走一块燃烧的木材，用手护着逃回自己的帐篷。 尹深起身就追，换不来居然就要偷？还偷的这么光明正大？ 真是越想越气。 而尹深却被文晔拦住了，文晔抬头示意道：“别硬碰硬了，虽然我们人多，吃不了亏，但为了点火，不值当。” 尹深这才看到，那边的几个人已经从帐篷里倾巢而出，一排门神似的，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搞来的几样武器，其中还有一把锤子。 “锤子是别人的，我看到过，肯定是他们抢来的，”文晔道：“算了吧，就当施舍他们。” 尹深气得不行，但还是被文晔拽了回去，随后那边帐篷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和口哨声，充满挑衅，尹深看着他们做鬼脸，还以己度人，把偷来的火藏进了帐篷里，整个帐篷像个发光的巨大灯罩。 热死他们。 尹深道。这伙人多半脑子有病。 不跟病人一般计较。 “下半夜别叫醒签儿了，”尹深说道：“我怕他看见火，气得去掀他们帐篷。” 但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话，还没等谁看不下去掀帐篷，他们帐篷的一角就先烧了起来。 制造帐篷的人恐怕也万万想不到有人会在帐篷里生火。所以帐篷防水防潮防虫，一见火就烧得旺盛。 不大会儿，从帐篷里逃命出来几个吱哇乱叫的人，他们跳着脚，拍着身上的火，尹深和文晔看着那偷火的始作俑者从帐篷里抢救背包，暗道一声活该。 这伙傻子动静太大，把好些人都惊醒了。 但没有人去帮他们，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大快人心。 烧了十来分钟，他们的帐篷没了，几个人灰头土脸地坐在灰烬上，又爆发了内讧，尹深听了几耳朵，大概是偷火把那人抢救出来的都是别人的包，他自己的太靠里面，救不出来，已经完全烧毁了。 李陵舟不知何时醒的，他坐在尹深旁边，旁观着火焰。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那几个小混混打过一场，各自窝在沙坑里睡了。 随着午夜的临近，文晔越发坐立不安。尹深已经到了换岗的时间，但他也想稍微等等午夜，便没有去睡，只在李陵舟大腿上靠着。 这个角度刚好看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像是无边无际延伸的黑洞，看得久了，眼睛甚至有一丝麻木感。 尹深又在想那群玩游戏的小孩子，整个园区里，只有他们的快乐是真实的，剩下的人，要么承受着惊吓和恐惧，要么就是惊吓本身。 尹深忽然好奇地问李陵舟：“你玩过吗？” “什么？” “老鹰抓小鸡，”尹深顿了下，又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你没玩过。没关系，我也没玩过。” 他小时候的朋友只有签儿和程子，弹弹玻璃球还差不多，要想玩集体游戏就难了。 李陵舟垂着眼眸看他，说道：“那这个世界帮我们弥补了没玩过的遗憾？” 尹深笑了起来，说道：“不错，如果能让我选角色就更好了。” “你想当什么？” 尹深想了想，道：“当然是老鹰啊，抓人多爽。” 李陵舟没有立即搭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福利院里总有新的小孩子，下次陪你回去，带他们玩。让你来当老鹰。” 尹深和他对视，眼睛亮晶晶的，说道：“那你当什么？” 李陵舟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小鸡和鸡妈妈之间徘徊，露出了难以抉择的神色。 -- 第267页 尹深笑得像开了振动模式，他转了个身，向下滑了一点，在夜深人静中，搂住李陵舟的腰。 他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搭在他的后颈，凉的，但很舒服。 想这样抱着他一辈子。 冒出这个想法时，尹深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紧接着便有更大的动静打破了美好的氛围。先是不远处的帐篷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同时有人带着瞌睡的鼻音骂了句什么。 ——又是小混混他们。 尹深皱眉翻身坐起，还没来得及看帐篷那边发生了什么，先揉了揉眼睛。 他碰碰李陵舟：“笑笑？” 文晔不见了，而原本文晔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女孩，女孩马尾上扎了个橙色的发带，整个人非常的小巧可爱。 女孩本来低头抱着膝盖，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便抬头笑起来，她脸颊有点红，露出了两个酒窝。 “你……你们能看到我啦？”笑笑说道，眼睛泪盈盈的，她的小腿以下全是泥点，想必跑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 “文晔！”她欣喜地转头，却发现身旁无人，那一瞬间，惊喜变成了惊吓，声音也变了调：“文晔？你……你……” 十二点到来，文晔居然是下一个。 尹深朝她走过去，蹲下来说道：“别怕，他一定还在这里。” 尹深想起文晔不经意坦露的心意，替他问道：“你一直在吗？” 笑笑点点头，道：“下午有东西追我，我一直在跑，直到天黑，我甩掉了她，才回到沙滩上。文晔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笑笑朝记忆中文晔所在的位置温柔地看了一眼，对着那片空气说道：“保护好自己。你想听我的答复吗？想的话就一定要回来，像我一样。” 笑笑抬起一只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或许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文晔会同样举起手来，在虚空中与她相握。 尹深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动容的告白现场，浪漫又残忍，是一万部电视剧加起来也达不到的程度。当爱与生死相关联的时候，爱才会发出格外明亮的光。 而再多温馨美好，骤然间被一阵不和谐的拖拽声打断了。 像一条巨大的蛇从沙上重重地游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混混他们的帐篷附近。紧接着，一声惨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是偷火的那个人，”尹深皱眉道：“他干什么呢？”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个人正趴在地上，脸贴地，脚高高地抬起，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在沙滩上滑行。 “有东西在拖他。”李陵舟说着，把尹深按下来，他们躲在背包后面看向那边。 小混混的几个朋友被惊醒了，他们看着怪异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四下逃窜，小混混一边被拖行，一边没有意义地大声呼救，而当他转身看到自己身后其实空无一物时，声音沾染上莫大的恐惧，他颤抖地惨叫着，却无助地被越拖越远。 他的叫声最终消失字园区的边缘，众人听见“咚”地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沙滩上重新恢复了宁静，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盛延从帐篷里钻出来，说道：“发生什么了？” “偷火那人，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给拖走了。”尹深如实地解释道。 “看不见的东西？”盛延道：“沙滩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拖走了他？” “他的邀请函被烧毁了。”李陵舟说道。 尹深恍然间想起怪鱼曾提到过邀请函，看来他当时是含蓄地给了他们提示的，尹深心里对怪鱼的评分稍微提高了些许。 而笑笑忽然说道：“也许，文晔他能看见，按照规律，是不是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就能重新见到他了？” 尹深点了点头。 笑笑松了口气，说道：“文晔，明天中午，我还在这里等你。” 却不知道文晔听见了没有。 后半夜，沙滩上的人都不太敢入睡。 脱险归来的笑笑，跟他们分享了她所经历的线索。 “那时你说，让我可以找找园区里的孩子们，”笑笑对尹深说道：“我摆脱女鬼之后，想起你说的话，又正好看到了一个小孩，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就跟他聊天。我是个幼师，很有亲和力，孩子们都喜欢和我玩。” “你问了他什么？” “我先是问了他几岁、在哪上学，”笑笑边回忆边说：“他说他五岁，还在上幼儿园……” 根据笑笑的表述，这个小孩非常乖巧，几乎问什么答什么，跟尹深遇到的那两个小皮孩完全不同，不过也有可能是笑笑自带的职业光环。 毕竟哪个小孩子会不喜欢一个可爱又会哄孩子的、扎着蝴蝶结丝带的小姐姐呢。 “我又问他在这个园区里做什么，他说……在跟小伙伴们玩游戏……” “玩什么游戏呢？”那时，笑笑侧头追问小孩：“我能一起玩吗？” 小孩认真地说：“可以的，我们在玩老鹰抓小鸡。” 说着小孩拉着笑笑走到园区的入口处，海神像下，十几个小孩子依旧在玩着角色残缺的老鹰抓小鸡。笑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她又沉着问道：“小朋友，老鹰在哪里呢？” 那个小孩子咯咯地笑，然后说道：“老鹰好可怜。” -- 第268页 “什么？”笑笑皱眉。 小孩子重复道：“老鹰好可怜！” 然后小孩子挣脱她的手，想加入玩游戏的孩子们之中。而那群孩子却好似忽然看见了笑笑似的，立刻一哄而散。 “我甚至怀疑他们玩的不是老鹰抓小鸡，而是捉迷藏，不然怎么见了我就跑？我还从来没有被小孩子这样对待过。”笑笑在沙滩上困惑的说道，这简直是她事业道路上的滑铁卢。 尹深宽慰道：“他们看见我也跑，可能这些孩子的设定就是见了我们要跑。你能问出来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 笑笑长出了一口气，道：“可是好奇怪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尹深说道：“如果再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保护者是谁。” “保护者？”笑笑道。 “嗯，鸡妈妈。” 尹深搓着手指，他们现在依旧处于一种被动挨打的状态，他能想到的，也只有找到保护者，才能抓回主动权。 “还有别的线索吗？”尹深又问。 笑笑犹豫了一下，道：“暂时想不起来。” 于是盛延把他们赶进帐篷：“想不起来慢慢想，你们进去睡一会儿，不然明天没精神，我来守夜。” 第122章 海神邀请函（8） 第二天一早，小混混被半夜拖走的事情人尽皆知，所有人都在担心下一个会是自己。而这个事后，最是把众人团结起来的好时机。 于是盛延出手，再一次解释了人员消失的规律，而尹深作为第一个，自然受到更多的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也缓解了许多。 只是笑笑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去了哪里，盛延在天亮时看见笑笑出来，当时她只说要去卫生间，谁知竟然一去就没有回来。 “我们今天怎么安排？”卓亦签睡得很好，毕竟不用动脑子，他从帐篷里出来，手挥了挥，皱着眉头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这园区里的虫子越来越多了？” 他不说还真没有人在意，而一语道破，尹深才意识到自己一早就很烦躁的根源，跟周围嗡嗡乱飞的虫子脱不开干系。 李陵舟闻言回到帐篷里，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六神，说道：“我觉得没用，但想喷的自便。” “喷！怎么没用！大佬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他给自己人全都喷了个遍，把盛延呛得咳嗽，卓亦签又道：“对了，尹深，你不是说那女鬼不讲卫生身上都是虫子么，下次谁碰见她，就给她泼一瓶花露水！哈哈哈，帮她提神醒脑还是驱虫，你们说咋样？” 尹深道：“可以，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卓亦签喷花露水的手一停，紧急绕开了这个话题。 “你们还没说今天有什么安排。”卓亦签道。 尹深说道：“先去海神塔。” “你还要跟那怪鱼磨？”卓亦签道。 “我有个猜测，”尹深想了想说道：“我昨晚想到了，你们说会不会，进入过海洋球后，得到的奖赏就是某种保护。” “有可能，”盛延道：“但是这个，不到真遇到危险的时候，也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但有用，”尹深道：“所以今天我想进去试试。” 尹深说完，下意识地看向李陵舟，李陵舟对他轻笑一声，说道：“那好，我陪你去。” 走在园区里，天上稀稀落落地下了毛毛雨，雨丝细小，像雾似的轻拍在脸上，倒不至于把衣服打湿，但是潮乎乎的，像是浸泡在水里。 “在这么下去我要得风湿性关节炎了。” 卓亦签在路上忍不住抱怨道，并声称自己身体表面积最大，受潮一定受得最厉害。 盛延本着医生的职业操守纠正他：“风湿性关节炎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 并科普了一路的医学常识。 他们来到海神塔，怪鱼不冷不热地招呼道：“来了，随便坐，没什么好招待的，自便吧。” 态度依旧差，只是比昨天装模作样的时候强太多。果然，想要好员工就必须要操练。 尹深也没有跟他多废话，直接朝顶楼走去，说道：“送我进海洋球。” “哎哎哎！”怪鱼叫住他们，说道：“你们来晚了一步，有个人刚进去了，等等吧。” “谁进去了？”尹深问道。 “唔，是个小姑娘，我怎么知道是谁，我只放人进去，又不做登记，不过这小姑娘胆子够大的，也爽快，可不像你们，刨根究底地问半天，人家直接问了两句，就进去了。” “那进去多久了？” “不久吧，半个小时？大概也就这样了。” 即便怪鱼经过昨天的教育之后洗心革面，尹深相信，就凭他的尿性，想从他口里问出来海洋球的奥秘还是很难的。所以他第一个怀疑的是昨天那两个同行的女生。 然而提出后，盛延表示绝对不可能，因为那两个女孩实在过于胆小了，尤其是看见过她们大姐大的惨状，说不定她们连海神塔都不愿意踏进一步了。 “那现在……”卓亦签道。 尹深想了想，道：“等她出来。” 至少先看看是敌是友。 然而这一等就是大半天，为了不耽误时间，几个人两两一组轮流出去园区里试图找线索，不过一无所获就是了。 卓亦签困得在海洋球旁边打盹，要么就是纳闷为什么李陵舟这么块、玩的还是抽乌龟这么简单。 -- 第269页 并且还调侃说要去找怪鱼借副扑克牌，提前练习抽乌龟。 中途有其他队友到过海神塔，但都是看一眼便走，大概都以为这几个蹲守在海神塔的家伙是在避雨纳凉吧。 细密的雨雾之下，仿佛一切都是慢节奏的，就当尹深听见身后急切的脚步声时，还不由得皱了眉头。 当时尹深和李陵舟刚又去过公主塔，因为李陵舟认为那边既然有居住痕迹，就一定会有类似日记本、报纸、记录册等有价值的线索存在。 于是两人去找了一番，只是出了那种挥之不去的压迫和恐惧感之外，公主塔里再无他物。 两个人就是在回海神塔的路上听到的跑步声。 两人一起回头，赫然看见一个头发湿得打缕的男人红着眼睛不要命地跑，路过尹深两人连停都不停，脚下溅起的泥水飞得老高。 尹深认出他来，叫了声：“文晔！” 男人愣了下，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双长腿还在继续跑，硬是跑出去四五步，才缓缓停下，他喘着气，眼睛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说道：“你……你能看到我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在颤抖：“她……她快追上我了，就在我身后几步，我都听见虫子的嗡鸣了，我还以为我完了，我……我……” “冷静一点，”尹深忙笑着对他说道：“你安全了！李陵舟你看……” 尹深的笑容凝固了，他身边空无一人，冷汗瞬间遍布脊背，他转了半圈，说道：“李陵舟，我……我看不见你。” 他不是没有想过轮到自己人的情况，只是为什么到李陵舟这里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女鬼追着文晔而来，就在与他近在咫尺的位置，甚至就连现在，她也可能就在他们四周。 女鬼一定知道谁是猎物，可万一李陵舟没有在她之前发现自己是下一个呢？ 这么近的距离，李陵舟他……来得及逃跑吗？ 一阵莫名的风从他耳边刮过，尹深抬手摸了摸，指尖微微有些抖。 “对……对不起，都怪我，”文晔从重生的喜悦中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自责道：“是我把她引来的，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现在十二点钟了。”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尹深深吸口气，压住心里翻滚的焦躁感，说道：“不是你的错。没关系的，他的话，一定会没事的。” 几句话的时间，如果顺利的话，李陵舟应该已经走远了。但尹深还是固执地轻声对着空气说道：“晚上见。” 他要相信他。 “你有看到笑笑吗，她跟我约好十二点在沙滩见，不过我刚才路过沙滩，那边没有人。”文晔仍处于愧疚之中，小声地问道。 尹深尴尬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今天一早，她人就不见了，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啊……”文晔皱了皱眉。 两人沿着主路朝前走，尹深是走神，文晔则漫无目的，快走到海神塔的时候，卓亦签迎面跑上来，说道：“文晔你也在啊！快回来，笑笑从海洋球里出来了！” “你说谁？”尹深和文晔同款震惊。 “笑笑！没想到吧？不过先不用担心，她没事，就是累着了，”卓亦签说了半晌，才四下看了看，道：“大佬呢？他没跟你一起？” 尹深没说话，卓亦签想了想也便懂了，他不知当时情况，十分淡定地说：“那妥了，大佬肯定没事，我们就坐等他带线索回来吧。” 文晔带头冲上了海神塔，他见到笑笑时，有些无措地摸了摸头，还是笑笑主动拥抱了他。 这姑娘额前的发丝都湿了，马尾也散掉了，她缓过劲来，对尹深等人说道：“抱歉，早上不告而别。” 盛延说道：“你不必说这些。不过，里面的情况怎么样，可以稍微跟我们说说吗？” 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 而笑笑却咬了下唇，说道：“里面是一座迷宫。” “迷宫？” “是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也没有危险，一座红砖迷宫，当我好不容易走到终点，却发现，终点其实是另一座迷宫的起点，我走出了下一座迷宫，紧接着又是下下座……我很绝望，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困在迷宫里了。” “那你最后是怎么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急得乱跑，无意间发现路很熟悉。然后我意识到，我又回到了第一座迷宫里。于是我尝试着走到最初最初的起点，然后我就出来了。” 盛延若有所思道：“一个循环……” 笑笑咬了下唇，又说道：“其实，跟你们说实话吧，我昨天隐身的那段时间，还得到一个提示，有个小孩子告诉我，让我一定要快点去完成海神对勇敢者的考验。 我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后来听你们说起海神塔，便想来碰碰运气，又担心是个无效信息。所以就打算自己来验证真伪，没想到……竟然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小孩提供的线索吗，”盛延对尹深说道：“实在看不出来通过所谓的考验之后有何不同，目前只能猜测，当处于隐身状态的时候才会有所显现？” “希望是，”尹深说着，他看了看天色，昨天李陵舟是比现在更晚的时候进去的，他去戳了戳发呆的怪鱼，道：“送我进去。” 怪鱼瘪瘪嘴，什么话都没说。 -- 第270页 尹深将手放在海洋球的表面，仍旧是冰冰凉的布丁一般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从某道夹缝之中呼啸而过，再睁眼时，四周是茫茫的一片白。 第123章 海神邀请函（9） 四周太白了，这种颜色总是令人下意识地想到医院，甚至出于心理作用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一般过于干净的地方，都会让鼻子产生这样的错觉。 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就是尹深自己，他低头看见脚下有四条交错的线，而他正站在线条唯一的交汇点上。 线向远方无限延伸。 尹深正要朝一个方向走，却不想“砰”地一声，额头撞上了透明的屏障，他抬手摸了摸，四周都是这样看不见的屏障——他被困在了方寸之间。 忽然，一个空灵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你要什么？” 那个声音问他。尹深皱眉，却不知那声音是谁发出的。他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东、南、西、北，”那个声音听上去很欢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什么？” 尹深愣了下，直到声音再一次催促他，不似刚才那样好脾气，似乎尹深再不回答他就要生气发飙了似的。尹深吞了下唾沫，说道：“北……三。” “北三？”声音再一次欢快起来：“好的！北三！” 脚下微微震动，尹深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摔他发现困住自己的那层屏障已经不见了，而紧接着世界剧烈地摇晃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被驱赶着滚向某处。 四条相交的直线将无边的世界分成了八份，对应着八个空间，尹深落入其中之一。 他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了，东南西北——他记得这个游戏，或许现在给他一张纸他还能叠的出这个玩具，他要说出一个方位和一个数字，然后就要按照落入区域内的要求做一些事。 尹深吞了下唾沫，他猜到，其中一份一定是脱离这里回到现实。 八分之一的概率，很低。但风险在于，他不知道错误区域内是什么在等待着他。 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脚底下冒出来，紧绷着神经的尹深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有个小东西从白茫茫的地面上钻出来，像是种子发芽似的。 尹深退了半步，又忍不住半蹲下去看，只见那小东西长得飞快，已经有拳头大小，是金属的质感。 而这个东西却不满足于此，它不断地长高、长大，尹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一座拔地而起的房子。 是他的福利院的样子。 ——当尹深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眼前的小种子疯了一般地迅速长大，他一个晃神，就被浓厚的阴影一股脑地装了进去，再睁眼时，他被拉进了另外一个时空。 尹深很清醒，他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出来了这里是他小时候走失的那片旷野。 尹深不禁鄙视起这个世界来——老招数了，古堡镜子里的鬼怪玩剩下的，当初即便是完全沉浸其中也没有被影响、被吞没。更何况如今，他人很清醒，绝对理智。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了微妙的不同，时间不对。二十几年前，他最恐惧的时刻是被故意丢弃在旷野上，带他来的小朋友佯装要跟他踢球，却在尹深去捡球的时候全都跑回了福利院。 尹深那时太小，还不认路，天又黑下来，明明只有三五个体育场那么大的旷野，对他来说，漫无边际。 但是此时此刻，尹深小手抱着球已经抱得酸痛，天空也全黑了，远处有人打着手电走过来，喊着他的名字。 是福利院里一直照顾尹深的森阿姨。 她找过来，温柔地给尹深擦干眼泪，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去。 旷野很黑，而福利院是唯一的光源，是他曾经遗失过的光源。 那时候森阿姨曾问过他为什么大家一起出来玩，却只有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尹沈深咬着唇想了很久，最终却只是说，是他不小心的。 而此时，海洋球里的世界，尹深牵着阿姨温暖的手章，听他问出同样的一句话，忽然很想任性一次。 “他们是故意的，”尹深开口，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到的奶音，糯糯的，委屈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他小朋友不喜欢我。” 那一刻，护士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模糊，她看了眼尹深，像是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没有。” 尹深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他又说道：“为什么其他小朋友把我当做怪物呢？” 他小时候是很迟钝的，不然也不会被骗去旷野，这些事是长大后有次签儿喝大了不小心吐出来的，签儿说，那些小孩子见他跟尹深玩的好，便去告诉他尹深是怪物。 不过当然是被卓亦签给揍回去了。 那时候尹深才后知后觉，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受欢迎是因为性格不讨喜，却没想到竟是“怪物”这种原罪。 反正撒娇又没后果，尹深任性一次，也只是为了自己虚假的发泄一下，没指望得到什么回应。 却没想到森阿姨听后居然说道：“我知道小朋友们为什么会这样说你，不过，你愿意听吗？” “你知道？”尹深惊道。 “我在福利院工作十年了，而你今年才六岁。”森阿姨说道。 尹深感到不可思议，一般来说这种程度的幻觉，都是他记忆的映射，他保证自己跟森阿姨从未发生过这些对话，为什么会出现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而森阿姨即将要说的，又真的可信吗？ -- 第271页 尹深不讲话，并不影响森阿姨回忆他的故事：“你是忽然间出现在福利院门口的，我们的门口有监控，但是你出现的那天，监控却坏掉了。当时你光溜溜的，像只小狗一样团成一团缩在箱子里。” 尹深不由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 而紧接着，森阿姨继续说道：“是院里一个七岁的男孩先发现了你，我们过去时，已经有很多孩子在围着你了。对不起，小深，如果当时我们来早一点，把孩子们先赶走，或许就不会传出去那种话了。” “什么意思？”尹深道 “你身上有处很大的胎记，在胸口。” “我知道。” “你那时是个小婴儿，人太小，胎记很大，很明显，暗红色的，看了会让人觉得心疼。但是小孩什么都不懂，他们被吓着了，然后不久后，不知谁带头，说你出生时被妖怪偷走了心脏，所以是个活不了太久的小孩。” “但我没有。”尹深皱眉。 “是的，”阿姨叹了口气，道“所以其他孩子说，你没有了心脏，还活着，所以你是个…” 是个怪物。 尹深感觉自己的那片胎记所在的位置隐隐作痛起来。他想笑，又迷茫，这是真的吗？如果当年的自己问了这句话，那森阿姨真的会这样告诉他吗。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海洋球是从哪里读取到这些信息的呢？而森阿姨，难不成也是来自现实？ “不要伤心，小深，”森阿姨又说道：“不过是个不一样的胎记罢了，这说明你上辈子是个不一般的人呢，说不定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所以身体上才会留下记号的，阿姨们都特别喜欢你。” 尹深跟着她回到了福利院，之后给他开了小灶，尹深吃了满满一肚子的蛋糕，然后听见阿姨在训斥骗他去旷野的小孩。 时间被按下快进键，过了很久，尹深拿了块蛋糕去找森阿姨，却听见她在跟办公室里的另一位阿姨抱怨。 “你还真去了啊。” “我不去谁去，你又不肯去。” “院长干嘛不去啊，就指使我们。哎，你还训其他小孩啦，不至于吧，这么护着那孩子啊。” “没护着，我护他干嘛，又不是我孩子。” “那你还……” “同情他啊。” 尹深站在门外微微颤抖，他记忆里，自己送蛋糕时听到的对话不是这样的，森阿姨没有这么无情，森阿姨也绝对不曾说过这种话。 他现在觉得这个世界正在未经他允许就篡改他的记忆，篡改还不算，还要添油加醋。 即便是知道的，可亲耳听见的这些话，还是另他难以克制的感动到心酸。 “要换嘛？” 尹深一怔，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要换嘛？” 尹深恍惚记起这是最初问他的那个声音。 他想了想，深吸口气，说道：“南六？” “好呀！” 天地间一阵翻滚旋转，他怀疑自己真的正处在一个纸折的东南西北里。正随着别人手指的动作在不由自主的翻滚。 终于，滚动停止了，他正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手臂上搭着一条凉凉的东西。 像蛇一样。 冒出这种念头的尹深猛地一抖，视线缓缓地清清晰起来，李陵舟手肘撑着半边身体，担忧地看着他。 “做噩梦了？”李陵舟问。 尹深松了口气，原来刚才那蛇一般的东西是李陵舟的手。他歉然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正在古堡的床上。 刚才亦真亦假的阿姨令尹深开始怀疑起一切来，他拉住面前的李陵舟，问道：“你是真的吗？” 李陵舟看了他几眼，道：“说什么胡话呢。” 尹深更乱了。但如果面前的人和李陵舟是完全相同的人，这么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听我说，我被困在一个游戏里，现在是第二轮，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出的去…” “那就不要出去啦，”李陵舟打断他：“留在这里，当我的公爵夫人，可以吗？留在这里吧。” 尹深搭在李陵舟身上的指尖默默地收了回来，他咽了口唾沫，面前的人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陌生。 但在这一刻，有些东西变得氢气起来。他起身，背对着李陵舟说到道：“不行。” 李陵舟侧头看他，表情似乎有些失落。 但是游戏发起者却没有让尹深换方向，或许是时间还不够，尹深便乖乖走剧情，此时已经是古堡的末期了，“李陵舟”已经猜到了死亡才是逃脱的唯一方式。 但即便是经历过的事情，但再次看着李陵舟被刺穿身体倒在他身上，尹深的心脏还是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原本应该随着大家的死亡而进入第二层梦境的进展，却并没有发生，尹深发现他一直在不断重复着第一重梦境，一直和李陵舟相拥着醒来，又一次又一次目睹他的死亡。 “要换嘛？” 就在尹深即将心痛力竭的时刻，那个声音终于想起，原本是恶魔的家伙，却要冒充救世主。 即便再不甘心，尹深还是咬着牙说道：“东七。”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尹深重走了几段过去的经历，渐渐他发现了规律，每一段情景重现，都是从一个相对快乐的时刻开始，然后剧情就会被动些手脚，疯狂在他心脏上戳窟窿。 -- 第272页 几次下来，身心俱疲。 而尹深的运气也实在是差，一次又一次地总是避开通往生路的正确区域。 幸而幕后操作者一直允许他自己选择，终于尹深在七次避开正确答案之后，打起精神来说出了最后一个区域。 百分之百的试错率，也是没谁了。 “北二。”尹深说道，几乎热泪盈眶，他终于要靠自己的努力结束这个恶趣味的游戏了。 然而，他错了。 “北二喔。”幕后操作者哧哧地笑着，然后一阵晃动后，尹深满怀期待地睁眼，却发现，他并没有离开海洋球。 他在福利院院长的抢救室门口。 …… 又是重复的套路，又是万箭穿心。 尹深蒙了，一共只有八个选项，他保证自己没有重复过，但所有的区域里，都不存在出口。 他被封闭在这里了。尹深一瞬间汗流浃背。 “要换嘛？”声音笑嘻嘻的，像是嘲笑。 尹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复盘着每一个场景，忽然灵光一闪，急切地说道：“北三。” 这个世界似乎对循环和首尾相连有一种迷之偏好。于是他抱着最后的希望，选择了他最初落脚的区域。 风声在耳畔呼啸，很凉，尹深睁眼，依旧是那片旷野。 远处有熟悉的人影走来。 尹深心里最后一颗火苗，扑闪了两下，灭了。 “要留在这里吗？”阿姨在最后微微笑着问他：“留下吗？” 同时，幕后操纵者的声音也响起：“要换嘛？” 第124章 海神邀请函（10） 原本以为八个选项里，总有一处藏着生机，然而没想到全都是折磨。 每个小世界里的“人”都想让尹深留下来，他总是听到有人问他：“要留下吗？” 与此同时也伴随着操控着的询问。 “要选嘛？” 而尹深也明白了幕后操控者的恶意，他给了尹深自由选择的机会，却把每一个选择结果都设计得痛苦万分。 尹深想和李陵舟在一起，就要眼睁睁看着挚爱反复死去； 他想多看看院长，就要忍受心跳检测仪骤然尖锐的警示音…… 但尹深不能停下，他知道向他抛来的根本不是橄榄枝，而是生死令。留下，是无限的循环，只有前进、冲破，才能让剧情向后发展。 最后只剩下福利院里还能让他喘口气，相对来说，这里带给他的伤害最小，诛心的话而已，听得多了，反而能够形成抵抗力。 而反复出现的旷野，也因为尹深的烦躁而显得不那么阴森可怖了。他甚至还想把自己藏起来，跑远一点，试图让森阿姨找不到自己，这样就无法开启下面的桥段。 但是事与愿违，森阿姨总是能准确地找到他，精准得仿佛连了根天线。 “你会忽然挣脱我的手跑掉吗？”森阿姨拉着他朝福利院走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尹深愣了下，好像不久前的一次循环里，他确实干了这样的事，于是有点心虚，侧头说道：“我为什么要跑。” 森阿姨没说话，也没有把他拉得更紧。 尹深回到福利院，坐等剧情自己走动，他的疲惫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值，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回想这一路走来，也是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从小就玩的小纸片给困得死死的。 尹深随手从作业本上撕了一页，他其实在发呆。但是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无意间折出来了东南西北。 他把这个有棱有角的小东西放在手心里把玩，每一个平面上似乎都有他自己的影子。 森阿姨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她本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也许是尹深到了去办公室找他送蛋糕的时间，于是森阿姨自己找了过来。 “你想玩这个吗”森阿姨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以前从来不玩的，总是表现得很老成，小朋友们折纸，你偏要去看门卫老大爷下象棋，表情还格外肃穆。” 森阿姨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尹深再一次愣住了。 他忽然想到，他在福利院里其实从来没玩过东南西北，以前每次他都远远看别人折。 但是他又是怎么学会的呢？他完全没有第一次折东南西北的记忆，就好似……他从出生起就会似的。 更何况当他第一次被幕后操纵者问选什么的时候，也是立刻便想到了这个游戏。 他的脑子很乱。再这么下去，他恐怕连保持清醒都难了。 但也正是因为乱，他从错综复杂的废墟忽然窥见了一丝灵光，尹深抬头看着森阿姨，说道：“我不留在这里。” 时间再一次被快速推动，幕后操纵者不大乐意地出现了，问了同样的一句话，尹深要的就是现在，他说道：“原点。我要回到原点。” 八条线的交汇点，他最初所在的地方，首尾循环，他猜对了，只是找错了自己最初的位置。 幕后操纵者沉默了半晌，然后冷飕飕地说道：“对不起，人生不能后退哦，你回不去原点。” 尹深并未放弃，从刚才对方的沉默里，他便知道一定有办法的。 “南六，”尹深说道：“送我去南六。” 与李陵舟再次重逢。他的时间有限，睁开眼那一刻便爬出来，拉着李陵舟在被窝里展示他私藏带过来的东南西北，并问道：“你看，这里有八个三角形，存在于不同的平面里，每个平面之间为了互不打扰便存在着一个结界，所以你说，如果我站在这里——” -- 第273页 他随手指了一个三角形平面。 “那么我该怎么到这里去？” 他又指了下交汇点。 李陵舟狐疑地看着他，甚至还想去摸摸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在发热。懵懵的样子与他平日里大相径庭，感觉像只大型动物。 尹深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很难解释这个东西，不管是从理性主义还是从浪漫主义的角度来说，他都无法让李陵舟明白自己目前所处的困境。 他有些失望了。长久以来，他每次遇到棘手的问题，当他自己无法解决时，总是把李陵舟当做最后的救生艇，在他内心深处李陵舟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 即便眼前这个家伙或许只占了李陵舟的皮囊，效力是要大打折扣的，但尹深还是来了。 “没事，你让我自己想想，”尹深不自觉地皱起眉来，说道：“在你身边沾沾仙气也好，万一我忽然就有想法了呢……” 李陵舟也不扰他，毕竟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不需要睡眠。虽然对眼前的状况并不理解，但还是保持了对尹深最大的纵容。 私藏的东南西北被尹深捏在指尖，不同的平面上有明有暗，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小朋友的玩具，但盯得久了，就盯出一种哲学感来。 猝不及防地，哲学物件被李陵舟拿走，他摆弄了几下，说道：“我猜你想说的是，你无法到达这个点上去，是因为所有的三角形都不在同一个空间上？对吗？那如果这样呢——” 李陵舟把东南西北一掌按平，把这张纸片重新拿起来，说道：“现在不就行了？” 尹深愣了愣，脑子里有些东西一闪而过。 李陵舟又道：“你想去的地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交汇点而已。” 与每一个小世界都存在关系的、所有世界的交汇点……这个点是什么？ 每个世界的时间不同、桥段不同、遇到的人或物全都不同。如果硬要从中找到一样每个世界里都存在的东西…… 尹深呼吸一窒，他忽然明白了。他在找的交汇点，不就是他自己吗？ 只有他自己，才存在于每个他所熟知的世界之中。 “我就是那个点……”尹深小声地说着，眼睛却骤然亮了。他抬头对李陵舟笑了笑，伸手捏着他的下颌，习惯性地想去吻他，但临到最后又停下了。 平行世界里的李陵舟，还是李陵舟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只摸了摸李陵舟的下颌，移开目光说道：“谢谢你。” 李陵舟一挑眉，显然刚才尹深的动作出乎他的预料，在目前这个时间段里，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于是这个行为便显得意味深长。 尹深想到李陵舟的视角——枕边人天还没亮就神神叨叨地起来折玩具，还问些奇怪的问题，做些出格的事，尹深有点想笑，李陵舟能保持着淡定已然十分不易了。 “你要走吗？”李陵舟拉住尹深的手，说完后又兀自皱了眉，他顿了顿，补充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忽然间这么问。或者我的意思是，现在天还没亮，等等再调查线索也来得及？” 尹深看着他困惑的样子叹了口气，像哄小孩子似的反拉住他的手，说道：“我今天哪也不去。” 他放纵着时间的流逝，尹深记得古堡镜子里恶的一方讨厌温暖和爱。 于是还顺手逗了逗它，只是后果便是引得影子小分队提早出现，他跟平行世界里的李陵舟也只好提前道别。 当那个听了几十遍的声音再一次问道：“要选嘛？” 尹深侧头微微一笑，说道：“要选。” 停顿了下，他在幕后操纵者暗戳戳的期待里说道：“我选尹深。” 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是有些怪异的，但是对方听到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遗憾的：“啊——” 像是一个得知玩伴要提前回家的小朋友，无辜又可怜。 尹深已然松了口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阵推力将他推向某个位置，他踉跄了一下，眼前光线一变，随即就听见了卓亦签的那具耳熟的“我艹”。 卓亦签和盛延等人纷纷围上来，尹深脚底很虚，这一场无限的轮回简直耗尽了他所有精力，盛延扶了他一下，如释重负道：“你可算回来了，遇到什么了？” 尹深摆了摆手，说道：“别提多坑了，等我缓缓再跟你们说。” 他声音是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低哑，尹深抬头望见了一丛月光，他急匆匆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八点，别急，”盛延道：“那我们先回沙滩，你能走吗？” 尹深点头。 离开海神塔之前，尹深看见了依旧坐在窗沿上的怪鱼，他随口问道：“那海洋球，到底是哪来的？” 怪鱼眼神有些躲闪，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不能告诉你。” 尹深也懒得追问，暂且放过了这条记吃不记打的鱼。 他现在脑子昏昏沉沉，刚才已经凭借着最后的精力定了个午夜十二点的闹钟，现在他只想飞奔到沙滩的帐篷里，先睡上几个小时，等李陵舟归来。 就连路上卓亦签讲话，他觉得都像是催眠曲，如果曲风能更柔和一些就更好了。 然而回到沙滩上，却有另一桩麻烦事在阻止尹深入睡。 他们早上把帐篷留在了这里，原以为不会有人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毕竟几天下来，谁有帐篷谁没有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 -- 第274页 但人的下限总是超乎想象的，他们一回去就发现，帐篷被不怕死的家伙给占了。 第125章 海神邀请函（11） 挑事的是跟死掉的小混混同一个帐篷的人，看来那天半夜发生的事并没有让他们学乖。 这两个家伙堂而皇之地霸占着尹深的帐篷。甚至在看到尹深回来之后仍然目中无人地吹了声口哨。 因为盛延他们要去售卖机取水，尹深和卓亦签先行回来沙滩。而这两个人显然是误会了，他们见状冷嘲热讽道：“哟，就只剩你们俩啦？你们同伴呢？死啦？” 尹深皱了眉，卓亦签直接骂回去：“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我们都看见了，你们队里的……那个人，消失了是不是？多半是没救啦！” 他们继续说道，嘴巴里不干不净的。尹深不清楚为什么这几个人会如此针对自己。但他绝对不是那种被欺负到头上还要默默受着的人。 “你们有什么目的？”尹深抱着最后一丝耐心问道。 “目的？”一人说道：“没有啊，因为你们装备好嘛，可是你们又不愿意分享，那我们想活下去，自然就要跟你们抢啦。” 卓亦签翻了个白眼，骂道：“臭不要脸。” “你骂谁呢？再骂一句试试？”另一个人站起来，手里拎着他们从别人那搜刮来的武器。 这些人一看就是在社会上遭受的毒打还不够多，进了卧虎藏龙的第二世界还分不清主次，不好好找线索就罢了，还要给自己人找事。 如果不是看他们太蠢，尹深都要怀疑他们其中有蛊惑众人的内鬼了。 卓亦签打架从没怕过，他把包扔在一旁，袖子挽到肩膀上去，挺着胸膛说道：“谁没素质不讲理我就骂谁，怎么？想打架么？就你们这怂样，看你爷爷我怎么招呼你们。” 气氛已经很针锋相对了，尹深站在卓亦签旁边，他很少打架，武力值不如卓亦签，如果跟对面的硬碰硬其实未必会讨到便宜。 对面的两人也是抓住了这点，仗着自己有武器是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小混混说道：“十分钟……哦，不用，三分钟之后，你们还有没有力气再说一句完整的话……” 这人十分不讲武德，话还没说完就动手，快速的一拳朝着卓亦签脸上就招呼上来。卓亦签堪堪避开，紧接着又是寒光一闪，他们用刀了。 哧啦一声，尹深衣袖被划开了一道，尹深反手抓住对方，眼看着就要扭打起来。 这时旁边传来的盛延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 接着一阵哗啦哗啦，盛延和文晔笑笑把水一扔加入战局。二对二一下子变成了二对五。 那两个小混混呆了一瞬，他们也没料到尹深的同伴居然还能回来，再看看自己身后。除了看热闹的空无一人，气焰顿时就弱了。 “你们仗着人多！有本事单打独斗！” 卓亦签笑道：“凭什么啊，有本事你们扔了武器啊。” 那两人还愤愤不平，但总归是识时务的，只听他俩耳语了一阵，隐约听见什么“你信息不准”、“保留实力”之类的话，然后这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 卓亦签不依不饶：“打不过就跑？你们是缩头乌龟吗？” “别说了签儿，”尹深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受伤了” 盛延看见尹深被划开的袖子问道，处于职业本能的敏锐，水世界潮湿炎热，身上带着伤口怕是很容易感染。 “没有，”尹深把袖子扯下来，给他们看，说道：“没划到我。” “诶，等等，”卓亦签盯着尹深的手臂，疑惑道：“你什么时候纹身了？我怎么不知道？” 尹深一头雾水：“什么纹身？我没纹身啊……” 他顺着卓亦签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自己大臂处还真有行小字。 众人都围上来，尹深自己看得最清楚，这行字绝对是在这个世界里才出现的。 准确地说，更有可能是从海洋球里面出来才有的，这位置还算显眼，他进入这个世界第一天换衣服的时候还没有瞧见。 “急速失重？”尹深皱着眉念道：“什么意思？” 他在海洋球里的经历确实很有失重感，总是故意被放在高空又快速下坠。 尹深想到些什么，随即对笑笑说道：“你身上有没有？纹身。” 笑笑愣了下，撸开衣袖，这一找，还真在手肘处发现了一行字，跟尹深的字体都一样，是有点好看的花体字。 “我的是……幻音喇叭？”笑笑疑惑地说道。 “幻音喇叭？”盛延道：“是个娱乐设施啊，你们有印象吧？就在海神塔旁边的，黄色蓝色相间的大家伙。” “我知道，”卓亦签道：“像个喇叭一样的，我在现实里还玩过，坐着皮筏子被冲下去，跟冲水马桶是一个感觉……为什么你们会有字啊，我有吗？” 他说完看了看自己，果然，他和盛延的手臂上都没有纹身。 “这就是海洋球的奖励，”尹深说道：“那我的急速失重也是个娱乐项目？怪了，有什么用呢，意思是我跟这项娱乐设施绑定了在一起了吗？奖励怎么算？” 如果是正常的游乐场，娱乐设施还能赚赚钱，还有些用处，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更何况他们最需要的也不是钱，而是保护。 -- 第275页 “会不会是……”尹深又道：“我们每个人获得了一个避风港？” 几人听后恍然大悟，盛延道：“很有可能。签儿，明天我们也去海洋球，争取也弄到一个。” 卓亦签却有点犹豫：“避风港？躲女鬼吗？那我觉得性价比不高，海洋球里万一失败了就是死。但我如果不要这个避风港，轮到我时，我逃跑躲着女鬼也还能活下去。” 这句话点醒了尹深，海洋球的危险值很高，而如果成果只是一个避风港，那么着实没有必要，他质疑了自己刚刚的看法，海洋球的奖励，一定是与主线密切相关的、能帮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东西。 “看来有必要研究一下园区里的娱乐设施了，”盛延说道：“我们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女鬼、海神塔这些东西上，恰恰忽略了，一个水世界的关键，不就正是娱乐设施么。” 尹深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也算没白被找茬，因祸得福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 夜色渐浓，尹深提出自己来守夜，他要等李陵舟回来。 小混混那拨人进了自己的帐篷就没再出来。但是尹深知道所有人都不敢睡死，或是订了午夜的闹钟，猎物会在十二点钟进行交换，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而随着午夜的临近，尹深越发坐立不安，沙子的流动声、风吹树叶声，都令他精神紧绷，下意识地去想是不是李陵舟回来了。 而夜晚十分寂静，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盛延从帐篷里探出头来，看了尹深一眼，朝他点了下头，又回到帐篷里，入口处留下了一点缝隙，方便他们互相照应。 “滴——” 尹深的闹钟响了。 沙滩上，此起彼伏的闹钟声，在深夜里像是一声声敲击心脏的鼓点。尹深抬起眼睛来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李陵舟。 反而是那种莫名的不好的预感在叫嚣，很像是他第一次看见女鬼时的感觉，黏腻的、不详的预兆。 “下一个消失的不是我们的人，”盛延看好了帐篷里睡着的人，重新出来，见尹深神色凝重，便说道：“李陵舟他一定是想等确认安全之后再回来，再等等，不会有事的。” “嗯。”尹深应了声，声音很小，也不知盛延听见了没。 不远处的火把还燃着一小团火，此时响起了哔哔啵啵的声音，尹深看去，有很多虫子在围着火光飞，有些靠得太近了，整个被火点燃，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虫子太小，直到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觉不觉得，虫子又变多了？” 尹深皱眉说道，他胡乱挥了挥手，其实他身上还好，有早上李陵舟喷的驱蚊药水，虫子全都是四周，没有落在他身上。而远处没有帐篷也没有驱蚊药水的一些人就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 海神、公主、鬼、老鹰捉小鸡、孩子、虫子、循环、娱乐设施…… 许多看似关键的信息在尹深脑子里盘旋不散，如此多的线索集中在这一座水世界里。 但是又叫人摸不清头脑，其中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条线，能把所有这一切都穿在一起的线。 一定还有东西遗漏下来，没有被他们找到。 “虫子太多了，尹深，你要不进来吧？”盛延说着，他在驱赶着帐篷入口处的飞虫。 尹深皱了皱眉，他忽然闻到了一阵诡异的臭味，尹深朝小混混的帐篷处看了一眼，味道似乎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但是他们很安静，也没有人被拖出来，连讲话声都没有。 多心了吧？尹深想。毕竟老天爷帮忙收拾人渣的事情，能发生一次，却不可能发生两次。 而就在他打算捂住鼻子时，一阵踩着沙子的沙沙声带着某种尹深喜欢的清冽香气朝他靠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有了行动，尹深惊喜地站起来，果然一转身就看见了李陵舟。 顿时如释重负。 “久等了。”李陵舟身上湿溚溚的，微微气喘，但是却并不狼狈，更像个冲浪归来的贵气少年。 李陵舟又拿出驱虫药水在四周喷了一通，虫子立刻四散开来，他看着尹深，笑着说道：“还是很有效的。” 尹深眼睛有点热。 “那就省着点用。” 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尹深走上去抱住李陵舟，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手是微微颤抖的。 帐篷入口帘子被盛延放下了。 李陵舟轻轻安抚着尹深的脊背，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第126章 海神邀请函（12） 李陵舟的湿衣服挂在杆子上烤，他赤着上身，火光映照之下肌理分明，染上了一层性感的铜色。 只是烤了半晌的火，他的皮肤表面也依旧凉丝丝的。尹深在他后肩处摸了一下，喉结一动，说道：“你是海神过山车。” 李陵舟眉毛一挑，道：“是园区里最高的那个项目。” “啊……”尹深笑道：“还真是。” 李陵舟看他一眼，道：“高兴什么，你的急速失重第二高。” 尹深摸了摸下巴，说道：“又不是要我们去玩。你忘了我们第一天看见的那个男人。” 李陵舟点头。噩梦一般的场景，也不知道滑梯里藏了什么尖利的东西，居然能把人划成那般四分五裂的样子。 “不过，你遇到麻烦了吗？”尹深问道：“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笑笑把女鬼带来的太突然了，我还担心你没能及时发现自己是下一个。” -- 第276页 李陵舟道：“那倒没什么，我看见她的时候不算晚。其实天黑后我一直都在你们旁边，只是临近午夜时，女鬼寻过来，我不想重蹈覆辙，就去把她引开了。我跟那女鬼近距离接触过，身上沾了点难闻的臭味，回来之前找水冲了下。” “近距离？”尹深惊道。 “嗯，我有两个线索要告诉你们，”李陵舟道：“第一个，你也是隐身过的，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小孩，看见你就会跑？” 尹深想了想，认同道：“有。” “他们看见我也跑的飞快，但是他看见你们——正常人——的时候，并不会跑，我还看见有两个小孩一直待在笑笑身边，抓她的衣摆，但我一过去他们就跑掉了。” “所以他们只躲避能看见他们的人？那笑笑是怎么从小孩口中问出线索的呢？难不成是幼师自带的吸引力吗。”尹深道。 “或许吧，但女鬼也能看见他们，他们却不躲不避。所以我想，他们在躲的只是特定的某一个人。至于为什么要躲这个人，是这个人对他们有威胁性吗？我还有没想清楚，”李陵舟继续说道：“再说第二个线索，我身上带着驱虫药水，便想着拿女鬼试试。” 尹深一惊：“不是吧？卓亦签随口一说的你还真去实践了？” 李陵舟道：“我们看不清女鬼的容貌，是因为有密集的虫子围绕着她飞，我用驱虫药水喷了她，没有对她造成伤害，虫子暂时飞开，而我看到了她的脸。” 李陵舟顿了顿，又道：“这张脸，我曾在一个地方看到过。” “什么地方。”尹深紧张起来。 李陵舟指了指小混混的那顶帐篷，说道：“那个人的手机上。” 尹深张了张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遍全身，他搓了搓脸，深吸口气说道：“确定？” “嗯，你们回沙滩之前，他们就坐在我们帐篷旁，其中一个人盯着手机看，我当时随意瞟了眼，就看见他在看女鬼的照片。” 什么情况啊？ 内鬼？还是人鬼情未了？ 大半夜的听着身边的鬼故事，尹深真的瘆得慌。 “是哪个人？”尹深问，他们一伙还剩两个男人。 李陵舟道：“要打架时站在最前面的，拿刀子的那个。话说回来，他看的那张照片还挺好看的，黑白的，但遮不住明眸皓齿，这女鬼生前，还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尹深打了个冷颤：“听说过蛇蝎美人吗？越好看的，凶起来越可怕。” “嗯，这倒是。”李陵舟说着，想到了另一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闲聊片刻，等李陵舟的衣服烤干，便进到帐篷了稍睡了一会儿。 但尹深总是一闭眼就想到那个小混混盯着看女鬼照片的样子，睡得格外不踏实。 天很快便亮了。 室外的虫子已经多到他们不敢在外面吃东西的程度。否则面包很可能变成蛋白质夹心的，一不小心就会有新鲜活物钻进嘴巴里。 李陵舟的驱虫药水发挥了大用处，虽然这虫子不咬人，但密密麻麻的看着也难受，喷了药水之后，至少一天都能免收虫子的侵扰。 盛延收拾好了东西，说道：“今天我去海洋球。” 笑笑闻言戳了戳文晔，替他说道：“等你出来，他也去。不过我们的帐篷要不要收起来啊？你们看他……” 笑笑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只见小混混的帐篷门口蹲着个人，是昨天一起过来抢帐篷的跟班，他没说过什么话，存在感不是很强。 但是此时却用一种复杂的、考究的眼神盯着这边，好像是权衡着某些事情。 盛延说道：“依我看还是收起比较好，谁知道他们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尹深也同意盛延的建议，小混混那帮人成不了气候，抢占是抢不走的。 但就怕他们恶向胆边生，干脆把帐篷物资给烧了毁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笑笑说道：“要不然我们轮流在这里守营地？这帐篷感觉搭拆都挺麻烦的，我们……” “不难，”尹深看向李陵舟：“靠你啦。” 确实不难，就看是在谁手里了。 李陵舟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把一顶帐篷变成了一卷帐篷，然后顺手塞进了自己的包里，另外将一些更轻的物资换给尹深。 “我们重新分一下物资，”李陵舟说道：“盛延和卓亦签，你们俩个还没有隐身过，接下来我们要做好你们其中之一忽然消失的准备。尤其是盛延，把你背包里的食物匀出来一些。如果你消失了，大家也不至于饿肚子等你。” “嗯，还是你想的周全。”盛延说道。 卓亦签见他在掏罐头，也从自己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只锅，说道：“锅匀给你们一只，免得我忽然消失了……” “你拿着吧还是，”尹深果断制止了他：“万一你跟女鬼正面对决了，还能用锅当个武器，跟她决一死战。” 卓亦签听出了嫌弃，他哼了一声，又把锅揣回去，说道：“不是你们煮汤的时候了。” 他们收拾好了一应物什，直到出发前，小混混帐篷门口那人依旧在盯着他们，目光看上去更为急切了。 卓亦签说道：“他这眼神，我真要以为他爱上我们中间的谁了，你说他这是盯着谁呢？” -- 第277页 卓亦签边说边找角度对比视线，比了一通之后像是有大发现，幸灾乐祸的抱着尹深肩膀说道：“哈哈尹深，你猜怎么着，你看他视线，是不是盯着大佬看呢？” 尹深没理那边的人在看什么，他把卓亦签的胳膊抖下去，说道：“你眼力这么好，那这人交给你了，给我盯死他。” “咦呃，”卓亦签嫌弃道：“我可一眼都不想多看。” 他们先去了海神塔，怪鱼今天也依旧是懒洋洋的，他慢条斯理地打了招呼，等送盛延进海洋球的时候才说道：“哦，对了，规则升级了哦，现在可以两个人同时进去了。” “为什么升级了？”卓亦签问道。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是这里的主人，我说了算。”怪鱼挺着胸膛说道。 李陵舟看他一眼，面不改色地威胁道：“你确定你能说了算？” 怪鱼意识到了什么，耳边警铃大作，不出三秒便认怂道：“不是，我说着过嘴瘾呢，哪可能我说了算啊……时间到了就可以开双人模式了，当然了如果你们想一个人进去也行。” “双人就双人吧，”盛延说道，两个人一起毕竟还能互相照应，总比单打独斗存活概率更大一些，他又说道：“那文晔你跟我进去？” 文晔有些犹豫，但是在笑笑的鼓励之下，还是鼓起勇气同意了跟盛延一道。 “注意安全，”尹深说道，又分享线索道：“海洋球里的规则，似乎都跟循环有关，你们如果遇到你困难，可以从这个角度想想。不过也别被这限制住了。” 盛延道：“好。文晔，我们走吧。” 两个人消失在了海洋球里。 卓亦签留在海神塔等两人出来接应，以防万一。尹深李陵舟和笑笑则着手调查园区的娱乐设施。 海神塔是园区的致高点之一，尹深站在海神塔顶，获得了一个绝佳的好视野，将园区各个项目的位置都记在脑子里。 海神过山车和急速失重是紧挨着的，过山车有些弧度，而急速失重则几乎是垂直的，能感受到自由落体的快乐。 但是一切快乐都是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的。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为了快乐而建设的设施都令人汗毛倒立。 “我的幻音喇叭在那儿，”笑笑说道：“但是没有看到皮筏子诶。” 尹深道：“那我们走近看一下吧，我也需要再把园区转一圈，丰富一下我的地图。” 出发前，尹深路过怪鱼，又忽然问他：“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别人进来海洋球？” 怪鱼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一看就要准备说谎，李陵舟适时地走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怪鱼脸色一耷，说道：“有，有哇。那啥，这位大哥，您嗓子不舒服啊？我这边有胖大海，给你泡点？” 尹深又道：“谁来过？” 怪鱼瘪瘪嘴：“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来了四个人，进去了两个，成功出来了。就这样。” 尹深也没有为难他，其实他还是感到很欣慰的，毕竟他们先后遭遇的都是…… 欢天喜地玩滑梯结果白送的队友、莫名其妙怀疑别人逞能进海洋球结果白送的队友、以及作恶多端小肚鸡肠最后被老天爷收走了的小混混队友。 尹深一度对自己的队友们失去了信心。如今知道居然还有正常的队友在积极地解谜推进剧情，他就感到无比欣慰。 经过一番实地调查，园区内叫得上名字的大型水上娱乐设施一共有十二座，基本上都集中在园区的中心地带。 笑笑去幻音喇叭上里里外外调查了许久，最终得出确实没有皮筏子，如果真要玩，就只能当人肉皮筏了。 但事实上，他们也不可能玩。在急速失重那里，因为后半段的水道都是敞开的，李陵舟从水道向上看，然后面色凝重地对他们说道：“刀尖。” “嗯？”尹深疑惑。 顺着他的方向也探头进去看了眼，尹深背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冒出来了，只见自由落体的折角处，水道上赫然两只明晃晃的刀尖，此时阳光不错，刀尖在半透明的水道里反光，这才被看见了。 尹深咽了口唾沫，自由落体的速度最高可以达到每秒57米，这种速度下被划上两道，简直是无痛切割，人还没从自由落体的刺激中缓过来呢，生命就结束了。 从水道里退出来，他们陆续也从其他娱乐设施里找到了致命的障碍物，全都放在要命的地方，就是那种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从此过，就一定会被劈成至少两半的刁钻角度。 他们最后坐在海神像下，等着尹深默写地图。 李陵舟忽然问笑笑：“我听说你从孩子们口中问出了线索，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不跑吗？” 笑笑想了想，说道：“这……小孩子很天真的，他们看见我就跑，但我觉得他们是在跟我玩呀，小孩子能跑的多块呢，我就去追他们，追上之后我说‘抓到啦’，然后他们就嘻嘻笑着停下来跟我玩。至于我问出的线索……童言无忌，我都不知道那些算不算线索。” “你估计园区里有多少个孩子？” 笑笑说道：“好像不少，二三十？总有吧。”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某处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家伙不会一直在跟着我们吧？” 尹深闻言抬头，果然在十米之外的树丛后面看到了那个早上就一直盯着他们的混混跟班，他此时饱受虫子的侵扰，拍拍打打地发出了声音，这才被发现了。 -- 第278页 意识到自己暴露，他也不藏了，直接走过来。 李陵舟斜睨了他一眼，没动，显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尹深打量着他，这还是个年轻人，看上去可能不到二十。因为头发太长挡住了太多脸，以至于除了头发之外没什么记忆点。 他抓着自己的背包带子，攥得过紧而指节发白。 尹深笑着，小声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他更像是叛军投诚来的？要万一真是，我们是接还是不接呢？” 李陵舟道：“那就要看他的诚意具体是什么了。” 第127章 海神邀请函（13） 这人还真是来投诚的。 但他自己还是保留了作为一个混混成员的最起码的尊严。 “我这里有条很重要的线索，我想跟你们交换。” “交换？”尹深挑了下眉，提醒道：“你跟我当时都在场吧？你忘了第一次你们的人要跟我们交换，最后变成了什么样？怎么，你们老大不在了，现在换你来搞强权主义？不好意思，现在实力差距已经今非昔比了。” “不是，”少年垂着头，脸被遮挡的更多了，他声音降低了许多，说道：“我这条线索很重要，而且，我只跟你们换一下驱虫药水。” “免谈，”尹深道：“线索我们可以自己找，驱虫药水可就一瓶。” “我的线索也只有这一份！”少年急道：“再说了，你们就给我喷一下就好，我对昆虫过敏，已经……” 笑笑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笑笑指指少年露在外面的胳膊。果然他手臂内侧细嫩的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红疙瘩。 尹深犹豫了。农夫和蛇的故事几天前才刚发生过，但面前这个家伙，又着实可怜。 “你的线索具体是什么？”李陵舟问。 “是一张报纸！”少年忙道：“关于这座园区的报道，我们第一天在公主塔里面找到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李陵舟和尹深对视一眼，怪不得他们在公主塔上翻遍了也什么都没找到，原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哧”地一声，李陵舟在少年的右手上喷上了驱虫药水，少年大喜，视若珍宝地蹭了起来，李陵舟又道：“报纸拿来。” “报纸已经没了……”少年说，看见对方骤然狠厉的眼神，膝盖一软，又紧接着说道：“给……给你我手机！你看相册，我拍下来了，当时我们被别人抢走，就全都拍在手机里，把报纸给烧了。” 李陵舟接过少年双手递上的手机，打开相册看了第一眼，神情复杂地“啧”了一声。 尹深好奇地看了眼，也跟着“啧”。 笑笑和那个少年一头雾水。 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的照片，赫然正是那女鬼，原来那天小混混盯着研究的就是这东西，这误会闹的。 看来他们空有一张报纸，此外别的却全都没有发现，也是实在研究不出来了，才会拿出来共享。 这是一张大合照，除了女鬼之外，还有二十多个小孩，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喜气洋洋的模样。 而这张照片却位于当天日报的头版头条，标题是：“亚特兰蒂斯大型漏电事故：十五名儿童当场身亡，另外八名下落不明，带队老师仍在抢救中。” 尹深说道：“所以我们看见的那个女鬼……是这场事故中的带队老师？” 李陵舟将驱虫药水扔给那少年，说道：“你自己来。” 少年一喜，将自己全身上下喷了个遍，虫子终于不再围着他乱飞了，他松了口气，自觉地将药水瓶子还给李陵舟。 将报道看完，其实当初实实在在就是场意外，鲨鱼池附近的电闸主控室因为线路老化，导致了漏电，因为年代久远，当时没有绝缘设备，园区又到处都是水，湿溚溚的，于是电流瞬间蔓延开来，碰巧在鲨鱼池旁边玩的这二十几个小朋友当场被电晕了过去。而带队老师和另外几个成年游客只是受了伤。 而同样遭受飞来横祸的还有池子里面的七八条鲨鱼，它们处于电流的核心位置，不到五秒钟，就全都齐齐浮在水面上，翻了白肚皮。 据说当时电控室的师傅拉了电闸出来，直接闻到了皮肉焦熟的味道，吓得差点高血压晕厥。 报警之后这座园区紧急关闭，这件事之后便再也没有开门营业了。 而此刻，他们，是触电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批客人。受到海神的邀请，进入了这座不详的乐园。 可是邀请他们来的“海神”究竟又是谁呢？要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想重新开园？不可能的，就这座园区的荒废程度，怕是能直接改造改造，当个鬼屋。 “假设——”李陵舟说道：“假设女鬼，也就是带队老师，她是心脏，这件事情一定给她留下很深的阴影，她的执念也一定来源于此。” 笑笑脸色很差，同样作为一名教师，她对此更能共情，笑笑说道：“最令人痛心的是孩子们……还有八个孩子失踪，他们为什么会失踪呢？” “咳咳，”提供线索的少年说道：“翻个页，我一次没拍全。” “当时有几个孩子调皮，没跟着大部队，自己在鲨鱼池附近玩，也不知道触电晕倒在了哪，总之截至到发稿，也没找全孩子。” 笑笑皱眉道：“怎么能找不到呢，就几个孩子而已啊，这么小，能跑到哪里去呢？如果及时找到，生存几率一定很大……” -- 第279页 尹深听了一会儿，说道：“所以心脏的愿望是……及时找到她的学生？在这个世界里，孩子们都还‘活着’，只是散落在园区各个地方，她希望我们来帮她把孩子集合起来，会不会是这样？” “可能性很大。”李陵舟说道。 尹深猛地站起来，急匆匆地说道：“走，赶紧回去。” “怎么？”李陵舟道。 尹深道：“这个任务只能由被选中隐身的人才能完成，我们先回海神塔告诉签儿和盛延，然后尽可能多的转达给其他人。” 尹深又看到了还在一旁直溜溜站着等手机的少年，问道：“你的那个同伴呢？你们都还没轮到过吧，你去转达他，如果被选中了，要去找孩子。” “啊？哦？”他呆呆地说道：“我……” 见他有些为难，尹深问道：“怎么？他不知道你来投诚了？” “不是，”他说道：“我早上起来就找不到他了，已经一上午了，我觉得他……凶多吉少，这才……” 这才来找别的大树乘凉来了。 “你们叫我小余吧，我本事不大，但如果有什么事情，我愿意帮忙。”他说得很真诚。 笑笑这时不悦道：“帮什么忙啊，我看你们净是添乱，要不是你们把报纸给藏起来了，说不定大家早就找到办法出去了，还用等到现在啊？你没了靠山才想起来找我们，哼。” 她脸圆圆的，生起气来都是可爱的样子，也没什么震慑力。 小余听了也只是摸了摸头。 尹深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没做别的多余的事吧？” “没了没了，”小余忙道：“后来就应接不暇，也不敢……” “那你回沙滩去吧，你朋友只消失十二个小时，看看时间，如果他命大，过会儿就回来了。如果你碰见了别的队友，把消息分享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任务只靠一个或两个人是无法完成的，需要所有人都知道，明白吗？” “没问题！”小余说道：“我逢人就给他看手机！保证散播出去。那明天……我还能再来找你们要一点驱虫药水吗？” 尹深无奈道：“早点想办法出去，就不用整天担心着这些了。” 小余的靠谱程度实在难说，不过众人到了晚上都会集中到沙滩上，大不了到时候再跟大家解释。 尹深抬头看了看旁边的海神塔，他第一次见到孩子们，他们就是在海神塔下面玩游戏，老鹰捉小鸡，看见尹深后一哄而散，随后女鬼出现，疯狂地追杀他。 此前他们都认定如此具有攻击力的女鬼一定就是游戏里老鹰的角色。 而他们这些四散而逃毫无反击之力的，则是一群弱小的小鸡。因此迟迟都没有找到鸡妈妈的对应角色。 而如今看到新闻，将前因后果放在一起推敲，尹深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其实我们才是老鹰吧？”尹深说道。 最初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玩游戏的小朋友，模仿的就是逃窜的小鸡。而缺失的、需要填补的角色是老鹰和鸡妈妈。 “被选中的隐身者是老鹰，孩子们是小鸡，所以孩子们看见我们会逃走。而被我们误以为是老鹰的女鬼，即带队老师，她是一位保护者，她是保护着孩子们的鸡妈妈。所以她疯狂地追杀我们，也只是为了避免我们要捉住她的孩子。” 况且，孩子也说过“老鹰好可怜”，说的不正是疲于奔命的他们吗。 “那她为什么又要邀请我们来水世界呢？又让我们来、又追杀我们，这很矛盾啊？”笑笑说道。 尹深正在考虑其中关系，李陵舟说道：“因为另外的那个世界——隐身者、女鬼、孩子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心脏的潜意识的世界，她在那场事故中受了刺激，潜意识本能地想要保护她的孩子们。但是现实中的她又很清醒地知道，她需要有人帮助她找齐所有的孩子。” 尹深得到启发，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是个套娃世界，世界1是新闻里那件事情发生的世界，最真实的真实，世界2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由心脏的执念支撑起来的第二世界，而世界3，则是刚才李陵舟所说的潜意识的世界，是被选中成为老鹰的人才能看到的世界。 所以世界2里没有危险，只有线索，世界3里没有线索，只有危险，但是离开的钥匙也就在那里。” 李陵舟颔首补充道：“世界2里没有主动攻击的危险，但是有警告。心脏一定是认为那八个失踪的孩子，是因为贪玩游乐设施，才跟大部队分开的。故而她看来那些娱乐设施都是豺狼虎豹，危险至极，受此影响，滑梯里才长出了刀子。” 笑笑听得云里雾里，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才能跟上这两个人的思路，她哭笑不得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想要高举禁止套娃的大旗。太坑了，这谁能想的到啊。你们两个简直不是人。” 尹深笑着偷看了眼李陵舟，笑笑火眼金睛，这位还真不是人。 不知道进去海洋球的盛延两人现在如何，他们分析得清楚了之后，便朝海神塔赶去。 谁知到了海神塔之后，却看见文晔守在门口。 笑笑眼睛一亮，拉住文晔说道：“你们出来啦？还好吗？顺利吗？” 文晔有点害羞地笑着说道：“还可以，感觉像是个智力游戏，我也没怎么玩懂，不过跟着盛延，就一路出来了。” -- 第280页 “你看你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笑笑说道：“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字是什么？” 文晔脱下半边外套，他的肩膀上写着“飞跃火焰山”，也是个很惊险刺激的大项目。 “他们俩哪去了？”尹深四下里看了看，喊了声签儿，却只有回音，无人回应。 “哎，别喊了，”文晔摸摸头说道：“他俩又进去了。” 尹深皱眉道：“进海洋球？为什么？” “我们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然后盛延他不知道为什么，说要再进去一次，然后卓亦签说那正好他也没进去过，可能也是想跟盛延一起有个照应吧，于是他们俩就一起进去了。” 尹深问道：“进去多久了？” “嗯，有一段时间了，比我跟盛延进去的时间还长一些。” 尹深想起怪鱼说过，每天进去的次数多了，难度也会加大。他偶然瞥到了地上排放着的几个背包，其中最鼓的是盛延的，不禁心里一动，盛延就是温柔得过头了，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出不来的可能，才把背包留给了他们。 尹深看了眼时间，此时是十一点四十分，姑且再等等。盛延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卓亦签…… 胜在四肢发达，他们俩一个负责脑力，一个负责体力，也算是完美搭配。 李陵舟掏出几个罐头，打开一个喂到尹深嘴边，压低声音说道：“养精蓄锐。” 尹深看了一眼，根本没想用手去接，直接自然地张口吃了下去。 不远处，笑笑坐在楼梯上看着他俩，在看看自己旁边的木头似的文晔，莫名感觉……这氛围感反了呢？相对来说，怎么是她跟文晔之间更像是兄弟呢？ 笑笑搞不懂。 第128章 海神邀请函（14） 几盒罐头吃完，引来了怪鱼，他嗅着香味，想过来又犹犹豫豫。笑笑离他比较近，此时也没那么害怕这个奇怪的鬼怪了，便拿了一盒递过去，说道：“要尝尝吗？” 鬼怪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但是不代表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怪鱼接过来，正要一口咬下去，就听尹深背后长眼睛了似的说道：“一盒换一条线索，不可以欠账。” 到手的罐头立马就不香了。 怪鱼却不管那么多，先吃了下去，才说道：“没线索，哪还有线索了，已经被你们掏空了。” 尹深刚才也就是随口一逗弄，但此时忽然还真有了个想问的事。 他说道：“明天，这个海洋球，会同时允许几个人进呢？” 怪鱼挣扎了一下，在罐头的香气里说道：“三个人……吧。我猜的啊，我瞎说的，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 “这儿就你一只鬼，你还怕我们跟谁告密不成？”笑笑说道。 怪鱼瞪着一双眼睛：“你最好别。” 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尹深已经在盘算要不要抓紧时间去通知其他队友，毕竟小余靠谱程度着实令人不放心。 但就在此时，海洋球亮了起来，下一秒，几双眼睛盯着，只见盛延扶着卓亦签从里面走了出来。 卓亦签适应了一下光线，意识到自己脱离危险之后，缓缓地擦了把汗，直起腰来说道：“我真是服了，石洞迷宫，对我这种壮汉实在太不友好了，我得好好直直我的老腰，弯着几十分钟，这谁受得了啊，哎哎盛延，咱俩躺会儿。” 盛延摆摆手拒绝他，满头的汗，看上去状态也不太好，但两个人都没受伤。 尹深瞧见这俩人都囫囵个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盛延的身影模糊了一下，尹深预感到什么，正打算拉他，却抓了个空，这个人便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下一个……居然是盛延。 他在海洋球里是不受隐身规则所影响，幕后操纵者还算有人性。 “盛延，”尹深急切地说道：“你先听我说，我们有了新线索，你躲避女鬼的同时，要去找23个孩子，尽量把他们集合在海神雕塑那里。” 因为不知道女鬼是不是在附近，尹深也不敢耽误他太多的时间，简明扼要地跟他讲了一下新找到的线索，他知道凭盛延的智商足以分析出来他们的猜测。 至于卓亦签听没听懂，就只能战略性放弃了。 “十二点整你要来沙滩上，”李陵舟又说道：“我们尽量去团结更多的队友，不管你的下一个是谁，都希望你们两个能至少有一个交接。”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此时除了信任自己的同伴没有别的选择。 “那我们现在去找找小余，看他那边如何了。”尹深说道。 园区里一直阴沉沉的，时不时还要下点小雨。饶是如此，晌午仍旧是闷热的，再加上水汽弥漫的缘故，活像个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 比较之下昼夜温差真的很大，有种阴晴不定的感觉。 有人在沙滩的阴凉处休息，看上去神情略显麻木。而小余就蹲在一顶遮阳棚下面，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入神，连尹深他们走过来都没有察觉。 “咳咳。” 尹深制造出一些声音，小余猛然惊醒，看见来人，竟露出了可怜兮兮的求助的眼神。 尹深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四下看了看，说道：“跟你一伙的那人呢？十二点过了，他已经回来了。” 小余苦哈哈地说道：“K哥是回来了。” -- 第281页 “人呢？” “帐篷里，”小余朝那边指了下，身体却十分抗拒地后仰，说道：“死了。” 尹深怔了下，随即走去他们帐篷，掀开之后一股子呛人的臭味迎面扑来，熏得人睁不开眼，尹深屏住呼吸，只见帐篷边上的睡袋里果然有个人形的东西。 已经不是个完整的人了。他身上覆盖了许多肚子鼓鼓的虫子，各个吃得膘肥体壮飞都飞不起来。 K哥应该是挣扎过的，只是腹部上一道开膛破肚的伤口，大大缩短了他挣扎的过程。 尹深默默地将帐篷帘子放下了，难怪小余宁可在外面蹲着也不进帐篷，这哪里还是帐篷，简直就是一具棺材。 “他为什么会死在这儿？”卓亦签皱眉问道：“为什么他死在了这儿却没人发现？” 从尸体的状态来看，绝对不是死亡三五个小时能达到的腐败程度。而且能看得出他是受到了致命攻击之后才试图爬起来逃命，但已然来不及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尹深想到了一点，看着小余的背影，还是不忍心，便小声地跟李陵舟和卓亦签说道：“多半是不知道已经轮到自己了，还高高兴兴睡大觉呢，鬼就来了，轻轻松松在帐篷里就……” 而当时跟他同处一个帐篷的人，比如小余，没人知道他们紧挨着一具尸体度过了多长时间。 只是这时间绝对不会短。小余身上赶不走的那么多的虫子，想必也是在这种情形下才沾上的，所以格外难扑掉。 卓亦签难得地跟着大发善心：“这太惨了，我听了都受不了。果然还是别提醒他了。不过话说回来，由此可见，平时还是要多做好事别当恶人，恶人自有恶人磨，看看这些天一连收走的俩人，真是……干什么不好，非要为非作歹。” 尹深没说话，死去的这些人，其实很没有必要，他们但凡能稍加警惕，也不至于如此。说白了，还是经验的问题。 待到日落西山，剩下的人又如同归巢的鸟一般回到了沙滩，露天席地了这么多天，所有人都已经灰头土脸的，活像一群野人。 他们都听说了K哥死在帐篷里的事，于是那顶帐篷四周宛若禁地，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而路过时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巨大的嗡嗡声，想必已经变成了虫子的天堂。 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也会有“人”帮忙清理尸体，从前觉得诡异的事，此时却无比令人期待起来。 不知谁鼓起勇气将那顶帐篷的门帘拉死了。确实，如果吃掉了K哥的虫子飞出来，不管落在哪，都令人浑身不舒服。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所有人的参与。 尹深和卓亦签终于第一次将尚且生还的人集中起来——当然他们愿意合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陵舟的驱虫药水，此时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千金不换的宝藏。 尹深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他将得到的线索全都分享出来。但从这些人平静的反应中来看，八成是没太听懂。 尹深总感觉这一次进来的都是低端玩家，各种能力在及格线上下波动，着实……难带。 但胜在听话。这些人像小学生一样坐成一圈，喷了驱虫药水之后就乖乖听讲，或许也是因为目睹了跟尹深等人针锋相对的后果，心里有所顾忌，总之很配合。 一群失去了主心骨的没头苍蝇，只要有人能带头，当然乐不得跟随而上。 目前算上尹深他们，存活的冒险者一共还有十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死亡率很低，已经算得上是很温和的世界了。 “谁进入过海洋球？”尹深打算全面了解己方战力。 这时有个人举手道：“我。” 尹深看了看她，这人眼熟，好像是之前跟着绿毛的一个小跟班，看来她还是垂涎于海洋球的奖励。 “我跟他去过，”这个女孩又指了指她身边的一个人说道：“我跟他说了有奖励，他先进去，出来了之后跟我说里面不难，我犹豫了一下，就也去了。” “还有别人吗？”尹深道，这倒是跟怪鱼提供的说法对上了。 无人出声，看来是没有了。 目前算上盛延，有纹身的一共有八个人，而有名字的大型娱乐设施有十二个。 “不知道……集齐了十二个项目，是不是会发生些什么？”尹深揣测着，心里有点期待。 按照怪鱼所说，明天可以同时进去三个人。如果出来的快，再去一组，那么明天就可以见分晓了。 “或许集齐了十二个项目，灯就亮了？”卓亦签振奋道。 尹深道：“如果真是这样也太草率了，至少还要把孩子找齐。” “双管齐下，总有一个方向是对的。”卓亦签道。 天黑后，又断断续续地下了雨，他们的物资里面有防潮毯，尹深的帐篷虽然大，但最多也就容纳六七个人。于是就让女孩子进帐篷里，几个男人守在遮阳棚下面。 前半夜还可以轮流休息，等到将近午夜，为了避免像K哥那样的事情发生，众人再一次坐在一起，互相都能看着，谁消失了一眼就能发现。 小余忽然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引来了注意力，又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一紧张就容易笑。不过咱们这，半夜十二点坐成一团，这队形，真适合召唤点什么东西。” 卓亦签道：“你还想召唤东西？那女鬼不用召唤都能来，到时候绝对满足你的心愿。” -- 第282页 小余连忙去扯他的嘴，说卓亦签乌鸦嘴诅咒自己，闹了一阵，紧张情绪发泄掉一些，小余又对尹深道：“我现在真有点羡慕你，开局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先隐身了，之后万事大吉，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尹深抽了抽嘴角，懵逼的情况下还遭遇了女鬼，他才是切切实实在鬼门关转过一圈。 第129章 海神邀请函（15） 午夜一降温，连湿气都显得更重了。所有人都坐在彼此互相能看见的地方，屏住呼吸等待午夜。 而这一次的交接，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盛延便很突然地出现在李陵舟旁边的空位上，撑着下巴，眼神放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重新回来了。 而与此同时，小余身形一晃，消失了。 他真的被不久前的乌鸦嘴给命中，旁边的女孩马上捂住了嘴巴，在他原本存在的位置虚晃了两下手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盛延缓缓抬起眼睛，发现小余不见后，他快速地说道：“先听我说，半小时前，女鬼在公主塔附近，你要继续保持警惕，我怀疑园区里虫子数量的增多，一定程度会使她的狂躁程度加强。总之现在很不好惹，苗头不对赶紧跑。” 他顿了顿，又说：“我已经找到了22个孩子，我在他们背上用马克笔写上了数字。但是还有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交给你了，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话虽如此，但尹深想了想，还是对小余说：“保命是关键，别的，你尽力就好。” 但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还能把希望放在谁身上，别人他不了解，而自己人里面只剩下卓亦签，或许……卓亦签能找得到那个小孩吗？ “剩下的这个孩子，找，未必找得到，”李陵舟这时说道：“我倾向于，他是通过某种事件、或行为来触发的。否则盛延已经找到了22个，不可能只差这一个怎么也找不到。” 盛延也点头道：“有可能。我真的把一切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各种管子我都钻进去看，除非这孩子藏在哪个滑梯里面……”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卓亦签倒吸一口气说道：“不会真的藏在滑梯里吧？所以滑梯里才有刀？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找到最后一个孩子？” 大家又都沉默下去。 盛延话锋一转，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发现我胳膊上，有两个游乐项目。” 众人：？ 盛延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果然，他手臂上是两行字，一深一浅。 “原来海洋球的奖励可以领取不止一次？” 尹深惊道，而同时，两条线索在他的脑海里完成了一次叠加，他似乎明白了其中隐藏的机制。 还差最后一环。但是……值得去冒个险。 “你去哪？”李陵舟见他站起来要走出遮阳伞，拉住他问道。 “我想……嘶……”尹深猛地退回半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走出阳伞时，淋了几滴雨水。而此时这处皮肤火烧火燎的，像是被蛰了一下。 “这雨……”尹深皱眉说道：“难道是酸雨？” “什么？”好奇的卓亦签也伸手出去感受，但随即鬼叫一声缩了回来，骂道：“卧槽这哪里是酸雨，这他妈是硫酸吧？” 是夸张了点，但这雨真的会烧人。 “怎么会这样……”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遮挡了，所幸他们慌乱了一会儿，就发现这雨虽然对人体具有腐蚀性，但是却不会腐蚀物品，奇怪的雨不知下了多久了，但是帐篷阳伞等等全都完好无损。 不幸中的万幸。 而无数的虫子在雨幕之中飞舞，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像是磕了鸡血似的，格外欢快。 卓亦签望着这群飞虫，无限担忧地说道：“该不会这些虫子淋了雨就变异了吧，然后一夜过去，等我们明早醒来，就发现到处都是大型巨虫在地上爬、天上飞。世界末日啊。” 而尹深现在更担心小余，他也是惨，赶上这样的雨，如果女鬼不来也就算了，万一真来了，他是跑还是不跑呢，不跑就是一个死，而跑…… 尹深望了望四周，很长一段空间里，是无遮挡的，只怕要被腐蚀得不轻。 希望这小子傻人有傻福吧。 雨不知下了多久。 尹深活动着僵直的脊椎醒来时，天空难得地放晴，雨已经停了。沙滩被太阳一晒，最表面一层已经恢复了干燥，沙粒颗颗分明。 紧接着，他发现李陵舟正用一种考究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尹深疑惑道，顺手擦了擦嘴角，没流口水啊。 而李陵舟抬头摸了摸他的脸，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你看错了什么？”尹深直觉不对，追根究底道。 李陵舟本还不说，但架不住尹深追问，只得说道：“我是见你身影虚了一下，就像……下一秒就要溶解进这个世界里一般，但是一眨眼就恢复了正常。” 尹深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手。 李陵舟又道：“是心理作用吧，潜意识里有点担心你会再一次消失掉。” “嗯，是吧。” 尹深说道，有点走神。他想了想，没有告诉李陵舟，其实也就在刚才，他感觉全身痛了一下，也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也是因此而醒来。 -- 第283页 时间大约……跟李陵舟所说的大抵吻合。 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里还隐藏着什么他们至今未曾发现的小细节？ “我不说就是怕你多想，”李陵舟察觉，扶在尹深脸庞上的手移动到他头顶上，轻抚着说道：“这个世界就快结束了，你知道的。” 尹深他喉结一动，看了眼海神塔的方向，说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一会儿让我先来。”李陵舟道。 尹深立即说道：“不行，我先。是我先想到的，你怎么能跟我抢呢。”、李陵舟没跟他争执，旁若无人地捏着尹深的下颌强势地吻上去，窒息感弥漫开来，一番真正的唇枪舌战，尹深败下阵来，他仓促地呼吸，李陵舟又问：“谁先？” 语气充满了侵略感，仿佛他已经整装待发，只要尹深说一个不字，就要卷土重来攻城略地。 但这是原则问题，尹深不打算妥协，便瞪着眼睛无声地抗议。 对视间无数火花激烈碰撞，而此时，旁边睡着的人翻了个身，帐篷里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大家都要醒了。尹深移开目光，说道：“别说了，大不了石头剪刀布。” “不行。”捏在下颌上的手又一用力，尹深猝不及防地又被亲了一下，大脑空白间，他好像瞥到帐篷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下，心下一凛，而转瞬间又被“唰”地一声，帐篷又被拉回去了。 “别闹了。”尹深哭笑不得道，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吓着了哪位倒霉蛋。 拉上帐篷帘子的那一声极大，盛延和卓亦签纷纷翻身睁开了眼睛，尹深已经推开李陵舟，两人保持着正常的暧昧距离。 盛延两个人已经习以为常，卓亦签揉着眼睛看着尹深说道：“你怎么一大早眼睛就红着，失眠啊？真是，心里素质不行，不像我……” 尹深别过头去清了清嗓子，用手在眼睛旁边扇了扇风，试图驱赶走眼睛里被那个吻逼上来的水汽。 随着聊天声，帐篷再一次被拉开，笑笑同手同脚地从帐篷里钻出来，佯装淡定有些装过了头。 尹深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尽量克服尴尬说道：“我们今天留两个人看守帐篷，接应小余，然后我们可能还要去海神塔。不过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笑笑打断他们，看了看四周，说道：“我想去确认一件事。” 在大家疑惑的注视下，她跟文晔对视了一眼，朝着K哥的帐篷走去。 “她们要干什么？”卓亦签说道：“别把里面的虫子给放出来了呀！” 后面那句是喊给他们俩听的。笑笑边招呼他们也跟过去，边说道：“我不打开帐篷。” 尹深站起来，他右腿麻了，踉跄了一下，但这腿麻得有些厉害，他皱巴着脸铆足了劲等那阵麻意过去，天灵盖都蜷缩起来的感觉，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恢复，跟李陵舟赶过去的时候，只见笑笑和文晔刚从K哥的帐篷下面掏出一个东西。 笑笑抖掉那东西上面的沙子，说道：“昨天，发现K哥的尸体之后，我看见小余从K哥的帐篷里拿出来这个东西，然后又藏了起来，我便留神了，本来想找机会单独问他。 但既然他是下一个隐身的人，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时间不等人，万一他藏匿重要线索呢。” 她边说着，包袱抖开，里面掉出来一沓报纸，尹深明白了，这小子还真撒了谎，报纸分明没有被销毁，看来是低估了他，不过内容也听小余说过了，便说道：“是漏电的新闻吧？他昨天已经告诉过我们了。” 盛延离得最近，他看了几眼，说道：“不对。不止一份报纸。” 尹深一愣：“他隐瞒了？” 盛延慎重地点了点头，待笑笑看完后，把报纸传递给李陵舟。尹深蹙眉一看，报纸用东西包着，勉强躲过了雨水，但有些边缘的位置还是洇湿了。 第一份报纸，标题眼熟，是小余跟他们说的那一篇报道，大致看了眼，内容八九不离十。 但下一份报纸，日期是三天后，跟踪报道了触电事故的后续，当时失踪的孩子只剩下一个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他心头一哽，还差一个孩子，这不就跟他们现在的困境对上了？ 急忙翻看下一份，果然，时间又过了五天，最后的孩子终于被找到，是个漂亮的小男孩。 但浸泡在污浊的下水道里，可能是触电昏迷后跌落进排水口，被冲进下水道的，当时他的身体已经大面积腐坏，浑身爬满了虫子。 单是想想一下便不寒而栗的场面。 而这孩子偏偏是带队老师第一个发现的。这种画面，绝对是一个人永久的噩梦了。 尹深由衷地心疼起那位带队老师。她绝对是尹深所遇到过的最可怜的女鬼。 看了半晌，尹深手里的报纸被人抽走一份，露出了最下面的最后一张，仍旧是跟踪报道。 时间是这场事故发生后一个月，版头一张带队老师表情空洞的照片，她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无法反应。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她在那次事故之后，出现了应激性的精神障碍，令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 “她仿佛将自己困在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里，最强大的催眠师也无法打开这个世界，她的表情平静。 但是心跳却混乱而剧烈，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个世界里经历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何时能出来……” -- 第284页 这是最后一张报纸上，为数不多能看得清楚的一段话。 第130章 海神邀请函（16） “有没有关于最后一个孩子的特征？”尹深问道。 盛延把报纸拿在手里找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医科班出身，眼睛就是毒辣，他从蝇头小字中指着一行说道：“是个小男孩，穿着……没什么不同，都是幼儿园的制服，其他小朋友对他的印象是……勇敢，非常富有冒险精神，平时只喜欢跟他认为勇敢的人一起玩……” “勇敢的人？在一个小孩的眼里，什么样的人算是勇敢的人呢？”尹深先是问了一句，然后又侧头说道：“那你们说，在这个园区里，把所有的娱乐项目都玩遍的人，算不算勇敢？” “可是不行啊，”一个女孩惊恐道：“你忘了第一天那个人从滑梯上下来时……” “我当然记得，所以，”尹深说道：“只要别玩错了项目就好了呀。” 他昨晚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海洋球的奖励，就是他们完成最终任务的通行证。 尹深只能去玩急速失重，李陵舟只能去玩海神过山车。以此类推，他们现在一共能完成的有九个项目。 “正好，”尹深一拍手道：“今天的海神塔可以允许进入三个人，我们只需要一次，就可以把十二个项目集齐了。” 众人眼睛都在发光。 盛延迅速跟上了思路，他说道：“我想今天海洋球一定会为难我们，危险系数高，而且在里面的时间不会短。所以收集齐纹身很可能就是下午的事情了。 在座的各位，下午不管轮到了谁，一定一定要紧跟大部队，等我们完成了任务，你立刻去找最后那个男孩，他只跟勇敢的人一起玩。 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出现在我们玩过娱乐设施的人身边，对了……园区里最惊险的是哪个项目？” “这个很难权衡，”尹深皱眉说道：“每个人对惊险的认知不一样。最高的项目是海神过山车，下落速度最快的是急速失重。而你，目前是完成项目最多的那个人，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最勇敢的人。” 盛延点头道：“那我们都待在一起就好了。” “好，”尹深说道：“那现在出发去海神塔。你们……” 他看向那几个还没有进入过海洋球的人：“你们有谁今天想进去吗？” 没有人回答。尹深一想也是，刚才盛延都那样铺垫了，谁还敢去，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还是我……” “我也去，”李陵舟道：“速战速决。” “那就再加我吧。”盛延道。 卓亦签张了张口似乎也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他们三个，又咽了回去，既然要速战速决，那他还是不去添乱的好。 尹深又对其他人说道：“你们有纹身的，先去完成自己的项目。以防万一。” 他顿了顿，又侧过头来，小声对李陵舟说道：“现在不用再抢了吧？” 李陵舟轻轻抿唇，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对了，”盛延又叮嘱道：“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最好是跟至少一个同伴在一起哦，互相照应。” 大家兵分N路，同时出发，海洋球小分队直奔海神塔，卓亦签先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早点完成，也好早点去海神塔接应他们。 怪鱼已经在海洋球处等待他们了，看见是这三个人到来，丝毫不意外，甚至还有些开心，也不知是在开心些什么。 “咳咳，今天可以进入三个人哦。”他装模作样地说道。 尹深他们秉承着速战速决的决心，三个人默契地将手贴在海洋球上。数秒之后，他们被吸入了海洋球的空间。 时间被拉长。 “你们能看到东西吗？”盛延的声音响起，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尹深明明睁开了眼睛，但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抬手虚晃了几下，没摸到人，却摸到一个冷硬的东西。 “我前面好像……”他感受了一下，说道：“有张桌子。” 过了一会儿，盛延说道：“我也有。” 正当尹深继续向前摸索的时候，四周猝然亮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他面前确实有一张雪白的桌子，他们三人围桌而坐，盛延一只手放在桌子中央，是他按下了中间的那枚红色按钮。 “这个难道是灯的开关？”盛延缩回了手，紧接着又道：“我被固定住了。” 他们三人处境相同，围着一只空荡荡的白色桌子而坐，身体被固定在椅子上，没有看到束缚物品，但就是一动也不能动。 四周全都是白茫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而他们三人的位置，又是一个吻合循环主题的形状。 ——尹深现在已经能够理解为什么海洋球里的故事全都和循环有关了。 女鬼将自己囚禁在自己的恐惧和期待之中，永远无法逃脱。但事件每一天都在上演，日复一日，无限循环。 这是她的噩梦，现在她也要将这些受邀请的客人们，带入她的噩梦之中，以另一种形式。 “所以现在开始了吗？”盛延皱眉说道，这种被搁置的状态格外令人不适。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那个阴冷的声音终于说话了。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咖啡厅哦。”幕后操纵者说道，语调奇怪。 随即，桌子上出现了一杯咖啡，顿时醇厚的香气四溢，热腾腾的让人忍不住想喝一口。 -- 第285页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们要玩一个游戏，游戏的名字叫——‘我请神明喝咖啡’。从这句话讲完开始，游戏就开始了哦。” 尹深默默地听着，觉得牙酸，正想吐槽一下这个幕后操纵者的阴阳怪气，忽然发现自己讲不出话来了。 嘴巴还可以张开，讲话的感觉很清晰。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而与此同时，他的活动范围再一次受限，如果说之前还可以在座椅上稍加扭动，那么现在从腰部一直到双脚，全都被冰冻起来了一般。 他惊异于这个空间居然还可以操纵他们的身体，这就有些过分了。 再说了，谁想请神明喝咖啡啊，这里只有他们三个，哪里还有神明。 “那在此之前，我们先预玩一下哦，开始喽。” 他话音落下，热腾腾的咖啡杯首先朝尹深移动过来。 什么情况？ 尹深有点懵，所以现在他要请神明喝咖啡吗？可是谁是神明？ 尹深朝声音的来源看去，那个声音马上说道：“神明就在你们三个中间哦。” 三人对视，尹深无声地问：“谁是神明？” 而李陵舟和盛延全都紧蹙着眉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而他们两个的口型，全都在说：“我不知道。” 尹深再一次困惑至极，神明在他们中间，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连神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这杯咖啡该怎么送？ “要抓紧时间哦！”操纵者催促道。 尹深看到李陵舟在给他使眼色，他忙顺着李陵舟的目光看向那杯咖啡。 果然，刚刚还是满杯的咖啡，已经像沙漏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怎么办？ 紧盯着沙漏不是办法，尹深抬头试图观察李陵舟和盛延，想从这两人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他们两人全都跟进来时一模一样，头顶上没有出现天使光环，身体上也无任何变化或异常。 谁是神明？ 难道，只能蒙一个？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留给他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四周响起了滴滴答答读秒的声，尹深心里生出一阵烦躁，没见过这种布置游戏的人，一上来就玩，还不告诉他们规则，就这么开始？ 咖啡已经只剩下一个底了。 尹深心一横，伸手将咖啡推给李陵舟。 反正操纵者说了是试玩，那就瞎玩看看会发生什么。 李陵舟接住了咖啡，原以为咖啡会停止减少，然而它却以更快的速度在减少。 “该你选择喽，”幕后操纵者开心地说道：“你喝不喝这杯咖啡呢？” 尹深明白了，选择是双向的，只有他给了，李陵舟喝了，才算结束。 李陵舟并未犹豫，他端起咖啡杯来喝了一口，下一秒大佬眉头紧蹙，神情格外严肃。 仿佛喝了口毒药。 尹深恍然想起大佬在现实中也喝不惯咖啡来着，只喜欢可乐雪碧这一类的小甜水，而面前这杯咖啡，看上去是那种没有奶也没有糖的美式，一定又苦又酸，不怪李陵舟绷不住露出这样的表情。 尹深摇了摇头，早知道给盛延好了。 而李陵舟喝完咖啡之后的数秒内，无事发生。他舔了舔唇角的咖啡，眉头皱得更深了，尹深甚至还从中看出了一丝委屈，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他一颗糖。 “选错了哦！”幕后操纵者欠揍的声音终于又来了：“你居然喝了神明的咖啡！现在是惩罚时间！” 尹深的心脏一瞬间提了起来。 “你不是说试玩吗！”他大声说道，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可以发出声音了。 “是呀，所以你们选错了，就只是惩罚而已呀。”操纵者说道。 而紧接着，滋啦地一声，李陵舟整个人都弹动了一下，他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低头咬住了下唇，数秒之后，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你对他做了什么！” 尹深惊慌道，他挣扎着试图从凳子上起来，身体上却感觉更沉重了。 “嘘，别乱动哦，”操纵者说道：“如果你好奇，我可以让你们全都感受一下。” “你……” “我没事，”李陵舟沉声说道，他抬头，鼻尖上亮晶晶的，说道：“只是电了一下而已。” 难怪要把他们固定在座椅上，原来是为了惩罚而准备的。 盛延说道：“谁是神明？” 李陵舟喘了几口气，说道：“看来我们都不知道。” “没错哦！”幕后操纵者激动地说道：“这就是这个游戏的乐趣呀！咖啡一定要给神明喝才可以，不是神明的人喝掉了咖啡，游戏可就结束了哦。” 尹深问道：“那如果他是神明，却拒绝了咖啡呢？” 幕后操纵者想了一会儿，说道：“神明不肯喝你们的咖啡？你们的咖啡是有多烂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游戏也会结束哦，不过……你们猜猜到时候被惩罚的会是谁呢？” 感受到了幕后操纵者的恶毒，尹深最后想要再确认一下：“所以，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谁是神明，但是要一直到神明喝下了咖啡，我们才可以离开这里是吗？” “你说对了一半，”幕后操纵者说道：“这么好玩的游戏，如果你们赢了，那当然是要继续玩下去呀，我们都不希望游戏结束的。所以如果你们选对了，就会有新的咖啡出现了哦。” -- 第286页 这家伙显然比他们所想的更加恶毒无数倍。尹深心里默默说道，别让他知道这个家伙是谁。 否则出去了之后，一定要把他拎出来让他也感受一下困在循环里出不去的感觉。 “我听见啦！”被吐槽的恶毒家伙说道：“警告！不可以说游戏制定者的坏话！” 尹深：…… 心里冒出一系列不方便言表的脏话。 幕后操纵者似乎被尹深的内心戏吵到了，十分不高兴，沉默了许久，才不快地说道：“讨厌死了。本来是要给一个提示的，现在算了吧！游戏要开始了！你们要快点选！我不想陪你们玩了！” “等等！”尹深想说，然后发现他再一次发不出声音了。 “这一次是正式来了，”幕后操纵者说道：“提醒一下，这一次，如果失败的话……会死哦。” 第131章 海神邀请函（17） 空杯子消失。 三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不能讲话不能动，互相只能眼神交流，其实就算允许他们抱团讨论也没用，奈何谁都没有解决问题的思路。 桌子正中央又出现了一整杯新咖啡，依旧香气四溢，依旧热腾腾。但是在游戏者看来，这杯东西不异于毒药。 而操纵者似乎在享受这个令游戏者煎熬的过程，他迟迟没有下达开始的指令。 尹深脊背已经开始发凉了。 死亡的号角随时会被吹响。 怎么办？ 不管咖啡被推到谁面前，那个人需要在另外两人里二选一，而被选出的人，又要进行自己的选择……算下来一次选对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 这个游戏是这样玩的吗？ 怎么可以完全依靠运气呢？ 尹深想到操纵者能知道他的内心活动，便默问道：“神明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他反复问了几遍，操纵者似乎被吵得不耐烦，说道：“没有哦！那现在——”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人，连周遭都变得万簌寂静，咖啡的香气以往总是令人安心凝神的。 但是此时却显得诡异起来，直击每个人的内心，尹深想，他可能出去以后不会再想喝咖啡了。 “倒数三秒，三——” 尹深喉咙发紧，他看向李陵舟，却发现李陵舟安静地垂着头，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电击中缓和过来。 尹深心里被戳了一下似的疼，他看向盛延，只见盛延的眼里也写满了茫然和绝望。 “二——” 尹深张口，无声地对盛延说道：“选我。” 盛延皱眉，怔了一下，他看了眼李陵舟，瞬间明白了尹深的意思，而眼神里的情绪更加复杂了。 “选我。”尹深又重复了一遍。 时间太短了，根本就不会留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机会，尹深也没有考虑就这样死在这种地方的话是否值得，但是当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一！呐……我请神明喝咖啡的游戏，正式开始喽！” 幕后操纵者摩拳擦掌道，格外兴奋地准备观看一场很短暂、但一定很精彩的大戏。 李陵舟终于抬起头来，三个人一齐盯着桌子中央，桌子震了一下，连带着三颗心脏也一齐震动，尹深鼻尖上冒了汗，他甚至想要个痛快了，这样无休止地拖延下去，实在像是在被凌迟。 咖啡杯终于动了。 它移动的速度比第一轮要慢一些，但是清楚可见它目标明确地朝着李陵舟移动过去。 尹深心脏提了起来，他下身动了一下，却被判定为试图离开椅子，一阵微小的电流窜过他的身体，作为警告，电流很小，只是麻了一下。 但是眼前还是一瞬空白，等他回神，发现那杯咖啡已经安安稳稳地放在李陵舟面前了。 幕后操纵者愉快地说道：“可以开始选择啦！” 而他话音刚落，李陵舟当即毫不犹豫地拿起咖啡，连想都没有想，直接端起来，他喉结翻动，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 尹深盛延：？ 而下一秒，尹深眼眶发热，他察觉了李陵舟的用意，李陵舟没有把握选择的人一定是神明，也没有把握神明被选他选中后会喝下咖啡，骄傲如他，绝不愿意将任何人的命跟自己捆绑在跷跷板的两端，此消彼长。 李陵舟拒绝将艰难的抉择转嫁他人。 所以他要拿自己赌。 他在赌自己就是神明。 那一刻，尹深真的急了，他想冲上去夺过那杯咖啡。然而却换来了更强力的一阵电流，激得他头脑发沉，心脏狂跳不止。 他觉得李陵舟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擅自做这样的决定，他拿起咖啡的时候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就连此时，咖啡被喝光，他抹掉唇边流下的棕色的水渍。因为苦味而皱着眉头，却一脸坦然地看向尹深。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幕后操纵者似乎也被这样干脆利落的抉择给唬住了。但幸而桌子上没有继续出现新的咖啡，至少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尹深瞪着李陵舟，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这丝笑意点燃了他的某根神经，他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李陵舟——他不是那种冒失、或无私到毫无把握就去自我牺牲的人。 正当尹深努力抓住这一丝灵感的时候，听见幕后操纵者重重地“哼”了一声，噼里啪啦地像是摔了花生瓜子爆米花，格外生气的样子。 -- 第287页 下一秒，他感到身体变得轻盈，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再睁眼时，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完完整整地站在海洋球外面了。 ……出来了？ 尹深身形一晃，他清了清嗓子，还有些不适应可以随机发出声音的感觉。 盛延没比他好到哪去，摸着满头的汗，就地坐了下去，说道：“不行，先缓缓。” 被电的不止尹深自己。 李陵舟却看不出疲累感，他把尹深拉进旁边的门廊，借着一墙之隔，堂而皇之将尹深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他垂着眼眸，脸上的神情十分不符合他一贯的性子，像只大狗似的在尹深唇边蹭了蹭，委委屈屈说道：“太苦了。” 尹深当即头皮发麻。 大佬索吻吗？扛不住啊。 他就这样脑子空白着帮李陵舟分担唇舌间的苦味，似乎还是尹深主动的多一些，兢兢业业地当好一只采咖啡的小蜜蜂。 “可以了吧？”尹深红着脸，示意了下被他俩丢在外面的盛延。 李陵舟的大拇指抹过尹深饱满得略微红肿的下唇，压下混乱的呼吸，说道：“嗯，稍微甜了点。” 尹深笑着推他。两人走出这个温度急剧升高的角落，叫上休息完假装看窗外风景的盛延，开始讨论正事。 他们进去一共还不到一个小时，谁都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出来，暂时还没有人过来接应。 幸而海洋球的幕后操纵者虽然被激怒了，但还是给了他们应得的奖励。尹深手臂上的急速失重下面，多了一行乘风破浪。 而盛延仍旧是目前项目最多的人，一人坐拥三个项目。 他哭笑不得道：“我现在说我有点恐高是不是已经晚了。” 尹深看到他的最后一个项目叫什么空中飞人。不过大家也都差不多，全都是高空项目。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该是算账的时候了，尹深看向李陵舟，正色道：“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李陵舟摊手说道。 盛延此时跟尹深站在同一战线上，他说道：“你至少也拖延一下时间，每多一秒种就能多一份想出办法的机会不是吗。” 李陵舟却摇头说道：“不能拖延。咖啡杯里的东西会减少，我必须赶在液体开始减少之前就做出决定。否则即便这轮选对了，还会有下一轮。” 幕后操纵者还是给了提示的，他让他们尽快选择。 尹深和盛延对视一眼，相继明白了。怪不得他们一次就出来了，原来是归功于李陵舟的当机立断。 李陵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要我来喝。其实操纵者已经告诉我们了。” “什么意思？”尹深问道。 李陵舟说道：“游戏的名字。我请神明喝咖啡。这个‘我’指的并非我们，而是幕后操纵者自己，他把咖啡推给我，所以，我就是神明。” 醍醐灌顶。 一直以来那条断断续续的灵感终于被尹深抓在手里，他由衷地吐出一口气，盛延也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如此，玩的居然是文字游戏。” 李陵舟再次摊手说道：“它一贯爱玩文字游戏。” 事不宜迟，盘完的海洋球的三人立即出发。 找到卓亦签是在走出海神塔不久，卓亦签浑身都打湿了，驱虫药水被洗掉，正饱受着虫子的困扰，看见李陵舟如同看到了神兵天降。 “你们进去了吗？”卓亦签涂抹着驱虫药水，又一拍脑门：“我这脑子，是我眼看着你们进去的。这么块就出来了？看来很顺利？” 尹深不知该说什么，顺利是真的顺利，但紧张也是真的紧张。 “你怎么全湿了？”盛延问道。 “我去玩项目了啊，水上项目，怎么可能不湿。不过，你们看我手臂。” 卓亦签展示着他的纹身，之间那几个小字的四周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完成项目就会有？”盛延惊异道：“那我们快去。” 尹深说道：“这样，盛延的项目最多，签儿既然完成了，就你陪盛延一道完成剩下的，我们最后在海神像下面集合。看见其他队友也知会一声。” “好。” 四人分头出发后，尹深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笑笑和文晔，笑笑的脸很红，像是在生气的样子，文晔则弯着腰哄着。 “吵架啦？”尹深走过去问道。 笑笑见状嘟了嘟嘴道：“不是，他们太不像话了，都不敢玩，我怎么说都不听，我要气死了。” 原来笑笑跟文晔完成了自己的娱乐项目之后，就遇到了另外聚成一团的人，他们中间有两个是获得了纹身的。 但是这两个人临到上滑梯的时候却怂了，说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能安然无恙的从滑梯里出来，生怕自己是下一个四分五裂的人。 笑笑跟他们证明自己已经玩过了没事。但是那些人不相信，还说要笑笑他们再玩一遍，他们看了才信。 可笑笑他们又不知道这个纹身是不是一次性的，万一只能玩一次呢，双方就争论了一阵，最后笑笑说不过，就生气地拉着文晔走了。 “大不了我跟文晔再进去一次海洋球，不就是两个项目么。”笑笑赌气道。 尹深说道：“应该不行了。” 他出来时留意了一下，怪鱼不知道跑到哪凉快去了，有可能是十二个纹身集齐之后，海洋球就不会再开放了。 -- 第288页 “他们人在哪里？”尹深又道：“正好我现在要去乘风破浪，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尹深在心里已经把其他这些人当做新人来看待了，毕竟对待新人嘛，就是要充满包容。 尹深在完成乘风破浪之前没有找到这一伙儿人，他也没等，直接坐着冲浪板从七八米高的位置滑下来。除了中途眼花了一下感觉身边都是血水之外无事发生。 正巧李陵舟玩海神过山车时那几个人出现了，亲眼看到李陵舟完好无损地从滑梯里出来，还顺带着欣赏了衣料淋湿后紧贴着勾勒出的美好躯体—— 只是也没敢多看，毕竟当事人以及当事人的朋友看上去都并不好惹。 看着几个人推推搡搡离开的背影，尹深朝着他们喊道：“喂！完成之后在海神像下面集合！” 李陵舟脱了上衣拧干水，弯腰甩了甩头发，对尹深说道：“走，继续。” 尹深从李陵舟深邃的眼眸里看出了几分玩爽了的跃跃欲试感，他摇了摇头，笑着对李陵舟说道：“这么喜欢，在渡口也建一个。” 谁知李陵舟听后却格外认真地点头，说道：“好建议。” 尹深道：“不是吧？你还真有本事在渡口建造这种大型设施啊？” “可以啊，”李陵舟又解释道：“毕竟那里都是主观的产物。” 尹深想，有了李陵舟这个穿梭于现实和第二世界的人，两个世界逐渐趋同也是指日可待。 海神塔下聚集了一群人，大部分都湿溚溚的，园区里太潮湿，即便温度高，衣服也很难自己风干。笑笑和文晔搬来了一台老旧的音响和一些乐器。 有人问到：“你们拿这些做什么？” 笑笑说道：“不是要把孩子们聚集起来吗？孩子们最喜欢热闹，我们弄出些大的动静来，也好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那人“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一个男人拿起吉他来弹了下，在潮湿的地方放置久了，走音得厉害。 有人又说道：“这么大动静，不会把女鬼也引来吧？” 笑笑一顿，说道：“那不是更好？女鬼待在这儿，隐身的伙伴就可以去放心找孩子啦。” 那人又嘀咕道：“反正你隐身过了，竟说风凉话。” “你……”笑笑有点恼火，但想了想，还是不跟她一般计较。等李陵舟他们到了就好了，笑笑心里说道，这些人最是欺软怕硬的，等李陵舟来，他们一句话都不敢顶撞。 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尹深和李陵舟迟迟没有出现，连项目最多的盛延和卓亦签都到了，大家开始焦虑起来。 “现……现在几点了啊？”有人问到。 “十二点零五分……卧槽！”看表的人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如同石头溅起了浪花，大家惊慌成一片。然而互相看了看又清点人数之后，发现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怎么没少人啊？” 盛延皱眉说道：“难道他俩……不对，他俩都隐身过了……” “该不会……没有隐身者了吧？那我们去哪找孩子？”有人说道，话一出口，气氛瞬间降低到冰点。 第132章 海神邀请函（18） 还差最后一个项目，急速失重。 尹深两人却被绊住了脚。他们又看见了怪鱼。 ——想不看见都难，怪鱼拖着那颗巨大的海洋球，像只奇奇怪怪的屎壳郎，骂骂咧咧地走着。 尹深好奇，走过去想看个究竟。那怪鱼瞧见他俩吓了一跳，整条鱼都靠在海洋球上。 “你要去哪？”尹深指指他身后：“跑路吗？” 怪鱼道：“你们都快出去了，我当然是准备下班啊。” “你带着它下班？”尹深挑眉：“那不成，这东西是你私人物品？” “不是我的！但我得带它出去！”怪鱼说道：“别问了别问了，出了这个世界，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对你们可仁至义尽啊，你们别到头来还要耍我。” 尹深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又问：“你下班就下班，世界解开了在哪都能下班，我是问你，现在要带着它去哪？” 怪鱼闭紧嘴巴不说话。 一来二去的折腾，距离十二点已经很近了。 李陵舟轻咳一声提醒尹深，又淡淡地看了怪鱼一眼，说道：“看你能跑到哪去。” 怪鱼没动，他身后的球却好像抖了一抖。 抵达急速失重时，已经十一点半了，设施年久失修，上去之后发现舱门锈死，两个人鼓捣了半晌，才终于把舱门给打开。 “我在下面等你。”尹深最后对李陵舟说道。 “好。” 最后几秒钟，就可以结束了。尹深想着，心里一阵轻松，身下黑洞一般的滑梯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了。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松开了手。 急速下坠的同时，他听见了一阵闹钟的滴滴声，是每隔十二个小时就会响起的闹钟。 尹深有点懊恼，居然忘了把手机拿出来，这下好了，一定会进水的。 短暂的失重感之后，尹深抹了把脸上的水，从水道里站起来查看手机，余光瞟见李陵舟在朝他跑来，他边擦着手机边说道：“完了，真的黑屏了啊。第二世界着实废手机啊……” 说了一大通，无人回应，尹深纳闷地朝李陵舟看去，却发现李陵舟诡异地背对着他，脊背直挺挺地，不知在做什么。 -- 第289页 “你怎么啦？”尹深绕到他面前，心里一凉。 李陵舟看不见他。 他又成为了隐身者？ 这个结果令人啼笑皆非，难不成这个世界的心脏还是个强迫症，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吗？他们之前从没想过居然还可以被选中两次。 李陵舟站了一会儿，紧皱着眉头，先是朝滑梯里看了看，然后又跑上滑梯顶端，确认无人之后，才终于接受了这件事，他看着虚无的四周，说道：“怎么会又是你呢……” 声音里像是浸了水，低沉而柔软。 过了一会儿，李陵舟又说道：“不过也好，最后一棒了，交给别人谁我都不放心。宝贝儿，注意安全，我在海神像下等你。” 这是尹深今天第二次眼眶发热。他深吸口气，默默地朝李陵舟挥了挥手，显得有些孤独。然后下一秒，他看见了三个小孩。 小孩藏在树丛里，探头探脑的，察觉到尹深的目光之后转身就跑。 尹深急忙去追，他想起笑笑说过的对付小孩子的招数，情急之下喊道：“一二三木头人！” 果然，那三个小孩听见后乖乖停在了原地，笑嘻嘻地又蹦又跳地等着尹深来抓他们。 “抓到了哦，”尹深半蹲下来，三个小孩都是背上写了编号的，3，16，17，尹深说道：“玩够了没？我们要回家啦。” 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捂着嘴巴嘿嘿笑，说道：“哥哥真好看！” 尹深一怔，旁边的小男孩大笑着说：“马屁精马屁精，没用的，我们要跟他走的！” “好了，去入口那边，我要再去找别的同学，好不好？”尹深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的味道，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怎么来的这么快。 “好呀，哥哥带我去，我们找不到路。”小女孩浑然不觉道。 时间紧迫，尹深一咬牙，抱起那小女孩，让另外两个小孩手牵手，然后拉着他们朝海神像跑去。 女鬼变得更臭了，但好在速度没有提高太多，尹深牵着抱着小累赘，虽然甩不开她，但也保持着距离。 终于看到了海神像，他的队友们没有主心骨似的站得站坐得坐，笑笑在调试音响，已经有儿歌在播放了，小女孩从尹深怀里下来，三个小家伙听话地朝着音响那边跑去玩了。 尹深喘了口气，立刻转身去找别的小孩。 这几天来，园区跑了十几二十遍，每个角落都牢牢地印在他脑海里，一番地毯式的搜寻，找着了就先送回海神塔，令他欣慰的是，已经被送达海神塔的小孩不会再乱跑。否则就他一个人，吐血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集中起来。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尹深的背心已经沓干又被汗水浸湿，他有种重回大学军训的感觉，拉练也不过如此了。 而海神像下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尹深满意地算了算，加上他现在抱着的这个，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孩子了。 神秘的、会被勇敢者吸引的、也最可怜的那个男孩。 尹深心里有几个方向，他打算先把怀里这个送到地方。而不巧的是，一直忽远忽近的腥臭味道在某个转弯处骤然加强，尹深被熏一跟头，猛然想起这里有个岔路，那女鬼一定是钻小路过来了。 他暗道一声不好，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再一次鼓足马力，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四周虫子疯狂地飞舞、嗡鸣。 已经能看见海神像的尖尖了，然而尹深回头一看，不得了，女鬼也到了离他不过五米的距离。 尹深盘算着一会儿把孩子放下就立刻冲刺，只是不知道这双腿能不能给力，他咬着牙，想到李陵舟，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海神像近在眼前。音响在播放种太阳，一片欣欣向荣。 “去找其他小朋友玩……” 尹深语调都不稳了，喘着粗气说道，手臂颤抖着将孩子放了下去。 小孩怯生生的，走了半步又停住，尹深本就是强弩之末，正要冲刺的时候被这孩子绊了一下，他护着孩子没摔倒，自己却重重地绊在地上。 女鬼已经停在他身边。 无数的虫子一股脑地向他飞来，试图冲破那一层驱虫药水的屏障。尹深心里越发冰凉，但还是硬撑着对那小孩说：“去呀，你快去。” 小孩看了看他，转身朝海神像跑去。 不能放弃。 尹深咬着牙，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而脖子上猛然一痛，他拿手一擦，拽下来一只血淋淋的虫子。 血腥味刺激了虫群，它们一拥而上，几乎要将尹深全部覆盖住。 不可以……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不断传来细密却尖利的刺痛，尹深大吼一声，撑着膝盖爬起来，虫子遮挡了视线，他跑了几步又撞到了什么，撞得头晕眼花。 完了。 尹深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天旋地转。腥臭味冲进他的鼻腔，令人作呕。 “人齐啦！” 好像是谁喊了一句。 “人齐啦！”是个小姑娘，像是刚才夸尹深好看的那个小姑娘，她又说道：“那我们来玩游戏吧！” 嗡鸣似乎停止了。 尹深睁开眼，他全身都疼，从没有如此狼狈过，不知道哪儿在流血。 他坐起来，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那边密集的人群里，有个小男孩抱着盛延的大腿，闻言拍了拍手，加入了游戏。 -- 第290页 小男孩的背上没有数字。 “来玩老鹰捉小鸡呀！” 女鬼似乎陷入了某种茫然，她看着孩子们，慢慢、慢慢地放弃了尹深，朝着孩子走去，她身上的虫子如同气泡一般一颗接一颗地碎掉、消失。 不远处，盛延吸了吸鼻子，说道：“虫子好像变少了？” 两个同样虚假的、残忍的世界，正在渐渐得得到解脱。 “女鬼”露出了她原本的样貌，她只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的小老师。而此时的她，满脸泪痕，看着做游戏的孩子们，泣不成声。 尹深大字型躺在地上，彻底地放松下来，他的心脏负荷过重而隐隐刺痛。但那不重要，等这个世界消失，一切都会好起来。 园区里的霓虹灯接连亮起，尹深在欢呼的人群里看了看，似乎没看见小余。 而李陵舟发现了他。并朝他跑来。 尹深注意到李陵舟在抱起他时骤然放大的瞳孔，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便说道：“没事，是我摔了一下而已……” 李陵舟却拖着他的腿弯将他抱起来，说道：“路引是什么？” 尹深自己也不知道，他挣扎了一下，牵动着身上的细小伤口隐隐作痛，却忍着没露出一点端倪，只道：“要问他俩，你先放我下来。” 李陵舟只听到了前半句，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转身问道：“路引是什么？” 尹深捂了下脸，他想现在是不是装死比较好，装死应该就会显得没那么娇弱了吧。 就在此时，他们身上的背包或者口袋在微微发光，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无数封海神邀请函缓缓地飞出来，接二连三地变成了某样物品。 “是路引！” “没错！没错！我的路引就是这个！” 大家几乎喜极而泣。 尹深的邀请函变成了一张地毯，他心道，心脏小姐姐果真善良，给了他们邀请函把他们弄过来，还不忘在最后送他们离开。 “走吧？”盛延和签儿的面前也各有一张地毯。 但是李陵舟没有。他的邀请函扑闪了两下，然后又熄灭了光芒，变成了平平无奇的一张纸。 “走吧，”李陵舟轻抚着尹深的脸，眼里有些眷恋，但还是说道：“养好身体，三个月后见。” 尹深抓紧了他的袖子，几秒之后，又放开了他。李陵舟在第二世界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他不可以再把他带走了。 尹深抬起身体对盛延他们说道：“你们先走。” 那两人只当他们小情侣要空间温存，盛延说道：“注意时间。” 等他们离开后，尹深重新躺回李陵舟的怀里，说道：“我累死了，下午像是跑了个马拉松。” “回去睡。”李陵舟轻声说。 尹深却更贪恋这个怀抱，直到李陵舟催他，尹深才说道：“我跟你一起走。” “什么？”李陵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有的冒险者都对第二世界唯恐避之不及，而尹深却说要跟他走。 “你都看过我生活的地方了，”尹深说道：“我也想看看你的。” 李陵舟面露忧色。 尹深又道：“我知道，你的世界里有鬼怪嘛，没关系，我又不是惹事的人，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更何况，我担心我要是回去现实，万一再把你带去了怎么办？” 李陵舟低头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这个笑容的感觉，就像是整片天空都放了晴。 “好，那你跟我走。” 第133章 渡口（5） 冰凉的海水令人瞬间清醒。 尹深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一身的伤，海水里的盐分差点要了他的命，身体疼到麻木，他感觉自己被人捞了起来，然后又交给了另外的人。 “先带他上岸。” 是李陵舟的声音。 尹深呛了几口水，咳嗽着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岸边了，一抬头看见了胥阙和岚花雪，两人保持着统一的神情和动作，看着尹深摇着头啧啧说道：“真惨啊。” “李陵舟呢？”尹深问道。 胥阙道：“哦，他说，去抓鱼。或许是要给你补补身子？” 尹深差点笑场，此鱼非彼鱼，他可真不愿意用这条鱼补身子。 “哎，老大在那儿呢！”岚花雪欢快地说道：“还真有条鱼，嚯，还有颗蛋！” “啥？”胥阙扯着脖子看。 李陵舟很快拎着两个东西上岸来，扔给胥阙，道：“先带回岛上。” 又看着尹深，思量片刻，又对胥阙说道：“然后你们在岛上等我。” 尹深刚想说让他先去处理正事，别管自己，李陵舟就像施展了读心术，先一步说道：“别说话，先去处理伤口。” 渡口没有医院，尹深也自认为都是外伤用不着兴师动众，不过是在海水里泡了下，伤口上像是撒了层盐似的疼。所以比起医院，他更需要的是能冲个淡水澡。 最终他们找了家就近的条件不错的客栈。尹深拒绝掉李陵舟满怀善意地要帮他洗澡的要求，淋浴的温水打在身上，依旧是疼的，他感觉自己在出冷汗，而冷汗随即又被水花冲刷掉。 他隐约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应该是李陵舟离开了一下。 尹深也没敢洗太久，把表层的那一层海水还全都冲掉之后便出来，这时李陵舟推门进来，他看了眼尹深，问道：“还好么？” -- 第291页 尹深点点头，说道：“你去哪里了？” 李陵舟抬了抬手上的袋子，坐到尹深旁边，抓着他的手将他拉起来一些，然后拉下他浴袍，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其实尹深看见自己身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些虫子下口这么狠，他觉得自己不像是被昆虫围攻过，更像是被鲨鱼群啃过。 李陵舟微凉的指尖轻抚着他手臂上完好的皮肤，压下一口气，然后从袋子里拿出刚买的碘酒和棉签，帮他处理伤口。 尹深看着李陵舟手上不停地忙活，越忙脸色越不好看，他都害怕李陵舟随时要夺门而出找心脏算账。 “其实伤口都不深吧？”尹深说道：“你涂完了药的地方，凉凉的，已经不疼了。” 李陵舟看他一眼，说道：“你急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先自保？”原来是李陵舟开始兴师问罪了：“二十几个孩子，你才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找全了，你急些什么？如果……” 尹深明白他的意思，故而只是挠挠头，说道：“我知道啦，是我对自己的实力估算不清，我以为没问题的，哎……轻点轻点……” 尹深试图转移话题：“这些伤口看上去还是挺有碍观瞻的，你说如果万一留疤了，会不会很丑？” 李陵舟手上动作一顿，随后说道：“在我眼里，没有区别，都是你。” 顿了顿，又道：“什么样子都是你，我都喜欢。” 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情话，尹深耳朵有些热，微微转了下头，身体上被碘酒点过的感觉更加清晰了。 一下一下，伤口已经完全不疼了，却像是被虫子爬过似的痒。 扔掉一根沾血的棉签，李陵舟去扯尹深的腰带。 “哎——干什么？”尹深抓住他的手。 “腿，让我看看，”李陵舟说道：“又不是没看过过，你害羞什么？” 坦诚归坦诚，也不影响他不好意思啊。尹深心里说道，还是牢牢抓着腰带，说道：“主要是我下身没被咬啊。” “你说了不算，我看下。” “不用……了吧？” “快点，不然我撕睡袍了。” “呃……”尹深最后还是红着一张脸接受了一通教育。因为李陵舟在他大腿后侧发现了两厘米的一道伤口，尹深欲哭无泪，这伤口极浅，如果再稍微晚一点发现，怕是就已经自己愈合了。 “睡一会儿。”擦完了药，李陵舟小心地抱着他，说道。 “你之前跟胥阙说，要回岛上？”尹深问道：“那是哪里？是你的公司的名字？” “只是个暂住的地方而已。”李陵舟说。 “那我能去看看吗？”尹深已经困了，他迷迷糊糊地问道。 李陵舟却沉默了一会儿，他轻拍着尹深，片刻后，才说道：“可以。我会想办法带你去的。” 人类禁止上岛。李陵舟是清楚的，他就曾问过岛上最渊博的一位老者，但依旧没有办法。 渡口是唯一的交界地带。就像鬼怪不能去往现实，现实里的人类也不能涉足第二世界的深处。 “会有办法的……”李陵舟却说。 但尹深睡得很安逸，他又做了那个梦，高高的斑驳城墙，满地的尸首…… 而梦境居然延伸了一秒，在猎猎作响的风里，他看见城门上晃晃荡荡地挂着一个人。 一个干瘪的人，被勒着脖子，悬挂在那里。 十几年来，噩梦第一次延长，梦里的尹深有所感应，也很想去看清那边的景象。但才一尝试，弦便断了，他从梦里醒了过来。 尹深睁开双眼，他困惑了。 曾经无数次做同样的梦，他也曾去查阅过梦境相关的书，还跟学心理的朋友聊过，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场景只是尹深无意间看到过的，比如电影小说里，在某种刺激之下，潜意识将这段影像调出来投进了梦里。 虽然不常见，但终归还是可以归因于现代人压力大之类的解释。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梦境不断重演的前提下，而现在，这个梦他居然在发展。 尹深甚至好奇心熊熊燃烧起来，他居然很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这是座什么城？为何满地尸首？城门上吊死的是谁？ ——他……又是谁？是没能守护住无辜平民的城主？还是……那个施暴者？ 这些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尹深忽然感觉心脏里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一块，而缺失掉的这一块会是在梦里吗…… 他又合上眼睛，翻身嗅了嗅李陵舟的味道，他睡了很久，屋子里黑得看不清人，他朝着李陵舟挪了挪，满意地透过他颈线看着窗外阴沉沉的月亮。 身上的小伤口已经开始痒了，他反倒彻底清醒过来。 更主要的是，他看见一条手腕粗细的蛇一般的东西，在明净的窗上滑行。 尹深吓了一跳，但他心想，他们又没有在第二世界里，这儿是渡口，没有心脏，没有来路不明的危险。他想，或许只是哪只半夜路过的鬼怪，在他们窗上落了下脚。 或者是树枝的倒影。 他以前在山下小镇里住的时候，曾看见过，树枝的影子落在窗上，窗下有车子驶过，移动的车灯使得树影也跟着移动起来了。 然而下一秒，那蛇一般的东西居然将他们的窗子挤开一道小缝，探进来一只尾巴尖尖。 -- 第292页 非请擅入，这就……过分了吧？ 或许尹深的反应很直接，李陵舟默契地有所感应，黑暗里他什么都没问，他甚至都没看那边，尹深感觉他搭着的李陵舟手腕的位置在发热，下一秒，李陵舟一跃而起，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从他手上飞出去，随着“叮”地一声，将不请自来的那截尾巴钉在了墙上。 蛇本身却挣断逃脱了。 尹深都没看清李陵舟是怎么行动的，太快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 他急忙去开灯，灯亮的同时李陵舟从墙上拔下一把长剑，墙上的东西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李陵舟只看了一眼，对尹深说：“在这儿等我。” 然后开窗追了出去。 他们只是二楼，尹深看着李陵舟消失在夜色里，墙上被李陵舟戳了一个洞，退房的时候怕是押金要没了——尹深首先想着。 他捋了下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打量起地上的那截东西。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蛇尾，而是一截树藤，带着点幽幽的蓝色，感觉像是有毒的样子。下面一滩汁水，也是蓝幽幽的，凑近了还能闻到隐约的酒精味。 “你不会是走错门了吧？”尹深小声说道：“喝多了啊？看看，无妄之灾吧？” 他想把李陵舟叫回来，毕竟只是一棵醉酒进错了窗的小树藤而已，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地去追。然而他趴在窗户上看了半晌，也找不着李陵舟去了哪里。 而与此同时，地上那截被本体舍弃了的、看上去已经没有生命力的小藤蔓，竟从蓝幽幽的创口处冒了一颗芽，喘息之间，嫩芽疯长，等尹深发现的时候，一转身，背后是一棵比他还要高的树藤在张牙舞爪。 更浓郁的酒精味散发出来，尹深退到窗边，默默地给他让出了一条离开的路。然而事与愿违，这根藤条似乎在打量他。 滑腻腻的东西缠上了尹深的小腿，他低头，果然是他想得简单，或许这树藤根本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李陵舟追了一段，从他看见树藤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一个人，是个曾经被他放逐的人。 李陵舟紧蹙着眉头，这个人，已经被永久限制进入渡口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东十三岛一定出事了。 但树藤狡猾，带着李陵舟不远不近地绕圈子，李陵舟放不下客栈里的尹深，他眼神一凝，将面具戴上，骤然加快了追逐的速度。 随着他手腕再次一亮，树藤回头看的功夫，就已经被李陵舟彻底拦住了去路。 长剑的速度极快，两道寒光一闪，几根树藤便掉在地上。 他毫不手软地将树藤的主干刺了个对穿，沉声质问道：“你来找死？” 树藤开始颤动，紧接着隐约显现出一个男人的模样，这人全身的皮肤都蓝幽幽的，嘴唇苍白的不像话，腹部插着剑，正汩汩流出蓝色的血。 他看上去很痛苦，却没有说话，等到李陵舟狠狠地将剑又刺入一寸，他才皱起眉头，张口说道：“我们的王回来了，我……我来迎接一下，有……有什么不好吗？” 李陵舟嫌弃地冷笑道：“半夜偷偷摸摸地来，我倒是没见过这种迎接方式的，东十三岛的做事风格到底是别致。谁让你来的，青藤？” 对方有些惊讶：“你……你还记得我，原来你还记得我啊……咳咳……” 李陵舟莫名有些烦躁，他开始觉得追出来跟他耗费时间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然而青藤却十分坦然地说道：“你既然连我都记得，那也一定记得他呀，就是他让我来的，至于目的……你猜？” 青藤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 李陵舟看得更烦，他的剑下移，将青藤剖开更多，对方哀嚎一声，那藤蔓的每一寸，都布满了他自己的神经。 而李陵舟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着青藤模糊的身形，感觉不对劲。 “你分走了一半身体？” 李陵舟说道，忽然狠狠地吸了口气，东十三岛遥远，青藤不可能把身体放在那边。他想到了客栈里枯死的一截藤蔓。 多年未打交道，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厌烦。 李陵舟的剑在铮鸣，青藤认命地一躺，说道：“你尽管杀我，反正我……早已经带着你的那位新客人走啦，别担心，我老大想见见他，不会抢你的心上人……呃……” 蓝幽幽的血溅得极高，李陵舟没有在跟他多费一句话。 他心急如焚地返回客栈，房间的窗子大开着，而里面空空如也。 李陵舟咬牙一掌拍碎了窗。 居然被这种人摆了一道。他拿着剑，指节泛白，眼里杀意弥漫。 第134章 渡口（6） 李陵舟第一次跟青藤交锋，也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青藤就是个异类。 第二世界里的鬼怪，固然生得形态各异。但平日里还是力求保持着体面的，就连胥阙，只剩了一把骨头架子，却也有个人形的。 只有青藤讨厌人的模样。藤原本是他的武器，但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自己跟藤融为一体。 但藤终归软绵绵的，适合窥探，战斗力却弱，他能力一般，却一心想出人头地，欲望驱使下便想走捷径。 曾投靠过李陵舟，但当时李陵舟看出他这人品行极差，经常有些馊主意，比如专门欺凌老弱病残，打架专攻人下三路，李陵舟瞧不上他，便将他赶走。 -- 第293页 没想到他就此记恨上，三五不时地就来找李陵舟闹事。 李陵舟忍了许多年，直到他走上顶峰，将青藤放逐到东十三岛，才终于摆脱这个家伙。 而如今，他又出现在渡口，李陵舟意识到，逆来顺受地被他打压了上千年的一些人，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但他们的切入点居然是尹深。 李陵舟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尹深的，他一向还算低调，并且平日里来无影无踪的。 除了胥阙和岚花雪之外，他醒来后甚至都没去找别的手下，尹深……如何将就被盯上了呢？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追上去，东十三岛最为偏远，如果给胥阙放出消息，他从中间拦截，一定能拦得下。 然而就在此时，李陵舟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酒味。 很熟悉，刚刚青藤溅出的血液里就带着这样的味道。 李陵舟精神一震，他顺着气味追去，在客栈后门处，看到一个身影弯着腰，焦糊的味道很浓郁。 尹深回头正看见李陵舟，立刻笑道：“你回来了！我还想要不要去找你呢！” 李陵舟冲上去抱住他，尹深简直就是焦糊味的源头，李陵舟皱眉上下看他，只见尹深衣服果然都被烧过。 “烫着没？青藤呢？”李陵舟急切地问道。 尹深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碳状物，说道：“你说那棵藤？那儿呢。这家伙什么人啊，卷了我就跑，幸好我随手抄了打火机。” “他卷着你？”李陵舟恶狠狠地看向那堆碳，有种想要鞭尸的念头，又检查了尹深衣物烧毁的地方，果然又几处皮肤红红的。 李陵舟转头拉着尹深就走。 “去哪啊？” “买烫伤膏。” “哎，不用，我回去冲冲凉水就好了，”尹深说道：“再说了，大半夜的，哪买啊。” 尹深拉他停下，说道：“不过明天要再去买盒碘酒，都被我用来泼他了。你怎么满头都是汗，追人追的？” “我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哦，你说那棵起死回生的藤？生命力再怎么强也只是棵藤，烧了就完事了呗。”尹深说道。 李陵舟看着他，感觉自己对尹深战斗力评估得有些过低了。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侧头说道：“嗯，你说得对。” 不过李陵舟在检查那堆碳之后发现，这依旧不是完整的青藤，看来这家伙也是轻敌，把自己切成好几片就敢来李陵舟眼皮底下抢人了，结果偷鸡不成还把自己给搭进去。 “你带了面具，”尹深抬手摸了下，被冰得又缩了回来，他认真问道：“你打架就会戴上这个？是因为戴上会更厉害么？” 李陵舟在面具下轻笑一声，说道：“不会。只是不想让血溅到脸上。” 尹深又想起刚发生的时候李陵舟手腕上亮起的红光，他拉起李陵舟的手看去，手腕处只剩一条细细的血痕。 “是你的剑？” “嗯。”李陵舟说道：“放进身体里，就可以保护它了。” 尹深愣了下，笑道：“它是你的剑，应当是它保护你。” 李陵舟摇头，笑而不语。 就在此时，自海上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长长的混合着海浪的吼叫。 像是龙吟，听起来很远。 随即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尹深抓住李陵舟，维持着平衡，四周的树扑簌簌地响，所有的房屋都摇摇欲坠。 “地……地震了？”尹深道，三五秒后，震动停下来，一切终于恢复原状。 李陵舟皱眉说道：“在挑衅我。” “什么？”尹深不明所以。 李陵舟看向尹深，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们在这啊！可叫我一顿找！” 尹深抬头，见岚花雪从二层小楼的一间阳台上跳下来，说道：“不在房间里待着，大半夜的，在看星星呀？” “你怎么回来了？”李陵舟道。 岚花雪轻快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说道：“对不起老大，我是来报信的。你抓住的那条鱼还有那颗球……跑了。” “跑了？” “嗯，明明已经带上岛关起来了，可有人来救，发现时已经跑了，胥阙沿着线索去追了，他说他沿途会留下记号。” “什么方向？”李陵舟问道。 “东边。” “东十三，”李陵舟望向远方，说道：“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那我就去见他。” 渡口固然更安全一些，尹深再机灵，也终归是个普通的人类，如果真带他去东十三岛，岛上全是穷凶极恶的鬼怪，只怕李陵舟一打起来顾不上他，但是留在渡口，又怕青藤卷土重来…… 尹深察觉他的目光，略一沉吟，说道：“我在渡口等你。” 他直觉李陵舟有极其重要的大事要去办，他固然好奇，但一切也都可以等他回来再问。 李陵舟思量片刻，对岚花雪说道：“三天，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啊？”岚花雪一听李陵舟要把自己留在这儿。顿时不悦，她都做好了一起冲到最前线打架的准备了，结果被硬生生按回去，心里不爽，说道：“那不方便吧，孤男寡女……再说，我洗澡怎么办啊、他洗澡怎么办啊？” -- 第294页 “他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李陵舟无情地打断了岚花雪：“你就自己选个世界当内鬼去吧。” 岚花雪当即住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想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很多鬼怪被拉进去之后足足几千年都出不来，世界里尸骨都堆积如山了，依旧没有人能打破。 尹深听着，总感觉岚花雪讨价还价的样子十分熟悉，仔细一想，才发现有点胥阙那个调调，想必这两个人最近都待在一起，互相影响了。 只可惜不是胥阙被同化，而是岚花雪被影响到。 这个世界上莫不是又少了个正常人。 “那我走了，”李陵舟对尹深说道：“你多小心。” “嗯，你也是。” 重新回到房间，屋子里还残留着跟青藤打斗的痕迹，半夜也不好叫人来清理，尹深只好自己动手，开窗通了许久的风，那股子酒味才终于散去。 岚花雪听闻了青藤来过，解释说这酒味其实是一种腐败后的气味，是青藤要强行跟植物融合，血液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尹深安静下来才感觉背后隐隐作痛，应该是刚才又摔又磨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去卫生间脱掉上衣。 果然如此，但碘酒都被他泼了，便只好用清水擦洗沾了泥土的部位。 他上衣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一时间又没有替换的衣服，光着上身出去打算找件浴袍遮一下，谁知刚一开门就看见守在门口的岚花雪。 岚花雪大大方方地瞥了眼尹深，说道：“啧，弄得真惨啊。”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从自己宽大的袖口里掏出盒东西，扔给尹深说道：“结痂之后每天涂，保证不会留疤。” 尹深收下，道了声谢。 “没事”岚花雪无意间瞟到尹深胸口处的胎记，她不正常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脸色都变了。 “怎么？”尹深说道：“我去拿件衣服吧……” 岚花雪如梦初醒，她这才发现自己正横在中间挡着路，她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尹深感到莫名其妙，他胸口的胎记固然不寻常，但也总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怀着疑惑套上睡袍，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而岚花雪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纤细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许落寞。 尹深走过去，也没说话，两个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然后岚花雪仰头叹了口气，说道：“你能记起以前的事吗？” 尹深想了想，说道：“多久以前？三四岁的记忆还有一点，但也只剩一点了。” “再以前呢？”岚花雪说道：“比如……你出生之前？” 尹深想到了那个梦。 “你觉得他是我的前世？”尹深问道。 而岚花雪说道：“他是自尽的。他在自己的心脏上划了一刀又一刀，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也要多添一道伤口，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很平静，像是在赎罪。” 尹深心里一沉，如果梦里真的是……前世，那些尸首，难道都是他的杰作？ “但他根本没有罪，”岚花雪又说道：“那根本不是他的错啊。” 她停顿了一会儿，很喜欢尹深安静的聆听，笑了笑，说道：“幸好是你，要是现在是胥阙的话，又要跟我抬杠，吵上三百回合不罢休了。但是你知道吗，我骗了所有人，我说我要找的人是我的爱人。但其实我撒谎了，他其实不爱我，他不爱任何人，他的心里装着的是更大的东西。” 岚花雪认真地看了看尹深，说道：“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鬼罢了，生龙活虎地活了几千年，执念都来自于欺骗自己——他要也爱我，这样才更符合我的身份呀，也更浪漫呀。 骗了这么多年，连我自己都要相信了。直到我找到你，你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胸口上的刀伤，已经成为你不痛不痒的一片胎记，我原以为他会像我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以鬼的身份活着。但没想到他走了另外一条更加无牵挂的路。这样也好，我也就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尹深似懂非懂，他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心脏跳动得十分有力，是他自己的心脏。 “你知道的，我曾是个县主，那时候，所有人都说等我长大以后会嫁给他，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后，只是后来天灾人祸，谁能想到战火说来就来，我也只在他路过时偷偷瞧过他一眼，居然就是活着时唯一的一眼。” 他能感到岚花雪这么多年来的故事一定丰富又复杂，但此时不是个谈论旧事的好时机。 岚花雪也这样想。她摇摇头，说道：“改天我们把胥阙藏在他墓碑下面的酒偷来，我再跟你聊他——如果你想听的话。” 尹深看着她点了头，梦境延续了一秒。如果这真的是前世，那么这一团乱麻，或许能由岚花雪给出一个解答。 但此刻，他更挂念的还是李陵舟。 “我有个想不清楚的事情，”尹深问道：“你们老大他……只是经营了一家公司而已，为什么会对扰乱治安的事情这么上心呢？” 他听见许多次了，鬼口失踪啊、渡口建设啊、流放犯人出逃啊……等等，一开始尹深还以为青藤是竞争对手公司派来的。但是很多事情牵连在一起，似乎绕成了一个更大的局。 “你说……哈哈哈哈你说老大是开什么？开公司？公司是什么？”岚花雪大笑道。 -- 第295页 等尹深大致解释了一通，毕竟第一次见面李陵舟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啊，第一印象总是根深蒂固，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偶尔觉得不对劲，但也没细想。 “哈哈哈，是啊，老大是经营一家‘公司’，这整个渡口、海洋、气泡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岚花雪看着一脸天真的尹深说道：“弟弟，他的公司，就是第二世界本身啊。” 尹深：？ 第135章 渡口（7） 越想越是离谱。 尹深咬着唇，大脑随时在宕机的边缘。所以他是一不小心……勾搭上了第二世界最顶端的那个人，还差点把这个人带进现实里并且不打算送回来了？ 这跟古代偷了皇帝就跑有什么区别？ 哦，唯一的区别就是，第二世界的人不会追过来。 “所以……他……”尹深说道：“我还是不太懂，整个第二世界都是他的，是什么意思？” 岚花雪清了清嗓子，说道：“他没跟你讲过，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规则？”尹深想起从李陵舟口中听到过几次这个词，但是他没往心里去，便问道：“他说过有人是试图打破他的权威，在改变规则。” “嗯，在第二世界诞生之初，这里的一切都是混乱无序的，”岚花雪解释道：“所有的鬼怪常年都在争斗，直到最终胜出一人，他成为这个世界的王，拥有了制定规则的能力。 但强者恒出，王也不断地更迭，直到有一天，李陵舟来了，他站上顶峰，下面蜂拥而上的挑战者都无法将他拉下，长此以往，所有人都失去了谋权篡位的心思，开始老老实实地干活了。” “所以现在第二世界的所有规则都是他定的？” “是他决定的。不过他沿用了大部分之前的规则，其中就包括，解开气泡所产生的能量最终都会聚集到他的身上。 所以我们也在调查这段时间能量丢失的问题，查到最后，查到了东十三岛上—— 这不，现在老大就是去解决那些小偷啦，放心，几千年来都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更何况是今天。” “他既然没有想改的规则，又为什么要这个位置？” “那你去问他喽，”岚花雪说道：“我也不知道，坐上了整个世界最高的一把交椅，不修宫殿，不要仆从，不享乐，不杀戮，却把自己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岛上，后来甚至还沉进海底睡觉，我觉得哦，后来没人来挑战他是因为他们都找不到他在哪里。” 尹深听着听着便笑了起来，是他熟悉的那个李陵舟，看似成熟稳重。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却格外固执甚至有些幼稚的模样。 岚花雪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尹深，把他看得莫名其妙，岚花雪说道：“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了，我也想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嫁过来呢？” 尹深：“啊？” “哎呀，我就说，前段时间好端端的，老大怎么就开始修缮他的小岛了，我偷偷去瞧过一次，很不错，绝对是你这样周身散发着文艺气息的男人会喜欢的样子，听说你所在的世界现在也依旧讲究良辰吉日？ 岛上住了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倒是可以叫他算算。至于婚礼、宾客嘛，你的朋友要来有点难度，不过放心，我们绝对给你撑足了场子，保证热热闹闹的……” “打住打住，”尹深急忙叫停：“这都是哪跟哪啊。”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摸不透，刚才一脸愁容，现在就开始开他的玩笑了。 岚花雪笑着看他，而就在此时，在岚花雪身后，某个位置忽然亮起一道强光。 两人齐齐看去，发光的是一栋大楼，今晚奇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着实令人吃不消。尹深被晃得眯着眼睛，艰难地看向那边，但感觉这栋楼十分眼熟。 “这栋楼……”尹深问道：“就业中心？” 这么叫有点把人家叫low了，毕竟是全渡口最豪华的大楼，但是尹深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个称呼。 “是。”岚花雪凝重地说道。 而下一秒，被强光笼罩的大厦，像是投影一般，忽闪了两下，紧接着完全消失了。 “卧槽？”尹深身体探出了阳台，震惊道：“不是我看错了吧？” 岚花雪顿了顿，说道：“它消失了。” 尹深想了想，说道：“难不成，又是东十三岛的家伙们干的？他们到底想干嘛？兴师动众地做这些有意义吗？” 岚花雪说道：“分配工作的地方，如果这儿没了，那么那些打工的通道就会中断……” 尹深明白了，也是阻断能量来源的目的。 “不过，也是一种心理上的震慑吧……”岚花雪说道：“不行，他们连大厦都偷，这里太不安全了。这样吧，等明天天一亮，我先带你上岛。” “哪座岛？” 岚花雪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和老大婚房的那座岛呀。” 尹深：…… 你们渡口中心大厅都没了，能不能稍微严肃一点。 岚花雪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捂着嘴巴哧哧笑着说道：“老大他可能还不知道呢，还在想办法能让你……我们也给他一个惊喜。” 尹深没听见她的轻声嘀咕，还在看那座大厦，看了许久，它也没有再次出现。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到卫生间里找他穿来的那套衣服，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只鸽子徽章。 -- 第296页 阿龙在那栋大厦里。他是否安全呢？半夜的话，他不太可能留在那里吧？ 天色亮起的时间里，尹深稍微打了个小盹。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还是羡慕鬼怪的，睡眠对他们来说并非必要，这就节省了许多时间可以做别的事情。 鸽子徽章只剩下了一根背针，针尖是打磨过的，很钝，尹深就这么用指尖婆娑着，白皙的指尖已经微微泛红了。 “早——”岚花雪从阳台上推门，精神焕发地对他打招呼：“走吧？” “早，”尹深道：“可能……要稍等我一下……额……” 他忽然感到身体被猛烈地碾压了一下，是十分熟悉的那种突兀的疼痛感，他一瞬间腿脚发软，手边没有能扶的东西，他踉跄两步，下一刻，岚花雪却怔愣着盯着他的方向，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叫了他一声。 尹深心里一凉。 但也只持续了不过三秒，三秒后，岚花雪眨着一双震惊的眼睛，说道：“你……你刚才……” “你刚才看不见我？”尹深擦了擦鼻尖的冷汗，说道。 “嗯，哈哈是我看错了吧……”尹深能察觉到岚花雪是有所感应的，但是她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哎呀，到底是上了年纪，眼花了眼花了，你没事就好，那我们现在走？” “我等一个人。”尹深说道。 他心里说不在意是假的。 异常已经不容忽视了，从现实世界的那次伴随着剧痛的晕厥开始，他的身体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 现实世界中的表现尚且可以从疾病的角度说得通。但是在第二世界里所表现出来的剧痛和……突然消失，这已经超出能用科学解释的范畴了。 尹深一回想在水世界里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感觉，就像是，你虽然正常的活着，但是灵魂已经死了。 十二个小时就已经足以令人窒息。他不知道自己的异常发展到最后会不会是……彻底地从所有人视线里消失。 简直是场漫长的死亡折磨。 唰地一声，岚花雪打开了她的小扇子扇风，她只在有危险的时候和心情焦躁的时候才会开她的扇子，尹深想宽慰她一二，但也不知该如何说。 幸而他要等的人很快便到了。 房门被敲响，尹深开门将笑嘻嘻的阿龙放进来，他手里抓着一只肥鸽子，有些气喘吁吁的。 “深哥！你又来了啊！”他欢脱明快地说道，满屋子的压抑气息一扫而空。 “这次不会又是来找人的吧？我就觉得以深哥的实力不可能来渡口才对。” “没找人啦，”尹深直奔正题：“我昨天刚来渡口，今早看到你们大厦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吧？” “哎，别提了，可不就是突然不见了么。幸亏我不是工作狂，听说啊，那些晚上上班的同事们，跟着大楼一起不知去向了，感觉是凶多吉少。” 尹深蹙眉道：“有没有线索？谁干的？” “我哪会知道，我就是个打工的。诶，不过啊，我听说了一些事，大家都在说，第二世界要变天啦。” “怎么说？”尹深本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但自从知道整个第二世界都是李陵舟的之后，便有种自家产业被人觊觎的不爽感。 “听说带头挑战权威的，是龙十三——”阿龙小声地说。 “他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家伙，”阿龙说道：“不过居然跟我重名了一个字，晦气。他占了座岛，养精蓄锐了几千年，如果要翻身闹腾，肯定是有所准备呀。再看看咱们现在的老大，他最近刚从海底醒来，醒来之后呢，又……咳咳……” 阿龙差点把那些事全突突出来，江湖流传，他们的王醒来之后就一心忙着谈恋爱。 不过目前的八卦对象就站在面前，阿龙还是压下了话头，说道：“总之，打一架是不可避免的，至于谁能赢，真没准。对了，老大呢？” “哼，”岚花雪离得远远的，却一直在听，此时冷哼一声，说道：“打架去了。至于谁能赢，要不要打赌啊？” 阿龙显然很惊喜自己得到个一手劲爆信息，他的神情令尹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娱乐小报，如果第二世界有条件的话，现在阿龙肯定已经带着长枪短炮去前线直播去了。 “不不没有必要，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肯定是站在老大这边的啊，”阿龙说到：“那个龙十三的，憋屈了这么多年，要是真出山了，新规则不得把我们搞疯？看看，他连中心大厦都不放过，可见一斑，啧啧。” “这人究竟什么来头？”尹深追问道。 “这人？”阿龙摇头道：“不是人，这家伙就是条龙啊。” 尹深想了想，一旦接受了李陵舟正要去找一条龙打架的设定之后，一切都变得玄幻起来。 “我跟你说，他们俩其实也算是宿敌了。虽然是龙十三单方面认定的，李老大一直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几千年前打过一架，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不过当时龙十三输了，丢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角，还被放逐道了东十三岛上，没少受人嘲讽，就连这名字，都是他被放逐之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叫出来，都管他叫龙十三，长此以往，都没人记得他有没有原名了。” 岚花雪说道：“他哪里有名字呀，他非说有了名字就会被束缚住，切，结果最后用自己最讨厌的地方做了名字。都输过一次还敢再来，不自量力。” -- 第297页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阿龙道：“我还听说啊，他这些年来，暗戳戳地偷了不少能量，你看，他能直接弄走一栋大楼，已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有命偷也要有命用才行，”岚花雪翻着白眼说道，话锋一转，又指向阿龙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大名叫什么？你不会是跟他又什么关系吧？” “别误会，怎么可能呢，”阿龙忙道：“我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收集情报和找人了。深哥知道的，快点帮我说说话。” 尹深笑笑，表示他敢担保阿龙不是敌人的人。 就阿龙的演技和智商，当个情报贩子还行，想当反派就着实是难为他了。 原本阿龙盛情邀请尹深和岚花雪一起吃饭。但是岚花雪坚持渡口不安全，一定要先把尹深带回岛上等李陵舟，于是跟阿龙便又匆匆一别。 那只肥鸽子再次变成了一只小徽章，重新别在了尹深的胸口处。 阿龙在客栈外摇着小手绢目送尹深和岚花雪离开，转身接了个震动不停的电话，另一端的人大声说着什么，然而阿龙却道：“我早就知道了，你晚了一步，要不要打赌啊？就赌之后一整年的工资怎么样？” 第136章 渡口（8） 出发后，尹深忽然想道：“不行，李陵舟说过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回来之后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岚花雪笑道：“我已经跟他说过啦，等他那边结束，会去岛上寻你的。” “你说过了？什么时候？” 岚花雪眨眨眼，没说话。 尹深不疑有他，只当是他们有自己特殊的传递信息的方式。在渡口这片领土上，一切奇怪的事情都见怪不怪了。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尹深第一次去渡口以外的地方。他还记得李陵舟曾说过，渡口外有个广阔的世界，是完全属于鬼怪的世界。 他期待也忐忑，踏上那座岛的时候还有些不真实感。 尹深从没见过这样的岛屿，全岛只有沿海的沙滩是柔软的模样，再里面的陡坡、山岗，都呈现着一种冷硬的墨色，看不见路，也看不见任何居住的痕迹，连阳光都稀缺，显得阴沉沉的。 岚花雪解释道：“这座岛啊，是老大亲自做过处理的，岛上的居民非常少，外人轻易进不来。所以啊，你就放宽心，跟着我，说不定三五天都碰不见一个人……” 说到此处，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似的，冷硬的陡坡处有几颗头露了出来，尹深打眼一瞧，他不是对别人外表挑剔的人，只是这些“人”长得也着实有些潦草了。 “咳……”他停住，朝那边给岚花雪示意。 “啊，是岛上的居民，”岚花雪朝他们喊道：“换个地方玩去！” 那些鬼怪当即嘻嘻笑起来，边跑边说道：“看到了看到了……嘿嘿……” 眼神朝尹深飘，飘了几次才依依不舍地撤离开。 岚花雪说道：“老大他不是海底睡了许久么，他走后，岛上也越来越冷清，大家相继进入了沉睡，就连胥阙都耐不住寂寞，在搬家和沉睡之间权衡了好几年，最后也躲进了他的碑下。 直到老大回来。他一向是清冷不喜吵闹的，可最近却说想要岛上有些烟火气，为此还修了集市，所以越来越热闹了。我猜，喜欢烟火气的或许是你？” 尹深没说话，他还有些恍惚。 这时从那群围观群众散去的地方走出来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个子还不到他腰高，小男孩朝着尹深走过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侧头一笑，说道：“哥哥，你来啦。” 这小孩……怎么好像认识他似的？ “你……”尹深忽然灵光一现，他跟小孩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对视，如梦初醒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瘟疫城里的那个小孩？你自己一个人住的。” “是我。”小男孩笑笑，看着像个小大人似的。 尹深记得当初李陵舟很喜欢这个小孩，还让他来找自己，原来他真的一直待在李陵舟身边。 “我叫白硝，”小男孩说道：“我死的时候只有六岁，一直都没能长大。” 难怪如此老成，这样看来，实际年龄应当比年龄还大了，想到刚才被叫了声哥哥，还有点奇怪。 “说到这个啊，”岚花雪忽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很怪，全世界的鬼怪，大家的模样基本上都停在死去的那一刻。除了本身不是人的模样会变化，但是只有李陵舟——他会长大的，我第一次看见他，他跟白硝差不多模样。” “嗯，老大说，”白硝道：“我跟着他，说不定也能长大，但是目前来看并不行。” 岚花雪道：“不过也别灰心，你才跟着他多久啊，一年而已嘛。” 白硝摇摇头笑道：“没关系，我也并不讨厌小孩子的外表，至少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省去很多麻烦。哥哥，七十一岛很大，我带你走吧，要好好跟着我哦。”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尹深又问岚花雪：“你也跟岛上报了信？” 岚花雪摇头。 白硝说道：“老大亲自跟我说的。他那边……暂时有些麻烦，所以你等他几天。” 尹深忙道：“他遇到了麻烦？” “别紧张，”白硝说道：“只是‘有点麻烦’，不是遇到了麻烦。” 尹深就这样入住了李陵舟的新房子——也是李陵舟为了“烟火气”而让人新修的，在岛的深处，挨着市集，一座欧式的大院子，尹深转了一圈，感觉过于空旷了。 -- 第298页 他也四处转了转，岚花雪兴致高涨，像个导游一样，还带他去看了胥阙的宝贝碑，并且恶作剧地在上面写了个到此一游。 其实用的是一抹就掉的那种笔，但是看上去格外像刻在上面的，等胥阙回来瞧见了，肯定要先气得跳脚。 尹深还从白硝那里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是一部新手机。他自己的手机进了海水，已经成了摆设。然而拿着新手机，心道这也没什么用啊。 白硝没说什么，打开她自己的。随后尹深的手机亮起，显示有电话打开，他震惊地按下了接通，白硝说道：“帮你存好了老大的号码，但必须要两个人同时在第二世界才能用，跟你们那个世界暂时还没连通，跟气泡里也无法连通。” 饶是如此，尹深依旧惊讶了半晌，他有种时代见证人的感觉。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只有七位，很短，尾号是0309，尹深看着有点眼熟，再一想，这不是他生日么。 他忍不住轻笑，又问白硝：“我到处也没见过信号塔，你们依靠什么连通的呢？” “信号塔是什么？”白硝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依靠能量。” 尹深了然，也就是说，李陵舟就是唯一的那一根信号塔了。 可如此一来，尹深便不敢轻易给李陵舟打电话了，从各种方面都怕影响了他的正事。 于是之后的两天，他便四处走走逛逛，或者在家里发呆画画。 他还在陡山背阴处发现了一家小幽灵，看上去是半透明的模样，看见尹深会友好地打招呼，完全不把他当外人。 只是小幽灵终归只是看上去半透明，还是有实体的，跟尹深握手的时候，触感和一般人无异。 适逢尹深怪异的疼痛症又发作过一次，依旧是三五秒的时间，稍微更延长了一些，他从那阵痛彻心扉的碾压感中产生了一丝恐惧，他感觉自己像是大海里的一片浮萍，随时一个浪花过来，他可能就要四分五裂，甚至溶解在海水里，像条小人鱼似的变成泡沫。 ——这里是第二世界，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性。 尹深十分惆怅。 坐在石头上看小幽灵一家的时候还产生了几分羡慕。即便是半透明的，也是一种稳定的透明。 他忽然就理解了稳定的好处。以前读书的时候长辈总是会提到稳定这个词，并且会有意无意地跟他说学艺术的路不好走，为什么不好走呢，就是因为不稳定。 他对此并未在意。 但人总归是要长大的，他没有在现实的事业上尝到稳定的好，却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转变了心态。 尹深叹了口气。他衔着根野草，齿尖将其咬破，尝到了一丝涩味。 而此时，他察觉到两道很有压迫感的视线。尹深迷茫的四下看去，果然在十几米开外站着一个身子佝偻的老人，老人在看他。 尹深坐直身体，朝他颔首。 而老人却在看清尹深的脸后，退后了半步，眼神里波动着异样。 老人从下到上地审视了尹深，最终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后，他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留下尹深莫名其妙。 旁边的市集到了晚上才会稍稍热闹起来，最有人气的是几家酒肆，岚花雪自称是这里的常客。 但是尹深来转的时候却一次也没遇见过她，不知她回来之后在忙些什么，许是觉得岛上安全，又有白硝照应，除第一天之后，便总是看不见人。 岛上的所有人都认识了尹深，看见这个外来的人类，也会笑眯眯地对他点头，甚至还有几家名叫“徐福剂”、“稻花村”的小店，模仿着现实里有名的老店做些点心，尹深尝过，味道不敢恭维，像是在吃土。 也亏得是开在第二世界里的，如果让现实世界的本尊知道，绝对是说什么都要来维权的程度了。 就在他上岛的第四天傍晚，李陵舟回来了。 他回来得声势浩大，全岛的居民都提前得到了消息。 除了尹深，他还在纳闷为什么今天幽灵一家人没有出来玩，就听见海岸那边有什么爆破的声音。 他懒得凑热闹，干脆躺下去，正打瞌睡，感觉有什么人朝他走过来，睁开一只眼睛，先看到一双黑色靴子。 靴子的主人蹲下来，带着满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将尹深叼着的草茎扯下来，沉声说道：“也不怕有毒？” “啊……”尹深愣了下，他吃了三天了。 但瞌睡虫全非飞了，他一翻身坐起来，比起打架，李陵舟更像是度假回来的，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是身上带了些淡淡的血腥味。 “不想我啊？”李陵舟撑着下巴，装作苦恼的样子。 尹深笑了笑，朝他扑过去，一时没掌握好力度，直接把人扑倒在地上。 难怪岛上到处都不见人，还有海岸边的声响，看来都是去迎接他去了。 而现在这个被万众瞩目的男人，只来找了他一个人，尹深笑了笑，怎么可能会不想念呢。 那一刻，他甚至连胜负都不着急知道，只要李陵舟在这里就是最好的。 回过神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草地上滚过几圈，亲吻得气喘吁吁，尹深领口被扯开了一些，李陵舟用嘴唇检查了他顺利结痂的伤口，并在伤口旁留下他自己的痕迹。 -- 第299页 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收不住了，尹深理智回笼，连忙叫停，李陵舟仍在他脖子上蹭着，说道：“你看过新家了？” 尹深想了想，“嗯”了一声，嗓子有些痒。 “真可惜，”李陵舟说道：“本来我想亲自带你去看的。我没想到，你居然可以上岛，你……就是他。” “别这么说，第二世界认得我，接纳我，但你知道的，我就只是我而已。”尹深说道，前世的事，对他来说，其实就是别人的事情罢了。 李陵舟想了想，说道：“嗯，我明白的。” 幽灵一家人这时候再次出现了，他们也是从海岸的方向来的，看见了自家老大抱着夫人在自己回家的路上亲昵，又慌不择路地四下跑开，谁也不敢过来。 “走啦，先回去。”尹深不好意思地催促道。 “嗯，”李陵舟把人抱起来，拍掉身上的草，说道：“伤口都好了么？回去我要每一个都检查。” 尹深瞪他一眼，拽着人就走。 “龙十三怎么处理了？”尹深问道，这场对决，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始终认为结果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李陵舟却严肃起来，说道：“被他逃了。” “逃了？”尹深说道：“整个第二世界都是你的，他能逃到哪去？” 李陵舟挑眉：“这你也知道了？” “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啊？”尹深卖了个官司。 “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说，谁叫你一直对我的身份深信不疑，我总不能，好端端地就正襟危坐对你说，尹深，其实第二世界都是我的，太傻了，”李陵舟说道：“他太狡猾，我们找不到他藏到了哪，也怪我，这些年来身边能用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硬是让他用人海战术逃了。” “不过，只要他还在第二世界里，一定会被找出来的。”李陵舟笃定道。 第137章 渡口（9） 两个人还没走回住处，路上就被人拦住，然后嬉嬉闹闹地把他们簇拥着去了市集，进了最大的那家酒肆，推门就先瞧见胥阙拆了一节手骨，一边挥动一边高谈阔论。 “我就说消停了几千年怎么说闹就闹上了，好家伙，我一看他那两只角不知怎么的都没了！现在活脱脱就是只小水蛇，我看过段时间他名字也该跟着改成蛇十三——当然了，他也得有命活到那时候才行。” 岚花雪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听，时不时地给他拆台：“小水蛇？那你还叫他跑了呀？” “他太贼了啊，见打不过了，就扔出颗球来对付我们，”胥阙道：“对，就是之前被老大抓回来的那颗球，还挺厉害，生生困了我们小半天……” 胥阙说道这里，看见了刚进来的李陵舟，叫了声“老大”，然后把手骨往胳膊底下一塞，张罗着给他们安排中间的位置。 “不过，他逃是逃了，但是，以后肯定是不敢再当小偷了，不管怎么样，今天都值得庆贺一下！” 酒肆的老板及时地给众人布酒，氛围被胥阙这个气氛王调动得热热闹闹的。 尹深莫名其妙地喝了两杯，这酒烈，还没烧到胃里，就先上了头。他趁着还有一点清醒，问李陵舟：“胥阙说龙十三丢了另一只角，所以他是为了这个才要挑战你的？” “嗯，”李陵舟不悦地蹙眉道：“看样子，是以为我叫人抢了他另一只角，笑话，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尹深跟着点头，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地，说道：“是啊，再说，你一看就不是那种会残害野生动物的人好不好，不过到底是谁干的呢，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李陵舟见他讲话颠三倒四，默默地将他杯子里澄澈的酒液换成了清水，下一轮喝酒时，尹深一口下去，竟也没喝出来。 “不会是他自导自演吧……”尹深又喃喃说道：“权谋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想夺权篡位的那些人，没有合适的理由，就自己造一个。如果真是如此，这兄弟对自己可真狠。” 李陵舟揉他的头发，说道：“以前没看出，你还是个忧国忧民的性子，你管别人做什么、” 尹深摇头：“我这不是帮你分析劲敌吗。” “劲敌？”李陵舟笑道：“顶多算是个盘踞山头的土匪。” 市集上弥漫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酒气，这场放肆的主角其实已经离开了，却少有人发觉。 胥阙正在跟岚花雪较劲，执着于纠正她近来新染上的翘二郎腿的现代人陋习。而岚花雪不服气地指着胥阙的腿说你不也是这样。 “我又不是大家闺秀。”胥阙说着还是把腿放下了 岚花雪却不动：“我也不是。” 胥阙大为惊奇，以前说这样的话百试百灵，他又道：“你连县主的骄傲都不在乎了？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啊，你性情大变？让我好奇死了……” “你本来就死过了，”岚花雪拿扇子拍他的脸：“人要向前看懂不懂，我已经在向前走了，你呢？你又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我怎么了嘛。我一直在向前走啊。”胥阙转移了的视线。 “是么，那你怎么还执着于你的那块碑呢？更何况，还只是个代替品罢了。” 胥阙沉默了片刻，仰头喝了杯酒，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 岚花雪讨了个没趣，她的腿已经本本分分地放好了，扇子一开，发了会儿呆，没了胥阙的声音，周围的热闹都变成了嘈杂。 -- 第300页 她打了个哈欠，这时才发现李陵舟和尹深不知何时已经走掉了。 也要离开时，在酒肆门口瞧见胥阙又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他的那块宝贝碑。 碑是玉石材质，重量不轻，他又喝了酒，跑得歪歪斜斜，停在岚花雪面前，眯了眯眼睛，看清对方后，一把将碑塞给她，说道：“送你了。” 岚花雪：“？” 胥阙看着她，神情骤然认真地说道：“我已经在向前走了。” “这也……也并不能证明什么。” 岚花雪抱着这块烫手山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已经好几千年没有这种为难的时刻了。 胥阙闻言，有些苦恼地看着她，两人依旧莫名其妙地对峙着，直到岚花雪妥协下来——沉，手酸。 第二天。 尹深从床上醒来时，后知后觉的感到那酒后劲大，剧烈的头痛刚适应下去，全身又开始接力般地酸痛起来。 他在李陵舟凉爽的怀抱里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穿，回想起昨天，是有些荒唐过头了，进了家门衣服就开始乱丢，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沙发上应该还残留着他们的罪证。 “天亮了没？”尹深说道，嗓子居然也疼。 窗帘没有拉严实，露出条缝隙，感觉外面还灰蒙蒙的，尹深确实也感觉像是刚睡下。 然而李陵舟却捞了手机过来，说道：“七点了。” 尹深又看了眼窗外，把被子拉上来一些，挡住两个人肩膀上的红痕，才说道：“今天像是要下雨哦。” 还真叫他说对了。 没多久，噼里啪啦的雨声便响了起来，雨下得极大，像是要把岛给淹了似的。 但越是下雨睡觉就越舒服，尹深睡得昏天黑地，把过去这十几天的精神头全给养了回来。 “你们经常下这样大的雨吗？”尹深清醒的时候问李陵舟。 李陵舟随便看了眼，说道：“比这更大的也下过。” “哦，”尹深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是龙十三又在准备反攻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 “龙不是管布雨么？”尹深说完，又话锋一转：“哦，差点忘了，你们这边没有这些神话。” 李陵舟却道：“第二世界里就没有神。” 不过这场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足足下了三天，尹深和李陵舟懒洋洋地窝在房子里，这边不像尹深家，有游戏有电视有互联网，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不过两人却并不无聊，互相撩撩闹闹，厨房到卫生间再滚到卧室，三天下来，尹深感觉脚底虚浮，整张脸都写满了纵欲过度。 期间白硝来送过几次东西，食物衣物之类的，小孩被风雨吹得路都走不直，手里的伞硬是吹成了破布，尹深过意不去，想留他在家里，白硝却拒绝了，放下了东西就跑进雨里。 小孩很贴心地送来了各种大补的食材，有些肉尹深见都没见过，也就稀里糊涂地烧着吃了，味道倒还不错。 等天放晴后，尹深吃得饱饱地从房子里出来，感觉前所未有地满足。 但尹深身上最大问题还没有解决。 这三天里，李陵舟看着他消失过两次，每次都是一眨眼地功夫便会回来，然后因为疼痛而脸色苍白。于是天晴之后，李陵舟便带尹深神秘兮兮地说要去找一个人。 他们一路绕到了后山，在一处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李陵舟停了下来。 “到了。” 李陵舟让尹深在原地等他，然后他消失在一片山石后面，没多会儿，他又出来，拉上尹深：“可以了，走吧。” 山石后是一片开阔的庭院，阴凉处有位老人坐着喝茶，或许是辈分大的缘故，整座岛上只有他见到李陵舟神色如常。 反而李陵舟对他格外尊重。 尹深看着这位老人，心里一动，这不就是几天前，那个山坡上盯着他看的老人吗。 尹深眨了眨眼，老人还是古代打扮，犹豫片刻，他便十分不协调地拱手行礼。 老人却笑了，他站起来，胡子都皱在了一起，他长得与慈眉善目沾不上边，但这一刻却有些慈祥感。 老人看着尹深，有些感慨地说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尹深一愣，说道：“快二十六了。” 老人没说话，邀请他们坐下喝茶。 李陵舟开门见山地讲了他想问的事情，老人听后却一连淡然，这叫尹深好奇起来：“老人家，您见多识广，是不是有人有过跟我一样的困扰？” 而老人却摇摇头，说道：“你是头一个，上天入地，都是独一个。” 尹深听后有些失落。 老人又道：“我没有解决的法子，只是……回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李陵舟追问道：“可他在现实世界里，也并不会好转。” 老人看破一切，说道：“那是因为你跟了过去。” “所以他只是疼痛，却不会消失，”老人停顿了一下，又对尹深说道：“如果你不走，总有一天或早或晚，你会消失，就像融化进空气里。这是一件永远都无法逆转的事情，趁着还来得及，赶紧走吧。” “为……为什么？”尹深懵了：“为什么是我？” “我不知道，”老人说道：“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哦，不对，现在连你自己也不知晓了吧。我只是活得年岁久一点，听过的事情多一点，能说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 -- 第301页 但李陵舟凝视着老人躲闪的眼神，知他还有保留。 不过他却礼貌地道别，带着处于懵圈状态的尹深离开了这里，走出段距离，尹深回头，只见那片庭院已经不见了。山石后面，只有一座冒着香火的孤寂坟茔。 “他所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吧……”尹深强颜欢笑：“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融化在空气里呢？我有不是糖纸糊的。” 李陵舟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同样也陷入了纠结。 “我想去找岚花雪。”尹深忽然说道。 李陵舟没有多问。 尹深是去找岚花雪问当年那个男人的事情——他的前世——姑且这么叫吧。尹深等不到岚花雪从胥阙的碑下面偷酒出来了。 事实上，尹深还在岚花雪的住处看见了胥阙的那块碑。 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中的波折，他只想知道他的前世有无好友，他想，老人意有所指，一定是他的前世也遇到过类似的困境。但他想出了办法，如果是他的好友，一定知晓更多。 但令他失望了。 “他并无好友。”岚花雪说道：“他一生短暂，生前大多时候都在军营，营里的兄弟倒是很多都进来了这个世界。但大多也都猫在哪里睡着呢，找不着的。” “那你……”尹深停住了，他想起来岚花雪其实来到第二世界后就并未见过那个人了。 “没关系，那我们走吧。”尹深道。 “以后的时间还长，一定还有办法，”李陵舟说道：“这样，下个世界，我先送你回家，我回来再去找跟当年的‘你’有关的人，一定能找到线索。” “嗯，好。” “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仍旧三个月见一次面，也……” “好像……不行啊，”尹深苦笑着说道：“你忘了，在亚特兰蒂斯，你说曾看见我消失过一秒。气泡……也是属于第二世界的啊。” 事情的严重性渐渐露出，像是拨开了一颗洋葱，令人眼酸。 如今已是两难的境地，如果老人所言属实，尹深留在第二世界里会消失。 而此前他们是一同去过蓬莱会所的，李陵舟清楚地记得，那边的允良曾说，暂时没有摆脱第二世界的办法。 他忽然焦躁起来。现如今已经不是两个人如何相聚如何相爱的问题了，而是如果不能把尹深平安地、永远地送出去，那么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两人相对无言了半晌，尹深反倒自己先想开了，他说道：“算了，就先这样吧，反正现在还是以秒计时的，对我基本上没有任何影响嘛，先按你说的，你努力找我的前世的线索，我回去看看能否借用允良的数据库，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啊。” 李陵舟抿了抿唇，紧紧抱住尹深，力道大得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却仍有一种，只要一撒手，怀里的人就要消失的错觉。 第138章 死灵深渊（1） 尹深回到李陵舟的住处，他站在大庭院的门口沉思了片刻，问李陵舟：“你原本是住在哪里？” 不管是刚才的老人，还是岚花雪、胥阙，他们好像……都是很草率地从各自的坟茔里来去的，再一想到李陵舟这房子是刚刚修建成，于是…… 果不其然，李陵舟“啊”了一声，说道：“你想看？” “该不会也是……” “是。”李陵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那就不看了……哈……”有种提前入土的感觉。 “这岛，本来就是座乱葬岗啊。”李陵舟随口一说，语气就像是说“这岛，本来就山清水秀啊”没什么不同。 “你不会害怕吧？”李陵舟侧头问他。 “当然不会。” 尹深笑笑说道，反正也是他自己先提的想要看看男朋友生活的地方的，如今一定要忍住。 然而到了晚上睡觉时，仍觉得背后丝丝缕缕的寒意不断，连脚都不敢伸出被子，整个人像只壁虎似的贴在李陵舟身上。 李陵舟被他磨得不行，低声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你想想你抱着的人是谁。” “谁……” 尹深想了想，啊，他抱着的是鬼啊。 “抱着鬼还要怕鬼？没有这样的道理。”李陵舟说道。 晴朗了一天，深夜又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尹深被雨声打醒，翻身扑了个空，他闭着眼睛摸不到李陵舟，正纳闷间，门口透进来一点光，随后尹深连同着被子一起被抱了起来。 “你去厕所了吗……”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李陵舟没说话，但是身上却传出一股雨水的潮湿。 尹深皱了皱眉，困意未散，并未深究。 又过了一天，胥阙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找李陵舟，并说他找到了龙十三等人的藏身之处。 “你是说，他藏进了一颗气泡里？”李陵舟皱眉问道。 “是啊，”胥阙正撞上了午饭时间，尹深亲手下厨做的菜，哪有不吃的道理，他不客气地拆了双筷子，三下五除二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才美滋滋地说道：“真不错，老大你可真行，天天吃这么好的独食，我把花雪也叫来尝尝。” “查清楚是哪颗气泡了？”李陵舟严肃问道。 “清楚，”胥阙道：“可不就是作茧自缚么，躲哪里不好，躲进气泡里，这下被找着了，直接瓮中捉鳖，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 第302页 固然是将退路封死，但也是生机最大之处。尹深想到，运气好的话，可能许多年都不会被找到。即便找到，他们先入为主，也占了地利。 “去抓蛇吗？”胥阙摩拳擦掌。 “当然，”李陵舟道：“你安排一下，明天就出发。” 然而他转头看了看尹深，眼底涌上一丝不舍的情绪。 胥阙很快就被打发走了。 而李陵舟这一整天都跟平时不大一样。 前两天看着尹深在厨房里呛了油烟还心疼地叫他不要做饭了，可以去隔壁白硝那边蹭吃蹭喝。然而今天就说想吃尹深做的糖醋排骨清蒸鱼芙蓉汤； 粘人程度直接翻了几倍，发展到尹深去厕所也要跟着的程度； 就连晚上相亲相爱的时间，也一改往日温柔耐心的风格，嘴里叫着宝贝儿，身上却带着几分风卷残云的戾气，每一下都重得像要把人钉死在软垫上…… 尹深泪眼朦胧地看着摇晃的月亮，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家这位高高在上的所有鬼怪的王，可能是患上了严重的分别焦虑症。 尹深试图去抚他的背，然而组织好的安抚的言语都被堵进喉咙里，后来干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这样的后果便是，当第二天胥阙整装待发地来找李陵舟时，却被告知再推迟一天出发。胥阙虽然觉得奇怪，却没多问。 当然即便他问了也不会得到任何解释。因为行程推迟的原因是尹深实在行动不便，这种动一下就涌上来的酸爽要是真带着进去冒险，只怕分分钟白送人头。 李陵舟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愧疚，但是仍旧黏人黏得紧，那种眼神，尹深每当跟他对视，都有种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粘稠感。 ——只是当时的尹深还不知道，大佬的分别焦虑症，病灶远超他的想象。 如果那时候，尹深知道他们即将很长、很长、甚至几乎永远都无法再相见，他大约会比李陵舟更疯。 尹深没有谈过恋爱，初恋便是跟一只鬼，没有任何前人经验可供借鉴，再加上他们感情稳定，默契值高，平日里考虑的最多的是生死，而不像现实中，一点琐事都要上升到爱或不爱。 他们相爱，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俗世里的一切争吵、冲突的根源都离他们很远。只是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之间有更大的阻碍，这阻碍竟来自两个世界的独立与对立。 最后一天的傍晚，海面上难得出现了彩虹，西方黄昏很美，两个人坐在山石上看日落。 尹深问起李陵舟以前的事情，但大佬自己其实也已经忘了七七八八，挑拣着一些他尚且记得的讲给尹深听。 讲他小时候因为是个小孩子模样，总是被欺负，讲他后来长大了、变强了，把曾欺负过他的人全都欺负了回来，讲他如何打败顶峰的那个人，讲沉睡的时光有多么安宁…… 李陵舟是个话少的男人，但这一天，他却讲了很多，像是拉着尹深，把他跌宕的一生重新过了一遍。 “我还记得之前在庙里，你问我是不是剑灵，不然怎么抱着一柄剑在海上漂，”李陵舟望着远方说道：“但我想，我应当不是。这把剑你是见过的，它其实，可以跟我分开。” 李陵舟手腕上的红色血线亮起来光，他有意把剑放出来，然后挑了个虚影，在指尖上缠绕了几圈，然后握住尹深的手，将那红线缠在尹深的手腕上。 “这是……” “是剑鞘，”李陵舟说道：“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要万一我真是个剑灵，那这便是我的一部分了，让它跟着你，也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红线很快便消失在尹深的手腕上，留下浅浅一道痕迹，隐没在皮肤之下。 那一圈凉丝丝的，尹深摸了摸，弯着眼睛笑起来，说道：“果然像你一样。” 宁静的时光如在梦中，尹深也想给他点什么，可思索一番，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却想起李陵舟不在的那几日他随手画的画，尚且放在家里。 可离别前夕，留下几幅画，这般说辞，总感觉不大吉利。 经历过各种反科学洗礼的尹深已然在迷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摸摸手腕，终究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等解决了龙十三，他还可以再来。 岛上的小幽灵一家可爱得很，他还很想躺在草地上观摩他们。 还要等岚花雪偷胥阙碑下的酒给他喝。 还要看看李陵舟怎么在渡口建水上乐园。 …… 他感觉自己心里充满了期待感和归属感，明明是只来过两次的异世界。 尹深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是……因为他吧？ 二十六年来，胸膛里跳动的东西，终于有了着落。 “看什么呢。”李陵舟忍不住问道。 尹深笑得讳莫如深，脸红了红，没答他。 出发的日子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了，这一次四个人一齐整装待发。尹深以为还要先去渡口，找那个定时开启的通道，却没想到他们有自己的法子，跳进海里之后，尹深一直没睁开眼，熟悉的眩晕感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降落在干燥的地表了。 “嚯，这什么地界啊，太热了吧，”胥阙一落地就嗷嗷喊着：“我以为降落到桑拿房里了！” 是很热。 被温暖的被子层层包裹的感觉。 -- 第303页 他们在一座山里，植物稀少且怪异，都是尹深未曾见过的，地表呈现一种灰色，看起来感觉不太舒服，而一抬头，整片天空也是灰蒙蒙的，隐约又透着点血红，却没有晚霞的那种温馨唯美感。 总之到处都透着一种不协调。 “都小心些，这个世界不对劲。”李陵舟也说道。 周围不止他们四人，大家都离得很近，或站或坐，应该是一个小队，约莫有十几二十人。而他们身上都穿着宽大的罩衫，衣服倒是挺新的，但颜色也很怪。 尹深咬着后槽牙，作为一个审美在线的艺术生，他对这个世界的配色感到十分的难受。 “我们手里居然有武器。” 胥阙说道，摆弄着腰间的一个东西，那似乎是个铁叉，很尖利，绝对能致命的。而其他人的身上也都带着叉子棒子一类的东西。 “我们像是个偷猎的团伙。”尹深小声说道，周围看上去也是荒原，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猎的。 “你看那个人。”李陵舟低声说道，指着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的一个男人。 这个人很特殊，跟其他人比起来。很容易可以看出来在场的都是他们的队友，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不安谨慎，全都在小心地四处观察着，只有石头上的那个男人，他双目望着某个方向，已经有两分钟没有眨过眼了，而且身形，也比其他人更粗犷一些。 “原住民？”尹深道。 “嗯。” 正说着，那粗犷的男人动了，他手上拿着铁叉，在地上一撑，扯着嗓子说道：“走了！今天要是再打不到猎物，都等着饿死吧！” 还真是一伙打猎团伙。 众人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尹深一直觉得他的眼睛不太对劲，就小声跟李陵舟说道：“眼盲？” 李陵舟比了个“嘘”的手势，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但你看他行动，脚下生风。要么能‘看’见，要么就是对这块地形熟得不能再熟。” 胥阙皱着眉头说道：“肯定能看见吧，不然来打什么猎啊？等着猎物自己往叉子上撞吗？” “所以不是有我们么。”尹深说道。 其他队友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小声分析着，他们越走越荒凉。然而就在这些人小声私语的空隙里，掺杂了一些更为令人在意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跑过来了。 那位原住民也警惕起来，全身的肌肉都鼓胀着，令那柄铁叉显得像是个玩具。 他集中精力朝着某个方向，就在那声音越来越响亮的时候，他忽然猛地一转身，喊道：“跑！” 众人面面相觑，最先反应过来的李陵舟拉着尹深便跟着那人一起跑，地上凹凸不平的，跑起来硌得脚底板生疼。但谁也顾不上，因为身后已经传来了野兽的嘶吼声。 尹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看不要紧，从远处冲来的居然是一条四脚动物，距离即便还远，但仍能看见它疙疙瘩瘩的硕大头部，以及踩得尘土飞扬的脚。 是个……蜥蜴？ 长了一副蜥蜴的样子，但是它这个头…… 就听旁边一个队友惊魂未定地骂道：“这他妈是哥斯拉吗！” 尹深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但这么大一个玩意在后面追，谁都不敢怠慢，一个两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然而有几个像是新人的，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反应慢，落在最后面，跑两步就倒，还有一个干脆趴在石头后面装死。 但蜥蜴眼珠都没动，稳准狠地伸出长舌一把将躲藏的那人卷进口中，当场又吓坏了两个。 “想想办法啊！”尹深心里着急，他快跑几步到原住民身边去说：“我们不是来打猎的吗！” 那原住民宛如在看傻子，他指了指腰间的一只死掉的兔子一样的动物说道：“这才是猎物。” “可它追上来了，这么跑也不是办法！” 而原住民闻言跑得更快了，眨眼就把尹深落在了后面。 尹深：…… 这令他想起一个段子，遇到熊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跑。因为你只要比你的队友跑得快就行了。 后面的蜥蜴一连吃了三个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了脚步。幸好它不贪心，也没有提前捕猎叼回窝里藏着的习惯，剩下的众人惊魂未定，脸色都很难看。 有个姑娘跑得太厉害，一停下就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而原住民却只是深呼吸了几下，说道：“天不早了，先回去。” 而不远处的山下，是一片整齐有秩的房舍，被山环抱着，炊烟袅袅。原住民心情大好，哼着奇怪的曲调朝山下走去。 第139章 死灵深渊（2） 下山后近看，才看出这地方的房子也颇为奇怪。仍是尹深未曾见过的模样。 房舍都极小，像是一个又一个小箱子，如果不是有人为修建的痕迹，尹深都要怀疑是不是随意搬了些集装箱放在一起拼成了村庄。 然而这些小房子用料极为讲究，虽然看上去是灰的，但尹深在某处随手一抹，擦掉一层灰，墙体上露出来的是乳白色的料子，触感冰凉光滑。 胥阙对此很感兴趣，研究了片刻，说道：“但这又不是玉石啊，是什么材质的呢，真奇怪。” 尹深灵光一闪，说道：“像钟乳石。” 确实很像。 但钟乳石质地坚硬，尹深想象不到如何能用这东西建房子。另外一点也很奇怪的是，家家户户不开门也不开窗，顶端一个小烟囱，做饭的人家，滚滚浓烟就从烟囱里面往外散，在外面看着都觉得难受，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受得了。 -- 第304页 “刚才那人哪去了？”岚花雪忽然问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果然那原住民已经不见了，剩下一群冒险者面面相觑。 “我刚看到他回家了，就……就那边那个房子，他进去了。”一个人说道。 “你怎么不早说？”胥阙对他说道：“所以他这是把我们带进村子就不管我们了啊。所以我们家在哪呢，不对，我们真的有家吗？现在就任我们自生自灭？” 尹深又看了看那些房子，说道：“就算有家我也并不想进去，我宁愿待在野外。”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同意。 人群里一个不太显眼但是看上去很成熟稳重的男人说道：“既然暂时没有危险，我们不如先互相认识一下，之后的几天就要互相帮助尽早从这里离开。我先来吧，我叫张宇，旁边的是我朋友宋仙。” 轮到挨在他右边的男人说道：“我叫杨枚，是个地质学的研究员。” 再向右，是刚才累得呕吐的女孩：“我姓苟，可以叫我小狗，他是我男朋友，叫他……二狗吧。” 她男友笑了笑没说话。 继续向右接力，一直到岚花雪，全都自报了家门。随后安静了片刻，刚才第一个说话的稳重男人又道：“那对这个世界……大家有什么看法？” “我先说吧，”李双说道：“我觉得这是个原始世界。你看那些怪兽，那是不是恐龙？还有这些居民的穿衣打扮……” “人和恐龙怎么会共存？”另一人接着说道：“我觉得这里跟任意一个时代都对不上，我是学历史的，相信我，这一定是个虚拟世界。” “不可能，从没听说过有虚拟世界的。一向都是能跟现实对应上的，你觉得对不上，可能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可我也觉得不像现实，甚至有点科幻……” 讨论了一通，众说纷纭，依旧没有眉目。不过此处环境奇特，居民行为怪异，确实无法想象现实中有这样一个地方。 就在这时，有三四个中年女人相伴而来，她们手里抱着木盆和衣物，看上去是要结伴洗衣服的，这倒有些古时候的意味了。 这几经过他，却并未驻足，李双随口说道：“她们这是要去哪呢。” 他旁边的于卓闻言说道：“这还用问，我刚才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边有条小河呀，肯定是去那儿洗衣服去了。你们啊，就是不注意观察。”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洗衣服的几个中年女人却顿住了脚步，她们的动作感觉十分僵硬，不协调地回过头来，空洞洞地眼睛目视前方，没有聚焦。 她们都是盲人。 或许这座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盲人。 而此刻，被几个盲人直勾勾地“注视”着，众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宋仙和张宇退了两步。随即大家发现这四个人好像注意力是集中在于卓身上的。 于卓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吞了吞唾沫，小声地说道：“我……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不应该啊，离的这么远，她们怎么会听得见呢，再说了，她们……她们现在是什么表情……” 杨枚感觉不对劲，拉了他一下，说道：“别说话了。” 然而那几个中年女人却没有因为他的及时住口而放过他。 忽然间，洗衣服的盆子稀里哗啦地翻了一地，刚刚还慈眉善目的女人像是被什么支配了一般，如同行尸走肉般朝这边走来。 于卓已然意识到自己是众矢之的，他慌张之下仓促逃跑。虽然没想清楚原因，但是身体有时候总是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而几个中年女人果然朝他追去。 带着杀意。 尹深暗道一声不好，众人虽然莫名其妙，但对方毕竟是人不是怪物，只要是人就可以讲道理，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们也追上去。 然而其中不过相隔了几个呼吸的间隙，他们追上于卓的同时听到了他的惨叫。 那四个中年女人弓着腰把于卓围拢在中间，闷热的空气里浮上来一丝血腥气。 “来不及了。”李陵舟拦住众人。 杨枚跟于卓是相识的，此时他格外着急。 那四个中年女人这时直起腰来，泰然自若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像是刚睡醒的状态，小步地走回去拿她们刚才扔在地上的洗衣篮。 而她们从尹深身边路过时，身上分明散发着残忍的气味，尹深看到了她们的手，她们指甲尖而长，正在滴滴答答地滴血。 “啊——” 有人小声地惊呼，倒吸凉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于卓宛如一张破布一般躺在地上，手脚还在神经质地抽搐，胸膛却已然没有了起伏。他的眼睛变成了两个血窟窿，是被硬生生捣烂的样子。 尹深攥紧了拳，刚才那滴血的长指甲，那么长的手指和指甲，从眼眶穿过去，只怕能直接戳穿大脑。 众人都不忍再看，只有杨枚机械地挪着步子走过去，他探了探于卓的呼吸，然后脱下外套盖在他的头上。 “为什么她们忽然发疯……”胥阙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刚才这位苦逼兄弟怎么就被盯上了呢。” 所有人都在回想于卓的言行，确实，他是属于话密的那类人，但是至于令原住民发疯的根源…… “眼睛。” 岚花雪扇着她的小折扇说道，她从被蜥蜴追开始，扇子就一直紧握在手里。 -- 第305页 “是的，眼睛，”尹深重复了一遍，其实是很容易想到的，这个村子所有人最大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们的眼睛，尹深继续说道：“刚才于卓说了一个词，‘看到’，想必这是禁忌了。” 话密的危害一下子就显露出来，偏偏于卓赶在有村民经过的时候说了禁忌词。 胥阙气道：“我听懂了，这叫什么事啊，自己眼盲，还听不得别人身体健康？小气他妈给小气开门，小气到家了。” 杨枚说道：“所以我们要假装盲人对吗，如果被发现了，就会像刚才那样被杀死。” “嗯，”尹深说道：“大家谨言慎行吧。” “也不是一定会死吧，”是刚才那个主持大局的稳重男人，他说道：“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再加上那人是于卓，如果换成比他再强壮一些的，未必打不过四个中年女人。” “不是吧？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什么规矩，被惩罚了就硬刚？你有把握打得过人家？”胥阙说道。 “我只是说人要活络，别太早把自己给限制住。” 尹深道：“三四个人你打得过，如果整个村子的人一起上呢？” 规则就是规则，尹深十分看不怪像他这样习惯性钻空子的人，别说这人战斗力堪忧，就算是能以一己之力挑战全村的李陵舟都老老实实没说话，他怎么那么多事。 况且越是这样的人，话说出口，自己往往不会轻易尝试，身边人却极易受怂恿。 果然，那男人被怼了便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能更多地了解他们要面对的环境，剩余的十二个人分头行动，开始在村庄里散步。 然而这个地方乍看上去很有生活气息，但越是深入，就越令人不安。 首先依旧是建筑的问题，这些几平米的小房子排列的实在过于整齐，像李陵舟他们没有感觉太多异样，但是尹深却对此格外敏感。 没有人能不敏感，因为这种建筑方式，整齐排列的狭小房子——总能令人联想到墓地。 他们还遇到了在门外煮饭的人，尹深看了一会儿，眼睁睁地看着做饭的男人把一块红白的五花肉烧成了灰碳，然后美滋滋地装进盘子里拿进了屋内。 他一边心疼那块好看的五花肉，一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觉得这座村庄里生活的，都不是活人。 对于这个说法，胥阙表示十分赞同，而他的理由是，这个世界如此闷热，这些人还住在不开窗的小屋子里，就算是活的，也要被闷死。 “还有个可疑的问题，”岚花雪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你说。”尹深道。 岚花雪道：“我发现，他们的身体，似乎都是残缺的。” 听她说完，尹深再见到原住民时便留意了一番，竟果真如此，比较常见的是缺少几根指骨，或者少了胳膊和脚，奇怪一些的还有缺失了耳朵，或者下颌处软塌塌的，像是整个下颌骨都被抽走了。 胥阙欲言又止了半晌，说道：“我忽然很同情他们。” “怎么？”岚花雪道。 胥阙道：“对此我可太有发言权了，这么多年了，我每天深受其害，你们不是骨头架子，你们不懂我的痛苦，骨头太零散了，我有时候喝酒断片，第二天他大爷的就丢骨头，不过幸亏老子的骨头没人敢捡，找回来就是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们绝对是死人，”胥阙说道：“正常人哪有这么大规模地残疾的？残疾的部位还不同，肯定是尸骨丢了几块，才显现出了残疾。” 虽然离谱，但是尹深想，这八成是事实。 “这里难道是地狱吗。” 尹深低声说道，抬头凝视头顶灰蒙蒙的血色天空，相传无间地狱就在刀山火海之下，被发落在此处的人，永无出头之日。 第140章 死灵深渊（3） 后来他们再一次遇见了洗衣归来的中年女人，她们一行人看上去无事发生，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家，连手指尖上的血，也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倒和正常人过着一样的生活。”胥阙感叹道。 岚花雪瞪他一眼：“别乱说话，前车之鉴还没凉呢，你就想拿起接力棒是不是？” 胥阙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说道：“那不能，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么，就算全村庄的人都要来杀我，你也能保护得了我呀。” “你想得美，谁来杀你，我第一个给他让路。” 胥阙无所谓地说道：“不是，那还有老大呢。哎哎别瞪我了，我是个有谱的男人，不会明知故犯啦。” 胥阙边说边跟着走，分心跟岚花雪逗闹，没留神带头的李陵舟已经停下来，差点撞上去。 “怎么停了？”胥阙退后说道：“嫌我话多？那我闭嘴嘛，走啦走啦。” “走到头了。”尹深回头说道。 前面已经是村庄的边缘，再向外已经没有路了。 ——村庄本就被三面群山环抱，这一侧的山不高，却陡峭，通往山脚的是一片荒原，砂土覆盖着。乍一看，可能连动物都会觉得不好走。 “那我们从村后绕一圈回……” “等等，那边有人。”李陵舟说道。 尹深视力不如他好，在李陵舟的手指之下，还真在陡峭的山壁上看见一个人。 -- 第306页 “去瞧瞧。”尹深说道。 这个人很奇怪，像只壁虎一样，但是走近却发现，他身上背着背篓，正弯腰凿一块凸起的石头。 这是个男人，背影身形高大健硕，上衣一丝不苟地塞进裤子里，腰带系得整整齐齐，直起腰时，竟然格外地挺拔，并不像一般劳动者那样弯腰驼背。 “看上去像是个重要角色啊。” 尹深摸着下巴说道，一般游戏里驻守在这种特殊位置的，一定都有特殊的作用。 胥阙也道：“走，我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他这干嘛呢。” 然而上山的路很难走，能看得出修建的痕迹，想修一条很直的路，路上的石头都是经过打磨的，奈何这边风沙大，地表并不稳定，说不定今天刚开好的一条路，过个三五天，又恢复成原状了。 所以面前这位修路的人，分明是在做无用功。 只是他做的过于认真了。 正在尹深等人拉扯着向上爬的时候，这个男人忽然回头了，他径直沿着路走下来，如履平地，看来是走熟了的缘故。他一直走到近处，才好似忽然察觉对面有人。 他的眼珠和村民相同，看来也是个“盲人”。 “你们来这做什么？”他声音沙哑低沉，是那种许久未开口说话时会有的特殊的声线，而且态度不善，好似这尹深几人不是爬了公共的山，而是进了他们家客厅一样。 “你好……”尹深试着跟他和平交流：“我是想问问，需要帮忙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至于拒绝提供帮助的人吧。 然而这男人却是个例外，他充满敌意地说道：“我不需要，请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这条路是你修的吗？”尹深说道：“为什么要在这里修一条路呢？” 男人闻言沉默了，而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理会尹深他们，独自下山走了，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独。 而男人离开后，起了阵大风，山上男人辛苦磨出来的一点进展，又被别处滚来的砂土岩石给铺得严严实实。 “真是奇怪啊……”尹深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修路呢，山那边……有什么吗？” 但是他们过不去。山势过于陡峭，而如果要绕过去看看，又不知要走上多远。 “男人嘛，总是会在某些事情上面格外固执，”胥阙摊手，十分有经验地说道：“我倒是能理解他，但我也好奇。” 走回村子，先看见了杨枚。他站在北口四下张望着，瞧见尹深一行人便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带我们打猎的那位大哥，招呼我们住这里。”杨枚说着，朝身后的一个院子示意。 院子里有两排同样的“集装箱”，别说，还满足了单人单间的住宿条件。 人刚一进来，扑面而来一股子香气，只见几个队友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吃面条。 “哪来的面啊？” 尹深精神一震，肚子里的馋虫完全被勾引出来。 “院里有厨房，咱们自己弄得，锅里还有，你们自己盛。”杨枚说道。 算上他们四个，十二个人也便集齐了，尹深十分诧异他们的食物居然是正常的。 然而一说才知，原本打猎大哥送来的晚饭就是两盆烧焦的碳状物，杨枚佯装感谢地笑着接受了，等他一走便换上了痛苦面具。 这玩意儿吃了会死人吧。 幸而厨房里还有米面盐巴，果腹尚且可以。至于好吃不好吃，饿了一天了，也无人再讲究。 他们四人姗姗来迟，把锅里剩下的面全分了，格外素淡的味道，但却吃得顶了脖子。而肚子填饱之后，脑子便腾出空闲来想别的事情。 摊在躺椅上望天的胥阙打了个嗝，道：“别说，这里白天怎么这么长啊，体感已经二十四小时了，可这天一点要黑的意思都没有。” 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宋仙和张宇饭后又去村子里转了转，只是没去太久就回来了，正好听见胥阙的感慨，宋仙当即说道：“是很怪，不过虽然天还亮，但现在一定是晚上了，我们刚转了一圈，所有的村民都已经睡觉了，到处都是鼾声。” 而张宇给众人展示他的百达翡丽，说道：“没错，且你们看时间，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钟了，天没有黑的意思，或许……这里根本没有黑天。” 而尹深刚将手机重启，看着重新亮起的屏幕上的时间，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是半夜十二点。 他的时钟是二十四小时制的。此时此刻，分明是正午十二点。 然而万簌寂静，整个世界都在酣睡。 更为可怕的是，如此推算来，他们打猎的时候，所有人到处活动的时候，才是午夜。 不分昼夜，时辰颠倒。 看似平静的村庄，实则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怪异的疑云。 “管他呢，既然大家都睡觉，那我们也跟着睡呗……” 躺椅上的胥阙好不容易不打嗝了，又开始打呵欠，完全没有一点身为鬼怪的特殊感。 尹深也从房子里拖出张床垫，说道：“同意，管他白天黑夜，至少跟原住民保持相同的作息，能避免看到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了，他们队里还有不需要睡觉的，能随时替他们监测周围的动向。 见尹深等人睡在屋外，便也有人跟着效仿，杨枚看了半晌，甚至还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会儿，最终作为一个地质学家，他仍然无法做到全身心地投身于他的土地，还是找了个房子进去住了。 -- 第307页 不过一觉睡到天亮，房里和房外的人全都安然醒来，叫醒他们的，是那位猎人大哥的大嗓门。 尹深睁眼便先去看时间，是下午八点。 猎人大哥精力充沛，在院子里大声吆喝，声音盖过了十几号人的呼噜声：“别睡了别睡了！走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猎不到东西，吃饭睡觉倒是很积极！” 张宇在猎人靠近的时候便醒了，此时忙起身过去，笑呵呵问道：“大哥，我们今天也去打猎？” 那猎人眼睛一横，说道：“什么叫今天也去？我们每天都去！问什么问！” 张宇神色一凝，忙道：“哦，是我睡糊涂了——来，大家都醒醒，我们走喽！” 他摇身一变，立马站在猎人大哥的立场，并且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径有多的狗腿行径。但是猎人很受用，他接受了张宇跟在他身边。 他们走的依旧是昨天的那条路，尹深记得门清。虽然四周荒原看起来十分相似，但他仍能通过细微的山地走向，还脑海里画出张地图来。 他们还经过了昨天遇到蜥蜴的地方，血迹已经完全被沙土掩盖住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除了他们，不会有人知道不久前就有三个活生生的人被撕成碎片。 一路上张宇总伸着脖子跟猎人说话，尹深心道，也不知他能套出来什么话。但以张宇的性格，未必会跟他们共享。 “昨晚有没有异常？”尹深问李陵舟，压低了声音，这儿原住民的视力虽然不行，但听力都超群。 李陵舟摇头：“很安静。整夜都无人走动。” 尹深脑子里忽然冒出一点东西，他问李陵舟：“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里少了点什么？” 李陵舟想了想，依旧摇头看他。 尹深也不买官子，说道：“我也是在乡下住过的，像这样的小村庄，家家户户都应该有一个动物——狗。” 他顿了顿，又道：“看家护院也好，养着作伴也好，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狗。但是这里没有。我昨天留意过，整个村庄都没有。也不仅是狗，这里除了人，没有其他动物。” 动物们都在野外，荒原里，个头大得像恐龙。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动物庞大凶猛，难以驯化。”李陵舟道。 “嗯，”尹深道：“但整个环境背景之下，人类其实是其中最不和谐的一环。再结合集装箱一般的小房子、没有商业行为只能打猎和种植的生活方式，还有那位坚持修路的男人—— 不管是为了去哪，总之是想要离开这里吧？那么如果假设，这整个村庄，都是仓促地被安置在这里，是不是很合理？” “是个不错的思路。”李陵舟说道。 如果按照这样的假设，那么故事线便一定是围绕着他们为何被安置在这种地方，以及何时可以离开。 而跟其他正常生活的村民比起来，那个整日修路的男人，便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了，或许他就是整个故事线的突破口。 尹深思索得出神，忽然见李陵舟停下了。 顺着李陵舟的视线看去，六七米开外的一堆石头中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尹深眯了眯眼睛。 是……是一截蛇尾，黑白相见的纹路，足有成年人大腿粗，这么大的一条蛇尾，不知本尊该有多大。 “唰”地一声，岚花雪展开了折扇，她激动地问胥阙道：“快，那个是不是从你们手掌心里逃掉的蛇十三啊？” 他话音刚落，猎人大哥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那截尾巴，众人停下来，等着猎人发号施令，是上去捉美食还是逃命。 “不是啊姐姐，”胥阙道：“这是条真蛇吧。” 与此同时，石头后面猛然冒出来一个人，那人赤裸着上身，嘴唇薄得像两块铁，他绿色的狭长眼睛一眯，转身逃了，身后拖着那条尾巴。 怎么看……都不是普通蛇的样子。 可那究竟是蛇还是人？ “难不成真跟龙十三有关系，”刚被打脸的胥阙说道，他摸了摸还有点疼的脸颊，又道：“但能肯定这条不是他，龙十三长得更丑些。” 张宇缩在猎人大哥的阴影之下，说道：“好像不只一条……” 果然，紧随着那条半人半蛇的，又有一群怪物游走而去。而猎人大哥只是平静地说道：“这东西不好吃，放他们走就是。” “是这个世界本身有的东西啊。” 尹深说道，有些失望。他们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找出龙十三一行人。 但龙十三确实会藏，这地图这么大，如果他坚持藏在某个深山老林，很有可能世界都解开了依旧找不着他。 而李陵舟却胜券在握道：“我知道他藏在哪了。” 第141章 死灵深渊（4） 从李陵舟多次跟龙十三短兵相接的经验来看，跟李陵舟的独行侠路线相反，龙十三最擅长的就是聚众群斗，而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他的切入点一定是自己的同类，或者类似同类，这样才好召集后援。 而蛇对龙会有天生的臣服感，是根深蒂固的驱动力，龙十三想要藏身，想要别人的帮助，这个世界蛇人的数量又庞大，他不可能不利用。 如此一来，李陵舟说道：“找到这些蛇人的老巢，我们要抓的那只，一定就在那里。” 目标很明确，对象近在眼前，但是猎人大哥挡在前面，他抱着双手，再三强调这种蛇人并不好吃。 -- 第308页 而且很难抓，见李陵舟要追，还拦在前面，大有“谁要脱离队伍我绝对绕不了谁”的架势。 看来只是暗中去搜查了。 他们今日并未再遭遇大型动物的袭击，在胥阙和岚花雪的合力之下，还捉到了两只类似野猪的奇怪东西，从猎人开心的表情上来看，这东西应当很好吃。 趁着猎人心情好，尹深也去跟他聊了几句，状似随意地说起在悬崖上修路的男人。 而猎人听到那个人，却只冷哼一声，说道：“你问那位长官？谁知道他想干什么，这么多年了，不好好过日子，就整天在山上待着，多半是脑子不大好，随他去吧。” “他是什么长官？” “谁知道了，”猎人道：“大家都这么叫他。” “那他一直都……家人怎么不管他呢。”尹深道。 猎人道：“他哪有什么家人啊，光棍一个，还是个外乡人。所以说他脑子不好呢，想走也不是这么个走法。” “他从哪来的？” “不知道，没人知道，他性格怪，很少有人跟他说话啦，你问这么多他的事做什么？” 尹深摸摸头发，怕再问下去引来猎人怀疑，便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引走了。 只是为了追这些动物，他们走得比昨天还远，返程时更显得路途遥远。 胥阙和岚花雪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岚花雪嚎了几声累之后，两人消停了一阵，再听见笑声时，胥阙已经把岚花雪背了起来。虽然他本身骂骂咧咧的，但背着她走得很稳。 “累吗？”李陵舟捏着尹深的肩膀问道。 尹深刚把背篓从左肩换到右肩，说道：“还好，我又……” 他紧忙吞咽了一下，看了眼猎人，刚才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看”这个字眼，于是加倍小心说道：“刚才又有蛇人来着，可惜了，只能……不能追。” “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李陵舟说着，手顺着尹深的肩膀滑下来，牵住他的手。 疲累立即一扫而光，尹深看着走在前面的同伴。虽然觉得有些羞耻，但还是反握住了他。 像是有雷达感应到什么，岚花雪正好回头瞧了一眼。随即露出姨母笑，笑声溢出来，惹得胥阙跟着好奇。 “你笑什么啊？” “你不用知道。”岚花雪说道，见胥阙要回头，便强行把他头扳正，并双手捂住他眼睛。 “喂！”胥阙东倒西歪道：“你这样我怎么走路啊！” “你听我指挥呗，走直线，对对，再右一点……哈哈哈。” 他们回到村子里，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他们中午都没吃什么东西，饿得不行，一进村子就想先去找吃的。 张宇和宋仙说去厨房给他们煮剩下的面条。然而俩人刚进去，就从里面传出了宋仙的尖叫。 众人立马顾不得休息，急忙过去查看。 宋仙跌跌撞撞地从厨房里退出来，撞进人堆里，指着里面说道：“人……人……” 尹深冲过去瞧了一眼，哪里有人？只有张宇半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堆灰烬。 等等…… 那堆灰烬里貌似是有根指骨。 “先别慌，应该不是，”张宇皱着眉头将那根指骨挑出来，如释重负道：“看错了，这上面没指甲，不是人的手指，可能是什么动物的，谁进过厨房吗？是不是被这动物吓着了所以干脆给烧掉了？” 宋仙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壮着胆子又凑近看了一下，将信将疑的。而众人都面面相觑，没有人承认做过此事，过了片刻，之前那个名叫苟子的女孩犹豫不决地站出来，磕磕巴巴地想说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张宇问道。 苟子咬着下唇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想说，我……我男朋友他不见了，这堆灰烬，让我……让我很不安。”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张宇道。 “就是……他今天没有跟着去打猎。” “什么？！” 众人都很惊讶。早上确实走得匆忙，确实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一行人到底齐没齐。 苟子继续说道：“他说，都去打猎太耽误时间了，他想留在村子里找线索，还说猎人把他们带走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找到信息。 所以，所以他早上躲了起来，还叫我不要声张。我说我要跟他一起，他不同意，说他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张宇说道：“那也不必大惊小怪了。既然他要外出调查，算不上是失踪吧？” “不是，我们约好了，只要听见我们回村子他就会回来这里。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团灰烬里……有……很像他的衣服。” 灰烬里确实有一节衣袖，上面隐约可见logo。 但除了当事人本身，其他人都并未在意。只有宋仙安慰了她几句，天色尚早，大家也打算出门去继续寻找线索，当然也可以顺便找找苟子的男朋友。 尹深和李陵舟意见一致地打算再去会会那位修路人。然而才出门不久就又遇见了昨天洗衣服的那几个中间女人。 女人们今日依旧端着木盆，但是却有些眉飞色舞的，碎碎讨论着什么。 路过时，只言片语传进尹深的耳朵。 “据说是在圣地被抓住的……对，当然被拿来补空缺啦……” 尹深不禁驻足，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他们有关。 -- 第309页 “圣地……”等洗衣女人走远些，尹深说道：“哪里是圣地？” “是不是那里啊，”岚花雪指着远处一个屋顶说道：“我瞎猜的啊，那里最高。” “说不定是，过去看看，”尹深说道：“我总觉得她们说的是苟子的男朋友。”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还真凶多吉少了。 还真叫岚花雪给蒙对了，那栋最高的房子，房梁上挂着一串骨头制成的风铃，周围栽着一排兰草，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息。 “能随便进吗？”胥阙担心道：“我们进去了不会也要被抓起来吧。” 但门开着，无人看守，又不像是禁止入内的模样。尹深心一横，就走了进去。 而十分不妙地，里面果然有若隐若现的烧焦的气味，这个房子足有四十平米，通风良好，饶是如此还残留了烧焦味，可见是烧过很大的物件。 而这里面的东西，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由骨头拼成的房子。房子是尖顶的，有点像寺庙里的那种布局，从中心最高点垂下来无数条细线，线上穿了满满当当的骨头，一直延伸到地面，乍一看，房子里四面八方全是骨头。 胥阙对此大为震撼。 他走近一面墙看了几眼，说道：“奇怪了，这是人骨啊。” 尹深寒毛一立，说道：“你确定？” 胥阙表示听到这样的问题自尊心十分受挫，并且当场就卸下来自己一条胳膊，那胳膊瞬间变成了白森森的骨头，胥阙拿着他自己的骨头跟墙上的东西做比对，十分笃定地说道：“你看，你自己看嘛，是不是一样的？是不是？” 尹深是个外行，没人比胥阙更了解人骨了，他既然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好了好了，快安回去了，回头让别人看见了怎么解释，”尹深说道：“我相信你。” 胥阙上蹿下跳地说：“这也是手臂骨，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是脚骨，还有手骨！” 他仿佛一位兢兢业业的博物馆讲解员，就是讲解的内容有些令人不适。 李陵舟打断他的介绍，说道：“原住民的身体大多有缺失，跟这些恰好对得上。” 他虽然说恰好，但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恰好，只要出现了恰好，其实九成九是有人故意为之。 “所以这些骨头，其实是外面那些村民们的……” 尹深说道，如此一来，更加证实了整个村子里都不是活人，活人如果要取出一块骨头，切断的断面一定会有痕迹，而这座房子里的骨头根本没有创面。 也就是说，这些骨头，都是在身体正常枯化之后，被捡来这里的。 “哎你们过来看，这块……这块骨头。”胥阙大声叫道。 “怎么？” 尹深几人很捧场地去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能分辨出那应该是一块手骨，还保留着男人手掌骨骼的轮廓 胥阙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块骨头是新的啊！这颜色，这硬度，跟周围那些至少上百年的风化了的家伙们都不一样，它是新鲜的，而且…… 天啊，你们闻一下，还隐约有股子烧焦的味道。我懂了，刚才在这里烧焦的就是这块兄弟的主人！” 尹深皱眉了半晌，说道：“看来苟子的男朋友被我们找到了。” 即便是一个除了胥阙恐怕谁也认不出来的模样。 众人沉默了半晌，胥阙也把那块手掌骨放了回去。既然知道是自己同伴的骨头了，便不自觉地会有种沉重感。 “他为什么会被烧死……”胥阙说道。 “他逃避打猎。” 圣地传来了第五个人的声音。猎人大哥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他满意地看了看那块被悬挂起来的手掌骨，说道：“他生来就是猎人，所有要逃避打猎的猎人，都会被惩罚。” 猎人脸上露出几分狠厉的神色，脸色发青，颇有一种厉鬼的感觉，尹深张口想说的话硬是憋了回去。 ——不问了不问了，暂时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话音一转就变成了寒暄：“大哥你也……也来观摩圣地啊？” 猎人没说话，像是特意出现在这里警告他们似的。而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刻，整个村子上空想起了刺耳的尖锐的鸣叫声，像是猫抓玻璃似的，听得人瞬间脑仁疼。 而猎人则眉头一皱，说道：“防空警报！快走！” 说罢也不管三七二十人，催促着众人跟他一起跑，从圣地出来，整个村子里的人倾巢而出，他们目的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尹深等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群簇拥着也跑去那边。 路走到某处，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赫然有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所有人都冲进洞里。尹深看见那个洞口，心跳一乱，但却被挤着非进不可了。 迎面就是一股子发霉的冷气扑过来。洞穴一路向下，修建得十分草率，但空间够大，所有人都进来之后，洞口便被封住，顿时周围漆黑一片。 李陵舟在最后一刻摸索着拉住了尹深的手。 第142章 死灵深渊（5） 外面的防空警报还在响着，因为有了阻隔的缘故，显得闷闷的。 洞穴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于眼睛看不见的原住民来说，或许没有什么区别，周围不断地有人走动，找各自的家人。 -- 第310页 尹深摸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在他的启发下，洞穴里不断有亮光汇聚在一起。虽然废了一番功夫，但总算把冒险者小分队集结在了一起。 他们在寻找对方过程中，也不忘观察这些原住民的反应，这些人往往十分平静地坐在一起，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甚至还有人匆忙之下还带了食物和水过来，若不是环境恶略，倒像野餐似的。 但这些大人尚好，有些孩子就不太对劲了。 尹深最先注意到的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他无意间发现那小女孩一直在盯着他看，看了许久，盯得尹深觉得难受，才想到这些孩子理应是看不见什么的。果然，仔细一瞧那小女孩分明是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 她母亲一直把她抱在怀里，同时跟伙伴聊天，似乎对自己女儿这种茫然呆滞的状态习以为常。 尹深又留意了一下其他的小孩，这些孩子的精神状态都很差，像小女孩这样还算是较轻的症状，还有一些孩子哭喊，甚至呕吐，面露惊恐的神色，就连已经睡着的婴幼儿，也会间歇性地发出尖叫和痛哭。 完全是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症状。 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心理障碍呢？ 尹深提示其他人也注意孩子们的表现，张宇和他想到了一处去，说道：“这防空警报很特殊，一般只有在战时才会拉响，可是奇怪了，这附近根本连人都没有，又怎么会有战争呢？” 这反而坐实了尹深之前的猜想。 “所以在他们生前，是战时。” 尹深说道。所以孩子们才会产生大范围的应激障碍，搞不好他们所有人的死亡都是与这场战争有关。 “别说了，别说了，好可怕……”角落里，苟子蜷缩着身体，头也没抬地说道，她表现出的状态，比那些应激障碍的孩子还要差。 整个人抖成了一条脱水的鱼。 “她怎么了？”尹深问胥阙他们：“不会是知道了圣地里的事吧……” 胥阙和岚花雪对视一眼，举手说道：“我们什么都没说啊。” 至于李陵舟更不可能多言了。 宋仙说道：“她有幽闭恐惧症，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就在门外磨蹭，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被我拉进来，洞门一关上就这样了，我要是早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强拉她进来。” 张宇却道：“你做的没错。防空警报香，谁敢留在上面？不进来可能直接没命了。” “我看她现在也快去掉半条命了。”宋仙苦笑道。 “好可拍……这里……好可怕……”苟子在角落里念着，她整个人越缩越小。 尹深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同情，他想了想，把手机亮度调高，放到苟子身前去，试图为她照亮更多。 猎人大哥刚跟他们走散了，现下周围都是眼生的原住民，尹深随便找了位面善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呢？” “等飞机走了，就可以了。” “飞机？”尹深重复道。 “是啊，你听，现在还轰隆隆的，还没有走呢，年轻人，耐心一点。” 尹深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什么都没听见，他看向李陵舟，大佬也摇头。 黑暗中的时间流淌得很慢，渐渐地令人心里不安，尹深的手机点亮已经很低了，出于自我保护，手电筒自动关掉。 胥阙和岚花雪刚才去洞穴里走了一圈，此时回来，说道：“是个很大的防空洞，走到头要二十分钟，不过那边是封死的。” “有没有找到那个人？”李陵舟问道。 他想找修路人。 原住民有大量的时间可以消耗，但是他们却是带着任务的。既然被困在防空洞里什么都做不了，但或许黑暗的封闭环境里更适合聊天。 “他不在，”胥阙道：“我挨个找过去的，十分确信，他要么就是藏到哪儿了没让我找着，要么就是根本没进来。” “没进来？还可以不进来吗？”尹深说道，防空警报响起，却不来避难，难道他有自己的避难所吗。 这时角落里的苟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已经到了极限，扶着墙站起来，已有些神志不清，一边呜呜哭着一边说道：“让我出去，我现在就要出去……” 周围的村民有些责怪地对张宇他们说道：“管好你们的人呀，现在孩子们好不容易不哭了，别再让她招惹出来。” “我要出去！”苟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好吵，”原住民说道：“你这时候出去，我们的位置不就全暴露了？不可能让你出去的。要等飞机全都离开才可以。” 苟子绝望地哭喊道：“不行……我……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好黑啊，这里好黑，我受不了了，我要去外面……” 原住民一瞬间变了脸色。 她们纷纷朝苟子看过来。 宋仙和张宇原本拉着苟子，见此状况也不知所措，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宋仙两人慢慢松开了她，犹豫着要不要保持距离。 苟子依旧吵嚷着，吸引了更多的注意。 电光火石间，杨枚拿着块石头一下敲在苟子的后脑上，苟子一番白眼晕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宋仙目瞪口呆。 杨枚一把扔了石头，摸摸手腕，有点后怕地说：“我就是想让她暂时晕一下，也好减轻痛苦。外加……” -- 第311页 他看了看原住民，对自己人耳语道：“我想万一我下手了，他们就以为苟子已经被我打死了，就能放过她了呢。” 不得不承认杨枚很有魄力，只是…… 尹深看了看原住民们，她们空洞的眼睛依旧注视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苟子，那种眼神，尹深曾在结伴洗衣的女人的脸上见过。 只怕，没那么好糊弄。 又过了约莫两三个小时，随着轰隆隆地一声响，有人推开了堵着洞门的石头，瞬间光明普照，原住民们当即有序地离开了洞穴。 冒险者们眼睛需要适应光线，就落在了后面，宋仙经过一番挣扎，到底没能放弃苟子，她把苟子叫醒，扶着神志不清的她离开了这里。 只是这份努力终究还是变成了徒劳。 因为就在这天夜里，村子全都陷入沉睡之前，苟子的尸体被发现在河边的石滩上，她的双眼的位置被捣烂，面部血淋淋的。 防空洞带来的憋闷感迟迟难褪。 尹深他们出来时，一天已然过去了大半，尹深四人决定分头行动，胥阙和岚花雪去附近山地寻找蛇人的踪迹，他和李陵舟则去找修路人。 果不其然，修路人仍在那个悬崖上，雷打不动地，他丝毫没有理会防空警报，仍旧在修路。 只是遇到了些麻烦。 尹深看到时，他的脚陷入了岩石的缝隙里，似乎拔不出来了。 修路人见尹深等人靠近时，露出了戒备的神色，想必以往遇到过许多不公的对待吧。 但他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真的是来帮助他的，等脚从石头缝隙里脱困后，他的态度也有所软化。 “刚刚放空警报响了。”尹深说着，又帮他清理掉一块挡路的岩石。 “我知道。”这位长官说道。他语气低沉，自带威严。 “你没有去防空洞躲避吗？”尹深又问。 “没有必要，”他看上去有些无奈，顿了顿，才又说道：“我早就说过，防空警报……并不意味着危险……可你们从不肯信我，即便我留在地面上安然无恙，你们也选择视而不见。”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不被理解的寂寞感。但又不会让你感到自怨自艾，更像是某种无奈。 尹深这才开始感到奇怪。村子里并不见任何广播和喇叭，以他们的条件也并不具备空中警报的能力。那么，防空警报是谁拉响的、又是如何让所有人都听见的？ 防空警报……是真实存在的吗？ 还有那他们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的所谓的飞机的轰鸣。 正出神，又听李陵舟问道：“你修路是为何？” 那位长官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为了赎罪。” “什么罪？”李陵舟追问。 但是长官却噤了声，任凭之后他们再如何套话，均不发一言。 但是尹深能感觉得道，这个人的身上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他的行为在众人看来是怪异的，但他每一刻的神情里，都透着一种虔诚。 虽然后来长官一个字都不肯再透露，但尹深他们还是好人做到底，一直帮他修这条不可能完成的路。即便他们离开后不久，风沙一起，又全都恢复成原样。 如此一来，“赎罪”二字，更显得具现化了。 尹深想起曾有人跟他说过，人生来就是来赎罪的，罪孽深浅各有不同，什么时候赎完了罪，什么时候也便能真正解脱。 人带着这样的目的降生，却往往会忘记自己来往一遭的意义，浑浑噩噩，数十载也赎不清。 他不禁敬佩起那位长官，能在没有人理解的环境之下，明确地记住自己要做什么，也是一种难得的清醒。 “你有做错过什么事吗？”尹深想到这里，就问李陵舟。 李陵舟很快接道：“为什么这么问？” 尹深说道：“做错了什么事、伤害了什么人，才需要赎罪吧。” 李陵舟沉默片刻，叹息着说道：“即便有一天我真的做错了事、伤害了谁，我也不会选择这样徒劳无功的赎罪方式。” “那你会如何？” “我一向是实干派，”李陵舟道：“也要看被我伤害的人希望我如何了。” “说不定，那人就希望你修路呢。” 李陵舟神情一滞，这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不过那可太暴殄天物了，”尹深自顾自地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的赎罪对象是我的话，我宁愿罚你……至少给我当个几千年的人体模特——下次跟我回家吧，让我给你画个画像。” 李陵舟怔了下，眉间微蹙，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说出好与不好。 而尹深并未深究，他看见处岚花雪脚下生风地朝他们奔来，看上去有点激动。 “我们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岚花雪跑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我回来找你们的，快走，胥阙在湖边看着他呢，是个老朋友了。” “老朋友？” 尹深满脸狐疑，任由岚花雪拉着他朝村外跑，一路跑了很远，终于到了岚花雪所说的湖边，不过是个小水洼，水十分浑浊。 “老大，我们俩这一趟真没白来，你猜猜我们抓着了谁？” 岚花雪眉飞色舞道，尹深眉头一皱，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岚花雪跟胥阙真的越来越像。 “别卖关子了，早日抓到了龙十三，就能早结束出差。”李陵舟说道。 -- 第312页 “哎，不是龙十三，但也差不多了。”岚花雪说道。 胥阙正坐在湖边，他回头瞧见众人，连忙挥了挥手，手里好像还拽着根绳子。 “老大！这！” 胥阙旁边的水洼里，缓缓浮上来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又是你？！”尹深震惊道，这是什么该死的缘分。 连李陵舟都差点没绷住，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复杂神色。 胥阙手里拽着束缚怪鱼的绳子，扬头说道：“是吧，我也觉得咱们跟他缘分不浅，怎么我跟花雪随便来绕弯就碰见他在洗澡。这不，老朋友相见，肯定要把人留下好好寒暄寒暄。” 尹深忽然怀疑起来：“他干嘛故意跑到我们村子附近来洗澡啊，不会是圈套吧？” 怪鱼半颗头都被压在水下，只有不停吐泡泡翻白眼的份儿，胥阙解释道：“没有，他是在远处一个湖里来着，我们特意请好朋友来这个小池塘，想着这里环境更好一些。” 岚花雪笑道：“不敢贸然带回村子，所以胥阙在这看着他，我就来找老大你们。” “原来如此，”李陵舟饶有兴致道：“那就请我们的老朋友上岸来叙旧吧。” 怪鱼表示生无可恋，他笔直地趴在地上，仿佛一条死鱼，已然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龙十三仓皇逃命，竟然也没忘把你带上，这是为何呢？”李陵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婆娑着下颌，说道：“我知道了，因为那颗球，只有你能用，对不对？” 龙十三其实是个很考虑周详的人，但同时他的周祥之中也透露着他的不自信，他总是会习惯于在自己身前设置一道有一道自我保全的屏障。 殊不知，即便是屏障，也有可能反被敌人利用，成为捅向他的利刃。 此时横在地上的就是那道尖利的屏障。 怪鱼继续装死。 李陵舟又说：“给你两条路好了。” 怪鱼抬起眼皮来看他。 “第一，交出那颗球，”李陵舟说道：“第二，带路，我们要找龙十三。” 怪鱼并不灵光的脑子转了几转，随即又蔫头耷脑地躺平等死。那颗球是他唯一的价值所在，真交出去的话，那他也不用再回龙十三身边了。至于第二条路，明摆着的背叛，更是死无全尸的结果。 “我不选，”怪鱼说道：“我不知道龙十三在哪，我们进了这个世界之后他就找地方养伤去了，我真的不知道。” “行，那把球给我。” “你要它做什么？”怪鱼还想周旋。 李陵舟说道：“没什么，我这个人记仇罢了。” 怪鱼泪如雨下：“我们只是个打工的，你又何苦为难我们。” “谁叫你们跟错了人呢，”李陵舟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是主动交出来，还是我剥开你的皮肉，亲手把它找出来？” 李陵舟向来说话都是认真的，每一句话都宛如萃了毒药，深深地扎向地上的怪鱼。 他抖如筛糠。 就当李陵舟深吸口气，正要动手之时，怪鱼大叫一声从地上弹起，说道：“我我我我选二！我带你们去找他！” 第143章 死灵深渊（6） 绝对的全方位压制。 尹深旁观了一场快准狠的软暴力审判，心情十分畅快，甚至还想来杯啤酒解解渴。 而胥阙还嫌火不够旺，李陵舟鸣金收兵之后，他又问鱼：“诶，你刚才不是说你不知道的吗？” 岚花雪也添油加醋：“是哦，不会是想骗我们，然后趁机逃走吧？” 怪鱼气急败坏地扯了扯并无法松动的手上的绳子说道：“不要逼我了！我都这样了，你们四对一，我还怎么跑？我识时务还不行吗？” 胥阙满意地牵着他的绳子：“可以，那走吧，俘虏。” 而这条路比他们想象的更偏更远，此时手机时间凌晨四点，对应的是这个世界的傍晚，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要不明天再去？”胥阙提议道：“不知道晚上不回村子会不会有事，至于这条鱼，我在外面看着他，我用我的碑担保这次绝对不会让他逃了。” 李陵舟目光从远处收回，却拒绝道：“不用。” 胥阙顿时委委屈屈，对岚花雪道：“你看，老大再也不信任我了呜呜呜。” “你是不是傻，”岚花雪道：“你在外面看着他，那你不也回不去村子，真有事的话，你一个人扛？老大是保护你呢。” 李陵舟看他一眼，躲开胥阙试图扑过来的感动心泛滥的样子，说道：“晚上不在应当没问题。只要我们在上午打猎时间之前回去就好。” 这个世界里没有黑夜，倒是给了他们不少便利。 尹深却注意到李陵舟看了身后的草丛好几眼，便问道：“那边怎么了吗？” “有人。”李陵舟皱眉道。 这一下打草惊蛇，下一秒，果然有两个人影从草丛后面一闪而过，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 “站住！”岚花雪追上去。 只听到啪叽一声，然后是哎哟哎哟几声惨叫，尹深听着感觉有点熟悉，翻过草丛就看见李双一脸尴尬地站也不是跑也不是。而他旁边，杨枚匍匐在地上，看上去刚才是脸着地，摔得不轻。 “哟，你俩，在这儿干什么呢？”胥阙问道，他身后的怪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这边张望。 -- 第313页 李双耳朵都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们碰巧路过。” “这么巧啊？”胥阙道：“山这么大，你们就这么凑巧跑到我们身后的草丛里来了？是不是还凑巧听见了一些话、看见了一些事啊？” 李双是个不善言辞的，而且他刚才也是被杨枚强拉过来，在被抓包之前都不知道杨枚带他做的事是跟踪和偷窥。 于是此时他憋红了脸，踹了下摔倒后干脆一直装死的杨枚，说道：“你倒是说两句啊。” 杨枚翻了个身坐起来，他从嘴巴里吐出点土，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说道：“不对，这土不对劲……” 李双差点无语得双眼一番当场晕厥，看不出杨枚还是个表演型人格。 “喂喂，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啊，没门！”胥阙警告道。 杨枚抬起头，“啊”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好意思啊，我们是在跟踪你们，被发现了。” 能感受到他十分地遗憾。 “嘿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不是，”杨枚道：“我看你们神神秘秘的朝村子外面走，就猜你们肯定是找着什么线索了，所以跟来看看啊，没想打扰你们。 不过既然被发现了，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对了，那边那条鱼，需要人牵吗？我来？” “别别，用不着，”胥阙道：“我们没线索。” 杨枚当然不信，那么大一条鱼就在眼前，他想不通如果不是线索的话为什么这些人要费力抓他。 “其实我也有线索，不如我们交换吧。” 胥阙道：“你有什么线索？” “我也是刚才这么一摔，吃了满嘴的土之后忽然冒出来的灵感，问题就出现在这土上。” 胥阙道：“这土吗？灰灰的，看上去不太肥沃，村子里也是这土啊，怎么了吗？你不会是想转移注意力吧？” 杨枚摇头道：“我是个学地质的，到了一个新环境总是会习惯性地先去看土壤。而这里的土壤很奇怪，你们看，这是很明显的火成岩，火成岩，顾名思义，最为常见的就是岩浆喷发出地表冷却风化形成的土壤。而这个世界里，全是火成岩，说明这里曾经有过覆盖面极其广的火山喷发……” 他说着环视群山，又道：“不过岩浆喷出后其实很快就会凝固了。而此处这么广的岩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这是第一个疑点。” “至于第二个，是我刚刚发现的，这些火成岩的密度不同寻常，像我们常见的火成岩，一般密度最大就是2.8克/cm。 但这土的密度远大于此，我没有仪器能测量，只能凭借经验，估算这个数值能达到28了。” “所以什么情形会导致同样的土质密度却变大了？”尹深被吸引进来。 杨枚说道：“压力，巨大的压力。” “所以你的猜测是……” “说起来有些大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地球空心学说？”杨枚见其他人都面露茫然，又道：“简要说，就是地球最初也是也是因为爆炸反应而产生的，外部冷却形成地面。而内部的岩浆长久地燃烧着，烧了上亿年，早就把中心烧成了一个空洞，空洞内部压力很强，没人知道这样一个空间里能衍生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你是说，我们现在，是在地心？”尹深说道，这就很科幻了。 杨枚点头，道：“是个猜测，如果我有仪器就好了，哎，真遗憾。” 而尹深却一瞬间有种上下打通的感觉。如果这里是地心…… 那么他们头顶上灰蒙蒙中透着红光的，想必就是岩浆层，岩浆代替了太阳，难怪这里的不分昼夜，难怪这里又闷又热，难怪原住民的眼睛都有问题，难怪这里有那么庞大的怪异生物。 尹深看向杨枚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吗。 而胥阙却冷淡地说道：“哦，所以心脏在哪，怎么点亮灯？” 杨枚闻言嘴角一抽，这对他的热情是致命的一击，不得不承认，即便他分析的再有道理，却依旧解决不了面前的困境。 换言之，就是无用。 杨枚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面露土色。尹深说道：“别听他的，你狠了不起。他这个人根本什么都没听懂。” 杨枚勉强地笑了笑，重整一下情绪，说道：“咳，不管怎样，我已经和盘托出了，你们是不是也要交换一下你们的线索了？” 那一刻，尹深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线索，去跟星星眼的杨枚做交换。 奈何……他来不及叹气，胥阙就说道：“我们没答应跟你换啊，我就是随意一问，你自己就全说出来了。” “你！”作为一个踏实严谨的科学工作者，杨枚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胥阙你少说两句吧，”尹深道：“那什么，杨枚，我们现在做的事真的跟主线无关的，只是个人恩怨……” ……以及关系到第二世界的未来。 “不过我保证，只要我们找到线索，第一个和你分享。”尹深说道此处一顿，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侧头跟李陵舟对视一眼，得到他小幅度的点头之后，尹深说道：“对了，还真有一个，你可以白天的时候去村西的尽头，山崖上有位修路的人。” “修路的人……”杨枚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行了吧，”胥阙说道：“本来就是你跟踪我们有错在先，我们现在已经算是以德报怨了吧？知道了就赶紧回去！” -- 第314页 “你们还不回去吗？”杨枚又问。 尹深说道：“说过啦，我们有些私事。不过还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牵扯到第二世界顶端的这几个人，倒也不是忌惮什么，但低调总没有错了。 杨枚和李双在几道充满压迫力的注视下返程了。 而他们几人，则押着怪鱼继续去找龙十三的老巢。 怪鱼一向乐观，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就开始套近乎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但奈何胥阙走累了，完全到了油盐不进的程度，根本不理他。 就这样，怪鱼带着他们东绕西绕，最终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夹缝口。 胥阙眯着眼睛说道：“你这家伙走路这么弯弯绕绕，不会是想让我们迷路吧？” 李陵舟道：“不会。有尹深在。” 活地图笑了笑，他确实已经把路记清楚了。 怪鱼道：“呐，就是这里面。” 胥阙凑近，又夸张地后仰着翻出来，说道：“咦，一股子怪味。” “是蛇的味道。”李陵舟道：“他果然跟蛇人藏在一处。” 那想必这里就是蛇人的老巢了，夹缝很窄，但凡胖一些的，都无法出入了。 怪鱼没说话，他抱着肩膀站在一旁，脸上的笑意是憋着的。但又要憋不住了，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 “你们在这等我信号。”李陵舟总是冲在最前面，这次依旧如此。 但他进去不到三分钟，又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信号呢？老大，你怎么把自己发射出来了？”胥阙和岚花雪的摩拳擦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早再来。”李陵舟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尹深就走。 “啊？为什么啊？”胥阙哀嚎：“大老远的，来都来了……” “蛇人全在里面。” 走出一段，李陵舟看了眼怪鱼，他应当是故意的。如果几个人这时候硬闯，只怕惊醒蛇人，他们讨不得好处。 “跟我想的相反，蛇人居然也是夜伏，”李陵舟道：“明早再来看看情况。” “喂，你们都知道位置了，不如放了我？”怪鱼说道。 李陵舟冷冷看他一眼：“放你回去报信？” 怪鱼很憋屈。这么远的路，他作为一个没腿的，真的很累好吗。 可再累也得跟着走，谁叫他三番两次不小心受制于人。怪鱼一度寄希望于他们能在荒原里迷路。然后自己趁机谈条件，谁尹深一路带队，轻车熟路地就回了村子。 此时正值这个世界生物钟的深夜，李陵舟停在村子外面，对胥阙说道：“把他留给我，你们回去休息。” “老大，我可以……”胥阙忙道。 但李陵舟摇了摇头，又对尹深说道：“回去睡一觉。” “我后半夜来替你……” “不要，我们明早见，”李陵舟说完，拨开尹深已经长到眼睛的刘海儿，给了他一个晚安吻，又道：“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尹深怔了下，随即明白了他指的应该是今夜没有多少时间可睡，便说道：“好吧，那你多小心。” “嗯。” 三人离开，胥阙走得一步三回头，不知道的以为那边留下的是他男朋友。 尹深看不下去，干脆按着他的头带他走，并安抚道：“你看，他有你们两个手下，让谁单独留下都显得偏心不是？绝对不是不信任你。” 胥阙连连点头，但依旧委委屈屈。 村庄之外，一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李陵舟转身面向正打算找地方打瞌睡的怪鱼，周身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闷热都被驱散开来，怪鱼一激灵站起来，恐惧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跟你借个东西，”李陵舟侧头说道，一缕纤长的发丝垂下来，浓郁的阴影显得他五官更为立体，也更为摄人，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知道你带着的，那颗球。” 一瞬间，怪鱼上半身的寒毛以及下半身的鳞片纷纷不争气地起立敬礼，他气恼道：“我都带你们背叛我老板了，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二选一，我选了！” “是啊，”李陵舟淡淡地说道：“所以我只是借。” 不知何处起了阵风，凉飕飕的，沙土被卷起来，打在的手臂上还有点刺痛。怪鱼吞了下唾沫，顿时感到了孤立无援的绝望。 第144章 死灵深渊（7） 时间已经是他们进入世界的第四天，猎人依旧在早晨过来叫他们去打猎，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粗鲁没耐心。 杨枚和李双应当是发现李陵舟不见了，时不时地投来疑惑的目光，尹深没有解释，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当他们走出村子时，李陵舟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了队伍，并且为了避免猎人误会引发死亡条件，还特意去猎人面前晃悠了一圈，破天荒地搭了句话。 而与此同时，胥阙从队伍里消失了。 “昨晚它还老实么？”尹深瞄着周围，他知道胥阙牵着鱼跟在后面，又问：“没想着逃跑？” 李陵舟道：“有我在，跑得了？” 尹深笑道：“那倒是了，不过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是不是熬了一晚太累了……”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李陵舟的眼睛泛红，还有些红血丝，整个人看上去阴云密布的，直到跟他汇合后才渐渐好转一些。 -- 第315页 “我很好，”李陵舟说道：“别多想。” “嗯，那我们一会儿行动？偷偷地背着猎人还是……” “伺机而动吧。”李陵舟说道。 还真叫他们等到了机会。 为了让猎人宽心，他们还是先猎来了一些小型动物，正巧在要返程的时候，冒出来一只有攻击性的巨大的鸟，长得有点像鸵鸟，不会飞，攻击了人就要跑。 李陵舟几人一对眼神，立马追了上去，随后尹深佯装被鸟攻击拖走，一出戏演下来，想必猎人不会等他们回去了。 终于要去抓蛇了。 尹深心跳有点快。他还从来没见过龙十三，胥阙说他长得丑，反倒令尹深好奇起来。 重新见到怪鱼，怪鱼今天也蔫蔫的，偶尔瞥向李陵舟，目光里还带着怨念和困惑。 但他自称是因为缺水的缘故，并且要求去湖边打湿自己，不过当然被驳回了请求。 他哀嚎了一阵自己的人权问题，甚至自降身份要求被当做受保护的濒危动物看待，怎么能被这样对待云云。 尹深揉了揉耳朵，他印象里的这条鱼没这么絮叨来着，不知怎地换了主人，还换了性子。 想必是新的打工领导严厉，长相还不佳，压力大的，硬生生逼得手下性情大变。 尹深天马行空地想着，再看李陵舟时，愈发觉得他如果去到现实，在总裁圈子里一定也是混得开的。 大脑一神游，脚下便不知不觉地走了很远的路。 杨枚自从意外啃了一嘴土之后，仿佛切换成了科研模式。但又没有硬件设备，就有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 他此前也尝试过从第二世界里带东西出去，但都失败了，什么也带不出去。 但这次想带的毕竟是土，他想了一晚，盘算着和成泥贴在皮肤上或许能带走…… 打猎路上也在思量此事，没留神李双冒出来，低声说道：“他们又走了……” “啊？”杨枚骤然回神，下意识问道：“谁走了？” 李双见他不像装傻，无语道：“还有谁，那几个啊，咱们昨天跟谁呢。” 杨枚如梦初醒，他搓掉手上的泥土，差点本末倒置了，不找到离开第二世界的线索，倒先思考起怎么带东西出去了。 怎么也要先能离得开再说啊。 杨枚四下看看，现在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那四个人确实不见了，而猎人手里提着几个猎物，完全不介意或是没发现有人掉队。 “他们捉住的那个怪物，怎么看都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吧……”李双苦恼地说道：“难道这怪物是心脏？怎么可能呢？可如果不是，他们又为什么到哪都带着呢，还偷偷摸摸的，对了，昨天还特意支走我们……” 昨天他们回村后，去周围山上找了一圈，根本没有什么修路的人，其实当时那位长官只是回家了，但他俩不知道，全当是被摆了一道。 “我说，他们不会是那种人吧……”李双道：“就是想自己点亮灯离开不告诉其他人……不过哦，我看他们几个今天可能要凉。” 杨枚一愣：“怎么说？” “啊？你刚才不会一直在走神吧？”李双道：“猎人说，今天的猎物多，要所有人晚上去他家里吃饭去，还说不来的后果自负……啧啧，他们四个没听见啊，要是回来的早就算了，万一又像昨天那样，我看猎人是要生气的，连逃避打猎都会被杀死，更何况是吃饭放鸽子呢。” 杨枚听他说完，脚步一停，转身看了看身后小路，那四个人其实才离开不久，那条鱼留下的痕迹很很好追，应当……追的上吧。 “喂！你去哪啊！”李双拉住自己这位好友。 杨枚“嘘”了一下，说道：“我就去看一眼。” “哎——喂！”李双着急却又不敢大声叫他，压着嗓子说道：“那你快点回来啊！” 杨枚摆摆手，沿着那个方向没走多远，便追上了鱼尾拖行的痕迹。 依旧是昨晚的山洞，白天的气味没有那般呛人了，但仍旧不好闻。 鱼被重新五花大绑起来，以防万一还堵上了嘴，由岚花雪在外面看着。 李陵舟再次潜入洞穴中查看，几分钟后向他们传来可以进入的信号。洞穴很宽，表面十分平滑，有些湿漉漉的地方还很容易打滑。 里面孔洞密布，时不时地便有光漏下来，故而虽阴暗，却不至于看不清路。 走了约十余米，胥阙忍不住说道：“怎地一个活物都看不见？不会是被那死鱼给骗了吧。” 片刻后，李陵舟说道：“既然夜伏，那白天必然要出洞捕猎，所以空巢才正常。” 李陵舟声音戛然而止，他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前面有处格外地亮，想必是通向了某个重要的位置，三人屏住呼吸朝那边走去，却越走越熟悉，待走到光亮处，赫然发现他们又从原来的洞口出来了。 不远处的岩石旁边，岚花雪正在胖揍那条鱼，见他们出来，一脸困惑。 “没想到地形这么复杂，啧，连我们活地图都给蒙住了，”胥阙道：“花雪，你揍他干嘛？” 岚花雪不悦道：“被我发现他试图跟一条蛇人眉来眼去，给他点教训。” “蛇人、哪呢？” “就路过的，那边，走了，没看见我们。” 胥阙又看了眼山洞，烦躁道：“真想把这座山给掀了，别让我抓住那只缩头乌龟，不然看我不把他头拧下来。” -- 第316页 他们说话的功夫，尹深注意到李陵舟慢慢靠近山洞侧面的某处，那一片藏在周围山石的阴影里，蛰伏着一小片墨绿色的藤蔓。 等等……藤蔓？ 尹深瞪圆眼睛，果然李陵舟也是看出了蹊跷。就在他发力的同时，那片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骤然蠕动起来，忽然朝李陵舟刺来。 李陵舟几个闪身便轻易躲过，尹深手腕上那一圈红痕忽然烫了他一下。 但李陵舟在气泡的世界里没有办法拿出武器，他手里只有一把厨房顺手拿的，不过砍几棵藤却绰绰有余了。 很快绿色的汁水便流了一地，根本没用得上胥阙和岚花雪赶去帮忙，青藤就被逼得现出了身形。 “来的……真快啊……”青藤阴森森地说道，他脸上挂了彩，流出可怖的汁水。 “我们早些来，也好让你们早些结束担惊受怕的日子！”嘴炮方面胥阙从来没输过。 青藤却冷哼一声，说道：“早便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以为我们毫无准备地任人宰割么？” “是么？既然有准备，就叫那位牵出来遛遛？” 胥阙说道，他不想再进那个洞穴了，要是龙十三能识相出来最好，如果能束手就擒就更好了。 “急什么？我跟你们也是老朋友，不如先跟我叙叙旧？你们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选择了这个世界吗？” “还不是因为这里有一群跟你主子同根同源的蛇人？” 青藤却不为所动地摇头说道：“当然不仅如此，其实啊，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呢，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特别古老、特别庞大，我们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足以激发起那件了不得的事情……” “你他么打什么哑谜呢！”胥阙听得云里雾里早不耐烦，满心只想把这藤扯下来当裤腰带用。 而尹深在听到他的话时，心里却没来由地跳快了两拍，甚至传来了失重感。他预感不太好……很不好。 尹深皱眉说道：“阻止他们……胥阙，别跟他废话了……他在拖延时间。” “我知道，”胥阙却更为慢条斯理道：“我还知道，这家伙在跟我讲话前就放出去了一条藤蔓，我想，是去通风报信的吧？说不定这山洞还有后门？” 青藤却冷着脸嗤笑，他的一部分已经找到主人信息传达成功。 胥阙继续说道：“那也没用，你没发现，我们也少了个人么？” “什么？”岚花雪不见了。 而下一秒，便从洞穴内部传来一阵震动，李陵舟随钻进山洞朝震动的源头去了。 青藤脸色铁青，他咬牙也追了上去。 “哎，别急，”胥阙拉住尹深，说道：“放心，老大会把蛇赶出来的，洞内狭小，施展不开不说，万一塌了岂不是麻烦。” “岚花雪她什么时候……”连尹深都没有注意到，她明明就就在自己不远处。 胥阙没答，却只是笑，好像是自己被夸了似的开心。 小规模的震动不断从洞穴里传来，连尹深都开始担心这山是不是真的会塌，洞口周围尘土飞扬，能见度变得很低，尹深呛得咳嗽着，他听见洞穴里用声音传出来，已经越来越近了。 “龙十三……”胥阙热血沸腾地说道。 尹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说道：“就是他吗……” 那是条很狼狈的龙，身上缠着藤蔓，但鳞片成片成片地掉落，到处都鲜血淋漓的，他看上去很暴虐，看向李陵舟的眼神里凶光毕现，相较之下李陵舟则显得气定神闲，像是猫捉老鼠似的，轻松躲开那些攻击。然后再见缝插针地在对手身上留下些见血的伤口。 “结束了。”李陵舟眼神一凝，他手里寒光一闪，利器冲着龙颈某处飞速刺去，手起刀落，血液喷涌。 龙消失了。 李陵舟手里擒着一人，刀尖刺入那人的颈项。 这人瘦且柔软，看上去就像跟没有主心骨的麻绳，拧成一条，他的眼睛狭长，血丝密布，脸上挂了彩，喘息间可见尖利的犬齿。 即便变成人，也依旧是副蛇的模样。 为李陵舟捏把汗的同时，尹深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他低头，瞧见脚腕上不知何时缠了一圈藤蔓。 “住手！”青藤忽然大声说道：“我们杀不死他……你是知道的，李陵舟，但你要想想，你的人类朋友呢？” 李陵舟果然顿住，他四处寻找了尹深，却不见他踪迹。 连胥阙都愣住，刚刚明明还在眼皮底下拽着他衣角不放的人——不见了。 “哈哈哈……”被挟制住的家伙却欠揍地低声笑起来，龙十三一笑起来，刀尖扎得更深，但他却很开心似的，说道：“李陵舟，你还不知道吧？你已经输了，当你有了弱点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而李陵舟手上的青筋却平复下去，他让龙十三放肆地笑了一阵，然后才说道：“不好意思，他从来不是我的弱点。”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身闷哼，原本从暗中突袭想要缠住尹深的青藤的一部分，反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尹深用尖利的石头砸烂了根部，几根藤瞬间枯化变成液体。 尹深脸色苍白，冷汗流了满脸，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量，疼痛发作时来势汹汹，连视线都是半模糊的状态，但这反而帮了他。 -- 第317页 藤蔓的束缚不复存在，他忍着剧痛，借着自己消失的优势，一击反杀。 尹深喘着气，抬头与李陵舟对视，轻笑了下，这是他们的默契。 “谁告诉你，我指的是他了？”龙十三却不为所动地继续坏笑道：“李陵舟，你有什么弱点，莫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李陵舟眉头一皱，道：“废话真多，什么弱点，等你死后留着自己消化吧——” “等等！”青藤又从另一处冒出声来，植物就是这点不好，不知道会从哪里长出来，他大声说道：“喂！李陵舟，我刚才说的人类朋友，指的是我现在手里的这位好吗！” 第145章 死灵深渊（8） 无妄之灾啊。 杨枚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在场的人还有动物还有植物，他一个也不认识，只是因为好奇加好心，竟然被卷进来成了人质。 关键是，就凭他跟尹深那几个人的交情——四舍五入根本没有交情——他们会把自己当做人质吗？ 第二世界里谁跟谁都没有帮助和保护的义务，甚至不互相伤害就已经很本分了。 杨枚心如死灰，直到此时他才相信，这几个人还真是处理个人恩怨来了。 不免又骂了自己几句多余。 “杨枚？”是尹深最先认出了他。 杨枚被强迫着抬起头，他被挂在一棵树上，胸口刺痛，有棵藤蔓一直在他心脏处徘徊。 “抱……抱歉……”杨枚满怀歉意地说道：“我是不是影响世界和平了……抱歉，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们……” “闭嘴！”青藤不耐烦，他损耗很大，急道：“让我主人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大口喘气声。 “别挣扎了，”胥阙说道：“这个世界就这么大，你们这次跑了，下次依旧会被抓住，下次不行还有下下次，主要是实力差距摆在这儿。” 青藤却道：“我才要说你们，已经进到气泡里面来了，藏在人类中间，却整日想着抓我们，未免太不务正业了吧？” “抓贼才是正事。”胥阙说道。 青藤道：“是么，那我势必也要拉个垫背的了。” 流连在心脏附近的藤蔓忽然绷直，刺穿衣物，随即杨枚胸口上便有红色的液体涌了出来。 “住手！”尹深和李陵舟同时喊道。 李陵舟已经放开了对龙十三的钳制，而这个家伙丝毫没有夹着尾巴跑路的自觉，他把自己脱臼的一条手臂接上，又对李陵舟说道：“真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你居然堕落成这样？他算什么，你也要救？” “但我得让你知道，这个世界啊，是我精挑细选的……”龙十三说道：“也好，既然你是个好人，那么那个东西显然很适合你，就让你在困在气泡里待个够如何，你帮了许多人，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人来帮你呀？李陵舟，你的弱点啊……还真是很有意思……” 摩擦声骤然扩大，有许多蛇人闻讯赶来。 李陵舟强压怒气，冷着嗓子说道：“你最好现在就滚，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 “哈哈哈……”龙十三十分不客气，也毫不顾忌脸面地说道：“我当然要逃啦，不过，李陵舟，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啊，可被怪我没有提前给你解释……拜拜了……暂时。” 不愧是最擅长逃跑的一伙人，话音刚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的蛇人却围拢上来，青藤依旧缠着杨枚不放，直到被岚花雪切成几块。 “这人真是麻烦啊。”岚花雪一边抖着自己扇子上的汁水一边抱怨道。 也不知道青藤到底把自己分成了多少份，就跟割韭菜似的，砍完一茬还有一茬，一茬接一茬，却不知道他的根在哪。 “龙十三，追吗？”尹深问李陵舟。 李陵舟摇头道：“很难追上了。” 怪鱼也已经趁乱逃了，但是李陵舟却说他一定会主动回来，暂不必理会。 蛇人已经围上来，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众人废了番工夫才终于摆脱这些怪物，一松懈下来，胥阙开始对杨枚兴师问罪：“你又跟踪我们？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亏我们刚才还救你！” “别说了……” “怎么？你也知道错了啊？晚了！你知道你害我们放走了多大的麻烦嘛！还有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现在可好了，又浪费了一天！” “我说，先别说了！”杨枚皱眉说道：“现在几点了？” “嘿你还火了？” 杨枚啧了一声，伸脖子看了眼尹深手机，四点钟，也就是说…… “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紧回去！路上我再解释！”杨枚催促道。 得知猎人的邀请后，几人在山间一路狂奔，本来就热的像桑拿房，再一剧烈运动，全都面红耳赤的，杨枚平时不怎么运动，跑到村子时整个人都不行了，被尹深半搀着走。 不过念在他是出于好意，胥阙便闭了嘴，没再说他什么。 到了猎人家里，其他同伴已经等在院子里，瞧见他们几个，纷纷松了口气，现在队友不多。 要是他们几个都没了，那直接是折了一半的人，以后再收集线索都难了。 “人齐了吗？”猎人从房子里问道：“那开席了！” 一桌的菜，碗碟足有二十多，但里面全是黑色的碳状物，块状的碳，泥状的碳，粉状的碳，完全无法辨认这些东西生前是什么。 -- 第318页 众人脸色都很难看，来是来了，可怎么糊弄过去？ “大家不用客气，随便吃！”猎人的妻子端着一碗东西出来，招呼众人。猎人喝了一口小酒，惬意地扬着眉毛，看上去心情不错。 桌上的客人们却面露菜色。 “吃啊，别客气。”猎人催促道。 “多谢招待，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见大家都沉默不语，李陵舟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个块状碳灰，到自己碗里一抖，然后空筷子放进嘴里。 大家眼前一亮，纷纷效仿。可不么，这猎人没视力，真吃假吃，做出个样子就好嘛。 于是便发生了一场长达半小时的无实物表演，到最后大家吃了一肚子的空气，打着饿嗝向主人道谢，然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出来李双便道：“我不行了，再多待一会儿我肚子就咕咕叫了，还不得露馅哈哈哈。” 张宇却很担心：“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呢，总觉得不安。” 杨枚说道：“实在试探我们吧。毕竟这个世界的死亡条件过于明显了，我们规避的太好，他们都没办法杀人了，肯定着急。” 尹深也认可他的观点，刚才的宴席上猎人一直有试探的意思，比如故意引导他们讨论菜色、酒的颜色等等。幸而大家全都绷着一口气，没有人说错话。 “今天已经第四天了，总之抓紧时间吧，我们没有人犯错，或许规则会因此改变或者加大难度，到时候就麻烦了。”张宇说道。 而此时已经入夜，山崖上的修路人一定回家了，尹深提出不如再去圣地瞧瞧，其他队友也跟着一起行动。 而他们在圣地的骨头房里又发现了新鲜的骨头，算起来一共有六块，跟他们死亡的人数正好相等。 宋仙打了个哆嗦：“别人的就算了……第一天被蜥蜴杀死的三个人，怎么也会……怎么捡回来的呢。” 张宇搂她的肩膀，皱着眉没说话。 比起尸骨，更令人在意的是，为什么原住民会把这样一个怪异的地方视为圣地呢？ 无穷无尽的人骨，风吹过时互相敲打，叮叮当当的，听久了，仿佛就要被蛊惑心神。 “喂，发呆好一阵了。”李陵舟的声音响起时，尹深恍惚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圣地，现下在河边坐着。 “有点累了。”尹深挠挠头，今天运动量过大，现在轻松下来，感觉这一天过得很不真实，他看了看旁边的胥阙和岚花雪，又问：“杨枚呢？” “回去睡了。” “他应该不会乱说话吧。” “说也没关系，不知前因后果，在他看来，我们不过就是跟怪物打了一架罢了。”李陵舟道。 沉默了片刻，尹深又说：“龙十三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要把你困在气泡里？” 李陵舟眉头一挑，说道：“故弄玄虚吧，或许是动了些手脚，让这个世界的灯无法点亮，好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可若真如此，他自己岂不也是画地为牢？” 尹深心脏一直跳得有点快，他锤了锤胸口，说道：“总觉得不安……我们赶快把这个世界解开吧，好不好？” “出去了只怕更不好抓人。”岚花雪插话道。 胥阙道：“怕什么的，秋后的蚂蚱罢了，看他能蹦跶几天，一天抓不住我们就抓十天，抓一年，看他还敢干坏事。不过，我想问的是，老大，你为什么笃定那条鱼还会回来？” 李陵舟一笑，手里把玩着那颗球，却没说话。 尹深从远处收回目光，转头猝不及防地跟李陵舟对视上，他愣了一下，总觉得李陵舟的眼神里似乎有很多东西，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这些天，都不太对劲啊。”尹深微微皱眉说道，尤其，是看自己时的眼神，格外不对劲。 李陵舟轻叹口气，他左手一抬拧着胥阙的头强行把他的脸转过去，同时右手揽住尹深，轻柔地吻了他，却说道：“明知顾问。” 明知故问吗？ 尹深有些迷茫，难道仍然是分别焦虑症？可是看大佬这症状，好似加重了不少，且不像是能自愈的样子。 被拧着脖子的胥阙之哇乱叫着挣脱了，他愤愤不平又怒不敢言，最后皱了下鼻子，说要和岚花雪一起先回去。 “我们也别在外面待太久了，万一有危险，得不偿失。” 然而李陵舟却忽然说道：“今天你消失了很久，有十五秒吧？很疼吧。” 尹深想了想，道：“也还好，我都快要习惯了。” “不必习惯这种事情，”李陵舟说道：“我说了有办法救你，你要相信我。” 风月温柔，两个人不知是谁安抚了谁，或许互相都是对方的旗帜和堡垒。 尹深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又在发热，他却轻抚着李陵舟相同位置的手腕，良久后才说：“我一直相信你，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话，我可是要生气的。” 李陵舟闻言，神色一顿。 那一瞬间，红痕滚烫。 第146章 死灵深渊（9） 在这个世界里，一晃又过了三日。 无事发生，一切平和。 除了打猎时猎人吐槽过两句，最近的蛇人怎么变得这么多，奇怪云云，杨枚听见，默不作声地瞟尹深几眼，却并未说什么。而他也没有将那天的事情告诉别人，就连李双都不知晓。 -- 第319页 三日里，胥阙和岚花雪每天外出寻找龙十三的下落，尹深和李陵舟则负责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他们重新整理线索，唯一的突破口仍只有修路人。于是为了换取他的信任，俩人硬是陪他修了三天路。 然而两个方向都一筹莫展。 其他队友也都陷入了困境，他们平日里衣食无忧，不乱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李双吐槽说感觉自己已经要跟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每天打猎吃饭睡觉，他在现实里过的都没有这么规律。 但是最近宋仙却总是揉眼睛，说自己的视力似乎在下降，最近看东西越发模糊。 而她一挑明，又陆续有几人说自己也出现了一样的症状。 这么下去……即便活着，也要变成盲人吗？若真到了那时候，恐怕想点亮灯就更加困难了吧。 又过了一日。 有人坐不住了。宋仙的视力退化的最为严重，晚上她总是默默地抽泣，终于这天天亮后，她再也沉不住气，强行要闯入各个原住民家里。 “我们到处都找了，没有线索。那怎么办，说明线索要么在没找过的地方，要么就是在原住民的口中，我们无路可走，我们必须冒险！” 宋仙情绪激昂地游说了几个人，浩浩荡荡地组成了原住民家访队伍。 李陵舟见状却摇头。 “你有什么看法？”尹深问道。 李陵舟怎么说也经历过成百上千的世界了，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说道：“没用的，这种时候，需要的其实是契机。” “怎么讲？” “就像你在做某件事的时候遇到瓶颈，不是死磕就能磕的过去的，而是要有某件特殊的事情作为触发点，这就是契机。” “可怎么找呢。” “没办法，毕竟这种东西就像灵感一样，求不来。或许你某天搬了块石头就是契机，也或许等一场大雨就是契机。” 尹深满怀希望道：“那说不定，她们家访原住民也会获得契机？” 李陵舟摇头道：“你看那些被打扰到的原住民们，目录凶光，我更倾向于，这种行为激发出来的不是机会，而是危险。” 但阻止不了，尹深叹了口气，宋仙已经快疯了，只得由他们去作，若真惹出事来，到时候夜只能见招拆招。 然而就在第九天，契机出现了。 毫无预兆地，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剧烈的摇晃将所有人从睡梦中吵醒。 尹深睁眼便看见身旁的一块石头在剧烈震动，他身体麻酥酥的，怎么也站不起来，缓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地震了。 短短十余秒的时间，厨房里传来稀里哗啦地碗碟摔碎的声音，房子扑簌簌地往下掉灰，睡在屋里的人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 “怎么……怎么会地震呢？”尹深皱眉，正好看见杨枚炸着头发跑出来，问他：“地心的话，有可能地震吗？” “当然有可能，”杨枚一听尹深要跟他探讨学术问题，便来了劲儿，说道：“地震的源头就是地心，要震肯定是地心震得最厉害了。” 宋仙这时摔出了房门，她捂着额头，鲜红的血从她指缝里流出来。 “宋仙！你怎么样！” 张宇扶着她先去到安全的空地上，扒开她的手，血一下子糊满了眼睛。 “别说，这些棺材似的小房子，承重还真不错，”李双这时说道：“这地震怎么也有八九级了吧？这都不倒？” 然而他话音刚落，厨房便支撑不住，摇晃着倒塌下去。 像是按动了一个开关，村子里陆续又有一些房屋相继倒塌，一时间尘土飞扬，仿佛下了场沙尘暴。 “你个乌鸦嘴，”杨枚拍了下李双的头，又看着厨房，格外心疼道：“完了，面粉调料都埋下面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本来面粉也快吃完了……”李双小声说道。 尹深说道：“去看看村子的情况。” 出门正看见一群男女老少朝村子中心地带匆匆忙忙地跑，胥阙见状拉住一个，问道：“去哪呀？你家房子怎么样了呀？” 那人甩开他，焦急道：“别说了，谁还顾得上自己家房子啊！圣地……圣地塌了啊！” “什么？！” 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众人也加入了匆忙奔跑的队伍之中，大家全都灰头土脸的，一时间似乎也分不出谁是原住民谁是冒险者。 找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果然圣地已经变成了一堆残骸，有风吹过时，再也听不到骨头碰撞发出的声响了。 众人围着这堆残骸，用他们并不健全的手刨着寻找着东西。一时间，碎石和骨头乱飞，又都是灰白色的，令人难以分清。 祸不单行，正当众人捡拾骨头的时候，刺耳的防空警报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停住了，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原住民们重新爆发，大家扔下了捡拾的骨头或者碎石，抱起自己的孩子又开始了新一轮仓皇的奔逃。 “走啊！快跑！” “去防空洞！防空洞！” “别挡路！飞机就要来了！” “呃……”一幅景象，宛如世界末日。来势汹汹的，却是看不见的敌人。 而随着圣地附近的人潮散去，一个弓腰的背影出现了尹深的视野里，他都已经要随波逐流地跟去防空洞了，却看见了长官。 -- 第320页 长官的腿在流血，跟土黏着在一起，想必是房子倒塌时被砸到了。但是他浑然不觉，而是手脚麻利地搬开圣地废墟上碍事的石块，将骨头一枚枚地捡起来，放在平坦的地方。 有人叫他：“喂！长官！防空警报响了！快走吧！” 也有人说：“傻子，别跟他废话，他从来不去防空洞的！” “不都说他自己家里有单独的防空洞么，让他回家也行呀。” “别管他了！先顾好你自己！” 尹深停下了，他吞了下唾沫，拉住李陵舟，胥阙和岚花雪催促道：“不走吗？不知道一会儿地面上会发生什么。” 尹深道：“他说过，什么都没有。地面上是安全的。” “那也……”岚花雪看着飞奔的众人，拿不定主意。 幸而李陵舟跟尹深所想一致，他迈开长腿，走进圣地的废墟里，给那位长官搭了把手。 长官有些诧异。 “你们不走？” “你说没有危险，你试过的。”尹深也来了，说道。 “万一我骗你们呢？” 尹深笑道：“看在我们一起修路的份上，不会吧？” 长官抿了抿唇，又继续弯腰去捡那些骨头。 “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片刻后，长官自言自语道：“是我一片、一片为他们收起来的……” “你……为什么要收这些？”尹深问道，心跳很快，他感觉自己已经在靠近真相了。 然而就在此时，李陵舟却侧头倾听片刻，然后皱眉说道：“有东西过来了。” 尹深惊到：“难道真有飞机？” 李陵舟摇头：“不是天上，是地上的。” “哦，地上的就好……诶，等等，地上的？？”但还没等尹深松一口气，他便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看到一大批蛇人，在朝村子袭来。 “怎……怎么回事，龙十三吗？”尹深道。 “他不在其中，”李陵舟皱眉说道：“数量太庞大了，长官，你们之前，有受到过攻击吗？” 那位长官严肃道：“从未有过，不知道它们是冲着什么来的，先去我家，躲一躲——不行，你们自己去我家好了！我要把这些碎骨收起来……” “来不及了，这么多，”尹深急道，眼看着蛇人已经进入村子了。而它们却并没有冲着尹深几人来，而是一进来就开始大肆破坏村庄。 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发泄一般，它们肆意地摧毁着房屋和植物，将每一根栅栏都推平，看见食物便争先恐后地吞食。 有几只蛇人已经游到了圣地附近，岚花雪和胥阙摆好架势准备迎战，谁知蛇人却只看了他们一眼，竟直接绕到后面去，大口大口地吞食圣地废墟里的……碎骨。 “住手！停下！”长官红了眼睛，他拼命跟蛇人抢夺碎骨。然而阻止了一只，另外又有两只吞吃下去，他累得气喘吁吁，颓丧地雷倒在地上，被胥阙和岚花雪拖到了一旁。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吃掉的是他孩子呢。”胥阙小声地说道，他很难理解长官的行为。 岚花雪怼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李陵舟却说道：“这么多的蛇人，看上去目的性又很明确，更像是被驱使的。” “果然还是龙十三吗？他到底想做什么？”尹深道。 “不管他想做什么，他要驱使这么一群蛇人，自己势必不能相离得太远……” 李陵舟给岚花雪和胥阙传递了眼神，他们当即开始寻找龙十三的踪迹。 尹深也调动他脑内的小地图，搜索一番，指着东侧的高地说道：“那边地形复杂，却能看到整个村子，我猜，如果他来，最有可能藏在那里。” “好，我……” “一起去。” 村子里的房子都被蛇人给拆了，他们把呆滞的长官拖到村子外侧的一处藏好，又绕上那片高地，并在这一带跟岚花雪胥阙汇合，眼神一交汇，果不其然龙十三就在上面。 这一次的进攻节奏极其快，几乎没有给敌人反应的时间，借着地势的优势，他们从三面包抄，在龙十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李陵舟丝毫未手软，几个打斗间龙十三露出了龙身，再一次被李陵舟制服。 他狭长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和愤恨，龙十三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你们不是应该进去防空洞的吗？你们都不怕死吗！呵……呵呵……罢了，都是命吧，要不是我丢了另一只角，也不至于……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说起你的另一只角，”李陵舟的杀意隐匿起来，饶有兴致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它的下落吧？” 龙十三果然被激怒：“废话！你们偷的！我若是知道，早从你们手里抢来了！倒也不必在这里跟我耀武扬威。” “错了，你那只角，可一直都在你身边呢。”李陵舟道。 “你什么意思？”龙十三的神情十分凝重。 “你知道这颗球能看到回溯的时间吧？可是那条鱼是不是一直跟你说，你同我们离得太远，无法通过回溯去找你那只角的下落？” 李陵舟道：“他骗你的，他只是不敢说，因为那只角，是被你的好手下，青藤偷走，他还一直藏在身上呢，就在你身边，时时刻刻……” “不可能！”龙十三暴怒：“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 第321页 李陵舟面色一凝：“我为何要挑拨两个死人的关系，无非是想让你死的明白一点罢了。他的虎狼之心，别说你一直都不知道。 这么久以来，他真的心甘情愿跟着你么？他一直想要飞黄腾达，见你没有斗志，你猜他会如何做？” “休想……休想让我上当……”一缕血从龙十三嘴角流出，他虽如此说，眼睛却看向密林里某个方向。 随即，从他盯着的那一边，岚花雪团着一捆烂藤蔓过来，当面点燃了这棵会颤抖的藤，说道：“总算，找到你的根了……” 火势很猛，一根龙角凭空掉了出来，掉在烈焰之中，瞬间被烘烤成棕色。 龙十三盯着那根角，眼睛也被烧成了红褐色。 少顷，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想挑衅，更像无奈。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没有这件事，就算……就算……”他忽然抬头，狠狠地盯着李陵舟，说道：“我跟你之间迟早是要有这么一场清算的，无非是提前了些许年。李陵舟，纵然你杀了我，但我为你准备的，金碧辉煌的牢笼，已经完成了，到时候…… 希望你能喜欢呀，你且试试看吧，无知无觉地被困在某处，一遍遍地重复绝望，一遍遍地杀人——是什么滋味！” 李陵舟听得眉头皱起，尹深看得出，他的不耐已经到了一个顶点。 果然，没有给龙十三留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李陵舟顺手拿过岚花雪的长扇，从龙颈下方三寸的位置猛地刺去。 “鬼怪啊，倒也不是杀不死，”李陵舟垂眸怜悯地看着龙十三逐渐涣散的眼睛，说道：“要看杀你的人是谁罢了。” 第147章 死灵深渊（10） 鬼怪死后，是留不下尸体的。 李陵舟甩掉长扇上的血滴，递还给岚花雪，淡淡地说道：“走吧。” 藤蔓流出的汁液跟龙十三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吱吱地冒出泡来，像极了两个家伙在打架。 李陵舟停下来等尹深。 “他们……”尹深还有难以置信。 “不会再出现了，”李陵舟说道：“至少，那条龙不会再出来了。” 轻飘飘地，动辄摧毁一座大楼的家伙，就这样在天地间消失了。灼热的空气像盖子一般闷在头顶上，令人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 好似，没有想象中那般畅快。 “老大，”胥阙过来问道：“那颗球，有这么神？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前面几块碑都是怎么坏的啊……” 岚花雪瞪了他一眼。 “所以你抢了鱼的球，是为了去看谁偷了龙角？”尹深恍然道。 李陵舟不置可否，道：“要和这只球接触过的人，可以看到他过去经历的事情。” 而龙角这件事，只是因为球抢都抢来了，他顺便看看而已。 “不是吧？老大，所以你把青藤的一生都看了？” “我还没那么闲，”李陵舟道：“集中注意力，可以找你想看的那一段。” 胥阙连连点头，然后欢快地哼着说道：“除掉一害，心情大好啊！老大，赶紧解决了这个世界，咱们回去喝酒去！” “闭嘴吧你，”岚花雪拦住他，对李陵舟说道：“老大，我看这个世界挺好，也没危险了，你尽管在这儿谈……休养生息！” 尹深闻言笑了笑，他摸摸头发，心道，这次回去后盛大的庆功宴，他是参加不上了，还多少有点可惜。 他们一路下山，蛇人已经退去了，而村子里仍是一片惨状，几乎没有能住的房子了，人祸的杀伤力，竟比天灾更大。 而当他们来到安置长官的地方，却发现他不见了。 “一定是自己缓过神来，回圣地去了。”尹深道：“我们快去。” 其实，若不是长官蹲在残骸上，已然看不出圣地和其他普通房舍的区别了，都是废墟，而圣地那处，不见一块骨头。 长官回头看见他们，惨然一笑：“已经……都被吃掉了……” 胥阙摸着胳膊纳闷道：“真是怪了，这些蛇人要是饿了，为什么放着我们这些活人不吃，要去吃骨头啊……” 李陵舟看他一眼，说道：“哪有活人？” “啊……”胥阙逐一排除，然后看着尹深说：“呐，一只活人。” 尹深想，或许是他整日跟鬼怪厮混在一起，身上沾了太多鬼怪的味道，连蛇人都分辨不出了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天啊，我的家……圣地！” 随着一阵嘈杂，在防空洞里掩耳盗铃的原住民们回来了，他们看到成为废墟的村庄，全都目瞪口呆，又不知该归罪于谁，纷纷游走在暴戾的边缘。 “是飞机！是飞机炸平了我们的村庄！呜呜呜呜……”有人带头哭了起来。 随即他们又发现了被吃干抹净一块骨头都不剩的圣地，于是哭得更伤心了。 阴云笼罩着村庄，到处都是一片凄惨，有很多人不断地在圣地的废墟上徒手挖掘，挖得双手全都血肉淋漓，本就空洞的眼睛染上一层模糊的血色。 零星地开始有人原地或蹲或坐，一个中年男人在尹深旁边，紧紧抱着自己断肢尽头的手腕，神情痛苦，好似他的手是刚刚折断的一般。 “好痛……”那人低声说着。 胥阙说道：“他们喊痛，倒不像假装的……” -- 第322页 “或许是……”尹深说道：“想象到自己肢体的一部分被毁坏，所以真的感到疼痛吧。” 尹深想起他曾看过的，说有位手臂截肢的病人坚持称自己的掌心很痛，痛得坐立不安无法生。 而造成假想中疼痛的原因竟然是，在这个人最后的印象里，他的手是攥拳的状态，时间一长，他幻想着指甲长长，就戳进掌心的肉里造成疼痛。 此时所有村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仅剩的几个冒险者们再度集结在一起，张宇说道：“依我看，我们是不是该帮他们重建圣地？” 尹深想了想，摇头道：“如果真要重建，他们自己人就足够了，用不着我们才是。” 这个世界有些过于独立了，总是沿着既定的轨道发展着，就算没有他们这些外来者的掺和，也仍然沿着这个方向前进，打猎、防空警报、地震…… 除了被龙十三驱策来的蛇人吞吃掉骨头之外，其实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在或不在，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细算来，龙十三还算帮他们推进了剧情？ 但又不知那些骨头究竟有何意义……尹深忽然打了个冷颤，他想，如果骨头是类似钥匙之类的关窍，那么龙十三让蛇人吞食干净了骨头，岂不是就把他们彻底锁在了这个世界里？ 他想起龙十三死前反复提到的那些听不懂的话，当时以为故弄玄虚，可越是细想…… 尹深摇摇头，不行，越是参与度低的世界，就越要细心去找突破口，契机已经出现，他们绝对有机会。 尹深四下里看了下，心下一亮，说道：“心脏去哪了？有谁看见他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位长官居然不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胥阙皱眉高深莫测道：“我去找他。” “不用了，”李陵舟微微扬了下巴，说道：“在那里。” 只见那位长官正推开人群走进来，他脸上流了很多汗，手里拿着他平时修路用的那把铲子，说道：“各位——各位听我说！” 他喊了几声，无人理会，长官流出更多的汗，情急之下拿起块石头在铲子上敲起来，终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哭泣的、喊痛的全都止住了声音，一齐看向他。 尹深喉结一动，低声说道：“又要自动走剧情了。” 李陵舟点了点头，神情颇为慎重。 此时就有种玩游戏到了最后的时刻，结局被揭开，但玩家之前的选择正确与否，最后是HE还是BE，全都无人知晓。 “大家请听我说！”长官继续说道：“这场灾难……谁都不愿看见，但是我们没有时间悲伤，山间有野兽，现在大家连家都没有，还怎么保护我们的老人和孩子？” 他顿了顿，深深地换了口气，又说：“或许你们都忘了，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你们本应该生活在一个更明亮、更安全的地方，是我……的错，我一直在想办法挽回。 但我是个没用的人，路还没有修好，圣地如今也被毁了——所以我想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四下里一片哗然，原住民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你想让我们离开这？像你一样，背井离乡？”原住民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引得一片不满的叫嚷。 长官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准确地说，你们不是背井离乡，正相反，我是要带你们回家！我的路还有没有修好，但已有了些进展，如果……如果所有人一起，一定可以……” 有人笑起来，质问他：“那你说说看，你的路，通向哪啊？” 长官一瞬间面露茫然，但他很快便又调整好，笃定道：“当然是通向你们的故乡啊！” “笑话！你疯了吗！”刚才那人说道：“我们的故乡，就是这里！我们一直在这里生活，你可以说这里不好，你可以自己走，但我们不愿意！在我们心里这里就是故乡！” 他说完，引得一片支持声。 “是啊！你好奇怪，你要走就自己走，我才不要搬家。” “你们……”长官皱着眉头，说道：“你们只是忘记了……你们的……” “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里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是啊！大家伙儿被听他蛊惑了！既然已经这样，我们大家伙现在就一起，把咱们的村子重新建起来！你们说怎么样！” “当然行！” “就这么办！我家在边上，房子没倒，有孩子的都可以先安置到我家去！” 长官听着他们干劲十足的讨论，怔愣了半晌，又说道：“不……这里已经全毁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明明你们当初，很爱你们曾经的那个故乡啊……” 他的声音被一浪接一浪的干活的声音压了下去，没有人在理会他，也没有人关注他那个看似荒诞的提议，没有人想走，没有人愿意放弃他们哪怕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家。 有位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拍了拍长官肩膀上模糊不清的徽章，说道：“醒醒吧，不是我们忘记了，而是你一直还活在过去而已。这个地方啊，即便千不好万不好，也是我们的家。” 老人说完离去，他拄着拐杖，却仍加入了重修家园的队伍。从圣地开始，大块石头被男人们合力搬开，女人收集挖出来尚且能用的财产和物件。 -- 第323页 而那位长官，呆滞地站了许久，然后他略显迷茫地看着劳作的人群，圣地已经被推平了，没有人再计较骨头在哪里，也没有人对毁坏的旧物件伤春悲秋，他所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 长官挺直了脊背，就只是一瞬间，他眼里的迷茫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慰和解脱。 尹深感受到什么的驱动，他走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长官身前，长官刚把地上的铲子捡起来，尹深问他：“你……还修路吗？” 长官摇头，说道：“我一直都很惭愧，一直都想带他们回家，数百年如一日，却忘记了问问他们，他们将何处视为家。” 他说完，提着铲子正要加入劳作的人群，又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了会儿尹深，视线又扫视过一直站在旁边的七八个冒险者，随即说道：“你们……才是真正该离开这里回家去的人吧？走吧，我修的路，就送给你们好了。” 他解下自己肩膀上的那枚徽章，贴在尹深的胸口，没再说什么，转身加入了村民。 虽然不知道他被自己的执念折磨了多久，但尹深相信，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真正被这个村庄所接受。 有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明明圣地已经彻底毁了。但尹深好似仍旧听见了风吹过骨串发出的碰撞声。 温度在升高。 尹深抬头看了看天，却发现原本暗红色的天空内部，像是被加热至沸腾一般暗流涌动。而整块天空都因此透出一种淡淡的红光。 不知谁咂咂嘴说道：“想吃火锅了。” 而这时，所有人都从懵圈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灯亮了！”张宇振奋道，他扶起奄奄一息的宋仙，说道：“灯亮了啊，我们去找路引。” 虽然这个世界从头到尾都透着怪异，连解开世界都令人摸不到头脑。但是众人还是如梦初醒，管他呢，能离开就好。 杨枚蹲在地上，开始尽可能多地在自己身上抹土，尹深顿了顿，忍不住提醒他要赶紧先去找路引才行，别人都已经四散开了。 而杨枚则笑着道了谢，他说自己是从渡口过来的，用不着找。 “尹深。” 李陵舟很少这么正式地叫他的名字，尹深刚才的笑意还留在脸上，他朝李陵舟走过去，被一把抱在怀里。 岚花雪和胥阙纷纷默契地背过身去。 李陵舟闷闷地出了口气，说道：“这些天好像把你饿瘦了些，回去……要好好吃饭。” 尹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埋头嗅着李陵舟脖颈处的独特的凛冽气息，长久的相处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微凉的体温，甚至觉得挨起来很舒服。 “好啦，三个月后见，”尹深道：“你不是说，要在渡口建一座水上乐园？下次我要去玩。” 李陵舟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尹深喘不过气，他轻抚着李陵舟的脊背，拉开些许距离，又听李陵舟低声说道：“你还想来吗？” 尹深愣了下，说道：“我当然要来，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再说，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他话音落下，过了片刻，李陵舟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说来也奇怪，两人相拥的时间，总是要比平时过得快上几倍似的，尹深感到时间差不多到了，他拉起李陵舟的手腕，又摸了摸自己的，说道：“不知道回到现实，它还会不会热。” 而李陵舟说道：“不管热不热，我都在想你。” 第148章 死灵深渊（11） 从第二世界脱离的时候，尹深胸口处的那枚徽章在微微发光，他下意识地摸了下，却沉入进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里。 仿佛身处水中，浮浮沉沉了半晌，尹深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像一部寂静的默片，他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那位长官的过往。 故事里的长官还是青年模样，他身处战争年代，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是个年少有为的军官。 前半生虽然过得辛苦，但也算顺顺利利。直到有一年，在做一场重要战役的指挥部署时，他需要某处交通枢纽开辟堡垒，而最终被选中的是一块特殊的地方——是片坟场。 其实他也觉得奇怪，那个位置很偏远，附近渺无人烟，如何会有这么一大片尸骨呢。 进一步了解之后才知晓，原来这里曾是个普通村庄，住了几百户村民，他们跟外界沟通很少，一直本本分分。 直到战争四起，这一带位置特殊，经常被敌军光顾，村民过着常年被骚扰侵害的日子，苦不堪言。 最令人唏嘘的是，某次敌军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将这个村子列为空中轰炸的重点区域，这里根本一点防御能力都没有，飞机来得突然，村民都来不及躲进防空洞去，几个呼吸间，整个村子都被炸平了。 就这样沦为战争的牺牲品。 剩下零星三两个幸存者，替全村的人收敛好尸骨。一座生机盎然的村庄，就此变成一片半荒废的野墓。 面对这样一个地方，那位年轻的长官陷入了犹豫，他很需要这一块地。 不，不是他需要，而是他背后的军队需要。但那块地上，若是活人，尚且可以商量，但死人，又如何征求人家的同意呢。 可时间不等人，他的下属出谋划策，说正因为人死都死了，葬在哪里都一样，不如迁坟。 -- 第324页 他思量了两日，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主意，将尸骨牵到了数百公里外的一处更为偏远、但和平之地。 一切准备就绪，堡垒搭建成功。等待敌人步入圈套。 然而，这场战役他却输了，损失惨重，差点丢了性命。 流言便是从这个时候流传开来的，大家都说是那些村民的怨灵，找不到回家的路，纷纷来找那位长官报复。 长官当时正受伤昏迷，他的下属听信流言，自作主张找了位当地厉害的巫师，再一次去到那些村民现在埋葬之处，收集了一百块不同人、不同部位的骨头，用丝线穿在一起，又在坟茔之上建起一座四面不透风的房子，将骨头镇压于此。 做完这些事，那位长官果然从昏迷中醒来。但是就在他醒来的同时，从坟茔地那边传来消息，那里发生了剧烈的地震，地面塌了，所有的坟茔连同那个新建的房子，全都掉进了地缝深处。 其实那位属下后来修建的四不透风的房子，和丝线穿起的骨头，本就是起着镇压的作用。 原本是只迁坟，到了最后，竟变成了压制别人灵魂的恶人。可怜那个村子的人，他们没有任何过错，却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甚至连死后都无法得到自由。 长官得知他下属做得好事，一气之下吐了血，他赶忙派人去找，陷坑很深，他终归什么也没有找到。 裂缝深不见底，没人能下去，而所有村民的尸骨，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画面到这里便开始混乱了，不知是长官自己不愿面对，还是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经历了什么。总之尹深再次看到清晰的画面，就已经是第二世界里的模样了。 村民安居乐业，就是时间长了，视力在退化。 而长官浑浑噩噩了几年，忽然在某一天想起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想起这里不是故土，他要带所有的村民们回家来着。 于是他开始修路，修一条赎罪的路。 纵使后来村民频频拒绝他的离开的请求。但他依旧每天在修，他想，只要路通了，即便村民不愿意，那么他只要带着圣地里的骨头离开就好了…… 至少要给他们解脱。 如此一年又一年，时间飞逝，却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后面的画面里就出现了尹深一行十余个人，像一场电影似的，用自己的眼睛看见自己，总是有种不真实感。 到这里，尹深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第二世界里，圣地里的骨头是被蛇人吃掉的，如果头骨没有被吃掉，长官的执念就不会消失，他不会清醒，尹深他们可能要留在地底陪他挖一辈子的路。 这样算来，龙十三竟然是在帮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尹深想到龙十三死时阴冷的眼神，不可能，这个家伙绝对不存在什么好意。 有什么阴谋？他究竟有什么阴谋？ 这个世界解开了之后又会出现什么？ 龙十三说，他有一样东西，可以困住李陵舟，难道……尹深手脚冰凉，他摸了摸手腕，难道只有他们能出来，而龙十三动的手脚，就是要把李陵舟留在这个世界里吗？ 这个闷热的、可怕的、无趣的世界里。 尹深的心脏在剧烈颤抖着，他试图说服自己，要相信李陵舟，要相信龙十三不过是个手下败将而已…… 直到一束光骤然亮起，尹深的头剧烈地疼起来，伴随着眩晕，剧痛敲打着天灵盖，他忍无可忍，终于失去了意识。 卓亦签抱着糯崽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塞进嘴巴里一摞薯片，引得糯崽拼命抬头嗅着，试图从他嘴巴里夺走一两块，但却失败了。 狗子愤愤地躺回他腿上，伸着舌头流口水。 下一秒，它的耳朵立了起来，凝神听着什么，肥嘟嘟的屁股在卓亦签身上拱了两下，跳到地上，盯着门口的方向。 卓亦签刚回复了一条微信消息，夸了对方刚换的手捧鲜花的小兔子头像可爱。 “糯崽！你又疑神疑鬼，今天第几次啦！” 卓亦签咔嚓咔嚓咬着薯片说道。 却不小心掉了些渣渣，他赶忙给捡起来扔掉，又对糯崽絮叨：“嘘，我不是故意偷吃你主人的薯片还把渣渣掉他沙发上的，主要是我看放了太久，怕过期啦……你想不想他？不过不行，医院不让狗子进啊，你再忍耐一下。” “喂！糯崽！你疯了？！” 刚才还注视着院子的糯崽忽然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楼上楼下的跑酷，在发泄花不完的精力似的。 卓亦签怕他碰坏了东西，忙跟在屁股后面追，一片混乱之际，电话响起来，他接听后说了两句，却呆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他他他他醒了？卧槽我这就来！等着我！” 卓亦签也顾不得狗了，他匆匆忙忙地锁好门窗，直奔医院而去。 路上他竟有些紧张，算起来，距离尹深单独从第二世界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卓亦签和盛延几乎是同时赶到了医院，护士在电话里还询问了他们是否隐瞒了患者的病史，卓亦签寻思了一路，一问盛延，果真他也被问了。 而当他们见到尹深，才明白护士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你是说，”尹深坐在病床上，除了略有倦色之外，并无其他异样。但是他眨眨眼睛看向卓亦签，说道：“我躺了整整一个月？” -- 第325页 “是的，不过你放心，你的狗我在帮你喂，家里也一切都好。”卓亦签道。 而尹深愣了片刻，说道：“虽然我无法接受，但是……好吧，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听见没，签儿，别说丢工作，就算以后天塌下来，我也不喝了！这太不合理了。” 卓亦签道：“我还正想问你，你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出来就晕倒了。要不是我去你家里看，你还不知道要在地板上躺多久呢，别跟我说只是因为你跟他喝了酒啊。” “我跟谁？”尹深瞪他一眼，道：“我不是跟你喝的吗？别以为过了一个月你就能狡辩了，对了，程子呢，他怎么没来，还有……” 尹深看向盛延，眼神里充满考究，然后又道：“他是……你朋友？” 话音一落，对面的两个人一齐愣住了，卓亦签手里啃了一半的桃子没拿稳，咕噜噜地滚到了床底下。 尹深跟他们的时间线是错位的。 ——十分钟后，他们确认了这一点。 尹深的“昨天”，是他跟签儿和程子喝酒到深夜，所以他不知道程子已经不在了，不知道盛延是谁，不知道第二世界的存在。 而尹深对卓亦签所说的话又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在听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充满了难以置信。 盛延只得重新跟尹深介绍自己，场面凝重之中充满了尴尬。 “我还是不太相信，给我看下手机，今天不会是愚人节吧？”尹深说道。 他拿到手机，看到日期之后瞳孔剧震，他丢失的不是一个月，而是两年。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点什么……在他心尖上时不时地挠一下，令他格外难受。 而卓亦签则努力证明他们没有骗人：“你看这间病房，高级vip，你想想，你能住得起吗？” 尹深猛地抬头：“你说我在这儿住了一个月？卧槽，完了，我付不起！” 卓亦签把他按下去，说道：“是，两年前的你付不起，但是现在你可以。” 尹深咂摸着他这句话什么意识，一边盯着墙上的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是央视的新闻。但是主播却换了人，是个清朗的男声。 “今日上午七点，发生一起不明原因死亡事件，不排除他杀可能。虽然日前不明原因死亡案件量在有所降低，但依旧要提醒各位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这是……今天的新闻？”尹深道：“两年不见，世风日下啊，连这种大案子居然都播的云淡风轻。” 盛延看了眼屏幕，又跟卓亦签对视后，摇了摇头。 根据蓬莱会所的消息，也正是自从尹深回来的那一天起，再也没有新人被强行卷入第二世界了。不过原来被牵扯的人依旧要每隔三个月面临一次生死考验。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在尹深从那个世界离开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过出于谨慎，还是委托医院给尹深做了个核磁共振，给脑部做了个全面检查，最终一切正常，也便没理由再赖在医院里。 如今身边的一切对尹深来说都是陌生的，他被卓亦签带着走进自己家院子的时候，心里很忐忑，像闯了别人民宅似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小盆栽都生得极好，红艳艳翠绿绿的，这是他还是一个社畜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就连糯崽，都比尹深记忆中胖了一圈，整只狗子养得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狗。 “你是说，这些都是——我从那个世界冒险回来得到的奖励？”尹深问道。 “我说大哥你还不信啊，非要我给你找找房产证是不是？诶，你房产证放哪了？” 尹深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 幸而他给了卓亦签备用钥匙，否则他们现在恐怕得拆门。 “我先去洗个脸。”尹深回家后就一直云里雾里的，此时天又热，便去清醒一下。 然而他在洗手台前洗了半晌，额前的刘海滴滴答答的滴水，但他却对着自己手腕发呆。 那里，有一道红痕。 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胎记或是伤痕，洗了半天也洗不干净，摸起来又光滑，倒像是藏在皮肤下面的，可尹深皮肤白，倒像是在手上带了根红绳。 他张口叫了声签儿，而下一秒又生生忍住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问卓亦签吧，尹深咬着下唇想。 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燥郁之气，这么一大块过往的缺失，令他茫然无措起来。 能想得起来吗？ 或是、该用什么补起来呢？ “你叫我干嘛？”卓亦签找过来。 尹深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没什么，我……我想回我房间看看，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 “早说啊，我带你去，你走之后，阿姨还没来打扫过呢，东西什么的全都保持着原样，你尽管看，好好回忆。” 卓亦签把他送上楼，自己手机却响了起来，又匆匆忙忙去沙发上拿手机接电话。 尹深环顾着自己的房间，嗯，奶油色调，简单大气的装潢，他自己画的色彩鲜艳的画，是他的喜好没错了。 也确实保留着生活的气息，被子都没有叠，一段时间无人居住，已经落了灰尘。 他打算先换床床单，然而拆卸的时候，却从里面抖出来了一小盒东西。 盒子半开着，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瞬间滑了出来。 -- 第326页 “哄”地一下，尹深两只耳朵都烧了起来，他手抱着床单，愣了半晌，然后颤抖着弯腰去捡。 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盒。 尹深拿着这仅剩的几只套套，心里五味杂陈，他丢失的这两年，似乎发生了一些精彩的、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是觉得懊恼且惋惜，尹深抓了抓头发，捶胸顿足了片刻，想来自己守身如玉二十几年，有朝一日开了荤，然而自己却连什么滋味都想不起来？！ 亏大了，绝对亏大了。 不对，更为重要的是，那个人是谁？ 尹深幡然醒悟，他匆忙收拾好盒子，扔进床头柜里，然后到处翻找，试图找到那个人是谁。 会是他以前认识的人吗，还是像盛延那样，是新认识的人呢？ 又……是男是女？ 尹深不得不承认，他是慌张的。他找到了很多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比如卫生间里成对儿的牙刷，枕头上明显比他自己的长很多的、而且更黑的发丝，还有手机里他觉得很无聊一度要卸载的保卫萝卜居然已经全通关了。 唯独没有照片。 尹深瘫坐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想，如果能有照片，他一定能认出这个特别的人吧。毕竟都有过这样那样的亲密关系了，一定能一眼就挑出来吧？ 如果没有照片，那难道是……一夜情？甚至…… “你要睡了吗？”卓亦签在门口忽然说道，吓了尹深一跳。 尹深把卓亦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毛骨悚然地起了一群鸡皮疙瘩，不……不会吧…… “你……”尹深问道：“你住在这儿吗？” “不用，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安置好，那我就回家了。”卓亦签道。 尹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好他没对自己发小下手。 “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卓亦签有些腼腆了笑了下，摸着脸说道：“那个，我还没告诉你，不对，是我需要再告诉你一次，就是……我……终于有女朋友了。” “啊？你小子，可以啊！”尹深道：“谁？我认识？” 卓亦签挠挠头：“你本来是认识来着，但是现在你应该不认识了，叫吴怡。” 果然是个很陌生的名字，尹深笑了笑，说道：“没关系，那重新认识就好了。” 卓亦签也跟着笑起来。本来吴怡还有些在意她喜欢过尹深的事情，担心以后相处别扭。但如今尹深既然自己忘记了，正好也不必再让他知道。 其实在卓亦签看来，尹深忘记了这两年发生过的事。虽然等进入第二世界时，会因为经验不足而随时面临危险。 不过有他跟盛延在，以后，哪怕身份对调也可以，他被保护了这么久，也终于能够去试着保护尹深了。 而他唯独担心的是，那个男人。 李陵舟。 尹深忘记了他，那他……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第149章 蓬莱会所（12） 尹深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他很快便适应了目前的生活，也重新认识了身边重要的朋友，盛延，牧承也，还有卓亦签的新女友吴怡，以及吴怡的姐姐吴欢。 只是这个吴欢，看他时的眼神，总是一言难尽，又经常欲言又止，露出惋惜的神情。 而尹深却一直没能找到那个特别的人。 他很奇怪，怎么看都是在他家里长住的人才对，可怎么又能隐藏的这么彻底呢？难不成是趁他生病两个月，就抛弃了他么？ 倒也暗戳戳地跟朋友打探过，可就是没有这号人。 这令尹深很烦躁。 不过他的时间被填的很满，允良知道这些事以后，便将他列为蓬莱会所的重点关注对象。 尹深回来后第一次被带去蓬莱会所时，还站在门口皱紧了眉头，低声质问同伴大白天的来这种地方是不是不太好。 卓亦签听了说：“你别说话。” 而吴欢也不小心听见，笑道：“晚上来的话，更不好哦。” 而牧承也据说已经来蓬莱会所帮忙了。虽然表现得很不情愿，不过两兄弟的关系正在慢慢修复。 只是允良对尹深的事情也束手无策，他给尹深安排了两次催眠。然而没效果不说，负责评估的心理师还说尹深的心理状态非常健康，甚至比蓬莱会所里所有人的分数值都要高。 当然高，毕竟他又变回了一个没有感受过死亡压力的正常人。 “既然如此，只能等一个月后，再进入第二世界时，看看有没有转机，”允良说：“下次我想办法跟你们一起去好了。” 而尹深对即将进入的那个世界，比起不安，好奇更多些，他一有时间便去蓬莱会所看资料，或者拉着资深玩家牧承也问，已然把这里当成了图书馆。 而忽然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院长的手机号码，接通后讲话的却是院长的女儿，她让尹深有空的时候可以再来一下医院。 尹深当时一阵莫名，后来从卓亦签那里知道，原来院长一度病重，刚才手机里讲得模棱两可，他们俩一合计，都觉得可能大事不妙，立马赶去医院。 谁知一进病房，就看见老院长精神矍铄地坐在床上，刚刚呼哧呼哧地喝完半碗粥。 “哎？小深！和……”他眯眼看了会儿，一拍手说道：“小签！来来来，坐坐坐！” 哪里还有半分病人的模样，尹深看了眼卓亦签，他也是同样的目瞪口呆。 -- 第327页 “您……您看上去精神不错，真是……太好了……”尹深开心到讲话都磕绊。 这时院长的女儿也回来了，她说道：“你们来的这么快呀。” 院长吹了下胡子看他女儿：“你叫他们来的？” “对啊，人家可担心你呢，早点让人宽心多好。” 院长道：“我不是说等我身子再好一些的吗！” 看来是真的没事了。可尹深听说的是，他得的是绝症啊，两个月前就已经下过病危通知书了。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尹深你的画勾起了爸爸的求生欲呢，”院长女儿说道：“你那次来过之后，虽然爸爸的情况一直不好，但忽然有一天，他的各项指标忽然间开始好转，连医生都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差点要把我爸爸给带走做研究呢。” “画？”尹深重复道。 老院长气哼哼地从怀里掏出张纸来，说道：“我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也一定得跟你说，尹深，你看看你，画的这是什么呀！画的太丑了，太丑了！” 他把画纸展开给大家看，但却在尹深试图来拿的时候收回来，又塞回自己衣服里，说动：“这就是你的——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黑历史，让我替你好好保存。” 尹深抿唇笑了，他瞄到一眼，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能看的出是出自自己之手，是挺丑的，圆珠笔随手画的，线条都歪歪扭扭，确实是让人过个几百年也想拿出来吐槽的一张图。 “我……我下次认真画一张，真的，我保证。”尹深笑眯眯地说。 “都别站着啦，”院长的女儿说道：“快坐一会儿。大夫说啦，再观察几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而老院长却说她小题大做，说自己本来也什么事都没有。 尹深两人离开医院后，卓亦签提醒尹深道：“我去找护士看了病例，院长他，差不多是在你从第二世界回来的时候，开始康复的。” 尹深一愣，心里一软，道：“我记得你说过，那个世界能实现心愿？” “是啊，尹深，你真了不起，你当时在那个世界里的心愿，一定是让院长恢复健康吧。” 卓亦签说道，他也这样想过，但不知是不是愿望不够强烈，没能被实现。 “或许吧，”尹深道：“如此一来，我倒是开始期待起第二世界了。” 他还有个私心，他想找的那个人，他想，如果在现实里怎么也找不到的话，那会不会在第二世界里能遇到呢？ 他无意识地攥着手腕，感觉手心热乎乎的。 答应院长好好画一幅画像，尹深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虽然不擅长，但还是反复练习起来。 可不知怎的，临摹的那些人像倒还好，可他自由发挥的几张画像，眉宇间总是相似，而且看起来有说不出地熟悉感，就好像……是照着谁的脸画的似的。 可这张脸，他又分明没有见过。 尹深想了半晌，最后摇摇头，涮了画笔，继续去画院长。 画稿逐渐完成的过程里，尹深又去看望过院长几次，他找回了一些小时候的感觉，每当他心里孤单难过的时候，就偷偷跑去院长身边，低着一张小脸在院长腿边玩一会儿，像是充电似的。 只是如今，尹深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甚至他的情绪要比一般人更加内敛一些，不过熟悉他的老院长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但他年纪大了，尹深也不再是小孩子，院长看在眼里，心里却清楚，成年人的情绪，只能由自己独自消化。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画面。” 在某个下午，福利院院子里晒太阳的院长看着尹深说道。 “嗯？”尹深结束了一场发呆，侧头困惑道：“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淡定又茫然，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你无关，又好像整个世界都尽收眼底，”老院长目光放空，说道：“让我想起了你刚来福利院时的样子。” “那时我不是刚出生么？” “是啊，还没有一截手臂长，但是你的那双眼睛，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样子。” 尹深想了一会儿，笑道：“院长，老糊涂了吧。” 他当然不记得自己刚出生时的情境，但院长的描述，任谁听了都会摇头一笑，小婴儿而已，连颜色都不能看完全，又怎么露出这样高深莫测的目光来。 院长他本身也是个艺术家，被艺术家的岁月修正过的记忆，总是容易表现出几分荒诞浪漫的色彩。 “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吗？”院长又问他。 尹深摇摇头，过了片刻，说道：“我看了很多短时失忆的病例，有人是病理性的，伤口恢复了、淤血消除了，记忆就会慢慢回来，有人是心理性的，受了刺激从而想要逃避，通过催眠慢慢恢复也能找的回来。 但我，身体没有伤痕，心理也没有创伤，干干净净的，就像是莫名其妙地被水洗过一样，污水一泼，天王老子来了也收不回来。” 他这样说时，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院长想了想，说道：“忘了也没什么不好，一生那么长，你不过丢失了两年而已。更何况，等人变老了，过去几十年的事都会渐渐想不起来喽，还不是照样过得快活。” “是，”尹深笑道：“不如您老想得开。” “那你倒说说，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 -- 第328页 “倒也不是想不开那么严重，就是……”尹深蹙眉道：“就是我总担心，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比如会不会有人等我去做什么事，会不会有人等我去帮他、去救他……” “那大可不必再想了，”院长说道：“要真有这么些事，你回来也快一个月了，等着你救的人，估计都投胎了，你还惦记什么？” 尹深嘴角一抽，倒也……是这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要真有这么些事、有这么个人，那也只能抱歉了。 “是了，您老人家活得通透。” 尹深起身来收阳伞。 院长道：“做什么？” “医生说您不能吹太久的风，走了，进屋去吧。” 院长起身时外套掉在了地上，钱包从口袋里滑出来，院长自己没察觉，尹深把他扶进屋之后又回来捡东西。 钱包开着扣在地上，他一捡起来便又看见了自己圆珠笔的“黑历史”，没想到居然被院长收进了钱包里。 粗糙的纸面已经被展平整了，而就在尹深无意间触碰到纸面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动容。 那种突如其来的、莫名的震动。 仿佛指尖触碰的不是纸张，而是另外一个人的、拿着同一张纸的一只手。 他甚至还感受到了对方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纸页，又递给了他。 他尹深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福利院的阿姨在屋子里叫他，才悠悠地抬起视线。 并不是“想起来”了什么，他确信，只是那一刹那，对一些东西，有所感应。 第150章 蓬莱会所（13） 又过了一段时间，尹深不太能经常朝福利院跑了，随着进入第二世界日期的临近，卓亦签和盛延将他保护得极为到位，就连允良都从他们手中分走了一小块石头，说要想办法跟他们进入同一个世界。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除了尹深自己。 不知者无畏，他对于未知，一向都表现得冷静。 卓亦签给了他两枚徽章，让他务必带在身上，一个是鸽子形状的，看上去生动得仿佛随时展翅欲飞。 而另一枚则颇为肃穆，是六边形与四角星的结合体，金属质感格外高级。 卓亦签说这是他的东西，尹深虽没印象，但还是听话地戴在了同一侧的领口。 再加上盛延爷爷特制的最新型护身符，以及石头项链，尹深感觉自己全身行头沉甸甸。 但是神经绷得太紧，而计划里“即将到来”的那件事，却迟迟没有发生。 却做了梦。 是伴随了他许多年的那个梦，斑驳的城墙如在眼前，遍地尸骸，不论时隔多久，都会像第一眼看到那般触目惊心。 梦延伸了两秒，城门上，晃晃荡荡地，一个干瘪的人，那人被被风一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悲怆的苍老的脸。 梦醒后，尹深感觉自己被定住了似的，盯着天花板上一块光斑出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体都沉甸甸的提不起力气。 还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令人不安。 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里拥挤进来，时间不早了。 这段时间，为了方便团伙作案，卓亦签和盛延已经搬进了尹深家里，今天是周日，按理说尹深应该早就被卓亦签拎起来做早饭去了，但是他却安安静静地睡到了现在。 待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他打开房门，只见糯崽趴在门口，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脖子上的毛发直立着，看见尹深后瞬间变得可怜兮兮。 尹深抱起它揉着安抚，一边喊着签儿，却无人回答。 一分钟后，确认过每个房间的尹深意识到，两人都不在家里，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一楼客厅的一块马卡龙色的地毯。 我地毯呢？ 尹深愣了半晌。 终于想起来打电话，但不管是盛延还是卓亦签，电话全都不在服务区。 他开始着急了。 找了一上午，这两人和地毯全都下落不明，却等来了一个人的电话，是吴欢。 吴欢的声音里带着试探，在确认了是尹深接听之后，便将电话给了允良。 “你还好吗？”允良的声音平稳，但是却听得出喘息感，像是运动过的样子，他顿了顿，又问：“现在在哪？” “我？我在家啊，”尹深一阵不安：“发生什么了吗？” 对面停顿了几秒，才说道：“你没有进入第二世界吗？” 尹深脑子一乱，他盯着客厅里忽然间又冒出来的地毯，说道：“我没有，你们进入过第二世界？就在刚才吗？那签儿和盛延……” 尹深迫不及待地喊他们，如果他们在家里离开，也应该返回家中才对。 然而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那块地毯，没有任何别的多出来的人或物件。 ——路引回来了，而他们两个却没有回来。 尹深不愿相信。电话的另一边“喂”了两声，尹深道了声歉，又问道：“允良，你跟他们两个进入的相同的世界吗？他们俩没回来，他们……” “他们没事，”允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电话里讲的人和听得人都着急，尹深挂断电话，不久后等来允良安排的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去蓬莱会所。 事实上，就在今天早上，一共有四个人同时进入了第二世界，卓亦签、盛延、允良以及林芙，几人在世界里找了一天，难以置信尹深居然没有来。 -- 第329页 意外中的意外。 而当时没人想到尹深压根没进来，毕竟有石头的束缚，就连允良，距离上一次进入也只间隔了两个月，都被强行带了进来。更何况是还差几天就满三个月的尹深。 所以当时他们都认为尹深被吸入其他世界去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这次组团进来本就是为了尹深，现在可好，主角出去单刷，留下他们几个，毫无意义。 于是几个有经验的老人抱着速战速决的决心，一通大佬级别的操作下来。 仅仅用了四天时间就解开了他们的魔毯世界，看呆了同世界的几个新人。 只是灯亮后出了点事。 “你是说，签儿和盛延，没有在五分钟内找到路引？”尹深的眉头已经锁了十几分钟了，并有成为半永久的态势。 “不，我们的路引全都是那块地毯，”允良直言道：“我和林芙先走的，而他们俩……是主动留在第二世界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允良看着他，却没有说话。尹深情绪激动，比起询问，更多的是一种发泄。他知道，还能是为什么呢，归根结底都是与自己有关的。 “他们……” “安心等待吧，”允良说道：“他们在渡口找不到你，自然会回来，都是有经验的人，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 明明到了时间却没有进入第二世界，尹深从古至今是头一遭。目前还有一种可能是石头失灵，尹深要等他自己满三月，才能进入第二世界。 若真如此，那对他的关注仍旧要持续。 “你暂时住在蓬莱会所吧，”允良提议道：“你家里我会找人帮你守着，他们俩一回来，一定先知会你。” 尹深疲惫地点头，片刻后他又问道：“第二世界的时间流逝，比现实要快很多很多吧？” 允良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是的，早上我们是九点被带入的，二十分钟后便回来了。但是，渡口的时间流淌，跟现实是一致的。” 而卓亦签——尹深听他吹过牛——他已经在渡口生活了超过三日，那么这次再去，要想离开，至少是一周之后了。 想到这里尹深不禁有些郁结，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冲去那个什么鬼渡口，亲手把这两个家伙给抓回来。 而这个画面却又好似十分熟悉，就好像尹深真的曾这样做过一般。 允良有太多会所的事情要处理，与尹深碰面的时间很少，大多的时候都是尹深自己在蓬莱会所里面活动，偶尔会碰见牧承也，这个男人跟他打招呼总是三句话不离糯崽，令尹深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家狗子别有居心，可若说这人爱狗，却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养一只，很奇怪。 牧承也还问过尹深最近还有没有晕厥之类的症状，尹深听后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毛病，试着问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而牧承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道：“大约是上次你从第二世界回来之后吧。最近没事了就好。” 吴欢也时常会遇到，这个波浪卷发的姑娘大多出现在一二层和前台，主要处理一些面子上的事情，她周旋于各色男女之间，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只是她看尹深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斥着惋惜，尹深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想问却总也没抓住机会。 尹深一边为第二世界那两个人担忧着，一边也要应付身边人对自己的担忧，他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个待产的孕妇，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等待着，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是不是怀了个哪吒。 只是好几天过去了，他依旧正常地生活着。 真的很像一个正常人，没有对第二世界的记忆，没有去往第二世界的能力。 若不是卓亦签现身说法，他可能还会和正常人一样对第二世界嗤之以鼻，当做是一群中二青年的自我催眠。 不过也正因好友深陷其中，尹深更是疯狂地想去了解第二世界，他在会所里通行不受限制，经常抓人聊天，几天后没得抓了，便扎进了博物馆里。 尹深自己管这一层叫博物馆，因为这里陈列了从蓬莱会所成立之初到现在的所有能保留下来的物品，有些东西奇奇怪怪看也看不出名堂，就跟逛博物馆的感觉一样。 不过他每次都会被最里侧的几张装裱高级的幼儿涂鸦吸引住眼球，每张涂鸦的落款都是一个“荧”字，他看着这个字，生活里很不常见，也很少被用来当名字，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令尹深困惑不解。 就在第二世界开启后的第七天，正当他再一次被涂鸦吸引了注意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令他精神一振，是卓亦签。 尹深手指颤抖着滑了三次屏幕才终于接听，他接起来，对面却空荡荡的无人说话，过了片刻，通话骤然挂断了。 再拨回去，却无人接听。 尹深急匆匆地飞奔下楼，在蓬莱会所门口遇见了吴欢。 “尹深！我正要找你！”吴欢迎上他，说道：“你怎么满头是汗？不舒服吗？” 尹深摇头，无论如何现在都要先回家看看，想到允良安排的人手，他抬眼正好对上吴欢的视线。 “你已经知道了？”吴欢见状说道：“他们两个出来了，不过……你别急，车子已经备好了，我送你去医院。” 尹深整个人都凝固住了，他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医院？” -- 第330页 一刹那，四肢冰冷。 他想到了程子，想到了墓地里的程子的遗照，鼻尖似乎闻到了血液和消毒水的味道。 其实他不记得程子去世时的景象，但医院这个字眼，在他的潜意识里，总是与死亡之间挂着关系。 “你先喝点水吧。” 上车后，吴欢递给尹深一个杯子，他流了太多了汗，脸色苍白，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被送去医院急救的人。 第二世界没有带走他，却在他心脏上开了个口子，秋老虎热烈，但他却觉得寒冷。 身体里四面八方的血液都在涌来试图填补这个口子。但收效甚微，别人都巴不得离第二世界越远越好，尹深却希望着看到这个世界的具现化，最好是能打一架，分出个胜负，让第二世界从此藏匿起来再不出来害人。 他情绪波动得厉害，脖子上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 “别吓自己，尹深，”吴欢担忧地说道：“其实只要还留着一口气，从第二世界回来，就能活下来。” 第151章 不灭之火（1） 吴欢是对的。 卓亦签和盛延被抢救了七八个小时，便被推出了手术室，送往特护病房。医院已经被蓬莱会所打点过，只医病救人，从不问东问西。 这两个人的身体表面没有伤痕，毕竟第二世界的伤痕也大多不会带到现实，只是有多少内伤，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又过了三两个小时，夜里十点半，看护的人已经昏昏入睡，而卓亦签悠悠醒转。 卓亦签受了严重的脑震荡，他醒了之后惊天动地地吐了一通，然后大口喘着气，眯着眼看见尹深后，差点因为喜极而泣而打翻垃圾桶。 他急切地想说些什么，但一张嘴，又忍不住开始吐。 尹深只好帮他拍背倒水，折腾了一会儿，医生来看过，吴欢吴怡也赶到，卓亦签终于平稳下来，他看了看众人，忽然神情凝重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件事很严重——渡口，不见了。” 大家目瞪口呆地追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而据卓亦签所说，他们从世界里脱离后，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掉进充满气泡的海里，而是进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黑漆漆的，有嘈杂的声音，但什么也看不清楚，卓亦签想了半晌，也只能用“混沌”来描述这个环境。 而渡口，消失了。 他们两个在这样漆黑的混沌环境里熬了七天，终于等到入口开启，两人重新进入第二世界。因为精神状态不好，有些力不从心，差点交待在里面。 尹深听后问吴欢：“最近还有其他人去过渡口吗？” 吴欢拨了个电话，回来后严肃道：“有人失踪，但没有人从渡口回来。之前确认进入了渡口的几个人，也没有回来。” 所以说，这些人很可能跟渡口一起消失了。 更巧的是，这些事情全都发生于尹深从上个世界回来的那个时刻。 越来越多的怪事凑在一起，令人愈发好奇尹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个当事人，偏偏忘掉了一切。 他们讨论的功夫，盛延也醒了过来，他的状态比卓亦签好了许多，醒后自己是在医院里，便十分安心，毕竟作为医学生没有什么地方比医院更让人又归属感了，于是又重新睡了过去。 盛延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了，人群散去，他慢慢起身去卫生间，却在走廊上看见了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尹深。 那串古朴的石头项链，被尹深放在一旁的座椅上，单独占了个位置。 盛延轻咳一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知道尹深为什么要摘掉那条项链。 ——尹深担忧自己进入第二世界时，再把他们也都带进去。盛延和卓亦签带着一身第二世界的伤，在现实里恢复得快，但如果再回去，弄不好真会没命。 但盛延却有一个念头，一个在过去的七天里，一直萦绕不去的念头。 他猜，尹深会不会，从此都不用再进入第二世界了呢？或许他的遗忘，就是这场诅咒的终点。 如果真能如此……盛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真能如此，真是一件幸事吧。 “对不起。”尹深喉结翻动，仰头忽然说道。 而盛延就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脱口而出道：“别道歉，也别自责，如果位置调换，你也会这么做吧。” 尹深想了想，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允良都完全不知道。” 盛延苦笑道：“根本没有商量。你没进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们排除了很多种可能，最害怕的就是你独自在别的世界里吃亏。” “你们觉得我一个人出不去？所以就准备在渡口等我？” “不全是，毕竟我们大家的第一个世界，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即便你没有记忆，但保命的能力一样不差，”盛延说道：“其实，是卓亦签要去渡口，他打算一个人去，灯亮后，像你上次那样，骗我先走，只是被我识破了，才变成了我们的合谋，其实也就一共合谋了五分钟而已。” “既然知道我大概率可以自己离开，为什么还要去渡口？” 盛延顿了顿，说道：“他想知道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去渡口就能知道？” “渡口有……有几个你的朋友，你上一个世界就是和他们一起通过的。既然你忘记了，卓亦签说，那就去问记得的人。不然总也不踏实，总也担心你身上沾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真的很讲义气啊。” -- 第331页 尹深沉默了。 卓亦签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知道的，小时候为了帮他占床铺，可以把自己的床扔在一旁，最后帮尹深占好了自己的却丢了，他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不影响他的善良和义气。 只是尹深从没想过卓亦签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卓亦签胆小怕鬼，第二世界对他来说压力一定大到难以想象。 临近进入世界的那几天，他焦虑得难以入睡。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恐惧第二世界的一个人，却因为要弄清楚他的真相，为了令尹深、也令自己安心，而选择进入鬼怪充斥的渡口，选择多一次面对凶险的第二世界。 更何况，如果不是盛延察觉，他原本居然打算一个人做这些。 尹深胸口发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们。”尹深最后哑着嗓子说道。 他们是一群黑暗中摸索的旅客，唯一的温暖，是互相信任、互相保护。 幸而第二世界的伤害并未持续太久，这两个病号在第二天就明显地精神好转，再稍加休息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卓亦签睡醒后还担心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行事被骂，却万没想到尹深总用一种慈祥得宛如父爱的眼神看他，看得他一阵心虚。 尤其是当尹深问他：“你打算去渡口找谁？” 卓亦签心虚加倍，他支吾半晌，也只是说：“我跟你说你也记不得他们了啊，是进入第二世界之后才认识的人。” 卓亦签以为他会追问，谁知等了一会儿，尹深只是轻点点头，道：“嗯，你说得对，既然忘了，就算了吧。” “你这些天都在哪？”卓亦签想起他回到家时并未看见尹深。 “蓬莱会所，”尹深道：“你说，如果我真的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脱离第二世界的人，那允良会不会把我抓去解剖研究？” “哦原来你知道啊，知道还总往蓬莱会所跑，那边有美人么，这么吸引你。” 尹深笑笑，说道：“没有美人，但有几张美图。” 卓亦签：？ 这样过了三天，一切趋于稳定，电视上报道的不明原因死亡的事件数量一直在减少，经常看见政客们情绪激昂地发表讲话，将这一番太平盛世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不过失踪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因为渡口消失，他们或许也被永远地留在了渡口里，最好的情况是，外人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 但是也不排除……渡口这个地方，连带着人和鬼，一起……彻底消失了。 没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但还是要过好各自的生活。 盛延前段时间请假太多，已经受到了医院的警告。于是身体恢复后便忙得飞起，卓亦签的年假也休完了，继续去搬砖，又只剩下了尹深一个人。 顶着一张小白鼠的脸，尹深却全然没有即将成为研究品的自觉，依旧长住在蓬莱会所。 他隔一天便会接受一次脑部和心理方面的诊疗，每一次的数值都无比健康，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已经从第二世界彻底脱离了。 有人提出说是只要失忆就可以脱离第二世界，并不惜以身试毒，不断有人撞伤头部。 甚至有更荒诞的直接手术摘除大脑里的海马组织，结果人现在还ICU里躺着。 大家看尹深的眼神，就像一群笼子里的狼盯着外面的羊，看得见却吃不着。 尹深对此也很无奈，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记起来，也很想让所有人都脱离苦海，也想保住渡口以及渡口里面的一切。 但他对自己一筹莫展，什么也做不到。 蓬莱会所的博物馆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他爱这里安下心来，鼻尖能闻到一些若隐若现的苦荞的味道，像是抽象后的岁月。 尹深轻声走着，走神地想着其实修禅问道好像也不错，安安静静的，与世无争的……他便这样走到了那几张涂鸦面前。 已经是老熟人了，但他一眼看过去，却发现这几张涂鸦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 尹深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自己没睡好的缘故。不然怎么会在涂鸦纸的表面看见一层淡淡的水波呢。 一定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吧。 尹深想。 他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却感觉身旁渐渐有些荡漾的热度，他猛地睁开眼，寻找着热度的源头——要是着火就糟了。 然而着火的恰恰是他面前的涂鸦。 不对，并不能说是着火。 尹深讶异地退了半步，涂鸦纸表面的水波仍在，其中一张画的是一片汪洋，角落里的陆地是被称为渡口的地方，海面上原本漂浮着许多气泡。但是此时，气泡的色彩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火。 海面上，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 热度便是由此而来。 尹深不动声色地去摸手机，这几张涂鸦，是蓬莱会所的创始人手绘的，放了几千年，此时突然出现异样，绝对不简单。 他打算先录下来再叫人，谁知手机刚掏出来，一阵热浪席卷而来，整个将尹深团团包围，他似乎将火舌都吸入了肺中，一阵伴随着剧痛的窒息向他袭来。 尹深眼前一黑，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海里该怎么燃起那么大的一团火呢？ 他最后想。 第152章 不灭之火（2） -- 第332页 尹深在一片小商贩的吆喝声中醒来。 耳边传来的话语声语调婉转，透着一股子古朴味道，尹深皱着眉睁眼，还真看见了远处一群身着灰白长褂的古装扮相的人。 再远处，是一座城楼。 古往今来，城楼的入口处都汇集着各路商贩，迎来送往的，十分热闹。 尹深自己也换了身行头，一套褐色的长衫，摸起来虽然粗糙，但材质看上去比不远处那些人要好一些。 想必，这里就是第二世界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枉费他被当成了好几天的小白鼠，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该来的还是要来，回头想想那些因此把头撞得头破血流的人，还是很可怜。 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怎么会是古代呢……尹深看过无数对第二世界经历的记录。 因为第二世界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很多上千年前的气泡，都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前人解开了，留下来的少之又少。 且一定难上加难。 他深吸口气，环顾了四周没有发现队友，于是他抬脚向城门处走去。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尹深看到了许多小商贩藏在摊子下面的刀子斧头等钝器。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在正常做生意时用到这些道具。 而前面一个摊位更是直接爆发了冲突。 那是一个卖绿豆糕的摊子，糕点香气四溢。但是桌子却被一个壮汉一把掀开，绿豆糕滚了一地，有一个直接滚到尹深脚下，差点被他一脚踩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卖绿豆糕的头戴绿头巾的小摊贩被人一刀插入胸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在甜丝丝的绿豆糕上。 众人惊呼着四散开，而行凶者却大步流星地从现场离开。 尹深怔了许久，周围的商贩陆续回来收拾东西搬去稍远一些的地方，而绿豆糕商贩却已经彻底醒不过来了。 而记录罪行的，只有满地红色的绿豆糕。 果真不太平。 尹深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离城楼越近，越能听见整齐的呵斥声，原来是看守城门的有一众军队。 城墙很高，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可见此处一定是重要的城池。 而尹深在抬头近距离看到城楼的那一刹那，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太像了。 斑驳的、充满年代感的、长出青苔的城墙……分明，跟他梦里不断出现的那一场景完全吻合。 只是…… 尹深感到眩晕，除了刚才绿豆糕小贩之外，四周生机盎然，没有遍地尸骸。 但既然城墙是真的，那这一幕……是否也迟早会发生？ 可他做的梦又怎么会出现在第二世界呢？还一梦就是二十几年。 与此同时，忽地刮起一阵风，将垂着的旗帜吹展开来，猎猎风声里，尹深看见城墙上最醒目位置插着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荧”字。 荧…… 不是那几张涂鸦的落款吗？ 难道说，蓬莱会所的创始人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接二连三的震惊，令尹深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有士兵过来问话也没有听见。直到腿上挨了一下，他身子一歪，终于回过神来。 “干什么的？你是哑巴么？”士兵眼看着耐心要耗尽。 尹深赔了个不是，说道：“我……进城，投奔亲友的。” 士兵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又盘问几句，大抵是因为目前是非常时期，进出城都格外严格，尹深的后背都渗出汗来，再这么问下去，他要编不出来了。 幸好此时涌来了一群人，衣衫不整的像乞丐，士兵被叫去拦截他们，于是对尹深匆忙说道：“手举起来，搜身。” 尹深浑身行头换了，但领口的徽章还在，令他意外的是，口袋里的手机也被搜了出来，士兵摆弄了一会儿，问他是什么东西。 “我……我家祖传的……” 尹深还想再编，但是士兵已经在怀疑他了，手机方方正正，着实不好解释。 就在为难的时候，从城门里跑出来两个人，他们直奔尹深而来，打头一人笑起来是个眯眯眼，他对搜身的士兵说道：“大哥！这是我表弟，行个方便吧？” 这两人都是同样的士兵打扮，不知是不是跟那人有交情。 “你表弟？”士兵打量着连人：“一点不像啊。” “表亲呀，远房的，家里受灾严重，投奔我来了。” 士兵看了他几眼，把手机扔给尹深，一摆手放行了。 那两人给尹深使了个眼色，带他进了城门，一路带去扎营区域。 “现代来的？”进了屋子之后，眯眯眼问尹深，又没等他回答，便接着说：“一看就是了。楚韦他在城楼上看见了你的手机，我们这才赶过来。” “谢谢你们，”尹深感激道：“我叫尹深，你们怎么称呼？” 眯眯眼说道：“我姓陶，叫陶力。” 另一个稍矮些的男人说道：“楚韦。” 陶力又道：“不过你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了，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久你都在哪？” 尹深心里暗流涌动，问道：“什么意思？你们进来很多天了吗？” 他还从没听说过能中途加入的。 陶力无力道：“已经二十六天了。” “这么久？！” 尹深这下惊讶藏也藏不住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还敬佩他们能在第二世界坚持二十六天，还是要同情他们二十六天了还没能离开。 -- 第333页 但看着两人询问的目光，尹深想了想，说道：“我进来的时候……摔了头，不久前才醒，醒过来就直接朝着人多的地方走……那现在，我们队伍里还有多少人？” 这两人闻言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陶力说道：“算上我俩，就剩五个了，其他人都……死了，这个世界可真他妈的怪，一点眉目都没有，又格外真实，我都要怀疑是自己穿越了。” “这个世界的危险是什么？” 陶力那一刻表情很微妙，他说道：“没有危险，这个世界好似没有鬼怪，但实则，人人都是鬼怪。” 见尹深困惑，楚韦继续解释道：“我们每个人都有身份，士兵或是将领，并且我们都处于名号为“荧”的阵营之中……”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尹深很迫切地说道：“这个荧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也算不上特殊，”楚韦说道：“是这个国家即将登基的太子的字。接着说，我们在这个阵营之中，自从二十六天前，与敌国开战那刻起，我们时刻都在战场上，其他冒险者，也都是死在战场不长眼的兵刃之下。” “怎么会这样，找到心脏了吗？” “找不到，那位太子倒是很有嫌疑，但以我们的身份，根本见不到他，更别说调查了，”陶力说道：“而且，据说太子他同意了敌国的要求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什么要求？” “这……就说来话长了，都是我们慢慢打听到的，真假不一定。你先换身衣服，我们慢慢给你讲。” 原来，从两年前开始，一场水灾降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而紧随而至的是更加可怕的饥荒，有小国甚至已然灭国。 葭萦国服辽阔，当时和邻国互相对立，兵力上不相上下。趁着饥荒内乱，邻国趁机攻打，葭萦国不愿劳民伤财，再加上水灾伴随着瘟疫，国力已然不足以同对手抗衡。 于是在不久前的一次谈判中，葭萦国太子同意了以五座城池换取和平的条款。 却没想到，敌方实在可恶，名义上野心勃勃开疆拓土，实际只是为了抢城池然后反哺自己的国民，葭萦国送出去的城池里的居民，非但没有得到善待，反而更为凄苦。 太子大骂敌国不讲诚信，据传一怒之下，病倒了。 而随即掌权的摄政王，与太子作风相反，直接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五座城池夺回来。 “但是……”参与了夺城的陶力说道：“如此一折腾，敌我差距已经拉开了，无论如何也……办不到。我们接连抢了三座城池，全失败了，唯独……那位摄政王极其厉害，他亲征的队伍抢下了现在你我脚下的这座城。” 尹深若所有思：“这样说来，心脏会不会是这位摄政王？他的心愿……” 他突然止住了。 连自己都感到离谱，如果心脏的心愿是夺回五座城池，那么靠他们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冒险者，还都地位如此之低……真是累死他们也完不成吧，四舍五入就是无解。 毕竟谁也想不到，进入第二世界，还要用到兵法？ 就算他们中间有出息的，等他爬上高位、等他立下军功，等他协助摄政王从而功成名就，就算真有这样的一天。 且不说要多少年，那这个人到时拥有高官厚禄，还会想要回到现实吗？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无怪乎千年过去都还没有被解开。 尹深由衷地祈祷，心脏千万不要是那位摄政王才好。 陶力不知从那弄过来一身沉甸甸的士兵制服，对尹深说：“为了行动方便，你先穿这个，装作是我们营里的兵，最近管理混乱，应当发现不了。” “你刚才说，你们都是自带身份的？”尹深边换衣服边问，他感觉自己像是强行闯进了别人的剧本里，而且还是从中间……甚至接近结尾的位置开始参与，很奇怪。 “是，你也是有身份的才对，只是你……大概是错过了那个节点，所以很难回到自己的身份上了吧，不过也没关系，大家起点都差不多，要么士兵要么副将，”陶力说道：“不过提醒你一下，我们都是和平时代过来的。而此处刀剑无眼，要时刻警惕着才行。我跟你说，最初的几天里，我们有四五个队友，都是死于流箭。” “明白，多谢。” 尹深道，城门口那个眨眼间被杀死的绿豆糕的小贩又出现在他眼前。 陶力爽朗一笑，又露出了那双眯眯眼，道：“客气啥，咱们的目的一致，都是活着，离开这里。” 夜晚，尹深混在杂乱的最下层的军营里，跟着一块睡大通铺，他把脸抹黑，也不太讲话，果真就没人在意他。 只是床板冰冷，却隐隐能闻到炙热的血腥气，他翻了个身，在此起彼伏的鼾声里睁开眼睛，仰头看见了窗外的一弯冷冰冰的月亮。 紧接着，一道箭矢“嗖”地一声割破月光，消失在窗棂上。 尹深一翻身坐起来，尚且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而下一秒，无数黑色的箭矢朝他们的方向射来。 集结号吹响，顿时火光冲天。 “敌军偷袭！” 有人喊道。 又一声惨叫，那人被溜箭刺穿了呜呜作响的咽喉。 “敌军！是敌军！” 屋子里一下子躁动起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穿鞋找铠甲。混乱中，尹深在门口被陶力抓住手肘，对方说道：“别慌，隔三差五就会来这么一遭，有摄政王在，他们进不来的，我们到城墙上去，那边需要人。” -- 第334页 尹深点头，附近几个营简单地集结了一下，组成四五组队伍，躲着飞箭跑向城墙。 路上有些矮阶，陶力绊了好几下，险些被踩塌，楚韦也跟上来，见状对尹深说：“他啊高度近视，来了这个时代，眼镜没了，相当于半个瞎子。” 尹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难怪陶力的眼睛总是眯着，也实在难为他。 陶力却自嘲道：“白天还好，就晚上，容易敌我不分，你们一会儿离我远点啊，别被我误伤了。到了，城墙！” 墙外一片喊打喊杀，尹深感到一阵恍惚，沉淀在黑暗中的城墙，与墙下真实的尸首，令他那个梦境更为清晰，他被噩梦淹没，手脚沉重。 他们被安排补给火箭，最前线的人倒下去，他们中间便要有人顶上。 原本是完全可以应付墙外的攻势发，然而变故也发生的很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城外敌军居然借着夜色掩护投掷巨石，几块巨石从天而降，硬生生地把城墙上的防御链撕开一道口子。 陶力不幸地被巨石压住了小腿，他痛得大声嘶吼，尹深和楚韦合力将石头推开，陶力的腿得救了，他抱着那条短腿卧在地上，却不成想下一秒，一只带着火星的流箭狠狠扎入他的左胸。 陶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穿出来的血红箭头，他咳出一口血沫，抬眼迷茫地看着两人，无奈地说道：“我们……冒险者，你看，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的……” 不是死在鬼怪的杀戮下，不是死在寻找路引的路上，甚至可能都没有死在主线里，但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化作泡影。 第二世界绝不会因此而有所宽容。 第153章 不灭之火（3） “摄政王来了！” 遥远的城内的方向有人喊道。 一墙之隔，城外火光冲天，城内却只有寥寥几盏灯火，敌军的巨石已经投尽，攻势弱了下去，再加上摄政王抵达前线，指挥得当，士气大振，敌军久攻不下，天亮时终于撤退了。 陶力的尸首已经跟无数其他普通士兵一样，被统一收敛，余下的人列队在城墙下。 “我们在等什么？”尹深红着眼眶问道，他其实很感激陶力昨天救下他，可是他却对陶力的死亡无可奈何。 楚韦没说话，反倒是旁边一个年轻男孩说道：“摄政王在军营里，我们要守在这里等他们议事结束。” 尹深点头，转头又看楚韦，心里冒出个念头。 这是个机会。接近……疑似心脏。 但楚韦很犹豫，他低声告诉尹深，摄政王同太子性情相反，太子忧国忧民性子软糯，而摄政王杀伐果决，性情中有暴戾倾向。 言下之意便是万一他们冲撞了他，说不定要提前回老家。 尹深却道：“就只是看一眼而已，见机行事，我又不会冲上去问他你的心愿是什么。” 时机不等人，楚韦一想，此时确实是二十七天以来离摄政王最近的一次，是骡子是马，总得想办法排除一下。 “行，那走。” 两人做贼似的，幸好楚韦认路，两人佯装成巡逻队，混到议事堂外，再想进更里面就很难了。 这时看见两个端盘子的士兵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急忙混入堂外大道两侧站得笔直的士兵队伍里，却还是听见出来的人小声说：“果然还是要祭祀啊……摄政王不是最讨厌这一套了。” “摄政王不是讨厌这一套，是讨厌祭司的主理人，岚家……” “是么，我也听说了一些，岚家那位大美人……” “呃……”一只利刃破空飞出，擦着其中一人的耳朵飞过去，钉在地上。 那两人均是一愣，回头一看，当即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 议事堂里不知何时走出了些人，为首的穿着一身黑色铠甲，身量极高，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这人脸上戴了个黄金面具，一张脸全都遮挡住。 看来他就是摄政王了。 他把随手夺来的扔还给身后的人。 那边讲小话的两人已经被拖下去了，军营主将脸色很那看，在摄政王身边陪着小心。 尹深还在观望，却不巧那位摄政王正眼神狠厉地看向他。 他心里一跳，难道被发现了？ 不对啊，他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啊，难不成想碰瓷但没碰，也要被追究吗？ 也或许只是看他这个方向？ 尹深低下头，尽力降低着存在感，然而身边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重到他不容忽视的程度，很快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靴子，尹深吞了下唾沫，摄政王果真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为什么？ 他们混入的队伍是军营内部的，摄政王不可能看出他是临时混入。但想到刚才那两人低声的谈论都被这家伙给听到了，难不成，这家伙有什么特异功能？ 在强大的压迫之下，尹深的额角淌下了一滴汗。 数秒后，这位摄政王用剑柄托着尹深的下巴，尹深被迫抬头，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里，除了似乎掺杂了一丝困惑。 抵在下巴上的剑柄是温的，有那么一瞬间，尹深觉得这样抵着自己的不是一把剑，而是面前这个人的手。 “是你营里的人？” 摄政王开口，嗓音清冷，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却不是问尹深。 -- 第335页 旁边候着的将领并不认得尹深，只扫了他几眼，便顺水推舟地承认了。 “你不觉得他，”摄政王又道：“有什么问题吗？” 将领脸色变了。 幸而摄政王又道：“小问题，不过这个人，我要带走。” “为什么？”尹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而随着他话音，摄政王继续看向他，尹深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以他的身份能说出的话。 摄政王明显一冷，道：“你不愿意？” 尹深咬了咬牙，说道：“不敢，只是我在营中……” “那便走吧。” 尹深临走前无奈地看了眼楚韦，谁也没办法阻止事态发展。但好好处想，至少……跟摄政王有了交集。 就这样尹深一路被带进了王室行宫——尹深自己猜测的——此处守卫森严，而且建筑气派，全城再没有比这更华丽的宫殿了。 然而这等气派之地居然也藏着牢房。 尹深就是被扔进了这里。 把他带来的人并没有急着理会他，反而先关了他两个时辰，直到天快黑了，摄政王才再次出现。 他出现的同时，有人送进来一桶水，摄政王让所有人都退下，简明扼要地对尹深说：“洗干净。” 尹深看看他，又看看水桶，一时没明白是要让自己洗哪里。 于是他站着没动，而这一举动在摄政王看来无疑是挑衅，他走上前去，捏着尹深的下巴把他往水里按。 尹深急忙说道：“我我我我自己来！”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被抹黑了，可这人好生奇怪，就算看出来他故意把脸抹黑又能怎样，至于大动干戈把他弄到这里来？ 他在摄政王的注视下洗干净脸，抬头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更为深沉。 “有……有什么问题吗？” “是谁把你送进军营的？”过了半晌，摄政王问道。 尹深脑子一转，现编现说道：“我……我自己参军的，家里穷，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父母尚在？” “在。” “现在何处？” “老……老家，很远……被水淹了。” 心里却腹诽，怎么还查起户口了。 摄政王没有表现出信或不信，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见过太子吗？” 尹深如实道：“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涂脸？” 尹深怔了下，这两件事如何有了关联？但他还是说道：“我……我皮肤白，跟营里其他男人不一样，容易被嚼舌根编瞎话。” 摄政王举起一盏灯靠近尹深的脸，灯火很烫，尹深的脸也跟着烫起来，却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过了片刻，摄政王低笑一声，移开了灯，但似乎对尹深的说辞表示了认同。 “可是，”话锋一转，摄政王又道：“军营在籍的簿子里，没有你的名字呢。” 尹深喉结滑动了一下，原来两个时辰是做这间事去了。摄政王离他很近，因此他感到些紧张。 见他不答，摄政王又道：“所以，你是用了假名字，还是……混进军中来的？” 紧接着语气一转，凉飕飕地质问道：“你是敌军派来的？” “我不是！”尹深急忙说道，但他欲哭无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但是摄政王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清楚他的身份，也以刑具威胁过。但临到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停住了手。 尹深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熬的鹰，奈何这只鹰自己都莫名其妙的。 “这里我说了算，即便你执意不说，我也能以通敌罪论，你大抵会得个……五马分尸。” 两个时辰后，尹深疲惫不堪，他身体上没有受伤。但是精神上却遭受了一轮又一轮的碾压。 “夺回剩下的四座城池……”尹深凝视着桌子上的灯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却打算来一次破釜沉舟，他道：“我们的四座城池……是，是你的心愿吗？我其实没有骗你，在这个世界里，我活着，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我人微言轻，但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可以相信我吗？” 地牢中的时间流淌很快，但那几分钟，尹深却感到格外漫长。 他没有等来回答，却被一个东西盖住了头，尹深心里一凉，完了，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在医院里跟朋友说没问题的，就算是他一个人，也可以从第二世界离开的，然而打脸来的如此突然。 他闻到了一阵花香，香气令他有些神志不清，他听见一个略显沉重的叹息。 “夺回城池，不是我的心愿，是太子的。”摄政王道。 地牢外，下属朝快步走出来的摄政王恭敬颔首。 “把他带走，”摄政王道：“挡住脸，别让任何人看到。” “是。”他说完却站着不动。 “还有问题？” 下属紧绷着下颌，问道：“只是一个士兵而已，为什么……” 摄政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下属当即闭紧了嘴。 下属按照吩咐去带走昏迷的尹深，然而他犹豫再三，还是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掀开了尹深头上盖着的衣服。 当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下属震惊得差点跌倒在地。 尹深再次醒来，周围已经不是牢房了。他检查了自己，四肢健全，心里一盘算，觉得那位摄政王说不定只是表面冷冰冰，实际上是个善良的本性。 -- 第336页 尤其想到那天议论摄政王的两个士兵，他相信摄政王绝对有能力一箭穿透其中一人的胸膛，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尹深坐起来，脸上有点难受，一摸，居然缠满了绷带。 可他分明没受伤啊。 正纳闷时，房门吱扭一响，一个丫鬟打扮的人送了食水进来。 尹深急忙抓住机会，问道：“这是哪？” “行宫，摄政王的居所。” “摄政王，他在哪？” 丫鬟还不知道尹深究竟是何人，但又不敢怠慢，只好说：“今日祭祀，摄政王自然去了那边主持大局。” 尹深心思一动，道：“这种祭祀，难道不是应该由太子殿下主持？” 丫鬟抬头疑惑地看他一眼，说道：“太子殿下身体抱恙，已经许久未露面了。一直是摄政王……就连，太子殿下同掌管祭祀的岚家的婚事，都是由摄政王拒的。所以……”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多，于是匆匆一捂嘴，忙道：“我只负责给你送饭，今日我什么话都没说过，你好生休息。” 丫鬟走了，门却没有上锁的声音 尹深坐不住了，今日祭祀，摄政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而且行宫中大部分的人应该都在祭祀场上，同时太子殿下却在行宫…… 这一切令尹深开始躁动。 摄政王昨日说，心愿不是他的，而是太子的。那么，此时这个大好时机如果错过，说不定要再等多久。 说干就干。 尹深拆了自己头上层层叠叠的绷带，翻箱倒柜找到了一身下人的衣裳。顺利地便从房里溜了出去。 出发前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弄了些土灰，把脸抹了。 一路竟比他想象的更加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侍卫，唯一的问题是行宫太大，他着实绕了半晌，才找着太子所在之处。 很明显，这里布防收紧，尹深暗中蹲点，蹲到腿麻，终于趁着换班的时机溜进去。 虽然几次三番差点被发现，但是这些人，眼神可能都不太好用，全部有惊无险地路过。 最终尹深站在太子殿下的卧房门口时，心里还充满了疑惑，这真的是太子，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门房吗？怎地这么好进的？ 但是容不得他想太多，就当做是第二世界给冒险者开的小外挂好了，尹深不客气地走进去，隔着几道帘子，药味已经漫出来了，太子背朝外躺在床榻上，呼吸很微弱。 尹深壮着胆子叫了声“殿下”，里面毫无反应。 还真是病入膏肓。 尹深退了出去，如此这般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心脏了吧。 周围响起了一队巡逻的脚步声，尹深找个黑的地方藏了起来，心道，既然排除了太子，那么果然路引还是要从这位摄政王着手…… 冷不丁地，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忽然出现了一道影子，尹深吓了一身汗，戒备地转身，却发现站在他背后、影子的主人正是摄政王。 ——想什么来什么。 第154章 不灭之火（4） “你……您怎么在这儿？” 尹深寒毛倒立。 摄政王气压很低，金属面具看上去更冷了些许，他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我说，你有没有一点，身为嫌疑人、阶下囚的自觉？” 尹深腹诽，究竟是谁拎不清，如果你把我当阶下囚，好歹得给房门落个锁吧？ 还没等他回答，摄政王又微微蹙了眉头，略显疑惑道：“嘴上说，自己的心愿是要跟随我收复四城。然而人一醒又毫无规矩地跑来殿下寝宫。又明明已经进了卧室，却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现在躲在这里愁眉不展……你，到底是何用意？” “你……你都知道？你故意的？” 尹深恍然，怪不得他一路这么顺利，原来是摄政王有意试探。 不过堂堂摄政王，怎会如此之闲。 “你不是应该在主持祭祀？” 摄政王也并未再追问，只顺着他说道：“提前结束了，看那位县主不顺眼。啧——” 尹深的脸被捏了一下，那位摄政王道：“你对自己的脸有什么意见？” “我……”尹深被迫嘟着嘴，道：“你还不是一样……不然为什么把我的脸用绷带缠起来？我以为是你不想看到。” 摄政王沉默了片刻，随即一言不发地拎着尹深，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太子殿下的寝宫，带回他自己的居所。 “洗干净。” 尹深被带进一个热腾腾的房间，里面有个泉眼，热汤涌动。 “行，行。”尹深听话地洗了脸。 “衣服。”摄政王不悦道。 尹深面露难色。 “这不太好吧……” 他感觉事情的发展有点怪。水汽氤氲间，气氛诡异，漂浮不定的还有些……暧昧。 但其实摄政王真的只是看那件衣服不顺眼，下人的衣裳，还带着怪味，也亏得尹深穿的下去。 “咳，你还没回答我……”尹深抓着腰带说道。 “洗干净再说。” 见他极其坚定，尹深眼睛一闭心一横扯掉衣服，沉入水中之后，他露出半张脸，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着红，他吐出串泡泡，说道：“是你不愿意看见我的脸吧？” 摄政王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竟转头离开了，他边走边说道：“你理解错了。” -- 第337页 尹深一时间搞不懂这个人，但这个家伙不守信用，尹深心道，他都已经洗了澡，对方却说走就走。 不过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当尹深换好衣服出去时，他发现行宫里的士兵行色匆忙，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号子的声音。 他拦下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将他一打量，竟然脸色大变，当即倒退了好几步，脸色通红地跪倒在地，磕磕巴巴话都不会说了。 “你怎么了？” 尹深去扶他，这人却抖得更厉害，尹深急道：“我只是问你你们要去哪？发生了什么事？” “回……回殿下，城门被攻打，我……我们……” 殿下？ 他叫谁？ 尹深疑惑地摸摸脸，这时一道黑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掌劈在刚才答话那士兵的脑后，尹深一惊，抬头看见来人有几分眼熟，是之前在地牢里跟在摄政王身边的那个。 “你做什么？” 他话没说完，一只头盔扣在他头上，那人二话不说将尹深强行带回了早上的房间。 这一次，门窗都落了锁。 他被关了两天，没人过问，除了送饭的丫鬟，也没有其他人来过，他试图从丫鬟口中问些话。 但她知之甚少，只听说那一夜又有敌军来袭，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摄政王被激怒，带兵追出城去了。 尹深无事可做，又想起楚韦来，之前一直在城墙上防守，对他们现代人来说反而并不残忍，只是若要真刀实枪地厮杀，他们讨不到好处。 他还在努力想办法溜走，然而危险却在朝他逼近。 第三日，一早便听见门外喊打喊杀，倒不全是士兵，尹深听见些咬文嚼字的指责，倒像是文官闹到这边来了。 还没摸清楚怎么回事，大门被猛地扯开，贴在门上听声音的尹深一个踉跄摔出门去，差点摔下去。 他站稳后抬头审视着满院子的人，这些人面藏杀意。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尹深微微蹙眉。他这张脸……谁见了他都像见了鬼似的。 这样想来摄政王还算是冷静稳重那一挂的，只是他对尹深的脸，表现出的情绪很矛盾。 “竟然……竟然真有这样的事情！”一个年长者大声说道。 “你……你究竟是何目的？摄政王为何要将你安排在此处？” “这还用问吗，长相一模一样，又偏逢殿下久病不起，他们自然是狼子野心，想要谋权篡位！” 讨伐声一片。 尹深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听懂了，可谁能想到，他竟会跟高高在上的那位撞脸？ “不是……请听我解释……”尹深苍白的辩驳被淹没在众多的口水之中，根本没有人理会他说什么，甚至他们在窃喜摄政王不在。 “我们将他拿下！这人能弄来这样一张脸，说不定有什么古怪的能力，我看先把他解决掉！死人最好控制……” “没错！管他要掀起什么风浪，先废了他！” 尹深退了半步，他环视四周，看见了摄政王的那位下属，已经面朝下倒在了血泊里，背上插着几只毒箭。 情况着实不妙了。 最开始讲话的那位长者沉默了半晌，在跟尹深对视的那一刻，冷冷下令道：“杀了此人。” 尹深心里一震，紧接着无数刀剑朝着他招呼过来。 这一刻，似乎，再没有人能救他…… 尹深不愿坐以待毙，印象里他手上抓住了一只剑刃，血流出来，糊住了眼睛。 然而许久、许久之后，时间在流逝，但却久久没有身体被刺穿的感觉。反而手上的伤口也并不疼痛。 刀枪剑戟全都消失了。 尹深顺利地擦了擦眼睛，睁眼竟看到了不远处的褐色城墙。 “卖花嘞！” 有人吆喝。 “喂，让一让！让一让！” 尹深下意识地躲闪，但那人并没有跟他讲话，而是径直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尹深茫然地朝前走，环视四周，这里是城外的那个小市集。 “绿豆糕！新鲜的绿豆糕！” 尹深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去，街边支着一个绿豆糕的小摊，摊贩是个瘦削但是很有精神的年轻男人。 尹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记得这个小摊贩。 不久前，他也正在此地，目睹了这个小摊贩被人杀死在街头，尹深曾经眼睁睁看着他没有了呼吸，而绿豆糕的摊子也被踩烂。 尹深深吸口气，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掌，以及身上穿着的粗麻布的衣裳，虽然很不像话，但这个世界似乎……被重置了。 三天后。 尹深坐在绿豆糕小摊贩旁边，一口咬下来半块绿豆糕。 他并不饿，但有些无聊，这是他三天来吃的第一口东西。 周围的人全都看不见他，而他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制，无法进城，也无法离开小市集，他每天在这里转，已经认熟了这里的每一张脸。 他偶尔回去城墙下走走，动荡的年代城墙总是修建得很高，靠近的时候能闻到些许血腥气。 他看见过城门口守门的大爷，他认识这个人，在他那个冰冷可怖的循环噩梦的最后一秒，这位老大爷被吊在城门口上，缓缓地转过头来，空洞的眼神凝视他。 -- 第338页 但大爷活着的时候却生气十足，他总是端着个大茶杯，白天都待在门后，不与那些士兵们掺和，等到开关城门时才会出现，慢条斯理地操纵着摇杆，每天也会在关门之前去市集附近吆喝几声，让大家抓紧时间进城。 大爷声音中气十足，看上去明明是个能长命百岁的人。 尹深吞下了另外半块绿豆糕，绿豆糕滑腻，几乎入口即化，还没有任何香精味道，古时候的点心居然能如此好吃。 这时从城里出来了两队人马，粗鲁地让众摊贩挪开，硬是让出了一条大道来，不久后随着一阵尘土飞扬，远处走来一队人马，为首那人看上去十分高傲。 “是谁啊？”有人悄声问道。 倒真有有见识的，同样压低声音答道：“敌国的使团，我听说的。” “啊，来干什么的？” “谈判呗，别说了，小心被听见。” 使团进城后，市集又恢复了热闹，尹深还想再从绿豆糕小摊上拿一块，就见远处走来两个壮汉，尹深放下绿豆糕，皱起眉头，他认出来就是这两个人杀死了绿豆糕小贩。 尹深心里一哽，小摊贩此时浑然不觉，仍旧在跟隔壁摊子讨论着刚才那队神气的使团，兴致勃勃的样子。 眼看着那两人已经走近了，绿豆糕小贩光顾着聊天，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水桶，路过的那两个壮汉的鞋子顿时被打湿。 原来一条人命的导火线，并非什么深仇大恨，而……就只是这么一点小事而已。 即便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尹深还是想去阻拦那两人，可他的手无助地从壮汉身体上穿了过去，随即身后传来吵架声。 尹深不忍再看，他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闷头大步跑着。 “尹深！” 他愣了下。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叫他呢？ 尹深抬头，本就人来人往的大道，此时明显更为拥挤。而拥挤的源头，是好几个站在道上茫茫然发呆的奇怪的人。 “尹深！真是你！” 拥挤的人群里，卓亦签跑出来，在尹深肩头打了一拳，激动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们来晚了，你还好吗？” 这是怎么回事？ 尹深忍住满心的疑惑，看向那群人，果然看见了几个朋友，盛延笑着望向他们，牧承也抱着肩膀审视这个世界，还有允良和林芙，低调地立在人群中。 “你……你们……” 尹深热泪盈眶，在这些天里，尹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第二世界里。 所以他的灵魂被禁锢在这里，跟随着这个难以被解开的世界，一起无限轮回。 然而此时峰回路转，他竟然等来了自己的队友。 卓亦签恨恨地说道：“我就说第二世界一定是神经错乱了，bug全让我们给碰上，尹深，这些天你怎么样？我真没想到一进来就能找到你。” 他们这一行外来者渐渐地适应这个世界，算上允良几个，冒险者约莫有十来个，初始打扮各异，但果然大部分都是士兵的装扮。 摊贩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甚至露出惧怕的神色。 “等等！”尹深忽然说道，他眼神一亮，转身冲着绿豆糕的摊子跑去，正好赶上那两个壮汉拎着绿豆糕小贩，寒光一闪，尹深在最后一刻栏下了那把即将刺入心脏的刀。 “住手！”尹深略微喘着气说道。 心里蹦蹦地跳，真的赶上了。 他格外庆幸。 “你谁啊？竟敢拦老子？！” 那壮汉并不把尹深当回事，脸上杀意不减。 而尹深一言不发，却坚定地反握着他的手臂。 卓亦签等人紧随而至，那两个壮汉本还嚣张。但一看乌央央来了好几个男人，其中还有士兵打扮的。顿时被熄灭了气焰，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小摊贩劫后重生，他缓了半晌，看着尹深声泪俱下地说道：“谢……谢谢这位小少爷救命之恩！” 尹深却笑道：“没什么，多谢你请我吃绿豆糕。” “啊？” 小摊贩一脸茫然，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请面前这人吃过绿豆糕。 “干什么的！那群人！” 守城的士兵听见了动静赶来，围观群众纷纷散去，一些有经验的冒险者也试图隐匿在人群中，但是他们身上穿的服装着实另类。 守城士兵赶到近处，略微一瞧，道：“原来已经有人来过了啊，早说啊，我们还跑一趟。哎，兄弟，没什么事吧？” 盛延见那人是冲着自己说的，而他身上的甲胄也确实更为高级一些，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已经解决了。” “行了，那回吧！” 目前还在场的，只有尹深和卓亦签是穿着日常百姓的衣裳。尹深低声说道：“先混进城去。” 临到城门，尹深眼神一黯，第二世界被重置，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所有冒险者全都死亡。而他，或许是因为他中途强行进入了世界，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只是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帮助他进城了吧。 然而他俩最终还是进了城。 因为尹深在城门处，看见了匆匆赶来的、脸上带着独一无二的金属面具的摄政王。 他慢条斯理地纵马而来，拦住试图躲藏的尹深，下马后看似毕恭毕敬，实则充满威胁地低声说道：“殿下……玩够了么？” -- 第339页 尹深：？ 摄政王把人“请”上了马车，又冷冰冰地瞪了一眼呆立的卓亦签。 随即便有机灵的手下低声对卓亦签呵斥道：“还不滚上去伺候。” 卓亦签：？？ 第155章 不灭之火（5） 豪华马车里的两人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尹深是因为信息量太大，需要整理，卓亦签则是沉浸在尹深是主子而他似乎是个随从的震惊之中，满心都是对第二世界不公平的怨怼。 然而卓亦签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当他们一路进入行宫，从周围人的反应中渐渐得知，尹深的身份竟是太子，而他却并非随从，而是……宫廷里更加喜闻乐见的另一种男性身份。 卓亦签差点饮恨而终。 ——悬殊未免太大了。 尹深同样觉得离谱。不久前他还因为冒充太子而被就地正法，此时却成了真太子，另外……他下马车时看了眼伫立在旁的摄政王，吞了下唾沫。 视线相对时，摄政王正在用一种探究的、困惑的目光看着他。有敬重，也有好奇。 ——这个人，确实应该什么都不记得吧？ 看来一定得说点什么才行。尹深斟酌道：“为何要让我回来？” 摄政王目光一动，说道：“殿下，这是什么话。更何况，使团已经抵达了，已经到了做决定的时候。” 使团啊…… 所以，是葭萦国太子同意交割五座城池的那次谈判吗？上万人命运的转折点，一切的源头，这一场非诚信的交易…… “我想帮你抢回那四座城池。” 尹深曾对摄政王这般说过，而如今，一切从头来过，或许他有机会从根源上结束这一切。 “如果……”尹深刚要说话，忽然有人奔来对他和摄政王先后行礼，对他俩人说道：“岚家来了。” 岚家啊。 尹深觉得耳熟，想起来，是负责主持祭祀的岚家。 “殿下请回吧。”摄政王先说道：“我替你推拒就好。” 尹深迅速适应身份，不悦道：“为何要替我拒绝？” 尹深的本意是说此事他自己可以做主，谁知摄政王气息一凛，沉声道：“难不成，你真想娶她？” 不知哪里来的低气压，瞬间扩散开来，尹深瞠目结舌，过了片刻，摄政王自己清醒过来，又道：“抱歉，是我逾越了。” “我不是想娶她，我……” “那就交给我吧。” 他说完便没有给尹深辩驳的机会，径自走了，只是在走出很远后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身后已是空空如也。 他有些茫然地摸了摸手腕，面具下的眉峰凝成了两道沟壑。 “这到底什么情况！”从愤愤不平中挣扎出来的卓亦签有几分歇斯底里。 “嘘！” 尹深谨慎地关了门窗，想到其他队友都在城墙。幸而这个世界还给他留了一个卓亦签。 于是他讲了自己已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又问卓亦签：“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卓亦签道：“我们查看了蓬莱会所的录像，你在那几幅涂鸦处突然消失了，允良说这些涂鸦是蓬莱会所创始人的东西，绝对不是巧合，原本研究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幅涂鸦的署名在发光，我们都去看，然后就全进来了。” 尹深道：“那位创始人，署名一个‘荧’字，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国家国号也为荧，冥冥之中像是做了个连线题。只是这个国家怎么就成了第二世界里的一个气泡……” “哎第二世界不都是关于什么恶意的么，这个世界看上去就很乱，有很多恶意不奇怪啊。”卓亦签说道。 “什么恶意？”尹深皱眉道。 “哦，差点忘了你……”卓亦签顿了下，说道：“没有啦，就是对这个世界的本源的一点……猜想。” “谁的猜想？” 卓亦签抿了抿唇，没说话。 尹深没追问，只当他是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卓亦签又说：“那位摄政王他如果也是我们的人就好了，那整个国家都是我们说了算。” “你可小点声吧，哥们，还当我们在法治社会呢？” “是是是，不过……”卓亦签又道：“总觉得摄政王的声音有点耳熟，哎你……算了，你也什么都不记得，问你也没用。我想想……是，在哪里听过呢，真的好熟啊……” 尹深也没指望他能想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清了清嗓子，说道：“但我有办法离开这个世界了。” “啥？”卓亦签惊到：“我们才刚来！” 因为尹深获得的身份太特殊了，他就像在考试的当场获得了一套已经写满答案的试卷—— 作为心脏的摄政王，一心想要收复属于他们自己的城池，那么只要尹深以太子的身份拒绝使团提出的要求，从一开始就不把城池交出去，那么一切不就解决了吗。 想来十分不可思议。 别人是答题，而尹深是直接篡改题目。 “但是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尹深对卓亦签、也是对自己说道。 但此时，尹深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太子殿左近，有座登高台。 尹深在世界重置前在行宫里转过一圈，大致还有印象，之后难免要在这地盘上活动，以防万一还是想找个高一点的地方，把整个地形记一遍。 -- 第340页 “你说登高台？”卓亦签听后说道：“哎，咱先别乱去，你容我出去打听打听，这种地方啊，忌讳可多，你刚还说，别露了马脚。” 几个时辰后，处理完要事的摄政王不知怎地再次大驾光临，来了之后找不到人，问过下人，他朝登高台望了一眼，竟撇下随从自行过去。 他走后有不知深浅的侍女窃窃私语说摄政王近来有些怪异，被有经验的老人瞪了才收住话头。 却又在无人处嘀咕，怎么对太子这么上心，怕不是真要谋反了吧。 登高台上凉风习习，又无人打搅，尹深和卓亦签并排伏在栏杆上吹风，此时若再有些酒菜，就更是完美。 卓亦签刚说完这话，便觉身后凉丝丝的，缩着脖子回头一瞧，冷不丁被黑暗里冒出来的摄政王吓了一跳。 “怎么……”尹深也回头，他心里一惊，拿捏着身份，端正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事情……都处理好了？” 摄政王的面色不善地瞟卓亦签，被刚才这两人并肩的场景刺痛了眼睛，当下连想处决了这个不知尊卑的下人的心里都有了。 尹深瞧出一二，先他一步对卓亦签道：“你先下去。” 凉风吹散了些许紧张的氛围，摄政王终于接了话题，好好答道：“殿下指的是哪件事？如果是岚家，臣已经安抚过。至于使团，也安置好了，只是他们对你没有出面颇为不满呢，明日恐怕会刁难。” 尹深点头。 摄政王从怀里掏出个折子，说道：“谈判书，跟我们之前所想没有差别，他们要五座城，你打算如何？” 当然不给！ 但尹深想，正常剧情里太子应当是同意了的。若他太过干脆地拒绝，只怕会惹人生疑。于是他故作深沉地敛眉深思，许久后缓缓开口。 “殿下，我不同意给他们……” “我不愿意交出任何一个……”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哦？”片刻后，摄政王颇为讶异地说道：“不是吧，殿下，割地求和的意愿，不是你放出去给他们的么？” 尹深自然不知前因后果，他胡乱一搪塞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是……” “你终于认同我的看法了？” 摄政王虽恳切，却莫名沾上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尹深心道，看他神色，该不会是已经晚了吧。 “可惜……” 尹深心下一沉。 摄政王转过身去，悠悠说道：“可惜，那群老古董已然将万事备妥，殿下又打算怎么去说服他们？”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又道：“以一个朝令夕改、出尔反尔的太子殿下的身份？” 老古董……大抵说的是朝中文臣，不久前被他们围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尹深喉结一动，道：“我……命令你明日之前想出办法！” “我做不到，”摄政王轻佻地说道：“如果我有办法，也不会等到现在。殿下，读书人最为固执，也最会报团取暖，你不会不知吧。” 摄政王转身看他，隔着厚重的面具，都能感受到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 他小臂动了一下，不知为何，从民间将太子寻回后，身体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去触碰这位未来的九五之尊。 伴随着这种奇怪躁动的，还有对这个世界的强烈的厌倦。 都是绝对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过去二十几年里，他从未对太子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更不该厌世，毕竟他坐拥无上权力，掌控许多人的命运，又正是血气冲天的盛年。 可偶尔冒出来的不耐，却又使他像一个苟活千万年的皮囊，内里的一切都会轻易地被替换。 将热烈换成麻木、将野心换成妥协，却又偏偏将他对这位太子的君臣之间的疏离替换成了随时沸腾的一汪好奇心。 摄政王皱眉看着面前的人，心头偶然飘过自己是否是被下了蛊。 邪门歪道。 除此之外，又能怎样解释自己身上的变化。 两人目光相接，尹深见摄政王眼底深不可测，说道：“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苗头不对，尹深打算撤。 “去哪？” 摄政王拦住他。 “风冷，要回去了。” 这话本没有差池，却不想触了摄政王的霉头。 “冷？刚刚你跟你那侍从，倒是在冷风里聊了许久呢？” 尹深顿时心虚，他心里想的是完了，居然没发现有人暗中观察，俩人刚才说的全是机密，难怪此时摄政王这么奇怪，于是紧锣密鼓地盘算着圆谎。 然而他的紧张落在其实什么都没听见的摄政王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酸意上头。 摄政王朝尹深步步逼近，冰冷的面具折射着淡淡的月光，照得尹深更为心虚，就在摄政王将他圈在中间、双手紧握栏杆猛然靠近的同时，尹深深吸口气向后一仰，年久失修的栏杆竟一时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断裂了。 登高台足有五层。 失重感使得尹深片刻失神，当他重新睁开眼睛，肋下很疼，他跟摄政王两个人的身体全都悬挂在外，仅靠摄政王一手抓住剩余的栏杆，另一手臂牢牢地紧箍着他。 尹深搭上他的手，两人的手腕贴在一起，皮肤下两条红色丝带悄悄游走。 从尹深的角度，微微抬头，正看到摄政王脖子上的血管和青筋，一路蔓延至面具后方。 -- 第341页 一种冲动倏然间冒了出来，毫无征兆，也很莫名其妙，但格外强烈。 或许是刚刚的对视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尹深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苦涩，而那种没来由的冲动却更加强烈。 尹深从来不是个在意别人相貌的人，也对别人试图藏起来的东西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但是那一刻…… “别动！” 摄政王沉声说道，两个人的重量，不堪重负的剩余的栏杆，命悬一线的紧张感竟冲淡了一直萦绕的厌世感，像是身体上的一块空缺被修补好，竟有几分满足。 尹深踢了只鞋下去，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们，大叫着涌上来救人。 而尹深则被刚刚的冲动所蛊惑，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摘掉了那只面具。 沿着下颌线畅通无阻地看上去，夜色里冷白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与眉峰，饱含震惊的狭长双目，眼底冷意一闪，仿佛一道利器径直插入了尹深的心脏。 他愣住了。 他看见的分明只是一张脸，可是却平白涌上无数回忆里的画面。 从海里打捞上船的棺椁里的睡美人； 身背长刀，束着长发，总是游刃有余的救命恩人； 古堡里相拥而眠的公爵大人； 第二世界里拥有无上权力的主人，战无不胜的万鬼之王； 以及神庙里满含不舍的道别、黑色恶灵包围下的热烈的初吻、尹深家里荒唐燥热的长夜…… 一切的喜怒哀乐、强烈的爱与庞大的空虚，一切的一切，追根溯源，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缺失感有了解释，令尹深在意的“那个人”，竟真的藏在第二世界的角落里。 “我等你。” “下次见。” “很想你。” “喜欢你……哪怕只有几年、几天、或几秒，我也希望，你能短暂的属于我。” 手腕处的红痕滚烫，尹深被巨大的悲伤所裹挟，眼前茫茫一片，眼泪竟止不住。 他怎么可以忘记这些事？怎么能忘记李陵舟！ 可是…… 尹深哭得看不清楚李陵舟的脸，他抬手抚摸上去，手指碰到了薄而凉的下唇。 “可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他近乎崩溃地哭道。 “你可能在某个瞬间燃起某个念头，这个念头很罪恶，可能是谋财害命，可能是见死不救，你一度就要这样做了。但是事到临头，你又转变念头，抛弃了这份恶意，可是这恶意去了哪里了呢？” “在你放弃恶念的那一瞬间，它进入到第二世界，化为鬼形，作为心脏，形成一个微小但完整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世界漂浮于海上，等待冒险者将恶意化解。” 这是李陵舟亲口说过的，第二世界的源头。 所有人，包括李陵舟自己，都从未曾预料到，李陵舟竟是第二世界一个远古气泡里的，作为恶意化身的、掌控生死的心脏。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56章 不灭之火（6） 在尹深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所有的记忆完成了一次排序和重组。 他记起龙十三的阴谋，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如何做到的，但不得不承认，他如愿了，他确实将李陵舟永远地困在了一个会一次次重置的、无法离开的世界里。 如果不是尹深误打误撞进来，他和李陵舟恐怕再无见面之期。 此刻，解开这个世界的心愿更为浓烈，尹深不光为了自己和朋友能离开，也为了救李陵舟出来。 他必须解开这个世界。 尹深清醒过来，仍是黑夜。油灯里的火苗跳动，随时可能熄灭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坐起来，不想却惊动了黑暗里的人。 摄政王……不，李陵舟侧身看他，看上去气压很低。 尹深正想他怎么不带面具了，继而意识到面具正被自己牢牢攥在手里，想必李陵舟尝试过，却没能抢走。 几个时辰前，登高台下，许多人瞧见摄政王冷着一张脸抱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吓得连行礼都忘了。 “有水吗？”尹深见了李陵舟便忍不住地放松，即便他知道此人并不完全是他认识的那个李陵舟。 然而这个李陵舟虽气恼，却还是冷着张脸乖乖地递上了水。 尹深低头喝了一口，忍不住勾唇笑着，心里却又酸涩。 四个月前，两难的局面，尹深身体的异常不允许他长期留在第二世界，也不允许李陵舟去现实。 他不知道李陵舟用了什么办法，如果不是这次被蓬莱会所的涂鸦带进这里，或许他真的会就此摆脱第二世界，虽然代价是遗忘。 尹深满肚子的疑惑和质问，但此时又只能全部憋着，李陵舟如今比尹深失忆得更为彻底，他丢失的是几乎所有的记忆。 “等我把你从这里救出来，你也会像我一样，想起一切吧？”尹深在心里说道。 李陵舟收了杯子，随手一扔，夺回他的面具便要离去。 尹深叫住他。 “你要走吗？” 李陵舟脚步一顿，其实他现在戴不戴面具也没有必要了，毕竟已经露着脸走过一遭。 “还有何事？” 尹深张了张口，耳朵渐渐泛红，扭头说道：“头疼得很。” “去叫御医。” “别去！”尹深忙道：“我再睡一觉便好了。那不如……” -- 第342页 他心思一动，又道：“我确实头疼，想有个人在床侧陪着，但确实不能劳烦摄政王，那不如，帮我把我那小侍从叫来？” 李陵舟咬了下牙。 笑话，他亲自赶走的人，怎么可能去找回来。于是李陵舟又关了门，坐回到原处，淡淡说道：“殿下，那请您快睡。” 尹深窃笑，又道：“你近些。” “这样足够了。” 他虽这般说，但是尹深翻身过去之后，还是听见他坐上了床沿。 果然。 尹深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初见李陵舟时，心脏异样的跳动。那时他不记得李陵舟，也没有看见李陵舟的面容，可还是如实地做出了反应。即便眼睛不记得对方，身体却本能地去爱他。 他知道，李陵舟也同样如此。 在爱面前，记忆、理智都显得格外渺小。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格外刺眼，天色也比往日明亮些许。卓亦签眼下挂着青黑，门外等了一夜，也未见摄政王离开，反而大清早门一开，两人穿戴整齐从房里出来。 面具重新回到摄政王的脸上，这令卓亦签着实松了口气。 尹深第一次与使节团短兵相接，对方并不友好，虎狼之心已然暗藏其中，尹深其实想不通当年的真实的太子为何懦弱到这般地步，拱手将城池让与这样的对手？ 打算反悔的尹深避重就轻，夹在使团和自家位高权重的文臣中间，你来我往地推脱，已然惹得两方都不耐烦。 此时摄政王出面，三言两语将使臣的怨怼怼了回去，人尽皆知他本就不同意割让城池。如此一来，众人便都以为太子不敢拍板是顾忌着他。 使臣团交头接耳一番，虽脸色难看，但也接受了多在葭萦休整几日的邀请。 只是外人退去后尹深又受到了自家朝臣的群起围攻，这令他再三重现自己被一剑刺穿的记忆，心脏表示十分不满。 尹深抽空去瞟摄政王，而他抱着手臂事不关己地站着。也确实，他早说过，面对这些老古董，连他都没有办法。 不过老古董的体力终究有限，在尹深走神了不知多少次的时候，他们终于决定暂时退下，与此同时表示明日会再来与殿下“商讨”。 商讨两字说得咬牙切齿，分明就是最后通牒。 还有人现场写下来份鉴议书，在场的人纷纷签了字，转头由人呈给尹深。 他翻了翻，有种魂穿高中语文课的错觉。不过最后的签字吸引了他，尹深瞧了遍，没看见他唯一熟悉岚家，随口感叹：“到底还是岚家拎得清啊。” “岚家掌祭司，自然不会掺和这些。”摄政王居然答了。 尹深忽地想起一人，他把折子啪地一声合上，清了清嗓子吩咐下去：“我要见见岚家的那位小县主。” 摄政王闻言眉头一皱，先行拦下道：“你见她做什么？” 语气很危险。 尹深没法跟他解释，只道：“我有事。还见不得了？” 摄政王的气压危险等级又上升了一截。 “难道你以为娶了他女儿，岚家就能在国事上支持你？我说过了，他从不过问这些，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摄政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在尹深的注视下，似乎意识到自己明显激动的情绪，他停顿了片刻，扭过头去，说道：“是我多言——殿下想见谁都是你的自由。” 他转身离去。 尹深忍不住捂着脸偷笑，屋内外人都退去后，卓亦签才敢上前来，他疑惑地摸了摸尹深的额头，被尹深躲开。 “你干嘛？”尹深笑道。 “我看你是不是发烧烧傻了！尹深，你实话告诉我，你跟……他，你们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对劲？ 还有，你不会是真要娶县主吧？我是听说她长得极其貌美，但是咱们现在毕竟活命要紧……” 尹深长叹一声，摇摇头，说道：“签儿，岚家啊，她姓岚，跟李陵舟是同一个时代的鬼怪，那你说她，会不会有可能是岚花雪呢？” “啊？” 卓亦签呆立当场，直接傻了。 过了半晌，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尹深你……你怎么……” “嗯，”尹深道：“被我弄丢了的东西，终于回来了。” 岚家小县主果然貌美至极，堪称天人之姿，但尹深很失望。 他们对视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里全是小姑娘的惊疑羞涩，尹深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 人确实正是岚花雪。 但也是一个没有以往记忆的岚花雪，跟李陵舟一样。 偏偏尹深还因此惹恼了摄政王，简直得不偿失。但眼下没时间理会这个，最后通牒容不得他拖沓下去，尹深只剩最后一招，他借口离开行宫去城墙视察，实际是去找人。 尹深永远相信第二世界会给人留出一线生机，也相信所有人的角色都一定会有用处。 此时还未开战，他们自然没有性命之忧，尹深最先找见的是盛延，他职位高些，夹在迎接尹深的队伍中间，才几天不见，脸瘦了一圈，可见饥荒也影响到了军营。 稍微花了些心思把自己人召集到了一起，他们得知尹深的记忆恢复，都颇为诧异，但又听到摄政王的身份竟是李陵舟，又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只有盛延担忧道：“既然是李陵舟用了些手段让你丢了关于第二世界的记忆，从而摆脱第二世界，那么如今你想起来了，那不是又要继续这个诅咒。” -- 第343页 “这样正好，”尹深想了想，说道：“我并不讨厌第二世界。” 比起生死挑战，他更加讨厌那个什么也不记得的自己，像个逃兵。 “先不说这些，我们先解开这个世界是首要的，我有个想法，要对付那些文臣，就要用他们的法子。” “你指的什么？” “他们最擅长的不是抱团威逼么，”尹深道：“既然他们喜欢抱团，喜欢从众，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大势应该是什么。” “你想调动民间抗议？”允良最先反应过来：“我赞同，还有军营、书院，或许值得一试。” 尹深皱眉道：“我是这个意思，但是实际做起来很难，我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林芙笑道：“好说，你相信允良就是了，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些。” 号召、领导、归属感，蓬莱会所的老板亲自上阵，的确占尽优势。 “也不光如此，其实他的身份也很合适。”盛延道。 原来允良的初始身份便是军师，不仅在军营里极得人心威望，并且还与许多读书人熟识，他这些天来已经重新梳理了自己的人脉，就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我也需要所有人的帮忙，”允良道：“那我们就争取，一夜之间，让这里大变天。” 一切自有定数，尹深从这个世界里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似乎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为了证实命运的存在。 尹深准备离开城墙时，正是夕阳西下，随着巨大轰鸣，城门缓缓关闭，四周小商贩尽数退去，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下俯瞰，眼前的场景再一次与他的梦境重合。 他从不恐高，但此刻却有些头晕，睫毛轻颤着向下望，看见一个苍老的身影。 尹深当即移不开眼神。 他想起来了，还有这个人。 这个世界里关城门的老人、尹深梦里悬挂于血海之上的尸体，以及…… 很久以前，七十一岛上，李陵舟带他去拜访过的，那位住在坟茔之中的德高望重的老者。 是同一个人。 尹深心里一阵躁动。可李陵舟跟岚花雪两个人都只有这个世界的记忆，那么这位老者，想必也是如此吧。 而关门的老人有所察觉，他抬起头来与尹深对视，微微眯着眼，过了片刻，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人看着尹深，拍了拍自己的心脏。 转身消失在了城墙里。 尹深如同被击中了灵魂，原地怔了许久。 第二日。 从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开始，暗中涌动了整夜的东西被不知被谁挑开了一道缺口，随即不可遏制地喷发蔓延。 整座城池陷入了一种躁动和混乱。 但混乱之中却又暗戳戳地形成两道势力。 搞事情的人作壁上观，老古董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正义、大义”会与他们自己背道而驰。 抗争是有的，但抗争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们最后还是妥协了，甚至主动上奏请求太子殿下三思。 而使团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尴尬并且岌岌可危，他们的领头人才刚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不及生气，来不及质问，就已然被逼得扛不住压力要逃走。 临走时留下狠话，大抵是说尹深出尔反尔。既然如此不仁不义，就等着灭国吧云云。 摄政王接下挑衅，他拔剑镇守城池，一句“来犯我者，杀无赦！”响彻朝野，传言说从此连只鸟雀都不敢擅自飞进城里。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约莫敌国使团回到了都城做完小报告。果不其然敌国大发雷霆，还真打了一仗，摄政王带军出征，缺兵短粮的，硬是扛了下来。 两三个月里，冲突不断，边境战事不断。但敌军未讨得任何好处，饥荒作乱，本就亏空，哪里容得了长期争斗，敌国骗城的如意算盘落空，如今硬打又打不过，便也老实了下去，两国边境修起更高的城墙。 虽波折，但最终还是挽救了五座陪葬的城池。 然而，一切尘埃落定，灯却未亮。 没有人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尹深悻悻地想。难不成在摄政王看来，他执念里的五座城池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难不成要一直耗下去，直到饥荒结束、敌国灭亡、或是摄政王年迈亡故？ 只怕是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 没人不心焦。 摄政王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执念？这一重担果然只能落在尹深身上，他苦等月余，终于将摄政王从边境等了回来。 那天的排场十分盛大，尹深作为太子，自然亲自迎接。 最先看见的滚滚沙土，是风尘仆仆的将士们走过的痕迹。李陵舟在最前方带队，行至城下，他没有料到迎接是从城外就开始的，更没有料到尹深会在城墙上顶着太阳等他。 以至于在看到尹深的那一刻，他怔了片刻才翻身下马。 但视线一直没有从尹深身上离开。 尹深向前走了一步，两人目光相接，仿佛对视了上千年。 倏然间，脚下的城墙变得很热，整座城池热烈得仿佛在燃烧一般，不知从哪里泄露出的光芒大盛，有人燃放了礼炮，而响声却在最高处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顿在原地。 林子里惊起的鸟就这么荒谬地停在了半空。 -- 第344页 这个世界全都停滞了。 尹深茫然地转身，他看见同样一头雾水挠头的卓亦签，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凯旋的摄政王，一阵巨大的撕扯力将他带走。 黑暗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第157章 不灭之火（7） 像葭萦这样的国家，本应该在历史上留有痕迹。但是记载却寥寥数语，还大多是野史，大多是说这个国家多灾多难，曾经历过极其惨烈的饥荒和战争，短短几代便灭亡了。 这也是尹深等人回到现实后，查阅到的资料。很多都是允良找到的，允良复盘一番，在一次闲聊中对尹深说：“你会被拉入这个世界，并不是偶然。” “什么？” “这个世界只有你才能解开。不论过多少年、进入多少冒险者，所有人的角色都是将士、军官，无足轻重，无法影响历史。只有你，你只需要做一个决定，就能扭转乾坤。尹深，这个世界在等你。” 尹深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随即他垂头笑笑，说道：“哪有这么玄。” 允良没再说什么。 时间很漫长，而人的所知却有限。 而解开这个特殊的世界之后，现实里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蓬莱会所最先察觉到的异常，是有人从第二世界回来，声称渡口又出现了。 若只有一人这样说倒罢了，偏偏许多人都经历了一遭，原本在暗无天日的虚空中漂浮着，不知怎么虚空一震，他们又齐齐落进海里，挣扎着游上岸，居然是久违了的渡口。 更震惊的是，第二世界和现实之间，变成了一条单行道。 ——只有人从第二世界里出来，却没有人再被拉进去。 当满三个月的那拨人做好赴死准备却没有被拉走的第一周，所有人都还清醒，第二周，有人坐不住了，第三周，所有人都快疯了，直到…… 过了三个月，再无一人进入第二世界，众人沸腾了，那段时间如果半夜出去买醉，经常会听到些男男女女意识不清地大哭，边哭边笑，说自己得救了，自己不用死了。 一时间坊间流传着人间出现了某位神医，治好了许多不治之症的传言。 就连蓬莱会所的主营业务都在逐渐偏向名称的后两个字，专心发展正常事业的允良差点进了某财富排行榜。 第二世界消失了，但是送给冒险者的礼物们却大方地没有收回。 普天同庆。 除了尹深。 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高兴不起来，因为只有他的爱人是第二世界的鬼怪。 最初得知再也不能进入第二世界的那段时间里，尹深几乎整天呆在蓬莱会所，那几幅涂鸦都被他看烂了。但他想，万一呢，意外能发生一次，为什么不能发生第二次呢？ 他甚至还产生了幻觉，他一度看见自己的手机上有个荒唐的未接来电，电话号码的备注是白硝，那个李陵舟捡回来的小孩，凭一己之力令全岛用上智能手机的白硝。 尹深想，他大抵是脑子糊涂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关机再看时，这条记录果然已经消失了。 卓亦签和盛延试图劝导他，但这两个钢铁直男总也劝说不到点子上。除了给尹深添加一点笑料之外再无别的成果。 但失恋这种事——尹深在失恋和丧偶之间犹豫了许久，还是定为了前者——总归是要自己走出来。 只是他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有太多需要质问李陵舟、去跟他讨个说法的事，也有太多想要在第二世界做的事。 他时常会惦记胥阙的碑是否还安好，岚花雪如果还记得是李陵舟阻断了她的亲事会不会炸，他还会想念七十一岛上清凉的海风，还有山坡后腼腆的幽灵一家人，他们是不是一直相亲相爱晒太阳。 他最想念的是这一切的主人，想念李陵舟，这些想念，在深夜里无处安放，令他的心脏都在钝痛。 如果当时遗忘也便算了，可他们偏偏又重逢，就像允良说的，是命运的必然，他必然要记起李陵舟，必然要在漫长的人生里不间断地重温对他的爱。 尹深没能留下任何关于李陵舟的东西，只剩下手腕处浅淡的红痕，他总是搭在那里入睡，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的慰藉。 他学会了画人像，但他的画上永远只有一个人，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完成承诺。 但他还是想多画一些、画好一些，哪怕只为了不让自己再次忘记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经历过遗忘，也因此更为珍惜自己的过去。 后来福利院里缺人手，院长问过尹深愿不愿意来帮忙，尹深左右无别的事，便答应了。他又回到了他长大的地方。 每天看着朝气蓬勃的小孩子，任谁都能被快乐所感染。 尹深再次成为了上班族，白天会去福利院里帮忙，教孩子们画画。 时光变得简单而安宁。 小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尹深，总爱跟着他，看他的画，听他温温柔柔地讲一些很惊险很好玩的事，只是孩子们眼里，这个好看的大哥哥讲故事总是走神，需要有人拍他一下，才会回过神来继续讲完。 福利院里看着尹深长大的阿姨婶婶们也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三五不时地便有一些“年纪相仿、长相貌美、学历家室都好”的外甥女、邻居冒出来，但是这些阿姨们的善意总是不被接受，尹深每一次都笑眯眯地听她们讲完，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 -- 第345页 有一次被孩子们听见，阿姨拿着一个姑娘的照片问孩子：“看看这个姐姐是不是很漂亮？让你们深哥哥跟她做好朋友好不好？” 然而现在的小孩早熟，他们比尹深笑得还开心，然后叽叽喳喳地说：“深哥哥有喜欢的人，长得像神仙，比这好看多了！” “真的？”阿姨当真了，问他们：“你们看见啦？” 尹深也好奇。 这些小机灵鬼们纷纷点头，说：“看见啦，我们都偷偷看过，就在深哥哥的画册上，长发飘飘，可好看了！” 阿姨当即说道：“小毛孩子们，你们懂什么，那是艺术创作！” 她也看过画册上的“神仙”，是漂亮，是长发飘飘，但是个男人。 “艺术创作嘛，当然好看，你们好好学，以后也当画家好不好？” 小孩子们嘻嘻笑着，然而却有个小姑娘说道：“可我在别的地方也看见过这个人呀……” 她的声音很小，尹深隐约听见，他想着或许是之前李陵舟来现实的时候，跟他来过福利院，这个小孩记住了，于是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羊角辫。 然而那小姑娘却把他拽下来，趴在他耳朵边上说道：“我上个星期明明看见他啦，可他一下子就消失了，深哥哥，他……是不是鬼啊……” 当即一股热血冲上了颅顶，尹深看了看她，童言无忌，她……她在说谎吗？ 可他还是问：“在哪里见到的呢？” “深哥哥家门口，”小姑娘说道：“你在院子里晒衣服，抖掉了很好看的一个徽章……的那天。” 尹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天，他收拾旧物，晒衣服的时候没注意到口袋里的两枚徽章，一抖便给抖掉了，其中鸽子的那枚就掉在脚边，他捡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另一枚。 这时院子外面有小孩子在喊他，正是那个小姑娘，福利院的小张找尹深有事，这孩子也偏要跟来，还好巧不巧地捡到了尹深甩出院子的徽章。 “这个真好看……” 小女孩很喜欢。 是深渊里那位长官最后留给他的徽章。如果是别的就算了，第二世界里的东西，尹深怕给了小孩不大吉利，于是便说：“深哥哥还有更好看的，你来，哥哥送给你。” 之后小张跟尹深进屋去聊天，小姑娘果然得到了一个更好看的小发夹，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就是那个时候呀，我看见他了，院子门口，他站在那儿有一会儿，我问他是谁，他就忽然消失了……” 小姑娘讲着怪力乱神的事，却面不改色，一点都不害怕。 尹深张了张口，他不记得自己跟小姑娘说了什么，大抵是安抚她那不是鬼之类的。然后他向热心肠的阿姨道别，不管不顾地飞奔回家。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吗？ 问题多半出在徽章上，只有徽章是第二世界带出来的东西，而小姑娘说的那几秒，尹深应该是一直把徽章攥在手里来着。 尹深不敢想下去，他怕是一场空欢喜。 但身体却格外诚实地去拿徽章。 他那天……是怎么做的来着？就只是这样拿在手里就可以了吗？ 尹深仿佛一个虔诚的教徒，他呼吸急促，但却眼含希望。 就这么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眼里的光又渐渐暗淡。 无事发生。 他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被一个小孩子耍得团团转呢，尹深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刚刚的情绪太多紧张，心脏因为缺少供血而微微抽痛，像是叫嚣着要找回它缺失的一块东西。 尹深整个人颓丧下来，他顺手将徽章塞回衬衣口袋，一阵寒风吹来，他后知后觉自己忘记了关门。 这日晴空万里，院子里枯叶被风扫得干干净净。 尹深带上房门，却发现门被谁抵了一下。 与寒风如出一辙的、微凉的气息喷在他颈侧，尹深打了个寒颤，下一秒，一双手环住了他。 “久等了……” 很难描述那一刻的心情。 各种情绪过于浓烈，反而汇聚成一团，最终落实成平静的假象。 尹深甚至有一段时间大脑是空白的，直到李陵舟问他：“怎么傻了？记忆不是恢复了吗？” 这时候他的眼底才涌上一层湿润，他愣愣地点头，紧接着又摇头。李陵舟了然，只笑了笑，将他紧拥入怀中。 “你是真的吗？”尹深紧靠着李陵舟的胸口，闷闷地说道：“你该不会下一秒就消失吧？” 李陵舟深吸口气，沉声说道：“不会，通道建成了，而入口在你这里。” 他摸了摸尹深的胸口，徽章已经沾上了体温，是温热的，棱角很锋利。 “徽章是入口？”尹深错愕道。 李陵舟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第二世界与现实的双向通道关闭了。但是多亏白硝，他重新建立了通道，至于为什么是这枚徽章——你还记得吗，深渊世界里的那位长官，他一直在做什么？” “修路。” 尹深喃喃道，他好像懂了。 第二世界一向如此，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留存一丝希望。 至于白硝这孩子是怎么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尹深已经脑补出了冷血偏执资本家疯狂压榨童工的场面。 “原本的通道为什么会关闭？” -- 第346页 “我以为你知道，”李陵舟道：“因为第二世界的源头，被你解开了。”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颗巴掌大的球体，是从怪鱼手里抢来的那颗球，离开了第二世界，它变得更像一颗普通的玻璃球，已经不会微微发光了。 “你想看看吗？”李陵舟问道。 尹深没说话，他喉结翻动，想触碰，却又有些畏惧。 “可是你才是心脏……” 李陵舟道：“看了你就懂了。如果我是你的话，到了那种程度，我也会同样选择忘记过过去，哪怕代价是永远都不能再被记起来。” 尹深低着头，过了片刻，他还是接过了那颗球。 一种陈旧的、裹挟着苍凉旧事的风扑面而来，令人没来由地鼻子一酸，睁眼看见的却是两千年前的光景。 尹深看到一个少年，那是他自己。 幼年时光匆匆而过，他十七岁封侯，却只在封地逍遥了三年便被召回。因为皇兄暴毙，葭萦只剩他一位皇子。 而这只是最初的一颗危险信号，灾难接二连三地降临。 那年他才刚满二十四，一场声势浩大的洪灾摧毁了一切。不仅葭萦，周遭全都受了牵连，而紧随而至的还有长达三年的饥荒，有些小国挨不住，悄无声息地从历史中退去。 葭萦尚且算个大国，只是当时和邻国对立，两国原本不相上下，趁着饥荒内乱，邻国趁机攻打，尹深不愿生灵涂炭，准备割让五座城池换取和平。但有人反对，说敌国只是为了抢城池然后反哺自己的国民罢了。 尹深没信，城割了，然而果然被大臣说中，那五座城池被拱手交出后，邻国当即封城，并抢走了所有的粮食细软。 就连消息都被封锁，直到半月后葭萦国都才听到风声。 但为时已晚，尹深带兵赶到时，整整五座城，已然全空了。 最后一座城池，为他开城门的是一位老人，他是城里最后一个活人，半边身体都烧焦了，颈子上还有勒痕，他枯枝一般的双手打开了城门，然后便断气了。 没有人能想象那时尹深的悲怆，他站在空荡荡的城墙上，悲痛欲绝，耳边有无数鬼魂冤屈的哀嚎。 他是想救他们啊，想要挽救被迫出征的丈夫、挽救战乱下朝不保夕的女人、挽救每一个有可能在战火中出生的孩子…… 他不在乎自己的权势有多大、国服有多广，他只想退一步换取休养生息，然而对方——敌国——拿走他所珍惜的一切，却又弃之如敝履。 他站在猎猎风下，眼眶血红，如同恶魔。 是他错了。 却不想敌国留了后手，根本无人察觉，电光火石间，一只利刃迎空飞来，只一瞬间就穿过尹深的心脏，他眼前白光一闪，恍惚间自己正从城楼坠下。 然而睁开眼时，却是漂浮在一片宁静的汪洋之中，周围有许多白色半透明的气泡。 最近的一个，里面漂浮着那位为他开城门的老人。 尹深碰了下气泡，他被吸了进去，气泡里是独立的空间，是属于老人的世界，柴米油盐，平静安详，老人唯一的心愿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为葭萦的太子殿下打开城门…… 尹深解开了这个世界，老人的气泡消失，他随即意识到，这片汪洋上漂浮着的，可能是五座城池里因为自己的天真而丧命的十万人。 他以为解开一个世界，里面的人就会在现实中复活，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赎罪的机会。 然而并未如他所愿，他回到现实，时间只过了几分钟，老人依旧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不信，他开始频繁地往返现实和第二世界，手里杀敌的剑沾了无数次他自己的心头血，剑尖都染着寒气，漫长的时间里，在他解开了许多气泡然而现实里始终毫无转机之后，他绝望了。 他永远无法赎清自己的罪恶。 绝望衍生出杀机。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敌国出尔反尔，他要讨回来，他也要屠他五座城。 一场更大的浩劫正在降临。 绝望和仇恨的力量是无穷的，谁也无法阻止这个眼里含血的年轻的杀神，从前那个天真善良的太子已然死去，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被没有感情的躯壳，在他的攻势下，敌国投降，但尹深却不想就此停手，直到…… 直到渡口出现。 他第一次在第二世界里看到陆地，那时他已经解开了许多气泡，放出了许多的人，这些人此时都在渡口，安居乐业。 尹深望向渡口的眼神，虔诚又畏惧，这是他最后的救赎。 他留在了第二世界里，花了百余年，解开数十万气泡，当他解开最后一个世界，从海水里抱起一个柔软的小女孩，他将她送上渡口，那一刻，他放弃了屠城的念头。 他回到现实，接受了邻国的投降，善待百姓，祭奠亡灵。待大局已定，他消失了。 现实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那段时间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言，现实里的人说，他们的国君亡故了； 第二世界里的鬼怪说，他们的王选择了留在人间。 而尹深透过玻璃球，看到他自己只是寻了个安静的岛屿，他太累了，他只想睡一觉。 在他看不见的时光里，第二世界沧海桑田，新的气泡一颗一颗地冒出来，那是现实里事到临头又被打消的、无处可去的恶意。 -- 第347页 一转眼便是两千年，最初那十万鬼怪基本都已经陷入长眠，所有鬼怪都知道曾有位“老祖宗”，却很少有人知晓他的模样。 第二世界里，他们有了自己的王，又被推翻，直到一个比所有鬼怪都要强大的小少年凭空出现，他有一柄剑，剑尖泛着血色，寒气逼人，没人敢轻易靠近，他重新定义了规则。 他就是规则。 茶几上摆着一只沙漏，最后一粒沙落下去，尹深在李陵舟的怀里睁开眼睛。 玻璃球看上去干瘪了许多。 “这么快就耗尽了啊。”李陵舟低声说道，收回玻璃球，又问尹深：“想看的，都看到了吗？” “嗯……”尹深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嗓音有些沙哑，说道：“很奇妙，我知道那是我的人生，但却是个旁观者的视角，我很悲伤，但也是旁观者的悲伤。” “这很好，”李陵舟说道：“那段人生，忘记了才是最好的。尹深，我很庆幸你愿意忘记。” 尹深说道：“所以我变成一个婴儿，又重新回到了现实里，也是因为我选择了忘记？” 他低头看了看，好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又茫然地问：“我还是人吗？” 原本在那个斑驳的、染血的城墙上，他已经死去了。 “或者……”尹深又看了看李陵舟，道：“或者我跟你是一样的？” 而李陵舟却坚定地摇头，说道：“你和我不同。尹深，第二世界产生的源头是什么？” “被打消的恶意。” “那么你当年，放弃了屠城的念头，这份恶意去了哪里？你见过吗？” 尹深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你没见过，我也没有见过，所有的鬼怪都没有见过，因为我们全都身处其中，”李陵舟说道：“龙十三一直以为我是一个逃跑的心脏。但其实我从未从我的世界里离开过，世界是完整的。 但秩序被破坏了，龙十三只是强行把我送回了秩序之内。而你又歪打正着，用你自己当年留下来的东西，打开了这个世界。” 那几张落款为“荧”的涂鸦。 尹深忍不住笑起来，他说：“原来允良该叫我一声老板。” 李陵舟勾着唇角，摇头说道：“你先想到了这个？太子殿下，你已经完全被这个铜臭的世界所腐蚀了。” “是吗？”他已然将葭萦国当做前世，过去如何，他已经不计较了。 “那现在呢？所以你现在是一颗自由的心脏了？” “是，”李陵舟轻笑道：“你之前在第二世界里会频繁消失不见，是因为你不该存在于此，第二世界在融合你，这是在你沉睡那两千年里就已经发生的，所以你只能待在现实里。而那时候我来到现实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逃跑，所以你会生病……”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李陵舟微微绷住下颌，对尹深说道：“我是你的心脏。” “但是现在没关系了，你亲手解开那个世界，我的束缚不在了，我想去哪里，都不会再影响到你。” 恶意的通道消失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新通道，是为爱所准备。 尹深猛地坐起来，他凝视着李陵舟，他耳朵很烫，指尖却因为紧张而发凉。 “所以你……” “所以，从今以后，”李陵舟道：“你愿意安置我这位无业游民吗，宝贝儿？” 第158章 终章 福利院里的小朋友都爱上了画画。 神笔马良的故事风靡一时，小朋友全都幻想着自己也能画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陪伴自己。 而源头就是他们亲眼目睹了画里的神仙哥哥来到了现实。 尹深每次来到福利院，身边都会跟着这个不善言辞但是英俊帅气的男人，男人看上去高冷。但是却会拿着小手绢温柔地帮小朋友擦嘴边的巧克力酱。 当然也会帮他们的尹深哥哥擦巧克力酱，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福利院的阿姨们使命感油然而生，她们以前只为尹深的终身大事操心，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要管，她们最好奇地是这个人的工作。但每次问道，尹深都一脸骄傲地说：“他没有工作，我养他。” 当然很骄傲，万千鬼怪的王，也是谁说养就能养的么？ 但阿姨们不懂，她们听后便开始忧心忡忡，感叹可惜了可惜了，还以为是个年轻有为的宝藏呢，又说长得这么好看，去当明星一定能红。 李陵舟还真尝试过，尹深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一个远房朋友，软磨硬泡想要李陵舟去试镜，李陵舟看在尹深的面子上去了。但因为带回来的剧本里有吻戏，而被尹深怒气冲冲地撕了合同。 并且把这位远房朋友拉黑了，过分，明明答应他是去试镜兄弟情的。 不过后来阿姨们也就放弃了给俩人介绍对象了。因为两个人也并不怎么避嫌，时间一长，眉目传情的事，谁都看得清楚。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尹深出版了一本画集，名叫《不灭之火》，几乎每一幅画稿里都有李陵舟的身影，堪称明目张胆的告白。 谁再看不懂，就说不过去了。 另外，白硝建立的通道，一开始并不稳定，李陵舟三五不时地就要回去第二世界。 但想必他每次深夜里从温香软玉被带回冷冰冰的七十一岛，脸色都很难看，给员工们施加的压力也不会少。于是白硝顶着黑眼圈硬是把通道狠狠加固了。 -- 第348页 加固之后的通道，不仅李陵舟自己，他甚至还可以携带一两个人，胥阙是第一位现实世界观光员，李陵舟没有带岚花雪，他还因为尹深在第二世界里单独见岚花雪的事情而暗中生气。 那段时间尹深也时常要采访李陵舟，毕竟第二世界里的事他走马观花地看过，却终究不如李陵舟知道的多。 比如他问过之后才知道，摄政王在世界重置之后，居然还保留了一点点上一轮的记忆。 再比如，李陵舟最初的记忆是他自己漂浮在海上，手里抱着一柄剑。 在李陵舟把剑鞘分离出来缠在尹深手腕上的时候，还疑惑为什么剑鞘这么乖巧，后来看过尹深的过去，一切串联在一起，才知道原来他抱着的那柄剑，根本就是尹深的剑。 如今太平盛世，喂过血的剑，竟然沦落至要担任小情侣的定情手链。 英雄末路，剑十分委屈。 但这个庞大的、另人惊异的秘密，尹深和李陵舟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是第二世界的源头，也希望就此成为最后的句尾。 第二世界会永远存在，但再也不是承载人间恶意的容器。 尹深很爱现在的生活，爱他身边的人。 这一年尹深过生日，是冬天最冷的时节，他和李陵舟窝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李陵舟问他：“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尹深想了想，笑道：“心愿吗，那我希望，每年都可以在院子里晒太阳，抱着糯崽，和你。” “那你呢？你有心愿吗？” “有，”李陵舟说道：“我希望今夜下雪。” 尹深好奇道：“为什么？” 李陵舟讳莫如深。 因为下雪的时候，雪花落在头顶，仿佛此刻就已经和这个人白头偕老。 所以要在雪地里求婚。 李陵舟卖关子不肯说，抱着被子把尹深裹起来，他丢在地上的外衣口袋鼓鼓的，藏着一个棱角分明的东西。 “乖，先睡一觉。” 夕阳看上去暖融融的，而果真有一片雪花，悄悄、悄悄地降临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