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试图攻略偏执魔头》 第1页 [仙侠魔幻] 《不要试图攻略偏执魔头》作者:小刺莓【完结】 简介: 裴娇命不久矣, 唯有得到传闻中的上古神器封魂锁才可续命。 据说这把神器封印在了一个极度危险的人心脉之中那是个令整个修真界都闻风丧胆的魔头。 神器镇压他,折磨他,使他戾气横生杀人如麻。 那把锁在他心中,我要如何得到? 那便得到他的心。 上上策,用爱感化他,让他爱上你。 下下策,启用高危禁术,和他换心。 魔头顾景尧身受重伤时,有个好心的姑娘朝他伸出了手。 她救他性命,替他疗伤,她说,她会解开折磨他的封魂锁,让他不再痛苦。 面对她的好意,他冷声嗤笑:迟早有一日,会杀了她。 可直到他的仇家寻上门的那日 那日她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闪着寒芒的长剑穿过她纤弱的躯体。 她无奈笑道,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无法让一个生来无情的魔爱上她。 那么就只能铤而走险启用禁术,和他换心。 禁术阵法中,她的血像是流不尽似的,烫在他心尖。 术成之后,她温暖的心脏于他的冰冷的胸腔剧烈跳动。 无心无情的邪魔面色苍白地俯身捂住心口,第一次尝到了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滋味。 . 裴娇成功得到封魂锁开启新的人生后,忽然发觉假死的自己竟然出了名。 世人皆知魔域十三城顾景尧,知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可是直到那日 那位高高在上的魔君折了傲骨,跌下神坛,发疯似地亲手翻遍尸山血海,也寻不回她的尸骨。 从此,修真界众说纷纭的传闻中,她便是那位威慑四海的魔君永生难忘的心上人。 - 许多人想问问裴娇,成功驯服了这样一个大魔头是什么体验,而看着面前扣着她的脚踝,眼尾泛红,低声喘着气,求她垂怜的少年 裴娇表示,她真的有话要讲: 无论有什么苦衷,千万不要试图攻略一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病娇!时刻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不说,被缠上了就连骨头也不会剩下qwq *为你,心向苍生,断杀伐,不成魔。 【阴晴不定蛇精病X乐观能吃好养活】 阅读指南: 1、男主病娇疯批恶劣,后期卑微如狗,不要试图以正常人的逻辑去思考他owo 2、女主成长型,特长干饭,优点乐观,偶尔滴神 3、非爽文!非大女主文!文案写的内容都有,后期有虐男,但是单纯只为了看虐男的宝不必进噢,因为虐男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是如何攻略他的过程,拯救一个走向毁灭的灵魂。 4、1v1HE【高亮】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情有独钟穿越时空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娇,顾景尧┃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假死后成了偏执魔君的白月光 立意:纵使身处深渊,也要寻求光明? 作品简评: 裴娇命不久矣,唯有得到传闻中的上古神器封魂锁才可续命。据说这把神器封印在了一个极度危险的人心脉之中,那是个令整个修真界都闻风丧胆的魔头。要么攻略他,要么启动禁术和他换心,才可以获得封魂锁。 女主裴娇一开始为了活命接近男主顾景尧,二人一起经历修仙界的诸多磨难与考验,教会了一个被封魂锁封印感情的人如何去爱,最终二人相互救赎认清内心,是一个始于利用终于情爱的故事。剧情跌宕起伏,人设较有看点,感情戏自然。 第1章 、言念君子(一) 冷。 水溢满胸腔,强烈的窒息感扼住咽喉。 裴娇睁开眼,周遭的冰冷的水化作锋利的刀刃刻进眼眶。 她竭力睁大眼,朝着水面照进来的光的方向伸出手。 身上如同坠了千斤重的锁链,拖着她不断下沉。 为了清醒,她咬破舌尖,尝到了一点铁锈般的血腥味。 活下来 游移于生死的边缘,满目浮光掠影光怪陆离。 在触及水面手攀上岸边时,裴娇脑子里充斥的都是这三个字。 她撑着岸猛的从水里探出身子,鲜活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入肺腑。 她大口呼吸着,斑驳细碎的光影照拂而下,模糊视线中映入无数张饱含恶意的脸。 魏师兄,你无需担心她,这女人心思歹毒又惜命得很,你瞧,她这不就自己游上来了吗? 裴宁,这寒潭的水可是极冷,滋味不好受吧。 活该!倾水师姐对你那般好,你是有多没有良心才会算计她的? 也难怪魏师兄看不上她了,还妄想和倾水师姐比,她也不掂量自己有几分几两? 裴娇顾不得那些人的指指点点,伏在岸边喘气。 半晌过后,她抬起头,看着天岚宗青山环抱处飘来的云烟,攀附在岸边的指骨不由得收紧。 她真的活过来了。 广阔碧波云雾缥缈,绕其而建的楼阁高低错落。 -- 第2页 从天岚宗最高处的山顶那边的薄雾的云彩缓缓降落,映衬着水青色的天际,在天际的末尾端,似有鲲鹏的影子一闪而过。 小桃三可是村落内唯一一个有幸被大名鼎鼎的天岚宗收作外门弟子的少年,此刻他正满怀憧憬地跟随为他们引路的师兄熟悉宗内的地势。 从刑法堂绕过竹林,那引路的师兄指向远处道:那便是宗门内的寒潭,是为了惩罚品德败坏、铸下大错的弟子所设下的。 此寒潭之水但凡触碰便无法使用灵力且难以行动,故而以往有许多弟子失足落水而死,你们可要小心远离。 小桃三心中泛起敬畏之意,远远望见寒潭边上围了一群瞧热闹的人,定睛一看,这才发觉水中有一挣扎扑腾的少女,立刻失声道,师兄不好!似乎有人失足落水啦! 谁知那引路的师兄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架势,抱臂冷笑道:既然见到了这晦气的人,我便借此警告你们,进了天岚宗便要遵守规矩,若是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此女便是最好的下场。 引路师兄面上露出厌恶的神情:这落水的女弟子名叫裴宁,因嫉妒陷害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倾水师姐,用计将倾水师姐推入寒潭,导致师姐如今都重病在床。 现在便是宗门内的弟子在为师姐报仇惩罚她呢,让这个恶毒的女人也尝尝被推进寒潭的滋味。 一众新晋弟子了解详情后纷纷唏嘘不已,凑上前去欲要瞧瞧这个引发众怒的恶毒女人的面目。 小桃三也跟着忿忿不平,心中甚至已经幻想出这个女人尖酸刻薄的嘴脸和五大三粗的丑陋模样。 可是等他好不容易挤进围观的人群,瞧见那攀附在寒潭岸边的少女纤弱的身影与白净秀丽的侧颜时,他心中却微微一惊。 这便是师兄口中陷害同门面目可憎的恶女人裴宁么? 就在此时,一身刺绣金领白衣的男人从人群之中阔步朝着裴宁的方向走去。 小桃三知道金领云纹绣是天岚宗内门弟子的标志。 那内门弟子面露不屑,裴宁,这可是你应得的,给我好好受着。 说罢,似乎要踩上少女攀附在岸边被冻僵的手指,将她重新踢入寒潭内。 话音刚落,一直垂着头的少女忽然抬手一把抱紧住了内门弟子落下来的靴子。 散乱浸湿的乌发紧贴在她的额角处,恍若蜿蜒的水蛇般衬得她肌肤雪白,乌发下那一双眼睛格外澄澈明媚。 被她拽住腿的内门弟子对上她的眼微微一愣。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裴宁顺势掀起寒潭内的水。 水花溅在石壁上化作碎玉,一时之间使得掉以轻心触及寒潭之水的男人无法使用灵力。 随后 小桃三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时大意的内门弟子直直被裴宁以抱着大腿的姿势拖入寒潭之内。 而裴宁则是毫不客气地一脚踏上他沉下去的腰,借助此力像是轻盈的飞鸟般施施然落在了寒潭之外。 那些看热闹的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从寒潭内出来的少女立刻低头从储物袋中翻出一鼎碧绿色的袖炉。 她揣紧那小暖炉后,便靠在岸边的石块旁。 先是以袖炉薰衣暖手,随后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包剩了一半的板栗。 她脆生生地嗑着板栗,从小桃三这个角度看来,少女鼓着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像是过冬的松鼠似的。 良久过后,她才开始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被暖炉烘烤的衣物。 没有出言解释,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幸灾乐祸,甚至没给在场的众人一个眼神,好似那包烤糊了的板栗才是她的全世界。 那被她拽入寒潭当做垫脚石的内门弟子则是于潭水中狼狈地挣扎。 他怒吼道,裴宁,裴宁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你陷害倾水仍旧不知悔改,我杨炜绝对不会放过你! 揣着暖炉的少女剥板栗的手一顿,这才歪着头看向寒潭中骂骂咧咧的杨炜。 阳什么?痿? 她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目光却不由得向下偏移了一点点。 杨炜冷哼一声,见她被自己放出的狠话震慑,语气稍显得意,现在你怕也没用了,但凡老子在一天,你在天岚宗就待不下去!还不快快拉我上去,我还可以考虑让你多多苟延残喘几日! 不过是一瞬的分心,少女又收回目光,转眼看向怀中空荡荡的板栗包,随后揣紧小暖炉站起来。 她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尘,还十分讲究地将散落在地的板栗壳一丝不落地收走。 顶着众人半是惊疑半是厌恶的目光和身后杨炜的咒骂声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小桃三见裴宁面上困惑,便知晓她可能是因为此番得罪了杨炜这个内门弟子所担忧,毕竟她以后在宗门内的日子可是十分不好过了。 等裴宁走近了,她确实更加愁眉苦脸,只听她口中喃喃,今夜吃什么呢? 小桃三: 这时宗门内管事的长老终于听见动静姗姗来迟,驱散那些看热闹的宗门弟子。 人群一时之间拥挤推嚷,小桃三一不留神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 少年瘦弱的身躯向前栽去,眼见就要摔得头破血流。 -- 第3页 这时眼前却多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将他稳稳扶住。 小桃三微微一怔,刚要道谢,抬眼却瞧见裴宁那一张熟悉的明媚面庞。 凑近了瞧,才发觉她的皮肤极为白皙清透,当真若话本里出尘的仙子一般。 少女仪态曼妙,直肩薄背。 小桃三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他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就连耳后根都红了大半。 裴宁身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寒潭潮冷的湿意,恍若雨后山中清新的气息。 她将他身子扶稳后,也没多言语,便抱着暖炉绕道而去。 身旁的新晋弟子们仍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听说这裴宁资质一般,当初是魏明扬师兄和林倾水师姐引荐才能进入天岚宗问道仙途,她却因为对魏师兄爱而不得,转而去加害林师姐,当真是坏透了! 以后咱们可要离她远点! 小桃三却怔怔望着那道远去的素白身影,困惑地想着不对啊,是不是他出现幻觉了? 这般温柔的人,怎么会是传闻中那般恶毒的裴宁呢? 已经走远的裴娇当然不知小桃三的困惑。 实则说准确的,她确实不是天岚宗裴宁,更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真正的裴宁已然死于方才的寒潭之中,而她则是借此机会进入了裴宁的身体,拼命地游出寒潭,才获得了一线生机。 裴娇早早便是一抹孤魂,她只记得自己前世是个弱小的散修,说的好听点是散修,说的难听点是游历于凡间的半吊子道士乞丐。 每日食不饱穿不暖,日日躲避地头蛇的追打,死得时候还十分年幼。 年岁过于久远,怎么死的都忘记了,或许是个倒霉的饿死鬼。 死后的她化作一抹孤魂,寄托于祖传的铜镜之中沉睡。 这铜镜自她出生以来便一直存在,具有灵智,不同于凡物,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在她眼中便是学识广博无所不知的存在。 再度醒来之时,她便见到了天岚宗的裴宁,裴宁意外发现了铜镜,便将其随身携带,裴娇便在铜镜内观察着裴宁的生活。 裴宁与她相貌相似,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铜镜告诉她,这个名为裴宁的天岚宗弟子,实则是她缺了一魄的转世。 因为缺了一魄,天生资质愚钝且好妒,同裴娇一样,是个可怜的短命鬼。 所以裴娇才可以借尸还魂。 裴娇不知道这祖传的护心铜镜是如何带她回到十余年前见到自己的前世,只是悲叹,敢情别人转世都是越过越好,她转世便是越活越短。 不是人人喊打,便是颠沛流离。这要是再转世下去,指不定下一世连人也当不上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前世的裴宁总归是混的好一些,至少进了天岚宗这般出色的宗门,且还遇到了日后美名传遍修真界的大人物。 没错,裴宁得罪的那位林倾水师姐,便是将来闻名于修真界的大人物,乃是仙洲一位颇受爱戴的貌美女仙。 准确的说,在裴娇尚未死之前,修真界各类的人物小传上便相传着女仙林倾水与她的天才道侣魏明扬披荆斩棘、问鼎仙道的故事。 而自己的前世裴宁,估计便是连在小传里都不配出现的炮灰。 天性愚钝的裴宁得了林倾水师姐和魏明扬师兄的引荐,有幸进入天岚宗,却在此期间爱上了温柔的魏师兄,因表白被拒对林倾水心生妒忌,设计推她下能够封锁灵力的寒潭。 好在裴宁也没有坏透顶,发觉不妙便立刻将人救了上来,只是林倾水还是因此落下了病根,就此高烧反复昏迷不醒。 魏明扬知晓后更是叱责了裴宁一番,这是一向温和的他第一次对女人动怒,而此事也在天岚宗传开了。林倾水平日广结善缘在宗内拥护者众多,没多久便有许多人要为她出头教训裴宁。 裴宁今日则是被林倾水的仰慕者,也便是那位内门弟子杨炜推入寒潭。 裴娇在铜镜里看着她在水中挣扎扑腾,旁人或许都在嘲笑她的丑态,说她是故作柔弱博取同情。 但是陪伴了裴宁好几年的裴娇却知道裴宁怕水,她是真的不行了。 裴娇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咽了气。 . 铜镜看着那怀揣着暖炉走在夜幕中的少女,她似乎是想表示自己没事,口头上还在纠结今晚究竟吃什么。 可是灰扑扑的脸蛋和耷拉下去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许是瞧着她可怜,铜镜难得安慰道:裴宁是你的前世,其实便是你,你的前世已然命数尽,这便是她的宿命,也因此你才能有了这具躯体。 裴娇垂眸望着炉内跳跃的烛火,忽的打了个喷嚏,小声应了句,嗯。 她收紧被冻僵的五指,又慢吞吞道,这辈子,我会好好活下去。 会吃饱穿暖,走遍山川河海,看上辈子没见过的风景,吃上辈子没吃过的东西。 会好好地惜命,好好地修炼。 铜镜却又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但是你现在的这具躯壳已经死了,慢慢地便会失去生机,若是能遇见天材地宝的灵药便维持一段生机,却也坚持不过十余年了。 十余年,在动辄百年的修真界便是短短弹指一挥间。 -- 第4页 裴娇的脚步一顿,维持暖炉的灵力散去,指尖染上一层夜色浸染的寒凉。 这样啊她轻声道,像是一道纤弱的雕像凝固在暮色中。 她不抱希望地问了句,那你看,我还有机会么? 当然。铜镜瞧着落寞的她:你虽命格不好,却幸而有我。我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问我就对了。 传闻上古曾有数件神器流落于世,而其中一物名为封魂锁,一旦将此物纳入体内,便可滋养肉身与灵魂,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人,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也可将其从地狱里拉回来。 裴娇黯淡的双目一亮,果真有如此厉害? 铜镜继而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此物乃是镇压邪魔的圣物,如今更是被封印在一人体内。 谁? 魔域十三城,顾景尧。 裴娇面色一白,瞬时泄了气,沮丧地将脸埋在取暖的围脖中。 作为后世之人,她当然知晓这名为顾景尧的人是谁。 在坊市流浪之时,除了知晓仙洲内那些惊才艳艳的仙门弟子的传闻,她自然也听过魔域各种可怕的魔头的事迹。 不仅是后世的她,就算此时放眼整座修真界,谁人不知? 这可是,光是跺一跺脚就能让半个修真界颤抖的魔头。 不仅偌大修真界无人敢直唤他的姓名,就连坊间传闻提及之时都只敢那位那位地称呼。 据说这位魔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曾无缘无故屠戮过某一正派大宗,偌大宗门方圆百里血流成河、无一生还。 后来更是只身一人前往北海斩杀闻名已久残暴可怖的凶兽,将那凶兽活生生扒了皮毛只为给自己的做一件新大氅。 他去之处,必是尸骨累累,血光漫天。 若是贸然接近他,别说能不能活到十年终了,可能刚一见到他的真容,她便像是蝼蚁一般直接被掐死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宝子们好久不见~ 第2章 、言念君子(二) 封魂锁封印在他的心间,封印了他的七情六欲,使他无心无情,封魂锁是滋补神魂肉身的圣物,但同时也化作强大的禁制镇压他,折磨他,削弱他的灵力,使他饱受痛苦。 裴娇冷静下来仔细思索,我记得传记中曾有记载,顾景尧曾被镇压于雪域天牢中数十载,难道便是因为封魂锁的缘故? 铜镜道,不错,并且现在的他尚在雪域天牢之中,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裴宁因陷害同门犯错,你恰好可以借此机会向宗门请罪,主动去雪域看守天牢。 宗门内犯错的弟子若是不想被逐出宗门,确实有前去寒苦之地驻守的前例,以此来将功抵罪。 一不做二不休,第二日裴娇便主动请缨要去雪域。 此消息传开,令宗内弟子纷纷讶异。 她是诚心认错?连雪域都敢去,那可是与魔族交壤的地域。 我看她是怕被杨炜报复吧,借此避开风头。 听闻雪域那边恰好缺人,长老定会批准,她怎么这么无赖,本来以为此番定会被逐出宗门的。 确实因无人敢拦下此等苦差事,裴娇便被派遣去了雪域。 前往雪域的仙舟之上,除去裴娇,还有许多天岚宗的内门弟子以及长老。 相比起揣着掉漆暖炉披着小袄的裴娇,他们可谓是整装待发、器宇轩昂。 他们看不起身为外门弟子的裴娇,见她竟还能悠然地自处,自然有人不乐意。 真是晦气,没想到竟和她一同坐着仙舟去往雪域。 我们和她可是不一样,她是以戴罪之身被派遣雪域驻守,而我们是以宗内精英前往雪域镇魔。 哼,你们瞧瞧她那胆小的样,抱着柱子的手就没放开过,这土包子怕是第一次乘坐仙舟,估计到了雪域天牢,她怕是要被吓得脚软。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哄笑。 铜镜于裴娇识海冷声道,你别听他们的,仙舟驶向雪域必然会经过海域,要牢牢抓紧,不可松懈。纵使修为高深的人,也会因为一时大意而被风浪卷走。 裴娇乖乖将头埋进围脖里,牢牢地抱紧了仙舟上的高柱,好的。 她才不计较这些言语的得失,保命要紧。 不出所料,半晌之后,仙舟刚好驶过海面,远处不知名妖兽布满鳞片的褐色长尾甩出蔚蓝海面。 巨浪迎风而起,发出声势浩大的嗡鸣,震得法器剧烈颠簸了两下。 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仓惶的惊叫声。 那些内门弟子被震得身形不稳,纷纷四仰八叉狼狈至极。 起初那个嘲笑裴娇的人更是被风浪席卷,眼看着便要掉下仙舟,他脸上没了高傲的笑,满面惊恐地呼喊着:救命!救命! 这时一旁一直闭目修炼的长老及时出手相救,才将他从鬼门关捞回来。 胡闹!乘坐仙舟,岂是儿戏! 他被长老严厉训斥了一顿,哆哆嗦嗦地整理着湿透的衣衫,身旁的同伴也都因剧烈的颠簸呕吐不止。 而这满目狼藉之中,唯独其中有一人面色平静。 -- 第5页 裴娇仍旧安安静静地抱着她的柱子,怀里揣着的暖炉使得她脸色红润,遮挡的湖绿小袄使得她浑身干净爽利。她仍旧和之前一样,目光远远望在海面之上,恍若置身事外。 海风卷起她月白的裙摆,衣袂翻飞之间,倒是衬得他们方才的举动荒唐可笑。 那些内门弟子见此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却也纷纷闭了嘴,取出法宝稳固身形,更有甚者也学着裴娇,牢牢抓紧了仙舟上的建筑物。 便是这样,路途上终是安静许多,一路驶到雪域。 雪域这边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下了仙舟之后,雪域天牢便在不远处。 暮色降临,奇寒透骨,山中的温度骤然再降,裴娇一深一浅踩在雪地里,眉毛都快起了霜。 天牢处在群山环抱处,风雪交加,隐隐望见雪中一角灰色的影子。 前来交接的修士与天岚宗长老寒暄一番,便领着众人前往天牢。 裴娇人微言轻,跟在了最后处。 天牢更像是一座阴森可怖的高塔。 塔的底部关押着最低等的魔物,随着浮空的阶梯而上,有无数的魔爪从阴暗的角落中伸出,企图将人拉入深渊,却不敢越过镇压的符箓。 守塔的修士道,镇压在底层的是尚未化形的魔物,越往高处走,魔物的神智越高,实力也越强大,而顶层 他没有再说,众人却心领神会。顶层镇压的,是最为可怖的魔头。 魔物见了新面孔,纷纷使出狰狞手段欲要吓唬他们。 裴娇裹紧兜帽,目不斜视,将护耳的绒球裹紧,对周遭魔物发出的怒吼邪佞叫声充耳不闻。 本有些腿软的内门弟子们见她都如此淡定,咬咬牙也都走在了最前头。 裴娇看着面无表情,并不是因为淡定,而是因为有些发憷。 她木着脸,心里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桂花糖糕、龙井虾仁、罗汉大虾、葱爆牛柳、牛乳豆腐 果然,在美食佳肴的衬托之下,阴森的雪域天牢也多出几分人情味。 那些魔物似乎觉察到落在后头的裴娇修为最低,便都转移了注意,更有甚者,将自己的头颅摘下来想要恐吓她。 断掉的头颅滚落在裴娇面前,暗处的魔物们兴奋地期待着她被吓哭。 谁知裴娇停顿了一秒,盯着那血淋淋的头颅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红烧狮子头。 然后抬脚把头给他们踢了回去。 魔物们: 模样和个小白兔似的,还挺拽。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似乎没了路,并且越往上走温度越冷,便连阶梯都落下一层白霜。 裴娇因为修为过浅,灵力难以御寒,手脚都冻僵了,被远远抛在了后头,长老也并不在意她这个丝毫没有天分的弟子。 她卖力爬着阶梯,想要跟上他们的步伐。 她知道顶层关押的便是顾景尧,此番打探清楚情况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就在她抬眸望向阶梯之时,发觉远处飞来一道弧形的长波,她尚不知那是什么。 直至那些走在她身前的人纷纷被这道强劲的灵气震飞,各个倒地不起,口吐鲜血,就连领头的几位长老都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高处传来一道冷戾森然的声音,震慑的威压于密不透风的天牢中化作道道令人心悸的回音。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正眼看我? 随着顶层的话音落下,那些底层叫嚣狞笑的妖魔瞬间销声匿迹。 偌大的天牢趋于诡异的寂静,众人屏住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前边的人倒的倒跪的跪,只剩下裹着袄子的裴娇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也终于得以看清顶层的全貌,厚重的冰层蔓延至每个角落,千里冰封,寒气沁骨,恍若寒冰地狱。 浩瀚的冰层中央禁锢着一个人,天牢顶端的二十四根锁链穿透他的肩胛骨,高低错落的冰锥刺穿他的手臂。 剔透的冰面上凝结着干涸的猩红血液,四周全是密密麻麻镇压的符箓,可见仙洲有多忌惮他。 鸦黑的长发垂落于洁白的冰层之上,遮挡住面容,只露出轮廓冷峻分明的下颌和一抹殷红的唇。 那人微微侧过头,锁链发出沉重压抑的碰撞声,鬓角的发微微摆动。 对上他幽暗目光的一瞬间,裴娇浑身汗毛直立。 这便是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头,顾景尧。 她现在不仅正眼看他,还恰好和他对视了。 救命!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迅速用手覆住双眼,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僵直地转过身,准备打哪来的从哪回去。 为首的驻守的修士面色难看地擦去嘴角血迹,他低声道,不要靠近他,我们先撤。 便是有锁链和符箓压制,此人带来的威压也如此之大,怪不得能令仙盟忌惮不已。 乌泱泱的一群人看似镇定,却实则脚下抹油溜得飞快。 裴娇听见为首的几位长老面色沉重地说,没想到许久过去,他竟还是如此棘手!此番除魔,需等其他宗门来到才能进行。 长老无需过于担忧,这魔物嚣张不了多久,待到血魇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 第6页 裴娇竖起耳朵听了七七八八,联系起仙舟之上那些内门弟子所说,他们是来除魔的。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人不会是想来杀死顾景尧吧? 顾景尧心中有封魂锁,虽说封魂锁是能削弱他的灵力,可封魂锁好歹也是神器,同时也能滋养他的肉身,如若不是一击毙命,那么恢复的能力可是十分惊人的,就算他被镇压,也不是如此好对付的。 而且他们方才还提到了 血魇之日。铜镜的声音于她的识海响起,修仙界景观奇异风云多变,阴月阴时月亮会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此时各类魔类妖物蠢蠢欲动极为不太平,便被修仙者们称为血魇之日。 顾景尧此人身世成谜且心中被封印了封魂锁。 封魂锁携带上古禁制,不仅会折磨着被附身的人使其痛苦不堪,更会在血魇之日达到顶峰,甚至开始吞噬被施咒者的灵力。 裴娇喃喃道,他们欲要在血魇之日行动么 裴娇想要进一步了解,却无从得知他们的计划。 雪域天牢内聚集了越来越多仙洲各大宗门的修士,裴娇被使唤着去各处打杂修缮时常常会看见有新的面孔。 直至有一日,天岚宗那几名素来看不惯她的内门弟子趾高气昂地对她道,我们忙着除魔之事,今日顶层符箓修缮之事交由你处理。 天牢内的符箓极为重要,每日都要一个个细细检查,若是有失效的便要修缮,这是一个繁琐吃力的活。 裴娇自然知道这些人不怀好意,可这对她来说,却未尝不是一个接近顾景尧的好机会。 于是她犹豫片刻,还是应允了。 有一内门弟子见她埋在兜帽中的脸色苍白,生出几分怜悯之情,在她踏上阶梯之时多嘴了一句,血魇之日临近,每每临近一日,顶层的魔头便会虚弱许多,多数时刻都在沉睡,只要你不靠近他,他伤不了你。 另外几人不满道,许铭,她可不值得你对她好,你别忘了,林师姐之前对她那般好,她还恩将仇报。 裴娇对许铭轻声道谢,便提着暖炉裹着袄子朝着顶层走去。 顶层温度极冷,她眉毛都起了霜,可手心却因为紧张冒出汗。 她并没忘记那日魔头的威压有多可怕,只是小心翼翼没发出半点声响,更不敢注视寒冰炼狱之中被锁链禁锢的人。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外头风雪交加之音,看来顾景尧确实如他们所说陷入了沉睡。 裴娇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才敢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她一手揣着暖炉,一手提着灯,不厌其烦地检查着符箓的完整。 直到检查至二百零三张的时候,她忽觉锋芒在背,可怖的威压自头顶降临,鹰隼般冷漠锋利的视线从后边牢牢锁住了她。 裴娇明白,很可能是魔头醒了,更加不敢声张造次,只是裹紧了兜帽,将脸埋进绒毛里,谨慎地挪动着步子,继续整理修缮着符箓。 而就在此时,通往阶梯的大门轰然自外合上,裴娇一怔,步履匆匆朝着大门走去,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推开。 外边传来幸灾乐祸的嘲笑 裴宁,你不会以为逃到雪域来便能万事大吉了吧?你陷害林师姐不说,将杨伟师兄推入寒潭,他可是叮嘱了我要好好关照你。 你就在这里边好好呆在里头反省吧,待到我们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放你出来,长老他们正忙着除魔之事,没人会来救你。 长老最厌恶你这种无用之人,就算知晓了也不会惩罚我们。你呀,就自求多福吧。 外头的人在放话完便扬长而去,裴娇静静站在门内,兜帽下的脸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从他们叫她来修缮符箓之时,她就料到他们会给她难堪。 他们说得对,就算她死了,长老也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因为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他们是资质根骨绝佳的内门弟子,而她只是个戴罪在身的外门弟子。 她裹紧身上的袄子,将冻僵的脸紧紧贴在暖炉上,企图用稀薄的灵力来抵挡寒冰炼狱的苦寒。 铜镜气愤道,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知道欺负弱小!裴娇,你定要好好修炼,将来变厉害了要他们好看! 裴娇缓缓点头,心却在想,此番能不能活下来回去都是个问题。 若不是为了接近魔头,她也不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为了抵御寒冷,她围着大门来回地走,可还是冻得浑身发抖。 怀中的暖炉已然结冰,血液流动的速度都渐渐放缓。 裴娇眉毛结了霜,乌发上也都是冰渣子。 寒冰蔓延至她的脚踝,很快她便因腿脚冻僵而行动不便。 她冻得浑身发颤,垂眼看着薄冰自她腿部攀爬而上,迅速便到了腰间。 若是真被冰封,怕是性命堪忧。 生死攸关之际,她也顾不得其他,奋力地朝着寒冰炼狱中心跑去,她离那被玄铁链镇压的人越来越近,又因腿脚被冻摔到,她匍匐在他的脚下,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救我 她抬手便能碰到他的长袍,她能感受到那人冰冷的目光,他一直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挣扎的自己。 -- 第7页 可是,她所祈求的并不是悲悯世人的神,而是带来恐惧的魔。 如果单纯只是求救,他会毫无所动地看着她死去。 她得有筹码。 凝结的寒冰快要将她吞没,她牙关发颤,仰头看向被玄铁锁链禁锢的人,我能解开、解开你身上的封魂锁,让你免受折磨 在寒冰欲要将她冰封的前一刻,她听见玄铁锁链的碰撞的清脆声,头顶传来一声的冷嗤。 她仰头,再一次触及那人漠然的视线。 在她屏住呼吸的顷刻,一滴鲜血滴落在她身前的冰原。 轰然之间,以那人为中心,血液于寒冰之上燃起一片燎原的白焰,张扬浓烈的光芒几欲撕碎炼狱中的黑暗。 裴娇被蔓延的白焰围绕,身上的薄冰缓缓融化,她面色呈现不自然的薄红,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很快便能行动自如,她惊异的目光地抬头看向顾景尧。 他的面容隐没在垂落的鸦黑长发之下,修长的指节搭在殷红的唇边,血液顺着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缓缓淌过微微凸出的苍白腕骨,此情此情透出几分诡谲的妖异之感。 裴娇瞬时意识到,是他咬破掌心,滴落的血化作火焰救了她。 修真各类人物小传中确实有说过,魔域顾景尧所过之处,都会燃起这般白色火焰。 火焰是纯白之色,其光芒甚至能够照亮黑夜,恍若熹微日光,故而名曰天光焰。 她长舒一口气,谢谢 很快,她便听见那人充斥戾气的冷淡话音,你最好祈祷没有骗我 明明是清澈泠泠恍若珠玉的音调,却因掺杂冷意显得低沉喑哑,于空旷的寒冰炼狱中回荡。 我能让你捡回一条命,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你。 话音落下,周身的森白的火焰便隐隐有收拢之势。 裴娇: 她实属理解到何为冰火两重天了。 第3章 、言念君子(三) 裴娇确实没有骗他,她接近他的目的也是为了得到封魂锁。 先前她便和铜镜讨论过,封魂锁在他心中,想要取出只有两种方法。 上上策,得到他的心,让他爱上她,封魂锁自然会解开禁锢而脱落。 下下策,传闻中修真界一直流传有换心之术,她若是能与他换心,封魂锁自然便会进入她体内。 只是此术极为危险,想要实施的条件也极为苛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施术者九死一生,乃是禁术。 这两种方法都极为不易,换做平常,裴娇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如今她自身也命不久矣,那便也只能试试了。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解开封魂锁的方法,便是爱上我。 在一旁屏住呼吸的铜镜差点裂开:你自己听听这像是人话吗!这话狗听了都要摇头啊!! 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离谱荒谬。 果然,下一刻,一股可怖的杀意笼罩而下,寒冰之上的火焰开始暴涨,火势平添几分杀伐凛冽之意,迅速朝着裴娇的方向收拢。 在炙热的火舌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裴娇急中生智,迅速道:等等,我没有说谎,我还知晓血魇之日将近,仙洲的各大宗门欲要联手除掉您! 她求生欲过于明显,甚至还慌不择路地用上了敬词。 随着她话音落下,火焰收拢的趋势减缓,她松了一口气,又轻声道:所以所以您最好省点灵力和力气留着对付他们,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俗话说的好,杀鸡焉用牛刀。 半晌过后,回应她的是一声极为不屑的冷笑,他们若是敢来,便是找死。 这使得裴娇联想起许多话本子里的反面角色在面前主人公之前也是如此大放厥词,最后却死于轻敌,于是她不由得闷声道:也不能高兴得太早,万一他们留了一手呢。 说完这句话,裴娇就后悔了。 她简直就是活腻了,怎么能当面够质疑一个阴狠暴戾的魔头不行呢? 寒冰炼狱一时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她仍能感受到对方刺骨森冷的杀意,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出手。 她悄悄抬眼打量着他,他的腕骨很白,手腕缀着一道金钏,却不显得女气,衬得那一截手腕似是雪白肃杀的月光。 她忽然注意到,盘旋在他苍白瘦削的腕骨处的一道道符文。 随着符文浮现,他手背的青筋暴起,连带着二十四根玄铁锁链都跟着紧绷,偌大的雪域天牢之间充盈清脆的碰撞声。 汗水顺着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露出梅红中衣的一角花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走近了瞧,他的身形便如同清瘦颀长的少年。 她能隐隐听见他喉间逸出的低哑闷哼声,显然是一副隐忍痛楚的模样。 铜镜解释道,这是封魂锁上的禁制,用于镇压他。 裴娇瞬时明白,原来是他被封魂锁的禁制所镇压,所以才没空修理她。 裴娇看着周围的火焰因为他的虚弱渐渐熄灭,薄冰顺着寒冷的玄铁锁链蔓延而上他的腰身。 这时外头大门的锁传来动静,先前安慰过她的内门弟子许铭的声音传出,裴宁,你还好么?我现在就救你出来! -- 第8页 裴娇微微一怔,再次对上顾景尧的目光,鬓角垂落的长发遮掩住他的面容,他浑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戾气和锋芒毕露的杀意。 她迟疑了一瞬,捧着暖炉又朝他靠近了一步。 我可以出去了,谢谢你,我看你身上都结冰了,我把暖炉留下来给你。 在她踏出这一步的时候,他猛地抬首,玄铁锁链发出刺耳的碰撞,长发遮掩之下双目猩红,殷红的唇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裴娇很配合地滚了一圈,顺势将怀里的暖炉扔到了他的脚下。 她不敢再靠近,扔完便朝着大门飞奔而去,还不忘补充道,我方才说的帮你解开封魂锁的方法,你要不再考虑考虑?绝对童叟无欺。 身后灼热的视线快要将她背部戳穿,她步子不由得再加快了几分。 缀着的兜帽随着她的步伐一蹦一蹦的,像是跳跃在冰原里毛茸茸的小动物。 大门紧闭之时,寒冰炼狱再度陷入冗长的黑暗,冰层上的暖炉也停止了滚动。 微弱的火苗于其中跳动,恍若夜幕中熹微的萤火,忽明忽暗地映照在被封魂锁镇压的邪魔眼底。 许铭见裴娇平安出来终是松了一口气,他神情忿忿,他们太过分了,竟然想出如此阴毒之策。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长老。 相比起许铭的满面怒容,受害者裴娇的神情却没什么过大的起伏。 她身上尚未褪去的冷气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白皙的面容携着一贯温和的笑意。 她欠身作揖向许铭道了谢,师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于心,定会改日报答,其他的师兄便不必白费功夫了。 若是长老真的会严惩他们,他们又怎敢如此对我呢?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徒留许铭一人在原地看着她单薄孱弱的背影愣神。 他当然知晓宗内裴娇的那些传言,毕竟天岚宗少有如此恶劣的行径,传闻中她是个睚眦必报尖酸刻薄的女人,可是无论是在仙舟还是天牢,面对他人的冷嘲热讽,她都是恬静温和波澜不惊的模样,反衬的旁人咄咄逼人面目可憎。 这多多少少使得许铭有些困惑。 至于她所说的报恩,许铭更是没多想。 毕竟二人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他更不会有需要她相助的时候。 后续几日,裴娇一直在找机会接近顾景尧,可是血魇之日临近,自那以后,雪域天牢的防守便更为森严,更遑论顶层的寒冰炼狱。 她不仅没能再次靠近顾景尧一步,还等来一个噩耗天牢欲要除魔,闲杂人等需要远离。 裴娇也没有气馁,四处搜寻材料,动用灵力在雪域天牢附近建了一座小木屋。 幸而她这次长了心眼,多备了一鼎暖炉,不然真不知要如何熬过雪域的天寒地冻。 平日里她就在木屋里按照铜镜指示她的方法抓紧修炼,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若想保全自身,这么弱小可不行。 血魇前日,她特意寻到许铭,血魇之日,师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若有差池,万事以保全自身为紧。 许铭尚未答话,他身旁的几名内门弟子流露不屑的神情,除魔之事必将万无一失,你在这说什么胡话,许兄虽是老好人,你可别妄图和他攀上关系。 裴娇没有理会他们,提醒过许铭后便径自离开。 她一面将冻僵的双手贴在暖炉外壁上,一面思索着,此次除魔必定是失败的,否则今后修仙界内也不可能会有那些关于顾景尧的骇人传闻。 暮色降临,寒风凛冽,山中的温度骤然再降,为了抵御严寒,裴娇只得躲进木屋之中。 屋外风雪交加,长夜一片静谧,瞧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果然,子时初刻,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自外传来。 裴娇从窗边望去,竟瞧见雪域天牢被风雪遮掩的影子竟摇摇欲坠,方才便是自其中传来的打斗声。须臾之间,雪域天牢竟开始四分五裂层层塌陷,细碎的光自缝隙中涌出,伴随无数妖魔的影子四散奔逃,撞进无边的黑暗。 裴娇携上暖炉披上斗篷,推开门迎着漫天风雪朝着天牢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知越过第几个山头,她眼睫微微颤了颤,呼出一口雾气,面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一路走来都是大雪封山、万籁俱静的模样,鹅毛般的雪堆金积玉般铺满整个辽阔的天地,在一片广袤的纯白之中难以窥见其他颜色。天色暗下来的时刻,连绵的雪白山峰像是沉睡在夜幕中身躯庞大的野兽,仿佛下一刻就会苏醒。 此时夜幕中的缓缓升起的月亮泛着血红的光泽,就连沉浸于夜色中的云层都被光照拂得翻涌出血红色。 令她万分奇异的是前方却燃起了火。 没错。 火。 火光将本来已经沉寂变暗下去的天色衬得如同白昼,使得夜幕中悬着的血月也黯然失色。 冷冽的火光刺透她的瞳孔,徒留一片燃烧着的剪影。 那白焰融入茫茫的大雪,外焰处携着一抹刺目的金色,围绕着整座雪山以毁天灭地之势从山顶蔓延开来,在远处都能感受到那灼热滚烫、令人心悸的温度。 -- 第9页 而雪域天牢塌陷的废墟,顷刻间便在这白焰的燃烧中化为一片齑粉。 裴娇额角渗出一抹汗珠,身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 她惊愕的眼底印着漫天的大火。 和大火中央的那个人。 那人立在雪域山巅,他的琵琶骨被天牢的二十四根玄铁锁链贯穿,鲜红的血液淅淅沥沥滴落在纯白的雪地里。 他身后燃着的纯白的天光焰,露出一抹梅红里衣的衣襟,张扬浓烈,在茫茫一片白中是丝毫不突兀的瑰丽艳色。 火焰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耀眼的火光划破夜色,让整个寒冷的雪域开始悲鸣颤抖,甚至是以一种卑躬屈膝的姿态颤抖地匍匐在他的脚下。 在这样冰火相融、白昼与黑夜交接的地方,远远相隔,看不清他的五官面容,只能瞥见些分明的锋利轮廓,但是他的周身却被那一抹艳丽的梅红衬出令人窒息的惊艳感。 而位于天光焰外围的仙洲修士们的站位则呈现一种密不透风的包围趋势,像是围猎困兽般将白焰中央的青年困入圈中。 哪怕人多势众,他们却大多惶恐不安胆战心惊。 裴娇甚至眼尖地瞥到了天岚宗的服饰,此番来除魔显然都集结了仙洲内的名门宗派,但凡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修为极高的,随便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她,但是面对这样的一个魔头,还是个个面露难色。 在这样的大场面下,虽说有铜镜帮忙隐藏气息,她还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正派大宗们那边似乎死伤惨重,从他们凝重的面色看来,他们也没想到就算顾景尧在血魇之日仍会如此棘手。 没过多久,裴娇便见远处的人群惊恐之余反应过来纷纷开始缔结手印。 她毕竟不是正统修仙之人,看不出有什么门道,但是她发现自从那些人开始摆阵法之时,似乎整座雪山的气流也跟着变凝重了些。 甚至有人在施法的时候还口吐鲜血,应当是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随着阵法雏形初显,一道怒吼声从远处的暴风雪中传来,顾景尧,剑阵已成,你杀我师兄,我必叫你血债血偿! 妖孽受死!你已损坏雪域天牢,放出无数邪魔,休要再为非作歹! 魔头,你杀孽深重罪不可恕,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听见这些或痛彻心扉或正义凛然的话语,那白焰中央的人的唇角似乎终于携了点笑意。 他缓缓抬眸,徒手将深陷肩胛骨的玄铁锁链猛地抽出,猩红的血液迸发之时,如同一朵盛放的花绽放在洁白的雪地里。 血液沿着白茫茫的雪地蜿蜒,汇成一条小河。 他修长的十指紧握染血的玄铁锁链,踩着血泊,缓步站了起来。 铁链碰撞的清脆声夹杂在风雪之音中。 随着他起身,一道极强的威压席卷而来,风雪呼啸而至,无数人被击飞,纷纷惨叫着倒地不起。 作者有话说: 现在: 顾狗:滚 娇娇:好咧~ 后来: 娇娇:滚 顾狗:qwq 第4章 、言念君子(四) 裴娇忍不住道,不是相传血魇之日他会变得极为虚弱么,我怎么觉得还是这么恐怖。 铜镜沉默了一会然后回应她:未必,他的灵力在大幅度锐减,撑不了太久。 血魇之日,他身上的禁咒会使他痛苦不堪灵力被压制,更别说要面对如此之多的强者合力围剿,就连这设下的剑阵也是专门克制他的。 在她这片刻的恍惚分神之际,忽然有一道刺耳的轰鸣声从山巅处传来,带起一片声势浩大向外扩张的飞雪与白雾。 天空弥漫一片刺眼的金光,裴娇后知后觉,针对顾景尧的阵法发动了。 她竭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此时的状况,却只能望见天上浩荡的阵法浮现出无数把闪着金光的飞剑,剑尖矛头一致,朝着山巅处形只影单的那人齐齐飞去。 不知为何,许是她这念头过于强烈,灵力被强行灌入双眼,在一片绵密的刺痛中,她终于能够窥见远处山巅的情况。 被世人所唾骂诅咒的邪魔远望着天空上的杀阵,被成千上百的人所围困,狂风暴雪化作他披着的大氅,他身姿却仍旧如松一般岿然不动,身后的月亮发出血红妖异的光芒,衬得他鸦黑长发下露出一角的侧脸带上一抹白玉般的瑰丽艳色。 他面无波澜,但是在抬眸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一点猩红的光,身旁的白色火焰的势头却开始暴涨。 白色的焰火,猩红的月亮。 山巅处的人却在此刻似有所感,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朝着裴娇藏身的山头这边看过来。 天上浩浩荡荡的剑阵朝着他的方向落下,血红的光芒照拂天地,他衣袂飞舞间,似有光华流转。 对上他幽深双眸的一瞬间,裴娇忽然浮现出一股强烈的心悸感。 白色的火焰开始疯涨,他的嘴角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衬得肤色如玉,苍白如雪。 轰!! 天光焰便朝着空中席卷而上,与空中落下的无数把飞剑碰撞,一片刺眼的金光从天际弥漫开来,在空中带出一片绚烂盛放的火烧云。 天际像是被余威撕扯开无数道口子,云层也被劈成成百上千道。 -- 第10页 纵使隔得这么远,耳边仍旧传来剧烈的轰鸣,裴娇捂住耳朵趴下头,她的耳鼻都开始流血,整个人头痛欲裂,蜷缩在雪地里,在这种身心折磨的情况下几乎是度秒如年。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雪地里,也不敢抬头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动静似乎小了下来。 她屏气凝神朝着远处望去,目光微微一动,这是 方才黑夜白昼的异象不复存在,原本明亮炙热的白焰圈也削减黯淡了许多,就连她身旁的温度都骤冷下来。 仙洲的修士们此时都纷纷栽进了雪地里,无一不是身受重伤口吐鲜血。 尽管是如此,他们却一刻也不敢松懈,仍旧使用灵力维持着天空上那个金色庞大的剑阵。 阵法中的飞剑纷纷停滞在空中,矛头直指恢弘的剑阵的下方立着的那道笔挺的身影。 上空笼罩他的剑阵不断朝着他施加压力,集结了仙洲修士们的庞大灵力源源不断地供应着阵法,气势凛冽声势浩大,像是要将他活生生碾碎,但是他却毫发无损地立在原地,周身的天光焰的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和剑阵对抗着。 双方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竟然就这样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铜镜道,看来他们目前打了个平手,双方皆不能从中抽身,这时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局面。你别看现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蕴含无限杀机。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爆发。 裴娇久久凝视远处的方向,终于还是站起身朝着山脚走去。 许铭从未想过此次除魔会是如此艰难。 他在天岚宗时便是内门弟子里的佼佼者,更是跟着宗内颇有盛名的长老前来雪域除魔历练,此次的上古剑阵更是演练了不知多少遍。 可是真正到了面对传闻中的魔头的时候,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了何为差距,仅仅只是一眼,便能令他们双腿发颤毫无还手之力。 他看见同他一起维持法阵的弟子们齐齐倒在冰冷彻骨的雪地里,唯有几位长老在苦苦支撑,那种被击溃的从未有过于的恐惧感和无助感浮上心头。 不知为何,在这性命垂危之时,他耳边却回想起那个外门弟子裴宁的话 血魇之日,师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若有差池,万事以保全自身为紧。 那时骄矜的他尚未将此句话放在心上,甚至和同伴们做着除魔垂名青史的春秋大梦。 如此看来,真是极为可笑。 忽然,眼前茫茫一片雪景中,出现了一张鹿皮小靴,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 他似乎在风雪中看见了一个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少女朝着自己奔来。 幻觉么 除魔之日,那些弱小的杂役弟子们应当都会被赶走才是,裴宁应当已经逃走了吧。 直至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许铭师兄,我救你出去。 许铭猛地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裴娇。 裴娇撑着他的身子将他扶起来,快速道,师兄你若是还能走,便配合我一下,这里十分危险,不容耽搁。 许铭的声音极为沙哑,你你为何 裴娇将他撑起,似乎对他这么问还有些疑惑:我答应过的呀,会报答师兄救命之恩。 许铭怅然,他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从未放在心上过 这时裴娇的脚腕忽然被另一倒在雪地里的人伸手攥住,他颤声道,裴宁,求你了,你也救救我吧。 裴娇垂眸静静看着他。 她认得这个人,他和他的同伴那时以修缮符箓为借口将她关在寒冰炼狱之中。 她更记得他们当时说的话。 你就在这里边好好呆在里头反省吧,待到我们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放你出来,长老他们正忙着除魔之事,没人会来救你。 长老最厌恶你这种无用之人,就算知晓了也不会惩罚我们。 你呀,就自求多福吧。 而此时的他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为了活命,竟低声下气地乞求着一个无用之人。 细微的雪落在裴娇垂下的长睫上,衬得她的肌肤也剔透得如冰雪般,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神情仍然如平日般恭谨温顺,清澈的瞳孔印着天光焰的倒影,轻飘飘地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呀。就自求多福吧。 她的声音很柔和,像是一片雪花飘然落下,随后便微微转动脚踝挣脱他的手。 裙摆在空气中划过一抹冷然的弧度,像是摆脱什么脏东西般,撑着许铭便要远去。 她此番来救许铭,已是冒着生命危险,更遑论去救一个欲要杀自己的人。 那人仍在苦苦哀求,见她竟真的毫不留情,咬牙切齿道,你当真如此狠心,见死不救? 此番动静自然引起旁人的注意,包括此时正苦苦维持阵法的天岚宗长老。 他第一次睁眼打量这平日里包揽所有脏活累活的外门弟子,习惯性地吩咐道,现下这魔头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于此维持阵法难以分神移动,老夫命令你,去杀了他! 与此同时,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裴娇身上。 -- 第11页 是位于上古剑阵之下的顾景尧。 他周身散发着锋芒毕露的杀气,身姿英挺如一道屹立在风雪中笔直的松。 他一面用手背不徐不疾抹去嘴边血迹,长发之下的那双狭长的眼如同雪域的鹰隼一般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只是一眼,便让她遍体发寒如坠冰窖。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这魔头诡计多端,此刻正是他虚弱之时,正是难得的好时机,多让他存活一刻,我们都得死! 是啊,这可是你将功赎罪的好机会!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除魔可是能够载入青史的! 按理来说只要在场是个正常的有志少年,听到这些叱咤修真界的前辈抛出的橄榄枝,都会选择除魔卫道,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铜镜此时却看不下去了:别听他的!这老不死的在忽悠你呢,你别看现在两方抗衡乃是静态,实则里边蕴含强烈的灵力波动,以你的修为靠近,一着不慎便会丧命的! 裴娇没有回头。 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自然不敢冒险。 且不说擅自接近魔头有多危险,事成之后他们会不会信守承诺,更何况她要是想获得封魂锁,顾景尧就不能死。 远处为了维持阵法灵力几欲枯竭的众人纷纷怔住,没想到这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女修竟会拒绝如此诱惑,一脸愕然。 见她真欲要离开,此时身后那群仙洲修士们便急火攻心几欲吐血,心里更是想要把这不知好歹的女修千刀万剐。 站住!你可是正道子弟,怎可这般视天下苍生为儿戏! 今日若这魔头没死,那你便是天下的罪人! 小友三思!就算你今日去杀了这魔头不幸逝去,将来也会载入修真界的史册为后人传颂 就在他们大放厥词之时,裴娇远去的背影微微一顿,又折返回来。 那些神情激动的仙洲修者们以为她终于被劝服,刚松一口气 却见她匆匆蹲下身在刚刚停驻的地方翻刨一震,终于找出一鼎遗落的碧绿青柚袖炉。 她呼出一口雾气,这才揣着暖炉带着许铭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这时便有有好几个修者一边吐血一边承诺着,就算她牺牲之后也会为她立牌坊造神像,天天上香膜拜。 听着身后传来的指责,铜镜终是忍不住道,什么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你又不是什么话本里拯救苍生的主角,你就只是个普普通通啥也不是的怂蛋好吗! 裴娇: 虽然是实话,但是总感觉有被内涵到。 正当她走到远处之时,后方忽的传来一阵惊恐之音。 不好!这魔头还留有后手! 快撤!快撤!! 裴娇这才猛地回过头,骤然望向顾景尧,后者立于彻骨的寒风之中,唇角的弧度微微扬起。 明明是凉薄讥诮甚至残忍的笑意,却如春花般明媚,使得整片寡淡银装的广袤雪原都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他微微活动了下脖颈,面色冷戾道,争什么,你们都得死。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身旁那看似黯淡的白焰忽然以燎原之势开始疯涨,火舌瞬间便将整片广阔的雪地吞没。 于风雪中狂舞的天光焰将他整个人衬得像是索命的修罗一般,身上披着的长袍被狂风鼓起猎猎作响。 滚烫的热浪如同岩浆一般铺天盖地袭来,沉沉的夜色被刺目的火光划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这时铜镜也开始催促她,快点跑!千万不要被余威波及到了!! 雪山发出不负重堪之音开始崩塌,铺天盖地的积雪滚落。 裴娇一面庆幸没有听信那些人的话,一面撑起已经昏倒的许铭就开始卯足了劲往后跑。 身后陆续传来痛呼惨叫声,厚重的积雪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袭来。 裴娇被大雪埋没前的一刻,看见的是头顶那抹像是被猩红血液浸泡过的月亮。 第5章 、言念君子(五) 鸟雀轻啼,积雪消融,阳光照拂而下之时,远处的积雪动了动。 一只手从雪地里窜出来,裴娇费尽力气一边咳嗽一边从雪堆下边爬出来。 铜镜在一边催促着:你已经睡了一晚上了,要是再叫不醒你,估计你就要长眠于此了。 此时天光大亮,夜晚的火焰已悉数熄灭。 鹅毛般的雪缓缓落下,偶尔拂面的风带着刺骨的冷意,方圆十里的白雪掩埋了昨晚的杀伐与血腥味,雪域又恢复成一片寂静祥和的模样。 裴娇发着抖又找出被雪掩埋的许铭,他伤势不轻,仍在昏厥。 铜镜忙不迭道,昨晚那天光焰的余波大得很,幸而你隔得远,再加上逃得快,只是被埋在雪地下了,才能逃过一劫,其他那些人估计都死绝了。 顾景尧呢?裴娇一直在发抖,将双手揣进广袖中,摸到了那鼎小暖炉,好不容易有了点暖意,他应该还活着吧。 虽然作为后世之人,她知道顾景尧定然是活着从天牢中走出来,但是昨夜的情景还是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震撼。 铜镜道:经昨晚一战,他应当是重伤昏厥了。 -- 第12页 裴娇牙齿打颤,然后掏出飞剑,朝着山巅飞去。 她都做好了要从雪地里把人挖出来的准备,但是幸而情况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远处那身着梅红中衣的人靠坐在山巅处的巨石边上,如同画上雪地红梅一般昳丽柔和,甚至看样子只是在假寐。 这幅模样让裴娇吓了一跳,她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趴在飞剑上绕了好几圈,观察了足足有一刻钟。 在确认他不会动了之后才敢靠近。 雪落下发出簌簌声,她的鹿皮小靴陷进雪地里,留下浅浅的足迹。 她不由得想起昨日夜里这人看过来时,一双映衬着血月光泽的眸子带着极强的的戾气和压迫感,只是一眼便让裴娇气血翻涌双腿发软,于是她也不敢怎么正眼打量他。 可是等到渐渐靠近了,她才发现,沉睡的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怖。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在压抑的黑发之下,他的面庞很年轻,眉峰棱角甚至携着少年的锋芒意气,肤色很白,平日里旁人穿着显得艳难以驾驭的梅红却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的,鸦羽般睫毛在眼窝处扫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纷扬而落的雪花滑过他笔挺的鼻尖,最后轻盈地落在他殷红的唇上。 真的很奇怪,这样一个凉薄暴虐的人,唇形却生得如此温柔缱绻,紧闭之时如同在索吻一般叫人浮想联翩。 裴娇想起来先前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有人说顾景尧生得残缺,故而凡是见过他真实相貌的人都死了,有人说他威猛粗壮,一张口能吞掉好几个小孩。 她听过许多版本的,众说纷纭,但是他们其实谁都没有想到传闻中的魔头 不仅不可怖,像是养尊处优的年轻公子一般,俊美漂亮得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自惭形秽。 便是连裴娇都没想到,那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人,竟生得一副如此漂亮的皮囊。 铜镜道,他经筋脉受损,修为被毁,如今更是奄奄一息,你不必再怕他,他凭着封魂锁苟延残喘至今,若是不快点带他回去疗伤,怕是凶多吉少。 裴娇松了一口气,靠近了一点,忽然嗅到他身上携着的一点冷梅香,清冽的味道有些叫人头晕眼花。 她摇了摇头,清醒了一点,刚拎起他的手臂的时候,突然天旋地转,顷刻间她便被一道力道带着陷入了雪地里,具有侵略性的阴影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背上弥漫开一片刺骨凉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仰头看向原本应该昏迷的人此刻却压在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不睁眼时可以说是精致而又温柔,无辜而又无害的,可是一睁眼整个人的周身的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眉峰带着戾气和骄矜,如刀锋般上扬的眼尾透着杀意。 少年眼底透着凉薄的杀意,面无波澜垂眼看向她时就像在打量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不由分说的,他的手覆上了她细白脆弱的脖颈。 裴娇先前注意到他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分明,修长漂亮。 这样修劲有力的手此刻却牢牢禁锢着她的脖颈,带着凛冬的凉意,让她瞳孔微缩呼吸急促,心中弥漫一片惊惧之情。 他的指腹内侧带了点薄茧,此刻贴在她洁白柔嫩的后颈处轻轻摩挲着,让她整个人忍不住开始轻颤。 嘁他垂眼看着她,淡淡道,漏网之鱼。 有些喑哑的声音携着冰棱的凉意落在她的耳边,像是触落了一身雪松般,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裴娇被压得动弹不得。 这人怎么还会诈尸呢? 她立刻道:我是来救你的,你这是恩将仇报。 她话音刚落便被他锁喉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微微倾斜身子,朝着她颈侧靠过来。 他神情漠然地盯着她,微微上挑的妩媚眼角透着阴鸷,附耳在她耳边毫不在乎地轻声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他声调悦耳清澈,眉目英挺,附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宛若情人暧.昧低语耳鬓厮磨,就连尾音也有些婉转上扬。 但是那只落在她脖颈上的手却毫不留情地开始收拢。 裴娇被掐着脖子,喉管被慢慢挤压,面色渐渐涨红,忍不住开始挣扎反抗起来,可是越发挣扎,她脖子上的力道就越紧。 那人垂眼看着她,冷淡的神情甚至带了一丝浅淡的揶揄,居高临下地将她挣扎的狼狈姿态悉数收入眼底。 裴娇的话从喉间溢出,我说过,我会帮你解开封魂锁,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闻言,他的睫毛动了动,目光顺势落在她露在袄子外头纤细漂亮的脖颈上。 此时他的指节正搭在她颈侧的血管上,甚至能够感受到指腹下她跳动的脉搏。 温热而又脆弱,如同某种软体动物引颈受戮之时无力反抗的呻-吟。 睫毛簌簌抖动着,双眼因窒息而微微发红,泛着生理性的泪水。 鹅毛般的雪簌簌落下,冷风拂面而过。 顾景尧微微挑眉,不但丝毫没有被触动,反而嗤笑一声,语气冷淡讥讽: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 若是他这真如这般容易轻信他人,这些年他早就死了无数次。 -- 第13页 放在平日他都不一定会饶裴娇性命,如今他身受重伤,不知何时便会陷入昏迷,更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 当他五指再度收拢之时,裴娇知晓他杀心已定,好言相劝已然没有作用。 她上一秒还是一副视死如归、安详平静的表情,下一刻便忽的睁开眼,气势汹汹地咬上他的手,拼尽全力反抗。 呸,你这个虾仁猪心、不讲武德的魔头! 生死关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或许是之前他站在大火中央掌控仙洲修士生死的画面给她留下太过于惊愕可怕的刻板印象,以至于她差点忘了 现在的他身受重伤筋脉断裂,相当于失去灵力变为凡人。 而她好歹也修炼了些日子,怎么可能连一个奄奄一息的凡人都打不过。 裴娇掌心聚集灵力,朝着顾景尧挥去一掌。 几乎是出手的一瞬裴娇便有些后悔了,他如今身受重伤,万一她下手不知轻重,直接把人给打死了怎么办? 锋芒的灵力萦绕在裴娇掌心,猛地朝着顾景尧袭去,触及他的腹部之时,只听见一道清厉之音响起 那道灵力居然震碎了他 他的上衣,便咻得一声化为一道缥缈的雾气消散。 裴娇: 铜镜:就这?? 顾景尧面上神情有些诡异,目光从她翕动的红唇缓缓转向自己手腕处那圈泛红的牙印上边。 小巧的齿痕深陷入皮肤,在她咬上来的时候,除了微不足道的刺痛外,甚至能够感受到柔软的口腔包裹上来的绵密温热。 在此番寒冷的环境之中如同被火焰烫到了一般,令他微微蜷缩一下小指。 裴娇此刻的神情更为一言难尽,眼前青年的身躯笔挺若松,肌肉纹理欣长的小臂,宽阔有力的肩背。 而她的手掌,正停留在他瘦削修劲的小腹上。 他腹部肌理的线条利落而流畅,触感么似乎有些硌手,但是手感还不错。 裴娇下意识摸了一把,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吓得像是烫到了般迅速收回了手。 而顾景尧觉察到她的动作后居高临下地垂眼和她对视,面上神情稍显阴郁,毫不掩饰地用冷淡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裴娇: 这眼神就像是在掂量市井中的猪肉有几斤几两似的。 他眼中幽暗的杀意并无褪去,就在裴娇迅速思考着对策的时候,她身前的人忽然以手捂唇,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落在雪地上似点点红梅。 他白玉般的面容上染着血,颇为阴鸷地扫了她一眼,那带着极强的侵略感的眼神令她心底微微一颤,然后便见他毫无征兆地直挺挺朝着自己的方向栽了下来。 他身形虽看着英挺且纤瘦,但是落下来的重量却不小,裴娇发出一声痛呼,差点怀疑他可能要突发奇想是把自己给压死。 但是奇怪的是,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动静了。 作者有话说: 娇娇:啊哒哒哒! (看似厉害的前摇和大招特效,实则伤害一点) 铜镜:就这??! 第6章 、言念君子(六) 阳光照拂过来的时候,裴娇被他压倒在雪地里。 她面色怔然看着飞雪如同春日的柳絮落在顾景尧鸦黑的发间,这才后知后觉他确实身负重伤,已然昏厥了。 劫后余生,裴娇的心情自然是雀跃的。 确保了他短时间内不会再醒过来之后,她开始舒缓着酸软的脖颈。 刚刚差点被他给掐死,此番裴娇极为谨慎,给他披上外袍后便直接从储物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麻绳将他捆了好几道。 她透过铜镜瞥见自己颈部上青紫的痕迹,于是默不作声地将捆着他的麻绳勒得更紧了,硬生生给绑出一个又大又丑陋的蝴蝶结来。 裴娇抿唇,准备把他搬上飞剑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她脚边的雪地里。 裴娇循声望去,是一把玄铁质地扇柄的折扇。 既然是贴身携带的,应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捡起通体冰冷的折扇,恍然发觉折扇底部竟然有刻字言玉。 在凡世间,一般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喜欢将自己的表字刻在随身携带的器物上。 所以这便是未来魔君的的字么?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言玉。 这字倒是一点都不合他这个人。 裴娇将伤势严重的二人带回了木屋,许铭和顾景尧皆是陷入昏迷,后者甚至筋脉全毁灵力尽失。 但因为这魔头差点掐死她,裴娇还是不免区别对待,将许铭放在屋内,而将魔头五花大绑地丢进了柴房。 处在雪域的这几日,她除了忙着修炼,便是修缮被风雪损坏的房屋。 木屋的门被雪域的风给吹得摇摇欲坠,已经损坏过许多次。 在修好之前,裴娇都得在冷风中入睡,便是连衾被都被冻成铁块。 带来的烤板栗见了底,她将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出半包蜜饯,便将这包蜜饯当做宝物一般供着。 -- 第14页 这日裴娇背着木材回屋时,忽然发觉柴房的门竟是虚掩着的,便连绳索都散落了一地。 几乎是在她反应过来的一瞬,便被一道突来的力道砰得一声给甩在了门上,没等她反抗,她的双手便被身后的人牢牢钳制住顺势拎至头顶上方,力道大得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眨眼顷刻之间,她整个人已被压在木门上动弹不得,勉强回过头时,对上一双狭长冷淡的眼睛。 少年动作凶狠利落,宽肩窄腰的挺拔身躯衬得裴娇小小一团缩在门框上。 顾景尧醒来了! 按理来说,就算是体魄最为强健的修者在经受此番重创,没死都是奇迹,不到十天半个月的是绝对醒不来的。 这厮究竟是什么怪物? 身后单薄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而被抵在门上的裴娇眼中忽的抬起头。 你快松开生死攸关之际,她面色苍白,气息奄奄:你再不松开,这门就要塌了! 在一旁干着急的铜镜: 这是重点么? 他清隽的眉目透着凉薄狠戾之色,分明就是一副要她性命的架势。 听见身后木门发出的悲鸣,裴娇也不再犹豫,直接往胳膊肘注入灵力,蓄力后狠狠地朝他腹部一击。 几乎是在她出手的时候,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压抑的闷哼声,禁锢自己的力道便迅速消退了。 她怔愣一秒,扭头望去。 就见原本气势汹汹的顾景尧被她这一胳膊肘给捅得倒退一步,居然扑通一声直接半跪在了地上,甚至嘴角还逸出一抹鲜血。 他额前的碎发垂落,面色苍白,映衬着一双水润漂亮的黑眸,倒是有几分那种年少孱弱多病贵公子的气质。 裴娇: 哇哦,看来这这些日子的修行没白练。 她垂眼看着微微一怔后面色逐渐变得阴沉的顾景尧,心中千回百转。 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他身体受损筋脉断裂,对于掌握灵力的修真者的她来说是个一拳就可以撂倒的凡人。 于是裴娇就这样和顾景尧对视几秒,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半跪在地上的顾景尧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裴娇:她瞬时收了声,发现她方才似乎阴差阳错正好捅在他的伤口上了,此时他胸前纯白的衣襟都渗出几分刺目的血色。 她虽早早便知道他的冷血本性,自然也不会对他这人的品性言行抱有什么太大希望。 但是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等他养好伤恢复灵力了,那倒霉的还是她。 他这人不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嘛,她就尽量宽宏大量,争取慢慢感化他。 她朝他伸出手,我能理解你不信任我,曾经不怀好意接近你的人应当不少,你怀疑我是别人派来的细作也正常。 他忽然冷不丁打断了她,我从不认为你是细作。 裴娇面露欣慰的笑容,看来他对她的印象也不是那么坏嘛。 随后,他抬眸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唇角逸出一抹讥诮的笑,没有哪个势力会调.教出这般蠢笨的细作。 裴娇: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都是为了封魂锁,遂重新露出一抹笑,现下你不信任我没有关系,但是你要好好养伤,你看,我若是想要害你,可不是轻而易举么? 女孩子笑容明媚态度温软,似乎一点也没将方才他的无礼和粗暴放在心上。 伸过来的手白皙柔软,修得整齐的指甲前有一抹弯弯的月牙,带着红绳的一截手腕纤细漂亮,甚至有种一碾就碎的脆弱感。 顾景尧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莹润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秒,紧接着便侧过脸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简单介绍一下,我叫裴宁,是天岚宗的外门弟子。她将斟满茶水绘着花鸟的茶杯递给他,又从袖中拿出一瓶丹药,这丹药是为你疗伤用的,先前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喂你吃了。 床榻上的少年长睫掩去眸中情绪,良久之后,他接过她递来的茶杯,里头浮着几绺毛尖的清澈茶水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庞。 这时裴娇又将一物递给他,是刻着言玉二字的折扇,先前掉落在雪地里了,我寻思着你贴身携带着的,应该很重要,还给你。 他的目光在触及铁扇时微微一顿,并未接她的话,而是嗤笑一声。 他抬眼时眼皮形成一道锋利张扬的褶皱,鸦黑的长睫衬得眼底冷意尽显:你如此煞费苦心接近我,为的就是物归原主? 不得不说,他生得是真的好。 纵使神情冷漠,漂亮精致却又不失英气的眉眼仍在室内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惊心动魄,将这狭窄逼仄的木屋都衬得亮丽堂皇了许多。 裴娇撑着下颌,自然不止,先前我也与你说过,我是来帮你解开封魂锁诅咒的。 既然之前已经和他坦白了,那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选择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交易。 毕竟对于见过世间丑恶的魔头来说,怀揣目的的人可比看似毫无所图的人要靠谱坦诚多了。 -- 第15页 木椅显然被打造得有些高了,少女纤细的小腿来回交替摇晃在空中,这可是对我们都有利的事情,并且需要我们双方的付出。 简而言之,我努力对你好,你争取爱上我,封魂锁解开后你借我用用,皆大欢喜,不好么? 说罢,她歪着头对他眨了眨眼。 铜镜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裴娇自小以来便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无人教导她男女之情究竟是怎样的,所以她说出这话来也只是当做交易,半点羞涩都没有,轻松而又直白。 她不理解男欢女爱,只能从话本子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对一个人好,他就应当会喜欢上自己。 只是现下这个人换做一个没有感情的魔头,那便需要她更加努力地对他好,才能慢慢感化他。 虽说本质上感情哪里会是她理解的如此简单,但是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又有几分道理。 可是对于不了解实情的魔头来说,裴娇这一行为应当算的上是冒犯了,甚至还有几分耍人的意思。 铜镜胆战心惊地等着顾景尧大发雷霆,谁知他只是盯着那把折扇若有所思,修长如竹的指节掠过杯沿。 良久,他微微抬眼朝着她这边看过来,长睫在眼下带出一抹阴翳,黑润的双眸带着凉薄不达眼底的笑意,如此 甚好。 殷红的唇微微闭合,咬字时末尾两字稍稍加重。 他眼眸流转,眸光荡漾,在她身上徐徐绕了一圈,其中深意引人遐想。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笑,但是这么一眼却差点给裴娇送走。 那感觉就像是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给盯住了一般锋芒在背,让她整个人都颤了颤。 上一秒还一副冷酷无情取你狗命的态度,下一瞬却言笑晏晏光风霁月恍若无事发生 这变脸的速度的也太快了吧! 半晌,裴娇勉强露出一抹笑,无须与我客气,既然误会解开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她不由得想起来坊市间关于他的传闻,顾景尧年幼时并不如现在这般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他似乎还曾被人关押起来为奴为隶。 当时他年岁不高却心机颇深,纵使任人欺辱踩踏仍旧是一副温良卑微甚至忠心耿耿的态度。 直至他参悟仙术那日 那囚禁他的地方轰然燃起森白的鬼火,而曾经卑躬屈膝的少年取下平日里温良带笑的面具,露出面具下森冷可怖的真实面目。 那日血流千里,遍布人们的哀嚎和求饶声,他踩在血泊里,神情漠然像是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堆成小山高的尸骸烧了整整一夜才化为飞灰。 无一生还。 所以其实先前顾景尧再怎么对她冷淡甚至怀抱杀意她都还算是比较淡定的。 但是一旦他改了那态度,变得温柔甚至面带笑意,她反而觉得可怖起来。 毕竟这人曾经在落魄之时装无辜装可怜,谁知道他背地里想的是什么,指不定在想怎么弄死她呢。 第7章 、言念君子(七) 入夜后的雪域陷入一片静谧。 连绵雪山的剪影映在昏暗的天际,细小的雪花簌簌而落。 顾景尧立于悬着橙黄灯笼的屋檐下,昏暗的灯光拂过他昳丽的眉眼。 白日里少女要帮他解开封魂锁的誓言仍然回荡于耳边,他垂眼,将袖口撩起,暖色的烛火映照着少年人流畅而利落的肌肉线条,以及手腕内侧交错纵横的可怖疤痕。 他盯着那几道疤痕,良久,唇边逸出一声冷笑。 在重伤昏迷之时,只有一个画面是鲜活明亮地深刻在脑海里的。 画面里火光四起哀嚎遍野,他踩在血泊里,仰头看向天际泛着血光的月亮,麻木而缓慢地擦去面颊溅到的血,脚下堆砌着密密麻麻的尸骸。 残存一口气的人用带着惊惧怨恨的目光望向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这妖孽,永远也别想摆脱封魂锁,你必将被此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真是可笑。 他饶有兴味勾了一下唇,面上的神情却漠然而又讥诮。 这时屋里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惹得他微微侧目。 雕花木门上的窗户纸不怎么结实,有些地方破损了,渐渐地,里屋透过来的光更加明亮,通过裂缝能够看清里头的情形。 他眼睫微垂,于眼窝扫下一抹浅淡的阴影,神情在回廊明灭的光影下显得有些冷淡阴郁。 半晌过后,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紧不慢将衣袖撂下。 目光穿过窗户纸,里头却传来了动静,他敲门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收了回来,想要瞧瞧她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说的话他自然是一字也不信,可如今他尚未恢复,利用完后再杀也不迟。 隔壁房间的裴娇对潜在的危险浑然不觉,正躺在床榻上一面翻阅着话本子一面和铜镜商议着以后的去路。 待在雪域终究不是良久之策,介于这世上见过顾景尧真容的人基本都死绝了,便是在寒冰炼狱也无人敢靠近他。 于是,她便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便是带着他一起回到天岚宗。 厚重的床帐垂在地上,榻上的人悠闲地晃着腿,时不时从深色的床帐露出一点引人遐想的细白足尖,刚露出一小截便像是鱼尾点水一般迅速掠去。 -- 第16页 半晌过后,她便赤足隔着一层轻薄的鲛绡落了地,蜡烛的光照拂在白皙的脚背上,显得肌肤剔透明亮。 她跳下了床榻,去到桌上的包裹里四处翻找,面上露出平日里也不曾见过的郑重神色,似乎是在寻什么至关紧要且见不得人的东西。 随后她鬼鬼祟祟地从包裹里摸出一包纸袋,面上终于松了一口气,自顾自道,藏了这么久 顾景尧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纸包上边,目光变暗几分,唇角弧度添了几分讥讽和冷意。 如此便露馅了么。 紧接着,他便看见裴娇将那包纸袋慢慢拆了,然后从里边取出了几只蜜饯。 他睫毛微微一颤,就连唇角冷笑的弧度也凝滞了片刻。 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那包蜜饯许久,那眼神可比午时面对他的眼神要亲切多了,久到立在门口的他都有些不耐烦了,她才慢吞吞地享用起来。 很快那一包纸袋很快便要见了底,只能看见她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和飞速掠过指尖的那一小截舌尖,期间发出像是小动物般的细微咀嚼吞咽声。 但那微小的声音却仍旧落入了他耳中,显得无比清晰而又露骨。 他的目光顺势落在她的唇上。 她叼着蜜饯,柔软的唇瓣泛着如同蜜饯一般的光泽,显得唇红齿白姿容宛然。 空气中一股香甜细腻的味道弥漫过来,湿热而又黏腻,先前并不怎么多,等到发觉之时已然浓稠到有些叫人窒息,像是滚烫香甜的糖浆淅淅沥沥浇灌下来。 他倏地将视线移开,面上的情绪悉数隐没在阴影里,眸色冷得可怕。 这女人若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材,就绝对是心机深沉之辈。 不过不论如何,她这番都是白费功夫了。 他捏紧袖中的符纸,另一手端着茶盏,唇角微微一抬,随后扣响了裴娇的房门。 仍然在偷吃的裴娇被吓了一跳,立刻将剩余的蜜饯藏好,用碧绿色的绢帕胡乱抹了一把嘴,随后揉成一团塞进手心里,便道:进来吧。 顾景尧推门进来之时唇边携着温润的笑。 他本就生了一副迷惑人心的好皮囊,笑时更是令人联想到折柳翠竹、阳春白雪,恍若春风过境兀自心旷神怡。 然而这抹笑容令本就提心吊胆的裴娇立刻警戒起来。 她一面不着痕迹地后退,一面笑道,这么晚了,你有何事找我? 铜镜也是提起了心思,提醒她道:裴娇,面对他要小心,虽说他现在没了灵力,但有一些术法是无需灵力也可应验的,你要小心莫要中了他的套。 这位未来的魔君本就是喜怒无常、睚眦必报,就算失去灵力也不代表他就可以任人摆布了。 这时顾景尧端着手中的茶盏走近,他那双湿润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烛火于他潋滟的眸中跳动:自然是来赔罪的。 裴娇微微一怔,便听他十分真诚地抵上手中尚带着余温的茶盏,今日对裴姑娘做出那般无礼之事,实属抱歉。 他的瞳孔透着氤氲的色泽,像是晕开一片浓墨,我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你所言确实百利而无一害,我们可以试试相处,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会爱上裴姑娘,想和姑娘结为道侣呢。 他刻意加重了道侣二字,语调缱绻缠绵,恍若有万般情意藏于眼底。 裴娇避开了那张茶盏,你想通了就好,不过我夜间不喜饮茶。 顾景尧微笑道,裴姑娘,莫非是怀疑我下了毒? 旋即,他便当着她的面饮了一口,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茶盏上,垂眸时睫毛落下,面色无辜又有几分落寞,看来姑娘还是因为先前外界的传闻对我有了芥蒂。 少年清润的声线也跟着低落下去,可怜落寞的模样,恍若裴娇若是不饮,当真会是被伤透了心。 若是不怎么了解他,怕是真的要饮了这杯他送上来的茶。 裴娇静静盯了他片刻,随后无奈道,行,你不要自责,我饮了便是。 顾景尧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接过茶盏,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目光于空荡荡的杯底转悠一圈,眼角眉梢伪装出的温和褪去一些,凝结一层冰霜般的冷意。 本以为要她饮下这杯茶水需要费一些功夫,没想到倒是轻易上钩了。 蠢货。 随着裴娇抬眸之时,那张藏于他袖中的符纸瞬间被他贴于她的额间。 对上少女错愕望过来的双眼之时,他目光漠然,唇角扬起一抹讥诮冷淡的弧度,缓缓吐出几个字:卑劣之奴,奉吾为主。 刹那间,贴在她额间的符纸焕发出血红的光芒,裴娇面容扭曲,发出一声痛呼,随后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弯下腰不停地颤抖。 顾景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苦苦挣扎的模样,缓缓挑了挑眉。 这种邪术名为血誓,是无需丝毫灵力便可施展的魔域之术。 他曾对这种无聊的把戏嗤之以鼻,出乎意料,倒是挺有用的。 而就在此刻,那原本正苦苦挣扎的少女却忽然扣住了他的脚腕。 他恍若冰霜的面容微微错愕一瞬,随后被她携着灵力的掌心击退。 -- 第17页 天旋地转之间,她反客为主,毫不客气地跨坐于少年身上,方才面上的痛苦茫然之色不见踪影。 他因为重伤在身筋脉受损,所以现在毫无灵力,面对她小小的一个定身咒便无法动弹。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似乎因此牵扯了伤口,面色极为苍白,伪善的面具被撕破之后,他的目光像是野兽一般乖戾冰冷,死死盯着压在他身上的少女看。 而此时此刻,铜镜早就在裴娇的识海中乐开了花:不错不错,你成长得很快!面对这种蛇蝎之人,便是要用蛇蝎之法。 裴娇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你都提醒我了,我肯定知道他不怀好意,若是不饮茶,指不定他后头还有什么手段呢,故而我便将计就计,假意将茶水饮了,就是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其实还是顾景尧的运气不好,碰上了上辈子专门靠着街头卖艺赚点小钱的半吊子的裴娇。 她上辈子虽然美名其曰是修真者,却因为资质缘故只能学习一些糊弄人的把戏。 譬如什么胸口碎大石,赤手进油锅之类的卖艺项目,她可都是炉火纯青,练过不知多少次了。 更别说假意喝脏水,实则偷偷倒入袖中,随后展示给看官们空空如也的杯底这等小把戏,那更是信手拈来。 这种华而不实的神棍小把戏,那条街上,裴娇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况且她现在能将仙术和小把戏结合起来形成障眼法,别说此时此刻毫无灵力相当于凡人的顾景尧,便是来个修为高深的修者,都能自然能轻而易举地骗过。 铜镜乐不可支道,看来魔头还是涉世未深,对这种江湖骗术一无所知。 裴娇将贴在她额间的符纸揭下,面露忌惮之色,他已经很阴险了,我留了心眼,并未在房中留下什么刀剑伤人利器,没想到短短一个午时,他居然利用桌上的纸张便制作出了这个符纸。 真是防不胜防。 裴娇盯着那张符纸,有些苦恼:你可知这是何种术法?为何他现在明明没有灵力也可施法? 铜镜道,此乃魔域的邪术,名为血誓。无需任何灵力便可结成契约。 那被茶中确实无毒,只是掺了他的一滴心头血,你若是方才饮下他的心头血,配上那张符纸,便能够形成血誓。 自此以后,你便是血誓中为奴的一方,若是亲手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便会受到血誓的反噬,并且不止如此,你便因为血誓的缘故会对他的血产生依赖渴望,三月之内不饮他自愿施舍的血,便会枯竭而死。如此这般,就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控制,成为傀儡。 他之所以敢用,估计也是认为你是仙洲弟子,必不可能了解魔域术法。 裴娇面色苍白几分,随后垂眸看向顾景尧,目光露出几分鄙夷。 真是不要脸,堂堂未来魔君,居然使出这般恶毒阴险的招数。 她跨坐着将自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随后将那抹符纸贴在他的额头上。 她垂眼对上他越发狠戾的目光,越看越觉得晦气,便立刻用符纸遮住了他阴沉的半张脸。 她渐渐开始意识到单纯对他好或许并非万全之策。 因为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她需要有个束缚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东西。 而现在,这个方法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顾景尧冷冷盯着压在她身上的少女,忽然见她素白的手解开袄子上头的几粒盘口,露出纤长的颈线和一抹恍若鲜菱般水润的肌肤。 他目光微微一顿,随后蹙眉迅速移开视线,恨声咒骂道,不知廉耻。 第8章 、言念君子(八) 裴娇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一面用符纸遮住他的双眼,一面取出匕首移向自己的心口,她深吸一口气,颤抖地用锋利的刀尖在自己脆弱的心口处划出一道细微的口子。 洁白的胸口处浮现出一抹豆大的血珠,她以食指接过那抹心头血。 随后她使用灵力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掰开他殷红的唇,强行将沾着血珠的食指送入他唇齿之间。 你如此费尽心思欲要和我签订血誓,那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 虽然幸灾乐祸确实不好,但是瞧着这魔头一副双眼发红,想要杀了她泄愤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裴娇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压在他身上的少女眼眸弯弯,浓黑的长睫因止不住的笑颤抖起来,恍若两盏轻罗小扇。 她一面系着盘扣,一面将手搭在那抹符纸上,回想起方才他所说的结成契约的灵咒,也跟着模仿道:卑劣之奴,奉吾为主。 那张符纸遂又重新焕发光芒,化作一道光芒没入他的额间。 符纸无火自燃,化为灰烬,便彻底代表着誓约成立。 裴娇微笑道,既然你如此不想与我平等相处,那便做我的仆从吧。 似乎因为暂时解决了这个隐患,她的心情尚佳,缓声道,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的随身侍从。要起早贪黑、尽心尽力伺候我的饮食起居。 她想起那把铁扇上刻着的字,垂眸道,我以后便称呼你为顾言玉,希望你能好好反思,做个如你的字一般的君子,而不是表里不一的混蛋。 -- 第18页 顾景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恍若刀刃般锋利的视线刺在她身上,像是要灼出两个洞。 裴娇知晓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毕竟她的目的又不是让他仇视自己。 她便好脾气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是什么言而不信、以怨报德之人,只要我得到了封魂锁,我便会解除血誓,放你自由。并且在此期间,我还会治好你的伤势。 说罢,她便从他身上下来,觉察到他的伤势因方才的纠缠复发,又塞了一枚丹药入他口中,垂眼看向躺在冰冷地壁上的他,这定身咒约莫是六个时辰,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冷静一下,思考一下是否要答应我的提议。 困扰裴娇一下午的事情总算得了解决,她心情欢快许多。 虽说以顾景尧的性子,必定不会屈服于被血誓牵绊,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她除去。 但是至少他无法亲自对她动手,这对裴娇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铜镜瞧着她难得雀跃的模样,仔细想想,还是决定暂且不告诉她这个血誓的真实来历了。 源自魔域的各类邪术皆是罔顾人伦、灭绝人性的,而血誓这个恶毒的术法,乃是魔域一位荒淫无度、心狠手辣的女魔所创,用来束缚那些被她从仙洲掳来的男宠们的。 一旦那些不愿屈服的男宠被饮下她的心头血,被迫签订血誓,她的血在他们眼中便会化作气味香甜的玉液琼浆,自此以后产生依赖贪恋,若是三月之内不得她的血,便会枯竭而亡,除非她死亡或是自愿解除,否则血誓将永久成立。 而似乎是为了闺中之乐,一旦那些男宠们尝了她的血,便会情难自禁地发.情,有想要与她鱼水欢好之意。 此术法之恶毒可怖,便连那些面若冰霜、道心坚定的剑修们都无法抵抗,最终沦为女魔手里沉沦情欲的玩物。 不过这位未来的魔君稍有不同,他本就是受封魂锁禁锢,七情六欲也会随之薄弱不少。 应当不会受其影响吧? 第二日裴娇起了个大早,她刚醒不久,便听见屋外的规矩的敲门声。 裴娇一面伸着懒腰一面打着呵欠道,进来吧。 雕花木门自外被推开,一人跨过门楣走进。 那人迎着漫天风雪走进,雪域的天光勾勒出身形的剪影。 裴娇有那么一瞬的惊艳,她只是将先前天岚宗的服饰给了他,她没想到这魔头穿白色会如此好看。 他模样本就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峰锋利,鼻梁英挺,身着白衣便多了几分清澈的少年气。 多一分则过于温润,少一分便有些清冷。可他的模样气质却将很好地把握住其中的度,自然地处于二者之间。 不同于初见那日,今日他高高束了发,额角显出清晰的美人尖,红色发带点缀在鸦黑的马尾上,甚至是风流雅致的,抬眼看向她,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流转之时,像是要摄人心魄的精怪。 裴娇冷了片刻,随后掐了自己一把,并且告诫自己不要被他此刻风光霁月人畜无害的样子给骗了。 休息的如何?伤好一些了么?她披上外衣,佯装亲切地询问,对昨日的事闭口不提。 他则是定定望向她,良久,唇角很自然地浮现一抹笑意。 他此时笑容在阳光照拂下显得清澈疏朗,和昨日那般戾气残暴、笑里藏刀的样子大相径庭,十分默契地也未曾重提昨日之事,凝视她道,多谢小姐关心。 他垂眼注视人的时候像是温柔多情的邻家少年郎,俊朗精致的五官更是令人放松警惕,实则是极其具有迷惑性的。 但越是这般温和这般收敛,越是让裴娇心里狠狠一跳。 看来他倒是想通了,只是这变脸的速度未免是有些吓人,昨日还一副要杀了她的眼神,今日就连小姐这般尊称都叫上了。 先前他是不是就是这样带着温柔迷惑的笑,将那些折辱自己的人纷纷送进了地狱? 在裴娇狐疑之时,他已然缓步走上来,自然而然地撩起长袍单膝跪地,随后拾起她落于地上的缎鞋,抬眸不卑不亢地温声道,属下服侍小姐穿鞋。 裴娇低头瞅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修长漂亮的指节完全包裹住她的秀气的缎鞋,她不自觉小幅度将脚向后缩了缩,像是提前嗅到危险而警觉的自然反应。 这些事情不必你来做。 这微小的后退的动作自然没逃过跟前的人眼睛。 顾景尧眼底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取而代之浮上零碎的冷意,但是面上的表情仍旧不变,丝毫不避讳地笑着注视着她。 她背后的手不自觉收拢,当然了,你也不用叫我小姐,可以叫我 主人。清冽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他稍稍拖长了尾音,显得有些缠绵暧昧。 少年挺拔的身躯靠近了些,用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认真凝视她,半晌像是只是单纯询问般贴近她面庞道,是这么称呼的么? 耳廓边传来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换作平常,这种仙姿绰约的人这么看一眼,可能便要心花怒放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但是现在 她只觉得自己被一条佯装无害的毒蛇给盯住了,对方假意温柔地低下头颅表示友善,实则却在暗地里用冷漠的金色瞳仁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 第19页 等到她放松警惕露出一丝破绽,便会撕破温和的表皮猛然发起凶猛的攻势,将带毒的獠牙狠狠刺入猎物的后颈,丝毫不带怜悯地望着猎物渐渐停止挣扎,然后拆骨扒皮 想至此,裴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特别是这声主人,让她觉得自己阳寿都要少了十年。 她深吸一口气,飞速地将他手上的鞋夺过,不必,你就唤我小姐便行,穿鞋这种小事也不需要你帮忙。 他垂眼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面上笑容渐渐褪去,随后缓缓站起身,视线自然而然地落于窗外,神情便显得有些冷淡。 她很快便转移了话题,我准备回天岚宗,许铭师兄还未醒,先送他回去疗伤,许铭师兄不知你真容,这世间也几乎无人认得你,你便以我的侍从身份随我前去,在此期间不许惹出任何祸端,你意下如何? 此刻窗外有鸟雀轻啼,历经风雪杀伐之后,雪域竟多出一抹春色。 羽翼丰满的青雀落在一截抽芽的树干上边,新绿枝芽被压弯贴在窗户纸,仍旧可以透过雕花窗棂窥见外头的春色。 外头那正用正用褐色鸟喙梳理着羽毛的青雀,而就在它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边盘缠一条色彩斑斓虎视眈眈的毒蛇。 顾景尧神情漠然地看着蛰伏已久吐出蛇信子的毒蛇对着那只毫不知情的青雀昂起了头颅。 一声惊啼声从窗外传来,青色的羽毛洒了一地。 青雀在最后一秒终于警觉地从蛇口逃脱,死里逃生扑棱着受伤的羽翼朝着天际飞去。 他微微眨了一下眼。 运气不错。 只是,血液里早已弥漫着蛇毒,这种弱小的猎物又能苟延残喘几日呢。 早晚会落入蛇腹,丝毫不剩。 他垂下眼睫,将眼底的神色尽数掩去,面色如常地缓缓移开目光,看向裴娇时扬起一抹少年般疏朗明媚的笑,略有深意道:谨听裴小姐吩咐。 第9章 、言念君子(九) 唯一值得裴娇庆幸的是,这世间几乎是见过顾景尧真容的人都死绝了,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容。 便是身处雪域之时,那些驻守于雪域天牢的修者都不敢靠近他,更不知他真实相貌。 所以她便将顾景尧当做是她的侍从带入了天岚宗,他如今身无灵力,故而更难以查出他是魔域之人。 从雪域回来耽搁了几日,裴娇才发现前些天在雪域发生的事情已经演变为各种版本传开了。 广为流传最受认可便是说那魔头本欲大开杀戒,被几大正派大宗联手抵御,前去的长老们为佑护小辈们和无辜的人与魔头同归于尽了。 所有人都在唏嘘后怕,赞美各大宗门的牺牲者们,咒骂魔头的残忍与可怖。 饶是再怎么记恨魔头差点把自己掐死的裴娇听闻之后也是觉得匪夷所思。 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先去招惹人家的,还以为能趁着人家虚弱之时将他给干掉,只是万万没想到群殴都干不过,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 把自己干掉了。 当然,若是让天岚宗的弟子们知道她把修真界最棘手的魔头大摇大摆地带了进来,估计就不是现下这么平和宁静,而是鸡飞狗跳电闪雷鸣怕是后山都要被掀飞了。 不过裴娇回来的消息也于宗门内掀起了惊涛骇浪,毕竟此番前去雪域除魔便是连修为高的长老都没能生还。 还没歇上片刻,接替掌门掌管宗门的长老便立刻传她问话。 裴娇在此之前便想好了说辞,交待道在除魔之时她便因是闲杂人等被赶了出去,所以对雪域天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场面异常可怖,待到结束时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许铭,将他带了回来。 面对裴娇的一问三不知,宗门内的长老们也渐渐失去了兴趣,料想她一弱小的外门弟子也不敢说谎,便不再多问。 裴娇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洞府,平日购置一些丹药给魔头续命以防他暴毙。 很显然,她在宗内的传言除了阴险恶毒又多了贪生怕死一说。 这点倒是没什么,但是她不能接受的是这儿竟然一点烟火味都没有。 修仙之人都讲究辟谷,不再摄入凡间吃食,就算贪杯多嘴也要及时服用化食的丹药以免摄入杂质影响修炼,所以一般修仙之人都不讲口腹之欲,几乎没有什么吃食,就算有也是那种观赏性看着好看食之索然无味的。 裴娇这些天靠啃丹药过活,可谓是活得十分辛苦。 这些丹药还没有硬邦邦的馒头好吃。 但是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她熟悉天岚宗内地形的某一日,裴娇远隔数里闻到了柿霜饼的味道。 裴娇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以前住着的街口就是卖柿霜饼的,她虽没钱买来尝尝,却牢牢记住了这好闻的味道。 几乎是在那一刻她就循着味道找到了来源,来到在宗门内山腰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木屋。 裴娇上前敲了敲门,门被从里边拉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到了天堂。 入目就是一叠晶莹剔透的马蹄糕,高一点的台面上陈列着冒着热气的柿霜饼,中间甚至盛放了几碟酒酿圆子,散发着桂花的清香,她甚至还在一堆甜食的气味中精准地捕获到了肉的香味。 -- 第20页 肉是多久以前吃过的了? 久到她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初次尝到时恋恋不舍地咀嚼了许久许久。 她双手激动得无处安放,只得揣在身前,一脸殷切乖巧地望向给她开门的老人,请问这里是天堂不,厨房吗? 老人留着长眉,眼皮耷拉着,微微半阖着眼,拄着雕刻花纹的木拐,肩上扛着一个木制长盒,显得背有些佝偻。 裴娇再次真诚地发问,如果这里是厨房,请问还收留打杂的么? 似乎还是觉得不够真诚,她弯腰拱手道,弟子名叫裴宁,干得多说到这里便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弱弱地心虚补充道,吃得少。 老人原本眯着的眼缓缓张大了,上上下下打量了裴娇一眼,问她,你就是犯事了被派去雪域的那个? 裴娇有些惊讶,您知道我么? 老人哼哼两声,就你们那点破事,宗门里里外外都被那些小兔崽子传遍了,还觉得自己不够出名? 裴娇: 就在她觉得没什么戏,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背后那人冷不丁问了句,真能吃苦? 裴娇立刻麻溜地收住后退的脚步,然后站得笔直地点点头,能的! 老人重新眯起眼,揣着袖子对她道,那随我来吧。 在这边帮忙无非是砍柴烧水,虽然累了一点,熏得满脸是灰,但是至少也有回报 肥而不腻的东坡肉和散发着竹香的清酒最为相配,记不得时隔多久,这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尝到荤腥的时刻。 在她差点热泪盈眶,忍不住想要再多夹点的时候被老人拿着筷子打了一下,她悻悻收回了手,但是临走前还不忘询问能否顺走一包绿豆糕。 她也没多想为何在天岚宗会有这么一地方,只是和老人道了声谢,说有空就来帮忙干活也帮忙消化食物。 老人胡子一吹,吊着眼看着她,你倒是会吃。这东西可不是凡间吃食,食材都是用灵气培育的,不会对修行有什么影响,下次不多干点活没你吃的。 说完便挥着木拐要赶客走人。 她回去的路上尽量是抄着小道走的,她如今的名声极为不好,以免被人瞧见了会有被殴打的危险。 其实若是只是单纯的殴打一顿还好,更糟糕的是殴打之后那人还抢了她的绿豆糕。 裴娇不在意什么虚名,骂她可以接受,动手可不行,更何况她被传去问话之时得知几日后便是宗门大比,她也得抓紧时间好好修炼。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若是她厉害,这些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短时间内不说练到无敌的境界,至少逃跑得学会个几招。 从山腰处有曲折的回廊直通山脚,云雾时而从脚踝处起伏飘荡。 裴娇就在期间和顾景尧简单地交代了规矩,顺带着带他了解一下天岚宗的地势地形。 宗门大比将至,众多历练的弟子回归便是为了报名参与比试,宗门前庭处济济一堂,弟子们纷纷讨论着在场的有头有脸之辈。 然而当裴娇的身影出现时,便不可厚非引发众议。 裴宁?她居然还真来敢报名参与宗门大比? 多少人想要教训她啊,这不是明摆着给别人机会么,她是傻么? 那可不一定,裴宁可是一直都想进内门呢,此番宗门大比可不是拜入内门门下的好机会? 议论纷纷的人朝裴娇投去目光,忽的变了脸色。 等等她身后那人是哪座峰的? 身穿白衣的少年系着高高的马尾,容貌俊俏、宽肩窄腰,走动时宽大的袖摆猎猎作响,衬得整个人更是如松柏般笔挺好看。 许多女弟子都没功夫咒骂裴娇了,反而面色羞红地小声讨论着顾景尧的身份。 是哪个过来看望亲友的世家的公子? 亦或是新来的小师弟? 还是先前有哪位师兄游历回来了? 裴娇面不改色。 没想到吧,这人是你们前段时间恨不得问候祖宗十八代的魔头。 被这么多女人像是货物一般光明正大地打量讨论着,顾景尧绷着脸,面色冷如月霜,垂下的眼睫隐隐透出眼底流转出的几分不耐和戾气。 裴娇本想假意转悠一圈随后回到洞府的。 虽然她有意参与此次大比拜入内门,但是她也拎得清应当会有很多麻烦等着她。 可是当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那块征集宗门大比的告示牌之上,看清所写的奖项之时,她便再也挪不开步子。 上边的规则奖项明确说明,此次宗门大比总共分为两场,前三日进行外门弟子的比试,选拔出十名进入内门,后三日进行内门弟子的比试,再次选拔出前十。 此二十名可依次按序获得宗门奖赏,除了各种丹药仙草法器符纸,还有裴娇此时急缺的灵石。 上次前往雪域的路费她就将裴宁的底子给掏空了,现下裴娇是将所剩无几的灵石一份掰成两份用,她在宗门内的洞府每月都需上缴灵石,更何况还有顾景尧这个筋脉受损的药罐子。 裴娇纠结地绞着袖子,最后还是走到告示牌的前方,将自己的腰牌贴在上边。 -- 第21页 告示牌闪现一抹金色的光影,代表着宗门大比征召成功。 这下周遭的窃窃私语声便愈发大了。 她这是不要命了么? 我记得好多人都说了只要她敢参赛就会要她好看的吧。 裴娇无奈地握紧腰牌,她能不知道么? 但是不能因为害怕挨揍就不去做,毕竟身边还有顾景尧这么一个潜在危险,比起这位祖宗来说,这些现在说要给她好看的都不值一提。 趁着这几天赶紧临时抱一下佛脚多加修炼,她依稀记得裴宁洞府内还几件防御法器。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人张狂的笑声。 裴宁,你还真敢来啊? 裴娇听见这熟悉的声线,转身看去,就见上次将裴宁推入寒潭的内门弟子杨炜耀武扬威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和他样貌有几分相似身形魁梧的男子。 裴娇不想理他,这时杨炜拍了拍身旁那健硕男子的肩膀,望向裴娇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怕是不认识这是谁吧? 裴娇心里根本不想知道,换做平日,她会迈开腿就走。 前世人微言轻,听多了不少侮辱的话语,她早就习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若是人人的话都要计较一番,那便真的是要给自己气死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面上却带着温和友善的微笑,微微歪过头,用那双圆圆的杏眼看着他,很配合地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毕竟未来的魔君可是在旁边看着呢,她要给魔头树立落落大方、心胸宽广、不轻易与人计较的榜样。 杨炜见她不回话,便面色傲慢地扯着洪亮的嗓音道,此乃我胞弟杨铭,也是本届外门弟子,不过他和你这临阵脱逃的废物可不一样,是长老们公认的外门弟子中的天花板实力巅峰! 此番参赛,你最好祈祷着不要碰见他。 这么一番话不仅打压了她,还带着很强的目的性炫耀张扬他杨家人的优秀。 裴娇看向那身形魁梧壮硕的男子,十分敷衍地击掌了几声,哇哦。 杨炜这时瞥见了裴娇身后的顾景尧,当即便面色微沉。 他本就是那种在哪都爱出尽风头的人,来之前也一路听见宗门内那些只懂得看脸的肤浅女人们对这小白脸的吹捧,扬眉道,我还以为你裴宁有多痴情呢,先前不是说仰慕魏明扬,还不惜去陷害倾水,现在和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厮混在一起了? 裴娇沉默一瞬,随后向杨炜投去怜惜的目光。 这人骂她就算了,居然还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当然她也不能毫无表示。 于是,她理所当然蹙起眉,义愤填膺道:这位师兄,你可以羞辱污蔑我,但是你怎么能这么说旁人呢? 你、你居然还说他是小白脸? 第10章 、言念君子(十) 杨炜见她终于面露不悦便畅快许多,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他发出一声不屑轻嗤,哼,这种空有相貌羸弱体虚资质低下的小白脸,也就只有你这种肤浅无能的女人能看上。 裴娇此刻内心毫无波动,面上还要装出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不要说再说他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他了的模样。 刚准备敷衍地说上几句时,她觉得背脊发凉,气息骤降。 她身后的少年眼中携着浓郁的冷戾。 裴娇后知后觉,她不怎么和这种嘴上功夫计较,因为伤不到她什么,甚至也还可以和辱骂自己的人有说有笑。 可是顾景尧高高在上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讽刺,万一他没忍住动了手,贸然暴露了 她不再耽搁时间,绕道就想走,但杨炜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们,居然不由分说地直接出掌朝着裴娇挥过去。 我让你走了么? 裴娇瞳孔微缩,下意识便要躲,她后退几步,不受控制踩上顾景尧一尘不染的靴尖,最后还是来不及撞进他怀里。 她抬眸之际杨炜的掌风便迎面袭来,但是却在触及到她面门之前被挡在她身前的手牢牢钳制住。 杨炜微微一愣,转眼和裴娇身后的少年对视了。 他如同天岚宗的弟子们一般束着高高的发,几缕碎发落在额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一把冷俏的弯钩。 他面孔清隽,好似在春季烂漫出游走马观花的少年人。 但是在垂眼看人的时候,却自然而然多出几分久居高位的疏离矜贵。 开在半山腰上的染了灵力的梨花纷扬而落,衬得少年人面目更是如丹青作画般生动。 面对先前这般赤-裸的挑衅和羞辱,他面上未曾浮现半点愠怒之意,反而只是轻飘飘地扫了杨炜一眼。 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的,眼底如同寒潭般毫无波澜,像是打量一件放置在商铺的廉价物品一般,却令杨炜在接触到他的目光那一刻倏地闭了嘴,甚至如同锋芒在背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顾景尧一手钳制住杨炜的拳头,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接住欲要摔倒的裴娇。 他嘴上的话倒是和裴娇一模一样,扫了一眼杨炜,你怎么说我都无妨 说至此,他微微曲起的食指勾着裴娇的腰带,将她欲要倒下去的身子拉回来。 -- 第22页 期间他的手掌不可避免地掠过她的纤细柔软的腰身,恍若蜻蜓点水。 裴娇冷不丁地哆嗦一下,见他缓缓勾起一抹显得有些懒散的笑,毫无诚意道:但是你怎么能动裴小姐呢? 半倚在他怀里的裴娇没觉得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有多感人。 铜镜道,他太卑鄙了,居然学你祸水东引。 顾景尧明摆着在讽刺挖苦她,甚至又将本来已经改变方向的矛头引向她。 被他掌心擦过的地方隐隐发烫,风携着充盈灵气的梨花香侵入脾肺,她立刻稳住了身形。 方才被他揽住的时候非但没有任何心猿意马,她脑子里还猛的闪过了先前雪域那向顾景尧求饶的人被火舌吞噬的可怖画面。 面对如此明显的规避和拒绝,身后的少年笑容如常,还漫不经心地顺手从她发红的耳廓上边取下一抹落下的梨花花瓣。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稚嫩的耳垂,少女身子微微一颤,转过头盯着他。 他不紧不慢地将那抹花瓣展示给她看,然后一面淡然自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一面将花瓣一点点碾碎在指尖。 梨花的香甜气息随着被碾碎的花瓣扩散于空气中,就像熟人之间开了一个小玩笑般。 裴娇假装无事发生的笑了笑。 顾景尧的视线却流转至她渗出冷汗的额角,眼底的神情诡谲而又幽暗。 她似乎非常忌惮于他的靠近,这是源自内心油然而生的。 只是碰一下就害怕得受不了,却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要他爱上她的鬼话,真是可笑。 杨炜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被这小白脸看了一眼而发怵之后越发恼羞成怒,他用力去挣脱顾景尧的手。 随后杨炜只觉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越发大,就像要快被掐断似的,他心里暗暗一惊,准备使上灵力去挣脱,谁知对面那人就像是知晓他心思似的 在他动用灵力的前一刻,顾景尧骤然松了手,而杨炜则是没控制好力道导致整个人都向后栽去。 嘭得一声。 杨炜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周围传来低声的哄笑。 而杨炜则是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抬头,对上顾景尧的眸子时他微微一怔。 那模样隽秀的少年居高临下地面无表情看着他,眼底倒映着的光像是宗门内的刑法堂前幽深的寒潭一般。 明明是烂漫艳阳天,杨炜却觉得一种可怖的严寒直接从脚底板浮上来,将他浮上来的怒气尽数冲散。 他浑身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 顾景尧用袖子微微掩唇,露出来的鼻梁秀气高挺,衬得一双狭长的眸子透着讥诮揶揄的笑意。 被顾景尧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嘲讽戏耍,杨炜自然拉不下脸。 刚想起来找他算账,一旁的杨铭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快速贴近他耳边低声劝阻道,兄长,现在不宜在宗门内闹出什么动静,否则长老们那边都不好交代,且等到三月后的宗门大比那日,我定会要这女人好看,还有那小白脸也绝对不会放过。 杨炜握紧了拳头,也知晓他所说有理,只好将满肚子火气暂时压下,满目怨毒地扫了一眼裴娇和顾景尧,放下狠话后拂袖离去,你们给我等着! 裴娇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惊慌之色,只是在众人散去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转身将顾景尧宽大的袖摆牵过来。 顾景尧眼底划过一丝本能的戒备和不快,不过也没有反抗。 裴娇俯身认真地端详他的方才钳制住杨炜的那只手掌,问道,他方才没有伤到你吧? 女孩子温热香甜的气息顺着他掌心的纹路传至四肢百骸,像是轻盈的羽毛飞快地在掌心挠过似的。 她懊恼地揉了揉发髻,就不该和他们多说,若是你伤势加重,麻烦可不小。 毕竟现在的魔头筋脉受损尚未痊愈,是个易碎的琉璃罐子,在洞府时莫名其妙就流血晕倒,半夜裴娇看见门口杵着一个守夜的血人之时都差点吓得昏厥。 到时候万一一个不好再次晕倒,还不是又是她背回去。 背回去倒是事小,更大的隐患便是要花她的灵石。 真是个花钱的主。 不行,等他痊愈后,定然要他出去干活,把砸进去的灵石全部赚回来。 顾景尧垂眼定定地看着她不像是作假的担忧神色。 她长睫垂落,清透的眉眼像是冰雪裁就的,在明媚的阳光的照拂下甚至多出几分悲悯世人的圣洁感。 注视片刻,他的心尖莫名浮上莫名的暴戾感,就好比最污秽的东西暴露在了灿烂阳光下,被她触碰到的地方都像是被火光灼烧了一样开始隐隐作痛。 他那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便渐渐褪去,垂眼面无表情地盯了裴娇一会,眉眼显得有些冷戾。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将袖摆从她手心抽出。 光滑绸缎被这突兀的拉扯带出几分褶皱,冰冷的袖摆拂过她鼻尖,她错愕地抬头,却瞥见他侧过去的脸,以及漠然甚至是厌恶的眼神。 他难得没有笑,而是神情冷漠地吐出两字,并无。 裴娇心里纳闷,这人不是存心要卧薪尝胆虚情假意么? 她都打算奉陪到底了,这么快便撕破脸皮了? -- 第23页 她缓声道:可是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我自然得在意。 顾景尧目光落在自己垂下的手腕上,面上神情沉浸在阴影之中。 半晌过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会。 裴娇甚至都有种他要原形毕露又来掐她脖子的错觉了,而顾景尧则是将袖中的手慢慢收拢,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浅淡而又恭敬的笑,我是说,并无大碍,小姐无需费神担忧。 他语气显得平静多了,眼角眉梢携带的冷意也渐渐消退。 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时候和不笑区别很大,他的眉眼生得疏离清冷而极具攻击性,没有表情时甚至令人望而生畏的,但当他笑起来却很有鲜活而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裴娇知道这多半是装出来的。 她转过身后不由得撇了一下嘴角,心中感慨道,这人果然是这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真是难伺候,若是日后得到封魂锁,定要有多远便离他多远。 作者有话说: 以后会定一个准时的更新时间,其余时间都在修文噢,详情看作话和文案owo v前基本都是日更,如果不更会提前请假哒,v后无特殊情况不会请假~ 第11章 、言念君子(十一) 虽说一开始没将杨炜的威胁放在心上,但面对近在咫尺的宗门大比,不得不说,裴娇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的。 她也不想忧虑,但是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越是会体现在平日的事情上边。 比方说今日在厨房劈柴生火之时,便因为和铜镜讨论此事一个没注意就差点将整座屋子点燃了,自己的面色更是漆黑和煤炭无异。 原本闭目在旁边炼丹的老头见了,拿着拐杖作势就要打她。 裴娇一面灵活地躲闪一面委屈地哭诉,说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活不久,马上就会牺牲在宗门大比上,请求他今日多给她加一点红糖馒头,如果有肉那是更好了。 老头听了沉默良久,思量片刻,随后看向自己手中的木拐对她道,你可会用剑? 裴娇微微一愣。 先前困在镜子里的那段时间她跟着裴宁见过许多人使用法器,裴宁的本命法器就是鞭子。 裴娇摇头:不会。 唉哟一声,拐杖落在她头上,老头哼哼道,废物,剑都不会使,怎么进的宗门? 裴娇捂着头上的包,慢吞吞道,我想学也没人教啊。 老头眯眼睨着她半天,挑挑拣拣抽出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条木棍抛给她,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练剑。 裴娇半信半疑地看向他,跟您? 她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木棍,而且用这个? 老头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扬起眉头道,你既是天岚宗弟子,难道不曾听过天岚宗建宗之时有一位剑圣? 裴娇微愣,回想起身处镜中跟在裴宁身旁之时,在宗门内一直都有一个传闻。 建宗之时,天岚宗还未像如今这般权尊势重声名在外,甚至时不时将面临被灭门的风险,在那段艰难的时期,有一位天资不凡的天岚宗的弟子站了出来,将前来冒犯之人皆数斩于剑光寒芒之下,救宗门于水火之中。故而这位弟子也被后辈们尊称为剑圣。 裴娇点点头。 老头道,当年剑圣初次学剑之时,也是用的木棍。 裴娇狐疑道,您怎么知道的? 剑圣亲自传音告诉你的? 老头没再多说,而是握紧了手里头的拐杖冷眼睨着她,似乎她要是质疑一句便会叫她好看。 裴娇便立刻识相地改口,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木棍就木棍吧。 有人肯教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裴娇还不知道,这么一拜,她又给自己请了个阎王爷回来,自此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她得比平时早三个时辰来到这半山腰处的小厨房,先是腿上手上绑着沙袋小跑到半山腰去砍柴,由不得喘息休憩,便要拎起几乎到她腰的柴刀快速劈砍,这些事都要在一盏沙漏的功夫之内完成。 随后便是要和老头一起打坐运气,虽说前边的环节对于初次修炼的裴娇来说是很可怖的,但是最可怖的便是和老头的切磋环节,基本就是她被追着打。 别看这老头身形佝偻干瘪,等他拿起拐杖睁开眼时,周身气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可知何谓剑意? 老头随意挥舞了手中的拐杖,木拐落下之时一道无形可怖的气流发出刺耳的破空之音,转眼之间,远处半山腰院内的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轰然倒下,带出一片飞尘云雾。 他缓缓睁开眼:灵力入体,融汇四肢,灌入剑内,变成剑意。 裴娇微微一怔,然后顺势拍手叫好。 爱了爱了。 老头瞥她一眼,今日就到这了,去,把那些倒下的树枝都背回来砍了生火煮饭。 裴娇: 原来爱与不爱,皆在一瞬间。 这段时间的裴娇早出晚归,身上经常是一块青一块紫的,擦伤剑伤都是小事,有时候半边脸都是肿的。 宗门内许多人甚至都怀疑是杨炜忍不住对她先出手了。 -- 第24页 这些时日虽说裴娇并未学会什么剑意,还时常被老头嘲讽资质愚钝。 不过她却实实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轻盈许多,对灵力的调动也不似以前那般生硬,就连反应都迅捷不少。 甚至还可以调动灵力去将偷摸带回来的肉馍馍给加热当做宵夜。 不得不说,老头虽然凶了吧唧,但是厨艺好,做的东西都叫人拍手叫绝。 好不容易老头这次放她回去的早,裴娇想着要好好享受一日。 如今她对灵力的调动已经一回生二回熟,还可以将一桶的凉水烧热。 她回到洞府,目光掠过偏房。 心里不由想起顾景尧,这些日她光忙着要准备宗门大比了,也没什么功夫去理会他。 但是他却真的如同恪尽职守的侍从一般,不仅将整个洞府都打理得整洁,还能帮她应付那些上门要债或是咒骂她的人,这点裴娇倒是比较满意的,也就没在意他平日都在干些什么。 她犹豫片刻,想着自己是不是冷落他太久了,都不知道他最近在搞什么幺蛾子以及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思至此,她便去敲了敲偏房的门,里边没什么回应,她也没多想,揉着发酸的腿脚离开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找的那人此时正在她的房内。 在她推开房门那一瞬,正在房内搜寻的顾景尧目光一冷,旋即便藏身于房内的帷帐之后。 他在帷帐后看着浑身是伤的裴娇缓步走入,眉尖微微一挑。 按理来说,这个时段她是不会回来,他才会选择此时查找这女人的端倪。 毕竟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信过她,也没打算和她合作。 没过多久,他便见裴娇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他目光渐冷,漆黑的双眸宛若两丸黑水银,垂在身侧的手臂肌肉线条渐渐绷紧,整个人便如同隐身于暗处蓄势待发的猛兽一般。 然而她却停住了。 和他仅隔着一道帷幔,从储物袋内取出一个蓄满水的木桶。 她将双手贴在木桶壁上边,动用灵力开始加热。 顾景尧眼尾携着锋芒的冷意,似乎对于她这些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若是她再向前一步 他面上的神情渐渐阴沉下来,眸中划过一丝狠戾的情绪。 但是接下来裴娇的动作却令他瞳孔微缩。 只见她双手搭上腰间,衣带松开的暧昧旖旎声音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为了运气平和,老头特意嘱咐让她带上缀有铃铛的红绳,便连腰间的流苏也是花了心思的,走起路来便环佩叮咚,也是为了提醒裴娇放轻身段。 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内挂着的鲛绡内,衣物顺着少女漂亮光滑的小腿尽数落在地上,清脆的铃铛声时不时传来,木桶内热水雾气飘散而出迷人眼目,空气中弥漫着一片甜腻的梨花香。 香味向他席卷而来。 哗啦 水花声响起,眼前的帷幕绣着繁杂的花纹轻微抖动,传来少女背诵剑诀的清脆语调。 他紧蹙着眉头闭眼,眼睫微垂,似乎透出一股子极其少见的懊恼之情,甚至不顾筋脉伤势动用灵力去隔绝那些扰人心神的声音。 一道碧色的虚影朝着他这边袭来,没能抵达挂衣的木架上,而是堪堪落在他脚边。 他睁开眼,微微侧目朝着脚边望去 那是一件浸湿了的碧色贴身小衣,上边金银线勾勒描绘着海棠青雀,携着女孩子身上甜腻的花果香,帷幕那头的清脆背诵声戛然而止。 远远传来一声抱怨,在水雾弥漫的晕染之下却更像是娇嗔。 怎么丢歪了? 像是钩子般恍惚划过心间,蹦出血珠后徒留下一道淌着血的口子。 这时窗外带来一股暖风,拂过他的长睫和高挺的鼻梁,满室的帷帐和鲛绡舞动起来,像是云雾海浪一般轻轻摇曳。 帷幔带过的阴影时而扫过他轮廓分明的俊脸,光怪陆离的景象伴随着清晰的水声。 在顾景尧微微抬眸之时,面前的帷幔被风扫过,映入眼帘的如画一般旖旎清晰。 女孩背对着他,缓缓站起时,水流拂过柔顺的黑发,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陈列铺展在眼前,背脊上微微隆起的蝴蝶骨沾着清晨的露珠,似要破茧而出一般。 她一面抬手梳理着长发,一面缓缓转身过来。 大片凝脂般的肌肤赛雪般刺目,腰身纤细一手可握,雾气蒸腾时,双目含的也是柔软的朦胧水色。 雪白的肤色,柔软的腰肢。 洁白的肌肤于温热氤氲的水雾之中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几道磕碰的青紫的痕迹遍布于圆润饱满的肩头。 一道剑伤自锁骨处蔓延至水中的起伏,恍若上好的白釉瓷器上的一道裂痕。 那剑伤仍在流血,她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去,随后倒吸一口凉气,血液便流入温水之中。 伴随着她的血化开于温热的水中,香甜的气味迅速席卷而来。 白皙水润的肌肤,殷红粘稠的血液。 帷幔后的少年视线定格了一秒,眼尾渐渐泛红,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背脊微微一僵。 紧接着便传来一声低咒,他再也不顾其他,用浑身压抑的灵力隔空推开窗户,飞速跃向窗外。 -- 第25页 刚转身准备去捡里衣的裴娇这一声震荡,她有些疑惑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被风吹开的窗。 她面色一白,迅速匆匆将衣服披上,立刻将窗关紧了。 在此之前,她特意朝外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窗也太不严实了吧,改天得换一个。 在窗门合上之时,屋檐上少年的发带像是蝶一般心烦意乱地随风而舞,梨花纷扬而落。 方才受了血誓的影响,差点失控。 他阴沉地盯着那扇合拢的窗,广袖内的五指用力攥紧,便连指节错位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可是少女那一截白皙细腻的腰肢仍在脑海内挥之不去。 该死。 迟早要想办法杀了她,解除这血誓。 作者有话说: 暂定更新时间为每天的凌晨十二点,如果不更会提前请假哒 五一快乐宝子们,祝大家天天开心,永不文荒~ 第12章 、言念君子(十二) 裴娇洗完澡换好衣物,准备去洞府外边晒太阳,谁知刚走出门就在拐角处遇见了顾景尧。 她一边擦拭着未干的发,一边有些惊讶地说,你何时回来的? 顾景尧并没像平时一般敷衍地笑,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裴娇习惯了,最近因为要准备宗门大比,我比较忙没有怎么关心你,伤势好些了没?可以使用灵力了么? 少女纤腰婀娜,肤色雪白,她走来时的风都携着熟悉的花果香。 他不由得抬眸,就看见她殷红的唇和乌黑的发,微微曲着手臂挽着头发,宽大的袖摆露出一截玉白藕臂,还有一道青紫的伤疤露出来了半截,这也是练剑所致。 他知道她身上还有其他好几处,在凝白柔软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像是精致的易碎品被玷污了般多出几道划痕,寻常人见了都会直呼惋惜。 可这种破损的美从一下子将其从不可触碰的神坛拉下,能够轻而易举地引发人心底的蹂.躏和破坏欲。 他盯着那一小截青紫的痕迹,嗅到了她锁骨处伤口血液传来的味道,拇指不自觉动了一下,眼前不由得浮现方才的旖旎景致。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衣襟领口前,那儿平时松垮垮的不惹人注意的,可褪去遮挡后却 等他意识到自己又受了血誓的影响后便飞速地移开了视线。 乌发高束的少年面上划过一丝憎恶而又恼怒的情绪,右手狠狠握拳又迅速放开。 他面色冷然地扫她一眼,低声说了句,卑贱之躯,不劳裴小姐费心。 语罢,他便迅速即刻转身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裴娇的错觉,他的耳垂那儿似乎有些红。 她微微皱眉。 不对劲。他很不对劲。 难道是天太热了? 而且平日魔头见了她,都是面带微笑,甚至为了膈应她,还会假意恭敬地替她整理衣襟和靴子,说一些不轻不重的关心话。 虽然二人都知道对方没打什么好主意,又或者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是今日 魔头怎么装都不装了,先前态度对她那么好。 虽然是演的,但是至少面上风平浪静的,因为血誓的缘故,在他伤好之前他估计都不敢和她正面有所冲突。 现在这么快又原形毕露了? . 一月时日并无多久,很快便到了宗门大比那日。 位于宗门广场前的石雕貔貅巨兽被灌入灵气,兽口中吐出汩汩泉水,整座石雕沐于金光内。 高台自平地凭空升起,数道虹光升入天际。 天边传来爽朗的笑声,天岚宗掌门和各大峰主长老的虚影浮于空中,面带微笑俯视整个为此大比而忙碌却又充满朝气的宗门。 这日许多在外游历的弟子们都会回宗,闭关修炼的也会选择在次日之前结束,所以算是天岚宗最为热闹的时日。 宗门大比是所有弟子都会前来观赛的,在外门弟子比试完后便会轮到内门弟子。 这几日还会有许多好事的人背着长老们赌灵石,买定离手谁会是外门内门大比的头筹。 这还用猜么?外门无需疑问必定是杨铭啊。听说他不久前都直接突破练气达到筑基初期了呢,这可是内门的弟子的水准啊。杨家在他们两兄弟上边可是下了许多功夫的,就连锻造的法器都用的是一等一的好材料。 你们听说了没,这次外门的大比,那裴宁也欲要参加。 那她估计惨了。 据说杨铭动说了,要特意好好教训她呢。 嘁,要我说,那不也是裴宁活该?林倾水师姐可是在床上躺了许久,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影响此次大比呢。 裴娇姗姗来迟,自然也不知现下宗门弟子们已经都开始下注。 来之前她还在山腰处厨房那儿闭目吐息,让丹田内的灵气流转四肢百骸。 在出发之前老头把她叫过去,先是按照常规训斥了一顿,随意便取了一把木剑交予她。 裴娇有些疑惑,老头掀起眼皮道,你现下最适合用木剑,此番参加大比,老夫亲自教习了你足足三月有余,你若是连那些炼气期的兔崽子都比不过,没有争得头筹,以后都别想吃上肉。 -- 第26页 裴娇将木剑别在腰间,一向难以有烦恼的她满心担忧地叹口气。 随着空中幻影一变,几道影子落在高处的主座上边,中央高坐上的中年男子一扬手,一道气流击中宗内钟磬,洪亮的钟声瞬时回荡在整个宗门内,象征着此次宗门大比正式拉开序幕。 此番外门比试因人数众多,共设有三张擂台同时进行赛事。 比试期间不得离开擂台范围,在对手认输之后不得再度出手,不得使用高阶符纸与法器,若有违背,将自动取消比赛资格。 裴娇的第一场比试来的比想象中的快,对方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厌恶地盯着裴娇,挑衅道,真没想到对手是你,你对林师姐做出那种事,恩将仇报不讲情义,你父母虽早亡,难道家规也随他们去了么? 说罢,便捧腹大笑起来。 裴娇一脸嫌弃地看着傻笑的他,打量一眼他那状似竹竿的身材,我家有没有家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家肯定没饭吃。 瞧瞧给他瘦的,简直和以前她在街上看旁人耍的猴没什么两样。 竹竿一愣,随后憋红了脸,气急败坏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这三月的修炼,裴娇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掌握什么剑法剑意,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真正正学到了。 那就是躲闪术。 她以前在街上需要躲避许多流氓地痞,本就反应灵活,更别说这段时间除了修炼便是被老头拎着拐杖打。 如今她够精准地躲避掉拐杖,这都是身上那一道道青青紫紫的印子换来的。 若是不想挨打,那就要眼疾手快,身体的反应得比眼睛的捕捉还快。 别人是运作灵力来打架,她是运用灵力来极限躲闪。 竹竿这边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的速度比旁人都快,打算刚开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裴娇一个措手不及! 天岚宗内有个公认的点:所谓擂台比试,不是谁输谁尴尬,而是谁一招被秒谁尴尬。 往届一招被解决的弟子,都会牢牢被钉在耻辱柱上。 竹竿早有准备,在比试的钟声敲响之时,他便蓄力已久,迅速弹跳而起,手中的长剑嗡鸣,朝着裴娇的方向直奔而去。 只消这么蕴含他全部灵力的一剑,对手必败! 而裴娇似乎也被他剑如长虹开局必杀的气势给震慑住,整个人像个活靶子一般立在原地。 竹竿心里得意,就裴宁这水平,对付她不是有手就行? 在长剑离裴娇只有一步之遥时,竹竿嘲讽道,哼,草包! 只是当他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前方的身影便迅速消失,擂台空空如也。 竹竿面上的笑容瞬间定格住。 等等?她人呢?去哪了! 竹竿惊慌失措,连忙想要收手,却因裴娇站得离擂台边缘过近,而他又过于自信攻势过猛,难以止住势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悬崖勒马的自己跟着手中的剑气势汹汹地朝着擂台外飞去。 这时身后传来了裴娇清脆的声音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刹那间,竹竿从擂台上摔下,四仰八叉地倒在人群之中。 在场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瞧见高空擂台上掉下来个什么东西。 擂台上的裴娇眨眨眼,扭过头礼貌地提醒旁边也一脸懵的裁判长老:他出擂台了,自动认输了。 在负责评判的长老宣布裴娇赢的时候,台下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是个这种结局,纷纷沉默不言,顿时鸦雀无声。 自此以后,宗门大比不成文的点便变成了 所谓擂台比试,不是谁输谁尴尬,也不是谁一招被秒谁尴尬,而是对手还没出招就输了最尴尬。 余下的赛事,裴娇都是靠这种灵活闪躲的招数取胜的,其中遭遇无数法修体修,无论招式有多花里胡哨,纷纷都输给了她。 不乏有人不服气,在台上气急败坏道,裴宁,你有本事别躲,我们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你这算什么,抓都抓不到,真是无赖! 观战席上一位头戴碧绿抹额的女长老注意到她的行径,不屑地冷哼一声,什么时候我们宗还出了这种只会耍低下手段的弟子了? 另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老则是拿起茶盏笑吟吟地说了句,我瞧着她倒是激灵得很,这不就自成了一套功法体系么? 女长老撑着头扬眉道,这些手段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她下一场对上杨铭,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最后一场的钟声敲响,此时下边观战的人也是空前的多。 人群中的杨炜对着身旁的男子道,魏兄,你且放心好了,此番我胞弟定会为倾水报仇,叫这女人长点教训。 他身旁的男子身着暗金滚边白袍内门服饰,外披竹绿色长袍,眉眼显得更为俊朗温柔,立于人群中便是极为出挑的。 此人正是林倾水的道侣,裴宁的心上人,魏明扬。 魏明扬微微蹙眉,没有应答。 裴娇到现在为止都没出过手,并且他似乎记得,以前的裴宁似乎没有这种本事。 杨炜只当魏明扬不忍心,凑过去道,我知魏兄为人温厚,只是这女人对倾水做出这种事,绝对无法原谅。 -- 第27页 在拥挤的人潮之外,远处宫阙殿角悬着古铜风铃,风吹过如同泉水撞石泠泠作响。 顾景尧抱臂斜靠在朱红的柱子边,梅红色里衣衬着洁白的外衫,像是茫茫雪地中的一点梅花。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方才随意折下的梨花枝,眼神缓缓落在远处欲要登上擂台的裴娇身上。 湛蓝天际投下的光落在她身上,风吹过她衣袂,裙摆像是春日盛开的明媚的花。 台下的观战的同门弟子面带鄙夷不屑,对手望向她时则更是目露仇恨。 幸灾乐祸的嘴脸,充满恶意的言论。 在这艳阳晴朗、人流如织的情景之下,却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她身边的。 可她却浑然不在意,轻盈地落在擂台之上,雪白的外袍翻飞,恍若鸟雀扑棱着翅膀,眼中尽是清明温和之意。 少女梳着娇俏的双螺髻,发髻上缠着碧绿的娟带,风一吹,像是蝴蝶飞舞,灵动可爱。 这幅模样,像是宽恕温良过度,却也像是早已看破红尘,心无波澜、无悲无喜似的。 无论何时何地,怎样被排挤被孤立,在怎样的泥沼脏水里,她眼里总是带着笑,干净得恍若他手中这株如玉一般莹白的梨花般,鲜活而又充满朝气。 去大比之前,她托着腮道:我这次要是能成功混进前十,就可以拿到灵石和药草的奖项,这样你的伤势也无需担忧了。 想至此,顾景尧微微冷嗤一声。 她对谁都是如此怜悯如此施舍么? 无论是真是假,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甚至曾经怀抱杀意的人遍体鳞伤义无反顾,这副模样让人不禁在憎恶的同时想要摧毁,想要狠狠蹂-躏,想要看她哭出来低声啜泣的模样,想要掐着她的脖子 不知这时她还能不能这样欢快地笑出来。 手里的梨花枝条被毫不留情地折断,落于淤泥之中。 顾景尧缓缓抬眸,踩过枝条时,高挺的眉骨落下一方阴影,落在漆黑的眼底,透出几分偏执的戾气。 或许从第一眼见到时,他便是如此想的了。 第13章 、言念君子(十三) 裴娇表面上看着淡定,但是望见杨铭拎着两把比她头还大的锤子上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法器名为碎金锤,据说是杨家家主特意为此番试炼请数位炼器高人锻造而成的。 杨铭此人生得高大健硕、魁梧奇伟,步步走来时恍若移动的小山般给人巨大的压力,裴娇觉得整个擂台都在晃。 杨铭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木剑,冷笑连连,你带这个上来,是送死的么? 他阴恻恻地看向她,讽刺道:裴宁,若是你之前便出局了,我说不定还会放过你,可是既然你执意要找死,那我便不客气了。 擂台下一众人纷纷吆喝道,杨兄,好好教训她! 就是,如此刁蛮狡猾之辈,才不配赢呢! 杨铭和以往遇到的对手都不同,她本以为他体格偏重,在速度方面她是占了优势的,可是等到杨铭出招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并没有如此简单。 碎金锤直接向她腰侧袭来,看起来虽笨重,实则移动起来的速度极快。 铁锤袭来恍若电光萦绕般,裴娇勉强躲过了第一道攻势,几乎是瞬息之间,第二道第三道攻势便接踵而来。 在连续规避掉前五招时,她因体力薄弱不免露出一个破绽。 裴娇皱眉,知晓自己确切没法躲掉,便想借力也给他一击,至少也不会让他占了便宜。 但是她还是天真了些,缺少实战经验。 原是杨铭知晓她定然躲不过这招,便顷刻间注入足量的灵力,随着他一声暴喝声起,一股疾风凭空而现,千钧一发之时,裴娇立刻侧身躲避,碎金锤带来的余威落在她的腹部,一股剧痛传至脑海,胃里翻江倒海,她瞬时便被那股风给击飞,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擂台的远处。 裴娇双手撑着地,忍不住咳出血来。 方才碎金锤所落之处,已然出现一条狭缝般长的深坑,可以想象若是全然落在她身上,估计就不止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杨铭单手拎起卡在裂缝里的碎金锤,微微一扬眉,语气难掩傲慢,不过如此。 这时台下传来兴高采烈的欢呼声。 杨兄不愧就是杨兄啊,我就说凭裴宁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能比得过人家有真本事的? 就是,裴宁也就只会这些偷鸡摸狗的套路。 终于看到她被教训了,先前估计得意得不得了吧。 杨铭没给裴娇喘息的机会,在拎起碎金锤之时又狠狠向她砸去。 裴娇咽去喉间的血,迅速翻滚至一旁。 咚、咚、咚 碎金锤近乎是擦着她身边落下,在擂台上砸出无数个深坑。 台下的杨炜见裴娇狼狈躲避的模样,不由幸灾乐祸道,我胞弟这是在折磨她呢,让她连出口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魏明扬没有答话,望着在擂台上处于下风却一直未出手的裴娇,眉头却越皱越深。 数轮过后,杨铭看出台上的裴娇已然力竭。 她系着的发髻已然松了,乌发凌乱,身上没一块好地方,手臂上还被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不断冒出来的血将天岚宗的白衣染红。 -- 第28页 她软塌塌地匍匐于地,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杨铭都怀疑她快要死了。 虽然先前听兄长说起这女人的种种传闻,都让他极为厌恶不耻,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她还算是个硬骨头。 再打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人命可不好。 想至此,杨铭也难免大发善心不再折磨她了,大步走过去,打算将她直接踢下擂台。 而就在此时,那躺在擂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动了动,双指使上灵力,直接打在他腿部的关节处。 此刻裴娇脑内阵阵嗡鸣,混混沌沌在一片空白之时努力回忆着老头和她说的话。 你若是连那些炼气期的兔崽子都比不过,没有争得头筹,以后都别想吃上肉。 没有争得头筹,别想吃肉。 没有争得头筹,别想吃肉。 别想吃肉 吃肉 肉! 她脑子忽然一惊,浑身血气连着灵气翻涌,就连意识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不对不对不是这句。 应是是更早的,是什么? 是是 你可知何谓剑意? 她猛的睁眼,咽下喉间腥甜,伸着手慢慢摸向方才被脱手飞出的木剑,在地上带出一抹模糊的血痕。 杨铭似乎还没想到她还有力气反抗:你这个疯女人又要耍什么花样?你若真心求死,那便别怪我。 只是当他垂眸望去之时,那少女凌乱的黑发下露出一双澄澈而又坚定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明亮得令人望而生畏。 杨铭压下内心惊疑,为免夜长梦多,一锤朝她砸去。 何为剑意? 她干涩的唇微微翕动:灵力入体,融汇四肢,灌入剑内,便成 剑意。 话音落下之际,碎金锤轰然落下。 她骤然抬眸翻身,穿堂山风拂起她宽大的衣摆,腕间缀着的铃铛清脆作响,右足点在碎金锤萦绕着雷电的尖端,雪白的衣角绣着展翅的蝴蝶,恍若乘风而起。 随着缎鞋踏过碎金锤,她腕骨微微一转,那道木棍挥舞。 一道凌厉而又纯粹的剑气破空而来,剧烈的嗡鸣之声轰然炸开,凌冽的剑光随着她翩然而飞的衣摆而至。 一切发生的只在顷刻之间,不知那看似奄奄一息的人为这一刻蛰伏准备了多久。 在那一瞬,平钝的木剑在她手中恍若化为利刃,光刃倒映在她眼底,化作一片森寒之意。 袭来之时,她目光烁烁未有半分迟疑。 这辈子都不可能不吃肉的。 杀伐猛烈的剑气势如破竹席卷而来,杨铭面色大骇,无处可躲,只能聚集灵气防护。 他远远望着那气势突变向他袭来的女修,额角滑过一抹冷汗,心里安慰自己 这裴宁不过一介练气,能厉害到哪里去? 然而在灵气屏障破损的那一刻,他那强装淡定的面具也裂开一丝缝隙。 怎么可能? 他轰然倒下之时。这四个字空余在脑海里,化作一片冰冷震惊之意弥漫开来。 北风过境,场下鸦雀无声,高处的擂台上,面容姣好的少女缓缓站起身来,风卷起她的裙裾,像是一朵翻飞盛放的花。 裴娇忍着剧痛撑着手中的木剑,缓缓抹去嘴角的血。 她垂眼看向毫无反抗之力的杨铭,双眼在布满血污和灰尘的脸蛋上显得亮晶晶的,半晌,露出一抹腼腆的笑:看来是我赢了。 此时此刻那些起哄的人纷纷瞠目结舌,面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有人面露冷汗地掐着自己手臂,这这绝对不可能,我可是拿了今年的全数灵石补给赌外门杨铭是头筹的,这一定是在做梦杨铭怎么可能会输给裴宁呢,我一定是还没清醒。 完了!完了!我的灵石! 而杨炜看着倒在一片狼藉之中的胞弟,头脑之中更是雷鸣滚滚,在这震撼的反差之中完全没能说得出任何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 貔貅石像往上的观战席,那鹤发童颜的长老直接从座上站了起来,半是惊讶半是赞叹地喃喃道,好纯粹的剑气 简直和当年那用一把木剑斩断昆仑巨兽的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先前看好杨铭的女长老也面色发白,她皱眉看向裴娇,心里难以承认,嘴角不自觉痉挛了一下:她她这不过是趁人之危 可是那蓄力的一道剑意确实是不作假的,她也知自己不好开口,为了掩饰尴尬便转手拿了茶盅而饮。 擂台边上的裁判也从震撼中反应过来,调整好面部表情后,面色淡然地动用灵力敲响擂台上的钟。 外门大比,胜者,裴宁 休息一时辰后进行内门大比。 裴娇从擂台上边下来的时候步子已经软了。 她目光朦胧,头晕目眩,耳边嗡鸣,喉间血气翻涌,大致是知道宣判她是头筹。 思来想去,竟是运气好了一回。 先前杨铭出手是毫不手软的,她最后那一刻也是危急关头运气好的蓄力一搏。 -- 第29页 剑意剑气什么的都是灵光一现解燃眉之急,若是现在再要她施展方才那一招,她也无从下手。 在她回顾之时,恍惚间一抹明黄撞入眼帘,系着描金挽带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我不信,裴宁,你是不是作弊了? 裴娇此时喉间剧痛,难以开口。 那女子见她不答话,坚定不移道:你若是真材实料,那一个时辰后的内门大比便和我比试比试,我虽是内门弟子,也不欺负你,让你三招,你若是还能施展出先前的招式,我便认输,失去内门大比的参赛资格,否则你这头筹便要取消。 一旁观战的内门和外门弟子们纷纷沉默,只有几人垂首交头接耳。 裴宁可真惨,前脚刚走了个杨铭,这下又冒出来一个魏蓉蓉。 魏蓉蓉应该是今日才赶回宗门的吧,她是长老之女,又和林倾水玩得好,按理来说先前林倾水出事,她知晓后肯定怒火中烧,是一定要先来教训裴宁的。 那不也是裴宁活该?多行不义必自毙。 虽说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裴娇的灵气和血气都已然亏空,按理来说此番要求她过于苛责,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人走出来为她说话。 一来她几乎是被全宗门唾弃的人,为了她去和长老之女作对,是毫无利益可言的,二来众人也不太愿意相信这自从入了宗门以来一直平平无奇的女子能够战胜素来便在外门有名气的杨铭。 就算是亲眼所见,他们也更愿意去相信裴娇是用了某种手段,这样心中才算舒坦平衡了许多。 见裴娇仍旧不答话,魏蓉蓉面露不虞,走上前来便过来推了她一把,问你话呢,听明白了吗? 裴娇仍有些耳鸣目眩,没想到魏蓉蓉居然一言不合就上前推搡她,先前那番决斗本就将她所剩不多的灵力和精气耗尽,她腿一软就差点跪下去。 裴娇勉强稳住身形,知道她刻意找麻烦,心里盘算着径直离开。 魏蓉蓉身为长老之女,在宗门内呼风唤雨惯了,眼见这裴娇竟敢如此忽视她,当下便心生不快,动用灵力向她身后袭去一掌。 裴宁,你今日不和我比试,就别想走! 不过她的掌风未能触及到裴娇便被击退化解。 魏蓉蓉忽觉心悸,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迅猛力道猛地击退。 她后退好几步,淡黄色的灵力萦绕于掌心,却终是不敌,直接狼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头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似是浸泡于寒潭的玉玦互相碰撞泠泠作响。 不必找她,你若执意,我和你比。 魏蓉蓉惊异抬眼,心中又怒又惊,却在看清来者面容之时怔愣住。 雪白的外衫衬着梅红的里衣,本是碰撞而极难驾驭的颜色,在他身上活脱脱却成了陪衬。 他眉眼透着少年人的清澈,下颌线却带着青年的凌厉冷峻,垂下的眼中携着几分凉薄之意。 魏蓉蓉暗中惊叹,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实力不容小觑,还是因为他的容貌过于惊艳,呐呐开口道,你是何人? 顾景尧没有即刻回话,而是朝着裴娇的方向微微俯身。 裴娇用那种惊疑不定的神情看着他,甚至不自觉避开了些。 见此,他低头时微微勾唇,修长的五指不由分说地紧紧扣住她的脚踝,当着众人的面,用一尘不染的洁白袖子擦拭裴娇鞋上的血污。 然后,他缓缓仰起头,顶着张谪仙似的脸淡然自若、不卑不亢道:裴小姐的奴仆。 第14章 、言念君子(十四)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心思各异。 旁人内心惊讶震撼的同时,难免稀奇裴娇怎么会有如此实力和容貌都如此不俗的侍从,按理来说这般优秀的侍从只会存在于那些名门世家。 而裴娇则是在暗暗惊异顾景尧为何可以使用灵力了。 明明前段时间他还是一副半死不活时不时吐血的状态,不然她也不会用仅剩不多的灵石去换为他修补经脉的丹药和草药。 就在两方僵持之时,台上的钟声敲响,意味着内门的比试开始了。 魏蓉蓉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起身整理衣摆后冷眼扫了一眼裴娇。 她也不便再开口纠缠,而是神情凶狠地放了句话: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拂袖离去。 裴娇长呼一口气,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松下来后才觉得浑身发软,她挪动一步差点没站稳,这时身后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暗暗一惊,下意识想推开他,这时眼中印入一抹红,她瞳孔微缩。 她蹙眉哑声道:你伤口裂开了? 顾景尧缓缓垂眼,注意到从小臂的伤口渗出来的血浸湿了外边的白衣,他神情漠然地盯了片刻,就像是在审视别人的身体,然后露出一抹浅薄的笑,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因为方才用了灵力的缘故,并无大碍。 无大碍?裴娇难得有了点脾气,声线嘶哑:你弄成这样,我岂不是又白忙活了?你知晓给你疗伤花费了多少灵石么?而若不是为了灵石,谁又愿意白白上去挨打? 他先前的筋脉本就被震碎,若是没恢复强行使用灵力,就算有封魂锁滋补,也很有可能会爆体而亡。 -- 第30页 虽然说他的生死与她无关,但她到底是想要活下去的,他若是死了,封魂锁也会随之消失。 顾景尧睫毛微微一颤,面上完美无瑕的笑容一点点褪去。 他看着原本已经精疲力竭的女孩上前笨拙地想为他处理伤口,她像个找不到方向的木头桩子,被风吹得来回晃荡。 初见她时,她的演技浮夸而又拙劣,但现在的情绪却都是真实而又灼热的。 因为忧心他的伤势而生气恼怒,像是太阳一般明艳,散发灼灼的光芒。 这是她很少在他面前展露的,真实的自己。 片刻后,她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睫毛微颤,温声道,我说这个,不是其他意思,只是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若是你自己都不爱惜,还指望谁去帮助你? 还有方才,谢谢你。 他视线麻木地移向自己渗血的伤口,阳光落下来,将他轮廓分明的面庞照得一半明一半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一边看着她,一边自虐般不着痕迹地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在这般举动下,血渗得更快了,没一下子就将他素白的广袖尽数染红。 裴娇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挨到他伤口了,缓缓撑起身体:别耽搁了,回去上药。 顾景尧没有回话,而是在诡异地盯了她片刻。 多可笑,她自己方才从擂台下来,身上一块好皮肉都没有,却兀自在担心他那儿一点小伤。 因为血誓的缘故,他能清晰地嗅到她流了多少血,莫名心头涌上一股燥热。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他缓缓开口道,裴小姐是因为我才去参加比试的么? 封魂锁对她而言便如此重要? 即便如此害怕忌惮他,却又得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平静地等待她的回话。 裴娇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而是垂眼看着那片刺目的红:你别说话了,我们回去疗伤。 他没有答话,而是缓缓眯起眼睛。 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有些太刺眼了。 先前她的一切举动和言论,放在他眼里都是掀不起半分波澜的。 毕竟一个将死之人便只有利用的份。 但是现在许是受那血誓的影响。 他胸腔中一股莫名的烦闷像是藤蔓一般抽丝剥缕地生长扩散,就连目光都带出一抹暴躁和戾气。 这种陌生的情绪令他浑身血液倒流。 他的目光顺势落在她洁白的后颈上,透出一股子阴鸷沉郁之气。 不如现在就杀了。 就在他目光越发冰冷之时,她忽然停住了。 只听撕拉一声,她扯断了自己袖子,转身低头在他手肘处缠绕包扎。 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跟前,鼻尖被花果香猝不及防地充盈,她几根翘起的柔软发丝还蹭到了他的下颌。 他瞳孔微缩,心底明明是极为抵触甚至充满戒备,但是却没有挪动半分。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她那一截露在袖子外边的手臂上,肤若凝脂的手肘露出半截猩红的伤痕。 原本这处应该是快要好了,可是在这次比试之时却又撕扯开了。 伤痕仍在冒血,他盯着那滴血珠,眼眸愈发暗沉,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 若是没记错,这样的伤痕,在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许多道。 左腿纵向延伸至脚踝,纤细的腰间笔直一道,还有锁骨处倾斜向下蔓延至柔软的起伏 意识到了什么,他闭上眼,面带戾气甚至厌恶懊恼地蹙眉将自己脑中的画面尽数抹去。 一定是这女人在血誓中动了手脚。 等到合适的时机,一定要杀了她解除这该死的血誓。 裴娇手一顿,哑声道:我弄疼你了么? 顾景尧长睫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眼,一双隐藏着汹涌暗流的眸子展现,倒映着她的容颜。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淡淡道,我不过只是裴小姐的侍从,无需小姐如此费心费力。 既然为奴为隶,那么为了小姐死了也是应该的。 裴娇服下气血丹,在心里想着:你不要了我的命就是谢天谢地了。 估计以前,他羽翼未丰满之时,对那些将他当奴隶的人也是这么忠心耿耿地说的。 直到后来才露出獠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灭你满门、斩草除根的那种。 想至此,她便抬头认真地说,那怎么行,你既然是我的侍从,我可是要好好为你的伤势负责的。 再说了,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舍得你死的。 漂亮的话谁不会说。 实则其实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飞之前还巴不得在对方头上踩一脚的那种。 语罢,她抬起脏兮兮的脸,露出一抹笑,笑起来双眼弯弯的,显露出来的小巧卧蚕像是月牙一般。 顾景尧垂眼注视着她,也跟着她眼尾轻扬,唇角微弯,弧度却都携带着几分讥诮和讽刺,缓缓道:裴小姐果真是心善之人。 裴娇回去便大病了一场,整整卧床三日。 内门的大比在此阶段内正式宣告结束,迎来最终的评选仪式。 -- 第31页 在此仪式中,内门和外门各自前十将按照从魁首开始的顺序选择奖励,而外门前十更会多出一项各个峰长老会各自从前十中选择适合本峰的弟子收入内门。 裴娇来得晚,恰好听到内门比试结果第一是魏明扬。 她也不意外,只是默默站进了前十的队伍,在她身后就紧缀着杨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背都快要被他嫉恨的视线烧出两个洞来。 有几人则是在谈论林倾水此番因为身体受损的缘故没能来参加大比,此番目的极为明显地便是想要她难堪。 据说掌门正在闭关,所以此番评选仪式还是将由宗内长老来接替。 作为内门魁首,魏明扬在裴娇之前挑选,于宗门的宝库之中选了一味药草。 此药草名为白阳草,据说是生在极为凶险之地,有治愈身体筋脉的功效,珍贵异常。 裴娇不免露出一抹遗憾之色。 其实她在众奖项之中最迫切需要的除了一千下品灵石就是这一株药草。 毕竟她觉得说不定用了这药草之后,就无需再给顾景尧买其他丹药了,这一株说不定能顶上千株普通的药草。 其次便轮到裴娇选择,她毫不犹豫地越过各种法器丹药选择了一千下品灵石。 几乎是在她出口之时,高位上的女长老面上划过一抹鄙夷之色,台下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裴宁真是目光短浅,居然选了灵石。 她父母皆是凡人,估计家底也薄,还妄想着自己有什么凤凰命呢。 魏师兄选了这药草是为了林师姐的吧,他们感情真好。 那是,这裴宁还想从中上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 其余的人纷纷也按照顺序选了奖赏。 最后一项则是拜师入内门仪式,裴娇首先出列走至队伍前方。 这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我见你剑法不错,你可愿拜入老夫门下? 他话音落下之际,裴娇身后传来一声娇叱:且慢! 魏蓉蓉紧蹙眉头道,我天岚宗自建宗以来便是嫉恶如仇、捍卫正道,怎可收一个品行有问题的弟子入内门? 她高扬着下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裴宁将对自己有恩的师姐林倾水推入宗内北门寒潭之中,害得倾水无法参加此次宗门大比,试问各位长老,你们愿意收此种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徒入门么? 此话一出,试炼场内许多人都开始低声交谈。 裴娇身旁的杨铭也跟着跨出一步:弟子杨铭可以作证,魏师姐所说之话句句属实! 出来作证的人越来越多,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高位之上的女长老见此,唇边逸出一抹冷笑,转头对鹤发童颜的老者道,风清,这就是你看好的弟子? 第15章 、言念君子(十五) 风清真人微怔,目光复杂地望向裴娇,终是幽幽叹一口气,不再吭声。 直到此次参赛的其他九名外门弟子都被各个峰的长老各自选择拜入门下,还没有人出言说要收裴娇。 顶着众多幸灾乐祸的目光,立于烈阳之下的裴娇面不改色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先前有意拜入内门,无非是想学些自保的本事。 可是现在,已经有人愿意教她了。 她脑海里缓缓浮现一个身影。 老人扶着木拐,佝偻着背,对她说,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练剑。 她不贪心,她已经有个十分优秀的师父了。 敲钟的长老高声宣布道:评选仪式结束! 他广袖一挥,发动灵力敲响铜钟,然而当象征着结束的钟声响起第一声时,变故突生。 一道凌厉的剑气从西南方向乘风而来,撕裂划破天岚宗上方浅淡的云雾。 光芒和灼热的日辉比肩,直接劈在了悬挂在高空之中的铜钟上。 庞大的铜钟不堪重负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在宗门内的弟子门的尖叫声中裂开两半掉落坍塌,带起一片广袤的尘雾。 一人从西南方向缓步走来。 佝偻着身子,拄着木拐,虽然步子慢,但是却在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了众人心尖。 老人眯着的眼缓缓睁开,声音沉稳却比钟声更加洪亮,老夫还未曾收徒,评选仪式如何结束? 要说惊讶程度,裴娇此时绝对不比天岚宗内任何一人要低。 她远望着平日在厨房和自己交谈烧火的老头此刻身着宗内长老的玄色长袍,身披灿烂云霞面色肃然步履沉稳地走来。 旋即,那抹惊讶又化为肉疼。 天岚宗这铜钟看上去绝对值不少钱,他二话不说就给人家劈了? 她那一千块下品灵石完全不够还的 而高处端坐的众仙风道骨的长老也都纷纷变了脸色,有人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喃喃道,是藏玉 裴娇身后的内门弟子们忍不住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起来。 这人是谁?他怎敢破坏评选仪式? 他方才说自己还未收徒可是宗门内的长老都在这儿了呀 我记得,好像宗内还有一位常年不露面的长老,道号为藏玉。 -- 第32页 藏玉? 等等,这个我最有资格来说。你们入门的晚,自然不清楚,我听说这位藏玉真人在身为弟子之时就劈开过一次宗内的钟罄,后来成了和前任掌门关系要好的建宗长老。传闻他便是那位建宗以来的剑圣 剑圣?是真的嘛! 但是据说他性情神秘古怪,门下弟子更是寥寥无几,就连现任掌门都不敢得罪他。只是他素来不抛头露面,今日怎么来了 真的假的?那这届的外门的弟子岂不是走了大运了,居然能被建宗长老收入门下? 裴娇满头雾水地听着这些人的谈论 厨房老头居然不是普通老头,身价一夜飙升成建宗长老? 而主位上代替评选的女长老则是忙不迭站起身,面色难看地拱手道,不知藏玉真人此番斩钟,是想收何人为徒? 她将斩钟二字咬的重,明明内心极度不满,但是态度却不得不毕恭毕敬。 藏玉忽略掉她这些小动作,直截了当道,能配入老夫门下的,自然只有魁首。 他手中的木拐转向台上的裴娇:她。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这我没听错?他说的是裴宁? 凭什么?她裴宁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能进入内门? 而女长老更是即刻出言反对,真人有所不知,此弟子品行不正,不应 她尚未说完便被藏玉打断,他目光如炬,沉声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老夫的眼光不如你们这些后辈? 女长老被此话一噎,而藏玉则是用木拐点地,扬声一字一句道,她既入老夫门下,言行举止皆是代表我藏玉峰,若有差池,一切将由老夫顶替。 你们,还有谁出言反对? 说罢,他目光扫过台下窃窃私语的众弟子,那些抱怨的人在如此具有威慑力的目光下纷纷闭了嘴。 藏玉扬了扬眉头,似乎早就会知晓如此,目光转向台上的裴娇。 在二人目光交汇之时,裴娇才从震撼中缓过神来,立刻解读到此时老头眼中传递的语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拜师? 她快速掀起衣摆,朝着西南的方向俯身跪拜。 云雾间落下的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碎金,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弟子裴宁,拜见师尊! 明心殿内雅雀无声,众长老不敢多言。 魏蓉蓉和杨家兄弟气得脸都青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此番针对,竟然令裴宁拜入建宗长老门下,入了灵气条件最为优越的藏玉峰! 当裴娇搬着行李离开自己那破烂的洞府,回忆起先前老头对自己说的必须争个头筹回来,这才知道他的目的。 一路上宗门的弟子看她的眼神多是不善,不乏有羡慕嫉妒,她这厢有了靠山,便再也不怕被欺负,穿上内门的金边白衣服饰十分坦荡地走着大道去往藏玉峰。 杨铭和杨炜隐藏在人群中,气得双眼发红。 杨铭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输给了这种臭丫头,咬牙切齿道,兄长莫要不快,这裴宁现下是内门弟子,我们现在确实收拾不了她,但是 杨炜侧头看向他,扬眉问,但是如何? 她不是对身边的那个小白脸极为在意么?那小白脸也不是我宗门子弟,做得隐秘一点不会有人知晓,杨铭目光狠辣,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如我们先来个杀鸡儆猴。 藏玉峰位于天岚宗后山南面,算是个清闲地,越往里走便越是人烟稀少,显然天岚宗的弟子很少踏足此处。 裴娇到的时候老头刚好像是要出门,没等她问话,他连眼皮掀都没掀就直接撂下一句话,你随意逛逛,在峰内选一个空的住处,你还有位师兄,要是有缘便能见到,无缘的话你们也不必相见了。 还有,注意别踩到老夫种的灵草,明日一早来我那厨房帮忙,若是没起来老夫便将你逐出师门。说罢便拄着木拐朝着山下走去。 裴娇: 她上山没多久便望见数个景色宜人灵气浓郁的果园,一片绚丽烂漫像是石榴花一样的植株点缀而上,这儿应当就是厨房那些食材的来源地。 裴娇暗叹,怪不得老头说他的食材有益无害,原来都是选的宝地培育出来的,更令她震惊的是,天岚宗居然还真的舍得将灵力充裕的这么一块地方分给他来种菜。 一想到那些弟子们为了争夺一个稍有灵气的地方修炼便明争暗斗煞费苦心,却还不如菜园里的一个土豆获得的灵气多,她就有点想笑。 正当她思索着这些植株会不会因为灵力过多成精之时,她跟前的一株土豆忽然破土而出,直接将她吓得连忙后退。 土、土豆真的成精了!? 等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不是土豆,而是一位穿着内门服饰的人。 那人挠挠头,随后用了一道除尘术,裴娇这才看清是一轻裘缓带眉眼清秀的青年。 青年温和一笑,全然没有一个土豆被人看破伪装之后的尴尬,师父已经交代了,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妹吧。 -- 第33页 裴娇颔首,就听他道,我是你师兄,名叫温元秋,方才没有吓着你吧。 裴娇摇摇头:实不相瞒,我爱吃土豆。 说真的还有点失望,不知道成精的土豆是什么滋味。 温元秋: 师妹也不要误会,并非师兄想要整蛊你,只是这菜园灵力充沛,师兄便经常于此修炼,师妹要是喜欢土豆的话,这个位子可以让于师妹,师兄去旁边的冬瓜坑。 裴娇:不必了。 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直接找师兄。 这青年算是天岚宗众多弟子中对她态度最好的了,于是裴娇也回以微笑,温师兄好。 对了,初次见面,这是一点薄礼。 温元秋将一锦囊给了她,然后笑眯眯道,师妹,我还有点事情要忙,先行告辞了。 裴娇接过锦囊便向温元秋道谢辞别,她本以为送她可能是丹药之类的小物,然而他走远后,她一拆开,看见里边的东西却缓缓睁大了眼。 是十几块上品灵石! 一块上品灵石可是相当于一千块下品灵石。 她难以置信地将灵石掏出来在阳光下仔仔细细地坚定了一遍。 她辛辛苦苦参加宗门大比冒着生命危险获得头筹才拥有了一千块下品灵石,这温师兄随手一掏出来的就比她的还大? 颇受打击的裴娇走出菜园的时候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就连望见不远处的养殖场里还有蹦跶肥美的鸡鸭她都没了往日的热情。 又过了些日子,布置好东西,裴娇算是正式搬入了藏玉峰。 架空的木质长廊屋檐脚下陈列一排六角的纸灯,云雾自厢房中穿梭而过,石壁显现几抹青苔,外头的似海棠一般明媚的花在夜色中开得正盛。 裴娇坐在院内绿藤缠绕而成的秋千上欣赏着绕院而舞的萤火。 这是裴娇最后选定的住处,一者此处宜居住,二者还有一条小道可通往宗门。 住处的事情是解决了,总该思索一下正事了。 顾景尧的屋子就在她隔壁,裴娇本欲按例寒暄一番,去敲门之时却发现他似乎不在。 她这才想起,午时她感慨了一句若是能在藤蔓秋千上挂个花灯就好了,顾景尧便主动提出下山回原来的住处一趟拿。 奇怪 怎么去了这么久? 第16章 、言念君子(十六) 暮色四合,天岚宗内华灯初上。 嶙峋的岩石围绕而成的人工湖内波光粼粼,假岩堆砌如同庞大的画舫映照水底,一人的衣角堪堪拂过湖面,带出几圈荡漾开的清浅涟漪。 少年身披洁白的外袍,内里是梅红的衣衫,骨节分明的手提着一盏莲花灯。 花瓣片片分明,栩栩如生,澄澈莹白的光衬得灯体玲珑透明,随着少年的脚步来回轻晃着。 而随着花灯的主人脚步微顿,莲花也安静地垂吊在夜幕之中。 身披雪白长袍的少年伸出手慢慢拂过灯身,莹白冷澈的光照拂在他半张脸上,纤长浓黑的睫毛微微垂落,在眼下带过一抹扇形的阴影,稀薄的光落在他的眼底,显得诡谲幽暗。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令暗处一直尾随的那些人没了耐心,也不再躲藏,索性大刀阔斧地走出。 哼,跟了这小白脸这么久,总算找到个机会。 可不是嘛,他平日一直在宗内显眼的地方,今晚若不是这臭小子特意绕远走了这么一条小道,兄弟们又要空手而归。 胆敢招惹杨家人,今日便取他首级来下酒! 那怎么够,此处乃是天岚宗内少有的偏僻之处,嘿嘿,这小白脸自寻死路,瞧着他细皮嫩肉的,慢慢折磨他,就算他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身穿夜行衣的杨铭盯着不远处提灯而立的顾景尧,目光渐渐发冷,命令道,你们还等什么,抓紧时间赶快上! 出乎意料的是提着花灯的少年并无半点惊慌,此番反应令杨铭微微皱起眉头。 顾景尧侧过头来望过来,幽幽灯光映照下,杨铭瞥见他抬起下颌之时,修长的脖颈处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符文,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少年手肘微屈,花灯微微向上移,澄澈的光如湖水一般漫过他轮廓分明的隽秀面庞,也照亮了他眼角处蜿蜒的黑色符文。 一双狭长的眸子内暗流汹涌,碧波一般的光在他眼底映照成猩红的杀意。 不知为何,杨铭心底猛地一惊。 他猛然想起,族中长辈曾说过的一些古老的传闻。 有些禁咒是以施法者的生命做成符文为媒介,专门镇压极为凶煞之物,遇到此番妖邪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 当时听到这种传闻的恐惧再度浮上心头,并且像是惊涛骇浪一般扩散,他立刻扬声道,等 他的话被萧瑟的风声分割成两截,还未能全部吐出口,就见远处的少年微微扬起手臂,身上的气势忽而生变。 原本澄澈莹白的灯光在夜色中凛然划出一抹锋利的弧度,像是暗夜中燃起的索命的幽幽鬼火。 -- 第34页 花灯如同轻盈起舞的蝴蝶一般在人群中飘荡了一圈又重新回到那人手中。 光怪陆离,眼花缭乱之际,几声凄厉的惨叫撕扯开夜色,凄然落在杨铭心尖。 他怔怔地看见花灯所过之处,打头阵的那几人哀嚎着,血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泵涌而出,猩红的血液在漆黑暗沉的夜色中化作泼墨的丹朱一般迸发滑落,身躯倒地的声音清晰而又可怕。 余下几人皆是不可置信,神色僵硬地望向顾景尧。 杨铭的手开始抖,嘴角痉挛道,你你究竟是谁? 对方修长的指节缓缓拂过莲花花灯锋利染血的花瓣,玲珑剔透的花瓣像是温柔刀,刀刀割人心。顾景尧眼尾微扬,伸出一只手将溅在眼下符文处的鲜血擦拭,带出一抹刺眼的红,如同夜间出行慑人精魄的鬼魅般显得妖艳异常。 在如此强烈的戾气和灵力压迫下,那些本想逃离的人才觉自己已然动弹不得,瞬时被吓破了胆,纷纷痛哭流涕地惨叫着求饶。 顾景尧的眼尾的符文迸发出像是鲜血一般的红色,化作一团燃烧着的红莲。 他浑身散发着张扬的戾气凶煞,但是唇角却微微抬起,哭什么,你们做得很好 他不紧不慢地在夜色和血雾之中踏月而来,素白的广袖随着萧瑟的夜风狂舞翩飞,如同前来索命的白衣死神。 杨铭瘫坐在地上,心底浮上巨大的恐惧和悔意交织的情绪,浑身上下提不起半分反抗逃走的意识。 他最后的记忆停在,那双倒映着清冷明亮的灯光,却泛滥着疯狂杀意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 恰逢今晚,我心情不佳,很想见血。 屋内的珠帘被风席卷泠泠作响,如云如雾的鲛绡层叠漂浮而起,误入室内的萤火四处撞壁,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口中逸出一句梦话:不许跑! 榻上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卖力地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指头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裴娇捂着红肿的手指,含泪转醒。 这几日不仅要忙着修炼,还要帮着老头满山跑着抓灵鸡,和那些家畜斗智斗勇,以至于她留下了阴影,现在走路做梦都在想着拔鸡毛啃鸡腿。 她趿拉着鞋,随手披了件衣服,撩起珠帘推开外边的窗,伸出头去看隔壁,发现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顾景尧还没回来? 裴娇揉了揉眼睛,便拎了一盏灯走出房门,这时外头的小道上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裴娇推开院门,果然便见那条通往宗门的小径上有一抹身影朝着这边走近,于泼墨的夜色中,他似乎提着一盏玉润莹白的花灯。 她还没睡醒,笑声打了个哈欠,再次睁眼之时,那抹身影已经愈发靠近。 就在此时,她吸了吸鼻子,忽然皱起眉头。 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难道他的旧伤又撕扯开了? 裴娇看着一身红衣的顾景尧在夜晚的瑟瑟寒风中提灯而来,无奈叹气。 这一天天怎么这么不省心,纸糊的魔头都不需要正道来讨伐了,指不定自己哪天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少年面上的表情隐没沉浸在夜色中,有些令人看不真切,微亮的灯光照在他锋利冷峻的下颌骨上边,浸透着几分料峭冷意。 裴娇于寒风中瑟缩了一下,裹紧衣服小跑过去,你为何去了这么久? 只是取一盏灯而已。 但是等靠近了一些,她忽然觉察出几分不对。 面前的人微微抬眸,像是蛰伏于林中垂涎生肉的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尾一道血红的符文,眼底亮起幽深的寒芒。 裴娇停住脚步,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这时她胸口的铜镜忽然喊了一声:裴娇,离他远点! 就在裴娇迅速后退时,他忽然动了。 他跨步上前,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她的手,如同扑食猎物一般将她死死压倒在了地上。 莲花灯倏地落地,在浅淡似月的莹莹光线之中,裴娇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眼尾横生一道邪气的符文,不仅眼尾,就连脖颈手腕,都遍布这样的猩红色符文。 原本白色的长袍被鲜血染红,就连清隽的面庞也都带着血迹,映衬着眼底泛滥的猩红杀意。 裴娇忍不住道:你是疯了吗? 面对她的质问和挣扎,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而是开始不停地撕扯她身上的衣物。 纤细的红绳系在女孩白皙的脖颈处,连同她精致的锁骨一起暴露冷空气中,他眼底的颜色加深了几分。 裴娇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打算伸腿踢他。 他觉察到她反抗的意识后眼神渐冷,一把扣住她胡乱动作的腿,不由分说直接俯下身。 裴娇瞳孔微缩,只觉一股温热的气息铺洒在颈侧敏感的肌肤上,在他的唇覆上来的那一刻,锁骨身上便传来了强烈的剧痛感。 她痛得发出一声呜咽,随后胡乱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咬我作什么? 他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清隽白皙的半张脸都红了,唇色因染了她的血更显殷红。 随后,他当着她的目光伸出舌尖,将唇角的血一点点舔.舐干净。 -- 第35页 裴娇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他会暴怒时,他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平静地盯着她锁骨处那道泛着血珠的红色伤痕。 这时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意和戾气都渐渐平息下来,就连那些诡异的符文的色泽都不再如方才那么明亮。 裴娇以为他要故技重施时,他却撑着双臂,低下头,然后枕在她的心口处。 英挺的鼻梁无意识地挨蹭着她,这像是一个依恋讨好的动作,泛红的眼尾,湿润的黑眸,灼热的视线不曾离开她锁骨处那道细小的伤痕。 他忽然侧过头,温热的呼吸铺洒在她颈侧的肌肤处,像是在嗅她身上的味道。 院内的萤火闪烁,凉风习习,似有蝉鸣。 他低声说了些什么听不真切的话,裴娇怕他会再度发病,右手已经集结灵力,准备一掌打晕他。 这时她清楚地听见顾景尧在她耳边哑声道 香的。 话音落下,靠在她颈侧的人阖上眼,身子向下缓缓滑落,直接靠在了她的怀里。 裴娇低头,才发觉他已然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请假一天~修一修bug,后天十二点准时更新~ 第17章 、言念君子(十七) 锁骨处那道被咬出来的痕迹仍带着刺痛,裴娇竭力平复心情,皱眉看向顾景尧身上渐渐变浅的符文: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铜镜回答道:你所见的符文,便是封魂锁施加在他身上的上古禁咒。 封魂锁上的这种禁咒不仅会在血魇之日吸食压制他的灵力,也有很强的副作用,会时常使被施法者痛苦不堪甚至丧失理智陷入疯狂,被施咒者越强大这种束缚力就会越强 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身躯在微微战栗,她皱眉道:是不是解开封魂锁,便可以解开禁咒? 毕竟被这么一个东西束缚住日夜折磨,就算换做正常人也得疯。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按照理论来说是的,但是这禁咒施法条件苛刻,想要解开更是天方夜谭。 裴娇点点头,也是,他先前估计也找寻过解开此禁咒的办法,却仍旧无果。 话锋一转,她面色一白:那以后他要是犯病了,然后把我给杀了怎么办?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他清醒的时候就不安好心,更别说发疯之后了。 铜镜沉默一会,然后道,方才他是想杀了你,可是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有可能是血誓约束的缘故。不过不能掉以轻心,以后但凡看见他身上禁咒的符文显现,你就想办法将他束缚起来,若是真的失控了,那便离得越远越好。 裴娇: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的实力过弱在修真界难以生存,如今倒好,不仅被这魔头激励得成日努力修炼,更是改了往日的随遇而安的性子,变得未雨绸缪起来。 第二日顾景尧醒来后,裴娇对昨晚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 杨铭等人失踪的消息便在宗内传开,这并非小事,甚至惊动了杨家的人,杨家家主震怒,立刻派遣家族中的人和宗门一起搜查,势必要找出真凶为爱子报仇雪恨。 正提着银质长壶在为院内的花草浇水的裴娇听到这消息后手微微一抖。 她回想起昨夜顾景尧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身上披着的红衣。 她原先以为是他受禁制影响导致旧伤复发,但是现在仔细想想,忽然横生一个可怖的想法 万一他身上沾的都是别人血呢? 恰逢此时顾景尧从房内出来,裴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昨晚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是不是伤势又复发了? 顾景尧沉默了一会,然后面色如常地淡淡应了句是。 裴娇叹了一口气,最近宗内不大太平,你见没见过上次内门比试中和我决斗的杨铭。他如今失踪了,生死未卜,但是从杨家家主的反应来看,很大可能是遭遇不幸杨铭实力不算弱,何况身旁又有杨家的侍从跟随,你身上有伤,夜里还是少出门的好。 这时顾景尧冷不丁问了一句,杨铭先前三番五次折辱裴小姐,如今他得了报应,小姐不开心么? 裴娇背对着他,俯身将长壶搁置在木桌上,只是垂眼道,我虽看不惯他,但也不喜欢拿旁人的性命开玩笑。 顾景尧不发一言地盯了她半晌,目光顺势落在裴娇高高的衣领处,语气极为平淡地夸赞道,小姐当真是菩萨心肠。 裴娇: 直接说她虚伪无耻白莲花得了。 他又道,既然近日如此不太平,这几日夜里,我都会守在裴小姐身边。 裴娇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没有直白地拒绝。 澄澈清透的月光透过窗棂涌入房中,与室内昏暗的烛火相融,今夜疏星朗月,只有零星几点像是碎银一般洒落在暮色中。 裴娇伏在案边看着话本子,微弱的烛火摇曳不定,斑驳的光影落在她面庞。 白衣的少年抱臂倚在门边,望着皎月缓缓沉入浮动的云层中,唯余零星和藏青帷幕般的天际。 -- 第36页 室内翻书的声音渐渐变慢,最后变得几不可闻。 他侧过头,透过垂落下的珠帘望见她恬静的睡颜,夜风从窗外拂过,将她身旁的书卷吹散,她一袭乌黑的发散落,像是光滑的绸缎。 他挑起珠帘,一面缓缓走近,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睡得沉,像是无所觉察般,秀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蔓延出一道扇形的漂亮弧度,一截纤长白腻的脖颈露在外头,不设任何防备的模样像是在引人采撷。 她的领口有些松散,他伸出食指微微一挑,白皙分明的锁骨便显露出来。 她的肌肤清透绵软,此情此景,他的目光却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幽暗地落在她锁骨上方一道深红的痕迹上边。 那是道细微的咬.痕,像是被某种野兽用占领地盘的方式咬过标记了一般。 他盯着那道痕迹,不自觉舔了下齿尖。 仍能回忆起齿尖刺破肌肤那瞬间的快感。 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搭在那抹伤痕上,由一开始的轻柔摩挲,渐渐变得加重了力道。 白皙柔软的肌肤上的深红色愈发加深,在浅淡的烛光下反而显得靡丽而又娇艳。 他一半的面庞被明灭的烛火照亮,瞧着俊逸而温润,另一半边脸却被阴影勾勒,显得神情有些扭曲。 昨日被恍若刀绞般的痛苦支配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疯狂地想要杀人见血,将那些聒噪的苍蝇通通捏死。 可是同时也记得十分清楚,在他埋首入她颈间,咬上去尝到她的血那一刻,无论是身上所受的痛楚还是脑中涌现的杀意竟都开始缓慢地平复。 心中被一股香甜旖.旎的味道填充盈满,甚至在神志不清时开始贪恋她身上的味道。 想至此,他眸中的冷意渐深。 奇珍书籍上有一种花,能散发独特的香味,引诱野兽或人。 而吸食之时不仅会忘却痛苦烦闷更会身心愉悦,渐渐对其贪恋上了瘾再也无法离开。 然后心甘情愿地成为它的花肥。 依赖这么一个可以缓解痛苦带来欢愉的东西,渐渐上了瘾无法脱离,最后无非便是尸骨无存。 这便也是血誓的控人之术。 他眸色渐暗,指尖缓缓拂过那道伤痕,在柔腻的肌肤上流连,最后停留在她脆弱的咽喉处。 他修长的指节来回摩挲,垂眸思索着。 受这血誓约束,只要他但凡对她动手,受到的伤害都会反噬。 但是只要控制好力道,以他体内封魂锁的恢复能力和事先准备好的气血丹,倒是可以赌一把。 不知这女人用了何种手段能够影响到他,这让他原本稳妥的计划不得不变更。 他有种预感,留着她始终是个麻烦。 等不到借刀杀人,便孤注一掷。 他眸中冷意渐深,灵力逐渐朝着指尖汇集,只需轻轻朝她喉间一点,正在沉睡的人便会悄声无息地咽了气,就此永久地睡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他的指尖忽的被捉住。 原本熟睡的人不知何时支撑起来,闭着眼囔囔道:午膳 话音刚落,便不带任何征兆地咬上他指尖。 顾景尧冰冷的面容微微错愕一瞬。 指尖传来温热绵密的触感,伴随着牙尖刺入皮肤的轻微刺痛感。 在他微曲指节之时抵住了她柔软的上颚,垂眼去看她渐渐发红的面色,像是被惹恼了的小动物般,腮帮子鼓起来,张口想要咬他。 等顾景尧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之后,面色倏地阴沉下来,极为不悦地收了手。 他眼中笼罩着浅淡的阴霾,然后便用桌上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自己指节,但力道大得却像是要硬生生褪下一层皮来,也似乎想要借此来驱散走方才那柔软销.魂的触感。 他目光扫过她柔软的唇,眸中的情绪漆黑而又尖锐,仍淌着尚未褪去的杀意。 最后却只是将窗关了,浑身携着不知从何而起无从发泄的戾气,转身阔步朝着外头走去。 而待他走后许久,原先本该熟睡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她额角已然渗出一丝冷汗。 在知晓杨铭之死很可能和顾景尧有关之后,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便愈发警觉起来。 梦中设了防,中途醒过来后觉察到他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危机之时只好出此下策佯装自己在做梦,而她刚刚咬下去那口可是使了浑身的劲。 幸好他临时改变了注意,否则裴娇都做好了再次把他放倒的准备。 裴娇将书搁在桌上,托腮沉思着。 没想到便是有了血誓,这魔头为了不寄人篱下也敢以命相搏。 她现在越发看不懂他的心思。 既然要杀要剐就干脆点,如果想要利用她就在彻底恢复实力之前先留她一条命。 这般变化无常反复不定可不符合这魔头杀伐果断的性格。 不过转而一想,魔头本就是喜怒无常叫人难以琢磨,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裴娇在去雪域之时就知道和顾景尧牵扯上关系的后果是什么,这些看起来荒唐难以完成的任务她也愿意去付出,无论前路有多坎坷,她都会以乐观的心态去面对和承担。 作者有话说: 因为前边有些内容出了点bug,明天不更修文一天,后天照常更新,么么~ -- 第37页 第18章 、言念君子(十八) 杨铭等人失踪之事因寻不到端倪暂且告一段落,更主要也是因为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相传仙洲上古时期便有神兽龙凤,自神兽陨落后,五百年便会有龙魂凤魂降世一次,也同样意味着上古时期的秘境将会此刻开启,秘境遗址内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甚至相传还有神器的踪迹。 而神兽之魂会找寻每个时代的天选之子,将秘境降临的所在之处告知。 就在前些天里夜里后半旬,一道庞大的金色龙魂从九天之际咆哮着盘旋而下,声势浩大地落在了外仙洲千机谷某处。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无数修者循着神龙方向远赴万里赶到千机谷,千辛万苦历经坎坷找到龙魂所降临之处,却被得知,此番龙魂所选天选之人修为竟被限制在了筑基及其以下。 此消息不胫而走,在众多宗门和世家之内传来,一时之间无论是隐世家族各类仙府亦或是大小宗派都以最快的速度将天资优越的筑基修为以下的小辈们集结起来,选择此番前往千机谷的人选。 天岚宗乃是莅临南海数一数二的大宗,自然也不例外。 此番前去必定是路途遥远危机与机遇交加,许多交好的世家都选择结伴而行,故而正派大宗们也纷纷效仿结盟。 此番天岚宗所选参与沐浴龙魂的人选皆是出自内门,每个峰按照人数比例给予一定名额。 裴娇打听到,藏玉峰弟子寥寥无几,故而宗门只给出一个名额。 裴娇原本想着,前边再怎么说还有师兄呢,估计是轮不到她了。 谁知老头一回来就对她道,收拾一下,此番千机谷,你代表藏玉峰前去。 正在嗑瓜子的裴娇微微一怔:师父这恐怕不妥,如此珍贵的机缘,应该留给更有希望的温师兄。 老头冷哼一声:你是我门下唯一一个修为在筑基以下的。 裴娇: 原来如此。 得知误打误撞获得了如此珍贵的机缘,裴娇也不敢怠慢,细细收拾好行李准备好翻身的符纸。 顾景尧伤势有所好转,再加上宗门内被选中的内门弟子们基本都是携带侍从前去的,而裴娇也不放心把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发病的祸害放在宗内,便只好叫他一起随行。 临行这日万里无云和风送暖,天际在连绵起伏的含黛远山映衬下显得空旷而又澄澈。 裴娇得知,此番众宗门借此机会在途经千机谷中的天明山中欲要试炼比试一番。宗内每座峰都要派遣二人,而轮到裴娇这边,她本就是一人来的,只好找到顾景尧充数。 这种夺宝试炼据说是凌云宗某位长老一时兴起绵延下来的传统,由各位长老拿出身家中价值不菲的宝物。 各宗弟子进行争夺,谁获得最多数的灵宝,则所代表的宗门获胜,获胜者也有资格从中选出一物拿走。 而这其中有一株罕见的灵草,名为旱阳花。 旱阳草生于无土无水之地,能存活下来便是极为不易,更遑论得益于天地之气开出花苞。 铜镜说过,她如今的躯体寿命已断,支撑不过短短十年。 但若是有纯正的天地之气滋补,却可延长寿命。 蕴含天气之气的灵草格外稀少珍贵,所以遇到了便不能放弃。 近乎是在试炼开始之时,她便没有任何犹豫直奔地图中的位置而去。 旱阳花生被存放于天明山断崖边,由妖兽冥灵蛇看守。 好在顾景尧在试炼中总算靠谱了些,二人分工合作,用计谋将那蛇引开,废了些功夫,终于将旱阳花拿下。 在此期间,裴娇被峭壁上横生的不知名锯齿状植物割伤,而顾景尧将冥灵蛇引开时更是不慎中了蛇毒。 幸好这蛇的毒性并不是很强,裴娇从断崖边爬上去,瞥见顾景尧被咬伤的腰侧,当即道,我们找个地方先疗伤。 还有一点有利的是,其他前来试炼的弟子们应当都对法器或者兽丹兴趣更浓,并无有人前来与他们争夺。 就在她冒出这念头之时,身后空气中窜出一阵轻微的气流变化,她恍惚间瞥见一抹紫色的影子与她擦肩而过,几个鲤鱼打挺似的跳跃便降落在不远处。 裴娇一惊,低头瞥向自己腰间,原本放在那儿的旱阳花不翼而飞。 那少年穿着一身引人夺目的紫,束腰处的画符象征的是外仙洲的玄灵门,此刻正炫耀式得把玩着手中的旱阳花,灿烂笑道,嘿嘿,没想到吧。 裴娇当然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如此卑鄙,当即拔剑指向他,你们玄灵门,都如此阴险吗? 这只能说你们还是太嫩了,这招名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友学会了吗? 那紫衣少年被剑尖指着,将双手举起,无辜地眨眨眼,别冲动嘛,这哪里叫阴险呢,试炼之中,宝物凭本事而得,这可是大家公认的规矩。在下玄灵门秦文耀,交个朋友,这花就当做是送我的见面礼了怎么样。 裴娇点头,可以。 随后她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那你要是当我是朋友,就把旱阳花拿来,否则别怪我大义灭友。 话音落下之际,不远处一道势如游龙的寒芒破空而来,只闻刀剑碰撞之音,裴娇手中所持之剑便被打落在地。 -- 第38页 她侧目望去,一名的高大剑修缓缓从远处走来,明明是三伏天,他却裹着厚实的斗篷,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秦文耀耸肩笑道,何玉轩,不要如此无礼,四海之内皆亲友,以和为贵啊。 裴娇认出那名为何玉轩的剑修乃是凌云宗的,礼貌地笑道,两位道友这是合作了?不过一株旱阳花,不够你们分的吧。 秦文耀知晓她挑拨离间的心思,含笑道:哪里哪里,我与何兄已经做好了交易,何兄此番帮我取得旱阳花,我予何兄他想要的东西,这点道友倒是无需担心。 裴娇知晓眼前状况对自己不利,可又气不过自己忙活一阵居然给旁人做了嫁衣。 秦文耀似乎也看出她的纠结,笑嘻嘻道,道友,你身旁的小兄弟似乎面色不怎么好,要不你们先去疗养疗养?跟我客气啥呀,咱们都是朋友,谁拿这旱阳花,不都是一样吗。 裴娇握紧拳头,目光掠向一旁中了蛇毒的顾景尧,自知现下只能将旱阳花让出去。 她将骚包紫的秦文耀打量个遍,最后压下心中不满,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也学着他含笑道,确实,不用客气,秦兄自此以后便是我裴宁的挚友了,必定会时时刻刻铭记在心。 这时处在天明山山巅用玄水镜观战的众长老中,有人不由得发出一声笑,秦文耀这小兔崽子,还是这么没脸没皮,抢小姑娘的东西。 凌云宗的大胡子长老乐呵呵抚掌道,你们玄灵门这小子不得了,对符咒之术掌握得精湛的很哪! 哪里哪里,要说厉害,凌云宗的剑修也不错。 和他们比起来,天岚宗这小女娃还差些火候啊。 唉,还是去看看天岚宗魏小子吧! 这时天岚宗长老风清真人拉下脸不悦道,我天岚向来行事坦坦荡荡,哪里见过这般猥琐的行径。 玄灵门手握拂尘身披长袍的中年人反而扬眉笑道,风清此言差矣,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智谋。 裴娇尚不知因自己被骗之事引起外头观战的长老一番热议。 她寻至一不起眼的山洞后,铜镜忽然道,裴娇,你觉不觉得,如今这个场景,极为眼熟。 裴娇:? 铜镜道,你平日喜欢看的话本子里,不都是剑客中了毒去到山洞,采茶女刚好来到山洞里,为剑客疗伤,然后二人为此生情 裴娇目光瞥过角落里面色冰冷的顾景尧,你想要说什么? 铜镜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让他爱上你,这不就是好机会么!你趁机去给他吸出蛇毒,然后擦出爱情的火花。 裴娇面露抗拒地摇了摇头。 铜镜幽幽道:为了封魂锁。 不行。 封魂锁。 我不要。 封魂锁。 裴娇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选择了屈服。 随后顾景尧就看见方才还在角落里不停摇头的姑娘咬咬牙,抬眸望向他时甚至带着一抹决然赴死、大义凛然的神情。 她迅速走过来,二话不说用随手取来的小刀将顾景尧腰侧的染血的布料利落地割去。 少年容颜遮掩在翻涌的暗色中,面色如玉,鸦黑的发散落,显得病态羸弱,面若芙蓉,但是衣物之下却是另一番景色 瘦削修劲的小腹暴露在空气中,两抹线条利落流畅的人鱼线顺着肌理蔓延而下,随着越发明显的呼吸声起伏着。 裴娇默念色即是空,瞥见那一小块因被蛇咬而变得青紫的腰侧,随后双眼一闭,直接上去吸毒。 顾景尧见她竟忽而做出如此亲密行径,面色也唰得阴沉下去,眼底像是蒙上里一层浓厚的阴霾,透着本能的戒备与提防。 他想要避开,却因中毒的缘故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抱住。 别动,这是为了你好。 在她温热柔软的嘴唇覆上来那一刻,他半边身子恍若被电流窜过一般陷入阵阵酥麻。 浓郁清甜的花果香瞬时将他笼罩,像是春日到来时,万物生长,花果芬芳。 连带着他眼中晃过的森冷杀意都瞬间被冲垮,错愕之间化为脑中一片短暂的空白。 他面色忽明忽暗地转变,阴晴不定地垂眸望向伏在自己腰间的少女,她柔软的发散落在他腰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 他冷冷地看着她不厌其烦地反复吸出毒血,再吐在帕子里,嘴唇慢慢由盛放时花瓣的粉变得乌青。 在她再次低下脑袋时,顾景尧忽的眼疾手快地钳住了她的下颌,将她整张脸抬起来。 她嘴里还含着毒血,鼓着腮的错愕样子显得面色绯红,像是桃花一般的引人采撷的颜色。 他用拇指指腹用力将她唇边的鲜血擦去,盯着她发白的唇,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别说此毒无伤大雅,就算此毒致命,他死了又与她有何干系。 第19章 、言念君子(十九) 裴娇有些不知所措,这走势和话本里的不太一样啊。 为何话本里的男人说的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必将以身相许,而他却是一副审问囚犯的模样问她为何? -- 第39页 她怎么知道为何?? 裴娇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深深的自闭。 在帮他将毒液尽数排出后,裴娇也不可避免中了蛇毒,她素白的脸变得通红,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她重新打起精神,用手比作扇状扇风,沉吟道,我们为了得到旱阳花吃尽苦头,却让秦文耀那个卑鄙小贼偷了去。我得想个法子,将旱阳花夺回来。 她自顾自顺手拿过一小条木棍,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记得当时断崖边上并无人 语罢,她脑中忽的闪过一帧模糊不清的画面。 当时断崖边,在旱阳花附近,似乎还迎风生长着一株紫色的小花。 据说玄灵门的修者手段大多稀奇古怪,有人以罗盘为本命法器,有人喜好研制各种符箓。 这秦文耀说不定是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自己变成花花草草了,所以才会出现得悄声无息。 裴娇越想越觉有可能,用那根小木条在地上画出一个奸笑着的小人,此番参与试炼的的还有仙云谷,而且他们很可能一无所获,若是将秦文耀获得旱阳花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他们,待二者相争之时,我们再出手抢夺 笔画微微一顿,她略有困惑道,但是,如何不引起仙云谷的那群女修们怀疑我们是要坐收渔翁之利呢 昆仑仙云谷内女修颇多,且以淡泊名利与世无争闻名于修真界。 思量之时,她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一股森寒之意涌上心尖,头晕目眩。 不得不说,这蛇毒虽然没什么实质的伤害性,还是挺折磨人的。 这时她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阵热风,转眼看见顾景尧正在生火。 少年本就俊俏昳丽的面庞在绽放的火光映照下便显得惊心动魄,火星于阴暗处飞扬,影影绰绰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 她将手中的木条一搁,忍不住喃喃道,不如使用美人计? 在裴娇望过来时,顾景尧也刚好抬眼和她对视。眸光发冷,像是带刀一般。 裴娇: 虽然帮他解毒确实有些鲁莽,但是好歹她也是为了他好吧,这究竟是个什么眼神? 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裴娇心里不太爽利,便也懒得理他,自己继续在一旁研究着对策。 这时火燎烟熏中,一股馋人的香味冒出来。 裴娇再度转过头,望见顾景尧正用竹签串着活蹦乱跳的鱼架在火上烤着。 裴娇: 差点忘了,这是先前老头叫她修炼实化灵力时想出来的法子。 她一直不会实化灵力,被老头教训了几顿,这时温师兄含笑与她说,若是抽象的修行之理不会,那便转为自己擅长的领域。 于是裴娇沉思一夜,终是在如何随身携带新鲜食物的激励下学会了实化灵力。 将新鲜的活鱼与清水用灵力做成的透明小圆包裹住,放置在储物袋中可储存上好一段时间,此番出来她特意叫顾景尧带上的。 孜然混着胡椒的香味袭来,裴娇小步挪动了一下,在瞧见顾景尧直接暴殄天物将鱼往火里扔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该翻面了,再烤就糊了。 不论怎么样,食物都是无辜的。 顾景尧冷淡瞥她一眼,腕骨微动,将竹签一转。 裴娇不知何时竟挪在火堆边上了。 她本就身量纤细,因为中了蛇毒的缘故正冷得发抖,小小的在火堆面前缩成一团,鹅蛋脸上一双映着火光的杏子眼被照得剔透明亮。 虽然表面仍是用木棍在地上一本正经地假装比划着,但是乌溜溜的眼睛却时不时悄然往这边探过来。 顾景尧见怪不怪,将烤好的鱼放置在一边,熟练地行云流水般将鱼骨剃了干净,然后将串好了的外焦里嫩的鱼肉递给她,抬眸之时淡淡道,如何用,裴小姐不如示范一下。 裴娇:啊? 顾景尧将竹签转了一圈,眼神从上至下扫了裴娇一眼,唇边逸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美人计。 裴娇:原来听到了啊。 我还在想呢。要不到时候,你随机应变正常发挥一下? 她一边含糊敷衍,一边想要不着痕迹自然而然地接过竹签,谁知刚碰到竹签尾巴尖尖,那冒着香气的烤鱼便从另一端又收了回去。 裴娇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抬头看向他,谁知顾景尧不知何时竟离她近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用刀片将鱼肉割了一小块,然后递到她嘴边,用那双潋滟黑眸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缓缓道,是这样? 裴娇一怔,刚想开口之时,猝不及防那块鱼肉顺势就被塞进她嘴里。 他冰冷修长的指节携着那块鲜嫩的肉往里顶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娇发红的唇,眼尾被火光映照得通红,显出几分魅惑之意,还是这样? 裴娇自诩是个老实人,哪见过这种奇奇怪怪的场面。 她瞪圆了眼一着不慎将那鱼肉吞入腹中,因为呛住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刚缓过劲来,却见火光映照下,少年揽起鸦黑的发,漫不经心地随意扯了扯梅红的衣襟,露出半截精致清晰的锁骨来。 -- 第40页 他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娇,一面将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锁骨的凹陷上,然后不紧不慢地顺着衣物的纹路拂过去,最后停留在松松垮垮的腰带上,扬起眉梢哑声开口道,亦或者是这样? 裴娇:? 她不知他这又是演的哪出戏,只是本能地立刻移开视线,又低头捂嘴开始咳起来。 见她如此窘态,头顶上传来一声低笑,如珠玉落在一起般泠泠悦耳。 裴娇抬眼,瞧见顾景尧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像是受了惊吓不断向后挪屁股的自己,黑玉般的瞳仁里带着揶揄与捉弄的笑意,挑眉冷嘲热讽道,看来这法子并不管用呢。 裴娇心里小声说了一句狐狸精,但是面上却不显,怎么会不管用呢?你这么有魅力,直接一笑,仙云谷的那群女修估计魂都没了。 裴娇原以为,这计划可能需要一点坎坷。 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张蛊惑人的脸蛋居然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顾景尧什么都没做,仅仅是佯装受伤倒在途中,路经的仙云谷的女修便没忍住围上来嘘寒问暖,他在无意间透露出秦文耀所做的阴险行径,导致受尽艰险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谁知这秦文耀的名声竟然不小,迅速惹起仙云谷众怒,纷纷说出自己也曾被玄灵门那群不要脸的王八蛋坑过的种种事迹,甚至越说越不解气。 其中一位女修握紧腰间长鞭,咬牙切齿道,今日不管是为了获得旱阳花还是为了这位同样被伤害的道友,我们新仇旧账一起同他们算! 裴娇本以为她们好歹会斟酌商议一番,却没想到这群女修真的是说干就干,没一会就循着玄灵门的踪迹直接杀了过去,甚至就连招呼不都打一言不合就拔剑。 跟在后边的裴娇一脸懵。 这真的是传闻中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仙云谷吗? 怎么感觉比凌云宗那群五大三粗的剑修还要恐怖? 秦文耀人呢?把他给我们叫出来! 玄灵门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走出,弯腰鞠躬,面上携着温和的笑,各位仙女姐姐们生得如此貌美,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我师兄他现在不在呢 说着还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套琉璃茶具来,四海之内皆姐妹,若是有什么误会,姐姐们尽管和我说,我百里瑛必定认真恭听,这样,咱们不如坐下来泡杯茶慢慢 他尚未说完,一道凌厉的刀光便已先至,将他手中的名贵茶具一分为二,好在他反应得快迅速避开,否则估计也跟着分家了。 持着蝴蝶双刀的女修一吹斜刘海,怒火中烧道,谁和你是姐妹呢?上次便是你师兄这般说,骗了我家小师妹的灵石。你也别想着拖延时间,若是不把秦文耀交出来,你们可别想走! 她身侧持鞭的女修则扬眉道,想与我们做姐妹,也不是不可以。 百里瑛将额间冷汗擦去,连忙换人讨好笑道,还是这位仙女姐姐好说话 那持鞭子的女修垂眸扫过他裆部,冷笑道,将多余的二两肉去了,咱们就是好姐妹了。 百里瑛白净的小脸一僵: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的男修都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多年以来,百里瑛跟着他师兄秦文耀靠着能说会道和出神入化的符箓之术行走修真界,从未遭遇过此番可怕的场面,更从未见过如此彪悍难搞的女人。 第20章 、言念君子(二十) 趁着双方僵持之时,一直隐藏在林海深处的裴娇迅速在周围寻找罪魁祸首秦文耀的身影。 她和顾景尧说好了,趁乱分头寻找。 漫林碧透,微风轻拂,郁郁葱葱的枝叶晃动,落雨般洒落一身青翠。 树荫与日光交替共舞,碎金般的光点落在裴娇眸中,她像是轻盈的鸟儿一般穿梭游走在树林之间。 期间她听到一抹熟悉的声音,脚步微顿,探头望下去,却发现了一些老熟人。 我听说,裴宁她花了大把功夫,好不容易将旱阳花拿到手,却被那玄灵门的人轻轻松松给抢了去,真是蠢的可笑,我就想不明白,以她那愚钝的资质是如何能与我们一道,还让宗门平白给他人笑话,以为我们天岚宗都是她那般没用的废物货色,哼。 这熟悉语调,这不变的讽刺,不就是魏蓉蓉吗。 魏蓉蓉身后的女子背着一把雕刻着牡丹花纹的木琴,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眸,穿戴素雅却显出一种返璞归真之美,与魏明扬并肩而走。 裴娇先前于镜子中见过她,知晓她便是那位林倾水师姐。 林倾水皱眉叹气道,蓉蓉,你如何还是盯着她不肯放呢,我都说此事既往不咎。现在仙云谷和玄灵门大打出手,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魏蓉蓉不悦嘟囔了几句,还不是因为她裴宁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敢觊觎魏师兄。 魏明扬听见这般抱怨也是哭笑不得,无奈耸肩劝慰道,师妹,还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要紧,我们趁乱找到玄灵门的秦文耀,迅速夺取旱阳花。先前已然获得了明月鼎,再夺一宝便稳操胜券了。 -- 第41页 提到能够获胜,魏蓉蓉总算展露笑颜,眼里尽是兴奋的光:师兄说得对,如此以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小瞧我们! 藏在树上的裴娇微微扬眉,他们倒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虽说有他们的出现是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但是试炼宝物之争本就是凭本事而得,裴娇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别人。 她蹙眉微微沉吟一会,就在她思忖之时,远处高耸秀挺的树木上一颗骚包的紫色果子忽的映入她眼帘。 裴娇一怔,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 他们不是要找人吗?她就帮帮忙好了。 秦文耀以符箓之术化作果子高高挂在树上,俯视着下方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一面摇头一面无奈感慨,这群女人怎么就不懂呢 就算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且天资聪颖、胆识过人,但是怎么能因为求而不得便想要强取豪夺呢?她们终究还是太年轻,毕竟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他闭眼迎风飘荡着,享受着作为一颗果子此刻沐浴着阳光的宁静与舒爽,忍不住笑出声来,世人过于愚钝,我以这般高明隐蔽的方式躲藏起来,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试问这天下间谁又能想的 没等他感慨完,一道凌厉的灵气波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婆娑枝叶的阴暗处袭来,直接将那随风飘荡的嘚瑟果子从树上打了下来。 可怜秦文耀连脏话都没来得及骂出来,心底猛的一惊,身上符箓的幻术也随之失灵变回人形。 他猝不及防从高处坠落,带着一片青枝绿叶摔落在地。 秦文耀捂着屁股倒吸一口冷气,没等他缓过劲来,远处发觉异样的魏蓉蓉的声音即刻传来:倾水,他便是秦文耀! 话音刚落,一道素白如虹的水袖似浪涛般席卷而来,迅速将欲要逃离的秦文耀四肢牢牢捆住。 林倾水和魏明扬不愧是相伴多年默契十足,只消一个眼神,魏明扬便立刻追随而上,淡蓝色的刀光如江涛后的浪潮般而至。 秦文耀咬咬牙,他自然也有后手,当机立断默念一道咒文,一道金光从储物袋中乍现,几张滑稽的紫色小纸人顺着他广袖中有序跳出。 这些纸人落地之后像是吸饱了水般膨胀变大,它们灵智不浅,知晓分工合作,两张持剑的去与魏明扬缠斗,另外几张去阻挡林倾水与魏蓉蓉,最后一张则是立在秦文耀身后,保护他的同时为他解开束缚住手脚的水袖。 秦文耀心底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走南闯北这几年留了些后招,这些所谓的正派子弟与他相比起来还是太嫩了些。 魏明扬一时之间被那古怪的纸人绊住脚步,一面挥刀一面也不忘夸赞一句,早就听闻道友大名,不想今日所见,果然不简单。 秦文耀本就感慨自己未雨绸缪,此时更是尾巴翘到了天上去,得意洋洋地笑着:哪里哪里,在下不过只是平平无奇的用符小天才罢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身后一道凌冽的寒光涌现。 秦文耀心底一惊,猛的转头望去 不知何时,后方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古树上竟凭空跃过来一抹雪白似飞鸟的影子。 素白的裙裾在空中似的昙花般顷刻盛放翻飞,少女手中提剑,形似流光,影如鬼魅,从遮天蔽日的阴翳青翠中来,剑风势若游龙,嗡鸣作响之间,猛的劈向护在秦文耀身后的纸人。 那纸人躲避不及,瞬间一分为二,徒留一道令人生畏的残影印刻在秦文耀震惊的眼底。 剑的冷光如流水般拂过裴娇秀丽的面庞,她倏地露出一抹笑来,与方才那杀伐果断的身影恍惚间判若两人,嘿嘿,没想到吧。 这招名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少女洁白的鞋底在树根处借力一蹬,一剑挑飞秦文耀腰间的储物袋,长剑在她手中炫技般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她眉眼弯弯道,感谢道友先前的倾囊相授,裴宁学会了。 秦文耀终是从那道凌厉的剑法中缓过劲来,他咬牙切齿道,你们天岚宗,何时也变得如此阴险了! 裴娇无辜地眨眨眼,将他的储物袋放在手心把玩一圈,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模仿小天才罢了。 再说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先前不是说了吗,你我一见如故乃是挚友,跟我客气啥呀,谁拿这旱阳花,不都一样吗。 秦文耀本就憋屈得气急,见裴娇竟然拿自己说的话来恶心他,那张斯文面孔瞬间扭曲,气急败坏道,你、放、屁! 谁他妈和你是兄弟啊!! 可恶。 现在的女人怎么都变得和他一样卑鄙无耻了!! 不止是秦文耀,被纸人缠住的魏明扬一行人也万万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裴宁,纷纷难以置信地望着空中那似乘风提剑而来的少女。 魏蓉蓉更是气得跳脚:裴宁,你这卑鄙小人!有本事咱们堂堂正正地来一场较量! 裴娇也不受他们激将,东西得手之后便迅速撤离,几个起伏跳跃便隐没于郁郁葱葱的浩瀚林海之中。 徒留一句戏言顺风而至魏师姐此言差异,我在你眼里不是一直没本事吗。 -- 第42页 这时玄水镜外的长老们都纷纷失态,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这丫头片子,我原以为她是羊羔,没想到是批了羊皮的狼! 总算见秦文耀这小子吃了瘪,当真妙啊! 看来这一届的弟子,真是人才辈出啊! 玄灵门的文殊长老则不如方才那般意气风发,而是挑眉冷声道,原来天岚宗也会用如此猥琐的手段。 风清真人疏朗笑出几声,摇头道,文殊此言差矣,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智谋呀! 玄水镜内,反应过来的魏明扬眼神一沉,当即使出全力挥剑斩断面前的纸人,即刻便想要去追裴娇。 谁知在他起身之时,一道寒光闪过,他迅速后退一步,但那薄如蝉翼的刀片仍旧将他额前的发割断。 乌发散落时,他猛地转过头,望见榕树交错的树干的上立着一身着梅红里衣的少年,对方昳丽眉眼间携着凉薄的冷意,修长如玉的五指间携着锋利的刀片,殷红的唇微微勾起,温柔缱绻的唇形吐出一个字:滚。 魏明扬心底一悸,魏蓉蓉认出顾景尧:他是裴宁身边的侍从 这时不远处传来嘈杂错乱的脚步声,秦文耀这厮在那!! 原是仙云谷的人被动静吸引,纷纷朝此处赶来。 那少年见此,居高临下淡淡扫他们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碧色的林海中跃去。 秦文耀好不容易挣脱水袖的束缚,转眼间望见一群气势汹汹提刀持剑的女人朝着自己奔来。 百里瑛撕心裂肺的声音随即传来:师兄,跑啊快跑啊! 秦文耀顿感不妙,拔腿想逃时,一道鞭子破风而来,直接将他双腿捆住。 秦文耀:这就是所谓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吗?? 他自知无处可逃,强装镇定露出一抹和气的笑,四海之内皆亲友 啪得一声,没等他说完,那鞭子便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叫你在这花言巧语! 秦文耀捂着脸,连忙出声道,等等!旱阳花已经不在我这儿了,天岚宗的裴宁夺走了,你们应该去追她 仙云谷的女修微微活动了一下关节,垂眸冷笑道,这厮一向喜欢坑蒙拐骗,莫要信他的鬼话,将他给扒干净了再打一顿。 就算此话属实,你们不是常说四海之内皆姐妹吗,秦公子在我们姐妹眼里的价值可远远比那旱阳花要重要多了,今日让我们来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秦文耀面色惨白地看着那些步步逼近摩拳擦掌的女修们,万万没想到一向混的风生水起的他也会有翻车的一天。 仙云谷女修,恐怖如斯! 他被鞭子捆成一个粽子,欲哭无泪地望向远处不敢靠近有心无力的百里瑛,最后不甘地问出一个问题:我至今都想不明白,裴宁那个可怕的女人是如何看穿我天衣无缝的伪装的 百里瑛远远望着身穿一袭耀眼夺目紫衣的秦文耀,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如狼似虎的女人们渐渐淹没,只余几声凄厉的惨叫时不时逸出。 他充满同情地叹了一口气,默默感慨道:可能因为你骚吧。 为了避免被人跟踪,裴娇小心谨慎地在林中绕了一大圈,最后才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她仔细观察了一番秦文耀的储物袋,这东西瞧起来略显古怪,有几个微小的机关术,她费劲功夫才打开,在里边找到了旱阳花。 恰逢此时,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秦文耀被救出时,他理了理残破的紫衣,像是感知了什么般,一边咳血一边笑道,所有人都以为我输了,赔了旱阳花又白白挨了一顿打,其实不然,我秦文耀才是笑到最后的。 一旁搀扶着他的百里瑛闻言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自顾自道,没发烧啊,难道是受了刺激? 嚯!!难道仙云谷的那群女人把你 他的视线不禁往下移,眼神逐渐化为悲凉和怜悯。 秦文耀一把推开他的手,想什么呢你!你师兄我的东西也是那么好碰的?我的储物袋本就是符箓所制,能够认主,若是金丹修为以下的他人打开了它 百里瑛了然,露出一副崇拜且期待的神情,那人就会 秦文耀叉腰笑道,那人就会受符箓影响变为某种凡间牲畜,无法恢复人形整整一日,到时候她裴宁岂不是囊中之物? 百里瑛听罢也跟着叉腰哈哈大笑:不愧是师兄,那会变成什么牲畜?我们即可去寻找就行了。 秦文耀:不知道。 百里瑛笑声戛然而止: 为了掩饰尴尬,秦文耀咳了两声,从袖中拿出一枚罗盘,不过只要循着我储物袋的气息去找,定能找出。 第21章 、言念君子(二十一) 天明山内回荡起第四道浑厚的钟声,代表已有四样宝物被人寻到。 裴娇一面在林中穿梭,一面寻找顾景尧汇合,准备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赶路之时,她忽的觉得头顶有些痒,顺势地挠了挠,却在自己头顶摸到了毛茸茸的耳朵? -- 第43页 裴娇心底一惊,差点一脚踏空,这时脑内传来一阵眩晕,她再度睁眼之时,忽觉天地广阔许多,就连身旁的树木都瞬间高耸入云。 她微微一怔,疑惑地垂眸看向地上一处水洼,随后看见了一只呆头呆脑的白兔子。 裴娇心里咯噔一下,映在水面的兔子便也跟着瞪圆了黑溜溜的眼,高高竖起耳朵。 她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傻兔子竟是自己! 此时不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她竖起耳朵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罗盘显示就在不远处,她还没走出这片林子,得快点找到她。 她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很有可能是拜秦文耀所赐,他应当是循着储物袋来的。 裴娇连忙吃力地将旱阳花取出,随后叼着秦文耀的储物袋躲在树荫之中。 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吓得窜进了嫩绿的树叶里。 在发觉是天明山内的灵猴在搜寻树上的花果后才舒了一口气。 裴娇盯着那些忙活的灵猴,忽的灵机一动。 她费力叼着储物袋系着的流苏绳套在附近的果子的根部,然后努力扬起毛绒绒的后肢在树干处跺了跺。 果然,声响引起那灵猴的注意,它顺着茂密的树冠爬过来,将套了储物袋的水果摘走。 这猴子本就有灵智,也感受到了储物袋中东西的不凡,还探头探脑地开始研究起这奇怪的玩意。 它过于专注,捣鼓着新奇玩意,没注意到此时身后一道影子缓缓而至。 直至被抓住后,那猴子才剧烈地开始吱吱吱反抗。 秦文耀一手提着储物袋,一手拎着猴子的后颈,可谓是人赃俱获。 他得意地笑道,嘿嘿,没想到吧,裴宁! 这招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学会了吗? 秦文耀拍了拍猴子的头,不要害怕,只要你告诉我把旱阳花藏在了哪里,我就把你变回来了怎么样? 灵猴暴怒,挥舞着拳头,作出一副想要打人的架势:吱吱吱! 秦文耀啧啧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非得要我严刑逼供是不是? 他凑近它,一板一眼威胁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说一遍,旱阳花在哪? 猴子在空中掉转了身子,用红彤彤的屁股对着他。 秦文耀被气笑了,指着猴子道:好啊裴宁,算你狠! 躲在一旁的裴娇: 指猴为人?对猴弹琴? 她默默耷拉下耳朵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没眼看。 最后她眼睁睁地望着那不停反抗的可怜灵猴被秦文耀拖走。 秦文耀那么火急火燎,估摸着这符箓生效应当有时限。 裴娇三步并两步跳下树,用爪子将旱阳花埋在一处作了标记的地方,便打算找个地方藏着。 就在她费尽力气埋好东西,正整理着自己粘土的毛时,她面前忽的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那少女满脸欢喜地瞧着她,不由分说地提着耳朵抓起来。 蓝璃师姐,这儿有一只兔兔! 裴娇不停地蹬着小短腿挣扎。 那少女也不顾她反抗,直接将她抱进怀中,又揉又搓:雪白雪白的,真可爱呀。 裴娇反抗无效,只好躺平任撸。 她认出少女口中的蓝璃师姐便是仙云谷持鞭教训秦文耀的女修,稍稍放下心来。 罢了,只要不是被玄灵门的找到便好。 谁知那少女不满足动手动脚了,还将雪白团子举起来亲了一口。 少女和她大眼对小眼,吧唧了一下嘴:不仅很可爱,也很香呢。 裴娇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少女雀跃道,兰璃师姐,今日的晚膳总算有着落了,吃烤兔肉! 仙云谷女修,恐怖如斯!! 裴娇被揉成一团带走的时候,整只兔都是生无可恋的。 在场唯一一位不忍心的仙云谷女修眼中含泪:它还这么小,这么可爱,你们怎么忍心? 说着说着,眼泪就从口中流了出来。 师尊成日与我们说为了修行不许进食,今日总算能开荤了。是孜然红烧还是清蒸呢? 裴娇: 拜托你们注意嘴脸好吗! 在她面如死灰、挣扎无果时,有一人身披绚烂的霞光自天明山树林中缓步走来。 裴娇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期待与顾景尧相遇。 她趁着她们一时不备,迅速挣脱,连蹦带跳奔向顾景尧。 毛茸茸的前爪紧紧抱着他的靴子不放,两只柔软的耳朵垂下来,一双乌溜溜水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她不停地用爪子作手势,指向自己脖子上套的红绳。 那红绳是她平日里戴在手腕与脚踝上的,不知顾景尧有没有印象。 裴娇努力地蹦跶,粉色的爪垫子在他一尘不染的靴子上捣鼓着,非但没能表示出个什么意思,反倒是捋下几缕雪白的兔毛黏在人家靴尖。 下一刻,顾景尧目不斜视地抬脚从她头顶跨过。 裴娇哪里敢离他有半步远,生怕下一秒就被抓去做下酒菜。 -- 第44页 她立刻跳上去牢牢地用爪子扒拉他的靴子,一副就此赖上他的意思。 这时顾景尧垂眸凝视她一会,俯身捏住她后颈将她提了起来。 他一面盯着她瞧,一面看向仙云谷那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女修们,缓缓道,不如算了。 顾景尧的话还是十分有用的,纵使面露失望,仙云谷的女修们也只好道,既然言玉公子心生不忍,那便将它放生了吧。 裴娇几欲热泪盈眶,也跟着频频点头顾景尧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谁知这时顾景尧微微屈起指节,将煎熬许久后难得松了一口气的裴娇翻了个面。 修长如玉的食指像是丈量般寸寸扫过她圆滚滚的肚皮,冷不丁道,这东西巴掌大,也不够分,不如多养些时日 裴娇头顶的毛瞬时炸起,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景尧,望见他眼底浮上零星几点笑意,淡然而恶劣地补充道,等圆润白胖了味道也会更好些。 果然,此话一出,仙云谷女修们纷纷大彻大悟,用同道中人的眼神回望,发自肺腑道,还是言玉公子考虑得周到啊,我们光顾着一时口腹之欲,竟然忘了要放长线钓大鱼,惭愧惭愧。 我这里有些摘了的灵草,兔子能吃吗? 要不给它吃些丹药吧,这丹药大补,应当能够长些个头。 裴娇很想摇晃着她们的肩膀问问她们究竟是来参加宗门试炼还是来秋游野炊的? 宝物呢?志气呢?宗门荣耀呢? 别人都在商量着如何在第二日夺宝的时候,你们却在这里聚众议论着要如何处置一只可爱无辜的兔兔! 第22章 、言念君子(二十二) 她气急败坏地挣扎着翻了身,想要从顾景尧手里跳下去。 这时身后短小的尾巴被瞬间钳制住,少年骨节分明的手逆着她白绒绒的皮毛从圆滚滚的屁股拂向垂落下的耳朵,本来顺滑柔软的皮毛都因此举凌乱似杂草。 裴娇: 不是这么撸的啊。 要顺着撸啊! 她瞪了他一眼,然后情不自禁地扭头伸出舌头将翻起来的毛再度舔下去。 这花了她好一番功夫,顾景尧侧着头,好暇以整地在旁边看着她。 在她终于舔顺后,他又不急不缓地提着她耳朵捉回来,像是揉一团面糊般将她揉成一个球。 浑身被揉得炸毛,像一个刺猬球的裴娇: 她安慰自己顾景尧应当不会这么无聊,又耐心地将自己舔好了。 谁知这厮居然真的就这么无聊,二人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之后,裴娇累得气喘吁吁,小舌头从嘴里吐出来,咸鱼瘫在地上装死。 顾景尧一面在旁磨着折扇里隐藏着的锋利的刀片,一面垂眼看过来,黑润润的眸中划过零星几点嘲讽的笑意,恍若在说:继续啊。 裴娇: 她没来得及感慨他折扇中藏刀的玄机,只是郁闷的抱着头。 往日被杨炜推下寒潭,被魏蓉蓉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越想越气,她气愤地闭上眼,吐着舌头散热。 谁知忽然舌尖一凉,睁眼就瞧见顾景尧竟拽住她伸出来粉嫩的舌头把玩,还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绳瞧。 裴娇卖力想将舌头缩回来,却不敌,只好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知不知道! 那光滑柔软的毛球团子从他手中挣脱落地,甚至还蹦蹦跳跳地示威般朝他龇牙咧嘴,满脸写着我超凶。 这时本在围着天明山地图讨论着夺取宝物的蓝璃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她将一捆系好的胡萝卜与蔬菜递给顾景尧,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裴娇,还破天荒上前温柔地抚摸了下她的头,要快快长大噢。 裴娇:啊呸。 顾景尧面前的火堆冒出三两耀眼如萤般的火星,他一面打磨着锋利的刀片,一面用刀片将胡萝卜削皮,一圈亮橙色的卷皮像是盛放的花朵凋落般垂落在地。 裴娇缩成一小团揣着手手烤火。 她会对那难吃的胡萝卜感兴趣? 不过一会,她圆滚滚的肚皮忽的不合时宜传来一道咕噜声。 裴娇惊恐地发现,那胡萝卜闻起来竟然还挺香的。 再然后,她更加惊恐地发现,顾景尧那厮竟然要将削好的胡萝卜扔进火堆里。 她迅速跑过去,却一着不慎被早有预谋的人逮了个正着。 顾景尧一手将她软踏踏的脑袋按住,然后将新鲜锃亮的胡萝卜吊在她面前。 他面色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着那根近在咫尺晃悠的胡萝卜流口水,无论她如何张嘴两只前脚如何挣扎,就是够不着。 裴娇生无可恋,最后瘫成一团,表示她不玩了。 这时顾景尧微微挑眉,伸手把她直接捞了起来,将胡萝卜的尖尖对着它。 这次谨慎的毛团并没有因为一时的诱惑而上钩。 她先是用那双机警水灵的圆眼睛扫了一圈顾景尧,动了动粉嫩的鼻子,最后迅速后腿一蹬,直接咬住了萝卜尖尖。 随着三瓣嘴一动一动,那胡萝卜也以飞快的速度消失起来。 -- 第45页 顾景尧一面懒散地撑着下颌,一面瞧着那巴掌大的毛团大快朵颐之时翘起了一直耷拉着的雪白耳朵,甚至还欢快地左摇右晃起来。 他微抬眉梢,心思一动,伸手抓住了那耳朵。 软糯顺滑,手感不错。 而抱着胡萝卜的裴娇忽的浑身一僵。 好痒。 他居然摸她耳朵。 她立刻低头想要将自己的耳朵揪出来,谁知力道过小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这人将自己的耳朵弯过来绕过去,揉搓成各种古怪的形状。 耳朵皮薄血管多,本就是最敏.感的地方。 在他修长的手指覆上来的时候,一股酥麻的电流感从尾椎骨端传来,她瞬间颤抖了两下。 他一面把玩着她的耳朵,一面将她的耳朵折起来塞进脖子上套着的红绳里,她立刻开始别扭地挣扎,整只兔眼神迷离、羞愤不已。 她清醒过后,不停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她本就掉毛,此刻更是化作蒲公英,在他长袍上蹭得都是绒毛。 这时头顶上传来一道嫌弃的冷嘲:啧。 顾景尧面色冷淡地屈起修长的食指,对着裴娇额头狠狠一弹,直接将她整只兔都弹飞,最后滚进不远处的土堆上。 裴娇这时想跑,顾景尧微微抬手,灵力驱使着周围的土壤将她身子埋了起来,最后只露出一只圆润的兔头。 裴娇: 可恶。 兔可杀不可辱。 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晚。 仙云谷的众人休憩安逸了一夜,顾景尧不知所踪了一夜,秦文耀煞费苦心拷问威胁了猴子一夜,裴娇用短小的爪子刨土了一夜。 待晨光熹微,乳白色的薄雾半遮掩着日光弥漫在青翠欲滴的山林间,苍天不负有心人,裴娇终于从土坑里颤巍巍地爬了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下酸软的爪子,立刻准备跳去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谁知蹿出没多远,就被迎着朝霞雾气的回来的人给逮了个正着。 裴娇生无可恋地和顾景尧对视一会,对方提着她的后颈,清冷的眉眼携着几分讥诮,淡淡道,倒是能跑。 兜兜转转倒是白费了力气,裴娇气不过,最后想起这人喜洁,便紧紧贴附他胸膛上,将爪子和身上的泥全都蹭在他洁白的外袍上。 果然,顾景尧眉梢微抬,面上划过一抹不悦的神色,随后一手将那只还在捣乱的兔子按头塞进外袍中。 裴娇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挣扎地爬出来,却仍旧被顾景尧面无表情地死死按在了里边,只露出一对软踏踏的耳朵和看起来可怜兮兮像哭红一般的眼睛。 小小的一团在洁白的外袍上突起来疙瘩球的形状,耳朵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时候就像被捏住了命脉,她奋力地蹬着腿表示抗议,甚至因为耳朵被把玩,奶声奶气地发出一道愤怒的叫声。 顾景尧一面漫不经心地揉搓着她的耳朵,一面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匕首旋转之间对着毛球短小的脖颈比划,削铁如泥的刀面带下几缕雪白的兔毛。 小畜生,乱叫什么? 望着那威胁似的明晃晃的刀光,裴娇浑身一惊,然后默默将扒拉的爪子收回去,甚至还贴心地用爪子帮他理了理衣物上被自己弄乱的褶皱。 反应过来的裴娇忽然一怔,望向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仔细打量起来 这这不是五件宝物中的流光匕吗? 听说是被揽月宗的弟子所获,为何此时会在顾景尧手里? 她想起昨夜顾景尧整宿未归,会不会是他去阴人家了? 未能等她多想,她才发觉不知何时竟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林间温泉处。 烟波浩渺,水汽缭绕。 望见笼罩着一层浅淡雾气的水面,裴娇摸了摸自己混着泥的爪垫子,忽的意识到他来这里目的。 他不会要给她仍水里吧,兔子是不能下水的! 她不停地用爪子扒拉他的外袍表示抗议,顾景尧垂眸看过来,俯身指尖点过水面,涟漪荡开,沾了水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耳朵。 好痒。 除了痒,还有一种不得不承认难以形容的舒适感,令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裴娇反抗的动作小了一些,望向自己爪子的时候,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奇怪,她怎么觉得套在颈间上的红绳紧了一些? 她憋得难受,赶忙用爪子将绳子弄了下来。 她看向自己不知何时大了一圈的粉色肉垫,心中忽生不祥的预感。 好像不是绳子不合适了,而是她,变大了 几乎是这念头划过脑海之时,裴娇心底便一凉。 不会是符箓的时间的过去了? 等等! 她还没穿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有万字更新掉落哦~ 第23章 、言念君子(二十三) 不知名的红嘴褐羽的鸟儿拂过水面,雾气散开,吹皱一方平静水面,发出轻微的动静。 与此同时,顾景尧微微蹙眉,在他发觉事态突生变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春日独有的新鲜香甜花果香弥漫开,猝不及防萦绕在他鼻尖。 似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拂过他的下颌,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臂本能地搂住他的脖颈,双腿亦似柔若无骨的滕蔓般紧紧缠绕在他瘦削修劲的腰间。 -- 第46页 露在外头的脖颈修长白嫩,唇色潋滟桃红,一双笼罩着浅淡雾气的眼睛撞进他的眼底。 还未能来得及褪去的雪白耳朵仍旧被他掌心之中。 包裹在他外袍中不着.寸.缕的少女懵懂青涩得像是开春冒出的花骨朵嫩芽。 恍若是周遭水汽化作的一团绵软易化的云,轻飘飘地落在他怀里。 感受着紧紧贴附在自己身上的芬芳柔软,顾景尧不受控制地揉捏了一下仍在掌心中的耳朵。 而那长长的耳朵似乎像是害羞了,迅速从他五指之间顺着掌心的纹路逃窜出去,徒留下柔软的余温和阵阵酥麻的痒意在掌心内化开来。 如同猝不及防的温柔刀,倏地在他心间划下一道淌着血的失落口子。 很快地,少年蹙了蹙眉,似乎觉察到此时片刻的失神。 他心中这抹浅淡的失落便迅速散去,化作不知从何而起的莫名怒火与滔天的杀意。 他迅速果断地将身上的长袍褪去,利落地将裴娇包在外袍中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粽子,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不带任何怜惜地直接将她扔在不远处。 裴娇刚变回人形尚未作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滚落进一旁冒着雾气的泉水里。 裴娇: 她还没来得及喊非礼呢,不要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好不好? 罢了,罢了。 看在他拿来流光匕的情况下,她就大度一点。 眼瞧着顾景尧这架势竟然是要转身离去,她连忙从水中伸出手牢牢握紧了他的脚踝。 他微微侧过头,冷峻的下颌线在朦胧的乳白色的雾气中显现,垂眸面色不善地望向她握住他靴子的手。 那纤细的手腕被一朱红似血的绳子串着,衬得肤色白皙如凝脂般细腻。 水珠顺着滑腻的肌肤滴落,在他靴尖洇出一圈深色的水渍。 不久前,这抹红绳仍套在雪白毛球的脖颈上,他曾在裴娇扬手动作间见过无数次。 心中忽的升起一抹诡异的想法比起现在,那般不能言语、任人宰割的模样倒是省心许多。 水中的少女单手环住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臂膀,鼻尖发红道,你身上储物袋中有我平日的衣物,递给我一下。 顾景尧眉梢微抬,终是阴沉着脸将衣物取出。 他递给她时无意之间露出贴身小衣的一截,犹然清晰可见以缜密的针线描鸾刺凤。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顾景尧触到那抹布料的掌心无端发烫,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在她接过后迅速收回手。 他侧头这会子不过半晌的功夫,余光不可避免地略微一瞥。 那抹景象也如同这被层层叠叠树木遮掩的泉眼一般,犹然只见一片凝脂般刺眼的白。 还有少女被雾气熏得绯红似新生桃花瓣一般的面旁。 艳丽不可方物。 只是这旖旎画面在脑海中尚存不到几秒便被主人无情地抹去,顾景尧头也不回地阔步走远。 裴娇换好衣物之后,天明山内久违的第五道钟声响起,同样也代表着试炼结束。 仅剩的一样宝物雪里草在被争夺时不慎分为两瓣,因此那位拿出雪里草的长老还发了老大一通火。 众人已从天明山中撤退,魏蓉蓉有些不甘地瞥了一眼顾景尧手里的明月鼎,虽说这次应是我们宗获胜,但是若不是裴宁捣乱,此时我们应该获得两样宝物,这样魏师兄就可以将明月鼎收入囊中了。 林倾水安慰她道:听闻上一次试炼也并没有哪位能够以一人之力获得两样宝物,毕竟这试炼本就讲求平衡,谁若是打破,定会群起而攻之。 众人议论纷纷、直呼可惜,叹息道:看来又无胜者,只能等下次了。 风清真人的笑声从后头传来,谁说此番无胜者?此番已有胜者决出,只是你们不知而已。 在场弟子纷纷惊诧,他手中玄水镜划过一道如水光芒。 涟漪荡开,波纹消退,紧接着缓缓显出几抹遒劲飞舞的字体 天岚宗,藏玉峰,裴宁。 与此同时,裴娇同顾景尧从传送阵中走出。 一时之间,各样惊魂未定怀疑探究的眼神纷纷落在他们身上。 原本端坐着的魏蓉蓉大惊失色、拍案而起,怎么可能?裴宁不是只有一株旱阳花吗? 而拎着猴子的秦文耀更是目瞪口呆一脸懵,怎么可能?裴宁不是在我手中吗? 身穿亮白锦衣的裴娇手横握流光匕,腰系着旱阳花,从传送阵中走出。 这下在场众人更为惊异,流光匕不是在你们揽月宗手里么? 揽月宗众人面色难看有苦说不出,纷纷沉默不言。 此时跟随而来的揽月宗宗门长老冷哼一声,此番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就夺了这么一个宝物就开始内讧,反倒是给了旁人可趁之机,落得最后一名。 说罢,他瞥了裴娇身后的顾景尧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娇这也才知晓,原是顾景尧趁着揽月宗内斗,竟趁乱夺了流光匕。 最终裴娇顶着众多不善眼神将旱阳花收入囊中。 天岚宗荣获头筹,风清真人自然容貌焕发,而其他各宗的弟子则是被长老领回去该教训得教训该点拨的点拨。 -- 第47页 特别是秦文耀,在受尽摧残后,被文殊长老指着鼻子骂道,你丢了东西就算了,往后其他宗都要笑话,说我们玄灵门的弟子竟然与一猴儿相见恨晚一见如故,秉烛彻夜畅谈! 在前往千机谷的巨型飞行法器上,许多人开始返程,只因并未获得龙魂试炼的资格。 就连随行的风清真人也宗内有事需处置便授命返回,由一位头戴抹额高梳马尾的女长老接替。 裴娇听旁人皆唤称呼她为明悦长老。 此番前去龙魂之地筛选条件苛责,杨伟自身都是动用了家里许多关系下了血本才勉强争得机会,在天明山试炼结束后才得了机会前来。 角落里,杨伟目光阴沉地盯着裴娇和顾景尧看。 他心中怀疑胞弟之死和裴娇以及那个小白脸脱不了干系,势必要为他报仇。 天岚宗弟子多对裴娇此番所作所为不大满意,此刻更难免背后数落。 裴宁真是卑鄙,若不是她在天明山夺了魏师兄他们的旱阳花,能获胜么? 林师姐和魏师兄当真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呢,嘁,就她这样的还想从中横插一脚。 裴宁估计此时此刻嫉妒得快要发疯了吧。 那可不,你说她哪样能比得上倾水师姐,换做我是魏师兄,我也绝对会选倾水师姐。 裴娇埋头看话本子,对这些话一笑了之。 而铜镜不屑道,得了吧,就算他魏明扬能看得上你,你也绝对要敬而远之。毕竟有那么多情敌在,林倾水是凭借着女主角光环将那些红颜祸水所带来的麻烦一一化解。换做是你这个炮灰配角命,估计没准某日就被哪个看上魏明扬的老妖女捉去当下酒菜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呢。 一旁的顾景尧视线缓缓落在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人身上,继而转向与林倾水相谈甚欢的魏明扬,眸中情绪变幻莫测。 裴娇读着话本里的一段女子求爱不得郁郁而终的故事,不由得叹息一句。 她思索片刻,转头问顾景尧,若是有姑娘真心喜欢你,你会拒绝么? 他生的好,受欢迎也很正常。 顾景尧正研究着手中的铁扇,闻言瞥了她一眼,神情显得有些漠然。 像是她在说什么无稽之谈。 裴娇继续道:追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姑娘那么多,你若是对她们无意,也别让姑娘家太丢人了。 顾景尧抬眸,黑色的瞳仁闪过一抹寒意,裴小姐是又想让我用美人计? 后三字他咬字微微加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似乎在他看来,受女修追捧喜爱这件事是极其不耻的。 裴娇: 看来他还在记恨那时让他打入仙云谷内部的事情。 她心虚地往嘴里塞着先前带出来的绿豆糕,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感慨,这些真情实意,都是弥足珍贵的。你可以不喜欢,但是也别伤害。 顾景尧没有答话,而是低下头,冷冷勾起唇角。 什么真情实意? 无非是浅薄的见色起意、无病呻吟。 所谓的男欢女爱,也只是受低劣的欲望与□□支配,化作只懂交-媾的动物罢了。 他从不需要这种虚伪无用的东西。 第24章 、言念君子(二十四) 在休憩一夜,抵达千机谷入口之时,裴娇发觉,已有许多宗门相聚在此等候。 前来护送的各个宗门长老们三五成群地叙旧攀谈,众宗派弟子们也都兴致颇高跃跃欲试,热烈地讨论着究竟谁会被龙魂选中。 凌云宗姗姗来迟,服饰皆为玄色,左侧腰带配剑,前来的多数是男性,一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领头的凌云宗大胡子长老哈哈大笑走来,不好意思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 说罢,他拍了拍腰间系着的酒葫芦,我请诸位喝酒,向大家赔个不是!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弟子们皆跟着哄笑起来。 一旁的仙云谷女修则是用帕子掩住口鼻,隐去面上的嫌弃之情。 正当凌云宗的弟子们并排走过之时,忽的从队伍中传来一声女子柔媚的惊呼。 裴娇微愣,垂眼看向离自己不远处摔到在地的姑娘。 她衣着单薄身量纤细,抹胸上绣着清雅的荷花,水袖露出一双柔弱的臂弯。 因倒地之时过于慌乱便衣衫也松散了些,裴娇似乎好像瞥见她身上有几抹淤青。 再想要仔细确认的时候,那姑娘笨拙慌张地用披风遮掩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这时她前方身披斗篷的剑修转身将她一把捞起,似乎还低声斥责了她一句。 裴娇认出,这正是当时在比试中帮着秦文耀争夺旱阳花对付自己的剑修何玉轩。 此人神秘,斗篷遮得严实,倒是给裴娇留下不浅的印象。 何玉轩身旁另一肤色古铜剑眉横竖的男子则是皱眉道,你将这炉鼎带来,不嫌碍手碍脚吗? 此话一出,各色各样的目光落于那女子身上。 女人们多半是鄙夷不屑,男人们则更多了一些放肆和无礼。 何玉轩沉默着并无回话,而那纤弱的女人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双肩似乎还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何玉轩见此,望向古铜肤色的男人道,吴师兄,此番前往千机谷路途遥远,她虽没什么本事,却也能为师兄们打点好衣食住行,无聊时也可以陪师兄们解闷唱曲,将师兄们伺候好,麻烦一点也无妨。 -- 第48页 吴迈闻言,视线扫向女子水袖内若隐若现的藕臂,也没再多说。 一旁有人交头接耳道,师妹你看见了吧,你要是不好好修炼,将来就得给这些男人去当炉鼎。 默默听墙角的裴娇: 这和你要是不勤奋苦读,将来就去断桥下做乞丐有什么区别? 就是,有些美色之时被人采阴补阳身子亏空,等到年老色衰没了利用价值之后,那结局可想而知。 那她真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这不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想走捷径不肯吃苦便去讨好依附男人呗。 裴娇面色复杂地盯着前边紧靠在男人怀里身形瘦弱的女人。 在众人肆无忌惮的打量和言语中,她将头越埋越低,单薄如纸的身形都像是被雨打一般瑟瑟发抖。 千机谷得此之名在于谷内地势起伏高低不一形势复杂,且遍布无数天然阵法和机关,曾有传闻道入谷之后只可徒步行走,不可御剑飞行或是乘坐法器,否则便会迷失在谷内。 谷内万木峥嵘林海浩瀚,枝叶伸展而开的阴翳将湛蓝天际不修边幅地遮蔽,时不时有尾翼通红的鸟在树木的狭缝中穿梭。 初始之时众人还结伴而行有说有笑,越往谷内深处走地势便越发险峻,遇见了妖兽群和稀奇古怪的阵法,不过好在都被一一化解。 一路披荆斩棘,天色渐暗之后已有些身子骨弱的女修面露疲惫之色,这时有人说了句,前边是聚金阁的客栈! 凌云宗前来随行的大胡子长老便道,我看你们这些小女娃也挺累了,那便于前方歇息一晚吧。 能有实力在险境之处开设客栈,便足够独树一帜。 聚金阁在修真界也是闻名遐迩的一大奇闻,据说阁主爱财惜金如命,亦正亦邪,不依附于正道或是魔域之间的任何势力,但是凡事都讲求于诚信二字。 所以其名下的无论是店铺亦或者酒楼还是拍卖行都是遍布各陆且深受信赖的。 千机谷险象迭生,聚金阁有防护法阵,自然比留在外头强。 由于此番前去的人数众多,再加上有些讲究的宗门长老不愿与人同住,房数不全,故而所需四五人挤上一间。 按理来说同宗门的同性之间相熟都会选择凑合一晚,可是裴娇偏偏便是被孤立的,她被分到了凌云宗那边。 凌云宗基本都为男子,裴娇与他们同住难免会如今日白天那位姑娘一样遭受流言蜚语。 魏蓉蓉和杨伟皆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宗内其他女修也都站成一排,纷纷避开了裴娇的视线。 这时有仙云谷的女弟子上前多嘴了一句,你们这间屋子不是四人吗?加她一个也不多啊,挤一挤就成了,叫她去和凌云宗的那些臭男人们住怎么行啊。 天岚宗一位女修则是回答道,这位道友你有所不知,她在我们宗内可是出了名的歹毒,陷害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师姐不说,就连这次前来千机谷的机会都是算计来的。 虽然这次宗门试炼得了头筹,但也耍的都是阴谋诡计,否则获胜的该是魏师兄才对。她若是和我们同房,万一要害我们怎么办? 其余几人纷纷跟着点了点头。 那名仙云谷的女弟子有些震惊,喃喃道,原来如此 一旁的林倾水微微皱眉望向裴娇这边,魏蓉蓉便连忙拉住她道,你可不要犯傻再去可怜她,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么?你这个人就是不长教训,所以才会被那些居心妥测的人害。 顾景尧跟在裴娇身后,他冷眼瞧着周围的人的有意疏离,目光落在裴娇身上,想瞧瞧面对这样的情形,自诩良善的她又打算如何自处。 裴娇早就料到了此番结果。 她思忖着,这聚金阁既然是以圈钱为目的,那自己多付一份的钱是不是可以购下一个单独的屋子了。 毕竟男女有别,且千机谷入夜之后外头危机四伏。 虽然肉痛,但她还是决定前去和掌柜的理论一番。 裴娇未将宗门赏赐的一千枚下品灵石带在身上,好在先前温元秋给了她一个装着上品灵石的锦囊。 谁知她刚将锦囊掏出时,掌柜盯着那锦囊上的图案,忽然笑眯眯道,您是我聚金阁的贵客,可无偿享用一间厢房。 此话一出,那些准备看好戏的人面色纷纷僵住,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娇。 就连裴娇本人也云里雾里。 她什么时候是聚金阁的贵客了? 还没等她转过弯来,掌柜便告知天岚宗的其余女修,她们的屋子需要挪出来供贵客使用。 这下魏蓉蓉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挪出来的正是她的那间房。 凭什么?她裴宁付多少灵石,我出双倍不行吗? 掌柜仍旧眯眼笑着回答,这位姑娘是我聚金阁贵客,故而就算您出三倍十倍甚至百倍,也是没辙的。 魏蓉蓉握拳道,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天岚宗坐镇长老之女!你好大的胆子,要我去和一群臭男人住? 掌柜做惊讶状,诶哟哟不得了,原来是天岚宗长老的掌上千金,失礼失礼。 -- 第49页 魏蓉蓉冷哼一声:知道就好,还不赶快 不过就算今天您是天王老子之女,也不能动我聚金阁贵客的屋子。 掌柜揣着袖子和善笑道。 魏蓉蓉被这句话一噎,恼羞成怒地狠狠跺了跺脚,不忘放狠话道,好、很好,你给我等着! 裴娇虽然还想不通,但也不可能放着白住的屋子不住。 这时几位天岚宗女修结伴走上前来,强颜欢笑道,裴宁,我们毕竟是女子,和那些男人住还是不太方便,你一人住一间的话会不会有些浪费 一直看戏的顾景尧在一旁发出一声嗤笑,使得那些女修纷纷难堪地低下头。 而裴娇自顾自收拾着行囊,头也不抬:和我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人住,你们不怕我害你? 她故意压低声音道,不怕我在晚上,趁你们熟睡之时,偷偷将臭袜子塞进你们嘴里? 那些女修们纷纷一顿,也不好再开口,皆面色涨红地退后一步,嘴上却不肯落面子地说,你果真如此歹毒,宁愿空着也不给别人! 裴娇点点头:就是这样。 虽得此番特权,裴娇却发现了问题她即将面临和顾景尧,很可能便要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 入夜后,裴娇望见顾景尧在地上铺了一层毯子,他似乎准备席地和衣而眠。 聚金阁装潢处处彰显奢靡,用具皆为翡翠琉璃,床榻软得如陷云间,就连里头照明的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裴娇躺在床上裹着毯子,忽然道,你的伤尚未痊愈,还是别睡地上了。 室内沉寂良久,顾景尧的声音传来,被夜风一吹,显得有些凉薄浅淡。 裴小姐的意思,是愿意屈尊与我同床共枕? 就是客套一下而已,怎么还当真了呢。 今日路程坎坷,裴娇也精疲力竭,多了个心眼在床前布下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后便沉沉入眠。 渐渐的,女孩子熟睡后微弱的呼吸声响起,在这被浓稠夜色充斥的房间中清晰可闻,轻柔地击打在人的心尖。 靠在角落里的顾景尧抱着长剑,盯着角落里落泪的鲛人烛。 鲛人烛的光晕渲染,模糊成一团团水墨般的光斑。 红蜡垂落之时,挂在床榻四角的床幔被夜风拂起。 床榻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呢喃 你的伤势尚未痊愈,便不要睡地上了。 榻上的女孩从厚重的被褥中探出身子,她睡眼惺忪。 裴小姐的意思,是愿意屈尊与我同床共枕? 榻上的少女面露娇羞之色,轻轻点了一下头,向他伸出手。 伸出手时,身子微微一歪,雪白的肩颈便从宽松的中衣中露出一小片。 皮肤雪白,甚至能看见清晰的淡青色血管。 他盯着她良久,眸色微暗,猛的一把拉住那柔软的手腕,被褥便吞没了他。 身上的寒意驱散,她身上的体温烫的惊人。 花果的香气自她身上传来,钻入肺腑。 他气息加重,循着味道探索,吻上雪白的脖颈,咬开中衣系着的结绳。 牙尖刺破柔软的肌肤,血液的香甜芬芳盈满舌尖。 芙蓉帐暖,眼前一片昏暗,只有窸窸窣窣声,和她的低低的哭泣。 温软细腻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绸缎。 他的手掌一寸寸拂过这绸缎,爱不释手。 像是品鉴丈量似的,在这雪白的绸缎上落下一个个抹不掉的印子。 温暖的绸缎包裹着他,像是红烛流的泪,烫在心尖,燃起一片熄不灭的火。 滚烫的令人窒息战栗。 直至手背传来剧痛,卧在角落的少年眼睫微微一颤。 眼前的一切消失殆尽,只有手背上那一抹从蜡烛上滴落的烛油。 滚烫的烛油自他苍白的手背蔓延开来。 榻上熟睡的少女背对着他,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黄粱一梦后,他低头垂眸盯着反应诚实的身体,白皙的面庞浮上一层恼怒的绯色。 许是这样从未发生过的尴尬惹怒了他,他浑身是戾气,徒手掐灭了眼前的蜡烛,死死地攥紧了手心。 于徒然降临的黑暗中,他面色阴沉地盯着不远处熟睡的女孩。 不知是恨她,还是恨梦中的自己竟深深沉沦于低俗的欲.望中,难以自拔。 待到冷静下来后,他才嗅到空气中莫名的花香。 他微微蹙眉,盯着被自己折断的红烛,遂取出刀片,迅速将掺杂在其中的东西剖出。 红烛中掺杂着某种被碾碎的紫色花瓣,散发着甜腻晕眩的气味。 他神色一冷,迅速意识到方才的梦与失态,很可能与这东西有关。 就在此刻,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了些声响。 她似乎睡得并不怎么安稳,从宽大的床铺里头翻滚了一圈到外边,嘴里还呓语着各种食物。 就在顾景尧抬眸望去时,裴娇忽然用力蹬开床褥,闭眼喊了一句,别跑! 那床褥直接飞落,刚要落在顾景尧身上,这时他微微蹙眉,直接伸手接住了,却仍旧被垂落下来的柔软衾被笼罩住英挺的面门,一股子花果香瞬时将他包裹。 -- 第50页 与那红烛的中的甜腻强烈花香不同,这股花果香像是林间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的。 他身形微僵,下颌线紧绷,认出了这是她身上惯有的味道。 轻盈的蚕丝被褥在寂静的夜内化作温柔陷阱,如同她柔弱无骨的身体攀附而上,藤蔓般紧紧贴附缠绕着他的四肢。 他浑身血液倒流,脑中闪过方才梦中二人于衾被中交.缠的画面。 他直接将被褥从身上扯下,忍着撕扯开的念头,冷面扔回了她的床上。 而床上仍在熟睡的裴娇忽然接了个满怀,抱着被子闭眼喃喃道,唔 顾景尧躺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壁上,从漆黑浓稠的夜色中看向被夜明珠微弱的光照亮的她。 因为刚刚那一出,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加近,依稀可以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声。 她面朝着他的方向,松散的中衣领口敞露,可以望见弧度清晰的锁骨,一手垂落于床榻外,从宽大袖摆中露出来纤细的手腕。 白得刺眼。 然后,她微微动了动指节。 便是这白皙的指尖,在方才的梦中触及他的唇瓣,划过弧度冷峻的下颌。 也曾停在他微微突起的喉结上,用指甲盖不轻不重地挠着。 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迅速掠过,在意识不清醒的梦中,像是错觉,但又似乎不是。 纵然如此,所留的后劲仍旧不小。 他盯着她纤细的指尖,心中像是燃起了灼热的火。 烫的他呼吸一窒睫毛微颤,强压下心中从未有过的悸动,隐忍地手臂上青筋显现。 再然后,她一个翻身,抱着柔软的被褥背对着他,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了。 可是被她这么一闹,本就没多少睡意的他是如何也无法入眠了。 只觉这室内都是她的气息味道,搅得他烦躁不堪。 他披了一件外衫起身,转身时微微侧过脸。 夜明珠澄澈如水的灯光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神情颇为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早晚杀了这个多事的女人。 紧接着,他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迎着夜里厚重的露气与凉薄的月色阔步朝外头走去。 第25章 、言念君子(二十五) 裴娇早晨是被冷醒的。 咳嗽了几声,她这才发现自己和被子居然各睡各的,阴阳相隔天各一方。 顾景尧也不知去哪了,她穿戴洗漱好之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整块凝固的金黄色糖浆。 老头叫她此番前去千机谷也不许落下修行,回去就要考验她对灵力的使用是否有所精湛。 于是裴娇也想了法子,尝试用灵力去融化雕刻糖浆,弄成各种形状的小东西,再用竹签串好。 此番精细的做工便更加考究她对灵力的掌控。 趁着早晨的功夫她雕好了三枚,出了门便撞见顾景尧。 对方容貌仍旧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昳丽,不管是第几次看见仍不免惊艳,但是此刻他眼下却有一抹浅淡的乌青,他本就肤色白,如此便越发明显,多添几分阴柔沉郁。 裴娇一愣:你昨晚做贼做什么去了? 顾景尧淡声回答道,此地凶险,为裴小姐安全着想,便守在外边了。 裴娇面上感动不已,心里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指不定做什么坏事去了。 想是这么想,本着见者有份的理,她恋恋不舍地将手里的云雀模样的雕花糖给他,那可真是辛苦了,这个给你。 顾景尧微怔,他注意到她嘴里还含着一个,她眨着眼含糊道: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俊俏的少年垂眸看了一会才缓缓接过,盯着手里的雕花糖一言不发。 这时隔壁的厢房忽然传来不小的动静,一声女人的啜泣声响起。 裴娇刚转过头,就见昨日那据说是炉鼎的姑娘被凌云宗的弟子毫不客气一脚从房内踹出。 你倒的什么水? 何玉轩,你带的炉鼎除了会拖后腿还有什么用?当真会伺候人么? 那姑娘恰好倒在顾景尧跟前,伏在地上无声落泪梨花带雨。 她本就生得粉面桃腮弱柳扶风,穿得也轻薄,美人落泪,当真楚楚动人叫人心生怜惜。 可是她面前的顾景尧却连瞧都没瞧上一眼,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糖收起来。 那凌云宗的男子面带怒色,似乎还想上前来教训她一番,旁边的厢房纷纷打开,全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裴娇看不下去了。 这群男人怎么都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怪不得各个都没有道侣。 她连忙几步走上前将那女子扶起,对方微微抬眸,望向她时只是默默流泪。 裴娇拿出帕子将她的泪一点点擦拭去,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姑娘作揖行李道,奴绾绾,多谢仙子相助。 举手之劳,绾绾姑娘客气了,叫我裴宁就行。 裴娇见她双眼通红,露出来的手臂布满伤痕,心底升起怜惜。 纵使有些不舍,还是将怀中最后一个糖人递给她:绾绾姑娘,这是我做的雕花糖,你拿去。 绾绾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反应过后来连忙推辞道,奴身份低微,怎可收裴小姐的东西 -- 第51页 裴娇将糖人塞进她手中,不值钱的小玩意,绾绾姑娘若是不嫌弃,拿去就是了,味道应该还算不错。 顾景尧盯着绾绾手上那枚和自己怀中模样相似的精致雕花糖,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裴小姐当真是一视同仁,对谁都怀有怜悯之心。便是一枚糖人都要见者有份。 裴娇瞪了他一眼。 绾绾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随后柔柔弱弱道,这位公子如何能这么说呢?这雕花糖看着精细,一定是裴小姐用心做出来的。 说罢,她微微一笑,将糖人贴近胸口,柔情似水道:绾绾都舍不得吃。 裴娇有些受宠若惊,她害羞道,没有啦。 但是自己的手艺被夸赞,杏眼弯弯,不免浮现喜悦之情。 顾景尧冷冷盯着温柔带笑的绾绾,面色比方才还难看几分。 这时身后突兀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 绾绾。 绾绾浑身一僵,笑容褪去,面露惧色。 裴娇顺声望去,便望见裹了一件宽大斗篷的何玉轩。 他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缓缓道,绾绾,你方才惹师兄生气了,还不快来赔罪。 绾绾抿紧唇瓣,低声朝着裴娇道,多谢仙子,奴先告退了。 裴娇望着绾绾远去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她也暂且只能帮到这里,只希望她能好过一点吧。 中途又是将近一日的日程,循着龙魂所过之处,众人披荆斩棘寻至一布有禁制的山洞。 不会错的,龙魂的气息就在这洞内,众长老与我一起破了禁制就行。 破禁制花费了些许时间,裴娇跟着入洞时,便觉一股冰凉之意铺面而来,溶洞顶层生着千姿百态的钟乳石,有的倒垂似蜿蜒的龙头,有的则是拔地而起,如同华灯高照一般将洞穴衬出幽幽的淡蓝色。 一路走来的疲惫被此奇景冲刷干净,众人又是惊叹又是欢欣,开始讨论此番龙魂究竟会选谁。 我听说,先前灵渊仙府的继承人赶在最前头来都未曾选中呢。 就是那个据说是千年难遇的天才赵君之? 嘁,他不过是修炼得早了些时候,和我天岚宗的魏师兄比起来,他还差些火候。 裴娇作为后世之人,自然知晓此番五百年降世一次的上古龙魂所选之人是谁。 关于这代的天岚宗弟子,毕竟各类传闻小传中,魏明扬作为仙洲惊才艳艳的正道修士,他被上古龙魂所选定之事也是十余年后一直被世人称奇夸赞的。 龙魂选择的人肯定是魏明扬,但是前后在千机谷发生了什么她都不清楚。 她身后一位天岚宗弟子这时忽然道,说真的,若是在我宗门内,龙魂会选谁? 肯定是魏师兄吧,他天资聪颖天赋绝佳,在同辈中便是佼佼者了。 倾水师姐也说不定啊,龙魂也不一定是按照修为来选的。 魏蓉蓉也有可能呢,她此番在内门的比试中也是出尽了风头。 这时杨炜忽然阴阳怪气地笑着说了句,反正怎么也不可能是藏玉峰的那位就是了。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转向前边的裴娇,有的还因此笑出了声。 杨兄,瞧你这话说的,怎么还能想到她呢。 走在前边的裴娇没理会他们,而是仔细观察起这里的地势来。 越往前走越觉此溶洞内有乾坤,如同一条蜿蜒而行的巨龙。 不仅岔路许多且温度逐渐升高,但是幸而中途并未遇见什么凶险之事。 行至一半,裴娇身前一人忽而身形一歪,差点被石块绊倒,她眼疾手快地从后边直接将人搀扶住。 绾绾面露惊讶地看向她,裴小姐 裴娇垂眼看着她娇柔的容颜,疑惑道,何玉轩他们呢? 绾绾垂眼低声道,奴走得慢,不好拖累主人他们。 在她话音刚落之时,前头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你这女人在后头磨磨唧唧干什么?这般惺惺作态,是还想去勾引别的男人? 何玉轩,你也不好好管管这小贱蹄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惹麻烦。 绾绾犹如惊弓之鸟,她将一东西迅速塞给了裴娇,不舍又哀婉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裴姑娘,这是奴的一点心意。 裴娇微微一怔,发觉她塞过来的是一枚吊着流苏做工精细的香囊。 这时缀在裴娇身后的顾景尧冷不丁出声提醒道:再不走,他们等会就来要人了。 绾绾咬紧唇瓣,小声道,裴姑娘,你身后这位公子,似乎不喜欢绾绾 是绾绾打扰你们了。 裴娇踩了顾景尧一脚,赶忙将香囊在腰带旁侧,没有没有,你别听他瞎说。 身后的少年眸子乌黑,似是两丸黑水银,臂弯中抱着长刀,冷笑不发一言。 绾绾不舍地望了裴娇一眼,辞别告退。 越往里走便觉空气闷热,起初的严寒之意更是消散得一点不剩。 直至尽头,前边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 第52页 裴娇走近了,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远处升起浓厚的黑烟,最低处暗红色的岩浆汹涌翻滚,一波波灼热的浪朝着面门袭来,正是一副火海漫天横流的奇异景象。 一道蜿蜒崎岖的石桥横在波澜暗涌的火海之上,石桥尽头静静浮着一道浅色的光晕。 是龙魂! 凌云宗的大胡子长老激动得当即想要跨步前去,却在前往石桥之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震飞。 他接连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回头对明悦长老等人道,你们助我一起破开此禁制! 但是纵使在众长老合力接二连三的攻势之下,那层屏障仍旧没有丝毫动荡破损之意。 这时玄灵门的文殊长老缓缓道,没用的。 此禁制乃是龙魂所布,无法破解,只有筑基修为及其以下的修者才可踏入,此番龙魂所选之人也在此之中。 说罢,他身旁的秦文耀直接迈开步子朝着石桥走去,昂首挺胸道,让我去试试便可知晓。 这次他并未被阻挡,而是直接穿过那道透明的屏障,沉稳地踏上了石桥,朝着光晕的方向走去。 下方浓烟滚滚火海肆意,秦文耀走在崎岖的石桥上,如同飞跃在翻滚热浪火海上的孤燕。 表面上看起来倒是沉稳而自信,实则心里在想,如他这般玉树临风又聪明伶俐的修者在,龙魂瞧都不会瞧别人一眼,叫其他人来试岂不是浪费时间? 只是当快要走至尽头触及那抹沉寂的光晕之时,他却被抵挡在光环之外。 他面色一怔,难以置信道,什么?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得天独厚之人? 裴娇: 请问究竟是哪来自信? 第26章 、言念君子(二十六) 望着猩红热浪尽头的金色龙魂,听着岩浆爆裂灼烧的声音,在此震撼场景之下,这时前来的各宗弟子心中升起皆是升起凌云般的豪情壮志。 会不会龙魂所选之人,便是自己? 待最前方的凌云宗和玄灵门的弟子试后都无果后,裴娇等得已是大汗淋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时间推移,这溶洞内的温度越发升高,就连空气都浓稠厚重了不少。 人流奔走交谈之际,她才发觉自己身前之人居然变成了魏明扬。 此刻他正侧头神情温柔对的林倾水询问道,你身子可还好? 林倾水笑着摇摇头,无需担忧我,你快些去。 裴娇扯了扯自己的领子,被溶洞里的热气熏得满脸通红。 总算要等到魏明扬出马了,应该是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就在前方的魏明扬踏进禁制的那一刻忽的风云突变。 地底的暗红岩浆猛的喷薄翻涌而出,掀起惊涛骇浪。 灼热的气流盘旋而上,一阵刺耳的嗡鸣瞬间在整个溶洞内回荡。 而在滚烫的岩浆尽头,一直蛰伏着的淡金龙魂忽而如同被唤醒了一般睁开竖金双瞳,盘旋游转,缓缓伸展开庞大的躯体。 随着一声高亢洪亮的龙吟,洞内金光乍现。 凌云宗的大胡子长老难抑激动之情高声道,是龙魂显灵降世! 哈哈哈哈,老夫活到现在,能目睹一次上古龙魂降世足矣、足矣!! 天岚宗的众人见此也是难掩喜色,天佑我天岚宗! 我早就说了,就算那灵渊仙府的赵君之被称作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也比不上我天岚宗的魏师兄的一根手指头! 此番消息若是传出去,我看那些仙府和隐世十族的人还怎么在我们面前摆脸色! 裴娇作为早就知晓这一切的人显得无比淡定。 铜镜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这群人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这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魏明扬是他们亲生的,望子成龙都没他们这么兴奋。 裴娇用手遮挡住在洞内像是明镜乍开般蔓延而出的刺眼金光。 抬头之时模糊望见那神圣的龙魂越过喷薄汹涌的火海,穿过崎岖古怪的山岩直奔魏明扬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魏明扬站在波涛汹涌的火海之上,迎着龙魂降世的万丈光芒,正如小传中描述所说的天选之子般超然独立。 果然啊 她刚在欢欣的众人中发出一声感慨,就被旁的人给推搡到后头去。 她也不在意,耸耸肩从储物袋里掏出早晨从聚金阁捎来的包子吃。 唔,似乎是猪肉馅的。 许多人在用留影石记录下此番惊心动魄的画面。 林倾水更是激动地握紧了魏明扬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准备一齐等待着龙魂的洗礼。 金色龙魂从热浪波涛之中奔腾而来,在洞内映照出庞大蜿蜒的灰色影子,携着势如破竹排山倒海之势飞向魏明扬。 魏明扬紧张地握紧拳头,他压抑着内心激动之情,准备仰头迎接龙魂。 而就在这万众瞩目屏气凝神的一刻,变故突生 那龙魂直直从他头顶越过,头也不回地朝着他身后的方向飞去。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突然,在场的众人没一个反应过来。 他们瞠目结舌地瞧着那龙魂在空中飞腾蜿蜒盘旋,绕过喧嚣激动的人群,最后在角落中一名身形纤细的女修面前缓缓低下庞大的头颅。 -- 第53页 那女修本神色微怔,甚至连手中刚咬了一口的包子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脚下的岩浆翻腾怒吼,龙魂所过之处带起一道道飓风。 裴娇在此番冲击之下竭力站定,黑发和衣袂翩飞。 她猝不及防地看着那散发着金光的魂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然后朝着自己头顶直冲而来。 狂风席卷,她宽大的袖摆似是蝶翼翻飞。 那抹充满压迫感的魂魄在撞上她额心的那一刻便消散为一阵如水般的金色圣光。 她整个人被那道金色的光芒所包裹,乍现喷薄汹涌而出的金光在溶洞内刺得周遭的人都纷纷闭上眼睛。 立在禁制外的顾景尧静静看着一片盛大的金光落在远处少女的身上,龙魂认主这一幕衬得她像是不可亵渎的神女。 待金色的光和狂烈的风皆数散去之后,已不见龙魂,只余怔然立在原地的裴娇。 不同的是,她手上多了一枚闪耀的珠子。 这珠子便是龙魂留给所选之人关于上古秘境的线索。 天岚宗的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幕,心情从方才的兴高采烈一下子跌入谷底,各种复杂的感情像是翻江倒海一般酝酿。 杨炜更是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里憋出几个字,龙魂所选之人是她?? 林倾水同样半惊半疑地看向魏明扬,一时间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后者也是面色怔然,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向远处的裴娇。 正在众人哑口无言之时,凌云宗的大胡子长老收敛起惊讶之情,乐呵呵走上前去对明悦长老道,恭喜天岚宗了,真是看不出来啊,贵宗人才辈出啊! 明悦长老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她反应过来后强压下内心的惊疑,心中五味陈杂,皱眉看了一眼裴娇,面色不善道,那便多谢了。 此话一出,其他宗门的人也纷纷前来祝贺。 只是各有各的心思,还是难掩面上的嫉妒之情,一时之间不怎么起眼的裴娇便成了焦点。 这位仙子面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你未能参与试炼,她便是此番宗门试炼的魁首。 仙子此番一鸣惊人,成了龙魂所选之人,他日必成大器! 啧啧啧,天岚宗可真是不得了。 要我说天岚宗那群人还不怎么待见仙子呢,不如仙子来我们宗?我宗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必会奉为上宾! 裴娇向来被人鄙视打压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众星捧月的吹捧和奉承,越发觉得手中的珠子滚烫无比。 见此,一旁的明悦长老板着脸对裴娇道,此番你为宗门立下功劳带回遗址线索,我都会回禀掌门,必有重赏。 必有重赏? 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是个问题呢。 后世的各种版本典籍故事中天岚宗魏明扬被龙魂所选中后得到了上古遗址的线索的这段经历可谓是神迹。 可相传他也却为此遭遇众多势力的追杀与围堵,他凭借着宗门的帮助和天之骄子的运气才数次丝血逃生化险为夷,他身旁还有几个忠心跟随的挚友都为此牺牲了。 若是有实力有地位,拿着线索自然是锦上添花。 而她裴娇一无亲二无故还倒霉得滴血,拿着这个烫手的山芋不是找死么? 这时一直垂着头的裴娇忽然开口道,明悦长老无需回去禀报了。 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少女抬头扫视一圈在场的人,礼貌笑道,此番能与诸位英杰前来千机谷历练便是我裴宁的荣幸,能得龙魂赏识也是我走了大运。 不过龙魂降世遗址重开,此等难能可贵的机缘,我又怎能一人独享? 她身旁的明悦长老意识到了什么,忽的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裴娇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当着她的面直接捏碎了那颗金色的珠子。 此举一出,在场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见一抹皎洁如月辉的光照亮了裴娇的面庞,带出几分庄素妍丽的美感。 比起周身各类人面上或是惊疑或是激动或是惋惜愤怒之情,她显得过于平淡了些。 紧接着,众人头顶的溶洞之上凭空显现一道恢弘的虚影,上边映照着云雾缭绕的峰峦和穿云展翅的白鹤,此幻象仅维持了几秒便一点点消散。 此乃内仙洲南海一带的长夷峰! 看来此番遗址会降落在南海 这时有人反应过来后喃喃道,上古遗址线索尤为珍贵,她居然直接就公之于众 杨炜等人找到了时机,便怒目道,裴宁,这可是属于我天岚宗的遗址线索,你居然擅自做主,该当何罪! 明悦长老更是气急败坏地甩了袖子。 裴娇平淡笑道,师兄此言差矣,我天岚宗自建宗以来,便以仁厚大度为理念,上古遗址并非只为一宗一门而开启,天下豪杰皆可争取,凭本事而得,又有何不可? 她微微一顿,补充道,想必掌门也不会怪罪我的,毕竟我泱泱大宗可不是只有将遗址线索占为囊中之物的本事,若是真有实力之人,又何惧竞争对手有多少? 她并不是为了什么天材地宝而不要命的人。 -- 第54页 此举一出,虽然有可能会得罪天岚宗,但却不会再有被追杀的风险。 更何况,她还承了在场如此多人的情。 明悦长老本想着如何回去在掌门面前汇报此事,正好惩戒惩戒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却没想到她伶牙俐齿到能掰扯到为了宗门,你 果然此时有人哈哈大笑,前来拱手赞叹道,小友心胸如此宽宏坦荡,当真令老夫见识到了天岚宗的大义门风,属实敬佩不已,他日回宗之时,必有大礼奉上。 秦文耀更是收敛起惊讶之情,乐呵呵道,不愧是我的挚友,有我几分风范哪。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不小心提前更了呜呜,没有存稿了,明天请假一天存稿子~ 第27章 、言念君子(二十七) 裴娇没想到,自己懒得拿先前的事取笑秦文耀,他居然能够假装无事发生。 这倒是令她高看了几分。 裴娇自然也知晓这些都是客套话,但是有他们作为表率,其余人也都纷纷上前聊表心意。 还有人笑呵呵地上前赞美天岚宗的大度坦然,令明悦长老纵使心里火冒三丈,表面却还不得不笑着回话。 好不容易应付完各种客套奉承后,裴娇才疑惑地问铜镜,按理来说不应该选魏明扬么? 铜镜敷衍回答,别把你自己想的太厉害,没准是因为我选你的呢,要知道我可是祖传之宝。 裴娇点头。 不错,祖传傻宝。 没等她弄明白,这时一片欢庆忽被打破,一打扮似侍从仆役的人浑身是血地从外头踉跄闯入,大喊道,不好了,有魔域的人闯入 他还没跑出几步,便被身后一道飞逝而来的箭矢直接贯穿了胸膛,双目瞪圆口吐鲜血直挺挺地倒下去。 须臾之间,人群中忽的有人直接暴起拔刀,此番举动过于突兀,以至于某一宗门的长老还未有所反应便直接毙命。 一道尖锐刺耳的惊叫声炸开,人群一哄而散,鲜血四处飞溅,打斗尖叫声刺得裴娇耳膜发疼。 众人瞬时作鸟兽散,这时便有长老连忙站出来道,莫要慌张! 无数道身披斗篷的黑影闯入,如同鬼魅般在洞内大开杀戒。 许多实力不济的弟子瞬时倒在血泊中,一时之间恐惧鲜血弥惊叫漫在整个幽静的溶洞中。 凌云宗长老为了庇护宗门弟子与魔族之人缠斗在一起,事发突然,想必他们早有预谋。此地狭小不宜交战,你们先撤老夫殿后! 裴娇在混乱之中匆忙寻找顾景尧身影,方才进入龙魂禁制之时因空间过小,仆役和随从都要等候在外。 她暂且寻不到什么,又要避开那些魔域的人,就只好先随着天岚宗的弟子们逃离。 行至一半,忽的发现这溶洞的地势似乎和原先来之前不大一样。 不仅多了许多岔路口,甚至就连转角通往的地方也发生了变化。 很快地,魏明扬也发现了此处不妥,立刻道,你们先停下,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地。 队伍中有许多重伤之人,奔走之时血流了一地,一胆小的女修哭丧着脸道,我方才看见有魔域的人潜伏在与我们同来的队伍之中莫非这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裴娇皱眉打量了一圈溶洞,内心与铜镜道,是机关? 铜镜回答道,此溶洞处于千机谷内,本就千回百转别有洞天,会形成天然的机关阵法,按理来说只要不惊动便会相安无事,魔域那帮人估计动用灵力使得此地的阵法机关苏醒了,你要小心。 魏明扬用灵力标记了洞内一截钟乳石,此时洞内五光十色的美景反倒显得可怖幽森,让众人冷汗直流。 铜镜这时提醒道,裴娇,快去找顾景尧,他实力尚未恢复,万一一个不好他没了,你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半晌过后,从另一岔路口忽的传来了刀剑相交之音,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 几名浑身狼狈的凌云宗弟子满脸惊骇跑来道,这洞内有机关,直接将我们和那些魔族传送在了一起,长老仍在断桥那边我、我们 他们身后仍跟着几道如影随形的可怖斗篷身影,所过之处皆是血雾弥漫,尸骸成群。 祸不单行,就在此刻,整个溶洞忽的又剧烈颤动起来。 一方石块轰然塌陷,斗转星移间出现一条暗道。 裴娇皱眉望着那条暗道,观望许久正准远离。 可在一片混乱之中她猝不及防被人从腰部推了一把,身子一空便直接掉进了那条暗道之中。 事发突然,裴娇立刻抱头在狭小的地道中翻滚,最后落地之时连忙使用灵力缓和了冲击。 她竭力撑地站起来,发现此地也是一处狭小的隧道。 她听见一些动静,便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远处的景象。 远处似有人正在疗伤,裴娇认出是仙云谷的蓝璃,对方显然也发现她了,面上带着戒备,握紧了腰间的长鞭。 裴娇朝她抛出一瓶丹药道,道友放心,我并不是魔域的人。 蓝璃接过丹药,似乎也认出裴娇是龙魂所选之人,稍稍放心了些,叹气道,我被魔域之人追杀,一着不慎落入这机关内。也不知如何出去,只能在此处疗伤。 -- 第55页 裴娇望向前方,转头道,我先去前方探寻一番,若是有所发现,再回来告知道友。 蓝璃似乎有些惊讶,她想起先前这名为裴宁的女修虽夺得宗门试炼的魁首,且为龙魂所选,但听到的大多数些不好的言论,说她其实没什么本事,单纯靠着阴招,甚至还恩将仇报。 却没想到 她连忙感激道,多谢道友。 此处与外头的溶洞有几分相似,洞内钟乳石如同遍布的绚丽通透的蓝水晶。 但是裴娇知道,这儿虽看着漂亮,实则一草一木都有可能会触动洞内的阵法机关,轻则改变行走轨道,重则落入杀阵。 她循着隧道一路小心行走,这才发觉路途上竟生出一些含苞吐萼的淡紫色小花。 姿态生得娇媚烂漫,幽幽的香气弥漫开,落入脾肺之中更觉香甜。 裴娇留了个心眼担心有毒,还是捂住口鼻。 少顷之后,她忽的发现自己已经行至死路,前方是一块杂草丛生的石壁。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铜镜忽道,此石壁有灵力波动,很可能有机关,你上前去试试。 裴娇上前摸索了一阵,果然发觉到石壁上的异常。 她动用灵力击向那块地方,一阵轰隆声响,藤蔓疯涨,那石壁竟缓慢地开始向左移动。 碎石尘雾落下之时,裴娇还未能看清石壁那一旁的景象,一道寒芒就先从里头涌出,好在裴娇早有所觉察,她立刻俯身避开,抬眼之间与石壁另一头的人对视。 待看清是谁后她就变了脸色,顾言玉? 对方见是她,微微抬高眉梢,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削得无比锋利的铁扇,神情像是寻常在天岚宗的后花园见到般淡然问候道,裴小姐。 裴娇还未问他为何会在此处,身后忽的传来了动静。 一道石门轰然凭空而降,将她来时的路瞬时封锁。 裴娇也来不及管那么多了,只是走上前去问,你先前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么? 顾景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裴小姐为龙魂所选却将线索公之于众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他指尖划过恍若锋利的刀片的扇面,垂眼神情平静缓缓道,小姐当真是无欲无求心胸宽阔之人。 虽然这是夸人的语句,但是裴娇始终觉得十分别扭。 裴娇道,你可知如何从这儿出去? 他们现在身处一间封闭的空间,不远处有一道狭小的石潭,错落不一的岩石堆砌成一道假山,从高处落下的瀑布水流敲击着石壁,泠泠作响。 顾景尧抬眼望向那道水流,此地的出口就在那瀑布之上。 裴娇道:那便别等了,爬上去看看好了。 顾景尧侧着脸,分明的轮廓被石壁水晶的幽光衬托得多出几分清冷的昳丽。 他望向她,微微俯下身,修长分明的指节拂过裴娇如花绽放的裙摆。 裴娇觉察后退时,他只是将裴娇衣摆上沾到的紫色小花取走,然后灌入灵力驱使那朵花飞向不远处的水流。 就在那一刹间,石潭之上无数把飞剑凭空涌现,那朵娇嫩的花被瞬时分割得四分五裂。 于空中摇曳凄然下落,堪堪落在水面上随波而去。 裴娇皱眉,那地方有剑阵?可有破解的方法? 顾景尧目光掠过她的裙摆回答道,寻找阵眼。此阵共有两个阵眼,分为主次眼,破解即可。 说至此,他又不紧不慢补充道,我已寻到一个。 裴娇点头,那我们花些时间继续寻找下一个就行了。 顾景尧望向石缝处盛开的紫色花朵,唇边逸出一抹冷笑,估计没有时间了。 裴娇这时嗅到一阵异常香甜的气息。 她惊愕转头,这才发现,恍惚间,此地的各处角落缝隙中不知何时竟都盛开满了淡紫色花束,和外头她见到的那些一模一样。 这些是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顾景尧望向她,眼底幽深,不久前我目睹一群人受此影响,自相残杀,无一存活。 他没有与裴娇说明,此花的花瓣,与先前聚金阁内红烛掺杂的花瓣一模一样。 裴娇一噎,这时铜镜在脑海中道,裴娇!此花来自魔域,名为麝念,是蛊虫生长而成。能够放大唤醒人内心深处的欲望,蚕食人的理智诱导使其沉沦疯狂。应当是那群魔域的人带来的。 越是心理阴暗之人越容易受其影响,更别说你们孤男寡女,还很可能 可能什么? 没什么换做其他男女需要小心,你们倒是不太可能,不过管怎么样,此花异常危险,蛊虫不仅会生长成花,此花吸食恶念之后还会孕育某种可怖的嗜血怪物,总之速速离开这里。 用火烧有用么? 无用,此花不惧火。只有提前服用解药才可免疫其效。 裴娇捂着鼻子连忙道,此花名为麝念,会使人产生邪念,需要尽快找到另一阵眼。你于此处搜查端倪,我去假山的另一边看看。 -- 第56页 裴娇将角角落落都仔细检查了一番,忙活了一阵无果,反而恍惚觉得脑袋越发昏沉起来。 她深知自己可能已经中了麝念的毒,渐渐地,腹中慢慢升腾起一种空虚的饥饿感。 不知不觉中,来时的路已被紫色的麝念花海所掩埋,枝条纤长花瓣舒展,淡紫色的花束显得绚丽而妖异。 裴娇移开视线,朝顾景尧走去,我暂时没找到你这边结果如何? 在顾景尧抬头之时,话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黑眸中碎裂的情绪沉淀为浅淡的阴影,整个人显得阴郁沉静。 他身后是成片盛开的淡紫色麝念花,将少年的面庞衬得浓稠艳丽。 她试探地问了句,找到些什么了么? 这时他抬眼,慢条斯理开了口,裴小姐离得那么远,我如何与你说? 裴娇一噎,所剩时间不多也容不得她顾虑如此之多了,她走上前去,便见顾景尧指节微弯,指向水流半腰处的岩石道,另一处阵眼在那处。 裴娇皱眉,思索着如何同时将两处阵眼同时击破,那我们得抓紧啊!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裙摆被一旁的人伸手紧拽。 转念之间她被绊倒在柔软馨香的花海中,刚想挣扎之时,顾景尧便欺身而上。 具有极强侵略性的阴影笼罩而下,冰冷的刀片贴上她的面颊游移,像是毒蛇吐着信子一般舔舐过脸颊。 奇异香甜的花香在二人之间弥漫开,一点点蚕食着所剩无多的理智。 裴娇自然不敢轻易动弹,只得抬眼看向压着她的顾景尧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才发现他眼尾通红,像是染过艳丽胭脂般妖异夺目。 如同寄生在此片花海中的花妖一般,他手肘微弯,不紧不慢地贴近裴娇,英挺的鼻尖扫过她的下颌,抬眼之时眼底半是凉薄半是病态之意。 如何是好呢,裴小姐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贴近她时像是喘气般低叹,你一直在我眼前晃,是在逼我么。 一边说着,蝉翼般薄的刀片抵着她的腰带。 他慢条斯理地用刀片在她的腰带上比划着,冰冷的眼神下掩饰着灼热和疯狂,不紧不慢地捏着她的下颌轻声道,现在很想,一点一点,弄死你。 裴娇: 神经病啊! 作者有话说: 我我我我还是赶出来了更新! 第28章 、言念君子(二十八) 裴娇立刻意识到他这是受了麝念花的影响。 他一直对自己怀抱浓烈的杀意,受此花刺激,便更为肆无忌惮。 其实不止是他,她胸腔内闷的难受,腹中的那股子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望见顾景尧露在外边的白皙脖颈,心中想的都是人间冒着烟火的小铺中卖的卤鸭脖。 就在刀尖抵在她脖颈,带出一道靡丽的红痕之时。 裴娇忽的上前直接拥住他,刀尖猛的偏移了方向,阴差阳错地将她胸前的衣襟割裂开。 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涌现在眼前,令顾景尧瞳孔微微一缩。 他竟在此刻忘记反抗,直接被裴娇一口咬在了肩膀上。 她这么一下的力气不小,他颈侧肩部已经见了血。 她目光明亮如炬,像是幼兽意犹未尽在他伤口处轻舔,过电般的酥麻感顺着他的伤口流入四肢百骸。 顾景尧反应过来后捏住她的后颈将她制服,眼眸微沉,不顾她的挣扎叫骂,死死将她按住。 她双眸泛红,已失了理智,露出一副凶样,甚至还想张口要来咬他的手掌。 来啊! 就你会发疯是不是!! 在她扑过来的时候指节微弯,他直接抵住她柔软的上颚,令她张口也不是,闭也闭不上嘴,只能红着眼看着他,发出饿慌了的含糊不清的抗议声。 耳边是她的呜咽声,他下颌线紧绷,另一只空闲的手掰过她的后脑勺。 垂在身侧的修长指节不自觉摩挲了一下。 似乎在回忆被舔过指腹之时,那转瞬即逝的温热与湿润感。 她的唇色浅淡,像是春日里新生粉嫩花朵般的颜色。 他垂眸,入目是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她却像是没意识到似的,挣扎时衣衫滑落露出半个圆润白皙的肩头。 不绝如缕的麝念花香气袭来,就算屏息也能嗅到令人血液倒流呼吸加快的味道。 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花香还是她身上传来的味道。 脑子里的意识被封锁,颈侧被她咬出的伤口似火烧一般让人浑身滚烫。 难以发泄的张狂杀意逐渐转变为令一种难以启齿的疯狂念头占据上风。 他垂眼眸色诡异地盯着她露出来的肌肤,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有那么一瞬间想狠狠咬上去,尝尝她的血。 随后,他一把折断身旁蛊惑人心的麝念花,将其于掌中一点点碾碎。 另一只手牢牢捏住她的后颈,像是安抚宠物般,无意识地开始轻柔摩挲起来。 她此时正红着眼看着他,面色绯红,目光湿漉漉的,不痛不痒地咬着他的手臂,含糊发出些骂人的音节。 -- 第57页 眼前晃过她那一抹凝脂白皙刺眼的肌肤,只是稍稍用力掐一下就会有刺目的淤青。 他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了几下,别开视线隐忍低声道,别动。 她哪里肯,挣扎得更加凶狠了,一副气势汹汹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越是这样,他那竭力克制的念头就越汹涌。 淡紫色花丛中,洁白无尘的服饰交缠在一起,如云似雾般柔软。 他忽的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近乎是脸贴着脸面无表情地喘着气,眼尾发红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动就杀了你。 裴娇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食物便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入腹。 她被他死死按着,胡乱挣扎也无果,只好挑衅地在他鼻尖舔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他身体线条忽的绷直了。 他垂眼定定看着她,眼底弥漫一片猩红,不由分说地一手将她捞进怀里,猛地低下头,对着她那白皙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下颌处突兀出传开的刺痛感令裴娇瞳孔一缩。 她稍许清醒了些,睁开迷蒙的眼,便看见伏在自己身上的顾景尧。 他原本就生得清隽温润,微笑时莫名令人想到阳春白雪柳絮山风。 此刻的他没了往日与她在一起时刻意的伪装出来的温润和清澈,面上神情多添几分肉食动物的阴鸷和张狂。 他强硬地掰过她的后脑勺,撕咬着她柔软的耳垂,紧接着侧过脸,吻向她的鬓角。 实则根本算不上是吻,因为属实毫无任何章法和技巧可言。 磕着咬着她生疼,更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裴娇强忍着腹中难以满足的空虚饥饿感,与心中被麝念花唤醒的兽性作斗争。 挣扎中,她望向石潭的方向,下方潭水处应该并无关系到剑阵的范围。 她不经意间触及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烫得令人心惊。 裴娇见他竟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物,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糊了他一巴掌。 她心疼道:你给我清醒一点,这衣服可值整整十枚灵石呢! 顾景尧白皙隽秀的面庞瞬时红了一大片,逐渐染上海棠花般的艳色。 他眼中也终于有了点清明神色,将目光从裴娇身上移开,强压下此刻心中难以填补的空虚与欲.望。 面对这样失控发疯像是低等动物的自己,他甚至比裴娇更不能接受。 只见他阴沉着脸取出袖中刀片,直接在手臂上划出几道深深的口子。 裴娇也没有闲着,迅速从储物袋中拿出先前的绳子,动用灵力将顾景尧给捆了起来。 他难得没有挣扎,冷漠地偏过脸任由她去了。 浑身血管都因压抑花毒而紧绷起来,汩汩鲜血似是小溪一般往外淌,在一袭白衣上氤氲出一片刺目的痕迹。 裴娇不再耽搁,立刻带着他前往不远处的石潭,噗通一声直接连人带绳一齐扔进了水里。 我先去破解剑阵,你在这里清醒一下。 裴娇往脸上浇了一把冰冷的水,将腰带勒紧了减少空腹感,朝着剑阵那边望去。 瀑布的水流犹如踏着仙风云雾的白马涌来,落入潭水中溅起大片碎银般的水花。 脑中嗡嗡作响,就连视线都开始模糊,时间不多了,再耽误下去,她或许会真的丧失理智了。 她犹然记得顾景尧点出的两个阵眼,一个位于水流半腰处的岩石块,另一个则是位于源泉处,也就是剑阵最为密集危险的一处地方。 先把半腰处的阵眼给破了,余下那个再想办法。 她催动灵力凭借着岩石一路向上接近假山半山腰处,在踏入剑阵的那一瞬间,阵法便迅速感应到了,空气中一阵如同水纹般的灵力波动展开,数把闪着寒芒的飞剑朝着裴娇袭来。 裴娇凭借着身量轻反应快的优势,堪堪避过几道致命攻击,但是额角处却仍旧被飞剑所伤,她顾不得伤势,抽出剑调动灵气朝着半山腰一明显有波纹动荡的地方狠狠一击。 一道嗡鸣声传来,剑阵周身透明的屏障处像是玻璃器皿一般露出一道狭小的蛛纹裂缝。 铜镜的声音传来:看来是成功了! 没等裴娇松下一口气,剑阵内忽的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就连底下的潭水也都像是受了冲击般急湍奔流。 这剑阵生于千机谷内本就拥有一定灵智,此时感到阵眼被破的危机,攻势便如雨点般迅猛起来,势必要绞杀外来者。 裴娇望向浩浩荡荡的飞剑顺着瀑布的水流朝着自己这边飞泄疾驰而下,眼中显露几分忌惮。 她咬牙握紧手中的剑,虽然知晓自身灵力枯竭,此番继续往更危险的上方大概是有去无回,但她也必须迎难而上,做最后的挣扎,试试能否破除瀑布最上方的阵眼。 无数把飞剑向裴娇袭来,她一边躲避一边狂奔而上。 面对攻势越发迅猛的剑阵,她躲避不及,恍然间磕在了某块石壁上。 骨头似乎错了位,痛得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只能硬生生忍下,勉强攀附在石壁上难以动弹。 铜镜比她更加着急,完了完了,本来你们二人合作破这剑阵应当是有七成把握的,这魔头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啊! -- 第58页 她望着飞速朝自己袭来的灵剑,催动最后一丝灵力苦涩道: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反正也是个死,我今日就和这剑阵拼了。 话音刚落之际,下方的潭水忽的哗哗作响。 深不见底的潭底中掀起几米高气势磅礴的水柱,犹如腾云驾雾的白龙般抛洒万斛珍珠。 在飞剑即将刺向裴娇面门之时,这道凭空而现的水流直接将攻势击退,凌厉的飞剑瞬时化作雾气。 裴娇面露惊讶地望见不远处立在汹涌翻腾水柱上的少年,他身着的白衣已湿透,玉白的面庞浸染几分杀伐的血色,水流顺着他弧度冷峻的下颌落入衣领。 下一瞬,他手中的铁扇瞬时化作数把锋利的刀片围绕着席卷的水流,飞速朝着剑阵袭去。 擦肩而过时,只听他轻描淡写地她耳边冷笑道,有我在,裴小姐还暂且死不了。 说罢,也未有半分停留,洁白沾染水汽的衣角掠过她面庞。 那衣袂翻飞的少年转身迎着数万把腾空而下气势汹汹的飞剑朝着瀑布源头的剑阵而去。 裴娇心里半惊半疑,远远望着高处变幻莫测遍布杀机的的剑阵。 少年长身而立,笔挺的身形犹如出窍的宝剑般锐利,素白的衣袍对上声势磅礴的剑阵时猎猎作响。 不知为何,瞧着这场景,她恍惚间回忆起第一次遇见顾景尧时,他也是这般面不改色地以一人之力对抗在浩荡可怖的剑阵之下。 让当时初入修真界的她无比震撼,觉得自己相比起来微小得犹如蝼蚁般。 作者有话说: 周二上夹子,更新会推迟,应该会推迟道周二晚上十二点,会努力多补一些字数~ 第29章 、言念君子(二十九) 转眼间,整座石潭瀑布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声,而顶头那抹蛛纹般狭小的裂缝也渐渐扩散开来,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支撑着整个剑阵的屏障忽的碎裂,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与水雾,落在裴娇的眉眼之间。 似乎没了剑阵的压制,整座石潭的水都开始倒流而上,瀑布如云似雾般笼罩,烟霏露结氤氤氲氲,像是笼罩而下的烟雨般令人看不真切。 她休憩了一会,费力攀附在崎岖不平的石岩上,叫了一声顾景尧,却没人应答。 她顺着记忆穿过水雾朝着原先瀑布的源头走去,在快要登顶之时,她望见靠在石壁处遍体鳞伤的顾景尧。 他身后的长袍划破几道狭长的口子,背上被数把锋利的灵剑刺穿。 裴娇一怔,微微加快了步子,却眼睁睁地瞧见他将断剑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从自己的臂弯处拔。 鲜红的血液迸发,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裴娇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问道,痛么? 顾景尧瞥了她一眼,掠过她身上青紫的痕迹,迅速地移开脸淡淡道,能清醒便足够了。 裴娇望见底下密密层层的麝念花,心里升起一股子寒意。 这邪门玩意未免长得太快了。 她伸手欲要扶起顾景尧,谁知后者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裴娇没在意,只是耸耸肩提醒道:快些走,否则又要受到那些花的影响了。 她本意虽是想要避开麻烦,但是落在顾景尧耳边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其中还有他欺身而上,不知节制、失去理智的模样。 像是低劣的发.情野兽一般,无可救药地被她吸引着。 越是回忆,他心中便布满杀意和戾气,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抬眸恶劣道,裴小姐若是害怕,大可丢下我直接出去。 裴娇一怔,自然也不知他这是发得什么疯,便收回手道,我才不是害怕呢,那我便等在这里。你何时走,我便何时走。 她弯下腰,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 见他微微蹙眉,便早料到他会吐出来,连忙用手堵住他的嘴,这丹药可是我花重金买的,疗伤的效果很好,我自己都不舍得吃,你可别浪费。 见他低垂着头不发一言,她耐心地解释道,而且方才你还救了我,所以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你呢。 顾景尧抬眼看向她,眼尾的弧度冷淡而又讥诮,卑贱之躯,受不起小姐如此感激。 裴娇虽心里急于撺掇他离开此地,面上仍好脾气地笑道,瞎说什么 你是我花重金救回来的,单论你的身价可是无价之宝,别说是受这么重的伤了,但凡是磕着碰着一点我都要担心的,所以才叫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她的嘴本就甜,久而久之,说好听的话的本事更是见长。 换做以前,裴娇是绝对不愿与顾景尧这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有任何交集的。 可如今有求于人,也不好放任着他不管。 总之先稳住他,出去再说。 她眉眼生得好,格外讨喜。平时看人的时候一双杏眼圆圆的,可爱稚气,但凡笑一点,眼型细长显出卧蚕来,便多了几分明媚娇俏,透出春日结在树上新鲜的果子般的生机和芬芳。 被这么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时,内心的种种阴暗想法似乎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顾景尧恍若又闻到了麝念花甜腻蛊惑的香味。 -- 第59页 他倏地避开她看过来的视线,立刻撑着一旁的石壁起身,背部和腿上的伤因大幅度的动作撕扯开来的瞬间,钻心的痛顺着伤口弥漫。 他却面无表情,甚至自虐般用手覆上伤口。 他清晰地感受到绵密的痛感顺着四肢百骸传入脑中,也因此渐渐清醒平复下来,再度抬眼之时,已是恢复往日的冷淡疏离。 他这才望向裴娇,当着她有些惊讶的目光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口中的丹药被嚼碎了,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在唇齿之间。 他唇边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恍若方才的冷言相对只是幻觉,裴小姐所言极是,此地不宜久留。 说实话,裴娇越发觉得顾景尧像个反复无常的疯子,在正常人和非正常人之间切换得得心应手来去自如。 比方说上一秒还在温柔带笑地问你今晚有美酒,想吃什么菜,清蒸、烧烤、还是卤味? 下一秒就阴恻恻地说,不如今晚就拿你做下酒菜吧,清蒸、烧烤、还是卤味? 顾景尧自然不知身旁的裴娇看似不发一言,实则脑子里已经过了一场七杀案话本。 从剑阵出来之后,他便靠在一旁的石壁旁休息。 裴娇想起仍在等候的蓝璃,纠结一会便道,你现在这里疗伤,等着我,我需回去叫上一位道友同我们一起离开。很快就回来了。 看着浑身是伤的顾景尧,裴娇终究还是不敢托大。 她迅速包扎好自己的伤口,随后将大把的丹药和符纸像是不要钱般塞给他,仙洲弟子中很可能会有魔域的细作,不要相信任何人,要是出什么危险了,就喊我的名字。 顾景尧盯着手中被她强行塞过来的东西,抬眸望向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的阴影里。 沙沙的异物声充斥着狭小的洞穴,似是某种动物翅膀摩擦发出的声响。 两名身穿天岚宗服饰的女修慌不择路地逃窜着,她们身后紧紧缀着一片乌云般沉甸甸的灰色影子。 细看却发觉,实则是某种形似蝙蝠的野兽成群地拥簇在一起,清晰透着骨骼的几米长翅膀舒展开来,尖锐的獠牙反着寒光,发出令人心悸的可怖声响。 在二人几欲精疲力竭之时,她们望见前方拐角处杂草横生的石碓旁端坐着一姿容俊美的少年人,他正擦拭着怀中的长剑。 其中一认出顾景尧的女修喜出望外道,是裴宁身旁的那个侍从!他实力不凡,而且裴宁说不定也在附近,我们有救了! 另一名天岚宗女弟子深吸一口气,他们能救我们吗? 这些怪物是被麝念花孕育而出的,无穷无尽,我根本就不指望他们,只要叫他们拖住这些怪物,我们才有生路,反正裴宁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宗内那么多人厌恶她,她死了不是更好? 你说的有理,若是裴宁这个祸害被解决了,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借此亲近魏蓉蓉。 旋即,她们立刻转换方向,挥臂高声呼喊道,道友!我们乃是天岚宗的弟子,与你家小姐裴宁是同门的。 道友,我们被魔域之人带来这些这茹毛饮血的怪物追杀,还请看在同门情谊的份上帮帮我们! 远处原先阖眼的顾景尧听到异动缓缓侧过脸来,洞内钟乳石变幻莫测的光影斑驳落在他脸上。 他的面孔本就生得好,与生俱来有一种蛊惑和欺骗性,一袭如云清淡的白衣,落在身处险境的二人眼中,此刻他便是唯一的希望与光亮。 疲于奔命的二人朝着少年的方向伸出手,企图从身后紧追不舍的怪物带来的阴霾中逃脱。 她们只看到了他那洁白无尘的白衣,却没注意到角落里染血的衣角。 少年远远望着她们,一双狭长的黑眸映衬着洞穴内蓝水晶的幽光。 嘭 她们在与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一道凭空显现的透明灵力屏障阻断了去路,二人难以置信地望向顾景尧,就连面上的笑也倏地僵住了。 道、道友? 顾景尧懒散地撑着下颌,半晌,唇边逸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你们与她之间,何曾有过同门情谊? 那两名女修一怔,回头望向后头近在咫尺的怪物,不免花容失色浑身发抖地拍打着屏障道,你这是做什么!让我们进去啊! 裴宁在哪里?她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若是宗内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她!! 对!你们这是谋害!是谋害!! 屏障另一端的顾景尧缓缓将纱布缠绕在伤口处,咬住一端使之固定,抬眸之时气定神闲道,她与你们有何干系? 他望过来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或者你们认为,她谁都愿意可怜施舍,若是她在的话,会帮助你们这些曾经羞辱践踏过她的人? 那两人唰得一下白了脸色,我、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顾景尧撑着下巴,扬起眉头自顾自道,或许也会 在她们心里又升起希望时,他微微侧着头,露出一抹凉薄的笑,可惜我并是那个蠢女人,也没有那个心情。 不,求求你了,放我们进去吧!求求你了! -- 第60页 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不能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瞬间充斥整个狭小闭塞的洞穴,混杂着怪物铺展翅膀和撕咬的声音。 大股如泉水一般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地壁和一旁的散发着浅淡光晕的钟乳石,洋洋洒洒如朱砂着墨般铺洒在透明的灵力屏障上。 很快地,挣扎与咒骂的声渐渐小了下去。 屏障后的少年缓缓起身,面色冷然地俯视着地上一摊血肉模糊与森森白骨可怖场景,朦胧的血光倒映在他眼中,化作一片艳丽的猩红。 他转而看向那群争相夺食的怪物,蹙眉道,将这种丑陋的畜生引过来,真是晦气。 第30章 、言念君子(三十) 那群怪物吞食完这两人显然还不满足,拥成一团疯狂地撞击着灵力屏障。 不消片刻,屏障便不堪重负滋生一道裂痕,毫无征兆地迅速碎裂。 浓郁的血腥之气铺面而来,密密麻麻的怪物蜂拥而至。 顾景尧面色阴沉地将伤口扎紧,一手抽出符纸,另一手甩开扇面,十四根扇骨化作的锋利的刀片,扇骨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鲜血溅在他的脸侧,可这样凌厉的攻势却不能阻挡庞大的数量。 当那些怪物快要触及他的衣角之时,却像是被火焰烫到了般似的发出低痛的嘶吼,甚至是十分畏惧地迅速收拢翅膀跌跌撞撞地远离他。 顾景尧望着那群乌云一团的影子视他为洪水猛兽般,如临大敌一样四处逃窜,瞬间就不见半分踪影。 良久过后,他微微抬高眉梢。 也不管这是为何,他攥紧了手中大把的符纸,不紧不慢越过累累白骨,朝着外头走去。 洞内弥漫着令人作呕反胃的血腥味,石壁溅满鲜血。 他面不改色抹去脸上沾染的怪物的血,脑中却频频闪过裴娇将这些她视为保命符纸一股脑递过来的样子。 她看上去羸弱柔软,像是时时刻刻需要攀附他人而生的菟丝子。 可这种看似没有危险性的东西,却能不知不觉中,给身边的人种下迷惑的种子。 她的话,她的笑,那些或真或假的言语,还有那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血誓。 都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蚕食着他人的理智。 他竟会受了这种低级手段的影响,面对方才那两个曾经排挤羞辱过她却实则与他毫无相关的人,他心中竟会横生莫名的敌意与杀心。 想至此,他眼中便蒙上一层阴翳,踩在如同蜿蜒小河一般流淌的血液上,浑身散发着无从发泄的戾气和恼怒,将手中的符纸一点点揉皱撕碎。 半晌,他冷冷勾唇。 看来这血誓影响不浅,得迅速将她除去了。 若是没有这些她视为保命的东西,那样脆弱的花,应当很快便会凋零在这丑陋肮脏的角落里。 至少无需他亲自动手了。 . 裴娇没有找到顾景尧。 她回到原地时,只发现了一滩干涸的血迹和堆砌的白骨,她发觉是天岚宗的服饰,不由有些疑惑。 有她给的符纸,他不应该会出事啊。 这时蓝璃皱眉道,是魔域的怪物在先前我与师妹们便遇到过这些邪物,幸而当时我们人数众多,所以才险些避过,但是也都分散开了。这些东西可怕得很杀也杀不尽,若是用灵力抵抗,待到灵力枯竭之时,便会被吃得渣也不剩。 她忽见裴娇二话不说直接走到血肉模糊的尸骨旁,不由得变了脸色,道友? 裴娇走近了才认出地上破损的是女人的服饰,铜镜安慰她道,你把所有符纸都给他了,他应当安全。放心吧,顾景尧虽说受了伤,但是也绝不可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便死掉呢?只要他活着,你便不会前功尽弃的。 蓝璃以为她是因为同宗之人被害才会如此反应,扬眉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她们先前在聚金阁之时便排挤你,你也无需可怜她们。 裴娇还未答话,后方忽的传来一阵凌乱细碎的脚步声,奔走在前头的人见了她们不由得变了脸色扬声道,你们还愣在这干嘛,那些被麝念花催生出的怪物来了,快些跑啊! 裴娇抬眼,只见不远处一团似沉甸甸的乌云般的东西携着一股子腥臭的气息快速飘了过来,由不得她多停留,二人便朝着反方向跑去。 这时裴娇发觉周身的石壁竟横生数道几米长的裂缝,就连顶部的溶洞都在颤抖,碎裂的石块和尘土纷扬而落,她意识到不好:我们得赶紧找到出口,这地方撑不了多久了。 她们身后跟着所剩无几的幸存者,本想着分散跑,但是溶洞塌陷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转眼间另一岔路口就被轰然而落的巨石给封住了出路,瞬间尘雾漫天。 裴娇不幸被头顶落下的石块砸中,瞬时摔倒在地。 眼看着就要被身后的怪物追上,蓝璃甩出一道长鞭,费力将压在她腿上的石块挪去。 裴娇忍着剧痛,下意识摸向腰间时,却是空落落的她将所有保命的符纸都给了顾景尧。 意识到此之后,她咬牙扬声对蓝璃道,你先走! 身后的怪物近在咫尺,裴娇本想奋力一搏,却没想到那些怪物竟然直接越过她悉数飞走。 -- 第61页 裴娇微微一怔,咬牙将石块挪开,奋力朝着怪物的翅膀扔去,将它击落,趁此之际,她忍痛挣扎着站起来,掌心都是血,滑腻又刺痛。 她有些诧异地对蓝璃道,这怪物方才没有攻击我。 为什么? 也容不得思索这是为何,蓝璃观望一周,立刻道,顺着东北方,不远处就是出口! 裴娇一面躲避着坍塌的石块,一面朝着东北方奔去。 那儿传来了些许细微的光亮,但在此刻对于他们来说,便是被困在这茫茫迷雾中的唯一指路标。 众人喜极而泣,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骤然间,无数庞大的石块从天而降,如同疾风骤雨一般轰然坍塌。 在他们即将逃出生天之时,将那唯一的生门牢牢堵死。 一瞬间光亮泯灭,无边的黑暗重新将众人淹没。 人群中有修士怒吼着调动灵力劈向前方的堆砌的石块,却像是石子入水般未能掀起一丝波澜便被浓厚的灰尘和烟雾掩埋。 跟在后边的裴娇自然也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步子逐渐趋于缓慢。 明明希望转眼间被扼杀,面对落差如此之大的情形,甚至有女修发出绝望凄厉的哭喊声。 这般像是在为裴娇提前办丧事的声音落在耳边,令她微微蹙眉,别哭,这儿还有如此多人,一定可以合力将这石壁轰开。 那女修红着眼磕磕绊绊道,可、可是,那些怪物马上就要来了我师姐、师姐就是死在它们手中,一丝血肉也不剩 许是回想起当时可怖的画面,她浑身颤抖,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直流。 裴娇咬断袖子扎紧伤口,扬起灰扑扑的脸,沉声道,我来挡住它们。 许是被这种情绪感染,大多数已经心生放弃的人都纷纷使出毕生绝学开始攻击挡路的石块。 而裴娇则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剑,强忍下内心的恐惧之意,转身朝着远处乌泱泱成片飞来的怪物奔去。 果然如她所料,不知为何,这些怪物似乎对她不感兴趣,甚至直接忽略掉她朝着后边的人流飞去。 裴娇哪能让它们过去,她挥剑毫不留情地将它们的翅膀砍断,手中的铁剑几欲变形,猩红的血水迸发之际,她不知疲倦般在成堆的尸骸中挥舞着手中的利剑。 蓝璃见此也前来帮她,她口中念咒,手腕如蝶翼般翻飞转动,用灵力催动长鞭将企图越过裴娇的怪物打落。 只是在灵力如此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二人很快便吃不消了,蓝璃咬牙回过头道,你们倒是快些啊,我们要撑不住了! 前方开路的人也皆是精疲力竭,他们大多数都是练气筑基的修为,就算竭尽全力也只是将那些堵路的碎石给清理干净,可是中央仍旧有一块庞大的沟壑遍布的灰色石壁,在万般攻势下仍牢固得岿然不动。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这东西简直就像一堵墙一样,怎么都打不动! 裴娇抹去脸上的血。 确实,那布满沟壑的石壁拔地参天,就像是一块坚硬难以摧毁的高墙,将通往外界的路死死封锁,沉重地压在众人心尖。 束手无策。 在洞穴塌陷掀起的漫天尘雾与无止境将近麻木的厮杀中,裴娇脑中走马灯花过了许多场景。 藏玉峰的记忆历历在目,她里追着灵鸡跑,结果反倒被啄了好几口,弄的满身是鸡毛,跟着师兄去菜园子里修炼,灰头土脸从坑里爬出来时被看园子的小童认作是贼,拿着铁锹拍了好几下。 帮着浇花时,不小心把师傅的珍藏多年用来下酒的灵草给踩了,老头子发疯似的追着她跑了半个山头,最后她躲进半山腰的木屋,将门给牢牢堵住,谁知他一挥手,一道剑风袭来,整座屋子如同台风过境般被连根拔起,她呆呆站在屋子里,看着四周的墙壁轰然倒塌,徒留出一扇唯一剩下的门来,堵着门的手微微开始颤抖 若是那老头子在就好了,这堵路的顽石定然也灰飞烟灭,不在话下。 若他在的话,若他 她浑身一震,掌心收拢,指节泛白,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剑。 藏玉真人年少轻狂劈铜钟,而后越北海斩凶兽,以惊龙神剑战魔族,一剑霜寒十四州,护天岚百年周全。 而她是他冒着名誉被损之危也要收入门下的徒弟。 至少不能死在这地方,给他丢脸啊。 第31章 、言念君子(三十一) 阳光正盛,千机谷内枝叶扶疏,鸟雀轻啼。 大多数人都比较幸运,早早从溶洞中逃出等候接应在外,但此番魔域来袭,还是使得此地血流千里,死伤惨重,甚至许多长老都折损于此。 有人提议道,此番魔域显然有备而来,我们必须设下阵法,将那些怪物封锁在此溶洞内。 正在为何玉轩包扎伤口的绾绾听了,面色一变,鼓起勇气开口争辩道,可是,裴小姐她们还在里边呢。 此话一出,仙云谷的女弟子们也是皱眉反对,不行!我师姐她们也尚未出来,你们若是将洞口封死了,不是将她们置于死路? 便是一向嬉皮笑脸的秦文耀也难得面色肃然,他缓缓站起身:不仅是他们,我师父为了拖住魔族在内奋战,尚不知是否出来,绝不可封洞。 -- 第62页 此时端坐于前方的明悦长老微微撩起眼皮,沉声道,无知! 若是让此等魔域之人踏入修真界便是天大的噩耗,裴宁乃是我天岚宗弟子,我相信她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也愿意为此牺牲。我天岚宗都愿忍痛折损英才作出此番表率,难道就因你们顾念私情,想要陷众人于如此危险之境吗! 杨炜在一旁冷笑附和道,裴宁口口声声为了造福苍生将上古遗址的线索公之于众,想必她也会愿意为修真界做出牺牲的。 乳白色的雾气弥漫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在浅淡斑驳的光影中倚着一个人,下方传来激烈的争辩声,他充耳不闻,只是望着远处那黝黑的洞口,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被透明糖纸包裹着的云雀模样的雕花糖,看着娇憨可爱,做工精巧秀丽,就连身侧的羽翼都清晰可见根根分明,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心思的。 也是在这般和煦明媚的天气,那姑娘托着腮,屏气凝神地对着一整块金黄色的糖浆精心雕琢,自言自语欢欣雀跃的模样如同这枝头上梳理羽毛放声而歌的云雀。 明艳而又鲜活。 他盯着那枚雀儿糖,目光闪了闪,眼中划过几分冷意。 哄小孩的玩意,也只有那个女人才会喜欢。 他有些随意地拎着竹签,将那枚雀儿雕花糖转了一圈,日光透过枝叶交错的间隙穿透金黄色的糖浆,小巧的云雀似乎便要展翅乘风而去。 糖人反衬的华光落在少年眼中,却化为散不开的阴霾与暗色。 所以也才会那么好骗,错信了不该信的人,死在里边。 他久久凝视那枚雕花糖,半晌过后,竟慢慢将糖纸拆了,低下头,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 糖浆融化后口感绵密,一股甘甜顺着味蕾扩散开来。 只是待初始的醇香散去后,余味却透出几分似药草发酵一般的苦涩来。 他仍旧面不改色将糖块一点点吞入腹中,垂眸之际,眼中的神情皆掩于长睫之下。 裴娇将一怪物拦腰斩断后,按揉着发麻的虎口,提剑的手微微颤抖。 模样狼狈伤痕累累的众人大多都已六神无主,在此刻只能选择依附这个小姑娘。 裴姑娘,难道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能行么? 其实自那次宗门大比阴差阳错使用过剑意后,无论如何修炼,她都再也无法施展那样的招式。 老头子虽也因此责罚呵斥过她不下百遍,道她愚钝无知,却也在某次饭后把酒言欢之时,看向她淡淡道 你的剑与旁人不同,你底子弱,灵气稀薄,无法与旁人持久消耗。你的剑意,乃是背水一战,孤注一掷,这样拼死相搏的剑法,讲求 一招毙命。 裴娇抬眸望向不远处的遮天蔽日的庞大石壁,看着上边被各种招式磋磨出来的划痕,咬牙道,你们让开让我试试。 蓝璃微微一怔,其余人更是诧异,目中流露几分怀疑猜忌,却因情势危急不容耽搁,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 裴娇闭目深吸上一口气,从丹田引入,调动浑身灵力顺着经络周旋而上。 现在不正是破釜沉舟千钧一发之刻么? 不如赌一把。 她神情肃穆,手腕一横,剑鞘鸣音之时,周身竟无端生出几分罡气,带动她额前几缕碎发,稚气面容显得冷肃,剑身闪过寒芒,倒映着她熠熠生辉的双眸。 众人不禁屏气凝神,心中那份忐忑不安也逐渐平息不少。 成则皆大欢喜重见天日,败则愿赌服输埋骨于此。 她默念剑诀,待到蓄力完成之时朝着石壁飞跃而去,所过之处扬起一道道云絮般的华光。 灵力汇集于握剑的手,在她睁眼之时,一股磅礴的气流似是宝刀出鞘般铮鸣疯涌而出,锋利的剑尖横劈在石壁上时,整座溶洞发出钟鸣一般的呜咽震荡。 这样拼死相搏玉石俱焚的剑法 但求一招毙命! 须臾之间,处于溶洞之外的人已商议出最终结果,少数反对封洞的人也不得不妥协,只能黯然伤神或是捂嘴低声啜泣起来。 仍在反对的人怒吼道,凭什么就这样决定他们的生死,难道不会太残忍了吗! 秦文耀更是挡在洞口前,骂骂咧咧着:你们若是敢封洞,就从老子身上踏过去! 话音刚落,他便被明悦长老击飞,直挺挺地倒地不起。 明悦长老跨步走上前去,昂首冷声道,此番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维护修真界得来不易的和平,也算是他们的荣幸 只是当她得意地欲要施法之时,从洞内忽的传来一道震天动地、穿云裂石之音,甚至连众人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发、发生了什么? 离洞口最近的明悦长老欲要侧目,便被一道强劲的气流给震得节节后退。 她的发丝随风乱舞,甚至连头上佩戴的抹额也被狂风卷去。 地震山摇之间,溶洞内外的人皆是满目惊惧,此时此刻天地万物如同褪色定格了般,那道堪比日月之辉的剑风落下,雪白的剑光疯涌而出,巍峨坚硬的石壁一分为二,瞬时天光大亮。 -- 第63页 蓝璃怔怔望着如潮水一般的阳光争先恐后地透过裴娇的身影涌向洞内,温暖的光将阴冷的黑暗驱逐。 而此刻那少女提剑的纤弱背影像是一道永恒不灭的剪影刻印在天光盛放之处,刺得溶洞内绝望的众人眼眶发酸,热不住泪流满面。 她成功了! 飞沙走石,溶洞塌陷,只见一人从满天尘雾残垣断壁中提剑缓缓走来,她浑身是血,衣物布满尘土,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的样子却明艳得令在场之人心中震撼不已,难以移开双目。 裴娇刚好与远处神色震惊正欲要捡起掉落的抹额的明悦长老对视了,目光顺势落在她光溜溜的额头上。 宗门内一直传言明悦长老学识渊博、博学睿智。 这何止是聪明,简直就是 聪明绝顶啊。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强烈,反应过来的众人才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明悦长老,瞬时没忍住,直接哄笑作一团。 怪不得她长年累月带着那抹额,我说呢,原来是秃顶啊。 因为常年炼丹的缘故,我的发际线已经算高的了,今日一瞧她的,我这还真算不上什么。 大难不死,裴娇倏地放松下来,待到灵力消散,她忽的一皱眉,吐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朝着后头倒去。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再次醒来,天色已然黯淡下去,她咳嗽几声,沙哑开口道,水 在身旁照料的人瞬时来了精神,裴姑娘醒了,要喝水! 话音一落,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裴道友醒了么?我就说我们仙云谷的丹药有用吧!我平时可都舍不得用呢。 道友不愧是龙魂所选之人,那一剑真是帅呆了! 仙子救命之恩,必将铭记在心 裴娇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绾绾的面庞,她环视一圈,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正被一群乌泱泱的人簇拥着,从中瞥见几张稍显熟悉的,是被困在溶洞内一起逃难的面庞。 水来了,慢点喝。你们小心点,别挤到裴姑娘了。 裴娇的手尚且端不动杯子,只得由绾绾将她扶起来喝,润了润喉,她望向不远处的几个火堆,才问道,现在是在哪? 绾绾见她醒来,双眼发红,低头一边拭泪一边柔声回答道,还在千机谷内呢。 那些怪物呢? 绾绾连忙用帕子将她嘴角的水渍擦拭干净,轻声细语道,那些东西似乎惧光,便没有跟出来。 裴娇呼出一口气,那便好。 只是 只是什么? 有人叹气道,在道友昏睡期间,我们又遭遇了魔域的埋伏,先前在溶洞内宗门长老们为了将魔域的人从此引开已缠斗至别处,凌云宗的长老似乎、似乎已然阵亡了。 而方才林间传来了琴声,明悦长老带着一些弟子前去查探,现在都没有回来 裴娇轻轻蹙眉,我们现在离林间聚金阁的酒楼还有多远? 听闻她醒来赶来的蓝璃顺势回应道,不远,只是我们现在被困在机关内,谷内的地势时时发生变化,找不到出路。 裴娇站起来,绾绾恋恋不舍地俯身告退道,既然裴小姐醒来了,我便放心了,先去主人那边了。 裴娇道了声谢,有人似乎又要凑上来,蓝璃见裴娇面色苍白,当即便冷声道,她醒来不久,你们若真想道谢,便让她清净些。 第32章 、言念君子(三十二) 穿过碧透漫林来到湖边,裴娇远远瞥到一抹影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湖边的少年伸手微微搅动了一下清水,涟漪荡开使得水中的面容模糊,他微微侧过头,望见从薄雾绿林中朝他走来的裴娇。 她披着宽大素白的外衫,显得整个人娇娇小小的,梳着娇俏素雅的双螺髻,眉目带笑,走来之时身旁的草木都瞬时鲜艳郁葱了许多。 裴娇一面慢吞吞地走,一面踢开路上的碎石子,我之前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却不在那儿了,中间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她自然知晓顾景尧丢下她很可能是想让她死在里边,她生气归生气,但是却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只有亲密之人的背叛才会令人难受,而他的背叛嘛 她早就料到会是如此。 换做平常她会想办法教训他,只是现在千机谷内形势严峻,不易多生事端。 所以她给了他台阶下。 顾景尧没有答话,裴娇早已习惯,也丝毫不在意,只是围着他转了一圈,探出头打量他,自顾自道,你有没有受伤? 千机谷这些日子奔波劳累,她看上去消瘦了许多,一张俏生生的脸少了些许圆润,多出几分西子捧心之态,嘴角仍旧携着温良的笑。 除去伤痕,苦难与意外似乎并不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是雀跃欢欣道,你看见了没?没想到那明悦长老成天板着脸,她居然是个秃头。 顾景尧瞥见她的笑颜,令这幽静生寒的湖边都多出几分明媚灿烂之意,可是这般的笑落在他眼中,却无比得刺眼。 -- 第64页 她就如此信任一个将她抛下的人?之前的事近乎将她置于死地,也能闭口不提? 她接近他的目的,果真如她所言,只是为了封魂锁? 顾景尧忽的打断了她,漆黑尖锐的眸子紧紧攥着她,你为何不觉得我是有意的? 他如今连表面的礼数敬语都懒得再用,言语之间充满冷淡与疏离刻薄之意。 似乎并不再打算与她周旋演戏,欲要捅破二人之间这薄薄一张纸。 裴娇一愣,疑惑地歪过头,我为何要这么觉得? 语罢,她又凑上来,发髻上的碧绿绢丝发带拂过他的面庞,我先前给你的那些丹药和符纸,你还有剩的么?我受了伤 不是很严重,但是在千机谷内需要赶路,甚至还很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需要丹药来疗治。 顾景尧侧过脸来,湖面升腾起一股乳白色的浅淡雾气,衬得他一双黑眸水润潋滟。 他知晓,她或许并不是不计较不生气,而是不在乎,从不曾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不愿错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淡定而又恶劣地吐出两字:扔了。 裴娇笑容不变,背在身后的手却默默握起了拳头那丹药可是她花了重金买来的。 面对顾景尧,她向来没什么期待,他可以欺骗她、利用她,暗中给她使绊子,毕竟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但是 他不能骗她的钱财与灵石!这可是她的底线。 她能感觉得出来,顾景尧在故意惹怒她。 因现在处于千机谷内,她本不与他计较先前的事,可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裴娇背在身后的拳头缓缓松开,像是好脾气的私塾先生询问明知故犯的无可救药的学生般耐心道,扔了?为什么? 她心口一痛,忍不住低头开始咳起来。扶着旁边的树干弯下了腰,整张白净的脸都紧皱在一起。 她心疼的是,她的宝贝丹药和宝贝符纸,白白被人给糟蹋了,那是她仅剩的家底。 头顶树冠繁茂,青葱苓茏,蓊蓊郁郁落下团团阴影。 阴影下的裴娇低着头,鬓角的碎发衬得侧脸白皙干净,耷拉下去的嘴角出卖了她不悦的心情。 还在暗自生闷气的裴娇忽觉下颌一凉,顾景尧顺势掰过她的下巴,直接将一枚丹药塞进了她嘴里,然后便面带嘲弄嫌弃地迅速甩开她。 少年漠然清冷的声线从头顶传来故意的。 裴娇浑然不察便将丹药吞了下去,她认出这是她先前给他的丹药,低头顺了一口气。 看来家底还在。 堵在心间的石头落了地,裴娇心情也舒畅了些。 她不想再和他多说,便为他此番堪称撕破脸皮的言行举止找了理由,想必你在洞内也受了刺激,就先在这里冷静冷静吧,不过要快点,天色不早了,很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往回赶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他不喜欢和她相处,说的她好像就乐意见到他一般。 再度步入林中,裴娇便觉着身后一直有目光注视着自己,起先以为是顾景尧跟在后头,便也没在意,直到她在灌木丛中瞥见如同萤火一般的碧绿的光。 随着一道狼嚎声响起,周遭便传出一片声震四野的长鸣。 裴娇被包围时才发觉自己遭遇了狼群。 能在千机谷内生存下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野兽,这些狼群生得凶猛强悍,爪牙锋利。 裴娇慢慢后退,从储物袋中抽出长剑。 狼群呲着尖锐的牙,步步朝着裴娇逼近,显然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在其中一只朝着裴娇扑来的时候,其余也纷纷伺机而动。 裴娇瞄准其中一只的脖颈奋力砍去,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又无法使用灵力,微微偏了力道,便被它的利爪划伤了腿部,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盯着那群凶猛可怖的野兽,她心中难免会有些退缩之意,越是怕,便越是落入下风。 铜镜这时道,裴娇,别害怕,把这些龇牙咧嘴的畜生想象成顾景尧那个王八蛋! 果然,裴娇心中的惧怕之意便立刻减退,眼神逐渐坚定,冲上去便挥舞着剑柄。 叫你矫情! 一剑落下。 叫你阴阳怪气! 又一剑。 叫你神经兮兮! 再来一剑。 铜镜深有感触,恨不得抢过裴娇的剑替她砍:给爷死! 这群畜生显然生了灵智,看出她体力不支,便慢慢同她周旋,欲要待到她彻底没有抵抗力后再群起而上。 裴娇渐渐落入下风,此时她忽觉身后一股阴寒的冷意袭来,尖锐刺耳的狼嚎声落在她耳根,但是却来不及躲闪。 眼看着那匹狼要从后头咬断她的脖颈,这时她眼前忽的闪过一道白影。 顾景尧挡在裴娇跟前,喀啦一声,直接将扑来的狼给硬生生地折断了脖子。 晚霞的光透过婆娑树影落在他腕骨的金钏上,反衬出一点刺眼的光。 鲜红黏稠的血液顺着他修长的五指缓缓滴落,落于残阳夜幕中透出几分残忍的美感。 -- 第65页 他面露不耐携着戾气地将野狼的尸体一把丢开在地。 聒噪。 意有所指。 那群狼也狡诈得很,懂得顾景尧不好惹,见势不好便迅速离去。 顾景尧从袖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上沾染的血迹。 裴娇眨眨眼:你方才若是不来,我便打算故意留此破绽,将它们一网打尽。 顾景尧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时眼中带了点嘲讽,轻声笑道,原来如此,我以为小姐心善,看这些饿狼可怜,打算牺牲自己给它们饱餐一顿呢。 裴娇不愿和他争口舌之快,望向自己血淋淋的腿部,方才危机关头不觉,现下挪动一步都是钻心的痛。 她知晓应该被伤了腿部的经脉,若是强行走动很可能会伤及更深,更不好的是则会残废。 她向来都是能伸能屈,思忖片刻,扯住顾景尧的袖子,我走不了,你背一下我吧。 顾景尧抬眸,眉梢微微一抬,什么? 裴娇对着他的耳朵扬声道,麻烦你背一下我,可以吗? 顾景尧偏过头,目光扫过她受伤的腿部,喉间微微一滚。 林中除了草木香味,还有她的血液香甜之气,心头平添几分燥热。 半晌,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 良久过后,他才缓缓俯下身,语气冷淡不耐道,上来。 裴娇走上前,发觉以自己的个子竟然够不着。 她也不好意思说,只是将未受伤的那只腿努力蹬起来。 忙活了半天,手还在他背上隔着衣料胡乱抓了几把。 顾景尧额角青筋乱跳,眼中闪过一抹嫌弃之色,侧脸看向身后欲言又止的裴娇,又将身子低了几个弧度。 裴娇这才拥住了他的脖子。 鼻尖传来他身上的冷香,他后边的领子被林中的风吹起。 她盯着那立起来的地方,怎么看怎么别扭,最后实在没忍住凑上前整理了一番,温热的气息顺着衣领钻入他的领子。 在身上的人不肯老实呆着的时候,宽阔的背部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柔软。 顾景尧步子忽的一顿,脑中闪过方才的景象。 那时他立在树上,远远冷眼看着她被狼群包围。 这应当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只要她死了,血誓便不攻自破。 当时他看着她竭力地抵抗,被抓伤咬伤也强忍着惧怕和痛苦,泪水闪烁的模样。 往日见她哭泣,他心中总会有莫名的快感,可当时他脑中却都是她体力殆尽,被狼群撕裂分食的画面。 就如同溶洞内那两个作茧自缚的愚蠢的女人一般,落得个尸骨无存,最终化为腐肉碎骨的下场。 想至此,他心底忽的升起一股莫名的戾气与不甘,盯着那群眼冒绿光垂涎三尺的畜生,甚至率先出手解决掉了那个率先向她扑过来的东西。 在她投过来的震惊而又不解的目光下,眼前闪过的却是她向自己走来时,携着与这死寂的绿林冰冷的湖水格格不入的生机与鲜活,那双浅淡干净的瞳孔,像是误入猎场灵动无辜的鹿。 掐断那畜生的脖颈,滚烫的血落于手背时,他阴鸷地盯着她。 与其残破不缺、无人问津地分尸埋骨于那群畜生的爪牙口腹之下 倒不如死在他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520快乐!么么叽么么哒~ 感谢在2022-05-19 23:57:16~2022-05-20 15:1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听子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言念君子(三十三) 你是生气了吗? 耳后根忽的传来一阵热气,顾景尧飞快地侧过脸,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带着冷淡与戒备,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裴娇有些奇异地盯着顾景尧白玉般的耳根渐渐染上胭脂般的颜色,忍不住感慨道,你的耳朵红了。 没想到这魔头耳朵这么容易红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纯情少年郎呢。 她心中觉得新奇有趣,便想逗他玩玩,也试试他先前佯装亲密实则膈应她的手段,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撕破脸皮不行,她恶心恶他还不行吗? 她刻意凑近道,你先前一直那么冷言冷语地和我讲话,是不是生我气了?是不是怪我把你一个丢在那儿? 几缕柔顺的头发丝落在他的后颈,带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痒。 顾景尧猛地加快了脚步,咬牙切齿道,裴小姐多虑了。 裴娇一个不留神,差点被他摔下去,便下意识伸手揪紧了他的领子搂住他,从侧面看,像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顾景尧微微一怔,垂眼看向她搂着自己双手,忍无可忍阴沉着半张脸开口道,裴小姐能安分点么? 白皙的手垂落下来,落在他眼前,她的指甲修剪的圆润清透,顶尖露出一抹小小的月白色,纤细的一笔不安分地晃荡在他跟前,腕骨上缀着的铃铛叮铃作响,扫过他的鼻翼,每一秒都在搅乱他鼻尖的呼吸。 她生怕摔下去,又向前攀附过来,柔软的胸脯压在他的肩头,背上坚硬的骨骼像是陷入一小团云朵般的棉花里。 -- 第66页 裴娇见他忍无可忍的模样,心中反而快活许多。 她伸出小拇指,故意像是逗弄小孩般道,我们拉勾勾,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等着了,你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顾景尧盯着那一截泛着粉色的指头,微微抬起眉梢,语气凉薄浅淡,我既是小姐的侍从,便一切听令于主人,何来生气的缘故。 他束发的发带被林间的风吹拂而起,落在裴娇脸上,挠的她痒痒的。 她点点头,笑道,那我命令你,现在和我拉勾。 顾景尧沉默半晌,裴娇忽的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拉勾吧? 见他没有久久没有答话,裴娇忍不住笑道,很简单的,我教你,你先空出一只手来。 放心吧,我会牢牢抓紧,不会掉下去的。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眼中甚至飞快闪过一抹懊恼和厌烦交替的神色。 方才为什么要出手,直接让这个聒噪的东西死在那不好么? 为了堵住她的嘴,他阴沉着脸伸出左手。 裴娇直接上前缠住了他的小拇指。 她的肌肤温热,触及一小块便令他的小指微微僵直,像是被烫到了般骤然远离,对方不顾他的抵触,甚至像是小蛇般牢牢缠紧了他。 顾景尧呼吸一紧,垂眼盯着她洁白纤细的小指勾着自己。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再生气谁就是小狗。 最后她心满意足地同他盖了个章,拉勾成立,不许反悔哦。 顾景尧迅速收回手,他低垂着眉眼,眼中划过一抹嘲弄不屑的冷然之色。 又是这般幼稚无聊的把戏。 可是无论任他如何攥紧拳头,那一截小拇指却仍旧留着她的余温,久久难以散去。 - 直至日薄西山,明悦长老以及魏蓉蓉等弟子依旧未归。 蓝璃简单处理了伤势,皱眉道,天色已晚,尚不知会发现什么变故,不如先行返回聚金阁,等到明日再做打算。 这时回归不久的林倾水指向不远处的一片迷雾,此林中有各种幻境机关和陷阱,稍有不慎便容易堕入,所以烦请各位跟在我们身后。 魏明扬也颔首,从广袖中取出一枚泛着水色幽光的珠子,此乃我和倾水在历练中偶尔所获的珍宝,能够指点迷津,除去幻象。 虽说魏明扬他们与裴娇是交恶了,但是同行之时,相处得也还算是和谐。 中途绾绾因不慎被机关伤了腿脚,又开始被凌云宗的人指责拖后腿。 裴娇刚想开口,魏明扬此时竟抢先一步出手相助了。 凌云宗的弟子惹不起魏明扬,便没有与他争论。 魏明扬见绾绾可怜,又被身边的人排挤,便主动提出照顾她。 绾绾披着魏明扬的斗篷,眼中含泪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是令魏明扬怜惜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她伸出手道,绾绾姑娘若是怕,便牵住我的袖子,魏某必会护姑娘周全。 绾绾怔愣片刻,才慢吞吞地牵住了魏明扬的袖摆,面色苍白地微微靠紧了他。 甚至在过河之时,还是魏明扬亲自将她拦腰抱起,送至河对岸的。 身后的林倾水显然面色不太好看,一路都未曾说过话,为了顾全大局,她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 裴娇心里叹口气。 魏明扬便是如此博施济众之人,可以在困难之时对任何人伸以援手,温柔以待,可是他却不会为她们的心动负责。 想必裴宁也是为这片刻的温柔所蛊惑,从而白白丢了性命。 在赶路的途中遭遇了几次兽群和机关,好在有惊无险,并无什么伤亡。 众人商议着休憩了半晌,再次准备出发的时候,魏明扬却紧缩眉头道,珠子不见了。 林倾水更是愕然,她唇色发白道,怎么会不见呢?先前还在你仔细找找,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魏明扬眼底流露自责之色,握拳抵住额心,发愁道,我先前一直小心贴身携带,不知为何 先前众人都是跟着珠子的光辉才能找到正确的路,随着光辉散去,千机谷内的迷雾朝着此处扩散聚集。 不过半晌,周遭的一切便都陷入雾气之中,难以窥见全貌。 很快地,人群中便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有人不见了! 不好了 裴娇不敢动弹,她谨慎地望向四周,此时脚下忽的踩空,眼前猛地陷入一片漆黑。 她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脑中万分昏沉,意识逐渐模糊。 朦胧日光落在飞檐楼阁的红墙黛瓦之上,带出一抹绚烂的影子。 街边店肆林立,小贩的吆喝叫卖声穿梭于车马粼粼。 湖边垂柳倒映落在碧波之上,桥上人流如织,各色的油纸伞绘成一副七彩斑斓的陈列铺展的画卷。 裴娇再次睁眼,入目不是千机谷的迷雾,而是眼前的一片繁华闹市。 她心中骇然。 还未能等她反应过来,身前有人往她跟前的碗里投了几枚铜钱。 衣摆掠去后,裴娇慢吞吞低头望向前头破了一个缺口的碗,整个人更是云里雾里。 -- 第67页 她抬起手,发觉自己身上的衣着也变了,多出几个补丁和数不清的线头。 死前流落街头的时候,她也没这么寒酸。 她心中惊骇之时,腰上一痛,随后便被一脚从踹开。 你这要饭的,别堵路! 裴娇抱着破碗,脏兮兮的脸上透出几分迷茫和委屈。 她的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裴娇,这是幻象。你现在处于幻境之内。铜镜在脑海中解释道。 裴娇被人流挤得像是过街老鼠般四处逃窜,忽而望见远处城郭扬起几道黑色的旗帜。 像是遮天蔽地的乌云般,压着城池席卷而来。 幻境么? 这幻境未免也太真实了,简直和人间的景象如出一辙 这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 今儿是月中,纪府的少将军出征归来了! 纪韶回来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瞧见他们的兵马从城门那儿归来,可威风了! 此话音刚落,教坊与酒楼的靡靡丝竹之音与欢声笑语声戛然而止。 头顶上数不清的雕花窗户从中推开,探出一张张桃李般含春艳丽的脸,纷纷扶窗远眺着。 是少将军回来了! 啧啧啧,纪府公子可是多少女子春闺梦里人,他此番归来,不知要在京城里掀起多少风浪。 很快地,裴娇发觉脚下的土地在颤动,排山倒海般的马蹄声传来。 如同一震震鼓点敲击在人的心间,抬头通过人群能望见一片整齐划一的黑金色旗帜。 一队浩浩荡荡的兵马被人群簇拥着朝着城内走来。 冰冷的铁甲反衬出烈阳的光芒,肃然而有律地前行着。 裴娇远远望见为首的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瞥见他猩红的斗篷在风中猎猎飘荡,如此鲜艳的红,不显妖艳,反而带出几分肃杀之意。 她被挤得头晕目眩,连忙问铜镜,我现在是在幻象里?那其他人呢? 未能等到答话,裴娇后腰又挨了一脚,直接狼狈地滚出人群。 她吃痛一声,起身之时,忽觉众人的视线竟然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耳边传来马匹的嘶鸣声,震得她头脑发昏。 拔剑声齐整响起,呵斥声落在裴娇耳边。 大胆!何方刺客?速速拿下! 裴娇抱头躲避,长剑架在她脖子上,眼见就要被刺穿。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罢了。 她眸光微微一震,缓缓仰起头。 那倚马立于千军阵前的少年身着梅红的中衣,明媚阳光倾落而下,盔甲反衬出熠熠寒光。 少年的俏恍若金玉堆积,却毫无女气,只是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清冷,落在他漆黑的眼底化为虚无的光影。 微微上挑的眼型透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锋芒与凌厉,嘴角噙着一抹冷淡骄矜的笑意。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孩,修长的指节搭在缰绳上,指腹漫不经心地掠过粗粝的绳结,淡淡道,你们沙场上草木皆兵惯了,何尝见过这样蠢笨的刺客? 紧接着一握缰绳,骏马的双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马蹄直接越过裴娇,猩红的斗篷划过冷硬的银色盔甲,在空中扬起一道赏心悦目的弧度,一闪而过。 少年倚马斜桥,满楼红袖招。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她脑中忽的浮现这句话。 纪府的副将冷冷瞥了裴娇一眼,算你今日运气好,少将军不与你见识,若是遇见旁人,现在便早已身首分离了! 马蹄踩过闺秀们投来的花果香囊,朝着皇城的方向奔去。 裴娇又被挤到街角,反应过来的她难以置信道,那不是顾景尧吗? 望着一骑绝尘留下的浓烟,裴娇捏紧了手里的饭碗,发自内心疑问道,为什么同是被困在在幻境里边,他是出生金贵的公子王孙,我却是端着个碗街边要饭的? 这幻境怎地如此不公平! 铜镜:请问这是重点吗? 第34章 、言念君子(三十四) 裴娇低头看着碗沿的缺口:而且他怎么装作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铜镜分析道:此幻境特殊,很可能会让人忘记过去,以为自己便是这幻境内的人,若是无法清醒,便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所以他不是装作不认识你,现在他是纪府的公子纪韶,是身份高贵的少将军,以你们如今的身份差距,也不可能认识你。 裴娇歪头,那我为什么都还记得? 铜镜回答:你只是寄居在如今身体里的一具魂魄罢了,幻境只会影响活人,不会约束死人。 简单来说 简单来说,这是不把我当人了。 裴娇心里跟明镜似的。 虽说身份是不怎么好,但是好在裴娇修行学来的功夫没有忘。 她打听到纪府的方位,白日里看着纪府少将军打马而过,待到夜黑风高爬上后院的墙头,想要溜进去借此观察情况。 纪府本是诗礼簪缨钟鸣鼎食的氏族,装潢布景也讲究一个雅字。 -- 第68页 后院盛开着绚烂的桃树,白日里桃红柳绿,到了傍晚四角点着灯,暖黄的光晕染着桃花的香气。 裴娇小心避过巡逻的侍卫,忽见院内点灯的地方有一道影子。 更深露重,少年并未眠。 他在桃树下练剑。 房檐下的六角宫灯照拂过他昳丽的眉眼,少年的剑法如他本人一般带着年少轻狂的桀骜与锋芒,凌厉的剑风扫过院中桃林,花叶纷纷而落。 裴娇不由得感叹,顾景尧虽性格不好,但无论何时何地都丝毫不松懈,时刻逼着自己长进。 她蹑手蹑脚走过,谁知桃树下的少年忽的侧目看过来,雪白的剑光映衬着他冰冷的目色,一道剑风撕碎纷扬而落的桃花瞬时将裴娇击飞。 何人,出来。 裴娇躲过那一剑,却被房檐上参差不齐的瓦片绊了一跤,直接掉了下去。 一个纤弱的身影自桃树落下,携着满树的芳菲清香,蓦地落入了少年的怀中。 少年微微蹙眉,欲要借着院内的灯光去看清她的容貌,裴娇却及时捂住了脸。 夜风之中,少年疏懒的冷笑落在她耳边,哪来的小贼,敢夜闯纪府,不敢露出真容? 此时此刻的场景画面,都和裴娇所读过的风月话本十分相似。 她想起话本里的妖精都是这么忽悠人的,便捂着脸,悄声道,其实,我是桃树精,你不要声张,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少年右手挑了个凌厉的剑花,以剑柄抵着她的腰,淡淡道,是么,那我更要看看这桃树成了精是何模样。 裴娇: 好吧,虽然他在这幻境之中成了凡人,但还是不怎么好忽悠。 裴娇心里盘算着打倒他离开,正当她出手之时,眼前场景空间忽的扭转,一股眩晕感袭来。 意识再次清醒之时,一阵寒冷的江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很明显,这里不是纪府的后院,便连顾景尧也不见了踪影。 抬眸之时,恍然入目是华灯初上火树银花之景,江岸靠着一艘画舫。 上边歌舞伎身子柔软翩翩舞动如影如幻,箜篌琵琶之音入珠玉落盘清脆。 她强忍眩晕反胃感,四处张望这又是到了何处? 铜镜道,你本就不受这幻境约束,所以你所经历的时空同其他人也不一样,简而言之,便是你会时不时跳过两三年,到了别的地方。 听闻倚月楼的新挂了个头牌,不知是何等绝色方能为这淮水一带的花魁呐? 你一看便是消息浅陋了,此等消息何人不知,并且哪 裴娇还没偷听到多少墙角,便听乐声忽的行至高潮。 画舫处也相继点上了灯,江水滔滔,倒映着朦胧花灯。 是花魁出来了! 要我说哪,那些西域来的金发碧眼舞娘被达官贵人们称为尤物,却不及这花魁的半点风情。 光辉璀璨之时,裴娇远远瞥见江上一抹影子。 那人身材高挑,头戴垂着珠链的帷帽。 江风拂过之时,垂缀在帷帽之上的朱红色珠链微微碰撞,露出一角弧度优美的雪白下颌和殷红的唇。 好看倒是好看,只是 裴娇望了一圈那络绎不绝丰胸柳腰的婢女,转过头时惋惜道,这花魁应该多补补,个头倒是高挑,如果丰满点会更好看。 一旁同来看热闹的乞丐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一个男的,你还指望他在里头垫两个馒头吗? 裴娇一怔:男、男的? 她过于惊讶,转头看向乞丐,却发现这乞丐不是别人,正是秦文耀。 铜镜笑道:敢情这自命不凡的小子在幻境里也是乞丐呢。 裴娇心里突然就平衡多了。 秦文耀嫌弃地瞥她一眼,你这要饭的是怎么当的,思想和消息都如此闭塞,莫不是还活在三年前吧。男的怎么不能当花魁了? 说着,他将破烂的衣服微微撩起,露出雪白的香肩,不是我说,我就是缺少机会,否则以我的姿色,也能进那倚月楼去当个小倌,毕竟我的屁股可不比他们的差 裴娇满头雾水:等等 这什么虎狼之词?她怎么越发听不懂了? 没想到失去记忆的秦文耀竟然还有如此志向? 秦文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此番倚月楼的花魁便是纪韶。 纪韶? 那不是顾景尧么? 裴娇纳闷,是我知道的那个纪韶嘛?他不是纪府的公子吗? 秦文耀郁闷道,你是活在梦里吗?早就不是了,一年前朝廷便查出纪府藏有与敌国私通的信物,纪府成年男丁满门抄斩,女眷流放荒无人烟之地。 圣上看在纪韶年纪轻轻战功赫赫的份上,才姑且饶了他一命。 说罢,他望向倚月楼的画舫,不忍唏嘘道,只是可惜了,当年威风凛凛纵马征战的少年将军,是多少春闺女子的梦中人哪。 如今却被昔日仇家侮辱沦为一介花魁,成了达官贵人们的玩物,我若是他,定当生不如死。而且据说,当年之事,颇有蹊跷。 -- 第69页 裴娇总算懂了,原来她刚刚那一眨眼,这在幻境凡间内,已经过去两三年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手中缺了一个口子的饭碗。 这两年她究竟是怎么混的,怎么这么久过去了,她不仅仍旧是个要饭的,连要饭的碗都没能换一个好点的? 铜镜解释道:你不受幻境约束,当然不会变。虽说幻境之内时间过得比外界快得多,但是其他被困在幻境内的人却是真真正正经历了三年。 此番你们算是遇到麻烦了,这幻境难度不低。若是不清醒,很可能会永远被困在里边。 还有,最好不要让他们见到你的真容,你不受幻境影响这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裴娇思忖着,所以,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清醒? 铜镜道,不同幻境皆有不同的破解之法,你先去查探一番再做定论。 这时秦文耀又指着远处一缓缓驶来的轿辇道,那里头的人应当是沈太傅之女沈茹,听说当年哪,他们家还和纪府有婚约咧,若不是发生此等变故,沈茹应当会嫁给纪韶,说来也讽刺,此事过后,沈茹竟然和纪府宿敌之子好上了,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所以我和你说,这风水轮流转,莫看我今日是这般,说不定我明日就成了倚月楼炙手可热的头牌,诶,人呢? 虽在幻境内无法使用灵力,不过好在裴娇自从修行以来身手便灵巧许多,她悄悄潜入了那沈家小姐的轿辇,想要一探究竟。 谁料这沈茹也是熟人,正是林倾水,她也失去记忆被困在这幻境里头了。 好在沈茹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裴娇没费多少功夫将她打晕。 铜镜看着裴娇忙活一阵,疑惑道:你怎么穿沈茹的衣服? 裴娇将昏迷的沈茹藏在轿辇角落,扣好扣子戴好帷帽,撩起头发扬起下巴,既然要救顾景尧,那肯定得换个身份,我扮作沈茹,这沈茹既是太傅之女,肯定有权有势,不是更好英雄救美? 倚月楼画舫内歌舞升平,正是一片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景象。 厢房内一尖嘴猴腮的男子左右揽着身姿丰盈的舞姬,目光却盯着那端坐在台上戴着珠帘帷帽的少年。 他笑得不怀好意,不知当年有玉面郎君这称呼的少将军尝起来,味道可与这些烟花之地之人有何不同? 另一眼下乌青的男子目光露出几分毒辣,摩挲着杯沿不怀好意,那可不是,当年纪韶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惯了,现如今落得个和那些风尘女子一般在青楼竞拍初夜的下场。王兄,你今晚可要好好帮小弟教训教训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王鹏之是当地有名的地头蛇,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自然无人敢和他争夺花魁。 端坐在高处的少年神情隐没在朱红色的垂帘之下,神情难辨,只露出弧度冷峻的下颌。 在场众人纷纷皆叹可惜:这姓王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折磨人的手段可多了。 可不是嘛,纪韶当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时,这人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在他面前敢露出半点不敬吗?还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王鹏之以最高的银两抱得美人归,满脸淫.笑地走上前。 他刚要掀起帷帽坠着的珠帘一探美人全貌之时,忽闻一道破空之音。 一枚珠玉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袭来。 惊吓之余,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枚簪子锋利的尖端才堪堪擦过他的头顶,带过几抹飘散于空中的断发。 他恼羞成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一身穿浅淡鹅黄襦裙的女子款步走入,她如寻常贵女般头戴帷帽,垂下来的轻纱遮挡住容颜。 王鹏之变了面色,你是何人? 裴娇担心露馅,强装淡定背手不语。 好在她身后不尽职守的婢女甚至还没认出主人已经换了人。 她只想着,她家主儿素来心善,估计怕是见不得先前与她有过婚约的纪韶公子受辱,当即便趾高气昂道,当然是你惹不起的人! 见这些人个个还是懵着,她又扬声道,好大的胆子!我家小姐乃是当今沈太傅之女。 王鹏之面上怒容像是变戏法般猛地消退,恭维笑道,不知是沈小姐大驾光临,都是在下的不是。只是不知,小姐来此地有何贵干啊 在纪府出事后,沈家为避嫌便迅速改了婚约,和那与纪府为死敌的薛家结了亲。 沈茹是有婚约在身的女子,平日里也是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作风温良,怎么今日会破格来此烟花之地? 难不成是对纪韶仍有旧情尚在? 裴娇耸肩,你们来这儿干什么,我就是来干什么的。 王鹏之扬眉道,沈小姐可是名门之女,又与薛家少爷有婚约,难道也喜欢这青楼里美貌年少的人间尤物? 裴娇走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耿直,本小姐不喜欢美貌年少的人间尤物,难道喜欢奇形怪状的阴间油物? 王奇形怪状阴间油物鹏之:感觉有被冒犯到。 裴娇也不打算将人逼急了,深知给个巴掌再赏颗甜枣的道理,我知晓公子对人势在必得,但是想必那些花样公子也玩腻了,我这有个主意,公子可想听听? -- 第70页 她声音忽的柔和温婉许多,朝他勾勾手。 王鹏之狐疑走过去,裴娇踮起脚尖附耳在他身旁低声细语。 不如我们 王鹏之听过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妙啊!小姐当真是王某的知音啊,实乃相见恨晚! 裴娇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也假意跟着干笑起来。 红烛闪烁,芙蓉帐暖。 一排错落的长明灯灯火通明,甚至将月光也衬托得黯淡不少。 裴娇被恭迎着到了地方,推开门时,入目是一徐徐折叠开绘上桃枝的屏风。 她缓步走入,绕过屏风,朦胧的雾气蒸腾而上。 原是在屏风后有一池落满花的春水,而铺满芙蓉花瓣的池水尽头正有一人。 少年缓缓摘了帷帽,露出半张描绘着红梅的昳丽面庞,被水雾映衬得朦胧妖娆。 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壶酒,清冷的声线隔着水雾与花瓣传至裴娇耳边。 沈小姐此番解围,纪某感激不尽。 裴娇循声望去,便瞧见了顾景尧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幻境中的纪韶。 时隔三年,他眉宇间少了些往日的锋芒骄矜,高耸的眉骨落下一方阴影,化作眼底深不见底的阴霾。 他不紧不慢端着那壶酒绕着池子洒了一圈,鸦黑的发垂至雾气缭绕的水池,缓缓扬起臂弯。 宽大华丽的袖摆落入水中,衬着他一半被芙蓉花瓣衬得靡丽至极的眉眼,清冷的声线也带出几分蛊惑的意味。 此酒乃是西域进贡而来的贡品,据说也是宫内各位娘娘的心头爱。 话锋微转,似是不经意间,他提着酒壶的手微微一抖,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微微突出的腕骨流下,从线条流畅利落的小臂缓缓落到微微敞口的衣襟处。 最后形成一小道暧.昧的水流徘徊在精致的锁骨上,落入引人遐想的更深处。 雪白的衣襟被酒液浸湿,紧紧贴附于宽阔的胸膛上。 料子洇晕出一圈更深的颜色,依稀可望见华服之下紧致有力的线条曲线。 他伸出修长食指,沾了点锁骨凹陷处的酒液。然后缓缓抬眸。 双黑润潋滟的眸子望向裴娇,不疾不徐地将食指顺着喉结缓缓上移,最后点在唇上,因沾了酒液的缘故,唇色更显殷红。 湿衣美人声音泠泠似珠玉,沈小姐,可想尝尝是何滋味? 在氤氲的水雾中,他清冷的眼不带任何欲.色,但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无需勾引,只消一个眼神便叫人呼吸紧促心跳加快。 裴娇穿过雾气和一池子的芙蓉花瓣缓缓走近。 她用扇子抬起他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然后慢慢朝着他靠近,像是要一亲芳泽。 纪韶缓缓抬眸,雾气缭绕的眼底闪过一道寒芒。 须臾之间,女孩的动作忽的顿住了,清亮的声音透过帷帽下的轻纱传来,我有一个问题。 纪韶睫毛微微一颤。 深深知晓顾景尧本性的裴娇坚定地不为眼前美色所惑,开门见山道,不知这壶西域进贡的美酒里边是掺了毒药还是迷药呢? 纪韶微怔,小姐多虑了,我身份低微,怎敢生出逾越之心。 只是话音刚落,水池内便掀起一翻波折,原本看似温顺的少年反客为主将裴娇压在水池之内。 广袖翻飞,水花四溅时,裴娇的帷帽也被掀飞落于水上。 谁知下一刻裴娇便扬起戴了面纱的脸,眼神早有意料。 想不到吧,就知道你会翻脸。 纪韶微微抬高眉梢,手朝着她脸上的面纱的覆去。 裴娇躲避及时,说出此行目的,纪韶,我此番前来不是嫖你的,是来救你出去的。 纪韶动作微顿,语气冷淡道,客人说笑了,此处便是纪某的家,又能去何处? 裴娇眨眨眼,蹙眉道,怎么尽说这些丧气话呢,我三年前见过你,那时的你多威风此等烟花之地如何能装得下你? 这倒是真话。 她不免又想起在幻境内初见,在街坊惊鸿一瞥少年策马而过的画面,和桃花树下练剑的身影。 听闻顾景尧步入仙界之前的经历凄惨,流离失所为人践踏。 若非如此,说不定也是这般骄傲美好的少年。 而不是如今这般,外表像是新鲜漂亮的果子,内里却逐渐腐烂。 倚月楼内歌舞靡靡,室内鲛绡随月光起伏,于她面容带过一片明暗交替的华光。 她复杂地凝视他,你纪韶或许属于刀光血影,属于荒沙大漠,属于对酒当歌月下舞剑,属于轻狂年少纵马长街,却不独独属于这里。 作者有话说: 铜镜:你怎么穿沈茹的衣服? 裴娇: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喽~ 铜镜:你好骚啊。 感谢在2022-05-21 18:13:01~2022-05-22 22:4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rise 60瓶;顾易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言念君子(三十五) 少年一怔。 他微微抬眼,薄唇微启,过往任何风光无需再提,至少现在一无所有。 -- 第71页 过往锦衣华服众星捧月,在十六岁生辰那日,纪府满门抄斩,女眷受辱流放,那日纪府园内大火四起,亭台雅阁面目全非,流过的血像是小溪般淌过他的脚尖。 权贵平日的乐趣便是喜欢看着骄傲的人从高处堕落。 被折辱被折磨,年时仅存的傲气一点点磋磨,化为麻木的模样。 那些人却又偏偏忌惮于他,用药将他压制,甚至初入倚月楼时,他的腿也被棍棒废了。 如今更是效仿那些可笑的青楼行径,竟将他当做商品般拍卖初夜。 裴娇恨铁不成钢:那你就卷土重来啊。不是说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你这胳膊这腿好生生的,不还没僵吗?我救你出去,你努力努力,再创辉煌不行吗? 你可不许丧气,你必须得一直前行。 不然就得永远被困在这幻境中了。 纪韶不置可否,只是抬眸看向她,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裴娇: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对方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像是受着某种指引般脱口而出脆生生道,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身前的人忽的闷声低笑。 裴娇还以为他在嘲笑她,不满地抿紧唇。 什么嘛,要不是她,估计他屁股都没了。 还在这嘻嘻哈哈,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出去幻境想起在青楼当小倌的日子,有他好哭的。 噔、噔、噔。 此时外头传来三声规律的敲门声,裴娇双眼一亮,对纪韶比了个嘘的动作,你这酒里是不是掺了迷药? 和他对视一眼,裴娇笑道,别急,马上就可以救你出去了。 王鹏之趁着夜色,悄悄上了楼。 他回忆起先前裴娇附在他耳旁说的话王公子一表人才,实不相瞒,小女子对您倾慕已久,这花魁虽美,却毫无经验,实在不懂情趣,估计不能伺候好公子,不如今晚,我先替您好好□□一番,到时候咱们三人再嘿嘿。 王鹏之越想越兴奋,脚下步子也飞快,转念又想起裴娇的叮嘱:不过小女子害羞,您可莫要其他人偷听墙角啊。 他便用银两将守门的小厮都打发走,去去去,你们都哪里凉快哪呆着去。 推开门,室内光线昏暗,几盏镀银的长明灯在角落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却仍可见挂在墙角的精致鞭子和烛台上的白蜡。 王鹏之低笑一声,没想到这沈茹表面上是大家闺秀,私底下花样点子玩得倒是多,甚合本公子心意啊! 他踏进一步,慢慢走进屏风后一片黑暗中,笑道,美人儿,你们在哪呢,这么黑,是在和本公子捉迷藏吗,你们可要乖乖躲好了,到时候被本公子抓住,小皮鞭可少不了 这时躲在屏风后的裴娇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上前给了他一个暴扣。 王鹏之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裴娇将事先准备掺了迷药的酒悉数灌进他嘴里,似乎就连铜镜都被他油腻到了:真是癞□□装青蛙,长得丑玩得花。 房内昏暗,裴娇将王鹏之用绳子捆住摆在床榻上,少顷后又传来了四道敲门声。 裴娇将门打开,外头站着另一肥头大耳的女子,这是同样垂涎花魁美貌闻风而来的贵商之女。 和这王鹏之都是一路货色,喜爱祸害良家男子,府中便囚禁了许多花季少年。 女子搓着手笑道,沈姑娘,您先前和我说好的,我来赴约了。 裴娇叹出一口气,作出一副疲累的模样,按揉着腰道,本姑娘已经结束了,这花魁虽好,却性情太过刚烈,于是被我用迷药迷晕捆住了,我现在没什么兴致了。 你将银子拿来,本姑娘就将这后半夜让给你,只是你要小心,不可开灯,若是将他惊醒了,他估计又要闹了,到时候让倚月楼知晓,这可不符合规矩。 富商之女一听,立刻将一袋碎银交给她,淫.笑道,沈姑娘不愧是同道中人啊!真是妙啊! 裴娇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拍拍她的肩,了然笑道:姑娘言重了,快请进吧,花魁还在里边等着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裴娇又贴心地替他们将四周的灯灭了,与早在阴影中藏身的纪韶潜入隔壁厢房。 她眼神扫过室内的蜡烛和皮鞭,心里叹道,这对于王鹏之来说,定当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入了隔壁厢房后,裴娇推开窗欲要探查一下倚月楼画舫此时的情况,特意打算挑出几个防守薄弱的地方带他出去。 纪韶本身武艺高强,但被捕后日日被迫服用压制内力的药物损害身体。 故而裴娇虽不知他原本的计划是怎样,说不定没有她的帮助,他也不会交待在这儿。 但凡是都有个万一。 因为被药物荼毒,他体虚了许多,便连腕骨都是苍白伶仃的。 方才浸了水受了寒,药性发作,他嘴唇苍白,手勉强撑着身子,才未能倒下。 唇间逸出逸出嗽声,他却死死用手堵住了,指缝间溢出点血来,似乎不想因此惊扰外头的守卫。湿润的乌发披在白色长袍上,透出氤氲的湿意。 -- 第72页 裴娇终究是于心不忍,没有催促他。 恰巧等着侍卫轮换,防守薄弱之时再走,耽搁这几分也不急。 她取来干燥的帕子,走近那个佝偻着背的少年。 柔软的指尖隔着帕子插入湿润的乌黑发间,擦拭的动作轻柔又舒缓。 少年单薄的身形微微一僵,撑着桌角的指节微微泛白。 直至隔着江面传来声响,她像是受到惊吓,也像是恍然醒悟自己在做什么。 动作便微微一顿,恍若蜻蜓点水般迅速褪去。 温柔只片刻,像是错觉。 裴娇循着声音望去,对面厢房的窗户纸上竟印出两抹重叠的深色影子,细看竟然还能分辩出女子纤细的双腿。 裴娇还未能反应过来,就远远隔着缥缈江面听见一声女子娇滴滴的叫喊。 一会似是嬉笑打闹欢愉,一会便又拔高了语调像是在嗔怒惊呼。 裴娇愣住,总算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慌乱地将窗户掩上。 一旁靠在窗边的纪韶盯着她露在外头小巧白嫩的耳垂渐渐似滴血般红,苍白着脸开口道,沈小姐觉得,她手段如何? 本想装作无事发生的裴娇浑身一惊,像是炸毛的猫,什、什么? 纪韶擦去嘴角血迹,淡淡道,在这倚月楼内,娼妓小倌们都是受过严苛训练,在伺候客人时,神情和语调都有要求,神情要欢愉陶醉,语调要醉人好听,在床上却更像是在弹奏一般。 那女子娇媚的声音顺着窗户缝钻进来,搅得裴娇心烦心乱,她敷衍回道,尚可。 这时身后的少年低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若是没有此番变故,沈小姐说不定也能见识到纪某的手段 他垂眸看过来,清冷眼尾带着醉人的红,浅淡的眼风扫过来时却无端多出几分蛊惑,声线清澈悦耳:比她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这有什么好得意炫耀的吗? 想彰显你纪韶公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学得好学得快? 裴娇此刻只想着将他拉回正道:我只知纪公子本是鲜衣怒马清风霁月,与倚月楼的风花雪月奢靡腐烂却是格格不入。 见裴娇不受勾引甚至还教训起自己来,纪韶沉默半晌,也不着急,终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玩笑而已,沈小姐如何当真了。 从倚月楼出来倒是比裴娇原本想象的容易顺利。 为避免被发觉追杀,她特意是往着人多的地方走,她有面纱遮面,因着纪韶容貌引人注目,便将先前的帷帽给他戴了。 远离了倚月楼,夜里街上却仍旧热闹喧嚣,店铺酒肆点起一排如火的灯笼,连低垂的夜幕都沾染上几分澄澈的光亮,成片的孔明灯缀在天上,似是天河与人间交界处的一片繁星。 今日似乎是这幻境凡间内的上元节,处处有花灯糖人贩卖,猜灯谜的更是数不胜数。 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绘成一片不夜城的盛世景象。 纪韶被街上叫卖的小童拦住,这位公子,今日是好日子,给贵人小姐买个头钗吧。 裴娇觉着小童可爱,便随意挑了一支梨花样式的,小童连忙道谢,又道,姑娘还可在簪子刻上自己的名字,寓意美好平安,留着也是份纪念咧! 裴娇正吃着糖人,随口道,就刻个娇字吧。 身旁的纪韶颇为自然地用指尖将她嘴边的糖渍抹去,他指尖温度冰凉,令尚未反应过来的裴娇一愣,随即对上他幽暗狭长的眼眸。 他淡淡道,沈小姐刻的这个字倒是随意。 裴娇瞬时反应过来,是自己大意了,连忙笑着圆道,娇娇,是我的小字。 第36章 、言念君子(三十六) 裴娇在清冷的修真界待久了,如今见着这般热闹的人间景象,虽知晓是幻境,却也满怀念的。 她在路过的小摊内挑了一对狐仙面具,面具质感如玉般冰冷,雕刻绘画得栩栩如生。 她双手捧着面具戴起,徒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在外头,感慨道,这些小玩意倒是挺新奇。 她见身后的少年神情冷淡,明明身处熙来往攘的闹市,却不染烟火不似凡尘中人。 她不由得道,现在都从那里出来了,一切的一切便都过去了,你自由啦!你也别板着脸了,你还未曾逛过灯会吧,可好看了! 少女牵着他的手奔跑在满是人流的街市。 她戴着色彩斑斓的狐仙面具,回眸冲他笑,灯火通明,火树银花。 周遭的花楼回荡着歌女倚楼哼唱的轻快曲调: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还未能从夜市中走出去,途经一巷口,裴娇靠在墙边,打算休憩一会。 纪韶把玩着手中的梨花簪子,望向裴娇的侧脸,忽而凑近道,沈小姐的发髻乱了。 裴娇一边理着衣襟一边眨眼道,是么? 面前的少年露出一抹清澈的笑,看来这买来的簪子也有用武之地了。 裴娇噢了一声,伸手便要接过簪子,却被他避过。 纪韶目光落在她身上,语调温柔,沈小姐乃是纪某的救命恩人,这点小事,便要我来办即可。 -- 第73页 说罢,他便作势要俯身为她簪发。 裴娇站在原地不动。 她几缕柔软的发丝落在他脸上,他垂眸望去。 扬手动作之时 不带任何征兆的,那簪子锋利的尖端却对准了她的颈部。 他面上温顺的假笑渐渐褪去,眼底凉薄阴鸷的神色在外头通明灯火的照耀下尽显。 锋利的簪子在女孩白嫩的颈部带过一道细微的红痕,他垂眸淡淡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裴娇被簪子指着并未动弹,而是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吹过,树木簌簌作响,他们映在地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争锋相对藏于阴影中,任谁都只以为是一对躲在暗处亲密交谈耳鬓厮磨的恋人。 纪韶盯着她,你要么不是沈茹,要么便是受了他人指使。 裴娇听闻薛家与纪府乃是死敌,纪府受难便是薛家落井下石。 而沈茹当今的未婚夫便是薛家嫡子薛子轩,身份确实敏感了些。 说罢,纪韶伸手要来揭她脸上的面纱。 就在面纱被掀开一角时,原本受制于人的少女却轻笑一声,忽得矮下身子,伸腿横扫过去。 她外衫上镶嵌的珠片在衣袂翻飞时反衬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华光,面纱落地之时她顺势取下腰间的狐仙面具扣在脸上。 旋即纪韶便被她压在了地上,而那梨花簪子在空中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她手中。 少女一面淡定地将梨花簪倾斜地插入发中,一面十分不客气地横坐在纪韶腰间。 露在外头的眉目灵动宛然,似是一朵悄然划过的丁香花,点缀在这火树银花不夜天中。 局势瞬间逆转。 纪韶微微错愕一瞬,面色迅速阴沉下来。 裴娇托着腮笑道,纪公子你怕是忘了,现在你可不能动用武力。而我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若是换做别个,她可能还会中招。 但是顾景尧她却了解得很,他并会不因为谁的小恩小惠或是施展的善意而对任何人放松警惕。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谁忽然对谁好是不抱有目的理所应当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更是常有的事。 特别是在他先前假意温顺有意无意拿出倚月楼的那些手段来迷惑她的时候,裴娇就料到了,他已然对她产生了杀心。 毕竟他不可能容得下一个见过他落魄低贱、卑躬屈膝的人活在这世间的。 若不是在修真界时,她以血誓来限制他,且对他来说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或许他也不会犹豫,而是直接下手了。 躺在冰冷地壁上的纪韶眼中划过狠戾神色,他身侧的手青筋暴起,望着坐在自己腰间戴着半面狐仙面具的少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你。 裴娇被他逗笑了,点点头,好的,我等你来杀了我。 就在此时,裴娇脑内那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立刻意识到,幻境又要开始变化了。 小巷将飘满橙黄光晕孔明灯的夜幕分割出一道狭小的口子,随后却像是瓷器受损滋生出一道裂缝,将火树银花灯火透亮的不夜天扭曲。 那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恰巧望过来,透过半面色彩斑斓的狐仙面具,她的双眼明亮似彻夜的长明灯。 纪韶,好好活下去。 这时外头欢笑一声,她身后的夜幕顺瞬时绽放出一抹明亮的烟花,刺目而又灼热,叫人猝不及防闭眸。 嘭 怦然般,那烟花唯余下一缕残余的尾巴伴随着胸腔内无比清晰的心跳落下。 在躺在小巷黑暗中的少年再次睁开眼时,那抹烟花已然消散,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方才在他身上笑靥如花的女孩。 唯有手边那掉落在的狐仙面具仍在来回晃动。 上边尚存她的余温,说明这并不是黄粱一梦。 就和少年黯淡的记忆里,那自树丛落入怀中的桃花精一般。 来得突然,消失得不见踪影。 - 要说这王鹏之原本便是一方强权的地头蛇,贪财好色、强抢民女可是常有的事,可自从上元节以来,他却抱病不起,诸位可知为何? 这事儿我知道,这可是倚月楼自成立以来便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据说王鹏之和一肥头大耳的恶女错把对方当做美人,被发现时二人已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王鹏之的花裤衩还挂在那恶女的腰带上呢! 哈哈,这王鹏之恶事做尽,总算也让他尝了苦头。 裴娇再次睁眼,发觉自己竟已出现在一座茶楼旁。听着旁人谈话,总算不是隔了太久时间,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铜镜道:裴娇,在此期间我曾观察过,这幻境里隐藏着不易发觉的怨气,应当是施展幻境的人根据其在凡间的回忆构成的。 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减少你每次穿梭的时间间隔,并且让你离顾景尧尽可能得近一些。林倾水和秦文耀这二人你并不相熟,无法唤醒他们。 另外,这其实也是一个对你有利的好机会,顾景尧此人的性子是自小的折磨与不幸经历慢慢形成的,若想要让他放下戒备对你动心,自然也需要更长的时间与耐心。 在此幻境内,对于你来说可能便只有一两天,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真实地在这人间过了许多年,经历了许多事。 -- 第74页 裴娇点头,又转而听见隔壁桌的人谈话。 不过我也听闻,纪府那小公子借此机会逃出倚月楼,总算免了折辱。 唉,可他毕竟是罪臣之子,就算废了武功,又哪会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据说圣上派了薛家的公子前去追查,也不知能否逃得掉呢。 裴娇渐渐理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此时此刻幻境中的纪韶应当正处于危难关头。 纪韶与顾景尧的经历应当有些类似。 他们都曾行走辗转于黑暗泥沼之中,纵使体无完肤千疮百孔也是自己熬过来的。 若是有人在他尚未堕入深渊前拉他一把,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太一样? 裴娇打算试试,去做这样一个人。 灼热的日头紧贴在大漠天际的尽头,狂风平地而起。 迎面而来的风沙汇成灰茫茫的一片阴影,将天地衬得昏暗,唯余下一片死寂的红。 堆成小山般的尸骸被掩埋在风沙之下,这本就是边关的常态。 荒无人烟寸草不生,战乱不断血流成河。 在暴烈刺目的日光下,有一少年逆着风沙缓缓行走着。 他神情麻木地踩上掩埋在黄沙中的白骨。 半晌,远远飞来一支穿云箭,他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 那支箭已然将他的肩胛骨射穿,鲜红的血似溪流般汩汩流出,落在滚烫的沙面上升起一缕白烟。 少年却面不改色,只是垂眼用修长的指节拂去不断涌出的血。 他盯着玉白染血的手,然后缓缓涂抹在自己苍白干涸的唇上。 唇被血色浸染,带出几分妖异艳丽之色。 终得几分滋润和清醒。 他刚想站起,这时在初时进倚月楼被棍棒打出的腿疾又犯了,竟迎面倒下去。 胸前存放的硬物因此磕在了心口处,带出一片绵密的痛感。 他缓缓垂眸。 那是一枚边缘已经褪色了的狐仙面具。 我救你出去。 你可不许丧气,必须得一直前行。 纪韶,好好活下去。 他走不了,便缓慢地在沙漠中攀爬。 阵阵狂风似利刃一般刮过,他的眼与口鼻都开始流血,可是他却仍未停止。 所过之处,在黄沙之中带出一道蜿蜒流转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失了所有力气,匍匐在原地未动。 风沙卷来,欲要将他同千万尸骨一同掩埋在这黄沙大漠中。 他睫毛微颤,望向天际浑圆的太阳。 被风刺过,双眼流出血泪,视线已然模糊,他却像是不知觉般,执意望向远处的光。 一切景象在这灿烂的阳光中消逝。 就在他的意志已然模糊之时,他似乎在远处望见一道模糊的影子。 再然后,他心底嗤笑一声,五指深陷于黄沙中。 何时他也落得这般下场,死前竟也会浮现走马灯了。 可是他这一生,并无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的骄傲在十六岁满门抄斩沦为奴隶的时候,便被踩踏他的人给毁了个干净。 只余满腔烈火的仇恨。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捧起自己的面庞。 他的双眼只能模糊看见对方蒙着面纱的脸庞,似乎是一位女子。 她将他面上血泪抹去,似乎轻叹了一声。 这时干涩的唇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她捧着水囊喂到自己口中。 他心中干涸已久的土地因这柳暗花明的绿洲润泽不再死气沉沉,竟然也恢复几分生机。 那女子将他背起,然后握着他的手告诉他:纪韶,不许睡,我会带你离开。 这声线有些熟悉。 他双眼看不清,脑海中却拂过上元节那日,消失在漫天灯火中的少女的身影。 铜镜告诉裴娇,虽然不确定这幻境的利害之处,有些幻境,若是被困在里边的人在尚未清醒之前不慎死在了里边,便会一直被困在幻境内,不停地轮回自己的一生。 所以此时此刻身为纪韶的顾景尧不能死。 裴娇卖力地背着他,一面跨过风沙与尸骸,一面朝着铜镜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肩部的伤已然溃烂,眼睛也受损,必须尽快医治。 好在就算身躯为凡人,顾景尧的意志也是常人难以比拟的。 纵使是困难了些,他仍活了下来,等到了她来救他。 天色渐暗,大漠的温度至夜晚便骤降。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为了谨防他睡着,裴娇费尽心思开始给他讲话本子里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就只好胡编乱造。 从前有一只兔子,它去店里买东西,对掌柜的说: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回答:没有。 次日,兔子又来了: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回答:还是没有。 第三日,兔子还来了: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兴高采烈回答:有啦,有啦,今日总算有一百根胡萝卜啦。 兔子也兴高采烈地掏出钱袋:太好啦,太好啦,我买一个。 虽然故事无聊得紧,也没有得到肩上的人回应,裴娇还是乐此不疲地自言自语,从前有一只兔子,它对一只狼一见钟情 -- 第75页 就连铜镜都听不下去了:这不会是同一只兔子吧,怎么那么呆傻晦气。你能不能换个主角讲。 可能裴娇也觉得无趣,便开始哼起歌来。 这是上元节歌女所唱的歌,曲调欢快简单,她记得也很清楚。 纪韶,你别睡了,我唱歌给你听。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少女清脆的歌声回荡。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快要失去意识的纪韶听到这熟悉的语调,眼前又浮现出戴着狐仙面具的少女牵着他的手奔走于热闹的灯市之中的画面。 仿佛此时此刻,他并不是身处人迹罕至埋藏枯骨的大漠,而是笑语盈盈火树银花的上元长街。 祸不单行,路途不顺。 在裴娇累极,快要抵达大漠边界时,追兵又至。 裴娇望见远处点缀在夜里的一排排的火把,马蹄声震荡着脚下的土地,她不忍加快了步伐。 好在顺着铜镜的指引,总算这时有了转机 接应纪韶的人也来了,与朝廷的追兵缠斗在一起。 对方是纪府旧部,受了老将军的恩惠,此番也是收到消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营救纪韶。 但是寡不敌众,若是再耽搁下去,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裴娇将伤痕累累的纪韶交给其中一位名叫莫娘的女子。 随后她拔出佩剑,朝着远处的金戈铁马刀光血影走去:你们带着他走,此处交给我与死士。 这时奄奄一息的少年忽的牢牢拽住她的衣摆,他指节泛白,嗓音嘶哑,声线微弱,却字字清晰发狠,给我回来。 裴娇有些诧异。 她将衣摆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揪出,笑着打趣他道,纪公子居然还有力气教训我,看来还死不成。 他模糊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声音喑哑:为什么? 明知他绝不会承情,甚至还一心想要杀了她,为何要为一个忘恩负义毫无价值之人拼上性命? 她只是微微叹出一口气,无奈笑道,纪韶,你如果觉得这世上一切的扶持帮助、怜爱施舍都是有所目的有所图谋需要回报的话 那少女却义无反顾地果断提剑远去,身影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和远处刺眼的火光扭曲成一团影子。 在他不甘昏过去前,她留下最后一句话:那么我的所有目的与图谋,便是希望你能够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惊艳羡煞旁人的少年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般美好的画面,却仅仅存在于他的十六岁。 . 裴娇走近时,才发觉那追兵为首端坐在马上的薛子轩,也便是沈茹的未婚夫,竟是魏明扬的面孔。 她心里觉得有趣。 没想到魏明扬与林倾水在外头是道侣,到了幻境里头也是未婚夫妇。 薛子轩望着远去的莫娘一行人,一面挽弓搭箭一面沉声道,纪韶此人不简单,纪府更是私自招兵买马,若是留下便是后患无穷,决计不可放他们离去。 说罢,他便拉弓如满月。 红羽箭矢发出破空之音,气势汹汹地朝着远处奔腾而去。 然而这箭矢却在中途被一道冰冷的剑光拦腰折断。 随着如潮水的剑光退散,薛子轩瞳孔微缩,望见一戴着面纱手提长剑的女子脚尖一点马背,竟欲要跃过千军万马朝他袭来。 孤身一人。 当时众人心中皆是惊讶与荒唐掺半她何来的勇气敢做出这般找死的举动? 却没想到下一刻,那月下少女的身形如同鬼魅,似乘风般让人捉摸不透,连抓住她的衣角都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地朝着她提着剑,势如破竹地朝着薛子轩袭去。 虽在幻境内被凡人躯体限制无法使用灵力,但是裴娇的剑法和身手仍旧不是这些普通的凡人能敌的。 此时此刻,无人敢把心思花在追赶纪韶身上,却都难以置信且慌乱地开始护卫马上薛子轩的周全。 薛子轩此时心中更是惊诧万分,他满眼震撼地望着那从大漠黄沙的月下朝他飞跃而来少女。 她鹅黄色的裙裾似盛开在这荒无之地的娇嫩月见草,近乎是在下一刻,冰冷的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耳旁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叫追兵回来,否则我就杀了他噢。 第37章 、言念君子(三十七) 大雪过境,千里冰封,又是一年寒冬。 黑云压城,厚重的城门再次升起时,便是战败归降之意。 以往是朝廷的杀器的纪府,终究成了弑主的利刃。 寒风呼啸之时,城墙上挂着的尸身仍旧像是催命符一般晃动。 距纪府满门抄斩之祸将近七年已过,纪府的那位小公子自朝廷围剿之中侥幸逃脱,借着纪府旧部的兵马,拥兵自重纳叛招亡,再度回来之时,却不再是戴罪之身,而是堂而皇之地率兵起义。 这一年,纪韶煽动勾结镇守一方的藩王寇匪,自封为王率领着千军万马,势如破竹一路快要杀到天子脚下,所过之处皆是狼烟四起修罗地狱。 曾经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战神,如今却成了叫人闻风丧胆的死神。 -- 第76页 皇城开始降雪,似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要以皑皑白雪来净化人间血流成河。 身披狐裘的青年立于城门之上,伸手接过一抹雪花,初入掌心时冰凉,随后逐渐消融在掌心之中。 主上,已然将城中所有符合条件的年轻女子都彻查了一遍,并无结果。 青年眼都没抬,只是道,再查。 一旁身穿劲装的莫娘见此,跪地开口道,主上,那姑娘当年在大漠中近乎以一人之力拖住了薛家和朝廷派来的兵,就算她武艺精湛,但却寡不敌众,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这些年主上一直在找寻当年黄沙大漠中将他背回来的那个姑娘。 每每攻下一座城便要搜寻彻查,做法更是歇斯底里。 若说主上是钟意她,却也不像。 毕竟午夜梦回,他于惊雷之下转醒之时,往往是面色阴鸷地擦拭着那枚藏于胸口的狐仙面具。 这绝对不是爱慕或是思念的神情。 反倒更像是梦魇,亦或者是一种痴缠的可怕执念。 那盯着面具的偏执眼神,往往令常年陪伴在纪韶身边见过无数腥风血雨的莫娘都后怕。 青年抖了抖狐裘上的雪,垂眼看向莫娘,眸光温柔,轻描淡写问了一句:若是说错了话,该当有何责罚? 莫娘浑身一抖,匍匐在地,颤声回答:鞭刑。 青年露出一抹笑:那便去领罚吧。 在他转头之时,那面上冰冷的笑意便褪去。 他望向不远处被困在金丝笼子里的鹰隼,眼中雾气化作一层浅淡的阴影。 这鹰隼乃是百里挑一,同类厮杀最后存活下来的猛禽。 他朝着笼子伸出手,那鹰隼便展翅朝着靠近他的一侧飞过来。 原本凶猛的禽兽在他面前却十分温顺。 上元节时,他曾见过她转瞬消逝于自己眼前。 所有人都说她死在了大漠,可他从不这么认为。 她凭什么以几年前的一面之缘,就认定自己还是当初纪府众星捧月的纪韶。 凭什么认为她消失这么多年,他也会如那些无用之人般甘愿放下仇恨苟且偷生安度一生? 纪韶早就死了。 他是从地府里爬出的恶鬼。 偏要搅得这人间天翻地覆,叫所有人与他共沉沦。 他会找到她。 至于找到之后,是遵守他所说的承诺杀了她,亦或者为她再量身造一个如这般连猛禽都能囚困驯化的金丝笼。 他未曾想过。 昼夜交替,午夜梦回,她早已成为他心里的那根刺,无法摘去,却在一直在心尖滴血。 青年目光落在鹰隼身上,淡淡道,她先前既然扮成沈茹,必与沈家有关联。 这时身旁的心腹回答道,探子来报,沈家嫡女笄礼已过,似乎仍旧执意要与薛家操办婚事。 青年听闻,苍白的面上露出一抹笑:婚事啊 他转身,狐裘大氅的衣摆扫过城门的积雪,声线清朗似腰间环佩作响:如此喜庆之事,我怎能不送上一份大礼。 若是拿下沈家与薛家,她不肯出来。 他便将这对新婚夫妇连带九族送入地狱。 若是攻到天子脚下,仍寻不到她。 他便将这皇亲国戚乃至天下人,都屠杀殆尽。 她终归是藏不住的。 裴娇从幻境扭转的后遗症中再次清醒之后,将自己珍藏许多年的破碗拿出来。 当时在大漠拖住追兵时,她和铜镜便已经想到了退路。 那便是强行扭曲幻境,时间停止,让她成功脱身而出。 虽说这招可以规避风险,但是接下来,她究竟会来到几年后,这却是不受控制的。 她本以为,自己再度醒来,顾景尧再怎么也会牢记她舍己为人的牺牲奉献精神,秉承她的遗嘱成长为一名品性纯良的青年才俊,然后逐渐从幻境中清醒找回自我,众人从幻境中得救。 再不济也是安然地做回一个普通人,等着她再次前来想办法唤醒他。 她没来得及休息,便匆匆赶去四周的茶楼酒馆打听,谁知便恰好听到这些年已然带兵攻下大半江山的反贼纪韶,正要往天子脚下的京都杀过来了! 裴娇: 这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她听闻他曾在幻境内杀孽深重,遭受天下人的唾骂,说他是奸臣反贼,是妖孽恶鬼,必将不得好死。 可是明明在七年前,他还是那个被人所歌颂赞美的少年将军。 裴娇心里失落,感慨道:我难道是做错了么? 铜镜安慰她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他心中怨气执念过重,想要一时半会就将他改变难于上青天。 裴娇很快便重新打起精神来,也对,慢慢来吧。 毕竟能重活一次已经很难得了,想要获得神器封魂锁也不是件容易事,慢慢来就好。 她继续装扮成乞丐溜到薛家附近探听消息,得知今日乃是沈家与薛家的吉日。 纵使北边战事告急,但是二人却执意完婚,意图用此番喜事冲一冲薛老的病事。 薛家府邸挂上一连串的大红灯笼,为因战事忧心许久的街坊都添上许多喜庆颜色。 -- 第77页 沈家小姐本就心善,加上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便在寒冬之日施粥发放于因战乱而流离失所之人。 一时之间落满雪的街道排上长龙,裴娇也顺利地混进去,听着乞丐流浪者们交谈着,一边赞美薛沈两家的菩萨心肠,一边咒骂纪韶的罪孽深重。 我若有本事,就去将他杀了,就算自己牺牲了,也算为这天下百姓做出点贡献来了! 裴娇微微皱眉,她一路走来,这路上都是流离失所面黄肌瘦的人们与破败不堪的房屋,与数年前,她所见的繁华盛世大相径庭。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头拍了拍裴娇的肩,她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秦文耀笑得灿烂:还真是你呀,别来无恙啊! 裴娇: 她打量了一下仍旧穿着破烂补丁的秦文耀,原本心里的郁闷瞬间消散不少。 算算时间,入幻境以来差不多有十年了吧,他在这里边当了十年乞丐啊。 据说秦文耀在修真界过得可金贵讲究,不知出去后想起在这幻境里边衣不蔽体吃着馒头咸菜的回忆会不会气的口吐芬芳。 想至此,裴娇有点想笑,没忍住噗嗤一声。 秦文耀扬眉,你笑什么? 裴娇努力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当然是因为贵人施粥高兴啊。 话锋一转,她也学着其他人开始推锅:都怪那纪韶,北边战乱不断,害得我混的这么久了,连讨饭的碗都没换一个。我若是有机会,定要杀了他,气煞我也! 谁知秦文耀眼冒精光,立刻将她拉至角落:此话可当真? 裴娇斩钉截铁:那当然了,别看我是乞丐,我可是有家国情怀的乞丐! 秦文耀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原以为就我一人有这般宽广的胸怀,为国为民着想的思量,以及拯救众生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梦想,没想到你竟也有这份心思! 看似在赞美裴娇,实则是把自己个夸了个遍。 她没忍住开口,我怎么记得几年前见面之时,兄台的志向还是做倚月楼卖身的小倌,还说自己的屁股 秦文耀尬笑几声,立刻打断她,实不相瞒,我已加入江湖丐帮,并且有一独家消息,你可感兴趣? 裴娇:不感兴趣。 秦文耀笑容不变: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我与你说,就在今日晨时,我们消息最灵通的丐帮得知,纪韶此番飘了,他居然单独带领一众暗卫潜入城内,想要先控住薛家兵马。也有人说是纪韶早年便一直在寻找一个女人,没想到他倾慕的居然是沈家嫡女沈茹,此番沈茹要出嫁,他便前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林倾水和魏明扬可要倒霉了。 秦文耀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不止我们丐帮想在此番打他的注意,听说也有知晓的江湖侠士秘密前来,势必要取他性命呢。曾经不是有个因战痛失爱子的富商放出狠话,谁若是能将纪韶的首级奉上,便会有三百两黄金交换。若是让这纪韶若是登基了,那妥妥是个暴君啊,到时候还有什么太平日子? 所以为了这三百两黄金,不,为了天下太平,我也决计加入行刺计划,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裴娇一噎,思量许久,随后也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好啊,那咱们一起潜入薛家,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 秦文耀将自己讨饭的碗转了一圈,呵呵笑道,事成之后,我定要将这破碗镶嵌成金的! 这些年来已是许久未经喜事,似乎是因沈家小姐出嫁这事,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雪花簌簌落下,一团团橙黄光晕的孔明灯落满夜幕。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甚至还有放烟花的,给这银装素裹的雪白添了几分春日的颜色。 高堂之上,红烛摇曳,雕花的窗棂贴满剪纸的大红窗花。 香炉内烟雾袅袅。 一拜天地! 在喜庆的爆竹声中,二位新人跪在祠堂的蒲草之上。 二拜高堂! 新娘子从盖头里偷看新郎,面上浮现一片绯红。 此刻身为沈茹的林倾水心里安慰自己,虽然这几年世事多变,父亲忠于的朝廷兵败如山倒,但是至少他还陪伴在自己身边。 夫妻对拜 而就在此时此刻,仅存片刻的黄粱美梦碎裂,薛家的大门轰然大开。 守门的侍卫们缓缓倒下,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弥漫出一片比红烛还要耀眼的颜色。 错乱的脚步声遍布,狰狞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面目全非的脸。 在突如其来的可怖寂静之下,一披着狐裘的青年缓缓走进,如玉一般的面庞在风雪与血色的映衬下带出几分秾艳的妖异。 他黑眸望过来时,瞧见了正在拜天地的新婚夫妇,唇边多了抹笑:我来得有些迟。 风雪自他厚重的狐裘之间呼啸而过,火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眼底,像是狰狞的鬼影。 恰逢良辰吉时,当真是叫人欢喜。 -- 第78页 语罢,他跨过汇成小溪般的血河,随后慢条斯理地抚掌。 啪,啪,啪。 掌声落在在场惊骇不已的人们心中,却像是催命的音节。 他身后显现一排目如鹰隼的暗卫,分布于薛家各处,刀光在雪中反衬出刺眼的光芒。 随着薛家女眷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撕裂沉寂的夜幕。 屠杀开始了。 第38章 、言念君子(三十八) 温热的鲜血溅在窗棂的红色窗花上,夜幕里火把的红光闪烁,与天上飞舞的孔明灯交相辉映。 新娘子的盖头被挟持住她的莫娘挑起,露出一张女子明眸皓齿的脸来。 沈茹素来便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如今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 身披狐裘的青年缓步走上前,顺势懒散轻挑地以冰冷的剑柄抬起她的下巴。 她红着眼注视着身前面容隽秀的纪韶,眼底泪光闪烁。 一旁同样被挟持的薛子轩见不得他人如此唐突自己心爱的女子,怒吼道,你有什么便冲着我薛家来,此事与他人无关! 纪韶淡笑一声,慢条斯理从怀中取出一张已然褪色了的狐仙面具,俯身扣在沈茹的脸上。 虽然面前的纪韶举止温柔轻缓,但是沈茹还是止不住发抖,她透过面具,望见薛家血流成河,哭声滔天,就和七年前那日,纪府被满门抄斩的景象如出一辙。 想至此,她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纪韶此番归来,定要是为纪府满门报仇,手段只会更加残酷可怕。 面前的女子戴着狐仙面具,两行清泪却从陈旧的面具上滑落,颇有几分凄美之感。 而青年却是端倪她片刻,转头笑着问身旁的莫娘,像她么? 莫娘一怔,看向面前的沈茹,无论是身量还是露在外边的半张脸,其实都是与那位消失在大漠中的女子有些相似的。 毕竟美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相同之处。 她斟酌着,最后实话实说道,回主上,属下觉得像。 谁知这时青年面上的笑却一点一点褪去,像是恶鬼摘下伪善的面具。 他垂眸看着沈茹,眸色阴鸷地一字一句道,不是她。 莫娘低着头没敢回话,头顶上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话那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话音刚落,莫娘得令便从腰间拔刀,不敢有丝毫停留迅速劈砍而下。 沈茹闭眼之时,身旁的薛子轩却突然挣脱束缚,冲过去硬生生地替沈茹挨了这一刀。 子轩! 沈茹抱着血流不止的爱人,面色凄然,苦苦哀求道,我知对不起你,我愿替他受死。 纪韶垂眸看着他们,良久,嗤笑一声。 莫娘见此更是冷声道,当年正是薛家诬陷我纪府与敌国私通,甚至不惜将赃物放入府中,我纪府本忠心耿耿,可此番正遂了那狗皇帝深怕我纪府功高震主的心意,竟也恰好借此来杀我满门忠烈。 她语气越发激动,你们沈家承恩于我家老爷,乃是旧交,甚至自小定下婚约,却在纪府有难之时避如蛇蝎,在我家主上落难之时不管不顾,若说忘恩负义蛇蝎心肠,谁能比得过你们沈薛两家! 一旁的青年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淡淡道,废话这么多作什么,杀了便是。 莫娘一怔,似乎知晓自己提及了主上避讳的往事,立刻扬起手中的刀,沉声道,你们不是伉俪情深吗?那便送你们去地底下做这对亡命的鸳鸯吧。 天际漂浮的乌云遮掩照耀着飞阁流丹雕栏玉砌的明月,鹅毛般的雪簌簌而落,在刀光落下之时,有一道身影从深沉夜色满天风雪中穿梭而来。 她动作轻盈恍若乘风,一身亮白似盛满月华,耀眼如明珠。 挥舞出的剑风将莫娘手里的刀瞬时击飞。 屋檐上的暗卫在望见她的一刻,纷纷架起弓-弩,莫娘拔刀护在纪韶身前。 欲要发作之时,忽听纪韶沉声道,住手! 他死死盯着空中扬剑救下沈茹的少女,漆黑的眼底倏然亮起令人心悸的火光。 半晌,几个低沉的字音像是从胸腔内挤出似的,我要活的。 一旁的薛子轩更是面色骇然,他望着几年前在黄沙大漠中挟持自己后凭空消失的人从天而降,只是这次,对方却将他救于水火之中。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又要救我们?他没忍住颤声问。 眼见薛子轩顶着与魏明扬一模一样的脸露出感激而又困惑的神情。 裴娇忽然庆幸现在自己戴着面纱,他们出去后想起这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否则双方都挺尴尬的。 裴娇未曾答话,而是身轻如燕如履平地地穿过重重围剿,一如当年越过千军万马直捣黄龙般。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剑架在了纪韶的脖子上。 主上! 莫娘及其他心腹都万万没想到裴娇的身手竟会如此出神入化形如鬼魅,快到令所有人都没能反映过来。 她挟持的纪韶面色不善,垂眸盯着自己颈间冒着寒光的剑。 裴娇冷声道:你这些年来踏平北边,大兴战事,使得许多人流离失所骨肉分离,我当初冒死救你,是想让你重新开始,不是为了让你被仇恨蒙蔽双眼祸害苍生的。 -- 第79页 她握紧了剑柄,现在让你的人,放他们走,否则我就会杀了你。 这时身前的纪韶却突兀发出一声低笑,他淡淡说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所以,你当初是在怜悯施舍我? 裴娇一怔,就见他侧过头来,锋利的剑面因此在他颈侧带过一道细微的口子。 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执意地盯着她的眼睛瞧,语气薄凉,像是初春湖面炸开的冰花:就和现如今,怜悯施舍这些快要死了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一面说着,心里那种久违的怒火与排斥又似是烧不尽的萋萋荒草般蔓延开来。 自从东山再起一路攻下城池杀回京城,他就很久没有这种强烈的感情波动了。 他在落魄的那几年,比起辱骂诅咒棍棒鞭子,他更厌恶旁人同情怜悯的眼神,亦或者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让他几欲作呕。 裴娇眼睁睁地看着他不顾自身安危,反手便要来抢夺自己手中的剑,她心里一惊,连忙避开他颈侧的动脉。 这顾景尧又在发什么疯?他不是最惜命的吗? 而在二人缠斗之时,数道暗箭从隐蔽的角落中连发射出,划破沉寂的夜色穿过簌簌落雪气势汹汹朝着纪韶飞去。 不好!有刺客!护驾! 随着莫娘一声高呼,暗卫便与埋伏已久的刺客缠斗起来。 仍有飞箭穿过重重阻碍袭来,纪韶眼底一沉,一把夺过裴娇手里的佩剑,将飞来的箭矢通通斩断。 但仍有一枚箭矢穿过重重阻碍从死角处直指他的后心射来。 就在此时,他眼前一花,闪过她洁白的裙裾,他再度以为她要趁乱逃跑,伸手牢牢钳制住她的手腕。 却在下一刻,听见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闷哼一声。 在那时,就连耳边的风声和哭泣声都止住了。 眼前是她翩然的裙摆,映在朦胧的灯火之中。 一如当年上元节,她像站在满天空花灯明暗的交界处,对他一边招手一边笑。 他掌心似乎沾了些什么。 垂眸望去,是鲜红稠热的血,染上他苍白的指腹。 那枚锋利的箭矢穿透她的腹部,她洁白的衣裳很快就洇出一片刺目的红。 铁锈般甜腻的血腥味笼罩在他鼻尖,他手里的剑顺势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似乎很痛。 她深深呼吸了两下,整个身子却开始发颤。 鹅毛大雪落下,寒风萧索,血落在雪地里,像是盛放一地的红梅。 她固执地想要表示自己没事,往前颤巍巍地走了几步,却吐出一口血,身子一软便倒在他怀里。 他才发觉,这么多年形影无踪将他耍得团团转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竟然如此得轻,像是一片稍稍一折便会碎的纸。 他怔然片刻,缓慢伸出手堵住她不停流血的伤口,像是要借此来转圜她不停流逝的生命。 半晌,他缓缓抬眸,眼中浮上一点猩红暴戾的光,从胸腔内挤出一句含着血光的话,将这些暗处的老鼠通通杀光。 莫娘深知裴娇的重要性,一边指挥着暗卫搜寻刺客,一边迅速找来随行之中便有精通医术之人。 只是那人却低声喃喃道,这这箭上沾了剧毒啊,但凡是沾上一点便会瞬间毙命,这这实在是神仙来了也无用啊 纪韶骤然转身,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阴沉着脸道,无论用何方法,你若是救不活她,也别想活了。 在众人瑟瑟发抖跪了一地之时,他下垂的衣摆被怀中的人轻轻扯了一下。 纪韶。 她叫着他的名字,静静望着他,收手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流了许多血,面色逐渐苍白,痛的牙齿发颤眉头紧蹙。 这么冷的天,她额间却生出豆大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额滑落,似乎是用尽力气,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当初救你,并非因为怜悯。 纪韶一怔,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袖中的手握紧狐仙面具,这些年,世人对你评价褒贬不一,从一开始看着你从高处跌落的同情恻隐到如今被战乱支配下的谩骂惶恐 如此种种,众说纷纭,可是我知晓,纪韶便是纪韶。世间待你不公,你本该不至如此。 你本该是那个鲜衣怒马、骄矜傲气的少年。 是那个出征归来满楼红袖招、京城所有女眷的春闺梦里人。 是那个立于千军万马前,令敌军闻风丧胆,纪府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少将军。 他盯着她衣角蔓延开的鲜血,脑海中却忽的闪过初见时,她在倚月楼的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中,用澄澈坚定的声音告诉他,你纪韶或许属于刀光血影,属于荒沙大漠,属于对酒当歌月下舞剑,属于轻狂年少纵马长街 外头的夜幕乍现烟花,玉壶光转,流光溢彩。 似是昙花般转瞬即逝,化为零碎的花瓣落下。 却独独不属于这里。 独独不属于满目苍夷血流成河的这里。 雪势渐大,落在她眉尖。 她似乎是想将那陈旧的面具给他戴上,又似乎是想透过色彩斑斓的面具去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 第80页 最终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用仅剩的力气轻声道:纪韶,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是为了流言蜚语,不是为了世人言论,不是为了满腔仇恨。 而是作为你,好好活下去。 那色彩斑斓的狐仙面具掉落在地,顷刻间碎成两半。 砰 天际的烟花仍旧不断怒放。似是倚月楼的歌女软糯的江南语调唱着曲,顺着夜风传至家家户户。 薛家院内血流成河,厮杀不断。 身披狐裘的青年,神情麻木地觉察到怀中的人温度迅速褪去。 鹅毛般的雪簌簌而落,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他终是伸出手,不知是想要伸手将她紧闭眼眸上的雪拂去,还是将他梦中曾无数次想要揭开的面纱拂去。 可是就在下一刻,风雪声清晰起来,整个银白的世界似乎都扭曲了。 如凉风习习的桃花树下,如上元节的万家灯火,亦如大漠风沙的冷月残风。 这一次,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怀中的人化作萤火般消散,就连尸身都未留给他。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颗埋在他心中折磨他许久的刺,终于拔除了。 他该高兴才是。 风雪声呼啸,漆黑的夜中,幽暗的红光闪烁。 半晌,他垂着头,低低哑声发出一声笑。 暴风骤雨般的雪,落在他染血的狐裘上。 雪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消融之后,像是滚烫的眼泪般从他玉白的面上滑落。 在下一朵烟花绽放之时,低垂的夜幕似乎撕开一个狭小的口子。 他的手搭上地上碎裂的面具,用力将其牢牢握在手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其深深融入血肉中般。 碎裂的边缘的深陷入他的掌心之中,带出狰狞的伤口,血液顺着他修长的五指点点滴滴悉数落在在纯白的雪地里。 他迎着刺骨的风雪缓缓站起来。 苍穹夜幕间,那道裂开的狭小的口子却渐渐扩大,像是碎裂了的瓷器,凭空滋生许多裂缝,甚至已有一方天际坍塌,化为无数闪着光的碎片。 此时此刻揽着重伤的爱人的沈茹缓缓抬头,望见塌陷一方的天际,脑中忽的刺痛欲裂。 她垂眼看向怀中人熟悉的面庞,眼中浮现一片清明之意,喃喃道,明扬?发生了什么? 说罢,她忍着头中快要炸裂之意,满眼惊骇地望向远处堆成小山般的尸骸之上,迎着风雪走向裂缝的青年。 他每走一步,这整个幻境构成的凡间世界便多剧烈颤抖一下。 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一片血色的红光,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之音,风雪交加之时,泼天遍布的黑云沉沉地压下来。 身披雪白狐裘的青年望向破裂的苍穹,诡谲的眸色中浮上血红的光。 在他的注视下,刹那间,整个幻境瞬间四分五裂,像是玻璃器皿般,顺着一道道蛛纹般的裂缝化为碎片。 林倾水清醒前最后一刻望见的,是那青年站在落雪与血流,明灯与黑夜,碎裂的幻境与空洞的现实的交界处。 他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身前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与滔天火海,身后是血流成河皑皑白骨尸骸成山。 只有迎着漫长的黑暗踽踽独行,走向前方的修罗地狱。 作者有话说: 幻境结束~千机谷这个副本也快啦。 感谢在2022-05-25 23:48:31~2022-05-26 19:4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青20瓶;沅Cc元、喵喵10瓶;我金盆洗手好多年5瓶;琴歌、夏日浅唱、男神我要给你捡肥皂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言念君子(三十九) 裴娇消失后,来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中。 她尚不知幻境内发生了什么,对铜镜道:刚刚我演的可还行? 铜镜显然很震惊:你怎么做到的?如此真情实感? 裴娇很诚实地回答道:因为硬生生地接了一箭。 再者,她也没想到,自己心里倒是对幻境内的纪韶有那么几分母性光辉的怜悯。 谁知女人三分醉演到你落泪,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到了。 裴娇呼出一口气,那便指望他能因此不再被仇恨蒙蔽,从幻境内清醒过来不过,这么久过去了,怎么没什么动静? 话音刚落,周身忽的扭曲,一阵眩晕后,她望见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身鸢尾花紫,眉如远山黛,目似秋水波。 似乎任何形容世俗之美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她,那种高山之巅皑皑白雪般的圣洁美丽。 女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轻声喃喃道,言玉,娘要赎罪。 娘不该让你来到这世上。 裴娇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这黑暗中的画面像是跳帧一般忽的转动。 再次望过去,女人浑身是血,被穿透四肢的长剑困在七星杀阵下,炽热凶猛的白焰围着她,火光冲天,一道道沉重的符文似枷锁般围剿在她身旁。 那小少年被锁链束缚住手脚,困在阵法的另一旁。 森白的火焰映在他浅色的瞳孔中,他眼睁睁地望着女人一点一点在那炽热的白焰中无力挣扎,活生生地化为飞灰。 -- 第81页 他神情麻木,双眸缓缓淌出血泪。 披散的发都飞扬而起,眼底冒出猩红的光,眼角,脖颈,以及手臂处,都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符文,在圣洁的白焰下彰显出几分妖异之感。 镇压七星杀阵的人们轻声感慨道:有此作为上古禁咒,便不再怕这妖孽不受控制了。 像是旁观者一般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裴娇惊讶地发现,那些符文的字样,竟和顾景尧先前发病之时身上涌现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他的记忆吗? 仅仅只是一眼,她周身的黑暗都开始崩塌,铜镜道:裴娇,幻境快要破灭了,你成功了。 裴娇心中仍旧骇然,方才我看见的,是顾景尧的记忆? 铜镜回答道,很可能。这幻境原本应当是施展幻境的人根据其在凡间的经历构成的世界,施法者应当哀怨深重,想要将你们都困入这里边,却没想到会被顾景尧影响,毕竟他的执念与神识的强大,可不是这整个幻境能容得下的。 待幻境悉数破灭之时,周围的迷雾也消散了大半。 裴娇恰好撞见满面是泪的林倾水正惊疑未定地望向她。 准确地说,是她身后的顾景尧。 裴娇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认出了她,她心想自己戴着面纱,应当不太可能。 而魏明扬也清醒了过来,他同样神情凝重地瞥了顾景尧一眼,迅速从幻境内切换过来,其他人应当也陷入了幻境中,我们得迅速找到他们,想办法唤醒,前往聚金阁的客栈。 裴娇伸了个懒腰,恰好望见秦文耀一脸错愕地清醒,她兴冲冲地朝他挥挥手,秦兄,别来无恙啊! 秦文耀望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想起了当年与裴娇当年流浪街头同为乞丐的日子。 为什么一旦遇见这个裴宁,他一向顺风顺水的修真生活就跟夭折了一样? 在前往聚金阁的途中,一众人纷纷感慨讨论这幻境的不简单。 天岚宗的弟子们夸赞道:这还是要多亏了魏师兄与林师姐能够提前清醒,将我们唤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魏明扬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此番幻境并非我和倾水的功劳,还是多亏一位姑娘。 姑娘? 魏明扬颔首:那位姑娘在幻境内还救过我和倾水,是我和倾水的救命恩人,若是在幻境内死亡怕是神魂都会永久消散在里边,只是那位姑娘神秘,又戴着面纱,并不知晓是哪位不受幻境影响的高人。 就在此时,自幻境内醒来便一直未发一言的顾景尧忽的抬眼,意味不明地瞥了魏明扬一眼。 其他人也惊讶,纷纷感慨道:可能是路经的某位高人顺手为我们解开此番谜题吧。 我想那位也可能是看中我们之中某些人,想要收入门下倾囊相授呢,得要好好表现一番。 被当做高人的裴娇有些慌张地绞着衣袖,默默祈祷着他们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才好。 至于当做救命恩人什么的 大可不必。 好在此番在前去聚金阁的路途上并未再遭遇什么艰难险阻,众人劳累一天便迅速入睡。 在此期间,裴娇发觉顾景尧似乎有些过分沉默了。 入夜,暮色四合。 她捧着话本子在灯下读,他则是在烛火下擦拭着佩剑,整个人显得阴郁沉静。 正当裴娇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斟酌如何开口时,他却望过来,一双黢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知裴小姐在千机谷幻境内是何身份? 裴娇一噎。 这送命题总算来了。 他会怀疑她其实也正常。 还好她有秦文耀这个难兄难弟。 她唉声叹气:我啊,我在幻境内与玄灵门的秦兄一齐当了乞丐许多年,方才听各位道友述说自己在幻境内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经历,实乃羡慕不已,毕竟我不是在偷馒头的路上就是在街上被人当做球踢,别提多狼狈了。 顾景尧幽幽盯了她一会,半晌才露出一抹笑,幻境内的不过都为过眼云烟,不必当真。 裴娇偷偷去看他表情,忍不住问道,我听魏明扬他们说,在幻境内的际遇都对他们的修行有所顿悟,就连困住许久的瓶颈似乎都有松动了,你有没有什么启发? 他在幻境内,难道就有没有被感化那么一点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枉她的辛苦,又当爹又当妈。 顾景尧指腹擦过锋利的剑面,垂眼不轻不重道,倒是有。 裴娇心里倏然开朗,忍着欣慰的笑意问道,那能与我分享分享吗? 太好了太好了,白吃白喝她这么久,总算有点进程了。 天大的喜事啊,得到封魂锁有望了。 少年缓缓抬头望向她,唇边笑意冷淡,不听管教的鸟雀,便将其困于笼中,若还是执意要逃,就杀了。 ? 他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形成一道浅淡的阴翳,淡淡补充道,与其最终葬在外头,尸骨无存,倒不如先死在我手里。 裴娇的嘴角的笑容倏地僵硬: -- 第82页 她辛辛苦苦忙活了这么久,居然就悟出个这个玩意?为什么感觉越描越黑了? 说好的做个正直的人好好活下去呢?她忍痛交待的遗言难道他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吗? 她仍然不死心,她翻了一页,可连里边的内容都看不进去,鸟雀你养的么? 她安慰自己道,养小动物便代表有爱心,能有这种心思也算是有长进了。 她追问道:可取了名字? 顾景尧拭剑的手微微一顿,望向她时长剑的冷光照拂在他昳丽的眉目上。 半晌,他指尖微抬,茶盏中的一粒水珠凭空而起,落在被灯火相映的书页上。 裴娇顺势望去,发觉那正是她面前话本子里引用的一行诗句: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 那滴水珠在书卷上化开,其中一个字节墨色氤氲晕染。 裴娇心里微颤,一股寒意从脊背迅速窜上来,一时之间如坠冰窖。 水珠所落之地,不偏不倚,正是那个娇字。 [姑娘还可在簪子刻上自己的名字,寓意美好平安] [沈小姐刻的这个字倒是随意] [娇娇,是我的小字] 原来他还记得。 她觉察到头顶上落下一抹视线,他仍旧在盯着她看。 她知晓这是试探,尽量做到滴水不露,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顾景尧见她像是真无所知,兴意阑珊端起茶盏饮尽。 半晌,他把玩着空落落的茶盏,淡淡道,养不熟的东西罢了,一时没注意,便飞得无影无踪。 裴娇一面默默擦着冷汗,没想到这厮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她微微笑道,那便算了,缘分这些事呢,上天注定的,也不可求。 半晌,他轻笑一声,抬眸道,不可求也能强求。 裴娇一怔,便对上他阴鸷的眼神,温柔开口,就指望她藏得深一点,不要被找到了才是。 裴娇: 所以她是白活忙了一阵,还被记恨上了? 可是按理来说幻境破灭,不是纪韶的一心复仇的心魔破了,恢复清醒了么? 当时身为纪韶的顾景尧应当也会有所被感化,这是为什么? 正在她一脸懵逼时,铜镜没忍住开口道,其实在幻境内,也可能是他本身的心魔步步扩大,吞灭了整个幻境 裴娇这下总算悟出点东西了,所以我做的那一通,只是自我感动,反倒让人家黑化了? 铜镜感受她的崩溃,安慰道:但是总而言之,你的一番所作所为,确实让他得到了改变,你要知道,这魔头一向我行我素,哪里会受他人影响。 现如今,你能影响到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说明事情已经得到了很大的进展,再接再厉,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第40章 、言念君子(四十) 裴娇这一夜睡得极其不踏实。 她梦见自己化作一青雀,被困在金漆的笼子里,展翅欲逃,却怎么撞也撞不开,反而徒费力气,遍体鳞伤。 那身披狐裘的青年撑着下颌,坐在下方大殿的主座上睥睨着她,殿内阴冷的光线衬得他眸中情绪诡谲。 半晌,他苍白的面上露出一抹笑,缓步走过来,温柔地梳理着她的毛发。 他的指腹间带了一点薄茧,落在她身上如同带过一阵细密酥麻的电流。 而在下一刻,她被他死死掐在掌心中。 她不停地挣扎,却于事无补,青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头顶传来那人清冷的嗓音:不听话的东西,捏死便行了。 裴娇是喊着你不要过来啊醒来的,她深吸好几口气,恰好听见阵阵敲门声。 裴姑娘,奴在隔壁听到你的叫喊,可是做噩梦了? 是绾绾,她似乎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经久未消的雾气。 裴娇不见顾景尧,终是松了一口气,是的,从幻境出来后,总是不太踏实,想起里边的事情。 绾绾微微眨了眨眼,然后轻声道,裴姑娘等我一下。 她再度回来之时,手上多了一把木质的梨形琵琶,轻声道,奴虽然并没有修真界出神入化的本事,在乐理方面却还算拿得出手,裴姑娘若是不嫌弃,奴愿为裴姑娘弹奏一曲,舒缓身心。 裴娇从被窝里坐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过来,恭恭敬敬摆手道,怎么会呢。能听绾绾姑娘一曲,是我的荣幸才是! 绾绾看着裴娇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开始低头抚琴。 琵琶乐声如玉珠走盘,忽而清脆如玉石磋磨,忽而浑厚似午夜闷雷。 急促时似奔流泉水,舒缓时如晨间清露。 只是起承转合之间,总萦绕笼罩着一股江南浅淡的烟雨般难以挥去的悲伤,同时也聚集难以形容的矛盾。 一曲终了,裴娇心中怅然,没忍住发问,这曲子,可有何背景? 绾绾笑道,这是奴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名为《待君归》。据说曾是一烟尘女子为了纪念死去的情郎所作。 那年轻的公子为了救她而死,她自知蒲柳之姿不值得如此,久久不能释怀,便想将此情此意谱入曲中,好让自己放下,重新开始。 -- 第83页 裴娇微微一怔,而后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总觉得,这曲子的最后 这曲子的最后音调虽然平缓,却不像是释怀放下。 而是酝酿成更深的东西沉淀于黑暗中,直待一日爆发,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尖叫不好了! 裴娇和绾绾对视一眼,随后迅速穿好鞋袜,赶过去的时候,发觉在场的人皆是面色骇然。 她疑惑着,没走两步就望见地上躺着两具干瘪的男尸。 身旁的绾绾只是看了一眼便脸色发白,不由得抓紧了裴娇的袖摆,扭头干呕起来。 裴娇一面护住她一面替她顺气,绾绾虽看着纤弱,却比她还高一些。 裴娇便踮脚替她挡住眼前可怖的画面。 这两具男尸身穿凌云宗的服饰,皆像是被吸干了精血,面上神情却颇为诡异。 虽是惨死化为干尸,却嘴角却始终上扬,令人望着遍体生寒。 铜镜道:此乃邪术,是邪修一派或是魔域那边的把戏。 祸不单行,凌云宗与揽月宗的几名弟子因此起了冲突。 我听说,你们揽月宗前些日子从合欢宗那儿招了一批媚修,平时修炼也是靠男女双修,是不是就是这些腌臜手段? 你胡扯,我揽月宗虽欣赏才能,是不介修士种种过往或是修行方式,但绝对不会做出这般谋害性命之事! 哼,此番队伍里有魔族的细作,我瞧着就是你们揽月宗的人与魔域勾结,想要陷众人于不利的境界! 正当众人吵得不可开交时,裴娇蹲下身细细查看尸体情况。 这些干尸胸口上,竟然都有难以察觉的细微似针口般的伤口。 铜镜道,这般行径,很可能是被榨干了心头血。 此般情况十分不利,许多日过去明悦长老那边竟无丝毫消息动静传来。 更别说不同门派之间修士们的争执,好不容易被劝和,聚金阁却一时陷入死寂。 但是却没想到,这竟然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被困的日子里,聚金阁内再次有修真子弟化为干尸,甚至也有人都不知所踪,其中就包括与裴娇不对付的杨炜。 矛盾愈发扩大尖锐,最后揽月宗的弟子们一气之下在深夜出了聚金阁,要独自寻找出千机谷的出口。 再次入夜后,秦文耀竟主动找上门来。 他咳了两声,笑道,道友,从幻境内来,咱们也算是同甘共苦志向相投了,不如今晚趁着夜色尚好,秉烛夜谈一番? 裴娇:说人话。 秦文耀那张俊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竟是双眼含泪楚楚可怜:裴姑娘,如今发生的这几起命案,死的可都是男修。 我怀疑这千机谷内,藏着个千年女魔头,专门取那些年轻刚健的体魄的男修作为炉鼎,将他们的修为精血吸干。 他一面拭泪一面凄凄惨惨道,那女魔头估计尚未发现居然还有如我这般风度翩翩相貌出众的青年才俊,若是发现了 师父与师弟不在身边,我怕自身清白不保啊,你忍心看着我被那女魔头拉去踉踉跄跄吗! 裴娇也露出怜悯的神情,随后取出一枚香囊放入他手中:这道友放心吧,你拿着这个。 秦文耀心里忽然踏实多了。 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天岚宗,教出来的弟子也果真此般纯良好说话,甚至还不计较他先前暗算夺取旱阳花之事。 他以为,裴娇下句话定是:道友你便放心吧,此香囊内装的是我祖传的法宝,不忍见如道友这般惊艳世间的绝世美男子折损于女魔头之手,特此相赠,定会保护道友平安。 谁知裴娇哀叹几声,此香囊内乃是留影石,若是道友真不幸被抓去被迫与那女魔头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你只需用留影石将影像传给我,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我是说,待我通过留影石看清那女魔头的长相,你放心,我定会为你的清白童子身报仇的! 秦文耀: 这市面上流传着许多留影石做出的香艳话本子,什么霸道师弟强制爱清冷师尊入魔后竟来我房中做出这般事师姐带球强势归来之前传。 他一点也不怀疑,若他真被抓了去,裴娇定会借此发一大笔横财。 他面色发青,终是决定不再卖惨,而是忍痛割肉颤巍巍拿出一袋灵石,裴姑娘,人在江湖走,所剩真不多,这是我的第一点点心意。 裴娇接过掂量了两下,随后满意地露出一抹温良的笑,好说好说,你们玄灵门不是常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吗?我与秦兄本就一见如故,更何况秦兄与我在幻境内又如此有缘,便来此暂住一晚吧。 入夜后,聚金阁酒楼内晚露寒凉,灯影重重。 在相连几番命案过后,众人都警惕了许多,不会在晚间轻易出去,并且在房中设下诸多阵法。 木质走廊中的香炉云烟袅袅,弥漫着雨后茉莉花般的清香。 静谧的夜内,身穿梅红中衣的少年抱着剑靠在门外假寐,忽然,有一物滚落至他腿边,在寂静的空间内发出轻微的响动。 -- 第84页 他睁开眼,垂眼望去。 那是一枚梨花簪子,在簪子的另一端,赫然刻着一个字迹娟秀清丽的娇字。 [娇娇,是我的小字] 他长睫微颤,俯身将簪子捡起,抬眸望去,在角落的鲛人烛的映照下,长廊尽头竟不知何时静悄悄立着一人。 她身穿如月见草般鹅黄襦裙,戴着勾人的狐仙面具,静静与他对望。 烛光跳跃,朱唇微启,汇成两个婉转温柔的字:纪韶。 他眼底暗流汹涌,额角青筋微跳,死死盯着那个角落。 半晌,长袍掠过回廊,他飞跃的影子回旋映在楼中,眼花缭乱。 他追着那女子进了一偏僻的阴影处,望见对方坐在屋檐上,如少女般摇晃着双腿,从花蕊般层层叠叠的裙摆中露出一笔纤细的小腿曲线,像是幻境内一般对他笑,语调软糯道,纪韶,替我簪发可好? 他一步步慢慢走过去,擦拭着手里的簪子。 戴着狐仙面具的女子娇笑一声,她用镶嵌着明珠的鞋尖微微勾了一下他的长靴,面具的狐狸眼中透着引-诱与雀跃。 顾景尧缓缓走近,俯身将那簪子戴在她垂下的发髻上,女子勾唇,抬眸之时却猛然被他扼住咽喉。 她目露诧异,费力挣扎起来,纪韶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顾景尧唇角逸出一抹冷笑,我不是你口中的废物,怎么会为一个女人日夜难寐神魂颠倒。 他手中力道加大,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节错位声传来,那女子便软软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他用帕子擦拭着修长的五指,声音清冷浅淡,若有人不长眼敢阻了我的路,杀了便是。 这时地上的女尸却渐渐变换,化作一枚傀儡人,一抹黑色的影子从傀儡中迅速遁走,在不远处的阴影中重新塑为一身穿淡紫襦裙身形绰约的女子。 傀儡术,乃是修真界所禁用的邪术,将活人炼化为傀儡,可替驱使之人去死。 女子撩了撩鬓间的发,声音娇媚浑然天成,你果然不简单。 你是认出了我并非幻境内的那个小姑娘,才能如此利落下手吧,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顾景尧盯着她,眸光渐渐发冷。 她却娇笑一声,端的是娉婷袅娜、媚态横生,不过嘛,你也比前些天那些被我迷惑心智取了心头血的废物要强多了。 既然都是聪明人,那我便不杀你,不如和我做个交易? 你在这名门正派内格格不入,野心勃勃、冷血无情,与我乃是一路人,不如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将能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交予你,并且告诉你,幻境内救你的那个小姑娘究竟是谁,如何? 第41章 、言念君子(四十一) 这日清晨,绾绾仍旧准时地来到裴娇房中弹奏琵琶。 一曲终了,绾绾迟钝片刻,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叩门声,裴娇开门之时,看见了外头的何玉轩。 原本谈笑风生的绾绾见了何玉轩,立刻瑟缩了两下,轻声唤了声主人。 何玉轩没有答话,斗篷之下的眼神森冷,盯着裴娇片刻,便领着绾绾走了。 裴娇蹙眉看着二人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何玉轩抬手的那一瞬间,她瞥见了他斗篷之下的肌肤,竟是灰白晦暗,毫无血色。 她对于这几日聚金阁发生的事情始终抱有怀疑,半夜更是不敢安眠,所以也能觉察到何玉轩会在夜半出厢房。 何玉轩绝对有秘密,说不定和这几日聚金阁内的血案有关。 还有绾绾绾绾方才究竟想说什么,她是不是被何玉轩所胁迫,毕竟身为炉鼎,确实有很多难处。 方才她的琵琶上,有一截琴弦暗沉,不细看难以发现,却像是沾了干涸的血迹。 裴娇望着二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顾景尧面色发冷地守在门外,直到二人走后才走进来。 待他们走后,门口又多了一抹踟蹰徘徊的人影。 裴娇便主动上前开了门,一张慌张的少女面庞映入眼帘。 裴娇通过她那毛茸茸的耳饰认出这这就是当初那位兔兔真可爱不如今晚吃兔兔的仙云谷女修。 书涵玉忍着泪,客套恭维道,道友您好,自从当初道友从众多英年才俊中被龙魂所选脱颖而出,我便十分敬仰道友 裴娇寻了片刻,递给她一角帕子:找我帮什么忙,直说吧。 书涵玉还在苦恼斟酌用词,呆愣愣地看了她一会。 她盯着面前的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裴姑娘,因大家都被困于千机谷内难以出去,本是想要在聚金阁内等待与长老们会合的 可是今日因竹林中有异样,大家前去查看,现在还没回来! 我因睡过头了,加上实力不济,师姐便没叫我。 看着哭得抽抽搭搭的书涵玉,裴娇总算知晓,为何今日聚金阁内如此安静了。 他们聚众去探查真相,她这个被排挤的人当然不会知晓。 虽、虽说,有贵宗的魏公子和林小姐陪着,师姐确实不怎么容易出事,但、但是我就怕万一 -- 第85页 裴娇抿唇。 此言差矣。 若说这个世上有比直接在千年老妖的老巢还危险的地方,那绝对就是这些未来的小传主角的身边啊! 这魏明扬和林倾水可是后世流传的话本中正义凛然的主角呢! 话本里的主角是谁?在话本小传里,往往什么凶险可怕的事情都会遇上,可是主角却能乘风破浪披荆斩棘,从困难中获得机缘。 但按照常理,如此凶险必然会有牺牲,那么就只能牺牲跟着主角的配角了。 裴娇难免有些同情,你所说的师姐可是蓝璃? 书涵玉点点头,就听裴娇叹了一口气,罢了。 他们也是为众人的安危才去的,说到这,其实我也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地方,也有去探查的意向。 书涵玉见此,瞬时破涕为笑,多谢裴姑娘!师姐先前就和我说过,裴姑娘心地善良,实力不凡。 当初在溶洞内,若不是裴姑娘,许多道友都会折损于此,裴姑娘真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裴娇: 大可不必。 她拿上佩剑,看向顾景尧,我欲和这位道友前去探查千机谷,你伤势尚未痊愈,不如留在聚金阁内? 她本以为向来行踪诡异的他会接受这个提议,谁知他抬眸淡淡道,我担心裴小姐的安危,不愿留在此处。 裴娇当然不信他是担心她的安危。 不过他跟着去,在眼皮底下总是比较放心的。 . 聚金阁外便是不见尽头的静谧竹林,绿影婆娑,走进便寒意逼人。 千机谷内阵法颇多,每走一步便是无穷无尽的机关与陷阱。 有些机关会甚至会因人数的原因触发,故而裴娇他们三人都是隔着安全的距离前行。 这时裴娇身后忽的传来动静,她微微侧目,才发觉身后的顾景尧停下脚步,斜倚在竹林之中。 少年面色苍白,额角布满冷汗,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紧贴太阳穴。 走在前边的书涵玉远远问道,裴姑娘,可是发生了何事? 裴娇看着他手臂暴起的青筋和被汗水洇湿的中衣,便知晓这一路走来他定然是忍受许久。 她一度担忧可能是他身上的禁制发作,便对书涵玉道:道友,这边出了点状况,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你若是担心你师姐,可以不必等我们,我随后就来。 若是禁制发作,在他身边可是十分危险的,最好不要波及到旁人。 书涵玉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瞧见裴娇凝重的面色,便颔首道,那我在前边等你们。 裴娇走近了,没看见他身上浮现古怪的符文,总算舒了一口气。 不是禁制发作便好。 只是面对裴娇的靠近,他的气息却越发加重。 他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低.喘着气,眼尾猩红靡丽。 我劝你不要靠近。他开口时声音是惊人的低沉喑哑,目色幽深。 裴娇一头雾水,铜镜提醒道,离血誓成立已然过了三月有余,他需要饮你的血,否则便会被血誓认为叛主绞杀。 裴娇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还有血誓这回事。 说真的,若不是当时是你死我亡的情形所迫,她不也不愿用这种魔域的阴毒手段。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靠近,但是你不饮我的血,便会死。 她终究是狠不下心对自己动手,只是别过脸道:你用刀划一道口子,解决完我们便继续上路。 顾景尧死死地盯着那一截纤细的手腕,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垂涎生肉的狼。 看见他手中闪着寒光的扇骨利刃,她移开视线,将双眼紧紧闭上了,安慰自己一下便好。 她其实是最怕痛的。 每每练剑受了伤,都会痛得眉头紧蹙,倒吸凉气。 他盯着她,微微转动了腕骨,手腕上的金钏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她似乎有些紧张,便连眉头都是紧蹙的。 阳光透过竹林落下斑驳的影子,少女的侧颜干净,耳垂白皙饱满,并未有环痕。 像是一张干净的白纸,未被任何人涂抹留下痕迹。 裴娇等了许久。 想象中的剧痛并无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左耳一点酥麻之意。 他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耳垂,这令裴娇别扭地睁开眼。 不知何时,他将右手上的金钏取了下来。 这金钏离手之后便化作一枚细小的圆环,尾部被他用灵力打磨得锋利小巧,倒像是一枚小巧的耳坠。 她不解问道,你这是 问的话尚未说完,她的脸便被掰过去,他用那枚细小的金圈耳坠硬生生地穿破了她的耳垂。 他的手法极其利落干净,裴娇只觉耳垂一瞬间又痛又麻,左耳瞬时沉甸甸的。 金色的耳坠落在少女玉白的耳垂间,殷红的血顺着金色的耳坠滑落。 他伏在她颈间,苍白干涸的嘴唇接过那抹血滴。 冷清的竹林中,只有他越发加重的呼吸声。 伏在她身上的人温度滚烫,烧得她也跟着热起来。 -- 第86页 裴娇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局促不安道,你你好了没? 话音落下之际,耳垂便一热。 他将那枚金色的耳坠含入口中,细细舔过她耳边的血珠。 微风拂过,竹林簌簌响动。 裴娇身子一颤,只觉身上缠着的力道越发紧了。 他弧度冷硬的下颌枕在她颈肩,英挺的鼻梁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颈部的肌肤,像是蛇一般死死缠绕着她。 他微微上扬的眼尾因与血誓带来情.欲的斗争而抽动,瞳色压抑深黑,身体在战栗,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兴奋。 温热的气息顺着领子钻入她的衣裳间。 在他继续凑上来的时候,她终是推了他一把,叫他的名字:顾言玉! 他面上闪过一抹浓重的挣扎情绪,眼底流露几分清明。 他没有抵抗,顺着她的力道向后倒去,背部重重地撞在身后的竹竿上。 他难得没有像往日般说那些冷嘲热讽的话。 他反复地回忆起自己方才发.情渴求的模样,心尖浮现无从发泄的戾气和杀意。 他不愿承认,甚至在清醒过后,内心此番念头也不曾褪去。便连那处也发疼得厉害。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失态,面色顿时变得分外难看,长指狠狠陷入沙土之中,用长袍遮住腿间异样,不再看她。 裴娇扯了扯耳垂,直至整片耳廓都红了,那金钏化作的耳坠竟还是取不下来。 她想问他话,低头去看他脸庞时却微微一愣。 他眸光潋滟,唇色殷红,面色还有一丝餍.足,与方才那苍白的人判若两样。 就像是吸了她的精血的妖精,受了滋养,越发得勾人心魄。 裴娇压下心中惊疑,暗暗问铜镜道,这血誓,你确定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觉得,顾景尧此时不再是那凶戾可怖杀人如麻的未来魔君。 反倒是反倒是 反倒是更像倚月楼的小倌。 铜镜缄默不言,在考虑要不要将血誓其实是那魔域的女魔头为了约束男宠,让男宠主动求欢的真相说出来。 其狠毒之处,让仙洲许多修无情道的清冷剑修都着了道,成了被女魔头以欲念控制的玩物。 就在裴娇再度开口之时,顾景尧忽的起了身,他面若冰霜,快得像是一阵风般从她身旁闪过,一言不发地朝着前头刮过去。 这速度快得,便好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裴娇郁闷地揉着自己的耳垂,盯着莫名其妙多出的金耳坠,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气什么。 不过她要是想的明白,那估计也和他差不多疯了。 她耸耸肩,也跟着上前赶路。 . 此番跟随众人出来探查,蓝璃本是放心的。 只因其中魏明扬的名声在此之前便格外响亮,他与林倾水的实力皆不错,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应当都能照拂一二。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路上不仅不太平,甚至可谓危机四伏、刀山火海。 凌云宗玄灵门的人走散不说,她们一出去就遇上了千机谷内莫名发狂的妖兽群。 偏偏那长着角的妖兽直接越过魏明扬二人朝她冲来,她一时不察竟给那妖兽钉在了树上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将妖兽平息,后头的什么阵法机关那更是层出不穷,招招狠戾毒辣皆是冲她而来,就连凭空出现的陷阱也刚刚好是她脚下的三寸土地。 所以在遇到林中的傀儡人袭击,率先被击飞在空中的蓝璃面上神情安详,甚至露出了果然如此,每次倒霉的都是我的眼神。 这些傀儡人修为不低,且一副完全不知疼痛疲倦的模样,形成一道包围圈逐渐缩小。 魏明扬面色凝重起来,他很快便意识到这是操控傀儡的人刻意想将他们驱赶至这片竹林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竹林中绿影婆娑,弥漫着清凉的水雾,山谷中的微风拂过,竹叶耸动,簌簌作响。 本是适宜文人墨客煮水煎茶之地,却在此刻泛起妖冶的红光。 林倾水也发现不对劲,她目光掠过竹林间那些系着的铜铃,呈四角之势,似乎隐隐形成一道阵法。 而在她动用灵力之间,半数的灵力顷刻间便被这邪门的阵法所吸收。 魏明扬拔剑朝着傀儡攻去,皱眉道,我们得迅速出去,此阵乃是夺灵阵,与傀儡术同为来自魔域的邪术。 蓝璃皱眉道,夺灵阵? 林倾水席地而坐,将背上的琴取下,她正色道,夺灵阵便是将以施法者自身作为丹炉,将阵内的人活生生炼化,夺取他们的寿命和功力化为己用。 魏明扬颔首,蓝姑娘,我们得迅速从此阵中出去,越是呆上片刻便是越对我们不利。 倾水不擅长近身搏斗,会在后方支援,还需我们前去将此阵破解。 蓝璃知晓此事果真和魔域有关之后更是面色慎重。 蓝姑娘,位于阵法四角的铜铃也是破解此阵的关键,我们分头行动。 蓝璃颔首。 冒着红光的鞭子势如破竹,似秋风扫落叶般将朝她袭来的傀儡人尽数击垮,配合上身后林倾水古筝之音化作的阵阵刀风,倒是势不可挡。 -- 第87页 只是当她快要到阵脚触到铃铛之时,身后却传来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她怔然望向地面多出一道小山般的影子,背部传来一道重击。 蓝璃虽有意躲避,却在威压之下行动缓慢,猛地吐出一口血。 她倒在地上,抬眸望见身形巍峨魁梧如同巨人般的傀儡,终是没忍住骂道,奶奶个腿! 眼见那高大的傀儡要朝她挥拳而来,她下意识闭上眼。 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扫过面庞。 凌厉的剑风势如游龙般扫过,精准地击打在傀儡的手腕处,致使那傀儡的攻击偏移了方向,在蓝璃身侧轰出一道深坑。 蓝璃朝着剑气来源处望去,看见一眉目姣好的白衣少女提剑而来,忽然眼眶一热,一直悬着心终是安稳了不少。 不知为何,纵使人人皆道天岚宗的魏明扬乃是大名鼎鼎的侠义之士,但是在他身边,她却是始终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可直到看见裴娇,那在天岚宗内名声狼藉人人喊打的柔弱少女,她心中的一块石头却落了地。 她那不靠谱的小师妹书涵玉躲在裴娇身后,挥手道,师姐,别发呆了,快点跑啊! 蓝璃借着鞭子的力道瞬间远离那傀儡,沉声道,师妹,此处乃是夺灵阵,你们万万不可靠近! 竹林中瞬时狂风大作,挂在阵法四角的铃铛也都疯狂作响,那片妖异的红光瞬间大涨,甚至有扩散之势。 一阵寒意料峭的琴音从竹林深处传出,化作一道无形的光圈袭向在弹奏古筝的林倾水,两道截然不同的琴音在空中碰撞,发出像是刀剑交锋一般的铮鸣声。 最后却是林倾水不敌,筝弦猝然断裂,同时她也吐出一口血,直接倒了下去。 倾水! 魏明扬顾不得去破阵,夺过一方铃铛便朝着林倾水赶去。 就在此刻,那琴音却陡然间变了调子,魏明扬被刺得额角生疼。 不止是他,就连裴娇也忍不住捂住耳朵,就算如此,仍旧有一种耳鸣感充斥脑中。 随着琴音变调,林中却又凭空多出铜铃无风作响之声。 从四面八方涌来,呈密不透风之势将他们包围。 夺灵阵的红光像是潮水般涌出,瞬间将裴娇等人包裹在内,仍然不停地朝外蔓延。 铜镜的声音在裴娇脑海中响起:糟糕,这施展夺灵阵的人修为不低,目的不止是你们,可能是整个千机谷内的修士。 林倾水勉强撑坐起来,她面色苍白道,必须阻止这林中弹琴之人,这琴声不仅会操控这些傀儡更会摧残意念! 蓝璃一边抵抗着袭击而来傀儡人一边咬牙道,可这竹林望不见底,琴音来源捉摸不透,更别说夺灵阵中还有数不尽数的傀儡,我们要如何去找那弹琴之人? 不慎被困入阵法的书涵玉急得跺脚道,若是能够让我知道那弹琴的人是谁就好了,这样也好找一些! 裴娇将偷袭她的傀儡劈开,擦了擦额角的汗,什么意思? 书涵玉默念口诀,掌上出现一通体雪白的灵鸟,此番前来千机谷,我身上带着我们宗门的秘宝,此乃雪鸣鸟,千里万里之内仍可寻味辨人。 所以若是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拥有他的佩戴之物给这雪鸣鸟闻闻,排除在场的人,但凡只留有一丝气味也可以寻找。 蓝璃气急败坏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可是我们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要来他的贴身之物? 裴娇望着那雪白鸟儿,握紧手中一物,缓缓才出声道,或许我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22:29:58~2022-05-29 19:5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若清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瓜的小马甲10瓶;夜时听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言念君子(四十二) 琴音过境之时,青翠欲滴的竹林中漾开阵阵音波,清脆的铃声宛转悠扬。 妖异的红光蔓延,衬得竹林诡异婆娑。 身穿淡紫襦裙的女子正于竹海之中素手抚琴,眸中含秋水,皓腕凝霜雪。 下一刻,一通体雪白的鸟儿于高空盘旋啼鸣,朝弹琴的女子俯冲而来。 随之而至的,是从碧绿的竹林中乘风而来的雪白剑光。 竹林中的铃铛被狂风席卷发出刺耳的响声。 琴声朝着高潮而去,愈演愈烈,铮铮作响。 剑光所至之时,提剑而来的人恍若林中一道穿行利落的风,冲出茂密的竹林直直朝着弹琴的女子刺去。 谁知那弹琴的女子只是定定抬眸看着提剑而来的裴娇,不躲不避。 那把剑停在离她喉间只有一指的距离。 琴音戛然而止。 紫衣襦裙女子扬起红唇,轻声笑道,裴姑娘,你犹豫了。剑修讲究的是杀伐果断,最忌心软,你不知晓吗? 裴娇面沉如水,用那把剑指着她,为什么是你? 紫衣女子娇笑一声,裴姑娘为什么不叫奴的名字了? 她垂眸微微拂过琴弦,眼神妖妖娆娆绕过冰冷的剑尖。 -- 第88页 奴觉得绾绾二字从姑娘嘴里说出,甚是好听。 裴娇握紧了剑柄,聚金阁内的凌云宗的弟子变成干尸,都是你做的? 绾绾笑容不变,轻飘飘道:他们该死。 裴娇垂眼看她,还有那些失踪的修真子弟,他们并未为难过你。 绾绾眨了眨眼,那张平日里清纯的脸透出几分艳丽妖异,难道不好么?与你同宗的那些人,各个厌恶排挤你,特别是那个叫杨炜的更是百般刁难,我将他们都做成傀儡,也是他们活该呀。 说罢,她拍了拍手,竹林散开,无数被束缚着的倒吊着的人出现在在竹林中。 赶来的魏明扬和林倾水瞬时变了脸色,这群人便是先前和他们失散的其他宗弟子。 其中还包括魏蓉蓉和杨炜。 被捆住的魏蓉蓉见了林倾水,一边掉眼泪一边道,倾水救救我。 林倾水甩出袖中白虹想要救人,却蓦地被阵法击退。 她后退几步被魏明扬接住,面色凝重地盯着绾绾看。 绾绾被剑指着,一面绕着鬓角的发,一面欣赏着被茧束缚住不停挣扎的人。 她视线落在魏蓉蓉和天岚宗几名女修身上,微笑道,若我没记错,这些人在聚金阁内排挤你。 魏蓉蓉面露怒色,裴宁,定是你与这妖女勾结,才害得我们落入陷阱! 杨炜更是愤怒:裴宁,你不得好死 话未说完,他们身上的白茧便开始迅速收缩,痛得两人神情扭曲,凄厉乱叫。 绾绾冷声道,裴姑娘和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蛆虫可不一样,你们如何有脸面这般说她? 其他人见此,纷纷哭丧着脸朝裴娇道,裴宁,裴宁,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诋毁你 求求你了,裴宁,你大人有大量,让她饶了我们吧。 是啊,想要害你的是杨炜和魏蓉蓉,是他们欺辱裴宁,这与我们无关呀! 你们! 魏蓉蓉和杨炜在宗内向来受人敬仰,哪里受得了这般被针对,瞬时被气得吐血,加上这被这白茧吸了精气,双双晕了过去。 虽说裴娇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但被白茧困住的还有许多无辜的前来试炼的仙洲弟子。 裴娇将剑尖抵在绾绾脖子上,她皱眉道,解了阵法,否则我会杀了你。 她曾怀疑过何玉轩和绾绾,本以为绾绾是受其挟持,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有些事情,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绾绾微微歪了歪头,雪白的肌肤溢出一丝鲜血。 下一刻,她便直接朝着剑尖撞过去,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裴娇半张脸。 裴娇面色震惊,她提剑的手颤抖,微微后退了一步,失声道,你 这时身后一道黑色的影子凝聚成实体。 重新凝聚而成的绾绾双手扶着她的肩,轻笑道,裴姑娘果真心善 裴娇意识到这是傀儡术的替身之法,她眼神一冷,拔剑朝身后的绾绾袭去。 这时绾绾身后凭空而现一高大的傀儡,一拳朝着裴娇肩膀袭去。 这傀儡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远不是裴娇此番境界能承受的,再加上距离过近,光是在这修为的威压下她便难以动弹,只得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 裴娇被拳风震飞,撞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她修为本就不高,寻常打斗皆是靠躲避寻找时机才能占得上风,一着不慎中招,便是重伤。 这时绾绾扬起的嘴角缓缓沉下来,我说过不许伤她。 她伸出手掌,那高大的傀儡瞬间僵硬,身上凭空多出几抹血红的傀儡丝线。 紧接着红线越发收拢,那傀儡倏地炸裂开来,化作一滩鲜血。 绾绾垂眼面无表情道,裴姑娘和你们这些肮脏丑陋的东西可不同 她慢慢走近已然动弹不得的裴娇,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血擦拭干净,露出一抹憧憬的笑容,她会成为我最精致的傀儡,永远陪着我。 话音刚落,她身上便冒出红光,无数条操控的红线从她掌中发出,硬生生地穿透了裴娇的肩胛骨,却未见半分鲜血,绾绾声线温柔,裴姑娘,你放心,不会很痛的,我会保留你的神智。 裴宁!书涵玉和兰璃见裴娇受伤,不管不顾地想要越过阻挡的傀儡。 绾绾目光掠过他们,眼神微微一冷,她望向暗处某一地方,轻声道,我需要一些时间,你既然来了,还要看戏么? 你是不是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竹林深处,一身着梅红长袍的少年缓缓走出,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昏迷不醒的裴娇。 绾绾道,你去拖住他们,不必与他们硬碰硬,辅助我的傀儡们,帮我争取时间就行。 顾景尧抱臂冷笑,有什么好处? 绾绾又从掌中幻化出傀儡之线,红唇微启,不止是这夺灵阵吸收的功力和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那天岚宗的魏明扬和林倾水身上可有不少好东西,皆分你一半,还有那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 -- 第89页 但是嘛 不包括她。 那红线落在裴娇的腰间,圈圈缠绕,绾绾冷冷勾唇,你不能对她动心思,她只能是我的傀儡。 顾景尧淡淡扫她一眼,冷声道,我自不会对她感兴趣。 话音落下,雪白的外袍衣袂翻飞,朝着魏明扬等人的方向闪去,在空中徒留一道冷然的残影。 绾绾望着顾景尧和魏明扬等人缠斗在一起,终是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她这也才放下心,掌心之间幻化出更多鲜红的傀儡之线,朝着裴娇缓步走去。 而就在此时,裴娇却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时,琥珀色瞳孔里映照着随风涌动的碧色竹林,在那一瞬间明亮得令人心惊。 秦文耀,就是现在! 话音刚落,竹林深处传来一道念咒之音,秦文耀的身影显现,他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画了朱砂的橙黄符纸,随着咒文落地发出金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在偌大的竹林之中,夺灵阵中的某一傀儡突然僵直不动,身上同样发出盛大的金色光芒。 绾绾面色一沉,握紧掌中尚未完全成型的傀儡之线,皱眉看向仍然不能行动的裴娇,执意想要完成最后一步进而操控她。 而就在此时,冒着寒光的十四根锋利扇骨倏地割断连接她掌心的傀儡丝线。 裴娇挣脱束缚后也没有犹豫,迅速提剑朝着金色光芒的地方奔去。 绾绾眼神一沉,想要去追,却被本该阻拦魏明扬等人的顾景尧封住去路。 绾绾阴沉着脸,你这是做什么? 顾景尧手执铁扇,拦腰斩断护在她身前的傀儡,鲜血迸溅之时,他缓缓抬眸,盯着她,没有利用过我的人,可以继续活着。 绾绾冷笑一声,不仅如此,而是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执意要裴姑娘吧。 顾景尧甩去扇尖上的血,空气中弥漫的血雾在他眼中化为暗沉的碎片,声线也带着压抑在平静海面下的疯狂与偏执,若她变为傀儡,控制的线,也只能在我手里。 她只能死在我手里。 绾绾微微一愣,勾唇反讽道,你舍得吗? 顾景尧睫毛微颤,他眼前闪过方才挣脱傀儡术的裴娇,像是重获自由的鸟儿一般与他擦肩而过,她身上缠着的半截红线在空气中冒着金色的光,只需轻轻握住,便再也插翅难飞。 怎么,被我说中了? 顾景尧嘴角微微绷直,黑色的瞳孔中弥漫滔天杀意,步步朝她逼近,她于我而言,死了比活着好。 绾绾身后又浮现出无数道傀儡的身影,就在此时,秦文耀的声音传来,妖女,你莫要再张狂,裴宁道友已经发现如何破解你这阵法的方法了! 被傀儡缠住的蓝璃显然更震惊,她是有备而来的? 魏明扬一边保护受伤的林倾水,一边也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娇。 裴娇灵活地越过夺灵阵中阻拦她前行的傀儡,雪白的裙裾于竹林中翻飞,像是春日嬉戏的蝴蝶般叫人眼花缭乱。 她眼底映着金色的光,飞速将那隐藏在众多傀儡中却冒着金光的傀儡双腿砍断,披着斗篷的高大傀儡猛地落在地上,露出他背后贴着的符文。 绾绾见此,瞳孔微缩,就连顾景尧刺来的剑也差点忘了躲闪,只是朝着裴娇走去的方向失声道,住手! 裴娇将剑架在那傀儡的脖子上,远远和绾绾对视。 她缓缓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赌对了。 裴娇道,在这夺灵阵法中,所有的傀儡都是你的替身,都可替你去死。 所以若是想要杀了你来结束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便是死局。 可是,唯有这一人,你舍不得他死。 蓝璃看向那个被裴娇砍断双腿的傀儡,她似乎终于认出来,有些震惊,那傀儡是何玉轩? 绾绾是何玉轩的炉鼎,她和师妹曾不止一次在背地里抱怨过,何玉轩苛待绾绾,这样的男人必将不得好报。 书涵玉后怕道,他也被做成傀儡了? 果然,在剑尖抵上何玉轩脖子的那一刻,绾绾便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夺灵阵中的傀儡全部僵硬地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她捏紧拳头,平静的声线仍有些发颤,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了? 裴娇右手提剑,左手握着一精致的香囊,在溶洞内,我曾遭受那些来自魔域的怪物的追击,但是它们并不敢靠近伤害我。 出来后我琢磨许久,后知后觉猜到,可能是因为你先前赠我的这香囊的缘故。 对此,我要感谢你,这香囊救了我一命。 顾景尧眉尖微微一蹙。 她说的轻巧,将先前溶洞内的遭遇一笔概括,可若没有此物,她便是真正葬身于溶洞处。 可见她在里边九死一生。 造就这一切的便是他,而救她的却是眼前这个与他争锋相对的女人。在她心中,高下立见。 想至此,他缓缓捏紧身侧的拳头,眸中浮现暗色,分不清是别扭的嫉恨,还是受血誓影响,单纯的占有欲作祟。 -- 第90页 绾绾挑眉,仅是如此? 裴娇娓娓道来:不仅如此,每日清晨与我弹奏的琵琶曲,聚集着难以形容的矛盾。 直至今日,我在听到夺灵阵中的琴声便总算明白了,这曲子起承转合之间,同样矛盾非凡,看似悠然轻快,实则饱含痛苦挣扎,每每静默空余之时,皆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风过竹林,铜铃清脆作响,裴娇微微抬眸,你这样一个爱琵琶之人,先前无论赶路途中还是遭遇妖兽都爱不释手,每日擦拭。 为何在今早弹奏之时,却连下琴弦沾了一截细微的血迹都没发现呢? 绾绾眼睫微颤,她抿紧唇瓣望向裴娇,后者缓缓道:是因为你被心魔支配着滥杀无辜,早已神志不清,所以你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安静抚琴了。 千机谷内猿鸣凄凄,风铃乍响,绾绾低笑一声,神情多了几许怅然。 裴娇继而道,你先前故意接近魏明扬,就是为了偷走他怀中那枚能够驱散千机谷内迷雾的珠子,让我们陷入千机谷内的幻境。 而我们先前经历的幻境,其实便是你曾经凡间的经历幻化而来的吧? 书涵玉灵光一闪,便是她装无辜接近魏明扬偷走了珠子! 魏明扬面露几分窘态,没想到是自己的怜香惜玉之心害了众人。 裴娇目光复杂:年少风光,家道中落,你说你最喜欢的那首琵琶乐曲,便是你自己所作。 [这是奴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据说曾是一烟尘女子为了纪念死去的情郎所作,那年轻的公子为了救她而死,她自知蒲柳之姿不值得如此,久久不能释怀,便想将此情此意谱入曲中,好让自己放下,重新开始] 绾绾便是故事里的烟尘女子,而何玉轩 裴娇哑声道,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么久来,你并未释怀,甚至因此着了心魔,生出这般幻象,将我们困在其中,现在又与魔域的人勾结,想要用邪术复活他。 一旁一直云里雾里的蓝璃和书涵玉望向地上的何玉轩,复活他? 裴娇颔首,一开始见到何玉轩,他浑身被这宽大的斗篷包裹,我只是以为此人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交流,可是后来我无意间看见他斗篷下的皮肤,竟是死人的灰白色。 很明显,一开始的何玉轩便已是死人,是傀儡。 他便是绾绾的情郎,那位为了救她而死的公子。 他从一开始便死了,不是活人,而是傀儡。是你一直在操控他。 只是,他不仅行为动作流畅,就连言语间也不见半分异常,傀儡能够做到如此地步,需要无数纯阳之体的心头血来支撑。 这也是你潜入剑宗的目的,想来你是花了无数心血在这具傀儡上吧。 裴娇垂眼望向地上的傀儡,皱眉道,那些干尸,在胸口处都有细微的伤口,应是被人活生生地取了心头血。 你潜入凌云宗,将那些贪图美色的人杀害,为了就是得到他们的精血供养何玉轩这个活死人。甚至 甚至就连今日,夺灵阵法乃是上古邪术,多数人是为了吸取修为,可是你却冒险以自身为丹炉,想要将我们炼化,如此费力不讨好,是为了复活他。 书涵玉恍然大悟,她看向何玉轩背后的符箓,所以你和秦文耀,是早就知道了?就等着她露出马脚? 一旁的秦文耀露出得意的笑。 . 昨夜。 秦文耀拱手道,道友,从幻境内来,咱们也算是同甘共苦志向相投了,不如今晚趁着夜色尚好,秉烛夜谈一番? 少年的语气颤抖而讨好,裴姑娘,师父与师弟不在身边,我怕自身清白不保啊,你忍心看着我被那女魔头拉去踉踉跄跄吗! 表面上看似是为聚金阁内出现的干尸慌乱,倒是情有可原,麻痹了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监视的傀儡。 实则一进房内,他便用符纸隔绝了屋外的声响。 点亮烛台时,他与裴娇异口同声道,何玉轩有问题。 秦文耀笑道,裴姑娘可真是与我一般聪慧机灵,异于常人啊! 想夸自己就直说。 秦文耀点了点桌面,那裴姑娘可曾记得,当初在天明山各大宗门比试试炼之时,我曾和何玉轩有过一个交易,他帮我夺得裴姑娘身上的旱阳花,我赠他所要之物? 裴娇回忆起与秦文耀初见时的场景,木着脸道,自然记得。 秦文耀自知理亏,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以前都是误会。 何玉轩所要的是一张符箓。我们玄灵门虽然也愿做生意,世面上许多禁制流传的符箓在我们这都可交换,何玉轩所要的符箓,看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与传闻中的夺灵阵的运行息息相关,这些邪术皆是来自于魔域 说罢,他挑挑眉,露出得意的笑,聪明如我,便多了留了个心眼,在给他的那张符箓上多添了一道咒文,无论他在何地,只要身上携带此符纸,我念下咒文,他便会头冒金光,难以动弹。 -- 第91页 裴娇: 裴娇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剑,看向动弹不得的何玉轩,你将活人做成傀儡,令他们替你去死,可你又何尝不是被心魔所困,成了他何玉轩的傀儡,为了复活他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他真的复活了,若是让他知晓你都做了什么,他真的会愿意以这种行尸走肉的方式活下去么? 她的语气如平日一般温和平静,却掷地有声,落在这绿意盎然的竹林中,平添几分肃杀。 绾绾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眼中迅速划过一抹痛意,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此时此刻,于茂林修竹的阴影之后,一腰间佩戴血玉的人冷冷凝视着竹林阵法中的众人,这女人果然靠不住,看来我跟来是对的。这夺灵阵还需要我来启动。 书涵玉望向绾绾,气愤道,原来这一路上都是你在捣乱,又是与魔域之人勾结,让我们又是陷入幻境差点出不来,死了那么多人,甚至苦苦被困在这千机谷内。 你说,你和魔域那帮人究竟都还有些什么阴谋,如实招来! 绾绾垂眼不语,只是远远望着被裴娇挟持的何玉轩。 竹林静谧,鸟雀轻啼,无数傀儡停在原地,这场景竟然显出几分诡异。 下一刻,一道极强的灵力波动凭空击打在阵法的某一处,刹那间,阵法大变,诡异的红光像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血光滔天,甚至连空中的云都被血光染红。 阵法中突生一道裂缝,渐渐扩大,滔天的煞气从裂缝中涌出。 第43章 、言念君子(千机谷完) 一时之间,阴云遍布整个千机谷,裴娇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以千百倍的速度迅速流失。 她望向面色惨白的绾绾,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可怕的答案。 此番随行的宗门长老们为了保全弟子们的安危,已然纷纷将魔域之人引去别处。 可是谁也没料到,竟然仍有魔域的人留了下来。 他们的目的,是千机谷内这适合阵法运行的风水宝地,启动夺灵阵。 林倾水望向四周,失色道,糟糕,这夺灵阵已然启动! 书涵玉显然没反应过来,她修为最低,被那浓郁的煞气一扫,便直接吐血跪坐于地。 她深吸一口气,哭丧着脸望向绾绾,刚刚不是说好了么,你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秦文耀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张符箓飞向众人,不是她!应当是暗处还有魔域的人! 此符箓可延缓灵力被吸收,但是撑不了多久,我们得迅速破阵! 千机谷内的迷雾染上血红的煞气,魏明扬握紧了拳头,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止是千机谷 祸不单行,原本阵法内静止不动的傀儡纷纷以诡异的姿势变幻,一双双空洞的眼中竟冒出猩红的光。 铜镜的声音在裴娇脑内响起:这些傀儡受了夺灵阵启动的煞气影响,已经失去控制开始发狂,你迅速避开! 话音刚落,书涵玉的尖叫从后方传来。 蓝璃的腹部被突然暴动发狂的傀儡苍白的手贯穿,她疼得浑身发抖,仍然牢牢将书涵玉护在怀中。 书涵玉怔怔地望向自己手上沾着的稠热的血,她崩溃地尖叫一声拔剑砍向袭击蓝璃的傀儡。 可那傀儡的外壳竟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她废尽全力的一击只在对方手臂上流下一道极潜的痕迹。 眼见其他傀儡要朝书涵玉袭来,裴娇立刻上前阻拦。 可这些傀儡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裴娇将她推开,手臂上落下一道狭长的口子,痛得她秀眉紧锁,鲜血争先恐后地流。 裴娇握紧拳头,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和生机都迅速地顺着伤口流失,落入这遍布煞气的夺灵阵中。 那些眼底猩红的傀儡更像是闻见血腥的鲨一般迅速涌来。 就在此时,一道携着狂躁雷电的刀光劈向周围的傀儡,闪耀澄澈的蓝光滋滋作响,使得周围的煞气削减不少。 魏明扬提着刀,将靠近的傀儡们悉数斩杀。 裴娇知晓这把刀应该是魏明扬的本命法宝,往往是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的时刻才会拿出。 使用这把刀应当是需要极大的代价和灵力,此时此刻林倾水便会在一旁辅助他,给他输送灵力,甚至默念功法。 林家有祖传的功法,能够使得修真者的功力得到加持。 可那些傀儡到底是不知疼痛与害怕,像是疯涌而来的蝗虫一般要将众人绞杀。 蓝璃和林倾水皆身受重伤,仅凭魏明扬一人挡不住这傀儡的攻势。 裴娇迅速将手臂的伤口包扎,她一面小心地抵挡傀儡,一面问秦文耀,你最懂阵法,可知这夺灵阵该如何破解? 秦文耀面上没了素日吊儿郎当的笑,只是抿紧唇瓣道,实不相瞒并无。 裴娇心底一颤,秦文耀攥紧手中符箓,这夺灵阵本就阴邪,一旦开启,无法终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地震嗡鸣声般的响动。 裴娇望见一小山般巍峨的身影携着浓郁的煞气朝这边赶来,每走一步便发出叫人心颤的响动。 普通的傀儡受到煞气影响已然令他们应接不暇,这堪比巨人般的傀儡又要如何抵挡? -- 第92页 魏明扬和林倾水自然也注意到了,纷纷面色凝重准备迎敌。 裴娇望向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蓝璃和满面是泪的书涵玉。 她心脏狂跳,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做出了她曾经未曾想过的疯狂举动。 阴云蔽日,煞气四溢,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夺命的鼓点敲击在众人心尖。 就在这时,一道素白的身影恍若竹林中清风般从沉闷的煞气中席卷而出。 月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冷然的弧度。在这满是煞气的阵法中恍若月光霜色。 长剑横扫而过,精准地劈在那高大傀儡的右眼上,摩擦发出金属碰撞的星火之光。 裴娇做出这个伤害性不高却侮辱性极强的动作后,便提起浑身灵力朝着远处奔去。 果然,那高大的傀儡竟是有些神智的,被激怒后便也被裴娇引走。 书涵玉面色煞白,裴姑娘! 手握雷鸣刀的魏明扬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将傀儡引开的裴娇,连带着林倾水都无比讶异。 不止是他们,裴娇也万万没想到,一向明哲保身的自己居然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 说真的 反应过来后三分懵神三分后悔四分痛哭流涕。 她不敢多做半分停留,身后那东西的威压极强,使得她速度变缓许多。 夺灵阵猩红的光让人眼冒金星,身后巨人的拳头一次落下得比一次近。 灵力提不上来,渐渐地,她体力不支,身上又被拦路的傀儡划出许多伤口。 她动作越发缓慢,一时不察直接被拳风轰倒在地。 瞬时,她像断了线的风筝被甩出数米远,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她挣扎着一点点爬向远处。 傀儡厚重的手掌袭来,背后传来可怖沉重的威压。 裴娇捏紧了身侧的手,压下喉间腥甜,耳边凌厉萧索的风声极为清晰。 就在这时,耳边袭来的风停了,她微微一怔,余光瞥见一点梅红。 是顾景尧。 她脑子里怔愣地想。 似大火般绚丽明媚的红光映照在他面庞,他背后的影子在这夺灵阵法中渐渐扭曲。 抬眸之时,浓密的睫毛下隐藏着的,是比地面那条裂缝还要浓郁千百倍的煞气。 那高大的傀儡宽厚的手掌离他不过一寸的距离,却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牢牢顿在半空中。 像是极为惧怕触碰到他,甚至在他周围一圈的距离内,那些傀儡都不敢靠近。 他立在红光大盛的地方,身后煞气冲天,垂眼看向裴娇时,眼底幽暗而深邃。 以红缨带高高束着发的少年垂眸凝视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她平日里是有多怕疼惜命的他昔日都看在眼里,可是如今却能为这些毫不相干的人引火上身。 他本欲见她作茧自缚,可是这幅模样当真碍眼得紧,他不禁朝她的方向迈出几步。 她还有利用价值,暂且可以留她一命。 少年长睫掩去眼底的晦暗的神色,落下一片阴翳。 看着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唯有无助地伏在自己身下,方才有一丝庇护。 这幅失去他便会干涸枯死的模样,竟令他垂在袖侧的手兴奋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眸色加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在那么一瞬间,裴娇差点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当初的顾景尧,心中骇然。 铜镜为她解释道,顾景尧的背景和魔域有很大关系,这些来自魔域的东西惧怕他,很有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血脉威压,你可以呆在他身边,那些傀儡便不会再攻击你。 裴娇当即选择抱大腿。 她主动为他之前的背叛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明白你一直都是和绾绾假意合作,实则打算深入敌人内部,最后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顾景尧垂眸注视她许久,微微移动了一下鞋尖,唇边逸出一抹冷笑,并不是 裴娇忍着痛,飞快起来将他嘴捂住,挤出一抹笑,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 柔软的手心擦过他的唇珠,唇上传来酥麻的痒意,像是羽毛轻拂而过。 顾景尧睫毛微颤,像是被烫到了,立刻钳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裴娇倒吸一口冷气。 他蹙眉退后一步,冷冷盯着她看。 裴娇忽视他的眼神,知道现在没空和他周旋。 她望向远处地面上越发扩大的裂缝,就连翻涌而出的煞气也愈发浓烈。 暗红的光随着煞气四溢,就连千机谷内四季常青的竹林也跟着枯萎发黄,所过之处,活物化为枯骨,灵植寸草不生。 蓝璃已然没了意识,嘴唇发紫。 魏明扬一人要护住三个女人,就算有雷鸣刀在手也处处掣肘。 裴娇这时头中也闪过一抹眩晕感,她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 一阵恍惚过后才反应过来,她已然施展不了灵力,这阵法已经开始吸取她的精血了。 她咬了咬唇,喃喃道,这阵法就真的没有破解之法么? 这时铜镜的声音缓缓响起,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 第93页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线也在裴娇身后响起,还有一法。 裴娇背脊微微僵硬,她转眸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绾绾。 她以为,在阵法启动的时候,她应当会逃走。 毕竟这些傀儡失控,已然不听她使唤,她若留下,很可能也会成为夺灵阵的祭品。 绾绾一边在为倒在地上的何玉轩修补双腿,他也受了这煞气影响,失去控制,嘶吼着朝她示威。 她却习以为常面色平静,只是望向远处不停扩大的裂缝,轻声道,这阵法是以我肉身为丹鼎创造的,所以也需要我来解开。 裴娇微微皱眉,她自然知晓不会那么简单。 铜镜在她脑海中默默补充道,她说的没错。只是要有代价。阵法消失,她也得跟着死。 脚下的土壤被煞气席卷,如同凝固的血块一般,满目疮痍,哀嚎遍野。 像是这一片本是郁郁葱葱的土地被这煞气吸去了所有的生机,化为腐朽枯槁。 身穿淡紫襦裙的绾绾侧目望过来,扬唇道,裴姑娘真的很勇敢呢。 裴娇微微一怔,转眸望向她。 绾绾唇角携着笑,目中漾过几许温柔的波光,垂眸望向双目失神空洞的何玉轩,玉指葱葱拂过少年郎的面庞,深情眷恋,就像当年的何郎一样。 我当初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她右手灵光闪现,那把梨花木琵琶出现在怀中,她依偎着琵琶,闭眼喃喃道,好像是一道光,照拂着身边所有的人。 裴娇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发不出半个字节。 她问铜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狂风携着煞气吹拂过绾绾如墨的长发,她迎着滔天魔气拨弄了几声琴弦。 清脆圆润的琵琶声落在阵法中,裴娇竟觉周身的煞气都淡了些许。 绾绾望着遮云蔽日的煞气,淡声道,曾经的我出身不凡,贵为将门之女,家世显赫,父慈母爱,一曲琵琶也算是名动京城,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十六岁那年,父亲被污蔑与敌国私通,男丁抄斩,女眷流放。 为了羞辱我,他们将我关在那有着皇家撑腰的烟花之地,美名其曰不忍见京城第一才女香消玉损,实则选做花魁,百般羞辱,夜夜笙歌,委身于各色男子。 她独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弹奏,断断续续的调弦声随着她清冷的声音落下。 那年的江月很冷,我靠在画舫边上,在倚月楼的歌舞声中紧紧抱着满身污秽的自己,恍惚回忆起在昨日,我似乎还是骄矜的将门之后,父母的掌上明珠。 裴娇微微一怔,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年轻的女孩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猜得不错,他们先前陷入的幻境便是根据绾绾在凡间的回忆构造而成的。 只是,幻境中的纪韶便是绾绾的化身,遭遇过她所经历的一切,家道中落,流放被辱。 幻境之所以选择顾景尧,或许是绾绾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她恨自己过于无力,无法子承父业,无法像是幻境中的纪韶一般为父报仇。 绾绾语气平淡,就像是在叙说他人的故事,目中平静无波,我原以为,我这一生就要活在这污秽黑暗、血海深仇里度过了,就在这时,何郎出现了。 说到这,她漆黑的眸中终于带了些许光亮,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他从画舫的飞檐上携着满室的月光一起进入我的屋子,打晕了那满目淫邪的男子,他的笑容很干净,像是夏日晚上沁人心脾的风。对我说,说他要带我走。 说到这里,她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当时万念俱灰的我问为什么,他笑着说,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知不知道,他笑起来很可爱,还有一对尖尖的虎牙,明明是没长大的小子,却也想学着人家侠客仗剑江湖。 她眼眸弯弯,像是寻常思慕情郎的女子般露出甜蜜的笑,他说,他曾听过我的琵琶声,第一次见,便始终难以忘怀。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虽然被朝廷的追兵追捕,虽然路途遥远,从荒沙大漠,古木深山,我曾经足不出户,现在却觉得,只要跟着他,虽前路艰险未知,天涯海角我也愿意去。可是 她手中的琵琶曲变了音调,她眸中的欢欣也随着消逝了,我早该知道,我命中带煞,与他在一起,他会死的。 他死在了苍凉的大漠,万箭穿心而亡。 他还那么年轻,浑身是血地躺在我怀里,笑着安慰我,像是平时说大话一般说他没事,还问我,能不能再给他弹一首曲子。 两行泪滑落,啪嗒一声落在花梨木琵琶上,氤氲成深色的痕迹。 她面无表情地垂泪,轻声道,裴姑娘,我的琴弦,很早便染血了,自何郎死后,便再也弹不出真正的琵琶曲了。 在那以后,她被重新带回倚月楼,再度落入黑暗之中。 直至有一日,有个环带血玉的人腾云驾雾前来,告诉她,她体质特殊,乃是至阴之体,能够踏入修真界,甚至能够成为炉鼎,借此修炼一种功法,反向吸取与她双修之人的功力。 -- 第94页 他教她傀儡术,引她踏入邪道,修得仙法那日,她将那些人全杀了,大仇得报。 再然后,她不分昼夜地寻找何郎的尸体,修修补补,在他睁眼的时候,她喜极而泣。 不仅如此,那人告诉她,只要精血足够,她还能够复活何郎。 自此以后,她便媚视烟行以色侍人,杀人无数罪孽重重。 做小伏低,假意欢笑,千人骑万人踏。 熬不过去的时候,她便在无人的夜中和他说话,回忆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看似二人花前月下的笑语交谈,实则一人的自言自语自我欺骗,不厌其烦地教他如何去笑。 他虽会说话,虽会用剑,却独独无法如以前那般笑了。 傀儡的笑容僵硬诡异,她怔怔地看着曾经干净漂亮的少年如今却面色惨白,非人非鬼,她心底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慌张地想要抱住他。 在最后一刻又猛的收了手,不敢再触碰何郎,生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和污秽沾染了他半分。 这时她怀中的何玉轩开始挣扎起来,发出像是野兽一般的低叫嘶吼。 绾绾的泪水滴落在他额间,她闭眼开始抚弄琵琶,曲调是那首《待君归》。 琴弦沾染泪水,曲调哀婉晦涩。 曲调所过之处,那些发狂的傀儡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只是她每每拂动一抹琴弦,她的面色便苍白一些,就连身形都以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 铜镜的声音在裴娇耳边响起:这把琵琶是她的本命法器,这阵法是以她为容器而成的。 如今,她刻意用法器压制阵法,将煞气吸入自己的体内,这琴弦每每落下一次,消耗的是巨大的生机。 绾绾怀抱琵琶,裴姑娘,你说得对,像他那般美好骄傲的人,若是知道死后化为这行尸走肉般的怪物,若是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定然不愿活下去 裴娇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她轻声道:你曾问过我,若我是那少年,会不会后悔 不会。她陡然扬声道。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她,我的答案是不会。我知道我爱的人只是一时迷了路,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我都愿意同他一起承担后果,我会永远爱他。 所以何玉轩也一样 绾绾一怔,她定定看着裴娇,眼眶微微发红,随后扬唇笑了一下,哑声道,裴姑娘,谢谢你安慰我。 可是你知道的,我的双手已沾满鲜血,早已回不去了。 待君归奏至高潮,琴弦却铮然断裂,徒留一道叫人心惊的余韵。 我很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再也没有资格,也再也不敢说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爱,很可笑,是么? 她不再说话,按弦的五指推拉吟揉,反而愈演愈烈,像是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 纵使煞气在她体内反噬,她血色全无,面上失去生机,发根开始变白,口吐鲜血也不曾放下琵琶。 稠热的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琴弦上,染红绘制在上边的牡丹。 从裂缝中的煞气席卷而来,这阵法似乎也有了灵智,想要反噬她。 裴娇知道这些煞气要反噬绾绾进而阻止她销毁夺灵阵,她拔出剑将那些扑向绾绾的煞气尽数斩灭。 魏明扬面色复杂地移开视线,便也帮着裴娇开始清理周围的傀儡,将抚琴的绾绾护在中央。 身后受伤的林倾水见此,微微变了脸色,明扬你在做什么? 魏明扬将欲要伤害绾绾的傀儡斩断,帮她,她已经悔过,想要终止阵法。 林倾水盯着绾绾,一向温和的她却目露敌意,明扬,她与魔域勾结,便不再是我族之人,你如何能信她是真的悔过?就算是,那这下场也是她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魏明扬微微叹了口气。 倾水父母当年便是被魔域之人所杀,所以她对待人族宽和怜悯,对待魔族或是包庇魔族之人,都是不留情面、格杀勿论。 绾绾面色平静地望向朝她蔓延而来的裂缝缝隙。 那首变了调的《待君归》如泣如诉,声声决断,只是此刻却不再矛盾复杂,而是真真正正的释然。 弥漫至阵法的每一个角落,在漫天的红光中,她的裙摆似紫藤萝般绽放。 她怀中的傀儡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再嘶吼与挣扎,只是用那双血红空洞的眼睛静静凝视她。 她身后深不见底的裂缝伴随着猎猎狂风席卷而来,无数的傀儡朝她伸出枯槁的手。 最后一道琵琶声成功落幕之时,她已是满头银发,面容憔悴。 夺灵阵开始剧烈地颤动,她双手颤巍巍地捧起怀中少年的脸,抚过他惨白的脸。 庞大的煞气在她后方汇成一道沉重的铅云,脚底的裂缝扩散而来,显得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形格外渺小。 裴娇看着他们,终是没忍住,忍着被煞气折磨的苦痛,提着裙摆迅速朝着深渊跑去。 她迎着滔天的红光和煞气,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下义无反顾地奔向断崖。 她跑得越来越快,像是要乘风而起。 绾绾静静地注视着她,奔跑着的少女衣袂翻飞,在漫天的煞气中像是一缕光奔赴而来。 -- 第95页 她的眼眶逐渐被泪水模糊。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灯火通明时,那笑容灿烂干净的少年从映着满家灯火的屋檐上朝她奔来。 他朝她伸出手,笑时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 绾绾,这江湖之大,天涯海角任我们闯荡,你愿意随我去么? 满头银发的绾绾露出一抹微笑,泪水滑落面庞。 然后,她动用最后一丝灵力,将奔向深渊的裴娇击退。 裴姑娘,谢谢你照亮了我。 便是人间白日的光,夜晚长明的烛火。 哪怕这温柔于漫长的黑暗中只有片刻,也真的 好温暖。 在盛放的红光,疯涌的煞气中,她拥着自己心爱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向后一仰,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大地裂缝中。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像是这澎湃汹涌的琵琶曲收尾的最后一弦,骤然凝结,悲恸长鸣。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感谢在2022-05-30 23:28:43~2022-05-31 23: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时听雪10瓶;琴歌、夏日浅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温其如玉(一) 铅云低垂,暗无天日的边际透出一缕倾斜的阳光。 裴娇被击退时在地面翻滚一圈,那抹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形上。 她的脸被尘土沾染脏兮兮的,看着手中绾绾送她的香囊,半跪在地上,怔愣了许久。 脚下的夺灵阵发出嗡鸣声,那一直向外扩张的裂缝也止住了,然后迅速愈合起来,那些疯涌而出的煞气一时之间被迫反向吸入裂缝中。 阵主已死,夺灵阵也不复存在。 被困在白茧中的人纷纷得救,空灵的乐声弥漫在千机谷内,像是生出的一道春风。 春风拂过的地方,枯萎的树木又发出新的枝丫,干涸的河水再次奔腾流走。 土壤柔软,郁郁葱葱。 可怖的红光与阴暗的煞气都被风吹散,千机谷内再次鸟雀轻啼,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恍若方才的人间炼狱,只是一场幻觉。 迷雾散去,乌云消逝,阳光落在众人的面庞。 裴娇抿紧干涸的唇瓣,睫毛簌簌抖动了一下。 面前的土壤湿了一小块,似是下雨了。 千机谷内的迷雾散去后,各大宗门内接引的人也纷纷赶来了。 在众人数日不归时,仙盟便觉察出几分不对,却因这千机谷内阵法千变万化,若是强行从外界破解,会殃及千机谷内众人的安全,便也不了了之,只得派了人在外头接引等候。 后来,各宗前来搜寻,找到了重伤昏迷在千机谷内的众人,甚至包括几位受伤的长老。 兰璃虽伤势严重,但好在并非致命。 秦文耀也成功和他师弟百里瑛汇合,二人一相见便抱头痛哭。 仙洲弟子们算是有惊无险,只是被梦魇之术困在了千机谷内。 而杨炜则没那么幸运,他的灵根受损,很可能今后都无法修炼了。 出来时整个人都神情恍惚,像是受了什么折磨般,格外憔悴。 因与魔域有关,此事重大,甚至还惊动了各宗的掌门。 临行这天,也是与来时一样的好天气,只是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裴娇靠在聚金阁内的檀木小桌上,将绾绾给她的那个香囊放于鼻尖轻嗅,清冷的香气溢满鼻尖。 绾绾死后,她翻阅无数古籍,得知此花名为曦和春雪。 曦和春雪盛开不见天日之处,一生向阳生长,可若被阳光照到,便会如雪遇阳融化般迅速凋零枯萎。 花语为:未能相见,却在心中。 代表着偏执走向毁灭的爱意。 绾绾在黑暗阴霾中漂泊,何郎安睡在绾绾心中。 待君归,待君归。 裴娇重新将香囊系在腰间,推门朝外走去。 只要我记得,你便不曾离去。 回去的路途上,各宗都有许多听闻消息提前来迎接众人的弟子。 碧草如茵,繁花似锦,入夜之时,山间夜幕中零星几点星子像是谁随意挥洒的碎银。 夜虫鸣叫高低起伏,点点莹白灵动的光漂浮在山间小溪处。 赶路期间,裴娇又累又饿。 她望向那些像是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光影重重,美轮美奂,眼前竟浮现出天岚宗藏玉峰的小路。 通往那条小路,推开厨房,扑面而来的是叫人垂涎欲滴的鲜美香味。 是小鸡炖蘑菇。 画面中无数粉红泡泡浮上来,梦幻而又美好。 用汤勺搅拌片刻,拂去面上清油,撒上少量盐,挑选最大的那个鸡腿。 看着肉质鲜嫩肥美,想必咬上去也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杀猪叫。 裴宁,你他妈是狗吗!! 裴娇一怔,眼前的粉红泡泡尽数破灭,转而是抱着胳膊肘疯狂乱叫的秦文耀。 秦文耀满眼含泪,一脸惊疑。 就在方才,他还在欣赏月色,谁知身旁的裴娇忽的像是着迷般盯着他看。 这视线之明显,这眼神之沉沦,就连一旁的百里瑛也觉察到不对。 -- 第96页 师兄,她这是? 秦文耀却毫不意外,得意洋洋地抚摸自己的面庞,那是你师兄的绝世容颜,比这山间的夜色更加引人入胜,唉,招蜂引蝶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谁叫 他话未说完,身旁的裴娇便先是在他面前比划了起来,甚至还搅拌了几圈,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真肥美 那是自然 等等?不应该是俊美么?有没有文化? 再然后,裴娇嗷呜一声,毫无征兆地张口对着他的手臂咬下去。 魏明扬听见这边的动静,又望见那些萤火般的虫子,失笑道,这些是幻萤,常年生长在河道旁,若是一直盯着他们瞧,便会瞧见心有执念的东西,渐渐失了理智,被他们引去河边,给河里的妖兽吃掉。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珠子。 这是原先在千机谷内用来规避幻境中失而复得的珠子。 不过是些小妖兽,低级的幻术,倒是不打紧,有这珠子在,就没事了。 裴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想上前替秦文耀捏捏手,谁知秦文耀一脸见鬼地迅速走远。 裴娇耸耸肩,她四处打量了一下,不见顾景尧。 他又去哪了? 自从从幻境里边出来后,他便更加沉默,时常不见人影。 她想起幻境中无意看见了他先前的记忆,陷入了沉思。 . 朦胧夜色中坠着些许熹微的光亮,散似满天星,聚似一捧火。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浮游在河边,倒映在清澈河水中波光粼粼,像是河里生长的长明灯。 顾景尧抱臂靠在岸边的树下,望向那些灵动闪烁的光,目光变幻莫测。 夜风轻柔拂过他的面额,带起额前几缕柔软的发。 而那些光亮的幻莹在空中兜兜转转,模糊而又清晰之时,竟渐渐化作人形。 那是一位少女。 少女坐在河边,湿润的双眸泛着红,如光滑绸缎般的发垂落在雪白的脚踝,脖子上系着一道纤细的红绳。 不仅是雪白纤细的脖颈,包括那不足一握的腰间,纤细的小腿,都缠绕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傀儡之线。 那些红线深陷入白皙的肌肤,于水润清透的皮肤上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跪坐在河边,宽大的外袍微微滑落,露出半个圆润可爱的肩头,在水中玩闹嬉戏。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缓缓侧过头来,那双浅色的瞳孔乖巧地凝望着他。 耳边缀着的金色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拨人心弦。 他甚至能回想起耳坠穿透她耳垂,血液落在唇齿之间带来的燥热与亢奋。 浸湿的外袍勾勒着她一览无遗的姣好曲线,她歪着头好奇地看向他,对着的他的方向缓缓伸出手。 神情无辜纯洁却又自带几分勾.人的欲,微微侧过头,虽未开口,一颦一笑皆在不言中,恍若在说 过来呀。 彻彻底底地掌控、支配、占有我吧。 少年呼吸微微一紧,目光幽深得可怕,步履缓慢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掌心快要触碰到她温软的肌肤时,眼前闪过另一幅画面。 在夺灵阵的刺目妖异红光下,那身穿紫色襦裙的女人笑得落寞而又讽刺,你和我是一样的,是生长行走在这深渊裂缝中的人,包含这世间无数的恶念,也会同样被熠熠生辉的纯洁灵魂吸引,忍不住占有她,破坏她,摧毁她。 只是你要明白,你和我都是命中带煞之人,只能给身旁的人带来不幸,所以,你不配接近她。 绾绾歪头笑道,我给你的那些能够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确实有用,只是里边掺杂了一种蛊虫,叫做断情蛊,中了此蛊若是为情所伤爱而不得,此蛊虫便会钻入体内啃食肺腑,此等钻心之痛便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你若再接近她,小心会爱上她,被此蛊反噬。 像你这种只配活在黑暗里的人,只有离她越远越好,你不配。 他攥紧五指,指节泛白,半晌,冷嗤一声。 在服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丹药之时,他便早已知晓这里边掺着的蛊毒,可是为了尽快恢复实力,仍旧毫不犹豫地服下。 他最会权衡利弊,做出取舍。 莫说他心中有封印七情六欲的封魂锁,就算没有,他也绝对不会爱上任何人。 所以此蛊虫对他而言,毫无任何威胁。 他盯着她,冷冷道:幻境中那个的女人是谁? 你自己心中,不是早有猜测了么?只是你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他瞳孔微微一缩,心中升起烦闷恼怒之意。 再度睁眼之时,面前的耀眼夺目的萤火悉数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河里高高跃起的凶狠妖兽,朝他嘶吼咆哮着袭来。 他不躲不避,任由那妖兽锋利细密的獠牙刺破他伸来的掌心。 猩红的血液利落在清澈的河水中,他目光平静,长睫所掩之下尽是幽暗而又浓烈的杀意。 竟会被这般低等的幻术所迷惑 他语气凉薄冷淡,平静的声线之下酝酿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 第97页 下一刻,他微微收拢掌心,那妖兽化作一团华丽的血雾,如花一般绽放在泉水叮咚的小溪上。 周身似萤火一般的光似乎被此举吓到,像是一条星河般围绕着他转。 水面映照着少年隽秀的面庞,他伸手缓缓将脸侧沾染的血抹去。 [只是你要明白,你不配接近她] [你舍不得杀她] 他盯着修长指节滑落的鲜血,良久,嗤笑一声,不配?不舍? 从来没有什么配与不配,舍与不舍。 只有他想与不想。 . 山间的风一吹,篝火的火星便到处乱窜。 许是因为宗门内时长没有这般轻松得聚在一起了,围着篝火,众人便开始攀谈取乐起来。 我和你们说,此番前去千机谷,我们前头刚遭遇妖兽幻境,后头居住的聚金阁中,就多出几具干尸。 当时气氛那叫一个绝望透顶,出又出不去,谷内又危机重重,与明悦长老走散不说,许多弟子都失踪了。 前来引接的弟子们托着腮,满目紧张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在这千钧一发火烧眉毛人人自危之际,魏师兄站了出来! 他聚集其他宗门内的有才之辈,一齐去竹林中探索,谁知那妖女早就在竹林中设下了万重陷阱,甚至还有夺灵阵! 听众倒吸一口冷气,夺灵阵?那可是传说中的邪术啊,魏师兄是如何应付过来的? 哼哼,魏师兄是谁?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才略过人的胆识,只见他一拔剑,天上的云都变了颜色,雷声大作,日月生辉,风雨欲来 魏明扬听不下去了,尴尬地打断了那人,此番千机谷破解夺灵阵,功劳不在我 说罢,他复杂地扫了一眼裴娇,侧头抿唇道,裴宁师妹和蓝璃道友才付出良多。 嗨呀,魏师兄就是谦虚 裴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说话,注意到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她笑着朝顾景尧挥手,对方的神情隐没在夜色中,看不太真切。 裴娇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压似乎有些低。 她耸耸肩。 谁又惹这位生气了?还是说,他不喜欢人多的环境? 她正吃着山里摘的灵果,这果子清甜多汁,又长得小巧,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她便顺势将她裙摆里兜着的果子展示给他看,你吃不吃?我亲手摘的,可甜了。 顾景尧看都没看一眼,正准径直走过,这时裴娇身后走来一人。 阿宁道友 裴娇侧过头,是魏明扬。 他语气生硬,望向她时更是目光复杂,其中几分审视几分真诚,裴宁道友,此番千机谷之行,还要多谢你出手相救。 裴娇却比他自然多了,摆手笑道,小事小事。 魏明扬微微怔愣。 虽然是一样的笑容,以前的裴宁,和他说话时,似乎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明白。 他也没过多纠结,只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瓷白的药瓶,此乃化血补气的上等丹药,算作回报的薄礼。 裴娇推脱道,不必。 谁知魏明扬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收,瞧见她裙摆中一堆不怎么起眼的果子,便善解人意地给她找了个借口,柔声笑道,就当做拿这果子与我交换吧。 他倒是眼疾手快,不愿欠她人情。 裴娇眼睁睁地看着他取走自己辛辛苦苦摘的果子,心里呐喊 谁要你的丹药了,还我果子 她见他背影迅速远去,只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她也确实需要这种高品质的丹药。 只是储物袋里没多少空间了,只好将丹药交给顾景尧保管。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顾景尧在接过丹药的同时,将她怀中仅剩的两个果子给拿了去。 诶等等,你给我留 她话音刚落,他便径自送入口中,面色冷淡地敷衍咀嚼了两下,喉结上下滚动之时,果子的清香也于空气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裴娇欲哭无泪。 为了摘那果子,她还和树上的灵猴群迂回打游击了半天,谁知没尝过几口,先是被魏明扬夺去了大半,最后竟还便宜了顾景尧。 她目光落在那瓶丹药上,劝慰自己不要生气,好歹白捡了一瓶丹药。 这时顾景尧席坐于地,单手撬开丹药的瓶子,然后当着她的面随意掷出几枚橙黄色的丹药,漫不经心地像是嚼糖豆一样嚼起来。 裴娇忍无可忍,气愤道,这是给我的,你别吃了! 顾景尧抬眸扫她一眼。 虽然因为他经脉受损的缘故,她是叮嘱他每天服药,但是 她嘟囔道:我先前在府里囤了那么多丹药,也没见你吃啊,你吃那些就好了。 顾景尧将那瓷白的丹药小瓶子在手里把玩了一圈,眉目阴郁,挑眉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裴娇心直口快:自然不一样了,这可是魏师兄送的。 -- 第98页 魏明扬的东西,那可是绝好的东西。 虽然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保不齐是什么隐藏的神丹妙药,吃完功力大涨呢? 可这话落在顾景尧耳边,却又是另一重意思。 宗门内曾有许多关于裴娇的传言,其中大多数无非是她苦苦爱慕魏明扬不得,反而去陷害林倾水的那些事。 所以就连这人送的丹药,都如此特别? 顾景尧的视线扫过夜间闪烁跳跃的篝火,落在不远处含笑与他人交谈的魏明扬身上,逐渐生出几分凌厉和寒意。 握着瓷瓶的手微微收拢,指节泛白,他转身便将那瓷白的丹药瓶子丢进不远处的篝火里,瓶子滚落进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绽放在安静的空气中。 裴娇一愣,然后跺了跺脚,诶你这是做什么? 他则是毫无诚意地平淡回答道,没注意。 裴娇自然不信,没注意,你这是得多没注意? 她立刻想去救火,却被他伸出的手臂拦住。 他掌中又无故多了一瓶丹药,撞击瓶身时发出悦耳的声响,甚至瓶盖还没打开,裴娇就闻到了里边浓郁的药香味。 很明显,比方才魏明扬给她的那瓶竟还要纯净百倍。 他垂眸扫过在火中已然烧焦的瓶子,冷媚的眼角微微上扬,透出几分不屑,便连语气也十分恶劣,就这种上不的台面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裴娇凝视着他手中价值不菲的丹药,皱眉问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顾景尧将瓶子丢在她的裙摆上,随意答道,捡的。 定是从哪算计来的。 怪不得她平日里给他的丹药都不吃,原来他消失的那段时间,竟是去做这些事了。 虽说平白无故地得了一瓶好东西,但是裴娇还是肉疼。 她闷声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将别人给我的东西就这样扔了。多浪费啊 就算卖出去,也能值好几个钱呢。 顾景尧沉默半晌,最后冷笑一声,那魏明扬送的东西就如此特殊,莫不是要上香供起来? 裴娇一怔,她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中的偏激和某些多余的感情,他收回视线,却不经意看见裴娇露在后头的一截白嫩的后颈。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方才河里幻莹构成的虚假画面,喉间都变得干涩起来,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他立刻移开视线,以指腹撬开身旁的水壶,仰头猛灌了几口水,像是要借此来浇灭那把烧着的火。 水流顺着少年修长的颈线滑落进衣襟,微微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裴娇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发疯般灌水,无奈地摇摇头,却在下一刻叫出声,顾言玉!那是我的水囊! 噗 少年像是甩开烫手山芋一般扔开手中的水囊,剧烈地咳嗽起来。 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蔓延上玉白的面孔,他呼吸急促剧烈,慌乱之中,不受控制地舔了舔干涸的唇,像是在回忆方才的滋味。 裴娇嫌弃地将水囊扔给他,算了算了,你都喝过了,也不能要了,那便送你了。 闻言,顾景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倏地站起身,浑身充斥着不悦恼怒的情绪,下一刻便转身离去。 第45章 、温其如玉(二) 回宗门后,裴娇便早就料到自己会被掌门传见。 掌门不轻不重地指责了她擅自做主将龙魂的线索公之于众,扣了她两个月的补给。 在此之后,又表彰了她此番成为宗门试炼的魁首,奖了她两个月的补给。 明悦长老似乎不太满意这结果,但此番她中了绾绾的道,没能尽到保护宗门弟子的责任,已连带着被掌门给责罚了,也不敢多声张。 铜镜道:我总觉得,那位掌门似乎有点虚,就连骂你的时候,都像在念经。 裴娇回道,也难怪,掌门常年闭关,应当许久没吃东西了。 回藏玉峰的路上,裴娇遇到了林倾水。 她微微一顿,随后道,师姐好。 林倾水抿唇,对她点了点头,旋即叫住了她,裴宁,你那个侍从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在千机谷之时与那妖女勾结? 裴娇心底一跳。 天岚宗向来嫉恶如仇,林倾水更是憎恶和魔域有关的一切,若是要她知道顾景尧和魔域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裴娇垂眸道,师姐,都是误会,我已经严厉责罚他了。 林倾水定定注视她片刻,神情却是少见的严肃,裴宁,你先前做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是魔域之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希望这一切真的是误会,可若是你知道些什么,却执意包庇他们就算是同门,我也不会留情面。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裴娇复杂地望着林倾水的背影,半晌,径直朝着相反的路离去。 对不起了师姐。 她是个自私的人,并没有他们这样的胸怀,能够舍己为人,为天下苍生付出一切。 -- 第99页 为了活命,她必须得隐瞒这一切。 藏玉峰。 风度翩翩的温元秋师兄微笑恭贺道,小师妹此番一行不仅在宗门试炼中大展风采,更是获得龙魂的认可,当真是收获良多,令师兄十分欣慰,特意来此迎接。 裴娇: 如果不是他肩上还扛着锄头,可信度还高一些。 想必是这些日子她不在,老头只能压榨他干活。 果然下一刻,温元秋便将锄头郑重地交给她,师妹,此番出去想必收获良多,让师兄看看你的种地功夫长进了没有。 裴娇无奈笑道,这段时间辛苦师兄了。 老头对她的一番作为倒是没什么评价,只是在和她交手,准确地说是她有一次被单方面殴打过后,吹鼻子瞪眼道,就你这水平,其他宗门的那群小崽子能输给你?仙洲当真是毫无前途。 裴娇: 她好歹是他的徒弟吧。 为什么徒弟赢了,做师父的不是欣慰自豪而是一副仙洲要完的表情啊! 裴娇又是被逮着练了几天剑,老头还授予了她叫做龙吟诀的剑法。 裴娇跟着比划了许多天,也没悟出个什么。 眼见老头一天天跟要杀了她似的,裴娇郁闷叹气:为何旁的长老可谓日理万机,和蔼可亲,这老头天天拿着扫帚追着我打。 恰巧经过的温元秋笑道,师妹你来的晚,虽说师父乃是建宗元老,常与现掌门意见不合时常违反掌门命令。 自从许久之前与魔域交锋之事,他老人家私自做下决断,叫掌门大发雷霆,久而久之,现掌门便也不好将任务交给他。 裴娇惊讶,还有这事? 温元秋颔首,师妹应当知道当初横行魔域的四位魔君。 此事便事关已经陨落的一位东冥魔君,那位魔君恰也是剑修,被修真界称为剑魔,由于魔族内讧,那位剑魔身受重伤,师父受命于掌门前去将其斩杀。 谁知师父早听闻这位魔君威名,此番前去正是为了与那位魔君切磋剑法,瞧见他身上有伤,便扬言绝不乘人之危,定要等到他伤势好全,再一决生死高下,当即便将人放跑了。 远在千里的掌门得知此事,气得闭关了整整五年才肯出关。不过这位魔君最后还是陨落了,师父还为此纳闷了许久。 裴娇撑着脸,不由得发笑,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和个小孩子似的,非要和人家一决高下。 温元秋也笑道,所以师妹,师父便是如此率性而为,这几年一直甚少收徒,也一直隐退,当我听说又多出一位师妹时,我也是十分惊讶的。他想必应当是付诸了许多众望于你之上的。 裴娇目光柔和了些,绕过去给池子里那朵小睡莲浇水,瘪瘪嘴,我自然知晓,只是他好是好,可恶也是可恶。 叫我种地拔草就罢了,买种子的灵石还经常赖账不还。 温元秋扬唇笑道,师妹若缺灵石,尽管朝我开口就行。 裴娇摇摇头,我已收了师兄的礼,实在不愿再麻烦师兄。 温元秋思忖片刻,也不愿强求,随后道,既然如此,师妹不妨去看看宗门内的悬赏令,报酬便是灵石。 我听闻自从千机谷一行魔域之事传开时,魔域最近的动作便比先前张狂了不少,甚至还有前去凡间捣乱的,十分棘手。 裴娇知道,正道修道之人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否则会损伤道心,心魔扩大,对将来修炼无益。 可入魔之人倒是无需在意这些,毕竟其中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有今日没明日的。 裴娇当机立断要去接悬赏令,只是她未曾想到,接悬赏令会遇见熟人。 秦文耀和百里瑛两人也是结伴而行来的,面对裴娇疑惑的眼神,秦文耀则是没好声好气道,先前宗门试炼丢了脸,被师尊赶出来修行,刚好灵石不够用,瞧见这悬赏令便来了。 他目光在裴娇和顾景尧身上转悠一圈,冷哼一声:倒是不知你们也会对这感兴趣。 裴娇诚实回答:对灵石感兴趣。 百里瑛将卷轴铺开,就在近几日,淮水一带常常有落单的女修失去联系,甚至还有人亲口说发觉自己师妹失踪前几日十分不对劲,神志不清精神恍惚。 秦文耀叼着草翘着脚,我与师弟来之前分析,很可能是魅魔作乱,此魅魔专门勾引正道女修,将其捕获。 修为应当与我们相当,我们人多势众,若是做下陷阱,定能将其抓获。 裴娇颔首,所以 秦文耀笑道,所以我们决计此番来个引蛇出洞,此番重任自然是落在了我们之中唯一的女修裴姑娘身上。 裴娇: 怎么不见平时把她当做姑娘看? 树冠挂着夜深的清霜,商铺延伸而出的屋檐割裂月色。 雨丝倾斜而下,被冲落的花苞打落在伞面,带出一道氤氲的痕迹。 撑着伞的姑娘微微倾斜了一下伞面,露出半张雪白的侧颜。 -- 第100页 夜深露重,雨势渐涨,她微微耸耸肩,脚下赶路的步子加快了些。 渐渐的,游动的云遮蔽了月色,天色又暗下不少。 姑娘瘦削的背影匆匆,在风雨中飘摇似一纸船。 就在此时,她身后几道黑影飞速潜行而来,在雨夜中发出桀桀怪笑。 小姑娘小姑娘 回头啊 回头看看啊 撑着伞的姑娘瑟缩了一下,她透过余光发觉了异常,也不敢回头看,脚步却越来越快,随后在雨夜中奔跑起来。 那几道黑影紧随其后。 终于,那姑娘似是体力不支,停步不再奔逃,苍白的侧脸从倾斜的伞面露出一点,似乎害怕极了。 而那几道黑影则是得意地凑过来。 回头啊 别再挣扎了 跟我们走吧,嘿嘿 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就在黑影在雨中显现真身的时候,那撑伞的柔软姑娘忽的将伞一丢,叹口气道,终于不用装了。 她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把长剑,拔剑之时,雨水滴落在剑鞘,带出一道铮鸣之音,反衬出的寒光落在她眼中。 裴娇闷声道:你们敢不敢再来晚一点?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黑影们:?? 瓢泼大雨,花落满地。 倾斜的雨丝落下间,几道黑影抱头鼠窜、夺命奔逃。 而它们身后跟着一提着长剑的少女,雨幕中长剑被洗刷得锋利无比,她一面提剑劈向那些落荒而逃的黑影,一面幽幽道,回头啊 回头看看我啊 别再挣扎了。 她一面挥剑一面温柔笑道,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黑影们被吓得一面逃窜一面痛哭流涕道,仙子饶命啊仙子饶命啊,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仙子头上 小的们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它们逃,她追,它们插翅难飞。 最后它们还是没有逃出裴娇的魔爪,被分别早就等在长街尽头的秦文耀等人一网捕获。 卑鄙!!无耻!!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 这些尚未化形出去闯荡便已见证过修真界险恶的低等魅魔们一面挣扎着一面怒吼。 怒吼声中还掺杂着后怕和绝望,可见被方才的一番追逐吓得不轻。 但凭这些小魔应当成不了什么气候,裴娇便猜想他们背后定还有高等的魅魔指使。 秦文耀道,其实你们要是想要活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乖乖配合,将背后指使你们的人拿下,便可以饶了你们。 小魔们朝他吐口水:呸,想得美! 我们魔族与你们这些卑鄙无耻之徒不同,可是极其讲义气的! 就是就是!死也不说! 秦文耀颔首,指向一旁的裴娇:那行,那我便将你们交给她了。 小魔们原本还宁死不屈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恐万分,似乎再度被裴娇在雨夜回眸那一瞬间的阴影笼罩,瞬间吓得痛哭流涕,等等有话好好说 阴冥崖。 峭壁斜生的枯树被雨水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瘆人声响。 卓念慈刚从洞府中中苏醒,便瞧见几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溜进来。 他伸了个懒腰,欣赏着自己镜中的新样式的粉衣,不耐烦道,我说了,不要将你们从街上抓的那些普通货色送上来,我看不上。 我想要的女人,自己自然会去狩猎。 小魔们大气不敢吭一声,主人,我们这次真的寻到一个不错的,要不,您瞧瞧? 卓念慈扬眉,起身望去,就见那些小魔们毕恭毕敬将一被捆着的少女抬上来。 见那少女生得婉约清丽,眉目生惧,却更显漂亮。 你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卓念慈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次你们倒是寻到一个和我心意的。 他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少女身上,却没注意到那群小魔们各个面如死灰、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见他靠近,少女似乎更加害怕了,你快放我走,否则我爹爹不会饶过你。 卓念慈显然被她这幅神情取悦到了,那副美少年的面孔上浮现出得意扭曲的坏笑,美人儿,你想什么呢,既然来了这里,你便乖乖从了我。 别想从我的手掌心里逃出去了。赶紧和我亲热亲热。 就在他以为裴娇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之时,一直垂眸的裴娇忽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卓念慈:? 随后,他便瞧见那娇弱美人一下子挣脱绳索,抽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剑,劈头就向他砍来:那我就和你亲热亲热吧。 卓念慈险些避开这一剑,他迅速明白过来自己被出卖,狠狠瞪了那些低等魅魔一眼。 -- 第101页 与此同时,隐藏在周围的秦文耀与百里瑛纷纷祭出一张符纸,泛着金光的符箓朝卓念慈飞去。 卓念慈好歹是兴风作乱多年化了形的魅魔,虽不擅打斗,却精于逃跑,一见形式不妙,便迅速使出浑身解数遁走。 他一步踏出洞穴,还不忘放出狠话,你们给我等着,美男子报仇十年不晚! 谁知转过头的下一刻,便迎面袭来一道遒劲可怕的灵气波动,直接将他掀飞在地。 顾景尧迎着阴冥崖清晨的光步步走进来,眼下还带着乌青倦意,显然是被裴娇强行带过来帮忙的。 本就有起床气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尚未褪去的灵力波动盘旋,明明无甚表情,却无故叫人遍体发寒。 卓念慈: 秦文耀从后头笑眯眯走上前来,用符箓拍了拍他的脸蛋,你刚刚说什么?说要报仇? 卓念慈捂住脸,恶狠狠道,你这愚蠢的人修!你知道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值多少灵石么!! 秦文耀哦了一声,随后又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此番悬赏令是由鸿盟发出的,据说以前倒是气派,是由淮水一带的三个宗门结盟组成的,能称得上是正派大宗。 但是传承至今却分裂演变成各个小流派,若不是依附着那镇宗之宝炼妖塔,怕是早已不为人知。 裴娇道,这卓念慈一向诡计多端,我们还是快快将他交给鸿盟拿到灵石才可。 秦文耀则是摇头,非也非也,裴道友,这你就嫩了吧,你知不知道,时间越是拖得久了,这悬赏令的价值便越高。 再说了,这卓念慈被我用锁灵绳捆着,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挣脱。 裴娇蹙眉,我怎么就那么不放心呢。不如我们还是 秦文耀打断她,早就听闻淮水一带处处是宝,灵石矿脉极多,既然来都来了,光是路费都花了不少,当然得把本一起赚回去。 你们剑修在行的,不就是吃苦耐劳吗?挖矿这点小事,应当不在话下吧。 裴娇面无表情:为何我现在又不是姑娘家,而是剑修了? 百里瑛立刻上前恭维讨好,裴姑娘,有我师兄携带的推演落盘,再加上你出神入化的剑术,这淮水一带的灵石,还不得给我们挖光! 裴娇还是有些犹豫,看向五花大绑的卓念慈,那他 秦文耀道,这不还有你那个侍从么?叫他看着就够了,卓念慈被锁灵绳捆着,你就放心吧。 见裴娇仍旧不语,秦文耀狠下心咬牙切齿道,那灵石矿脉,我们六四分,你六我四。 裴娇立刻道:我七你三。 秦文耀咽下一口气,最后妥协道:行。 落叶枯黄,秋风萧索。 卓念慈就算被捆成粽子,也没有一个作为阶下囚应有的姿态,反而歪头对顾景尧道,他们都去哪了?怎么就留你一个人了? 只是他显然搭话搭错了对象,顾景尧眼风都未曾给他一个,只是将手中的铁扇一转,露出锋利的十四根扇骨,慢条斯理地打磨着。 卓念慈当然不肯放弃,你是那女人的侍从? 说罢,他上下打量了顾景尧一眼,嫉妒的眼神从少年隽秀的面庞上拂过,瞧你这长相,该不会,你是暖床的 哼,也没比我好看多少嘛 话音刚落,那锋利的扇骨便贴着他的面庞飞过,牢牢钉在卓念慈身后的树干上。 卓念慈惊出一身冷汗,抬眼便对上顾景尧幽暗的双眸,磕磕绊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杀了我,我看你怎么和他们交待! 顾景尧冷嗤一声,缓缓扬唇道,悬赏令可没说不能用你的人头来换。 卓念慈: 正道的人何时这般恐怖了,为什么这人看起来比他还像魔头? 卓念慈怒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辈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些,真以为我没有后手了么? 像你们这些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我可见多了,我在江湖混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 我要是没个什么法宝,还能混出点名堂嘛? 见顾景尧根本不带搭理他,卓念慈更是气得昏厥,咬牙切齿道,好啊好啊,我便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他恨恨地瞪着顾景尧,开始默念心咒。 在顾景尧觉察到空气中灵力的波动时,卓念慈胸前衣襟某处忽的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一盏纹路华丽的双面镜浮现,盛大刺眼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片树林。 双面镜映照出二人的模样,在对视的那一刻,镜面上的花纹流转波动。 待光芒消退,再次转眼之时,二人的容貌竟直接发生了交换。 顾景尧通过镜子看见了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卓念慈则是笑嘻嘻道,这可是魔君赐予我的独一无二的法宝,无须灵力可直接使用。 -- 第102页 只要我想,便能够将我与任何人的容貌交换,不仅是容貌,就连身形声音和本命法宝的模样都能更改,刚好我也看上了你这幅皮囊。 无论你和那女人有什么关系,现在她可是我的了! 他得意洋洋道,而且这法宝还有一样禁制,便是你无法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凡你生出想证明身份的心思,无论何种方式,都会受到反噬阻止。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我,就连你的女人都要在我身下承欢,怎么样?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你可要好好享受。 顾景尧眉目发冷,如同凝结霜雪,随后,他缓步逼近,直接掐住了卓念慈的脖颈。 他冷笑道:直接杀了你便是。 卓念慈一愣。 脑子一热完全忘了这一茬!! 他剧烈挣扎起来,等等,等等! 少侠,少侠,有话好好说,我再给你换回来别冲动!别 就在此刻,一道轻盈的剑光朝着二人拂来。 顾景尧瞬时躲过,转眼之间,便瞧见裴娇拔剑指向他。 秦文耀,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嘛?幸好我不放心回来的早。 秦文耀显然也震惊,看向被绑着的顾景尧,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这卓念慈是如何挣脱的锁灵绳,以他的境界与实力被捆上,绝对是连灵力都无法使用的! 顾景尧冷眼看着护着桌念慈的裴娇。 明明是顶着卓念慈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整个人显得清冷肃杀。 卓念慈松了一口气,露出得意的笑,甚至还佯装虚弱靠近了裴娇。 裴娇安慰他道,是我们的疏忽,早应想到这卓念慈应当有许多把戏,不应当只留你一个人看守他的。 秦文耀也知道因为的自己的大意承诺差点坏了事,心里过意不去,便迅速解开符箓,将锁灵绳收了回来。 挣脱锁灵绳束缚的卓念慈微微活动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想必这魅魔有什么能够使锁灵绳失效的法宝,我一时没注意,着了他的道,反而被他算计。 秦文耀自知理亏,便主动想要将功补过,转而看向顾景尧,好你个魅魔,还真有点本事,看来还必须要亲自看守你! 顾景尧未曾发话,眼神从裴娇身上快速掠过。 卓念慈见此,便刻意咳了一声。 裴娇果然凑过来道,他伤你了? 卓念慈心想,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关心这小子,于是便撕心裂肺地咳起来,甚至还佯装无力靠在她身上。 裴娇抿唇不语,随后又从储物袋中找丹药。 秦文耀也知晓一点情形,似乎裴娇身旁的这侍从经脉受损,一直用良药滋养。 经脉受损可不是小事,若是有个万一,很可能会出人命。 完了完了,自己这下可能真的闯祸了。 万一裴娇要他赔钱,那就完蛋了。 都出了这般茬子,他也不打算吊着鸿盟的人,直接用传音符告知他们抓住了罪魁祸首,要他们速速派人前来领人。 卓念慈心里得意,又凑得离裴娇近了许多,握着她的手温柔道,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不必为我担忧。 他本以为裴娇会更加怜惜自己,却没想到她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反而面色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 卓念慈心想,果然女孩子面皮薄,大众广庭之下还是接受不了。 想至此,他便刻意压低声音凑近道,你若真不放心,晚上来我这儿,我脱给你看。 裴娇:??? 虽然顾景尧这人性格恶劣睚眦必报,心情不佳时便会假意温柔亲近恶心她。 但是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这么恶寒过。 他究竟是从哪学的新把戏?怎么做到如此油腻脱俗的? 卓念慈见裴娇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自己撩拨得说不出话来,当下便感叹还是需要他这种风月老手出马。 于是他小人得志地瞧了一眼顾景尧,眼神里尽是挑衅与得意之色 没想到吧,现在不仅你的脸是我的了,就连你的女人都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20:54:24~2022-06-02 23:3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施予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温其如玉(三) 鸿盟的人果真对卓念慈深恶痛绝,一听有修士完成了悬赏令,便迅速派人来接应。 多谢各位道友,报酬都在这里,还请道友将这邪魔外道交予我们。 裴娇瞧着那魅魔十分冷静,也不似先前那般闹腾找话说,极为不屑似的。 她心里有些疑惑,踏出一步,等等 这时身后的卓念慈拉住了她的手腕,面色苍白地咳了几声,此魅魔罪不可恕,还是交给鸿盟的人来处理吧。 裴娇顿住脚步,她微微蹙了一下眉,抬眸对上远处少年的视线。 在鸿盟的修士即将用锁链捆住他的时候,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魅魔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眼底疏冷幽深。 随后一道磅礴的灵力朝四周施展开来,尘土飞雾纷纷扬扬而起。 -- 第103页 裴娇愣神一刻,那魅魔已然到了自己跟前。 他不由分说地拎着她的领子,毫不费力地将她提起来,随后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百里瑛震惊道,不好不好,他挟持了裴道友! 卓念慈握拳道,万万不可让这魅魔逃离,你们还不快追! 鸿盟的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各种神通招致纷纷朝着前方的魅魔袭去。 秦文耀因为灵石矿脉缘由,对裴娇没了那么多敌意,在后头道,诶诶诶那剑阵就别用了,会伤及无辜的,你们能不能打准点啊! 那魅魔的身形矫健形如鬼魅,眼见就要将他们甩开,卓念慈眼神一沉,你们鸿盟不是有炼妖塔么?还不快快祭出! 鸿盟的人纷纷一愣,炼妖塔只可进不可出,若是祭出,你们那被挟持同伴也会被关进去。 卓念慈便道,那魅魔狡猾得紧,即可变换形态,又熟知此间地形,可若是让那他逃了,怕是下次便难以有这么宝贵的机会,遭殃的可不止是一人。 他深知鸿盟的人有多忌惮自己,也知晓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舍小取大的观念。 果然,此话一出,领头的人眼神逐渐坚定,你们同我一齐施展灵力,祭出炼妖塔! 秦文耀眼见一枚八角塔逐渐显形,随着咒文念出,上边的金光佛像纷纷睁眼,梵文显现之时,铃铛叮铃作响。 他来不及上前阻止,高呼道,不可!不可! 裴宁,快逃 裴娇回首之时,便觉一浑厚的威压朝着自己袭来。 她吐出一口血,望向空中佛像,一道沉重的塔身直挺挺地压了过来。 好热 裴娇醒来时,发觉四周是一片贫瘠的土地。 天空是血红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叫人喘不过气。 身旁有妖兽的骸骨,空中飘荡着哀嚎的亡魂。 她怔愣片刻,随后便反应过来,这里应当是炼妖塔的内部。 那些鸿盟的人居然真的将她也送进来了。 她感觉自身的灵力都在被这座塔吞噬,比先前的夺灵阵,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后传来嘶吼声,转眼望去竟是几只虎妖。 那些虎妖显然是还未被炼化的,瞧见裴娇形单影只,便隐隐有围攻之势。 铜镜道,裴娇,这些虎妖应当是通过吞噬其他妖兽的灵力与精魄才能保证自身不被炼妖塔炼化。 同理,你若是夺了它们的精魄,也可维持一段时间。 裴娇起身拔出剑,便又听见几声哀嚎,那几只虎妖被直接被捏死,化作一团血雾。 血雾中走来一人,他面色苍白,眼神冷戾,血液将粉色的衣裳浸透,每走一步便在这干涸的土地上多出一道血印。 裴娇一怔,才发现自己颈部多了一道灵力化成的锁链,又看向卓念慈手中把玩的钥匙。 她微微皱眉,审时度势道,情况特殊,卓念慈,不如我们先暂时结盟,一起找出去的办法。 卓念慈抬眸,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为何? 他冷笑道,你是我的人质,我为何要屈尊与你结盟? 裴娇目光从她腹部掠过,提醒他:你受伤了。 魅魔挑挑眉,手中飞出一道灵力,朝裴娇的方向袭去。 裴娇迅速避开,却见她身后欲要偷袭的妖兽中刀倒下去。 原来他目标不是自己。 卓念慈冷嘲热讽道,管好你自己。 这一路上不是尸体便是亡魂,这些于炼妖塔内死不瞑目的亡魂恶意满满,不停围绕在裴娇身旁。 身旁有这么一尊杀神在,那些妖兽可能知晓惹不起,便远远跟在后边捡漏。 当然也有不好对付的,比如遇到一只火狮,修为不低,与之缠斗的时间便愈发多。 裴娇的修为本就不高,再加上炼妖塔内煞气深重,长途跋涉以来,她的身子已经变得极为虚弱,难以使用灵力。 她没能帮上什么忙,只得在一旁牵制火狮。 只是瞧见那抹粉色的影子与火狮缠斗,快得似一抹残影。 她越发觉得奇怪,起初见到卓念慈的时候,只觉得他穿粉色不伦不类,甚至她都有些怀疑他是否有什么怪癖。 可是在炼妖塔这一行,她却不觉这粉色有太多突兀了,在他身上反而显得俏且充满杀气,一身血衣令人望而生畏。 眼见那火狮身上的青焰暴涨,裴娇皱眉道,小心,它要殊死一搏了。 这时她自然也不会拖后腿,从侧面包抄而上,最后到底是解决了那头火狮。 裴娇松了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带出无限的疲惫与眩晕感。 她踉跄几步,最后还是跌在了地上。 这镇妖塔正在无形地抽取她的精血与灵力,更遑论妖兽死后形成极其浓郁的煞气。 若是再不能找到出去的法子,她很可能会落得与那些妖兽骸骨一样的下场。 自然,卓念慈的情况也不怎么好。 刚刚那一番缠斗,他的手臂一侧似乎被火焰灼伤,面上也落下一道不浅的伤痕。 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火狮拆骨扒皮,修长如竹节的手穿透尸身,取出一枚血淋淋的内丹。 -- 第104页 这么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利落,甚至渲染出几分残忍的美感。 裴娇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她心中忽的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卓念慈不是最在乎他的那张脸么? 听闻他抢来的那些灵丹妙药,全砸在这么一张脸上了,就连先前秦文耀动了一下他的脸他都要大呼小叫,为何被火狮抓伤了,却还如此淡定? 除非除非 她心中一惊。 除非他不是卓念慈。 在裴娇心中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时,那身着粉衫的少年却步步朝她走来。 他身上沾染妖兽的血,携着浓郁的戾气与煞气,震慑压迫感极强。 裴娇此时处于弱势,见他杀气腾腾地走来,忍不住想要向后挪动。 谁知他直接掐住她的下巴,十分利索地往她嘴里塞了一枚东西。 裴娇尝到一抹腥甜味,不适地皱了皱眉,下一瞬,便直接被他捏住脸直接吞了下去。 要是敢吐出来,就杀了你。 她咳嗽了几声,却觉一股暖流涌向丹田,原本那种脱水的不适感渐渐好转,竟也有力气活动了。 她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吞的,是那枚火狮的内丹。 在这炼妖塔内,妖兽靠互相吞噬内丹为生,这些便是维持生计根本。 更别说这头火狮实力强大,内丹更是珍贵无比。 为什么要给她? 她神情有些发怔,不解望过去,便见他直接握住她颈部的灵力锁链,扯得她步子微微一趔趄,差点撞进他怀里。 他神情发冷道,你还能走的再慢些么? 裴娇一怔,脖颈上的灵力锁链震荡作响,她踉跄几步,随后才跟上去。 她忍不住掰了掰牢牢套在颈上的锁链,抗议道,你能不能别牵着我,我自己会走。 他扬眉道,人质有谈条件的资格? 裴娇忽然道,我觉得你有点像一个人。 而且你们都一样阴阳怪气,十分欠打。 卓念慈的脚步微微慢了半拍,就在此时,裴娇的声音从声后传来小心! 一条生着倒刺的长尾直面扑来,在干涸的地表带出一道狭长的缝隙。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裴娇抬眸望去,却见一蛇尾人身的妖朝这边袭来。 那蛇妖暴戾地嘶吼着,浑身遍布戾气,就算裴娇迅速避开,也被她身上携带着的煞气侵染。 她双目刺痛,瞬间泪流不止,她也顾不得闭上眼,迅速拔出剑朝蛇尾砍去。 铜镜提醒道:裴娇,这妖族神智受了炼妖塔内煞气的影响,已经发狂,与先前的妖兽不同,你要离她远些,这些煞气对你的影响很大。 裴娇立刻拉开距离,可那蛇女却紧追不舍。 下一刻,数把锋利的刀片顺着坚硬的蛇鳞斜插进蛇妖的皮肉。 那蛇女怒吼一声,转身便朝着身后的粉衫少年追去。 裴娇知道,他应当也不敌。 这蛇妖修为不低,受煞气熏染更加凶恶,加上他先前又受了伤。 裴娇眼前一片模糊,双目充血,只能依稀望见一道庞大的影子。 她强忍不适提剑从背后快步跑去,动用浑身灵力朝着剑身灌注。 她朝着那蛇妖背面全力一击,在她背后撕扯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粉衫似是蝶翼翻飞,落下之时携着锋芒的灵力朝着蛇身落下。 蛇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轰然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只是胸腔还在微弱地起伏着。 她身旁的煞气变得愈发浓郁,似是被魔气缠绕,她显得也愈发痛苦暴躁。 不知为何,裴娇竟从她眼底望见几分清明之色,似是苦楚与挣扎。 杀了我她这样说。 沙哑的语调,悲哀地祈求着被折磨地不成人形最后渴求的解脱。 裴娇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涩感。 她拖着受伤的腿脚,迎着四溢的煞气,慢慢走上前去,随后高高举起长剑。 剑落下之时,带出一抹利落而又简洁的华光,像是一捧如霜的月光,降落在这黑红相间毫无生气的炼妖塔内。 蛇女迎着那道光,迎来她期望许久的死亡。 最后她化为一抹淡金色的灵魂,尸身化作一小块晶石。 铜镜解释道:血脉珍贵的妖族在死亡之前,都会有一定的灵力反应,称为妖殁。 妖族往往会凝结自己生前最珍贵的记忆,当然,若是怨气极深者,便会化为难以处理的邪魔为祸四方。 她应当生性良善,否则在炼妖塔的折磨之下,定当为障。 裴娇将那枚晶石捡起,放入袖中。 妖族一代早年居住在人族与魔族的边界交际的隐秘处,那里环境极差时常会有天灾,故而妖族早年伤亡惨重,便相当重视血脉族人,相同血脉的亲人之间总是有强烈的归属感,也重视逝者尸骸归宗。 所以妖族死后化为晶石,若是有同一血脉的亲人在附近,妖殁后的晶石便会发亮发烫,若是将来有机会遇见她的亲人,就让她回到故土吧。 -- 第105页 裴娇点点头,她刚弯下腰,便咳出点血来,原是方才被蛇女身上携带的煞气所反噬。 煞气入骨,最为难熬。 好痛。 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像是被谁揉碎了骨头,又胡乱地拼凑在一起。 她忍不住蜷缩在地上,发出微弱呻.吟声。 活该。 冰冷的话语落在她头顶,她对上那双狭长的点漆凤眸,漆黑的瞳仁深邃幽暗。 身着粉色衣裳的少年缓缓俯身,幽静湿润的黑眸渗透着近乎残酷的冷漠,讥诮道,为何会有你这般的人,明明弱小至极如蝼蚁,却又以为自己是神仙,能拯救所有人? 裴娇心想,是啊,为何她自己已经这般狼狈了。 明明惜命胆小没本事得紧,又没出息地见不得旁人受苦呢? 便是活该受罪。 裴娇瞥见他的腹部的伤口似乎在渗血,在腹部氤氲出一片更深的血渍,便硬生生地要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嘴硬道,你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现下他们都受了伤,她更是难以动弹,现下的情况非常不利。 她紧蹙眉头,尽力使用灵力与煞气对抗,望见他起了身,便知道他应当是要走了。 他受了伤,极其需要妖兽的内丹。 炼妖塔内的妖物们最会审时度势,见他们落入劣势,便纷纷围上来。 他没有再带上她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靴子。 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连同着眼中流出的渴求情绪和轻微颤抖的手臂,无一不在诉说着别丢下我。 但是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她却又蓦然停顿住,随后缓缓收回了手。 他不会的。 正是因为她认出来了,更知道他顾景尧的心思。 他早就想要除掉她,更何况此时此刻,她只会拖累他,成为他的累赘。 她心中默默念起师父先前授予她的龙吟剑诀,凭借着剑诀将身体内的煞气硬生生排出去。 她若要活着,不能指望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少年的余光看着地上的姑娘在最后一刻收回手。 她默默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秀眉紧锁在一起,面色苍白,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她确实是个奇怪的人。 平时看着温吞,像是那些低等的凡间俗物一样追求口腹之欲。 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没活干的时候就窝成一团,躲在某个角落里。 看着脆弱,能够任人摆布,却在某些地方有着极其强烈难以逾越的底线。 原先的顾景尧一直在恶劣地想,若是将她自以为坚硬的壳撬开,她会是何等一副无助的神情。 她平日虽看着柔弱,却不轻易掉泪,有时无意间瞧见她哭得双眼发红的样子,他心里竟会有种诡异亢奋的满足感。 可如今,这外壳剥落后暴露出的脆弱的鲜红软肉,却措不及防地在他身上硬生生地划了一刀。 猩红的血液汩汩流淌,他竟寻回了许久消逝已久的痛觉。 于心房埋藏的封魂锁,似乎因为他心中的波动,也微微发热起来。 他静默良久,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心里泛起莫名暴戾与杀意,最后动用无从发泄的灵力,将身旁觊觎已久的妖兽们纷纷斩杀。 裴娇眼睁睁地看着他像是倒豆子一般将那些妖兽的内丹堆在地上,心中惊讶。 顾景尧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于地的少女,她的伤口在渗血,受血誓影响,他能清晰地闻到香甜的味道。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眼前蒙了一层亢奋的血色,垂眼看着毫无抗拒之力伏在他脚下的裴娇。 他蹲下身,抬起她的下颌,哑声道,求我。 裴娇虚弱地和他对视,便见他眸色暗沉地盯着她,你不想死吧,取悦我,我便将这些内丹给你。 裴娇: 不要以为顶着别人的身份就可以公报私仇了! 裴娇狠狠瞪着他,求生欲瞬时消散,倔强地不肯开口。 他也同样垂眸,看着她气息越发微弱,也不肯为此向他服软。 最后,他极为不悦地撬开她的唇,将内丹喂给了她,动作透出几分烦躁。 裴娇得了内丹,终于缓过气来,她问道,为什么救我? 顾景尧侧眸,淡淡道,你是人质。 所以不能死。 就在此时,炼妖塔顶部黑云密布的天空忽的透出几道盛大的金光,一道庞大的青色藤蔓从天蜿蜒而降。 铜镜的声音传来,这是通往炼妖塔外部的通道,应当是鸿盟的人良心回归想要接你出去了。 快,快一些!顺着藤蔓便能抵挡煞气,通往炼妖塔外部。你若再待下去,迟早会死在里边。 藤蔓的出现显然吸引了许多妖兽,但大多却因为藤蔓上独有的镇妖符箓无法靠近。 裴娇甚至在其中发现宗门的奇珍异兽录中记载的那种妖兽,名为幻云。 据说这种妖兽浑身都是宝,不仅皮毛可以制作为锋利的武器,并且内丹极为珍贵,一旦吞服便可功力大涨,甚至跨越一个大境界都是有的。 只是这种妖兽向来行踪不定,经常出没于一些荒寂地带,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炼妖塔。 -- 第106页 显然顾景尧也注意到了这妖兽,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漆黑尖锐。 少年修长的身躯紧绷,像是锁定猎物那般野心勃勃。 裴娇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一直都期望着能够恢复实力,也一直都这般充满野心。 幻云这种不可遇不可求的珍宝,他是一定要去夺过来的。 毕竟他无法容忍自己受人摆布,或许等他实力更上一层,达到万无一失的时候。 便是他真正撕破脸皮和她翻脸的时候。 裴娇提醒他道,书籍上对于幻云记载很少,幻云的实力也未可知,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引诱你前去。 顾景尧淡淡道:它是我的。 这是个口吻平淡简单的陈述句,却知晓他心意已决。 裴娇瞥见他身上的伤,低声道,真是个疯子,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要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拼上性命。 所以,她和顾景尧完全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永远也无法理解他的观念与想法,为何能如此不顾一切,为何能如此歇斯底里。 顾景尧听见了,冷淡地瞥她一眼,望向那通往生门的藤蔓,你不是想要自由么?这炼妖塔通往外界的通道开了,你若是想活,就顺着往上走。 他见裴娇不语,唇角微弯,凉薄的唇带出一抹讥诮的弧度,莫不是你生得娇贵,还要我亲自抱你送上去? 话音落下,他也不再停留,转身追随幻云而去。 作者有话说: 顾狗:求我。 裴娇:滚。 后来 顾狗:娇娇,球球你了qwq 裴娇:滚 第47章 、温其如玉(四) 裴娇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炼妖塔的茫茫红色雾气中。 周围的妖物都聚集过来,她也没有停留,走近那藤蔓。 好在处于藤蔓之上,有镇妖的符箓,这些妖物便不敢再接近,就连煞气也都冲淡了不少。 裴娇伤得重,所以顺着藤蔓的阶梯也走得也慢。 她望见远方天际冒出一道强烈的灵气波动,似是因为激烈的打斗而生。 她摇摇头,又攀上藤蔓,忽然发觉上边无名的小花似乎有枯萎的征兆。 她微微一顿,朝下望去。 从根部开始,这条原本青翠欲滴的藤蔓竟开始泛黄枯竭,底端已经趋于化作虚无。 竟然开始消失了? 铜镜解释道,炼妖塔原本是只进不出的,想必这藤蔓也有时限的,它驱逐这塔内的煞气便会有相应代价,长此下去,必定会消失。 裴娇捏了捏眉心,她望向顾景尧消失的方向,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延迟它的枯萎? 铜镜缄默不语。 在裴娇的追问之下,它才答道:以血滋养。 裴娇目光落在逐渐分崩离析的藤蔓上,最后伸出手臂,从腰间拔出佩剑。 她颤巍巍地在手上比划了一下,最后一闭眼,划开了一道口子。 她垂眸看着猩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淅淅沥沥浇灌在藤蔓上,随后被迅速吸收。 那道藤蔓瞬时重获生机,就连枝叶的也多了些碧绿的光泽,枝叶重新伸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裴娇的面色逐渐苍白起来,提着剑的手都在抖。 伤口快要凝固时,那人离去的方向却仍未有任何动静。 她又咬着牙,往上又加了一刀。 她的手臂逐渐颤抖,快要拿不稳剑,只能哆哆嗦嗦地取出储物袋,不停地往嘴里补充着活血丹。 贯穿炼妖塔的藤蔓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焕发出妖异的光泽。 铜镜忍不住道:你做什么呢!何必管那卓念慈! 裴娇道:那个人,是顾景尧。 也没确定啊!这不是你的猜测么? 我敢确定。 铜镜无奈,只好骂骂咧咧道:他真是个疯子!要不是因为他的性命与这修真界的许多事息息相关,又关系到你能否获得封魂锁,谁会管这个疯子! 裴娇,等你拿到封魂锁,便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让他去自生自灭! 裴娇虽虚弱,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下意识问道,什么事情?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铜镜便陷入沉默,不再言语。 裴娇知道,铜镜隐瞒了自己许多事。但是她也知道,它定不会骗她。 它说封魂锁能够延续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她就必须得获得封魂锁。 想到这里,她眼神愈发坚定,往嘴里又补充了一颗活血丹。 空的丹药瓶子见了底,她手微微一抖,顺着藤蔓滚落于镇妖塔底。 少女单薄的身躯靠在悬浮于炼妖塔的庞大藤蔓上,月白色的裙摆被血浸染,似是宣纸般染上一片丹朱。 丹药用光了。 她的血液不足以支撑藤蔓,很快地便见着藤蔓又迅速枯萎衰败下去。 由于失血过多,裴娇头脑一阵眩晕,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出窍了似的。 手里那枚妖族的晶核发烫起来,她脑中闪过一片画面。 那显然是蛇女生前的记忆,摇曳的火光,混乱的脚步声,妖族在竭力地奔逃。 -- 第107页 救救我 大哥,我好害怕。 他们是疯子 藤蔓枯萎,刻在上边的镇妖符箓也渐渐削弱,那些妖兽闻到香甜的血液,似是成群的黑蝗般涌来,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鲜血的气息。 顾景尧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一副的场景。 贯穿炼妖塔的藤蔓几欲枯萎,枝干化为飞灰飘散在漫天泛红的火烧云之间,唯有通往顶端的那一片尚存一丝翠绿。 贪婪的妖兽们围聚在藤蔓下方,争夺地吸食着藤蔓上沾染的血液的气息,逐渐试图靠近意识模糊的少女。 她垂落的手腕上暴露出狰狞的伤口,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蜿蜒流淌而下,滋养着尚存一丝生机的藤蔓。 藤蔓上的镇妖符箓威力减弱,眼见有一丑陋的长尾蜥蜴顺着藤蔓迅速攀爬而上,猩红的舌头快要接近她之时,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那蜥蜴瞬间化为血雾,飘散而下。 身穿粉衫的少年阴沉着脸,他浑身散发着强烈冷戾的煞气。 不知从何而起的滔天怒火似野草般萋萋生长,化为疯狂的杀意,瞬时将妄图分一杯羹的妖兽们屠戮殆尽。 因为血誓的缘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血液的香甜的气息遍布整座炼妖塔。 这令他眼底泛起猩红的光,不知是杀意更多,还是欲念更多。 他步步靠近意识模糊的裴娇,眼底跳动着幽暗的火光,靠近她时,那芬芳香甜的气息便越发浓郁。 裴娇似乎听到了动静,她缓缓睁开眼,便听见耳边低沉的喘息声。 恍惚间,她看见了顾景尧,他离她极近,瞳色因欲.望显得格外压抑。 少年滚烫的气息落下,唇角似有若无地磨蹭过她的颈侧,像是在嗅闻她身上的味道。 鼻息落在肌肤上,带起一片战栗。 裴娇被他那看猎物的表情吓了一跳,立刻将袖子放下遮掩住伤口,你回来了,那便走吧。 没有过问,没有质疑,没有责罚。 这本该是他们之间默认的规则,互相戒备,互相怀疑,也像是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不能或缺。 他利用她时,她也在利用他。 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正因为她从未在意过,所以不会生气和失望。 无端的,这幅态度令他异常恼火,他上前牢牢钳制住她的手腕,凝脂般的肌肤上遍布伤痕,冷声道,谁叫你多管闲事的? 见藤蔓开始快速崩塌,裴娇也不欲和他争辩什么,只是提醒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谁知顾景尧却不以为意,目光仍旧死死地盯着她手腕上的伤,你是蠢么?还是认为自己有能力怜悯拯救所有人? 眼见藤蔓快要消逝,裴娇终于扬声道,当然不是所有人! 炼妖塔的天际昏沉通红一片,哀鸿遍野,煞气冲天。 浑身是血的少女看向他,目光明亮,语气坚定:顾言玉,我知道是你。 他停顿片刻,像是被她明亮的视线烫到了般。 胸口处的封魂锁滚烫炙热。 手上仍沾着她的血,那种温热的粘稠感包裹着他的手掌。 温暖,灼热,烫的令人心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克制地喘息着,才没去舔舐手上沾着的血。 他十分抗拒在她面前流露出失控的模样,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他,和那些垂涎她的低贱妖兽无甚区别。 因为违背血誓的本能,他眼尾因忍耐而微微抽动,面色痛苦,手背的血管青筋凸起,心中冒着无名的火,却无从发泄,刺啦一声反手撕开她的袖角,将她的伤口迅速包扎。 尚未干透的血液顺着她白皙的小臂留下,他捏着她的手腕,眼神冷戾,你既知道是我,就不怕我忍不住,将你吸干? 语罢,他眼尾发红地盯着从她手臂蜿蜒留下的血液,微微滚动了一下喉结。 双耳嗡鸣,目色血红。 心中有股念头疯一般滋长,撕碎她,占有她,吃了她。 恍若有人在他耳边不停低语着如此珍馐美味便在你眼前,你真的忍得住么? 因为止了血,她的面色微微红润了些,笃定道: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他若是真的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便会受到血誓的反噬。 在这炼妖塔内受到反噬,必死无疑。 她知道他的意志力惊人,为了活下去,绝对不会轻易受此影响。 所以她格外相信他。 相信二字于生性多疑、谁都防备的他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自从出生以来,他便知道,若是相信了别人,便会死无全尸。 他睫毛微微一颤,像是被她温暖的体温烫到了般,猛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这时脚下立足的藤蔓在那一瞬间化为虚无,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令裴娇蹙起眉头。 失重感恍然传来,在跌下去的前一刻,那人又折而复返。 随后她只觉自己腾空而起被他扛在了肩上。 头顶的藤蔓在飞速抽离,脚下成群的妖兽在炼妖塔的煞气中化为虚无。 少年的衣袂翩飞,她被他抗在肩上,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松香。 -- 第108页 她垂眼看着,不断崩塌的藤蔓,炼妖塔内红光大盛,刺耳的嗡鸣声落在耳边。 在藤蔓消逝的最后一刻,刺眼的光照拂而来,裴娇忍不住闭上眼,脑中一片混沌。 他们出来了! 秦文耀充满欢喜的话音刚落,鸿盟的人便齐齐围了上来。 粉色衣衫的少年身上携着强烈的煞气与血腥,目光冷淡讥诮,给人一种强烈的忌惮感。 裴娇也是一身的伤,身后有人迅速跟了上来,将她扶起。 幸好你没事,否则我不会原谅自己。 卓念慈显然还不知自己已经露馅了,反而仍旧虚情假意地上前问候一番,这事情都怪我,若我能早点将你从那魅魔手中救出,也不会置你于险境。你该罚就罚我吧,我都受着。 他此刻还不忘要去占裴娇便宜,伸手就要去搂她的腰。 炼妖塔内多有恐怖,瞧她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估计是受了许多惊吓,而他第一时间出来安慰她,再加上他这番感人肺腑的发言,他就不信了,她难道还会罚他? 正在卓念慈得意洋洋之时,一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面上的笑容瞬时僵硬,不解地看向裴娇。 裴娇缓声道:是的,我在里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都是你的责任,所以你就以死谢罪吧。 卓念慈:?? 这女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裴娇挥剑斩断他的退路,眼见他迅速闪避,你既然愿意受罚,为何还要躲呢,卓念慈? 在她念出他名字之时,幻象瞬间消逝,卓念慈的伪装瞬间消退。 他大惊失色,你、你是如何 他迅速避开裴娇的攻势,转而又笑道,算你狠!不过你们以为我逍遥这么多年,都是白混的? 哼,我的法宝可是多得很,陪你们玩玩罢了!美男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在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卷轴准备逃之夭夭时,秦文耀从袖口摸出一张符箓,双手翻飞,迅速缔结手印。 卓念慈一僵,浑身冒着金光,却无法动弹,得意的笑还凝固在脸上,只能不停地困惑地转着眼珠。 秦文耀走近他,用符箓拍了拍他的脸,没想到吧,这招叫做后发制人,学到了吗?裴道友早就留意到你的不对劲,在进炼妖塔之前就告诉我要我看紧你。 裴娇道,虽然这能制造高级幻象的法宝是好,但也要看用的人如何,你演技未免太拙劣,从一开始就露馅了。 卓念慈咬牙切齿,再次被活生生地捆住,不过碍于上次,这次他身上多了三重束缚锁链,光是重量都压得他动弹不得。 那些尚未成形的小魅魔们也被捆住,与他丢在了一起。 终于,毫无退路的他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无耻之徒,自以为是的正道小人!当年如若不是我等追随的剑魔大人身受重伤,而天岚宗那卑鄙无耻的老头趁机将他杀害,我们又怎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我们魅魔一族在弱肉强食的魔域中本就弱小,若不是得了剑魔大人垂怜庇护,我又如何能有今日?所以我就是要报复,要让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小人们统统不得好死! 剑魔? 裴娇一怔,随后道,你口中的剑魔,可是那位陨落的东冥魔君? 卓念慈愤恨道,若是魔君还在,你们都得死! 小魅魔们附和道:就是就是! 都得死!都得死! 裴娇皱眉道,我便是师从天岚宗藏玉真人,我很清楚地告诉你,我师父当年是想与魔君切磋,但是他见魔君有伤在身,便决定放他一马,只求能公平一战。 为此他与掌门关系疏远,所以东冥魔君绝不是死于我师父之手。你无需诋毁我师父的名誉。 卓念慈冷笑道,你真当我傻呢,不是死于那老头之手,难道还会是魔域特意前去接应他的魔君干的么? 说至此,他忽的止住声,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退。 身旁的小魅魔们纷纷闭上了嘴,不再敢说话,一个个露出心虚的表情。 卓念慈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而厉声质问道,那日我尚在闭关不知情势,你们和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于,尚未化形的魅魔们瑟瑟发抖道,是那位前去接应的南荒魔君要小的们告诉您,大人是被正道之人杀死的,实则那日,大人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魔域之时,等待他的并不是接应,而是铺天盖地的陷阱 南荒魔君借此要您替他效劳卖命,还威胁小的们,若是告诉您了,您肯定回去复仇,届时以卵击石,必将不得善果,所以,所以 卓念慈怔愣片刻,随后眼眸布满血丝,气得浑身发抖,愤恨道,好啊、好啊!你们都很好!骗了整整几十年!南荒这个小人!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裴娇目光掠过无从发泄怒火的卓念慈,随后摇了摇头,转身便准备回房疗伤。 卓念慈有鸿盟的人处理,悬赏令算是彻底结束了。 卓念慈忽然止住了谩骂,扬声道:等等你们就不好奇前些日子千机谷发生的事情,不好奇魔域的人都在打什么主意么? -- 第109页 裴娇脚步顿住,回首看向卓念慈,鸿盟的人皱眉走上前,一脚踹在他脸上。 还听这魅魔废什么话,直接将他带走。 鼻青脸肿的卓念慈也顾不上自己在意的容貌,被带走前,硬生生吐出最后一句话:永夜城去永夜城 去到永夜城,便能寻到你们要找的答案! 此事关于魔域,自然事关重大,裴娇和秦文耀决计迅速返程回报。 果然没过多久,掌门便又再度召见她。 近一段时间,魔域在各处都有所动作,你近来表现非凡,我便有意将这重要的任务交予你。 裴娇犹豫片刻,回藏玉峰时也是只字不提。 只是老头还是知道了,傍晚时分,走到烧火的裴娇跟前,似是无意间道,他既信任你,你便去罢。 他微微扬眉,你练剑已有时日,也是时候出去试炼一番,此行去往永夜城,便是个难得的机遇。 裴娇微怔,又去宗内打听,才知道,魏明扬和林倾水也被掌门遣派和她同去。 此番前去永夜城,竟又是和玄灵门搭伙。 裴娇没想到,自己还得和秦文耀这二人一起。 不过借着宗门的福,贫困人士裴娇总算享受了一把豪华飞行法器。 百里瑛道,我师父说,永夜城内魔气深重,有了千机谷的前车之鉴,师父和师伯皆怀疑魔域有什么阴谋。 魏明扬二人虽然没和裴娇说上什么话,但是可能是因为上次千机谷经历的原因,见面竟都冲她友好地点了点头。 魏明扬颔首道,本在仙魔之战时,魔域安分了不少,谁料此番龙魂试炼之行,竟出了夺灵阵这般阴邪的手段。 魔域之人再度踏足修真界,此消息未曾传开,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此番调查更是在暗中进行,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一旁的秦文耀哼哼几声,看来你们对永夜城的了解还是不够多,据我所知,这座城常年封闭,结界笼络之处皆是黑夜,所以得名为永夜城。 城池几百年前便被妖族占领,城内近况难以得知,想要进去更是难上加难,并且有一最为奇特的地方,便是永夜城限制外来者入城人数,往往需等候多日。 可城内却秘密设有一特殊通道,若有女子随行便可自此通道进入。 面对秦文耀的插话,魏明扬并无露出不悦之色,反而笑道,道友说的是,此行本是秘密探查,不应引起过大的注意,我和倾水商量好,此行六人,恰好两两分组,分头探查。 一月后永夜城内刚好有庆典,咱们于庆典上见,如何? 百里瑛带的隐蔽符本就不多,听到此番提议,立刻欢天喜地地应了,如此甚好,那我和师兄一起。 秦文耀在后头给了他头上来了一巴掌,好你奶奶个好!你去扮女人吗? 百里瑛一愣,环视一圈。 魏明扬和林倾水自然是要一起的,而裴娇身旁常年跟着一模样很好的侍卫。 秦文耀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转身看向裴娇,裴姑娘,你看看你身旁这位小兄弟,当真生得如此出众,哈哈,不是那个意思喔,我是说,若是扮成女子那想必更是如花似玉,不如 未等裴娇回答,顾景尧便抬眸看向他。 那可怕的眼神,令秦文耀一噎。 在场几人都是打过照面的,当初在千机谷内,顾景尧虽并未明面上叛变,但是众人对他和绾绾私下有过交易都是心知肚明,万一和他一起,背地里被捅了刀子 他委屈地没敢再出声。 裴娇笑着出来解围,哪里哪里,依我看,秦兄弟和百里兄弟也是万里挑一的小白脸,哈哈,不是那个意思喔,我是说,你们扮成女子,定将城内那些未见过美人的妖族迷的团团转 秦文耀捏紧拳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我储物袋中并无女子服饰。 裴娇早就料到,从储物袋中拿出几件粉的绿的,你们来挑挑,想要什么款式的裙子?全是新的噢。抹胸的?收腰的? 她眨眨眼,羞涩且欢跃地问,肚兜喜欢什么花样的?鸳鸯戏水的?龙凤呈祥的? 魏明扬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百里瑛和秦文耀无语凝噎相顾无言,纷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48章 、温其如玉(五) 最后,裴娇仍不知百里瑛和秦文耀中究竟是谁舍身取义扮作女人。 毕竟不愿给她看,这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裴娇失落之余,不得不感慨,这永夜城当真是名不虚传。 方才从外头进来时,外边还是天光大亮。 进入城中,却是长夜漫漫,四处都有灯火映照,热闹非凡,远远望去似是夜间盘旋缠绕的火龙。 裴娇兀自感慨,不愧是商业发达的永夜城,真是繁华啊。 只是,虽然表象繁盛喧嚣,裴娇却觉得没那么自在。 这街上无论是摆摊的还是唱戏说书的,看似都在各忙其职。 但裴娇时不时觉得,他们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间瞥过自己。 -- 第110页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喧嚣声。 抓住他! 别让这小贼跑了! 裴娇眼前一花,瞧见一小姑娘抱着油纸包的叫花鸡朝着自己这边跑来,最后躲在自己身后。 裴娇: 她本不应该多管闲事,可这幅情景却令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自己死前,也是这般逃窜于街角,只为一口吃的,被打得遍体鳞伤。 她转眼就对上那些五大三粗的妖族的目光,兄台们,都是大男人,为何要为难一个小姑娘? 她身后的小姑娘扯了扯嘴角,我 裴娇似乎还嫌不够,将小姑娘拉进怀中,你们瞧瞧,这小姑娘,冰雪可爱,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忍心呢? 小姑娘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出声反驳,我不是女的。 裴娇伸手堵住了他的嘴,这叫花鸡多少灵石,我赔给各位兄弟就是了。 解决掉这件事后,裴娇得知那生得如小姑娘般的男童名叫宗明,是这永夜城内无依无靠的小妖,平日里只能靠偷盗为生。 宗明很有礼貌地道了谢,并且小声询问他们能不能送他回家,因为那些人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裴娇点头答应,暗中传音给了顾景尧,这小孩不大对劲。 一直未曾说话的顾景尧冷淡扫了她一眼。 裴娇总觉得,那眼神似乎在说:算你还有点脑子。 裴娇便道,反正是来调查的,不怕不对劲,就怕一切都对劲。 果不其然,这宗明将他们七拐八拐带入一昏暗的巷子,巷子后头,原先那些追着宗明的妖族又出现了了。 其中一人挡住裴娇和顾景尧的去路,几把梅花镖顺着裴娇头皮飞过,那人刚准备狞笑着发表没想吧,居然中计了的感言。 这时裴娇尖叫一声,没想到,居然中计了! 随后便面色苍白地抽搐两下倒地不起。 那些人似乎也没想到,怔愣片刻后方寸大乱: 你怎么将她打伤了?你可知像这般样貌的女人能卖多少钱?你要是将人弄死了,我就把你的脑袋掰下来! 这、这,我那飞镖都没刺到她啊,只是从她头顶上擦过去了!我哪里想到她这般不经吓? 躺在地上装死的裴娇对一旁仍站着的顾景尧挤眉弄眼,暗示他也假意挣扎一番然后装死。 这时顾景尧接到暗示,少年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然后动用灵力,直接一个虚晃,雪白的衣袂翻飞,动作轻盈潇洒地走了。 装死的裴娇眼睁睁地瞅着他离去,一时之间气血翻涌,竟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那群正在争吵的人本想去追顾景尧,瞧见裴娇吐血瞬时更加慌张了,不会是内伤了吧? 快快快!她马上就要死了!快要点送她去就医。 别管那个小白脸了,这女人要紧! 不知装晕多久,经历一路颠簸,裴娇悄悄睁眼。 室内陈设清新雅丽,别具一格,时不时听见水声,似乎是在船上。 耳边传来女子的低声啜泣,她这才发觉,这里边竟全都是人类女修。 想来这些女子都是慕名而来,却没想到盛名在外永夜城竟是如此危险,无助的女孩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本能地打量着紧靠着自己的女孩,她哭得厉害,一抽一噎的,双眼哭得红肿似核桃。 裴娇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她上前拍拍她的背安抚她,小姑娘,别哭了,你说咱两都被绑在一块了,也算有缘,不如认识一下,你叫什么? 小姑娘不理她,眼泪依旧像是决堤的江水般滔滔不绝。 裴娇对症下药,小姑娘,振作一点,我们来交流一下信息,说不定还有办法出去呢,光在这哭有什么用。 终于,那姑娘红肿的眼睛描向裴娇,声音沙哑,你不也是小姑娘么,看起来比我还小呢,装什么大人。 爷爷说了,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只会添乱,什么用都没有。 裴娇一噎,义愤填膺道,你爷爷怎么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歧视小姑娘呢。 又不是只有男子才能顶天立地,小姑娘也能创造奇迹的好不好。 经过裴娇一番辛苦交谈,总算知晓从这名叫初蔻的小姑娘口中套出来点信息。 初蔻一面小声吸气,一面嗫嚅道,我是从家中逃出来的,比你来的早一些。 原本听说永夜城是座繁华且包容的城镇,并且坐镇的还是位女城主,想来女子的地位应该会高一些,我才会来到这里,谁知,来到这里后,我却打听到各种古怪的传闻。 据说这永夜城原不是这般一年四季皆是黑夜,且由一修为极高的大妖统治,这大妖还是传说的龙族呢,这位龙族许久之前收留了一位无家可归的人类女子,两人也算恩爱,只是在一次事变后,永夜城无故陷入长久的黑暗,那大妖也不知所踪。 初蔻抹去眼泪,缓缓道,而这人类女子却凭借着大妖留下的随身信物摇身一变,成为永夜城的新一任城主。 许多妖族都怀疑原先的城主的失踪与这人类女子有关,再加上自这女城主上任之后,城内的妖族女子竟日渐凋零,不是离奇失踪就是死于非命。 -- 第111页 永夜城的妖族百姓本就不服,可那人类女子实力强大且有原城主留下的信徒庇护,因此只能将仇恨和怀疑转移到入城的人类女修上,将误入此地的人类女子绑架,在地下进行着人口贩卖的生意。 裴娇总算明白,为何这看似繁华的永夜城却极少见到女子,并且自己走在街上,那被当做珍奇动物一般观赏的眼神,敢情是许久没见过女人了。 初蔻握紧拳头,我家有许多姐妹,爷爷常说姑娘没用,修炼不如哥哥厉害,不能保护家族,更不能为家族争光。 我原先不信,现在却中计被困在这里。 她眼神逐渐变得落寞,可能他说的,是真的吧 正在此时,又有两人被带了进来。 绑她们来的人笑道:这次运气好,逮住这一对姐妹,回头领赏也自然多些。 其中一人身着娇俏的粉色襦裙,发髻上垂着莲花样式的坠子,另一人则身着灵动的绿衣,身形纤弱恍若岸边柳。 正所谓一红一绿,衬托得当真是十分娇艳。只是二位佳人似乎有些害羞,在和裴娇对视片刻后,竟都迅速纷纷躲避着她的视线。 裴娇看着他们,努力压抑着胸腔内的笑声。 没错,这不敢见裴娇的红绿姐妹正是百里瑛和秦文耀。 他们最后谁也不肯服谁,谁也不愿意自己装扮成姑娘便宜了对方,便只好相约一起女装。 进城之后就立刻换下,然后假装无事发生。 谁知他们的如意算盘没打响,一进城这二位姐妹花就被人套了麻袋直接打晕送到这里。 只是没等裴娇高兴多久,门被从外头推开,一梳着云鬓身穿玫红锦缎袄子的女人便缓步走入。 这女人是妖,并且修为不低。 她上前抬起裴娇下巴打量了一会,满意笑道,不错,这次弄来的,倒是个美人坯子。 她红唇微扬:带走。 初蔻见刚刚相识的裴娇要被带走,不由得有些慌乱。 裴娇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裴娇被那身穿玫红袄子的妖族女子细心妆点了一番,虽然被蒙上双眼,仍然听见身旁的人唤那妖族女子名为锦绣姑娘。 永夜城因常年不见阳光,故而城中可见各种灯具蜡烛,甚至就连夜幕都汇聚着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像是星河白夜般壮阔。 湖面岸边支棱着一排互相依偎的鹤形宫灯,点缀着蜿蜒的河流。 水榭之处隐没着身穿华贵锦缎的妖族贵族,各色装饰皆是风雅。 锦绣扬手,水面便回响起悠扬的笛声,就连萤火之光也暗了许多。 不乏传来好奇的交谈声,弄得这么神秘,这最后出来的商品,难道不一样? 锦绣信步从暗中走来,妩媚一笑,此番压轴的宝物,当真是我见犹怜人间极品,我也不多说,各位瞧见便知,底价为一千上品灵石,一百竞价。 她话音刚落,四处的水榭骤然敞亮,水面飘来一张小船,湖面的花灯影影绰绰,雾气升腾,映照在小船中央女子的脸上。 她眉心贴着金色的花钿,双眼被红绸蒙住,身着样式复杂华丽的石榴红留仙裙,肤白胜雪,宛转蛾眉。 不似先前寻常女子般争奇斗艳笑靥如花,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小船中央,鹅蛋脸俏而不俗,颈部和脚踝都系着精致的镶金铃铛。 唇色红又润泽,石榴红的裙摆层层叠叠盛放,硬生生衬身后的水榭回廊似广寒宫般清冷朦胧,就连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都被冲淡不少。 这人类女修当真有几分姿色,两千! 五千! 八千 八千一次,八千两次 裴娇看不清外头的景象,纳闷地抱怨,我就值这点钱? 铜镜: 这不是重点啊喂!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携着灵气波动穿过雾气升腾的水面,十万。 场内瞬间鸦雀无声。 十万上品灵石,这价格可以买一栋永夜城中心的宅邸,一座庞大的飞行法器,一样出神入化的法宝。 却独独不会有人去买个暖床的女人。 锦绣的声音掺杂着欢喜与激动。 十万一次,十万两次,十万成交 铜镜悲叹:老板糊涂啊! 裴娇: 这不是重点好嘛! 半晌过后,她听见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 她的下颌被抬起,冰冷的触感落在她温热柔腻的肌理上。 叮铃铃 脖颈垂着的铃铛因此清脆作响。 遮掩双目的红丝带褪去,她睁眼时忽的被头顶无数萤火组成的天幕刺痛,双目不禁盈满泪水。 少女眉目如画,一双杏眼泛着泪光的样子闪烁,堪比这湖面的波光粼粼。 湖面的风拂过,她发髻间石榴红色的发带扫过眉目。 不经意间的懵懂单纯最为诱惑致命,令周围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映入裴娇眼帘的是灯光水面,水榭内的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她顺势望向那个十万重金买下自己的戴着半截面具的人,他身着样式宽大的白色长袍,鸦黑发间一对洁白的狐耳,唇线单薄而又锋利。 -- 第112页 手中的扇子抵着弧度优美隽秀的下颌,正透过面具垂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锦绣弯腰笑道,客人可还满意? 那狐族男子微微启唇,尚可。 从银色的面具中透出的目光疏离而冷淡,让裴娇深觉,这狐族买她回去,甚至都不是暖床的,很可能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 这种地下拍卖一般通常会持续多日,贵客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挑选合口味的货物。 而夜间,便是验货的时间。 美名其曰是验货。实则便是给贵客检验选中的东西合不合口味。 入夜。 裴娇仍旧被蒙着双眼,因为怕她不老实,还被缠着红绫。 这红绫乃是法器,对于被束缚着的人,越是动用灵力就会捆得越紧。但从外部注入灵力之时,便能松开。 她衣裳里常备一把短剑,以备不时之需。袖口里还藏着秦文耀给她的定身符咒。 外头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发得近,她能感觉到那人似乎在打量她。 如芒在背。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就连鼻尖都开始冒汗。 这人怎么回事啊,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吧,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 她不由得紧紧握住那把短剑,以至于手心被划破了都没发觉。 恍惚间,她额间传来冰冷的触感。 她猛地意识到,那似乎是一把锋利的刀。 她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去摸自己袖中的定身符。 刀尖寸寸拂过她的眉心鼻梁,像是凌迟折磨一般。 在她触及袖中的定身符时,刀刃猛地落下,她颈间的铃铛叮当作响。 下一瞬,她蒙住双眼的发带顷刻间断裂。 她猛地一惊,抬眸看见对方的脸时更是惊骇,你 袖中的定身符不甚落下,被他迅速夺过,反手贴在她的背部。 瞬时动弹不得的裴娇: 她眼珠子转来转去,黑白分明的眼中是被捉弄过后的恼怒与羞愤。 顾景尧这厮究竟是怎么装作狐妖混进来的? 他垂眼定定看着她,眼眸深沉,随后俯身将她压在柔软的床榻里。 裴娇被他高大的身形的阴影所笼罩,他冰冷的气息瞬时将她包裹。 这使她格外警惕,连脖颈间挂着的铃铛都开始颤动。 叮铃铃 少女无力地仰倒在柔软的床铺中,散乱的黑发映衬着白皙慌张的面孔,像是初春娇嫩的桃花,带着引人攀折采撷的美感。 作俑者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这一方狭小到呼吸错乱交织的空间,兀自垂眸欣赏着。 你疯 倏地,她的唇被他用扇子堵住,隔着一面冰冷的铁扇,他狭长的眸子透着几分讥诮,垂眸望过来时,松散的领口微微敞开,依稀可见分明精致的锁骨。 不必如此急着投怀送抱。 裴娇:? 他将她手上的短剑夺过去,垂眸盯着她掌心的伤口,眼神暗了几分。 他冷清的眼尾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握住她的手腕,将面庞缓缓凑近她的掌心。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掌心的纹路,英挺的鼻尖厮.磨着她的手腕,薄唇贴着蜿蜒而下的血迹,哑声道,夜还长。 裴娇满脸震惊,似乎因为他身上极强的压迫感和侵略感,她无端生出一股处于劣势的忐忑。 此时的她被红绫捆成了粽子,脖间坠着镶金的铃铛,像是等待拆开的礼物般。 顾景尧垂眸看了她一会,不以为意地哂笑一声。 他刚准备开口,垂眸无意间发觉,她身上捆着的红绫,似乎因为方才她的挣扎变紧了些。 红绫深深陷入衣裳褶皱里,显得她腰身纤细,玲珑有致。 就连胸前那处,竟也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柔软至极。 他喉间一紧,方才血液带来的燥热之感再度浮上心尖。 他猛地移开视线,迅速屈指在她脖间的铃铛上弹过。 叮铃铃 错乱的铃声再度落在二人耳中。 她微微一颤,感受到属于他的灵力顺着铃铛像是温暖的潮水般蔓延至她的身体,又灌入身上的红绫。 那红绫瞬时散开,但她还被符纸束缚着。 她咬牙道,将符纸取下来。 他垂眼看着她,她微微战栗的模样显然取悦到了他,令他突然之间改了主意。 当她拼劲全力使用灵力想要挣脱定身符时,她手心的伤口也因为不断渗血。 顾景尧蹙着眉盯着那抹刺眼的红,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终于,他俯身下来,冰冷的气息落在她耳廓:有人。 裴娇一怔,她平静下来,果然在房檐感受到一缕细微的灵力波动。 看来他们并未对来此处的客人放下戒心,并且怀疑了顾景尧的身份。 权衡利弊过后,她不再挣扎,而是别扭地佯装调情道,讨厌,真是坏死了。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二人正耳鬓厮磨缠绵榻间。 终于,那抹气息似乎放下疑心,消散而去。 裴娇长舒一口气,望向他,可以了吧。 -- 第113页 你是怎么乔装混进来的? 你不会是故意戏弄我的吧? 她这边还在自说自话,尚不知上方的少年一直盯着她掌心的伤口,眸色渐黯,便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眼尾因忍耐而剧烈抽动,似乎是想要远离她,进而远离那些吸引他的气味,可是身体的动作却很诚实 他握着她的手靠近他的侧脸,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掌心的伤痕,舌尖卷过细密的血珠。 看向她时,眼神灼热迷离,从胸腔内发出一道低哑的气音,裴小姐一直在发抖,是在害怕么? 温热酥.麻的感觉令裴娇忍不住绷直了脚尖。 抬眸之时,他的唇被血液染得殷红,眼眸幽深暗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不知道这幅任人宰割的模样多能够激起人内心阴暗的欲.望,血誓甜腻的气息将二人包裹。 裴娇心底一颤,被他这眼神吓到了,出声提醒道,人已经走了,你你清醒一点。 她突然想起来,似乎血誓的三月期限已到,这期间他都没饮她的血,现在 看这幅疯模样,应该是反噬了。 不是她不想给他舒缓,只是因为这人平时过于清高冷傲,别说饮血了,每每提到血誓,他都会变了脸色。 所以现在反噬起来,才会这么厉害。 他伏在她的颈间,像是在闻她身上的味道,克制地喘息着,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下一刻,他错乱急切地吻上了她的掌心,温热的舌尖舔舐着她手心的伤口。 显然,她的血液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快感。 少年额角的青筋因忍耐力崩溃不停地跳动,面上泛过亢奋浓重的情绪,浑身都因为这种兴奋的情绪而颤抖。 正当裴娇怀疑自己是否就要被他生吞活剥了的时候,身上的符箓慢慢失了效。 她试探地动了动手肘,确保自己能够正常活动的时候,瞬时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符箓贴在他的背上。 少年颤抖的身躯蓦地一僵,垂眼看着她。 这下难以动弹的便换成了他,裴娇气愤地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在床榻上,随手取过旁边的鞭子,报复性地抽打在他的腰部。 你是不是疯了? 临阵逃脱就算了,居然还倒打一耙! 她每说一句话,便狠狠抽下一鞭子。 她这厢还在泄愤似地抽打着,却听见一声闷哼。 她握着鞭子的手一顿,垂眼看着他的脸色,少年的眼尾比方才更加红,就连喘息声也更大了。 每每落下一鞭,紧绷的身躯便跟着颤抖一下,不像是她方才的厌恶抗拒,却反而是这些疼痛,使得他更兴奋了。 他的视线灼热,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紧盯着裴娇,喉结顺着颈线滚动,加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裴娇: 她目光顺势向下移,落在他的衣袍之下那个弧度。 这究竟是什么变态? 就连打他都能让他兴奋吗? 裴娇气急败坏地甩了鞭子,随后从桌上取了茶水,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 冰冷的茶水瞬间便熄灭了少年被血誓勾起的欲.望,将他的理智一步步拉回。 顾景尧眼睫颤了颤,他望向头顶的烛光,清醒过来后,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以及那些不知廉耻的声音。 他气得捏紧了拳头,骨节咯吱咯吱得响。 他咬牙切齿地看向裴娇,似乎因为方才求欢的丑态被她看见,更加恼怒。 裴娇同样瞪着他,明明是自己倔,抵抗不住血誓的反噬,现在倒来怪她? 见他终于正常许多,裴娇抱臂道,清醒了么? 符箓的时效已过,顾景尧盯着她良久,久到她浑身不自在,他才缓缓直起身。 他神情疏冷,语气浅薄,我清醒的很,只是没想到,裴小姐所谓的办法就是出卖身体。 漫不经心的神情动作,与方才那副极具侵略性的阴暗模样判若两人。 二人对峙僵持着,气氛冷凝,谁也不肯理谁。 半晌过后,裴娇消了气。 她瞥见他腰间的出入这里的身份令牌,转移话题道,你这是从哪来的?你是怎么扮作狐妖的? 他的面色仍泛着些不正常的红,神情看起来有些古怪,也不正眼看她,只是冷淡回答道,杀了多余的人,这东西就是无主之物了。 裴娇总觉得,顾景尧在她面前越来越放肆了。 以前若是杀人夺宝,哪怕敷衍,也会敷衍地回一句路上捡的。 现在怎么就直接实话实说了呢? 她心中纳闷,又好奇地去看他发间的耳朵,她没有看错,就在方才,这耳朵竟然竖起来了。 而且里边还红彤彤的,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血管。 她的直线不遮不掩,十分直白,你这对耳朵,怎么来的啊? 然后她小声补充道,还挺可爱的。 他睫毛微颤,然后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字字带刀,符箓之术,与先前裴小姐变成那团毛球的方法如出一辙罢了。 -- 第114页 他是不是误会了,她是在夸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变成兔子那段时间,可谓是裴娇度过的最惊险可怕的时光。 她有些纳闷,歪头争辩,我是真的觉得这对耳朵可爱得紧。 他微微扬眉,不由得冷笑回应道,我也觉得裴小姐可爱得紧 话音刚落,裴娇与他都微微一怔。 烛光下,她扎着蓬松的发髻,石榴红色的发带衬得她整张脸明艳好看,灯火映照在她的双眼中,兀自闪烁着。 半晌,她错愕的神情转换为骄傲的笑意,自然道,那是当然。 他定定注视片刻,随后便倏然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4 22:08:37~2022-06-05 22:0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三喜欢看书10瓶;59539007 6瓶;夏日浅唱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温其如玉(六) 经过调查,裴娇猜测这永夜城内地下拍卖场做的生意应是秘密进行的,专门骗取那些不知真相妄图进城的外来女子。 毕竟是在城主眼皮子底下,也是极其严苛且谨慎的。不仅入场要有所谓的身份令牌,更有人在暗中监视场内的风吹草动。 根据顾景尧带来的地图上看,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是设了结界,所以才会将灵气动荡隐蔽,使得外界探查不到。 若是将这结界破解,届时的动静必会吸引城中守卫前来探查,就连那位传闻中的那位女城主都会被惊动也说不定。 这拍卖行采取的是记账的形式,到最后定是没有这么多灵石赎她出去的,更何况还有秦文耀和百里瑛这两个麻烦在里边呢。 所以要找到这结界的突破口,才是当务之急。 铜镜不免朝她泼冷水:设立此结界的人,实力深刻不可测,这结界极难破解。 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之中又变了一番花样,裴娇垂眸跟在顾景尧身后,才发觉昨日的妖族们正揽着买下的女子嬉笑。 裴娇垂眸不语,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可就算有意低调,昨日那十万灵石确实叫人惊骇,数道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有一妖族男子袒胸露怀,神情作态皆似蛰伏的蟒蛇,盯着她打趣道,昨日这位兄台一掷千金为佳人,我以为定是一见钟情欢喜至极。 现在瞧来,二位却倒显得生分,难道是这人类女子不懂分寸,缺乏管教,哪里怠慢了兄台? 裴娇一怔,发觉这风月楼阁间,确实都是各个都举止亲密,搂着女人亲热温存,她和顾景尧之间距离相较倒是刻意隔得远了些。 那妖族男子眸光扫过一旁的软毛鞭子,将其抛向顾景尧,若是这不服从管教的,直接和锦绣说,她就好好教训的。 裴娇一怔,后背便传来一道酥麻感。 她难以置信地回望顾景尧,他此刻手上正把玩着方才抽打在她后腰处的雪白软毛鞭子。 这东西打人虽是一点痛感都无,他也没动用多少力道,但正所谓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他漫不经心开口道,无需麻烦,我自己来便可。 她望见对方面具下黑润的双眸含着一点恶劣的笑意,恍若在说做戏要做全套。 裴娇捏紧了拳头。 这绝对是报复。 很好,既然做戏要做全套,那她也不能再隐藏实力了。 她立刻露出笑容,上前帮顾景尧又是捏肩而又捶腿。 顾景尧微不可察地蹙眉,似乎不太情愿,刻意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裴娇对他如此不配合的行径十分不齿,轻声解释道,并非小女子伺候不周呢,这位大人昨日身体不适,便早早歇息了,我也不敢擅自做主。 语罢,她微微垂下纤长的脖颈,眼里即是心疼又是怜悯,还有几分委屈,她扬起广袖,似乎在偷偷拭泪。 此话一出,一旁众人都用复杂的目光审视着顾景尧。 没想到这狐族的男子,看着倒是风神俊茂身姿挺拔,面对重金买下的美娇娘却是有心无力,那方面有问题 这在强壮妖族男子中,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情。 一旁的侍女们不经娇笑出声,更是有人目露同情道,这事情急不得,我那有上好的丹药,若是兄台需要,尽管开口就是。 裴娇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 她听见顾景尧手上握着的茶杯都咯吱作响,安慰性地卖力替他捏肩捶腿。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忽的被擒住,一个恍惚之间,她已然被搂入怀中。 她瞬时被他身上的冷梅香淹没,顾景尧伸手牢牢钳住她的下巴,无法挣脱,迫使她抬眸和他对视,一字一句似笑非笑道,看来是我疏忽了,是该好好疼你。 疼你二字语气暧.昧地加重,却叫人听的胆战心惊。 裴娇: 演戏就演戏,当真就不好了。 一旁的妖族男子见此放声笑了几句,嘱咐他怀中的女子前来给顾景尧敬酒。 可是他的眼神却牢牢盯着裴娇,不知这美人斟的酒,是何滋味?会不会更为香甜? 在他们看来,这些拍卖场里的女人都是商品,而商品自然可以交换玩赏。 -- 第115页 裴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隐忍,起身为他斟酒。 谁知这妖族男子得寸进尺,竟上来就摸她端着酒杯的手。 正在裴娇进退两难时,哐啷一声,柔软光滑的锦绣缎面拂过裴娇脸侧。 那酒盏被云纹般的袖摆倾倒,洒了妖族男子一身,而裴娇被宽大的袖摆笼罩,竟是分毫未沾。 与此同时,展开的冰冷扇面瞬时遮挡住空中翻飞的酒液。 妖族男子气急,指向顾景尧怒不可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泛着冷光的扇面遮住了顾景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 眼尾余光扫过从他袍子里探出个头的裴娇,他语气冷淡,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脏。 妖族男子掀翻梨花案,连带着上头的果盘酒盏顷刻间扫了一地,你! 就在双方对峙,剑拔弩张之时,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 裴娇一怔,望见一被关押着的人类女修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打伤几个妖族守卫。 她语气带着浓烈的恨意,不停地挥着手中的剑,你们这群禽兽,我要杀了你们! 裴娇心叹这姑娘怎么如此冲动。 好在她修为不低,一时之间竟真没人能抓住她。 在裴娇刚松口气的时候,余光望见一旁的锦绣。 对方仍着玫红色的金缎袄,目光讽刺。 锦绣懒洋洋地靠在场内的苍鹰雕像,她兀自欣赏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轻轻一吹指甲。 下一瞬,她倚靠着的雕像忽的眼冒红光,一道强劲的灵力波动从鹰像嘴中吐出。 那人类女修一时不察,被这道灭顶的红光直直贯穿,在那一瞬,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为灰烬。 裴娇瞳孔微缩,她浑身一颤,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身旁的人宽大的袖摆垂坠而下,挡在她的面前,一时隔绝了那可怖的画面。 她微微一怔,转眸望向顾景尧。 端坐于案前的少年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连眼神都未曾给她,似乎这只是一个无意而为之的动作。 锦绣满意地将其他姑娘吓得面色惨白的神情收入眼底,轻蔑道,这鹰像中可蕴藏着极强的灵力波动,万物皆可摧毁。 一旦被触及,可就小命不保了。所以我劝你们,安分点。不要落得像她一般化为飞灰的下场。 裴娇握紧拳头,果然,在永夜城内能做出这般事情的,背景实力都不会简单。 难以破解的结界,蕴含强大灵力波的雕像,这使得裴娇的计划更是寸步难行。 无人再敢喧哗,下半场的拍卖拉开序幕。 在方才那般杀鸡儆猴的震慑下,没有姑娘再敢升起反抗之心。 锦绣拍了拍手,下半场压轴的,乃是一对姐妹花,可谓是各有千秋双姝并蒂。 裴娇一怔,果然瞧见灯火阑珊,河畔小舟处,那一粉一绿的身影。 秦文耀身着粉衫,双颊绯红,欲拒还迎,百里瑛身着绿衣,俏丽清新,纯真动人。 裴娇捂住了眼,不忍直视。 最后,她透过指缝,看见他们被一虎背熊腰的妖修拍下,像是拎小鸡崽般一手一个。 在经过身旁之时,裴娇暗里传音,向秦文耀要一张符箓,名为转换符。 秦文耀面如死灰,心里却疑惑,与她传音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东西鸡肋得很。 这转换符,顾名思义,可将使用者迅速转换到一定距离内的某一地方。 但是一日之内只可使用一次,因距离有限,既不能逃离追杀,又不能穿过结界。 只适合糊弄人和变戏法用。 疑惑归疑惑,秦文耀还是瞬时将转换符塞给了她。 裴娇眼睁睁地瞧着那虎背熊腰胡子拉碴的妖修揽着秦文耀的腰肢,转头去掐百里瑛的脸,哈哈大笑道,瞧瞧这小脸,真是嫩的出水。 百里瑛面色苍白,双目空洞无神,仿佛对这人间都再无留恋。 秦文耀转身想吐,却不料那妖族觉察,又转而望向秦文耀,乐呵呵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是不是吃醋了? 眼见他的魔掌要落向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秦文耀嘴角疯狂抽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终于发出了属于男人的怒吼嚎叫还小妖精,你全家都是小妖精!他妈的给爷死啊! 他一脚踹向那妖族的脑袋,裴娇在那一刻望见那妖族男子皮相分离,门牙分家的场面。 秦文耀面若寒霜地从袖中取出几张火符,手腕翻飞结印,当即扔向四周。 火舌迅速席卷,场内的侍卫纷纷面色大变。 抓住他们! 裴娇自然也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迅速掠向帷幕之后,从袖中取出削铁如泥的长剑,劈向被囚禁着的少女们的铁笼。 谁知在她凌厉剑势之下,这笼子竟纹丝不动。 关键时刻,最初遇见的那位叫宗明的小男孩突然从角落中窜出来。 他直接丢了一串钥匙给裴娇,这笼子是玄铁做的,难以暴力打开,我这里有钥匙。 裴娇纳闷。 为何这小子引自己入了陷阱,现在却又要帮他。 容不得她多想,她迅速开了笼子,里边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子怔怔看向她。 -- 第116页 初蔻也在其中,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娇,一时之间竟也没有动弹。 裴娇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地催促道:别发呆了呀,快些跑。 有人的目光瑟缩地瞥过那立于高处的雄鹰雕像。 方才这雕像发出的极强灵力波将人直接变为飞灰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无人敢做出头鸟。 裴娇知道他们的顾虑,立刻安慰道,你们尽管跑,不要怕,更不要回头,相信我,我会去吸引这东西的注意。 在她们踟蹰犹豫不知所措之时,初蔻忽的站起来,她与裴娇对视片刻,然后咬牙闭眼从铁笼中逃出。 人类女孩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渐渐坚定,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遇见挡路的便使出十八般武艺与这拍卖场内的守卫缠斗起来。 而裴娇果真也做到了她快步奔去,一剑砍向那苍鹰雕像,冷硬的金属铜像与兵器交接碰撞时发出刺耳的铮鸣。 锦绣发笑道,真是天真,莫不是认为自己能损坏这座雕像? 裴娇吸引仇恨的目的达到,立刻御剑飞远。 果然,在下一刻,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那雕像发出的强大灵力波动紧跟其后。 她不敢回头,更敢有丝毫逗留,将浑身的灵力都灌入这飞剑中。 原先她觉得这御剑飞行的速度已然快到令她害怕了,现在却觉得,自己在身后那抹强大的威压下,竟像是婴儿学步,处处掣肘,寸步难移。 如此惊险一幕映入众人眼中,正在奔跑的初蔻停了下来。 她浑身颤抖地望向那抹紧跟在裴娇身后的灵力波动,方才那鲜活的女孩化为灰烬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又急又气,眼泪都出来了,跺脚道,怎么能这么胡来呢,还叫我相信你,相信你去找死吗! 百里瑛更是急得团团转,她这不是找死么!完了完了,她可能疯了 秦文耀望向裴娇御剑飞行的方向,又想起她先前找自己要的转换符,醍醐灌顶道,我知道了,她这是要 先前他们就探讨过,这结界乃是修为极其强大的修士创造的,四周的壁垒都如铜墙铁壁般难以突破。 顶部或许是这结界最脆弱的地方,可凭借他们如今的修为想要破除却仍旧困难。 而那鹰像中的灵力波,怕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故而。 解铃还须系铃人。 结界最顶端是万千萤火形成的苍穹顶部,灿若星河流光溢彩,观赏性极强。 背后的那道压迫性极强的灵力光束近在咫尺,裴娇在那一刻甚至都能感到自己的头发丝触及瞬间化为虚无。 毁天灭地的威压传来,裴娇望向漫天萤火的天际。 在身后的灵力快要触及她的后背,千钧一发之时,她捏碎了手中的转换符,瞬时消失在原地。 轰!! 那道从鹰像中射出的强大灵力波直接贯穿了笼罩假山水榭的结界顶部,结界瞬间碎裂。 漫天的萤火忽的像是盛宴谢幕时压轴的烟花般轰然绽放,如同天上银河洋洋洒洒一泻千里。 无数被困在这结界顶部数百年的萤火朝着天际飞去,奔向向往已久的自由。 昏暗的天际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这场灿烂银河雨落在在场众人眼中,化为惊艳的余韵。 萤火虫洒下的星光照亮了那群本心灰意冷放弃抵抗的女孩们,她们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火光,泪流满面激动难抑地跟着萤火指引的方向奔向外边。 初蔻怔怔地望向自己头顶的萤火盘旋,脑子里却仍旧难忘方才的画面 在那滔天的暗红色灵力袭来之时,那少女映在萤火苍穹上的身影与之相比是多么渺小。 可萤火之辉却也能叫日月失色,任谁也没想到这牢固的牢笼结界竟然毁在她手上,和这漫天的萤火一齐化作碎片飘向天际。 谁说这时间只有男子能顶天立地,小姑娘也能创造奇迹的好不好。 初蔻眼中的光越来越亮,她终是破涕为笑。 爷爷备受世人尊敬,可曾想过,自己也有出错的一天? 她今日便见着一小姑娘,可不比盛名在外的大哥差。 这结界破损造成的动静不小,锦绣等人没工夫找裴娇麻烦。 因为城主府的士兵就已经闻讯传来,这群妖面对被绑来的弱女子时盛气凌人,光天化日之下遇见追兵却像过街老鼠一般逃之夭夭。 这群人在永夜城兴风作浪许多年,祸害无辜少女,城主也一直在追寻他们的踪迹,此番多亏诸位的功劳。 前来搜寻的人身着冰蓝鱼鳞纹服饰,剑眉星目,气度非凡,据说是城主大人十分重视的近侍,名叫殷子晋。 秦文耀腼腆笑道,哪里哪里,不必多谢,当然若有灵石或者丹药作为酬劳 裴娇将他挤到后头去,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殷子晋哑然失笑,拱手道,贵客为永夜城做出的贡献自不敢忘。 恰逢不久后便是我永夜城的灯节庆典,城主郑重邀请诸位作为贵客参与此番庆典,届时想必也有重礼奉上。 -- 第117页 裴娇早就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女城主,自然欣然应允。 刚好在庆典上也可与魏明扬他们汇合,交流一下彼此发现的情报。 就在这时,她袖中蛇女幻化的晶石忽然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烫了裴娇的手心一下。 相同血脉的亲人之间总是有强烈的归属感,也重视逝者尸骸归宗。 所以化为晶石后,若是有同一血脉的亲人在附近,妖殁后的晶石便会发亮发烫。 裴娇微微一怔,难道这附近有蛇女的血脉至亲? 她有些疑惑,目光落向殷子晋,犹豫半晌,没有开口。 得了城主府的接应,他们暂时住进了酒楼中。 虽说现下一切还算顺利,但有一点令裴娇很为失落 在先前的打斗之中,绾绾送给她的那个香囊中不见了。 她为此还特意循着远路返回,拎着城内买来的花灯仔细搜寻。 整整一日,从早晨到傍晚,从城中来的路到结界的地方。 精疲力竭后,她蹲在路边的鹤形灯下休憩,再度抬头之时,却发觉地面多出一道被冷光拉长的影子。 她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坠着流苏的锦囊。 熟悉的曦和春雪香味传至鼻尖。 她诧异地顺着锦囊向上望去,看见修长的五指,和少年被冷色调灯光照得玉白的脸。 墨色的长发垂坠腰间,雪白的狐耳冲淡他身上的疏离冷淡。 这幻化形态的符箓生效之后,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失效。 这这是我之前的锦囊? 不对。 虽然模样相似,却又似乎不是。 顾景尧冷笑一声。 为了那个女人送给她的一个破布东西,倒是能找如此久。 他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抛给她,捡到时已经损坏了,便找人缝补了一下。 裴娇接过,发觉这上边的针脚做工竟一点也不比之前的差。 她有些纳闷,你是从哪里找的绣娘,我听说这永夜城内的绣娘十分稀少。 而且工期也不可能这么短的。 不会是 她抬眸扫过他眼底冷郁的乌青,歪头道,不会是你绣的吧? 顾景尧眸露冷意,唇角勾勒一抹讥诮的弧度,扬眉道,裴小姐想象力足够丰富。 裴娇一噎,目光瞥过他广袖中的手,自顾自站起来。 她一边揉着发酸的腿,一边刻意道,这绣娘水平不怎么地啊,摸着都没有先前的质地好。 前边少年的语气生硬而又冷淡,裴小姐若不喜欢,丢了便是。 裴娇却在此刻眼疾手快地夺过他掩藏在广袖中的手,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上竟布满细密的伤痕,像是被针线所伤。 她计谋得逞,笑道,还说不是你! 顾景尧面色一会青一会白,迅速将手从她怀中抽出,眼中怒火中烧,咬牙道,不 他似乎极为抵触她的触碰,就连脑袋上那对柔软的耳朵都悉数戒备地竖了起来。 这时,裴娇唇角的弧度柔和了些,谢谢你呀。 先前的事一码归一码。 虽然顾景尧此人恶劣可恶,但是绾绾留给她的香囊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他能帮她找回来,她确实要好好感谢他。 顾景尧一怔,他余光瞥过身后的裴娇。 她左右摆弄着那枚香囊,像是重拾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般笑得欢喜而又满足。 在这满街的鹤形宫灯映照下显得娇俏而又生动,城中天上的星星仿佛都悉数掉进了她眼里。 先前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 顾景尧沉默一瞬,转过头冷淡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裴娇将锦囊别在腰间,雀跃道,是是是,不是你,但我很喜欢,可以了吧? 她踟蹰一会,在身上摸索一阵,最后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他。 这帕子是她先前无聊时绣的,走线歪歪曲曲,针脚也不紧密,手帕的一角还有一只勉强能看的清翅膀的青雀。 我储物袋中并未有治疗外伤的药粉,你手上的伤用这个包着吧,切忌不要沾水,否则会留疤的,可丑了。 顾景尧目光扫过那角水青色的帕子上丑陋的青雀,嗤笑一声,这上边绣的,是你的小像? 裴娇: 不是,这一只青雀,虽然丑了点,但是麻雀虽丑,五脏俱全,能用就行了。 裴娇早就料到他可能会拒绝,便直接将帕子塞进他手掌心里,转身朝前走去。 她这几日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一会在长街的灯光下欣赏把玩着锦囊,一会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仿佛这永夜城内的漫漫长夜都被其感染,透出几分绀青色的晕色。 在这众生求渡的修真界,要么疯狂执意,追求长生与权力,要么逍遥恣意,只求潇洒和自由。 却独独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如此容易满足,像是一张纯白无痕的纸张。 说的更加难听点。 愚蠢。 他望着远处欢欣的身影,缓缓道。 仅仅被一枚毫无价值的破布香囊就收买了。 -- 第118页 这茫茫修真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愚蠢至极的人了。 咬字之时,他目光沉沉,牢牢地握紧了自己手心里的绀青色帕子。 第50章 、温其如玉(七) 很快便到了永夜城庆典这日。 漫天的橙黄光晕六角宫灯,映照着永夜城内飞阁流丹琼楼玉宇。 灯火给被长夜笼罩的城镇多出几分繁闹与人间的烟火气。 礼乐奏响,钟声器鸣之时,裴娇望见从瑶池台上缓步走下的女人。 她身着绯红的芙蓉花色宫装,绾着赤金鸳鸯宝钗,像是这漫漫长夜中的一捧耀眼的火,叫人移不开目光。 与耀眼夺目的装束不同,她生得却冷冷清清,清丽动人,似是江边一弯新月。 她身后跟着佩戴宝刀面容肃然的殷子晋,像是一把寂夜中无言的刀。 永夜城的盛典邀请许多名门正派,就连鼎鼎有名的灵渊仙府的人也来了此处。 裴娇知道,比邻北海四洲的灵渊仙府的年轻继承人赵君之,便是将来正道之中唯一能够与魏明扬相提并论之人。 就像是天岚宗与灵渊仙府,两位天之骄子同在时,难免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在永夜城内有一株高耸入云的神树,据说是是上古之物。 上一任的大妖城主开辟永夜城时便长存的神树,有灵的萤火伴其而生,故无需灯火映照常年通明。 名门正派之间少不了切磋,就连这庆典中象征着登高美好的神树花灯的活动也成了众英才之间的比试碰撞。 裴娇在先前给初蔻留了通讯符,她安顿好后便找来了。 初蔻取出竹筒卷轴,在这永夜城中,这通往天际的神树意味着守护平安,也有人称其为天明树。 据说这树的彼端通往的是天光大亮处,每逢庆典,便会派人搭建云梯在神树各处放上花灯。 参与祈福比试的小辈们,谁攀高获得的花灯最多,谁便是这活动的赢家,排名靠前的能够入住城主府一睹风采,而魁首这在城内的更是衣食住行全免呢。 她话音落下之际,天边飘来一顶华丽的轿辇,其后跟随乘着仙鹤白鹿的宫人。 是灵渊仙府! 秦文耀忿忿不平道,凭什么咱们累死累活的,先是潜入永夜城后是毁了拍卖场,才有资格参与永夜城的花灯活动。 而这灵渊仙府不费丝毫之力便可获得贵客的待遇? 赵初蔻撑着头道,当然和你们不一样了,灵渊仙府与永夜城有着密切的商业往来。 话锋一转,她扭过头,不过裴宁,你不是天岚宗的么?天岚宗与永夜城也关系匪浅呢。 这点裴娇倒是清楚。 林倾水在十年前路经永夜城时得到了天明神树的认可,当时引发壮观的天地异象,自此以后便有大荒神女转世的头衔。 故而天岚宗也因此与神秘的永夜城颇为交好。 只是此番他们所来是为了调查魔域之事,不宜声张,所以并无表明身份大张旗鼓地入城。 裴娇自诩已然是个非常抠的人了。 没想到秦文耀这人比她还爱捡便宜,一听衣食住行全免,当即道,参加!必须参加!入乡随俗,这是永夜城的礼仪嘛! 裴娇转而去问顾景尧是否参赛,对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不感兴趣。 传闻中的天明神树似是两株树木缠绕相互扶持而成,与神话中的扶桑木倒是有些相似。 只是相传扶桑有干无枝,古书云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这天明神树倒是枝干繁茂,婉转错综缠绕。 传闻中,扶桑树正是金乌驾车升起,各界相通的大门。 裴娇望向天际。 不知这天明神树的彼端,通往的是何处桃源呢? 秦文耀在前方招手道,裴宁,别磨蹭了,祈福比试开始了。 . 随着紧促的鼓点声奏响,天明神树上一盏盏精致小巧的花灯相继亮起。 远观神树已是恢弘壮丽,近身更是萤火环绕,恍若仙境。 只是在第一轮鼓点声中,许多修为不够精湛的小辈们便从树上落下,相继淘汰。 裴娇凭借着自身的灵活与轻巧领先众人,她如履平地,在错综复杂的枝干中穿梭,寻找萤火之间的花灯。 此花灯一旦入手便会变幻形态,为了方便携带,裴娇便串在手上,串了一圈又一圈,随着她裙裾掀飞,似是星辰在舞动。 这时秦文耀凭借着所谓的身轻如燕符,顾名思义,此符箓便是降低自身重量,获得速度上的优势,竟隐隐有超越裴娇之势。 裴娇在此之前提醒他,你用这符箓,虽不算作弊,但是万一从哪里吹过来一阵风,以你这重量,一下就给吹没了。 秦文耀昂首道,放心吧,这儿四处都有高大的房屋,风吹不进来的。再说了 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纸,挤眉弄眼道:我还有定风符,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能有什么妖风能把本大爷给吹走。 比试开始,秦文耀刻意跟在灵渊仙府的赵君之身后,眼瞧着对方要取过一盏花灯,他便催动符箓横刀夺爱。 -- 第119页 无他,只因他看不惯这赵君之竟然有外仙洲第一人的称号。 开玩笑,外仙洲第一人不是非他秦文耀莫属么? 这灵渊仙府的小子空占他的名号这么久,此番他就要在永夜城内当着众人的面证明给天下人看! 赵君之起初懒得理他,谁知没想到他一旦看上一盏花灯,这秦文耀仗着身轻如燕行动利索就要夺走。 夺走就算了,还顶着一张笑得跟朵花似的脸恶心他,赵兄,四海之内皆兄弟,既然都是兄弟,我拿和你拿,有什么区别呢? 赵君之忍无可忍,掌心内悄悄酝酿气流。 待到秦文耀再一次身量纤纤、满脸歉意地落在他跟前时,赵君之掌间忽生一道疾风。 于是一面欣赏着萤火起舞一面寻找花灯的裴娇忽的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回眸望去,差点被吓得从半空掉下。 不知何时狂风怒号,风起云涌,就连她的衣袂也翻起一片雪白云雾。 就在此时,一人乘风西去。 准确地说,不是像壁画画本中仙人乘的那种仙风,而是龙卷风。 这龙卷风中还有个人,只见那人双目浑圆,黑发狂舞,面色惨白,神情狰狞,似是轻盈的破布般在这龙卷风中来回旋转滚动。 他每每从袖中拿出一张定风符,不待使用便被周身的疾风刮走。 最后他只能厉声嚎叫着,化作流星消失在天际。 风中似乎隐隐有回声传来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是魔鬼!! 裴娇一怔,望向天际悠悠飘荡而下的定风符,目光有些复杂。 庆典之时本是祈福庆贺之时,许多妖族百姓都要前来观望花灯神树的美景,也寓意着明年风调雨顺、平安喜乐。 谁知望见的不是神树萤火、花灯祝祷,而是突生狂风,风中还有厉鬼哀嚎咆哮。 无数小儿啼哭不止,所谓童年阴影大致如此。 经过这一小插曲后,被淘汰的参赛者更多。 稳居前三者,都是外来的人族修士。 裴娇发觉,越往上花灯越少,需要争夺。 且这赵君之整整高出她一个境界,后头便追上来了。 面对如此强敌,她与魏明扬竟隐隐有合作之势。 毕竟他们的花灯数量相同,皆是默认牵扯赵君之,让其不能获得花灯。 裴娇的灵活不是借什么外力,自然比秦文耀要难对付多了。 每当魏明扬与赵君之过招之时,裴娇便会像一道轻盈的幽灵迅速掠过,夺走赵君之身前的花灯。 她总觉得,这天明神树周身散发的气息十分亲和,让她灵力都充盈了不少。 璀璨精致的花灯在空中旋转,光影重叠恍惚,眼花缭乱。 常常被称作少年英才的二人在婉转盘缠的神树枝干间交手,广袖如同行云流水般,灵力来往之间带着化锋利为柔和的美感。 那花灯就在二人肩膀手肘间跳跃穿梭,谁也不肯让谁。 忽的,魏明扬徒手一扬,那枚小巧的花灯便似流星般划过天际,直直落在一少女手中。 少女错愕过后也不含糊,迅速将花灯串在自己月白的襦裙上,旋转一圈,银华落满地。 谢了。 在露天宴席台中未曾参赛的百里瑛惊奇道,这魏明扬,竟然将花灯给裴宁了? 初蔻歪头道,为何不能给?他们都是天岚宗的,互帮互助不行么? 百里瑛目光悄然扫过席间的林倾水,他轻声道,先前裴宁和他 初蔻没看清各中缘由,只是心直口快道,难不成他心悦裴姑娘?为了追求她,所以将花灯都给她了? 百里瑛一噎,似乎是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非也,非也,倒是他们天岚宗人人相传,裴姑娘先前仰慕魏公子,不过这都是流言蜚语,信不得的。 初蔻又道,我倒是觉得,裴姑娘更和灵渊仙府赵君之相配一些。 不过两情相悦这东西,还是要看她自己喜欢谁魏明扬也不是说不好 百里瑛不敢看身后的林倾水是何神情,连忙捂住初蔻的嘴,姑奶奶,你就别瞎猜了! 他忽觉身旁一阵寒气直直逼来,循着源头望过去,就见那平日里跟在裴娇身后的少年正独自斟酒而饮。 明明顾景尧无甚神情,百里瑛却觉他身后阴云密布寒风凛冽,叫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百里瑛偷偷打量之时,对方微微侧眸,冰冷的视线似利箭射来,叫百里瑛遍体生寒不敢再看。 向来受欢迎的百里瑛哪里受过这样的白眼,顿时委屈至极。 奇怪,我也没哪里得罪他吧。 裴娇也未曾想到,这二人竟有心比试,谁也不肯服软,竟硬生生地愿意便宜了自己。 赵君之微微一怔,目光掠过身披月华的少女,平静道,道友倒是大度。 眼瞧着那少女身上花团锦簇灯火明亮,隐隐有超越二人之势。 魏明扬便笑道,赵公子,待下次有缘再好好切磋一番。 赵君之也无意在此处放不开手脚的地方与魏明扬一决高下,他微微颔首,转身紧追裴娇而去。 -- 第120页 此番倒真是各凭本事,魏明扬避开这二人,望见那枝叶深处一不起眼的熠熠生辉的花灯。 他循着结伴成群的萤火朝花灯而去,只有一步之遥时,他眼前掠过一道雪白的影子。 梅花的冷香落入鼻尖,少年雪白的外袍化作云雾翻飞,梅红里衣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通透如玉。 那花灯落入他指节分明修长的手中,竟是出奇地瑰丽好看。 魏明扬惊异,他面色凝重地望着半路杀出的顾景尧,眉尖微蹙。 先前并不见他有参赛,他是如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上来的,竟如此之快? 顾景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花灯,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不知为何,魏明扬竟从中觉察出几分敌意。 他只是将花灯抢了,未曾开口挑衅自己,魏明扬也不好过问,便只好另寻不起眼地方所藏的花灯。 谁知每当他出手之时,身后那少年就阴魂不散地先他一步将花灯夺了。 要说他是为了夺得头筹倒也不像,毕竟他只是不紧不慢缀在自己身后,不去找其他人的麻烦,甚至对唾手可得的花灯也从不看上一眼。 魏明扬停步,落在一处树干上,不知何处得罪了道友,惹得道友如此针对? 顾景尧倚在枝叶扶疏处,随意把玩着手头的花灯,一会将它们编织成花环的形状,一会又成了两枚精巧的手镯。 他懒散瞥他一眼,也不答话。 许久之前,我便觉察到道友似乎对我有敌意,是不是有所误会? 良久,只闻哂笑一声。 敌意?顾景尧微微侧过头,眼中携着轻蔑的笑,你未免过于高看了自己。 魏明扬皱眉,知道他不是个好交流的主,便也不打算主动去找不快。 观景台传来一阵紧促的鼓点声,意味着此番花灯祈福的活动入了尾声。 与此同时,裴娇与赵君之为争夺一枚花灯也是斗得不可开交。 虽境界低他不少,因着所处环境多变复杂,且赵君之也未曾拿出真正实力缘故,裴娇竟还能与他平分秋色。 当花鼓声响起,赵君之看过来,姑娘,得罪了。 话音刚落,一道疾风袭来,裴娇迅速避开,谁料这风只是折断了她栖身的枝干。 裴娇从空中坠落,她一面寻找着落脚点,一面想要趁机夺回花灯。 可下一道风却不是冲她而来,而是准确地料到了她下一个落脚点。 裴娇受一旁的枝叶阻拦,未能及时闪避,被那道风击中,竟直接栽了下去。 赵君之显然也没想到裴娇会如此不经打,他不知她修为高低,只以为离自己应所差无几才是。 他一手接过花灯,朝裴娇落下的地方追过去。 就在他伸手触及她的衣角时,却觉一道细密不易觉察的灵力打在他腕骨之处。 他皱眉,下意识收回手。 放眼望去之时,赵君之望见萤火如水纹而过,雪白的外袍翻飞,从灯火阑珊处轻盈飞出一少年,恰好于满树的花灯萤火之中将她接了个满怀。 赵君之微微蹙眉,垂眸看向自己手腕被击中的那块,还在隐隐作痛。 裴娇一怔,忽觉一阵清冷的梅香萦绕周身。 触及对方目光时,他却微微一蹙眉,指腹摩挲过她光滑的后颈,随后像是接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她径直甩开。 好在裴娇在看清来者后便也早就料到如此结果,她稳当当地落脚,你不是说你不感兴趣么?怎么来了? 顾景尧目光似有若无从魏明扬身上略过,长睫掩住眼底冷意,随意回道:下头太过聒噪。 裴娇颔首,她目光落在赵君之身上,有些失落道,可惜了,我比他少了几盏花灯。 虽说魏明扬不知何故竟后继无力,落得第三的名次,但是有赵君之压在前头,裴娇若想要夺得魁首是无望了。 不过能入住城主府便已然达到此行的目的。 毕竟关于这位城主的传言是否属实,都是要去亲自彻查一番的,也不必去多贪什么魁首的头衔了。 最后获胜的三人当着众人的欢呼声乘着飞鸾从空中降落。 神树花灯这一天,获得最多花灯的人将能得到获得神树赐福的机会。 每届的神树花灯仪式有过数以万计的魁首,不过自古以来,这其中获得神树赐福认可的,仅有天岚宗的林倾水一人而已。 当年更是出现了天降祥瑞的异象,所以这也是林倾水会名声大噪的缘故。 赐福仪式上,裴娇便望见城主的华盖仪仗浩浩荡荡而来。 城主清冷的容颜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芙蓉花色宫装裙摆上栩栩如生的孔雀随着她迈开的步伐犹如开屏般显出祖母绿色的宝石,赤金步摇琉璃钗子,无一不彰显雍容华贵。 百里瑛咋舌,不愧是永夜城,真豪 那华贵的裙摆停在裴娇身前,她一怔,就听女城主缓缓道,有客自远方来,为城中祈福,又所获花灯最多,自此客人便是我永夜城的挚友。 裴娇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是魁首。 获得最多花灯数量的,难道不是灵渊仙府的少君赵君之么? 她错愕望向仪仗队中几位妖族侍女同举着的铜镜,这才发现,镜中的自己除了手腕和裙摆之处的花灯,竟还多出了一处 -- 第121页 八枚晶莹的花灯化成璎珞项圈的模样,牢牢环在她的脖颈处。 熠熠生辉的花灯似是星辰坠落,衬得镜中少女肤色脖颈纤细,肤色剔透,容光妍丽。 这多出的八枚花灯是何时来的?为何她竟浑然不觉? 想起方才顾景尧在她后颈轻轻一点,她目光不禁怀疑地落在不远处少年身上,后者却连一个眼风都未曾给她。 未等裴娇多想,赐福仪式便已然开始。 聚众的妖族和外来的仙洲修士位于天明神树之下,一齐祈福着。 裴娇作为魁首,被城内提着灯的百姓们簇拥着去往祭台上香祈福。 虽说城内因城主的缘故,老一辈的妖族不大待见仙洲的人类修士。 但今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自然也都摈弃前嫌,寻一个好兆头了。 城内的百姓们纷纷感慨道,十年前便是內仙洲的倾水仙子夺取了祈福的魁首,获得了神树的认可,没想到今日又是一位人族的女修。 你以为人人都是倾水仙子?自古以来,祈福的魁首千千万,人族、妖族、甚至魔族都有! 可是得了神树认可赐福的可就只有她一人! 她才是唯一的大荒神女的转世。 魏明扬听见身旁百姓对林倾水的歌颂,不由得调侃道,倒是不成想,十年过后,倾水仙子的魅力竟如此之大。 林倾水无奈笑道,明扬,你惯会取笑我。 裴娇上香后对着神树微微一拜,身后的众人也跟着俯下了身。 就在此刻,风云突变。 天明神树摇曳生姿,枝叶根脉处散发出莹润的光辉。 整座沉浸在黑暗中的城池被太阳般的光辉所照亮,神树的枝叶交错蔓延,温柔的风拂过裴娇的面庞。 于神树的枝干之间,竟出现了一朵熠熠生辉的花苞。 一旁的妖族百姓大为震惊:是天降祥瑞,神树赐福了! 是雪霁花现世!这、这比当年倾水仙子的异象更为宏大啊! 林倾水嘴角的笑容微微凝滞,她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天明神树之下的少女。 于碧绿的枝叶中降下一场和风细雨,最后那枚花苞似昙花一现般盛放,随后化作一滴晶莹剔透的灵珠,融入裴娇的右眼处。 裴娇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右眼一阵清明,身旁的妖族百姓便神色激动地跪了一地。 城主身旁的殷子晋更是不可思议,此乃神树心脉处露水凝结的雪霁花化作的融雪珠,神树庇护世间之苦,千年垂泪,风雪至而天放晴,降福世人! 铜镜的声音传来:裴娇,这确实是能够帮助修行的宝物,这雪霁花滴凝结着树华的精华,又称作天命神树的眼睛,融雪珠此刻成为了你的眼睛,相传是能够呼风唤雨调动风雪的至宝。 妖族的百姓们仍激动地感慨着:当年倾水仙子的赐福可并无雪霁花现世!这可是神树至高无上的礼遇! 难道这位仙子才是大荒神女转世? 尚不明情况的百里瑛满头雾水,大荒神女转世?永夜城竟如此迷信么。 一旁的妖族百姓面露不满反驳道:大荒典籍中记载,天明神树便是上古大荒神女的三魂所化,雪霁花化作的融雪珠更是神女的右眼。 当年天下大旱,神女祈福,融雪珠垂泪,在这之后,竟久违地下起了雨。 神树庇护我永夜城平安,天明神树只亲近神女,故而能得到神树认可的人,便极有可能是神女转世之身。 在一片震惊声中,城主微微一怔,她定定地注视着裴娇,耳边的步摇上的吊坠熠熠生辉。 半晌,她温声道,神树很喜欢这位远方来的客人。看来是这位客人,为我永夜城带来了平安喜乐。 殷子晋亦是躬身道,裴姑娘,这在我永夜城内可是无上荣耀,城主特邀姑娘参与明日的庆典佳宴。 林倾水怔怔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裴娇,她不禁回忆起十年前位于这里的景象,那时被众星捧月般的却是自己。 裴师妹是何时变得如此耀眼的呢? 似乎从很早之前有些东西便不一样了。 她掩去眼底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想寻求身旁的爱人的安慰,却发现她身旁的人的目光,竟也难以自禁地注视着祭坛前的少女。 林倾水心底一沉,微微咬紧了唇瓣。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怕!不是无脑玛丽苏,也不是天赐金手指,神树赐福是后边的铺垫噢! 第51章 、温其如玉(八) 城主府位于半空之中,比邻天明神树而建,萤火伴随云梯扶摇而上,府中天际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亭台楼阁皆似琉璃剔透晶莹,似是广寒仙宫般熠熠生辉。 城主事务繁忙,依旧是殷子晋前来接引众人,前来作客之人可携一位婢女一位侍卫,百里瑛虽并未参赛,但竟也厚着脸皮佯装成裴娇的婢女进来了。 他倒是破罐子破摔习惯了,反而惹得身旁的魏明扬神情不自然地频频侧目。 裴娇倒是理解,毕竟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至于秦文耀 师兄那张身轻如燕符是有时限的,待到何时失效了,他便能自己找回来了。 -- 第122页 百里瑛如是说。 前往住处需经一高空栈道,裴娇踏上去时,搭建栈道的木板竟骤然塌陷。 差点一脚踩空,裴娇暗暗心惊,目光落向断裂的切口。 魏明扬皱眉道,这切口如此平整,倒像是人为。 殷子晋也知晓此事不容小觑,幸而裴娇反应快,若是换做旁人,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他即刻便派人去查,果然寻到在这栈道上动手脚的妖族。 那瘦弱的妖族被捆来时倒也没有否认,而是怨毒道,我胞妹无故失踪,与那女城主息息相关,我虽势单力薄,报复不到她头上去,但却能让你们这些与她串通一气的人类修士尝尝苦头! 殷子晋当即下令处置了他,只是他身后的侍卫见此情此景难免动容,自然便也口无遮拦道,他说的也并不道理,殷统领你不也是亲眼瞧见了么?那日夜巡之时,我们瞧见城主乔装秘密出了城主府,次日城中便传来又有妖族女子失踪的讯息。这如何叫人不怀疑城主与此事相关? 殷子晋正色道,够了,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侍卫忿忿道,这不是胡言乱语,更何况在城主府内有一禁地,时常有府中的仆役听闻有女子的哭声从中传出,城中已有许多传闻,说城主是修炼了某种邪功,需要汲取妖族女子的阴元,我知晓统领受主上所托,对她忠心耿耿,可是这事关我城中族人的存亡! 殷子晋面色煞白,良久的沉默后,他才转身赧然道,让客人们见笑了,是我管教无方才酿成他这般听信谣言。 裴娇等人对视一眼。 此番不仅是他们,想必灵渊仙府的赵君之前来也是为了调查永夜城之事。 毕竟传闻事关魔域,虽不知是否属实,也是令人十分在意。 赵君之身旁有位被称作良叔的中年人,气势浑厚,修为难测,应当是灵渊仙府派遣下来保护他的侍卫。 只是从态度与称呼上来讲,这位良叔的地位可不止是侍卫这么简单,甚至许多事情赵君之都得询问他的意见,言语做派都尽显尊敬。 不知是否为错觉,裴娇总觉得,这位良叔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还有几分敌意。 不知是否是因在神树花灯时,她抢了他们灵渊仙府的风头缘故。 裴娇有些懊恼。 这头衔拿的当真是烫手,虽然有了一件宝物,可是却让她如坐针毡。 她并不觉得神树会莫名其妙地赐福她,只觉得这种好事落在自己身上,很可能会有什么阴谋等着她。 就像那次的龙魂一般,她心中有相同强烈的预感。 良叔抚须道,殷统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可不能称作谣言。他所说的并无道理,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老朽陪少君历练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你若不介意,老朽可为殷统领解忧。 殷子晋面露难色,长叹一口气,实不相瞒,城主近些日子来,确实有许多反常行为,我也为此苦恼许久,客人容我再想想吧。 良叔微微颔首,转身淡淡对赵君之道,少君暂且在城主府内驻留几日,且看看这女城主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 百里瑛凑到裴娇耳边,你不觉得,这良叔言语之间对女子多有轻视么?他对这永夜城的女城主也是颇有微词。 裴娇默默地点了下头。 宴席位于城主府内的露天宴台,城主常服出席,看似简单的装束却别具一格,当月光照拂而上时,广袖上的银线云纹便光华流转。 她眉目冷冷清清,唇形勾勒得饱满红艳,不喜言辞。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如城中那些传闻般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永夜城盛产果酒。 气味香醇,入口清爽,解腻最佳。 百里瑛一面斟酒一面感叹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城主,要我说这永夜城城主,和凡间的皇帝有何区别? 另一人哈哈大笑,这位小兄台,话可不能如此讲,若是想在修真界内称王称帝,那可是难以服众啊! 一贫如洗囊中羞涩的裴娇在一旁听着,兀自也跟着羡慕起来。 这永夜城富可敌国,城主确实如同皇帝一般。 不仅每日有美人跟在身旁伺候着剥葡萄,就连每日的菜谱都是满汉全席不带重样的。 她是此番活动魁首,你来我往敬酒礼数自然也比旁人多。 这使得她不禁贪杯了些。 要是换做他人,几杯下肚便也知晓不对劲,裴娇却还自信的很,未曾料到自己如此不胜酒力。 好在她虽意识模糊,倒是也没有耍酒疯,只是觉得脑内昏沉,面上很热。 此时眼前模糊掠过一道影子。 她定睛一看,也没瞧出是谁,将手中酒樽高高举过头顶,很有礼貌道:我敬你。 语气平淡,表情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魏明扬显然也没想到裴娇会同他搭话。 他脚步微顿,神情有些错愕,随后温和一笑,不如以水代酒吧,果酒虽好,但却是凡间物品,对修行也会有所影响。 裴娇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似是一副温和乖软的样子,实则早已魂游身外。 脑子里仅剩的就只有方才清醒时的一句感慨 -- 第123页 要是我也过上这每天吃香喝辣的皇帝般的生活便好了。 皇帝皇帝嘿嘿 当皇帝真快活,我要当皇帝 魏明扬见此,便俯身想取走她身前的酒樽。 这时反应过来的裴娇却猛地一惊,随后护犊子般抱着自己的酒樽,半晌,抬眸温吞而又坚定地强调道:我不,此乃朕的。 房檐上的六角宫灯被夜风一吹,如水的灯光照拂过她的面庞,魏明扬这才发觉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失笑喃喃道,原是醉了啊。 那更不可多饮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就在这时,裴娇一手握住他的衣摆,缓缓吐出三字:不许走。 恰巧此时丝竹箜篌声停顿,她话音清清楚楚。 百里瑛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回眸去瞧林倾水,后者同样讶异地捏紧了酒杯。 魏明扬一怔,他有些无奈,想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取出时,忽觉她身后阴影处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直未曾入席立在裴娇身侧的顾景尧微微倾斜了下身子,他昳丽的容貌于灯火明暗交接处显得似是淬了毒的花,目光落在那角被裴娇牢牢握着的衣摆。 魏明扬微微蹙眉,回忆起他先前对自己的针对,眼神稍暗。 就在二人无声对峙时,裴娇忽的开口:不许走 就在百里瑛既心惊胆战又暗暗兴奋,以为她要酒后失言表明心意,说不定还会道出什么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来。 然后,他听见裴娇愤愤道,抓刺客,抓刺客速速来人护驾! 百里瑛:??? 只见裴娇指着魏明扬,转头便对一旁的空气含糊不清地解释道:这胆大包天的刺客刚刚要偷朕的宝贝,还想跑。 魏明扬一顿,反应过来后才哭笑不得道,我不是 裴娇自动屏蔽他,怀里抱着酒樽开始四处张望,最后回眸,定定看向顾景尧,似乎仔细辨认了一番,才道,你就是朕的掌事太监? 身前的人面色阴沉,气压极低。 裴娇虽不清醒,求生欲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立刻又改口道,还、还是御前侍卫? 不管了,还不速速前来护驾。再不来,朕就生气了,要、要诛九族,怕了吧? 顾景尧本懒得理她,却见她目光灼灼而殷切,沉默一瞬,才不耐烦地缓缓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裴娇似乎没反应过来,陷入沉默,看起来还有些苦恼,让朕想想 顾景尧自然也不指望一个不清醒的人能回复他,目光转向魏明扬,瞳仁幽黑,轻描淡写道,倒是不必如此麻烦,直接杀了更省事。 话音刚落,他手中折扇变幻,指间挥出锋利的扇骨。 魏明扬瞳孔微缩,向后一仰。 此时寒光一闪而过,他那角被裴娇紧紧抓住的衣角瞬时被齐齐斩断。 裴娇一怔,垂眸看向掌中碎裂的衣物,一时之间更像是被吓懵了。 她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人没了? 裴娇被吓得打出一个酒嗝,将手中的碎衣服猛的抛出去。 朕只是叫抓刺客怎、怎地还五马分尸了? 死无全尸的魏明扬: 百里瑛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似乎有些心虚,又想去拿一旁的酒樽喝口酒压压惊。 眼见着她又要一饮而尽,魏明扬摇摇头,走上前来想要阻止她。 顾景尧却先他一步将她手里的酒樽夺了去。 那醉醺醺的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一脸疑惑,还在自己怀里找。 看她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甚至快要把自己的裙摆都掀起来了。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用酒樽的一角在她脑袋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裴娇鼻尖微微耸动,嗅到酒香,她循着味道望向顾景尧。 后者扫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裴娇一怔,也不忘礼数,对着一旁的空气扬了扬手,彬彬有礼道:退朝,诸位爱卿平身,朕先行一步。 随后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百里瑛一面用留影石记录下这宝贵的一刻,一面拍着桌子放声大笑。 魏明扬微微一愣,眼底流露出几分迟疑,这 这时百里瑛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魏兄,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就放心吧。 他连忙上前搂住魏明扬的肩,眉色飞舞道,咱们来行酒令如何? 城主府邸内有一桂花零落的小道,建于碧波荡漾的荷花池之上。 金秋桂子与夏日清荷在凡间本不是同时盛放之物,却因城主府的阵法灵力供养四季常开。 裴娇亦步亦趋跟在顾景尧身后,他腿长,步子自然也迈得快。 眼见跟不上了,她一时着急,便抓住他的袖摆。 你等等。 身前的人脚步一顿,缓缓侧眸看过来。 -- 第124页 许是在她记忆中有那小贼死无全尸的前车之鉴,她眼神闪躲,迅速放开他的袖子。 她不敢抬头看他,明明心里害怕,眼神却还固执地盯着他掌中的酒樽,小声道,你将朕的宝贝夺回来,朕很欣慰,如果你愿意献给朕,朕会好好奖赏你。 她的住处离宴席台本就远,再加上她步子慢,路上耽误许多时间,已经搓磨掉了顾景尧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将白色长袍上沾染的桂子拂去,扬眉不耐道,离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 周遭寂静无人,湖水散发的凉意侵染至她露在外头的肌肤。 她意识不清,只凭着规避危险的本能听见吃了你三字,瞧见他冷峻阴沉的面庞,忽的垮下脸,后知后觉道,你说什么? 她目光扫向他发间尚未褪去的易容狐耳,恍然大悟道,朕的管事太监,居然不是人,是妖怪! 顾景尧右侧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最后却只是一把拎着她的领子将她像是拎鸡仔一样提起来,跨步朝着住处走去。 裴娇被他拎着,瑟缩了一下身子,脸皱成一团,双腿乱蹬,你这妖怪,是不是造反?待会就要杀了朕,然后拿朕做下酒菜?朕是天子,你敢! 还是说,你喜欢吃原汁原味无污染的? 好吧,朕和你实话实说,我不爱沐浴,味道可怪,吃了就要呕的。 聒噪。 比平时的她还要聒噪上百倍。 顾景尧竹节般的指节微微泛白,眼神沉郁,整个人不耐到了极点。 裴娇说着说着便愈发肯定了,随后她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朕是为了你着想,朕体内的皇室血脉,其实是有毒的,你吃了会中毒的。 毒发症状很恐怖,会浑身发青,口吐白沫,迅速变秃,头发掉光,七步而亡。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终于,他俯身和裴娇对视,冷声道,闭嘴。 随后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威胁的话:再吵就杀了你。 裴娇一怔。 若是放在平时,她仍旧会习以为常,像是没事人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可下一刻,顾景尧便瞧见手里的小姑娘双眼迅速泛红,纤长绵密的睫毛快速抖动了两下,便有眼泪顺着瓷白的脸啪嗒滴落在他的手上。 她似乎不肯走了,也不管领子还在人家掌心里,直接赖在原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道,你、你就算要造反弑君,也不可以这么凶,能不能像朕一样好好讲道理。 顾景尧瞳孔微缩,他缓缓垂眸,盯着手背上那颗晶莹的泪珠,目光晦暗不明。 温热的,湿润的,烫在他冰冷的肌肤上,在所有的感知中,尤为清晰透彻。 微风袭来,掺杂着她细微的哭声。 声线软而清脆,像是初生雏鸟的叫声,恍若撒娇一样。 她其实不怎么爱哭,平日里就算练剑的时候受伤了,痛的倒抽凉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也会找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迅速抹去。 他垂眸看着此时此刻满面是泪双眸泛红的裴娇,浑身血液汹涌,波澜不惊的心中竟又凭空而生滋生一种诡异快感。 这种感觉,比起杀戮带给他的愉悦更多,令他呼吸急促,暗自兴奋地咬紧了牙关。 携着桂子清香的晚风拂过少年洁白的长袍,他若有所思,眸光漆黑,比周遭的夜色更为浓稠暗沉。 良久,他缓缓低下身子,顺势抬起她的下颌,用衣角将她面上的泪温柔地拭去。 你真的他眼神幽暗,语调轻柔蛊惑,目光沉沉,不记得我是谁了? 裴娇一怔,她定定看向他,你难道不是朕的管事太监小德子么? 他目光微微变暗一瞬,流露出几分锋芒戾气,抬眸之间却仍是温柔的笑。 毫无疑问,他这幅皮囊是极其具有蛊惑性的,但凡和他对视片刻,心里最后一丝防线都会悉数破灭。 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不必着急,仔细想想。 裴娇愣神了许久,随后,她怔怔道,我知道了你其实是 小玉子! 她眼神一亮,随后跳上去抓住他发间的白色狐耳道,小玉子,你同朕讲讲,为何你切了一刀,不仅是太监,还变成了妖怪? 顾景尧眼中的笑一点一点褪去,化作沉沉的阴霾。 他最后一丝耐心都消耗殆尽,将她一把甩开。 谁知裴娇也有了经验,牢牢抓着他的耳朵不放。 就在拉扯之间,裴娇一时之间没抓紧,只听哗啦一声,她竟迷迷糊糊地直接翻滚进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顾景尧慢条斯理整理好被她抓乱的衣襟,转眼望向一旁的池塘。 整个池子都静悄悄的,只有一连串的泡沫浮上,到水面化为虚无。 他面色冷冷地盯着水面片刻,转身便准备离开时,余光忽的瞥过莲叶从中漂浮的一枚孤零零的香囊。 暗金纹路的鹿皮长靴踩在铺满桂花的小道上,耳边却不受控地回响起少女的话。 不会是你绣的吧? -- 第125页 先前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 少年脚步微顿,他低声咒骂一句,随后将洁白的外袍抛在桂花树的枝丫上,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朝着满是荷花的池塘走去。 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早已死上千百回了。 裴娇觉得浑身很冷,也很难呼吸。 可是她并不想动弹,就连睁眼也变得非常困难。 她抱紧自己一直下坠的身体,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或许是个噩梦。 因为她时常梦见自己被追杀,溺水,或是掉下悬崖。 毕竟在这修真界,处处都是险境,今日还活着,明日便不知前路是何方了。 她与那些了不起的仙洲宗门子弟不同,她只是个普通的半吊子修真者。 她没有为天下苍生付出的决心与勇气,更没有所谓的正邪势不两立的观念。 旁人得了法宝或是馈赠会是欢喜,可这些对她来说却是可怕沉重的包袱。 在此之前,她并不能承受什么压力,还经常饿肚子,也很怕痛,不想吃苦。 面对那些险境的时候却一直想要欺骗自己,不要害怕,只要挺过去了,就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梦境却是不会骗人的,清晰地反映着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她每日都会在梦境里沉寂的夜中死去,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 今天这个死法,真安静啊 噗通。 她忽然觉得身旁的水流都急促起来,缓缓睁开眼。 她朦胧中望见一团火 身穿梅红长衣的少年黑发如藻,朝着她下坠的方向游来,他梅红的衣摆恍若这冰冷湖水中耀眼夺目的耀眼红珊瑚,灼灼绽放。 在这样的模糊景致中,他精致的眉眼被温柔的水流勾勒,使得冷峻锋利的弧度都柔和了不少。 漆黑的瞳仁像是化开在水中的浓墨,暗的令人心惊,不染分毫纤尘,显得清冷平静。 他身上的温度很烫,贴附上来的时候,令身体僵硬冰冷的她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却强势地钳住她的腰身,使得她无法逃离。 她觉得自己像是水中浮沉的冰块,还要燃烧融化在他怀里。 这份求而不得的暖意虽能救命,本身却是危险而又致命的。 窒息感愈发重,身体也越来越沉。 哗啦 水流顺着少年白皙的侧脸滑向弧度清晰的下颌滴落,最后掉落在他怀中少女的唇珠上,停顿化作一滴晶莹的露珠。 她鼻尖轻微翕动了一下,半睁着眼,视线迷离地看着他,随后自然而然地舔去。 少女的衣物浸湿,玲珑有致的柔软躯体紧紧贴着他,两颊因酒意显得绯红,比一旁盛放的荷花还要艳丽夺目。 噗通。 噗通。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像是握住了雏鸟的心脏,鲜活、脆弱,却又生机勃勃。 能激起人内心的怜悯之情,却更容易唤醒深处最阴暗的面。 顾景尧晦暗不明的目光掠过她清透的脸,水润柔软的唇,喉间微微一紧,迅速移开视线。 眼不见心不烦,他顺势用天岚宗的外袍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严严实实,随后抗在肩上。 谁知肩上的人刚安分一会,又开始一边神志不清地呓语,一边玩他头顶上幻化出的雪白耳朵。 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将脸上的水抹去,衬得一双眸子冷淡疏离。 最后将她送到时,顾景尧面无表情地掰开她揪着耳朵的手,丝毫不温柔地将她丢进床榻之中。 榻上的人翻滚了一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片刻后才道,对不起啊,朕误会你了,你就算变成了妖怪,也是一只不吃人的好狐狸。不仅人好,耳朵也很软。 顾景尧俯身准备将她身上披着的外袍拿走。 她也难得很配合,他目光扫向哪只手臂,她便乖乖抬起来,方便他取走。 顾景尧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将袍子取走后便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动了。 一旁的油灯被不慎打翻,周遭瞬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 像是春日里温柔的雾气,缓缓朝他温柔侵袭而来。 这里好黑,你怕不怕。 她轻声道,声音融化在无边的夜色里。 他缓过来后,径直起身,眉尖微微蹙起,也懒得搭理她,转身便想离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身后轻轻软软一团,像是一朵虚无缥缈的云。 你不怕,可是我好怕。 他的袖摆一沉,多了一份力道,黑暗中能望见一角她莹白的指尖,似乎像是轻微的啜泣声,也似乎是困倦之时自然而然有些撒娇的尾音,不要留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用怕娇娇抢师兄师姐的金手指或者光环kk 娇娇白得的金手指要么是天大的陷阱等着她跳坑,要么就是很早很早之前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对于一个非酋来说,怎么会天上白白掉馅饼呢,对不对! 没有那种抢他人气运一说的说法,更不是简单的光环堆砌哈,这些东西对后文都有铺垫和交待的~ -- 第126页 另外师兄师姐现在的目标看似和娇娇一致,其实他们的身份背景和所受的教育让他们之间三观有很大的不同,现在没有多少体现,以后会有很大的分歧,大家其实说的很对,现在的娇娇比起他们来说就是很普通没有闪光点的人,她没有那么强烈的道德感,从她为了活命就把全民公敌的顾狗救了这点可以看出来(顾狗:你礼貌吗) 光在对待魔域的态度上来说,就决定了他们必定不是一路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缺点,不是说处于对立面或是分歧就一定是绝对的正或是绝对的恶呀,所以没有简单的好坏之说。 我太着急写到hzc了,有些东西雀食没交待清楚,既然大家有疑问,后边会一一交待清楚的,就是hzc可能会稍微缓个几章哈,我努力加更!大家不用着急,慢慢往后看就知道啦。 另外为了调整作息换一下更新时间,暂且试试下午六点。 第52章 、温其如玉(九) 顾景尧垂眸,眼底流淌着深沉的夜色。 他本该将袖摆从她指缝扯住,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本该在她落水之时不管不顾,仍由她消失溺毙于荷花池中。 或许更早之前,他本该杀了她。 就算因为血誓的缘故不能亲自动手,也有许多借刀杀人的法子。 她还有用,还有利用价值。 他垂眸思索之际,只能找出这么一个理由,为何他会留她到现在。 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弱点,见过他的窘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最终没有走,只是转身将跌落的油灯扶上桌子,这桌面镶嵌着灵石,蕴含灵气,油灯接触上便又重新亮起。 澄澈温暖的灯火照亮少年昳丽的眉眼,在那一瞬间,如徐徐铺展开的画卷一般惊心动魄。 裴娇怔怔地盯着他瞧,随后含含糊糊道,有没人和你说过,你长得真好看。 顾景尧抬眸之时,她又叹气道,可惜了,是个小太监,否则朕就纳你为妃了。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眸色发冷,终是忍无可忍,似笑非笑道,到底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床榻上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讶,暖黄的灯光照拂过她酡红的面颊和娇俏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杏子般的眼中,化作这永夜城夜空内常年不灭的萤萤星火。 试试? 她呢喃着,就见他靠过来,双手撑在她两侧,他的影子照拂笼罩而下将她包裹在内。 他高挺鼻梁凑过来,直勾勾瞧着她,也十分配合她的说辞冷笑道,陛下留我下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侍、寝么。 裴娇一怔,似乎是反应过来,面色更加红了,随后一本正经地否认道,胡、胡说。 你不行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 顾景尧倒是总算知道自己在裴娇心中究竟是何模样了。 他一面撑着床榻,宽大炙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掐着她的手腕搭上自己的腰带上,咬牙切齿地笑道,行与不行,尚未试过,如何得知。 裴娇似乎觉察到危险,立刻抽回手,将脑袋藏进被褥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少年洁白的外袍落在她被褥上,侵染出一室清冷梅香,可这本高洁的气息,却在此时变了味,化作丝丝引人燥热的香气。 裴娇立刻将自己裹成粽子,够了。 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外头,警惕地盯着他,似乎也瞧出他眼中的冷嘲热讽之意,红着脸狡辩道,哪有你这样自荐枕席的,当、当真不知廉耻 因为身前的人压迫感太强了,她只好小声嘀咕道,怪不得是个狐狸,和话本子里那些夜黑风高专门勾引人、吸人精气的精怪一模一样。 顾景尧微微挑眉,淡然道,我与他们不同。 骗人,哪里不同。 他冷笑一声,眼底幽深晦暗,修长的指节抚过殷红的唇瓣上,眉尖轻挑,声线低哑:我不仅吸食-精气,还吃人,连骨头也不剩。 灯光下他黑色的瞳仁显得带出几分柔润的光泽,可身后的影子却因灯光的摇曳显得扭曲狰狞。 裴娇一怔,随后被吓得不敢动弹,浑身瑟瑟发抖。 顾景尧唇角微抬,将自己的袖摆一点点从她手中扯出,漠然瞥了她一眼。 她受了惊吓仍未缓过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在纠结什么似的。 最后她闭上眼,猛地凑上来,扬起下巴,似乎是想要凑近他,胡乱地挨着他修长的颈线,往喉结上啄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顾景尧面上的冷笑褪去,他的半边身子僵了片刻,像是过电一般,徒留阵阵战栗。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掀起被褥,闭眼很没出息地做出选择道,那你别吃我的骨头,还是吸我的精气吧。 因是躺在床榻上,她的裙摆微微向上掀起一小点,露出一道纤细的小腿线条,和白净的小腹,隐隐约约可见胸脯的起伏线条,白皙得刺眼。 下一瞬,刚忐忑不安掀起被褥准备献身的小姑娘又被顾景尧用那层厚厚的被褥重新盖上,整个人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头发丝都见不着。 裴娇被闷在被褥中,牢牢地钉在床榻上,只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 第127页 而顾景尧却仍旧死死地用被褥裹住她,心中因为她方才找死的举动的泛起磅礴的怒火,却又难以控制地反复回忆起方才她吻上来那一瞬的柔软悸动的触感。 她竟敢她如何敢。 他面色阴沉,身形颤抖。 越是竭力压抑,越是难以控制,浮上心尖,带出一片疯狂的战栗和冲动。 竟是比受血誓时带来的反应更为剧烈亢奋。 就在裴娇好不容易得以挣脱,她钻出被褥呼出一口气,抬眸四处张望时,室内静悄悄的,只有摇曳的烛火,却不见方才的人。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也困倦极了,小声呢喃道,小玉子,听说永夜城城北的点心坊里有桂花糕,我好想吃吃 话音落下,便就抱着被褥沉沉睡去。 宿醉的后果便是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 裴娇揉着脑袋走向院外,瞧见外头一番景象,惊异道,昨晚难道有暴风雨? 为何院内本盛放的海棠梨花纷纷落了一地,像是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似的。 不仅是裴娇,就连来探望的百里瑛都惊呆了。 裴宁,你昨晚耍酒疯,把这些花给砍下来了? 他一面踏在花瓣上走入,一面满脸惊异道,还有你那侍从,是不是也出毛病了,我听说一大早他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带回来了一车的妖兽内丹皮毛回来贩卖,杀气腾腾的样子别提多可怕了。你们究竟是有多缺钱? 裴娇也是满头雾水。 为何她对昨晚的事情一点也记不清,只停留在宴席的时候? 这时外头有婢女匆匆赶来,低眉顺眼道,客人们,城主有事,还望贵客们速速前去。 死人了? 百里瑛面色骇然,昨晚正是永夜城内大好的日子,怎会出这种事? 婢女小声道,死的不是旁人正是永夜城内资历盛望颇高的堂主,所以此事非同小可,城主大人已经派人调查了一早晨了,所以烦请各位客人能配合一下。 百里瑛颔首:当然当然,自然会配合。 裴娇跟着百里瑛到的时候,室内已经有许多人了。 排成一列的婀娜多姿的妖族侍女们端着琉璃器皿缓缓上前,半晌过后,城主也到了。 她换上了常服,眼角一抹浅淡的乌青,并未来得及上妆,显得有一些疲倦。 侍女解释道,永夜城内身份高贵的大人们身上都会佩戴无色无味的香料,根据地位高低,香料也是不同。 堂主携带的是迷音香,虽然我们无法闻到,但这些器皿中的蝶能够追随迷音香的气味而去。 根据堂主的尸身以及房内的凌乱,推测凶手与堂主之间定有搏斗,故而身上也会沾染上此香。烦请客人们五五站成一排,按照顺序上前来。 魏明扬与林倾水对视一眼,便纷纷上前。 裴娇瞧见那琉璃器皿中盛放着紫色蝶翼的蝴蝶,器皿大开时,那些蝴蝶却仍旧在安静地沉睡。 侍女失望地摇了摇头,城主便微微一抬手,侍女转过身道,请。 裴娇身旁的百里瑛等的不太耐烦,忍不住抱怨道,他们怎么不先从内部查起,我们都是千里迢迢前来做客的,难道花了这么多路费就是为了杀一个老妖?真有人这么无聊? 裴娇揉了揉仍旧在发疼的脑袋,也乖乖配合地朝前站出一步。 然而就在此刻,器皿内一直沉睡的蝶忽的开始扇动起淡紫色的轻薄蝶翼,纷纷飞出琉璃盏,像是洪流般涌向某个方向 它们围绕着月白色裙裾的少女翩翩起舞,轻盈地栖在她的裙摆上,像是淡紫色的云雾般绚烂靡丽。 百里瑛一脸震惊地看向被蝴蝶包围的裴娇,不、不可能啊。 包括魏明扬和林倾水在内,都有些不可思议。 裴娇盯着围绕着自己的蝶翼,与此同时,城主府的护卫们纷纷上前齐齐将她围住。 城主望过来,平静问道,敢问贵客,昨晚都在何处? 百里瑛立刻解释道,这一定是搞错了,她昨晚喝的烂醉如泥,早早便回去了。她连那个堂主都不知道是谁,没有理由要杀他啊! 魏明扬也道,是,这点我可以作证。 赵君之和他身后的良叔则是沉默不言,静静地审视着在场众人的神情。 这么说,昨夜贵客是提前离场了? 裴娇应声道,是。 城主颔首,此事有关于永夜城的利益,虽贵客身为被神树选中的人,却也难脱其责,我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城主府的侍卫们便纷纷上前,将裴娇擒拿。 昨日她还受万众瞩目爱戴、风光无限,是被神树选中赐福的人,哪曾想到,今日便沦为阶下囚。 妖族百姓们本身对城内女子失踪一事怀恨在心,如今更是警戒地盯着这外来的人类修士,甚至开始怀疑神树祈福那日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得到了赐福。 城主见他们对裴娇行为粗鲁,便制止道,如今尚未查明,不许对贵客无礼。 -- 第128页 那些侍卫们便又垂首退下,只是还是隐隐呈一包围的趋势。 裴娇没有反抗,抬眸与城主对视片刻,对方神色淡淡,眼底像是盛着一汪不起波澜的井水。 她缓缓走近,将裴娇被弄乱的衣襟理好,随后道,所以,可能要暂时软禁贵客一段时间,我定会在此期间查出真相,还贵客一个清白。 裴娇便垂眸道,是,我愿意配合城主。 裴娇最终被关押在西院,派有重兵把守。无城主之令,不允查探。 她静静依靠在墙边,握着袖中的那枚蛇女化作的晶石。 妖族的一生真的很长,这些琐碎的记忆全是凌乱的。 但是显然,她的一生多半都是围绕那位兄长的,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关系很好。 虽然记忆很多是缺失的,但是裴娇还是大体理了理,了解了许多关于永夜城的事宜。 蛇女被关进炼妖塔内最后的一幕,是不停地奔跑在黑暗之中,身后跟着夺命的鬼火。 这些记忆都是痛苦而又扭曲的,即便是感知,裴娇也觉得浑身发痛。 黄昏时分,缩在角落里的裴娇听见动静,抬眸望去。 殷子晋领着两名侍从走来,她一眼认出身后的两人正是赵君之和良叔。 良叔淡淡道,我很早就说过,你们这个女城主有问题。 此事一看便是她设计的,她杀了那想要事事与她作对的堂主,顺便找了个倒霉的替死鬼。 说到这,他目光不屑地掠过裴娇,冷哼道,也就只有没有理智的女人才会被这种手段骗。 什么神树赐福?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了。不过是别人利用的一枚垫脚石罢了。 殷子晋面上带着歉意,抱歉,都是我的过错,若是在下早早便听取旁人的意见,认为城主有问题,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般境界。 我也没想到,这一切会是城主主使的,甚至让远道而来的裴姑娘白白受了牢狱之灾。她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前任城主消失前最后留给我的任务便是护她周全,我着实难办。 良叔撩起眼皮道,此事也不是不可解,最重要的便是抓住她的把柄。 殷子晋颔首,裴姑娘请放心,我们定会相出法子救你出去,只是到时可能需要你的配合。 一直埋首的裴娇挤出一抹笑,好,我相信你们。 殷子晋道,现任城主手上有前任城主留下的法宝,名为灵玉玺,灵玉玺能够加固神树的阵法,若是硬碰硬,我们定当敌不过她,必须要想办法将灵玉玺夺过来。 不瞒各位,城中百姓早已对她不满许久,包括许多元老,打算一齐逼她退位,使她让出灵玉玺。 只是前任城主错信她,不仅将灵玉玺给了她,甚至还将许多护身法宝一并给了她,若是她执意不肯,估计也难,所以我们便决定用阵法困住她,逼她交出灵玉玺。 说至此,殷子晋忽然望向她,沉黑的眼眸透出几分光亮:裴姑娘是得到神树认可的客人,又拥有融雪珠,可否感应到灵玉玺的所藏之地?毕竟这些都是神树的宝物,应当会有互相感应之说。 裴娇摇了摇头,并无。 殷子晋面露失望之色,而良叔则是冷哼一声,当真是毫无用处。 殷子晋却好脾气地笑道,无妨,神树的阵法不会伤害裴姑娘,若是有了裴姑娘的帮助,便可事半功倍。 所以不知裴姑娘,可否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裴娇道,自然。 殷子晋颔首:那就委屈裴姑娘在此呆些时日,我们再来接应裴姑娘便是。 待他们走后,裴娇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蛇妖化成的晶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缓缓整理着衣襟,实则摸向自己停在自己衣领处一枚玉质蝴蝶。 这是先前城主替她整理衣襟时悄然别上去的,蝴蝶之中蕴含着一抹传音 多有冒犯,实属抱歉,只是如今永夜城局势危急,我被人监视尚不得外出,不得不使用此法。 客人既是被神树赐福之人,那么便一定能够顺着神树的指引,找到落在城外的灵玉玺,灵玉玺对控制神树阵法来说至关重要。 因为融入右眼的神树的融雪珠,她能清晰地看见这玉蝴蝶中蕴含的灵光。 城主没有骗她,这玉蝴蝶很可能和那能启动神树阵法的灵玉玺有关。 她缓缓理着心中的思绪,却不知这是否又是下一个陷阱,低声喃喃道,城主啊城主,你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我该相信你么 裴娇在西院内被关了些许时日,面容都憔悴了不少。 入夜,一小张符纸飘入西院,裴娇看向对面走来的人,轻声说了句,你们总算来了。 只闻一声冷哼,若不是此事事关复仇,你以为我会帮你? 正是本该被关押在鸿盟的卓念慈与许久未归的秦文耀。 在此之前,裴娇便用传音符联系了尚未归来的秦文耀,要他将卓念慈带来。 秦文耀直接踹了他一脚,若不是裴宁非说情势紧急她被关押,你以为我会去鸿盟冒那么大的风险将你救出来?想得美!你给我好好配合。 -- 第129页 卓念慈白了他一眼,正色道,南荒魔君在这永夜城内,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不过我只知道魔域那些大人在计划着什么。 这永夜城内应当有人与魔域联手了,估计就是关押你的那个城主,至于那些妖族女子的失踪,也和魔域的人脱不了干系。 这永夜城主与魔域的阴谋,怕是不小。 裴娇缓缓起身,我需要出去。在此期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逃离了,包括赵君之他们。所以需要你那件法宝。你能确定这件法宝造出的幻象,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 卓念慈扬了扬下巴,这件易容的法宝名为瞒天镜,可是剑魔大人亲赐给我的,世上绝无仅有。 当然,南荒魔君那个小人早年与剑魔大人交好,也得了一件,所以我猜他正是利用这东西,才能隐没在永夜城内。 此法宝制造出来的幻象,除非远远高于剑魔大人的修为,否则无人能看出。 说完,他还讽刺地看向秦文耀,比你们用的这些符箓制造出的低级幻术要靠谱多了。 秦文耀硬了。 拳头硬了。 但为了顾念大局,他冷笑道,你这东西不过只能调换的人的容貌罢了,顶着你这张脸出去招摇过市,说不定没过半天,她就被鸿盟的人抓回去了。 卓念慈显然要与他争个高下,谁说只能调换人的容貌了?我还能将她重新变成另一个人呢!你信不信!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瞒天镜,镜面反衬出的华光照拂在裴娇身上,下一刻,她圆润的眉眼细长许多,平白为她的鹅蛋脸生出几分媚态,就连衣着装扮都有些轻浮暴露。 秦文耀怀疑地望过去,你这是按照自己的审美变得吧?怎么看着这么不正经? 卓念慈盯着裴娇看了许久,直把她看出一身鸡皮疙瘩,才笑了一声,不好看嘛? 因时间有限,秦文耀也懒得与他废话,而是蹲下身仔细观察。 这永夜城可真有钱,就这囚禁的你的牢房都是玄铁打造的,钥匙在那殷子晋的手里,这叫我们如何救你出去? 就在此时,秦文耀身后浮现出一道影子,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众人一跳。 裴娇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那个起初被自己认作女童叫做宗明的男孩。 男孩淡声道,这个不需要你们管,我自能为她打开。 秦文耀被吓了一激灵,目光有些怀疑。 卓念慈更是放声笑道,你从哪找来的小屁孩,如此大言不惭 话未说完,牢笼便应声而开,笑到一半的卓念慈被宗明直接从后背踹了一脚,硬生生地倒下去以脸着地。 宗明则是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颇为无辜道,再不走,下一班轮换的侍卫便到了。 卓念慈心疼地捂着自己的脸,难得他也知时间紧迫大局为重,便迅速用瞒天镜变幻成裴娇的模样,随后走进牢房。 他靠在角落里,似乎对新的容貌还挺满意,左右欣赏了一番,甚至还左右揉了揉自己的胸膛,最后抛了一个媚眼,你们可要早点回来,你也知道,我装不了多久就会露馅的。 裴娇: 能不能别顶着她的脸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啊!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加更所以晚了qwq 第53章 、温其如玉(十) 虽说宗明最初引导裴娇他们落入地下拍卖场的陷阱,但是裴娇总觉得他是刻意的,并且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助她。 这小孩与表面不符合,神出鬼没,深不可测。 并且 裴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脚下,他没有影子。 活人都是有影子的,这说明他要么是他人创造的幻象或是□□,要么就是死去的亡魂。 这也正是为何他能神出鬼没的缘由。 起初裴娇以为他只是被那个地下拍卖场威胁的鱼饵,可是他似乎对自己这个外来者格外关注,她不解问他,你是谁?为何现在又要帮我? 宗明静静看着她,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男孩瞧起来稚嫩,眼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她和神树都相信你,所以我便相信你。 裴娇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远处的天明神树上,感受着其带来的亲和感,融雪珠静静悬浮于右眼处,她不由得握紧了手心停着那枚展翅欲飞的玉蝴蝶。 这枚玉蝴蝶和神树都似乎指引着她在往某个方向去。 她不知道宗明和城主究竟是抱有如何的目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她不相信任何人。 但是她的直觉相信天明神树,所以她决定去一探究竟。 她如今所作的一切,都要争分夺秒,都要小心翼翼,因为她很清楚,这不止关系到她的安危,更关系到整个永夜城的存亡。 她不免自嘲地一笑,若是城中的百姓们知晓这般重担落在了一无是处的她身上,估计已经连夜开始准备遗书棺材了。 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夜色中,城主府内的梨花香气渲染,似是一夜落雪于枝头。 下一瞬,她忽然瞥见一抹纯白的影子。 那人于梨树之下,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侧目望过来,眼尾微微上扬,高高束着发拂过雪白的长袍,带出几分旖旎靡丽之感。 -- 第130页 她未曾想过会遇见顾景尧,他确实是个不确定因素,自己已经出来的事情决计不能让他知道。 她微微低下头,转身便想走,听见他声音落在她耳畔。 像是这满园的梨花般温柔,却携着难以掩饰的冷然。 你是府内的侍女? 裴娇垂着头,虽说有卓念慈给她的伪装,但她还是有些莫名的心慌,只是讷讷答道,回客人,是的。 耳畔落下一声悦耳的低笑,那少年缓缓走近,昳丽的容貌于夜色中显现,你为何一直低着头?我很吓人? 如若裴娇真的只是与顾景尧有过一面之缘的侍女,那么她一定不会如此刻这般冷汗涔涔。 据她所知,顾景尧这人若是笑得这么温柔,就证明,她估计怕是离死不远了。 她轻声道,回客人,奴婢长得吓人,怕冒犯到 去屋内说罢。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娇一怔,随后目光扫向自己清凉的穿着,这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等等,客人,奴婢虽然穿得少,但是却是正经侍女,卖力不卖身 话音刚落,她忽觉对方俯身过来,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他目光澄澈,声线干净,屋内茶水凉了,可否容姑娘为我添一杯? 裴娇本想拒绝,却听远处回廊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客人可是唤奴婢? 她立刻低下头,生怕旁人发现她并不是府中侍女。 顾景尧抬眸,唇角微扬,这里有她伺候便可,不劳烦姑娘了。 裴娇进退两难,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跟他进了屋。 姑娘可是从西院来的? 裴娇一怔,回了声,是。 随后听见一声关门声,她提着水壶的手微微一抖。 果然,在下一瞬,强烈可怖的威压瞬时降临在这狭小的室内,令她背脊迅速升腾上一股子冷意。 清隽的少年背靠着梨花木门,为了引诱猎物上钩从而伪装的清润模样瞬时褪去,化作漠然与阴鸷。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腕骨,冷声道,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领我去西院的地牢。 裴娇: 她就知道!!顾景尧这个骗子,专门骗单纯无知的可怜小姑娘!! 不对,他去西院的地牢做什么? 她下意识问道,客人要去西院,可是探望关在里边的姑娘? 他真有那么好心,会去探望自己? 见他不语,只是神情越发不耐,眼中杀意更重,就连身旁的空气都因此冷凝。 她连忙从怀中掏出绾绾送她的锦囊道,等等其实、其实我与西院的姑娘相识,都是自己人,客人万万不要误会了! 虽然我是被派去监视她的,但久而久之,我被那位姑娘的善良与坚强所打动,决定帮她,这枚她的贴身锦囊就是证据。 顾景尧注视着那枚锦囊,目光这才重新落在她身上,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裴娇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自己的背脊,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她连忙转移话题,试探问道,难道客人,是想去救裴姑娘吗? 顾景尧定定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耳朵,眸光微微一动。 似乎是因为天气有些冷了,她努力地紧闭双腿取暖。 他抱臂似笑非笑道,不,我打算去看看她死透了没。 也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好心? 她垂眸道,裴姑娘说了,城主府最近不会太平,希望您能小心一些。 他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她还有别的遗言么? 裴娇轻声道,裴姑娘是被冤枉的,她冰雪聪慧,料事如神,隐隐觉察到,此事定与魔域的人相关,神树旁有浅淡的魔气,她怀疑有魔族潜伏在城主府,公子若是能帮她去将城主府内监视的魔族引开便是帮上大忙了。 顾景尧冷笑一声,垂眸看向她,意有所指淡淡道,她倒是想的挺美。 当然,若是公子肯帮忙的话,一定要小心行事。 未等来他回话,裴娇垂下眸子,鼻尖忽的动了动。 好香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去闻,却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剪纸包着的点心。 这是是城北点心坊里的桂花糕! 这可是永夜城内的特色,松软可口,光是闻着便让人心里欢喜。 上次去时便需要等候许久,排到她时竟然还没有了,害她伤心了许久,就连好几天的噩梦都是这个场景。 她试探地问道,这桂花糕,是买给裴姑娘的么? 见顾景尧沉默,她便当做是默认了,将点心揣在怀里,语气却难掩兴奋,那我就谢代替裴姑娘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带给她的! 她不敢多呆,轻声说了句,客人告辞。 转身欲要推门之时,她迅速从中摸了一块桂花糕塞在嘴里。 -- 第131页 香甜软糯的糕点融化在舌尖,她满足欢愉的同时,心里的纳闷却还不减。 他何时竟这般好心了? 不会是过了期限的吧? 就算话语声小,却还是被身后的人听见了,他抬眸,哂笑一声,神情阴郁:何止呢,还掺了毒。 这时夜风携着少年幽幽的话语声传来,清而厉,像是初春湖面倏地炸开的薄冰,等她用完,就送她上路吧。 小姑娘的脚步微微一顿,便连头顶翘起来的碎发都耷拉了下去,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后传来嘲讽的笑声,她连嘴边的偷吃的糕点屑都忘了擦,回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恰逢夜风吹来,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垂眸看向自己裸露出的锁骨和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脯,不由得暗戳戳握紧了拳头。 这卓念慈究竟有什么特殊癖好? 她默默抱紧自己的双臂,垂眸轻声道,公子,奴婢先告辞了。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她头顶晃过一件厚实的黑色斗篷落在她身上。 她从褶皱的衣袍中探出头来,神情有些疑惑,这是? 少年的目光从她白皙的肌肤上掠过,眸色微微一暗,随后迅速收回视线,微微蹙眉道,带给她。 裴娇心里难得有了一丝感动:奴婢替裴姑娘谢谢公子 讽刺讥诮的声音落在她头顶。若是不争气死在了里头,一件裹尸布都没有,多晦气。 她瞬时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就知道,在背后,他绝对没有一句好话。 顾景尧懒洋洋倚在木质回廊之下,双手抱臂定定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 他的目光又望向隐没在夜色中的城主府,神色晦暗不明,随后不悦地嗤了一声。 夜风刮过,房檐下的风铃清脆作响,下一瞬,回廊上已空无一人,徒留桂子花香弥漫,久久不散。 空中玉蝴蝶飞出城主府,循着永夜城的西南方向,裴娇跟着来到被一泓弱水环绕的密林之处。 弱水鸿毛不浮,难以越之。船只不度,桥梁不过。 据说弱水形成的湖泊还会吞噬人的灵力,纵使从空中御剑也无法度过。 可是玉蝴蝶已然飞过弱水,朝着河对岸被迷雾遮掩的树林飞去。 披着斗篷的裴娇寻了一圈,才在河头发现一身披斗笠垂钓的老者,在他身前,竟然有一艘茅草搭建的船悄然飘于水上。 此船瞧着普通,破损严重,竟能施施然立于水上。 她思量许久,上前恭敬问道,前辈,请问您可知如何过此河? 老者斗笠下的眼堆砌着厚厚的褶子,随着他抬眸时微微变动。 他目光望向那远去的玉蝴蝶,才缓缓道,河对岸乃是永夜城内的不归林,不归林中有望不见尽头的迷雾,此雾由弱水滋生而成,能吞噬所有光亮。 老者面容森然,林中有被怨气横生的鬼魅,一旦入了林迷了路,便再也走不出来,数百年来,已经无人踏足此处,你当真要去? 裴娇迟疑一瞬,望着玉蝴蝶消失的方向和那经久不散的迷雾。 右眼的融雪珠微微发烫,她有强烈的感应,知道灵玉玺便在这迷雾之中,而天明神树需要这枚灵玉玺才可加固阵法。 她既然得了神树的恩惠,那么作为回报,她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她点点头:我要去。 老者盯着她,随后慢条斯理地扬了扬手中的鱼竿:不归林不可一人前往,这是根据往日种种立下的规矩,老夫的船渡不了你。 他看向裴娇,缓声解释道,若是一人,必然会迷失于林中,化为林中的鬼魅。 裴娇蹙眉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从荒芜的芦苇荡中走来一道身影,他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现下可渡了么? 裴娇看着身后的顾景尧,他身上的幻象仍旧未褪去,雪白的狐耳藏于鸦黑的发间,梅红的中衣被夜色中的露水洇湿,削去几分锋芒,显得柔软许多。 裴娇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斗篷,不过她顾不得他跟踪自己一事,目光转而殷切地望向老者。 老者叹息一声,注视着二人良久,最后收了竿,那便上船吧。 老者躬下身,划着浆,弱水便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他一面划船,一面道,一旦去往不归林,两人去,便必须两人归,若是一人归,此船将不会载客。故而你们二人需得互帮互助,绝不可弃他人于不顾。 不仅如此,他从怀中颤巍巍拿出一条红线,分别系在裴娇他们手上,这条红线,能保障你二人找到对方。 下船之时,老者未曾离去,只是盯着不归林的迷雾,久久凝视。 裴娇下船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她匆匆一瞥,却看见船内乌蓬处有一架雪白的骨架,那骨架手上,紧握着一捧一模一样的红线。 老者幽幽地盯着她,裴娇背后一凉,立刻转移话题道,不归林中,可有前辈的故人? 老者微微一怔,这是裴娇第一次和他对视,他双眼阴翳,被弱水的雾气腐蚀,早已看不清是何颜色。 -- 第132页 他未曾回话,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裴娇忽然想起,方才他看似是垂钓,可是目光却不停留在水面,而是凝视着林中的方向。 不像是在等这万物不生的弱水之中有鱼虾上钩,更像是在等这无人问津的迷雾之中,有人能够走出来。 她不欲再打听旁人的私事,朝着老者的方向微微一拜,多谢前辈。 老者挥了挥手,你身上有庇护永夜城的神树气息,老夫便帮你一把,愿你能得偿所愿,不要成为这不归林中的亡魂。 裴娇拜别后,便缓缓踏入了迷雾之中。 她没有问顾景尧是否已经看出她身份,是如何看出她身份。 对双方保有秘密和后手,这已然是他们之间默契的相处之道。 裴娇不明白,不归林如此危险,顾景尧如何会提出与她一道。 直到在看见迷雾之中有妖魄被他掐住魂体碾碎后,她才明白,他为何要来。 原是为了困在不归林之中的亡魂,此地的亡魂皆是迷失于此地,痛苦不堪,对于他魔域的人来说,却是大补的良药,吸收了亡魂,功力也会大增。 进入不归林中,裴娇手中的灯像是短促的烟花般猛然熄灭,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眼前的景物皆是黑暗,唯有手中紧握的紧绷的红线,才能感应到另一人的存在。 她轻声道,这不归林不宜久待,我们分头行动,若是有危险,便拉三下红线,如何? 他们二人目的不同,她是为了寻找灵玉玺,他是为了恢复修为。 若是一起,反而更容易一齐迷路。 线的另一端传来他的回应,淡淡二字:可以。 好在裴娇右眼的雪霁花能够依稀看见空中玉蝴蝶飞过的轨迹,循着玉蝶远去的方向和心中微弱的感应朝着不归林深处走去。 本以为会耽误些功夫,没想到不过一柱香时间,她便望见了那停住在灵玉玺上的玉蝶。 这灵玉玺竟能在吞噬一切光亮的不归林中散发光亮。 这一路上除了在她耳边哀嚎蛊惑的亡魂,几乎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玉蝶于灵玉玺上振翅,遂化作灵玉玺的一部分。 而就在裴娇警惕地环顾四周,慢慢接近之时,变故突生。 她撞倒了一具尸骨,一具被藤蔓倒挂着的早已石化的尸骸。 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有什么游曳着迅速接近她,在她闪躲之时,她听到藤条抽打地面的声音。 她借着身旁的树木躲过这一击,另一道布满倒刺的藤蔓便角度刁钻地袭来。 她迅速拔出剑,将袭来的藤蔓砍断,谁知周遭迅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之中,铺天盖地的藤蔓形成密密麻麻的网,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落下。 在这藤蔓掀起的腥风血雨之中,不停躲避的裴娇似乎听见耳边响起悲怨低沉的可怖女声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这声音带了不小的威压,恍若魔音贯耳。 裴娇头疼欲裂,一着不慎被那藤条抽中,她右臂泛起剧烈的痛意,那藤条缠绕着倒刺与荆棘,一下便伤的她血液直流。 吸食到她的血液,那妖物的攻势便更加猖狂了。 裴娇眼前一片黑,只能凭借声音辨位,谁知这妖物也有神智,几个回合下来便会用声音迷惑她的判断。 裴娇最终体力被耗尽,被长满倒刺的藤蔓团团围住。 她浑身是伤,紧紧抱着手中的灵玉玺,脑中飞快地回忆着所学的剑诀和仅剩的符咒如何能派上用场。 那藤蔓愈收俞紧,裴娇的血像是解冻的溪流般汩汩留了一地。 无数死在不归林中的怨魂在她耳边嬉笑怒骂,她在剧痛之中又听见那道充满憎恨的女声: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裴娇灵光一闪,立刻道:他在等你! 背后的阴风声戛然而止,裴娇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才深吸气道,他在弱水对岸,一直在等你。 若是她没记错,那于弱水垂钓的老者,透过厚重的迷雾望向的方向,正是这里。 果然,她赌对了。 藤蔓不再往里收缩,正片不归林陷入一片死寂,这次那道女声近乎是贴着她的后脑勺响起,尖厉幽怨,你骗我,他负了我,他如何会等我? 当初说好要来救我的,他一直没有,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九百年!九百年!你和他一样骗了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暴怒的荆棘深深贯穿裴娇的皮肉,她忍着剧痛,将手中握着的红线举起来,缓缓地扯动了三下。 她想起那被隐藏在草船内的雪白骨架,目光微微一动,他没有骗你,他应当是想来乘船救你的,只是因为任何船只都无法度过弱水,他已经死了。可能可能是为了度过弱水,溺死在了其中。 没错那弱水旁垂钓的老者,已经死了。 她早该想到的。 毕竟没有活物能够通过弱水,只有死人的船才可以。 他们所见的,是他的亡魂,船上的森森白骨,或许正是他的骨架。 那道怨魂怔怔地盯着裴娇手中缠绕的红线,整片不归林中的草木随风而动。 -- 第133页 随后一道悲恸凄厉的哭声几欲刺穿裴娇的耳膜。 怨灵眼前闪过了那少年将红线缠绕在她手腕上的模样,他微笑道,云娘,这是天明神树庙下求得的姻缘线,只要系上,我们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以后不论你在哪里,我能顺着红线找到你。他们皆说人妖殊途,我们偏要长长久久,证明给他们看。 云娘的魂魄留下血泪,她崩溃至极,撕心裂肺道:是你骗我,不可能,不可能! 她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族人无法接受她身为妖族却和人族苟合,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被逼向不归林。 弱水无法渡船,他本可逃走,却废了筋骨,用尽一身灵力与弱水抵抗送她过岸。 最后自己却连同船只一齐淹没在了弱水里,他的生机被弱水吸食殆尽,死前仍透过弱水看向不归林的方向。 鬼魂撕心裂肺地哭嚎着,附身的藤蔓于不归林中疯狂地颤动。 显然,比起他负了她,欺骗她抛弃她,她更无法接受他死了,死在了冰冷的弱水里,死在了她的眼前。 不归林里的怨魂无法逃出不归林的迷雾,不归林外的魂魄也无法进入不归林。 他只能远远隔着弱水,隔着不见天日的迷雾,守着那乘着他尸骨的船,守着他要救的姑娘。 生来无法见面,死时亦然。 生生死死,永不相见。 . 她在骗你,她在骗你。 嘻嘻嘻,什么救你呀,什么帮你呀,什么关心呀,都是她的借口。等她利用完了你,就会把你杀了。 你可真傻呀,你是不是动心了?表面上是要以增进修为为借口来到这里,实际上就是担心她吧。 那你要完蛋了呀,一旦动心,就会和我们一样,和我们一样死在这里嘻嘻嘻。 顾景尧面无表情地将身前的怨魂捏碎。 这些不归林中的怨魂能够窥探人心中的想法从而蛊惑人心,入林越久,便越会受其影响。 特别是像他这种为了修为不要命的,敢于吸收怨灵之人。 他身侧的怨灵仍旧在喋喋不休,他的眉眼冷若冰霜,行走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对那些怨灵死前挣扎诅咒的话嗤之以鼻,却始终不愿去想他为何会一眼便认出她,为何会言听计从地将那些埋伏在城主府的魔族引走,为何会一路尾随她至不归林。 他只是把自己的一切动机推到他们签订的血誓之上,自己的一切异常,都是受那血誓所惑。 他对她那种莫名的渴望与占有欲,也只是血誓作祟而产生的肉.体上的低劣欲.望罢了,一旦血誓消失,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他明明对这种深陷于情.欲屈从于欲.望的失控感深恶痛绝,他明明比谁都更想解除这限制他的血誓,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她。 这时耳边又传来怨灵的低语:承认吧,你早就屈服于血誓之下,早就被欲.望所束缚,你早就中了她的计谋,成为血誓中的奴隶了,用不了多久,你便会任由她宰割 怨灵们满怀恶意地围绕在他身旁,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灵力席卷过不归林,恍若凌厉的星流,将那些铺天盖地的怨灵尽数绞杀。幸存的怨灵见此,吓得连忙逃窜。 不归林重归寂静黑暗,林中少年长身玉立,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戾气,眼底一片猩红。 就在此刻,缠绕在他腕间莹润的红线忽然从另一端被扯动了三下。 这不归林不宜久待,我们分头行动,若是有危险,便拉三下红线,如何? 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抹血液的香味像是钩子般飘过来,他死死盯着那缠在自己手腕的红线片刻,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朝着红线指引的方向缓步走去。 第54章 、温其如玉(十一) 裴娇被藤蔓捆着,尚在安抚失控的怨灵。 好就好在,她虽然没打算放开自己,但也因此并没有再伤害自己,她可以借此机会慢慢挣脱束缚。 就在此刻,数把锋利冷澈的扇骨如同疾风骤雨席卷而过,将黑暗中的藤蔓尽数斩断。 附在藤蔓上的怨灵低吼一声,迅速隐蔽而去。 裴娇盯着黑暗中距离越发缩短的红线,知道是顾景尧来了。 她提醒道:我在这里,被藤蔓捆住了,过来帮我一下。 可是冗长的黑暗之中并无人应答,只闻缓缓紧逼的脚步声。 裴娇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周身的藤蔓荆棘都被粉碎,却唯独只剩下捆着自己的藤蔓完好无损。 她的直觉一向比较敏锐,又并不是完全信任他。 明白情况不对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声,而是默默地用尝试实化灵力将藤蔓割开。 只是她不知道,就算有无边的夜色作掩护,他仍然能顺着她身上伤口散发的血液寻到她。 她仍专心地解着被缠绕的藤蔓,恍惚间耳后忽然传来冰冷的吐息,像是蛇一般贴着她的后颈缠绕而上:不是要我帮你么? 裴娇被吓得一激灵,微微后缩了一下脖颈。 她谨慎道,不、不用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脖颈上细微的伤口上,感受到身前的躯体在微微颤抖,他眼神平静,声线却喑哑得可怕,你在害怕我? -- 第134页 这种四周都是黑暗的环境令她本能不安,她拼命地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嘴上却强装镇定,没有。我怎么会害怕你呢。 是么身后的人语调微微拉长,随后她清晰地感受到一抹力道顺着她的后背游移而上,最后落在她的左肩。 方才在与藤蔓缠斗之时,她肩部的衣物被撕毁,左肩也落下一道被鞭笞的伤口。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肌肤上,顺着伤口的边缘缓缓摩挲着,她的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他低声道,那这样也不害怕么? 她抿紧唇,放柔了声音道,这里的怨魂会影响人的心智,最好快点出去。 言下之意便是,如今的他已经失去理智丧心病狂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因为她的气息而亢奋的血液,冷冷勾唇道,这不正好遂了你的愿? 看着他像是低等牲畜一样无可救药地对着她求欢发.情,是不是很可笑? 顾景尧此人便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裴娇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快了,仍然冷静地劝说他,我记得,老翁说过,只有二人才可乘他的船度过弱水。我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回去。 若是少了她,他便得永远呆在这不归林之中了。 殊不知她越是这般冷静,便显得现下的他越狼狈可笑,恍若深陷沉沦于血誓关系之中的仅有他一人。 他的喘息声越发清晰加重,半晌,她只听见一声嗤笑,笑声中搀着几分薄怒:骗子。 肩上传来一道尖锐的刺痛,齿尖刺破肌肤。 她闷哼一声,浑身微微一颤,伤口便传来温热酥麻的痒意。 她欲要挣扎,却被身后的人掐紧腰牢牢禁锢住。 他一面伏在她肩颈舔着她的血,一面钳住她的手腕恨声道,花言巧语的骗子。 身后的人温度滚烫,比缠绕着她的藤蔓还要紧,不留一丝缝隙。 她身上还披着他给的斗篷,只是早已破烂损坏得不成样子。 随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进她的裙摆,似是尾巴。 她能感受到柔软的毛发透过布料,像是尖锐的小矛一般一下又一下戳着她。 她想起他通过符箓幻型之术伪装成狐族有了两个耳朵,却没想到便是连尾巴也仿造出得这般栩栩如生。 她感受到那根柔顺的尾巴裹紧了她的脚踝,几缕柔软的绒毛在缓缓摩挲着,隐隐有沿着脚踝向上攀爬的趋势。 她被挠得难受,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收敛点 可是她一开口便吓到了自己,她的声音已经软的不成调子,甚至像是撒娇般的呜咽声。 她的声音显然也刺激到了身后的人,他黑眸崩出阴狠的黑,眼前蒙着一片血红之色,她的味道显然带来了无尽的快感,已然消耗他的全部理智。 他擒住她的手,像是□□时的雄性般张嘴紧紧地衔住她的后颈,便连身下的尾巴也缠得更紧。 身后的人温度滚烫气温紊乱,裴娇蹙眉,直截了当地提醒道,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可是我若是死了,你便再也出不去了。 他暗色眼瞳恍若水下的黑礁,少年属于男性炙热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他的声线像是磨过砂一般低哑,尾音微扬,谁说我要杀了你? 她微微一怔,在这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莫名觉得危险。 这种不受自身掌控的感觉令她非常不安,她被藤蔓捆着的手慢慢摸索至怀中的佩剑,那你要做什么? 后者倏地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余炙热的气息铺洒在她颈间。 二人腕间的红线凌乱错落地缠绕在她身上,恍若被掌控的傀儡。 做什么? 自然是将她囚禁在这里,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任他索取。 突然,她握着佩剑的手被牢牢钳制住,他俯身贴在她耳边,另一只手掰过她的下巴,哑声道,你似乎还没弄清你的处境,最好别耍花招。 裴娇木着脸道,你有什么条件? 她知道他不会杀她,只是没想到他能无聊到如此地步。 他捏紧她的下颌,牙尖抵在她脖颈的脆弱的血管处,语气淡然而又恶劣:求我。 裴娇: 面对这种无关性命的威胁,她直接躺平,甚至将脖子凑过去,闭眼道,你要喝我的血就随便喝好了,反正也快到了三月之限。 只是我伤势不轻,若是一个不好,便会死了,你喜欢抱着一个死人啃就啃吧。 他睫毛微微颤了颤,肌肤触及到了她耳垂上冰冷的金耳坠。 裴娇也跟着晃动了一下,转移话题道,这枚耳坠,你能取下来么,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这原本是他戴在手上的一对金钏,自从其中一只替她穿了耳洞后她便再也无法取下。 他捏紧她的下颌,咬着那枚金坠恶狠狠道,休想。 除非我死了。 似乎是力道有些大,牵扯到她的伤口,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他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肩上错落不一的伤口。 -- 第135页 他眼底的亢奋的血色缓缓褪去,心中的封魂锁的地方忽然开始发热发烫。 这时的他尚不知道,这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陷进去一块的这种陌生的情绪,叫做怜惜。 他面色冷淡下来,灵力汇聚于指尖一点,猛地将她身上的藤蔓震碎。 裴娇得了解脱,长舒了一口气。 她算是明白了一点,面对这种疯子,你越害怕越反抗他就会越兴奋。 她活动了下手腕,手腕间的红线绷直又弯曲,指引着黑暗中前行的另一个人的方向。 裴娇揣紧怀中的灵玉玺,路过那残缺的藤蔓处时微微停下了脚步。 她暗中询问铜镜:不归林中的亡魂无论如何都无法踏出这里么? 铜镜沉吟一会:这片林中是永夜城内最为阴暗之地,又因依附弱水相伴而生,故而能够吞噬光亮,束缚亡魂与外来之人。 不过如你所见,神树的灵玉玺在此处却仍旧有光亮,说明此圣物已然打破此地的法则,若是亡魂附在灵玉玺之上,未尝不可从不归林出去。 只是一旦被灵玉玺净化,便不再是怨魂,不可再于世间停留,须得前往轮回转生。 裴娇沉默片刻,望向附身于藤蔓的亡魂,放缓声线道,你若是想见他最后一面,或许我可以帮你。 灵玉玺微弱的光芒指引着不归林中出去的路,昏暗的光线倏地一瞥之间便可见林中数不尽的枯骨。 她不敢低头再看,目光便一直停留在腕间缠绕的红线上。 在冗长寂静的黑夜之中,只有踏在枯叶上簌簌的脚步声。 二人都相继无言,可是缠绕在两人手腕处的红线却无比刻意地彰显着对方的存在。 直至走出不归林,望见弱水旁停靠的船只时,在这林中发生的一切都恍若大梦一场。 停靠于弱水之上乌蓬草船轻轻摇晃,走近之时,才发觉周遭凌乱不堪,竟像是发生一场搏斗。 裴娇迅速跑过去,那戴着斗笠的老者靠在岸边,竟像是睡着了,他的魂体也因虚弱渐渐黯淡。 岸边还有几具魔族的尸体,老者抱着船桨,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们要是想过河,还得过老夫这一关,无礼又傲慢的东西,咳咳 真是老了,连对付这几个脏东西的力气都没了。 裴娇抿紧唇,知道这些魔族定是为了神树灵玉玺而来的。 她垂眼轻声道,谢谢您。 老者冷漠道,不必,老夫可不是为了你们,不过是不想让这群无礼的东西扰了林中的清净。 说着,他慢吞吞地踏上了船:你们既然一起回来了,老夫也遵守承诺,将你们度过弱水。 时隔多年,你们成了唯一从林中生还的人,上一次,还是这永夜城的两位城主。 裴娇微微一怔,两位城主? 老者叹了一口气,已故之人,不必再提。 随后便缄口不言。 裴娇见他不愿再说,便想着转移话题。 船桨划开弱水的迷雾,船身漂浮在弱水之上,裴娇忽然道,您方才说,是不想让那群魔族扰了不归林的清净,还是不想让他们扰了林中故人的清净? 她话音落下之际,老者的面容微微一动,蒙着一层阴翳的眼朝她看过来。 裴娇露出怀中藏着的灵玉玺,于灵玉玺之中,一道幽魂飘然而出。 云娘的魂魄受了灵玉玺的滋养净化,不再阴厉可怖满身怨气,幻化出原本女子曼妙的容颜。 她垂眸注视着老者,轻声道,七郎 老者呆愣片刻,随后迅速用斗笠遮掩住面容,背过身双手颤抖地划着船桨。 他佝偻着身形,呐呐道,我不认识你。 云娘注视着他,失笑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谎都不会说。 你不认识我,我却知晓你是谁,你是宋家七郎,是我的相公。 老者挫败地闭上眼,哑声道,不要看我,我我现在很难看。 云娘的魂魄温柔地从后搂住他,七郎,不论是怎样的你,我都欢喜。我们曾经说过,要打破世间人妖殊途的隔阂,永远在一起。你都忘了么? 裴娇坐在船头,弱水上零碎的光芒似是星河闪烁,船夫与云娘。 她撑着头,笑容温和而欣慰。 顾景尧手中的折扇反衬出隐藏其中山谷的寒芒,他漆黑的瞳仁像是水里暗藏的黑礁,微微扬眉道,值得么? 对于他这种破坏气氛的行为,裴娇十分不赞同道,当然值得。 顾景尧指尖拂过锋利的扇骨,讥诮一笑,为了见这最后一面甘心去轮回? 她修为不浅,若是好好修炼个几百年,未尝不可挣脱不归林的束缚离开这里,做个强大的鬼修。届时想要什么男人没有? 裴娇托腮道:我想比起做个怨气缠身每日活在痛苦中的怨魂,她更愿意做回干干净净的自己,以最美的容貌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一面。 当然啦她歪过头,朝他眨眨眼道,那些不解风情的人,自然是不懂的。 -- 第136页 他淡淡瞥她一眼,在弱水缥缈的雾气中,她面容白皙,脖颈纤长,双眼清澈而明媚。 纵使浑身的衣物破损,狼狈不堪,也像是跌入尘埃的明珠。 他喉间微微一紧,迅速收回视线,不再言语。 裴娇也不再打趣他,将灵玉玺收好,注视着被迷雾掩盖的魔族尸体,眉眼浮上深思。 灵玉玺算是拿到了,如此,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去确定 去传闻中时常传出女子哭声的城主府的禁地,看看究竟是何种情况。 裴娇被关着的这些天,师兄也联系不上,百里瑛总觉得心里慌神。 虽说他和魏明扬他们都觉得这女城主有问题,也知道裴娇是被冤枉的,还有殷子晋的保证,说一定会救她出来。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殷子晋的计划真的是万无一失的么? 总算等到了实施计划,也便是永夜城庆典的最后一日。 裴娇也被接了出来,令百里瑛惊奇的是,她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憔悴,还十分生龙活虎,甚至对林倾水格外热情,一口一个美人姐姐,使得林倾水都满目震惊。 这是把脑子给关坏了? 居然对自己的情敌献殷勤了? 不过有了林倾水和裴娇,这两位被神树认可赐福的人,对上神树的阵法,便是加大了胜算。 殷子晋沉声道,这阵法是专门来对付城主的,只是她身上拥有神树的灵玉玺,怕是不好对付,还希望诸位能够出一份力。 为保障阵法能够顺利运行,否则若是此事败露,我不敢相信后果会如何,我们怀疑,城主的变化,也很可能是受了魔族的影响,万万不可让她逃脱,否则后患无穷。 二位被神树认可之人可使神树的威压削弱不少,我们便趁机用阵法困住她。 良叔颔首,原来你们觉察到永夜城中有魔族时,我便怀疑是那城主勾结魔族作乱。 高座上的城主看起来神情恹恹,鬓间随意掺了一朵桂花,似是不经意间落在她鬓间的芳华。 众人俯身参拜,正当她伸手示意他们平身之时,变故突生。 殷子晋抬眸之时眸中寒意尽显,随着他低喝一声,一道阵法迅速扩展开来,将端坐在正殿的女子悉数包围。 此乃四方阵,由四方的人催动灵力发动,威力无穷。 不止是他,良叔也催动灵力灌输在阵法的东面。 殿内无数妖族百姓涌入,怒喝道,歹毒的女人,还我们亲人! 城主目光扫过暴动的人群,面色冷淡,她微微侧头看向殷子晋,这是你的计划? 殷子晋垂眸道,正是。 城主素手拂过裙摆上绣着的梨花,淡声道,殷子晋,你答应过他,要永生永世,护我平安。 殷子晋不卑不亢回答道,我虽受前任城主之命保护您,但却不能看着永夜城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近日许多城内妖族女子失踪之事,许多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城主您,属下不得不信。 还和她废话什么?这女人德不配位,交出灵玉玺,将那些可怜女子的下落如实交待! 就是!前任城主说不定也是死于她的阴谋之下! 我们都见过你在她们消失的夜晚出入城主府,城主府内的禁地还时常有女子的哭泣声,这些你都作何解释? 殷子晋缓步逼近她,还请您交出灵玉玺。 城主缓缓起身,直视他的双眼,眼神冷淡,声音泠泠,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绝不会认。若要灵玉玺,便杀了我。 话音刚落,城中的神树发出类似钟鸣之声。一道盛放的金光落在她身旁,是神树阵法带来的庇护。 殷子晋身后的侍卫冷笑一声,你以为有神树的庇护便会安然无恙么?有了这四方阵,神树的阵法也会削弱许多。 说着,他便取出腰间佩剑朝她攻去,谁知刚触到那道金光,便迅速被反弹灼伤般后退几步,面色阴沉道,这神树阵法竟如此坚固。 良叔倒是并不如他们那般在意神树阵法,高声道,无须削弱,此阵法只要我们合力便可破 说罢,他又往四方阵内输入灵力,阵法的气势瞬时高涨许多。 林倾水被妖族百姓们簇拥着缓缓走进四方阵,扬唇道,天明神树曾赐福于我,我便理应有责任庇护永夜城的百姓们,救大家于水火之中。 她素手一挥,广袖飞舞,袖中白虹更显得仙姿绰约,恍若神女降世。 她不愧是数十年前得了神树认可的修士,于四方阵内施法之时,神树的法力瞬时被削弱,阵法震荡黯淡,便连被护在阵法中心的城主也退后了几步。 妖族百姓们见此激动地高呼道:倾水仙子便是大荒神女转世! 大荒神女佑我城内百姓安康! 当殷子晋目光转向裴娇时,百里瑛感受到一丝压迫感,他看着裴娇仍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人家在看着你呢,你还不上前去? 裴娇耸耸肩,她一面玩弄着鬓角的发,一面丝毫不慌地回望殷子晋,笑时露出脸颊旁浅淡的梨涡,我?我才不上。 -- 第137页 百里瑛: 就在此时,一道雪白的剑光撕裂沉闷浓稠的夜色,势如游龙般冲击在四方阵上。 一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女手提长剑降落于神树阵法之上,衣袍角银线绣着的流苏似是绽放的雪白梨花。 她手中祭出灵玉玺,玉玺上的灵蝶展翅而飞,化作一片金色的雨。 转瞬之间,神树庇护的光环便扩大几倍,那四方阵在如此强力的碾压之下瞬时化为碎片。 供应阵法的良叔和林倾水瞬时吐出一口鲜血,林倾水眸光微微一惊,就在方才,她感觉到神树对她的亲近骤然消失。 良叔更是抬眸怒视那不速之客,何人?! 那是一位披着斗篷的少女,眼线微微上挑,带出几分浑然天成的娇俏妩媚。 下一瞬,瞒天镜的光芒绽放,少女上挑的眼尾趋于平缓,天岚宗的雪白长袍随风而动。 百里瑛难以置信道,裴、裴宁? 那他旁边这个搔首弄姿的是谁? 林倾水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不由得缓缓握紧了拳。 她清楚地知道,神树在她和裴宁之间,究竟选择了谁。 此时此刻耳边那些大荒神女的赞美,似乎都变得极为可笑。 幻化回原形的裴娇护在城主身前,神树庇护的光环化作温和的柔光,缓缓笼罩了她。 她微微松了口气。 为探真相一夜无眠,好在来得不晚。 她扬声道,城主并不是城中妖族少女失踪的真实原因,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妖族百姓们纷纷怒喝道,胡说!城主府内的禁地与她在夜间频繁悄声出没城主府作何解释? 就是,你别以为用什么特殊手段被神树认可便是被永夜城认可了,在我们眼里倾水仙子才是神女的象征,我们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这女人定然和城主是一伙的! 第55章 、温其如玉(十二) 一生着络腮胡的妖族男子走出一步,扬起手上的斧头,城主害了我妻子,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我们的女儿被她关押在城主府的禁地内,今日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裴娇颔首,没错,城主府内确实居住着失踪的妖族女孩。 众人纷纷一怔,随后暴怒道,你们还敢承认?我就知道,就是她 随后裴娇拍了拍手,人群中有几位披着斗篷的人相继走出,随着兜帽脱落,露出年轻靓丽的面庞。 只是她们看起来神情恍惚,面容憔悴。 络腮胡目光一滞,他难以置信道,蓉儿怎么会 长姐?真的是长姐! 老头子,我们的女儿还活着、还活着 一直沉默的城主微微蹙眉道,你为何将她们接出来了,她们身体尚未康复,需要静养。这外边十分危险。 裴娇扬唇道,她们听闻您有难,自愿出来替您澄清的。 其中一位消瘦的女子开了口,城主并未加害于我们,相反的,为了保护我们,她将我们庇护在城主府内的禁地处,禁地外设有屏障,能够保护我们不受威胁。 之所以未曾和你们联系,是因为这永夜城内还有暗藏的魔族,实在过于危险。 我曾不幸中了埋伏,被魔族擒获,他们将我囚禁,活生生地抽取我体内的阴元,若不是城主救了我,我现在已然失去意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我们一直都在城主府内接受疗养,为了救治我们,城主已然耗费许多心血。 妖族百姓们面面相觑,纷纷傻了眼,显然他们未曾想到是如此这般情况。 裴娇继续道,在出事的夜晚,城主只身外出,也是为了解救被暗害的妖族女子,却被你们当做是行凶。 满城流言蜚语,她为了保护这些尚未痊愈的女孩们选择沉默不言,你们便是这么报答她的? 良叔皱眉道:即便如此,也无法证明她是完全清白的,前任城主的死也与她息息相关。 她一介人类女子,在事关魔族的状况下保护不了城中的子民,没有身为城主的资格,依我看,殷子晋大人才是城中最合适城主的人选。退位让贤,是必经之举。 确实,殷子晋大人是前任城主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若是他为城主,定能查出事关魔族的事情,也更能服众啊。 是啊,若是此事事关魔域,那么说明城中一定有魔族的人了,说不定城中还出了叛徒,包庇这些魔族之人,所以才会如此之久都不曾发现。 裴娇不由得捏紧手中的蛇女生前留下的晶石,她转眸看向殷子晋,随后笑了一声,若是你们认为十分可靠的大人才是那个叛徒呢? 众人纷纷一怔,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怒视裴娇道,你算什么?凭什么这么说殷统领? 是啊,殷大人为永夜城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到了,其实你三言两语能挑拨的? 裴娇举起手中的晶石,澄澈的目光落下,一字一句道,若是他自己亲口告诉你们呢? -- 第138页 她往晶石里注入灵力,蛇女生前的记忆便幻化出一道虚影。 兄长,念儿不想嫁人只想跟着你。 念儿的兄长是整个城的大统领,念儿可骄傲了。 兄长定能佑护永夜城世世代代平安,念儿相信你。 救救念儿,兄长,兄长,你在哪里 虚影的记忆中的她信任的兄长,正是殷子晋。 裴娇缓声道,我曾不幸落于炼妖塔内,这是里边一位被塔内煞气折磨的妖族女子生前化为的晶石。 那些日子,我一直携带着这枚晶石,梳理里边紊乱的记忆。 这位念儿姑娘被魔域的人暗害,汲取她的阴元,好不容易逃脱之后又关押在炼妖塔内,我见到她时,她已被塔内煞气腐蚀,发疯发狂,求我杀了她给她最后的解脱。 她生性纯良,死后并未作乱,反而妖殁化为晶石。 后来来到永夜城,见到殷统领,这枚她幻化的晶石有了反应,我便知道殷统领应是与念儿姑娘有血缘的至亲,本想与他说明情况,将她的遗骸送回家。 只是谁知道,在我见到殷统领的第二日,这枚晶石居然没了反应。 裴娇静静盯着晶石幻象中的殷子晋,我起初疑惑,后来发觉,遇见殷统领时,这枚晶石有时会发热发光,有时则冰冷如初。 被困在牢狱之中的我困惑许久,后知后觉想到,若是我见到的,是两个不同的人呢? 她目光落在殷子晋身上,露出一抹笑,可否由殷统领为我解释一下,另一个伪装成你,借着你的身份出入城主府的,究竟是何人?又与魔域有什么关系? 一旁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永夜城的神树能够看穿一切幻象,殷统领常年招待来自各处的强者,若是易容的把戏,又如何能瞒这么久? 我看这女人就是在胡言乱语! 裴娇皱眉。 是啊若是易容之术如何做到如此精湛的? 她回想起自己方才由瞒天镜变幻出的容颜,在神树的光芒映照下仍旧没有任何破绽,若不是自愿,她根本不可能露出原型。 耳边响起卓念慈的话。 此法宝制造出来的幻象,除非远远高于剑魔大人的修为,否则无人能看出。 这件易容的法宝名为瞒天镜,可是魔君大人亲赐给我的,世上绝无仅有。 当然,南荒魔君那个小人早年与剑魔大人交好,也得了一件,所以我猜,他正是利用这东西,才能隐没在永夜城内。至于他究竟变成是何模样,还需要探查 裴娇瞳孔微缩,她目光僵直地投向在一片乱象中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的殷子晋,半晌,从胸腔内挤出几个字,南荒魔君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对方诡异地笑了一下,缓缓抬眸之时面容突变,眸中已是一片赤红血色。 小心! 下一瞬,双眸发红的男人迅速朝着裴娇这边飞来,在他徒手贯穿神树凝结的阵法之时,另一人冲出替裴娇挡下这致命一击。 瞒天镜幻化出的幻象逐渐褪去,那双眸赤红的男人褪去清隽的容貌,变得邪肆狰狞。 身旁燃起漆黑的魔焰,一时之间魔气冲天。 而挡在裴娇身前,被贯穿胸膛的男人,赫然才是真正的殷子晋。 殷子晋吐出一口鲜血,目光望向裴娇手中的晶石,字字泣血,属下对不起两位城主的信任,对不起城内拥护我的百姓,更对不起念儿 城主瞳孔微缩,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个一直保护自己的人。 她自然想过城中会有叛变的人,只是从未怀疑过他。 她明白自己一直身在魔族的监视之下,并且也找出投靠了魔族的堂主。 她知道永夜城难逃一劫,神树的预言之中也显示只有外来的客人,被神树选中的人才可助永夜城化险为夷。 于是为了保护裴娇,也为了让裴娇远离魔族视线,她将将投靠的魔族的堂主亲手斩杀,在假意借此机会将裴娇关押保护。 数百年前的争斗,实则灵玉玺早已遗失在不归林之中,传闻中只有被神树真正认可的人才能找到它,助永夜城度过此劫。 她沉声道,为什么? 殷子晋颤声道,胞妹失踪时,属下伤心欲绝,被邪魔蛊惑了心智,认为是城主您陷害了胞妹。 属下为了报仇,为虎作伥,同意与他交换容貌,与他里应外合,让他魔域的人潜入我永夜城,肆意残害我城内百姓。 一切一切都是属下愚昧无知,引狼入室,酿成如此大错。 听到殷子晋的话,那些永夜城百姓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可能 在他们看来,殷统领一直守护着永夜城的安危,万万没想到 城主垂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仅无知,你还无信。 你明明答应过他,要生生世世,护我与永夜城平安。你是他留给我的除了这座城外最后的羁绊。 -- 第139页 殷子晋双目留下血泪,垂眸道,辜负了城主所托,我该死。 晶石幻象中的念儿在闭眼之前,眸光微微一动,被煞气吞食之前,目光望向远方。 兄长,念儿好想你,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城中的姑娘,魔族们抽取妖族女子阴元必是阴谋,千万不能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这样念儿死而无憾了。 殷子晋心如刀绞,双目发红,撕心裂肺地怒吼一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佩剑朝着身后的南荒魔君袭去。 下一瞬间,他的身体便被黑色的魔焰烧为灰烬。 南荒魔君狞笑一声,缓缓道,你若是直接乖乖将控制神树阵法的灵玉玺交出,我便也无须费这么多功夫。 现在逼得本尊现出真身,那么拜你所赐,在场的所有人,都活不成了。 永夜城上方染上泼天的魔气,夜色中无数生如蝙蝠的怪物飞出,黑压压一片似是乌云般,肆意袭击城中百姓。 瞬时火光弥漫,哭嚎声四处而起。 裴娇认出这是千机谷溶洞内的怪物,数量奇多,永夜城内没有阳光,这些怪物没了弱点,正是肆意横行的时候。 城主微微蹙眉,随后对裴娇道,我会拖住他,你修为不高,最好避开。 城主坐拥神树的庇护阵法,又有灵玉玺在手,南荒魔君暂时不能拿她如何。 只是裴娇终究是破坏了魔域的计划,自然也引魔域之人记恨。 当下便有无数的黑色的残影朝她追来,这些人修为不低,几乎能碾压她,裴娇自然不敢耽误,迅速奔逃。 城内乱成一片,她急速躲避身后射来的乱箭,这些箭矢都携带着强烈的魔气与煞气,若是不慎射中她,煞气侵入血肉,后果不堪设想。 涌动着黑色魔气的箭矢密密麻麻而下,裴娇自知避不开,便抽出剑斩断。 只是她修为不敌,身体中气血翻涌,就连速度也慢上不少。 身后追来的魔族挽弓搭箭,这一箭携着极强的魔气波动,划破空气带出嗡鸣之声,她瞳孔微缩,咬牙握紧手中的剑。 与此同时,眼前一抹梅红的残影于火光中掠过,那一瞬间她鼻尖涌上一抹如雪般的冷梅香。 那枚冲击性极强携着强烈煞气的箭矢却被身前的人徒手握住,只见他修长如竹节的指节微微一动,箭矢瞬时一分为二,断裂落于平地。 他挡在她身前,双眸间涌动的暗色恍若箭矢上缓缓平息下的浓烈煞气,杀意尽显,令那些追来的魔族有一丝犹豫。 裴娇微微一怔,望向身前的顾景尧,他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过脸蹙眉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裴娇也没时间想他为何会好心救她,她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对上那些浑身杀气的魔族,故作镇定道,你一个人对上这么多人,不太行,我协助你。 顾景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不停发抖的手和手臂上的伤痕。 侧脸之时,鬓角一抹长发浮动,少年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你在这里只会是个拖后腿的活靶子,有点自知之明。 裴娇知道,顾景尧的伤势已然好转的差不多,修为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现下确实已经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 好吧,她确实会拖累他。 好的。 她不太放心地将储物袋中仅剩的符纸交予他,留下一句,那你要小心点,莫要逞强,打不过就逃,这些是风符,逃的更快些。 我就在后边接应你,放心,这些东西花了我大价钱,一定会保护你。 裴娇和其他剑修不同。 其他剑修讲究破釜沉舟,能近战绝不远观,能凭剑绝不用外力。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穷。 裴娇怕死,喜欢花大把灵石囤符纸囤丹药,这些便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 她不似其他剑修那般体格健硕,看着厉害,其实耐力不足,生存力极差。若是无法一招制敌,便是死路一条。 可是她却能将这些她视为生命的东西轻而易举地给他,在千机谷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 甚至有了上次的欺骗,她却仍旧毫不犹豫。 在她满脸不舍地符纸塞入他手中时,他眸光微微一动,神情晦暗不明,死死攥紧手中的符纸,指节泛着一道白,心中叫嚣着升腾起一种强烈阴暗的欲望 想要让她仔细瞧瞧自己的真实模样,不知那时她还敢不敢天真地说出保护他这种话。 最后这种莫名的欲望转变为强烈凌厉的杀意,映照在少年狭长的双眸中,无端为一身涌动的白色长袍多出几分利芒邪气。 魔君座下高手无数,赵君之与良叔便合力对上一头上生着独角的魔族,虽二人联手,却也显得无比吃力。 良叔当下便明白了事情因果,面露愧疚之色,少君,你先走,这里有老夫。此次都是老夫判断失误才会陷少主于如此危险之地。 赵君之蹙眉,强忍胸中气血翻涌,不可,良叔,我绝不能抛下你。 好在魏明扬见他二人不敌,主动前来帮忙,才和那魔族勉强平手。 与此同时,裴娇刚在逃命时顺手救出一位妖族老人,忽觉地动山摇,她抬眸之间,才发觉天上漆黑的魔焰汇聚成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 -- 第140页 毁天灭地的威压朝四周扩散,城主微微蹙眉,指引着神树阵法去庇护正在逃难的城中百姓。 她凭借着灵玉玺之力可以与南荒魔君抗衡,可是却因要护住诸多百姓缘故,灵力枯竭,阵法已然摇摇欲坠。 在她露出一个破绽之时,南荒魔君露出得逞的笑,下一瞬,攻势更为迅猛的魔焰朝着她心口呼啸而去。 裴娇呼吸一滞,不难看出,若是硬生生接下如此一击,势必伤势惨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神树阵法前幻化出一道影子,硬生生将这魔焰熄灭于城主衣袍之前。 裴娇目光一惊,那道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一直暗中帮她的小少年,宗明。 在魔焰的燃烧下,少年眉目渐渐化为青年模样,额前淡青色的龙角尤为醒目,长袍飘逸,眉目温和,他身前庞大的水纹如涟漪般散开。 龙族 这是在妖族内,是濒临灭绝极为强大的血脉。 据说前任城主,便是龙族。 裴娇不由得后退一步,她心生震惊,看向身旁的妖族老人,你可知前任城主姓氏? 妖族老人却比她更为震惊,他双眸泛红,连枯槁的身体都颤巍巍的。 或许旁人不知,但最高跟随前一任城主的妖族们都满眼是泪,甚至不顾危险,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老人饱经风霜的面上全是敬仰与尊重,宗明大人 他颤声道。 宗明,原是前任城主的名字。 原来那没有影子的小少年,确实是一道残魂。 前任城主的残魂。 南荒魔君死死盯着眼前的宗明,不敢置信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对永夜城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早在百年前来入侵之时,他与这不知死活的龙族战了许久。 最后宗明因修道时间过短不敌,却在最后一刻引体自爆在他面前,妄图与他同归于尽。 宗明虽是极其年轻的龙族,却也拥有难以忽视的力量,他献祭神树自爆时,就连黎明的光都被吞噬,目睹此战的大多数人都失去了记忆。 自从那日后,永夜城便再也没有迎来白日,而是陷入了无边的黑夜中。 南荒魔君被龙族的自爆伤得不轻,只好暂时闭关放弃攻占这座城。 宗明唇边露出一抹笑,南荒,我等了你许久。你欺我子民,伤我夫人,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 南荒魔君注视着他,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宗明的身影逐渐开始变淡。 他面上的神情由开始的讶异变为冷笑,现在的你,只是一抹残影,硬生生接下我方才这一击,便要消散了,你要怎么办? 宗明浅淡一笑,颇有霁月光风之意,他淡淡道,自从建城以来,世人皆传天明神树的彼端通往天光之处,是另一个世界,魔君可想见识一番? 语罢,他指尖落在天明神树落下的阵法之上,灵玉玺光芒骤增,消散的身形刹那间化为狂风骤雨。 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永夜城内沉郁的夜色,南荒魔君显然感受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扭曲,你、你疯了么 奔逃哭喊的人们,连绵一片的火光,虔诚跪地的子民,毫不停歇的杀戮,这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那一刻。 裴娇身前所有的人在那一刻化作褪去颜色的水墨画,与此同时,神树盛大的光芒朝她袭来。 她拼命想要挣扎,忽觉自己像是被那道光芒化作的漩涡吸去,在被吞没之时,最后一刻,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人的指尖冰冷,力道却不小,像是要将她的手腕拧断似的。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脑中混沌一片。 第56章 、温其如玉(十三) 裴娇是被强烈的光芒刺醒的。 她缓缓睁眼,蓦然攥紧了手。 眼前正是方才永夜城内的街道,只是没了方才奔逃的人群,因为这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她一人。 最大的不同,是落在她身上,居然是久违的刺目的日光。 裴娇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发觉平日里人流如织的商铺皆是静悄悄的,瞧不见半个人影。 平日里排成一条长龙的点心坊空空只留一道牌匾。 虽是白日天光大亮时,却无端给她一种孤寂感。 这便是天明神树彼端通往的另一个世界?拥有了白日的永夜城? 她不由得皱眉,这里为何只有我一个人? 铜镜道,很可能因为你是与神树有羁绊之人,所以便能进入天明神树通往的另一世界。暂且先去观察一番,再做定夺。 裴娇抿唇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我会与神树有羁绊,甚至将融雪珠这种好东西给了我 铜镜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随后道,你不会以为,你自己真是传说中的大荒神女转世吧? 裴娇微微一怔,随后笑道,神女转世?你见过这么倒霉的神女么? 上辈子她可是颠沛流离死于非命,别说有多倒霉了。 她不愿再提上辈子的伤心事,凭着记忆走过许多地方,除了沐浴在日光之下,与平日的永夜城并无任何区别。 就连城主府内设施装潢都如出一辙,裴娇走累了,便伏在几案上休憩,她醒来之时,却见窗外仍是这般艳阳天。 -- 第141页 犹记已然过了许多个时辰,照理来说,应当会天色暗下来才对。 她微微一怔,忽然皱眉,难道这儿正好与永夜城相反,常年四季都是白日? 如此以来,更像是永夜城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不变的黑夜,也正是外头妖族们所待的地界,而另一部分是绵长的白昼,是她此时此刻处于的地方。 未等她多想,她目光忽的落向城主府的梨花木案几上,上边竟有一杯茶盏,茶盏似还有余温,这是她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捕捉到的生人的痕迹。 还有人也在这里?是谁? 宗明还是南荒魔君? 裴娇走近,顺势望向殿内一张壁画上。 她眉尖微蹙,记忆中永夜城的城主府中似乎并未有过这么一副画。 看来这幅画定然是白日的永夜城所特有的。 她缓步走近,开始仔细审视起来,画中女子身着素衣,立于梨花树下,眉目宛然,神情灵动,就像是回眸那一瞬间被作画的人捕获到了,便成了这么一副画。 裴娇认出,这画中的女子正是城主,她眉心那一抹红痣不变,只是比起她现在眉目更为稚嫩。 当她指尖触碰上这一副画时,她忽然发觉自己指尖竟然直接穿透了这幅画。 忽的天旋地转,一阵失重感传来。 快走,他们又在喊人了 裴娇一怔,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抹布与镶了补丁的衣裙,污水池中映照出一张娇俏稚嫩的脸,更像是年方豆蔻的模样。 只是瞧着面色灰黄,似是消瘦许久。 裴娇正愣神之时,身后有人上来牵着她的手,低声道,别愣神,快些走,否则那些妖怪又要借此折磨我们了。 裴娇转眼,看向握着自己手的女孩,她眉目婉约,眉心一点红痣。 这是小时候的城主? 比起如今的城主来说,少了些疏离清冷,多了一丝娇憨可爱。 修真界空间撕裂融合灵力开辟天地已是常事,所以幻境也遍布各处。 很可能上古大能随便留下的一件遗物中便有根据他的回忆创造的幻境。 这不是裴娇第一次进幻境,所以她适应得也更加快些,很快觉察到,这应当是城主年幼时的记忆所幻化出的幻境。 幻境都是根据人的执念构成,千机谷内的幻境是绾绾对凡间经历以及对何玉书的思念幻化。 不同的幻境解法不同,危险程度不一样,还需观察一番再做定论。 也不知那个和自己一同来到这地方的人,是否也是进了这幻境? 木屐在长廊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裴娇透过长廊望向院内,发觉外边山明水秀,隐隐可闻鸟雀轻啼,像是在山中。 这幻境过于真实,她甚至感觉到腹中空空,饿得几欲昏厥。 听周围一群少女交谈,知道现下大约正处于战乱饥荒之时,是一位尚有积蓄的老妇收留了被抛弃的女童们。 小时的城主名为楚梨,旁人都唤她阿梨。 裴娇便也跟着道,阿梨,你慢些,我要跑不动了。 这具瘦小的躯体和豆芽菜似的,怕是许久未曾饱腹过。 谁知楚梨回过头,颇为严肃地看着她,小声点!你都忘了小云是如何死在那群畜生手中的了么? 等等? 当木门推开,流光泄入,裴娇望见年轻的姑娘们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端茶倒水。 而端坐在室内的,赫然是几位身形高大气势迫人的妖族,这些妖族尚未起身,仅仅是卧在一旁便使得屋内的空间逼仄狭小。 都说这位城主,少时村落被途经的妖族屠戮,除了她以外无一生还,故而她应当恨极了妖族。 裴娇心尖一凉,她目光望向这群懵懂的少女,又看向目光冰冷的楚梨。 她忽然明白,这幻境,可能正是楚梨童年时最晦暗的时刻。 女孩们纷纷伺候着场内相谈甚欢的妖族,各个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裴娇同样跪坐着,丝毫不敢看自己身旁的妖族男子,只能大体望见他白袍如流水般泄落,把玩着一把梅红色的折扇。 窗外落下连绵的细雨,院内的梨花被雨水染湿,散落一片。 你是怎么伺候的?是想烫死我么? 忽的,一声暴躁的怒吼伴随着雷声而落。 其中一位少女瑟缩地将羹汤放在桌上,她身前的体格健硕的虎妖露出獠牙,吊三角眼中露出可怖的杀意。 女孩们伏地身子,瑟瑟发抖。 虎妖冷笑一声,将汤匙放在炉子上烘烤,待冒热气后便命令那位伺候他的女孩,你去,用手拿下来,好好举在手里。 女孩眼睛红彤彤的,不敢违背,忍着烫将铁汤匙从炉子上取下,她那一双小手被烫的通红,却泪眼婆娑不敢多言。 不仅是她,其他女孩也都在被各种手段折磨着,似乎这群妖族便以此为乐。 裴娇默默捏紧拳头,她看见楚梨眼中倒映着寒光,却不得不隐忍着上前为他们跳舞助兴。 裴娇心里只可惜为何自己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瘦弱无力,身无利器。 若是放在修真界,她还能教训一下这些只会欺凌弱小的妖族。 -- 第142页 且这些妖族与她在永夜城见的还不大一样,他们更加野蛮粗鲁,身上甚至还有似有若无的魔气和血腥味。 气着气着,她空空的小腹忽的发出一声叫声,上一秒还在义愤填膺的裴娇下一秒便要自身难保。 实在是因为这些案几上准备的酒肉实在太香了! 她这身体也估计是好几天未曾饱腹了,饿得已是瘦骨嶙峋。 为了麻痹自己,她开始小声背龙吟剑法。 先前在修真界练剑的时候,老头就喜欢拿些香气逼人的食物放在一旁,她为了静心打坐,便会将剑法一字一句背出来。 也不知自己身旁这妖族,会以何种手段折磨她 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过来。 简短的二字,却像是窗外的雨水,滴滴点点打在花瓣上,平添几分惊心动魄之意。 裴娇终是没忍住抬眸看向他。 那似是一名狐族男子,相貌较为普通,最多称得上一句清秀,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自然深邃,却有着不符合这张平庸的脸的华光潋滟。 他以绯红的折扇抵着下颌,定定看向她,挑眉道,有胆子失礼,没胆子过来? 裴娇握紧拳头,慢慢凑过去,却听见他淡淡道,趴下。 裴娇目光从身旁那些妖族随身携带的铁棍和鞭子上划过,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要打她? 她默默闭上眼,心里发誓,不管如何折磨她,她都不能出声,不能拖这些小姑娘后腿。 心里忐忑不安的她却直觉脊背处一重。 她睁开眼,才发觉这狐族将手臂搭在她的背脊上,依靠着她,百无聊赖,显得神情有些恹恹。 裴娇后知后觉这是把她当做人形扶手了? 她刚感慨,这妖族还没那么过分,下一瞬,她便清清楚楚地瞧见他懒散地牵起袖摆,将桌上糕点浇上糖浆。 奇怪怎么总觉得这布菜的姿势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由不得她多想,热烘烘的香气传来,她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咬牙切齿,忽觉这才是世上最可怕的酷刑。 太饿了,她感觉自己要昏厥了 她屏气凝神,口中又将龙吟剑诀背了一遍。 甚至为了彻底摒弃心中杂念,她还特意出题来考问自己,脑中开始自问自答起来。这才摒弃了外头的诱惑。 这时那狐妖兴致缺缺地审视着盘中的糕点,他轻声啧了一声,随后指尖捻起,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 裴娇鼓起腮帮子,对上他的视线,他唇角微抬,赏你的。 裴娇生怕他后悔,立刻胡乱地嚼了几下,随后一鼓作气地吞入腹中。 狐妖半撑着下颌,饶有兴味地问她,味道可好? 说罢,瞧见她鼓鼓囊囊的半张脸,竟又生出几分兴致,像是逗弄宠物般又拿了一块喂到她嘴里。 裴娇也想着自己要有志气一点,应该拒绝这种侮辱性的施舍。 可是她明白,就自己这小身板,若是再不吃点东西,别说出幻境了,怕是马上就要饿死在这里边。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向恶势力隐忍和屈服都是暂时的! 这么想着,她的心虚感就少了许多。 她躲在他宽大的袖摆之下,小口小口迅速消化着糕点,速度却极其快。 狐妖气定神闲道,多吃点。 她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点。 紧接着,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折扇从她圆滚滚的肚皮上隔着一层衣物轻轻拂过,淡声道,吃饱了,好上路。 咳、咳!! 裴娇不小心呛着了,眼角泛着生理性的泪水,她红着眼,泪水沾染睫毛,绯红色从铺开的折扇爬上她双颊,又好似初春的盛开于枝头的桃花,引人攀折。 狐妖静静盯着她这幅哭泣的模样,眼眸中碎裂的情绪沉浮,堪称愉悦的情绪浮现于他原本毫无光亮情绪的黑眸。 越是这样,他语调便越发温柔,不动声色地压抑着暗藏的情绪。 明明是笑着的,身后被窗外风雨搅乱的影子却狰狞如鬼魅。 待你养肥点,也是时候换我享用你了。 说罢,他还微微舔了一下殷红的嘴角,暗沉沉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鹰隼一般的目光,像是野兽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獠牙之下的猎物。 裴娇面如死灰。 原来这狐狸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储备粮!! 这年头还有妖怪吃人的么? 为什么这么落后且野蛮? 就算他拿自己炼丹都比生吃了要好啊!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拿着自己的小手在把玩,像是比划着砧板上的肉一般,思量着从哪里划开。 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了鸡皮疙瘩,裴娇忍不住开始颤抖。 似乎她这模样取悦了他,他手掌抚上她纤细的后颈,一面轻柔摩挲着,一面支着下颌,漫不经心道,是肢解了串成串,还是活着下油锅? 清蒸、烧烤还是卤味? 裴娇眸间微微一震,她忽然知道这狐妖为何一直给她这种熟悉感了。 -- 第143页 这阴阳怪气虾仁猪心叫人火冒三丈的语气,怎么和顾景尧一模一样?? 难道先前和自己一起进入这个幻境的人是他? 他仗着自己进了幻境换了一个身份容貌,所以特意来吓唬她? 确实,这种缺德的事,他绝对做的出来。 可是他又没有神树的羁绊,是如何进来的? 铜镜道,当时神树的结界启动,按理来说你会进入这里,只因与神树亲近的缘故,其他人不可能进入这里。除非在你进入这里的时候,你无意间顺带着将人带进来了。 她回想起在被吸入漩涡之前那只牢牢钳住自己的手,眉头微微蹙起。 不可能吧 当时形势混乱,是福是祸还说不定,顾景尧会有这么不在乎后果,会抓住她? 裴娇觉得自己应当是饿疯了,所以才会认为特意拉住自己的人是顾景尧。 除非顾景尧也疯了,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正当裴娇垂眸思索之时,那虎妖阴沉的目光瞥过在座的姑娘们,沉声道,你们去外边跪着,不到夜间不许进来。 准备羹汤的老妇得知后,心疼地望向女孩们,握紧手上的佛珠,低声呢喃道,阿弥陀佛,希望这些恶魔快快离开吧。 春雨连绵,雨势不减,有女孩没坚持半会便昏厥,倒在雨中,浑身滚烫。 楚梨望向昏厥的女孩,发丝被雨水浸湿,双目在雨幕中闪着坚毅的寒光。 她缓声道,我定会报仇,从今往后与这些妖族势不两立。 裴娇微微蹙眉,她跪在院内的青石板台阶上,心道,若是她仍旧滴水未进,估计现在也要昏倒了。 雨水打湿梨花,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漫开,花瓣落在她发间,院内静悄悄的,屋内是靡靡酒肉香,妖族们放肆地大笑。 好冷。 裴娇膝盖开始发酸发痛,女孩瘦弱的身形像是抽条的柳枝,被雨水打弯,渐渐垂落。 就在这时,她迷糊望向梨花雨中走来一道身形。 绯红的伞面于雪白的梨花中绽放,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一截雪白的下颌。 雨水中的梨花透着清香,纷纷扬扬似珠玉般绚烂。 裴娇一怔,抬眸之时,雨水从她稚嫩的眉目蜿蜒流下,几缕黑色的发丝像是黑蛇般紧贴饱满的额头,双眸蒙着一层水雾,像是雨幕中的瓷娃娃,随意一碰就碎了。 伞面微微倾斜了一下,露出那人殷红的唇,伞落下的阴影将裴娇笼罩,她后知后觉抬眼,对上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 是那狐妖。 梨花打落在绯红的伞面,那人眼中蒙上一层水雾,隔着一层薄薄的雨幕,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黑眸并无任何光亮,平静中渗透着一丝冷漠,却令那张平庸的脸多出几分锋芒毕露、惊心动魄的美。 她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冰冷发紫的唇微微打颤,心中想,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淋雨么。 良久,脑中忽然传来失重感。 他微微俯身,一手将身形娇小的她捞起,像是抱小猫一般放于臂弯上。 裴娇挨着他,像是挨着一团肆意燃烧的火。脑中沉沉,她应是发烧了。 那双手搭在她眼上,竟觉察出几分温柔,竟让裴娇心中的戒备一点点褪去。 裴娇靠着他温暖的臂弯,就这般睡了一觉。 她惊醒之时,发觉外边天色已然暗下来。 外边落下的雨已然有倾盆之势,她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从掩着的窗户中往外看,瞧见一女孩衣衫不整地跑出,身后追来的妖族胸口横插了一把匕首。 那妖族神情癫狂,追上女孩便一拳下去,悲鸣的呜咽声传来,几拳下去,一个鲜活的生命便这样逝去了。 有望见这一幕的姑娘尖叫一声,想要为好友报仇,却被那酒醉的妖族扑倒,狂笑着剥去衣物肆意凌.辱。 裴娇心中大骇,她后退几步,良久恨声吐出二字,畜生。 就算明知这是幻境,应当明哲保身,观察突破幻境的契机。 贸然出手是突进的做法,并不是最好的决策。 可是她却知道,这种惨烈的场景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过往,发生在楚梨的记忆之中。 纵使理智告诉她要隐忍,可是她却也一分一秒都无法看下去了。 随后她跌跌撞撞地提起房内装饰用的长剑。 瞧见这一幕的女孩们终于无法忍受,纷纷开始反抗。 可是她们哪里会是这些妖族的对手,哀嚎惊叫声伴随着妖族们发狂的笑声落在夜幕中的雨水中,像是催命夺魂的乐声。 裴娇推开门,望见猩红的血液汇成小溪与雨水一并没过脚下。 她握紧剑柄,冰冷的雨水打进她的眼里。 小小的身躯提着长剑,朝着木廊上压着哭泣女孩的庞大身躯悄声走去。 长剑破开雨幕,剑光闪耀于夜色。 随着丑陋的头颅落地,一长串鲜血溅在裴娇的脸上,衬得她眼中的寒光越发耀眼。 女孩抱着破碎的衣衫,哭得心思裂肺,裴娇虎口发麻,将不停哭泣的女孩抱在怀中,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将女孩安置好后,她提着剑缓步走向院内。 -- 第144页 此时院内恍若修罗地狱,淫.乱与杀戮的笑声遍布。 她麻木地举剑砍向那些妖族,只记得自己似是杀疯了,身旁的尸体散落一地。 分不清溅在自己脸上的究竟是血水还是雨水。 后来,她在那散乱一地的尸体中望见了自己。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啊 裴娇倒是不意外。 活该。 谁叫她没什么本事还要逞英雄。 在闭眼之前,她望见手无寸铁女孩们在这些可怖的妖族的残害下无一生还。 她望见老妇为了保护楚梨,被虎妖的长爪开膛破肚。 她望见楚梨抱着老妇哭得撕心裂肺。 老妇枯树皮般的手拂过她的面颊,阿梨阿梨 你的妹妹们,你定要为她们报仇 老妇手上的佛珠被血水染红,一颗一颗刺人眼目,楚梨颤颤巍巍地将佛珠串在身上,决绝地站起身,满目怨恨地地看着那虎妖扑向她。 这时一道磅礴的水流从院外袭来,那虎妖被如利刃般的水流撕碎。 那人身着一袭水青色长袍,生着漂亮的龙角,他在倾盆暴雨之中望着满院子的狼藉,与站在血泊中的楚梨对视。 他踩在血泊中,清澈的双目中流露出痛楚之色,我追踪着这些堕妖的踪迹前来,他们私自与魔域的人勾结,已然受魔气影响,故而心性残暴四处残害人族百姓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楚梨定定地注视着院内的尸首,随后麻木地望向他,哑声道,你也是妖族? 宗明微微颔首。 楚梨毫无征兆地朝他奔去,举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在他小腹上刺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满脸是泪,恨声嘶吼道,我与你们妖族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我定要杀光你们!吃你们肉,喝你们的血! 因是生在战乱之时的女童,她生来便被父母抛弃,幸而被老妇人捡到,与和她相同命运的少女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虽然日子清贫辛苦了些,但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可是现在现在什么都没了。 水青色长袍的男子垂眼沉默地定定注视着她,下一刻,他跪在地上,俯身将她揽入怀中。 男子身上干净的气味将周遭的血气驱散,长发微微垂落。 那便杀了我吧。 他注视着她,像是神明悲悯自己哭泣的信徒,语调温柔地说。 女孩微微一怔,抬眸注视了他半晌。 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孩握着染血的佛珠,终是崩溃,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 她绝望地闭上眼,分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只是想要好好活着 她嗓音沙哑,泣血一般,满面疲惫,最后似是悲愤难忍,昏厥了过去。 院内的梨花飘然而落,飘荡在血泊上,似是一张漂泊孤独的小船。 高大的龙族跪在满院尸骸狼藉中,夜幕落下,他像是这夜幕血泊中的石像,长久地沉默着,被雨幕和夜色吞没。 作者有话说: 原本写到这章的时候还在庆幸自己生于文明法治社会,没想到被最近发生的事情狠狠打脸了。 豺狼虎豹哪里都有,大家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第57章 、温其如玉(十四) 快走,他们又在喊人了 裴娇再次睁眼,当饥饿感再度侵袭而来,望见眼前熟悉的景象,她才意识到她又回到了原点。 她似乎明白了一点,只要自己不能破解幻境,这便会是一个轮回。 粗布麻衣的小姑娘们仍旧在一起报团取暖,老妇握着手中的佛珠,念念有词地祈求着神佛的垂怜。 身后有人上来牵着她的手,低声道,别愣神,快些走,否则那些妖怪又要借此折磨我们了。 裴娇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片刻之后,她重新拉上楚梨的手,奔跑在深不见底的长廊。 这是楚梨的记忆,且定然是她人生中最难以释怀的记忆,她的姐妹们被羞辱致死,好心收留她们的阿妈为了救她而亡。 她想起老妇死时对楚梨说的话 阿梨阿梨 你的妹妹们,你定要为她们报仇 执念因仇恨而生,裴娇相信,楚梨真实记忆中的老妇绝对不会这么说。 她定然希望楚梨能平平安安的,更不会要一个手无缚鸡的之力的女孩去做出什么报仇的举动。 是楚梨自己放不下,这么多年了,这可怕的画面定然是她的梦魇。 所以幻境内老妇的遗言才会是这样扭曲而执着。 那么破解此幻境的方法似乎就有了眉目,只要让楚梨心中不再愧疚 这次裴娇强忍着没有昏过去,倒是凭借着轮回的优势,多杀了几个妖族。 只是她终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年轻的女孩们似是花朵般凋零在她眼前。 她们被肆意折辱,令裴娇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血雾,哪怕是上辈子在长街中被地痞揍得鼻青脸肿,哪怕在天岚宗中被排挤羞辱,也没有一刻令裴娇如此难受。 -- 第145页 那画面是在时时刻刻折磨着裴娇,她不敢看,不敢听,只想赶紧从这个可怕的幻境中逃出去。 在虎妖扑向楚梨的那一刻,这一次,裴娇抢在老妇前为楚梨挡住了致命一击。 好痛好痛 原来被开膛剖腹是这种感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痛得她眼中蓄满了泪,双腿发软,便是连呼吸都是疼的。 她忍着泪,抬眸看向几欲崩溃的楚梨。 她扯住楚梨的衣襟,努力挤出一抹笑,阿梨,不要有负担你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她浑身都在抽搐,却维持最后一丝清明道:能保护你,我没有遗憾,可若是你因此而心生仇恨,变成我不认识的阿梨,那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裴娇又一次咽了气。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姗姗来迟的宗明来到救下楚梨。 院内的梨花纷扬而落,雨打枝头,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罪恶冲洗。 裴娇唇角微微扬起,这样应该结束了吧。 她躺在一片血河中,释然地闭上了眼。 可是阖眼的下一刻传来的声音却令她浑身冰冷。 快走,别愣着了,他们又在喊人了 熟悉的灶台,柴火,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的春雨。 走来的楚梨握上她的手,别愣神,快些走,否则那些妖怪又要借此折磨我们了。 裴娇注视着自己枯瘦的双手,浑身开始发抖。 究竟是哪里错了?为什么没有结束?又进入这个轮回了? 难道是楚梨还不够释然?她并未放下仇恨? 裴娇脑中思考着无数个问题,不知不觉中,她已然进行许多个轮回。 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挡在楚梨身前,多少次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被贯穿,多少次疼得想要嚎啕大哭。 多少次目睹无能为力的女孩们惨死在这群堕妖的魔爪之下。 她觉得这梦魇般的记忆不仅困住了楚梨,更困住了进入这里的她。 她的视线被血浸染,开始麻木,开始害怕,开始绝望。 在她再一次提着剑,跌跌撞撞地走出,再一次准备去为楚梨而死的时候。 这一次,院内梨树下站着一撑伞的身影,他看向满身是血的裴娇,淡淡道,你是要赶着去送死? 裴娇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浑浑噩噩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让开。 她浑身被雨水浸湿,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沾染着血迹的面庞更显瑰丽。 这样的她像是在暴风雨中抽芽的柳条,竭力生长,比起平时的温软沉默,却让人有着更深蹂.躏摧毁的欲望。 狐妖扬起下颌,眼神凉凉如同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身上,眼眸渐深,似是幽潭般。 他步步紧逼,幽暗高耸的影子将她罩了进去,眼底透出阴狠深沉的黑,与其便宜了那群低贱的东西,倒不如死在我手里。 剑光闪过,裴娇手上那把长剑瞬时贯穿了狐妖的左肩,让开,否则我会杀了你。 狐妖目光平淡地看向她,继而朝着她缓缓走近。 他高大的影子倒映在洒满梨花的青石瓷砖上,每走一步,那剑便越深陷进他血肉中一寸,剑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却面色不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微微上扬的眼尾带出几分清冷的妩媚。 裴娇麻木的双眼被这血色刺的一痛,她眼中恢复了些清明。 下一瞬,狐妖徒手握住剑刃,直接当着她的面将长剑抽出。 又稠又热的血从他白皙的掌间落下,他眼下的阴翳越发沉重,眼眸异常压抑深黑。 他用染血的手掌附上她的后颈,幅度缓慢,像是在安抚逗弄宠物,缓缓哑声道,当初在那幻境中,你便是用这般低级的手段影响我的? 裴娇微微一怔,双手开始颤抖。 他原来早就知道是她了。 他的手掌从她的后颈掠过,蹭过她的鬓间,随后不由分说地捏住她的下巴,拇指用力地蹭过她的唇角。 当真是花言巧语的骗子。 原是在千机谷内,那些对他说的话,估计便也是这般信手拈来。 她可以对任何人说。 恍惚中她被迫抬眸对上他的眼,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他面无表情道,再去为那女人挡刀,说出令人发指恶心的话,我便亲手掐死你。 大雨如注,血流成河,裴娇心中怅然。 她茫然中望见远处回廊上被堕妖追赶的少女。 身后的堕妖似在戏耍她,在她快要逃出生天之时,又将她拖入深渊。 裴娇对上少女麻木的双眼,她同样也在望着她,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化作怨恨与诅咒。 恍若在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裴娇心里有一根弦轰然断裂,她崩溃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剑,握着剑的手开始不停发抖。 她现在这样,和那些滥杀无辜的屠夫又有何异? 这时身前的人伸手遮蔽了她的双眼,视线落入一片黑暗。 纵使她已然知道这幻境中的狐妖可能便正是顾景尧,是她最为害怕的隐患和变数。 -- 第146页 但是她此刻却别无选择,只能浑身颤抖地紧紧依靠着他,企图从他身上汲取唯一的温暖。 他垂眼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孩埋首在他颈间,像是开在这血色中一朵孤单脆弱的花,仿佛离了他便要凋零枯萎一般。 这认知令他浑身血液倒流,手臂不住地颤抖,内心深处浮现一种胜过杀戮的欢愉感。 他的手掌一寸一寸拂过她不停发颤的背脊,她听见他用温柔的语调在她耳旁道,这个幻境其实有个很简单的破法 他目光望向远处的修罗景象,冰冷的眼中掠过一抹猩红的光,声音又轻又柔。 我去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确实。 若是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楚梨,没有活下来的人,那么便不会有难以释怀,难以忘记之说。 这也再也不会成为缔造幻境者的梦魇,从而演变成幻境,只要那个人死了,这个幻境所执念的点也会不攻自破。 破解幻境有许多方法,毁掉它则一定是最简单的方法。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告诉她: 不如就这样吧,她真的再也受不了,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和楚梨一样疯掉的。 她睫毛颤了颤,下一瞬,雨水落在她瞳孔中,冰冷的凉意在她眼眸中扩散开来。 等一下。 雨水从她眼中滑落,她忽的望向院外。 若是对这场压倒性的屠杀难以释怀的,不止是楚梨呢? 若这心病一直折磨的,也不仅仅是她呢? 幻境是由幻境中人难以忘却的执念和回忆构成的,可这却不一定是只是她一人的回忆。 裴娇眼中浮现清明之色,忽然推开他,我知道了让我,让我再去试最后一次。 素白的裙裾从他怀中悄然滑落,仿若方才的依恋只是一场幻觉。 他望着奔向远处暴雨中的少女,眼眸中沉淀沉沉的暗色。 下一刻,他眼角一道猩红的符文缓缓浮现,如同燃烧着的红莲一般,蔓延至眼尾。 大雨滂沱,院内的厮杀早已结束。 此时高大的龙族跪在一片尸骸之中,他怀中抱着已然昏过去的楚梨,沉默地融入夜色。 血水顺着雨水洗刷着这座院落的所有污秽与肮脏,显得干净整洁的男子格格不入。 赶过去的裴娇立在狂风骤雨中盯着他的背影。 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雨水蜿蜒过她的眉目,你一直沉浸在过去,可有想过活在当下的人要怎么办? 水青色长袍的男子背影微微一滞,风声呜咽凄厉而过,血色被暴雨洗尽。 裴娇捏紧拳头,隔着一层厚重的雨幕道,她已经走出来了,她很坚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受了多少苦你知道么? 她在永夜城,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与魔族斗争,她守护你的子民,守护这座城池。 有了你的陪伴,她心中已经放下了,为何你还要念念不忘,你舍得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么? 男子的背影僵硬无比,在磅礴的大雨中,他长睫颤了颤,温声道,只要有我在,她便会想起这些。 所以阿梨这些年,一直不开心。 我一直在想,若是我来的早一些,是不是便会是另一个结局。 故而这执念愈演愈烈,已经化为心魔,难以释怀。 他无数次重复着这场梦魇,无数次与尸骸中满面绝望的女孩对视,无数次被她满怀恨意地用匕首刺中,无数次听她诉说着她心中的仇恨。 水流滑过她面庞,裴娇静静注视着他怀中昏厥的少女,她确实已经失去很多了。 殷红的血液混杂着水流,在地面形成一个一个小小的水洼。 随后她望向他,一字一句道,若是再失去你,她的世界才是真正陷入一片黑暗了。 裴娇盯着他:你于她而言,不仅关系于这片灰暗的回忆,更是将她从这回忆中带出的救赎。 宗明怔怔地注视着怀中的女孩,眉眼沉郁,终是发出一声轻叹。 这叹息中夹杂诸多情感,理智与情感纠缠斗争,饱受折磨,难以解脱。 良久,他眼中渐渐浮现清明之色,无奈一笑,此番经年种种,竟不如一个小姑娘看的明白。 随后他慢慢站起身来,抱着楚梨缓步走出这片种满梨花的地方。 随着他跨过庭院,沉沉压下来的乌云瞬时散去,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倾斜下来,照在裴娇的脸上。 雨停了。 宗明的声音远远地回荡她耳边。 当年我想与南荒魔君同归于尽,自爆内丹,尚未控制好的灵力将这座城的昼夜分割,我的魂魄也随之一分为二。 本体却由于心魔过深,被困在了这永为白昼的城池内,另一残魂由于灵力不足,便化为孩童的模样,徘徊于永夜城内,见到了你。 将你引去那南荒魔君控制的地下拍卖场,也只是想借你之手,引起护城军的注意。 只是那残魂本就薄弱,受了南荒魔君一击,已然消散。 此幻境已然可解,你击破天幕便可通往永夜城,昼夜分离许久的景象也可同时击破。 -- 第147页 裴娇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呢? 男子温和的声音传来:我利用神树的结界将南荒魔君困在永昼的城内,故而我的本体需在此处,不能离开。 待你破开幻境,昼夜融合之时,我会封印他,和他一起长眠于神树之下。 可是 不要犹豫,我能困住他的时间逐渐变少,你需立刻破镜。若是放他出去,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人间炼狱。 周围的幻境开始崩塌,她也幻化成自己原本的模样。 裴娇望见幻境周围升起隐约的魔气,知晓这是南荒魔君在反抗。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垂眸握紧手中的剑,抬眸之时,轻声说了句,好。 这一字落下之时,她心意已决,不再犹豫,心中默念龙吟剑诀。 一道飘逸的金光围绕她周身一闪而过,罡风四起,乌黑的长发随风而舞动。 刹那间,剑光惊鸿出鞘恍若游龙,如同海天一线交接的明弧,朝着幻境的天幕涌去。 与此同时,永夜城内被封印时光再度回溯,怪物也重新苏醒。 魏明扬紧握手中的雷鸣刀,配合赵君之与良叔二人继续牵扯着那魔族。 百里瑛惴惴不安地捏紧手中的符纸,一面将雷符洒向黑夜中的怪物,一面喃喃自语道,方才停顿的那一瞬发生了什么? 而身穿城主华贵服饰的楚梨则是注视着宗明的幻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神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清冷而又平淡,只是双肩微不可察地开始颤动。 宗明她哑声开口道,声线却像是坠了千斤重,疲惫地落入无人知晓的黑夜中。 就在这时,永夜城上空的墨色穹顶忽然一震,众人纷纷不由朝上仰望。 随着一道龙吟声,浅金色的剑光降临,随后于天幕中央撕裂弥漫开一道平整的口子。 如同镜光乍泄般,耀眼的光芒瞬间从那道口子倾泻而出,映照出一提剑少女的身影。 那一刻,她站在幻境与现实的交界处,光映照在她淡棕色的眼瞳中,罡风涌动,月白色的衣袍涌动,像是沐浴着盛放的光芒。 一剑落下,黑夜散尽,白昼降临,阳光温暖了四季都是黑夜的城池。 远远望去,整个永夜城似是一颗黑色的染尘的珠子,这颗珠子逐渐绽放自己的光芒,白昼从顶部逐渐向下晕染,形成白昼与黑夜交接的奇异景象。 永夜城内的子民们被久违的阳光照拂,温暖的光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眼,却没有舍得合上。 激动泪水从眼眶中滚落,许多人语无伦次道,是光是阳光 天明神树于明媚的阳光中舒展身姿,众人热泪盈眶地仰望着天际的奇景。 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厌恶猜忌的城主才是一直以来守护着他们的人,为了保护子民只身同魔域的魔君抗衡。 而最后拯救他们,为他们带来光明的,同样是一位人族少女。 柔和的光笼罩而下,白昼来临之时,茹毛饮血的怪物在接触到日光时便发出刺耳的嚎叫,瞬间灰飞烟灭。 裴娇提着剑的手微微颤动,见许多人因此得救,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笑容。 终于结束了,可真累啊 以后这费力不讨好的活还是交给魏明扬他们去做吧,莫名其妙到了她头上,又不见得以后能给她这等无名小辈也留下个小传。 只是下一刻,她忽觉腹部传来剧痛。 她双耳发出嗡鸣,微微一怔,垂眸望去,才后知发觉,一道强烈的魔气贯穿了她的腹部。 耳边传来沙哑的笑声,她难以置信地侧眸望去,看见了狞笑着的南荒魔君。 怎么可能? 那一刻她脑中回荡的都是这四个字。 煞气顺着腹部的伤口肆意窜入她的身体中,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从内部开始燃烧,疼得她蜷缩起来,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去。 南荒魔君勾唇道,龙族宗明确实有点本事,想到借此来封印我。只是本尊坐拥无数宝物,早已在先前便将本体一分为二,炼化为两具躯体 在裴娇震惊的目光下,他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你说说你们多可笑,宗明费尽心思封印的,只是本尊的一个分.身。 话锋一转,他眸中划过狠厉之色,不过不得不承认,虽是分.身,也携带着本尊一半的修为。 你们让本尊损失惨重,不仅修为受损,更是颜面受损,你既然敢做出头鸟,便去死吧。 煞气入了躯体,对于任何正道的修者来说,都是无可救药。 而且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煞气会摧毁筋脉,更会侵蚀神智,很多人都会坚持不住,选择自尽。 裴娇想到宗明与楚梨的牺牲,想起蛇女死前的惨状,心中极为不甘,不愿在魔族前露出示弱的丑态。 可她没能坚持多久,便弯下腰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叫。 南荒魔君欣赏着她挣扎的模样,慢慢走近她,本来本尊是打算要你死无全尸,但是现在本尊改主意了。 你似乎是个不错的玩物,若是跪地求饶,本尊便饶你一命。 -- 第148页 裴娇忍着痛,目光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南荒魔君微微扬眉,笑道,说的什么?你是要求饶? 说罢,他微微低下头凑近了他。 下一刻,裴娇眼中划过一点寒芒,猛地举起剑,迅速划过他的脖颈,却因速度不够被他堪堪避过,只是刺入他肩部。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胆战心惊地看着南荒魔君的面色逐渐阴沉。 裴娇咬牙切齿道,我说 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想法非常简单。 她自从来到这里,为了保命唯唯诺诺,为了活下去费尽心思,每日提心吊胆,不是怕顾景尧杀了她,就是怕被人暗算,所以她从来都是做小伏低,讨好奉承。 唯一的硬气与大胆便是在小厨房内多偷一块红糖馒头。 如今,她没遵行当年明哲保身的保命法则,遭了报应,也是活该。 下辈子注意一点就行了。 现在,她只想在临死前,能够好好硬气一回。 这样,说不定也会有人能记得她。 说不定提起她时,也有人会说她 她啊。虽然好吃懒做了些,但关键时刻还能不掉链子。 算是个勇敢的姑娘。 她缓缓抬眸,扬起苍白的面庞,注视着南荒魔君,口吐鲜血、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祖、宗! 第58章 、温其如玉(十五) 南荒魔君看着自己被刺穿的肩部,被一个弱小的人类如此戏耍令他恼羞成怒。 他伸手用力掐住裴娇脖子,直到她渐渐咽气,才将她一把甩向地面。 裴宁!!秦文耀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 赵君之面色沉重,魏明扬愤愤地握紧了身侧了拳头。 秦文耀立刻祭出符咒,想要前去接住从高空坠落的裴娇。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一步。 裴娇意识模糊之时,嗅到了清冷的白梅香。 她模糊视线中映出少年的脸,他弧度冷峻的下颌沾染了她身上的血。 他修长的脖颈浮现黑色的符文,眼角下方的符文更是蔓延出红色的血光。 顾景尧 在这混乱的时刻,他身上的禁咒竟又发作了。 可真是会添乱。 他会被这种禁咒折磨,开始发疯发狂,变得不受控制,变成嗜血的野兽,这也是令她一直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 可是这一次,她不能阻止他了。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是无声的。 其实不重要,只是一些无关紧要,很无聊很没有意义的话。 可是在濒死的这一刻,她很冷,她很痛,她想找人说说话。 但是她开口,却说不出话,只有鲜血不停地往外溢。 顾景尧垂眸看着怀中的人缓缓闭上双眼,她真的很轻,轻的像是一张被鲜血染红的白纸。 颈上遍布紫红色的淤青,甚至能想象到,被人掐着脖子一点一点窒息的时候,是有多痛苦漫长。 他垂眸盯着那片淤青,眼前蒙了一层血红色薄雾,脑中刺痛,眼前断断续续浮现出初次见她的画面。 白雪簌簌而落,女孩从冰天雪地中走来,她如同雪天中那些出没的弱小的软毛动物般,看起来有些害怕与谨慎,却还是慢慢靠近奄奄一息的他,迟疑地对他伸出了手。 他们的初见便已然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漠然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涌来,伴随着刀割般的疼痛漫上脑海。 在荒芜的记忆中,所有的碎片都是惨烈的红色。 他自小便被当做魔物囚禁镇压,后来被镇魔锁贯穿蝴蝶骨关在暗无天日的寒冰炼狱内。 直到修道那日才杀出重围,自那以后,每日都是躲避追杀。 所有人都不可信任,所有人都怀抱杀意。 那么唯有充满野心,变得异常强大,强大到一个眼神便能主宰他人的生死。 这条路上布满血腥尖叫与恐慌,唯有雪域的这片回忆的碎片,是安静纯洁的白色。 在那片静谧的雪白之中,倒映着少女浅棕色的瞳孔,和懵懂干净的面庞。 与昔日千机谷幻境中万家灯火皑皑白雪中注视着他的少女身影重叠。 你要好好活下去。 脑中的一根弦瞬时崩塌,化作无数碎片,割裂混沌的边缘,在脑中横冲直撞,血流不止,四分五裂,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她在千机谷内递给他的云雀糖,在幻境内给他戴上的色彩斑斓的面具,在不归林中牵着引导他的红线,朝着天光大亮的地方奔去。 耳边嗡鸣声作响,脑内痛得像是要裂开。 随着他抱着她缓缓站起身,他浑身的散发着混乱汹涌的灵力,暴戾杀伐的气息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在他抬眼的那一刻,压抑许久的灵力爆发而出,在永夜城的边界,燃起一片气势汹汹凶戾可怕的白色焰火。 白色的焰破开浓稠的雾,流火朝着天际翻腾而去,燃烧在白日与黑夜的交接处。 顾景尧左手微微抬起,面无表情地抹去下颌沾染的血迹,微微上扬的眼尾下方的符文却翻涌出鲜血的红色。 地面一滩血迹映照出他的容颜,脖颈与手腕遍布的符文发出妖异的光泽。 -- 第149页 他面色阴沉地吐出一口血,修长的手覆上自己发红的双眼,低声嗤笑一声,当真是没用,竟会被一个女人的低劣手段迷惑 因此心智动摇,甚至引发身上的禁制反噬。 下一瞬,他的瞳孔便化为血红色,愤恨的清明之色被疯狂的杀意代替。 白焰随之暴涨,呈荒草燎原之势燃烧起来。 南荒魔君在内的所有魔族在望见那白色焰火之时便面色大变。 昔日魔域一直畏惧忌惮白色,只因只要那人所经之处,必定燃起森白的天光焰。 顾景尧在魔域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反复不定的疯子,旁人好歹能用利益条件威胁约束一下,他偏偏就不在乎,干的都是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就连几位魔君都不想随意去招惹他。 但凡只要见过他真容的人,都基本死绝了。 顾景尧他不是死在正道之人手中了么? 暴涨的白焰便化为一道咆哮的蟒蛇朝他袭来,南荒魔君连忙祭出黑色的魔焰反击。 他本就因为化身被封印,修为损失大半,但是他也看出顾景尧应当受了伤,所以便松了一口气,那便还有机会。 只是未等他松懈片刻,便见白色的蟒蛇轻而易举地将他的魔焰吞噬,嘶吼着奔腾而来。 南荒魔君随后迅速祭出法宝抵御,二人交手的速度之快,在空中化为一白一黑的两道残影。 二人缠斗了许久,南荒魔君有些招架不住,当他稍稍松懈片刻时,紧接着,一道可怖的威压从身后传来。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身后的人锁住了脖子,一时之间,血液从脚底倒流,他对上那人的血红色的双眼,瞬时浑身血液倒流,像是堕入冰窖。 魔君! 南荒魔君的手下见自家君上被困,当即面露惶惶之色。 只是当他们刚踏入范围之内时,连惨叫声都尚未发出,便被泛着金光的白焰烧为灰烬。 南荒魔君自知现下实力不敌,他被宗明毁去一分神,还耗费过多在攻击神树阵法上,当即绝不可与顾景尧硬碰硬。 他便迅速开始示弱,顾景尧,你我好歹都是魔域之人,为何不联手将这永夜城拿下,平分其中资源,不仅如此,事后我南魔域数十座城池分你如何? 见顾景尧仍旧满眼张狂凶戾的杀意,像是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南荒不知他身上有禁制,此刻已然全无理智,是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他想起方才顾景尧抱着那女人的画面,不可思议的想法窜入他脑中莫非他 他不由得颤声道,我不知那女人是你的人,你若喜欢这样的,不过是一个女人,我魔域南镜有的是 只是未等他下一瞬,高昂头颅的蟒蛇不由分说地将其吞噬,在白色的焰火中他发出哀嚎声,惨叫着想要反抗,却被顾景尧不耐烦地直接掐断了脖子。 一缕青烟从他的尸身中迅速飘出,朝着远处遁逃。 这是南荒魔君最后的求生招数,顾景尧此刻脑中被杀意主导,懒得在意,倒是给他逃脱的机会。 然而就在那抹青烟即将要逃出生天,南荒魔君一颗心终是要落地之时,忽被一人用一玉壶锁住。 南荒魔君的神魂大震,看向来人,卓念慈,你这是在做什么!! 卓念慈面色冰冷地看着南荒魔君的神魂被困在玉壶之中,缓缓道,你当日陷害剑魔大人之时,可曾想过自己还有今日? 他美丽的面庞露出一抹恶毒的笑容,放心我会保留你的神魂,将你放置在这玉壶之中,这玉壶是低劣的东西,想来魔君大人也看不上。 不过好就好在,不会那么快将您的神魂炼化,而是一点一点折磨您,让您尝尝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南荒魔君的神魂咆哮着,卓念慈,你这个低等废物,你敢这样对本尊,你不得好死!! 卓念慈却轻蔑一笑,若无其事地卷了卷鬓角的发,随后将玉壶锁上,目光望向天际,目光微微有些恍惚。 明暗交织的画面中,立于白焰中的少年的白袍无风而动,他微微侧目,面无波澜地俯视着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的蝼蚁们。 卓念慈怔怔地望着顾景尧,恍若又见到了那位冷漠的黑衣持剑青年人。 当年的剑魔大人也是这般模样,强大而又令人折服,将身为低等魅魔的他从尘埃中捞起,教他适应这个残酷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虽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却恩怨分明一言九鼎,最重要的是,他待他极好。 那时的他尚未化形,丑的像淤泥一般,小心翼翼地攀附在剑魔大人的衣角,生怕惹他不快,将他丢弃。 可剑魔大人虽神色冰冷寡言,却始终带着它前往天涯海角。 卓念慈并非什么好人,可谁对他好,他却是牢牢记着的。 这样光明磊落的大人,却死在了这群阴险小人手中 大人,念慈给您报仇了,您看见了么 铺天盖地的火光倒映在身穿粉衫的魅魔眼底,逐渐化作一片迤逦波澜的水光。 顾景尧站在白昼与黑夜缓缓融合的交界处,白金色火焰席卷之处,无一人生还。 -- 第150页 脑中的阵痛携着张狂的杀意宣泄而出之时,在他抬手之时,一物从广袖中掉落,入目是一方洁白的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青雀。 我储物袋中并未有治疗外伤的药粉,你手上的伤用这个包着吧。 切忌不要沾水,否则会留疤的,可丑了。 他眼中猩红色的杀意闪了闪,眼角的符文也在那一刻淡下去许多。 浑身是戾气的野兽缓缓俯身,在铺天盖地的火焰与鲜血中,捧起了一只青雀。 空洞的双眸中映着南荒魔君的尸身在熊熊的白焰中化为飞灰。 她死了 死在他眼前。 脑海之中充斥着这样的话语,意识混乱,剧痛无比,无数念头疯涌而上,眼前是一片血红。 他红着眼将那方手帕死死揉进掌心,语气中带着可怕的偏执于戾气,她是我的,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秦文耀趁乱冒着生命危险将裴娇救出,他肉疼地从金箔中掏出符纸,裴宁啊裴宁,你可一定要活过来,然后把这符纸的灵石还给我,你知道吗,这可是无价之宝! 我师父在我生辰那日给我的,唯一可以镇压魔气与煞气的符箓。你若是死了,我找谁讨债去? 他看着双眼紧闭的裴娇,又望向远处立在茫茫火焰中的少年,不由得打了冷颤,你究竟有多大本事,身旁的侍从居然是魔域那个鼎鼎有名的疯子,可怜无知的我真是每日都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时有妖族神色匆匆赶来,城主开启了神树阵法,这白焰有毁天灭地的威力,还请各位躲入神树的防护阵法之中,且城主灵力枯竭已久,阵法还需各位的灵力帮忙维持,否则我等性命难保! 秦文耀回了句好,便揽着裴娇匆匆朝着神树的阵法奔去。 魏明扬看着奄奄一息的裴娇,皱眉道,不如交给我和倾水如何?倾水拥有能够治愈伤势的法宝。待撑到回宗门,掌门定有办法。 秦文耀似乎有些犹豫,这 魏明扬正视他,裴师妹破坏了南荒魔君的计划,算是救了我们一命,在下定当救她,绝不会让魔域之人伤她分毫。 秦文耀终是叹口气,目光在裴娇苍白的面上转了一圈,又迅速移开,身侧的手却不由得握紧,瞥了一眼魏明扬,我在她身上可是用了一张续命符一张镇魔符,这两张都是我玄灵门的宝贝,前者是我趁着师尊闭关之时偷拿出来的。 若是让师尊知晓,就算我这次命大,从魔君的手里捡回来一条命,回去也要被我师尊灭了。所以你们可要掂量点,裴宁可绝对不能死,她还得赔我灵石呢。 魏明扬正色道,放心吧,裴师妹做出如此多的贡献,是此番镇魔的功臣,必定会安然无恙。 当他话音刚落之时,忽觉身后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回眸之时,那白焰化作的巨蟒朝着二人席卷而来,带着叫人心悸的威压与震撼,火焰的彼端是少年人赤红布满杀气的眼。 快!快进神树阵法! 魏明扬经历过许多磨难见过许多凶险的场面,可独独没有此番令他觉得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那种毁天灭地的压迫感和压倒性的差距令他真正意义上知晓了魔族的可怕。 在白焰袭来的下一刻,碧绿色的神树阵法迅速升起,将凶猛的白焰抵挡在外。 秦文耀满面是汗水,看向外头的火焰节节攀高,瞬时便将阵法外头淹没,化作整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白色火海,将所有景象吞噬,将整个世界都变为火的海洋。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觉察到神树阵法在这火海的吞噬下岌岌可危,便迅速朝着阵法中输入灵力。 好在此番在死亡威胁之下,众人也是齐心协力了一回,纷纷往阵法中灌输灵力,汇集了成百上千人的灵力,才堪堪能抵挡住外头火海压倒性的狂躁攻势。 不知是过了多久,秦文耀觉得这绝对是他出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光,浑身的灵力都被阵法耗尽。 饶了我吧,我真的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像是过去了一个昼夜,精疲力竭的秦文耀看着神树阵法渐渐消退,口中像是中邪了般念念叨叨。 百里瑛在一旁安慰道,师兄,师兄,都已经结束了,叫你平时运功时偷懒导致灵力贫瘠吧。知道你不行了 话音刚阔,秦文耀给了他一拳,凉飕飕道,你再在这儿说风凉话,我今天让你彻底不行。 外头的火海已然褪去,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域杀神也不知所踪,徒留一片荒芜贫瘠。 妖族那边传来惊呼,似乎是女城主出事了。 百里瑛不免多问一句,曾被楚梨救助过的妖族少女面露苦涩道,城主大人她她为了保住宗明大人留在神树阵法外即将消散的神魂,献祭给了神树阵法。 百里瑛一震,献祭? 妖族少女颔首:这代表,城主大人的神魂便与神树为一体,只能永远留在神树阵法笼罩的范围之下,若是踏出永夜城一步,便会灰飞烟灭。 -- 第151页 这代表楚梨亲手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在了这永夜城内。 百里瑛蓦然看向那位身穿绯红芙蓉花色宫装的女子。 她身形似乎瘦削黯淡了许多,清冷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憔悴。 先前这位城主无时无刻给人的感觉都是久居上位的疏离与矜持,可是现在 百里瑛久久凝视着她紧紧拥着宗明残破的神魂的模样,忽然觉得,在那庄重冷静不近人情的皮囊下,住着的似乎也只是一个不善表达害怕孤独背负了太多却无从诉说的小女孩。 女孩抱着她所依赖的人,哭得悲伤而又沉寂。 百里瑛沉默一瞬,可是,据我所知,宗明前辈的神魂被割裂,主神魂在神树阵法内镇压南荒魔君的□□,这个留在阵法外的,只是个副神魂,甚至还是孩童模样就算能留住,怕是也 似乎是不忍,他未能再开口。 妖族少女沉默地望向天际中久违的太阳,确实,就算能保住,这副神魂也会失去全部记忆,变为一个普通的孩童,可是可是只要保住这副神魂,等到被镇压在神树内的南荒魔君彻底消散,宗明大人另一半的神魂就能回来了,那么一切都还有机会,我相信城主一定能等到的。 百里瑛缓缓点头。 只是还有一点他们都不曾提及。 南荒魔君好歹是曾经在魔域叱咤风云的魔族,想要等到他的神魂消散,怕是沧海桑田,日月更替,不止是一年,五年,十年,或是百年,更有甚者,上千年之久。 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女城主,毕竟上千年的等待,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起的。 真的不会后悔么?他忍不住喃喃道。 这时妖族女子转眼看向百里瑛,忍住泪道,我曾听闻老一辈的妖族说过,宗明大人初遇城主时,城主尚年幼,宗明大人自己不曾当过父亲,还要时常揣摩小女孩的心思。 城主当时又不喜宗明大人,极为排斥妖族,时常跳梁揭瓦,冷面相待,当真是辛苦而又滑稽,还闹了许多乌龙。 在许久之前,我也认为城主曾遭遇过堕妖,应当对我们妖族恨之入骨,后来我才知晓,城主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十分温柔的人,可惜,已经太晚了 见妖族女子神情低落,百里瑛一噎,随后便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道,所以这一次,换做女城主带孩子了,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妖族女子一怔,随后也露出一抹笑,再次仰望她梦中期盼过无数次的阳光,借此将眼中的泪掩去。 温暖的光线中,眉目宛然清冷的女子拥着残破不堪的神魂,却像是拥抱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跳跃的光,轻声道,宗明,天亮了 永夜城再也没有孤寂寒冷的夜,而守护它的青年却陷入漫无止境的长眠。 当年他救她于血泊中,伴她漫长岁月,教她护身之法,等她长大。 可能他都未曾想过,曾经那个冷淡瘦弱的女孩,在他消失的日子里,背负流言蜚语,忍受魔族与妖族的两面夹击,为他守在永夜城内,为他走上了城主的宝座,为他庇护了他的子民。 而这一次,是她甘愿亲手画地为牢,以上千年的时间,等他苏醒。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楚梨望着神树郁郁葱葱的树冠,她将手心贴在树干上,似乎想要借此去感知另外一个人的温度。 长眠于此的人,是我的心上人。 永夜城天光大亮,再无漫漫长夜,神树啊神树,请一定要庇护他,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本来定了时间结果jj的定时发表抽了呜呜 幸好上来看了一眼 吸取教训,以后都手动更新! 顾狗已经初步恢复实力了,马上开始作死。 先浅浅虐狗一下,hzc再火化~ 第59章 、温其如玉(十六) 百里瑛感慨片刻,随后便见魏明扬接过气息越发微弱的裴娇。 魏明扬正色道,我已联系宗门,马上就会有飞行法器前往此处,我会努力保住她的性命,撑到回宗门救治。 林倾水蹙眉道,明扬,顾景尧没死,仙盟花了如此之多的精力,搭上了无数条性命,这邪魔居然还活着 林倾水攥紧了手心,便连她所敬爱的师伯,也死在了剿灭这魔头的战役之中。 想至此,她看向裴娇的目光也逐渐警惕起来,为何裴宁的侍从会是这个邪魔,她去了雪域,后来身边便多了这样一个侍从。你说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魏明扬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 他缓缓摇了摇头,无论裴师妹知不知道此事,她今日救了我们大家,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先将她救治好,此事往后再议。 裴娇发觉,死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能也是因为经历过第二次的缘故。 像是走马灯花过了许多场景,许是因为受到神树影响的原因,她看见了楚梨跟宗明走后的过去。 楚梨的性子冷淡不羁,加上起初对妖族的憎恨,初入永夜城时便不受欢迎,与此处的妖族有过许多矛盾。 -- 第152页 后来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引去不归林,在林中久久找不到出路。 她害怕地蜷缩在了林中一夜,睡醒之时,身旁却多了一个人,纵使看不清,她也能听清宗明的声音。 她闷声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宗明温声道,在城内,每人身上都有特殊的香料,我能通过蝴蝶找到你。 楚梨微微一怔,城内身份高的妖族是有香料,这点她知道。 只是 她也有么? 她并非他族类,难道也算城内的人么? 她抿唇转移了话题,那你知道如何回去么? 宗明实话实说道,不知。 楚梨愣住,那你为何 他笑道,两个人呆在这里,总比一个人呆在这里好。我想到你哭鼻子的样子,便想也没想就进来了。 楚梨握紧拳头,暗暗擦去眼角的泪:我才不会哭鼻子。 宗明轻笑道,嗯,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小姑娘。我还同弱水渡口的老伯许下承诺,必须要带坚强的小姑娘回去。 整整三日,宗明带她于黑暗的林中探索。 他教她如何于黑暗中作下标记,如何对付林中的怨魂,如何记住出口。 他说,若是以后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躲进这里来,记住了出路,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仅仅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的地方。 尚未年幼的楚梨捏紧他的衣角,冷冷道,你才不会不在呢,你整天阴魂不散的。 宗明失笑着,拨开了不归林迷雾。 裴娇看到这里,总算知道为何在被魔族算计群狼环伺之时,极为重要的灵玉玺会被楚梨藏在不归林中。 为何渡船的老者会说,他曾经度过永夜城的两位城主。 她就这样看着他们的关系逐渐冰释,唇角携着笑的龙族一手牵着女孩,一手像是逗小孩一般往她嘴边递桂花糕。 女孩神情有些冷淡矜持,却不敌他温柔而又不耐烦地催促,迟疑启唇时就被塞了满嘴。 龙族清润的笑声传来,桂花糕香甜的气味弥漫。 女孩面色冰冷地将他的手甩开,可藏在松散发丝间的耳根却红了大半。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龙族陪伴少女长大,二人温书习武,花前月下,楚梨也渐渐出落为一位窈窕少女。 这样岁月静好的代价,却是各自将苦衷藏入心胸,将身上的刺自愿拔下。 少女渐渐意识到并非所有的妖族都如同堕妖那般残忍,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心酸与折磨中,心中复仇的火焰渐渐熄灭。 而涉世尚浅的少年龙族表面温和随性,却始终从不敢提及那桩令他时常梦到的灭门惨案。 午夜梦回,那开满梨花的小院和站在一片尸骸血泊中眼神愤恨的女孩成了他长年以来难以忘怀的执念与心魔。 裴娇未曾尝过情滋味,自然不会知晓这其中滋味,只是觉着恍惚。 原来爱一个人,便是甘愿包容一切,包括改变自己。 不知他们二人最后如何了,既然她死都死了,那便祈祷一下牺牲她一个幸福千万家好了。 画面的最后,她望见纷扬而落的梨花中,本该远去的楚梨忽然转过身,深深凝视着自己的方向,薄唇开合之间,似乎在说谢谢。 谢谢你将他从心魔中解救。 谢谢你的到来,让永夜城不再孤寂黑暗。 在裴娇错愕之时,铜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冷不丁响起,谁说你已经死了? 顿时心神一阵,所有梦魇的走马灯消失殆尽。 裴娇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随后,她猛然睁开了眼。 她与床前的温元秋对视,半晌才哑声道,师兄? 白衣男子灰黑的眼底终于带了些光亮,憔悴的面色终是有了些许光亮,小师妹,你醒了。 裴娇怔怔看着他,师兄,我还没死么? 不应该啊,她不仅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还煞气入体。 没死简直就是个奇迹。 温元秋露出一抹笑,我将师父种了百年的雪莲喂给你了。 裴娇: 行吧,看来她的死亡只是推迟了一步。 要是被老头发现,她绝对死的更惨啊!! 谁不知道老头在后山最宝贝的就是他那朵雪莲,安置在灵气最盛之地,每日悉心呵护,每夜捧着话本给它讲睡前故事。 裴娇连忙弯下腰捶胸干呕几声,我看看还能不能吐出来。 温元秋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师父前段时间去探查魔域的消息,尚未归来。 裴娇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过师妹,煞气入体是极为严峻的事情,你被送回来时已然奄奄一息,这株雪莲只能暂时吊住你的性命,实则煞气还是侵蚀进了你的体内,甚至影响到了筋脉和识海。 若是不管不顾,怕是会后患无穷。 我尚未遇见过此等情况,不知如何处理,要等到师父回来询问他,我已然通过灵符通知了师父,他应当会在三日内迅速赶回来。 -- 第153页 裴娇万万没想到,一株如此珍贵的雪莲还救不了她,那不知往后要花多少灵石去买多少天材地宝。 旁人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是只要侥幸没死就会穷死。 更何况 她脑海中浮现出立在漫天白色火海中的少年,默默地打了个冷颤。 顾景尧应当是彻底恢复实力了,居然能够调动那毁天灭地的天光焰。 只是恰好禁制发作失去理智,才没有第一时间找她算账。 若是等他缓过来了按照他那种性子,虽然有血誓的约束,但她可能也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她苏醒的消息传开之时,宗门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而当掌门通传她时,温元秋的面色显然不是很好看。 他看向裴娇,向来温和的神情多了几许凝重,师妹,我与你一同去。 裴娇通过他此刻的神情大致知道,此事多半来者不善。 想必顾景尧出现在永夜城的消息已然在整个修真界掀起轰然大波,造成极度恐慌倒是小事,就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杀神前来报复。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众门派都在思索对策。 裴娇被引路到了宗门内的刑法堂。 她能觉察到周围的人的窃窃私语,天岚宗众人本就对她颇有微词,此番更是许多人落井下石。 就是她,她先前身旁的那个侍从,居然就是、就是魔域的那位 莫不是她与魔域早有勾结,想要里应外合,背叛宗门? 真的假的?她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 不然如何解释?雪域之行,可是只有她一人回来一想到拜她所赐,我们居然和那魔头离得如此之近,我就浑身发寒 裴娇恍若未闻,只是参拜了掌门和各个峰长老,见他们皆是面容肃穆,裴娇便垂眸不言。 裴宁,对于先前发生之事,你如何解释? 待到堂内趋于安静,掌门率先发问。 不知是不是裴娇的错觉,他看起来似乎更加疲惫了些,甚至在看向自己时目光都有些飘忽不定。 裴娇尚未作答,那位头戴抹额的明悦长老率先不怀好意地开了口,无需解释,此女本就心怀鬼胎,想必早就与魔域那魔头勾结,欲对天岚宗不轨。 裴娇沉默一会,目光略有些不可思议:原来长老如此看得起我,甚至还认为那位魔头会和我合作。 不止是明悦长老,此番仍有杨家众人向她施威,灵根受损的杨炜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在千机谷的时候就和那幕后黑手的妖女交好,还毁去了我的灵根,先前我胞弟杨铭失踪一事,也绝对与你有关,你莫要再在这里狡辩! 比起他的咄咄逼人气势汹汹,裴娇显得格外平静,我确实并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温元秋目光掠过杨伟,向来温和的面上结出几分冷凝之色,我愿为师妹担保。 魏明扬此刻也站了出来,裴师妹不会是这样的人。 魏师兄,你可要好好擦亮双眼,先前不就被这个女人给骗了么? 笑话,就凭你温元秋的一面之词,叫我们如何相信? 就是,此事事关魔域,必定要严格处置! 裴娇抬眸轻声道,既然如此,我自愿退出宗门。 说实话,她对这个宗门的感情并非很深厚,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归属感,所以也并没有什么所谓众叛亲离的失落与不舍。 唯一不舍的便是老头与她的师兄,可是很显然,若是她继续留在此处,便会拖累他们。 更何况她现在的处境极为危险,顾景尧不知何时便会找上门来,无论是为了保护师父还是师兄,或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该再留在天岚宗。 恰好出了这般事,刚好借此机会脱身,也不会连累旁人。 谁知她愿意做出让步,可其他人却不一定愿意放过她,尤其是杨家人。 我看她就是心虚了! 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女人,说不定她也参与了魔域的阴谋! 还和她废什么话,直接抓起来好好审问便是。 杨炜缓缓走过来,扬唇冷笑道,你若是想证明自己与那些魔族无关,就去刑法堂的清净门灵光下走过,若是敢,我们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刑法堂的清净门是天岚宗建总以来便一直流传至今的,据说是内含老祖的神魂。 清净门之上的匾额之内蕴含着灵光,但凡有魔族在匾额之下,轻则被灵光灼伤,而修为弱小的魔族便会直接灰飞烟灭。 不可。 温元秋率先开口,他是知道裴娇的情况最清楚的人。 那南荒魔君身上携带的煞气已然侵蚀入她的筋脉识海,届时灵光将魔气驱除之时,也会灼烧裴娇的五脏六腑。 魏明扬似乎也看不下去了,毕竟裴娇在永夜城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刚踏出一步时,肩上骤然一沉。 他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环带血玉的男人,明扬,不可冲动。 魏明扬微微错愕,随后垂头应声道,是师父。 -- 第154页 你口口声声说她与魔域无关,又不让她坦坦荡荡证明自己,莫非已然不是她,而是你们整个藏玉峰,都与魔域有所勾结,酝酿什么阴谋? 说话的是杨炜身后一位中年人,肤色黢黑,生着四方国字脸,是杨家的家主杨宏文。 饶是温元秋脾气再好也被激怒,他暗暗握上腰侧的剑柄,快速思索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带师妹突袭出去的可能性。 只是这后果,很可能是整个藏玉峰都要从天岚宗中除名。 这时身后的人按住了他欲有所动作的手,温元秋心中的怒气瞬时消散,错愕回眸对上裴娇的双眼。 尚未见小师妹之时,他其实曾听过宗门内关于她的传闻。 说她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的比比皆是,可这些荒唐的流言蜚语在见到她的第一面时便不攻自破。 初入藏玉峰那日,她身穿做旧不合身的月白色长袍,背着竹条编织而成的背篓,从山腰的小路一路走上。 他在这世间见过太多渴求长生渴求力量渴求名利的眼睛。 他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好相处,在客气疏离的礼遇中,他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所有人。 可和她对视之时,却令他心惊地开始审视着她清澈双眸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的小师妹应当是这修真界中最无欲无求之人,哪怕是哪日修为道义有所长进,被师父多奖励了几枚红糖馒头,她都开心雀跃许久,同时也更加勤勤恳恳。 哪怕嘴上抱怨着师父种种作为,却又能将整个藏玉峰打理的紧紧有条。 这孤寂许久的山峰,因为她的到来平添许多生机。纵使师父不说,他也知晓,他们都一样喜爱小师妹。 正是因为知晓小师妹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可想而知当这些恶毒荒唐的传言加注在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时,他会有多愤怒。 裴娇看向他,师兄,没关系的,他们要我试就去试好了。 她自己的名声是如何倒是无所谓,说她是荒淫无道的女魔头她都能一笑而过。 但是事关于藏玉峰的清白,事关她师父和师兄的名声,她不会允许任何人玷污。 因为他们是在她落魄无依时,唯一收留她的人。 可是,师妹,你 在温元秋阻止之前,裴娇缓步走向天岚宗宽敞刑法堂的清净门石柱之下。 悬梁定高高挂着遒劲飞舞的问道于心四字,这乃是天岚宗建宗之处由已然仙逝的老祖亲笔的匾额,尚存于中若隐若现的灵光遍布其中。 裴娇环视一圈,随后道,魔域在酝酿什么阴谋我不知道,你们如此正义凛然,为天下苍生着想,与其在这里逼问我一个藉藉无名的末流之辈,为何不敢去问问他名扬四海威震八荒的顾景尧或是其他魔君?想必他们知晓的一定比我清楚的多。 人群里有人涨红着脸回了句,魔域那个魔头行踪不定,我们如何去何处寻他? 裴娇扬了扬唇,是寻不到,还是不敢寻? 温元秋注视着他看似弱小的小师妹温温柔柔道,我辈问道,无愧于心,这是当年老祖建宗的初衷,天岚宗也闻名于此。 我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所以今日应你们的要求走过清净门,若是我过不去,便由你们处置。若是我走的过去,那便是你们是非不分,好坏不辨,无能至极。 比起先前咄咄逼人的他们,她的声线很轻,却字字带血,句句诛心。 在此刑法堂清净门,有老祖的神魂在上,你们敢不敢让他看看,你们是如何做的? 刑法堂内陷入寂静可怕的沉默,杨宏文面色阴暗得快要滴出墨来,他还从未被一个小辈如此教训过,当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无需在这危言耸听花言巧语,我看你是不敢。 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就立在清净门之下一柱香!若是你真的与魔域有所勾结,那便废了你的灵根,赶出天岚宗。 杨炜更是咬牙切齿地看向她,握拳道,我以杨家百年名讳起誓,若是你做得到,我杨家无后而终。 他们之所以敢如此逼问,无非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裴娇被魔气侵蚀的事情,料定她不敢过清净门。 毕竟身染魔气,在这灵光之下每呆上一分一秒,都是蚀骨钻心之痛。 先前杨铭的死与裴娇脱不了干系,虽然他们也知道,很大可能是魔域的那位祖宗干的,但是心中却也不愿承认。 此事也只能找裴娇算账。 裴娇定定注视着他,随后直直朝着清净门之下的金色灵光走去。 瞬时华光大作,在踏入清净门之时,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漫入她的双腿之间,她双膝一软,差点就要跪下来。 若是放在平常,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她定是会撑不住痛得双目流泪瘫软在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当着这些人的面,她难得倔强地认为,绝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绝对不能给藏玉峰丢脸。 灵光没入经脉,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直到那灵光漫入她的识海。 她曾听师兄说过,煞气已然侵入识海,因为有那株雪莲暂时压制,所以她觉察不到痛苦。 可是现在她恍若觉得识海中疼得快要炸裂,似是狂风暴雨中的浪潮在不停的击打她的神经,刺耳的轰鸣声叫她视线模糊起来。 -- 第155页 她忽然便能理解到,顾景尧发疯之时的感受,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痛苦与狂躁感,哪怕有着如何惊人的自制力,都无法抵抗。 裴娇想要转移注意力,便主动找铜镜聊天,苦笑着开玩笑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也稍微能理解他一些了? 铜镜轻声安慰道,其实,他身上禁制触发时所承受的,比你现如今还要重上千倍。 裴娇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年失去理智的模样,通红狂躁的双眼与浮现在他狭长眼尾的符文。 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是相比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毕竟她只需要撑过这短短的一炷香,而他要煎熬的却是无数个漫长的日日夜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疼得浑身冒汗,身上皮肤甚至因为灼烧感开始泛红。 眼见一柱香的时间很快便要到了,许多知情的人没想到她竟然能挺过去,而亲眼见过裴娇被煞气贯穿身体的魏明扬和林倾水便更加震惊。 魏明扬不忍再看,掩去眼底愧疚之色,裴娇在为了救人被南荒魔君重伤,如今却被当做成魔域的细作,这何其可笑。 虽然不知道为何师父不让他出面,但是他却不能违抗师命,只能心痛煎熬着隐忍不发。 杨炜面色发青地看着那一柱香快要烧到尾,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就算你真的与魔域无关,你也害死了我胞弟杨铭,兄弟之情血浓于水,今日就要替他报仇! 在他话音落下之际,有弟子神色慌张得闯入刑法堂,不好了,不好了 明悦长老皱眉道,此乃刑法堂,当着掌门的面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弟子面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道,不是的,是 话音刚落,外边忽的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刑法堂内的石柱都开始发颤,如雷贯耳般叫在场的人纷纷惊愕失色。 空气倏然变得凝固黏稠,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那弟子颤巍巍道,是那魔头他打破了宗门阵法,朝着刑法堂来了 刑法堂之外,十二根石柱轰然坍塌,群山环抱之下的宗门燃起波澜壮阔汹涌澎湃的白色火焰,一人缓缓从火海中走来,他高高束着马尾,眉目清隽,身着一袭梅红色直襟长袍,像是走马观花的少年。 他幽深的眼底映照着冷漠跳动的火光与众人瑟瑟发抖的模样,这艳丽的梅红显得肤色苍白甚至有些病态,殷红的唇微微上扬的弧度却又为这张禁欲清冷的脸画上了点睛一笔,多出几分锋芒邪气。 当着众人敬畏而又瑟缩的目光,他缓缓走来。 人是我杀的。他声线清而厉,像是初春浮在江面的薄冰,令人遍体生寒。 他目光慢悠悠地转向面色发白的杨伟,漆黑的眼底携着揶揄的恶意,似笑非笑道,现在,你可以替他报仇了。 第60章 、温其如玉(十七)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杨炜瞬时蔫了下去,他面色发青地连忙后退几步,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顾景尧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恐惧的模样,淡淡道,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当真令人感动至极,不如我现在就送你下去陪他如何? 杨炜虽然有所忌惮,但一想到天岚宗如此之多人在场,他的父亲也身侧,定然会保护他,由不得硬气道,你这魔头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天岚宗放肆 下一瞬,四周的白焰暴涨,凶猛地朝着他的方向袭去,杨炜汗毛直立,立刻躲在他父亲身后。 旋即,杨宏文怒喝一声,立刻凝结灵力成屏障,欲要护住他们父子二人。 那白焰轻而易举地穿透屏障,直击被护在杨宏文身后的杨炜,火舌发出滋滋的爆响声,似乎在嘲笑他们无能为力的反抗。 杨炜被白焰裹住,倒在地上痛得翻滚,纵使杨宏文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扑灭。 杨炜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失声尖叫求饶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不知道是您,以前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嘶哑着痛哭流涕,求求您饶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吧 顾景尧唇角的弧度多了几分讥诮,目光移向杨家家主,疏懒道,你们也要找我寻仇? 杨宏文瞬时挥汗如雨下,他转眼看向宗内的掌门与长老,掌门,你们难道要坐视不理么! 谁知方才还在和他高谈阔论的人纷纷躲在了刑法堂的阴影内,就连掌门都像是熟视无睹般侧过了脸。 魔域那些魔君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疯子,换做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杨宏文暗骂他们到了关键时刻便明哲保身,只得强忍着恐惧,做小伏地道,都是误会,还请您大发慈悲,饶过犬子这一次,给我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当然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会有多大影响,也有多怨恨才能卑躬屈膝地讨好一个杀子仇人。 可是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恍若鸿沟,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连他都保不住,那杨家便要绝后了。 那身穿梅红色长袍的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食指抵唇愉悦地笑了几声,随后他缓缓抬眸,黝黑的眼底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像是缓缓道,好啊。 -- 第156页 他掌间浮现一抹流光,一枚空间灵戒浮现其中。 在灵戒上空投出一道虚幻的影像,里边盛放着小山般的灵石,数不尽的仙草药草,品质精良的各式武器法宝。 这是普通人耗尽一生也无法寻求的财富,但凡获得其中一样,便可修为提升一大截,甚至平步青云。 顾景尧眼眸沉沉地将众人隐藏在眼底的贪婪与兴奋一览无遗,修长的五指随意地把玩那枚镶嵌红宝石的灵戒,对着杨家在场的人低语道,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你们其中剩下的最后一人能获得这枚灵戒,我也放他一条生路,若是不能那便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了。 话音落下,他微微扬唇,那枚价值连城的灵戒便从他手中落下,掉在冰冷的地壁之上,被他踩在靴下,发出清脆的一声。 众人微微一怔,随后面面相觑,并未有所动作,只是目光时不时扫过那枚静静躺在地壁上的灵戒。 这这是要叫他们自相残杀。 而顾景尧也不催促,兀自欣赏着他们纠结犹豫之时面上的神情,直到杨炜的惨叫声划破这份沉寂。 他在天光焰之中挣扎,血肉模糊地痛苦嘶吼着: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等着我去死么! 在死亡的威胁与财宝的双重诱惑之下,有人慌不择路地爬向那枚灵戒,有人出其不料地先发制人,瞬时这些自以为豪的杨家才俊们便纷纷陷入自相残杀。 杨宏文陷入沉默,似乎是默许,也似乎是无可奈何。 魏明扬握紧拳头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目光掠过上方面色惨白的掌门和众长老,刑法堂内鸦雀无声。 他握紧手中的雷鸣刃,欲要上前,这时身后师父的声音再度传来,明扬,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出去也是送死,不可冲动。 季青岭眼神森冷,对付这魔头,需要有万全之策,否则只会白白赔了性命。你忘了那些死去的师伯了么?他们与这魔头同归于尽,也未能带他入地狱。 这魔头如此猖狂,必会遭报应,待到今日过后,我便会说服灵渊仙府,开始请上古灵兽阵法对付这邪魔。 温元秋正在为裴娇输送功力,她方才好不容易撑过清净门,只是体内被雪莲暂时压制的煞气又去而复返。 他冰冷的目光掠过那些杀红了眼的杨家子弟,看着他们为了心中的贪念争夺那枚灵戒,平日里兄友弟恭的假象一朝破碎,迎来的只是更为残忍的厮杀与反噬。 而方才那些口口声声欲要讨伐他师妹的人此刻便隔岸观火,瑟瑟发抖地不敢吭一声,生怕会引火上身。 可真够讽刺的。 他一面为裴娇疗伤,一面暗暗用留影石记录下这一切。 一向肃穆的刑法堂内血流成河狼藉一片,温热的鲜血溅在问道于心的匾额之上。 天岚宗内的弟子们瑟瑟发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杨宏文立在血泊与尸骸中,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盯着杨家弟子那死不瞑目的尸首,口中呢喃道,不是我要杀你的,是你不知好歹要来挑战我。 没有我的提拔,你们什么都不是,居然还想恩将仇报,是你,是你的错 不知被哪个熟悉的人的尸身绊倒,他颤巍巍地爬向血泊中那枚华丽古朴的灵戒,上边镶嵌着的红宝石散发着妖艳的光泽,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在他快要触碰上之时,玄色的靴子碾压在他沾满鲜血的手上,靴子边缘以暗金丝线绣着的饕餮凶兽张牙舞爪狰狞无比。 他颤巍巍抬眸,对上顾景尧狭长的双眼,对方眸子深邃清冷,像是在居高临下俯视着什么肮脏的秽物,悦耳的声线冷淡而又残酷,如同修罗低语,急什么,我不是说了么,只能留下一个。 杨宏文浑身一震,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不断挣扎的杨炜身上,浑身一震,犹如坠入冰窖。 杨炜一面痛苦挣扎着,一面瞧着他的父亲朝自己走来。 他看见父亲猩红眼底弥漫的杀意,忽然明白了什么,颤声道,父、父亲别杀我。 杨宏文则像是魔怔了般,你灵根已然被毁,留下对杨家无益,若是我能得到那些数不尽的资源,我杨家定然前途光明,你放心,为父会保留你的神魂 杨炜恐惧地摇头道,不!父亲,你不可以这么做,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了,我不想死,我不 话音戛然而止,他便断了气,倒在血泊中。 杨宏文面容扭曲了一下,随后跌跌撞撞地将那枚灵戒捡起,疯癫般将其套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下一瞬,浓郁的煞气从那枚染血的灵戒中直直窜入他的丹田,他痛苦地倒地哀嚎。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抹侵略性极强的煞气摧毁自己的丹田经脉,他不甘地看向顾景尧道,你出尔反尔!你说过会放过我 可当他直视对方幽深清冷的双眼之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只说过会饶他一命,却从未承诺不废他灵根。 你果然果然是妖物 明白过来后,杨宏文捧着那枚灵戒癫狂地大笑起来。 变成了一个废人,这灵戒对他来说便是烫手的山芋,无用的财宝,更遑论他杨家在外树敌许多年,若是让那些仇家知道 -- 第157页 他笑着笑着,最后直接昏厥过去,那枚红宝石的灵戒闪烁着血红色的光泽,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森白的火焰呈燎原之势,那从火光中走来的少年皮囊惊艳动人摄人心魄,却无人敢正视。 他闲庭信步走入刑法堂,周围的人纷纷自觉地给他让出了道,最后,他停在了温元秋面前。 温元秋警惕地与她对视,竭力护住身前的裴娇。 她面色惨白,露在外头的肌肤泛红一片,痛苦地浑身发颤。 顾景尧看着奄奄一息的裴娇,面色瞬时阴沉了几分,眼底浮现一片幽深的寒意,你们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来碰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落在宽阔敞亮的刑法堂内,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震慑。 白焰在风中狂舞发出呼啸声,彰显着主人的心中的怒气与不满。 这时天岚宗内那些从始至终都未曾为难过裴娇的人纷纷忍着恐惧道,不、不是我们,是明悦长老还有她的弟子,说是裴宁与魔域有染,所以要她过清净门。 可是我们都知道,裴师妹此番有功,做出许多牺牲甚至沾染煞气,但他们非要小师妹在清净门的灵光下受折磨,我们人微言轻,都是敢怒不敢言,是他们非要为难裴师妹! 方才亲眼见到杨家父子的下场的明悦长老瞬时吓得瘫软在地,她心里无比后悔,若是知道这个女弟子和魔域的魔头这般关系匪浅,说什么她都不会去为难她。 她颤巍巍地想要解释,却发觉自己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她只能眼睁睁地那充满威压的白焰朝着自己席卷而来,炽热的温度侵袭身旁每一个角落。 纵使她祭出所有的法宝抵抗,也不过是延缓死亡的速度。 白焰烧过天岚宗的连绵起伏的山头,蔓延而过的土地化为一片狼藉。 刑法堂内众长老纷纷哀嚎着倒地不起,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他们纷纷恨不得能跪地求饶。 裴娇在迷茫痛苦之时,恍然间望见那片火焰有朝藏玉峰蔓延之势。 她忽然清醒了许多,想起自己的小院子以及山上老头费心费力种植的灵植,若是被火烧毁,那么往日一切便会毁于一旦。 她费力出声提醒道,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私人恩怨。 大开杀戒的顾景尧垂眸看着她,微微一哂。 他俯下身子捏住她的下颌,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睨着她,你觉得现在,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裴娇额角布满汗水,她气若游丝道,我和你走,我帮你解开封魂锁,你答应我离开天岚宗,若是我无法解开,便任由你处置,如何? 顾景尧定定注视着她,她说话的时候急促地喘息,唇色红润潋滟,甚至能感受到因为他的靠近,她害怕的微微发颤。 可是不知是谁借给她的勇气,竟然也敢与虎谋皮。 他眼眸渐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她下颌光滑的肌肤,心中的杀意稍缓,随后微微扬唇,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却又像是掩饰极深的兴奋玩味,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下一瞬,熊熊燃烧着的白焰化作张牙舞爪的九头蛇,朝着人群席卷而去。 在众人使出十八般手段逃离之时,那抹白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忽然化作虚无,像是一个危及性命的玩笑戏法,空中徒留的热浪似乎正无声无息地嘲笑着他们无意义的惊慌失措。 而立在原地的温元秋,则是满面担忧地望向天际,手中攥着方才裴娇被带走之前迅速塞到他手中的传音符:师兄,不必担忧,我会安然无恙,照顾好藏玉峰,照顾好我院子里的小睡莲,用了师父的雪莲我很抱歉,帮我和他老人家赔个不是。不过你且放心,我必定每日都会用此传音符给你报平安的。 雪莲的药效过去,裴娇才体会到煞气入体的痛苦。 她像是处于沸腾的丹药炉鼎中,又像是被掷入刀山火海。 她知道自己被顾景尧带走,其实这其中也有赌的成分。 她对顾景尧来说有利用价值,说不定他会有办法救她。 恍惚中觉得周身好受许多,睁眼之时,瞧见大雪封天的奇异景象。 这里是雪域,她初次见到顾景尧的地方。 雪域本就是魔域与修真界交界之处,其中许多边缘势力会在此扎根占据地盘,除了被修真界排挤的一些罪大恶极之人,还有一些在魔域难以生存下去的小部落。 这些魔族的小部落经常会成为那些被正道赶出堕落为邪修的修士的欺凌对象,时常要交上大笔灵石与女人。 赶紧的,别墨迹,还差三百灵石,否则今日你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弱小的魔族们瑟瑟发抖,轻声道,行行好吧,我们实在没有资源了,雪域的环境越发贫瘠,求求您网开一面,否则我们真的熬不下去了。 邪修冷哼一声,赶紧去,我管你们如何,否则别怪我大开杀戒! 他见那些魔族们目光瞬时变得惊惧异常,心下颇为满意,却又发觉,他们似乎在看自己身后。 邪修微微蹙眉,转眼望见一外皮厚重狐裘,身穿梅红长袍的俊俏公子,生得剑眉星目,从风雪中缓步走来。 -- 第158页 他抱臂扬眉道,我劝你这个小白脸别多管闲事,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 风雪声呼啸而过,那邪修忽而瞪大双眼。 风声寂静片刻,鲜血如同点缀的梅花般落在柔软的雪地上,那邪修直直倒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落雪轻盈地轻吻着公子如墨的眉尖,那些魔族们瑟瑟发抖地看着他朝此处走来。 叫你们的巫医出来。 魔族们惊愕的抬起头,面面相觑。 竟然不是要灵石,不是要地盘,也不是要女人?? 他们惶然抬眸,却发觉,那温暖的狐裘之中,竟然还藏着一个熟睡的美人。 在他们痴痴地盯着裴娇看时,那红衣公子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眸中也多了几许不耐,狐裘瞬时合拢,遮住少女娇艳的面庞,他漠然道,你们是想下去陪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魔族们瞬时清醒,颤巍巍的目光从雪地中的尸首上扫过,一个激灵便向里头跑去,好、好的!客人稍等! 正在算卦的巫医瞧着守门的魔族慌张闯入,不好了!不好了!巫医大人,外头有一位客人说是要见您! 巫医垂眸看着手中显露出的卦象,瞬时面露惊讶,随后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在见到顾景尧的那一刻,他立刻双膝跪地,不、不知大人大驾光临,这些守门都是族里的新人,不曾见过您真容,还望大人勿怪。 裴娇半梦半醒间大约也知晓顾景尧似乎在在什么烧杀抢掠的勾当,听这人话中的意思,估计他干的还不止一次,来这儿行风作乱惯了,是这里的常客。 见巫医诚惶诚恐地将顾景尧迎回去,其中一位魔族纳闷道,这人是谁,我从未见过巫医如此态度。 稍有资历的魔族半是恐慌半是兴奋道,你可别说了,这位这位是魔域那位大人。 这位大人其实也算是我们的恩人,每每他来之时,周围的那群人都不敢来欺负我们,若是有不长眼的找上门,惹了这位大人的清净怕是尸骨无存。你们这些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万万不可怠慢了这位大人。 . 殿内盛放着冰棺,冰棺中沉睡着面容秀美的少女。 巫医擦了擦额角的汗,缓缓道,这位姑娘被修为颇深的魔族所伤,且煞气入体严重,这煞气不仅侵蚀她浑身的筋脉,还严重损伤了她的识海 我已然用冰棺延缓煞气流转的速度,但,若是、若是不尽早解决,三日后她便会失去神智,七日之后,便会香消玉殒 殿内的寒气似乎又重了几重,巫医瑟瑟发抖地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公子。 他神情不辨喜怒,良久,缓缓道,我想听的是解决的办法。 巫医垂眸战战兢兢道,一般煞气入体都是无可救药,更别说她体内的煞气来自于修为高深的魔君,唯一的解法,便、便是有修为更高的魔族用自身的血液将她体内的煞气引出洗髓。 当然,这只能解决体内的,识海中的更为艰难,可能可能还要血脉更为尊贵的魔族,进入其识海 说至此,他悄然打量了一眼顾景尧。 可是在修真界,识海是修士最为宝贵私密的地方,不会轻易向外人敞露,无论是识海被侵入,还是侵入他人识海,都是危险至极的事情。 若是另一方有何歹心,一着不慎便会神魂俱灭。 一般会向对方敞露识海的,大多数都是信任多年同生共死的道侣,在情到深处之时进行神魂交融。 相当于更高境界的双修,表达爱意之时才会做出的举动。 整座殿内悄然无声,明明是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景象,可巫医却冷汗直流,满心忐忑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殿内那个沉默的背影。 虽然这位大人不会轻易大开杀戒,但是他是见识过他有多可怕,对他只有敬重,绝不敢怠慢分毫。 半晌过后,那具有压迫力的背影动了动,声音冷淡,将洗髓需要的东西送过来,不允任何人打扰。 巫医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瞥过冰棺里的姑娘。 这位姑娘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让大人动了这般心思? 躺在冰棺里的姑娘像是软玉雕成的,如海藻一般的墨发渲染在近乎透明的冰面。 她微微蹙着眉,呼吸微弱,姣好的面庞红的惊人,室内虽冷,她却流了许多汗,散发着汩汩的热气。 他垂眸定定盯着她许久,将贴在她额前那抹碍眼的发丝拂去,触到她汗湿的额间之时,指尖微微一顿,随后拂过她簌簌抖动的睫毛。 软软地扎在掌心之中,手掌不受控制般拂过她的面颊,最终落在她润泽的唇珠上。 她的唇色漂亮,像涂了口脂,也像染了她平日里爱吃的桑葚泛滥的汁水。 他指腹不受控制地来回反复地摩挲着她的唇,直到那可怜柔软的唇珠被蹂.躏得泛起惊人的红。 他忽然觉得口渴,明明处于寒气中,却浑身燥.热。 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后,他眼眸深沉地盯着她,那双黑润的眸子里一半是冷酷的杀意一半是深沉的欲.望。 他的手掌慢慢朝上覆盖,感受着她温暖湿润的气息铺洒在他冰冷的掌心。 -- 第159页 前几日触发禁制,他仍记得那时失去理智之时,他满脑子都是她的气息,发了疯地寻找着她的味道。 哪怕及时扼断这种念头,也改变不了她的存在似乎已然成为习惯这一事实。 他很少有情绪失去掌控的时候,或许他该杀了她,而不是为了她口中所谓的解开封魂锁一说去救她。 没了她,他也能去寻解决的办法,更何况,这也许是她的另外一个谎言。 毕竟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敢在他失去灵力之时对他指手画脚,就足以说明她有多不怕死。 他眼眸中冰冷之色渐深,他应当只是受了血誓的影响,喜欢这具躯体,并且对这具躯体产生了低级的欲.望。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有了不曾有过的情绪。 而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那么就让她变成没有意识只能服从于他的傀儡便好了,这样便会乖乖听话,死人总比活蹦乱跳的要好掌控的多。 至于血誓带来的反噬,他现在恢复了实力,倒是比以往好应付一些。 在他眼中杀意尽显,手掌覆上她的面庞之时,那双紧闭的眼眸忽然张开,少女被他的手掌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双眸,柔软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眼尾泛着淡淡的红。 呜 他无意撞进她澄澈目光,看见在她干净眼底印着他眼神愈发暗沉的模样,心底某种念头逐渐泛滥成灾,少年清隽风雅的眉眼逐渐变得有些扭曲阴暗。 随后,他的手缓缓从她面中拂过,游移至她毛绒绒的鬓角,最后停留在她脖颈纤细的血管上,他指腹的薄茧令她微微颤了一下。 她还有些懵,似乎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也不免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危险的直觉。 透过那层薄薄的肌肤,能感受到血液流动的速度,她的脉搏也快了许多。 像是将雏鸟的心脏握在手中,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他掌心。 他似乎又改了主意。 他这一生,向来只喜欢死人。 可是在她身上,比起失去鲜活化为黄土枯骨,他似乎更喜欢看着她红着眼尾,哭泣求饶的模样。 第61章 、温其如玉(十八) 他目光变幻莫测,最后指尖点在她丹田之处,垂眸淡声道,若是想活,接下来就忍着。 裴娇尚不知自己方才在死门关来回走了许多趟,她只觉自己或许烧得不轻,脑内疼得快要炸裂,忽然对上顾景尧黑沉幽静的双眸,心里一惊。 由不得她开口,针扎一般一般的剧痛击向她的识海。 她整个身躯像是失足来到岸上的鱼猛烈地扑腾颤抖了一下。 随后便觉得一股极其可怕具有威压的力量降临至她的识海,她的识海轻而易举地被攻破防线,最为脆弱隐秘的地方就这样毫无抵抗之力地敞-露在他人面前。 她心中惴惴不安,刚生出几分反抗的心思,整片识海却意识到实力悬殊过大,反抗没有什么好结果,直接乖乖地缴械投降,躺平装死不动,仍由那道陌生强大的神识侵-入。 犹如案板上乖乖将自己摆好顺便撒上胡椒的鱼。 裴娇: 想不到比她本人更没志气的,是她的神识。 那抹神识过于残酷霸道,纵使是在她的识海,也像是野兽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原本藏匿在她识海中的煞气感知到有更加可怖的存在降临,纷纷不安地逃窜,却仍旧被那抹强大而充满戾气的神识纷纷撕碎。 但是被这样强.硬地霸占识海,裴娇并不好受。 她觉得自己像是泡在密不透风的温水里,浑身发热发软,甚至还诡异地脸红心跳,四肢无力快要瘫痪。 无形的灵力鞭.笞着她脆弱的灵台,她竭力忍住不发出声音,屏住呼吸,只是伸手无意识地用指甲划着冰棺,来减轻那种浑身像是过电般的酥.麻的感觉。 可是识海中的各种想法却在尖叫呐喊,企图以这种方式阻止入侵者。 我绝对是要死了,这应当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方法。 他要慢慢折磨我,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脑中浮现这几抹只言片语,灵台便又受到冲击,裴娇浑身一阵剧烈的战栗。 不知被折磨了多久,那抹神识终于大发慈悲地从她脆弱的识海中剥脱而出,留下面色发红双眼没有焦距的她躺在冰棺中喘气。 顾景尧缓缓睁开眼,他的眼型狭长,缓缓睁开之时带着破茧的美感。 他捏住她下巴慢条斯理道,吵什么。 语气虽然冷淡,却带着几分餍.足的味道,指腹不自觉地来回摩挲她的下颌,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她像是被滋润般泛着芙蓉花色的艳丽面庞。 裴娇刚想说自己没有吵,却意识到他指的应当是自己脑中不停呐喊的想法。 他的神识停留在自己识海,想必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都被他听见了。 她懂得不多,尚不知这是什么行为,也不知自己变相得被人享用了。 只是觉得自己身体变得有些奇怪,如何形容呢,大约是变得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并且时不时还会有一阵后遗症。 她的小腿肚子现在还在发抖,四肢竟然疲惫松软得难以动弹。 -- 第160页 但是除了浑身酸软脑袋空空的感觉,原先头脑中的阵痛竟然减轻不少。 她后知后觉,原先侵入她识海中的煞气似乎少了些许,他这是在帮她。 她本以为在他恢复实力之后,不是将自己碎尸万段便是留她一命慢慢折磨,没想到最后却也是他出手救她。 她不免想,他这反常的举动,是因为之前她提出来知道封魂锁的解法?所以她还有利用价值? 并且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似乎正在窜窜地上涨。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和修为高深的修士神识双修带来的好处,只当是自己经历了一番磨难顿悟,所以修为也得到了长进。 她眸中浮现复杂之色,自己的脸蛋便被他掰过去。 他神色不辨喜怒,只是盯着她道,你方才那么聒噪,导致有几个漏网之鱼尚未清理,得再来一次。 裴娇心里一惊,连忙像是拨浪鼓般摇头,不行不行 下颌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她只好慢吞吞地改口道,今、今天不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她现在还躺在冰棺材里,要是他一个不乐意,直接把棺材门一掀,给她埋里边了,她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 第二日清晨,虽然身上还痛着,但裴娇好歹能下地了。 顾景尧从昨夜便一直不知所踪,他不在这里,她倒是少了些压迫感,就觉得这结满冰霜的大殿也有了几许人情味,甚至还有心情四处逛逛。 她发觉自己似乎处于魔族的一个小部落之中,只是无论是这些伺候的婢女还是守门的侍卫,瞧见她都跟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她一要上前去搭话便作鸟兽散。 这些人怕是把她当做和顾景尧一伙的了。 她真的不是什么可怕的女魔头,她究竟要如何解释。 罢了罢了,就当做清净养伤吧。 裴娇没能解释,最后寻到自己带出来的传音符。 幸好这传音符是从秦文耀那儿敲诈来的,品质比一般坊市里头的要好上许多,不仅能够变幻形态,甚至还能隔上千里万里传音,将影像摄入。 虽说她现在体内还蛰伏着煞气,但裴娇想也没想,忍着痛直接用灵力打入符纸,录用了一段很小的投影。 投影中她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先是和师兄打了招呼,说自己没事,随后询问起师父的情况。 她记得师兄说过,师父是去追踪魔族之事所以尚未归宗。 可是魔域的阴谋至今都尚未浮出水面,南荒魔君为何要占领永夜城,他想利用天明神树的阵法来做什么? 卓念慈狡猾,大仇得报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以再问。 她莫名心中有些不安,盯着那道传音符发呆,这时外头传来小心谨慎的敲门声。 客人,可以用膳了。 用膳? 裴娇有些疑惑,她轻声嗯了一声,随后便见有魔族的侍女垂眸端着盛放着琉璃盏的托盘鱼贯而入。 裴娇望见那些琉璃盏上盛放着秀色可餐的精品菜式,她的目光一时之间追随着各式各样的玉盘珍馐,只觉眼花缭乱。 她欲要起身,却被那些侍女们诚惶诚恐地拦住了。 裴娇想问是不是要付灵石,刚准备找储物袋之时,其中一位貌美的侍女讨好道,客人身体尚未恢复,躺在榻上便可,奴婢会服侍左右。 从未受过如此待遇见过如此世面的裴娇震惊了,她呐呐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侍女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柔声道,这本是奴婢的本分,若是客人对奴婢不满,大可责罚奴婢,还请客人让奴婢服侍您。 裴娇连忙道,你快起来,我没说怪你,你服侍就服侍吧。 那侍女毕恭毕敬地为她布菜,纤纤玉指掌着长勺的画面格外动人。 侍女将琉璃盏的透明盖揭开,不断向外冒的白色冷雾弥漫而出。 待雾散去,便见一条点缀着精致葱花姜丝的肥美海鱼,鱼肉还冒着冷气,透着鲜嫩。 侍女用玉箸挑出鱼腹部最嫩滑的肉,蘸取小碟中的酱汁,拂过堆砌冰块的寒气,恭恭敬敬地送到她嘴边。 裴娇很没骨气地瘫成一团,乖乖张嘴让美人姐姐喂给自己。 酱汁浓淡适宜,鱼肉入口即化,鲜味却留在唇舌之中久久不散。 裴娇很久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佳肴,顿时只觉自己幸福得快要升天。 她轻声感慨道,还是魔域的人会享受,正道辟谷不食简直就是酷刑。 一旁的婢女轻笑一声,她似乎也觉得这位姑娘似乎并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便主动解释道,实则,在魔域为了修炼精益求精,许多修士也是辟谷的,我们平日也并无资源准备如此丰盛的佳肴。 这鱼名为东白鱼,是生活在雪域厚重冰层之下,此鱼肉质鲜嫩,且灵气纯正,不似凡间食物会影响修行,甚至服用对修行有偌大益处,乃是大补之物,只是这些鱼类数量稀少,神出鬼没,速度极快,所以极其难以捕捉。 婢女看向裴娇的目光充满艳羡,若不是那位大人,奴婢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种鱼类呢。 -- 第161页 裴娇意识到她口中的那位大人指的是顾景尧,她面露疑惑,便听婢女娓娓道,我们部落实力不高,唯有一位修为高深唤作嵇北的侍卫时常出去为部落搜寻物资,这次便是大人吩咐他去雪域深处寻找东白鱼。待送回来后,又交待小厨房好好处理,待姑娘醒后送入姑娘房中。 裴娇有些震惊,她没想到这些珍馐菜肴居然是顾景尧交待的。 实在不是因为她阴谋论,对待像他这样反复无常的人确实得小心为上,他现在这样好吃好喝地伺候自己,究竟有何居心? 越想越觉得有阴谋,裴娇眉头紧锁,决计坚决不能中了阴谋诡计。 于是从闭眼躺着吃鱼,变成忧心忡忡地闭眼躺着吃鱼。 待用完鱼和小菜,又有冰镇的荔枝解渴,侍女玉指纤纤,将壳一一剥去,果肉晶莹剔透,味道也是爽口。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寒气入室化作一阵缥缈的雾气。 裴娇望见一浑身是伤的陌生的男子走入,他骨瘦嶙峋,身材矮小,薄薄一张皮罩在面上,眼角眉梢透着一股阴郁沉闷之气。 似乎注意到了裴娇的目光,弱不胜衣的男人抿了抿唇,垂眸道,原来大人吩咐我千里迢迢去寻东白鱼,便是为了给这位姑娘一顿晚膳。 不难猜出他便是部落里负责搜寻物资的侍卫嵇北。 嵇北的语调沉闷压抑,加上那一身的冻伤,颇有些诉苦的味道。 这难免令裴娇有些不好意思,身旁的婢女悄声道,嵇北长得凶神恶煞,向来也不会说话,不过对大人的话可是言听计从,大人重视姑娘,他也得听姑娘的,所以姑娘不必担忧。 嵇北并未停留过久,又匆匆出了部落。 许是前些天的清理魔气的后劲尚未过去,裴娇觉有些疲惫,缓缓闭上眼,一面小憩,一面张嘴接过荔枝果肉。 整座殿内静悄悄的,无人发出一丝声响,直到又有慢悠悠的脚步声传来。 外壳剥离果肉掉在托盘上的声音传来,修长如玉的手捏着鲜嫩的果肉。 裴娇半梦半醒之间鼻子动了动,嗅到荔枝的香甜气息,便下意识张开嘴。 没能等到入口的果肉,她便难得歪了歪头,顺着味道的方向,嘴唇触碰到了柔软的果肉,只是一触而逝,只在她红润的唇上留下些湿润的触感,她忍不住舔了舔。 脑袋昏沉沉的,但是感知气息都很清醒,她难得认真,佯装放弃,随后缓缓蛰伏起来,待到下次那气味再度出现在自己的狩猎范围时。 她忽然从瘫成一团化为利剑出鞘,精准利落地叼到了那枚果肉。 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味道如何? 裴娇咂咂嘴,诚实含糊不清的回答道,挺甜的,不过吃多了有点腻。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满脸惊恐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在梦中做出了什么勇气可嘉的举动。 顾景尧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而她稳稳地咬住了他捏着荔枝的指尖,甚至还秉着什么都想尝尝味道的原则,下意识不知死活地舔了舔。 裴娇面如死灰,随后迅速将荔枝囫囵吞下去,立刻松开他的手。 谁知在她欲要闭嘴之时,他指节微微曲起抵住她的上颚,逼的她无法合拢嘴,盯着她蒙着雾气尚未睡醒的眼,视线又移向她红润的唇,最后停留在她努力藏起的舌尖上。 他眼眸沉沉,视线划过修长指节上浅浅泛红的可爱牙印,殷红的唇稍稍一扬,带出一抹浅淡的讥诮弧度,这张嘴聒噪又多余,又喜欢四处惹祸,不如将舌头都拔了,做个哑巴来的实在。 !!裴娇无法开口,便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抗议。 她穿得宽松,举起手来,光滑绸缎的袖子便顺着纤细的手臂的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像是一截引人攀折的嫩藕。 手腕还留着一抹青紫的淤青。 昨日识海被侵入受不了时想要作乱反抗,却被他握在掌心牢牢钳制住。 她肌肤光滑娇嫩,就稍稍用了些力气,便留下了印子。 那抹痕迹在凝白肌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在顾景尧跟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中一股无名的火乱窜。 他似乎厌恶这种面对她就会失控的生理情绪,像是只会发情的低等凡间牲畜。 他眼下阴翳越发浓重,随后倏然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压抑着自己情绪,冷声威胁道,这双手再乱晃,就将你四肢都砍了。 裴娇立刻缩回手背在身后,她就这样干瞪着他,既不乱动,也不说话。 眼神中却透着她最后的倔强,当真是又怂又不服气,可是就算这样,瞧起来却也鲜活可爱得紧。 想捏死在手心里。 顾景尧移开视线,面色阴沉地垂眸盯着自己长靴上的纹样。 气氛一时陷入死寂,他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开口,冷冷地剜了她一眼,随后携着一身低气压阔步朝着外头走去。 裴娇耸耸肩,知晓又要有无辜的人倒霉了。 果然,傍晚时他仍旧未回,她留了点心眼,听那些侍女窃窃私语。 方才得知附近方圆十里的大小势力基本都被他给修理了个遍,天光焰甚至气势汹汹地烧到了雪域与魔域的交界处。 -- 第162页 那方是魔域的南部,刚因南荒魔君之死而群龙无首,众多强大的魔族正在为抢夺地盘打得火热,如今南部的魔族一见天光焰便认出是顾景尧,还以为他对南部有兴趣。 魔族本就慕强,若是有像顾景尧这般强大的统领者可是极为风光之事,当即千里迢迢前来招降,愿奉他为新的魔君。 谁知刚好撞在刀尖上,差点被心情不佳的顾景尧一把捏死,好不容易活下来颤颤巍巍来到这儿和巫医说了一堆好话。 大人这般实力必能服众,成为新的魔君,救我南魔域于水火之中啊。 裴娇缓缓叹气,怎么还会有人上赶着趟来做顾景尧的属下,还没被旁人打死,就被自己的头儿给弄死了。 她见那巫医比较理智,应当会拒绝那些误入歧途的魔族,让他们从哪来的回哪去。 便见那一向沉稳睿智的巫医忽的眼冒精光,你说得对,魔域现在的处境令众多魔族难以生存,若是大人成了新的魔君,必然会兴盛和谐。 裴娇: 确定是兴盛和谐,而不是鸡犬不宁? 她目光看向巫医身旁瘦小的嵇北,虽然他平时内敛阴森,但是应该也相对比较理智吧。 而那一向寡言少语的嵇北也罕见地露出一抹激动瘆人的笑,你们的选择十分正确,只有大人才配君临魔域。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怀疑了一会人生,准备扭头就走,这时巫医瞧见了她,连忙慌张地命人前来伺候。 裴娇刚想说不用,就见他们面色慌张惴惴不安,生怕她是哪里不满,于是她只好走上前笑纳。 裴娇晚上的胃口小了许多,因为体内的煞气又再度复发。 她余光瞥见一旁踟躇徘徊的巫医,她被晃得头疼,便无奈道,你是有什么想说的么? 见他支支吾吾,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有如此可怖。 终于,他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姑娘在大人心中颇有分量,不知姑娘可否、可否替老身劝大人一句,将南魔域招降? 裴娇沉默片刻,我觉得吧,他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而且,他也不适合当一个君主。 嵇北蹙眉看过来,显然是格外不赞同裴娇的话。 巫医也在这方面格外维护坚持,大人虽然看起来难以接近,阴晴不定,但是只要不被大人厌烦,接受在他的范围内,便会得到他的庇护。 对上裴娇狐疑的目光,他叹口气:实不相瞒,我们先前生活在魔域北镜,那儿的魔君喜杀戮,将弱小的魔族屠杀殆尽,若没有大人,我等这些弱小的魔族早已埋骨于雪域之中。 大人或许有事不关己的冷漠,但这份冷漠,已然是我们求而不得的怜悯了。 嵇北微微握紧了拳头。 巫医的话恍若唤醒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 许久之前,他们因欲要逃离魔域北境的争斗,千里迢迢奔走来到雪域。 奈何雪域也是灰色边缘地带,此处集结了许多被仙洲排斥流放的恶徒。 他们被欺辱被凌虐,于肃杀的风雪中四处奔逃。 那时尚未年幼的嵇北被追来的邪修一脚踢翻在雪地里,头顶的刀刚要落下之时,眼前忽然绽放一片清冷的剑光。 嵇北微微一怔,便被邪修的血溅了一身。 他震惊地望见一身披黑色大氅提着剑的少年站在风雪与血光之中转身,半面染了血满面戾气,半面白玉般似雪冷清,似神似魔,若鬼若仙。 他一剑将追杀的邪修们斩尽,腕骨微转,挽了个剑花,长剑上沾染的血便淅淅沥沥洒在纯白的雪地里,像是盛放的梅花。 白色的焰火于冰面燃起,将邪修的尸体们燃烧殆尽。 他们对那少年感激涕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对方却连个眼风都未给他们,只是懒懒撩起眼皮,你们若是再扰我清净,下场便会和这群蠢货一般。 激动的众人瞬时噤若寒蝉,而尚未年幼的嵇北更是满眼崇敬地望向那道身影。 自那以后,他心中便极度渴望变强,强到无人再敢轻易践踏他,强到如大人般可以凌驾众生。 大人更是成了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佛。 他心底无比希望自己能够辅佐大人成就霸业,一统魔域,使得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是 嵇北的思绪收回,阴冷的目光落在裴娇身上。 只是现下出现了一个变数。 往日大人从不近女色,那些怀着各色目的接近他的女子皆香消玉殒。 可是这个女人却能如此特殊,他从巫医那得知,大人甚至愿为她洗髓。 他心中有种预感,她会是大人踏平魔域一统仙界之路上的障碍。 作者有话说: 统一回复一下下,不出意外女主死遁hzc在大后天~ 第62章 、温其如玉(十九) 裴娇沉思许久,似乎终于明白,为何她见过的大多数生活在魔域的魔族,都有些扭曲甚至疯狂。 原是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下生长出来的,如何还能做到保持本心。 面对殿内众多魔族侍女殷切的目光,裴娇揉了揉眉心,好的,我会提及此事,只是能不能成也不一定,而且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和谐。 -- 第163页 要不是她体内有煞气生命本就岌岌可危,需要以毒攻毒,她可不敢在他面前晃悠。 巫医拱手俯身道谢,多谢姑娘,姑娘不必自谦,我从未见过大人对任何一人如此特殊,想必姑娘在大人心中有十足的分量。 就离谱。 郁闷的裴娇一转头就对上了眼神不善的嵇北,她心里一跳,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嵇北盯着她,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听闻裴姑娘来自仙洲的天岚宗? 裴娇颔首,又补充道,不过现在不是了。 嵇北的目光微微一变,你可认识倾水仙子? 裴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裴娇能够感受到,谈及林倾水之时,面前这身材矮小的男人眼神不再带刺,反而多了几分温柔,她下意识问道,你和她认识? 嵇北错愕一瞬,旋即低下头,长发掩住眸中情绪:有过一面之缘倾水仙子于我有恩。 裴娇见他此番模样,也不再过问,只是感慨林倾水的追求者当真如传闻之中多,便是连魔域都有仰慕她的人。 后来裴娇身体不适,回到殿内,实在痛极,竟然硬生生地在榻上痛晕了过去。 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她才迷迷糊糊醒了,发觉自己浑身是汗,额间火烧一般,浑身热得难受。 殿内的光线很暗,顾景尧捏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榻上提起来。 裴娇晕乎乎的,像是赖床一样不肯起来,顾景尧的手腕冰冷,冻得她一哆嗦。 扰人清梦。 她蹙起眉,似乎还想伸脚去踢他,却被他反手握住脚踝。 他捏紧她的腕骨,沉声道,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望向他,汗湿了衣襟,几缕发丝像是蜿蜒的黑蛇般紧贴细白的脖颈,黑白分明的冲击感极其强烈。 你别吵,我难受,想再睡会。 眼眸湿漉漉的,语气也软乎乎的,像是在撒娇。 顾景尧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语气冷漠,你若再不洗髓,会被煞气侵蚀而死,若真想找死,我大可直接捏死你。 裴娇睡意散去几分,只觉浑身上下都在冒汗,不仅冒汗,就连骨头都要痛得融化了。 她觉得自己体内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燃尽她的血液,毁尽她的经脉,打磨她的骨头。 她好热,热得快要死了。 唯一的冰冷之处,便是他握着自己的手。 她忽然上前死死将他的手臂抱进怀里,少年修长的十指瞬时陷入她凌乱的小衣之间。 掌心传来柔软至极的触感,战栗感近乎一瞬便没过他的背脊。 他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不要命,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道,放开。 不放。 十指连心,饶是六根清净的菩萨也忍不了这种销.魂的折磨。 他的眼角因为耐性消散而微微抽动,想要径直将她甩开,下一刻,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眼睫微微一颤。 裴娇歪着头,将烧红的脸枕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小猫撒娇般红着眼哑声道,顾言玉,我好疼,好难受。 她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化作浅淡的雾气。 帮帮我。 她可能烧得有些迷糊了,就连眼神都是飘忽不定的,不知自己再向谁求救,只是在混乱之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不想再放开。 恍若只要离开他,她就会迅速枯萎干涸。 这幅模样映在他幽深的眼底,他面上神情不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眸色渐渐变深。 一种亢奋感蔓延过全身,血液沸腾,埋藏着封魂锁的心脏隐隐作痛。 随后他手掌托起她的脸,从她的鬓角游移至她的下颌,无意识地摩挲着,声音低沉喑哑,记住,是你求我的。 话音刚落,他俯身打横将她抱起,朝着殿内十四折屏风后走去。 假石嶙峋堆砌成一自然而成的泉水,水面浮着缥缈的雾气。 顶头是镂空的,鹅毛般的飞雪透过,一缕缕落在泉水旁,化作晶莹的白色。 水的温度极低,甚至还有浮冰,裴娇触碰到时便哆嗦了一下,随后耐不住体内煞气发作,将整个人都埋入水中。 她清醒了不少,冰火两重天的处境使得她不住地颤抖,朦胧的视线中望见顾景尧手上的铁扇之间锋利的扇骨飞出。 随后那扇骨划破她的腰带,她身上的衣物便化作悉数碎片落入水中,她微微一怔,随后手腕和心口处掠过一抹凉意,留下一抹细细的血线。 虽然裴娇知道这应当在治病,但她没了被衣物包裹的安全感,只得难堪地抱着双臂,牢牢搂紧自己的贴身小衣。 她恨不得将头也埋进水里,暗暗庆幸这水偏蓝,并非那种清澈见底的。 抬头。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的锋芒,尾音平添几分低哑。 水中的低眸的少女迟疑一瞬,随后颈线舒展,白皙的面颊染上一层浅薄的绯红,是这茫茫一片白中唯一的艳色。 她不敢睁眼看他,下一秒,自己的下巴便被掰过去,嘴里便被塞了一截竹筒。 -- 第164页 她嘴合不上,皱了皱眉想取出来,刚取出半截,谁知他半蹲下身,顺着给塞了回去。 面对此般风景,他却显得冷淡,难免有些不解风情。 咬住了。 他修长的指节在那届空竹筒尾端漫不经心地敲击了两下,瞧见她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眼风扫过她疑惑的神情,语气冷淡讥诮,将煞气排出体外之时,你若是敢出声乱叫,后果自负。 裴娇不服气。 她在天岚宗受过专业的训练,还被各种妖魔鬼怪给虐过,现在无论是多么痛,她都不会 随着顾景尧指尖的灵力没入整个水池,水面的浮冰纷纷震碎。 裴娇忽觉一股钻心之痛涌入四肢百骸,她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了池水里。 痛痛痛! 这就是洗髓?比当初南荒魔君将她腹部捅穿了还难以忍受。 这真的是在救她,而不是变着法子折磨她? 她咬紧竹筒,身体不停地发抖,明明是严寒十二月天,她额间却不停渗汗。 体内的煞气似乎感知到了威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顾景尧目光掠过她身上细微的伤口,温热的血落于水中,空气中多出几分香甜的气味。 他喉间微微一紧,随后又往水中注入几抹灵力。 寒冷的水像是沸腾了一般,像是初春湖面薄冰陡然炸裂,高高跃起几米,水花化作碎玉四处飞溅。 裴娇早已痛得沉入水中,她手腕以及心口处细微的伤口处缓缓渗出血线,那条血线在水中蔓延,由着初始的鲜红变得浑浊暗黑,携着丝丝缕缕的煞气排出体外。 立在岸上的顾景尧眼神幽暗地盯着水中的那抹殷红,喉结沿着修长的颈线滚了滚。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排出的煞气越发少,大部分煞气仍然留存在她体内。 这些煞气蛰伏已久,如今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令她痛苦不堪。 这些煞气也是趋利避害,当然不会如此容易排出,必要时刻,需要修为更高的魔族血液进行洗髓。 她沉在水底许久,尚未冒头,只有水面偶尔窜出细微的气泡。 许久沉寂过后,岸上的顾景尧微微蹙了下眉,飞雪透过镂空的顶而落,拂过他如墨勾勒的眉尖。 下一瞬,水面沉寂的镜像被打破,缥缈的雾气散去后,水花化作碎玉纷扬而落,朦胧水雾之中,美人出水,抬眸那一刻的风情最为尤甚。 她乌发红唇,纤细的脖颈系着小衣的暗红系带,及腰的长发浸湿,紧紧贴附在光滑的后背上,水珠顺着黑发沿着白腻的肌肤滑落,背脊上微微隆起的蝴蝶骨,像是要破茧化蝶似的。 她黑眸沾着水汽,面色白里透着惊人的红,水纹晃荡之时隐约可见胸脯的轮廓,唇中衔着的竹筒掉出半截,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求求你了,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说完,就立刻离得他远远的,刚攀上岸想要上去之时,被身后的人直接拽着脚踝给拖回去。 她将嘴里的竹筒吐出来,眼睫沾着的不知是泉水还是泪水,浑身疼得直颤,像是回忆着什么不好的过去,不停地摇着头,神志不清地祈求着,我错了,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会偷馒头了。 她可怜巴巴地哽咽着:我实在是因为太饿了。 她痛得厉害,甚至开始胡乱地在水中扑腾,溅起的水花落在他身上。 他不顾她叫喊,一面不由分说地将她拖回来,一面拂去自己面上沾的水。 随后他划破手腕,一抹血珠顺着他微微突起的腕骨滴落在寒潭中,像是红墨如水,抽丝剥茧般散开。 他按住她乱晃的脑袋,将手腕流出的血顺着竹筒灌入她唇中。 吸收他的血液后,她体内的煞气一时之间便不敢再兴风作浪,纷纷顺着她身上的伤口连同血液涌出,消逝在寒冷的泉水中。 裴娇立刻变得安静下来,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哀嚎,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腕的伤口看。 她已然不满足用竹筒度过来的杯水车薪,甩开竹筒后径直抱着他的手臂,直接将唇抵在他手腕那一处伤口上。 她眼神空洞,柔软的身子伏在他手臂上,小心翼翼地舔过他手腕的伤口。 就像是对他的血上瘾了般。 酥麻的痒意顺着被她舔舐的伤口传至四肢百骸,她尝到了些甜头便已然失去理智,像是不知节制的小兽般咬上他腕骨,吮吸着他的血液。 他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忽的想起,以往被血誓控制的他应当也是这般难以自持。 时的她也是这般冷静理智地看着他疯狂渴求她的狼狈模样。 她终于无法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他难得没有阻拦,而是将十指没入她缎子般的长发中,顺着她的长发缓缓拂过她的背脊,感受着她柔软的躯体在他的掌心之下轻轻战栗。 雪淅淅沥沥地落下,梅红色的长袍散落在地,尚未消融的雪点缀在他鸦青的发间,水中的少女伏在他的膝头,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丹青画卷般。 想要将煞气洗髓,需要一个更为强大的魔族提供血液,将被侵蚀者体内的煞气通过伤口驱逐出去。 -- 第165页 其中与血誓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所以在此过程中,被洗髓的人会对魔族的血渐渐上瘾,煞气入体的程度越深,这种迷恋就会越深。 像是以毒攻毒,以更为危险的罂粟花为药,用量有极为严苛的要求。 少则无法解毒,多则会沉迷之中,无法戒掉。 他长睫垂落,在眼底下方落下一道阴翳,纵容着她的放肆。 看着她毫无戒备地步步走入他编织的温柔陷阱。 从此以后,便只要闻到他的血,她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玩物,乖乖听话地凑上来,被控制,被囚禁,再也无法离开。 他想,他终究是对这具躯体感兴趣,喜欢欣赏那张脸浮现渴求的模样,至于这躯体有没有思想,这些都无关紧要。 况且这种兴趣尚不知能维持多久,或许不久便会彻底腻了。 裴娇不好受。 她脑中混混沌沌,唇舌中弥漫着诡异的香甜气息。 她尝到了香甜的血味,眼前却浮现出一片火海。 白色的火海蔓延,天光焰烧得烈。 她望见一片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围着那火焰,火焰中站着一个被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的少年。 那群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咒骂着,这种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就该烧死! 他们欲要看着那少年在火焰的侵蚀之下挣扎痛苦哀嚎,化为飞灰。 可是那少年却在白色的火海之中毫发无损,他张开双眸,冷冷盯着他们看。 他的目光透着野兽的麻木而又漠然,只是一眼便叫人心惊胆战。 怪物怪物 裴娇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些人用剑砍他,用锁魂钉折磨他。 他不声不响,血流了一地,蔓延开的血液中燃烧着火。 裴娇像是幽灵一般混杂在人群中,那少年却缓缓抬眸,像是和她对视一般,眼底浮上一片阴翳。 他额间头破血流,血液顺着他精致的眉眼蜿蜒流下,像是初春的芍药花攀爬上他的面庞,眼底的冷意和戾气也随之盛放。 她心中一股惊惧弥漫上来,随后猛然睁开眼。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伏在顾景尧的膝头,抓着他的手臂又啃又咬,他修长如玉的五指都沾着血。 裴娇: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好在铜镜的话让她收回了心中升起的愧疚感,他的血能够将你体内的煞气驱逐,但此法危险程度与血誓一般,能够使人上瘾,让你思绪中产生只有获得他的血才能从痛苦中解脱的这个念头。若是你方才进一步吸食他的血液,便会就此上瘾,被他的血控制。 裴娇听得遍体生寒。 没错。 顾景尧恢复记忆之后并未做出什么实质上伤害她的举动,再加上他现下所作所为确实在救自己的命,这些让她原本筑起的戒心一点一点瓦解。 她猜想或许是因为她说能帮助他解除禁制,所以他决定暂时放过自己一马,自己现在算是安全的。 可她却忘了,他来自魔域,本性喜欢算计人心,欣赏旁人的挣扎与丑恶,同样以颠覆征服人性为乐。 或许比起杀了她,慢慢折磨她,将她变成可笑的没有思想的空壳更令他有成就感。 她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画面,我看到的,是他以前的回忆? 铜镜:应该是,在此以血洗髓的过程中,很可能会窥见他的回忆,不仅如此,他也很有可能会看见你的。 裴娇微微一怔,随后抬眸对上顾景尧的眼,对方同样垂眸静静盯了她一会。 她从方才上瘾般无可救药迷恋的神情,到如今清醒地甩开他的手,眼中充满戒备,缓缓后退远离他。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便只有片刻。 他面色平静,全然没有阴谋被揭穿之后的心虚,目光停顿在她发红的嘴角,平静地看着她将嘴角沾染的血迹一点一点用力拭去,似乎生怕和他沾染上分毫关系。 蓦然,他心中无端浮现一股戾气,眼睫垂下掩去眼中的暗沉之色。 因为封魂锁的缘故,他很少会有情绪的波动,杀人的时候是这样,再早之前被辱骂被折磨被践踏的时候亦是如此。 但凡在她清醒的时候,都能影响调动他的情绪。 他也曾想过将这份特殊亲手掐灭,每每到了下定杀心之时,她总能找出新的借口或是冒出什么耐人寻味的秘密从而逃过一劫。 起初他尚未明白,如她这般弱小平凡的人,得罪了他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可是现在 他眉骨微微动了一下,淡淡道,你不是裴宁。 裴娇心里一跳,外头雪花簌簌而落,他唇角的弧度平添几分冷淡的兴味,盯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小乞丐。 果然,在自己无意进入他的记忆的时候,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回忆。 并且还是上辈子颠沛流离的回忆。 究竟看到了多少,她也无从得知。 裴娇握紧拳头,已经做好被他逼问的准备。 人们都会排斥自己并不所知的领域,更别说像他这般许久站在顶端许久的统治者,更不会接受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 她浑身戒备地盯着他,谁知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将腕间的红绫发带取下,随意将披下的鸦青的发束起,懒懒哂笑道,我便说,究竟是怎样的风水宝地,才能孕育出这样的废物点心。 -- 第166页 裴娇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听到点心二字,她空瘪许久的腹部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叫喊。 她酝酿许久的气势一哄而散,气得恨不得当场剖腹自尽,只得忍着一口气道:魔君所言极是,我不过是一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罢了,哪比得上您聪慧。 顾景尧发出一声笑。 和平日的冷笑不同,他平日里显得冷峻的眉眼缓缓舒展开,少了些许平日里阴沉的压迫感,透着懒懒散散的少年气,像是打马而过的富家小少爷,鲜衣怒马,多情而又鲜活地笑着。 裴娇微微一怔,随后迅速移开视线。 幸好他很少这般笑,否则她还真不一定会确保自己是否能够不被此刻的美丽皮囊被迷惑。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很快唇边的弧度便冷了几分,转身便朝着外头走去。 在他走后,便有侍女前来敲门,姑娘,可要用膳了? 裴娇也不知道他为何不逼问自己,不过他的心思很难猜,说不定还有更拐弯抹角的坑在后边等着她去跳。 应对这样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随机应对,全凭运气。 不过好在因为他的帮助,她逃过一劫,如今也恢复了许多。 不说煞气全数排出体外,至少所剩无几,不怎么影响她使用灵力,并且真正意义上回归活蹦乱跳,还可以尽情享用美食。 这几日她托人去打听修真界的消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师父若是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找过来。 却不知为何这些侍女支支吾吾的,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 饭后修炼之时,她胸口处藏玉峰的玉牌忽然一热。 她微微一怔,这玉牌除了出入藏玉峰,也算是半个通讯工具,若是那些有名望的宗门大能传音昭告天下的话,很快便能通过令牌收到消息。 她扫了一眼玉牌的上的消息之后,面上的笑意迅速收敛,迅速从储物袋中掏出传音符纸做的小人。 只是当她发觉手中的小人变成血红色之时,心中那不祥的预感的越来越深。 那抹符纸接触到她手心,便传来温元秋匆匆留下的只言片语:师妹,宗内有内鬼,万万不可回宗。 师父和我皆中了魔域和内鬼联合的埋伏,你定要保全自己,切记。 第63章 、温其如玉(二十) 裴娇心中一沉,她心惊胆战地匆匆掠过玉符上的字眼,发觉这传音竟是三日之前的。 那时的自己受煞气入体之苦,并未觉察到传音。 她内心自责不已,就连攥着符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立刻往传音符中注入灵力,那血红色的小人开始无声落泪哭泣,于她手中自燃。 纵使滚烫,烫的她手指通红,她亦没有松手,而是透过小人的双眼去看师父那边的情况。 许是因为符纸小人在销毁,她眼中只断断续续闪过几抹画面,知道宗门派师父去调查魔族,此处并不毗邻于天岚宗,反而远在千里的落凤林,因为老宗主便是于此仙逝的。 符纸小人的眼中,浑身魔气缠绕的陌生男人挽弓搭箭,随着弓弦落下,成千上万支缠绕着魔气的箭矢从空中坠落。 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朝着下方身穿天岚宗服饰的二人笼罩而下。 落凤林中火红枫叶瑟瑟而落,伴着密不透风的箭矢笼呼啸而来。 藏玉真人目光微微一滞,随后挑起腰间的木剑,水纹般的剑势自他周身扩散而开,张开一道温和的结界,守住落凤林之中先祖的墓碑。 他沉声对身旁的温元秋道,我们中了埋伏,宗门内定然有内鬼,增援怕是不会来了,这人乃是北域的魔君,你在这里只会拖累老夫,随后我会尽力助你突围。 温元秋堪堪避过锋利的箭矢,蹙眉开口,师父,您旧伤尚未痊愈,如何能对付他,弟子若是走了,岂不是后悔一生? 藏玉真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在咒老夫?谁说对上这个魔域的狗崽子老夫就会死?你若再不滚,我就亲手先解决你这个孽徒! 话音刚落,木剑之气矫若游龙,朝着空中落下的箭阵奔腾而去,撕裂开一道不小的口子。 温元秋咬咬牙,不敢耽搁半会,最后红着眼朝着那道狭小的口子突围而出。 近乎是下一刻,箭阵复而聚拢,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只身而立的老者释放威压。 藏玉真人口中默念剑诀,一道龙吟声自他木剑中呼啸而出,直直迎向遮天蔽日的箭矢。 风云涌动,箭矢散去之时,温元秋浑身是血,躺在远处,费力爬起朝着远处瞻望。 几乎只是一眼,他便目眦欲裂。 那老者立在林立着千万箭矢的土地上,刻着天岚二字的墓碑完好无损,而挡在墓碑前,原先提着剑的右臂已然断裂,空荡荡的衣衫鲜红一片,在凌冽的风中飘荡。 师父 空中的男人嗤笑一声,当年的剑圣还是老了,竟然接不下本尊区区一招。 老者缓缓抬眸,沉声道,老夫的左手仍能持剑,你如何就赢了? 魔族冷哼一声,随着他再度挽弓搭箭,老者从背后的木盒中缓缓取出一枚断剑。 这把佩剑名为惊龙,乃是传闻中的四神器之一,当年的剑圣便是机缘得此剑,靠着这把佩剑一剑斩落北魔域的前任魔君,从此闻名于修真界。 -- 第167页 只是在一次守卫宗门之战中,惊龙断裂一分为二,藏玉真人便就此隐退,惊龙也尚未出世。 北幽魔君面上露出忌惮之色,他看着藏玉真人握着残缺的惊龙剑,精神矍铄,目光亮得惊人。 恍若又见到当年那神采奕奕的少年,于千万魔族中直取魔君首级,惊龙剑的可怕的龙吟尚在耳边。 当年老夫守护天岚宗斩杀魔域恶徒,老夫今日也能送将你送入九泉与你先祖相见。 只是他尚未说出口。 自己守护多年的宗门,如今却也是再也不需要他了。 影像在剧烈的冲击之中化为虚无,裴娇尚不知自己已然流泪。 她手中的传音符烫,残破的画面断断续续,她不停发抖,看着独臂的老者用剩下那只手孤勇地挥剑,却仍不敌那密不透风的箭雨,早已伤痕累累。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袖口的符纸小人,小人焦急地在他断臂之处修修补补,雪白的纸人被他的伤口处渗出的血浸湿染红。 符纸的灵力过弱,终是杯水车薪。她捂住眼睛,伤心地哭了起来。 老者的目光终是落在了那枚纸人身上,透过狼狈哭泣的符纸小人,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在小厨房内忙前忙后的小姑娘。 她捧着柴火,从烟火之中抬眸之时,也是这么一双澄澈干净不夹杂任何欲望的眼。 藏玉缓缓伸出枯瘦的手,遮住了那纸人的双眼,哑声道,裴宁,老夫有最后一个任务交给你,师命不可违,否则老夫便将你逐出藏玉峰。 漫天的箭矢落下,黑云般的魔气缭绕压下来。 裴娇的视线也跟着那小人陷入一片黑暗,耳边徒留一道坚定温和的声音:活下去。 血色小人开始燃烧殆尽,化作飞灰,裴娇的心也随之滴血。 身旁的侍女见她面色苍白,呐呐道,姑、姑娘,不是我们有意瞒着您的,只是您前几日煞气入体严重,身体岌岌可危,我们担心会影响您的恢复,所以所以才 裴娇静静地坐着,木然地读着那玉牌上的一行字:藏玉真人被北幽魔君重创,生死不明,半截惊龙宝剑也不知所踪。 逃过一劫的温元秋被扣上内鬼背叛师门出卖师父师门的帽子,押送前往刑法堂,等待处置。 裴娇面上无甚表情,泪水从眼眶中一颗一颗脱落,陷入柔软的床榻之中。 当初在刑法堂内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她尚未哭泣,因为她不在乎。 可是现在,她心疼她的师父,可怜她的师兄。 藏玉真人为整个宗门奉献出自己的一生,虽然他不善言辞,失去锋芒后被宗门内许多人遗忘,因为怪脾气被所有人不理解。 可是她知道,他深深爱着这个宗门,他不擅于应付变化的人和事,只对着孤单的藏玉峰饮酒种地,在宗门的月下,沉默地燃烧着自己,做一个寡言的守护者。 可是他们是如何对他的?他们利用他的这份心,将他推入深渊。 裴娇握紧拳头。 她不喜欢记仇,也从未真正恨过谁。 可是现在,她好恨,真的好恨。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无论她又如何想置身之外,想要不在乎,她都无法割。 她必须承认,她已经将师父和师兄当做她的亲人,将藏玉峰当成她的家。 他们在她初来乍到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她,她又如何能在危急关头舍弃他们? 在藏玉真人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开后,玉牌之中出现了一条昭告天下的传音。 持有另外半截惊龙剑的无量大师决计实现藏玉真人嘱咐他的寄托,向天下正道宗门发布昭告。 集齐四海年轻有为的英才于北海进行精英剑道比试,斩获魁首者便能够获得此神器。 裴娇平静地盯着玉牌,用衣袖缓缓擦干泪。 她知道,师父身上那把半截惊龙神剑很可能就在那个宗门内鬼身上,他们陷害他,不就是为了得到神器惊龙剑么? 若是她能在此比试中获得无量大师手中另外的残剑,那么通过感应便能找出内鬼。 铜镜知晓她的想法,缓缓道,裴娇若是天岚宗内出了内鬼,很可能魔域的渗透比你想的还要深,此番回去很大概率会死路一条,飞蛾扑火。 其实只要乖乖待在这里,或许还可以苟活。 可是如果就这样,她只能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空壳里,午夜梦回,是藏玉峰发生的一切。 她或许会恨自己一辈子。 活着自然很重要,可是这世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能够救回师父和师兄,替他们报仇,她也要试试。 这一次,恕她难以从命。 此番北海比试,我必须去,也必须赢。 这是师父留下的佩剑,她要去替他取回来。 入夜之后,雪势愈发深重,狂风呼啸,月色冷淡。 穿着单薄的少女抱着剑,在风雪中穿行。 她脸上沾了血,不知是先前挡路的妖兽的,还是见她一人想要欺凌的魔修的。 顾景尧不在,她从魔族部落之中溜出来倒是轻而易举。 她在决定好回去之时,便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 第168页 字条的内容倒是实话实说,说她是回去复仇的,并非逃跑,若是能活下来,定会回来帮他继续解开封魂锁。 直说他定是不会让她走的,所以便只能先斩后奏不告而别,在承诺自己完成之后会回来。 其实写的时候她自己难以确定能否平安归来,但是事发突然,也不允许她犹豫。 雪域夜晚的猛兽居多,特别像她这样的独行者,更容易遭到灵兽的袭击。 她远远瞥见拦路的狼群,被冻红的手缓缓拔剑,狼群呼啸而上。 剑光连同雪光一起绽放,血液喷溅在雪地中,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这些狼群自然也不是俗物,能在雪域生活下去的狼群都有灵力,且分工合作极为精明。 它们欲要同她周旋,她却不想耽搁半分时间,将那些挑衅的狼群悉数斩杀。 她的攻势极具锋芒,大有那种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架势。 她将心中无从发泄的怨气都汇在剑尖,自虐般发泄着,像是时刻就要自焚一般,与这些狼群殊死搏斗。 狼群显然也为了生存拼尽全力,从前后包抄,欲使她应接不暇。 裴娇浑身是伤,靴子早已损坏,腿上缺了一小块肉,横扫剑风,将狼群硬生生击退,只是仍有一只银眼狼王透过剑风朝她袭来。 避是定然避不开了,她只能选择规避要害,让这狼咬住她的胳膊,从而将它击杀。 她脑子过了一遍场景,主动用手臂去挡它的锋利獠牙。 风雪同剑光映在她眼底,然而在尚未触碰到她之时,那银眼狼王身上燃起白色的火焰,几乎是一瞬便化作灰烬。 裴娇扑了个空,将长剑捅进雪地里,才堪堪支撑住躯体。 火光倏地照亮了她麻木的瞳仁,显得澄澈透亮。 她缓缓抬眸,隔着纷纷而飞的雪花,看向迎着风雪走来的那抹梅红色的身影。 膝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淅淅沥沥滴落在雪地中,红的刺目惊人。 风雪声呼啸之中,她撑着剑仰头和他对视,一红一白的身影被弥天大雪模糊。 他披着雪白的狐裘,衬得面容清隽如月,手中攥着她留下的字条,目光隐没在夜色中,沉着声,慢条斯理道,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惹怒我的本事。 话音落下,那张字条便从末端开始自燃。 他冰冷刺骨的声音夹杂于呼啸的风雪之中:知道那些对我说谎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么? 裴娇抹去面上血,我并非食言,事发突然,我必须要去落凤林找寻师父的下落,然后取回师父的佩剑,救出师兄。 他垂眸盯着她看,提醒道:这与我无关。 裴娇攥紧手中的剑,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若是此次我不能使藏玉峰转危为安,我会选择与它一同覆灭,届时你也无法获得解开封魂锁之法。 他如画的眉眼浮上一层薄怒,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现下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是不是我对你过于仁慈,才让你低估了我的手段? 那身着素白裙裾的少女咽下口中的血,一字一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的过往,你既然知道我并非裴宁,就不好奇我接近你的目的,就不好奇我是如何了解你的? 他缓缓挑了挑眉。 她咳了几声,哑声道,你们魔域之人不是最喜欢玩弄人心,颠覆人性,看着旁人求而不得为所念而挣扎的丑态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同你谈条件,但是我别无选择。 她将长剑从雪中拔出,横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削铁如泥的长剑在她右颈带出一道刺目的血线,我只能握着这些所剩无几的把柄,用我自己的命作赌注,只看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这个赌约。 若是此番我回去能取回惊龙剑,你便答应不杀我,之后我定会回到你身边想尽办法为你解除禁制。 若是我没有能力,那我也认栽,心服口服,无论是被杀被剐,还是成为没有思想的傀儡,我都心甘情愿地任你处置,如何? 她在赌。 在赌他向来喜欢玩弄人心,权衡利弊,比起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他或许更倾向于观赏一出从满怀希望到绝望的好戏。 顾景尧不置可否。 他视线落在她提剑的手上,她的手在幅度极小地颤抖着。 她的胆子确实很小,可到了某些时刻,也能有熊心豹胆,敢与虎谋皮。 她的眼睛很红,明明惧怕得浑身发抖,看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是她的眼神却像是这雪域中罕见的极光,极其倔强与决绝。 她像个极其复杂的矛盾体,将大义与私情,无畏与怯弱,强大与软弱同这雪域的风雪糅杂在一起。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具脆弱单薄的躯壳中宣泄炸裂而出似的。 他面无波澜地盯着她看,她泛红倔强的双眼,提剑的手,以及脖颈那条极细的血线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在沉寂如死灰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种充沛的情绪蔓延全身,他能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在跳动,血液迅速倒流,这种感觉令他战栗不已,甚至远远胜过杀戮、血誓或是□□带来的欢愉和快感。 此刻的她清醒、鲜活,被雪光和月光笼罩,圣洁难以触碰。 -- 第169页 可这却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难以做到的。 他想,他改变主意了。 比起直接控制操控亦或是禁锢她,他更想亲眼目睹这只向往自由的青雀在去往广阔天地之后被箭矢伤了躯体,被狂风摧毁羽翼,最后残破不堪地掉落在笼中。 失去所有期待与失望,眼中只剩他,只能依附于他的模样。 许久未能等到他的回应,裴娇心中有些紧张。 他的面色很淡,眉眼沉静,不言不语之时便有矜贵疏离难以触碰的错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那张冷淡的脸上竟闪过一瞬浓重颤抖的兴奋情绪。 月光落在他沉寂的眼底,像是幽静燃烧着的天光焰,灼灼燃烧,越发暗沉。 他缓缓走近,冰冷的指腹贴上裴娇颈间被长剑划破的伤口,看着她的血将他毫无血色的指尖染红。 半晌,他的声音透过茫茫大雪落下,给你三秒,在我尚未改变主意之前离开。 裴娇没有犹豫,扭头边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他盯着指尖沾染的鲜血,目光越发灼热。 群英会这日,众多宗门便早已抵达北海。 此番论剑由无量大师评判,这位大师实力深不可测,据说他在许久之前便参破天道,欲要飞升成仙,许诺不再插足修真界诸事。 只是此番他曾经的挚友藏玉真人生死不明,很可能就此陨落,他遵守好友承诺,使封存于他这里的另一截神器惊龙残剑再度出世,留给天下英才后辈一决高下,凭本事而得。 赵初蔻望向远处乌泱泱的人群,忍不住出声感慨道,兄长,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多人。一把惊龙残剑竟有如此强的吸引力。 她身前的赵君之皱眉道,初蔻,若是良叔知晓你跑出来,早晚会禀告给爷爷。 赵初蔻垮下脸,赵君之又训诫道,先前那次,你偷偷跟着我们溜去永夜城,幸而良叔及时发现,否则你早已被潜伏的魔族撕成碎片。 赵初蔻冷哼一声,才不是你们呢,当初在永夜城救我的明明就是天岚宗的裴宁 说至此,她微微一顿,目光有些落寞,可惜我见不到她了,近日的传闻都说她背弃宗门和魔域勾结我还没告知她我的真实身份,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才不信呢!定然是天岚宗有问题。裴宁绝非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兄长,你说是不是? 赵君之不置可否,只是道,论剑欲要开始,这里人多眼杂,我送你去良叔那儿。 人多自然也意味着四处蛰伏着商机,更有趁机想要捞一笔的。 还在为不能让道侣满意而颜面无存么?还在因为比不上同门师兄而自卑么?玄灵门新推符纸金-枪不倒,道侣好,你也好。 彼时秦文耀协同百里瑛在人群中推销他们新出的各种符纸,直到冤家路窄碰上仙云谷女修。 兰璃冷笑一声,盯着秦文耀的目光逐渐向下,透出几分鄙夷,这东西这么好,怎么不给你的绣花针用用? 书涵玉的目光和兰璃的目光汇聚成一点,摊了摊手,定然又是骗人的玩意,不然这么如此久,还在这里打光棍呢。 秦文耀面上标准的商人微笑逐渐破裂,他咬咬牙,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仙云谷泼妇,我是没道侣作伴,也没见着你们就有男人要。 兰璃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我告诉你,别仗着裴宁护着你,你就可以为非作歹 话音刚落,在场的四人纷纷一愣。 书涵玉面上情绪显然低落了几分,兰璃语调一顿,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垂下眸子轻声道,裴宁她去哪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有你们联系过么? 近日以来,天岚宗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噩耗频频,先是天岚宗被攻,后是素有剑圣之称的藏玉真人被魔域陷害,生死不明。 说是那位魔域的只身杀到天岚宗,带走裴宁,留下被烧得残破不堪的宗门和一地尸体。 天岚宗已然放出她背叛与宗门决裂的消息,其他未有半点只言片语。 当初这位龙魂所选之人,因将上古遗迹的指引公之于众而一时名声大显颇受赞美,如今却和魔域不清不楚遭世人唾骂。 兰璃和书涵玉曾同裴娇出生入死过,自然是不信她会与魔域有所勾结,如今也只是为她的状况担忧。 秦文耀将符纸收入怀中,自顾自回了句:没有。 末了,他还耸耸肩补充了句,你们别瞎担心了,她定然死不了,还欠着我一笔巨债呢,可能只是为了躲债装死。 书涵玉跺了跺脚,白瞎了裴宁姐姐对你们如此好,你就是个白眼狼! 第64章 、温其如玉(二十一) 未等众宗门弟子寒暄多久,钟声敲响,北海论剑正式开始。 先前有一预热赛,便是争夺卷轴,卷轴数量有限,大约只有此番参赛者者的一半,在明月湖林立的凉亭中盛放。 没有争夺到卷轴者和不慎落入湖中者皆视为淘汰,每样卷轴揭开相同图案的二人便是下轮对手。 -- 第170页 在这其中还掺有一张极为特殊的卷轴,此卷轴尾部系以铃铛,获得这枚卷轴的人能将跳过后三轮淘汰赛事进入最终比试。 毫无疑问,这枚卷轴会成为此番预热塞炙手可热的争夺物。 明月湖以轮廓状似弯月得名,湖中为此论剑早早设有数千枚暗桩,供参赛者立足而用。 钟声掠过湖面,水纹状的涟漪在明月湖中心扩散开来,众人掠过湖面朝着湖中心的各处凉亭飞奔而去,很快便有人因争夺卷轴而缠斗起来。 当然,还有一批参赛者尚未有所动作,他们如同老僧入定,只以神识静静观察着明月湖的风吹草动。 直到一声清脆的铃声弥漫于湖心中央,无数双沉静的眼睛倏地睁开。 来了!那枚能够直接参与决赛的特殊卷轴! 几乎是瞬间,无数道残影朝着湖中心飞奔而去。 铃声不绝于耳,十八般武艺尽显,那枚卷轴在众多参赛者手中不停穿梭。 轻盈的水袖穿梭于人群之中,水袖又被大刀砍断,软剑刺向刀面,一时之间湖中央的凉亭中刀光剑影争夺不休。 直到一座青光弥漫的塔浮现,那些争夺的人被塔散发的灵气所击退,卷轴被高高抛弃,落入湖面之时,被一人俯身捡起。 抬首之时,浮现的是赵君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光是立在湖中心的凉亭上,给人的压迫感便不小。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宗门精英,知晓不宜和赵君之硬碰硬,打算先隔岸观火。 趁此时间寻到一枚普通卷轴,最后再看看能不能捡个便宜抢夺,便头也不回争分夺秒地朝着其他的凉亭奔去。 但是仍有少数人留下,其中就包括手握雷鸣刃的魏明扬。 二人隔着明月湖的缥缈烟波远远对视,都是平辈所称的天才,闻名于内外仙洲,早早便有比试切磋之意。 林倾水也欲要帮衬,魏明扬却转首道,倾水,你离开,我与赵兄要有公平一战。 林倾水眉目浮现担忧之色,本有几分犹豫,直至手中的卷轴被人夺走。 夺走她卷轴的书涵玉轻盈地落在暗桩上,冲她微微一笑,倾水仙子,许久未见,不如来叙叙旧? 林倾水见此,也不再踟蹰,冲魏明扬颔首柔声道,那你要小心。 叮嘱完后便追着书涵玉的身影远去。 雷鸣刃在魏明扬手中滋滋作响,舞动之间恍若电闪雷鸣。 随着赵君之食指一点,青光塔便直直迎向雷鸣刃的刀光,两方强大的灵力交接于一起之时,湖面掀起轩然大波,许多别有心思想要靠近的人都被波及到,纷纷不慎坠入湖中。 湖心亭远处的水榭之上端坐着众宗的长老们。 灵渊仙府的赵家小子不得了啊,年纪轻轻便能驱策青光塔! 陪同赵君之一同前来的良叔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指腹摩挲过茶杯,眼中带着倨傲之意。 天岚宗也不错啊!据说魏小子这把雷鸣刃可是在苍渊秘境中所获呢。 怕是此番论剑的魁首就要在这二人中诞生了。 不要过早下定论,此番论剑的终选可是只能用剑,这二人的法宝都非剑,万一有更为厉害的剑修呢? 他们二人实力摆在那!就算不能使用法宝大打折扣,也是远远超过同辈之人的! 二人你来我往僵持不下,明月湖在他们斗法之时刮起狂风巨浪,卷轴于浪中沉浮飘荡,铃声四溢。 紫光与青光交接错落,倒映于水面的天际浮云万千变化,湖水浩浩荡荡化作千军万马飞溅而出。 就在浪潮落幕之时,一道身影顺着雪白的踏浪而来,灵活地穿过刀光与塔的灵气。 三千浪花散去化作珠玉飞溅而落却未沾她身半分,在浪潮落幕之前,她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天幕的剪影。 铃铃 那道卷轴被她握于手中,清脆的铃声落在湖面。 不仅是魏明扬与赵君之,正屏气凝神观看二人斗法的众人都纷纷愣神片刻。 那道轻盈的身影背手握住卷轴落于水面的暗桩上,她戴了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缀着的薄纱落下遮住面容。 微风拂过,薄纱卷起一角,只能隐约瞥见一道莹白的下颌和红润的唇,月白色的裙裾似是涟漪般散落,与天色湖光融为一处。 旁观的人以及水榭楼台中的长老都颇为震惊。 明显魏明扬与赵君之的斗法极为强悍,但凡有人被波及都会灵力紊乱落入湖中。 可是这人却能精准地避过灵气的袭击,像是轻盈的飞燕般来去自由如履平地地穿梭而过,这份灵巧当真令人瞠目结舌。 这人是谁?有人知道么? 服饰也不像是任何宗门的莫非是散修? 何等散修能如此灵活,在这两位斗法结界中来去自如? 赵君之面色微微一沉,他目光扫过明月湖上方的沙漏,所剩时间不多了,他微微一拱手,对魏明扬道,希望到决赛再与魏兄切磋一番。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魏明扬自然也不会将卷轴拱手送人,于是两人默契地开始追踪那戴着的斗笠的人。 雷鸣刃刀刀卷起波澜,青光塔层层绽放灵光。 可是那抹身影却能从这两法宝的灵气之中穿梭躲避,她似乎知晓正面对敌自己并无任何胜算,所以只是利用自己的灵活躲避。 -- 第171页 明月湖的七百七十七枚暗桩成了她有力的帮手,她借助那些暗桩周旋,像是春日嬉戏的飞蝶轻拂过水面,所过之处留下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乐声,于湖面演绎着一场盛大轻盈的舞蹈。 赵君之三番几次够不着她后,手中的青光塔开始逐渐蓄力,目光也渐渐凝成霜。 魏明扬则是逐渐放慢脚步,他微微蹙眉,总觉得那抹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这人犯规了吧?她这样怎么能这样? 就是啊,这样明明就是耍赖吧? 虽然如此,但是规定里也没说不可以躲避吧?非要正面迎战么? 就是,你们就算再怎么慕强也得有个度吧,这儿的场景不就是设了可以躲避的么?非要实力相当? 哼,随你们怎么说,这样投机取巧的人就算进了决赛也是徒劳。连真容都不敢露,谁知道她是什么货色。 我才不管呢,我就看好这个不露真容的姑娘,怎么,就允许你们灵渊仙府和天岚宗有追随者? 青光塔在赵君之掌心迅速旋转,一道灵力从塔顶的貔貅口中吐出,迅速追击着那抹手握卷轴的身影。 这抹灵力极其强悍,像是刀枪般破开浪潮,快得似一抹残影。 戴着斗笠的人似乎感应到了自己身后的空气波动,她脚步微顿,在湖面虚空划了一笔圆,堪堪避过那抹灵力。 只是停顿这么须臾,下一刻赵君之便出现在她身后,直接向她袭来。 一旦被近身,就意味着无可逃脱。 她似乎也明白了,直接将手中的卷轴抛向上空。 果真,赵君之不再恋战,向她袭去一掌,便直直朝着空中的卷轴奔去。这道灵力会暂时阻拦她的脚步,但是时间也自然够了。 而她自然也不会放弃,随之脚尖轻点暗桩,衣袂翩飞,灵气波动。 二人的身影连同湖中亭倒映在水面波光之上,在结束的钟声敲响之时,那头戴斗笠的人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了赵君之这一掌。 她发出一声闷哼声,却也抢先一步握住卷轴。 那抹灵力强劲,显然使她有所损伤,就连头顶的斗笠也随之被打落,鸦青色的墨发随同湖面的风舞动,堪堪拂过雪白的面庞。 敲钟的裁判乃是无量大师的亲传弟子,他从暗桩上赶来,扬声道,预热赛已然结束,不可再动手,魁首乃是这位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掠向那乌发散落的女子,一时之间叫不出名讳。 赵君之同样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微动,眸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眉头轻蹙,你是 那少女披着的发被风拂起,露出一张清透婉约的面庞,她擦去嘴边的血迹,抬眸之时,眼中印着清澈波动的湖光。 藏玉峰,裴宁。 她的语气很淡,像是吹过明月湖的一阵轻风,须臾便散了。 但是这阵风却在湖面之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是裴宁?那个勾结魔域叛逃师门的裴宁?! 真的是她?她怎么还敢回来? 不公平!像她这样的叛徒怎么有资格参加论剑? 我听说,她似乎是藏玉真人的徒弟说不定她是来取回藏玉真人佩剑的 笑话,就凭她?她也配么? 只是这般喧闹却被一阵温和的佛光所驱散,那立于莲台的无量大师微微睁眼,眼底一片博睿明亮之色。 肃静。 无量大师一出口,虽手段温和,却仍旧带着极强的威压,众人便纷纷不再开口。 预热赛结束,比试继续。 无量大师既然都如此说,旁人自然不敢造次,只是各式各样的目光仍旧落在那立在湖中央的少女上,她面色平静,只是对着无量大师的方向微微一躬身。 一时之间,北海论剑的重头戏瞬时从押注谁是傀儡,变成天岚宗叛徒的传言。 关于裴宁这个人的各色传闻众说纷纭。 两轮比试下来无数人淘汰,很快便已入夜,月光轻洒于明月湖畔,也进入最终比试。 魏明扬对上赵君之,这番好戏是众人期待许久,可是在突生这么一番波折之后,这番比试似乎也是匆匆而过了。 许是最终比试只能用剑,而魏明扬的剑术要略胜一筹,所以堪堪险胜。 魏明扬对赵君之微微一躬身,赵兄承让,若是对上青光塔,输的人怕是在下了。 赵君之也没过多失落,只是颔首淡淡道,此番未能酣畅淋漓见识道友的雷鸣刃,算是遗憾,来日再战。 最后一场论剑,便是魏明扬对上裴娇,谁若是获胜,便能直接取得那半截惊龙剑。 裴娇在他与赵君之切磋之时便细细观察了一番,魏明扬虽不擅长使剑,但是剑法都毫无破绽可言,加上他境界修为早早便碾压自己。 虽说她先前在顾景尧为她洗髓净魂之时修为提升了一大截,但是对上他,她却并无多大把握。 就算没有把握,她也必须胜,无论用何手段。 在明月湖周围漂泊着无数高大的画舫,此处取景极佳,既能将比试收入眼底,还能观赏湖面夜景风光。 -- 第172页 画舫中的人微微挑眉,竟让这不知名的丫头进入了最终比试,也算是她运气好。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下注天岚宗的那位赢,也不知她来凑什么热闹,真是个晦气的丫头。 哼,你和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她现在没了宗门庇佑,又与魔域有所勾结,早早便是众人的眼中钉。莫不是你还觉得她能赢了那魏明扬? 嗨,自然不是,只是觉得她碍眼得很。 你们若真的觉得她扫兴碍眼,待到比试过后我便将她抓来,到时候想怎么处置她不都随你们所想?更何况那小娘们细皮嫩肉的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会心一笑,得意地举杯交错之时,画舫之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声。 谁!? 三人纷纷警觉,朝着画舫的木廊望去。 却见不知何时,在明月湖的烟波浩渺灯火阑珊之间倚着一道身影。 那少年身着梅红色的长袍,眉目清隽,神情疏懒,像是游山玩水的清闲富家少爷,枕着手臂懒懒道,你们如何确定,那天岚宗的一定会赢? 你是何人!?三人纷纷惊异,他们实力不弱,却丝毫没觉察到此人的到来。 他们欲要起身拔刀,少年微微换了个姿势,一道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几欲双膝跪地,心间弥漫一片惊惧之意。 少年目光扫过桌上的灵石堆,撑着下颌淡笑道,这般下注无趣得很,不妨我陪你们玩玩。 三人尚在那威压中挣扎,却见他随手一挥,画舫中瞬时遍布各类上等灵石金银珠宝,耀眼的光一瞬照亮了三人眼底的惊异之色。 顾景尧微微一哂,若是她自不量力输了,这堆石头便是你们的。 三人面上除了初始的惊惧和惶恐,自然而然多了一丝贪婪之情。 这一切被顾景尧收入眼底,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面庞,远处传来几声鹰唳,他眸色渐深,唇边的弧度逐渐变冷,若是她赢了 那双多情而凉薄的眼中透出恶劣的笑意和阴鸷的杀意,他慢条斯理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们的命,就是我的。 魏明扬显然没想到会以这般的方式再度遇见裴娇。 虽说他对裴娇颇有歉意同情,也知道这其中应当有什么误会,但是这场论剑师父对他寄予厚望,他自然也不能辜负师父的期待,必须全力以赴。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裴娇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选择率先出手。 面对魏明扬这般毫无破绽的对手,裴娇选择改变一向的策略,主动进攻,以自身为诱饵与幌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逼他无法理智,进而露出破绽。 她的剑法与她本人温和无害的长相不同,凌厉而又轻巧,如三月春风过境,看似沁人心脾,却又暗藏锋芒。 虽说二人实力悬殊,魏明扬应当会更轻松,只是和裴娇的锋芒毕露相比,他的剑法过于理智,趋利避害,存了三分保留,竟还暂时落入下风。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女提剑的身影,惊讶于对方这般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她每落下的一剑都在彰显着她对此番魁首的势在必得,甚至带着不惜牺牲自己毁灭一切的代价。 显然围观的人也都纷纷讶异。 什么情况?魏兄竟然还被这无名之辈压了一头? 赶紧解决她啊! 你们在这空着急什么,魏明扬应当还未使出全力,且等着瞧吧,待会定然会有反转! 恰在此刻,有一人的身影从人群中逼近论剑台,她愤怒地嘶吼道,裴宁,你如何还敢回来,你与魔域那魔头勾结,我被他所伤,几欲毙命,灵根尽毁,你还有何脸面参与论剑! 这人佩戴祖母绿抹额,正是天岚宗明悦长老。 与她往日风光整洁不同,如今的她衣冠不整,眼底布满血丝,魏明扬,你若是连这叛离正道的孽畜都不能解决,你师父加诸于你身上的心血便都白费了! 魏明扬瞳孔微缩,脚步一顿,蓦然握紧手中的剑,化作一道疾风迅速朝着裴娇袭去。 他修为本就压制,一旦倾尽全力,裴娇便迅速落入下风。 她不止一次被剑划破手臂和小腿,鲜血透过月白的衣裳渗出,淅淅沥沥滴落在论剑台上,甚至还因此无数次坠落于地,却又在下一道剑风来之前迅速避开。 见裴娇陷入狼狈劣势,众人气焰迅速窜高。 天岚宗也算是倒了八辈子,收了裴宁这么个丧门星,据说此番他们众多长老死伤严重,这位明悦长老更是再也无法修行了呢。 你们知道么,据说她当年便是劣迹斑斑,本无人欲要收她,却是藏玉真人破格将她收入门下。 要我说,你们都说这藏玉真人当年如何如何,他其实早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看走眼不也很正常? 不止是这位裴宁,她还有个师兄也叛离师门,这藏玉真人空有虚名,却作茧自缚,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不也是活该? 赶紧将她击败吧,我多一秒都不想见到她这幅嘴脸了。 -- 第173页 裴娇又一次被击倒,她右臂被长剑划出一道口子,只要提剑便会再度撕裂,血似是溪水般汩汩流出,将整片肃穆的论剑台染红。 她已然是个血人,却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提线木偶般再次提剑迎上去。 论剑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下去,众人从初始的嫉恨嫌恶辱骂到如今的静默不语,只是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不断从论剑台上爬起的身影。 明悦长老似乎还没意识到周遭的变化,只是畅快地欣赏着裴娇挣扎的模样,歇斯底里地发泄着,你这离经叛道之人,都怨你师父瞎了眼将你收入藏玉峰,使整个天岚宗蒙羞,你这般人如何有资格拥有惊龙剑! 论剑台上的少女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她满脸是血,撑起剑颤巍巍地站起来。 魏明扬微微皱眉,再次提剑向她砍去,此番她难以避开,他本无意伤她,本想着点到为止,叫她认输就好。 谁知那把剑却在落下之时悬在半空。 魏明扬握着剑的手一顿她徒手接住了。 她左手紧紧握住白刃,锋利的剑刃陷入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魏明扬的佩剑滑落,红白交错,触目惊心。 悬空的长剑之下,她哑声开口道,藏玉真人年少轻狂劈铜钟,骑鲲鹏越北海斩凶兽,以惊龙神剑战魔族,一剑霜寒十四州,护天岚百年周全 这世间之人皆可诋毁侮辱他,唯独你天岚宗,没有这个资格。 她缓缓抬眸,血污之中,那双眼睛亮得像是明月湖中渲染白霜的满月,而我裴宁是他的徒弟,我行的端做得正,绝无做出任何有辱师门残害人族之事。 她透过明月湖的月色望过去,恍若此时此刻,她眼前不是明月湖的不夜天,而是藏玉峰的灵草树木,灵蝶翩飞。 师父,师父,你老是说我废物,就不怕真灵验了? 于湖光山色鸟雀啼叫之间,那老者提剑而立,缓声道,废物东西,你可是老夫的徒弟。 你是老夫的徒弟 那必定是天下之间,五湖四海之内,最为出色优秀的剑修。 剑随心动,长剑出鞘,犹如明镜般的光芒挥洒而出,印着她寒凉的双眸。 一时之间从那单薄孱弱的身躯之中涌现磅礴的剑气,她提剑而起,长发舞动衣袂翩飞,月白色的裙裾共水天夜色于一体。 她咽下喉间腥甜,声声喑哑,字字诛心:这世间万千修道之人,唯独我,才有资格取回他的惊龙剑。 话音落下之时,明月湖湖水沸腾汹涌,剧烈的波动掀起惊涛骇浪,数不胜数的水柱凭空而起矫若游龙从湖底飞窜而出。 剑气势如破竹排山倒海而来,甚至晃得无数画舫颠簸晃荡,照亮无数人不可置信的面庞。 发生了什么 这、这是剑意? 身处莲花台中的大师猛然抬眸,仰首望向那一道与月辉水天交织的月光,目光微微一动。 他神情讶然,恍若又见到当年群英会论剑中那脱颖而出手提惊龙剑的少年。 于修真界的惊才艳艳的青年才俊之中,他本身便是一道利剑,剑舞游龙,气势横秋,剑光霜雪明,飒沓如流星⑴。 手中的檀木佛珠开始颤动,他发出一声喟叹。 藏玉从未离去,他始终在这修真界。 无论是当初的少年还是如今的少女。 他的剑法,他的剑意,始终锋芒惊人,从不曾有过半点钝伤。 第65章 、温其如玉(二十二) 夹杂着数不清的惊呼之声,整片明月湖都发出颤抖沉重的嗡鸣。 待到这场声势浩大的惊涛骇浪落幕之时,论剑台一片狼藉。 魏明扬单膝跪地,口吐鲜血,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剑,崭新的天岚宗服饰变得残破不堪。 而他对面的人则是踉跄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提着剑朝着他走去。 她身形不稳,步履艰难踉跄,整个动作像是放慢了半拍,但是每每走一步,就像踏在众人的心弦上。 直到她拔剑横在魏明扬的脖颈上,这根弦猛然断裂,唯余一声清脆的铮鸣。 你输了。 少女喑哑的声线落在魏明扬头顶,他恍然觉得自身陷入一片迷茫。 不是因为他没有反击之力,而是一旦和她对视,就会被她眼神中可怕的坚定所影响。 在他的印象里,裴宁一向温软,很少会露出这般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脑海中不止一次在想她明明是无辜之人却在天岚宗被众人所针对的模样,甚至滋生出为何师父会阻止他的想法。 师父从小将他教养大,他向来遵从师命从无质疑,这是他头一次犹豫。 剑修须得心志坚定,一旦产生怀疑,手中之剑必然不会再锋利。 此时此刻,围绕明月湖的画舫内,玲珑骰子散乱一地。 烛火摇曳,猩红的血液喷溅在牡丹花卉屏风之上,花瓣像是吸饱了血,重新饱满绽放起来。 唯一存活下来的人瞧见好友凄惨的死状,早已吓得痛哭流涕,却只能绝望惊恐地望向那犹如魔鬼般朝自己走来的人。 我不赌了我不赌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 第174页 少年慢悠悠地提着滴血的剑,慢条斯理地朝着他步步走去,眼底倒映着幽幽的烛火,像是火光燃尽之时散落一地的余烬。 晚了。殷红的唇扬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一剑挥下,血色泼墨般翻涌,牡丹花色越发鲜艳浓郁,于沉寂的夜色之下灼灼绽放。 惊龙剑一分为二之时,另一半截便被封于明霞石中,用以遮蔽此剑锋芒。 裴娇朝着高处的明霞石走去,寂静许久的人群终在此时窜出一声等等! 天岚宗掌门朝着无量大师微微躬身,大师,此女与魔域的关系不清不楚,怎能让如此一人取得神器,万一她献与魔域,岂非天下大乱? 无量大师不置可否,只是扶着佛珠温声问裴娇道,听闻施主曾被龙魂所选? 裴娇微微点头。 无量大师会心一笑:龙魂所择之人,绝非是心存歹念之人。 掌门垂眸,遮挡眼下乌青,轻咳两声道,话虽如此,神器之事事关修真界安危,此把惊龙剑交于天岚保管才是最为妥善的,藏玉一身本领皆是在天岚所授,魔域虎视眈眈,交予天岚更可在天下有难之时发挥出其最大威力。 此话一出,便有许多人出言附和。 是啊、是啊,还请大师三思。 此惊龙可是神器,绝不可儿戏。 将神器交予此等黄毛小儿,怎能服众?! 无量大师沉默一瞬,指腹搭上佛珠,众所周知,藏玉将其心血融入龙吟剑法,尚能发挥此剑威力,得他真传之人亦可用此剑救世。 天岚掌门沉吟道,可龙吟剑诀,前任掌门仅授予藏玉一人,藏玉也未能传授与他人 掌门此言差矣。 此话一出,众人才发觉那一直沉默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立在明霞石旁。 伤痕累累的她正温柔地抚摸着惊龙剑的剑柄,轻声道,都说龙吟剑诀能使惊龙剑感应,纵使在千里之外尚可残剑合并,我一直在好奇师父的另一把残剑究竟在何处,究竟是何人存此居心杀人夺宝,今日各位尚在,不如亲眼所见 话音刚落,她面上的温柔之色褪去,握紧剑柄,拔剑声倏然响起,明霞石震荡嗡鸣,灿烂明媚的霞光自明月湖中心汹涌而出。 她疯了吗! 光芒璀璨之时,一道清晰的龙吟自那立于霞光之处的少女手中之间呼啸而出,磅礴的剑气化作庞大的巨龙自明月湖中心翻涌盘旋而上,直指空中璀璨明月,锋芒霞光中的少女衣袂翩飞,惊龙剑响彻嘶鸣。 有幸目睹过藏玉真人过往风姿的人惊叹道:是龙吟剑法! 此时此刻,人群中也倏然回应出一道高昂的龙吟声,像是沉睡的龙缓缓睁眼睥睨世人,另一把残剑自一人身上飞速脱离而出,朝着裴娇的方向疾驰而去。 唰 两把残剑合并之时,惊龙剑倾泻而出一道绚丽的天光,那道虚影幻化的龙围绕剑身盘旋一周,最终沉寂蛰伏于剑鞘之处。 残剑合并,惊龙认主。 再无人敢出声质疑。 裴娇从容地收了剑,目光却远远望向那把残剑飞来的方向。 在尽头处,立着一名容貌温和的男子,眼尾微微下垂,显出几分慈悲之态,他的腰间环带一枚乳白殷红相间的玉佩,应是南海一带盛产的血玉。 裴娇微微蹙眉。 此人正是魏明扬和林倾水的师父,道诚真人。 道诚真人原名季岭青,与宗门内的其他长老不同,在天岚宗仅仅是驻宗长老,季岭青行迹不定,极少出现在宗门内,至此以来,裴娇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她目光微微一凝,握紧手中的惊龙剑,平静地和道诚真人对视,敢问前辈,我师父与这把残剑形影不离,为何在他出事之后,这把剑却在您身上? 尚未等道诚真人有所反应,天岚掌门便率先解释道,这把残剑乃是从那孽徒温元秋身上所获,他贪生怕死欺师灭祖,竟还想私吞惊龙宝剑,幸而我们及时发现,将这叛徒关押。 裴娇没有回话,只是攥紧了手心。 她自然不会信他们的话,师兄绝不会做出此番欺师灭祖之事。 只是惊龙剑尚未合并之前便是名扬四海的宝物,此番合并必定会引起众多势力觊觎,她要如何才能保住它? 无量大师顿悟之后已然承诺不再参与世间之事,只等着羽化飞升为仙,此番发起北海论剑已然实属不易,定然无法出手帮她。 她在落凤林苦苦寻了三月,未见师父下落,现在她如何能只身突破重围,如何能救出师兄? 裴娇瞧着面无表情,实则早已红了眼眶。 没有了师父,她做什么都像是徒劳。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不知何处而来的云层遮蔽月光,明月湖陷入一片阴霾黑暗。 裴娇手中的惊龙剑忽的发出极烈的铮鸣,她目光微微一沉,惊觉明月湖中心的亭子顶端恍然多出一抹虚影。 极为熟悉的压迫感降临,她心底发寒,只是一眼便觉毫无止境的恶念席卷翻涌而来将她包围。 裴娇心觉不妙,顶着灭顶的压力朝左侧迈开腿,仅仅是呼吸之瞬,她方才所处的土壤便被一道缠绕魔气的红羽箭矢贯穿。 -- 第175页 裴娇盯着那枚箭矢,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传音符中看见的一切,是将师父和师兄逼得走投无路的魔族,封号为幽的北魔域君主。 这便是惊龙剑新一任剑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的到来使得朗月风清的湖面的生机迅速消散,唯余一片死寂。 无量大师面色微微一沉,手中佛珠转动,掌心已生罡风。 身旁弟子沉声道,师父,您已然不可再插手修真界之事,否则,否则违背天道,佛缘难终啊! 弟子们愿为师父分忧,还请师父莫要违了天命! 无量注视着跪了一地的弟子,无奈吐出一口气,罢了龙魂所选之人,必有其劫数,此劫我不能干涉。 数枚箭矢前仆后继地朝着裴娇的方向飞去,人群四散而逃,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 纵然有无量大师的亲传弟子的出手相助,她使尽浑身解数拼命躲避,却也难以逃离魔气的侵袭范围,被箭矢上携带的魔气击倒在地。 不堪一击。 北幽魔君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便是连拉弓都不屑,一道强劲的箭矢便又再度袭来。 二人境界相差过大,在这可怖的魔息的镇压之下,裴娇早已无法动弹,她吐出一口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箭矢向她的眉心袭来。 铜镜惊呼道,裴娇!! 想象中灭顶的痛楚并未传来,那枚箭矢被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道牢牢钉在空中,离裴娇的眉心只有一尺之远。 裴娇微微一顿,便瞧见白色的天光焰自箭矢尾羽端燃起,瞬间化为灰烬。 北幽魔君望见那抹白色的焰火,神色逐渐阴沉下来,那个疯子。 果然,下一瞬,于明月湖缥缈的雾气之中缓缓走来一人,他眉眼清隽,眼尾微微上扬,平白多出几分冷清与妩媚。 他手掌随意地轻拍过裴娇的头顶,慢条斯理地,像是安抚受惊的动物般,那抹缠绕在裴娇身上的魔息便消散了。 铜镜看见顾景尧便松了一口气,像是找到靠山般挺直腰背道,这北幽魔君也太嚣张了,这不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裴娇: 顾景尧目光扫过地上凌乱的箭矢,最后缓缓落在北幽魔君身上,唇角微微一抬,不辨喜怒,看起来,你似乎很闲? 话音刚落,自明月湖七百七十气根暗桩之上便燃起天光焰,白色的火光倒映于清澈湖面,笼罩于水光天色的黑暗瞬间被撕碎,化为盛大火势中的一抹残影。 盛大的火焰在他眼底迸发出阴狠的沉黑:那我便陪你玩玩。 魔君交战,威力巨大。 在嘈杂纷乱之中,众人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便迅速以最快的逃命速度朝着远处狂奔,有倒霉的被空中落下的箭矢贯穿瞬间毙命,也有被天光焰烧为灰烬的。 裴娇原本还在担心如何脱身,此时便正好趁乱迅速融入奔逃的人群之中。 在惊叫与火光之中,她不停地向前奔逃,待身形尽数融入黑暗中之时,她终是忍不住侧目回眸。 仅仅是一眼,像是天光落在湖心,明月湖化为一枚燃烧着的月亮。 可怖的魔气激烈碰撞,将天边云霞都撕碎成千丝万缕。空中划过两抹速度极快的残影,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箭矢将落入波涛汹涌的湖水之中。 她迅速收回目光,心中祈祷着顾景尧能够平安无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给他添乱,却无法帮到他半分。 虽说他确实可恶的很,但在某些特殊时刻,裴娇和他都是放弃内战一致对外的。 为了以防被人惦记追踪,裴娇选择再次回到雪域。 明月湖的火势燃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间无人敢靠近一步,生怕殃及池鱼性命不保。 也有众多正派守株待兔于旁,只等着这两个魔头自相残杀渔翁得利。 可待到火势消散后,却不见二人踪影,只余下烟波浩渺的明月湖静静摇曳。 寒风横扫而过雪域,不绝于耳的呜咽声于深谷中回响。 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落,方圆十里内尽是素白。 一人缓步从漫天风雪中走来,每走一步,雪地上边多出一滩殷红的血迹。 寒风凛冽呼啸,在绵延不绝的雪山尽头,晦暗的视线之中,似乎多出一抹影子。 她裹着不合身的厚袄子,脚上蹬着的鹿皮小靴深陷于雪地中,从厚重的兜帽中探出一张被冻得发红的小脸。 亦如初见。 她似乎一直都没变。 在目光对视那一刻,她开始雀跃地招手,随后快步朝着这边奔来。 像是这寒天雪地里,窥见的春光,跳着轻盈的舞步,携着仅有的温暖与光芒,朝他奔来。 裴娇在远远瞧见顾景尧时便松了一口气,待走近了才发觉,他竟然受伤了。 他腹部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猩红的血液顺着衣料渗透而出,淅淅沥沥滴落在雪地中。 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打量着他的伤势蹙眉道,你腹部的伤口好像很难愈合,并且有扩散之势,快点回去让巫医看看。 -- 第176页 他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他抬手缓缓擦去嘴边血迹,讥笑道,那又如何,他可是没了半条命。 言下之意,便是他可没占下风。 裴娇: 所以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怎么像小孩打架就为了比谁更惨争个高低输赢? 她沉默地在走在后边,想要伸手去搀扶的时候又犹豫了。 因为他不再是没有灵力的顾景尧,而是又变成那个将她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魔头了。 言语消散于风雪之中,她垂眸看着雪地中蔓延的血迹。 万一他待会失血过多晕了,那她岂不是要把人给背回去? 她终是忍不住上前,若无其事地搀扶起他的右臂,余光偷偷瞄向他的侧脸,等着他露出那种不耐烦像是吃了苍蝇般的臭脸。 她还是难免有些心惊肉跳,心里给自己打气,他现在身受重伤,局势逆转,他的性命可是被自己拿捏的呢。 如果他要骂她,她就更加恶狠狠地骂回去,她现在不用怕他。 谁知他只是侧眸静静盯了她一会,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波澜不惊道,你若是想逃,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裴娇一怔,垮起脸低声抱怨:我可是承诺过会帮你解开封魂锁的,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出尔反尔阴险狡诈。 他的性命也和她息息相关,她更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听见了,却难得没有动怒,艳丽的眉眼舒展开,似笑非笑道,血魇之日将近,我重伤的消息已然传出,你觉得会如何? 裴娇心中一惊。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茬给忘了? 怪不得对上北幽魔君他会受此重伤,血魇之日来临之际,他的灵力会被体内的禁制逐步封锁,灵力也会削弱许多,待到血魇之日那日,便是最为薄弱之时。 初遇之时便是血魇之日,那次他尚未受伤,仙盟便派人去往雪域天牢企图杀他。 这次一旦得知他伤得不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仇家,都会来落井下石。 顾景尧打量着裴娇凝重的神情,眸中晦暗不明,只是刻意放缓了声。 他的声线本是凝着松雪般清冷,却是柔和许多,显出几分蛊惑,你若是现在想逃,我也无力阻拦。亦或者 他凑近了一些,将她的手附在他腹部狰狞的伤口上轻轻搅动,柔声道,亦或者,你可以选择杀了我,将我的首级带回去,戴罪立功,借此平步青云。 裴娇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染血的手: 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要求这么奇怪的。 她沉默不语,快速思索着对策。 而身旁的顾景尧也不再开口,似乎在等着她做出决策。 他难得收敛阴狠暴戾,如此有耐心,他本就凉薄的嘴角在垂下时却显得柔和,配上他本就具有欺骗性的漂亮的皮囊,无端多出几分温润,令人心中幻想春风山川碧水。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实则若是裴娇真敢露出什么逃跑或者反杀的念头,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便会露出残忍可怖真容 他会先把她弄死。 即使是死,他也会拉她一起。 他眼眸黑沉,漠然地盯着她看,只等着她说出令他不悦的话,然后顺理成章地杀了她。 却见她忽然止步,抬眸道,你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应该有很多宝物法器吧? 顾景尧:? 裴娇捏紧拳头道,有没有那种能自己动手杀人的?或者制造幻象捏造陷阱的?你好好养伤,然后我们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拖延时间,撑到血魇之日过去,你再出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瞧见她这么一副斗志昂扬准备御敌的模样,他心中忽然多出几分说不清的烦躁和一闪而过的波澜,他想让她认清现实,沉声道,你会死。 裴娇耸耸肩,你要是死了,他们下个目标就是我,我也离死不远了,不如拼死一搏。 他唇角带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若是趁此机会献上我的首级,说不定还能得到他们的认可,饶你一命。 她裹了裹兜帽,抬脚踢落靴尖堆砌的雪块,吐出一口雾气,一本正经道,我虽不是正道,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当然了,更加不会对你动手。 她想,他虽然在进入她的识海之时知道了她并非裴宁,但是却还没知道铜镜的存在。 若是知晓了,便知道在她尚未获得封魂锁之前,他活着对她来说的意义有多大,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当然,这种重要的把柄,还是千万别让诡计多端的他捏在手心才好。 顾景尧沉默了一会,随后裴娇见他忽的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雪地溅落几滴鲜血,宛若盛开在冬季的红梅。 他额角布满冷汗,顺着苍白的面庞滑落,更显得唇色殷红,睫毛纤长,于眼下投下深邃的影子,此时落在眼下却显出几分落寞。 明明是强弩之末,他却仍是一副无济于事的模样,将喉间的腥甜咽去,冷嘲热讽道,花言巧语。 -- 第177页 裴娇忽然道,我背你吧。 顾景尧脚步微微一顿,难得一怔,旋即冷着脸吐出一个字:滚。 裴娇像是哄小孩一样:你这样走太慢了,而且你的伤势不容耽搁,我背你嘛,不用不好意思,等到了部落有人看见的时候,我就立刻放你下来,绝对不会让你丢脸的。 她每每撂下一句话顾景尧的脸色就暗下一分,待到她絮絮叨叨地解释完,他面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眼见她还比划了两下,严谨道,不过你的腿有些长,可能会拖在地上,你配合往上缩一点便行了。 言罢,她还真的背对着他俯下身,配上她那不合身的袄子像是一个小矮墩。 小矮墩很认真地催促道,上来啊。 顾景尧垂眼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半晌,随后像是被气笑了,哑声道,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想要我现在就弄死你? 裴娇腿酸便换了姿势,抱怨道,就知道嘴硬,之前你昏倒还不是我背你回去的呢,又不是没背过。你求我背我还不愿意呢,重死了。 她的话让他额角青筋直跳,他怀疑再让她多说一句,他都会忍不住捏死她,脚下步伐也不由得加快,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撕裂了腹部的伤口,不受控制地向前栽了一步。 恰巧裴娇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雪,刚转身望过来。 纵使他反应极快,也只是堪堪偏了一下位置。 她柔软的唇从他侧脸划过,像是无意间拂开雪域沉寂已久的冰面,窥见厚重冰层之下几条一闪而逝的小鱼,吐出清凉而柔软的泡沫。 鱼尾自心房游曳而过,刀枪不入冰冷无情的心脏却因那小小的一片鱼鳞落下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开始悸动渗血。 滴答。滴答。 她下意识扶着他,他清瘦的背脊弯曲,苍白的下颌搭在她的右肩上。 二人以这样的姿势相拥在风雪交加的白昼中,像是互相依偎取暖的恋人。 裴娇将手搭在他的额间,掌心滚烫,像是早就料到般,轻叹道:都烧成这样,你还逞强什么呢? 他此时埋在她的肩颈之间,鼻尖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是一股很淡的香气,像是春日里阳光晒到被褥上的味道。 她脖颈纤长,皮肤白皙,他盯着她颈间的青色血管看,便是隔着一层脆弱的皮肉,也能感受到里头的血液有多温暖。 不知额间滚烫的温度还是腹部剧痛的伤口作祟,他滚了滚喉结,心中浮现咬上去尝尝她味道的想法,甚至心生歹念,想咬着她的后颈将她压在雪地里,碾压她,揉碎她,随后一丝不剩地吞入腹中。 这些疯狂涌现的想法促使他微微偏了偏头,唇却只是地游移而过她侧颈,像是很轻的吻,也像是无意之间的挨蹭。 他忽的别过头,冷声开口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离开,我不会报复你。 第66章 、温其如玉(二十三) 他逐渐急促的呼吸铺洒在她的颈间,温热酥麻。 裴娇蹙了蹙眉,瞧见他眼眸发红地盯着她看,只当他是难受极了。 她心中一软,拍拍他的背,安慰他道,我才不走呢,马上便到了,你多忍一忍吧。 他眸光暗沉,紧紧盯着她,眉眼沉寂唇线紧绷,瞳色带着一抹压抑的深黑。 这是你自己选的,我给过你机会,若是你今后敢逃,我会先杀了你。 随后,他揉碎了落在掌间的雪,抬起下颌远离她。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清澈干净,毫无防备地仰视一个人的时候,能唤醒他压抑的无数恶念。 我都说过了,我不会走的,你还要我向你保证多少遍? 他垂眸与她对视,眉骨蓦然一动,喉间微微一紧,随后迅速抬手遮住她的双眼。 他面无表情地哑声道,你平时也是这么看别人的? 裴娇微微一怔,显然一时之间陷入黑暗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簌簌而落的大雪之中,她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顾景尧面上一闪而过扭曲的嫉妒之色,语气晦涩冷淡:不许。 他咳了几声,似乎为了掩饰话语中多余的情绪,复又恶狠狠地威胁道,敢这样看别人,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风雪声呼啸而过,裴娇听不真切,只大约知道不知为何他又动怒了,甚至要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有些懵,还有些委屈。 她又做错了什么? 不是安慰了他几句,为什么突然要挖她的眼珠子? 她心中那份难得的心软迅速消退,迅速离他远了一大步,背过身去悄悄用脚尖在雪地里画了个圈诅咒他。 好心当做驴肝肺。 活该你没人疼没人爱。 不出所料,几乎是在顾景尧与北幽魔君交手重伤的消息传出之后,由天岚宗为首的发起除魔令便广为人知。 众多宗门皆表态愿意参与,扬言于血魇之日便会要这嚣张的魔头付出代价。 裴娇当然也没闲着,她在这段时间做准备,选择了雪域一道奇景作为防守的地方。 此地名为阴阳裂,乃是雪域中极为凶险之地,四周皆有冰窟。 -- 第178页 于冰谷的深处,有一道巨大的缝隙,这道缝隙内翻涌着于冰层之下隐藏的滚烫岩浆。 据巫医说,这番奇景还是因当年天光焰席卷而过,强大的灵力使得冰火两重天得以共存,也造就了易守难攻的现状。 顾景尧在三日之前就已然闭关疗伤,裴娇倒是不担心,他本性多疑,应当早在闭关之前便在自身周围设下无数阵法。 不过好在他的宝库之中确实有许多厉害的法器,而巫医率领族人主动愿意参战,这样法器也得到了平等的分配。 和裴娇的目的不同,这些弱小的魔族为了顾景尧愿意以身犯险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 对此,巫医平静道,大人于我部落有恩,虽说大人不善言辞甚至难以相处,但老夫也能感受他对我们的庇护,若不是他,我们早已化作这骸骨埋尸于风雪之中,在老身在看,魔域的希望都在大人身上,老夫后辈的平安也得大人庇护,如今大人有难,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骨瘦嶙峋的嵇北更是露出阴狠的情绪:谁若是敢在此时忘恩负义临阵脱逃,我便杀了他们。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裴娇一眼。 裴娇: 先前她便知道嵇北似乎不太喜欢她,已经做到尽力和他和平相处了。 但是自从此番他得知顾景尧受伤大部分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便更加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再隐瞒对她的不满。 大敌当前,他也不至于蠢到会和她内斗。 裴娇倒是不在意他的这些眼神,只想着如何能够躲过此番劫难。 血魇之日来临,整片雪域都诡异地陷入死寂,偶见鬼火狐鸣。 素日的风雪呼啸之音都趋于平静,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室内昏暗的烛火跳动,壁画之上的貔貅獠牙冒着寒冷的光。 嵇北长袍携着尚未化去的雪,他步履匆匆,推开殿外的门,疾步跨过门楣便匍匐于地,大人,若非那裴宁惹出此番祸端引出北幽魔君,大人也不必于此时和北幽魔君发生冲突,更不会陷于如今的险境,让那仙盟有了可乘之机。 此女就是个影响大人的祸害,万万不可再留。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灵气自珠帘后拂来,将嵇北狠狠击飞。 顾景尧昳丽冰冷的面庞于绛紫色珠帘后若隐若现,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吐血的嵇北,你何时也敢如此和我说话了? 嵇北狼狈地蜷缩着瘦弱的身躯,神情却格外执着,我从未见过大人对哪个女子如此特殊,大人向来都是毫无羁绊率性而为之人,如今为了这女子却屡次破例。 此女子来自仙洲,其目的不可知,大人可以杀了嵇北,嵇北却不能不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人越陷越深!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见证大人一统魔域,陪同大人登上至高无上的王位,然后报复那些曾经轻视伤害他的人。 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毁了一切。 顾景尧微微沉默一瞬,似是因被戳中了痛处,他的语气越发不耐,她不过只是一枚我手中的棋子,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从始至终便都是利用。 待到无用之时,我自会亲自毁了这枚弃子。 旋即,他微微侧过头,轮廓冷峻的下颌微微一敛,眸中暗流汹涌,你若再胡言乱语,我便先毁了你。 嵇北面露不甘,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后者阴鸷的目光,便只好垂眸悻悻地转移了话题,嵇北不敢,巫医交待过大人须在血魇之日来临前进入冰棺内封锁五感,陷入沉睡从而闭关修复伤势,不知大人可有别的吩咐? 须臾,珠帘后的人淡淡道,看好裴宁,护她周全。 嵇北微微一愣,他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人的声音传来,我留她自有用处,若是她有任何差池,你提头来见。 嵇北握紧拳头,遂低眸道,是。 裴娇知道巫医为顾景尧疗伤从而打造了一枚冰棺,是为了让他进入棺内闭关沉睡从而加快修复伤势。 谁知平时理智的他一而再再而三拖延入棺的时间,便是连裴娇都看不下去了:你就别再添乱了,快点去疗伤吧。 毕竟现在他们二人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景尧并未答话,反而用修长的指节触碰到她耳边的金坠,淡淡道:你不是一直都好奇这东西为何一直取不下来么? 他扬起手上的金钏,苍白的面庞露出一抹病态的笑:你若是想逃,这东西便会顷刻间要了你的命。 谁知裴娇并未露出想象中惊慌的表情,而是频频点头,你说得对,那我更不敢临阵脱逃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晌,夜里又咳了几次血,阖眼之前,仍旧在盯着裴娇看。 不过好在,这位祖宗总算听劝了一回,没有盲目撑着。 弹指之间便到了血魇之日。 裴娇从阴阳裂里望向悬挂于寂夜中宛若浸泡在血液中红月,心跳隐隐加快。 手中静候许久的传音符中终于有了动静,紧张的声线透过薄薄一张符纸而来:他们来了! 早早便被安排潜伏在雪域新月关瞭望台的魔族侍女们隐秘在风雪之中,面容肃穆地俯视着那群不速之客。 -- 第179页 素日端茶倒水的她们尚未见过此般场面,甚至有些手忙脚乱:裴姑娘,我们该怎么办?他们好多人我们、我们真的能行吗? 裴娇通过传音符安慰道,不要紧张,我给你们分配的任务都是合理考虑的过的,我们先前不是也试过许多次了吗? 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 待他们过了新月关,便将埋在其中的雷火法器引爆,随后用你们手中的魔弓将他们的小型飞行法器射落,此魔弓乃是自动追踪的,你们只要确保大体方向,随便乱射,没有准头都没关系。 侍女们终于沉下气,冷静地朝着空中隐秘的法器挽弓搭箭。 咻咻咻 魔箭划破夜色,精准地将空中法器损毁,地面的雷火法器也轰然引爆,溅起五丈高的飞雪。 潜伏在雪域中的仙洲修士们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损失惨重,高呼着,不好,有陷阱,小心隐蔽! 侍女们见此纷纷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击掌拥抱。 太好了,没让裴姑娘失望! 多亏裴姑娘,我还从没上过战场呢。可以和我那花楼里的小姐妹吹一辈子了。 不愧是那位大人宝库的法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用到! 我刚刚好紧张呀,那一箭都射反了,没想到它还在空中及时刹住拐了个弯呢,我估计那飞行法器上的修真者都看傻了。 这时裴娇及时提醒她们道,你们速速撤退,此法确实能打他们一个措施不及,但是他们现在已然有了戒备,雷火很难再起作用。 这其中必然有修为高的修士,不可放松警惕,否则性命不保。 身后的巫医默念起咒术,阴阳裂之内浮现层层防御阵法。 这些阵法均是由不同的高阶防御法器维持的,宝库中的防御法器往往都是有市无价,可遇不可求,在顾景尧那儿却成了随处可见的废铁。 于是便被裴娇用来当做提供临时阵法的容器,同时也加固了整座阴阳裂,以防外头的人想直接合力毁坏这一整片冰窟。 这阴阳裂之中更是地形复杂,千奇百怪的冰柱交汇,光怪陆离的冰雕林立。 不同的小道内皆有各种品质不凡的机关幻象法器,无所不用其极,环环相扣,相辅相成。 这冰窟被裴娇摆弄的比当初千机谷内的溶洞更加曲折,估计能让这些仙洲的精英弟子们愁上许久。 纵使有这般重重保障,裴娇仍然无法安心。 虽说此番除魔令围剿发起者是天岚宗,但灵渊仙府凌云宗和仙云谷等大宗门也都有参与,这些宗门的长老们可不是好对付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未知数,道诚真人季青岭。 自从知晓道诚真人私藏了师父的惊龙残剑,也可能是宗门内鬼之时,裴娇便将此人彻底调查了一遍。 季岭青此人不仅是魏明扬和林倾水的师父,天岚的驻宗长老,更在仙盟有莫大的势力。 他的实力可并非那些普通长老可及,若是此人与魔域有关,那说明魔域的渗透已然危在旦夕。 巫医看出她心中焦急,安慰道,姑娘放心,我们会拼尽全力,实在不行,还有这一件法器 他取出一枚四角方盒,盒中静躺着一枚人首蛇身的佛像。 这是一枚极其邪门的法器,需要使用者献祭自身的血肉灵魂甚至性命,能够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裴娇面色骇然,你怎么把这东西拿出来了?我不是说不要用的么?赶紧拿去销毁了。 巫医胡子一撇,随后手忙脚乱地将佛像收起来,是,是,是老夫糊涂了,裴姑娘的计划已然万无一失,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初入阴阳裂的仙洲弟子们兵分三路,纷纷与各式各样的阵法纠缠。 而作为后方补给疗伤的仙云谷则是被安排到腹地,无需涉险。 此时此刻,两名仙云谷的女修低声交谈道,那些东西,带了么? 书涵玉左右环顾,确认没人注意到她们,轻声道,师姐,都带了。 兰璃拍了拍她的肩,很好,待会怎么做,知道了么? 书涵玉磕磕绊绊道,师姐,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道德?如果让师父知道了,我们会被逐出师门么? 兰璃扬眉道,我问你,当初裴宁在千机谷,救了我们多少次?我们千方百计不顾危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你对他们心软,他们待会就把裴宁给杀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书涵玉的眼神瞬时坚定了不少,不管了,要干就一条路干到黑! 语罢,她掏出数个瓷瓶,将其中的药丸对调,轻声道,我将这些活血丹回气散,通通都换成了笨蛋师兄练的丹药。 恰逢此刻有凌云宗的剑修精疲力竭地从阵法中走来,你们是仙云谷的道友么?可有回气散? 兰璃使了个眼色,书涵玉便立刻上前嘘寒问暖,道友,前方那个阵法看起来挺高深的,应当很不好破吧,你们可真辛苦。 五大三粗的剑修向来与剑度日,哪里见过如此温柔似水的阵势,一时之间心猿意马,豪情壮志道,道友放心,等我补充完灵力,无须片刻,便能同我宗师兄弟一起破解!将那离经叛道的妖女和魔头一网打尽! -- 第180页 他没注意到,那二位柔情蜜意的仙云谷女修面色一白,快速对视一眼。 书涵玉乖乖递上一瓶丹药,这是回气散,道友拿好。 剑修有些受宠若惊,这我无需如此之多 书涵玉巧笑倩兮:道友,这是我姐妹二人的心意,你们凌云宗辛苦了,将这些回气散分给你的师兄弟们。 剑修当即便认为是自己的英姿使得她们拜倒,放声大笑道,待到剿魔结束,我再来好好向二位仙子道谢,也未尝不是一段佳缘啊! 待那心花怒放的剑修走远后,二人面上的柔情假笑迅速褪去,随后深吸一口气将鼻子堵住,贼兮兮地窝在一起静静数着时间。 十、九、八、七 只是片刻,洞内便传出隐隐的哀嚎,几名平日里冷冰冰的剑修紫青着脸捂着小腹从阵法内逃脱而出。 只听几声清晰的漏气声,冰窟内瞬时弥漫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正忙于解阵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这阴阳裂中还有毒气机关? 迅速有人跳脚反驳道,是那群不靠谱的剑修吃错了东西呕 不行了我要昏厥了,解毒丸,解毒丸,快 一时之间洞窟内乱作一团,漏气声,干呕声,惨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而从混乱的人群之中,两名仙云谷女修捂紧口鼻悄声无息脚底抹油地溜走。 师姐,我时常怀疑师兄练的不是丹药,而是从他身上扣出来的泥丸。就连这些抵抗力顽强的剑修连三秒都没撑过。 呵,你忘了吗?上次仙云谷的堪称灭谷的毒气就是他引发的,方圆十里无一幸免。走,抓紧时间祸害下一批去。 相比起这边的混乱波折,天岚宗与灵渊仙府可谓是势如破竹、顺利许多。 他们面临的是一个五行八卦阵,还未用上一柱香的时间便将其破解。 只是这阴阳裂内地势复杂,待周转于岔路口之时,更是望见冰河的尽头居然是一片沸腾的火海,于火海之上悬浮着一枚防御法器,化为一道无形的防御屏障。 魏明扬旋即道:此阵法我来破解。 他微微捏紧拳头,此次剿魔师父也选择了跟随,在北海论剑之时他便让师父期望落空,此番决计不可再他老人家失望。 灵渊仙府虽也参与了这次剿魔令,但是少君和长老都未前来,其余人都是唯季青岭马首是瞻,也选择了沉默。 季青岭淡淡道,此次亦然,限你一柱香的时间。 魏明扬不敢怠慢,敛色屏气,聚精会神,试探数次之后,很快便终于找到阵法的薄弱口。 他手持雷鸣刃朝着薄弱口袭去,恰逢此刻,下方的火海忽而奔腾而起,剑气席卷着岩浆,化作一道崩腾的火龙撕咬而来。 林倾水及时出声提醒道,明扬小心! 魏明扬显然也觉察到了,当即侧身躲避。 他目光一凛,顺着剑风的方向望去,在法阵的另一端望见立于火海冰面交界处的一道影子。 在磅礴壮硕的火海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她体格纤弱,肩颈瘦削。 她一个人立在彼端,提着惊龙剑静静注视着他们。 很快便也有人发现了她。 是那个与魔域勾结的妖女! 快!杀了她!夺回惊龙剑! 魏明扬握着雷鸣刃的手微微一紧,目光有些复杂。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她似乎都是一个人。 面对这些尖锐的恶意,面对这些刺耳的讨伐,她沉默不语,一声不吭,没有求饶,没有质问,更没有愤怒。 似乎她已然看透认命,辩解没有用,这一切的一切,只能独自承受。 没有人在意到,她似乎还只是个小姑娘。 他的心突然开始隐隐作痛,立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 这时环佩血玉的季青岭缓缓开口道,明扬,成大器者为天下苍生而虑,切忌动摇心智,心软不定。 魏明扬目光闪烁,裴宁,这魔头多活一天,对修真界的影响便是致命的。 我知你生性善良,并非他们口中的那种人,你定然是有什么把柄在他身上,我们可以一起思略对策 回应他的,是冰层之下火海的咆哮,数道剑气携着灼灼火焰奔腾而至。 那立于火龙环绕之中少女柔声道:没有什么把柄,我是自愿的,甚至为了保护他,我能够赌上自己的性命。魏道友,拔剑吧。 她微微侧过头,声线清朗:我们二人立场不同,两不相欠。我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也不必对我感到愧疚不忍。 言罢,惊龙剑出鞘,岩浆沸腾,火海冲天。 火龙气势汹汹朝着人群席卷而去,与她本人的温和柔弱不同。 惊龙剑剑气滔天,声势浩大,大有一改风云毁天灭地之势,炽热的火焰充斥整座冰窟。 众人面色凝重,不过都是于各类秘境中涉险的人,迅速便由一开始慌乱后意识到了关键点:先破了那防御法器! 坚固的法阵在围攻之下撑了不足十秒便悉数破碎。 -- 第181页 裴娇一面撤退,一面与魏明扬缠斗。 她身上携带数件品质极高的轻巧助益法器,光是叠加防御的镯子龙鳞甲就有不下十件。 裴娇选择快速燃烧它们的寿命来达到最为高效的程度,所以纵使魏明扬使出全力也无法伤她分毫。 道诚真人也意识到魏明扬的分神,他沉声道,你心神不定,留在此地也是累赘,去协助另一方。 魏明扬面露苦色,师父 道诚真人拂袖而去,明扬,我对你寄予厚望,但是你近日的表现令我非常失望,你好好冷静反省一番吧。 倾水,我们走,去铲除那妖女。 林倾水无奈地回眸望向魏明扬,轻声道,明扬,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便行。 她没有过多停留,便跟随道诚真人的步伐而去。 阴阳裂中的火海因剑气奔腾,冰窟内地势变幻万千。 他们快触碰到裴娇衣角时,却又化作冰窟内的幻象破灭,将冰面上追逐的人席卷入滚烫的岩浆内。 这确实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渐渐的,有人开始意识到裴娇是在拖延时间。 那魔头果然在血魇之日会有损伤,否则早就出来了! 这女人是在刻意拖延时间,我们无需和她周旋,等解决完那魔头,谅她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裴娇原本计划和嵇北分别拖住两方人马。 可仙盟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似乎知道顾景尧所处的具体方向,他们并未在这地势复杂的阴阳裂中迷路,也不受自己和嵇北的干扰,一直朝着阴阳裂内最深的冰窟前进。 不好。得阻止他们。 这就意味着他们得正面迎敌。 第67章 、温其如玉(二十四) 愈往里通行,这阴阳裂便别有洞天,越发辽阔,往里像是一座庞大的行宫,冰面绵延千里,于冰窟中心,竖立着一道布满白霜的厚重的冰墙,恍若一张照拂天地的明镜。 明镜正中央漂浮着一座寒冷的冰棺,冰棺内沉睡的少年眉眼紧闭,眉目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纵使未睁眼,也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冰棺之下是庞大的阴阳裂,于冰面裂开一道壮观的口子,像是断崖般,断崖之下崩腾着沸腾的岩浆。 在此设有最后一道阵法,也是法力最为强劲的一道。配合阴阳裂的地形,应当能守住一段时间。 裴娇朝着运行的阵法赶去,欲要抵达之时,身前忽然袭来一掌。 她微微一惊,朝后躲避,却也因此从庇护的阵法中跌落而出。 她看向突然朝她发难的嵇北,蹙眉道,大敌当前,你却欲要和我内斗么? 位于阵法内等候的巫医等部落族人也是大惊失色,嵇北?你做什么呢? 嵇北扬眉,内斗?你非我族类,怎么能叫内斗呢?你的存在只会是大人的绊脚石。 裴娇从冰面爬起,你从不忤逆你们家大人的命令,若是让他知晓你擅自行动,他不会饶了你。 嵇北冷笑一声,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在大人心中很重要吧?别自作多情了。 他取出留影石,留影石中传出熟悉的声音 她不过只是一枚我手中的棋子,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从始至终便都是利用,待到无用之时,我自会亲自毁了这枚弃子。 留影石中,顾景尧的眉目冰冷昳丽,一如往常。 巫医难得动怒,咬牙切齿指着他:嵇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嵇北环视一圈,面无表情道,我已然与天岚宗的倾水仙子做了交易,用这个女人作为交换,天岚宗将不会参与此次围剿,这也是大人的意思。 棋子二字反复在耳边回荡。 裴娇垂眸,阴阳裂中的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长睫之上。 冷风落在手臂的伤痕上,像是刀割一般的钝痛。 确实。 她差点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利用二字上。 若是她是顾景尧,用一枚弃子能换来暂时的平安,似乎也挺值得的。 嵇北说得对。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是她自以为是,她以为,他们共同经历了生死磨难,至少还会有一点点身为同盟的信任和情谊。 就算不是人,是什么阿猫阿狗,是不是也能特殊一点?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们的相遇便是从条件交易开始,也始终都是交易。 她为了封魂锁救他护他,而她也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待到无用便成了弃子。 本该就不应该有什么期待和憧憬的。 她没法打破封魂锁的禁制,没法获得一个无心无情之人的信任。 是她高估了自己,是她赌输了。 在接近顾景尧的时候,她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自己接近他的目的本就不纯,就算是救了他,这些也都不是纯粹的,她是为了她自己。 所以,无论后果怎样,她也会欣然接受,不会怪任何人。 企图从利用的关系中找真实的感情,这才是真正的愚蠢。 以前的她年幼无知,以为爱一个人是像话本里所说的非常简单的事,所以才能那么轻易地脱口而出,说要为他解开封魂锁。 -- 第182页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爱恨情仇,她才明白,爱从来不是交易和筹码,是要以真心换真心的。 她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又如何能唤醒他的心? 她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地预想过这幅画面,反复地告诉自己,这些算不了什么。 裴娇啊裴娇,死前的寒冬酷暑、头破血流你都熬过去了,你还会害怕这些么? 不就是被人抛弃了么,早就习惯了不是么? 你啊你,究竟在矫情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冷冽的风自胸腔肺腑而过,视线模糊朦胧。 可是。 真正到了这种绝境,她看着近在咫尺嘲笑她痴心妄想的嵇北,看着那道隔绝她与众人的庇护阵法,听着身后传来的刀剑交错声。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被抛弃孤立,被千夫所指,被背叛算计。 可是,为何此时此刻,她没有想象中的一笑了之,反而想要流泪呢? 被人族追杀,被魔族排斥,无处可去,无人可依,这种被当做弃子舍去的感觉,原来这般难受。 四海之大,容纳百川。 却再无我容身之所。 她一直都是那抹游荡的孤魂,一直都是没有归属,没有没有家的人。 从来都没变。 裴娇沉默着提起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巫医见裴娇远去,面露怒容,大人对裴姑娘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竟敢如此挑拨,当真是自作聪明! 仙洲多得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如何确定那仙盟就会遵守承诺? 嵇北蹙眉道,倾水仙子与他们不同,她曾救过我,我相信她。 巫医冷哼一声,裴姑娘若被你困在阵法之外腹背受敌,老夫也绝不会苟活! 说罢,他便大步跨出阵法,朝着外头走去。 他身后的部落族人面面相觑,遂都纷纷选择跟随巫医的步伐。 罗盘推演的位置显示禁制所控者,便在那远处的阴阳裂阵法之后的冰棺之中,果然顺着封魂锁的禁制便能找到他。 这魔头身受重伤,应是在沉睡闭关,万万不可给他出关的机会! 那还等什么?趁现在破了最后一道阵法,将他杀了! 为首的人不置可否,他缓缓抬眸,沉默地望向冰面另一端站着的人们。 那是一群弱小的魔族,其中有尚未及冠的少年,纤弱清丽的少女,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能轻易看清他们的修为,自己只需动动手指,这群人便会灰飞烟灭。 为首的老者白发苍苍,精神矍铄:当年老夫性命垂危之时,便是大人眷顾,才能苟活至今日。 老夫的容身之处得大人赐予,老夫族人的安康得大人庇护。你们若想从这过去,便踏过老夫的尸骨。 入道之初,他家族为魔族所害,他想着待到自己强大之时,要将这些异族赶尽杀绝。 可是他渐渐发现,这些魔域的人并非都是丧尽天良之辈,也拥有和自己一样的感情。 也会笑,也会哭,也会流血,也会为了保护自己所爱,拼尽全力,在所不惜。 他突然轻叹一口气,恍若这么多年困扰囫囵于心的执念于此时此刻悉数消散释然,便连境界都在这一刻高涨许多。 这活在下不接了,我会回宗门请罪,各位道友请便吧。 他说罢便扔下剿魔令,阔步朝着冰窟之外走去,也有许多人一声不吭地随他折道而返。 哼,这些魔族向来狡诈阴险,不必理会他们,都杀了便是! 有人见军心被动摇,便率先出手,提着手中的玄铁锁袭去。 锵 玄铁锁止步于半空,被一道清冷剑光斩断。 提着惊龙剑的少女从冰面高跃而起,衣袖雪白,裙裾翩飞,如明珠生晕,熠熠光辉照亮了整座沉闷的冰窟。 道诚真人倏地开口:倾水,你随我去会会她。 一道可怖的威压自裴娇头顶落下,裴娇瞳孔微微一缩,却仍旧躲避不及,背部蓦然挨了一掌。 这一掌的威力可怖至极,她手腕上的铜环防御法器应声而裂,裴娇也连连后退几步。 可想而知,若无这些防御法器,化作飞灰的就是她了。 季青岭挥出一道灵力便负手而立:倾水,我不常教诲你,如今便指点你一二。看好了! 比起魏明扬,林倾水鲜少受到师父亲身传教,当即屏气凝神,不敢错过一点细节。 对付这种灵巧的对手,便要专心致志,一旦确定对手破绽 他看向被灵力追击的裴娇,淡淡道,便给对方致命一击。 话音刚落,他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凭空出现在裴娇的落地处,又一掌击向她的小腹。 轰轰轰 裴娇佩戴的另几枚防御法器不堪重负,接连化为灰烬,她也跟着吐出一口鲜血。 她闪避而过,握紧手中的惊龙剑,感受到剑身的嗡鸣和不平。 若是这把神剑于其他人手中,定能踏平山河,可惜她实力不足,尚不能发挥出此剑的一成威力。 光是一个道诚真人便让她措手不及,更别说灵渊仙府 -- 第183页 灵渊仙府的人已然朝着那面冰墙而去,正在强行破解最后一道阵法。 究竟该怎么办得快点想办法。 裴娇面上不显,心中却焦急万分,提着剑的手都在抖,只能处处掣肘地躲避道诚真人神出鬼没的袭击。 就在此时,眼见阵法岌岌可危的巫医缓缓从袖中摸出一道四角方盒,方盒里头躺着一枚人首蛇身的佛像。 他划破手腕,低念几句晦涩的咒文,刹那间,佛像中散发出庞大的紫光。 裴娇自然也注意到了,失声道,巫医,不要!! 只是还是晚了,巫医的苍老的身躯迅速干瘪下去,顷刻间便没了人形,变得骨瘦如柴,只剩一张皮贴着骨头。 他远远望见红了眼眶的裴娇。 她筑起的防线瞬时溃败轰塌,所有的平静隐忍散去,提着的剑的手不停地颤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巫医恍若想起,若是囡囡还在的话,定然也和裴姑娘一般,是个伶俐可爱的女孩子。 喜爱甜食,喜爱撒娇,只要她在的地方,身旁总有欢声笑语所有沉闷都一扫而空。 囡囡是他的孙女,那年他们被魔族驱逐出魔域,年幼的女童连同她的父母,一齐死在了雪域的人族的袭击之中。 他的目光柔和,布满褶皱的眼角微微下垂:孩子,不要伤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相信嵇北所说的话,你是个好孩子。 这不怪你,你没有任何错。占卜的天机告诉老夫,你和大人便是希望,魔域如同我们这般无所依靠,流离失所的弱小魔族有许多,他们饱受南北战乱的折磨。 随着佛像的光芒愈盛,他的双眼渐渐闭合,枯槁的手缓缓垂下,哑声道,裴姑娘老夫无时无刻不期望着回归故土。 若是若是有朝一日,魔域再无战乱分裂与排斥,所有族人平安喜乐,届时,你能替老身回去看看么? 话音落下,他身形消散,人首蛇身的佛像衍生出一抹高大的蛟龙怪物虚影,嘶吼着朝着灵渊仙府的众人袭去。 灵渊仙府的人显然也知晓这佛像背景不简单,沉声道,迅速摆阵御敌! 这时裴娇眼前出现一道残影,道诚真人再次挥出一掌。 这一掌风正中心房,她瞬时被击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落在远处的冰面上。 心中处的龙鳞甲破碎,耳边的金坠散发出的光芒抵挡住了攻势的余波,才使得她并未命丧当场。 道诚真人面无波澜道:倾水,你知道她错在哪里了么?面对如此强敌,却分神至此,若非如此,她本可以再撑一会。你要谨记教训。 林倾水垂眸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裴娇,应了声是。 道诚真人盯着裴娇,忽然道,我听闻,天明神树的融雪珠为她所得?这可是天明神树之眼,不可多得的宝物。 我原以为获得融雪珠的人会是你,为师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林倾水不由得低下了头。 天明神树一事确实令她心怀芥蒂,她曾因为是自古以来唯一得了神树的赐福的修士名声大噪。 由于相传天明神树乃是上古大荒神女三魂所化,故而她也因此殊荣也享誉了神女转世这个头衔许久。 可是自从裴宁的出现,神树竟将孕育千年的融雪珠给了她,这使得宗内的闲言碎语都多了起来。 每每被议论的时候,她虽不甚在意,却也不喜被这般当做谈资,更不想让师父失望。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裴宁包庇了那个魔头。 她自幼双亲被魔族所杀,被师父收留才捡回一条命。 裴宁身为天岚宗弟子之时,无论犯什么错,她都能原谅她。 可是现在她竟与魔族勾结,她不仅包庇那个魔头,使他们错过了击杀他的最好时机,如今仍旧执迷不悟,来阻拦他们除魔。 道诚真人的话再度落下,恍若魔音贯耳般响在林倾水耳边,这妖女的手段颇多,不仅坐拥惊龙神剑和融雪珠,便连明扬都对她怜惜有加。 往日明扬对我的命令都是说一不二,我可从未见过明扬那副模样,当真令我气愤不已。 林倾水身侧的手紧绷,她看着裴娇,温声道,师父,我这就去将惊龙剑取回来。 季青岭打断了她的话,不,还有融雪珠,融雪珠交给一个妖女,你觉得合适么? 林倾水微微一顿,可是融雪珠在她的眼 林倾水忽的不再出声,看着季青岭面露失落之色,她攥紧了手。 她不能让师父失望。 师父对她来说,便是父亲。她渴望像明扬一样,得到父亲的器重,渴望成为像师父一样的人,除魔卫道,杀尽天下魔族。 林倾水步步朝裴娇走去,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裴宁已经不是她的师妹。 从她选择站在魔域那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陌路之人。 此时此刻,她和那些残害人族的魔族无异。 她本就与神树亲和,因为他的父母是大荒神女旁系的血脉。 所以不止是裴娇,她也能够驱动融雪珠。 -- 第184页 同时,也意味着可以夺走融雪珠。 这融雪珠已然与裴娇融汇于一起,甚至在裴娇使用灵力时,能看见空灵的光闪烁于她的眼底。 若是强取,无非于蚀骨剜心之痛。 林倾水面露不忍之色,敛目缓声道,裴宁,你当真要包庇那些魔族?你现在和师父认错,我们回天岚宗,我和明扬会替你求情,让你少受一些责罚。 浑身是血的裴娇咬牙道,不,我不回去。 师姐魔族并非全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而正道也有狼子野心之人。 你不要被季青岭蒙蔽了,他在骗你和魏明扬,他在利用你们!你放过他们,算我求你。 林倾水见她丝毫没有悔意,甚至还在为那些魔族求情,不由得气急败坏道,够了!你不配叫我师姐! 她看着裴娇这幅无可救药的模样,泪水自眼眶中掉落,你何时变得这般执迷不悟?你忘了有多少师伯师叔死在那顾景尧手上么? 是你背叛了天岚宗,背叛了我们。 魔便是魔,魔便该死。 裴宁,你既然要站在他们那边,我便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师妹。 林倾水没有再犹豫,直接选择选择动手。 她闭上眼,抬手覆上裴娇的右眼,以灵力强取融雪珠。 裴娇面色苍白,冷汗涔涔,鲜红染红了她半张脸。 如此剧痛之下,她竟然一声不吭,唯有不停颤抖的身躯和手臂浮现的青筋才知晓有多难捱。 林倾水手中漂浮着血色的融雪珠,她面色苍白,裴宁,你与魔道勾结,为虎作伥,早已失了道心,我理应取回融雪珠。 决不能够让这些宝物落在魔族的手中。 倒在血泊里的裴娇哑声道,这些部落里的魔族从未杀生作恶,他们只是想活着,这有错么? 倾水,你这样做,与那些滥杀无辜的魔族又有何异? 林倾水步伐微微停顿,似乎是被她的话所刺中。 却又不得不承认,裴娇的话,动摇了她几十年的道心。 不可能不可能。 师父说过,魔族与他们有血海深仇,自上古便是。 人族与魔族,向来都是不死不休,只要是魔族,都该死。 林倾水深吸一口气,她面露怒色地掰过裴娇的脸庞,让裴娇仅剩的左眼清清楚楚地看着 看着魔族部落里的老弱病残毫无反抗地倒在仙洲弟子的刀下,这本就是一场压倒性的屠杀。 她一字一句地,像是告诉裴娇,也像是告诉自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除魔卫道,乃是顺从天意。 裴宁,你如今在我眼里,和这些死去的魔族无异,若非念在以前的情谊,我会杀了你。 季青岭满意地笑了一下,不错,倾水,将惊龙剑一同取来。 这时嵇北的身影自暗处出现,他目光掠过血泊中的裴娇,倾水仙子,我已然按照传书之中的交易将此女交给天岚宗,天岚宗是否也要遵守承诺退出此番剿魔? 林倾水蹙眉道,你是谁? 而面色冰冷的道诚真人挥出一掌将嵇北击飞。 他冷声道,一派胡言!我天岚弟子怎会与你这等魔道勾结? 嵇北狼狈地后退几步,他看着面前提剑的天岚宗弟子们,难以置信地望向面露敌意的林倾水。 倾水仙子,你忘了么?你当时救了我!在雪域就在雪域的时候 她还是一样美丽清冷的容貌,当年她路经雪域之时恰巧救下他,尚未嫌弃他的丑陋与不堪,恍若神女下凡,他在心中整整记了二十年,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温暖。 林倾水皱眉道,我不记得你,就算当年救了你,也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 若我知晓你是魔族,当年绝不会救你。 林倾水的话恍若晴天霹雳,将这些年的一切美好幻象悉数击碎。 嵇北恍然大悟,看向神情轻蔑的季青岭,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的阴谋! 他后退几步,忽的呕出一口血来,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地上。 他以为,她是不同的 为什么为什么? 裴娇颤抖地朝着惊龙剑掉落的方向爬去,想要握住剑柄,再度站起来。 她看着部落中熟悉的面孔们为了维持那佛像的神力前仆后继地献祭自己的性命。 其中的侍女们在三日前,还在替她梳发簪发,为她弹琴奏乐和她谈笑风生。 幼小的孩童还教她他们部落独有的歌谣,叫她姐姐。 他们不是家人,不是同族,却给了她家的感觉。 她不懂正邪,她只想保护对自己好的人。 如今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她眼前,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她气息越发微弱,睁大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泪水和鲜血顺着面颊滴落之时,抽气之时的五脏六腑都在撕裂地痛。 她竟是如此弱小如此无能。 真的有资格做一个剑修,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世间最锋利的剑么,真的还能为师父报仇么? 身旁的惊龙剑发出嗡嗡的震动,金色的龙纹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 第185页 - 老夫问你,剑修为何而提剑? 为了无人敢欺我弱小。 远不止如此。 为了潇洒自由自在广阔的天地。 还有呢? 为了、为了心中的道义。 什么空头大话! 啊呀!师父你别动手啊为了为了 为了守护我所忠于的一切! 叼着细长烟杆的老人从烧沸的炉水前站起身,看向窗外寂夜白雪飘零落:哼,这还像点样。 - 林倾水朝着血泊里的裴娇缓缓走去,待她俯身欲要拾起地上的佩剑时,一旁奄奄一息的裴娇忽然动了。 她雪白的手腕布满伤痕,心口处的血染了一片衣裳,白皙的十指却紧紧握住了惊龙剑剑柄。 裴娇忍着剧痛,在识海内问铜镜:铜镜,若是此时启用下下策换心禁术,实施的几率有多大? 铜镜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迅速回答道:换心之术,需要以施术者鲜血为禁术,且需体脉相合,不得互斥。 顾景尧心中封魂锁不会轻易脱离宿主,不过若是能影响他情绪,使他能够有强烈的情绪波动,进而抑制封魂锁的神力。 你二人的联系有血契维系,且经过洗髓你体内流着他的血。 那么未尝不可一试。 第68章 、温其如玉(二十五) 林倾水双目微动,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娇提着剑缓缓站起来。 只闻一道冷冽的铮鸣之音,惊龙出鞘,如霜雪般的月光一时照亮整座冰窟。 洪亮的龙吟声震得整座冰窟地动山摇,随着遍体鳞伤的少女缓缓起身,提剑,运气,落剑,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一道淡金色的龙魂盘旋于冰窟的上空,磅礴的剑气汹涌而出。 第一道剑风宛若春风,携着部落的族人到了阴阳裂的出口。 第二道剑风气势却恍若寒冬,击退了那些正在破阵之人。 渺小孱弱的躯体立在庞大的冰墙之前。 出人意料的是,下一剑,她毅然决然举剑劈向了脚下的阴阳裂。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别永远都别想过去。 瞬时,广阔的冰原以她为中心嗡鸣颤动,冰面在锋利的剑风之下开始碎裂。 蛛丝般的纹路扩展开来,本就如同断崖般的阴阳裂在她这一剑之下瞬时沿着冰面扩大。 阴阳裂之下的岩浆沸腾,这两者相汇相融,散发出厚重的烟雾,交界处甚至有强烈的灵力波动。 一旦落入漩涡之中便会被强劲的灵力迅速撕裂,处于冰面之上的众人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糟糕!快阻止她!这女人疯了,她要拉我们同归于尽! 该死的,她和那魔头一样都是疯子! 先不要慌乱,那阵法快要破了,我们先杀了那魔头! 道诚真人率先出手,他瞬移至裴娇身前,此番是下了死手要取她性命,直指她的心脉。 她却不闪不避,纵使口吐鲜血,也毅然决然再次举剑。 这时她耳边的金坠再次形成一道庞大的法阵,猛地抵住了道诚真人这一掌。 替她争取了这短短一刻的时间。 惊龙剑受她汹涌的灵力感染,恍若游龙,风起云涌,剑光璀璨。 剑风落下之时,辽阔绵延的冰层应声而裂,化作无数块碎裂的浮冰。 浮冰之下的岩浆喷薄而出,瞬时将无数人吞没。 阴阳裂的断崖边缘的冰层恍若万马奔腾般层层碎裂,断崖开始朝着边缘扩张。 道诚真人目光一暗,他一向平静的面孔浮现怒意。 旋即,他注意到冰棺的动静,面色大变。 他不再在裴娇身上拖延时间,而是拔出剑欲要朝阵法后的冰棺刺去。 锋利的剑芒直指冰棺内沉睡的顾景尧,此剑若是落下,顾景尧纵使再厉害,也会因为闭关被打断身受重伤。 倒在地上的嵇北浑身颤抖,他此时此刻恍若心如刀绞懊悔万分。 是他识人不清决断错误,辜负了大人的信任。 大人若是陨落于此地,那么一切复仇的希望都将化为虚无。 他目眦欲裂望着道诚真人劈开阵法,朝着阴阳裂上空的冰棺刺去。 完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掠向阵法,直直挡在了冰棺之前。 噗嗤。 剑锋刺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裴娇心房处蔓延出一片血色。 她闷哼一声,单薄的身躯被长剑贯穿,耳边的金坠抵抗住这剑的余威,却黯淡断裂,跌落在冰面上。 裴娇在道诚真人拔剑这一刻,看清他翻飞的广袖之内绣的纹样。 这纹样是一道上古符文,她曾在顾景尧曾经的记忆中见过。 在他的回忆里,那群斗篷上绣着这上古符文的人将他置入满是蛇的洞窟。 他被锁灵钉贯穿手脚,被镇魔锁贯穿琵琶骨,被他们投入天光焰。 只是他们没想到,天光焰不仅没有烧毁他们口中魔物,反而臣服造就了他。 原来道诚真人背后,竟是那股神秘的势力。 -- 第186页 她喉间火烧一般,捂着不停流血的心口,脑中飞速闪过什么,轻笑道:你这般动怒,怕不是因为天下苍生,而是为了一己私欲吧? 道诚真人的神情有那么一刻恍惚惊异,随后他迅速敛目用那把剑贯穿了她。 殷红的血喷薄汹涌而出,她孱弱的躯壳像是被掏空了般微微颤抖了一下,凌乱的黑发从她面庞拂过。 喀啦。 这时她身后的冰棺传来细微的动静,一道蛛丝般的裂纹悄然而生。 裴娇染着血的手自上而下拂过透明的冰棺,于冰面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迹,恰好和冰棺内刚刚苏醒的人对视。 她半张面庞染着血,像是攀爬而上灼灼盛放的芍药花。 左眼静静地看着他,随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拥抱住了那枚冰棺。 隔着透明的冰墙,被长剑贯穿的她像是拥抱住了他。 她流了许多血,又稠又热,殷红的血液染着晶莹剔透的冰棺。 像是灼热的火,点燃沉睡的冰。 冰棺内的人瞳孔一缩,明明隔着冰冷的棺面,却好像能听见她清晰的心跳。 噗通。 噗通。 她的胸腔起伏,苍白的唇微微翕动。 附在冰棺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敲打着什么曲调。 顾景尧脑子里闪过一道刺耳的嗡鸣,整座天地仿佛陷入一片颠倒死寂。 唯余她指尖敲着的音节回荡在耳边 那是上元节灯火通明之时,少女牵着他的手奔跑在满是人流的街市。 她戴着色彩斑斓的狐仙面具,回眸冲他笑,灯火通明,火树银花,回荡着歌女倚楼哼唱的轻快曲调。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血液交融之时,她缓缓吐出三个字,血誓,破。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血誓破解之时,他们之间的羁绊似乎一下便断了干净。 他曾无时无刻不盼望解除这践踏他尊严的血誓。 可等到誓约真的被她主动解除时,心中却泛起一片空荡荡的失落。 他艰难地自胸腔内挤出一字:不 心中尘封已久的封魂锁忽的震动嗡鸣起来,封魂锁的禁锢摇摇欲坠。 那些被隐藏被压抑的爱恨嗔痴像是欲要挣脱枷锁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情绪猛地起伏波动的那一刻,裴娇神情冷静地念着晦涩的禁术咒文。 最后,她看向冰棺内的顾景尧,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以我之血,赌我性命 化为媒介,破此禁制。 话音刚落,刺眼的光芒直冲天际,殷红血液造就的古老禁术阵法在二人之间盘旋。 像是一笔遒劲的朱墨迸溅在风雪之中。 心口处的血液染红冰棺,温热的血液融化冰雪,迅速朝着冰棺之内的蔓延而去。 封魂锁的禁制浮现,欲要与这换心禁术抵抗。 却因宿主的动情,刀枪不入的锁身竟直直生出一道裂缝。 禁术阵法中血色翻涌,待到光芒四散过后,裴娇已然被损坏的心脉处灵光一闪,有什么迅速地融入了她的心房。 她的心脉已然被方才那剑震毁,却恰好使得换心禁术成功。 显然,那首幻境里的曲调,让他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再加上她的血以媒介,换心比她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 裴娇感受到体内封魂锁的热度,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抛下了所有厚重的包袱。 她会心一笑,顾言玉,禁制已破,你自由了。 我把我的心给了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从此以后,你便再也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了。 我的心热切地爱着世间万物,纵使天道并不眷顾我,世人并不都爱我。 这世上并不都是仇恨和痛苦,愿你也能学会如何去爱。 说罢,她便毫无留恋地松开冰棺,像是折翼的鸟一般朝着深不见底的阴阳裂中坠落。 被裴娇耽搁了这么一回,道诚真人转而欲要损坏冰棺,这时头顶却传来一道可怖的威压。 他心中大骇,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在他目光落下的那一瞬,整座巍峨广阔恍若明镜的冰墙于中心一点轰然炸裂,冰裂化作无数碎片喷薄而出。 整座冰窟瞬时破了个大洞,血红色的月光如溪水般漫入整座洞窟,将冰面衬得妖异诡谲。 茫茫大雪乌泱泱地压下来,从风雪与月光中缓缓走出一道充满威压的身影。 黑发红衣,衬得肤白如雪,唇色殷红,他左手握拳,还在淅淅沥沥地渗血,可知方才那面冰墙是被他一掌击碎的。 在那一瞬间,众人都不禁屏住呼吸,胆颤心惊的惧意浮现于心。 他额角青筋暴起,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血红色的双眸中尽显阴鸷可怖的杀意。 差一点,差一点便可以抓住她了。 可是坠落的她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打破冰棺,像是不要命般朝她奔来。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所有引以为傲的仙咒法术,只能凭借着本能跌跌撞撞地伸手去接她。 -- 第187页 她却没有半分留恋,甚至在他快要碰到她指尖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收回了手。 她的唇一张一合,像是放慢了般在他脑海中嗡鸣炸响。 她说,永不相见。 他就这样盯着自己落空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深不见底的阴阳裂深渊,被咆哮的岩浆所吞没。 早早之前,他猜到,她会在剿魔令之中便舍弃这里的一切逃跑、躲藏,或是为了保命被招降。 她耳边的那枚金坠,并不是什么防止她逃跑的东西,而是能抵挡三次致命杀机的法器。 他以为以她的胆子,在受到性命威胁之时必然会选择明哲保身,有了这枚金坠和嵇北的保护必然会安然无恙。 可是他万万料不到。 料不到她明明那么怕死怕疼,弱小而又狡猾,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口头的承诺搭上自己的性命。 为何 喑哑的声音从胸腔内压抑而出,短短二字像是渗血般咬牙切齿。 就像他也分辨不清自己亲眼看着她坠落之时,自己为何会冒着被反噬的危险强行突破。 分辨不清为何,只是一个被自己视为稍有利用价值的玩物会在心中掀起波澜。 分辨不清看见她被剑贯穿坠入火海,那窒息般心如刀绞想要毁灭一切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就好像那把剑刺入的是他的心脏,那炙热的火燃烧的是他的经脉。 茫然,愤怒,失落,暴戾,想要毁灭一切。 封魂锁的禁制早已解开,原本冰冷空荡的胸腔之内,此刻却跳动着温暖的心脏。 噗通。噗通。 像是她跌落前温暖的怀抱。 往日里因为被封魂锁削弱的情感,像是洪水猛兽般反噬。 他面色苍白地捂住胸口,生性无情的他从未有过如此百般复杂强烈的情感。 脑内发出嗡嗡的爆鸣声,眼前的一切蒙上一片模糊的血色。 此时此刻,他只想杀人,见血。将这些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统统屠杀殆尽。 天光焰暴涨而起,迅速封断了冰窟内所有的退路。 季青岭见状不妙,当机立断道,先撤! 下一刻,那道汹涌着杀意的梅红色的残影便朝他而来,直指他咽喉之处。 季青岭不敢轻敌,迅速祭出最为强劲的法宝御敌,稍稍偏了一些,法宝碎裂,护住了命脉。 喀啦一声,他的肩胛骨被活生生捏碎了。 他疼得直冒冷汗,却在这可怖的杀意威胁之下争得一丝喘气的时间,迅速掐灭一道空间传送符,带着林倾水撤退。 空间传送符极为宝贵,是许多高阶修士的仅有的保命招数,算是第二条命。 几乎是在他掐灭符纸的那一瞬间,凛冽的杀气再度袭来,那道强劲的魔气离他的心脉只相差了区区一寸。 他哇得吐出一口血,身形却迅速消失在原地。 那浑身散发着戾气的少年立于熊熊燃烧的天光焰中,缓缓侧头之时,死寂一般的目光落在在场剩余的人身上,眼中闪着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般凶戾的暗光。 众人屏住呼吸。 当初出发剿魔之时有多兴高采烈,此时此刻便有多后悔惧怕。 他们万万不该招惹这个疯子。 快逃!快逃! 仅仅只是对视一眼,便被那强大的魔气压得气血翻涌,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他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只为逃出生天,只要稍稍慢上一步,便会被身后呼啸而来的天光焰吞噬。 整座冰窟在此刻变作人间炼狱,悬挂于顶端的冰柱碎裂崩塌。 火光,血光,月光混作一张泼墨的丹青被呼啸而过的呜呜风雪声掩盖。 天光焰弥漫至雪域整片角落,白金色的光芒将圆月挥洒下的月光都吞噬殆尽。 黯淡的血月被云层遮掩,于寂静的夜中燃烧余烬,与雪域不灭的火焰交相辉映。 满天飞雪,银霜遍地,夹杂着寒鸦的啼叫和凄厉逼人的风声。 一道寂寥的身影静静立在满地尸骸之中,清冷的影子恍若融进风雪夜色中。 短短时间内,整座阴阳裂,仅剩下苟延残喘的嵇北。 他看着陷入杀戮的顾景尧,心中一片惊惧,他颤声道,大人大人 只是一瞬间,顾景尧便掠至他的身前,死死地扼住他的咽喉。 他浑身是血,血污之中,唯见闪着寒芒的眼睛。 我说过,若她出了任何差池,你便提头来见。 嵇北含着泪,大人我对您忠心耿耿,一直都是为您效力的犬,难道果真比不上那个女人么? 若要成就大业,便不能有羁绊,大人 回应他的,是风雪呼啸之音。 那人冰冷麻木地盯着他,下一瞬,嵇北身子一软,僵直地倒在血泊中。 我身边,从不需要自作聪明的犬。 顾景尧立在风雪交加的阴阳裂,垂眸看着底下翻滚的岩浆。 此刻的阴阳裂,已然被成千上百具尸体填满。 往日里一旦禁制发作疼痛难忍之时,杀戮都能使他平息。 可是为何现在,这些聒噪的蚂蚁都死绝了,五脏六腑还是像是被绞在一起了般隐隐作痛,浑身的血液都在灼烧着皮肉。 -- 第188页 他的心像是被活生生剜去一块血肉,空暇的地方有道执念疯狂地涌上他迫切地要见她。 他要触碰她,要亲吻她,要将她揉进自己空缺的血肉躯体里。 哪怕是残破不堪的她,哪怕是化为灰烬的她。 魔域有种邪术,纵使人死后,只剩下躯壳的一部分,或是一截断臂,一撮发丝,一颗眼球,也能寻尽办法复活。 黑润的眸子在眼眶中缓慢地转了转,他的眸光落在脚下凌乱的尸骸里。 那张俊逸清隽的面庞微微扭曲一瞬,黯黑的瞳仁中亮起诡异的光。 他缓缓躬下身,恍若谪仙没入污泥,没入脚下成堆的腐烂发臭的尸骸中,在一堆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尸骸中疯狂翻找着什么。 温热的血溅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他面无表情,眸中的光却亮得无比渗人。 不知疲倦,不厌其烦,像是迷失在无边黑暗中的人,没有方向,四处碰壁。 只有在这茫茫尸海中翻找出掩藏其中的明珠,才能获得救赎。 他从冰窟的茫茫大雪寻至阴阳裂深处的岩浆,身上落满了雪,像是伫立在雪中的雕塑。 手掌被阴阳裂中的岩浆灼烧,被烧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直至血魇之日殆尽,雪势渐小,风声趁机,日光透过灰雾的云层落下,照耀广袤的冰原。 这已然是整整第十六次,他翻遍成千上万的尸山,他陷入一片阴影之中,仍然没找到照亮这冗长的夜的珠子。 她竟连尸骨都没留给他。 只有那枚断裂了的金坠耳饰,恍若在嘲笑他的妄想无知。 顾景尧这一生手段狠戾雷厉风行,从未回头看过,从未有过后悔之情。 他刚愎自用一生,认为这枚金坠和自己无尽的法宝能护得了她,认为自己不曾动心,一切皆是血誓作祟。 他缓缓停下脚步,充血的眼平静地盯着远处一点,忽的低声嗤笑了一下,随后越发放肆,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嘶哑冷凝,飘荡在寂静的雪域之上。 滴答,滴答,雪地上坠落一抹殷红。 他立在万千尸骸之上,明明是在笑,血泪却自眼中蜿蜒而下,落在煞白的雪地里。 她走的决绝而又干净,竟是一丝痕迹都未曾留给他。 此时在他体内埋藏已久的断情蛊开始蠢蠢欲动。 蛊虫苏醒,贪婪着吸食着因痛失所爱而产生的情绪,开始啃食他的五脏六腑。 断情蛊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耳边回荡着绾绾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我给你的那些能够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确实有用,只是里边掺杂了一种蛊虫,叫做断情蛊,中了此蛊若是为情所伤爱而不得。 此蛊虫便会钻入体内啃食肺腑,此等钻心之痛便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再接近她,小心会爱上她,便会被此蛊反噬。 那时的他嗤之以鼻,纵使知道有蛊仍为了恢复实力服下丹药。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会为情爱所束缚,更不会为情所伤,从而唤醒这蛊虫。 可是现在,五脏六腑被啃食的剧痛清醒地传来,他缓缓抬起手臂,看见蛊虫游移在他的筋脉之中,疯狂地吸食着他的血肉。 如此这般种种,无一不在告诉他 他爱上了她。 一个他曾经以为可有可无的棋子,一个他曾经无数次动过杀念的人。 他不懂情爱,不知这种情绪是何物,极力地排斥这种失控的感觉,反复折磨自己的喜欢的人。 可是直到她死后,他才明白这是什么。 后知后觉,愚蠢至极,无可救药。 他爱上了她。 断情蛊,若是不懂情爱,便可一世安康。 若是为情所伤,爱而不得,滋生痛苦之意,此蛊便会折磨宿主一生一世。 世上没有其他解法,唯有两情相悦,得到回应,才可得到解脱。 淅淅沥沥的血液滴落在雪地之中,他开始不停地咳血,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被蛊虫反噬的痛,还是心脉传来的痛。 天光焰再度燃起,仅仅是片刻,便将这一片尸骸烧为灰烬。 他抹去嘴角的血,步伐踉跄地从火焰中缓缓走出,长袍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目光落在与雪域交接的地方。 那里的仙洲透出晨曦的微光,有着与此处风雪席卷不同的安宁。 安宁? 他低哑地重复了一遍,漆黑的眼球宛若冷澈的琉璃,恍若从地狱爬出的冷面修罗静静地凝视人间。 他偏要要将这太平盛世,搅得天翻地覆,永世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说: 这次决定痛改前非,一定要定时更新! 以后都在中午十二点更。 放心吧,火葬场绝不会草草了事的~ 第69章 、在其板屋(一) 魔域十三城乃是不受任一魔君统辖的领地。 此处位于版块交接之处,灵石矿脉紧张,经常会因灵脉矿而发生斗争。 此时两伙不同城池的人马正为一条灵脉打得不可开交。 等等,快别打了,那女魔头来了! 快跑!快跑!那天杀的白衣女魔头杀过来了! 人群之中不知谁忽然嚎了一句,方才还杀作一团的人纷纷挽着对方的胳膊开始结伴跑路。 -- 第189页 远处一吊睛雪白猛虎疾驰而来,待近了才发觉,虎背上竟立着一身着月白裙裾的少女。 那少女抽出身后佩剑,足尖一点虎背。 只见剑风横扫,那些落荒而逃的魔族便如落叶般被横扫,各个倒地哀嚎不起。 少女背负长剑,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写着欠条的纸,卷着的纸张铺开来堆到地面。 清脆的声音从冗长的欠条后传来:无极城所欠上品丹药一千瓶,良田三百顷,魔兽三百匹,灵草六百,法器五千,加上利息共计八千万上品灵石。 直至一本正经、平淡无波地读完单子上的总计,才从欠条中探出一张白净秀丽的脸,今日是还账的最后一日,你们备好了没有? 有新来的瞧见这传闻中的女魔头竟然生了一张如此俏丽白嫩的脸,当下心生邪念,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一个嫩的和葱一样的小娘们? 她敢来讨债,就不怕咱们兄弟们对她做点什么? 旋即便有人给了他脑袋一拳,你真是不要命了!这女魔头的主意也敢打! 当初这女魔头初来魔域十三城要债之时,便也是身穿这么一袭月白色裙裾,右眼还戴了一枚白玉眼罩,上来就礼貌地问他们欠的灵石。 起初他们瞧见她一个少女柔柔弱弱地杵在那儿要钱,许是以为加个眼罩就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了,实际上跟个小白兔似的。 那时无知的他们也是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她,随后便被打得六亲不认。 魔域十三城的所有人都忘不了,那一日,纯良无辜的少女踩着一堆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凶神恶煞大汉,微微一歪头,恍若恶魔般低语,不还债是吧? 那就用手指抵债吧。一根手指三百灵石。 时至今日,这天杀的女魔头又来讨债了! 提着剑的少女扫视一圈,你们说说看吧,是想今日还上,还是把手指抵上? 我理解你们,八千万两灵石也不是小数目,你们就把我这儿当做当铺,手指寄存在我这,何时能还上了,便能把手指赎回去。 我可以无偿帮忙接回去,放心,每根手指都标注了姓氏名字,不会接成别人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云淡风轻,语调温柔平和,表示对他们欠债不还的尊重和理解。 明明不带任何威胁和恶意,却让魔域十三城众人捂着自己的爪子瑟瑟发抖。 说罢,她又唤了声,荣华,取匕首来。 这时她身后暗处浮现一道身影,唤作荣华的男子冷静递上匕首。 荣华道,他们所欠的债,怕是手指全抵上都不够。 少女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周全。 随后她不假思索道:若是手指不够,那便脚趾来凑。 魔域十三城众人: 这女魔头,恐怖如斯!! 女魔女侠,这我们真还不上啊 少女思忖一会,目光落在远处开采的灵脉上,缓声道,嗯,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若是用这条灵脉来换,便也算两清。 魔域十三城众人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这女魔头的来意。 原是为了灵脉而来! 魔域资源匮乏,若有新发现的灵脉可是极为珍贵,一条灵脉可是能养育一方水土的天地精华。 当下他们便默契的对视一眼,竟是动了逃跑的心思。 十三城内防守森严,虽平时不乏内斗,但到了关键时刻都是一致对外,这也是为何他们能不受管辖独立至今的缘由。 等他们跑至城内,凭借着地势优势,这女魔头也不能拿他们如何。 不过少女看着他们悄声无息往后挪的步子,便早已猜到他们的心思,当即又道,富贵,堵住他们的后路,别让他们跑了。 另一名与荣华容貌相似的年轻男子不情愿地走出来,暴跳如雷道,老子都说了我他妈不叫这破名字!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光是魔域随便一条街,叫富贵的狗就不止三十条。 少女点头,好的,富贵。 唤作富贵的男子气得直跺脚,只能将这满腔怒火发泄到那些企图逃跑的人身上。 少女巡视一圈灵脉,胸口衣襟深处的某块镜子忽然道,裴娇,有了这条灵脉,还债的进度便大大加快了。 少女卷起欠条,目光望向天边,等还清了债务,便是时候要去找那些人好好清算了。 没错,这位令魔域十三城闻风丧胆的催债女魔头,正是大难不死的裴娇。 裴娇一直都觉得,自己虽然非常倒霉,但是还算命硬。 在剿魔令之前,她便从顾景尧那成堆的财宝中翻出了一张符纸,是一张有市无价的空间传送符。 在得知顾景尧要将她卖了之后,她便决定孤注一掷采用换心禁术。 劈开冰层的时候她就在赌,若是自己能挨上一剑,还能不死,在掉入岩浆之前能否捏碎这空间传送符纸。 她一生的运气可能都用在这里了她赌对了。 道诚真人那一剑实打实地刺入她的心脏,并且损坏了她的心脉。 但是好在她特意将铜镜放在了心口处,有了铜镜的庇护,她好歹留下了小命。 -- 第190页 而换心术施法成功,封魂锁现如今在她体内,故而她残破的躯体也靠着封魂锁强大的恢复能力续了命。 这番豪赌,让她成功活了下来,寿命也不再是短短十年了。 就算如此,她仍伤得不轻,更可怕的是,那枚传送符将她传去了魔域北境。 不过好在魔域长期征战厮杀,尸体遍地都是。 像她这样有点气息要死不死的混杂其中的倒是不怎么起眼。 并且她还走了运,被一位医者捡了回去。 虽说这位医者有点古怪吧。 本想从那些尸体中搜刮捡漏,没想到捡个活人。 瞧见你瞎了一只眼,心脉受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我便起了兴趣,将你随手救活玩玩。 那玄衣男子生得清秀,瞧着像是文弱的书生,话语间却颇有市井的韵味。 若是救回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玩意,从来捡来的送回哪里去便行了。 漏雨的茅屋内盛放着嶙峋的石桌,竹简之上陈列十二枚寒光逼人的银针,裴娇咽了一口唾沫,才斟酌口吻缓缓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玄衣男子搁了竹简,眼皮也没掀:宁长旭。 裴娇扯着虚弱的身体,勉强爬起来行礼道:原来是宁神医,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小女子来日必将涌泉相报。 宁长旭没好声好气道,少来这套,你整整睡了两年有余,光是丹药便损害不少。 说罢,便推来一沓折叠的纸张:这是账单。 两年她如何这么能睡?她难不成是睡神转世? 裴娇瞥见上边的巨额债务,眼皮抖了两抖。 这欠的债,她就算再多活两千年也还不清。 裴娇想要套近乎,兄台哥哥 宁长旭眼也不抬,叫祖宗也没用。 裴娇又重新瘫下去装死,这架势大概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宁长旭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终是开了口:不过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兄台,我也不是不可勉为其难收你作义妹。 瘫在床上的裴娇十分感动地抬起头,那既然都是一家人 宁长旭道,你即是我的义妹,便得一切听我的,直至还清债务之前,没有任何人身自由,所获分文皆为我所有。 若是哪一日有人看上你了,把你欠的债当做聘礼来抵,那你便自由了。 裴娇: 这不就是名义上的义妹,实际上的奴隶么? 她忍不住拾起那张账单开始辩解,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花费的灵石我能理解,高明医术克扣的灵石我也能理解。 你这什么屈尊纡贵照顾平民有伤风度的精神损失克扣是前两者的十倍是什么意思? 宁长旭眼都不抬:字面上的意思。 裴娇继续据理力争:今天就算是魔域的魔君来了,衣不解带照顾了我两年,也没你收灵石收的这么离谱。 一直在研墨的宁长旭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抬眼看她:谁告诉你的?我一向都是这么收的。 裴娇:? 裂了一道的铜镜骂骂咧咧道,这人想灵石想疯了吧,居然还自称是魔域君主! 呸,我就不信你运气能有这么背,刚摆脱顾景尧那个疯子,现在又遇到一个新魔头,刚入龙潭又进虎穴。 裴娇和铜镜所想的一模一样。 一个人运气总不可能一直都这么背,并且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特别有缘。 可直至这简陋的茅屋外头凭空飞来数十把华丽的轿辇和凶神恶煞的妖兽,地面震荡,尘土散落。 几名大乘期高手从妖兽身上落下,跪在研墨的宁长旭身前齐呼恭迎魔君回宫的时候 裴娇和铜镜都沉默了。 居然还真有魔君会闲着无聊去乱葬岗闲逛,然后背回一具要死不活的尸体解救。 待尸体活过来之后又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敲诈吗? 这究竟是有多闲? 如果说对方是因为看中了她身上的神器惊龙剑,以此目的来威胁绑架她,她都能理解,可是他居然要的是灵石?? 裴娇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句兄台便让她认贼作兄。 在被迫跟着煞气十足的妖兽群回到魔域西镜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还是一头雾水。 更没想到,先前她还是除魔卫道的仙盟天岚宗的一员,现在就摇身一变成为魔域西镜魔君的义妹。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是这也太儿戏、太突然了吧! 于是乎,这一年裴娇便为了还债开始替宁长旭卖命,阴差阳错地凭着魔君之妹的称号混成了魔域西镜其中的一宫之主。 她为西镜四处争夺灵脉,收回债款,从而抵消自己的欠债。 宁长旭还为她配了两名修为高深的贴身侍卫,说是帮手也好,说是看着她防止逃跑的也好。 裴娇为了方便记取,给一个取名为荣华,一个取名为富贵,也算是象征着早日富贵还清债务的一个好兆头。 -- 第191页 这时荣华在一旁提醒道,该动身去往栖云涧了,据探子来报,栖云涧出现了一条极为珍贵的灵脉,合欢宗已然与仙洲的弟子为此交手了。 裴娇伸了个懒腰。 这一年在魔域西镜内,她便是一直如此度过的,除了在西镜享受宫主的待遇,其余时间几乎是马不停蹄脚地忙着去各地发掘灵脉。 不知为何宁长旭作为一境之君主为何会对灵脉与灵石如何执着,她也不方便过问,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除此之外,她能逐渐体会到体内封魂锁对她的影响。 每逢血魇之日,心脏都会隐隐作痛,并且她逐渐发觉,随着时间渐长,她的情绪起伏也越来越小。 封魂锁乃是上古为了飞升成仙摒弃杂念的圣物,越是与心脉融入,便越能吞食一切感情。 准确的说,便是裴娇在没心没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 除去雪域,栖云涧也是魔域与仙洲交壤之地。 故而此处时常会有仙洲子弟与魔族修士发生争斗,更别说如今衍生了一条品质极为不凡的灵脉。 栖云涧 御剑飞行之时,裴娇微微扬眉道,统治那里的一般都是什么势力? 她对魔域了解不多,这一年也是位于魔域西镜内游走。 荣华回答:栖云涧同雪域一样,栖居在此处的都是被魔域内所排挤的势力,在那里卓念慈建立的合欢宗算是一方霸主。 魔君暂且派我们先去打探情况,所以不可暴露身份。 卓念慈此人阴险狡诈,无耻至极,尚不如十三城的人好对付。 卓念慈?魅魔? 是她想的那个爱穿粉衣的骚包卓念慈? 荣华答:是。 裴娇忽然发现,在她封闭的这三年内,外界似乎发生了很多变化。 这三年内我尚未踏出南镜,对外界消息也不怎么关注,魔域内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身后的富贵眉梢微微一扬,大事?却有不少。魔域这短短几年,可谓变了天。 群龙无首的南魔域得一统,有了位新魔君,称号为宴。 这位魔君在和魔域北境宣战的同时也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当初接了剿魔令的正道宗门被报复的可谓是死伤惨烈。 裴娇心中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位南晏魔君莫非就是 能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自然只有那姓顾的疯子。 顾景尧! 裴娇扶额。 这对她来说当真是个坏消息,但是却也在意料之中。 唯一的安慰,便是这也算了了巫医死前的夙愿吧。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当初仙盟也是在血魇之日联合企图将他扼杀,也没见他如此丧心病狂直接统治一方魔域去疯狂报复。 难道他拥有了自己的心,恢复了点良知,以为她死了,是为了给她报仇? 想到这里,裴娇面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不杀了她就算好了,还会给她报仇? 更何况他应当会发现他那芥子空间内少了张极为珍贵的空间符纸,应当就会猜到她是金蝉脱壳。 等等他会不会是以为她趁乱逃跑了,欺骗了他,所以才会如此动怒? 裴娇觉得这倒是有些可能,她已经开始慌了。 不过待她还清债务,替师父报了仇,她便决意去云游四海,绝对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第70章 、在其板屋(二) 前往栖云涧的路途上,裴娇取出她在仙洲使用的玉符,这才发觉玉符内早已堆满了传音。 最早的在三年前,发传音的人是秦文耀。 【裴宁,你还欠我两张宝贵的符纸,你何时还?】 【此番剿魔令我们玄灵门没有掺和,你可要争口气活下来,离那魔头远点,知道了么?趁着天岚宗人少,我和师弟刚好试试新学的移形换影之术,看看能不能把你那坐牢的倒霉师兄偷出来。】 【成功了!人偷出来了!!裴宁,你要拿什么谢我!!】 【我已经听说了,你是傻子么??你平日里不是最会明哲保身了么?关键时刻你逞什么英雄?】 【裴宁,你还活着么,活着就说句话】 【三月有余,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欠我的钱何时还】 【这魔域南镜新魔君简直就是个疯子,当初我怎么没看出这人这么疯呢?你知道现在天岚宗有多惨么?你一定想回去看看,除了藏玉峰,其他峰都被移平了,要不是道诚真人和掌门请了灵渊仙府共同激活神兽阵法暂时能抵御一阵子,怕不是整个天岚宗都要就此除名了!太可怕了。若不是有彻底击杀那疯子的把握,可没人敢惹他】 【现下修真界皆在传,是因为道诚真人杀了那位魔君的心上人,还说那位女子美得倾国倾城过目难忘乃是仙界绝色,笑死,若不是我见过你,我就信了。实话实说吧,你究竟欠了那魔君多少灵石?】 【裴宁,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装死,不想还钱】 【你给老子等着,就算你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裴娇听着玉符之中秦文耀愈发气急败坏的声音,难得笑出了声,同时内心五味陈杂。 没想到当初师父用命守护的天岚宗便是如此不堪一击。 -- 第192页 好在她此时有了封魂锁,往日里撕心裂肺的痛楚之情也削弱许多。 没心没肺的日子是快活,但是这不代表,她会忘记那些仇恨。 纵使不再有钻心之痛,往日的记忆也不会淡薄。 她会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少顷后,便能望见合欢宗巍峨的殿檐。 卓念慈此人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整座合欢宗都颇为华丽宏大,不像是教习修炼的宗门,倒像是观景游乐的水晶宫殿。 彼时,卓念慈正率领众合欢宗弟子与仙洲灵渊仙府位于栖云涧的势力争夺此处的灵脉。 据探子来报,合欢宗目前竟还处于优势,因合欢宗内关押着灵渊仙府的一些女弟子作为人质,故而灵渊仙府也不敢贸然行动。 裴娇知道若是自己正大光明去寻卓念慈,指不定被他怎么阴,毕竟这可是在他的地盘。 可若是打他个措手不及,便刚好借此敲诈他一笔。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魔域这一年学得了许多新的本事。 西镜的易容换貌之术颇为厉害,这种易容术并非是往日的以幻象改变,而是通过妆容勾勒,所以倒是不怕旁人识破法术看清真容。 便是连她失去的右眼,也造就了一颗假的琉璃眼珠,瞧起来并无丝毫破绽。 好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卓念慈如今就算成了一宗之主,也改不了他好色成性的恶习。 除了将灵渊仙府的貌美女修当做俘虏扣押,他还命令手下四处强抢良家少女。 而易容成另一幅样貌的裴娇就自然而然地混进了被抢的弱女子里,荣华富贵二人则是负责在外接应。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裴娇接近卓念慈,毕竟这里的女人如此多,想要不被怀疑地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十分困难的。 裴娇在进去的夜里便将所有被困的仙洲女弟子悉数放出,毕竟放倒合欢宗这些半吊子守卫对她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 随后裴娇便联合她们从合欢宗内逃出去,恰巧此时遇见了此时前来接应的灵渊仙府弟子,为首的人还算是个熟人。 赵君之自冗长的夜色中走来,青光塔于他手中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他蹙眉看着裴娇,你有什么目的? 合欢宗向来诡计多端,何时竟会好心将人质平安地送回? 裴娇道,少君还是带着她们回去吧,再不走,合欢宗的追兵便要来了,一面应战一面保护她们可不是万全之策。 赵君之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率领灵渊仙府众人将这些失踪许久的女修们护送走。 他皱眉看着立在夜色中的少女,对方提着一盏灵火点的灯,华光流转于她妩媚的眼角眉梢,细润如脂的面庞于灯火闪烁之下忽隐忽现。 渐渐的,与当年永夜城之时在万千花灯之中朝他微笑的某个身影重叠。 可她的容貌,明明是极为陌生的。 赵君之忽然开口道,我们可曾见过? 少女提着灯于夜色中踽踽独行,裙裾被夜风卷起,像是墨色中盛放的绢花。 远处合欢宗追兵的灯火模糊,映照天际影影憧憧,她脚步微微一顿,唇角微弯。 从未。 往事既随风,旧人便也不必相认。 按照计划,裴娇将自己伪造成一个义愤填膺的仙洲女修,成功地将同样受迫害的女修们解救出去,而自己则因为掩护她们从而不小心被抓回去。 一来没了人质,灵渊仙府的把柄不在合欢宗内,双方之间必定不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必定会有一场争夺灵脉的战争,届时她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二来,卓念慈的那些小心思小癖好她最了解,主动凑上去的他不一定喜欢,甚至还会有所怀疑。 这个诡计多端的变态最喜欢调戏那些冰清玉洁不情不愿的女子,你越反抗他越兴奋。 借此,她便可以成功接近卓念慈,然后把他骗的连裤衩都不剩。 毕竟永夜城一行,这厮溜走之前还卷走了她一袋灵石。 这令裴娇记了整整三年。 靡靡丝竹管乐之中,珠帘后的少年身穿俏粉色的衣衫,左右服侍着身姿曼妙的侍女,和栖云涧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乐呵呵地交谈着。 被押送过去的裴娇,凝视着翘着腿飘飘欲仙的卓念慈,再对比自己这些年受过的苦挨过的打,心中那点道德感悄然无存,已然决计好等会如何威胁他了。 合欢宗的弟子们扣押着裴娇跪在殿前,气愤地向卓念慈告状:便是这个混进来的仙洲女子,放跑了灵渊仙府的人质和我们替宗主搜集而来的女子,真是罪该万死! 而被扣押的裴娇一脸正气地对卓念慈咒骂着:你个淫贼,我是绝对不会屈服于你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果然,这幅宁死不从的架势戳中了卓念慈心中诡异的兴奋点,他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将她带上来。 合欢宗弟子们心里咯噔一下,宗主该不会看上她了吧? 裴娇微微勾了勾唇,地狱无门你自来。 她摸了摸大腿内侧绑着的小刀,乖乖走上去。 卓念慈摸着下巴打量着裴娇,越看越满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刻意压低嗓音道,美人儿,坐这来。 -- 第193页 好好伺候我,哄我开心了,我就不计前嫌,收你入我合欢宗。 裴娇瞥了一眼他那纤弱的小胳膊细腿,有点想笑,但还是乖乖照做。 卓念慈欲要敞开怀抱,裴娇的手刚悄然伸进裙底摸向那把刀,这时殿外闯进一神色慌张的魅魔:不好了!不好了!宗主不好了! 卓念慈吓得手一抖,自认为丢了脸面,不悦道,作死呢!天还能塌不成! 咋咋呼呼的小魅魔苦着脸,天真的要塌了灵渊仙府从灵脉撤退了。 卓念慈微微扬眉,他们放弃灵脉,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小魅魔颤巍巍道,他们撤退的缘故,是因为是因为南晏魔君来了 一时之间,殿内乐声戛然而止,卓念慈面上笑容一僵,裴娇摸向刀的手一抖,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魔族们粗脸煞白,安静如鸡。 这时有人冒着冷汗道:卓宗主,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待办,先行告辞,咱们改日再聚。 卓宗主,我家后院起火了,我先赶回去救火!有缘再聚!有缘再聚! 卓念慈:? 就连方才还在和他勾肩搭背的兄弟都颤声道:卓宗主,方才府内奴婢来报,内人突然就要生了,我也先行告退了。 卓念慈忍无可忍怒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十月没归家,你妻子怎么就要生了?孩子管我叫爹么? 其他人迅速附和道:哈哈哈,来日方长嘛,改日再聚! 就连方才还一副冰清玉、宁死不屈的裴娇也变了脸色,那个既然他们都走了,我也先行告退了,改日、改日你再抓我审问吧。 在殿内众人使尽浑身解数脚底抹油作鸟兽散之时,水晶宫殿的大门轰然而塌。 卓念慈还没来得及肉疼花大价钱修的门面,便被扑面而来的煞气镇得汗毛直立,如坐针毡。 一道尖厉的叫声破空而起,白腹鹰隼自殿内高空翱翔盘旋一圈后,落在一人肩头。 那人立于成列的身披玄铁铠甲的魔兵阵前,身着梅红长袍,外头批了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 鸦青的发,苍白的脸,殷红如血的唇,生了这般芙蓉面,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宛若通体发寒的冰。 他身后立着烛龙鬿雀二位魔将,丝毫不掩饰所散发着戾气。 此二位魔将乃是上古凶兽所化,却能心甘情愿拜于一人麾下,可见这位魔君的手段有多可怕。 卓念慈向来巧言令色长袖善舞,当即便匍匐于地,恭恭敬敬道,恭迎魔君!恭迎烛龙鬿雀大人! 他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却泛起惊涛骇浪。 在他知道自己得罪的那个小白脸是魔域十三城的顾景尧之后便逃之夭夭,在这几年得知顾景尧竟成为魔域南镜魔君之后更是冷汗连连,连忙搬迁合欢宫,就是为了离这位祖宗远远的。 他回忆起似乎还嘲讽过对方是什么暖床的小白脸,用瞒天镜交换了面貌,更是害得对方被困于炼妖塔内 卓念慈越是回忆起详细的片段便越是胆战心惊,几欲昏厥。 他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去想,只得祈祷这位魔君大人有大量,见的场面多了,估计早就忘了自己 殿内的魅魔们也纷纷跟着下跪,不敢直视。 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裴娇更是叫天天不灵,恨不得当场刨个洞化作鸵鸟缩进地底。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易容滴水不漏,他应当认不出来。 身披大氅的魔君缓缓踏入殿内,步伐慢条斯理,神情不辨喜怒,却让匍匐一地的众人直冒冷汗。 紧随魔君其后的是两位魔将。 烛龙身材高大,一道疤痕纵横而过面庞,他冷哼了一声,栖云涧倒是会享福,至今从未归顺任何势力。 而鬿雀却是杨柳细腰的妩媚女子,她眉色发白,眼尾细长,长指绕了绕鬓间的发,环视着水晶宫殿,可不是嘛,听闻栖云涧最近又出了一方新的灵脉,当真是个风水宝地呢。 魔君未发一言,走至卓念慈身前。 卓念慈头上多了一抹压抑的阴影,他睫毛微颤,余光小心翼翼地落在魔君绣着狰狞貔貅凶兽的长靴上,向来十分敏锐的他忽的以头抢地,掷地有声道,栖云涧合欢宗愿归顺魔君,愿魔君武运方昌,一统九州! 殿内齐刷刷低下一片乌泱泱的脑袋,发颤的声线如潮起伏,愿魔君武运方昌,一统九州! 偌大的水晶宫殿华光流转,鸦雀无声,玄色鹤氅微微合拢,在华光折返之间划出一抹细微的弧度。 烛龙无声冷笑,鬿雀则是习以为常地欣赏着众人瑟瑟发抖的模样。 少顷后,卓念慈头顶传来疏懒玩味的声线,跪着作什么,继续。 他的语气并不像烛龙那般掺杂过多威慑的灵力,相反,显得慵懒沉静,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卓念慈顿时松了一口气,悄然探了一眼跟前魔君漫不经心的神色,知晓这灭顶之灾算是暂时过去了,顾景尧应当是忘了他,或者不计较那些前尘往事。 而殿内的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不知晓他的用意,不敢轻举妄动。 -- 第194页 直到魔君面上凉薄的笑意褪去半分,眼角微微上扬,带出几分刀锋凛冽之感,殿内的气息都无端冷凝不少。 卓念慈吓得高呼一声,没听见么?都愣着作什么?魔君命令你们继续! 众人方是如梦初醒,心惊胆颤地奏乐舞曲,如坐针毡地漫无目的地交谈,企图营造出方才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卓念慈当然不敢归位主座,只好搓着手堆满笑容立于一旁,悄声招呼着其他魅魔将吓晕的婢女拖下去。 眼见殿内稍近些能伺候的便只有将脑袋都快埋进衣物里裴娇,他心下一横,命令道,你,还不快上前去服侍大人? 裴娇还在一旁模仿着殿内的冰雕,默念着我是冰雕,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措不及防被卓念慈一脚踢出去,身躯微微一颤。 她余光瞥过身旁的卓念慈,默默捏紧了拳头。 前一秒还叫人家小甜甜,关键时刻便拿她当挡箭牌是吧? 呸,真不是个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连忙低眉敛目,去取一旁的琉璃茶具。 那碧潭飘雪置入琉璃盏中,恍若飘雪落于绿水青山中。 裴娇刚欲要端给他,恍然想起原先和他共处时他的那些习惯他这人讲究的很,似乎很不喜茶水有花叶飘于水上,每次都要用灵力碾碎至清澈干净才行。 她反应过来后连忙悄然用灵力拂去上头的细小的茉莉花蕊。 直至水面通体清澈无杂质,确认他不会因此发怒要了她的小命之后,才毕恭毕敬地给他端过去。 期间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瞥,只是单纯地凭借余光行事。 青年修长如竹节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点在白玉扶手檐上,金钏垂坠在白皙峰折的腕骨,点缀于梅红的衣摆上,不显女气,反倒带出几分肃杀之气。 妆容妩媚的小婢女恭恭敬敬地递上茶盏,却不知自己的小动作都落入主座之上的人的余光中。 他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清澈无杂质的茶面,漠然的视线从她圆润粉白的指尖寸寸扫过,最终总算正眼落在她纤弱玲珑的身段上。 她垂着头,能看见一段细白的脖颈,主座上的人终是纡尊降贵伸出手,接过她高高捧过头顶的琉璃盏。 期间他的指尖似有若无扫触及她的手背,他的体温极低,一股酥麻战栗之感自脊椎骨弥漫而上。 裴娇不由得迅速收回手,将头埋得更低,目光只容得下他的靴尖。 歌舞升平,乐声潺潺。 这期间不乏有人冒着说错话的生命危险做小伏地,巴结奉承,主座之上的人神色恹恹。 终于,头顶上落下一道冷淡的话音:抬起头来。 裴娇一怔,掐着嗓子柔柔弱弱回话,奴婢生得丑陋,怕坏了大人的雅兴。 这时卓念慈瞧见主座上的人眼中多了一丝不耐,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大开杀戒,吓得立刻道,大胆,魔君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由得你犟嘴! 裴娇迟疑一瞬,终是将头扬起。 他弧度纤长的双眸透着阴鸷凉薄,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地扫下来,裴娇撞进他眼底,只觉像是被漩涡吸进深渊。 良久,他唇角稍扬,语气讽刺:确实丑陋至极。 还在担心他是否会看出破绽的裴娇: 感觉审美有被严重冒犯到的卓念慈: 不是裴娇吹嘘,现下她捏的这张脸,不说是惊艳四座流芳百世,那也是属实一等一的妖艳美人,比她原本的脸蛋也好看许多。 她自谦说丑陋就算了,他来一句丑陋至极是什么意思?? 她勉强维持假笑,柔柔弱弱地欠身恭维道,比起魔君仙人之貌,超然之姿,任何美人在魔君面前都不可企及、黯然失色。 她话音才落,殿内又是一片鸦雀无声,便是烛龙鬿雀二人的神情都蓦然一紧。 任谁都知魔域这位祖宗最忌讳旁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先前有几位抖机灵地夸他生得貌美,现在已经化为飞灰。 众人屏气凝神,用看死人的目光怜惜地望着裴娇。 谁知主座上的人并未如想象中勃然大怒,反而是意味不明地沉声短促笑了一下。 他撑着下颌,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耳。 于鬓角的碎发遮掩之下,仍可见她白皙的耳垂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泪珠状的耳洞,而右耳却突兀地光洁平滑。 他未曾再多说过话,期间一直阖眼,像是在沉思,亦像是假寐。 第71章 、在其板屋(三) 直到出外觅食完的白腹鹰隼盘旋而归,于他耳边嘶哑鸣叫几声,他才缓缓睁开眼,遂站起身。 卓念慈心底的石头总算将要落地,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人,是事情办完了? 他明白顾景尧突然从南镜大驾光临,必定是有事要办,不可能专门为了他小小合欢宗而来。 顾景尧长指拂过鹰隼头顶矛状的黑羽,心情似乎还算愉悦,面对他的聒噪也算容忍,算是默认。 烛龙冷冷瞥他一眼,魔君之事,何时也容你来置喙? 卓念慈连忙道,小人如何敢,小人对魔君忠诚之心苍天日月可鉴!还请烛龙大人明鉴啊!若是魔君有何吩咐,小的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第195页 奉承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顾景尧收敛了笑意,懒懒扫他一眼:是么? 卓念慈一颗心七上八下:自然、自然。 他缓缓起身,微微活动了下脖颈,那便取你殿内一样东西。 卓念慈试探道,大人看上何种法宝?物件?亦或者是这座水晶宫殿?能被大人看上,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顾景尧并未如此多的耐心听他溜须拍马,指尖于空中轻轻一点,幽深沉郁的目光于璀璨的宫殿内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上环绕一圈,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名一直装死的婢女身上。 烛龙鬿雀神情微微诧异,自从跟随顾景尧一统魔域南镜以来,只有旁人为了讨好他向他献上各种美人,从未见他主动向别人要过女人。 卓念慈笑容一僵,他与裴娇对视几秒,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万个不情愿,没想到刚看上两眼小美人就要拱手送人,他虽有怜香惜玉之心却没有这命,美色与性命相比,他还是能分清孰轻孰重的,是、是,她能被大人看上,那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裴娇: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万万没想到,她只是来敲诈卓念慈一笔,想要赶紧把欠的一屁股债还清,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真要说,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曾在顾景尧那儿撞了南墙,用九死一生的代价明白了他的冷心冷情,绝非是她能够感化之人。 当然她并不怪他,毕竟他没有什么错,他们之间从始至终都是交易而已。 但这也不代表她愿意和他朝夕相对。 现在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如果可以,她宁愿后半生再也不与他相遇。 可是她没法反抗,只得乖乖接受。 跟着宝马香车一路向南行驶,期间顾景尧于沿途又收复了几个尚未归顺的势力。 裴娇则是在此期间与宁长旭传音,将情况与他说明。 本以为他好歹会出手相救,谁知对方一听,竟然来了兴致,魔域南镜的灵脉可是非常丰富,更别说他行宫内还有一枚千年青松石,据说这枚青松石是能打开封存数千灵石矿脉宝藏的钥匙,你若是能将这把钥匙取回来,那债务便可一笔勾销了。 裴娇:你这是要我在顾景尧那个疯子眼皮子底下偷他的东西? 宁长旭道,这如何叫偷?他把你要回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的目的达成了,你还不能收点利息么,各取所取罢了。你无需有心理负担,事成之后我会叫人去接应你。 裴娇: 不愧是奸商,这么一听,居然还有点道理。 她传音至一半,便被外头的杂乱脚步声打断。 此时正值夜深,外头下着暴雨,明黄的灯火透过雨丝来回晃荡着。 糟了,糟了,魔君又犯病了 裴娇透过窗棂,望见外头的人慌张地奔走,溅起水洼中的积水四溅。 这里的侍卫或是婢女向来都是十分讲规矩和条理,从无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犯病?什么病? 这时被鲜血溅了半身的鬿雀顶着暴雨风尘仆仆地赶来,隔着厚重的雨幕一众婢女和侍卫。 似乎是注意到发髻乱了,她拢了拢云鬓,懒洋洋道,魔君身旁缺人伺候,你们谁愿前来,重重有赏。 裴娇蹙起眉。 缺人伺候? 她悄然环顾四周,于屋檐之下屏气凝神的仆役数不胜数,不由得低声道,这不都是人么 难道要成百上千个人端茶倒水服侍左右伺候他? 一旁的年纪稍小的婢女听见裴娇的话,面色苍白道,你是新来的,自然不知,纵使有多少赏赐也无人敢去。 魔君犯病之时痛苦至极,毫无理智,见人就杀,鬿雀和烛龙大人为了防止魔君大人自残,故而每次都会找凶兽或是不肯招降的俘虏填平魔君大人的杀意,只是这次出行匆忙怕是要找我们这些奴才去当替死鬼了。 裴娇: 救命,现在逃走还来得及么? 她努力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人群和倾注的暴雨之中,可还是被眼尖的鬿雀看见了。 鬿雀对裴娇可是有不浅的印象,毕竟这可是魔君首次点名要一个女人。 她指向裴娇,你过来。 裴娇想装死,奈何周遭的人齐刷刷朝她投来感激怜悯的目光。 她叹了一口气,视死如归,慢慢从人群之中踏出一步。 果然,一般好事轮不到她,坏事一定是她顶在前头。 裴娇撑着伞,跟在鬿雀身后,穿过点着烛火的长廊,前方是幽静的黑暗。 外头的暴雨仍在下,推开门时,吱呀的低沉转动声使得裴娇屏住了呼吸。 透过雨水的清新,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烛龙缓步走出,他捂着胸口狰狞的伤,蹙眉道,魔君的蛊毒发作的越发严重了,我拦着不欲要他自残,差点送了性命。 断情蛊源于魔域,自上古流转至今。 一般是修无情道的人或魔为了断情绝爱所用的法子,一旦将此蛊纳入体内,则意味着须得终身远离情爱。 -- 第196页 此蛊虫确实可以以放血之术引出体外,但却比一般的蛊虫更为顽强。 隐藏在心脉深处的蛊虫无法彻底清楚,除非心脉销毁,宿主死亡,蛊虫也会跟着死去。 否则,一旦被情所伤,滋生痛苦之情,残存的蛊虫又会卷土重来。 随着宿主的灵力越强,吸食其精血的蛊虫也会更加棘手。 加上此蛊在魔君体内已经整整蛰伏了如此多年,算是以身养蛊,被他强大的灵力滋养的格外可怖,每次发作都是一场浩劫。 鬿雀沉吟半晌,推了推裴娇,你进去。 烛龙注意到伞檐之下的裴娇,你让她来送死? 鬿雀拂着长长的护甲,下一瞬白嫩的手便转化为利爪,若是她能平息魔君的杀欲,也算死得其所。 裴娇被鬿雀用利爪抵着,没有后退之路,缓步走入没有点灯的殿内。 身后传来门闭合的声音,唯有四角有几抹烛火在风雨中飘摇。 外头是滂沱大雨,她尽量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却因为过于黑暗,踩上地上粘稠的血液发出黏腻的声响。 下一刻,剑的冷光拂面而来,裴娇迅速仰头避过,削铁如泥的剑刃带过她额间的碎发,纷扬而落。 借着微弱的烛火,裴娇看见顾景尧冷漠的双目,漆黑的瞳仁中闪着一点猩红的光,半面染着血,浑身散发着疯狂毁灭的杀意。 裴娇暗暗骂了句疯子,不停地躲避着对方锋利的剑芒。 黑暗之中,他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痛苦,唯有无限的杀戮才可以平息这种苦痛。 于是裴娇成了猎物,在这漆黑的殿内快速奔逃,衣袂翩飞之际映照剑的冷光。 她躲避之间极力避开那些名贵的装潢,可是下一秒那些奇珍异宝通通毁在对方戾气十足的剑风之下。 虽然裴娇反应灵敏身法轻盈,奈何双方实力差距着实过大,这殿内地形相较外头有些狭窄,不过片刻她便被围猎至角落。 眼见那把剑就要穿透她,一道闪电撕裂墨色的天幕。 这一瞬间天光大亮,瞬时将整座昏暗的宫殿照亮,锋芒相对的二人也借着这光看清了对方。 被逼至角落少女像是围猎时受惊的鹿,那双眼黑白分明,恍若清澈的明镜,惊慌中又带着决绝,大有一种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这个眼神他曾在许多年前的雪域中见过,那个姑娘横剑在颈侧,问他敢不敢和她赌一赌。 是梦么? 闪电过后,便是低沉发闷的雷鸣。 在那把剑触及裴娇面门之时,顾景尧握着剑的手及时停住。 闪着寒芒的剑尖离裴娇的鼻尖不过分毫,她借着闪电的光看见他布满冷汗的额间,因极力抑制杀意而微微扭曲的痛苦神情。 他看着她,手臂青筋暴起,汗珠自额间滑落,滴在冰冷的剑锋上。 这些年来,自从她掉落阴阳裂尸骨无存,他便再也无法入眠,午夜梦回,她也从不肯入他梦里。 思念成疾,断情蛊发作便是常有的事。 每到此时,蛊虫便会游移在他的筋脉之中,啃食他的血肉。 这蛊毒每发作一次便会更加严重,起初还可抑制,到了后头便会愈加疯魔,成为满心杀戮的野兽。 他握着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体内的断情蛊来势汹汹,难以抑制的张狂杀意在脑海叫嚣。 杀意再也无法控制,下一瞬,他握紧剑柄,掉转剑尖,竟直接捅进自己的腹部。 噗嗤,剑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温热的血溅在裴娇的脸上,闪电照亮她眼底的惊诧。 多年不见,他怎么越发疯魔了,狠起来连自己都捅 血流了一地,他却因这疼痛而缓解不少。 外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他盯着面前的裴娇,颤巍巍伸出满是血的手,眼尾低垂,小心翼翼地哑声道,是你么? 这些年,模仿她音容相貌女子数不胜数,她们各怀鬼胎,都想着借此接近他,却全都死在他的手下。 这些相似的眉目,相似的身段却都拼凑不成一个她 这道喑哑的声音被雷鸣声盖过,裴娇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他盯着自己落空的手,无端想起先前在阴阳裂中,差一点就可以抓住她的手。 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当着他的面,坠入深渊。 哪怕是死,她都要离开他。 体内本被抑制的断情蛊又死灰复燃反扑而来,蛊虫在他筋脉中游移,噬心的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将桌上的玉壶悉数扫落在地,眼尾猩红,目色痛苦,不是她,全都不是她,你们如何敢和她比,滚! 裴娇心疼地看着地上化作碎片的玉壶,这玉壶色泽通透,价值不菲,应当能抵许多债呢。 惋惜过后,她没有过多停留,而是借此机会迅速遁走。 她推开门,外边正等着收尸的鬿雀烛龙看见她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纷纷像见了鬼一样盯着她。 裴娇摸了一把脸上的血,面色很淡定,噢,是这样,他叫我滚,我就滚了。 她看向鬿雀,露出一抹笑,看来魔君大人似乎并不需要人照拂,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得了。 -- 第197页 鬿雀没回话,而是喃喃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活下来?竟然还毫发无伤 魔君居然抑制住了断情蛊的反噬和杀念,没有伤她分毫? 这怎么可能,他疯起来可是连自己都能下手的! 裴娇的神情有些微妙。 非要缺胳膊少腿才正常么? 鬿雀盯着她的容貌仔细打量,嘴中喃喃道,你与那个女人,分明没有丝毫相像为何 裴娇见外头雨势有减缓之势,便道,鬿雀大人,请问我可以走了么? 鬿雀从失态之中缓过神,细长妩媚的眉目染上冷意,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此番侥幸活下来便是什么特殊的。 你们再怎么模仿那个已死之人,企图勾引魔君都是徒劳。魔君心里只有大业,我不知卓念慈派你来有什么目的,也不想知道。 你若想保命,便安分守己,最好别想着接近魔君。 勾引顾景尧那个疯子? 裴娇简直想笑。 她是有多少条命敢去?先前的教训还不够惨烈么? 裴娇侧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她:鬿雀大人,难道不是你唤我来此的么? 鬿雀一时语塞,拔高声音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烛龙按住欲要对裴娇动手的鬿雀,缓缓摇了摇头,她是魔君点名要的人,况且魔君蛊毒发作时都没杀她,你若是擅自动了魔君的人,自己知道后果。 鬿雀冷哼一声,收回了手,抱臂道,魔君心里只想着如何踏平仙洲,解开那神兽阵法,岂会在乎这么个小小的女人。 话虽如此,她却再也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娇远去。 而后的行程途中平静不少,斩杀了少许不长眼的拦路凶兽。 裴娇混在南巡的队伍中,盯着前方领着魔兵的鬿雀和烛龙。 特别是鬿雀,时刻暗地里盯着她,期间她没找到机会溜走,很快便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到了王城。 魔域南镜王城中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桂殿兰宫,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廊腰缦回。 守着宫门的九头鬼车蛰伏于暗处,裴娇就知溜是溜不走了。 整座巍峨的行宫寂静无比,鲜少有宫人交谈,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职。 跨过半边,难得说听见几个嘴碎的侍女小声交谈:又来了个新的,猜猜这个能活到第几天? 裴娇瞬时觉自己命不久矣。 随行的侍卫像安置物品一般将她丢在某个偏殿,暗处走来几名裹着黑袍的侍女。 裴娇企图和她们搭话,后者却如提线木偶般沉默不言。 有一年纪稍长的侍女扫她一眼,她应当是这群侍女中稍稍有些地位的,旁人都唤她月姑。 月姑木着脸道,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裴娇知道从她们这里没法找到突破口,好在她们也没限制她的行动。 她出了偏殿逛了一圈,循着记忆找到那几位嘴碎的侍女,心疼地拿着仅剩不多的灵石去和她们打听:漂亮姐姐,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们能否跟我讲讲? 起初这些侍女们避讳不言,后来挨不住裴娇软磨硬泡,收了灵石悄声道,你听我一句劝,你若是为了传闻接近魔君的,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裴娇有些懵,什么传闻? 侍女们狐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谁不知道这位魔君有一位过世不久的心上人? 裴娇摇摇头。 看在你还算顺眼的份上,就和你讲讲好了。 这还要从三年前四海皆知的血魇之日剿魔令开始,当年魔君身受重伤,被迫闭关,而那些奸邪狡猾的正派宗门企图趁机将魔君扼杀,反倒将魔君的心上人错杀。 自此魔君大怒,血染雪域,一统魔域南镜,杀到天岚宗,血染仙洲,将那天岚掌门逼得连连去请灵渊仙府一同开启神兽阵法,这才堪堪保住了天岚宗。 自此以后,便有传言流出,这位冷血善变的魔君有一位不可提及的白月光,是不可多得的倾城仙子。 裴娇消化许久,从初始在想这白月光是谁,先前她也听鬿雀提过,可是她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啊,到后来恍然惊觉这这这说的不会是她吧?? 侍女尚未注意到她惊恐的神情,自顾自道,自此以后,便有许多貌美的女子会有意无意凑巧出现在大人的视线里,企图勾引魔君。 她们来自不同的势力,纷纷模仿着那传闻中的白月光的特点,有的容貌生得像,娇俏宛然,有的性格仿的像,活泼可爱,有的着装花尽心思。 她们的目的也不同,有的是为了潜进魔宫刺杀魔君,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家族荣耀。 当然,她们最后的结局,最长的都活不过三天,化为这行宫的红颜枯骨 裴娇忍不住问了句:那你觉得,我哪里像? 侍女微微一怔,蹙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得出结论:你是最失败的,哪儿都不像。 裴娇扶额道,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你们搞错了。 -- 第198页 就是这个传说的白月光呢,她并非是白月光,很可能是他们二人有仇,令他怀恨在心的黑煤球,所以那些模仿她的女子都没有好果子吃。毕竟这位魔君,他不像是那种轻易会交付真心的人。 侍女现下确定了裴娇绝不可能是仙洲的细作,因为她们就从未见过脑回路如此清奇的细作,修真界的人还没蠢到派她来的份上。 侍女便又忍不住多透露了些:你怕是不知,起初那段时间,魔君曾有重金悬赏画师前来画像。 扬言若是能画出那位心上人的容貌,荣华富贵不在话下,若是画不出,便别想踏出这行宫半步。 各地颇有名气的画师前来应征,那段时间东南角的寝宫内堆满了画像,墨香飘出千里。 而最后魔君整整在寝宫中独处三天三夜,最后无端发怒,那座堆满画像的寝宫被天光焰烧为灰烬,只是堪堪得出一句这群废物无法画出她的半分模样,自此以后,便有这位女子乃是千秋角色,笔墨纸砚无法展现她分毫之美的说法传出。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这行宫处有一处禁地,摆放着一具玄铁棺材,魔君仍未放弃寻找那位白月光的尸体,若是找到了,便要用魔域禁术将她复活呢!魔君用情之深,当真可歌可颂啊! 裴娇觉得,传闻真是害人。 这哪里是个可歌可颂的爱情故事,这明明是个惊悚波澜的恐怖故事。 顾景尧说不定真是以为她临阵脱逃怀恨在心,所以想找人来画出她肖像四处寻找。 而那所谓的玄铁棺材,就是给她埋尸准备的 她有些无奈,多谢各位姐姐 不行,一定得迅速找到那枚钥匙,然后找机会赶紧逃跑。 那些侍女们瞧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只当她是因为方才那一席话才会如此。 见状,她们缓缓摇了摇头,这年头,谁不想攀上枝头当凤凰呢,以为自己便会是特殊的那一个,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第72章 、在其板屋(四) 裴娇被冷落了整整十日有余,这倒是正合她意。 她开始暗地里打探这座行宫的地势,以及搜寻那把宁长旭所说的钥匙。 她不想再呆在此处,更不想冒险去取什么东西,可是宁长旭说了,只有找到钥匙才会来接应她。 她据此画出了一张地图,要说最令她在意的,便是行宫西面守卫相对松懈的那座高塔。 塔身隐没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阴郁诡异至极。很有可能钥匙便藏匿其中。 这日她用完膳,准备去高塔附近逛逛,却破天荒被传见。 她按着月姑吩咐跟着宫女前往魔君寝殿。 这座主殿内寒气逼人,丝丝冷意伴随饕餮金炉弥漫出的烟雾渗透骨缝,她敛眉垂目。 鬿雀烛龙都不在,应是被派去边境平乱了。 顾景尧屏退了他人后,殿内空荡荡的,弥漫一股酒香。 他坐在案前,窗棂的月色落了满身,一杯一杯斟酒。 二人相继无言。 半晌过后,主座上的人终于开了口:过来。 他的声线透着殿内的冷澈,余音低沉消散于袅袅青烟之中。 裴娇犹豫一会,缓缓靠近。 自从那日雨夜他发病过后,他便从未传见她。 贵人多忘事,身为魔君的他怕是从未将一个小小的婢女放在心上。 思索之时,她倏然间被他以冰冷的剑鞘抬起下颌。 他紧紧盯着她,身上仍留着酒的香气,他哑声道,你究竟是谁? 裴娇垂眸看着他,魔君,您醉了。 我出去叫他们进来服侍您吧。 殿内的珠帘微微滚动,轻薄的鲛绡落在她的眉眼之间。 少女透过鲛绡看他的眼神,温和从容,明明并无相似之处,却是那么的熟悉。 可是这一次,她却不再像是往日那般为他而停留,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少女的裙摆被夜风席卷而起,冰冷的绸缎自他面庞如水般拂过。 他心底一阵刺痛,忽的起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衣角,低声喃喃道,阿宁阿宁,不要走。 桌上的琉璃盏因这般动静被拂到地上,四分五裂。 裴娇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听不清他的呢喃,只觉得拽住她裙摆的那只手格外碍事。 她用力想要摆脱,却没想到对方得寸进尺,顺势握住了她的脚踝。 随后,他滚烫的额间贴在她的缎鞋上。 少年微微俯下身,他的手掌附在地上碎裂的琉璃盏上,鲜血洇出一片痕迹,他却仍旧不肯放手。 他看着她,面色因酒意显得绯红,轻声道,你去哪了 他的声音透着迷茫与痛苦,我找不到你,四处都找不到你 裴娇发觉,他不仅是喝醉了,还烧得很严重。 应当是腹部的伤口发炎尚未有任何处理,以至于开始胡言乱语了。 裴娇力气比不上他,便想要将他踢开。 谁知这人看起来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反应倒是没落下。 在她的腿落下之前,他迅速抓住了她的脚踝。 -- 第199页 他的掌心滚烫,英挺的眉骨离她极近,炙热的呼吸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脚踝生着一颗红痣,在少年慕艾情窦初开的梦中,他曾无数次吻上那枚红痣。 他比她更了解她的身体。 他怔怔地盯着那枚红痣,随后吻了上去。 裴娇蓦然一惊,差点摔到。 她反应过来后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踢了一脚。 而他却不躲不避,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脚,清隽的侧面泛着一片刺目的红。 鬓角的发遮住了他的眼,他喘着气道,阿宁,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走。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鸦黑的发倾泻一地,讨好般自她脚踝处一点一点吻上笔直纤细的小腿。 他的气息紊乱灼热,像是落入干旱大漠濒死的人,迫切渴望着汲水般颤抖着。 而她便是甘霖。 久旱逢甘霖。 阿宁,我好想你,好想你 他宛若失去理智般紧紧禁锢着她,面上的神情似是痛苦却又像欢愉。 灼热的气息落在她颈肩,滚烫得令她微微颤栗。 好似这是一场梦,待到梦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裴娇被吓到,再次毫不留情地将他踢开。 她起身整理衣襟,这才觉察到有什么冰冷的触感落于左耳垂,她微微一怔,随后对上他的视线。 他躺在冰冷的地壁上,周围是琉璃盏碎片,因方才的缠斗划过他清隽的面庞,带出几道轻微的伤痕。 他面色绯红,醉意阑珊。腕间的金钏琅然夺目。 那双狭长的眼微微阖着,泛着水光,近乎痴迷眷恋地看着她,泛红的眼尾低垂,透着几分可怜之意。 裴娇不敢再看,匆匆离开。 三年未见,他脑子不好使了么? 还是因为他看出什么端倪了? 想至此,裴娇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她出去后,便被侍女带离了寝宫。 这次那些侍女们见她平安出来后不再面如死水,甚至连平日都不拿正眼瞧她的月姑也为此而动。 裴娇从微乎其微的变化中捕捉到一丝讶异的情绪。 她回到宫内,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她对镜自照,才发觉自己侧首之时,左耳闪过一抹华光。 裴娇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左耳竟多了一枚金圈耳坠,上边刻着繁复的花纹,状若鸢尾,只是花蕊形状却不同。 裴娇心中一寒,这上边刻着的花,是曦和春雪,和他金钏上的相似。 也正是绾绾赠与她荷包中的干花香料。 此花盛开于不见天日之处,一生向阳生长,可若被阳光照到,便会如雪遇阳融化般迅速凋零枯萎。 故而花语为:未能相见,却在心中。 而更为细思恐极的含义,便是奔赴毁灭的偏执爱意。 她盯着那枚耳环,心中越发忐忑,伸手去扯,将耳垂都弄红肿了仍无法取下。 她差点忘了,她只有左耳是有耳洞的,此事顾景尧也知道。 毕竟这耳洞就是他亲自为她穿的。 当时他也是这般无理霸道,趁她不备,在她耳上钉上一个怎么都取不下来的金坠。 后来在阴阳裂中,这枚金坠不知怎么就自己遗失了。 她还庆幸着,终于摆脱了这个束缚。 看着失而复得的耳坠,裴娇心中五味陈杂。 这是什么意思? 她双手覆上桌沿,被耳边那抹金环晃得心中烦闷,只得安慰自己 这世上的巧合多了去了,他也不一定会记得,千万不能先乱了马脚。 而且他醉酒之后,怕是神志不清,说不定清醒了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但是她必须得加快计划,一定要弄清楚那枚钥匙在何处。 待到次日傍晚,月姑再度领着几名侍女前来。 她沉着脸道,魔君需人伺候,鬿雀大人走之前交待了,你便是最好的人选,老实跟来。 他们口中的发病,裴娇是见识过的,没想到这次还要她前去 果然,这鬿雀就是没见她死不心甘。 裴娇敏锐地发觉,这似乎不是寝宫的方向。 黑纱般的夜幕笼罩而下,月色被亭台楼阁吞噬,只得隐约窥见点点星光。 这离那座诡异的塔越发近了。 正在此时,裴娇被提灯而过的侍女不小心撞了一下,那侍女立刻欠身向月姑请罪,月姑却阴森森盯着那侍女,带下去,刑罚伺候。 裴娇回忆着方才那侍女在她耳旁匆匆递的话 魔君发病了,于镇魔塔内屠杀凶魔,逢人便杀,你可千万别跟着他们去,是要拿你当磨刀石呢。 她没想到这侍女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也肯这般提醒她,旋即便站出替她说话,是我不好,没看路这才撞倒了她,与她无关。 月姑的视线幽幽落在裴娇身上,旋即露出一抹冷笑,似乎也打算与这将死之人计较,转身朝着高塔走去。 高塔边立着身着玄甲的守卫,其中几位还受了严重的伤,面色惶惶。 空中铁锈般的血腥味越发浓郁,游动的乌云遮蔽惨淡月光。 月姑立在煞气四溢的高塔之外,轻飘飘对裴娇道,魔君便在里头,你进去吧。 -- 第200页 守卫们目光掠过身形纤弱的裴娇,心下了然,很明显,月姑执意要送她去死。 在魔君发病之时,无人敢靠近半步,镇魔塔内更是血流成河,将这少女送进去,便是羊入虎口。 裴娇目光快速从守卫们掠过,现下逃走的概率并不大,别无选择。 更何况她也好奇塔内状况,毕竟拿到那把钥匙对她来说是当务之急。 她缓步走进镇魔塔内,里头的光线昏暗萧索,延伸出一道黑暗的甬道,甬道盘旋而上,通往头顶的残月。 她顺着阶梯缓步而上,微亮的光照过甬道旁堆积的密密麻麻的妖兽尸体。 未干涸的血液淹没过青灰的台阶,浸过她绣鞋的边缘,越是往上走,越是阴森冷澈。 裴娇于黑暗中踽踽而行,漫无目的地数着台阶,唯一的光芒便是头顶透出的几分朦胧月光。 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在这死寂的高塔内听见了些许动静。 刚转过逼仄的拐角,被头顶轰然倒塌的声响震得浑身一颤。 雄厚的哀嚎声响彻塔顶,她愕然地望见那小山般的凶兽巍峨的身影在自己跟前倒下去。 于磅礴似水的阴影褪去后,清寒的月光中立着一道梅红的身影,像是凄厉盛放在寒雪中的梅,肃杀而决绝。 那道身影似乎也觉察了生人靠近,满身的戾气更为浓重,眼底流露出漠然的杀意。 直到乌云散去,清冷的月光照拂过那阴暗的角落。 他眸光微微一动,不由得将锋利的刀尖纳入掌中,感受到掌心传来不绝如缕的绵绵痛意,方知眼前的并非幻觉。 她清瘦的身影映在一片血红的尸骸中,微微下垂的眼眸望向他,面庞白净宛然,像极了凡间庙会里清清灵灵的小菩萨。 明明五官与她无一处相似,行为举止也不尽相同,可是看向他的眼神 却和当年幻境内戴着狐仙面具的少女如出一辙。 这双眼睛,他记了整整十年。 错不了。 月光照亮了她,亦是她携来了月光。 她回来了。 哪怕是他疯了,哪怕这是黄粱一梦,也让他在梦中,待得再久一点吧。 她的身影被潮水般阴影所笼罩,便再也无法逃出黑暗狰狞的爪牙。 实际上,他也确实如此做了。 一个瞬息之间,他便来到她身旁。 尚在淌血的掌心覆上她柔软的面庞,未有半分光亮的黑眸透着杀戮的麻木,却在此刻化作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热度。 裴娇僵直地立在原地,像是懵懂的初生羊羔,送上了饥饿许久的恶狼怀抱。 那道阴影覆上来,他如同蛰伏的野兽般于她颈间,熟悉的香味弥漫于鼻尖。 她耳边坠着的金环来回摆动,上边印刻着的曦和春雪于月华之下悄然绽放。 谁让你进来的? 他伏于她颈间,声音沙哑的可怕,眉眼沉寂。 平日的冷清矜贵消散殆尽,眼神灼热地盯着她,话音落下时,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回荡在她耳边。 裴娇立刻道:我不是有意的。 她仍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暴躁与凶戾,因为克制而微微抽动的眼尾。 他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杀意,她不止一次浮现他会碾碎吞食自己的错觉。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他欺身而上的阴影笼罩了面庞。 你是来找死的? 他的声线比寻常低沉许多,于昏暗的月光中顺着错乱不稳的气息吐出。 裴娇很少见过他这幅可怖的模样。 她非常疑惑,为何他的封魂锁都被取走了,却病的越发重了。 她小声道,是我的疏忽,月姑说您缺人伺候,既然您不需要,那我不打扰您了,先走了。 还没开溜,她纤细的手腕便被他牢牢钳住,转而带着她整个人不受控地朝他栽过去。 他顺势咬上她坠着金圈的左耳,耳垂传来湿润感,旋即又转为清晰的刺痛。 起初温柔似是情人的低语温.存,而后逐渐转为偏激的啃咬厮磨。 她想要挣扎,却徒劳无果,他用那双狭长多情的眸子盯着她,贴近她耳边哑声道,晚了。 他的手顺势穿过缎子般光滑的长发,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后颈,垂下眼睫,薄唇贴在她光滑的额间。 扰了我的清净,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他的话语于平静中携着杀戮过后的亢奋,呼吸紊乱,尾音于唇齿间加重,听得她心惊肉跳。 裴娇忽然觉得空气中除了弥漫着血液和煞气,还多了一丝稠热。 月色再度黯淡下去,她被他牢牢禁锢在一方角落,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心中忐忑,就连他落在她额间变相的吻也彻底忽略。 在被他身躯投下的影子彻底淹没之前,用尽全力推开了他。 如今的他更加陌生,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比直接宣泄杀意更可怕的,是他眼中压抑过深的执念与歇斯底里的占有欲。 他也许会真的生吞活剥了她。 几乎是这个想法冒出来后,所有的理智被抛之脑后,她转身便要逃,却被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拦腰抱起。 许是因为发病的原因,他的体温烫的惊人,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拇指缓缓拂过她被琉璃眼珠装点的右眼。 -- 第201页 裴娇不自觉闭上眼,感受到灼热的气息落在自己的右眼上。 他缓缓俯下身,吻住了她看不见的眼睛。 那抹温暖灼热的气息顺着她的右眼蜿蜒至鬓角,又落于她的脖颈之间。 衣衫也因挣扎变得不整,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错乱不堪。 直至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塔内响起,才让一切回归正轨。 顾景尧微微错愕地侧过头,白皙清隽的面容上印着一道鲜红的掌印。 裴娇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情,震得她的虎口都微微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 她确实不恨他,只是这一掌不受控制,并且不得不承认,是夹杂了一点私人情绪。 可能她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无半点情意,只有急促紊乱的呼吸声,彰显着她的紧张和慌乱。 有些冲动了 他定然会气急败坏,然后杀了她吧。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裴娇面色一变,忽的捂住胸口俯身咳起来,眉间流露出痛楚之色。 方才挣扎之时,牵扯了旧伤心房之上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三年前,季青岭那一剑近乎殃及她性命,纵使过去如此之久,仍未能痊愈,反倒是落下了心疾。 顾景尧的身形微微一僵,忽的停顿在原地,垂眸看着她抱紧自己的模样。 她面色苍白,身子都在微微发颤,额间的发被汗水浸湿。 她很害怕,并且想要逃离这里。她在抗拒,厌恶他的接触。 这个想法浮现脑海之时,女子嘲讽的笑声再度浮于耳边我们这样的人,都会爱而不得,孤独终老。 断情蛊再度反噬。 如同被钝刀划伤的绵密痛感弥漫至四肢,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像是在生满荒草的心口放了一把火,烧得憎恨、恼怒、不甘。 蛊虫钻入他的四肢百骸,比起封魂锁禁制发作时的大刀阔斧汹涌澎湃,这种感觉更像是抽丝剥缕水滴石穿的钝痛,将他锋利的棱角一点一点抹平。 他咽下喉间腥甜,垂下眼睫,唇角弧度微扬,扯出一抹冷嘲的笑,面上笑容越深,四肢百骸便越痛。 半晌过后,他俯身将她额间的汗珠擦去,淡淡道,你在害怕什么?不会真以为本君会看上你? 他有种预感,无论这是梦也好,阴谋幻境也罢。 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认出她的迹象,她便会像是转瞬即逝般的泡沫般消散。 所以所以哪怕是梦魇 他也不能戳破这层假象,他也只能乞求着她能停留在他身边再久一点。 裴娇捂着心口,抬眸扫他一眼,便见他迅速收回视线。 他冷着脸以拇指擦去唇边血迹,你这蝼蚁真是胆大包天,再不滚,就拿你做剩下魔物的饵料。 她如释重负,强忍着不适对他欠身行礼,低念几句,魔君息怒。 随后没有片刻犹豫,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他立在萧索的月光中,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眉尖深蹙,忽的吐出一口血来。 蛊虫在他小臂游移,蜿蜒的痕迹触目惊心。 从三年前她离开时,他便会如现下这般发病。 那种不甘与渴望越深重,便会被断情蛊伤得越深。 他黑眸中像是燃着冰冷的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影子消匿于镇魔塔的阴影中,良久,抬手擦去唇边的血。 下一次,便不会放她走了。 无论用什么法子,哪怕赌上性命,她都得离不开他。 别离许久之后的爱恨反噬得往往愈发疯狂。 从年少开始,他便知道,他一无所有。 既然不可得,那便去偷、去抢、去夺。 可是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这世间,唯有情爱是无法靠权势杀伐得来的。 他习惯于玩弄人心、精于算计,哪怕是爱,也是无法流露于阳光之下,无法展露给心悦之人。 小心翼翼,藏匿于心,卑微而带刺的可怜爱意。 第73章 、在其板屋(五) 自那以后,裴娇再未见过月姑。 听侍女们说,她因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被魔君下令打断手脚置入镇魔塔内,成了里边凶兽的果腹之物。 而自此以后,行宫之内也再无人敢命令裴娇,只因她是唯一一个能在这里活过三日的女人。 而顾景尧似乎也很忙,她有时远远透过雕花窗棂望见他一身血腥煞气领兵而归,鬿雀和烛龙跟随左右。 她便得知仙洲哪个宗门又倒霉了,或是魔域北境哪方势力又归顺了。 倒是有医者前来,说是奉命要替她看看身体。 裴娇推辞过后,那大夫十分为难地开了许多药,其中还有一瓶痊愈伤痕的生肤丸。 整座行宫的氛围依然压抑至极,裴娇几日皆是辗转反侧。 虽然他再也没做出如那日般的荒唐举动,但她始终无法忘记那时他看她的眼神,凶戾而可怖。 在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动摇了心思要不放弃好了,别为了偷个钥匙,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了。 她甚至怀疑过顾景尧是否认出了自己,毕竟他许多反应都过于反常。 她不确定以他现在这种喜怒无常的状态是否会对她动手,也想过干脆逃走,还债可以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 第202页 不过逃走谈何容易,她在等,在等万无一失的机会。 这个时机来的并不晚,鬿雀俘获了灵渊仙府少君之妹带回魔域南镜。 欲以此女作为条件与灵渊仙府谈判,要他们关闭设立的神兽阵法,如此便可以血染天岚宗。 裴娇没想到顾景尧会如此不死不休,定要找那季青岭的麻烦。 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已经知道季青岭身后的势力,裴娇决定找机会告诉他。 毕竟季青岭也是她的敌人,能够借顾景尧之手报复他也未尝不可。 季青岭背后的势力定然在谋划着什么阴谋。 谈判的地点位于蓬莱仙洲。 此处离魔域偏远,难保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可魔域南镜的这位新晋的魔君却极其自负,欣然赴宴。 更为难得的是,裴娇也能够一同前往。 蓬莱洲水面于月光照耀下愈发澄澈透明,灯火映照,烟波浩渺,夜风穿荷度水。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裴娇于画舫之上,望见远处夜幕错落升起天灯。 这倒是一个利于逃跑的机会。 在见到被困于囚笼之中的赵初蔻之前,裴娇一直便是如此想的。 赵初蔻是灵渊仙府少君赵君之之妹,是灵渊仙府的嫡小姐,这是裴娇未曾料到的。 初遇时她便猜到小姑娘可能家大业大,却未曾料到会是如此了得的背景。 她隔笼与赵初蔻相望,小姑娘灰头土脸的,不知又吃了多少苦头。 裴娇私下里去私厨那儿偷了些点心,随后悄悄递给她。 窝在角落的赵初蔻反应极为刚烈,呸!我才不要你们这群魔物的施舍! 裴娇蹲下身,对她眨了眨眼,你还是和永夜城时一样,一点都没变,四处乱跑,这不,又被人抓着了吧。 赵初蔻微微一怔,随后仔细打量一番,才难以置信道,你你是裴 四周的守卫注意到异样,正欲要朝此处走来。 裴娇藏身于画舫的阴影中,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声张:嘘。 小姑娘顿时不闹腾了,乖乖将点心藏起来,先是面露喜色,随后担忧地自顾自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你不能在这里。 赵初蔻揣紧了怀里的点心,声线透着落寞:灵渊仙府向来只有少君赵君之,从无嫡女赵初蔻,以我无法威胁他们,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此次谈判必会是场鸿门宴。 远处天灯升起,化作一片朦胧月光,她微微抬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多了解他们啊,这次爷爷决定牺牲我来铲除南晏魔君,这么想想,似乎还挺划算的。 用一个一文不值只知道闯祸的丫头换取仙洲的安宁。 裴宁,你别管我了,都是我自作自受,不好好呆着,只会惹麻烦,我都已经习惯了,快些逃吧。 裴娇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她纤秀的眉微微舒展开来,隔着厚重的铁笼,素白的手贴在赵初蔻的面容上,将她面上的灰尘尽数擦去。 她的瞳孔泛着温柔的月色,声线如同蓬莱洲轻盈的水。 没有人应该被活活牺牲,也没有人会喜欢一直被放弃。 哪怕心是铁做的,也不会习惯被抛弃。 就如那时的她,哪怕在心底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个交易。 可也难免心中会有些许期待,希望自己不会被放弃。 放心,我会救你出去。 赵初蔻心中泛起酸涩之意。 她这一生于偏视中度过,家中长辈灌输的思想一度折磨着她。 她试图逃离禁锢,逃向外头的世界,曾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可是她这辈子应当始终忘不了了,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她眼睛像是一泓秋水明亮动人。 同她说小姑娘也能创造奇迹,告诉她没有人应该被牺牲掉,承诺她放心,我会救你。 她胡乱抹了把眼睛,万般情绪化作一声短促的哽咽:嗯。 在裴娇得知此番宴席便是引君入瓮的陷阱后,她便暗中开始用灵力探查周围情势,企图找出半点蛛丝马迹。 很快地,她便发觉,那些明媚皓齿的舞姬,弱柳扶风的侍女,甚至连划桨的船夫,都步履轻盈修为难测。 果然不简单。 碧水烟波之上,灵渊仙府的仙舟之上端坐着几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赵君之位于身旁,低眉敛目自顾自饮茶。 而远远隔着一方接天碧荷,南晏魔君于垂坠的珠帘之下,神色不辨喜怒。 只隐隐勾勒出一方剪影,却有着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裴娇右眼一片黑暗,只能看见半边湖光山色,这时头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响,斟酒。 她恍然抬眸,与端坐于珠帘之下的顾景尧对视,才后知后觉,他似乎先前便一直在盯着自己。 鬿雀烛龙并不在舟上,想来便是在其他地方埋伏着。 她缓步走过去,扶起袖摆,提起酒壶。 对面仙舟上的老者尚在高谈阔论喋喋不休,无非是客套地恭维魔君年少有为。 随后提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之说,妄图说服他一同对抗北魔域。 -- 第203页 在一通长篇大论后,那老者停顿片刻,饮茶过后抬眸笑问:不知魔君意下如何? 裴娇一怔,反观自己身旁的顾景尧神情恹恹,坐姿懒散。 面对那老者的客气询问恍若未闻,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呃,她垂落下的一缕头发。 裴娇默不作声地悄然挪步,那缕头发便自然而然地从他手心滑落。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像是丢了会心的玩具,恍若远山的长眉微蹙,抬眸看向她,语气压抑颇有不满,离这么远,是担心本君吃了你? 那被冷落的老者面容略有尴尬,皱眉望向裴娇的方向。 裴娇顿时觉得头顶上多了无数道视线,从蓬莱洲湖面四面八方而来,像是刺一般钉在她头顶。 她终是没忍住,悄声凑过去在顾景尧耳边好心提醒道,魔君,他在问您话呢。 她都要被他们充满怒火的视线打成筛子了。 她散落的发丝被湖面的风一吹,几缕落在他面上,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他耳边,带出几分酥麻的痒意。 于漫天的灯火之下,她纤长的睫毛颤动,他盯着她看,半晌,懒洋洋道,我知道。 裴娇一怔,便见他换了个姿势,重新将她那一缕绸缎般发软的头发折入手中,换了个姿势把玩,一边抚摸一边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我便是不想理他。 裴娇: 在座的都是修真之人,耳力极佳,湖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他并未刻意放低音量,这便是明晃晃的不屑与挑衅。 果然,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下一刻那老者拍案而起,怒目而指道,魔头妖女,不知悔改,难以共事,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都没做的裴娇一脸懵,她显然没想到,这都能骂到她头上。 歌舞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拔剑之音。 蓬莱洲风云突变,环抱群山之间显现一道庞大的阵法。 金光乍现之时,裴娇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雪域的那方剑阵。 只是此番显然是准备充足,每一方符文都笔力遒劲,更加来势汹汹。 随着蓬莱仙洲周围阵法点,灵渊仙府的修者褪去伪装,步伐有条不紊地朝着阵法的四周汇聚灵力。 连绵山峰一方的天际浮现庞大的剑阵,如煌煌天雷,声势浩大,无数把闪烁着金光的利剑齐齐指向水面那弯画舫。 潜伏在周围的人齐齐围攻而上,与守在画舫周围的魔君守卫厮杀起来。 裴娇心里一紧,悄然摸向储物袋中的佩剑。 她发现其中还有不少天岚宗的人,甚至能看见林倾水和魏明扬的身影,看来是两方势力联手而为。 再次看见林倾水,裴娇不由得回忆起当初位于阴阳裂的发生的一切,她的右眼开始隐隐作痛。 数不清的飞剑应声而落,就在此时,她听见身旁的人冷笑出声,不自量力。 骨节的分明的长指微微转动,位于桌面的青花酒樽瞬时朝着阵法中一点急速飞去,敲击于阵法的某处。 刹那间,整片坚不可摧的阵法忽的发狂失控,那些操纵阵法的人也因此被反噬,纷纷气血翻涌倒地。 那位于画舫中央的青年身披玄色鹤氅,里衣一点梅红,漫天灯火衬得他仙姿玉骨,并非凡尘之人。 眉眼的锋芒携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寒俊俏,眸中却像是携着清凌凌的刀:这种低级的把戏还想来第二次,真当我是死人? 怎、怎么可能 灵渊仙府的长老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苦心钻研来的万剑阵法仅仅只在此前使用过一次,便叫他看出了端倪。 一下便点出阵中最为薄弱之点,瞬时改变了整座阵法。 不好,这阵法已然为他所用,计划失败,撤! 他们抬眸看向那万剑阵法的移形换影,数以万计的飞剑失控掉转。 最后竟朝着灵渊仙府的仙舟袭来,许多尚未反应过来的人被一箭穿心,瞬间便无了声息。 那身披大氅的青年缓缓起身,金光万丈的剑阵于他身后的空中浮现,便连空中的皎皎明月都黯然失色。 广袖随风而起,猎猎作响,他昳丽如画的眉眼被镀上一层金光,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藏在暗处的烛龙鬿雀得令,立刻在蓬莱洲大开杀戒。 那失控的剑法瞬时扩张,弥漫至整片天际,压得云层都沉甸甸的。 铺天盖地的灵剑于蓬莱洲上空席卷而下。 灵渊仙府几位长老联合施展阵法护在赵君之身前,可在这般气势凌人的攻势之下,难以保住灵渊仙府的仙舟。 灵渊仙府为首的长老们合力发动阵法,护住仙舟内的弟子。 只要灵渊仙府根基尚在,那便是青山尚在。 他们暂时服软,借着老祖留下来的神兽阵法庇护,顾景尧不可能攻入仙洲,那么日后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那便要看,他肯不肯给这个机会了。 顾景尧唇角微抬,却并未出手停下阵法。 眼神幽幽望向远处无数船只损毁于他们自身的剑阵之下,兀自欣赏着那些方才前一刻还在言之凿凿要他性命的人四处奔逃跪地求饶的画面。 -- 第204页 潜入画舫内的仙洲之人终于忍不住,齐齐朝顾景尧袭去。 今日便是同归于尽,也要取你这魔头性命! 林倾水操控着融雪珠,蓬莱湖面瞬时化作万千冰锥。 画舫上的魔族们躲闪不及,纷纷被冰锥贯穿,死不瞑目。 青年眼皮都懒得掀,唇角压成一抹嘲弄的弧度。 那几抹举剑朝他刺来的身影瞬时化作几抹血色的烟花,绽放于垂柳摇曳的湖面。 位于法阵之中同来剿魔的林倾水也在劫难逃。 她挥舞着袖中白绫,双眉紧蹙欲要逃跑,却在强大的魔息的压迫之下动弹不得。 她不由面色大变,失声道,明扬 身在远处船只上的魏明扬捏紧拳头,欲要前来相救,却被同宗之人阻拦。 冷静啊魏道友,此魔头实力深不可测,你若就此上前,便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顾景尧支着下颌,露出几分厌恶冰冷的笑,他转而看向裴娇,屈指微微敲了敲桌面,意味深长道,你帮她选个死法。 他开口时自然而然地俯身就着她手里的酒樽饮尽酒水,曲起的指节似有若无地掠过裴娇无法视物的右眼。 她的右眼被黑色的琉璃眼珠点缀,伪装得天衣无缝,瞧着美丽动人,可是细看之下却是毫无焦距与光亮。 顾景尧定定注视着她的右眼,广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面上飞快闪过一抹冷戾之色:这女人一副找死的模样,碍眼得紧。 见裴娇没有表示,他身子微微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长睫掩住眼底迸发的阴狠,唇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不如废了修为,打断手脚,慢慢折磨,如何? 裴娇静静远望着林倾水,她能清楚地回忆起阴阳裂中发生的一切。 不能视物的右眼尚在隐隐作痛。 虽然她清楚,林倾水本性善良,嫉恶如仇,只是被她师父所蒙蔽。 除魔卫道,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任何错,她是个十分优秀的正道弟子。 但是就像林倾水不会原谅她保护魔族一般,裴娇也不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阴阳裂中死去的侍女和孩童,还有巫医,这都是她午夜梦回,难以忘怀的惨烈场景。 虽然如今她的七情六欲也随之淡薄了许多,可那种刻骨的恨意和痛苦,哪怕现在感受不到,也是依然铭记于心的。 这并不关乎是非对错,只是观念不和,立场不同,她和他们,便也是永远的敌人了。 裴娇缓声道,奴婢愿替魔君解忧,且让奴婢去会会她。 见顾景尧不满地蹙眉,她又十分熟练地奉承了一句,对付她哪需要魔君亲自动手。 顾景尧盯了她半晌,遂轻飘飘地挥了挥手。 有的仙盟子弟见林倾水有难,想要救她于水火之中,却被周遭的天光焰吞噬,无一幸免。 端坐着的顾景尧微微扬唇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这女人似乎是季青岭那老不死的得意之徒,她若是能胜过我的小婢女,我便放你们走。 在此期间,若是谁敢打扰她们二人的雅兴 森白的天光焰蔓延燃烧而过,照亮他眼底森然的杀意,尸骨无存化为飞灰的下场,我想你们不想体会。 顾景尧此人虽然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是他却是魔域内出了名信守承诺的人。 仙盟的人纵然再想杀他泄愤,却也不得不考虑从长计议,便皆停下了无意义的牺牲,思考着此番机会是否可行。 毕竟一人是仙洲内大名鼎鼎的神女转世道诚真人爱徒,一人是卑贱的魔域侍女。 二者高下立见,他们不知顾景尧打的是什么算盘,却暗暗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林倾水身上。 林倾水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没想到南晏魔君竟给了她一丝生机。 她目光似有若无掠过远远端坐着的顾景尧,微微蹙起眉头。 这魔头究竟有什么阴谋? 林倾水挣脱束缚,就算你们以我为人质,我也绝对不会受你们威。 我乃是天岚宗的弟子,自小便修的是除魔卫道救济世人的正道,岂能和你们这些魔道同流合污? 她自来孤傲清高嫉恶如仇,这一生都博施广济,顺风顺水,有令人艳羡的宗门和极为优秀的道侣。 可是如今却被人与这些杀人如麻、肮脏邪恶的魔族相提并论,怎么能令她不蒙羞气愤? 只听那朝她缓步走来的魔族侍女轻笑一声,仙子不必惊慌。 仙子一年前从我这儿借走了一样东西,我今日只是遵循着仙洲礼尚往来的道义,向仙子讨要回来罢了。 林倾水微微一怔,她蹙眉看向那低贱的婢女,冷声道,我何时与你这魔道有过交集? 数年前在不知情的时候她曾救过一位魔族,在知晓真相后令她感到颇为懊恼,并且视此为污点,绝不愿再提。 夜风席卷过蓬莱洲水面,揉碎一池碎银月光,长发随风而动,遮掩住侍女半张秀美的面庞。 她左眼泛着清凌凌的光,温声道,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起我,我不介意帮仙子回忆起来。 话音刚落,她腰间长剑出鞘,恍若海上蛟龙般腾空而动,斩断一线月光。 -- 第205页 林倾水袖中白绫化作两把软剑,迎着长剑的攻势而去。 叮 刀剑相交之时带出一片耀眼夺目的火光,一瞬间照亮裴娇的面庞。 林倾水接住裴娇这一剑时虎口全麻,右腕被震的发疼,她步步后退,暗暗心惊,她开始仔细地审视起裴娇。 只是容不得她思索,磅礴的灵力注入剑端,势如破竹的剑意扑面而来。 林倾水虽修为高,但却不擅于打斗,面对丝毫不留情面的裴娇,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不出三个回合,她便被那凌厉的剑风击倒,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比起身上伤势的痛楚,更令林倾水难以接受的是,身为天岚宗道诚真人爱徒的她,竟然当着仙洲众人的面被这魔族的侍女给击败了。 不止是她,蓬莱洲上的众人都难以置信。 这这如何说得过去?! 天岚宗如此大手笔栽培出来的内门弟子,竟然还不如魔君座下一个小小的婢女。 魔域竟已经如此猖狂可怖了么? 林倾水咬牙,随后,她右手一翻,召唤出手中的融雪珠。 融雪珠的光辉照拂在她脸上,她素手一挥,数以万计的冰锥便自湖面纷扬而起。 来势汹汹的冰晶可见操控者的愤怒,素白的水袖自冰晶中穿插而来,便是天罗地网。 灵渊仙府的众人见此,微微松了一口气。 融雪珠可是圣物,死在其下的魔族更是数不胜数。 眼见那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冰锥欲要将那小婢女的纤弱躯体刺穿,可就在此时,闪着寒芒的冰锥却齐齐停在了空中。 林倾水呼吸微微一窒,她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融雪珠。 盛大的光芒之下,融雪珠却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 融雪珠不受控制了? 第74章 、在其板屋(六) 林倾水咬牙,想要强行调动灵力驱使冰锥。 眼见那些冰锥欲要朝着裴娇袭去,一道盛大的光芒忽的自融雪珠中爆发而出。 下一刻,林倾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 她仰头看着悬在半空的冰锥纷纷掉转了方向,竟将矛头直指自己。 她心底一沉,蓦地抬起头。 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那魔族侍女缓缓走近。 林倾水难以置信地看着失控的融雪珠,和漫天指向自己的冰锥。 她望见敬重她的仙盟弟子,望见怜爱她的仙盟长辈都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此刻她狼狈的模样,这让林倾水觉得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败给魔族,若是让师父知道,定会对她失望至极。 她挣扎着想要夺回融雪珠的掌控权,却感到极为乏力,她沉声道,卑鄙无耻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融雪珠。 哪里卑鄙?我与仙子不过是公平比试,仙子技不如人,便要污蔑于我了么? 和她的歇斯底里相比,裴娇却显得过于平静温和。 裴娇看着她,忽然道,现在你的同门能否生还的可能,都在这场比试上,可是你却输了。 他们将生还的可能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但是你却辜负了他们,这种感受,很不好受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蓬莱洲的一道轻风,却化作温柔的刀刃,一刀刀凌迟在林倾水的心上。 裴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垂眼时,眼中却隐隐含着泪光。 你现在可以感同身受了么? 蓬莱湖面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血水蔓延,狼烟漫天。 这让裴娇回忆起阴阳裂的尸横遍野,死无全尸,那些信任她的弱小魔族,将性命交付给了她,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裴娇颤声道,明明都是血肉之躯,为何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明辨是非,正邪对错这些都太复杂了。我只想保护我身边的人,就和你一样。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别人。 你知道么?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赴死,比你现在的感觉要难受百倍、千倍。 林倾水瞳孔微微一缩,她蓦地睁眼看向裴娇,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裴娇定定看着她,黑琉璃铸造的右眼泛着冰冷的光泽。 修真界讲究因果报应,所以,我今日把它还给你。 林倾水当日念在同门情谊放过她一回,所以她也不会让他们杀了她。 不过,她若是继续受那道貌岸然的季青岭蒙蔽利用,怕是注定了他们今后一定会不死不休。 林倾水面色一僵,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嵇北临死前的画面,他直直盯着自己,面容痛苦而又失望。 魔族也有情感,也有爱恨嗔痴,也会流血落泪。 不不 不能受她影响,魔族和人族自古以来便是死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残害其他无辜的人。 融雪珠不受控制,这在仙盟眼里,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侍女秀美的面庞波澜不惊,融雪珠的光泽落在她如画的眉间。 比起旁人或惊异或盛怒的神情,执着酒樽的顾景尧显得便过为平静。 -- 第206页 鸦黑的发融入笔挺的大氅,黑沉的眼眸印着那少女的身影,唯有泛白的指节出卖了他的心思。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这幅不染纤尘的模样。 她耳边刻着曦和春雪的金坠缓缓摇曳,面庞白皙,脖颈纤长,像是不容玷污高高在上的神女。 林倾水无助的样子令仙盟那些不知事情原委的人彻底怒了,他们恨恨地盯着裴娇,嘶吼道,你这为虎作伥的妖女,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融雪珠失控,今日我们便同你们拼了! 你凭何玷污融雪珠,那可是倾水仙子之物! 林倾水捂住了双耳,她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阴阳裂中的画面,孩童的瘦弱的残肢,女人死不瞑目的头颅。 一幕幕变得格外可怖起来。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林倾水的情绪剧烈起伏,便连控制融雪珠的灵力都维持不了。 忽的,融雪珠挣脱束缚,自她手中猛地迅速朝着裴娇的方向飞去。 那融雪珠亲昵地贴着裴娇的面庞,随后落入她眼中徐徐绽放。 随着她重新睁眼,蓬莱洲水面落下一片冰雪霜色,雪花簌簌而飞。 待风雪过后,那些被火焰烧毁的树木竟重新摇曳生长起来,赫然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雪霁花乃是神树之眼,象征着看破迷雾的清明之眼,能够滋润万物。 雪后放晴,此番便是雪霁花认主的异象。 有仙盟的人反应过来,她是她是当年永夜城的 普天之下,唯一得到了天明神树雪霁花赐福的人。 融雪珠落在少女眼底,没有光亮的眸子瞬时变得熠熠生辉,那枚装饰用的琉璃瞬时化作虚无,随之化为虚无的还有裴娇面上的易容。 一个本该死在三年前阴阳裂中的人。 位于灵渊仙府云舟的赵君之目色一变。 怪不得她先前会将弟子救出合欢宗,怪不得她会给他如此熟悉的感觉。 裴宁竟没死。 本在看戏的鬿雀烛龙二人见到裴娇真容之时纷纷大惊失色,旁人不知,可是他们却是亲眼所见。 这女人的容貌,与魔君殿内的那些画像上的女子如出一辙。 鬿雀瞬时明白为何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魔君手里活命,原来 原来她竟然是那个人,那个叫魔君疯魔惦记了三年,被断情蛊折磨三年的女人 裴娇也没想到融雪珠会突然回归,她意识到自己的易容消失,缓缓蹙起眉。 不行,得找机会脱身。 裴娇垂眸,看着痛苦不堪的林倾水。 看来只有激怒她,借她之手逃脱了。 裴娇缓步走上前去,比起穷凶极恶的魔族,你的师父季青岭才是真正的衣冠禽兽,他的所作所为,你真的清楚么?你真的了解他么? 你师父自诩是正道,为何在同门被害的时候龟缩在角落,为何这次只是派你和魏明扬前来,他自己却躲在暗处? 林倾水最为敬仰季青岭,听到裴娇如此侮辱他,她攥紧了拳头,恍若失去了理智。 随后,她捏碎了手中的混灵丹,一时间灵力暴涨,手中白虹朝着裴娇背影袭去。 裴娇望见那一抹来势汹汹的白绫。 出乎意料地,她顺势仰身躲过白绫攻势,却也因此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内,双方势力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动。 顾景尧面色猛地一沉,手中的青花酒樽应声而裂。 一道魔息朝着地上的林倾水袭去,眼看着就要将她击碎,而另一道身影硬生生抗住这道魔息将林倾水救下。 是灵渊仙府的长老。 长老口吐鲜血,却仍护着林倾水后撤,仙盟来了援军,为了掩护他二人,无数灵箭从对岸袭来。 隔着湖水,裴娇抬眸望见灯火映照的天,看见无数灵剑从天空折落,拖着火光的余韵,同她一起坠入湖中。 此番坠湖,她是有意为之的。 她故意激怒林倾水,羞辱她的师父,戳中她的痛点。 果然对方不出所料袭击了她,而她正好借此坠入湖中,借此机会让他们以为她被重伤致死。 顾景尧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她有八成的把握确定顾景尧已然识破了她的身份。 至于为何不戳破她,可能是恶劣地想要看她挣扎演戏,待到玩腻后毫不留情地戳破杀了她。 出于谨慎,她便早就策划着此番逃跑,毕竟小命高于一切。 而遇到林倾水夺回融雪珠倒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刚好趁着双方打得火热,顾景尧忙着和仙盟周旋,总不可能为了追杀她放弃灵渊仙府这块香饽饽。 而灵渊仙府费劲全力抵抗,更加没空管她,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裴娇潜在水底,准备得到好时机趁乱再折返救回赵初蔻,带着她跑路。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裴娇算漏了她的心疾。 因为方才的打斗使用灵力过多,心口的那道剑伤火辣辣得疼,四肢百骸都僵硬无比。 裴娇心里咯噔一声,拼命朝着岸上游去,可是心口的剑伤痛得她难以动弹。 她难以呼吸,口鼻中都是水,只能活生生地感受着空气抽离于自己的肺腑之间。 -- 第207页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有一支偏离轨迹的箭矢穿透水面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裴娇想要躲避,却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闪着寒芒的尖端越来越近 下一瞬,她眼前闪过一道火光。 她微微一怔。 不是火光,是那人梅红如火的衣摆。 他从画舫中一跃而下,没入湖中,在拥住她下坠的身体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了这一箭。 她瞳孔微微放大,眼中印着锋利的箭矢穿透他的肩胛骨,迸发出的猩红血液。 血液于清澈的湖水中渗透,像是一笔朱墨,丝丝缕缕晕染而开。 他沉沉的双眼中印着她错愕的眉眼。 强烈的窒息感令她手脚不受控制,牢牢抱紧他,像是溺水之人抓紧水中唯一一块浮木般,拖着他同她一起下坠。 于冰冷的湖水中,他俯身抱紧她,双手摸向她的脸,细细摩挲着。 随后,他骤然吻上她的唇,开始为她度气。 求生的想法促使她下意识贪婪地掠夺他带来的新鲜空气。 他并未有所保留,大方地任她索取,只是环着她的腰的双手像是藤蔓般收拢,将人紧紧摁在怀中。 他身上很热,死死地搂住她时,她能感受到他心口的温度的滚烫。 像是一块炙热的铁落入冷水之中,源源不断地给她带来温度。 她忍不住睁开眼,才发觉他昳丽俊俏的面庞浮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紧贴着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如同沙漠中的人寻到到失而复得的水源,亢奋而强势地索求着垂怜。 她不敢再看,浑身僵硬地由着他带她朝岸上游去。 蓬莱仙洲的天空上方失控的剑阵嗡鸣震荡,这时空中温度骤然升高,烧起一片灼热的天光焰。 天光焰的火光跳跃闪烁,火星高高窜起,漫无目的张牙舞爪的火舌显得极为亢奋失控。 朝着湖水而落的金色灵剑划破雾气的爆破之音,远处黑纱般的穹顶映着橙黄光晕的天灯,白色的火焰烧遍巍峨的山峰。 刹那间,他们相拥着,于倒映着火光天色的湖面破水而出。 无数道闪着流光的箭矢擦身而过没入湖面,溅起几米高的水花。 嘈杂的逃窜脚步同叫喊声模糊于耳边,他却视而不见,在缭乱的流火夜色中像是濒死的瘾.君子般不顾生死、不知节制地吻着她。 直至一道脆生生的巴掌落下,他隽秀白皙的面庞上多了一道浅淡的红痕。 这不是裴娇第一次打他,却是最为理直气壮的一次。 被他揉在怀里的裴娇捂着自己发红的唇,于漫天的爆裂声中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要是想报复我,你就杀了我,不必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 他像是如梦初醒般,因为她清奇的思路有那么一瞬的怔愣。 也不肯承认是自己青涩只知横冲乱撞的破烂吻技导致溺水的她根本喘不上气,差点被活生生憋死。 不管如何,旖.旎温.存的气氛被活生生破坏了大半。 他阴沉下半张脸,不知是气恼还是遮掩,他一声不吭,却因动作幅度牵扯过大,背上的箭伤撕裂开,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她目光落向他背上的箭矢,想到若不是他,这一箭便落在她身上了,便不再做声。 总之逃跑失败,她也无法反抗,乖乖由他带回了画舫。 随着顾景尧回来,灵渊仙府和仙盟方才取回的优势一下子荡然无存。 他操纵着剑阵,恍若指引着人们的生死。 裴娇唯一的担心的便是赵初蔻的安危,毕竟若是灵渊仙府败落,这枚人质便毫无利用价值,不知顾景尧会如何处置她。 裴娇才发觉画舫上早已陷入一片混乱,青光塔肃杀决绝,雷鸣刃涤荡煞气,两道熟悉的身影与画舫上的魔域兵卒缠斗在一起,正是赵君之与魏明扬。 只见雷鸣刃落下的刀光劈向困住赵初蔻的囚笼,却未有半分损伤。 围上来的魔兵越来越多,魏明扬微微蹙眉,旋即扬声道,此笼的锁乃是灵力锁,需要下锁之人的血才可打开!赵兄,不宜再等,我们只能先行撤退,此后再做定夺。 赵君之心有不甘,他皱眉瞥向笼中不声不响的妹妹,一时之间踟蹰不定。 赵初蔻静静看向他,她知晓她的兄长是赵家唯一关心她的人,可是他同样承担了许多,灵渊仙府的重担希望皆在他一人身上,所以他不能折损于此。 他先是灵渊仙府的少君,后才是她赵初蔻的兄长。 她没有赶他走,或许是贪恋这一时被人记挂的温暖,可她也不挽留,只是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自己失望。 气氛凝滞之时,一道身影从画舫尾端跃来,她衣衫仍带着湖水的湿冷潮气,抬眸道,你方才说,需要施法者的血便可开笼? 仅在看清来者面容之时,二人皆是一愣,赵初蔻伪装的冷漠瞬时化解,语气激动:裴宁,你吓死我了! 魏明扬反应过来后语气复杂道,是。 他没有忘记方才在裴娇和林倾水的争斗,他对林倾水夺取雪霁花一事并不所知,二人方才的谈话才让他知晓了来龙去脉,这让他更加不敢面对裴娇。 裴娇没有犹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直接在雷鸣刃上划了一刀,血液如汩汩溪水般涌出,滴落在那把泛着银光的锁上。 -- 第208页 先前洗髓之时,她体内便有了顾景尧的血,再加上二人血誓之间的关系,她想试试,以她的血来解应当也会有效,只是可能会需要更多。 整座囚笼焕发出血色的光泽,那道锁在被血液浸泡过后应声而裂。 裴娇按上流血的伤口,如释重负道,你们带她走。 她转向赵初蔻时,眼中多了丝柔光,从询问放血开笼这一系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明明无多话语,赵君之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半晌,缓缓道,多谢裴姑娘,此恩情在下必将铭记于心。 赵初蔻从笼中小跑而出,拽住裴娇的袖子,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一个人呆在魔域,这太危险了。 虽然她不知裴娇与这南晏魔君的关系究竟是如何,但她能感受到,裴娇呆在这儿总归是不自在的。 魏明扬盯着雷鸣刃上的薄薄一层血迹,他心中又泛起愧疚之感,忍不住走近她正色道,裴宁,赵姑娘说的不无道理,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满足,你与师父之间的误会我也在尽力解开,只是你若一直与那魔族为伍,必将会受到伤害,不如你先与我们离开,而后你究竟有何把柄在那魔头手中,再和我们说出来,我们也可以帮衬一二 未等裴娇回话,耳边骤然传来破空之音,他猛地向后闪避,方才容身之地的甲板上牢牢顶着一抹尾端燃着白焰的箭矢。 他心中一惊,顺着箭矢的方向望去,身披梅红长袍的青年于萧索的阴影中走出,汹涌的杀意似潮水般自冰冷的目光中溢出。 可当他的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少女时,那杀意悉数褪去,化作柔和缱绻的笑容:裴宁,过来。 在这看似温柔宽和的伪装之下,却隐藏着深深的偏执与焦躁。 他那双潋滟的黑眸盯着她,掩藏在广袖之下的手不住地颤抖,尚未愈合的伤口仍在淌着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浅薄的笑容在快要崩溃的边缘游移,似乎下一刻,便要听她说出拒绝的话。 无法忍受,无法控制,在见到那人靠她如此之近窃窃私语之时,他便嫉妒的想要杀人。 魏明扬拽着裴娇奔向船尾柱,抽出雷鸣刃将侧翼包抄而上的士卒逼退,沉声道,裴宁,莫要被他迷惑,快走! 顾景尧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他盯着魏明扬握着裴娇的手,化不开的阴翳浮上清隽面庞,怒极反笑:你这是在找死。 围绕画舫之上的湖面凭空燃起一大片气势汹汹的天光焰,蓬莱洲上方瞬时阴云密布,原本沉寂下的剑阵再度燃起皎如星日的光芒,盈千累万的灵剑自旋转的阵法中毕露锋芒。 整座画舫都颠簸起来,空荡荡的囚笼被攀爬而上的天光焰淹没控制,瞬时化作一抹流光朝着奔逃的人飞去。 裴娇快速在魏明扬耳边低语几句便将手抽出,同赵君之一同护着赵初蔻。 她发觉这灵剑的攻势密集,却只是堵住她的去路,不曾伤她分毫。 罢了,知晓他究竟是如何的态度,她便明白如何做了。 在囚笼落下的那一刻,裴娇用尽全力将身旁的赵初蔻推开。 赵初蔻跌跌撞撞几步,恍然间回眸望见裴娇对她做的口型:走。 她迟疑几秒,遂咬牙转头对赵君之道,阿兄,我们走。 魏明扬还有几分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赵初蔻骤然扬起声线,若是你真的为她好,便尊重她的选择,更不要辜负了她为我们争取的机会! 魏明扬目光微微一动,他回想起方才裴娇于自己耳边低语的话 我知你并无有恶意,可是你师父道诚真人却并非善类,你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信任我,便好好调查他。其余的大可不必多言。 怎么可能?他如今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师父授予他的,他一辈子都向往成为师父那般强大冷静的人。 孰真孰假,孰是孰非,他一时之间觉得晦涩荒唐,心中百般复杂。 朝船尾奔去的三人各怀心思,在坠入湖中逃出生天之前他们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 那瞧着单薄柔软的姑娘远远瞧见他们已然走远,便不再抵抗,静静立在原地,等着那蔓延着白色火焰的囚笼从天轰然坠落,将无处可去的她困于原地。 似乎是为了让那多愁善感的赵小姑娘宽心,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蓬莱洲夜风自山川水流中穿堂而过,她月白色的衣裳恍若迎风而展的蝶翼舒展开,又像是折了翼的雪白飞鸟,被笼中泄入的月光照拂得熠熠生辉。 肆意张狂的火焰此刻却化作柔和的光晕点缀在她裙边,未曾伤她分毫,她像极了这烈火囚笼珍藏的生晕明珠。 那身披玄黑鹤氅的青年缓步走近,半晌,他弯了膝,半跪在笼中少女面前,沉沉的黑眸中闪着奇异的光。 他心中所有的暴躁戾气和杀意都在看见她自愿入笼的那一刻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病态的满足感,他不再在意那些逃走的杂鱼,只是隔着囚笼与她对视。 为什么不走?他伸手想触碰她的面颊,却在触及她明亮的目光的时候,微微错开了些,指尖落在她右耳坠着的金圈印刻着的曦和春雪上。 -- 第209页 是为了保护姓魏的,所以可以牺牲自己? 她当真如此喜爱他,喜爱到为了他能够委身于魔的地步?还有方才,她都附耳与他说了什么? 是不舍?是告别?是诉说情意? 他眼角眉梢浮上零星的凉薄笑意,殷红的唇压成一道笔挺的直线,可心中传来的绞痛却丝缕不绝,缓慢地化作鸩毒蚕食他的心。 或许他早该杀了她,而不是等到如今,动手都艰难,不愿伤及她分毫的地步。 他面上神色淡然,呼吸却在她张口的那一瞬微微一窒。 出乎意料的是,裴娇并无露出哭泣和厌恶的神情,反而在发觉天光焰对她并无敌意伤害之后,便寻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来,面无表情道,你这里伙食好一点。 他微微一怔,眼底沉郁的暗色褪去大半,便见她仰着头同他商量:你既然这么喜欢把人关起来,咱们来商量一下,你把我锁这里头一天,想看我表演大哭大骂也行,不给我伙食也行,打我骂我也可以,一天结算我一万灵石如何? 心中的绞痛并未减弱,反而随着漏下一拍的心跳化作一团炽热的火在灼烧,越烧越盛,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却丝毫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固执地朝她确认道,仅是如此? 嗯。裴娇托着尖尖的下颌,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再出声,不知是因为她未曾提及那让他嫉妒失控的人的名字而带来的庆幸,还是因为她始终从未打算留下的不甘与空荡荡。 他生性贪婪,人在外头之时希望她能留下,在她留下之后又希望她能待的再长一些,甚至他渴望能得到更多,不仅仅是她的□□。 三年的执念有多深,他此刻便有多疯魔。 他迫切地想要她的话中,眼中,心中都是他,都只能有他,就像是冰冷的灵魂缺了一角,痛苦不堪饱受折磨,只有她的填补,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完整。 半晌,他吐出一个字:好。 只要她肯乖乖地呆在他身边,金银珠宝,神器法宝,土地城池,甚至便是这整个修真界,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替她夺来。 这下怔愣的人反倒换做裴娇了,她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好说话。 在得知他对她似乎并无有杀意之后,她选择了留下。 毕竟反抗也没用,也可以借此寻找那枚宁长旭所需要的钥匙,尽早摆脱一身债务,有了这枚钥匙,宁长旭也会派人来接她。 届时便可以借口离开。 可她没想到,竟然还有领灵石这种好事。 令裴娇想不到的好事还在后头。 这次回到行宫,她住进了紧邻顾景尧的寝宫附近。 那座偏殿围绕堆砌的假山流水而建,后院生着明媚的海棠花,窗檐印着绿藤织就的秋千,内铺满柔软的石榴红锦缎。 这山明水秀的一切与这阴冷沉寂的行宫格格不入,竟是仿照他们曾住的藏玉峰小院建成的,就连她最珍爱的小枕头上的花样都如出一辙。 更为夸张的是,此后无论是早膳午膳还是晚膳,便有不知从何冒出的侍女端着一长排琳琅满目的菜式供她挑选。 甚至都是金丝燕窝、虫草鲍鱼、清真闸蟹这些她吃得惯的名贵的凡间菜肴。 洗漱如厕都有人跟随服侍,让裴娇心中越发惶惶,一度怀疑自己不是来当人质的,而是来当皇帝的。 不仅是裴娇没想到,此等转变令整个长华宫都为此瞠目结舌。 鬿雀和烛龙眼见往日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魔君为了讨好一个女人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每天干瞪着眼盯着畅快肆意的裴娇。 这日裴娇在练剑时听见一些风声,知道合欢宗宗主前来觐见。 合欢宗? 裴娇放下手中的剑,面上露出几许深意。 卓念慈此番前来除了表忠心,当然还是希望能够分到一些赏赐。 毕竟都知晓这位魔域南镜的魔君疯虽疯,但是有些方面却出奇地大方,他倒也想着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分一杯羹。 若说还有一个原因吧便是先前那一直没得手的小美人。 虽说他后头又精挑细选了一位美人,名义上收作他的关门弟子,可是没得手的总是比较惦记一些。 不过想归想,落到那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南晏魔君手中,那小美人倒是很可能香消玉殒了。 这些花花肠子在见到倚在偏殿的裴娇时,便烟消云散。 卓念慈远望着倚在雪白纹路兽皮中的抱着暖炉的少女,面上流露震惊之色,你你如何会在这的! 裴娇身旁的侍女抬眸阴森森道,这位姑娘是我们魔君尊贵的客人,请您注意您的用词。 这侍女名为乌若,无论是武力还是平日的饮食起居,都深得裴娇满意。 卓念慈心下大骇:客人?? 裴娇托着腮,懒洋洋道:这不是我们的合欢宗宗主大人嘛?来这里看望你的前任关门弟子? 裴娇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卓念慈若是再不懂便是真正愚笨至极。 他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好啊裴宁,你先前伪装模样,就是为了勾引我欺骗我的感情? 裴娇身侧的乌若暗暗拔出刀,仿佛卓念慈再多说一句就要他人头落地。 -- 第210页 裴娇倒是淡定,暗戳戳拍了拍乌若握刀的手,你的感情还需要欺骗? 白给都没人要。 卓念慈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落入裴娇的陷阱十分丢脸,可在看这架势又不敢再和裴娇多嘴。 为了挽回一点颜面,他将搂过身侧女子的肩膀,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名为纸鸢,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 言下之意是我才不差你这一个。 裴娇目光这才移向他身旁身着碧绿宫装的女子,对方似乎有些羞涩,微微低下了头。 纸鸢垂下的眼睫遮掩住眼底诸多算计,先前她便一直在暗中打量裴娇。 她知道有一位女子先前得宗主青睐,却被南晏魔君横刀夺爱,导致宗主时常提及念念不忘。 她十分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不仅使得百花丛中过的宗主惦记,更能将那位冷血残酷的魔君哄得服服帖帖。 如今看来相貌和性格却都不如她,究竟是有如何的本事? 卓念慈本想再炫耀几番,毕竟他这位关门弟子可是琴棋书画样样齐全,怎么看都比裴娇要符合心意不少。 谁知此时乌若附耳低语几句,一直困倦的裴娇终于有了精神,午膳? 话音才落,只见她火速裹起雪白的兽皮,揣紧青铜小暖炉,只丢下一句,有什么事今后再议。 卓念慈面上的笑容一僵,他憋了满肚子夸赞显摆的话,谁知对方根本不在意,也不屑与他争辩个输赢。 他深吸一口气,宽慰自己讨好魔君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这才媚笑着讨好一旁擦拭烛台的侍女,不知魔君何时得空? 那侍女瞥他一眼,淡淡道,这四海八荒每日来求见魔君的人都踏破了行宫门槛,魔君事务繁忙,你以为他什么人都肯见? 卓念慈眼风一扫纸鸢,向来机灵的纸鸢意会,将一物塞入那侍女袖中,柔柔一笑,这是我家宗主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侍女掂量了一下那一袋灵石,这才不紧不慢道,你们若是真的想见魔君,便乖乖地讨好方才那位姑娘,这是我们这儿不成文的规矩,来者谁若能博得这位姑娘一笑,魔君得知后纵使再忙都会赏脸一见。 若是让这位姑娘开心,再在魔君跟前美言几句,那荣华富贵灵石法器皆是数不胜数 卓念慈嘴角不自觉痉挛了一下:讨好裴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简直就是侮辱!天大的侮辱! 先前他便被裴宁和那群正道耍得团团转,后边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又要他去伏低做小? 他尚未注意到,身旁阴影中的纸鸢定定望着裴娇远去的身影,美眸中流露出几分妒忌与贪婪。 都说那位魔君无情无心,杀伐果断,这女人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能获得如此殊荣? 若是她也能成为整个魔域南镜的女主人,便再也不用讨好旁人,过上这种呼风唤雨的日子 她心跳忽的加快,浑身的血液也加速倒流,就连一旁卓念慈在碎碎念都未曾上心。 既然这南晏魔君动了凡心,便说明他也是好女色的,那么以她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的手段,未尝不可 取而代之。 第75章 、在其板屋(七) 这短短的三日用尽卓念慈一辈子的功夫。 他想尽各种办法讨好裴娇,甚至还离开魔域去凡间的包子铺替她排了整整三日的灌汤包。 最后也是纸鸢使了诸多苦肉计,这才令裴娇松了口。 正当卓念慈松了一口气想着不过尔尔之时,裴娇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却令他如坠冰窖。 这儿是魔域南镜,顾景尧的性子如何你比我更加明白。 我劝你别以为像以往一般抱着当墙头草的心思两头要好左右逢源,你与那北境有什么勾当,可要好好想清楚。 她鼓起腮帮子,舔了舔唇,许是被可口的包子收买了,好心劝诫道:卓念慈,别因为耍小聪明,丢了性命呀。 卓念慈未曾想,她看的如此清楚,只是从不说明,令他以为便能瞒天过海。 她都看出来了,那魔君能不知晓么? 他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仔细斟酌思索起来。 寝宫内的饕餮兽炉吐出袅袅青烟,主殿内灯烛荧煌,暗沉昏黄的光线透过华光流转的珠帘,细碎的光斑落于主殿。 纸鸢紧跟卓念慈身侧,她匍匐于冰冷的地壁,谨慎的目光流转于华贵低奢的装潢,最后落在那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姑娘身上。 她身后伺候的乌若一手端着鲛绡般的布料,一手端着针线。 眼尖的纸鸢瞧见裴娇是在绣着香囊,她心中好奇,难道这女人是出色的绣娘?所以才会如此得宠? 也并未听说魔君对针线活感兴趣啊 她抬眼,便看清裴娇手上的香囊的花样 别扭歪曲的走线,四处漏风的针脚,她似乎在纠结是绣花样还是刻字,一时之间为难的直皱眉。 纸鸢差点笑出声来,如此之丑陋的针线活,她不足五岁都绣的比这好,这也能拿出来见人? 裴娇其实也不想的,但是耐不住顾景尧提的要求十分古怪且动人。 -- 第211页 只要她每日中旬午觉过后都来他的寝殿中绣香囊,待到绣好之后,便可将每日的灵石给她。 她凑近去看,眉头都快要皱到一起,想将针线穿进那细细的针孔中,却几度失败。 不是针线蔫了,就是看似穿过,实则擦肩而过。 她不耐地捏紧了拳头,甚至还使上灵力,那线不听使唤,就是不进针孔,还剑走偏锋缠在了她身上。 顾景尧这厮可真能折磨人。 这果然是什么新的折磨人花样? 身后的乌若看见她都快将自己缠成粽子,木头般僵硬的面色微微抽搐,艰难地压抑着笑意。 身前的姑娘郁闷地揉了揉头顶,就连石榴红的描金缎鞋也无意识被踢掉,可怜巴巴地滚进灰暗的角落里头。 乌若无奈地摇摇头,刚想俯身替她去拾起,却恰巧望见自己跟前落下的一片阴影。 她心下一紧,立刻屏息凝神退到身后。 青年侧面的弧度轮廓分明,带着春寒料峭的冷意,垂下的长睫却又多添几分柔软,冲淡了那份矜持与疏离。 乌若诧异地看着平日里高不可攀杀伐果断的魔君俯下身,从檀木桌的阴影中将那缎鞋拾起。 显然这又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而一旁暗自观察的纸鸢更是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面容冷淡的青年修长的五指搭上少女的弧度柔润的脚踝,自然而然地以掌心托起她白净匀称的脚放于弯曲的膝上。 那还在穿针引线的少女似乎过于沉浸,似乎还不知他的到来,并未将注意力放到这上头。 传闻都说南晏魔君生得招摇俊俏,奈何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白生生糟蹋了这么一副多情的好皮囊。 可是不知是不是纸鸢的错觉,她竟从那淡漠的眼神中窥见一种卑微藏匿的贪恋与灼热。 他长睫垂下,食指微曲,带着温度的掌心一寸一寸隔着厚重华丽的裙摆描绘过少女纤细的小腿线条。 在为她套上镶嵌着明珠金线的缎鞋时,视线一直盯着那嫩藕似的圆润脚趾。 终于,她似乎有所察觉之前,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纤细的脚踝,飞速地为她穿上了量身定制的缎鞋。 裴娇似乎终于发现了他,似乎有些惊讶。 很快地,那抹惊讶又因手中的针线活化成闷闷不乐,她试图和他讲道理,能不能商量一下,我可以替你去捕灵兽,或者干脆去北魔域上战场。 你按时给我结算灵石就行,别给我整这活了。 顾景尧还是那个答案:不行。 裴娇指着香囊上绣着的不忍直视的花样,很认真地同他讲着道理,你看看这个香囊多丑,谁戴着谁丢脸。 别说随身带出去了,就是放在枕头底下都是要做噩梦的,你叫我绣个这个玩意,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景尧淡淡道,你且绣着便是了,无论你绣的多不堪入目,多不是个东西,都自然有用处。 裴娇似乎有些悟了:你是要拿去辟邪? 一直于偏殿外等候的卓念慈没忍住逸出一声笑。 他瞬时觉得不妙,果然,一抬眸便对上珠帘后青年冷若冰霜的目光。 要死要死要死 而裴娇恰巧也注意到了偏殿等候的二人,知道他们或有要事禀报。 恰好她不愿与顾景尧同处一室,便刚好寻了个借口开溜:魔君有客,我便不宜于此了,先行告退。 随后逃似的远离了那可怕的针线,像是一阵风般消失了。 卓念慈发觉那位年轻魔君的面色又阴沉几分,顿感不妙,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而乌若则是悄然望向殿内还未烧完的一柱香,心中叹息 每每裴姑娘午膳后再魔君寝宫内绣花样的这一柱香时刻,便是魔君一日内心情最为愉悦的时刻,这栖云涧合欢宗宗主可真是没有眼色。 卓念慈这厢还在担惊受怕,他最引以为傲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奉承功夫却不敢在身前这人面前卖弄。 心里又因先前裴宁的一番话心虚得很,只得磕磕绊绊地不知所云。 合欢宗自始至终都效忠于魔君,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言罢,他的一腔豪言壮语被里头自顾自饮茶的人冷不丁打断,顾景尧眼神透着凉薄与不耐,言简意赅道:我不需无用之人。 鬿雀。 他唤出一声,暗处的映出一抹飞鸟的影子,随后那抹影子便如潮水般化作人形。 鬿雀跪于地,魔君大人,有何吩咐? 卓念慈见了鬿雀,吓得更是大惊失色。 他先前打听过,这鬿雀,就是专门负责处理宫内叛徒的。 这女人本就是凶兽所化,手段也格外狠辣,自己要是落在她手里 卓念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就在此时,身侧一直静默不语的纸鸢突然柔声开口,魔君大人,宗主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妾身与宗主此番前来,实则是为魔君大人尽忠的。 卓念慈微微一怔,就听纸鸢妙语连珠道,魔君大人英明神武,统领魔域只是时间问题,合欢宗在此方面只得尽微薄之力。 -- 第212页 纸鸢修为不高、学艺不精,但身为女子,却颇懂女子心事。 若是魔君大人为方才那位姑娘而烦恼,纸鸢愿为魔君大人排忧解难。 她语调轻柔,恍若吴侬软语。 在发觉那居高临下的魔君大人终于注意到她,沉沉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时,她的心跳猛地加快。 半晌,只闻一声嘲弄冷笑,顾景尧阖着眼皮似笑非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纸鸢捏紧手心,垂下头飞速道,奴身份低微卑贱,自然不算什么东西,但若能为魔君所用,哪怕创造一点点价值,也是奴的荣幸 说至此,她已是冷汗涔涔,只能凭借着自身多年来对人情世故的通透抱着豪赌的心态道,魔君,一个心思并未在您身上的人,哪怕用多名贵的外物也是留不住的。 喀啦一声,檀木桌上的茶具瞬时化为齑粉。 顾景尧昳丽的面庞瞬时阴云密布,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瞬时席卷整座寝宫。 正当卓念慈心中大喊吾命休矣之时,又听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他缓缓站起身,高挺的眉骨于面中落下一片阴影,沉声道,继续说。 纸鸢早已被强大的魔息吓得不敢动弹,以额头紧贴地壁,声若蚊蝇:奴、奴虽不懂其他,但是对于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十分透彻。 或、或许能使一些小手段,让那位姑自此以后对魔君您死心塌地 最终,卓念慈显然没想到自己能够活着走出。 他摸着自己尚存的脑袋,忍不住感慨道,我的心肝纸鸢,不愧没看错你!此番脱险皆是你的功劳,回去本宗主定要好好赏赐你。 不过这位魔君如此难对付,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纸鸢亦有种豪赌获胜劫后余生的解脱感,不由得莞尔一笑:宗主谬赞了,纸鸢不过是对儿女情长这些了得的多,无非就是懂得姑娘家的心思,知晓如何追姑娘罢了。 弟子只是实话告诉那位魔君,追求姑娘的方法不简单,若是想要那位姑娘动心,可不能光是给予馈赠,更要令她有危机感。 若是能有另外一个女子出现在魔君身旁,便是这样演一场戏,这位姑娘说不定就会吃醋 言至此,她微微伏身一拜,故而弟子为了合欢宗,便主动请缨去做这样一个导火索,借此接近魔君讨魔君欢心,也自然能对南镜这边的情况了解透彻。 若是能得魔君信赖,更能为合欢宗争得许多宝贵的资源宗主应当不会怪纸鸢自作主张吧? 当然,她尚未说明,她此番前去,表面是要让那姑娘将心思放在魔君身上,实则何尝不是为了潜移默化取代她在魔君心中的位置。 多出一方竞争者自然能够让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裴姑娘警醒。 若是她对魔君有些情谊,自然更会吃醋。 男人嘛,她最为了解,得不到的才是最惦记的。 若是那裴姑娘因此回来讨好魔君,魔君便会逐渐对她失去兴致。 更为可怕的是,若是那裴姑娘失去理智的她因此胡搅蛮缠那魔君便会彻底厌弃了她。 届时她便可借此机会上位,成为陪伴魔君身侧的女人。 比起像裴宁这种纯如白纸的姑娘,纸鸢觉得从魔域的战乱中爬出来见过无数腌臜丑陋的自己才有那个能力为魔君排忧解难。 至于合欢宗都有了整片魔域南镜,甚至将来,这位魔君麾下的铁骑会踏平修真界,谁还会稀罕一个合欢宗呢? 卓念慈意味深长地盯着纸鸢看了一会,直把纸鸢盯得浑身发毛之后,他才像是恍然大悟般笑得前仰后合,好、好!不愧是纸鸢小心肝,本宗主的关门弟子就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而默默跟在他们之后的鬿雀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二人的谈话,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果然,只要事情一和那个叫裴宁的女人沾边,纵使英明如魔君也会因被情爱牵绊从而变得毫无理智。 他竟还信了合欢宗这套低贱的手段,只为了挽回那个女人的心? 要她说,这裴宁若是不从了魔君,杀了便是,哪里还能让她如此得意? 甚至还害得魔君三番五次为了她乱了一统仙洲的计划,这如何了得? 诶,你们听说了嘛,前些阵子合欢宗宗主献上了一位美人呢,这位搬进了西边的院子,居然是继那裴姑娘之后第二个活过三天的 是那位纸鸢姑娘?生得倒是西子捧心弱柳扶风的,为人也通情达理。 我已经争取去她殿内伺候了,那纸鸢姑娘明显比这裴姑娘要对魔君上心些,厨艺了得,三天两头便做了点心羹汤送去魔君殿里,多善解人意啊。 哪像这裴姑娘,整天跟个木头似的,不是练剑就是翻菜谱,在她殿里伺候着,那能有前途嘛! 裴娇难得出来走走,便听见行宫内的侍女们的窃窃私语。 乌若眸色一冷,这群嚼舌根的怕是不太要命了,因为姑娘来了行宫,姑娘眼里见不得血腥,魔君才不主杀伐,倒是惯得她们越发不知规矩,无法无天了! -- 第213页 裴姑娘,你可莫要轻信了她们的话。 一旁正叼着红糖丸子的裴娇却没有乌若想象中的失落,反而托腮思索道,这新来的纸鸢姑娘,当真厨艺了得么。 乌若,我们是不是要去拜访请教一下? 乌若: 所以裴姑娘究竟是多不上心?这所谓的纸鸢姑娘不就是来争宠的么? 听闻魔君给她的待遇都与自己一般,旁的人照理都会忧心忡忡,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她忍不住提醒道,这位纸鸢姑娘,很可能是魔君要纳的夫人。 虽说她知晓魔君定然不会纳什么夫人,毕竟她跟随在魔君身旁之时,见过无数倾城美人主动献身却也逃不过化为红颜枯骨的命运。 只有一个例外,便是三年前香消玉殒的那位姑娘。 旁的人或许不知晓,但她身为行宫内的老人,却是最为清楚的。 曾有天下的画师慕名而来,只为画出她的面容,而那堆满画像的宫殿却被魔君一把天光焰烧毁。 她曾有幸在未曾损毁前进入到那座寝宫,看见铺天盖地画卷如同溪水般淹没了整座庞大的寝宫。 那些画卷上的女子或是侧眸,或是酣睡,或是进食,笑时明眸善睐,悲时倔强隐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面前裴姑娘的模样。 她知道魔君对这位姑娘的执念有多深,却也看出这位姑娘并未有半分心思,便想借此提点她一二。 毕竟魔君嘴上不说,可是自裴姑娘来后,整座行宫便都多了些生机,不复以往那般死气沉沉。 乌若喜欢这样的行宫,也喜欢无论何时都乐观的裴姑娘。 所以她由衷地希望裴姑娘能与魔君好好的。 裴娇这下倒是真的震惊了,顾景尧何时愿意近女色了? 在她看来,他流露出的温柔和好意都是精心算计过的,对自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所以裴娇才会将计就计,假意留在这里,实则寻找机会,寻到青松石钥匙,尽快离开这里。 难道说,他解开封魂锁的封印,终于厌倦了这种整日杀伐征战的日子,拜倒在温柔乡里了? 这对修真界来说也算是好事,至少他将心思放在情爱上,便不会压榨他人了。 裴娇感慨道:这位纸鸢姑娘当真是舍己为人,为天下苍生做出了不得了的牺牲。 乌若,我们以后都要好好对待这位姑娘,因为这位纸鸢姑娘,她真的很伟大。 乌若:?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和裴姑娘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纸鸢在买通那些行宫内侍女之后便在静静等待时机。 虽说这些日子,她是过得风风光光,她喜欢旁人嫉妒的目光。 她如今不仅得到了以往没有的尊重,更是过得赛神仙。 但是,这位魔君并未碰她。 别说碰她,便连他身旁十步之内都无法靠近。 除了她借此装模作样地进言,他连话都懒得回一下。 她知道,这位魔君在等。 在等北苑的那位姑娘能别再无视他,能够对他多用一些心思。 这位年少的魔君虽是多智近妖,可在感情这方面却纯情得很。 甚至愿意为了这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尝试这种低劣的小把戏。 可若是等他反应过来,届时她便会落入十分不利的地步。 所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要主动去会会这位传说的裴姑娘,最好唆使她去魔君跟前无理取闹。 届时她再善解人意地姗姗来迟,这么对比下来,不就是高下立见了么? 纸鸢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响,领着身后气势汹汹的婢女正欲要大干一场的时候。 刚踏入北苑的门,便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四下而起。 纸鸢被吓得连连后退,心中大骇。 怎么回事,难道是这裴姑娘终于按捺不住,要对自己出手了? 在她半惊半疑之时,自紫藤花丛中移步而出几名侍女。 为首的乌若鬓边还别了一朵绢花,不过瞧着她那生无可恋的神情,多半可知不是自愿的。 像是训练多遍似的,侍女们齐齐扬声道,恭迎纸鸢姑娘大驾! 纸鸢还未理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就被簇拥着迎进了北苑内。 此时正值饭点,裴娇搁下玉箸,拍拍手掌,这位就是纸鸢姑娘吧,果然如传闻一般漂亮,刚好我也在用膳,别客气,坐 纸鸢一怔,狐疑地望她一眼。 玩得什么把戏?看不出这女人居然还是个笑面虎? 怪不得能在魔君身边呆着,倒是比她想的城府要深,不过狐狸尾巴藏久了,总会露出来的。 既然她都要演戏,她便奉陪到底,能在这魔域内爬上来的,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 她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策略。 纸鸢长长的指甲翘起,有意无意刮着杯沿,裴姑娘客气了,还是裴姑娘胃口好。 我这些日子忙着照顾魔君的饮食起居,贴身照顾,忙里忙外,连胃口都小了不少。 她淡然饮茶,眼风余光却紧紧盯着裴娇的神情。 果然,裴娇眉心一皱,面色不虞。 纸鸢刚翘起嘴角,便见裴娇正色道,没胃口可不是一件小事,他怎么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 第214页 不过纸鸢姑娘,魔君本就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并且边关战事颇多,你也要理解他。 纸鸢的笑凝固在嘴角。 她这苦口婆心的语气怎么跟看热闹的邻里调和夫妻之间的矛盾似的? 似乎意识到裴娇和她往日斗的那些妖艳贱货似乎不大一样,正当纸鸢一时之间不知所云之时,便听她身后的小婢女哆哆嗦嗦道,不、不知魔君驾临,有失远迎! 纸鸢心底一寒,便瞧见屏风后头立着一道冷峻挺拔的剪影,不知他已然在那里听了多久。 她正欲要行礼,魔君身后的侍卫便先行一步提着三层雕花的食盒搁在她面前,魔君此番出征带回的北域芩红参,只有这么一株,便专程带来给纸鸢姑娘。 纸鸢面上浮出一抹激动的笑意,北魔域盛产红参,而这芩红参可是传说中的名贵大补之物。 听闻治疗陈年旧伤最为出众,不仅活血化瘀,服用者更不会留下伤疤,对修行更是有莫大的好处。 殿内一时形色各异,裴娇身旁的乌若微微蹙眉,身侧手紧握成拳。 此刻不仅是纸鸢了,殿内其余人也都不由得对裴娇投去各色的目光。 往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往裴姑娘的住处送,如今如此珍贵的灵植却到了纸鸢姑娘那儿,难道真的变了天了? 裴娇嗅到高汤浓郁的香味自那食盒中传出。 她夜半时刻时常心口绞痛,便是那道心口的剑伤作祟。 铜镜便告诉她,其中有一味红参能缓解疼痛,似乎好像便是此参。 只是裴娇不宜开口,顾景尧是献给心上人的,她凑什么热闹? 虽是心中遗憾,她只能将目光从食盒上头不舍地移开。 纸鸢虽然知晓魔君这大概率是在演戏,但也不免心中得意,正欲要跪谢去接。 余光却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漆红的食盒。 顾景尧甚至连眼风都未曾给她,只是露出一抹不带温度的笑,不过既然你胃口不好,那还是不宜食用,否则便会适得其反。 言罢,那食盒被拖拽着移向裴娇面前。 他似乎才想起有这个人似的,便垂眼漫不经心对裴娇道,那便赏你吧。 裴娇微微一怔,她也没想到自己能捡到便宜,不过她正巧需要,所以也不推脱。 殿内众人也跟着一愣,想着魔君居然如此不给裴姑娘面子,竟直接将纸鸢姑娘不要的东西转手给她,这当真是莫大的屈辱了。 而纸鸢一张柔和的笑脸却渐渐发白,旁人不知晓其中利弊,她能不知晓么? 魔君就连演戏都舍不得让那裴宁吃亏! 表面上是她赢了,实则获利的还是那个裴宁。 听说那裴宁身上有伤,说不定起初这东西便是他专门去为她寻的,而她自己便是个借花献佛的踏板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长长的指甲深陷进手心里,才徐徐道,多谢魔君。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甘心,越是不想放弃,她暗暗发誓,无论是这奇珍异草还是魔君的爱,她都要一一夺过来。 在与裴娇相处的这些日子,纸鸢发觉,这女人当真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一点醋都没吃。 每日早晨起来便是练剑打坐,午膳准点等候在饭桌前,午后绣花闲逛,夜晚钻研竹简。 除了每日中午苦着脸去魔君殿内绣花以外,她都过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纸鸢越发想不通,魔域极其慕强,她很久未曾见过不曾仰仗男人而活的女人,学的都是讨好男人的功夫。 这裴宁究竟是如何活下去的? 她对魔君一点都不上心什么手段都没有,魔君究竟喜欢她哪里? 她琢磨不透,一直蛰伏着寻求对付裴宁的机会,直到有人主动找上她。 这人似乎是宫内的杂役,在她平日出宫的必经之路等着她。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接近她她都尚未察觉。 只是万幸,这人对她并无什么兴趣,甚至知道她和裴宁不对付,他们的目标的居然和她一样。 不知是那女人的什么仇家,给了她一样东西,叫她将裴宁引出去。 纸鸢有些不解:你如何能确定她会中计?万一她知道这是陷阱呢? 那人意味深长道,就算是她看出来了,也会来的。 纸鸢尚在纠结之中,那我那我便挑一日魔君出征的日子。 他们二人秘密谋划着,尚不知这一切都被潜伏在房梁上的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鬿雀抱臂冷笑,果真,这合欢宗的纸鸢就是不怀好意。 烛龙道,杀了便是。 鬿雀眼神微微一动,不,她还有用。或许让她引那裴宁出去,恰好一石二鸟。 就算借不了他人之手杀了那个裴宁,也好让魔君看清她的真面目。 烛龙蹙眉,鬿雀,我说了,你再怎么看不惯裴宁,也万万不可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你我都知道她对魔君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魔君的手段有多可怖。 鬿雀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魔君耽于情爱么? 若是那个裴宁哪日让魔君放弃大业,那你我二人这些年的心血不都白费了?我们可是要复兴魔域的,你别忘了! -- 第215页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烛龙盯着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hzc不会轻易结束哈,可以说还只是个开始。 如何追求一个姑娘,明白需要尊重女生,顾狗这条路上有许多苦头要吃~ 第76章 、在其板屋(八) 等到出征这日,纸鸢亲眼看着浩浩荡荡的魔兵出了城门,才寻到裴娇。 裴姑娘,我方才看见有一贼人在你寝宫附近转悠,我想去追,却只扯下了他的袖摆。 说罢,她便将袖摆展开在裴娇面前。 裴娇目光移至那抹袖摆之时,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道血红的上古符文,与道诚真人袖摆上的字样一模一样。 她在魔域西镜的时候,除了为宁长旭卖命,也暗中拜托荣华富贵去调查过这枚上古符文。 据荣华所说,这枚符文于上古典籍中所代表的是一种凶兽,名为玄阴鸾鸟。 玄阴鸾鸟,以幼童为食,乃是上古魔神的坐骑。 随着大荒神女牺牲自己封印魔神,此凶兽也跟着销声匿迹。 但是至上古至今,仍有一群人誓死追随着魔神,他们暗暗组成一股名为玄阴宫的势力,想要复活魔神,颠覆三界。 这股势力极为神秘,隐藏在正派魔域之中,他们或是袖口缝着代表着玄阴鸾鸟的符文,或是背部纹着玄阴鸾鸟的画像,都是极为疯狂的魔神追随者。 道诚真人便是玄阴宫的一员。 裴娇捏紧手中的绣着玄阴鸾鸟的衣角,他往哪里逃了? 纸鸢见她这反应,知道多半是成了,语气明显兴奋了许多,似乎是朝着行宫的南门那头去了,人还没走多远呢。 正当她心里冷笑之时,裴娇忽而看向她。 她没了往日温柔亲和的笑容,只是淡声道:这群人不简单,我劝你最好莫要和他们沾上半分关系,回头是岸,好自为之。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匆匆回殿内交代了乌若几句。 不等乌若回答,便像阵风似的离开了院内,徒留一地散落的紫藤花瓣。 纸鸢呆呆地立在原地,想起最后裴娇看她的眼神与不似以往柔和的话语。 恍若她的一切心思都在她面前无从遁形,心中莫名泛起莫名的失落和惊慌。 难道,难道她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怀好意。 回想起自己来到长华宫,确实处处碰壁,表面风光无限,实则不知受了多少排挤和冷落。 唯一对自己展露真正笑颜的,便是这位一直被她视为竞争者的裴宁。 可是现在她却要害了她。 半晌过后,纸鸢摇了摇头。 对不起了裴宁。 要怪,就怪这吃人的魔域,若是不往上爬,明日死的就是她自己。 裴娇追着那人的踪迹,发觉此人对行宫内的地势极为透彻了。 甚至明白西边出口此时此刻守卫薄弱。 心中却越发明了,这是一个陷阱。 想必道诚真人已经知道她发现了他的秘密,也知道了蓬莱洲她取回融雪珠的事情,想要杀她灭口。 顾景尧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她和乌若说过,等他回来便告知他一切。 这虽然是陷阱,却也是收获与机遇并存的。 这些日子她从未放弃练剑,有了融雪珠的帮助,服用红参之后修为也涨了一大截,所以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那人修为极高,裴娇追到西宫门时发觉那儿的守卫躺了一片,无一幸存。 她心中更为谨慎,西宫附近乃是魔域南镜内最为繁华的花柳街市,他尚且未能找到机会将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引去。 魔域风俗更为开放,街上也多卖艺的花楼女子,衣香鬓影,光华流转。 裴娇于人群中穿梭,瞧见那人的身影消失于一片色彩斑斓的花伞之后 纸鸢料到裴娇会让乌若禀报魔君,她自然不能让乌若坏了她的好事。 有了那神秘人给她的法宝,加上合欢宗的魅术,便能暂且让乌若失去神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直到傍晚,魔君率兵归来。 纸鸢特意使上了苦肉计,划伤了自己的腕部,这才哭哭啼啼地前去负荆请罪。 魔君,魔君都是奴的错,奴眼睁睁地看着裴姑娘同一潜入宫内的男子走了,想去挽留之时。 那男子划伤了奴,裴姑娘还说还说这与奴无关,叫奴好自为之 她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垂怜,奴没能留住裴姑娘,奴罪该万死 纸鸢垂眸哭泣时,长睫掩住眼底暗色。 她就不信了,魔君再宠爱她,得知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着别人跑了,还能不动怒? 若是裴宁被那人杀了,那么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若是没有那便等着魔君回来收拾她吧。 而她也能借此机会,获得魔君的信任,而替代那个女人在魔君心中的位置,便指日可待了。 顾景尧身后一身血腥气的将领见美人垂泪都心生不忍,暗叹那姓裴的女人当真不知好歹。 早早听闻她不老实,没想到此番又故技重施,难道以为魔君每次都会包容她么? -- 第216页 鬿雀更是抱着胸冷眼旁观,她特意在今日撤走了西宫守门的鬼车,就是为了让这二人露出马脚。 果然,她们都上钩了,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两个影响魔君的女人都除去。 他们各怀心思,却忽觉空气瞬时冷凝下来。 这才惊恐地发觉身前的魔君周遭散发出浓郁的煞气,他的影子在黄昏的剪影中显得飘忽狰狞。 下一刻,长华宫的天空之上阴云密布,庞大的威压瞬时笼罩而来,远处的枯树从中飞出无数逃命的寒鸦。 黄昏逐渐染上一层沉郁的血色,众人纷纷被震的倒地不起,纸鸢更是吐出一口血来。 她错愕至极,如坠冰窖,瑟瑟发抖地望着那居高临下的青年眼中划过一抹猩红的光。 他的语气渗透着麻木的冷漠与阴鸷:你确实罪该万死。 他侧过头,眼神瞥过鬿雀,冷声道,还有你们这群废物,竟让那种脏东西进了本君的地方。 鬿雀强撑着威压,浑身哆嗦着,她料到了魔君会发火,只是没想到矛头却指向了自己。 鬿雀深知魔君本性,自然不会傻到去亲自对裴娇对手。 她前一秒还在为自己的借刀杀人欣喜,下一刻却被难逃威压。 这一日长华宫内恍若炼狱,因玩忽职守的侍卫们无一幸免,鬿雀更是因失职被斩断羽翼打回原形。 鬿雀失了羽翼痛苦地嘶吼,若不是烛龙拼死替她扛着魔君的威压,怕是早已魂飞魄散。 也正是魔域南镜正值用人之际,鬿雀和烛龙才堪堪保留了性命。 殷红的血蔓延至黄金台下,众人以性命的代价才得出一个铭刻于心的教训 没有裴姑娘的长华宫,便是修罗地狱。 正在追人的裴娇显然不知如今的自己的行踪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 她正专心地追踪着那个人,他生得普通,属于一丢进人群就找不着的类型。 裴娇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越过商铺时与他交手,他显然也没想到裴娇的修为竟还能与他不相上下,一时之间没能摆脱裴娇的追逐。 终于,他似是不耐,停在一座断桥前,准备与裴娇来个决断。 他自暗处甩出一道鹰爪勾,冷声道,谁叫你多管你闲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要怨就怨顾景尧那个疯子,他不仅不配合我们的计划,还害得我们苦心经营的一切差点化为飞灰,记住了,是他害死你的! 裴娇仰面避过鹰爪勾,随后拔剑朝他袭去。 此人身法诡谲,她担心他会借此逃脱,所以不躲不避,迎面而上。 电光火石之间,那闪着寒芒的鹰爪勾在离她尚有一指之距之时却僵直于原地。 裴娇有些讶异,抬眸之时却发觉那人胸口弥漫出一片血色,他瞪圆了眼看着自己,随后轰然倒下。 他的背部耸立着一抹散发着浓郁魔气的锋利扇骨,准确无误地销毁他的心脉。 一招毙命。 裴娇远远望见立于人群之中身披狐裘高高束起发的少年,他携着一身尚未褪去的戾气和血腥味,静静地望着她。 她未能看出他眼底的情绪,还在可惜顾景尧怎么出手得如此干脆利落。 这人就这么死了,不然严刑拷打一番,还能套出点信息出来。 她不死心,看见他手臂纹着的玄阴鸾鸟,对着他的尸体挑挑拣拣,终是翻出一张羊皮地图。 尚未来得及琢磨,后颈落下一片温热的吐息,裴娇浑身一颤,转身便对上顾景尧黑润的双眸。 不知何时他靠得极近,近到她此刻能看清他纤长的眼睫,微微凸起的眉骨。 他垂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睫落下的弧度化成一片阴翳。 裴娇觉察出几分异样,即刻转过身背对着他,忍不住开口道,魔君来得真是时候。 话音刚落,临近傍晚的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魔域早晚气温差非常之高,她小声道,忘记带外袍了。 这时她余光掠过一抹白影,身后的人走近一步,直接敞开厚重的狐裘将她包裹进去。 周身的温度骤然升高,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的人的体温。 腰间紧箍着她的手臂强势而有力,带的她趔趄一步倒在他怀中。 她眼睫一颤,便见他俯身埋首于她颈间,死死地从背后抱住了她,像是久行于暴风雪中的旅人沉溺于温暖的热泉。 他微微喘着气,低哑道,这样便不冷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他这又是卖得什么关子,想要推开他,却发觉这厮的手跟铁打的似的,根本掰不开,甚至还有逐渐收拢的趋势。 裴娇不由得放软了声线,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完全没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先前顾景尧能一面想着杀她一面做出各种匪夷所思出卖美色的事情。 所以一旦和他有这种亲密接触,她心中浮现的并非是旖旎念头,反倒是吾命休矣。 你没有逃走。他声线喑哑低沉,反复地确认这件事,像是要确定这是事实而不是一个幻影般。 他的手小心翼翼触碰上她的面庞,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过白嫩的肌肤,游移至她鬓边,怜惜而讨好地抚摸着。 -- 第217页 她的肌肤温热,光滑,如同上等的温软羊脂玉,与梦中虚幻的触感大相径庭。 只是稍稍触及,便燃起了燎原大火。 他盯着她颈间露出的那一片细腻的肌肤,眼神不自觉暗了几分,梦中的时候,他喜欢咬着这段绵软的后颈,使她无法动弹,听着她低低哭泣。 肌肤相触指间带起过电般的酥麻感,裴娇不习惯地皱起眉头,借此推开他。 她知道他的手段颇多,无非便是想要迷惑她,蛊惑她,使她死心塌地,这样便好控制她。 她有些无奈,只好直白地说,你若是真心喜欢那个姑娘,就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不要做出这些让人误会的事。 还有,你大可不必用那些手段来对付我。 你也知道,换心之术过后,封魂锁在我身上,随着时间越长,便会断绝一切七情六欲,我也绝不会对你动情。 他怀中空落落的,寒冷的风灌入空荡荡的大氅,他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她的语调温和绵软,像一把冷静的弯刀扎入肺腑。 他听见血液迸发而出的声音,那句我绝不会对你动情清晰地回荡于脑海之中。 曾经封印着封魂锁的心房裂开一道口子,鲜活的血液流淌而出,便连呼吸间都带了血腥气。 在那一刻,他心中滔天的杀意戾气涌现,却无从可怨恨,无从可发泄,只得将溢于喉间的血一点一点咽下。 因为从他与她初遇之时,他所带给她的便是欺瞒与狡诈,是冷血与背叛,她心中早已对他筑起了高高的防线堤坝。 他向来瞧不起那些羁绊的情感,所以当他被情感所羁绊,四处碰壁不知如何去爱时,也无人会拉他出深渊。 他的世界被恶意、欺瞒、抢夺所占领,一个连爱人都不会的人,如何能奢求旁人爱他呢? 他睫毛低垂,额前的发半遮着双眼,半晌,找回了平稳的声线,哑声道:我没有碰过她。 病入膏肓的人,往往都会走上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他不知道如何挽回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所以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愚蠢地听信了那个女人的话。 而事实证明,这却将她越推越远,令他心如刀绞,懊悔万分。 在感情面前,他便是一张白纸,甚至不如普通人,输得一塌糊涂。 裴娇竟觉得这冷澈的语调中掺杂着几分委屈解释之意。 她不由得看向他,却见那张清隽的面孔如冷凝的寒霜般,找不出半分其他情绪,她又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她抿唇不语,随后发觉烟花巷里众多畏惧忌惮的目光,她才知晓这番闹了多大的动静,攥紧手中的羊皮纸道,时候也不晚了,回去罢。 她走出几步,却发觉身后的人未曾动弹,她面上再度流露出不解的情绪。 为何她觉得,顾景尧变得越发难以琢磨难以伺候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扬了扬手中的羊皮地图。 她一面炫耀着自己的新发现,一面倒是耐心十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关于这个刺客身处的一个叫做玄阴宫的势力。 道诚真人也身处其中,想必你应当也知道玄阴宫,不想听我说说么? 乌若醒来时,外头天井投入溶溶月色,坎坷不平的地面反射出星光点点。 她猛然一惊,才想起裴姑娘交待自己的事,懊恼自己竟然一时不察中了魅术! 她匆匆赶出去,愕然于整座长华行宫内除了一片压抑的寂静,还多出浓重的血腥味,徒然撞见被守卫们拖向镇魔塔的纸鸢。 此刻的纸鸢衣衫褴褛满脸污秽,再也不复往日光鲜模样。 她慌忙挣脱了守卫,滚带爬地朝着那立于阴暗夜色中身着粉衫的少年哭诉,宗主,宗主!救救纸鸢,他们要将我关进镇魔塔内! 镇魔塔内都是穷凶恶极的魔和凶兽,她这般柔弱的女子进去,怕是尸骨无存。 卓念慈怜惜地抬起纸鸢下颌,叹息道,纸鸢心肝 纸鸢楚楚可怜道,宗主您替纸鸢求求情吧,纸鸢定然会好好报答宗主的。 纸鸢现在十分后悔去招惹顾景尧那个疯子,她开始理解裴娇为何会一直抗拒他,他简直就是恶鬼! 她现在唯一可以仰仗的便是卓念慈。 想来卓念慈早已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之下,定然会想尽办法救她出去。 就在这时,下颌却徒然一紧。 那往日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卓念慈却用无比清醒的目光看向她。 他附在她耳边柔声低语道,就算魔君不出手,本宗主也会亲自清理门户的,你自作聪明以为借我攀了高枝,却不也想想自己配不配。 纸鸢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素来沉迷于美色歌舞中的魅魔对她露出一抹甜蜜的笑,眼神却麻木残忍,那张漂亮的唇一张一合道,永别了,我的心肝。 她被拖入镇魔塔时,才恍然间明白,在这阴暗的魔域,每个人都是吃人的怪物。 而她为了权利与财富,也成了这样的怪物。 纸鸢被侍卫们拖进了镇魔塔,眼神逐渐空洞麻木。 月光落进她眼底,她忽然无比怀念那个西苑的身影。 -- 第218页 想起她练剑时对自己的笑,想起她大方地夸赞自己的厨艺,想起她宽容的提醒,如果她在,如果她在的话 可惜是她害了她,裴姑娘再也不会宽容她了。 乌若对被拖入镇魔塔哭得撕心裂肺的纸鸢熟视无睹,径直走向卓念慈,请问宗主,魔君与裴姑娘如今在何处? 卓念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亲切地笑道,原来是乌若姑娘啊,乌若姑娘不必担心,我想裴姑娘应当平安无事,只是今夜他们可能不会归来,怕是会去旁的地方。 乌若皱眉,什么意思? 卓念慈腼腆地笑着,我这孽徒纸鸢妄图自己上位惹得魔君大怒,为了戴罪立功顺便保住我这颗美丽的头颅,我便及时进言了几句。 料想对魔君还算有些帮助,否则乌若姑娘现在也见不到我了。 乌若对这个油嘴滑舌的合欢宗宗主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冷冰冰地等着他回复。 卓念慈似乎也意识到了,时趣地后退一步,笑容温和,修真界多数人得了腾云驾雾排山倒海的本领,更有甚者入了无情道、多情道。 如魔君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更是立于顶端,只能仰望。 可是,我们这些凡人口中的仙人却有一本领远远不如这些凡夫俗子,乌若姑娘,你可知晓? 乌若微微一怔,便听他缓声道,那便是如何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皎皎月光落于杜鹃花般的粉色衣裳上,他语调轻柔缓慢,恍若脆生生的珠玉落在琉璃盘,凡间的人寿命短的就像是一朵花的花期,反而却能在这盛放凋零的过程中与他人相守相伴。 纵使魔君举世无双睥睨众生,偏偏是他这般的人更难懂情爱。 所以我斗胆与魔君进言,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不必病急乱投医,或许去凡间瞧瞧,便会明白了。 第77章 、在其板屋(九) 波光粼粼的湖面漂浮着火红的莲花灯,瓜果的香气弥漫至长街每一个角落。 裴娇立于被五色线花朵点缀的香桥之上,望着琳琅满目的商铺与结伴出行的女眷郎君,只觉得十分恍然。 没错,这便是凡间。 修真界很少会有如此众多陌生的人相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 便是大型的论剑或是聚会,都是相隔数里,以传音交流。 她没想到顾景尧并未选择回到长华行宫,反而带她带来到了凡间。 今日的凡间似乎是什么节日,和上元节相似,处处点了花灯,却又多了些许乞巧节的风韵。 她身边窜过提着走马灯的嬉戏打闹的孩童,闪亮的流火一闪而逝,化为消逝的飞萤。 丰腴的妇人腾着油锅于街边售卖自己先做的酥饼,裴娇也混迹其中去排队。 顾景尧远远缀在她身后,看见她发间系着的绀青色发带随风舞动,被人间烟火熏红的面色像是入酒的桃花。 但凡修真之人都会对凡间之物有着高看一等的态度。 而那些嘴上说着众生平等的圣者哪怕能走进人群,也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气度和优越感。 可是她却是他所见的唯一一个,能够自然而然融入这凡尘的人。 他看着她将身上的首饰换了铜钱,毫无芥蒂地同妇人交谈,将冒着热气的酥饼装入袋中。 便连妇人身后的孩童的邀请也没拒绝,耐心地弯下腰听他说话,随后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身影融入灯影里,与这些凡尘众人交相辉映。 温和的眉眼带着能接纳众生的慈善,恍若一抹折腰垂柳的剪影于暮色中。 这样温柔的脆弱感却在此刻美得令人心尖发颤,浑身战栗,想要将这抹柳枝攀折、蹂.躏、占为己有。 他克制地收回灼热的目光,回想起此行的目的,转而朝着河岸走去。 那里有相伴男女正放河灯祈福,二人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模样落在他看来刺眼无比。 那对年轻男女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错愕转过头对上顾景尧冰冷的视线。 他们正欲要开口,却在和他对视的时候愣在原地。 二人惊讶的神情逐渐消逝,眼底的光也消逝下去,逐渐变得麻木呆滞。 顾景尧眼底暗红色的光越发诡谲,他注视着二人不曾放开彼此的手,转向其中的女子。 她手中祈福的莲花灯上折着的字条,写着愿周郎仕途顺利,岁岁平安。 不难猜测,周郎便是她身侧的男子。 凡间世人放河灯祈求神明庇护,他们对此敬畏深信,故而寄托的也是心中夙愿。 他淡淡道,据说此处河神灵验,你为何不替自己祈福,反而替他求愿? 女子精神被控制,回答得却是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因为我爱周郎,周郎是世上最好的郎君,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顾景尧思索片刻,不久之前那合欢宗魅魔匍匐于地的话语依然回荡耳边。 虽然属下也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但凡间的红尘更多痴男怨女,魔君若是不介意,或许不耻下问,也许会有收获。 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匆忙脚步声,知道时间不多了,便蹙眉不解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世间男子千千万,你为何觉得他是最好的? -- 第219页 女子麻木的面容露出幸福的笑容,我与周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周郎许我一生,已然向我提亲,迎我入门。 虽无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爱我便足矣。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少年垂眸低吟,于湖面夜风席卷而来时缓缓转过身,荷花池中的灯火闪烁于他身后,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 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河岸边的二人才纷纷缓过神来,似乎对方才的插曲一无所知,相视一笑,便继续放起了花灯。 而迎面提着兔子灯跑来的裴娇成了他此刻眼中唯一的色彩。 少女袋中鼓鼓囊囊,装满了香喷喷的瓜果,兔子灯于夜色中跳跃出莹白的光辉。 照在她清丽的眉目上,碧绿色的裙裾随着她奔逃的动作飞跃,像是一只雀跃而来的小鸟。 她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女上,似乎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伤害别人的举动。 这时怀中的一枚糖人滚落而出,她呼吸停滞一瞬,在见到糖人的竹签被他牢牢接住时才舒缓开。 他垂眸之时,才恍然发觉,这是一枚栩栩如生的雀儿糖,和她很久之前,赠给他的一模一样。 她的喜好似乎一直都没变。 金黄色的雀儿糖于少年节骨分明的手中微微旋转一圈。 于冷凝的空气中闪过一抹华光,旋转的时候,便像是要展翅欲飞似的。 在她伸手接过之时,他眸光紧紧注视着那雀儿,脑中映出方才少女雀跃而来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从他掌心中飞出。 他心底忽然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在她握上糖人的竹签时。 猛地低头咬下去,恶狠狠地将那一截雕刻着的翅膀咬断。 甜腻的麦芽糖融化于口舌之中,碎裂的糖块被毫不怜惜地碾碎于唇齿之中。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味道,此时却觉得方才惶恐的内心在这糖浆融化时得到了满足。 折了羽翼,失了翅膀,这样便再也无法飞走,无法逃离。 他一面就着她的手将糖吞入腹中,一面抬眸缓缓看向她。 他的眉眼恍若刀锋般锋芒毕露,眼尾却又微微上扬,带出一抹媚。 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炽热和侵略性,一寸一寸拂过她的眉目。 裴娇呼吸一紧,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吞咽咀嚼的动作,竟然有种 自己在被他一点一点吞入腹中的可怖错觉。 她的视线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目光移向可怜巴巴、残缺不堪的雀儿糖。 她不由得垮下脸来,便是知道他不喜吃甜食,所以这枚雀儿糖是买给自己。 她小心翼翼舍不得吃,准备慢慢享用的。 他是故意的。 他却不以为然,状似无辜地看向剩下的一半雀儿糖。 清隽的眉眼于盈盈花灯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眼神润泽,亦如这凡间尘世里鲜活的少年人。 她直截了当地没了翅膀的雀儿糖塞进他手中,我不要了,给你吧。 末了,她还不甘心地强调了一遍:这是我排了许久的才等到的。 他眉眼温和了许多,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新奇。 这是少有的,真实的,鲜活的她,自从来到这里,体内藏有封魂锁的她便很少在他面前流露出这般动人的情绪。 而现在,哪怕是少有的施舍,也让他心中的余烬像是燃起了,想要看见更多 她的悲欢喜乐,她的嬉笑怒骂,无论是往日在天岚宗藏玉峰内眉欢眼笑的她,还是面前提着兔子灯委屈嗔怒的她。 亦或是梦中于他身下衣衫尽褪低声哭泣的她,他都想要据为己有。 他掩去眼底汹涌着的暗色,不自觉靠近一步。 想起方才那男子的模样。 姑娘家似乎都喜欢这种温柔的男子,他虽不解,却也能装出这般模样。 他唇角微微上抬,眉目舒展开来,化作一抹温柔的笑:那我赔你一个?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随后强调道:这个要排很久很久。 嗯。他微微颔首。 裴娇半信半疑,随后便领着他去到吹糖人的小铺。 里头蔓延而出的队伍排着的大多数都是个头不高的萝卜丁和身姿纤弱的姑娘与妇人。 顾景尧一站进去,显得扎眼的很。 糖炒栗子油光锃亮百里飘香,纸扎的灯笼化作一片萤火的海洋。 摊上的手艺人雕刻着举着荷叶的磨喝乐,栩栩如生,恍若缩小的人间百态。 自从师父死后,她许久未曾这么轻松过,恍若在此刻的人间烟火中忘记心中的遗憾与仇恨。 其实裴娇并不向往长生与力量,比起为了虚无缥缈的追求,她更想好好地过自己的人生。 她的愿望只是吃饱穿暖,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就会无比满足。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若是不变得强大,就无法保全自己,更无法守护自己所爱之人。 走走停停间,裴娇发觉竟还有成群的绣娘围坐在一起,以五彩丝线穿针引线,穿的亦然是七孔或者九尾针,这应当也是传承乞巧的习俗。 她想着自己为了灵石答应顾景尧绣的锦囊还是个苦恼烦心事,便想着从这儿取取经。 -- 第220页 妇人们瞧见捧着糖炒栗子的小姑娘屏气凝神地探头探脑,便热情地询问裴娇是否要一起。 裴娇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乖乖巧巧地回应道:我瞧着各位姐姐就好。 可是耐不住妇人们的热情,裴娇慢吞吞地掏出自己绣的不堪入目的香囊。 果然,下一刻,这群心灵手巧的绣娘们噗嗤一声笑出来。 裴娇摸了摸鼻子,准备灰溜溜离开时,绣娘们却纷纷围上来,姑娘,这是绣给情郎的吧? 裴娇一怔,随后摆手,不是。 绣娘们露出会心的笑,不碍事,不必觉得害臊,心悦一个人,怎么会是丢脸的事呢? 再说了,初学时谁都做不到面面俱到,这种东西熟能生巧,我们在旁指点一二,你便都懂了。 就是就是,比起我那只想着舞刀弄枪的胞妹可要厉害多了! 裴娇被这些洋溢着笑容的面孔所打动,也没有再出声解释什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灯笼高挂,花团锦簇,融融光晕恍若明珠生辉。 这些针线活看似简单,可万万疏忽不得,心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便是最难能可贵的。 顾景尧来时便远远望见这么一副场景,他未出声,只是看着那姑娘小鸡啄米般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手中的香囊。 身后有孩童提着灯笼嬉笑而过,一闪而逝的灯影晃了她的眼,分心之余,便是一不小心被针扎破了食指。 豆大的血珠冒出来,痛感后知后觉而来,裴娇尚未作出反应,便觉身后刮来一道风。 她的手腕被人牢牢捉住,指尖蔓延出的痛感瞬时被一片温热取代。 裴娇震惊地看着他旁若无人般将她的食指含入口中,湿润绵密的刺痛自指尖传来。 转瞬即逝,而后便是过电般的酥麻感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久久不散。 不止是裴娇,纵使一旁常年抛头露面见惯了的绣娘们也纷纷红了脸。 她们瞧着那俊俏逼人的郎君蹲下身侧过脸仔细地舔舐着那姑娘的伤口,浓密的睫毛低垂。 那张恍若松雪般冷淡的侧脸明明毫无性-欲可言,却在此刻泛着莫名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昳丽潋滟之色。 裴娇别扭地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顾景尧抬眸看了她一眼,染了血显得越发殷红靡艳的唇,于街市光怪陆离的灯火映衬下似是勾人的精怪。 裴娇心中越发古怪。 不应该啊,血誓都已经解了,他怎么还可能对她的血如此感兴趣? 似乎因为顾景尧的出现,绣娘们纷纷显得局促拘束了许多,甚至她们也多多少少凭着女人的直觉对他有些畏惧。 裴娇不好继续叨扰,便主动道谢辞别。 这时已然到了街市上最闹腾的时候,各处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连绵不绝的火红灯笼于夜色中化作蜿蜒飞腾的长龙,祈福的松脂灯乘着千家万户的心愿化作萤火点缀于苍穹中。 灯火彻夜长鸣,火树银花不夜天。 当裴娇的目光落在商铺上售卖的各式各样的面具装饰上时,神色恍然。 她竟然回忆起,于千机谷的幻境内,那儿的凡间也是这般景象。 而那时,在她身边的,竟也是顾景尧。 就在她恍惚的这短短片刻,那面静静躺在幽暗角落里的色彩斑斓的面具已被顾景尧买下。 那老板娘许是看他长得好看,还脸红地多送出一盒口脂。 他捧着那面具靠近了些,开始细细打量着她。 他的眼型狭长,瞳仁极深,透着一点诡谲的光。 恍若被雾色遮掩的月,在这如霜般清冷的月色之下,掩藏的却又是比日光烈火还炙.热的情绪。 裴娇看不懂这种情绪,却有种小动物被盯上那种直觉般的忌惮与莫名的心悸,一种浓烈的劣势感油然而生。 她思索起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心中浮现出一种可怕的想法 该不会 这时眼前一黑,那冰冷的面具被扣在她的面庞上。 她错愕地抬眸,面具后那双明媚澄澈的眼望过来,透着水雾般的柔软。 空中忽然炸开一朵拖着长尾的烟花,清冷的光辉瞬时落下,照亮他昳丽幽深的眉眼。 他的手落在面具上,又顺着冰冷半面面具拂向她温软的面容。 他的掌心温度灼热,烫的她浑身战栗,指尖却又带着如雪的寒意,携着一点的口脂,落于她的唇瓣上。 她的唇色被口脂沾染,瞬时多了一抹鲜艳的颜色,修长的指节反复地摩挲着她的唇瓣。 直至柔软的唇被□□至口脂一同的艳丽色泽,如同熟透了的饱满桑葚。 在狐仙面具衬托之下更显得唇红齿白,姿容宛然。 他曾在幻境内偏执追寻三年魂牵梦萦的模样,如今便在眼前。 先前的她也是于这样的万家灯火中静静看着他,随着烟花绽放后消逝。 只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她再次凭空消失。 她后退一步,想避开他的触碰却被他反手牢牢握住了手腕,力道强势不容抗拒。 他长长的眼睫垂下,冰冷的吐息落在她身上,在他开口的那一瞬,又一抹金色的烟花划破夜色发出清凌凌的炸响。 -- 第221页 盛大烟花落下的余韵化作碎星散落而下,街道上人来人往,孩童的嬉戏与小贩的叫卖声忽远忽近,走马灯的光辉恍若飞逝的流萤。 衣香鬓影,光华流转,裴娇在这样一片纷乱嘈杂之人声鼎沸之音中,似乎听见他缓声道,裴宁,我们成亲吧。 南海九大洲,北海云梦泽,魔域二十四城,这茫茫修真界四海之内的任何土壤,上古秘境的任何法宝,你所仇视的任何人的项上人头为聘礼 漫天的孔明灯与天上星子融成一团光晕,飘零于湖水上的荷花灯熠熠生辉。 他转眸看向她,眼中映照的灯光烧得愈发暗沉灼热,像是烟花烧到最后歇斯底里的余烬:嫁我为妻,与我成婚。 裴娇在听到这句话时首先是震惊。 随后想到,这世上哪有人会如此不解风情,以人头为聘礼的? 这又是什么新的把戏? 裴娇之前对于顾景尧的感情其实十分复杂,有忌惮有怀疑,却也有同情和怜悯。 可能曾经在一起时,有那么一瞬间,望见少年清润的面孔,会有恍惚的心动,随后被理智迅速掐灭在摇篮内。 而这点微弱的情愫,都悉数毁灭在阴阳裂之中。 那一日,她从阴阳裂坠落而下,感受到封魂锁的存在时,这一切的一切便已然无关爱恨。 她只会如同心间的锁一般越来越麻木与冰冷,逐渐失去爱人的能力。 无论他所言是真是假,裴娇心中都只有一个答案。 她缓声道:我和那位纸鸢姑娘,于你而言,有什么不同? 未等他回答,她又抬眸看向他,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极其温和冷静,结为夫妻,须得两情相悦,以真心换真心。所以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魔君,你真的心悦我,真的信任我?还是说,这只是你的把戏,留一个我这样宠物般的人在身边只是你的习惯,只是你喜爱征服。 待你哪天厌倦了,我的下场与那位纸鸢姑娘是一样的? 于满街市的欢声笑语,她温柔的语调像是一把冷静的弯刀,横在他的心口处。 她问,你真的懂得什么是爱么? 你真的懂么?还是无意义地模仿出能够爱人的模样? 语罢,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些诸多的言语有点过激,万一惹怒他发了疯可不好。 她便垂了眸子,状似方才的只是一番玩笑话。 她弯了弯眸子释然笑道,如果魔君觉得没有爱也能结为夫妻,我虽不愿,却也无法反抗。 那笑意淡薄,透着客气疏离,浑然不如当初模样。 在她转身离去之时,耳边垂落的曦和春雪忽然开始发烫。 金色的耳坠焕发出冰冷的霜色,寒意传遍她的身体,她才发觉自己已然动弹不得。 所有的丝竹靡靡之音悄然于耳边飞速掠过,那人沉稳的脚步声却清晰可闻。 身后覆上一具火热的躯体,他死死地抱紧了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 所有伪装模仿而来的温润和善褪去,他像是濒临失控的野兽一般厮磨着她的耳垂。 虎口紧紧按在她的腰间,偏执阴郁的语气游移在疯狂与克制的边缘,掩饰着不着痕迹的错乱与慌张,你不许走。 他知道她虽表面看起来温软,可骨子里却在某些方面倔强得出奇。 看似温和多情,认真之时却最为冷静清醒,以柔和的语调说出伤人肺腑冰冷至极的话语。 她说了不行,那便是真的毫无可能。 在影影憧憧的明暗交界处,他突然有种她会如同幻境里一般骤然消失在他眼前的错觉。 她无比清醒,恍若庙会中不容玷污的观音神像,而沉沦于情-欲中的只有他。 他迫切地去触碰她真实温软的肌肤,像是瘾-君子般错乱地吻着她耳后的肌肤。 他望向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被拒绝的偌大失落与空虚感促使他说出恶狠狠的话,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便杀了他们。 说至此,嫉妒的情绪蚕食腐蚀着他的心智,他红着眼尾咬牙切齿道,不止是他们,还有魏明扬。 看似占据上风压抑可怖的威胁,可这却是他最后仅剩的筹码,他输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她不喜爱长生力量,不喜爱奢华珍宝,不喜爱地位土壤,也不喜爱他。 他看似拥有一切,却没有什么可以留住她的。 裴娇身形无法动弹,她的身躯因为他的亲密接触微微战栗。 虽然心静如水,但她身体的本能还是无比忌惮他,害怕他会因此动怒直接杀她泄愤。 可是胸腔内跳动的心脏被锁链所束缚,这抹忌惮的情感便被冲淡许多,面上的冷静悲悯与他歇斯底里的疯狂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神情多了些许无奈与怜悯,轻声道,强迫与威胁,这便是你的爱么?这样的爱,恕我不能接受。 心中的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都像是在牵扯撕裂心肺。 他双目没有焦距,身上的戾气轰然散去,所有坚硬无情的盔甲在面对她时都溃不成军。 他放软了声线,以往的矜贵疏离与居高临下褪去后,渐渐红了眼眶,恍若哀求般道,我会去学。 -- 第222页 他自小便过目不忘,在如何难的仙术仙法也只需一眼参破。 可是自他出生以来,学会欺瞒狡诈,学会反抗杀戮,学会剑术符箓,每一样都顶尖绝伦叫人望尘莫及。 可是独独,没有人教他如何去爱。 如何去爱自己,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殷红的唇眷恋地厮磨着她的肌肤,似乎无比贪恋这片刻偷来的能与她温存的时光。 他哑声哽咽道,给我一些时间,我定然会学的很好。 第78章 、在其板屋(十) 裴娇感受到身后的人情绪的强烈波动,口中拒绝的词于喉间转了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她很少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知他是否是有意为之。 总之,他这些方面有着惊人的聪颖,可能多半参透了一些,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更见不得旁人可怜兮兮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 并且若是再说出什么刺激他的话,搞不好他真的会就此发疯,在此大开杀戒。 她秀气柔和的眉眼耷拉下去,不再言语,以沉默无言的姿态无声抗拒。 烟火绽放于天际,身旁传来孩童的嬉笑和错乱的脚步声,稚嫩的声音交错 我阿娘叫我回去了,我家就住在巷子第五棵槐树后,明日你到那里找我。 一言为定!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声音令顾景尧长睫微微一颤。 飘散于烟火之中童声恍若追忆到千机谷,那时他将伤了腿的她背在背上。 回忆中的少女伸出微微弯曲的小拇指,指尖纤细,微粉的指甲盖顶端带出一抹漂亮的月牙。 我们拉勾,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等着了,你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扑闪着眼调侃着,你该不会不知道拉勾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誓言成立,不许反悔哦。 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 那时的他还嫌弃这是小孩子的把戏,曾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现在他却将一切的希冀寄托于这种欺骗孩童的把戏上,竟也希望这儿戏的誓言皆能成真。 希望她能不反悔,希望她能回头,不再让他一个人。 在孩童的欢声笑语之中,他微微蜷缩着小指,郑重地,像是收尾的蛇般紧紧地缠上她的拇指。 面对她投来的视线,他垂着眼,尽管面无表情,却难掩声线中的颤音,你说过,不会再让我一个人等着,还算数么? 他的声线被相继升空的烟花吞没,身前的少女侧颜平静,不知是否听见。 他只能凭着本能紧紧地绕着她,像是盼望着她能像当初一样回头语笑颜开地说我教你。 可惜回不到当初了。 烟花的余韵散落夜幕,褪去温度化作虚无。 她被金坠上的法术束缚,无法动弹,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可是眼神却平静无波,像是旁观者一般静静看着她。 他知晓,一旦法术解开,她更不会回头。 他垂眼看着二人相交的尾指,在光芒散去的那一刻,街角被分割成光与暗的世界。 她站在光明熹微处,而他的身形却渐渐被黑暗的潮水淹没。 凡间烟花再度绽放于月明星稀的夜空,无数灯火化作映于波光粼粼的湖底。 一向不信命不信天不信神佛的魔域主君,竟也同这满街的凡尘中人一般,于漫天天灯与庙会佛像中,卑微虔诚地祈祷着,一个无心之人的情爱与垂怜。 自从凡间回到魔域后,长华宫的戒备显然森严了许多,恍若一座坚固华丽的牢笼。 许是因为这次的变故的缘由,为了杜绝她再度逃跑的可能。 但这也更加坚定了裴娇要逃跑的决心。 她在还清债务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做,不可能耽搁在此处。 经过这段时间,她清楚地打探了那枚千年青松石打造的钥匙便在顾景尧的寝殿内。 只是如何进去取走青松石,并且走出长华行宫是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裴娇心口处尚未愈合的伤疤连同封魂锁的副作用时常发作。 甚至哪怕位于蕴含地火的玉床,哪怕她的西院小筑是与外头已然入冬的魔域格格不入的春景,她也能常常感受到寒冷和疼痛。 她并不怎么在意,这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只知道忍忍便可过去了。 可她对自己的身体不在意,不代表旁人便不在意。 顾景尧深知封魂锁带来的影响,虽然她不比他是魔物,但是她体内也流着他的血,封魂锁反感一切魔物的东西,必然会折磨她。 这段时间顾景尧寻遍各类名医奇草,甚至去各类凶险秘境中探求,终得了一抹指引方向明示未来的龟甲。 长华行宫,身披狐裘的少年从漫天的风雪中步入阴暗的殿内。 走入偏殿时,入目是一弯新月模样的血池,于偌大的血池内浸泡着一面陈旧的龟甲。 魔域的卜筮者面色苍白地望向他臣服的年轻君王,于梅红色的衣袍之下,那劲瘦有力的手臂上布满错落的尚未愈合的狰狞伤痕。 他以锋利的刀刃于旧伤上划出一道新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滚入浸泡着龟甲的血池。 -- 第223页 卜筮者实在看不下去,以头抢地道,魔君,您乃是金贵之体,南魔域全靠您一人之力得以平安。 纵使修为颇高也经不住七日放血,若要以血滋养乌金龟甲,此等之事不如让属下来。 顾景尧面色淡然地看着由自己的血滚入血池,轻嗤道,用你的血,若是占卜出了差错,你提头来见么? 卜筮者微微一噎,确实,乌金龟甲乃是上古圣物,需要用修为极高之人的精血浸泡滋养七日。 七日之后,龟甲便可用于指明当下之事的方向,修为越高,精血越多,占卜的结果便越准确。 他匍匐于地,不敢再言。 直至血池内的乌金龟甲终于褪去陈旧之色,焕发出金光之时,卜筮者这才起身,口中念着晦涩复杂的咒文。 顾景尧的手搭在被唤醒的乌金龟甲之上。 如何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解开她体内的封魂锁? 整片血池并无任何波澜反应,乌金龟甲静静躺在血池之中,殷红色的水面只映照出他面色逐渐的阴沉的脸。 卜筮者见势不好,立刻小声提议道,魔君且等等,此事不易,给它一些时间。 顾景尧神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握着龟甲的手缓缓收拢,大有一副若是没有得到准确答案便会将其捏碎的威胁之意。 忽然,整座血池恍然掀起轩然大波。 晃荡的池面缓缓呈现出一道沉于海底的石碑,石碑上刻着恢弘飞舞的三字:羡渊。 羡渊乃是上古兴盛一时的古国洪生的临海城池,后被魔域率兵侵占,交战之时化为废墟,沉没在仙洲与魔域交汇的海底。 这画面仅仅维持不足三秒,乌金龟甲便于他手中自焚,遂化为灰烬。 卜筮者面上露出一丝肉疼的情绪,乌金龟甲乃是修真界传闻中弥足珍贵可以探知天意的东西。 魔君若是得了此物,一统修真界便不是任何难事,可是他竟为了一个女人 . 裴娇仍在苦恼如何潜入顾景尧的寝宫取走那枚青松石,直至她听说顾景尧似乎受伤了。 这偌大修真界,能让他受伤的人寥寥可数。 她忽然心生一计,倒也不是什么万全之策,只能报着试一试态度。 裴娇找到乌若,想要征用一下小厨房。 乌若有些疑惑,裴娇解释道,我听说魔君受伤了,便想用灵草熬一些汤药送过去慰问一下。 乌若没想到万年铁树不开花的裴娇居然开窍了,她自然欣然应允。 裴娇望着如释重负的乌若,心里暗暗说了声抱歉。 裴娇端着雕花食盒走进寝殿时,才发觉顾景尧屏退了左右之人。 她稍稍一怔,这倒是方便了她的行动。 偌大的寝殿寂静无声,寒冷透着玉璧传至四肢百骸。 她走进去时,嗅到了空气中那点稀薄的血腥味。 顾景尧端坐于案几之前,正擦拭着殿内悬挂的长剑。 裴娇提起裙裾,缓步走进。 顾景尧没有抬头,缓声道,这月以来,你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裴娇脚步微微一顿,遂道,我听说你受伤了,便熬了汤药,有益于补气养血。 顾景尧目光掠过冒着热气的食盒,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许是被他盯的有点心虚,裴娇俯身看向他的小臂,转移话题道:是伤着这里了么? 他本欲要遮掩的手在触及她身体的温度时便不再动作。 鸦黑的长睫垂落,遮掩眸中漆黑的神色,他清隽的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乖巧温润。 半晌,他缓声道,嗯。 语罢,他还顺势撩起袖摆,给她看受伤的地方。 她的目光果然被吸引,微微蹙眉道,怎么弄的?竟然有人能伤你。 他不着痕迹地凑近她,鬓角的发垂落,半遮半掩微微上挑的眼尾,不言不语的样子平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他便早早吃透了裴娇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在她面前卖惨永远比威逼要有用。 纱布之下是狰狞可怖的伤口,裴娇看不下去,移开眼道,我叫乌若来给你重新上药吧。 他忽然将袖子撂下,垂眼道,不必。 不及时处理,伤势便会恶化。 他侧颜冷峻,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那又如何。 裴娇微微叹一口气,那我为你上药,可以么? 他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注视着她。 裴娇牵过他的袖摆,借着那一盏灯的光为他上药包扎。 期间他不声不响,她也耐心温柔。 二人都沉默着,直至裴娇出声打破这份宁静,待会汤药便凉了,趁热喝了吧。 裴娇将乘着汤药的玉碗取来,碗身剔透,印刻于上的鸳鸯莲瓣精致秀美。 她端起玉碗替他试了一下药,然后笑着递给他,温度刚刚好。 当然,虽然她表面上瞧起来云淡风轻,实则暗暗攥紧了衣角。 汤药里掺了迷音香,无论多强大的修者,只要饮入腹中,都会暂时丧失行动能力。 她事先服了解药,为了打消他的疑心,才当着他的面试药。 -- 第224页 只是他向来多疑,怕是会觉察出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药碗,就着她方才试药的边沿仰头一饮而尽。 吞咽之时,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喉结顺着修长的颈线上下滚动。 这令裴娇顿感意外,毕竟放在以前,这件事绝不会如此容易。 她垂眼掩去眼底诸多情绪,缓声道,你早些休息吧,好好养伤。 刚准过身,便被他拽住了衣角,她微微侧头,看见他淡声道,陪我呆一会儿。 他眼底缀着一片浅淡的乌青,整个人显得慵懒倦乏,便连声音都是低哑的。 裴娇应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立在原地,心里却在计算着时间。 三二一。 攥着自己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滑落,眉目清隽的青年倚靠在案边,似乎是睡着了。 裴娇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后缓步走入寝殿内的一角。 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是一想到他曾经对她干过的事比这不道德的多得去了,她又觉得心安了一些。 她将紫檀桌上的貔貅铜像转了一圈,隐藏的幻术瞬时消散,多出了一条冗长的密道。 裴娇顺着密道走去,在长廊周围堆积着无数的灵石财宝。 她使用神识搜寻了一圈,终于于其中找到了那枚千年青松石。 接下来,便是去顾景尧身上拿走出入长华宫的令牌,在他清醒前离开便行了。 裴娇步履匆匆,目光却不由得停在密道的尽头。 那里有一间狭小的密室,门上画着血阵。 血阵乃是极为坚固的防御法阵,设立所需条件极为苛刻复杂,除非修为高过施法者,否则一般只能由施法者的血液才能解开。 裴娇微微蹙眉,值得他用血阵守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 毕竟曾经在他的芥子空间内,便是连上等的法器都是用来镶桌角的,从未有什么宝物是被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裴娇抱着试试的态度上前一步,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珠滴在门的血阵之上。 经过洗髓,她的体内也流着他的血,故而也能打开此门。 下一刻,密室的门应声而开。 里头的琉璃灯一盏盏亮起,在如潮水般的光芒照亮这间密室的时候,裴娇怔在了原地。 这间密室中央,摆放着一架玄铁棺材,密室内布满残缺损坏的画像,许多都是被烧毁一角,却又被小心封存了起来。 虽然这些画像所用的纸张丹青皆不同,可大大小小的残卷拼凑起来的 都是她的模样。 裴娇注视着那枚量身定制的玄铁棺材,一股寒意自脊背脊椎攀爬而上。 那日宫女的话不由得再度浮上耳畔 你怕是不知,起初那段时间,魔君曾有重金悬赏画师前来画像,若是能画出那位心上人的容貌,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这行宫处有一处禁地,摆放着一具玄铁棺材,魔君仍未放弃寻找那位白月光的尸体,若是找到了,便要用魔域禁术将她复活呢! 裴娇沉默着关上了密室的门,紧紧握着手中的青松石。 心口处的封魂锁开始发热发烫,任谁见到满屋子自己的画像都会遍体发寒。 她不想知道为什么顾景尧要做这些,更不想知道他对她所说的爱是真是假 耳边嗡嗡地响,此时此刻,她只想快速离开这里。 她迅速折返回去,看着小憩的顾景尧,遂俯身去搜寻他身上的令牌。 在触及坚硬的令牌时,她的手也猛地被握住,猝不及防的,她坠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裴娇微微一怔,本阖着眼的青年正垂眸静静看着她,她苍白惊讶的面孔映在他漆黑眼底。 他握紧她的手,哑声道,只是陪我呆一会,也这么令你忍受不了么。 他的目光转而落向她手中的青松石,唇边逸出一抹自嘲的笑,你大费周折为我熬汤上药,做的一切就是就是为了这块石头? 他并不是没有觉察到汤药中的问题,只是眷恋于她片刻流露的温柔,自我欺骗罢了。 只是如今,这个自己编织的谎言,也终究是要散了。 裴娇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睫。 他久久凝视着她,攥着她的手,于她手背落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抬眸道,不必如此费神费力,你若想要,和我说一声便是了。 何止这枚石头,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的气息微弱,呼吸紊乱,一看便是强撑着迷音香的药效才没有昏厥过去。 可是攥着她的手却极为用力,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动作牵扯到裴娇胸口的伤,让她想起了阴阳裂中发生的一切。 这一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她垂下眸子道,在你筋脉受损灵力散尽的时候,我曾散尽家财为你调理身体。你曾说过你会报答我,这枚青松石的便当做我的报酬取走了。 从今日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您做的您的魔君,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各不相欠,就此两清了。 说罢,她挣脱他的手,顺势拿走了他的令牌。 -- 第225页 两清?他哂笑一声,强撑着身体抬起头,微扬的眼尾泛着病态的红,我们纠缠至今,如何两清? 她垂眼看着他,眉目若画,姿容宛然。 那双眼里无爱无恨,无关风月。 他被她的眼神刺痛,强压下迷音香的药效,上前发狠地吻她。 错乱的吻歇斯底里,兵荒马乱,像是在借此留住她的气味。 可仅仅是一瞬,他怀中的人便推开了他。 他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倒下,案几上的书卷散落一地。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有着看破红尘的宽容冷漠,亦是怜悯众生的温柔平静,像是香案上供奉的神女佛像,遥不可及、难以触碰。 她轻声道,顾景尧,别喜欢我了。 只要封魂锁在她身上一天,她就不可能会爱上任何人。 顾景尧手背青筋暴起,浑身的灵力四溢,却又因迷音香的缘故悉数散去。 常人中了此香便会陷入昏睡,他能坚持到现在,当真令人心惊。 裴娇知晓这香困不住他多久,当即便要走。 他倒在地上,费劲全力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裙摆。 不要走。他面色苍白,眼角通红,像是虔诚的信徒般匍匐在神佛脚下,祈求着最后一丝怜惜。 他双眼通红,眼中水光潋滟,从喉间溢出气声的几字:裴宁,求你 平日里高高在上威慑四海的魔君卸下往日的傲骨与尊严,抛下所有的掩饰和骄矜。 他能够斩杀最凶猛的灵兽,能够破解最复杂的剑阵,却不知如何向自己的心上人表达爱意。 他迫切地想要将真心剖出来给她看,千言万语,万般柔情,最后到嘴边,只变成了一道颤抖的气音:可怜可怜我。 如同被驯化的凶兽,亲自拔下血淋淋的利爪和尖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用湿漉漉的眼神,乞求着那人的驻足。 裴娇没有心软,她耳边回荡着当初嵇北留影石中的话。 那时的他眉目冰冷,语气散漫:不过是枚棋子而已,待到无用,便成了弃子。 自从阴阳裂过后,她便时刻告诫自己,要远离这些铁石心肠的人。 不成想,自己现在倒也成了这样的人。 思至此,裴娇也没有犹豫,垂眸淡淡道,不过是枚棋子而已,魔君又何须挂念? 他捏着裙摆的手微微一颤,黑润的眸子泛起水光,向来睥睨天地的他像是陷入了无限的恐慌。 他拼命地拽着那角裙摆,恍若泣血般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裴娇挥剑砍断了他握着的那角裙摆,头也不回走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朝着殿外走去,逆光逐渐吞噬了她的背影。 他的眼神却从未离开,攥紧的手心里留着她的一片衣角。 他无数次乞求着她的脚步能够停留,哪怕回眸看他一眼。 可是她始终没有回头。 第79章 、在其板屋(十一) 裴娇凭借着顾景尧的贴身令牌顺利地出了长华宫,宁长旭通过传音得知东西到手后,便派了人前来接应她。 她抵达魔域西镜的时候,才恍惚之间觉得,这些日子,就像是一场梦。 她和顾景尧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封魂锁的缘故纠缠在一起,也因此而走散。 身穿月白裙裾的少女自法器上落下,西镜前来迎接的人便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恭贺宫主回宫! 众星拱月的宁长旭位于人群之中,他一眼便看出了裴娇的右眼得以复原,挑眉道,你此番前去一趟,倒是收获不浅。 裴娇将青松石交予他,你说过的,若是得了这东西,我便算是还清债务自由了。身为一境之主,堂堂魔君,应当不会食言吧? 未等她说完,人群之中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阿宁!阿宁!我听说你刚从魔域南镜回来,那个疯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裴娇听见这声音就不由得扶额。 一身披软甲器宇轩昂的男子快步走来,扶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阿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裴娇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 此人是永宁宫宫主,名为段昊苍,自从裴娇来了魔域西镜之后,他便一直这般对她嘘寒问暖,倍献殷勤。 这令已经无法沾染男女之情的裴娇十分苦恼,多次严词拒绝他,可这人就像是听不懂话似的,仍旧缠着她。 裴娇道,多谢关心,不过此去南镜,我已然还清身上的债务,也准备要走了。 段昊苍一顿,面露惊讶之情,阿宁,你要走了么?可是可是魔君明明才说过,等你生辰那日,西镜内便举办比武招亲,胜者若是有足够的聘礼,便可向魔君求娶你。 这不,眼瞅着马上到你生辰了,我可是攒了整整一年的聘礼! 裴娇: 好啊,这宁长旭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若不是她此次取回了青松石,就要借着那个什么劳什子比武招亲把她给卖了。 她颇为幽怨地看向宁长旭,我已经拿回青松石,你要食言么,兄、长? -- 第226页 这声兄长叫得颇为咬牙切齿。 宁长旭咳了一声,他掂量着手中的青松石,怎么会,我身为西镜之主,当然是一言九鼎,怎么可能会食言呢。不过我除了答应你,还你自由身,也答应了段昊苍,给他一次求娶你的机会。义妹,你应该不会想让兄长为难吧? 段昊苍也在一旁附和道,阿宁,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裴娇很干脆地摇头,不能。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富贵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们这位宫主,无欲无求,封心锁爱,只爱灵石,那可是魔域出了名的。 段昊苍却仍旧不放弃,阿宁,你就给我这次机会吧,我保证,若是这次不能赢得比武招亲,或是获胜之后,仍不能打动你,我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了! 裴娇被这一句绝对不会再纠缠给打动了。 毕竟她和这段昊苍相处了整整一年,十分了解这人狗皮膏药的本质,她甚至担心自己走那天,这人都要缠着自己。 想到这里,她顿了顿,你说好的,若是待到比武招亲那天,我仍拒绝了你,你便不许再纠缠我了。 段昊苍用力点了点头。 裴娇不由得道,那好吧。 宁长旭微微撩了撩眼皮,你身为一宫之主,我名义上的义妹,也不能便如此一走了之,总要将事务交予交替的人,这些时间恰好可以交给你去做这些事。 宁长旭顿了顿,还有,他们是真的想为你庆祝生辰。 裴娇有些恍惚,她原本是没有生辰的,也自然没有过过生辰。 裴宁既是她的转世,生辰八字想来也一样,故而七月七小暑这日,便成了她的生辰。 他们要为她庆生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动容。 裴娇看向身后的荣华和富贵,你们二人协助我许久,对这些事宜都了解颇深,接替之事,便暂且由你们来做主吧。 荣华眼眸低垂,显得有些不舍:宫主,你真的要走么? 富贵则是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地祈祷着,希望下一任宫主起名的文化水平能高一些。 裴娇颔首,等交替完具体的事务,过完生辰,我便准备走了,还有许多事情等我去办。 取回雪霁花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寻找师父的下落,并且为师父报仇。 她知道,这三年她虽长进不少,但离那道诚真人和北幽魔君却还是相差甚远,此事更需要从长计议。 不过她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无论是十年,百年,或是千年,只要能复仇,都是值得的。 裴娇将收复的灵脉掌管权通通交予宁长旭,要说这位西镜的魔君,倒是最为古怪的。 他来历不明,平日里行踪不定,便是连众多下属都找不着人。 宁长旭不似旁人那般好斗,对一统魔域这件事的热情并不高,相反,抛去这层身份,他似乎更喜欢做一个云游四海的医者。 当然,不仅医术高明,坑蒙拐骗的手段也不赖。 魔域西镜临海,而宁长旭院内更是多湖泊,甚至还有漂浮游动的鱼和灿烂盛放恍若孔雀开屏的珊瑚群。 小暑将近,魔域西镜大肆宣扬,魔君之妹的生辰这日将会举办比武招亲,获胜之人便有机会向魔君求娶他的义妹。 裴娇本身身为一宫之主,又享有这些噱头,闻讯而来的人自然不少。 裴娇本想和宁长旭商量,不要将此事办得过于隆重,毕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会嫁给任何人的。 她来的时候,宁长旭便于院内的人工湖中闭目养神。 裴娇不由得啧啧称奇,魔君真是好雅兴,这应当要花费不小的手笔。 宁长旭起身,被水浸湿的衣物牢牢贴着腰身,透出肉身的颜色。 裴娇无意扫了一眼,却看见一道极长的疤痕像是蜈蚣般蜿蜒过他的腰部。 就好像这幅躯体曾经被拦腰斩断,又被疤痕拼接在了一起似的。 裴娇蹙眉,欲要仔细再看,宁长旭却早已上岸,披上外袍,睨着她,你很喜欢偷窥他人的躯体? 裴娇: 裴娇不由得转移话题:魔君如此执着于灵脉,是为何故? 灵脉虽重要,可宁长旭对于灵脉的执着程度未免过于超乎寻常。 裴娇也清楚,她这一年帮他收来的灵脉已然不是个小数目,可这些灵脉最后的去向都不为所知。 话音刚落,宁长旭脚步一顿,他回眸看过来,眼底是一片幽暗的黑,他缓声道,有时候太过于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呢,义妹? 二人对视之时,脚底的地面忽的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湖里的银尾小鱼显然也受了惊吓,相继自湖中跳出。 裴娇稳住身形,待到余震过去,才蹙眉道,怎么回事? 宁长旭收回目光,眉头紧蹙,院内赶来的侍卫步履匆匆,魔君海底又发生塌陷,不过好在无人伤亡。 一同而来的荣华见裴娇困惑,便解释道,宫主来西镜的时间不长,此处临近魔域与仙洲交接的海面之上,因海底之城时常塌陷,故而会引起地面震动,每隔几年都会有这么一两次。 -- 第227页 海底之城? 荣华颔首,上古时期的古国的残骸埋葬于海地之下,有些遗迹尚未消亡,便成了海底之城。 据说每每地面震动之时,通往海底之城的通道便会开启,往往有人趁此机会想要去遗迹中寻找遗迹之中的神器灵药,可从始至今,却无人返回。 富贵则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过是骗小孩子的玩意你们也信,都成千上万年了,哪还会有什么海底城,怕是早就被海水侵蚀了,那些贪得无厌为了宝物前去的,估计都死里边了。 见裴娇若有若思,富贵满脸狐疑,你这女人,该不会连海底的灵石都不想放过吧? 裴娇无奈:我都决定金盆洗手离开魔域了,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饥不择食么? 许是听见她说要走,富贵神色微微一变,转而又恢复如常,哼,你是不知道魔域十三城那群人是怎么称呼你的,什么白衣索命无常,南镜女魔头,在他们眼里你可是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怖。 裴娇无奈点点头,是是是,你说的对。 她向宁长旭辞别后,便转而准备去收拾东西放入灵戒。 富贵紧跟其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喂,你真的要走啊? 荣华虽未开口,眼神却一直追随着裴娇。 裴娇回眸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富贵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时跳脚: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可是巴不得你早些走呢。 倒是荣华抿唇直截了当,宫主,我舍不得你。 一旁抱臂的富贵听罢,也状似无意地扭过头去看裴娇面色。 裴娇愣住,随后笑了,眉眼弯弯的少女踮起脚摸了摸荣华的脑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学会独当一面了,我走之后,也要勤加修炼,不能偷懒。 待到小暑这日,西镜结界之外早已围的水泄不通。 裴娇总算知道为何宁长旭执意要办这场招亲,看着捧着贺礼鱼贯而入的各地使者,她不由得感慨,他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更令裴娇感到无地自容的是,段昊苍这厮不知从哪请来了一队乐师,敲锣打鼓地设立擂台。 身旁更有仆从拉了一车的上品灵石,这便是他给裴娇的聘礼。 比武招亲只是走一下形式,就他当真了。 不过这也是头一次,有人愿意为她庆生。 裴娇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是不得不承认,看着满大街热闹的气氛和前来恭贺的陌生面孔,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也很重要。 城内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将她过完生辰便要离开的这件事传了出去。 于是近乎所有魔域南镜的百姓都在这日带着礼物赶来,想要挽留她。 宫主,这是给您的生辰贺礼,您真的要走么?您若是走了,我酒楼的生意谁来照顾啊。 宫主姐姐,这是我娘亲酿的果子酒,到时候,您带着路上喝呀。 宫主,这是您上次帮我救助的灵兽,您看,现在都长得这么膘了。 裴娇无奈地笑着,一一答谢他们的贺礼。 比武的擂台上,段昊苍再一次击败了对手。 毕竟身为一宫之主,他的实力不可小觑。 他捋了捋头发,比了个自以为帅气的剑花,对着楼上的裴娇挤眉弄眼。 小样,哥这么潇洒,这样还拿不下你? 我段昊苍站在这里,便是为了取得西镜最尊贵的女子的青睐,若是她此次能答应我的求亲,我便请所有人喝酒! 台下的人纷纷跟着起哄,裴娇默默地捂住了眼。 西镜难得如此热闹,便连席华阁一曲值千金的鲛人都被请来替裴娇庆生。 宁长旭在这日开启了埋在桃花树下的美酒,他饮酒看着城内歌舞升平。 在袅袅乐声中,裴娇听他说。 其实我有想过,去做云游四海的医者。 裴娇立刻想起自己被敲诈的灵石,抿唇道,虽然不得不承认你医术高明,但是你这明明就是抢劫,哪里是医人了。你不适合当医者,更适合当奸商。 宁长旭难得没呛她,只是望着远处的海面,淡淡道,你说的对,我并不喜欢当良医。我并无这般高洁的志向,说白了,这只是他人的夙愿。 裴娇抿唇,你觉得别人的志向高大,所以想活成那个人的模样? 宁长旭微微一顿,他略有深意地看着她,将酒壶内残存的酒水饮尽。 他淡声道,若是能活成那个人,也不枉此生。 恰在此时,宴会的比武擂台上,段昊苍撑着刀爽朗大笑,尔等还有谁要挑战我?若是没有,我便是魁首,是唯一有资格向魔君义妹求亲的人! 台下的人倒的倒,伤得伤,纷纷呜呼哀哉。 见此,段昊苍扬声笑道,那便是老子赢了! 说罢,他跨步走下擂台,朝着裴娇的方向走来。 裴娇一改悠闲姿态,她揣着手,如临大敌般看着阔步朝她走来的段昊苍。 而宁长旭则是撑着酒壶,淡笑地欣赏裴娇的窘态。 段昊苍在一众宾客的注视之下,扬声对裴娇道,裴宁,你愿意嫁给我么? -- 第228页 裴娇面无表情,拒绝的话下一刻便要脱口而出。 而就在此时,远处城墙上的狼烟升起,一阵浑厚刺耳的钟声响彻四周。 护城阵法也随之展开,城门上的守卫扬声道,阵法启动,有人闯镜,速速御敌 裴娇面色微微一变,和身后尚在曲水流觞的荣华富贵对视一眼。 长期共事的默契使得他们迅速从那种享乐的状态内出来,他们疏散城内的百姓至安全区域,遂登上城门。 来自其他势力的宾客也纷纷变了脸色,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硬闯魔域西镜?! 此时已至傍晚,暮色自远山袭来,云端似火烧一般绚烂。 这时远方的天际席卷起一道乌云般的风暴,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魔兽群,因为它们的逼近,脚下的土地都在震荡。 乌云压城,鹰隼遮天,一张张肃杀的脸隐藏在黑曜石打造的铠甲之下,一道道玄色旗帜于暴风吹拂之下翻滚,如云似雾,接天连地浩浩荡荡而来。 修为高一些的人,便能看清旗帜上印着的,赫然是笔力遒劲的晏字。 看清旗帜上的字样,那些上一秒还在咒骂的宾客们纷纷变了脸色,若不是护镜阵法关闭,他们怕是早就火速撤离。 这人他们可惹不起! 富贵满脸震惊,是南镜那个疯子!他怎么来了?不会 他的目光转向裴娇,不会就因为你拿了他一块青松石,为了一块破石头这般兴师动众,至于么? 裴娇: 她也没想到,顾景尧这人有事是真上,甚至还千里迢迢打到西镜来了! 因魔域本就有众多势力,虽平时会有些小摩擦,但是不至于真的大动干戈,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两方相争,让其他虎视眈眈的捡了便宜,那可是最为致命的。 正当众人屏气凝神之时,城墙之上赫然有了一道身影。 宁长旭负手而立,他身后跟着各宫宫主,皆是面色凝重。 宁长旭身上的常服尚未褪下,袖口沾着院内的海棠花瓣。 他眯着眼盯着远方来势汹汹的魔兽和魔兵,食指一拈花瓣,朝着远方天际飞去。 那花瓣瞧着轻灵,飞在空中之时却化作一枚残影燃烧起来,携着可怕的灵力和破空之音朝着远处的大军袭去。 头阵的魔兽被花瓣带来的余波直接抹杀,瞬时化作猩红的血雾飘散。 眼见那枚花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欲要破阵,行军列阵之中,一身披黑色大氅的人缓缓于轿辇之中站起身。 狂风将他身上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手腕上的刻着曦和春雪的金钏于晚霞之下反衬出一点耀眼的光芒。 他漫不经心地夺走身旁弩手的弓箭,动作时黑沉的大氅露出一角梅红的长袍。 挽弓搭箭,宛若行云流水般流畅。 他拇指的扳指扣着弓箭,节骨的分明的手将弓弦拉满如满月,微微眯眼的神情显得有些慵懒,却洗不去身上经年的杀伐戾气。 风声鹤唳,凌厉的破空声再度响起。 拖着火光的箭矢恍若奔雷般朝着那燃烧着的花瓣飞去,两股可怖的灵力相撞之间,发生了惊雷般的声响。 箭矢穿透花瓣,撕开天边红烧一般的云霞,于暮色霞光之间呼啸而过,拖出一道绚烂的痕迹。 裴娇的瞳孔微微紧缩,看着那枚箭矢朝她急速飞驰而来,不偏不倚地钉在她身前的城门之上。 铮 一道硝烟自箭矢处冒出,箭羽已然在微微颤动。 宁长旭身后的一位宫主见此杀气腾腾的阵势,不由得紧锁眉头,以雄厚的灵力传音道,魔君千里迢迢踏足我西镜疆土,是要宣战么? 声音于广阔的平原之上回荡,远处骑着魔兽的大军肃穆威严,死寂一片。 剑拔弩张之时,位于中央轿辇处的青年抬眸,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枚钉在城墙上的箭矢微微一抖动,竟有一道卷轴自箭矢尾端落下。 那道卷轴之长,一直从墙头洋洋洒洒铺到了墙尾。 荣华凑上去,蹙眉读着卷轴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灵石矿脉百亩,北海斛珠三千,夜明珠五千,孔雀石六千,法器一万 富贵更是一头雾水,他是来抢劫的?交不出这些东西就要宣战? 城墙之下,那持弓的青年微微牵动缰绳,他眉眼桀骜,五官清冷,像是十二月料峭的寒冰。 众人屏息凝神,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沉下脸大开杀戒之时,顾景尧道,此番前来,是为提亲。 西镜几位一直紧绷着的宫主松了一口气,还好这疯子不是乱来宣战,只是来提亲 嗯等等?提亲!? 荣华: 富贵: 这么大个的杀气腾腾紧张刺激的阵势,你告诉你是来喜结连理的? 第80章 、在其板屋(十二) 在众人都瞠目结舌之时,顾景尧面无波澜地说出了令众人更加惊恐的话:我仰慕镜主之妹良久,听闻今日恰逢令妹生辰,特意带来贺礼,生辰宴上的比武招亲,不知我是否有资格参与。 -- 第229页 他的话恍若天降惊雷,一道道劈在众人头上。 他立于马背之上,容貌昳丽,身姿如松如柏,恍若打马而过的多情少年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之如狂,望镜主能够忍痛割爱,成全我们。 魔域西镜,随时恭迎夫人回家。 旁人说这话是情意绵绵,从这位主口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可怕。 待他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也都齐声道,魔域西镜,随时恭迎夫人回家! 魔域西镜,随时恭迎夫人回家 裴娇被这鼎沸之声吓得直哆嗦,她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宁长旭的衣角,朝他求救似的摇摇头。 宁长旭知晓她的意思,便冷声道,您怕是认错了,舍妹说与您不熟。 不熟? 顾景尧微微一哂,语气散漫而冷淡,隔着千军万马睨着城楼上的裴娇。 裴娇装作没看见移开视线,宁长旭继而道,况且舍妹贵为我西镜一宫之主,身份尊贵异常,自然也不能与那些奴隶庶民相提并论,岂能是说要便要的? 顾景尧不紧不慢地掉转马头,似乎早早便料到了他会如此说,唇角微抬,镜主不妨看看聘礼再拒绝我也不迟。 宁长旭一顿,随机操纵神识一目十行地翻阅起了卷轴,每每过一秒他面上的冷意就消融一分。 到最后竟还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裴娇看着宁长旭渐渐动摇,暗暗叫了声不好。 这人当初为了点灵石就能逮着她使劲薅,现在说不定也能为了这些把她卖了。 毕竟他当初的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你即是我的义妹,便得一切听我的,直至还清债务之前,没有任何人身自由,所获分文皆为我所有。若是哪一日有人看上你了,把你欠的债当做聘礼来抵,那你便自由了。 裴娇还想劝劝他,魔君,您仔细想想,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些所谓的聘礼能和我相比么? 宁长旭蹙眉: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裴娇十分感动:魔君英明 宁长旭看过来,微微扬眉:这些聘礼可是成千上万个你都换不来的。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裴娇沉默片刻:这对您来说确实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过我相信您的为人,您一定不会食言的。 宁长旭顿了顿:你说的对,就算卖,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把你卖出去。 所以还要讨价还价一下是么? 此番阵仗之大,便是连魔域十三城的人听闻居然有人要求取那白衣女魔头,一拥而上前来看热闹。 这人是不要命了?居然连大名鼎鼎的催债女魔头都敢娶? 只是在得知提亲的人是魔域南镜的君主顾景尧之后,十三城的人纷纷陷入了沉默。 如此看来,竟然还挺般配。 宁长旭放缓了态度,表示可以谈谈,而为表诚意,顾景尧竟只携着几名近卫便踏入了西镜的城池之内。 若是宁长旭在城内设下天罗地网,绝对够他喝上一壶的。 不知是他本性桀骜狂妄,或是彻底疯了,这都令裴娇深感不妙。 客堂内气氛诡异,两位魔君分别坐于各方主位,几位宫主站在一旁。 裴娇避嫌,并未出面。 段昊苍紧紧捏着拳,面色不善地盯着顾景尧。 若非这个疯子出来,阿宁都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这人非要出来横插一脚,若不是实力不如他,他早就拔刀砍人了。 宁长旭端起茶盏轻啜,缓声道,在我们西镜有一习俗,嫁女要嫁好儿郎,能否有责任有担当,男方要经历三道考验之后才可过家门。 而荣华一反常态,满脸敌意地盯着顾景尧开口道,没有男德的男人可不会有人要,我们宫主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在西镜内也颇受欢迎,值得世上最好的儿郎。 段昊苍在一旁附和,就是,魔君向来高高在上惯了,若是阿宁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就连一向和裴娇不怎么对付的富贵也跟着频频点头。 躲在暗处的裴娇听得心惊胆战。 荣华这孩子平日里挺乖巧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这么虎呢? 顾景尧此人睚眦必报,别看现在挺配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发疯了,切他不就和切菜一样简单? 宁长旭微微抬眼,一须得有遮风挡雨顶天立地的本领,骁勇善战的儿郎会去猎杀边境作乱的魔兽,带回珍贵的皮毛和内丹。 说至此,他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景尧,恰好我西镜沿海常年有凶兽蛟龙闹事,时常骚扰当地渔民,此凶兽修为不浅,神智颇高,神出鬼没,几位宫主都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顾景尧直截了当道,不出一日,我会将这孽畜的尸身带回。 见此,宁长旭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几位宫主也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富贵悄声道,那蛟龙凶悍得很又老奸巨猾,可是块极为难啃的骨头。借这疯子的手铲除它,魔君真是打得好算盘。 -- 第230页 宁长旭继而道:二须得有择一而终忠贞不渝的心意,你得保证自此一生不会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不会纳妾,只会爱她一人。 顾景尧道,来此之前,我已立下血誓,我妻只会是裴宁一人,绝无纳妾可能,此生我会尊她爱她护她,否则便造血誓反噬,死无全尸。 这下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疑惑地打量着藏在暗处的裴娇。 他们这位宫主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让这位冷血的魔君做出这般举动? 宁长旭微微扬眉,三须得有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承诺,毕竟双方实力悬殊过大,若是你哪日与她发生矛盾口角,我怕她会被欺负。 宁长旭缓缓站起,当然,能做到这些,只是通过了我西镜自古以来的考验,最后能否成,要看舍妹同不同意。 藏在屏风后的裴娇缓缓一怔,对上宁长旭的目光。 他眼底仍如一汪平静的秋水,不起丝毫波澜,他缓声道,我这位妹妹吃了许多苦,那时她心脉被毁,右眼被夺,是我花费整整两年才将她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这朵我精心培育的花,放于掌心的明珠,乃是西镜最为尊贵的女子,她不是交易的物品,有权为自己挑选心仪的夫婿。 段昊苍抱着刀,冷哼一声,就是,西镜宫主,也不是什么人想见都能见的。 面对冷嘲热讽,顾景尧面色不变,唇角微扬,自然。 自此以后,她不仅是西镜最尊贵的女子,更会是整个仙洲,整个修真界最尊贵的女子,无人再敢欺她辱她。 他此番来此,不为获得任何人的认可,除了 他目光缓缓转向厅堂中的画卷。 这是裴娇收的生辰礼,是北海的画师为她以灵力描摹的画卷。 这画卷不是静态,尚能见画上的人神态变化。 裴娇容貌清丽,身后是身着青衣的宁长旭,左右立着几位宫主。 她垂眼望过来,被众人簇拥着,身上端庄金贵的服饰彰显出她一宫主位的高贵身份,恍若不可冒犯的神女般高高在上。 她曾于寒冰风雪之中撑起他残破的躯体,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此番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再度获得她的垂眸。 裴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无论是宁长旭还是顾景尧,这二人的态度都令她极为震惊。 可能是以往没有收到过这般待遇,她向来习惯了被轻视被忽略,被当做物品般随意转让丢弃也是常有的事。 而他们二人今日展示出的尊敬和诚意,都让她感到十分不适应。 更何况这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在争锋相对完之后,宁长旭竟同意顾景尧见她。 只是他能否见到裴娇,还得通过重重考验。 至少挡在面前的,就有段昊苍这尊大佛。 他似乎看出顾景尧这厮在裴娇面前不敢造次,态度便更嚣张了些。 他守在裴娇的乾坤宫前,盯着顾景尧,听闻魔君曾经利用过阿宁,阿宁如今见着你都会害怕,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顾景尧站在烈阳下,他抬眸仰望着巍峨的宫殿,缓声道,我此番来,便是求她原谅的。 荣华毕恭毕敬道,宫主让我带句话给您,她说您并没有什么错,无需求得任何人原谅。 您与宫主先前的一切都是交易,宫主帮您解除禁制,您让宫主得以长生,这本就是互惠互利之事,您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待到交易结束,两不相欠,再无瓜葛,所以,请您回去吧。 少年长睫颤了颤,他却没有回话。 段昊苍见他仍不死心,便冷哼道,阿宁因为被季青岭那个老匹夫捅了一剑,心口如今还留有旧疾。 你若是诚心的,便去寻了那传闻中能疗养心脉的无垢白鹤心给她疗养身体,可别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荣华看过来,解释道,无垢白鹤心乃是圣洁灵草,生长在天山之上,天山境内,魔族不得踏入。 若是强行破阵,天山灵物便会毁于一旦,故而我们一直无法将此物带给宫主。 所以,他们提出这个要求,是想要顾景尧知难而退。 段昊苍耸肩道,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天山有七千七百层云梯,那些避世的老秃驴便在这云梯之上建了佛寺。 他们对魔气厌恶至极,却虚伪地秉着苍生皆可度的道义,给了魔族一条能去天山的路。 他盯着顾景尧,缓缓道,那便是不用灵力,爬上七千七百层云梯,一步一叩首,诚心忏悔。 待到爬完这七千七百层,登顶天山,他们见你诚心悔过,便会允你进入天山。 很可笑,是不是? 顾景尧垂下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段昊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抱臂同荣华道,我说什么,放弃了吧。 别说这七千七百层云梯,光是他堂堂一介魔君,也绝对拉不下脸面去天山忏悔叩拜,这要是传出去,多丢人。 只是当第三日清晨,一道令人惊诧的消息便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 第231页 段昊苍尚在以茶水漱口,他的下属便匆忙赶来,宫主,宫主,出大事了! 段昊苍揉了揉凌乱的发,什么事? 下属面露惊诧道,现在外头都在传,南晏魔君前脚还在杀人,后脚便去了天山,沐浴佛光,诚心忏悔,徒步去爬那七千七百枚云梯了! 段昊苍猛地将口中茶水吐出来,一脸惊诧,你说什么?! 晨光熹微,云雾拂过天山草木,落在少年长靴之下。 天山像是两个极端。 顾景尧从山脚步入云梯之时,烈日杲杲,烁玉流金。 他抬眸,看向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云梯,撩起衣摆,缓缓下跪。 他垂首,重重磕在了冒着热气的云梯上。 每一步皆是如此,没有任何踟蹰犹豫,也未使用任何灵力。 从烈阳当空到日薄西山,天山温度骤降,竟下起了雪。 他的额间早已红肿破损,血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蜿蜒过他清隽的眉目。 落满白雪的天山云梯上,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步一叩首,他记得很清楚。 他确实是为赎罪而跪,只是他跪的不是这天山的日月霜雪,不是这七千七百枚云梯。 更不是天山佛寺的佛像。 每每垂首之时,他眼前浮现的是少女撑着下颌朝他微笑的模样。 她便是他的信仰,他的神明,也是他的欲.望。 他在向他的信仰跪拜,祈求他所信仰的神明,能够再度垂怜他。 待到第二日清晨,天山山顶的佛寺钟声敲响。 梧桐树下的老僧看着自山脚蔓延的云梯而上的少年人,手中的佛珠微微一顿。 他缓声道,施主有悔过之心,诚心忏悔,此份诚心,天山日月皆可鉴。今时今日天山便可为施主敞开。 顾景尧微微扬起唇角,那便多谢大师。 只是老僧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顾景尧身上,施主执念过深,心中所求之事,怕是不能如愿。 顾景尧的脚步微微一顿,便连唇角敷衍的笑也逐渐褪去。 他的眼神一瞬间充斥着冷冽的杀意,黑眸暗沉地盯着身穿袈裟的老僧。 杀了他。 在那一刻,他的眼前闪过了残缺的画面。 血泊之中的袈裟,大火淹没的佛寺,生灵涂炭的天山。 在杀意倾泻之时,他狠狠的咬紧了牙关,攥紧手心。 不可以。 不可以。 若是阿宁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她便再也不会见他,也不会理他。 他还要为她带回白鹤心,让她的伤势好转。 想至此,他浑身的戾气逐渐散去,他转而看向老僧,冰冷的笑意不达眼底,我不求神佛,只求自己,大师又怎知我不能如愿? 老僧看着他,终是叹了一口气,执着如渊,皆为虚妄。 顾景尧自天山取回白鹤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段昊苍实在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裴娇得知此事后会不会心软,但他心中有个预感,绝对不能让顾景尧见到她。 所以当顾景尧携着白鹤心归来时,段昊苍早已守在乾坤宫宫外。 你将白鹤心给我,我带去给阿宁。 顾景尧冷冷盯着他看。 若不是怕裴娇看见他杀人,这个人三番五次挑战他的底线,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他强忍杀意,淡淡道,我要见她,有些事情,我要亲自和她说。 段昊苍拒绝道,不行,你先前便伤害过她,若是没有裴宁亲自同意,绝不可与她相见。 匆匆赶来的荣华看见汇集天山灵力的白鹤心,也微微有些诧异。 他蹙起眉,顾景尧并无如想象之中放弃,反而真的带回了白鹤心,这令事情不好办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宫主交给这个危险的疯子。 他迅速思索着对策,忽然望见远处走来的身影。 血魇之日将近,因洗髓的缘故,裴娇体内有顾景尧的血,所以也会受到影响。 她这些日子都会起早去找宫内的灵医调养身子,算算时辰,现在便也该回宫了。 荣华睫毛微微低垂。 唯有让宫主亲眼看见这个疯子有多可怖,她才会彻底厌弃他。 想至此,荣华道,魔君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家宫主,实在不想见您。您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顾景尧广袖之下的手微微攥紧,他的眼尾因忍耐力崩溃而微微颤抖。 半晌,他缓声道,我便等在这里,等她何时有空了,我想看她一眼。 荣华成心想激怒他,回应道,您若真的希望宫主能安好,便最好不要来打扰她,因为看见您,她就回忆起往日不愉快的记忆。 我说句实话,您和宫主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对您没有丝毫的感情,有的只是厌恶和畏惧,您又何必强求? 荣华的话一字一句落在顾景尧耳边,恍若魔音贯耳。 他已经竭力去麻痹自己,可是这层脆弱的窗户纸还是被无情地捅破。 她对你没有丝毫的感情。 有的只是厌恶和畏惧。 -- 第232页 断情蛊发作,他咽下喉间腥甜,却压不下那噬心之痛。 他缓缓抬眸,红着眼盯着眼前仍喋喋不休的荣华。 那份杀意再也无法抑制,可怖的威压而出的时候,段昊苍和荣华都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住手! 顾景尧微微侧目,便看见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朝着自己奔来。 他一怔,尚未开口,拔剑出鞘的声音便落在耳边。 裴娇提剑指着他,面露警惕道,放开荣华。 顾景尧唇角的笑微微凝滞。 裴娇道,我说过我们不必再见面,你并不欠我什么,也不用想着补偿我。 我并不恨你,也并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但你若是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额角的伤仍在隐隐作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蛊虫在啃食他的经脉。 可是这些痛楚,却远远比不上他亲眼看着她为了另外一个人,拿剑指着他的时刻,那般痛彻心扉。 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 裴娇不要他了。 她再也不会如当初那般护着他了。 第81章 、在其板屋(十三) 他耳边是剧烈的嗡鸣,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悲哀绝望至极的时候,他低声笑了出来。 他垂眸看着那把闪着寒芒的剑,眼神幽深暗沉,却不躲不避,任由那把剑刺破他的华服。 剑尖抵在他的肋骨,他仍径直朝着裴娇的方向走去。 再往前一步,他的肋骨便要被那把剑贯穿。 裴娇震惊地看着步步朝她逼近的顾景尧,很显然,他再次更改了她对疯这个词的定义。 她想收剑,可是却被他牢牢握住了剑刃。 他的手心被锋利的剑刃划破,鲜血顺着雪白的剑身滴落。 可是他仍旧唇角带笑,徒手握着剑刃,将那把剑移向自己的脖颈。 闪着寒芒的剑尖指着脆弱的血管,他深情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阿宁,你若想杀我,便杀吧。 鸦黑的羽睫垂下,少年面色绯红,像是情窦初开那般对着心上人表达心意,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一想到能够被你亲手杀死 话音落下,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面色克制地低低喘息了一声,哑声道,我觉得也不枉此生。 裴娇: 神经病啊!! 她不得不承认,顾景尧确实有本事。 自从她纳入封魂锁后,已经没有人能够令她如此大开眼界了。 她强忍震惊,木着脸想收回剑,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快跑。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谁知剑刃被对方牢牢握在手心,他似是不知疼痛似的,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他的掌心落在地面。 裴娇道,你放开我的剑,有话好好说。 顾景尧微微侧目,他握着剑刃抵在自己修长的颈线上,剑尖在青色的血管上来回暧-昧地打着转。 她的剑明明是杀伐果决的利器,可是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肆意把玩的时候,却有种令人面红耳赤、胆战心惊的色气。 下一刻,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他的脖颈便多出一道猩红的划痕,血红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 他的语气携着一丝委屈,真的可以和你说话么?可是他们都不让我见你。 一旁早已看傻了的段昊苍和荣华怔怔地立在原地。 显然,他们没见过这般架势。 段昊苍内心更是崩溃。 什么不让见!!说的好像他们就拦得住一样!! 若不是方才裴娇来得快,怕不是这个疯子早已把他和荣华碎尸万段了! 裴娇咬牙道,我再说一遍,你放开,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下手,你 面对她的威胁,顾景尧沉默着。 他瞳色压抑深黑,眼神灼热,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 少年长睫落下一片阴翳,他以指腹沿着剑身描摹着其上的纹路。 随后在裴娇震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舔了一下锋利的剑锋。 在此期间,他暗沉的双眸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他眼底已经堪称病态的执念。 以荣华和段昊苍这个角度,并不能看真切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顾景尧垂下头,裴娇握着剑的手蓦然收紧,便连惊龙剑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惊龙是她的魂剑,已然和她达到了魂剑合一的境界。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惊龙剑的嗡鸣,在他舔舐剑尖的时候,她的尾椎骨瞬时窜上一股酥麻之意。 他他 裴娇不敢让别人看清他做了什么,立刻道,行!我答应你,你想和我说什么,可以和我单独谈。你放开我的剑。 段昊苍左思右想,还是不理解为何裴娇会同意见顾景尧。 他跟在裴娇身后,几欲崩溃,阿宁,你为什么要给他机会?难道你真的要嫁给他? 你怎么这么偏心,为什么屡屡拒绝我,这次却答应了他! 裴娇无奈地看着他。 要怪,便也只能怪你不如他变态了。 她是真的怕了顾景尧这厮。 -- 第233页 她叹一口气,我这次答应他,是为了彻底和他做个了断。若是不如此,还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事。 段昊苍握拳道,不行!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见他! 裴娇道,行,我也不想见他。 你若是能将他赶走,我也省去不少麻烦。你能把这尊大佛请走么? 段昊苍沉默了。 他哪敢。这人疯起来说不定把他杀了,看起来似乎只有裴娇能镇得住他。 裴娇早就料到,那就闭嘴。 段昊苍仍是不甘,他喋喋不休道,就算如此,你这般好说话,如何能拒绝他? 他诡计多端,刻意利用你心地善良,万万不可让他遂了愿! 裴娇有些惊讶,她总算明白段昊苍为何会喜欢她了。 原来在他眼中,自己一直都是良善之辈。 他可当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但可并不代表她善良无私啊。 裴娇没想到他一直对自己有这种误会,她有点想笑,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段昊苍摸着下巴沉吟起来,忽的,他双眼一亮,这样,你在见他之前,服用一枚浊心果! 浊心果是只生于魔域的灵果,往往滋生于恶意最深的地方。 服下这样的果子,便会激发人内心的恶念,而待到果子被彻底消化,这影响也会解除。 这种果子往往用于初出茅庐的年少魔族适应外界的环境。 毕竟在魔域这种常年征战尔虞我诈的地方,学不会狠心便会被淘汰。 对此,裴娇是拒绝的。 我不要。 她讨厌那种被外物控制的感觉。 可是她经不住段昊苍死缠烂打,最后,她只能妥协道,行,我答应你服用浊心果,但是你也得答应我。 三月之内,不许再让我看见你,不许再出现在我身边任何一个角落。 段昊苍还想挣扎一下,两月行不行 裴娇面无表情盯着他看。 段昊苍只好妥协,好吧,三月便三月。 此举对于裴娇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既能劝退顾景尧这个疯子,还能摆脱段昊苍这个跟屁虫。 待到三月之后,她早就远走高飞了,这段昊苍还能找到她? 虽然她并不想直面顾景尧,但是显然叫旁人带话这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她得直面他,和他好好说清楚。 在段昊苍的眼皮子底下,裴娇服下了浊心果。 段昊苍满意了,心里想着说不定借此可以引发裴娇对那疯子的不满,进而杀了他。 裴娇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滚了,可是这厮像是听不懂话似的,开始装傻。 一会对她嘘寒问暖,一会替她端茶倒水。 裴娇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出去,我告诉你,这三日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她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哪里不对。 为什么旁人的追求者都是光风霁月的仙君,温柔和善的师兄,乖巧听话的师弟。 她身边的怎么都是一些奇葩? 难道她自诩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老是会吸引一些不正常的人? 裴娇开始十分凝重地反思自己的行为举止,甚至动了是否要举办法事跨火盆除晦气的想法。 段昊苍没有离去,而是跟着荣华富贵守在门外。 荣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还不忘特意叮嘱道,宫主,我们就候在外头,若是他敢对您无礼,您只需叫我们,我们会立刻进来。 裴娇颔首,她思索着,这好歹是别人的地盘,顾景尧应该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这是许久以来,裴娇再度和顾景尧共处一室。 裴娇喝着茶,见他一直盯着她看,便直接开门见山,我说过,我不会嫁给你的,你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她垂眼看着眼前的茶水,说的直白一点,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无论你等我多久,我都不会答应。 这世上两情相悦本就是难事,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 无论他是否是真的喜欢她,又有多少喜欢,她都不想再给他一点念头。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看见旁人卑微讨好的样子,这多多少少会让她心里有负担。 顾景尧靠在门边,面上神情在室内昏暗的光线内有些看不清楚。 半晌,他缓声道,听闻这些日子,你都会早起去疗养身子。 裴娇微微一顿,她抬眸,便见他自怀中取出无垢白鹤心,开口道,这个,对你的心疾有用。 裴娇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天山无垢白鹤心。 她为了治疗突发的心疾,已经查阅过许多古迹,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好处。 只是魔域之人不得入天山,所以她才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自然也知道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传闻,南晏魔君去了天山,七千七百枚云梯,一步一叩首。 她当时并未在意此事,毕竟顾景尧喜怒无常,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 她蹙眉看着眼前的白鹤心。 他莫不是为了她才去的天山? -- 第234页 阿宁,我是来向你赎罪的。 裴娇尚在沉思,转眼之间,他缓步走上前,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随后又如流水般褪去。 他竟直接半跪在了她的绣鞋前。 他松开衣襟,长袍顺着肩颈而落,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肩背和瘦削修劲的腰身。 裴娇立即捂住眼,有话好好说! 一言不合就脱衣服是怎么回事? 随后她才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他劲瘦的躯体除了旧日的伤疤,还遍布无数道斑驳交错的新伤。 不仅如此,更有一把高悬的灵力汇聚的虚幻的剑,正指着他的左心房处。 他睫毛低垂,缓声道,你不信任我确实理所当然,我本就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我之前,对你说过许多难听的话,做过许多伤害你的事。每每回忆起一次,我就在身上刻下一剑。 裴宁,总共有六十七道剑痕,这是我对你的赎罪。 最后,他牵着她的手,停在了胸口那把魂剑之上,我不奢望获得你的谅解,若是下次我再伤害你,你只需意动,这把魂剑就会立刻化虚为实,彻底杀死我。 裴娇能感受到,随着她的触碰,那把剑竟开始剧烈地颤抖嗡鸣,真的有渐渐化形的趋势。 只要她有这个念头,这把魂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心脉。 这把剑明明是以他的魂魄练就而成,此时此刻却成了她手中掌握生杀大权的利器。 似乎是与魂剑有所感应,在裴娇触碰魂剑剑柄的时候,顾景尧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些,便连握着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鸦黑的发低垂,他清冷的眼底透着滚烫的温度,像是阴阳裂厚重冰层之下翻腾的岩浆。 裴娇想要松开手,却被他反手牢牢握住,那把魂剑也随之在他胸膛上划出一道淌着血的口子。 他仰头看着她,昳丽的眼尾又冷又媚,便连声线都多了一丝蛊惑:有了这把魂剑,你便不用那般避我如蛇蝎,你可以支配我,支配整个南镜。 只要你想,便是整个仙界,我能让他们为你俯首称臣。 似乎是怕她拒绝,他极力证明翻找自己对她的价值,我知道你想报仇,你可以利用我,从此以后,我来做你手里的棋子,我能帮你扫平所有碍眼的人,不论是谁 对的,哪怕是利用,哪怕是驱使 只要能呆在她身边,无论怎么样都行。 这是那时他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脑内理智骄傲的弦绷断,唯一回荡的话。 在她走后,他枯坐在昏暗的殿内不眠不休了整整三日。 他魔怔地盯着手中那一截被她斩断的裙摆,就好像他们之间所有的纠缠都在这一剑之下,分的干干净净。 像是自虐一般,他不停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每有一件伤害她的,他便用魂剑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忏悔的口子。 魂剑所造成的伤,若是不得那人原谅,便永远不会愈合。 他不知道如何挽回一个执意要走的人,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办法。 裴娇垂眸,看着骄矜冷淡的人在她面前,一点点将自己的傲骨折断,笨拙地讨她喜欢。 他这种状态,看着很理智很冷静,还能条条框框地分析着利与弊,实则已然魔怔到极致。 他更加疯了,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她感受不到半点欣喜。 她迅速将手抽离,缓声道,你不必求得我的原谅,我已经不怪你了。我们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 往日里他冷淡讥诮的话语被她用极为平静的话悉数奉还,像是数把锋利的刀捅入心脏。 裴娇目光掠过那些伤痕,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更何况,我体内有封魂锁,我不能嫁给任何人。 我不能爱上任何人,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这世上有那么多比我好的姑娘,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顾景尧垂着眸,似乎尝到了些喉间的血腥味,不会再有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裴宁,再也不会有了。 他一字一句道:我会解开封魂锁。 裴娇道,没了封魂锁,我便会死,你知道的,这具身体并不是我的,我是个孤魂。 这具身体早已没了生机,需要封魂锁强大的神力提供生机,接近你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封魂锁,所以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顾景尧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会想办法。 他的语气坚定,带着难以掩饰的偏执和自负。 见她不为所动,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若是做不到,便是我的无能,我会尊重的你选择,不会再来打扰你。 裴娇蹙起眉,不知如何回话,就在此时,腹部微微一热。 浊心果不知不觉开始发挥功效,灵魂深处的恶念被唤醒。 头脑发热,心跳蓦地加快,恍若有道声音落在耳边 他一直这般缠着你,多烦啊。 羞辱他,践踏他,让他知难而退,让他再也不敢纠缠你。 裴娇撑着桌沿,再度抬眸时,眼神微微变了变。 -- 第235页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伤痕上,轻声道,你方才说,甘愿成为我的棋子,被我支配,是真的么? 顾景尧微微一怔,他哑声道,是。 话音刚落,便见裴娇扬手,他腰间的腰带便瞬时落入她手中。 她眼尾微扬,把玩着那一抹腰带,语调中带着一丝捉弄的意味。 她道,那我命令你,将自己捆起来。 顾景尧微微一顿,他看向裴娇,对方同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随后,他没有片刻犹豫,咬上腰带末端,亲自将自己的双手捆起来。 裴娇撑着下颌,欣赏着他作茧自缚。 浑身布满伤痕的少年衣衫半褪,敞露出结实硬挺的胸膛和修劲有力的小腹。 他跪在她身前,双腿敞开,腰背挺直,双手被腰带束缚,鸦黑的发低垂。 这般模样,显得禁欲而又色.气。 裴娇伸出腿,以鞋尖缓缓挑起他弧度冷峻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她。 他仰着头,喉结顺着修长的颈线微微滚动了一下,眼神炙热地盯着她看。 她似乎不喜欢对方用这种侵略性的目光看着她,以鞋底踩上他隽秀的面庞。 见他仍不知死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明明此时此刻任人宰割为人鱼肉的是他,可是却令她莫名有种劣势感。 于是她猛地收回腿,缓缓站了起来。 她步步走近,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镶嵌着明珠的绣鞋落在他跪坐的两腿之间,她的鞋尖不紧不慢地碾压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喘息声越发急促。 她垂眼看着他,看着她鞋尖跟前越发夸张的起伏,不满地蹙眉,你在兴奋什么? 顾景尧没有回答,眼尾因忍耐力崩溃微微抽动,眼神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触碰的渴望。 这眼神不由得令她战栗了一下,她面露恼怒,你在这跪着,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还有,不要用你那双眼睛看我。 他十分听话,垂眸不再看她。 她这才满意了,抬起尖尖的下巴,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好好受着,我叫你起来,你才可以起来。 此时此刻,满怀恶意的裴娇只想着如何羞辱他,让他快滚。 她撑着下颌,勾唇道,我可没有为难你,对于不听话的棋子是有惩罚,但是 她微微垂首,掌心落在他柔软的头顶,像是对待大型的狼犬一般蹂.躏他的发旋,对于听话的犬,也不是没有奖赏。 她诚心要为难他,就是不让他起来。 一面煮着茶水,一面翻阅着桌上的书籍。 直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浊心果的药力缓缓褪去。 裴娇才从那种饱含恶意的状态渐渐恢复正常。 她一面假装镇定地喝着茶,一面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被浊心果唤醒内心邪念的自己所做的事。 虽然目的确实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但是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每每回想起那短短的一刻钟,便令裴娇心惊肉跳。 难道难道她本性竟是如此邪恶? 裴娇捏紧茶杯,心虚地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顾景尧。 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后道,你你起来吧。 顾景尧缓缓仰头,他看着她,我方才,还算听话么? 假意喝茶掩饰尴尬的裴娇差点被呛着。 她强撑着闭眼点了点头。 他缓缓起身,走近了,又半跪在她面前。 鸦黑的发倾泻而下,桌上的烛光落在他眼底,静静燃烧着,越烧越暗沉。 他哑声道,对于听话的犬,会有奖赏,那么请问主人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膝盖上,似有若无地挨蹭着,我的奖赏是什么? 裴娇: 怎么会有人被羞辱成狗还这么兴奋啊! 你可是堂堂的魔域南镜魔君,你平时的杀伐果断,睚眦必报呢! 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她给他下了蛊呢!!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发现,除非自己杀了他,否则真的搞不定这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娇娇:涩涩打咩 顾狗:qwq 写这篇文的初衷纯粹为了满足xp,扑到刚开始每天不到一杯奶茶钱,不会远离大纲,也不接受任何写作指导噢。 如果中途认为崩了人设或者不满足宝子们的想法,赶紧跑!!不要留下!也不要期待后边的!自己看着不开心何必为难自己对不对~ 第82章 、在其板屋(十四) 裴娇注视着他,他的性格她是知道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唯一的方法,便是让他知难而退。 裴娇道,想必你如此说,是已然找到办法了。 先前是为了活命别无选择。 可是若是真的能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能够让她的这具躯体不需要封魂锁也能活下去,裴娇当然愿意去试一试。 毕竟谁也不想一生都一直忍受血魇之日封魂锁带来的折磨。 不过裴娇更认为封魂锁是难以解开的,所以她更多的目的是为了打发他走。 -- 第236页 裴娇思忖半晌,最后道,我愿意去试一试,不过你也要遵守你的承诺,必须得听我的。 若是解不开封魂锁,或是解开封魂锁,我仍对你无意,你便不可再纠缠我。 说着,她目光变了变,若是你食言,我真的会杀了你,绝不手下留情。 她答应了。 他死寂一片的心久违浮上一阵狂喜,似是欲要溺水而亡的人抓到了浮木那般,便连身躯都因那一瞬间的救赎绷紧到极致。 你们要去羡渊? 听到此消息,荣华显得有些匪夷所思。 裴娇眨眨眼,嗯,怎么了? 荣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宫主,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前些天的地面震动便是相传海底城引起的。 记得呀。 荣华又道,这羡渊,便是古国的一座城池,早已沉入海底不知多少年相传去的人,无一人生还。 并且不止如此,你前段时间交给我去查明的羊皮纸卷,其中也标注了羡渊这个地点。 恰逢地鸣海底城开启,宫主,你不觉得诸如此类,太过巧合了么? 这令裴娇微微蹙眉,那羊皮纸卷不是别的,正是从玄阴宫那个刺客身上所得的。 玄阴宫也对羡渊感兴趣? 这传闻中沉睡于魔域与上仙洲交汇处海底的无人之境,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竟令许多人都趋之若鹜。 荣华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略有深意道,此去羡渊,魔君也知道并且准许么? 裴娇没注意到他略显古怪的神色,一面整理着符纸,一面答道,是的,他算是默许了。 荣华非但没有松气,反而变得更加惆怅。 他斟酌片刻,最终从怀中摸出一件锦囊递给裴娇,宫主,若是你在羡渊城里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人,这个锦囊或许会能帮助你。 不过在此之前,最好不要打开它。 裴娇狐疑地看他一眼,对方垂眼避开她的视线。 她凑近去看他的眼睛,荣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面对裴娇的疑问,荣华偏过头,陷入了沉默。 裴娇见此,便也不打算再为难他。 她了解他的性格,平时便是闷葫芦一个,他不想说,必定有他的理由。 她也不想再为难他,便也不再过问,而是顺手接过锦囊,笑道,谢谢你。 相较于裴娇的心事重重,宁长旭照样是浇花喂鸟,可谓是十分悠闲自在。 他见裴娇几日里茶饭不思,便难得主动开解了她,解开封魂锁对你而言是好事,每逢血魇之日你所受的苦楚,旁人不知,我却清楚得很。 我之所以如此放心地将你交给他,是因为看见他身上的魂剑,只要他做出什么令你不悦的事,你想杀了他,便是一念之间的事。 待通往羡渊阵法已然绘制好,万事俱备之时,裴娇也下定了决心。 因构建传送阵极为困难繁琐,故而能容纳的人也少。 那道阵法劈开了海面,似是一道海中的断壁残垣。 在阵法欲要欲要启动之时,有一道黑影跌跌撞撞地自空中落下。 裴娇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浑身是伤的鬿雀。 她的羽翼有一道平整的切口,似是被斩断了,所以飞起来十分费劲。 她倒在阵法外,挣扎着想要去抓顾景尧的衣摆,魔君,魔君您不可以去羡渊,羡渊城内我们的人都进不去,却又被有心人大肆宣扬,很可能就是个陷阱哪! 顾景尧垂眸看着她,半晌,淡淡道,鬿雀,是不是斩断一羽的代价太轻了,竟还能让你从镇魔塔内跑出来。 鬿雀摇摇头,眼含泪光,转而恨恨地看向裴娇,魔君,定是有心之人蛊惑您去的是不是?魔君您要三思 她话尚未说完,便被迅速击飞,倒地吐出一口血来。 顾景尧的眼底透出杀意,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正眼看本君的夫人。 紧随其后的烛龙将鬿雀护在身后,魔君,是属下看管不严,才让她跑出来。 您若要惩罚,便惩罚属下吧。 只是鬿雀确实是为魔君着想,她说的话也并无道理,相传羡渊城内有无尽宝藏,可是进去的人都没能出来,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顾景尧冷冷扫他一眼,你是觉得本君会被人算计? 烛龙低下头,属下不敢。 带她滚,再多停留一秒,本君将你们都杀了。 是。 鬿雀被烛龙带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之中,泪水缓缓滴落。 魔主,是鬿雀对不你您,未能实现您的夙愿,甚至让少主也步入您的后尘 她和烛龙自幼时便被魔域之主收服相伴左右。 当时的魔域并未四分五裂,而是被一位名为万俟永泽的强大魔族所统率,令仙洲十分忌惮。 万俟永泽拥有最为纯正的魔族血统,是上古魔神一脉的继承人,故而在魔域也有极高的威慑力,乃是被万魔尊敬的魔主。 -- 第237页 魔主万俟永泽在位之时的魔域格外强大。 年轻的魔主野心勃勃,志在统一四海,兵临仙洲。 而在此期间,这位魔主却爱上了灵渊仙府的一位名为顾如笙的人类女修。 他们相爱之后,顾如笙才得知他魔修的身份,当即便和他一刀两断,甚至含怒重伤了他。 顾如笙回到灵渊仙府,却发觉自己怀有身孕。 顾如笙本想打掉这个孩子,最后却又不忍,只好悄悄生下他,冠以自己的姓,希望他能够步入正道。 这位不被人族和魔族所接受的孩子,便是顾景尧。 鬿雀喃喃道,魔主这一脉,本就是继承了上古魔神最纯正的血脉。 奈何魔主被爱情迷惑,中了那些人族的陷阱,死于最后一战,这才断送了纯正的血脉,不过好在留下了少主。 少主虽是混血,却天赋极高,甚至胜过了当年的万俟魔主,可是 她捏紧拳头,恨声道,烛龙,我们寻了多年魔主留下的血脉,好不容易寻到,辅佐少主成为魔域南镜的新魔君。 眼见马上就要统一魔域,可是我竟又眼睁睁地看着如今的魔君爱上了一位仙洲的女修,步了魔主的后尘。你说,我怎能甘心? 烛龙沉默着,缓声道,也许当年的万俟魔主,并不希望他的血脉继承他的大业,或许,他只希望小公子能够平安幸福。 鬿雀甩开他,怎会不希望?!我自幼时跟随魔主的时候,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统仙洲成就霸业,使魔族不需要再为了贫瘠的资源自相残杀,他只是一时被那顾如笙迷惑,才会中了仙洲的圈套! 她魔怔般道,不不就算你忘了,我也要秉承魔主的遗愿,让他留下的血脉统一仙洲 烛龙蹙眉道,那你欲要怎么做?魔君早早叫你我二人立下血誓,若是伤害了那裴宁,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若不是魔域正值用人之际,你以为魔君还能我们到现在? 鬿雀眼含泪光,咬牙切齿道,我不甘心 烛龙叹出一口气,将失魂落魄的鬿雀抗在肩上,任由她疯狂撕咬捶打他的臂膀也没有松手。 鬿雀,你若再这般执迷不悟,我真不知能护你到几时。 说罢,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在他们离去之后,又有一道身影,顺着劈开海底的阵法,悄然进入。 行走于海底阵法,裴娇犹豫片刻,还是将那道玄阴鸾鸟的符文取出给顾景尧看。 见到此符文,他果然面色骤然阴沉。 裴娇缓声道,实不相瞒洗髓之时,你看到了我的过往,我也看见了你的。 看见他幼时被玄阴宫的人折磨,看着他遍体鳞伤被称呼为怪物。 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四处躲避着这群人的追杀,不是没有遇到过善意,只是这些零星的善意,在知道他的过往后都变成了恐惧或是厌恶。 所以自此以后,他再也不相信那些所谓的善意。 她不欲再揭他的伤疤,只是将关键的信息告诉他:道诚真人袖口处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我很肯定他便是玄阴宫安插在仙盟的一枚棋子。 我在那玄阴宫刺客身上所获得的这枚羊皮纸卷,上边所指的地方,也是羡渊。我担心,他们暗中在谋划着什么阴谋。 顾景尧盯着展翅的玄阴鸾鸟,显然也陷入当初被折磨的回忆中,广袖下的手攥紧,额角青筋直跳。 半晌,他才勾起一抹冷戾的笑,他若是敢自己凑上来找死,倒也省去我许多功夫。 关于羡渊古国的记载,便是仙洲的史册也寥寥无几。 据说羡渊已然化为一片废墟沉没在海底,无人知晓应当如何前往。 那卷羊皮纸上记载了路径,但是许多术语都难以破解,只能作罢。 裴娇知道,光是缔结前去的传送阵便是极为复杂艰难,需要极强的灵力和人力物力支撑,且能传送的人更是十分有限。 传送阵过后的眩晕尚未褪去,裴娇睁眼之时,眼前一闪而过的磷光,她微微一惊,才发觉是往来翕忽的银尾小鱼。 鱼? 她猛地抬头,庞大的鱼尾自头顶摇曳而过,自己已然身处幽暗深寂的海底。 身侧传来动静,顾景尧正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不知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裴娇收起那一幅没见过市面的样子,揉了揉脖子:你早就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顾景尧没答话,只是缓缓打磨着手中一样东西,末了才递给裴娇。 裴娇眼前掠过一抹绮丽的蓝绿色,便听顾景尧道:此物名为雀羽珊,是深海独有之物。 裴娇听说过雀羽珊,宁长旭的院中便有。 这种珊瑚盛开在大陆交壤的海底,因其形似孔雀于水底开屏而得名雀羽珊,是极为名贵稀少的珠宝装饰物。 不仅如此,每一片雀羽珊都带有独特的音律,敲击之时便会发出清澈的音调。 而一簇雀羽珊则是能够汇成婉转动听的曲子,深海的鲛人常常嬉戏于雀羽珊中高歌。 -- 第238页 传闻中凶猛的雄性鲛人为了争夺择偶权,会为了争夺雀羽珊而搏斗厮杀。 最终活下来的便可以亲自为雌性鲛人献上雀羽珊,以此示爱。 她盯着眼前状似孔雀尾羽的雀羽珊,她平日没事的时候便喜欢读一些珍奇典籍,她似乎也就和乌若提过一嘴,他是如何知晓的。 而且鲛人呢? 一般有雀羽珊的地方都会有鲛人出没,这也是修真界内极少贩卖的原因,毕竟无人敢在深海内与鲛人发生矛盾。 她无意识瞥过他衣角的深色的血迹,此番路途,他首先答应过裴娇,不会再滥杀无辜。 顾景尧自然注意到她此番小动作,他缓声道,我并未杀它,这是我的血。 鲛人生性凶猛好斗,一旦与它争夺便是不死不休,又不能解决它,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裴娇微微一怔,似乎因为此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理有些心虚。 斟酌半晌,最后小声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顾景尧走上前来替她戴上雀羽珊。 少年一面替她整理着衣襟,一面侧过头羞涩地笑道,那阿宁,准备怎么谢我? 他微凉的掌心抚过她颈侧的肌肤,轻声附在她耳旁道,据说雌性鲛人在收到雀羽珊后,都会以身相许,为强壮的雄性繁衍后代。 裴娇: 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立刻转移话题,目光移向传送阵的落脚点:这里便是羡渊? 顾景尧望向海底不远处的深渊,匍匐着一片寂灭的灰色,构建成一处庞大的废墟。 他缓声道:这里已是羡渊城的结界,羡渊城临海,曾因海底的灵脉繁盛一时,战乱时有人炸毁了灵脉,引得羡渊塌陷,被海水吞没。 同时,沉寂许久的羡渊受灵脉和海底灵力影响,空间时间都紊乱割裂,所以很有可能会滋生出虚无往生镜。 还有传闻说,一旦踏入这里便别无法走出。 言罢,他转过头看她,眼尾微微上扬,害怕么?若是怕,便在外头等我。 裴娇摇摇头,目光坚定,自然不怕。 顾景尧闻言,用那种夸赞孩童般的语气懒懒笑道,阿宁真厉害。 裴娇假装没听见,径直走出了传送阵。 她本以为经过千百年沉淀空间割裂的羡渊定是残破不堪危机四伏的,却未曾想到,踏入深渊之后,竟是一江烟水碧波缱绻的画面。 她透过交叠的油纸伞面怔怔地看着面前络绎不绝的行人,皱眉道,这这又是幻境? 不是。 铜镜和顾景尧的声音同时响起。 铜镜道,这些画面,都是曾经出现在羡渊城内出现过的,因空间灵力混沌切割之力,所以以海市蜃楼的模样呈现在了如今。 你可以理解为,千年前的人如今以这般模样活在了羡渊城内,他们不停地重复地生前某一天做的事情,但是却也能与踏入这里的人有所交集。 铜镜道:同时只要进到羡渊城,便是修为化神快要飞升的大能也得压制自己的修为,否则若是外泄灵力引发空间震荡,海底城若就此塌陷,搞不好就会葬身于此。 在此之中,能不使用灵力就最好不用。这也是为何顾景尧的那个小鸟手下知道你们要来羡渊如此着急的原因,在这里,修为高深并不是什么好事。 裴娇有些震惊,她看着面前提着风筝结伴嬉戏打闹而过的孩童,还有街边叫卖法器丹药的小贩,怎么也想不出,这些人竟然都已随着羡渊城葬身海底。 不仅如此,就像战乱尚未发生过一般,他们的失去记忆的魂魄岁月静好地生活在了海底。 羡渊的人们多佩戴银饰或是海螺,故而裴娇他们算是格格不入。 你们应当是外乡人吧。 所以当热情好客的羡渊姑娘前来打招呼之时,裴娇也没有太多意外。 这位姑娘名为阿瑾,并不是修真者,平时便以捕鱼为生。 裴娇打量着身旁竖着麻花辫背着鱼篓的少女,轻快的步伐和鲜活的神情,都完全看不出是已然死去的人。 外乡人来到羡渊,总是奔着最有名的地方来的,你们应当是为了结缘桥吧。 结缘桥? 传闻若是成婚之日,新郎与新娘携手踏过结缘桥,在鲛人烛的照耀,姻缘石的见证之下拜了天地,便就此结缘,长长久久,厮守一生。不止今生,就连下辈子都能在一起呢。 裴娇感到新奇,真的么? 阿瑾颔首,当然啦,那里还有月老祠,若是在月老祠里求得上上签,便是两情相悦,遇得良人。你们看起来郎才女貌,定然会得到结缘的赐福。 裴娇微微一怔,倒是一旁一直沉默的顾景尧忽然勾唇笑道:那便借姑娘吉言了。 阿瑾瞧着他羞红了脸,悄声对裴娇道,你可真幸福呀,我将来也要找个这么俊俏的郎君,陪我一起去结缘桥。 裴娇本欲要解释,看见少女欣喜的面庞时却微微愣了神。 -- 第239页 想到面前憧憬着未来的少女已经是羡渊城里一无所知的亡魂,和自己上辈子一样死在了如此年轻的年纪,她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裴娇露出一抹笑,一定会的,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会嫁给世上最好的儿郎。 第83章 、在其板屋(十五) 阿瑾邀请裴娇二人逛遍小镇,盛情难却,加上确实需要熟悉环境,裴娇自然也没有拒绝。 走至一被仙草围绕的石碑之前,裴娇望见许多人都在对着石碑祭拜。 阿瑾便解释道:传闻大荒神女曾来过羡渊,将魔族击退,救羡渊于水火之中,后来仙洲受魔族侵袭,人族饱受战乱之苦,神女为了保护仙洲人族便选择与魔神同归于尽。 神女的心化作天明神树的枝干,神女的眼化作神树的枝叶,天明神树撑起的阵法庇护了所有人,这才瓦解了魔族的攻势,缓和了仙洲的危难。故而这块石碑便是为了纪念大荒神女所建。 裴娇拂过右眼的融雪珠。 大荒神女,不论是千年前的人,亦或是千年后的人,都十分敬重她。 仙洲内皆传若得神树认可便是大荒神女转世。 她轻声呢喃道,这般能舍己为人的才是真正的神女,既有悲悯天下之心又有为此付出的一切的能力与决心,当真令人敬佩不已。 故而如她一般的人再也难闻一见。 其实她始终不明白,为何神树会赐福于弱小自私的她。 毕竟她可不是这种圣人,能为了拯救苍生而牺牲自己,更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的神女转世。 阿瑾又道,是呀,现世唯一能与神女想提的便是琦云将军了,她驻扎于临海边关,为的就是抵御外来的魔族,早已立下赫赫战功了呢! 裴娇微微侧首,琦云将军? 阿瑾抚掌道,桃花马上请长缨,琦云将军守护着羡渊城的百姓,是被家家户户歌颂传闻的女将。 她资质绝佳,七岁便能修行,如今更是令那些魔族闻风丧胆! 不仅如此,琦云将军还心底善良,她所得来的赏赐都用来给小镇内建立修缮医馆。据说琦云将军世代皆是神医,不过因为魔族来犯,为了保护家人,只好举起了刀剑。 医馆里头也有琦云将军的画像,待会便带你去看看,琦云将军不仅功夫了得,生得也是极好的! 阿瑾对这位女将军十分崇拜,拉着裴娇参观起医馆,琦云将军曾说过,若无战火纷扰外族来袭,她更想做一位云游四海的医者。 说着,她步子微微一趔趄,裴娇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还好么? 阿瑾扶着额角,缓缓摇头道,没事,都是老毛病,我们这儿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晕眩的毛病,应是海水沾染了魔气的缘故。 刚好到了大夫这里,麻烦他帮我瞧瞧便行了。 裴娇没有回话,只是微微蹙起眉,若没记错,方才阿瑾的身形都变得虚弱透明起来,怕不只是魔气沾染的缘故。 裴娇看着医馆的大夫为阿瑾诊治,身旁还围绕着许多病患。 看起来,这位年轻的大夫颇受敬重。 果如阿瑾所说,医馆内有琦云将军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明艳如火,提着长缨枪的模样英姿飒爽,像是要从纸墨丹青中走出来似的。 裴娇注意到,画像的边缘磨损严重,显然是这里的人时常观画的缘故。 看来这位大夫,也极其敬重琦云将军。 裴娇目光从画像转向那位年轻的大夫,恰逢此时他微微侧身转眸。 裴娇忽然蹙起眉。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从他的耳后,看见了一枚鱼鳍。 是错觉么? 裴娇欲再观察,可这一切却又恢复了原样。 大致逛了一遍羡渊城,裴娇二人暂时留宿在了阿瑾家。 封魂锁的后遗症尚在,夜晚更深露重,裴娇所受的苦寒便越深。 她蜷缩在衾被之中,手指冰冷,冻得瑟瑟发抖,恍若再次坠入寒冰炼狱,被冰雪所笼罩。 无数个日夜便是这般过来的,接受了封魂锁延年益寿的恩赐,便要接受它所带来的恶果。 这很公平。 她饱受苦寒折磨,以至于没听见门外越发急促的敲门声响。 直至门自外推开,有人进了室内,她才觉察到,竭力抑制住喉间的痛吟,警惕地别过头哑声道,谁? 顾景尧垂眸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她,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封魂锁携带的这种噬魂入骨的诅咒,在每个寂静的长夜里都会折磨宿主,她有多痛,他都知道。 她体内流着他的血,封魂锁会镇压一切邪魔,是他将这种不幸带给了她。 他步步走近,想将她额间冷汗擦去,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抖。 原来这便是心疼么? 看见她痛苦的模样,竟比万箭穿心还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由分说地弯下身,将不断发抖的她搂进怀里。 她通体冰冷,睫毛都覆上寒霜。 彼时的他便像是炙热的火,被裹紧时不由得令二人都逸出叹息声。 他握着她的手掌,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她体内,这使得她周身覆盖的冰霜消融了些。 -- 第240页 月光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二人之间毫无间隙。 顾景尧冰冷的唇覆上她的长发,试图宽慰减轻她的痛苦。 哪怕他曾因为封魂锁被困于雪域天牢数百年,也不曾如此痛恨过这枚上古神器。 他目光冷戾,搂着裴娇的力道越发紧,像是恨不得要与她融为一体。 我定会毁了它。 裴娇意识溃散,只觉自己像是赤脚奔跑在雪地里,浑身都冻僵了。 后来有人抱紧了她,又像是坠入温泉,带了无边的宽慰和温暖。 她缓缓睁开眼,鼻尖嗅到一抹血腥味,耳边传来低沉克制的喘息声。 这才令裴娇发觉几分不对。 她蓦然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被顾景尧抱在怀中,他的手掌紧箍着她的腰肢,划破了筋脉,正将自己的血渡给她。 裴娇被吓了一跳,你疯了么? 顾景尧垂眸之时,额间的汗蜿蜒而过他清冷的眉眼。 他以为她忍受不了了,像是哄小孩般露出一抹笑,阿宁,再忍一忍,马上就不痛了。 裴娇这才发觉,不仅是痛楚,便连身上的寒冷都减缓了许多。 你做了什么? 顾景尧的里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他额角青筋直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他面上却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你体内有我的血,封魂锁上的禁制会折磨你,但相比起你,我的本体显然更令它厌恶。 裴娇蹙眉道,所以你将你的血引入我的体内,从而将封魂锁的禁制反噬引到你身上了? 这便是相当于是转移了这枚神器的矛头,在穷凶极恶的魔头面前,仅仅是拥有魔头的血的裴娇显然有些不够看了。 说来容易,可这却是变相地替她承受封魂锁所带来的痛苦和阴寒。 她看着身前面容冷峻隐忍不发的青年,他的眉宇之间浮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可却牢牢地握紧她的手,血液流入她体内,痛楚受于他体肤。 十指相扣,血液交融之间,她竟从那张隐忍克制的脸上发现一抹愉悦之色。 裴娇抿紧唇瓣,显然是觉得他被折磨得神智出了问题,连忙要推开他,你不必替我承受的,我在接受封魂锁之时便料到了这种结果,这些痛苦,是我该自己面对的。 他缓缓睁开眼,冰雪覆盖的双睫之下,是幽深炙热的眼神,不。 少年眷恋地靠在她的肩膀处,似乎极为满足现在二人亲密无间、不分你我的现状。 他急促地喘着气,像是陷入了某种致死的狂欢,闭眼沉声道,我愿意。 并且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封魂锁所带来的苦寒与痛楚,在这种被她需要的满足与欣喜感之前,显得不堪一击。 裴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在顾景尧怀里安睡至天明。 更没想到,这竟然是三年以来,她所度过的最轻松的一夜。 她起了身,有些复杂地看着身旁熟睡的人。 他昨夜怕是累坏了。 顾景尧平日里面无表情睨着人的样子阴沉桀骜,可是眉眼却极为清隽,细看模样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她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这种静谧安宁只是片刻,裴娇的注意力瞬时便被外头的喧哗所吸引。 这尚且是在羡渊城之中,表面平静,实则隐藏无限杀机,由不得片刻松懈。 她蹙眉看着街上奔逃的人群,不由得逮住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 那人神色慌张,姑娘你是外地来的么?城内混进了魔族,快些逃吧,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 琦云将军尚在赶来的路上,等她来了便好了。 裴娇在询问情况之时,被人流冲散,她寻着当初的方向,却蓦地被一人握住了手腕。 她看见那人面孔之时,微微一惊。 魏明扬? 他如何会出现在羡渊? 并且他方才出现之时,周遭的环境泛起涟漪,想必他是用了什么能够穿越空间的至宝。 裴娇冷静之余想到,玄阴宫的羊皮纸上有关羡渊的记载,那么想必季青岭也对此地虎视眈眈,这里必然有他们要的东西。 魏明扬来此,说不定是受他指使。 裴娇立刻握上腰间的剑,警惕地看着他。 魏明扬低声道,裴宁,你不要误会我,我有要事与你说。 裴娇道,道友,我们之间早已没什么好说的,你道侣与我有剜眼之仇,你师父与我更是不共戴天,你如何认为我还能平心静气地与你交谈? 魏明扬见裴娇心意已决,快速低语道,裴宁,你不想知道关于我师父的事情么? 裴娇握着剑的一顿,便迅速被他带着穿梭在人群之中。 闯入城中的魔族大兴杀戮,魏明扬带着裴娇四处躲避,终于寻至一不起眼的山洞。 裴娇淡声道,这里安全了,说罢。 魏明扬道,裴宁,你听我说,顾景尧此人非常危险 裴娇蹙眉道,我自然知道他有多危险,你若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那么不必再谈。 -- 第241页 她正欲要转身,魏明扬拉住她的手腕,那你知道他的身世么? 裴娇离去的脚步一顿。 魏明扬道,顾景尧乃是人族与魔族诞下之子,他的父亲是残忍可怖的魔主万俟永泽,母亲是灵渊仙府的神君顾如笙。 顾如笙被魔族欺骗,诞下此子,他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出生之时千里之内草木凋零,灵脉枯竭,乃是大凶之兆,且他又是人魔混血,接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裴娇打断他,人魔之子又如何?天降凶兆又如何?都是修真之人,你们还信所谓吉凶? 魏明扬见裴娇仍不为所动,便无奈道,你来到羡渊,肯定也听说过大荒神女的传闻,上古时期,有魔神降世作乱,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大荒神女为了庇护摇摇欲坠的仙界,选择与魔神同归于尽。你可知晓,这位魔神降世之时,也是万枯骨万物灭的大凶之兆。 顾景尧本就是上古魔神血脉的后人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作乱的魔神。 当年我师父便是知晓此事,所以在他年幼之时便将其囚禁,以封魂锁镇其魂魄。 谁知此子生性妖孽,竟打破禁制逃了出来,流落至魔域十三城,而后再次出现之时,已然棘手至极。 他的成长速度已然快到令我们都忌惮无比,师父说过,神女当年陨落之地正是羡渊,故而这里应当留有神女的遗物,对付魔神,只有相传的上古神器和神女遗物才会有奇效,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羡渊,便是为此。 裴娇蹙眉道,你师父是这样和你说的? 魏明扬颔首,裴宁,我知道倾水和师父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想到他们承担了如此之多。魔神一旦降世,便意味着修真界会毁于一旦,师父和倾水承受的压力过大 他们误会了你,认为你助纣为虐,不想让神器和融雪珠落入魔族手中,所以才会对你不留情面,他们欠你的,我都会补偿你 噗嗤一声,裴娇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更是捧腹而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弯腰抹去眼泪,看他的眼神带了些怜悯:魏明扬,你对你师父当真是信任,这般的说辞就敷衍了你,让你替他去卖命。 我该说你孝顺呢,还是愚忠呢。他背地里干着什么勾当你都不知道,说不定那个对修真界有害的人,是你师父也不一定呢? 魏明扬紧锁眉头,这时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搜寻的魔族找到这个洞口,朝着裴娇和魏明扬杀来。 虽然知道这些魔族都是千百年之前的已然死去的亡魂,但是挥舞的都是真刀真枪。 上一秒还在说笑的裴娇下一秒便拔剑出鞘,捅穿了一个不长眼的魔族。 魏明扬也拔刀迎战,在迎战之时还不忘劝说裴娇,喋喋不休的大道理左耳进右耳出。 这令裴娇越杀越不耐烦,挥剑的频率也更快。 她发现,自从纳入了封魂锁,她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 洞口聚集而来的魔族越来越多,魏明扬见裴娇态度如此儿戏,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裴宁,我师父拼尽全力送我来羡渊,为的就是寻找对抗魔神的办法。 你身为惊龙神剑和融雪珠的主人,你若是加入我们,一起对抗魔神,胜算必定会变大。 顾景尧本就是人魔混血,天生的恶种,我相信你要么是被他迷惑,要么就是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 说着,魏明扬双眼一亮:对,你一定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他在外头确实能够只手遮天,可是这里是羡渊,羡渊城的灵力极为不稳定,他顾景尧再怎么疯来到这里都得压制修为,更何况 他取出一枚闪着蓝色幽光的鳞片,我师父为送我来羡渊,将费劲千辛万苦的得来的鲛人族至宝驭水鳞给了我,有了这枚鳞片,便可快速穿梭羡渊城内交错的空间,不必怕他追上来。 裴娇本来只想着套出来一些季青岭的消息,却没想到魏明扬已经被洗脑至如此境界。 也是,魏明扬毕竟是被他师父一手带大的,耳濡目染所见所闻,都不是她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的。 她转而看向洞口蜂拥而来的魔族,这些魔族就像是身旁的魏明扬一般,如同苍蝇一般挥之不去。 裴宁,你好好考虑,这魔头可是人人诛之,趁着他修为被压制 正当裴娇郁闷至极,无比后悔自己信了魏明扬这厮,心中祈祷着这些嗡嗡嗡的苍蝇快消失的时候,一道破空之音响起 是么? 无数道残影般的刀光从天而落,那些尚在前赴后继的乌泱泱的魔族瞬时在这交错的刀光之下化为血雾。 砰砰砰 堵住洞口的魔族们相继倒下,瞬时天光大亮。 光芒自洞口传来,那儿立着一个人,他站在血雾中,数把泛着冷光的刀片自他指尖盘旋,遂化作一把铁扇。 少年长靴踩在血泊之中,眼底泛着血水般猩红的光,透着杀意和戾气的眼眸在触及魏明扬握住裴娇的手时高涨至顶峰,就算修为被压制,杀你也是轻而易举。 -- 第242页 纵使滔天的杀意快要迸出眼底,顾景尧仍旧理智地将目光转向裴娇,露出一抹清凌凌的笑,关于我的一切,阿宁若想知道,我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你。 裴娇见他状态不对,立刻撇开了魏明扬的手,还嫌弃地擦了两下。 果然,下一秒,顾景尧手上的铁扇分崩离析,幻化作一把长剑,长剑直至魏明扬。 他染血的半面脸在阴翳中显得冷戾摄人,剑的尖端指向魏明扬的右臂,他微微歪了歪头,淡淡道,是这只手么? 话音刚落,那把剑就朝着魏明扬刺去,快得似一抹残影。 纵使魏明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抵挡住这一剑,直接被断掉了整只右臂。 魏明扬闷哼一声,捂着流血的手臂半跪下去。 直至灭顶的痛感传至脑海,他才后知后觉,对方话语里所指的,是他方才握着裴娇的手。 长剑于地面拖拽发出刺啦的声响,顾景尧垂眸看着半跪于地捂着手臂的人,像是注视着砧板上等待凌迟的鱼肉。 就在此时,裴娇的声音打断了他,顾言玉。 她再一次喊了他的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由她说出口,十分好听。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便听裴娇道,留着他还有用处,不要冲动。 裴娇清楚,若是想知道道诚真人身处的玄阴宫究竟在秘密谋划着什么,魏明扬传递出的消息至关重要。 道诚真人修为不低,玄阴宫一群人更是各怀本领,却如此小心谨慎隐忍至此,定然在背后有更大的阴谋。 她的理智占据上风,能够不被情绪左右,冷静地分析利弊,可是他却不能。 光是在混乱的人群之中寻不到她的身影,光是看见魏明扬牵住了她的手,光是那令人厌弃的身世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的理智就已经荡然无存。 顾言玉或许是清白的人,被她从雪域中拯救,被她冠以新的存在意义。 可是顾景尧从始至终都在乌云蔽日鲜血淋漓的世界里,杀孽缠身,不得解脱。 往日的他都从未在意过,无论人们如何用恐惧厌恶的眼神指控他是不祥之人,是天煞孤星,是低贱的人魔混血 他都能一笑了之,冷漠地拧断他们的头颅,踩着他们的尸体,让他们再也开不了口。 可是如今这些,在她面前,统统都化作血流不止无法愈合的伤口,像是只能存活于阴暗的恶鬼暴露在烈日炎炎之下,哀嚎着化作灰烬与尘埃。 他步步朝她走近,眼神空洞阴鸷,唇角却仍旧带着笑。 我要杀了他。他一字一句道,当然,若是阿宁舍不得 他抓住她的手,握上了他胸口上方那把无形的魂剑,垂眸看着她,温柔笑道,便杀了我吧。 他明明在笑,眼底却流淌着悲伤和痛楚,像是疯狂到极致的矛盾体。 裴娇一怔,就看着顾景尧提剑朝着断臂的魏明扬走去。 他的背影在山洞熹微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寂寥孤寂,那把悬在胸口仅她一人可见的魂剑闪着耀眼的光芒。 只要她意念一动,便能瞬间穿透他的胸膛。 狭窄闭塞的山洞内呼吸声清晰可闻,血液滴落地面的声音,风声穿梭而过的萧索,每分每秒都像是放慢了一般。 在顾景尧举起剑的那一刻,身后的人朝着他奔跑而来,胸口的魂剑也跟着炙热滚烫起来。 他垂眼,面无表情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魏明扬,眼底是空洞无边的黑暗。 他这一生为了生存、权利、复仇,在生死边缘做过无数次赌注。 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以命相搏、孤注一掷,却又早已知道都是徒劳。 不过,他不后悔就是了。 至少这一剑下去,会让阿宁一辈子也忘不了他。 第84章 、在其板屋(十六) 既然无法触碰她的心,那便化作无法消散的梦魇,生生世世缠绕着她好了。 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用那把魂剑刺穿他的身体,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袖摆处多出的一抹力道。 他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从身后,轻轻拉住了他的袖摆。 他长睫微微一颤,漆黑的眼底尽是错愕之情。 似乎她这个微小的举动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般轻的力道,却轻而易举地将他自深渊边缘拉上了岸,令他半边身子都如同过电般痉挛起来,连提剑的手都开始不稳。 哐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地,化作纹着梅花的铁扇,徐徐铺开在他脚边。 仿佛死囚就此得到了赦免,一种劫后余生的情感浮上心尖。 身后抱住他的裴娇也同样有些诧异。 她的理智尚在分析着究竟是否要阻止他发疯,思索着这般情况她所需要做出的对策。 可是,她的腿脚似乎不听使唤了,步步朝着那背对着她的人走去。 潜意识里有道声音告诉她,不要再绞尽脑汁了,其实很简单的 你只需要走过去,就好了。 此时此刻,裴娇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她怔怔地想着,原来如此冰冷的人,也会有这么炙热的感情么。 在二人短暂的失神之间,魏明扬忍着剧痛将灵力注入手中的驭水鳞,空间扭曲的一瞬,他便从原地消失。 -- 第243页 与此同时,理智回归的裴娇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面色骤变,松开了顾景尧。 她是疯了么? 裴娇还沉浸在放跑魏明扬的懊恼中,并没有注意她身前的人的神情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低垂双目,袖摆边缘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恍若方才她主动的接近,只是黄粱一梦。 巨大的失落感令他产生了眩晕耳鸣,眼前一片朦胧的血红色。 明明已然不受封魂锁折磨,可又仿佛回到了禁制发作的时候。 他目光木然地转向方才魏明扬跪着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滩血迹。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漆黑眼底的光一点点湮灭,像是香炉中烧到头的灰烬,一片死寂。 原来她为了那个人的生死安危,宁愿委身于如此厌恶的自己? 果真,这般肮脏的身世,没人会不在乎。 哪怕是杀了他,她也嫌脏,不愿和他沾上半分关系。 耳边的嗡鸣声越发地大,盖过了一切声音,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鲜血淋漓的颜色。 裴娇道,我们并不了解季青岭究竟在做些什么,所以留着魏明扬想办法套出点消息比杀了他更好。 他受伤了,跑不远,现在去追,绝对赶得上。 她疑惑地看着背对着她的人,复又举起手到他身前晃了晃,你 裴娇的话说至一半,忽的被面前的人骤然散发出的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 顾景尧从未在她面前释放过修为的压制,故而这是裴娇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的压力。 她不仅无法行动,更无法开口说话,恍若身旁有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只能不停地转动着眼珠,表达着她的疑惑和惊讶。 不必管那些蝼蚁,他们藏不了多久。 半晌,一直垂着头的顾景尧缓缓抬眸。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色压抑深黑。 直到一股寒意爬上裴娇背脊,他才微笑着开口,阿宁,你先前便说,要去结缘桥探查一番,说不定解开封魂锁的契机便在那里。 我等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他本就生得好,笑起来无疑是极为清隽的,只是这份笑意过于浅薄,像是一张掩盖着冰冷麻木的面具。 她无法回话,他却丝毫不在意,温柔地替她整理被弄乱的鬓发,自顾自道,去往结缘桥的大多都是新婚夫妇,传闻羡渊的结缘桥得天独厚,若是成婚之日新人携手踏过结缘桥,在鲛人烛的照耀和三生石的见证下拜了天地,便就此结缘,便能长长久久,厮守一生。 所以阿宁,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扮作夫妻去。我曾命乌若寻至世间珍宝,寻了珍宝楼的绣娘亲手缝制了一件嫁衣。 说罢,他微微歪过头看着她,笑道,我还从未见你穿过红色,应当很美。 他语调平静温和,便是连唇角带笑的弧度都不变。 但裴娇却感受出了,他的灵力波动异常,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像是极力在压抑体内爆发的阴暗情绪,只能粉饰平静的表面。 他垂下眼睫,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面上的笑意不变,阿宁,我们在这里,扮作一次夫妻好不好? 她知道了他的身世,魏明扬的出现令他往日的患得患失爆发到了极点。 他害怕她的厌恶,害怕她的疏远,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什么能够留住她。 身着梅红长袍的青年唇角携着笑,端的是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的裴娇却难以淡定,他将她的手搭在了胸口的魂剑处,那把剑逐渐凝结,已然化形的锋利的剑尖刺破他的胸膛。 只要再犹豫一秒,化形的整把剑就会穿透他的身体。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笑容温柔的他,他的周身弥漫着向死的疯狂气息,排山倒海般向她席卷而来,几欲将她淹没。 他给了她两个选择,那双多情而冷酷的眼里分明说的是 要么嫁给我,要么杀了我。 裴娇不知道招惹一个疯子会有这般麻烦的后果。 她本想狠下心直接将他杀了,也算解决一个棘手的麻烦,可是她还是在魂剑即将刺穿他的最后一刻收回了念头。 她终究是没法下得去手,纵使封魂锁使她没有那般丰富的七情六欲,她也无法向一个对自己敞露脆弱胸怀的人下杀手。 除非他想伤害她,她倒是能够顺理成章地杀了他。 或许相处这般时间,他早就知道她的软肋,刀枪威胁是她的逆鳞,这般做法却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越过小镇和群山,便来到一荒芜人烟处。 无人的客栈之中,裴娇木然坐在床头,无奈地看着面前替她换衣的人。 她是说过要去结缘桥,毕竟此地特殊,是会有线索,为了能够顺利进入,也答应过他可以考虑扮作夫妻前去。 但是她又不是残废,她可以自己走,没说去哪都被他抱着啊! 而且他弄得这般隆重,压根不像是演戏,他不会以为只要拜堂过后,真如传闻之中的会永远在一起吧? 起初褪去外衣只剩里衣的时候,裴娇猛地屏住了呼吸,奈何动弹不得,露在外头的雪白肌肤因羞愧蒙上一层浅淡的粉,她只能瞪着眼看着顾景尧。 -- 第244页 好在对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储物戒之中取出一件大红色嫁衣。 嫁衣以薄如蝉翼的鲛绡裁就,缀以琳琅夺目的五色珠宝,以金丝线绘制的鸳鸯栩栩如生,将这狭□□仄的房屋衬得富丽堂皇。 嫁衣的盘扣居多,繁琐而复杂,裴娇怔愣地看着顾景尧半跪在床头替她穿衣的顾景尧。 对方近乎卑微地服侍着她,动作耐心而温柔,细致地别好了每一个盘扣,理顺了每一处褶皱。 光是穿上这件衣服,就花费了不少功夫,对于裴娇来说,更是度日如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热和从未在她身上移开的视线。 紧接着,裴娇被他抱起,放在了镜匣妆奁之前。 顾景尧散开了她柔顺的长发,取出木梳,从头梳至发尾。 他的手本就生得修长有力,舞刀弄枪之时冷戾无情,替她盘发之时却如翩飞的蝴蝶般柔情缱.绻。 裴娇不知他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只觉得他的动作异常熟练,就像是曾经重复过无数次如今的场景一般。 不仅如此,盘好发之后,他垂眸贴近她的面庞,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另一手凭空变出青黛替她画眉。 描眉之时二人贴得极近,便连温热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漆黑眼底映照的自己,陌生得令她心惊。 他的掌心带着炽热的温度,一路烧到了她的面庞,化作桃花般的胭脂。 牡丹花盒里盛放着散发着异香的口脂,他以指尖蘸取,点在她的唇峰。 烛火照耀之时,他垂眸定定看着她,拇指自她唇峰处移向嘴角,口脂的艳丽色泽瞬时于她的唇上晕染开来。 她抬眸的那一瞬,和他无数个梦中的场景重叠。 凤冠霞帔,珠翠环绕。 唯一的不同,她穿红衣的模样,比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更美。 这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原是该让她在万人景仰千人瞩目之下嫁他为妻,原是应有堆金积玉连城珠宝铺就,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阵仗。 他本不喜热闹,也不喜奢侈,可是如世俗所说,女子出嫁这般最为幸福风光。 他想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迫切地想要将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在她面前。 却又出于私心,不想让旁人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她这般美,光是坐在这里便熠熠生辉,像是无价的宝珠,照耀着周遭的一切。 可是他嫉妒一切能够被她注视照耀着的人,最好她的眼中,一直都只有他一人。 他定定看着她,指腹于她唇珠之上反复摩挲,越发暗沉的目光被烛火吞噬,连带着那些病态的占有和执念都在燃烧着的火焰之中化为灰烬。 待到妆成,他俯身于她贴着花钿的额心落下一个吻,温声笑道,阿宁,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披着嫁衣的新娘端坐于椅上,红烛照耀之下,是她平静麻木的目光。 他被这般的目光刺痛,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忽然觉得那喜庆的红烛是如此刺眼。 他上前直接用手掌掐灭了跳动的烛火,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于他的掌心弥漫开来。 半晌过后,他将裴娇横抱而起,若无其事般笑道,阿宁,我们去结缘桥吧。 他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近乎疯狂地为了一个可笑不知是否能够实现的传言去付诸一切。 只因为他清楚地知晓,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心上人,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他。 举案齐眉,白头终老,这些都是梦中的虚妄。 出了门便闻到了花香,此处漫山遍野盛开着木槿紫的花丛,像是淡紫色的云雾缭绕。 他抱着她行走于这片云雾之中,风吹来之时,大红的裙摆像是火烧的一般。 于云雾缭绕之中,有一木桥凌驾于碧蓝水面之上,一眼望不见尽头。 外乡人,你们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结缘桥了。 于淡紫色的花丛之中,一人揭开编织着花环的草帽,懒洋洋对他们道,我是此地的引路人,当地的百姓们都称呼我为九郎,你们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九郎生得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普通到裴娇甚至无法给出什么定义。 顾景尧温声道,今日是我们新婚,慕名而来,便是为了结缘桥的祝愿。 戴着草帽的九郎盯着顾景尧看了一会,结缘桥原是由此处祈求姻缘的香客们的信念幻化而成,乃是神圣之物,魔物不可踏足。 帽檐下的眼睛倒映着漫山的绚烂,九郎道:简而言之,便是你怀里的姑娘可以去,但是你不行。 抱着她的手蓦然一紧,裴娇明显感受到了顾景尧的不悦,只是他面上笑容不变,仍旧不紧不慢道,若我执意要去呢? 九郎哼声道:清醒点吧,你杀孽过重,戾气缠身,魔物是得不到上天的赐福的。来结缘桥本就是笑话,又是何苦呢? 顾景尧面色平静,淡淡道:我很清醒。 九郎和他对视了半晌,随后缓声道,你若真执意要去,确实有一法。 他懒懒抬手,指着远处的伏流,信仰聚集之处,自然也有黑暗笼罩,于结缘桥之下生长着暗河,暗河里滋生着水鬼。 -- 第245页 他们贪恋着结缘桥的神力,却又忌惮着靠近,便只能在阴暗的河水中度日,你不能过桥,便只能走水路。 若是自伏流中走过,洗清一身杀孽,便可到达彼岸。 他耸耸肩补复又补充道:当然,一旦踏入结缘桥边界,便不可使用灵力,借助外力便是心不诚,心不诚,自然所求皆为虚妄。 听到这里,裴娇不由得蹙起眉。 纵使是她都听出来这自称是引路人的九郎是在有意为难。 不能走桥,只能淌过河水,甚至不能使用灵力,否则便是心不诚,这都是什么荒谬之谈。 况且她本就不信什么结缘桥,若是真有这般神奇的地方,那为何天下还有那般多的有情人不得眷属呢? 她原以为按照顾景尧的性子,必定会动怒,直接动用武力威胁这人老实交代出别的法子。 谁知顾景尧只是沉默了一会,垂眸看向紫色花丛遮掩之下的河流,随后道,好。 待到二人走后,空中泛起几道涟漪,一人凭空出现。 正是手握驭水鳞的魏明扬。 原来他先前只是假意逃跑,实则利用驭水鳞能够在羡渊城内肆意穿梭的便利跟在了裴娇他们后头。 他明白裴娇对于除魔的重要性,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 因此,他发现了此时此刻裴娇无法被施法无法动弹,他扶着自己尚未痊愈的右臂,看着二人远去的方向,蹙眉道,裴宁果然不愿的,这魔头竟用如此手段逼迫她不行,就算拼命,我也得救她出来。 此时此刻,躺在花丛中的九郎将微微抬起草帽帽檐,看着魏明扬踏上结缘桥,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呀,又有好戏看了。 便是来到河岸边,裴娇都不知为何顾景尧会毫不犹豫地应声答应了这无理的要求。 结缘桥只是传闻,他明明是最不信怪力乱神的人,如今却走火入魔为了这个噱头拼尽全力。 当真是荒唐。 此处的伏流水流湍急,暗藏于礁石之下的水鬼虎视眈眈。 隐于暗处的水鬼原本被顾景尧的一身戾气吓得纷纷躲避,可是自他封锁灵力之后,这些水鬼都自暗礁后贪婪地冒出头观望。 这河水深度及腰,顾景尧抱着裴娇时稍稍抬了抬手肘,将她的裙摆搭在自己的袖口上,这样便不会弄湿她的鞋袜。 他一步一步走在伏流之中,水流荡开圈圈涟漪,周遭的紫色花丛像是无边的迷雾,吞没一切的景色。 那些观望着的水鬼由一开始的忌惮化作蠢蠢欲动,顾景尧本就修为高深,他的血肉对水鬼来说可是稀世珍宝,更何况他已然封锁了灵力,这让他自身的威慑力大大削减。 那群丑恶的水鬼接近他们,开始撕咬他的身躯,他牢牢将裴娇护在怀中。 血将他梅红的衣裳洇染出一圈更深的痕迹,很快地,整片伏流都化作血河。 头顶是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的结缘桥,周遭是哀嚎一片血光淋漓的暗河,张牙舞爪的水鬼企图将渡河的人拖入深渊。 他行走于不见天日的伏流之中,如那人所说,以血肉洗清一身杀孽。 裴娇脑中闪过万般思绪,喉间却发不出半分声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顾景尧的面色很平静,就好像行于平地之上。 裴娇知道,他或许是习惯了。 在他以往的记忆里,无论是被架在火堆上,亦或者是扔进蛇窟里,他都是这般事不关己冰冷麻木的神情。 这般痛楚,他早已习以为常。 否则如何能活到今时今日。 有血水溅到裴娇精致的缎鞋上,上头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他忽的停住脚步,抬手替她拭去。 他的右臂被啃食得近乎能看见森白的骨头,裴娇微微一怔,便被他遮住了眼。 他的手很冷,覆于她薄薄的眼皮上,耳边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别看。 他颤抖着手取出鲜艳的盖头,披在了裴娇发上。 他俯下身,盯着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面无表情道:很难看。 他不知如何去取悦自己的心上人,或许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么一副迷惑人心的皮囊和身躯。 可是现在,就连这幅躯体也变得残破不堪,丑陋至极。 他能忍受这世间一切的痛楚,却不愿这幅狼狈的模样被裴娇看见。 于血河之中,他抱着披着大红盖头身着如火嫁衣的新娘,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在这灰茫茫的广袤天地之中,她是唯一的浓墨重彩,血水不曾沾染她的衣裳分毫,她的信徒抱着她越过重重水鬼的阻拦,朝着结缘桥的尽头走去。 这条伏流并不长,可是裴娇却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 行至彼岸之时,她蓦然松了一口气。 出了伏流,他得以使用灵力,被水鬼啃噬的血肉和躯体才慢慢恢复。 结缘桥的尽头,是供奉的漫天宫灯,缥缈烟波,桃树之下的月老祠,像是话本里所说的世外桃源。 祈福的宫灯上寄存着供灯的人的思念和祈愿,一盏宫灯顺着河流徐徐飘至裴娇面前。 被盖头遮住视线的裴娇垂眼,瞥见一角祈愿上娟秀的字迹:只愿君心似我心。 -- 第246页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里确实凝聚着向往美满姻缘的的信仰之力,也正是这神力,让此地的鲛人烛能够长明不暗。 于宫灯的照耀见证之下,裴娇被顾景尧带领着拜了天地。 她披着盖头,视线受阻,并不知他神情如何。 只知道他十分地细致谨慎,牢牢按照自己记忆之中的步骤来,似乎是怕错了哪一步便不吉利似的。 姻缘石上刻下了二人的性命。 没有喜庆的爆竹,没有大红的窗花。没有琴瑟和鸣,没有宾客恭祝。 以天地为证,就此结缘。 他牵着她的手,隔着盖头紧紧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呢喃道,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话音落下,他自袖中取出一对色泽匀称的姻缘石手串,小心翼翼替她戴上。 此乃结为道侣之时会互赠的姻缘石,象征着幸福美满。 若是佩戴者两情相悦,这红纹石便会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阿宁,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盖头之下的新娘并未回应,四周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长明不灭的鲛人烛在静静燃烧。 虽然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第一次感到紧张,便是连揭盖头的手都有些抖。 待到她的面容被鲛人烛照耀之时,漫天的宫灯都为之失色。 美则美矣,却无丝毫灵动,像是一块木头,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是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一场由他自导自演的闹剧,恍若戏外之人。 佩戴在她手腕上的姻缘石黯淡无光,始终没有亮起。 说明从始至终,情动的只有他一人。 他心中难得的欢喜瞬时褪去,像是大梦初醒般,一切又回到了原地。 他收回目光,缓缓侧过头,看向月老祠前的签筒,像是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枚签筒上。 若是在月老祠里求得良签,便是两情相悦,遇得良人。 他径直朝着签筒走去,于数枚签条上徘徊,最后停在一枚签之上。 他捏了捏身侧的拳,生来不信神佛的他,竟祈祷着这一刻神明的宽恕与恩赐。 他从未得过老天的宽容与青睐,所以,所以 哪怕只有这一次。 这可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啊。 他再度睁眼之时,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下下签出神。 大凶之兆。 半晌过后,他折断了手中的签,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滴落,滴答滴答落在香案之上。 他撑住香案,再度取出一枚木签,鲜血沾染的下下签格外显眼瞩目。 他将刺眼的木签瞬时折断,颤抖着手伸向签筒里剩余的签。 签筒却因此滚落在地,徒留一地的不详之签。 寂静的桃林中唯剩萧索的风声,身着梅红长袍的少年垂眸看着一地狼藉,突兀地笑了一声。 是了。 须得两情相悦,遇得良人。 他差点忘了,他是天煞孤星,不祥之人。 而他的心上人,也永远不可能与他两情相悦。 多么可笑,背负杀孽的不祥之人企图神明的垂怜庇佑,恍若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抓住这最后挽回她的机会。 可是神早就抛弃了他。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子们推迟了这么久qwq 卡文卡得太难受了 第85章 、在其板屋(十七) 就在此刻,风中徒增了陌生的气息,周遭的鲛人烛微微闪烁了一下。 结缘桥的空间上方凭空生出一条裂缝,魏明扬手持驭水鳞,趁着顾景尧失神的这片刻将无法动弹的裴娇拉入裂缝之中。 他远远望着顾景尧,冷声道,如你这般杀人如麻的魔头,是得不到赐福的。 话音刚落,他便迅速将灵力注入驭水鳞,想要闭合空间裂缝带着裴娇离开。 驭水鳞散发着浅蓝色的波纹,空间裂缝即将闭合的那一瞬间 森白的天光焰便自顾景尧脚下以燎原之势燃起,恍若那一刻电闪雷鸣般,就连空间裂缝都在这磅礴的灵力的影响之下停止了闭合。 魏明扬难以置信地僵直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这疯子是真的不要命了,敢在羡渊发动如此强的灵力。 更没想到对方已经强到了能够使得控制空间的法宝都失效,他咬牙驱使着驭水鳞,企图和他抗争。 天光焰将占卜的香案,签筒的木签相继吞噬,越发大的火势席卷了整座月老祠。 火光映照在顾景尧漆黑的眼底,他平静地看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在张牙舞爪的火舌中化为灰烬。 既然神不祝福我们,那么我不介意做屠神之人。 盛放的桃花林于白焰之中毁灭,恍若盛放至最后一刻的灿烂和壮烈。 连同着魏明扬手中的驭水鳞也不堪重负滋生出道道裂痕,顾景尧于熊熊烈火之中走来,目光自然而然地掠过倒地不起口吐鲜血的魏明扬。 恍若他只是个将死之人,无需再去在意。 转而望向裴娇时,他褪去一身杀意,眼底流淌着缱绻的温柔,站在磅礴大火之中微笑着说:阿宁,你瞧,我们永远是上上签。 无法动弹的裴娇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火海,和在火海之中逐渐坍塌的结缘桥。 -- 第247页 他疯了。 她怔怔地想。 可是真是奇怪,为何这一次的她竟然没有感到害怕? 是因为被法术定身,还是因为早已习惯了? 难道不知不觉之中,她竟然被同化了? 铜镜更是惊讶:糟糕,他的情绪波动太不稳定了,自从进入羡渊后他的修为都是压制内敛的,如今却毫无顾忌地碾压这片空间。 这座城的天地法则能够让那些上古时期已然死去的人生活于此已然不易,万万受不得他的灵力摧残,否则会出大乱子,快点阻止他! 只剩眼珠子能够转的裴娇: 她倒是想。 结缘桥于耀眼的火光之中化为灰烬,连同着魏明扬手中的至宝驭水鳞也跟着分崩离析。 裴娇能清晰地看见这整片空间被庞大灵力撕扯出的裂缝,裂缝中的黑暗开始弥漫。 海底的深渊发出瘆人的哀鸣,惊涛骇浪,摧拉枯朽,漩涡般的逆流朝着她席卷而来。 裴娇连脚尖都无法挪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逆流朝她席卷而来。 这时她身前的顾景尧一拂袖,朝她汹涌而来的潮水便化作消散的泡沫。 裴娇不由得闭眼吐出一口气,却在此刻觉得有眩晕之感,连着身前的人的身影都跟着模糊起来。 他的脚步声越发远,越发不清晰,最后几不可闻。 他似乎朝她伸出了手,可是她无法握住。 她眯眼看见天际最后一丝透过的海底的光,也被那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在这一瞬间,恍若一切景象定格,便是连身旁触手可及的人都在这时变得极为遥远。 像是有一股力量将她从这里抽离而出,落入了海底的庞大裂缝之中,身子不停向下坠。 裴娇这才意识到这种周身时间与空间都被扭曲揉碎的感觉,并不是幻觉。 仅仅是闭眼睁眼的那么一瞬,周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伸手不见五指,入眼皆是黑暗,她现在就处于这样的地方。 身旁是数不清的碎片,像是银河般朝她塌陷。 明明放在她还被困在结缘桥,为何只是一个瞬息,就到了这里? 我这是在哪? 为何顾景尧和魏明扬都不在这里? 裴娇栖身于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声线有些颤抖。 更可怕的是,她难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了。 她现在好像又变成了当年的孤魂,只能栖身于铜镜之中,被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土里。 孤独地期盼着能够重见天日那日。 好在铜镜及时答复了她,羡渊的时间本就是扭曲的,这座海底之城是上古时期的海市蜃楼,极其不稳定,恰好撞上了如此强横的灵力,空间和时间都发生了扭曲。 这般的情况很少见,你也可以理解为,你现在处于虚无往生镜之中。 裴娇扶额。 看来那些传闻说魔头顾景尧会灭世不无道理,没想到他只是一个没控制好灵力,整座羡渊城都乱了套了。 只是虚无往生镜是什么? 铜镜回答道,虚无往生镜是许多修士所追求的圣地。不可遇不可求,难进亦难出。 往往都是在极为苛刻的条件下所产生的,进去的条件也不明,像羡渊这种极为不稳定的地方才可产生,你可以理解为空间裂缝。 相传在虚无往生镜之中,能够看到自己的前世,往上甚至能追溯到上古时期,许多人毕生所追求的答案和珍宝都在这其中。 据说,当年大荒神女为了拯救被魔神残害的世间,她的三魂化作天明神树的树干,她的右眼化作雪霁花,而神骨却被永远埋没于不可触及的地下,这个地下,很可能便是虚无往生镜。 万物进入虚无往生镜都会化作灵体,你必须得快速找到生门的碎片。 裴娇蹙眉,生门的碎片? 铜镜道,没错,你所见的这些碎片,每一道都可能通往过去或是未知的领域。 在这成千上万的碎片之中,就隐藏着通往外界的出口,称为生门,若是你没在虚无往生镜闭合之前找到生门,便会永远被困在此处。 裴娇看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碎片陷入了沉思: 如此多碎片,她怎知哪一片是通往生门? 铜镜道,当然,这个方法是及其难行的,还有第二个方法。 那便是在外头的人找到虚无往生镜的生门,在外边呼喊你的姓名,引导你到外头,如此,你便不是往生之境中的弥留之人,可以回家。 裴娇松了一口气,好在还有这个方法,那还不算山穷水尽。 可是她又忽的愣住,我的名字? 见裴娇意识到关键的一点,铜镜的语调陷入了忧郁:是的,你本来的名字。 裴娇沉默了。 可是这茫茫修真界,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真正的姓名啊。 正当双方都陷入诡异的沉默之时,一枚折射着银光的碎片朝着裴娇袭来,她来不及避开,一下子便撞进了这枚碎片里。 -- 第248页 不知是何时何地曾发生过的场景纷纷涌入她的脑海。 暮色四合,皓月当空。 女子骑在马背上,提着长缨枪,□□横扫之时,魔族的头颅也应声落地。 这女子金甲护身风姿绰约,竟和画像上羡渊城中人人敬仰的琦云将军生得一模一样。 裴娇便以灵体的姿态看着她势如破竹,将篝火前正饮酒作乐魔族们悉数斩于马下,侧眸之时和裴娇对视之时,长眉入鬓,英姿妩媚。 裴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琦云看见了自己,谁知对方只是穿过了她,朝着她身后策马而过。 身后? 裴娇回首,垂眸发现地面匍匐着一气息微弱的雄性鲛人。 那鲛人生得美艳,雌雄难辨,躯体遍布被□□的痕迹,绮丽的鱼尾布满伤痕。 显然,他是方才那群魔族的玩物。 可是细看,却发觉这鲛人似乎血统并不纯,应当是混血。 是了,若是纯血鲛人,他的族人也不会让他沦落至此境界,必定会出手相救。 那雄性鲛人仰望着马背上的琦云,良久,露出苍白的笑容,将军留我一命,可是想要奴伺候您? 奴名为阿九,因是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此贱名。将军若不嫌我脏,我自是愿意的。 琦云闻言蹙眉,利落地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淡声道,不必,你自由了。 那名唤阿九的雄性鲛人浅浅一笑,将军救了我,我总得报答您。 我说了不必,救你只是顺道。 掉转马头之时,背影笔挺的女子停顿片刻,复又道,侮辱你的人已死,过去种种不堪便也都跟着他们埋葬于地下,不必妄自菲薄,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鲛人微微一怔,缓声道,将军,我没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那便为您唱一首家乡的曲子吧。 月色清辉,鲛人的歌声回荡在辽阔的荒野。 他一面吟唱着无声的曲调,一面目送着那女子朝着远处策马而去。 她□□之上的红缨恍若天边火烧般的云霞,刺破沉沉夜幕,灿烂而夺目,消匿于漫天的风沙夜色之中。 裴娇漂浮在半空之中,同阿九一起望着远处的烟尘。 虚无往生镜的碎片可以追溯到过去,想来她如今所见所闻,皆是上古时期的羡渊发生的事。 那斩魔救下鲛人的女子,正是阿瑾口中那位被羡渊城众人爱戴的琦云将军。 裴娇仰头看见碎片封印的时流,猛地朝上方飞去,一下子挣脱出了这枚碎片。 而在这冗长的虚无往生镜中,如同这般的碎片数不胜数。 裴娇知道,靠着旁人在生门唤她姓名这一法子是无法指望了。 毕竟除了顾景尧,无人知晓她只是借尸还魂,而就连顾景尧,她也没有告知他自己的名字。 她只能靠着自己找到生门。 再一次握紧一枚碎片,裴娇已然做好万全的准备。 只是当她睁眼之时,还是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慑。 映在她眼前的,正是上古时期那场神魔之战。 魔神降世,万物凋零,土地贫瘠,河流冻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这时候,大荒的神女选择完成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结缘桥节节塌陷,月老祠满目狼疮,天光焰高涨燃烧,化作一道薄暮四散而开,顺着十里桃花林烧到伏流。 伏流中丑陋的水鬼发出尖厉的嚎叫,却在白焰之中悉数化为灰烬,沉没于暗河之下。 一道梅红的身影从燃烧着的火焰尽头走来,他面容冷戾,目露杀意。 紫色的花海渐渐被火海吞没,噼里啪啦的星火爆鸣之中,位于花海之中的引路人缓缓站起身。 九郎将头顶的草帽揭下,我早与你说过,你杀孽过重,不会得到结缘桥的赐福,你却一意孤行,如今得到了答案,人也跟着没了,你满意了? 他扼腕道,早知便不应放你进去,这下捅的篓子可大了,整座羡渊城都乱了套,我还得收拾烂摊子。 话音刚落,顾景尧瞬移至九郎面前,一下子便掐住他的脖子,徒手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他眼中透着阴鸷,死死地盯着他,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九郎面色涨红,咳了几声,那跟踪你们的小子不顾天地法则,擅自使用穿梭空间的法器,而那法器被你的灵力破坏,导致羡渊的空间发生动荡扭曲。 她没你修为高,又恰好处于灵力碰撞中心,怕是坠入虚无往生镜了。 咳了两声,瞧见他越发阴沉的脸色,九郎补充道:你若是想救她,就得去虚无往生镜的生门外边,唤出她的名字,引导她走出来。 顾景尧骤然松手,九郎跌落在地,摔得闷哼了一声。 那被戾气和杀孽缠身的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吐出二字:带路。 九郎哂笑一声,你如何就料定我会知道生门在何处,许多人穷尽一生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可是都无法找到。 虚无往生镜滋生极为困难,想要找到生门,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 顾景尧垂眸看着他,漫天火光于他眼底映出一片金光:你若不知道,也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 第249页 九郎撑着地缓缓站起,毫不在意地捡起地上的草帽扣在头上:罢了,你运气好,我恰好便是那不一般人,如此了解此地,也不忍那姑娘就这般没了的份上,告诉你便是了。 所谓的生门便是虚无往生镜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只可出不可进,往往存在于空间相交昼夜变幻之际。 九郎停在一道结界外头,此处瞧着只像是一口普通的枯井,可是每每靠近一步,便能觉得身旁的气流都凝滞了半分。 他于枯井旁点燃一柱香,此地便是这次往生镜的生门所在地,将于次日子时闭合。 这一柱香恰能燃到子时,若是她未在香燃尽之前从里头出来,便将成为虚无往生镜之中的迷失之人,永生永世不得出来,甚至连轮回都无法踏入。 顾景尧没有回话,而是在拈出一道符纸,符纸燃烧之际,他朝符纸唤出了她的名字:裴宁。 那道符纸燃烧着,像是蹁跹而落的蝶,坠入了枯井之中,寻找着秘境中迷失之人。 乌云蔽月,香灰散落一地,已然烧毁的符纸高高堆砌了一地。 符纸仍未寻回迷失之人,可是那一柱香却已然快烧到了尽头。 立在枯井前的身影萧索,九郎无奈地耸耸肩,没时间了,早些放弃吧。 按理来说,若这是她的真正的名字,她应当能够从符纸中听到唤她的声音。 想必这是错误的名字,所以她是无法得到指引的。 她连真正的姓氏姓名都不肯告诉你,想来是不想嫁给你的。 顾景尧垂眼盯着那口枯井,鸦羽般的长睫落下一道剪影。 既然她找不到回来的路,那我便去接她。 说罢,他便朝着暗流涌动的枯井走去。 九郎面上的笑容僵硬,你疯了么?虚无往生镜的生门只可出不可进,你若以□□凡胎进入,会被紊乱的时流绞杀,会被镜中的圣光烧得死无 他话尚未说完,眼见那人的身影自枯井之中消失,他才怔然吐出二字:全尸。 大荒神女,这印刻于仙洲史书上的四字,对裴娇来说极为遥远。 裴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虚无往生镜的碎片之中看见神女的过去。 作为大荒生来的神女,她生来便是受万民敬仰膜拜。 神女的面貌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幕,这使得裴娇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见她身着曳地的上古仪制华服,每日聆听着众人的祷告和期盼。 他们将她当做神祇的化身,希望她能够泽被苍生,化解一切苦难。 端坐于庙堂上的身影孤寂而又清冷,每每傍晚,神女都会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魔神降世之时,于仙洲掀起腥风血雨,无数人死于非命。 大荒神女与魔神同归于尽,她以神力将魔神镇压封印,献祭出自己的身体。 她的心化作天明神树,右眼化作雪霁花,那时下了一场茫茫大雪,大雪过后,万物复苏,天地重塑。 这枚碎片显然也不是通往生门的路,裴娇看到神女以身祭天后便想要离开,眼前的景象却蓦然扭曲。 恍惚之间,她竟然来到了神女之墓前,抬头便望见漫天的惨白纸花纷扬而落,悲惨的恸哭声响彻天地。 她看见许多人跪拜于墓前垂泪,歌颂着神女为天下苍生牺牲的伟大。 忽的,那些哭泣声,风声,念经祷告之声都静止了。 就在此时,那些跪拜在墓前的众人缓缓僵硬地扭过头,竟都齐刷刷地朝着裴娇的方向望来。 仿佛在这一刻,他们都能看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裴娇心下一紧,不禁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她便撞在了神女的墓前,慌不择路地扭头之时,却第一次看清了大荒神女的容貌 那棺材里的身着神女仪制华服,与世长辞的女子,竟和她,生了一模一样的脸。 虚无往生镜。 时流中涌动的碎片嗡嗡震动,一道身影直接自生门闯入,逆流而行。 那些碎片瞬时化作锋利的刀刃,朝着逆行者袭去,灼热的圣光恍若游丝,游丝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自他头顶落下。 来人身着梅红长袍,于不见边际的黑暗中像是一团火,碎片划过他清隽的侧脸,猩红的血液迸发,他不曾停留,身形恍若利剑般迎着刺眼的滔天金网而去。 指尖接触到那张网的瞬间,他的皮肉被那圣光灼烧,一时之间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血肉模糊血流不止。 顾景尧眉头都没皱一下,徒手撕裂了那张阻挠他前行的网。 滔天的银河翻涌,梅红长袍翻飞,他目光看向蕴含裴娇气息的符纸指引的其中一枚碎片,将其捏在掌心之中。 一时之间金光乍现,将他的身影吞没。 他落入碎片之中时,已然做好是刀山火海的准备,看见眼前的景象之时,忽的蹙起眉。 这里是人间。 正是十二月天,落的雪于门槛前堆了厚厚一层,枝头挂着一层冰晶雾凇,孩童正在雪地中捕鸟垂钓。 一道刺耳的叫喊划破清晨的宁静 抓住她!抓住她! -- 第250页 别让她跑了! 一道瘦弱的身影快速在鳞次栉比的酒肆商铺之间穿梭,她一边跑一边朝后张望,一时不察,咚得一声撞在前边的树干上,直挺挺地倒在地下。 后头追她的那群人见此冷笑连连,忙抄起棍棒招呼,一边打还嫌不泄恨似的一边骂:叫你跑!还不快把东西交出来! 那道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护着怀中的东西瑟瑟发抖,她的声音细如蚊呐,这是我攒钱买来的,给了你们,我便要活活饿死了,你们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交。 那群人见她还要嘴硬,扬起手里的木棒就要往她瘦弱的背脊挥下去。 下一刻,他的手被牢牢攥住。 他转眼看见一身着梅红长袍的年轻人,生得俊俏,芝兰玉树光风霁月,一瞧便不是他们这小地方的人物。 你干什么?多管闲 话尚未完,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他的手竟被活生生地废了! 那群人见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原地徒留那团蜷缩的小小身影。 第86章 、在其板屋(十八) 直至那群人的脚步声散去,那蜷缩着身子的小姑娘才试探性地抬起头。 她灰头土脸的,额上不知是磕的,还是被打的淤青。 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和那树上挂着的冰花似的。 小乞丐哈着气道,仰着头崇拜地看着他,你是哪户人家的好心公子哥?谢谢你。 她嘴甜惯了,见人便夸上两句,你不仅人生得好,心也好。 此时正值立冬,冰冷刺骨,她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冷气,便弯下腰开始咳嗽起来。 顾景尧垂眼深深看着她,就算面容稚嫩,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他也一眼认出了这是她。 这是他的妻子。 他曾看过她的记忆,知道她并非是真正的天岚宗裴宁,而是借尸还魂的孤魂。 这应当是她在另一世的回忆。 那魅魔曾说过。 您若喜欢一个人,哪怕她受了一星半点的委屈,你就会觉得她好生可怜,好生叫人心疼。 顾景尧起初不懂这句话,在这一瞬,他心中泛起针扎一般的疼。 她竟过得这般苦。 小乞丐缓过神来,见顾景尧久久不语,纠结半晌,终是将怀中的包裹解开。 被冻的通红的手递出一个硬邦邦的白面馒头,哥哥,我没什么好东西,这馒头是我街头卖艺攒钱买来的,送给你。 顾景尧蹲下去平视她,他们追你,就是为了这个? 小乞丐点点头,捏紧拳头道,他们是我们彩霞街的地头蛇,可坏了。 这时街角的包子铺开张了,香味顺着冷风弥漫而来,小乞丐的肚子突兀地叫了一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顾景尧却道,想吃么? 小乞丐微微一怔,你是说肉包子么? 当然想吃了。 自从出生她便在这片街角长大,每每经过之时,都会多待一会,只为了将肉包子的香味牢牢印刻在心中。 肉是什么滋味? 先前一位达官贵人见她可怜,随手从华丽的轿辇中扔出一包油纸包的绿衣烧麦,她尝了一口便泪流满面,久久难以忘怀。 她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本想留着生辰那日再享用剩下的,可等到那日拿出来,那包烧麦早已腐败发臭。 顾景尧望着那刚出笼冒着油光的包子,不由地蹙起眉,侧眸看见小姑娘几欲发光的眼睛,沉默半晌又开了口:想吃多少,就拿多少。还有什么想吃的,一并和我说。 小乞丐受宠若惊,真真的么? 顾景尧俯身,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垂眼看着她手上的冻疮,良久才道:嗯。 小乞丐喜出望外,趴在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眨眼睛。 包子铺的老板本想赶她走,瞧见她身后跟着一个气度不凡的公子,刚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小乞丐吃的狼吞虎咽,嘴被烫的直哈气,连着心口都是烫的。 顾景尧替她擦了擦嘴,慢点吃。 一旁的小贩提醒道,这位公子,你还没结账呢。 顾景尧的动作微微一顿,平日里在仙洲或是魔域都是用灵石,在凡间的他身无分文。 上一秒还在胡吃海塞的小乞丐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她面色苍白了几分:哥哥,你不会没带银钱吧? 面对小乞丐怀疑失落的目光,顾景尧唇角抿成僵硬的直线,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懊恼之色。 沉默半晌后,他二话不说便将她抗在肩上径直飞上房檐,几个跳跃之间,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远处。 这一举动让一旁的路人目瞪口呆,这这是仙术!? 包子铺的小贩反应过来,失声大喊,别跑!别跑!你们还没结账呢! 房顶呼啸而过的风自小乞丐颊边拂过,她被扛着在肩头,只觉云彩都自身边掠过。 哥哥,你是神仙么?话本里的神仙都会腾云驾雾,难怪你生得如此好看。 哥哥你放心吧,等我赚了钱,我就还回去,不会让他们追究你的。 -- 第251页 顾景尧停在一处酒楼前,彼时酒楼正宴请宾客,被租来给当地的富商之女庆祝婚事。 出入酒楼的人非富即贵,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 小乞丐望着张灯结彩的酒楼,感慨道,真漂亮啊。 她托着腮,长睫掩去眼底的艳羡之色,这位新娘子可真幸福,大婚之日有这么多好吃的。 顾景尧撩起衣摆蹲下身,将她面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清隽的眉眼被燃起的灯花照得格外温柔。 我知道有个方法,能让你每日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并且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不用羡慕任何人。 小乞丐眼睛一亮,什么方法呀? 雪花簌簌而落,轻吻他的肩头。 他的声音融在无边夜色之中,嫁给我。 看着小姑娘懵懂的脸色,他唇角微微一抬,你愿意么? 在爆竹声响彻街头之时,小姑娘重重点了点头,愿意! 顾景尧眉眼舒展开来,以拳抵着唇,竟是笑了。 似乎是被童言无忌逗笑,也似乎是因为旁的原因。 随后,他撑着下颌,微微挑眉道,口说无凭,万一你后来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小姑娘急了,怎么会呢!有这种好事,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抵赖呢! 顾景尧道,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了,拉勾为证。 拉拉勾? 嗯,曾经有个人和我说,拉勾为证,便是誓言。 他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指,见她模样慌乱滑稽,不由得自胸腔内发出一声低低闷笑。 他半蹲着,身子微微向前倾,主动指引起她来。 指尾相勾,拇指上翻。 小姑娘跟着照做,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见过街上的小孩玩过!可是 她迅速将手抽回,认为他是在戏耍自己,嘟囔道,这不是哄小孩的么,哥哥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这种小把戏呢,真害臊。 顾景尧非但没害臊,反倒是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漫不经心道,你不就是小孩么? 小姑娘感觉受到了轻视和侮辱,你我可不是普通小孩,我会变戏法,也算是半吊子修仙者了,这可是我上街卖艺的本事,你会么? 顾景尧颔首,自然。 说罢,他手中多出一包青团,修长的指节恍若蝴蝶翻飞,那包青团于他左右手中快速转移。 你若是能猜到这青团在我哪只手中,我就给你。 小姑娘盯着他两只握拳的手,斟酌半晌,最后点在了左手上,这只。 不换了? 对,不换了! 顾景尧张开五指,掌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小姑娘脸蛋一跨,跺了跺脚,不、不算,再给我一次机会,在右手! 顾景尧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说,从容道,行,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伸出右手,却仍旧是空无一物。 小姑娘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道,你耍赖你骗人你欺负小孩,你 在她气急败坏之时,便见那年轻公子眉眼含笑,递过来的手腕骨一转,竟凭空变出一束花来。 芳香四溢的花凑到小姑娘鼻子前,她顿时傻了眼。 在她愣神接过之时,那捧花瞬时盛放,咻得一声化作一道烟花直升上空,绽放于夜幕之中。 待到烟花消散之际,最后留在她掌心之中的,赫然便是那包散发着荷叶香的青团。 小姑娘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这也太厉害了。 她若是学会这样的本事,便再也不怕会饿肚子了。 顾景尧道:想学么? 小姑娘拼命点头。 他伸出手,扬了扬眉示意她,不紧不慢地等着她上钩。 小姑娘斟酌半晌,最终忍辱负重道:算了算了,拉勾就拉勾吧。 她上前不太情愿地勾住他的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照着回忆里旁人的方式有模有样地念着童谣,最后又加了一句,谁变了,谁就是小狗! 顾景尧显然被她的这幅可爱模样取悦到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眉眼间携着懒散的笑,乖。 小姑娘鲜少被夸赞,哪怕是这种稍有些调侃的话语,都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想了想,便又主动将拇指和他相抵,看在你愿意教我戏法的份上,我再给你盖一个章吧,这样便算多一重保证。 顾景尧扬唇,好,我现在便教你。 他一边指导着小姑娘,一边垂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着她笨拙地比划着手势,反复地尝试,一次次失败却又不气馁。 他的眼神像是这冬日里的雪,逐渐融化在炙热的灯火之中。 如果可以,他想陪着他的小姑娘长大,看着她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然后再遵守约定娶她。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饥寒交迫寒冬酷暑,再也不必穷困潦倒四海为家,她将一生一世活在春暖花开里。 -- 第252页 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已经耽误得够久了,得走了。 既然这枚虚无往生镜的碎片能够看见她前世的过往回忆,那便说明她的本体定然被困在了这枚碎片里,难以解脱。 这固然残忍,因为他知道离开之后她的结局,以至于迟迟无法开口。 说来真是可笑,曾经可以眼都不眨干脆利落地取人性命的他,如今可却难以对一个小姑娘说出告别的话。 小姑娘向来察言观色惯了,当即便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着他,哥哥,你是要走了么? 柳絮般的雪落在朱红的房檐上,他立在房檐下,风华正茂,眉眼昳丽,像是朦胧灯光中的一道剪影。 小姑娘知晓他是默认了,垂眸掩去眸中失落,再度抬头之时已然是另一幅笑意盈盈的面孔。 我知道的,哥哥是神仙嘛,神仙自然有神仙的事情要忙,再说了,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话本里不是经常说,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么,咱们好聚好散! 当然啦,我也不会在这里一直等你,我会自己努力,努力过上好日子,说不定届时我们相遇,我也能请你吃包子呢! 她明明是想和他一起离开的,但是却担心这过分的请求会被拒绝。 所以她抢在他拒绝之前,替他想好一切说辞,故作轻松的外表之下是早已习惯的忐忑不安和如履薄冰。 这世上,从未有人对她这般好过,他肯施舍她这般梦中都不敢想的一天,她已经够满足了。 是他给了她好好活着的勇气和力量。 至于成亲什么的话,她也只当他是哄小孩的。 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当真。 无论他是神仙也好,哪个府里出游的公子也罢,定当是前程似锦,金玉满堂,她这般的人,都只能成为他的包袱。 小姑娘微微歪过头,哥哥,再见啦。 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年轻公子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小姑娘瑟瑟发抖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他慢慢远去,不知不觉之中,落满雪的身子已然变成一个小小的雪墩。 顾景尧神色冷冽,身侧的手却攥得死死的,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他没有回头,寒风呼啸,天地萧瑟,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回忆碎片,阖眼之时,翻手引出一道灵力,直击碎片空间的上空。 碎片内的时流被这道强劲的灵力搅乱,留存于其中的人间岁月也匆匆而过。 待到空间扭曲结束,弹指一挥间,镜中时间已过数载,这里的一切也都物是人非。 顾景尧再度来到这里时,原本街角的包子铺早已人去楼空。 不见昔日繁荣景象,唯有几名瘦骨嶙峋的乞儿聚在一起,挖着草根树皮吃。 顾景尧立在匆匆而行的人流之中,此处本就是偏远之地,他生得冷俏,又穿得华丽,自然是鹤立鸡群般,格外显眼。 一位乞儿扬起脸,盯着顾景尧仔细看了看,赶忙拍了拍手里的灰,踟蹰半晌,终是走上前去。 顾景尧意识到有人靠近,回眸之时眼神恍若冷刃,直直刺过去。 乞儿被吓了一跳,不敢再靠近,只得停留在几步之外,磕磕绊绊道,这位贵人你便是她口中的神仙吧。 见顾景尧眉头紧蹙,那乞儿颤巍巍从褴褛的衣衫中取出一包东西,仔细看,那竟是一包早已发霉的青团。 顾景尧目光在触及那包熟悉的青团时,瞳孔微微一缩。 乞儿的话回荡在耳边,句句刺耳,恍若惊雷般迎头劈下。 约莫便是上个冬日,她死了,说是被冤枉偷了东西,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在破庙里病死的。 临死前,她将这包东西给了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地,先前几次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偏生痴痴地盯着这个青团看,却又不舍得吃,整个人病恹恹的。 估计也是糊涂了,总说什么有神仙要来接她,说那神仙身着绯红衣袍,生得面若冠玉,马上她就要去做神仙夫人了。 我看她定是被那些云游道士哄骗,非要学什么仙法当神仙,弄得疯疯癫癫的 初春的风寒冷彻骨,吸入肺腑之时,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顾景尧身躯紧绷,身侧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强忍着心中汹涌的戾气,半晌,只用喑哑的声音道,她在哪? 乞儿一怔,对上他猩红的眸光,被吓得连连后退。 她的,尸骨在哪? 她她被人丢在乱葬岗,在我几欲饿死的时候,她曾和我分过半个馒头,也算与我有恩。 我、我不忍心见她曝尸荒野,便去将她背回来,埋埋在北边的山上了。 初春冰雪消融,山上正是春寒料峭草长莺飞之时。 身穿红衣的公子行走于山腰云雾之中,他步步走得缓慢,最后停留在一块小小的石碑之前。 那人方不知她的名字,故而只是寻了一块石碑,放在了她的墓前。 她说她厌恶寒冬,讨厌手上反复发作的冻疮,讨厌被冻僵的四肢,每每到了冬日,最期待的就是春天的来临。 这般怕冷的小姑娘,却死在了寒冷的冬日里。 -- 第253页 顾景尧垂眸,挥手之间,山上的桃花瞬时由花苞化作丰腴的花朵盛开,恍若一片粉色的云霞,灿烂夺目。 生时无法偿愿,死后如何长眠。 她终是被葬在了春暖花开里。 他走到那无名的墓碑之前,咬破自己的指尖。 血珠滴滴答答消失于青翠草地里,往日之事桩桩件件浮于脑海之中。 [姑娘还可在簪子刻上自己的名字,寓意美好平安] [沈小姐刻的这个字倒是随意] [娇娇,是我的小字] [你不是裴宁] [你说得对,我不过是一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罢了] 他半跪在那枚墓碑前,以染血的指尖在墓碑上一笔一划地,缓慢地写出一行字,一边写一边缓声道,我似乎,从未唤出过你真正的名字。 山风穿谷,鸟雀轻啼,桃花林舒卷而开,花瓣簌簌而落。 一枚花瓣飘落在墓碑之前,映衬着墓碑上那血红的一行字 吾妻裴娇之墓。 [娇娇,是我的小字] 顾景尧定定看着那血染的墓碑,指尖的血滴落于地的那一瞬,化作磅礴大火。 世人待你苛刻不公,我便还你清净自由。 天光焰迅速从山腰席卷而下,所到之处皆灰飞烟灭化为虚有。 山顶是桃红柳绿山清水秀,山下是熊熊烈火尸横遍野。 他位于世外桃源和人间炼狱的交界之处,浓密低垂的眼睫遮掩住所有情绪。 很快地,此方碎片便被天光焰毁去大半,整座空间都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面前的墓碑也随着此方世界的分崩离析而颤抖不止,恍若冰天雪地里,那个小姑娘蜷缩着身子,无助地哭泣。 他温柔地拂过那方墓碑,低声呢喃道,娇娇,我来接你回家。 惨白的纸钱纷纷而落,灵堂的丧钟敲响之时,裴娇瞬时如坠冰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墓碑中和她容貌相似的大荒神女,心底泛起一片惊惧之意。 怎么可能?为何大荒神女会长得与她一模一样? 那些身披白麻的男女老少在哭丧声中僵硬朝她看过来,竟都纷纷露出诡异的笑容。 神女,神女 神女,您不能走,您要庇护我大荒子民。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您都将是大荒的神女 裴娇意识到不对,转身提起裙摆便要逃走。 可是那四面八方的惨白手臂纷纷抓住她的衣角,白色的纸人狞笑着,一道道白绫将她缠绕住。 在这惨白黯淡的灵堂之中,唯有身穿嫁衣的裴娇是一笔大红的浓墨重彩,那些白绫迅速将她拖入灵堂深处的棺材内。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是你们口中的神女 裴娇企图挣脱那些白绫,熟料越挣扎白绫便越发收紧,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入棺材。 纸人抬着棺木,朝着灵堂中的祭坛走去。 古老的篆文漂浮在祭坛之上,祭坛之下燃烧着幽幽鬼火,裴娇瞬时意识到,这正是要献祭的仪式他们要献祭自己。 她奋力地挣脱身上的白绫,那些纸人步伐缓慢地抬上一个鎏金箱子,揭开之后,箱子里尘封的竟是一截泛着金光的白骨。 裴娇忽的回忆起,神女在献祭自己后,三魂化为神树,右眼化作雪霁花,神骨脱落,坠入地底。 妖魔和正道都在寻找这枚神骨,相传此神骨蕴含无限生机灵力,甚至能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 铜镜也和她说过,神骨很可能便存在于虚无往生镜中。 难道这便是神骨? 由不得裴娇多想,那些纸人便抬着被白绫束缚的她,以锋利的纸刀划开她的背脊,将神骨植入她体内。 裴娇只觉一股暖意自背脊传至心脉,像是枯木逢春一般,整个躯体都得以滋润。 她没有因此放松警惕,这些纸人的目的,便是让她携带着神骨献祭。 她奋力挣脱开白绫,与此同时,头顶的棺盖也随之重重阖上,吞噬最后一丝光亮。 裴娇在漆黑的棺材中不停地拍打棺木,可是沉重无比的棺盖却仍旧紧紧闭合,不留一丝缝隙。 她的五指抓着棺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慢慢地,她挣扎的力道变小,外头人们的哭丧声也越来越远,棺木内稀薄的空气逐渐流失。 裴娇越发觉得呼吸困难,脑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之感。 她眼前又出现了走马灯,再次浮现了大荒神女的一生,而这一次,经历这一切的都是她自己。 原来她一直都不是旁观者。 走马灯之中,沉重繁琐的上古仪制华服是披在她的肩头,祭祀台下的万千子民跪拜的是她的裙摆,牺牲自我拯救苍生化作枯木滋养大地的,亦是她的身体。 那道光曾问过她。 你以一己之力对抗魔神挽救苍生,须得放弃神骨,献祭身体。 不仅如此,你若失去了三魂六魄,以残破不堪的躯体进入轮回转世,那么便和那些修魔之人无异,将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今后转生之后的每一世,都将过得无比凄惨,永远不得寿终正寝,永远不得世间善待。 -- 第254页 要么痛失双亲孤苦无依,要么穷困潦倒红颜薄命,要么被人排挤死于非命,除非修得功德圆满,否则将永远无法摆脱这般宿命,你想好了么? 神女立在熊熊大火之前,火光照耀着她宛若琉璃般澄澈透亮的双眸。 无妨。她柔声道。只是,我有最后一个心愿。 一个生来,第一次为自己的心愿。 她闭上双目,张开双臂,像是凤凰涅槃般坠入茫茫火海。 惟愿以后的每一世,我都能做个普通人,为自己而活。 一切的一切好像就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为何她生来会是流落街头的乞儿,生来无父无母,四处漂流,孤苦无依,死于街头。 为何这一世的裴宁又会生来失去一魄,变得愚蠢恶毒,陷害同门,最终被人排挤,失去人心,死于寒潭。 为何神女三魂化作的天明神树会赐福她,为何神女右眼生长的雪霁花会选择她。 不仅如此,她在走马灯中看见了无数次自己的转世。 有的失了三魂痴痴傻傻,有的失了右眼残疾而终,却毫无例外,皆是早夭凄惨的命格,最多也活不过十六年华。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以残破躯体坠入轮回之人,将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只有再度修得功德圆满,造福苍生,才能改变这般悲惨的宿命。 大荒神女转世竟是她,真真是极其荒谬。 泪水从眼角滑落,裴娇突然觉得,那些压在神女身上的包袱和责任,让她感同身受,变得无比疲惫。 这时她胸口的铜镜散发出炙热的光芒,不要睡!不要睡裴娇!快点醒来 虚无往生镜最为可怕的并不是万千碎片之中才能寻到的生门,更是看见的浩大渺茫的过往从而更易迷失本心。 裴娇双眼黯淡无神,只是用薄弱的意识回应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作为神女的法器,铜镜自然见过裴娇每一世的惨死和不得善终。 沉默半晌,它才道,虽然你是大荒神女转世,可是现在的你是裴娇,并不是什么神女。 你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被困在这里,你得找到生门 生门?裴娇惨淡一笑,这世间,又有谁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我始终是个游荡在世上的孤魂野鬼,落得此般结局,也是注定的。 曾经无论经历了多少不公和坎坷,她都能告诉自己可以挺过去,告诉自己可以苦尽甘来。 可是现在,他们竟然告诉她,这是她所必然经历的,不可违抗的宿命。 多可笑。 她触碰棺材的手蓦然滑落,棺木之中死寂的黑暗,使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和绝望侵蚀着她。 她忽然觉得好累好累,一时之间知道了这些难以接受的消息,令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棺木内的身着嫁衣的少女缓缓合上眼,任凭她胸口不停闪烁的铜镜如何呼喊,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森森鬼火朝着祭坛上的棺木蔓延而来,滔天的黑烟自地底冲起,金色篆文于祭坛边缘涌动盘旋。 当幽蓝的鬼火猖狂将棺木笼罩,炙热的温度使得棺内犹如蒸笼,祭坛上的献祭法阵欲要启动之时,一道天光自虚无往生镜落下。 十四根锋利的扇骨化为白刃,风驰电掣般将那些纸人通通斩碎,随着纸人们尖厉的惨叫,白色的纸花四散飘荡在空中。 扇骨又化作一把长剑,落在那人手中,他自幽蓝的鬼火中而来,提着剑朝着棺木劈去 轰隆一声,棺木应声而裂。 已然快要失去意识的裴娇被刺眼的光芒唤醒,她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睁眼,望见永生难忘的一幕。 祭坛的邪风自地面直冲而上,白色的纸花漫天飞舞,金色的篆文飘荡流转,幽蓝鬼火点点闪烁。 身着梅红长袍的少年乌发翻飞,长袍涌动,朝着她伸出了手。 他唤出她的名字:裴娇。 迷失之人的名字被唤醒。 虚无往生镜生门的封印被冲破,化作一道漩涡之门立于黑暗之中。 平静的二字恍若惊雷落下,使得裴娇不知不觉之中便泪流满面。 心脉处的封魂锁嗡嗡而鸣,坚硬的封魂锁锁身竟从原本的裂缝处再度滋生出蔓延的蛛丝般的纹路,仿佛下一刻整道锁都要悉数破碎一般。 顾景尧将她从棺木中横抱而起,低声道,娇娇,我们回家。 第87章 、在其板屋(十九) 回家 似乎很早之前,也有人承诺过她,要给她一个家。 天岚宗藏玉峰曾是她的家,可是也被他们给毁了。 她还能有家么? 铜镜显然也被吓到了,就在它以为自己又要和裴娇长眠地底等上个千百年的时候。 顾景尧的出现无疑是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只是现在容不得感慨其他,重新打气精神的铜镜便连镜身都一下子锃亮了几分:虚无往生镜往往会于日夜交替时闭合,你们须得快速通过生门出去,否则都会被困在这里。 果然,方才出现在虚无往生镜中的生门已然出现闭合的趋势,那幽蓝空间裂缝开始渐渐收拢。 -- 第255页 顾景尧踏着紊乱时流中的碎片,朝着逐渐闭合的生门而去。 不过片刻,那生门的裂缝已然缩小到容不得二人通过的境界,他放开裴娇,立刻飞身而去,徒手撑住生门闭合的边缘。 不能使用灵力阻止,若是再度影响到羡渊天地法则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便只能用□□凡胎来抵抗虚无往生镜的天地法则。 生门收拢受阻,裂缝开始灼烧他的掌心,皮肉接触生门裂缝时隐有雷电穿梭滋滋作响。 他的手掌开始淌血,却仍旧死死撑着闭合的生门,徒手为她开辟出一条生路。 淅淅沥沥的血滴落在裴娇眉间,他哑声道,你先走。 冷月枯井,偶有鸦鸣,燃烧的那一柱香已然到了尽头。 香已然燃尽,虚无往生镜即将闭合。 九郎缓缓摇头,目露惋惜之色,可惜了,那疯子修为高深,本来还有大用途 话音落下之时,枯井上空忽的出现一道幽蓝的漩涡之门,门内星火闪烁银河流转。 九郎原本迈出的步伐顿时止住,回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凭空出现的生门。 日月交易之时,那生门的裂缝也随之快速闭合。 下一瞬,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掌攀上生门的裂缝,竟硬生生阻止了生门的闭合。 甚至缓缓将那已然收拢的裂缝朝外一点一点撕开。 手背青筋横生暴起,以一己之力抗衡法则之力,恍若徒手接白刃般血流不止。 而在那狭小的生门缝隙之中,一位姑娘在他硬生生撑出的生门之中,得以踏出虚无往生镜。 她仰头看着那个为她开辟生路的人,目光微微闪烁。 下一瞬,她也学着他的模样,同他一起抵抗那生门闭合的趋势。 她白嫩的掌心被裂缝所伤,她费尽全力维持着生门,让他能够出来。 当乌云蔽月,子时打更声响起之时,顾景尧自裂缝中落下,虚无往生镜的生门也随之迅速闭合,整片夜空悄然静谧,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顾景尧一出来便迅速握住裴娇的手腕,他看着她手掌上皮开肉绽的伤口,蹙起眉头道,你逞什么强,莫不是还以为那虚无往生镜能困住我不成? 久久未能等到她的回话,他垂眼便看见裴娇发红的眼角和面上尚未干透的泪水。 一时之间他眉梢的冷意悉数褪去,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以为她还是在为先前的事流泪,遂哑声道,莫哭了,都是我的错。 顾景尧蹲下身,想替她拭泪。 可当快要触及她的面庞时,他垂眼看着自己染血的手,终还是顿在了空中。 良久,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移开视线淡淡道:先前都是假的,做不了数,你若不想嫁,便都依你。 他没看她,是怕自己会食言。 只消看她一眼,强压下心头的汹涌占有欲又会卷土重来。 他对她的执念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只要她离开他半步,他都会发疯。 他不知如何去爱,信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认为或许像是凡人那般成了亲,便可长相厮守。 可是差点因此失去了她。 和她相比,任何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裴娇定定看着他,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道,谢谢你救了我,算我欠你的。 面对这般客气疏离的谢辞,顾景尧顿了顿,蹙眉道,你从不欠我什么。 他垂眼看着手腕上的姻缘石,仍旧黯淡无光,那便证明,动心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心脉处断情蛊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和封魂锁那般疾风骤雨的折磨不大相似。 恍若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将他的棱角骄矜抹平。 情之一字,或许是比封魂锁或者断情蛊更为折磨人的东西。 他没有败给封魂锁,没有败给断情蛊,他是败给了裴娇。 相对无言之时,裴娇缓声道,我有必要和你说一件事,听起来很荒谬 我胸口下方,多了一根肋骨,据我所知,这似乎是大荒神女遗留下来的神骨。 我很可能是大荒神女转世。 裴娇抬眼想看他的反应,熟料顾景尧神情平静,这并不能代表什么,这一世你只是裴娇而已。 暮色沉沉,透着桂子清香,月光衬得他眉眼清隽,容貌昳丽。 他喜欢的并不是玉楼金阙众星捧月的神女。 而是彩霞街的小乞丐,天岚宗藏玉峰的裴娇。 若有人要因此逼迫你去做什么你不愿的事情,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顾景尧竟真信了她的话,还如此轻描淡写。 这般反应令裴娇从得知自己前世开始便一直揪着的心瞬间就松懈了下来。 是啊,他说得对。 无论怎么样,她现在只是裴娇罢了。 她松了一口气,将自己在虚无往生镜的所见所闻都讲给了他听。 或许裴娇自己都并未发现,从虚无往生镜里出来以后,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便不由得多了几分。 只是顾景尧听着便蹙起眉。 虽然裴娇的几句匆匆而过,只是说神女转世大多无一善终。 -- 第256页 但是他却是亲眼所见,短短几字根本不足以概括她的前世。 裴娇撑着下颌总结道,我此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算是钻了空子,利用了借尸还魂之术和封魂锁滋养躯体,下一世又会被打回原形。 唯有修得功德圆满,造福苍生,才可破除此番诅咒。 顾景尧看着裴娇,眼前的身影和雪夜中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逐渐重叠。 他们曾有过一个约定。 只是她忘了,而他也没能让她如愿。 想到她曾经历如此这般的转世无数次,只为换得天下太平。 可天下太平过后,又有谁会记得她? 他掩去眼底嘲弄之色,哂笑一声,如此不难,若要修得功德,我便带你踏平魔域,将那些老不死的寝宫烧毁,用以修缮祭奠大荒神女寺庙,再广纳信徒,此番也算造福苍生。 裴娇: 不要把踏平魔域说的这么简单好不好! 而且什么广纳信徒,怎么都感觉像是创立邪.教似的。 裴娇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很满足了,暂时还是不想去考虑这么多。 顾景尧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的肋骨处,他缓声道,此事不急,你可慢慢考虑,此番来羡渊,便是寻求解开封魂锁之法。 如今你已取得神骨,神骨拥有起死回生之力,足够支撑你如今的身体,便不再需要封魂锁。 裴娇一怔,满目惊诧,铜镜也跟着回答道,他说的没错,当初我叫你去寻找封魂锁,只是因为神骨不知去向。 你若迟迟寻不到续命之物,你如今的身体便会支撑不了,如今你得了神骨,便可以解开封魂锁了。 话是这么说 裴娇有些泄气,可是解开封魂锁谈何容易。 封魂锁本就是抑制七情六欲之物,可是解开的条件却是要人动情。 这是何其矛盾,何其艰难。 顾景尧耐心地听着她的抱怨,伸手将裴娇发髻上的流苏理顺,不必担忧,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 裴娇微微一怔,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却又自然从容,令她不由得想起他为她换上嫁衣时,掌心一寸寸抚过皮肤时的战栗之感。 他的五指欣长,于细密的红色流苏之间穿过,自然而然地拂过她的耳廓。 酥麻的感觉褪去之后,他凑近了一些,鼻尖近乎贴着她,黑润的眸子漾着细碎的光,低声道,娇娇,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这些让你烦心的事,都由我来承担。我定会想尽办法,为你分忧。 少年神情真诚恳切,褪去往日的锋芒冷戾。 他节骨分明的手攥紧她的袖摆,眼尾微微下垂,语调缱绻悦耳,像是情人之间的撒娇口吻一般。 裴娇呼吸微微一窒,立刻从他那张色若春晓的脸上移开视线,闷声道,可以,但是你得保证 在此期间,一切都得听我吩咐,不许再出现之前的情况,否则你就得离开。 得了她的首肯,顾景尧眼底闪过笑意,他凑近了些,轻声道,那么,请娇娇尽情吩咐我。 话音落下,少年讨好地眨了眨眼,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温热的气息铺洒在耳廓,裴娇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步作三步跳开,捂着发红的耳朵道,不许离我这么近! 直至一旁传来一道轻咳声,这才让裴娇注意到角落里的九郎。 九郎看着二人,面无表情道,真是恭喜二位死里逃生险境脱困,当真是好运气。 裴娇对于结缘桥一事耿耿于怀,抱歉我们不是有意的,请问如何才能弥补损失,我必会竭尽全力。 九郎望着早已化为灰烬的结缘桥,淡淡道,不需要,就算你们不毁了它,它也存在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九郎却在这时转移了话题,我领你们回去吧,恰好我也要进城内办事。 羡渊城内魔族的□□被平息,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安宁的样子。 裴娇远远瞧见背着竹篓的阿瑾,上前打招呼,对方微微疑惑了一瞬,随后歪头笑道,姑娘,你们应当是外乡人吧? 裴娇的笑容蓦地一僵阿瑾居然不记得她了。 不,不是不记得。而是如今的阿瑾,还并未和她相识。 铜镜说过,现在羡渊城内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凭借着此地特殊的天地法则。 这些早已死去的亡魂能够生活在羡渊城内,不停地轮回重复着自己的一生。 阿瑾忘了她,那便说明,上一个轮回已经结束,她死在了前些日子的魔族□□之中。 虽然不知为何,这次的轮回明显比上次要缩短了许多,竟直接溯回到了几日前。 阿瑾显然没有注意到裴娇的失神,热情她邀请裴娇去她家做客,话说这几日,来了许多外乡的客人呢,你们应当都是为了结缘桥来的吧? 裴娇注意到重点,许多客人? 她立刻以神识观察周遭的人群,果然在此发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这些人并未着羡渊当地的服饰,与此地淳朴的居民也不同,他们眼中透着锋芒和野心。 -- 第257页 这些人,应当是从仙洲来的。 按理来说,进羡渊的阵法极其繁琐,打造阵法需要消耗的材料更是数不胜数,不仅如此,还需要极为强大的灵力供应,魏明扬能进来怕是借助至宝驭水鳞的帮助,而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 裴娇一头雾水时,一阵嘈杂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给我老实交代,你们这儿,究竟哪里有宝藏? 外来的仙洲修者提起一位老伯衣领,经历了这么多日的蛰伏与打听也没什么收获,他终于撕下了伪善的嘴脸,凶神恶煞地威胁着当地的百姓。 这老夫并不知道啊。年迈的老伯摇着头,面色颇为困顿。 胡说!外头都说神女陨落于羡渊,此处必有至宝,就算没有神器,也定然有别的好东西! 你若不说,我就杀了你! 只是尚未动手,便见那凶神恶煞的壮汉面色一僵,轰然倒下。 待到他倒下之后,众人这才发觉他脖子上那一道细密的血线,一枚嫣红的桃花花瓣,缓缓落在血泊之中。 九郎缓步朝着血泊走去,将那枚花瓣拾起,叹道,可惜了,如此漂亮的花,却要沾上这般肮脏的血。 裴娇想要上前搀扶起那位老伯,却见他身形逐渐透明起来。 又来了 眼见老伯马上要消失在自己面前,忽然,地面上壮汉留下的那一滩血以诡异的速度蒸发起来。 渐渐的,便连那壮汉的尸骨都沉入地底,转眼之间,周遭的灵力变得充沛起来,老伯的身躯也渐渐实化。 裴娇震惊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幕,老伯却毫无察觉,只是无奈叹道,我们这种边陲小镇,哪里会有什么宝物 裴娇看向顾景尧,满目惊诧,你看见了没?方才这人死了,连着尸体也不见了,他的修为和肉身都化作了灵力,然后然后涌入了那个老伯的体内。 顾景尧神情却格外冷静,他收敛起唇边的笑,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裴娇身前,娇娇,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半步。 羡渊城还是如往日般悠然宁静,百姓们于此安居乐业,孩童的歌声传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此刻,裴娇无端觉得一股寒意悄悄爬上背脊。 显然那些外来的仙洲修者也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慑住,裴娇趁此机会去向他们打听,各位道友,想要进羡渊的条件不是极为苛刻么,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修者来到羡渊? 回答她的一位身着凌云宗服饰的修者,他颇为郁闷道,确实,一月之前,想要来到羡渊确实是难于上青天。 可是,可是就在昨日,我从宗门的小道消息的得知,因机缘巧合,羡渊与外界的通道被暂时打开,凡是修为高于元婴的,都可以各凭本事进入。 我早早便听说羡渊内有无数宝物,又遇到这种机缘,便想来闯一闯,谁知道进来许久,也不见什么宝物的影子 裴娇的心一下子沉了底,她开口道,快走。 你说什么?凌云宗的修者满头雾水。 裴娇攥紧顾景尧的袖摆,语气不掩焦急,这是一个陷阱!快点离开羡渊! 有人刻意散播羡渊有上古宝物的消息,修为高深灵力强劲的修者都引过来,虽然不知道这背后的人目的是什么,但是,这必然是个阴谋 是的,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就连从玄阴宫所得的图纸上指引的地方都是这羡渊城,显然是有人想将这些修为不低的人都引进来 那位凌云宗的修士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妙,既然这里没有什么宝物,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他快步御剑离开,却在即将踏出羡渊城结界之时,却被海底蛰伏许久的珊瑚草绊住,直接栽倒进外边的漩涡之中。 他哀嚎一声,待到被漩涡吐出时,竟发出清脆的落地声,就像是骨头散架了般,他的躯体也化作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灵石散落在地,这些灵石被指引着,掉落在了海底的灵脉之中。 裴娇心里一颤,就算她喜欢灵石,但是任谁看见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变成灵石都会感到惊悚。 顾景尧伸手捂住她的眼,冷冷地盯着顺着结界生长攀爬的珊瑚草,显然得了鲜血的滋养,它的颜色也越发鲜艳。 他缓声道,有人在结界外设了陷阱。装神弄鬼而已,不用怕。 感受到冰冷的掌心附在她的双眼之上,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只是心底的不安却也渐渐被抚平。 铜镜的声音及时响起,结界外头的珊瑚草已然被附魔操控,阻止结界里边的人逃出去,总之就是,进了羡渊就别想出去了。 裴娇意识到,这一切都晚了。 此时暮霭沉沉,晚霞落幕,羡渊城的百姓结束了忙碌的一日,陆续回到家中。 落日照拂之下,那些街坊楼阁却渐渐扭曲,细看之下,这一栋栋临海的哪里是什么竹楼木屋,分明是一道道墓碑。 每块墓碑之上,都刻着一道束魂咒,为的就是将已然死去的人魂魄永远留在此处。 这些已然死去的人,之所以能够以活人的姿态出现在羡渊城,能够正常地和他们交流,都是因为这些束魂咒。 -- 第258页 按理来说,被束魂咒所束缚亡灵大多会因为无法转世从而产生怨气,化为怨灵。 可是羡渊城内的百姓们却都过着和乐融融鸡犬桑麻的宁静生活,丝毫没有怨气可言。 而能够支撑如此庞杂数量的束魂咒,所需要的灵力可是无法想象的 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从仙洲来寻宝的人顿时慌了神,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办法。 他们没想到自己克服艰难险阻来到羡渊,不仅没得到什么机缘传承,反而落入危险之中。 眼见气氛越发焦灼,一直静默无言的九郎笑着打破了沉寂,各位客人,我瞧你们是想离开羡渊,羡渊民风淳朴向来好客,是哪里亏待了各位么? 我是此地的引路人,他们都管我叫九郎,你们若有什么想去游玩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你少废话,我且问你,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藏匿宝物的地方? 对、对,自古以来有没有什么传说?或者是你们鲜少踏足的地方? 裴娇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疑惑。 她本以为这些人会问有没有其他通往外界的出口,没想到死到临头还在想哪里有宝物?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九郎不厌其烦地听完众人的问题,他摸了摸以竹篾编织的草帽,若有若思道,若说有什么藏宝的地方,我倒是知道一二 那些人闻言双目发光立刻推推嚷嚷地挤进去,这位小兄弟,你都知道些什么? 九郎静默了一会,似乎有些为难,这 他暗示地伸了伸手。 修士们立刻会意,掏出灵石或是其他宝物贿赂。 九郎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东西,这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我羡渊城中有一处遗迹宫殿,记录着自古以来羡渊所发生的大事,不免也有上古时期的修士所留下来的法宝或是卷轴。 我作为羡渊的引路人,可以引领各位前去。 此话一出,众修者纷纷面露喜色,皆将方才有二人相继毙命的可怖画面抛之脑后。 顾景尧远远地注视着兴致高昂难掩野心的人们,冷笑着吐出两个字,蠢货。 而在裴娇看过来的时候,他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蓦然收敛了嘲弄的笑容,对她眨了眨眼,变得十分安分守己。 第88章 、在其板屋(二十) 铜镜回道,你的感觉并没有错,此处灵力极为强劲,源源不断朝外供应着灵力,必有古怪。 裴娇心下了然,随后开始观看着墙上已然斑驳脱落的壁画。 第一张壁画上是一位提着长缨枪策马而立的女子,裴娇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慕琦云,那位在羡渊城内备受爱戴的女将军。 在画中死于她□□下的魔族尸体堆砌成山,而在小山般的尸骸之中,一位貌美的雄性鲛人正仰起头看着她。 这个片段她在虚无往生镜之中见过,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九郎自始至终都关注着裴娇的动作,见她在壁画前停下来,略微勾了勾唇,这位姑娘,你对壁画中记载的故事感兴趣? 作为羡渊的引路人,我对羡渊的历史也知道不少,姑娘若想听故事,我也可以讲与你听。 他刚踏出一步,便被另一人的身影所遮挡。 顾景尧抱臂横在二人之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不巧,我也感兴趣。 他嘴上说着感兴趣,眼底却无半点波澜,在裴娇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透着森冷彻骨的寒意。 你既这般热情好客,不妨讲给我听? 面对这般明显的敌意,九郎却像是浑然不知似的,自然可以。 他自顾自走到壁画之前,想来两位客人肯定听过关于琦云将军的传闻,这位琦云将军驻守于羡渊许久,也带来了繁荣与平安。 她帮助过许多人脱离苦海,其中不乏一些肮脏不堪的人,她也能一视同仁,劝诫他们好好活下去。 九郎缓步走向后头的壁画,画中的鲛人对月而歌,英姿妩媚的女将月下练剑。 这壁画的鲛人也是被她所救之一,他原是供魔族发泄的性.奴,后来得了自由,便主动追随琦云将军,琦云将军将无处可去的他收留。 久而久之,他们便相爱了。二人一齐守护着羡渊城,琴瑟和鸣,当真是一段佳话。 他叙说着故事,伴随着殿内雀羽珊的音律娓娓道来。 只是很可惜,这些雀羽珊虽多,却并不能完整地组成一首曲调。 因为中间突兀地空缺了一个音调,便如名贵的瓷器缺了一角,当真叫人扼腕。 在雀羽珊音律空缺的时候,九郎转身,笑眯眯道,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特别美满? 裴娇不置可否,只是循着壁画朝着里头走去,越往深处走,宫殿内的光便越发趋于黯淡。 最后那副月下琴瑟和鸣的美景,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 顾景尧冷嗤,他的目光落在画上鲛人的长尾上,虽不明显,仍可看出一道烙入皮肉的奴印。 他的声音清润,却透着麻木的残酷,这鲛人之尾被烙下了魔域的奴印,魔域的奴印往往会赋予咒术。 -- 第259页 一旦被烙下奴印,便会永生永世受魔族差遣。连自己的自由都没资格争取,他如何能有资格去爱旁人? 九郎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他看向顾景尧,眼中情绪不辨喜怒。 裴娇的话突兀打破了沉寂,她微微敲打了一下壁画的边缘,仔细地听着声音,缓声道,奇怪,这后面的两张壁画,和之前的壁画声音不大一样。 她的下一个的动作令九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只见她掏出剑柄,踮起脚尖用剑柄敲在了画上的某处,那被敲击的地方竟如同机关似的凹陷下去,发出噌蹭转动的声音。 接着,壁画上的镶嵌的石块珐琅珠宝纷纷脱落。 裴娇眼疾手快地躲避着尘土和瓦砾,烟雾四散过后,裴娇惊讶地发现,这原来是一副画中画。 在散去的壁画之后,琴瑟和鸣的场景不复存在,而是残忍可怖的真相。 壁画是鲛人连夜开了城门,魔族的大军涌入羡渊,羡渊被屠城,火光冲天。 最后一副画中,女将死在了马背上,她死前仍旧撑着那把长缨枪,望着月亮的方向。 近乎是机关启动的下一刻,宫殿内四面八方传来了跌宕起伏的惨叫声。 救命救命 一人跌跌撞撞地自偏殿内跑出来,他涕泗横流,浑身是血,嘴里喃喃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他企图抓住九郎的衣摆寻求安慰,这时一道黑烟自他身后袭来,瞬时便钻入他的皮肤肺腑。 他僵在原地,关节开始寸寸扭曲,转瞬间便化作了一堆流光溢彩的灵石。 九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那叠灵石被宫殿的地壁逐渐吸收,他踢开靴旁的灵石,扯了扯唇角,好歹一身元婴修为,竟只能化作这么些灵石,当着是白费。 本想引季青岭那几个老不死的来,谁知他们怪惜命谨慎的,竟只派了小辈来。 哼,便暂且饶过他们。不过南镜的魔君能来,便足够了。 话音落下,他转而看向顾景尧,眼底跳动着疯狂的光,以你的修为能化作多少灵石,我真是相当好奇,想来是能填平空缺的灵脉便是了。 顾景尧刚拂上铁扇扇柄,长剑出鞘的声音即刻响起。 他长睫微颤,看着裴娇挡在自己身前,她额前的碎发随着周身的灵力波动拂动,你休想。 那一刻,他看着个头仅到他胸膛小姑娘,心中最脆弱的一块坍塌下去,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世上的人要么忌惮他,要么憎恨他,要么美名其曰地追随他,实则便是利用他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们都抱有根深蒂固的印象,仇视他的人认为他棘手无比,难以斩草除根,追随他的人认为他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确实也是这样,他早已习惯睥睨众生,早已习惯四面楚歌,哪怕身后是千军万马或是空无一人,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可是仅仅只有这么一个人,在面临危险之时,会自然而然地挡在他身前。 傻子。 他垂眼看着她柔软的发顶,可是唇角却不自觉浮上笑容。 九郎盯着二人,面色更加阴沉,片刻后,他目光落向裴娇,我要的只是灵力修为高深之人,你修为尚不及元婴,并不符合条件。 若是你识相,将你身上的神器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 谁知这话落下,裴娇更加生气了,握着剑柄的手都紧了几分,你看不起谁呢。 因为气氛剑拔弩张而紧张的铜镜, 请问这是重点? 裴娇也意识到自己出发点不对,话锋一转,琦云将军若是知道自己当初救下的人,会成为草芥人命滥杀无辜的屠夫,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呢? 九郎眸光微微一动,裴娇一字一句道,九郎,你便是当年被琦云将军救下的那个鲛人吧,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名阿九,我在虚无往生镜中见过你。 [将军留我一命,可是想要奴伺候您] [奴名为阿九,因是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此贱名,将军若不嫌我脏,我自是愿意的] 九郎沉默半晌,这位姑娘,你确实在某些地方有着过人的敏锐和直觉,可是这种东西只能给你带来灾祸。 就算知道我是当初的鲛人又如何,你若是想要用什么琦云将军或是什么仁义廉耻来说服我,那你便过于天真了。 他哂笑道,毕竟你也看到了那副壁画的真相,是我在夜间打开了羡渊的城门,放了那些嗜血的魔族入城。 羡渊城整整一千三百户人口,全部死于魔族刀下。 纵使琦云再怎么神通广大,最后还是死在了围困之下。 我背叛了她,她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当初救了我,又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我。 此时的宫殿内充斥着凄厉的哀嚎声,数不胜数的灵石恍若流水般漫过来,一时之间将整座废弃的宫殿衬得富丽堂皇。 裴娇苍白的面孔被灵石的反衬的光照拂,她缓声开口道,你在说谎。 你若真的不在乎,为何要煞费苦心以束魂咒将羡渊百姓的魂魄留在这里? -- 第260页 九郎微微挑眉,随后捧腹大笑起来,我将他们的魂魄束缚在这里,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生永世不能轮回,这难道不是这世间最痛苦的折磨么? 裴娇目光落在宫殿外头,可是他们过得很幸福。被束魂咒被束缚的魂魄按理应当是怨气横生,但是羡渊的百姓们却保持着生前的纯良和朴素。 这说明束缚他们的人,并没有利用他们来做什么。 九郎的笑容微微一滞,裴娇注视着他,目光略显复杂,一千三百户的魂魄,所需要的束魂咒数不胜数,如此庞大的灵力供应,这些年,你应当很辛苦吧。 九郎沉声,够了!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他身上的气势也骤然发生了变化,一道疾风般的灵力席卷开,整座宫殿都陷入一片混沌黑暗。 顾景尧一手按住裴娇的肩,一手化解了那道疾风。二者对视之间,两道灵力暗暗较劲。 九郎目光转向裴娇,我再说一遍,若是你现在走,我可以饶过你,否则我不介意送你们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裴娇神情凝重,而一旁的顾景尧冰冷的面色似乎因为一对鸳鸯这词稍显缓和。 他用一种虽然你一副找死的模样,但是还算你有眼光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九郎。 半晌,他稍稍改变了主意,沉吟道,你若现在收手,我还可以留你全尸。 裴娇尚不知顾景尧各种奇怪的小心思,倒是九郎见裴娇始终没有动作,反而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几乎是在她迟疑的一瞬间,她身旁锋芒敌对的二人忽的动起手来。 因灵力可能会波及到羡渊的缘故,所以二人都颇有默契地并再度未使用灵力。 但见空中两道残影交手,梅红的身影似火,十四根扇骨化作锋利白刃,恍若掠过水面的白鸟叫人眼花缭乱。 九郎一手抽过宫殿内的□□,十指夹着雪白的珠子,珠子恍若坠落的流星般朝着顾景尧袭去。 叮 叮 急速飞驰的珠子皆被扇骨化作的刀刃击飞,恍若珠玉落盘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殿内雀羽珊的乐律,余音袅袅。 二人的影子掠过宫殿房檐,十四根扇骨落下之处留下道道剑痕。 而九郎手持的□□更是将殿内的柱子戳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裴娇看着心惊胆战,可见这把□□若是落在顾景尧身上会怎样。 扇骨划破九郎的腰间,迸发出的鲜血溅在斑驳陈旧的壁画上。 下一瞬,二人双双落地,九郎的□□架在顾景尧修长的脖颈上,而顾景尧手中的扇骨也直指九郎脆弱的咽喉。 二人眼中皆带杀气,谁也没落下风,再打下去说不定会两败俱伤。 裴娇的目光落在九郎的腰际,他的腰部的衣物被扇骨划破。 她眼尖地瞥见了一条伤疤,像是蜈蚣一般,攀附在他的腰间。 那道伤疤她也曾在另一人身上见过。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裴娇瞳孔微缩,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九郎是九月九日所生 九日旭 她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立刻持剑指向九郎,她举着剑的手尚在颤抖,可见她的震惊。 她盯着他,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宁、长、旭。 九郎受困于二人的围攻,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面对情绪激动的裴娇,九郎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他静静看着她,面色平静道,你还不算太笨,我的好妹妹。 裴娇抿紧唇瓣,手中的惊龙剑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剑柄上的游龙发出低沉的鸣叫。 这一瞬间,所有的所有都有了解释。 为何宁长旭身为魔域的一境之主,却时常不见踪影,镜内之事只是交给各位宫主打理。 为何他对灵脉如此执着,让裴娇为他奔走收集灵脉。 原来那些灵脉,都用在了羡渊,那些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着一千三百张束魂咒,方才使得这座海底之城经历了如此之久的岁月还能够完好如初。 阿瑾曾和她说过,羡渊城中人时常会出现昏厥的毛病,裴娇也亲眼所见阿瑾和那位的老伯身躯逐渐透明。 如今想来,应当是羡渊城内灵脉的供应不足,所以才使得束魂咒的灵力减弱,从未维持的魂魄也会虚弱甚至消失。 一千三百张束魂咒所需的灵力何其可怕,纵使裴娇寻了一条灵脉回来也填补不了这个空缺。 所以宁长旭大肆散播羡渊有宝物的原因,无非是叫那些修为高深的人进来送死,化作灵石填平羡渊的灵脉的空缺。 而顾景尧顾景尧修为高深,必然是最好的人选。 想至此,裴娇几欲气结,你利用我。 怪不得他如此撺掇她前往羡渊解开封魂锁,起初裴娇还以为这是真的为她着想,可是到头来,他只是想利用自己引顾景尧入局。 宁长旭微微撩起眼皮,不然呢? 他讽刺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世上都充满善意,救你护你的人,都不带任何目的吧? 裴娇眸光闪了闪,就连面色都蓦然苍白了几分。 -- 第261页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是她将一切想的都太美满。 明明是交易,是利用,他早就告诉过她。 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却仍旧抱着可笑的幻想,幻想这一切会不会不止是利用。 她还曾庆幸过,不管怎么说,向来孤身一人的自己拥有过名义上的兄长,便也算有了家的羁绊。 就在此时,各种情绪侵蚀之下,裴娇的心疾再度发作,她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宁长旭还欲要出口讽刺,这时脖颈处的锋利扇骨刀刃径直朝着他的颈侧刺去,他立刻侧身躲过,可是颈侧还是留了一道血口。 顾景尧见裴娇双眉紧蹙地捂着心口,眼神阴鸷地盯着宁长旭,找死。 宁长旭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冷笑一声,怎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要论利用,你可不比我差。你知道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么? 据说所知,你先前三番五次利用她欺骗她,甚至还想杀了她,我说的对不对? 顾景尧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他眼底淌着浓郁的狠戾,便连握着扇柄的指骨都在用力。 曾经的一切,都是他最为忌讳的一切,如今这些被他当着裴娇的面抖落出来。 像是撕开一层血淋淋的遮羞布,他表面虽看起来冷静,可是袖中的手却慌张地在颤抖。 据说所知,当时她被你的手下卖给了灵渊仙府?便连眼珠子都被挖了。 宁长旭看着他逐渐暗下来的面色,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噢,她还为你挡了一剑。在心口留下了一道伤疤。 顾景尧眼底猩红一片,额角青筋狂跳。 十四根扇骨的攻势更为暴戾凶猛,于空中划出道道冷戾的残影,他的攻势变得毫无章法理智,只想着叫他闭嘴。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裴娇好不容易愿意留他在身边,若是叫她再回忆起这些。 她会不要他的。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她头也不回离去时的场景,整个人都因被那种浓烈的绝望和窒息感包裹,便连握着扇柄的手都在抖。 在这短短的分神刹那,顾景尧便被宁长旭挥舞的长刀砍中肩颈。 猩红的鲜血飙升,像是决堤的水溅了他半张脸,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如同染了半面血红的芙蓉妆。 顾言玉!裴娇被洒落在地的一大滩猩红血液刺红了眼,不由得失了声。 宁长旭提臂收起长刀,长刀上残留的血液于空中飞溅出一道秾艳的弧形。 他冷漠的视线于二人身上流转,此处乃是羡渊,这里的天地法则都是我所创立的,你要知道,就算你在外头再怎么猖狂,进了我的法则之地,我想碾死你都无比简单,所以我劝你们便都不要挣扎了。 第89章 、在其板屋(二十一) 他浑身是血,周身的气息趋向于一种鱼死网破的癫狂,那种狠戾和杀意便是让宁长旭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铜镜的声音在裴娇脑海之中响起,在法则之力下,你们是很难对抗宁长旭的,这也是为何他要引你们入羡渊的原因。 这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顾景尧若是想要对抗他,怕是真的要拼出个两败俱伤,而且你也会受此波及。 裴娇蹙眉盯着周围的兵马俑,她看着二人之间的灵力的碰撞越发极烈,更是心急如焚。 顾景尧受了伤,更何况他面对的敌人可是魔域的另一位君主。 怎么办得快点想办法。 换作之前,裴娇定会趁机逃走,但是顾景尧在虚无往生镜中救了她,她自然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必须要带着他平安离去。 她提剑击退那些兵马俑,下意识摸到了怀中的锦囊。 这个锦囊便是进羡渊之前荣华给他的,她不由得回想起荣华说的话 宫主,若是你在羡渊城里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人,这个锦囊或许会能帮助你。不过在此之前,最好不要打开它。 一时之间,裴娇醍醐灌顶。 难道荣华早就知道了宁长旭的真实身份? 也是荣华陪伴宁长旭的时间本就比她多,可能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起初裴娇并未将这枚锦囊放在心上,可是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枚锦囊上了。 裴娇迅速拆开了锦囊,却发觉里头并不是什么厉害的符纸法宝,而是一片雀羽珊。 看着那枚雀羽珊,裴娇一时愣在了原地,差点被后头的兵马俑举刀削了脑袋。 好在她及时仰面避过,可脑子却转不过来一片雀羽珊,是什么意思? 不过荣华可不是富贵那小子,应该不会开这种玩笑。 一旁杀气腾腾的兵马俑围困而上,裴娇踩上王佣的肩头,借力避开身侧的长刀,雪白的裙裾翻飞,映衬着耀眼的刀光。 在闪躲身后的刀剑之时,她的视线迅速绕过殿内的琳琅的壁画,瞥过壁画中鲛人尾上烙下的奴印,最后停留在殿中央那枚静静立着的雕塑上。 雕塑旁盛开着一簇簇雀羽珊,恍若孔雀开屏一般绮丽绚烂,羽根通透坚硬,大片的羽瓣卷曲,透着蓝绿色的光泽。 -- 第262页 而慕琦云的石像被这一簇簇的雀羽珊围绕,她垂着眼,面色平静地俯视着殿内的剑拔弩张。 刀尖交错声伴随着雀羽珊丛摇曳的乐律,恍若鼓点声之中柔媚的乐曲。 奏到音律空缺的部分,裴娇忽的一顿,脑中灵光乍现。 她终于知道为何这首曲子会如此熟悉了,因为她听过的。 在虚无往生镜之中,骑在马背上的女将军和鲛人的初遇。 将军,我没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那便为您唱一首家乡的曲子吧。 雀羽珊的音调,和阿九唱给慕琦云的那首曲子一模一样。 她将手上那一枚雀羽珊贴在耳边,一声波涛般的音调回荡。 而这一枚的音调,恰好能弥补那一簇的空缺,汇成一首完整的曲调。 雀羽珊色泽绮丽,因构造奇特,蕴含独一无二的音律,在鲛人族中代表着爱意,一般极为珍贵。 大片的雀羽珊,却生长在海底的深渊裂缝,甚少可见。 可如今在这宫殿之中,竟有如此之多,那么便说明,这些雀羽珊,是被人从海底的各个角落苦心收集而来。 而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裴娇在和石像对视的那一瞬间,捏紧拳头,准备放手一搏。 裴娇足尖点在刀尖之上,借力越过重重突围,手中的惊龙剑婉若游龙,白昼般的剑光倾泻而下,荡满整座宫殿,落下之时兵马俑便倒下一片。 趁着这个空缺,裴娇迅速穿过千军万马来到宫殿中央。 缠斗中的宁长旭望见裴娇的动作,一向平静的面孔露出怒容,宛若瓷器滋生出一道裂缝,瞬时四分五裂。 裴宁,你敢! 他以为裴娇要破坏慕琦云的雕像,谁知裴娇只是将手中的雀羽珊放回了珊瑚丛空缺的位置。 裂缝瑕疵被补的瞬间,整片雀羽珊摇曳生姿,像是徐徐铺展而开的碧纱宫扇。 孔雀开屏绽放,潺潺音律回荡在宫殿内,汇成一泓碧波荡漾的清泉。 而位于雀羽珊中心的那枚石像,竟在雀羽珊完整的音律之中嗡鸣颤动,石像滋生出道道裂缝。 宁长旭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颤动的眸光无不透着他此刻的诧异。 裴娇目光自碎裂的雕像上拂过,一时之间想通了许多。 我从一开始便觉得奇怪,在这羡渊城之中,无人不知将军慕琦云,四处是她的画像或是雕塑。 可这般传奇的女子,却只活在众人的话语之中,我从未见过她本人。 一千三百张束魂咒,你将羡渊所有百姓的魂魄都寻了回来,企图塑造出羡渊尚未被灭城的假象,可唯独,你找不到慕琦云的魂魄。 裴娇身后的雕像层层塌陷,她目光映衬着粼粼水光,一字一句道,亦或是你早就知道了她的魂魄在哪,只是因为你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所以你才不敢面对。 碎裂的雕像崩塌之后,一位女子闭目而立,恍若已然在雕像中沉睡了许久。 裴娇的眸光有些复杂,她也没想到,慕琦云的魂魄原被封印在了雕像之中,竟阴差阳错地被雀羽珊的曲调唤醒了。 在空灵的音律之中,沉睡的灵魂微微颤动,下一瞬便迎来苏醒。 阿九?慕琦云睁开眼,有些困惑地看着殿内的宁长旭。 宁长旭看着她,久久无言。 半晌,他缓声道,将军,你叫错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鲛人阿九了。 我是魔族。我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您,背叛了整个羡渊。 慕琦云垂眼看着他,她睡得太久了,半晌过后,才从物是人非之中缓过来。 她淡淡道,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你尾上烙着魔族的奴印,却仍心软带你回来。 作为守护羡渊的武将,这是我的失职,这一切本就应该我来承担,是我害了羡渊的百姓。 我罪业深重,本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责怪,没有怒斥,她的反应过于平淡,这令几千年来被此折磨的宁长旭更加崩溃。 够了!他平静的面孔被撕碎,红着眼道,是我!这一切都是计谋!当初的相遇是,后来的重逢也是,我是魔族的细作,为的就是利用你的同情潜入羡渊,为的就是里应外合,为的就是占领这里的一切! 慕琦云微微张了张唇,她垂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气氛僵持之时,裴娇忽然道,你既投靠了魔族,为何会断尾,斩断奴印? 她之前便看见了宁长旭腰部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如今想来,这应是断尾所留。 他为了斩断奴印,选择斩断自己的鱼尾。 慕琦云微微一怔,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宁长旭。 鲛人能够化作人形在岸上一段时间,可若断尾便是彻底化为人形。 断尾之痛刻骨噬心,视为叛族,再也不可入水,这对喜水群居的鲛人来说是无疑是灭顶之灾。 宁长旭广袖之下的手攥紧成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半晌,慕琦云叹了口气,阿九你总是这样嘴硬。 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被奴印支配这点是你我都无法预料到的,这是我的过错,你不必因此感到负罪。 -- 第263页 她顿了顿,可是你因为羡渊城,做出许多错事,这宫殿内发生的事情我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为了维持羡渊的灵力,杀害无辜之人,抽取他们的修为,你不可以再错下去了。 宁长旭哑声道,已经回不去了。 他这些年,已经杀过无数无辜之人,身上背负的杀孽更是数不胜数。 早也不是当年手无寸铁,受人欺辱的鲛人了。 他看向头顶波光粼粼的苍穹幕顶,此时此刻,已然被浓厚的铅云所覆盖,便连投入水底的光都看不分明。 暮色沉沉压下来,周围的宫殿残骸都因灵力供应不足逐渐化为灰烬。 若是再不尽快弥补空缺的灵脉,羡渊城便会真正化为乌有。 宁长旭眼神也变得狠戾起来,只差最后一个人,待我杀了顾景尧,供应羡渊地底灵脉的灵力便足够了,只需要最后一个人 否则我这些年维持的羡渊,这一切都会化为虚无 一直冷眼旁观的顾景尧冷笑一声,你既然活得不耐烦,我便送你一程。 裴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嘴上倒是不肯输,肩上那么大个口子还在滴血呢。 这二人都是疯子,一言不合就会拼个你死我活。 裴娇自然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透过宫殿断壁望向外头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你花如此代价违背天道将死去的人们困在这座城内,为的什么? 宁长旭手抚上长刀,眼中杀意渐浓,轻蔑一笑,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为我所用供我差遣,我是魔,做这种事需要理由么? 裴娇也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道,你在说谎,你口口声声说要利用,那便应该使用束魂咒控制他们。 可是他们在此地安居乐业,并未化作怨魂。反而在此的影响之下,消散了被屠杀枉死的怨气,能够再度转世投胎。 她的眼神紧紧攥着他,你为何不敢承认,你守着羡渊,便是在等琦云将军? 宁长旭动作微微一顿,这个微小的瑕疵被裴娇捕捉到,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我知道你精通易容术,可以轻易转化容貌,若是我没猜错西镜镜主宁长旭是你,结缘桥的引路人是你,医馆内大夫也是你。 而那些珍藏在医馆内的画像,都是你放上去的吧。 他化作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身份守护着羡渊。 白日里是杏林春暖的医者,是友善好客的引路人,夜晚便成了屠戮的刽子手,将那些误入羡渊的外来者一一屠杀殆尽。 宁长旭避开了慕琦云的视线,却因最龌龊的心事被裴娇堂而皇之地戳破而攥紧了拳头。 裴娇步步紧逼,你作为我兄长时,告诉我西镜崇尚英勇果敢的男儿,嫁人也当是如此。 可是为何到了你自己这里,却变得怯弱虚伪,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 你住口!宁长旭咬牙切齿道,裴宁,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他话音落下之际,地底传来剧烈的震动,裴娇身后的柱子摇摇欲坠,朝着她倾倒下来。 关键时刻,顾景尧迅速将她拉入怀中,石柱坍塌声如雷贯耳,溅起一片飞沙走石。 似乎因此牵动了他左肩的伤口,温热的血滴落在裴娇手背上。 而容不得他们片刻喘息,一把长刀撕开迷雾,明晃晃的刀光像是索命的死神翩然而至。 裴娇刚抽出剑,便被人牢牢攥住了手腕。 她看向顾景尧,对方脸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乌黑的眸子倒映着她错愕的模样。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提醒道,娇娇,我还没死呢。 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不会让你挡在我身前。 几年前阴阳裂之中少女为他挡剑的画面成了他永生难忘的梦魇,故而他发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裴娇被推开时,顾景尧迎着那道狠戾的刀光而去。 她只得看着二人在渐渐化为灰烬的宫殿内刀剑相交,混乱萧索的杀气在凋零的宫殿内横冲直撞。 头顶的铅云将四周的一切笼罩得阴暗破败,朔风沿着断壁残垣席卷而来。 四周的石柱都开始坍塌,墙上的壁画也跟着悉数化为灰烬。 宁长旭的思绪早已陷入一片混沌,他眼中只有鲜血和杀意,试图借此来麻痹自己内心的动荡与不安。 手中的长刀挥舞之间,周遭的一切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眼前的世界化为血红色,耳边嗡鸣作响,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呐喊 杀了他,杀了他。 如若羡渊要被埋葬,那便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好了。 他面色狰狞,气息紊乱,像是个只知杀戮不知疲倦的疯子。 直至手中的长刀自一道灵体穿过,他的目中才恢复了一点点清明。 头顶的苍穹密布着铅云,却有几缕光自昏暗的云层涌入。 慕琦云的魂魄位于那缕光之下,长刀穿透她的灵体,她的双手覆在了宁长旭执刀的手上。 随着羡渊的灵力一点一点消散,她的灵体也随之黯淡,她垂眼看着宁长旭,阿九,收手吧。 -- 第264页 慕琦云轻声道,你在我心中,从不是魔,你不该如此的。 宁长旭浑身颤抖地闭上了眼,泪水自眼角浸出,他哑声道,你别骗我了。你这一生讨伐的魔族无数,向来嫉恶如仇。 再者,你如何看我,与我何干,你别忘了,是我背叛了你。 慕琦云俯身靠近了他,那你为何,不敢睁开眼看看我? 宁长旭微微一僵,便连下颌线都紧绷起来。 慕琦云缓声道,阿九,我不喜欢你杀人。若是叫我靠着吸食他人的生命,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那我宁愿魂飞魄散。 而且阿九,我被魔族分尸,就算你杀尽天下人,耗光他们的灵力,也无法维持我的魂魄,我终将会消失的。 宁长旭缓缓睁了开眼,泪水自眼角一颗一颗滚落,他唇角痉挛了几下,想恶语相向,想强装镇定。 可是那句由不得你在看见女人黯淡趋于虚无的灵体时,瞬间化为哽咽。 他迫切地想要留住羡渊,无非就是想要留住她。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徒劳。 看着她的魂魄渐渐消逝在他眼前,他蓦地红了眼眶。 这种心情,就和当年见到她的尸首被魔族高高悬挂在城墙上一般,天崩地裂,五雷轰顶。 若是留不住她,那这些年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守着一座皆是亡魂的空城么? 密不透风的铠甲瞬时碎裂,在她的言语之下,一切伪装都溃不成军。 他挺直的背脊伏平了些弧度,喉间逸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将军,何时你竟学会说谎了。 是为了阻止我乱杀无辜么?我害了羡渊一城的人,你定当恨透了我吧。 慕琦云顿了顿,随后仰望着逐渐化为灰烬的羡渊,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淡道,阿九,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亦如此。 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们都该为此赎罪。 她的目光落向羡渊城内密密麻麻的墓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羡渊的百姓在魔族刀下化作亡魂,作为守护他们的人,我亦会随着他们埋葬海底,这是我的命运。 说至此,她微微一顿,扬唇道,你还记得么?以前我练剑的时候,你便抚琴,对月而歌,你从来都不舍得让我孤身一人 这次你也会陪我的,对么? 宁长旭垂着眸,他唇角干涩,面色苍白。 明明知道,这是谎言,这只是慕琦云除魔的手段,她哪里是想要他陪她,分明便是想让他一同赴死,她要为羡渊枉死的百姓报仇,除了他,这世上也算少了个祸害。 他做了那般多的错事,若是换做平常,她早就厌恶地拂袖而去。 将军这般深明大义,舍己为人,便是已然死去,也在保护着他人。 可是,他爱的便也是这一点。 又怎能不成全呢。 良久,垂首的宁长旭扬起脸,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轻声道,对。 阿九会一直陪着将军,直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仍旧甘之如饴。 既然生时无法圆满,那便溺死在你给的美梦里吧。 长刀坠落在地,殿内鲛人对月而歌的壁画化为齑粉。 随之付诸东流的,还有筹备千年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作者有话说: 文章已经快进入收尾阶段,我也想说几句话,订阅了的读者自然有留评的权利,我笔力不够,写出来的东西让大家不满意,我也接受任何批评,但是涉及的评论若是剧透(而且剧透的还过于主观,文章还没有完结,怎么就知道虐男只有十几章?还有虐女六十几章的,我回去认真看了一下,可能我认为的女主的攻略和大家理解的不一样,我当时心情不好,删了评论这点很抱歉)。 如果还有任何宝子觉得文案诈骗或者我欺骗了读者,前边白买了的章节都很难看,害得大家浪费了钱,就在这章下边留评,我会回红包,一一退给大家,绝不让大家浪费钱。 也有人觉得这本书没有火葬场,配不上火葬场的标签,抱歉我当时标火葬场的时候不知道火葬场有这么高的要求,以为只要写出自己心中的追妻便行了,那是我的错,我没写出来让大家满意的火葬场,我给大家道歉,把文案上的火葬场标签删除。 单纯冲着火葬场来,因为防盗比例不得不订购前边的内容(防盗比例为70%并非100%)并且对火葬场不满意或者认为根本没有的宝子们也在这边评论,我也会退钱。 退钱之后,咱们就不必勉强自己看啦是不是,毕竟这样下去双方都会不愉快。说实话,我写这本文的重点根本不是火葬场,只是恰好有这个内容而已,我更注重男女主之间的情感,想写两个人是如何跌跌撞撞学会去爱的,火葬场只是其中的调味剂,所以设了防盗比例,没想到有些宝子单纯冲着hzc来,为了看hzc还订阅了前边那么多内容(小天使们,没有别的意思,看文随自己的兴趣,想看什么都行,如果感到冒犯我抱歉)所以以防误导今后的读者,我仅把文案标签删除,文案内容不变。 写这本的初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梦,实际上这个冷门题材也根本没多少热度,能坚持到现在我自己也很震惊。 -- 第265页 晋江还有很多很好看的文,我没写出让大家满意的文我很抱歉,可是我真的很尽力按照文案来写了,文案的内容我也都有照顾到,这篇文我也花费了很多心血,正常的批评我都能接受,也请宝子们也不要去批评的评论下边说一些不好的话,大家都是订阅的小天使,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正常交流咱们都欢迎! 有哪些不好的地方,也很欢迎大家提意见,让我将这篇文改的好一些。 第90章 、在其板屋(二十二) 裴娇忙着躲避坍塌的石块,她循着血迹,一路找到顾景尧。 他胸口处有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看便是被宁长旭所伤。 见到裴娇的一瞬间,他立刻侧过了身,显然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在宁长旭所掌控的天地法则之中和他争锋相对,确实令他落入了下风,但是比起刀刀致命的伤口,他更不想在裴娇面前失了脸面。 裴娇看透了他逞强的心思,将疗伤的丹药递给他,止止血吧。 少年侧过脸,眼角眉梢透着桀骜的锐意,他顿了顿,嘴硬道,不必,一点小伤而已。 裴娇: 都看见森白的骨头了,这叫小伤? 再多几刀估计都能给他砍散架了。 失了灵力的滋补,羡渊城也逃不过时流的吞噬。 海底的深渊裂缝再次发生震荡,整座宫殿都在这般的压迫之下发出悲鸣,石砖瓦砾雕栏玉砌都纷纷坠落崩塌,化为尘土。 铜镜在裴娇的识海内催促着,外头的阵法已经开了,你们可以出去了,快点走! 羡渊城本就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地方,现如今灵脉的供应不足,这里马上就要被时流吞噬了,若是你们逃不出去,将随着羡渊城一起消失! 头顶碧波万顷的海面蒙上一层雾蒙蒙的灰,周遭的一切都因天地法则的崩坏而发生扭曲,这里的空间和时间都发生了错乱。 澎湃的涛声四起,海底的深渊掀起惊涛骇浪。 慕琦云垂眼看着羡渊城的一切渐渐化为虚无,她靠在身后的雀羽珊之上,魂魄也逐渐消融在海水之中。 她闭上眼,似乎是疲倦了,阿九,再唱首曲子给我听吧。 宁长旭微微一怔,随后扬唇道,好。 裴娇快步行走于羡渊的街巷之中,身后的亭台楼阁化为虚无,前方的路途遥遥。 恍惚间,她听见了歌声。 鲛人对月而歌,泣泪为珠。 宁长旭平时很少说话,可是却能有这般好听的歌声。 鲛人的歌声,比雀羽珊的音律更为动听。 一千三百张束魂咒脱落,羡渊的百姓们在这歌声中安详地投入轮回转生。 因为空间的错乱,再度滋生了虚无往生镜。 这次若被卷入,那便再无生门可言。 裴娇这厢还在加快步子,忽觉腰间一轻,整个人竟腾空而起。 天旋地转,她竟被顾景尧直接架在了肩上。 反应过来后,她不由得捶了一下他的背脊,却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力道便一下子消散了许多,你这是作什么?放我下来! 下头的街道已然被海水侵蚀。 顾景尧飞身踏上酒肆商铺的房檐,长靴踩在砖瓦之上,广袖猎猎作响。 他护住裴娇的后脑勺,漫不经心拂开那些落下的瓦砾砖块,当然是逃命。 顿了顿,他眨眨眼,眼神明显炙热了几分,不然还能是私奔么。 裴娇还想和他拌嘴,眼神却不由得看向身后。 身后的空间已然被虚无往生镜吞噬,化作一团混沌模糊的黑雾。 在黑雾之中,竟然缓缓显现出曾经发生在羡渊城内的暗沉往事。 她看见宁长旭陪伴在慕琦云身边的那段时光。 慕琦云志在守护羡渊,铲平魔族,无意成家。 而鲛人将自己的爱慕藏在心底,却仍难以克制,将一枚雀羽珊送给了慕琦云。 此后他便后悔了,害怕慕琦云发现雀羽珊所代表的的含义,日夜如履薄冰。 生怕被发现了端倪,让这丑陋的爱意暴露在阳光之下。 说不定,便连在她身旁都待不下去。 正是如此,才让虎视眈眈的魔族有了可乘之机,烙在奴隶身上的奴印会在心智最薄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他被奴印控制,浑浑噩噩地打开了城门,那夜魔族的铁蹄踏破宁静的小镇,哭喊声和火光扭曲成一团。 直至猩红的血液溅进眼底,他的理智才渐渐被唤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往日熟悉的人的残肢断臂,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踉踉跄跄走在羡渊城中,最后,他望见城墙上挂着的尸首,彻底崩溃。 她的长缨枪被折断,那些魔族张狂大笑,甚至还夸赞他做得好,若不是他,他们还拿不下慕琦云这个硬骨头。 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 羡渊也不会陷入这般修罗地狱。 听说,她便连死之前都不肯服软,撑着那把长缨枪死在了马背上。 那一夜,魔族们陷入狂欢,羡渊成了他们的酒池肉林,大火烧了整晚,一千三百户人口,无一幸免。 宁长旭靠在昏暗的房间内,麻木地提起长刀,斩断了自己的鱼尾。 -- 第266页 剧痛之下,他死死咬着牙,泪水一颗一颗掉落,化作黯淡的珍珠滚落进昏暗的角落。 随之斩断的,还有那抹奴印。 随着奴印消去,他便再也不受魔族的驱使和控制。 他在那一夜,提着长刀,杀光了所有醉酒的魔族。 他撑着残破的躯体,从血泊中一点一点爬出,怀中仍紧紧抱着那把已然被折断的长缨枪。 他很想赴死,随着她而去,但他又怕见到她,他不敢面对她,哪怕是在九泉之下。 他害怕看见心爱之人厌恶憎恨的神情,这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他寻回了所有人的魂魄,唯独自欺欺人,没有去找她的。 他继续杀人,疯了般夺取灵脉,压榨一切。 为了维持羡渊这虚假的海市蜃楼,创造出羡渊尚未被毁的假象。 他会堕入地狱,他会成为恶鬼,他会不得好死。 这是他的结局,他清楚地知道。 可是当见到她魂魄的那一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说,他该赎罪,他该陪着她。 她不爱他,她始终还是那个嫉恶如仇的慕琦云。 她要带着他,一起赴黄泉,下地狱。 她说得对,他早该随她去的。 其实哪有永远呢,如她这般良善的人,必定能够入轮回。 而他是魔,违背天道,作恶多端,死后将会魂飞魄散。 再也不会有来世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所想的是,哪怕只剩下此时此刻,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就好。 鲛人嗓音早已沙哑,女将军的魂魄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消散。 周遭的宫殿也被海水淹没,一切的一切都化为虚有。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鼓起勇气,想要拥抱她,可是魂魄消散过后,他触及的却是冰冷的海水。 此去经年,他时常幻想着自己是一名云游四海的医者,这是她的愿望,他想替她以这种方式活着,就好像她仍在他身边一般。 可是刽子手便永远是刽子手,如何能放下屠刀呢? 而她,她也始终是他此生无法触碰的梦。 裴娇静静看着后方虚无往生镜的画面,目光落在那抹在晨曦微光中消散的宫殿之上。 她看见了被魔族围攻的慕琦云,她目光坚韧,遍体鳞伤,却仍旧不曾放下手中的红缨枪。 魔族向来喜欢以践踏人心为乐,他们见她仍不肯就范,便道,将军怕是不知,是你那位形影不离的鲛人给我们开的城门,他一向就是贱骨头,亏你还信他,殊不知旁人早就拿你当了垫脚石呢。 慕琦云提着枪的手微微一抖,在那一瞬间,她被打落马背,跌落在地。 那些魔族仍放肆笑着,将军也不嫌弃那鲛人脏,本就是混血的脏东西,伺候的人也多,不会还真把他当做真正的纯血鲛人吧。 慕琦云死死攥着拳头,目光如炬,她挥舞着长缨枪,飞上马背,将那些耻笑的魔族斩于马下,恨声道,你们不配说他。 但是一人如何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她只能无愧于心,战死至最后一刻。 慕琦云撑着手中的长缨枪,仰头望着城中的月亮。 沾满鲜血的手自胸襟处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碧绿清透的雀羽珊,鲜血溅在其上,似是血玉一般剔透。 音律落下之时,她吻在了那片雀羽珊上,与世长辞。 裴娇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被海水吞没。 身为出征无数见多识广的女将,怎么会不知雀羽珊代表的含义? 裴娇收回目光。 宁长旭至死都不知道,他心中不可亵渎不敢面对的人,其实一点都不远。 他们看向的,始终是同一轮月亮。 只是这份爱终究是隔着天堑,隔着仇恨,隔着诸多不可抗拒的因素。 可是他直到死,也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的,并不只是谎言。 因羡渊崩塌的缘故,引发了海啸。 乱石矗矗,海浪凶猛。 白浪滔天,灰蒙蒙的海面开辟出一道阵法,将海面分隔,早已等候在此的鬿雀和烛龙被动静吸引,迅速朝着阵法靠去。 当顾景尧从中缓步走出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恭迎魔君。 当目光移向他身后的裴娇时,二人更是不敢再冒犯,只是齐声道,恭迎夫人。 裴娇别扭地别过头,你叫他们这么叫的? 顾景尧瞬时转移了话题,交给你们处理的事如何了? 烛龙顿了顿,随后道,魔君不知,近日修真界内出了许多变故,请容属下一一禀告。 顾景尧抬手打断了他,随后再议。 他转而看向裴娇,你若要回西镜,我陪你去。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顺道将那些算计你的人都杀了。 似乎是因为在羡渊被宁长旭压了一头,这件事令他格外不悦。 出来后他周身便环绕着似有若无的戾气,总想做些什么来极力证明自己并不是废物。 他露出一抹笑,娇娇,途中路过北境,再将徐北幽的头砍下来给你玩。 无人知晓北境魔君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姓徐,故而顾景尧一般都轻蔑地叫他徐北幽。 -- 第267页 裴娇: 不要说的那么轻松好不好!明明伤还没好! 裴娇道,徐北幽是我的仇人,他伤我师父,我要亲手杀了他给师父报仇,绝不会借他人之手。 顾景尧微微有些讶异,他的目光落在她柔软的发旋之上。 看着是这么纤弱娇小的人,骨子里却比谁都倔。 明明有所向披靡的棋子可供驱使,却总是喜欢单枪匹马铤而走险。 可这也正是他所喜欢的。 只是 他垂下眼睫,目光瞬时变得湿漉漉的,语气也十分委屈:娇娇,我在你眼里便是他人么? 裴娇见多了他变脸,知道他喜欢装可怜博同情。 偏偏这招对她十分管用。 她板着脸,是的。 少年凑近了一些,眼神幽深,像是说悄悄话般附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不是娇娇的犬么? 他的唇似有若无地磨蹭着她的耳垂。 耳垂传来濡湿的酥麻之意,像是过电一般。 裴娇震惊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已经能够旁若无人地发骚了。 她迅速去看烛龙和鬿雀的脸色。 在场的都是修仙之人,耳力自然都是不一般。 就算他放低了声线,裴娇也确保他们绝对听得见!! 谁知鬿雀和烛龙就像是聋子一般,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目光看向远方的海岸线。 可是就算他堂堂一介魔君不嫌在下属面前丢人,也不代表裴娇不要脸面了! 裴娇同样面无表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景尧眨眨眼,显然还沉浸在扮演娇娇的贴身爱犬这一角色中难以自拔。 一旁的烛龙稍稍动了一下,想询问何时动身出发,却对上顾景尧的瞥过来的余光。 后者眼神冷冽阴翳,充斥着不耐和杀意,似乎他要是敢多看一眼就会人头落地。 烛龙立刻垂眼,低头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 随后,顾景尧又看向裴娇,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轻笑,无妨,我听得懂娇娇的命令就行了。 他的眉目清隽,平时面无表情之时,总是带着凉薄和冷戾。 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又是少年那般堆金积玉的俊俏招摇。 裴娇恼怒,不准再叫我娇娇! 顾景尧乖巧点头,好的,主人。 他的眼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红了,似乎是真的认错一般。 都是我的错,那便狠狠地惩罚我吧。 可若不是他的眼底掩饰不住兴奋的光,裴娇还真的信了这个变态的话。 裴娇捂住眼。 她现在十分后悔听了段昊苍那厮的话服用了浊心果。 没想到竟然顾景尧这厮找到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你答应过要对我言听计从。 少年殷切地点头。 裴娇露出一抹笑,现在,我让你,滚。 途中便是这般来回拉扯地返回了西镜。 再度返回西镜,结界之前驻守的人认出裴娇,立刻回去禀报。 随后荣华带着其余几位宫主和宫内弟子赶来,浩浩荡荡的人群在她面前就跪了一地。 恭迎镜主! 裴娇被这大阵仗吓了一跳,你们喊我什么? 同样惊疑的还有几位宫主,他们忿忿不平,荣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缀在最尾端的段昊苍显然并无这般惊讶,只是攥紧了袖摆。 宁长旭作为西镜魔君,常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境内之事皆由几位宫主处理,他的心思不在西镜内这点倒是人尽皆知。 故而魔君要退位让贤确实是迟早的事,但是镜内多的是资历深的宫主,怎么也轮不到这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 荣华举起手中金羽令道,前任魔君将金羽令交予我,留下诏令欲要封乾坤宫宫主为下一任西镜镜主,见金羽令如见魔君号令,尔等有谁不服? 见到金羽令,那些宫主纷纷哑口无言,更别说裴娇身后还站着一个面若冰霜的顾景尧。 这位主不久前才来提亲,那护短的程度是人尽皆知,谁敢上去质疑,怕是尸骨无存。 于是他们只得齐齐下跪,匍匐在裴娇脚下,恭迎镜主! 裴娇被迎回西镜的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成了西镜的新任魔君。 她一头雾水找到荣华,你早就知道了?关于宁长旭的那些事? 荣华沉默片刻,最后只是将一枚留影石交付在了裴娇手上。 他轻声道,宫主你和魔君与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所以请您原谅我,隐瞒了您这么多,实在是因为我真的不能说。 留影石内的宁长旭端坐在院内,屏风后的雀羽珊轻轻摇曳。 他一面沏茶一面道,想必你看见这枚留影石的时候,你也知道了真相。 而我无非便是两种结局,一种便是杀了顾景尧,终了心愿,羡渊得以永存,我也便隐居此中,从此远离这些是非,另一种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淡淡道,若是我杀了他,你也不要怪我。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利用了你,将你牵扯进来,这点是我亏欠了你。 -- 第268页 但是,他这个人本就是天煞孤星,谁留在他身边都不会有好结局。简而言之,便是晦气,活着也是给别人添堵罢了。 身侧垂着的袖子被蓦地拽紧,顾景尧的呼吸一紧,他眸中划过一抹冷戾之色,在触及裴娇目光时,又迅速低垂长睫隐去情绪。 他眼尾微微下垂,乌黑的眸子映着水光,静静地看着裴娇。 少年沉默着,未发一言,眼尾低垂,却总给人委屈巴巴的感觉,无声控诉着宁长旭对自己的污蔑。 这眼神令裴娇想到了身处彩霞街时遇见的小狗。 脏兮兮的小狗眼巴巴地盯着人们手中的食物,却被拳打脚踢,最后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望着同样脏兮兮窝在街角的裴娇。 饥肠辘辘的小乞丐和小狗四目相对,挣扎片刻,裴娇将手中冷硬的馒头掰成了两瓣,分给了它一块。 自此以后,小狗便摇着尾巴跟在裴娇身后。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后来,裴娇在巷尾发现了它的尸体。 它因为时常在酒楼前徘徊,想要捡一些剩菜剩饭吃,被酒楼掌柜嫌弃影响生意,给活活毒死了。 这种畜生,就是晦气。活着也是给别人添堵。 天寒地冻,鹅毛大雪,小乞丐抱着小狗的尸体,寻遍了医馆,草鞋都被磨的不成样子,脚底血淋淋的,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一个染血的脚印。 可是谁会救他们呢,他们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 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罢了。 裴娇不再回忆,而是安慰他道,他说的话都带有偏见,不能当真的。 顿了顿,她十分诚实道,你是很可恶很欠收拾,但还没到那种晦气的地步。 第91章 、乱我心曲(一) 留影石内的宁长旭望向天际,更别说他还和玄阴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不妨多告诉你一点,玄阴宫这些年一直在筹划着一件事,他们与徐北幽勾结,意图唤醒魔神,想必你在千机谷和永夜城也遇见了魔域的人设立的阵法,那是为魔神降世开启混沌所准备的血海神煞阵法。 上古魔神若是降世,那便是真正的浩劫。往日大荒神女魂飞魄散,才勉强封印了他,如今他若是卷土重来,只会愈发变本加厉。 我曾派人调查过这些人,得知即将开启的上古遗迹之中有他们所需的东西,想要复活魔神,便需要找到封印他神识的诛仙盏。 若是你们想阻止他们,待到南海长夷峰的上古遗迹开启,怕是还来得及。 他轻呷一口茶水,不过事到如今,这些事都与我无关了。西镜于我而言也也成了无用之物,便留给你当嫁妆吧。 停顿片刻,他踟蹰了一瞬。 这几年的相处,他对裴娇也多多算算有些了解。 小姑娘看着无坚不摧,其实内心始终渴望一种归属感,她想要个家。 可是无时无刻,她所经历的都是利用与背叛,便连自己也是如此。 就算他无意伤害她,也不得不承认,是想利用她杀了顾景尧。 即便被伤害了这么多次,她还是对世间的一切抱有期待和善意,企图从一切关系中寻找羁绊。 即便知道一切只是交易,哪怕那个人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宁长旭无奈一笑。 怎么天底下混蛋都给她遇见了呢,也算倒霉。 罢了,虽然他坏事做尽,但是却还算良知未泯。 他坦然道,我们之间,利用是真,当然,除了利用,其他也是真的。 比方说,你是我义妹,我是你兄长这件事。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但是却很庆幸能成为你的兄长。 如果能够早些遇见她,他或许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予她一生荣华,风风光光嫁出自己的掌珠,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可惜没有如果。 只能希望,下辈子她再要不要遇见如他这般的人了。 西镜的王城人脉和财力便是我能留给你的全部,你若是恨我,便继续恨吧。 不过我仍相信我的义妹,有仁慈之心,也有雷霆手段,这样的人,比我更适合统领西镜。 最后,他透过留影石的幻影望过来,眼神笼罩着一层阴翳,像是雨后的海面,叫人看不真切。 他说,裴宁,我其实很喜欢你唤我兄长。 自幼便是混血的鲛人,被鲛人排挤,被魔族践踏。 他同她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 留影石的光泽渐渐消散,化作一抹齑粉消逝于空中。 裴娇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花,低声道,宁长旭,你真是个混蛋,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裴娇花了些时日整顿西镜,平息了群龙无首时的党羽之争,也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纷纷闭了嘴。 期间段昊苍趁着只有裴娇一人的时候找到了她,他哭丧着脸,阿宁,已经三月了,你怎么还不理我。还有那个姓顾的疯子,为什么你还不赶他走? 裴娇从一堆案文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请注意你的措辞,你应当称呼我为镜主。还有,近日很忙,你最好不要来打扰我。 段昊苍见她还要赶自己走,不由得怒声道,阿宁,你为什么这样偏心?我对你的心意你就看不到么? -- 第269页 裴娇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回眸,我本不想与你明说,因为我们好歹共事了三年。你对我的心意,究竟是对我,还是对镜主之妹? 宁长旭欲要退位,你应当早知道这件事,你跟他的时间不比荣华富贵短,你也应当多多少少知道羡渊的事。 她看着他,目光柔和,语调平静,你说你喜欢我,为何我被利用算计的时候,你却什么都没告诉我?还是因为你早早知道,就想借他之手除去你早已看不惯的顾景尧? 段昊苍变了脸色,他面色苍白,支支吾吾道,阿宁不是这样的我 他想为自己辩解,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确实掺杂了她所说的这些是非算计。 魔域之中本就没有多少纯粹的感情,他对裴娇的喜欢有多少是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裴娇道,你当初想着娶我,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西镜的王位? 你不是想成为我的夫婿,而是想凭借着成为我的夫婿,成为新的一境之主。 不给他再多的解释机会,裴娇轻声道,我能理解你,往日也曾把你当过朋友,但是不代表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 希望你能明白,我如今是镜主,你我身份有差,望你以后见我,都要提前禀报,并且是为正事而来。 眼见段昊苍失魂落魄地离开,裴娇缓缓松了口气。 解决了段昊苍的事,裴娇通过宁长旭留下的线索,对于藏在暗中的玄阴宫更为了解。 季青岭袖角的那抹图案,正是代表着上古魔神的坐骑玄阴鸾鸟。 没想到玄阴宫那帮人如此疯狂,竟真的抱有要唤醒魔神的念头。 联想到此番前往羡渊,她是为了神骨,而魏明扬 魏明扬受了他师父的蛊惑,来到羡渊,究竟有什么目的,很可惜她并未套出来。 不过左右离不开复活魔神便是了。 上古遗迹即将开启,裴娇处理完西镜之事,暂时交予荣华富贵打理,随后便立刻收拾好所需的东西准备前往长夷峰。 她不可能被西镜绊住脚步,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此去长夷峰,除了阻止玄阴宫的阴谋,还有便是找徐北幽报仇。 所以她特意寻了西镜内的符咒大师为她准备了稀有的符纸,为的就是找徐北幽决一死战。 长夷峰一带水天交接,原住民多为依山傍水居住的寻常百姓。 所以在此之前,裴娇与顾景尧这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约法三章,绝对不能滥杀无辜,惹出事端,也不能暴露修真者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于是裴娇和顾景尧便以凡人的身份住进了山脚下的村落,静静等着长夷峰的遗迹开启。 此地的民风民俗极为开放,夜里时常有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耐不住村民热情好客,裴娇他们也被邀请了去。 火光映照着少年少女的面庞,他们手拉着手,肩靠着肩,唱着歌谣。 裴娇很喜欢这种淳朴的氛围,很快便融入了其中,与他们打成一片。 见顾景尧一个人冷着脸靠在火堆旁不合群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别扭,她小跑过去,准备喊他一起。 这时人群中冲出一群人,一位魁梧壮硕的年轻小伙子被同伴们簇拥着来到裴娇面前,起初来到村落,便是他为裴娇引路的,裴娇还记得,他叫格桑。 格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皮肤透出几分红晕,在众人的鼓励下,对着裴娇唱起情歌。 裴娇被团团围住,一脸懵地看着他们,格桑唱完热情大胆的情歌,邀请裴娇道,阿宁,明日便是我们村落的酬神会,男人们会去雪山中猎杀作乱的猛兽当做祭品献祭给神灵。 若是有人能够猎杀雪山云豹,便能邀请一位心仪的姑娘作为舞伴,一起过夜,我们村落世代还无人能够击杀此兽,不过我定会拿下它,你等着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村落中的人都开始起哄,格桑可是我们村落最孔武有力的年轻人,赤手空拳都能同雪地里的黑熊搏斗,仰慕他的少女可多了去了,阿宁,你真是好福气! 阿宁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了,和村里酬神庙会里的观音娘娘一样好看!郎才女貌,当真绝配! 裴娇被众人簇拥着,她慌忙摆手道,等等,我、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格桑面露失落,却仍不肯放弃,阿宁,你是不是有其他追求者了?是我们村落的?还是旁的村落?叫他出来和我比试比试,连面都不敢露,算什么男人! 裴娇极为郁闷,说狠话又怕伤到少年慕艾的心,犹豫的话又会让格桑以为自己对他有意。 她叹了一口气,其实 就在此时,一直在角落里未曾发声的顾景尧道,是我。 众人惊疑地转身,看着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火光映衬在他漆黑的双眸之中,像是大漠夜色中跳跃的星光。 他面色平静,周身却有无形的煞气流转,我便是她的追求者,你要怎么比? 格桑也有一瞬的诧异,他一直以为这同裴娇一起来的人是她兄长,毕竟二人虽同行,却未同房,应当不是伴侣。 -- 第270页 他目光落在少年清瘦颀长的身姿上,这种寻欢柳巷的矜贵少爷怎么能和他们这种常年摸爬滚打在猛兽堆里的汉子比? 格桑道,我也不欺负你,雪山云豹过于凶猛,已然残害我们村落无数村民,在我们村落也只有我才敢挑战它,便不强求你了,以免害你丢了性命。 若是你能在酬神会上狩猎到十匹雪山银狼,我便算你赢,如何? 格桑说完,便看向顾景尧,只等着这养尊处优的少爷反悔。 半晌,只闻少年嗤笑一声,不如何。 格桑早已料到,那你便算认输 顾景尧打断了他,他抱着剑,倚靠在木柱上,淡淡道,酬神庙会上,我会带回雪山云豹的头颅。 话锋一转,他看过来,语气疏懒,目光却似浸了寒星的刀光,谁若要来抢,我便连同那畜牲和那人,一齐宰了。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一片死寂。篝火旁的少女们花容失色,显然被吓得不轻。 裴娇赶忙出来打圆场,他说笑的,他这人就喜欢开玩笑。别当真,别当真。 说罢,她扭头瞪了一眼顾景尧,还用力踩了踩他的靴尖。 顾景尧沉默半晌,便默默离开了。 在场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宁和她的这位同伴,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好相处没包袱,一个冷郁沉默,时不时还语出惊人。 裴娇安抚好村落里的人,寻了个借口便开溜。 她火速找到顾景尧,踢了踢他的长靴,神情严肃,你跟我来之前,我们怎么约法三章的,你都忘了?人家是只是个凡人,你和他较什么劲,还要掺和进酬神会,你若使用灵力,闹出大动静来,我们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月光落在他挺立高耸的眉骨之间,多出几分落寞,他垂下眼睫,可是,我本来也要邀请你的。 见到那人捷足先登的时候,他便气得想杀了他。 裴娇微微一怔,她不由得看向他。 在触及她目光的一瞬,顾景尧便靠过来,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袖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娇娇,你不要答应他,好不好? 乌黑的眸子水光潋滟,语气有些像是在撒娇,和方才那个冷戾阴郁的模样判若两人。 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 可是裴娇这人便是最吃这套,她素来吃软不吃硬,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泄了气,那你也不能口无遮拦,说出那些话,我们还要在这里暂住许久,你将周围的人都得罪了,他们都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那怎么办? 他贴着她的袖摆,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花果香,眼底是近乎迷恋的占有欲,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闷声道,我不在乎,只要你肯和我待在一起便行了。 脖颈被少年的发挠得痒痒的,裴娇见他越发得寸进尺,立刻甩开他,我听闻那雪山云豹可是有三百年道行的猛兽,难对付得紧,众目睽睽之下,你若用灵力便是暴露我们的身份。 若是不用灵力你能应付的了么? 顾景尧倏地蹙起眉,打断了她,眼底闪过一抹扭曲的嫉恨,便连言语都因吃醋变了味,你莫不是认为我真的不如那个凡人?就算不用灵力,这样弱小的东西,我也能杀他千万次。 裴娇: 自从羡渊吃了宁长旭的亏以来,这厮便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有多厉害。 少年坐直了,脊背笔挺,如松如柏,他极为认真道,娇娇,我定会将那雪山云豹的头颅带回来,证明给你看。 裴娇无奈地耸耸肩。 行,堂堂魔君竟欲要和村中小伙一较高下,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想至此,她竟越发觉得滑稽好笑,不由得扬唇道,嗯,那好,我等着你来邀请我。 少女眼底漾开笑意,像是空中跌落的星子,坠落在了她的眸光中。 她笑了。 自从纳入封魂锁后,她便很少笑了。 山风拂面而过,她的发带也随风而舞,顾景尧静静地看着她,心脏狂跳。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应他,她的态度不再如当初那般抵触,甚至可以说软化了许多。 虽然手腕处的姻缘石仍旧并未有任何反应,说明她尚未心动。 但那又如何。 他愿意等着那一天,别说她的心被封魂锁封印了七情六欲,就算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十年,百年,千年,除非他死了,他也要将这块石头捂热。 至死方休。 酬神会这日,格桑同他的兄弟们一早便准备好弓箭和长矛,准备前往雪山狩猎。 一路走来,遭遇的奇珍异兽数不胜数,可始终没发现雪山云豹的踪影。 雪山内幽深寂寥,直至一声兽吼声传来,格桑等人对视一眼,一道虚影却蓦地从后方落下。 小心! 猛兽锋利的爪牙竟撕下了一人结实的臂膀,那人哀嚎着挣扎,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去帮忙。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雪山云豹竟变得比数月之前更难对付,就算众人合力,仍旧落入了下风。 -- 第271页 格桑沉声道,糟糕,这畜生四处吃人,修为怕是长进了不少,你们小心一点! 话音刚落,他便被猛兽扑倒,其他几人举着刀剑从后方杀过去,却被兽爪的余威震开,纷纷哀嚎着倒地不起。 格桑遍体鳞伤,拼命用手中的长矛抵抗着,却架不住渐渐力竭,眼见即将丧命于兽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 扑哧 一支红羽箭矢猛地贯穿了雪山云豹的右眼,温热的血溅落在格桑脸上。 雪山云豹哀嚎一声,格桑借此挣脱开束缚,朝着箭矢来的方向看过去。 身穿梅红长袍的少年立于呼啸的风雪之中,他单肩背着箭囊,指腹扣着弓弦,面容欺霜赛雪,眼神冷冽肃杀。 雪山云豹被激怒,嘶吼着朝着少年扑过去。 格桑提醒道,你快走!这畜生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了! 那少年显然不将他的话当是一回事,他一面后退拉开距离,一面拉弓朝着飞速奔来的雪山云豹射出箭矢。 在雪山云豹近身他的时候,格桑不忍地闭上双眼,似乎已经看见了少年被开膛破肚的惨状。 谁知落在他耳边的,却是凄厉的兽吼声。 格桑蓦地睁眼,看见了他这一辈子都难忘的画面。 雪山云豹仍保留着扑在空中那一瞬的停滞状态,只是它最脆弱的喉间被一把长剑精准贯穿,就这样牢牢地钉在空中。 顾景尧举着长剑,被猩红的血溅了半张脸,眼神漠然地看着它垂死挣扎。 就算如此,生存力极强的它仍在痛苦地嚎叫着,前爪疯狂地抓挠着少年举着剑的手臂。 少年的手臂被猛兽的利爪撕裂出几道触命惊心的口子,可他握着剑的手却仍旧纹丝不动,就面无表情地看着雪山云豹慢慢停止挣扎,最后咽了气。 他这才将长剑抽出,利落地将雪山云豹的头颅砍下,拎着头颅,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鹅毛大雪之中,格桑和他的同伴才缓过神来。 直至傍晚,姑娘们仍聚在村落的门口。 他们回来了! 见到格桑,姑娘们发出一阵欢呼,待到年轻气盛的他们走近,却发现各个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不见任何喜色。 这是这是发生什么了?他们没有带回雪山云豹么? 从后院端来桂花酿酒的裴娇微微一怔。 方才姑娘们说天气渐冷,要准备一些酒水暖身体,裴娇不胜酒力,便选了最温和的。 她朝着这边看过来,看见格桑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并未答话。 在姑娘的追问之下,格桑才慢吞吞道,雪山云豹是被斩杀了,但是不是我。 不是格桑?怎么可能? 对啊,格桑天生神力,若是他都拿不下,还会有谁?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迎着风雪回来了。 人们看见他手上提着的东西,瞬时瞠目结舌。 顾景尧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桌前的裴娇,他径直绕过喧闹的人群,朝着她走去。 裴娇还在品尝着桂花酒,刚一抬眼就看见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被搁在了自己面前,那雪山云豹显然死不瞑目,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盯着裴娇看。 裴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一仰,后背却碰上了少年结实硬朗的胸膛。 顾景尧垂眼看着她,脸上的血还未被抹去,语气却难掩兴奋,娇娇,送你的。 裴娇沉默地看着那个狰狞的兽头: 我谢谢你啊。 接着,少年凑近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斩杀了雪山云豹,是不是有资格,可以邀请心爱的姑娘共度良宵了? 裴娇一时语塞。 糟糕,大意了,忘了这茬。 不知为何当时脑子一热答应了他,现在进退两难倒成了自己了。 顾景尧看着她,乌黑的双眸泛着水光,娇娇,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裴娇叹了一口气。 罢了,自己做的孽,怨不得旁人。 没有,我答应你。 裴娇托腮道,那你要邀请我跳舞么?还是做什么? 顾景尧微微一怔,耳后根渐渐发红,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看,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举起身旁的酒壶灌了一口,裴娇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灵草酿的酒,很烈的。 果然,不及片刻,少年面上就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他眼神灼热地看着她,这里闲杂的人太多了,我不喜欢,我们去后山吧。 裴娇摇摇头,不要,后山太冷了。 顾景尧凑近了,后山有一处温泉,我们可以去那里。 话音刚落,他的呼吸便急促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裴娇狐疑地看着他,温泉你想做什么?不行,你想都别想。 顾景尧沉默半晌,随后半蹲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 裴娇别过头,装可怜也没用。 自从她允许顾景尧这厮呆在身旁之后,他就越发得寸进尺了。 顾景尧长睫垂落,目光却落在了自己手臂的伤口上。 -- 第272页 他眸光微微一动,在起身之时,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哼。 裴娇注意到了他血淋淋的手臂,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怎么弄的? 顾景尧计谋得逞,可怜兮兮道,被抓的。 话锋一转,他补充道,可疼了。 不过我没有使用灵力,我没有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裴娇见那错杂缭乱皮开肉绽的伤痕,不由得蹙起眉来。 由此可见,这雪山云豹有多凶悍狞恶。 她语气软和许多,你是不是傻?为何要与它硬碰硬? 顾景尧垂下眸子,我怕它跑了,就没资格和你一起了。 裴娇注视他半晌,无奈道,去后山吧,顺便给你上药。 后山零星点着几盏灯火,雾气缥缈,雪花堆叠。 裴娇坐在温泉旁,小腿伸进温泉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她本就因为封魂锁的缘故有些体寒,自然会更喜欢温度高的东西。 她喝着温热的桂花酒,看着夜色中起伏的雪山,不由得心情雀跃,便冲顾景尧招了招手,过来,我替你上药。 顾景尧靠着她坐下,将草药放在她手中。 裴娇转过头,面色大变,我只是替你上药,你怎么将上衣都脱了! 少年挺拔硬朗的身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蛊惑诱人,他无辜地眨眨眼,可是,不止手臂受了伤。 这里。他指了指胸膛,劲瘦的小腹和结实的后背,这里,还有这里。 裴娇咬咬牙,顾言玉,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话是这么说,裴娇还是将草药的瓷瓶打开,涂抹在了他的手臂上。 少女嘴上的语气凶巴巴,可是为他上药的动作却格外轻柔,指腹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臂上打圈按揉。 她的触碰像是恩赐。 酥麻的电流顺着草药钻进伤痕,有一丝痒,更多的是清晰的悸动。 顾景尧攥紧拳头,盯着她白净的侧脸,呼吸不由得加快,一种诡异的酥麻快意顺着尾椎骨攀爬而上。 裴娇听见他发出的闷哼,是我下手太重了么?弄疼你了? 顾景尧哑声道,再重一点。 裴娇疑惑地抬起头,便见他眼尾绯红,眼神灼热地盯着自己,小声喘着气道,可以,再重一些。 裴娇: 变态。 第92章 、乱我心曲(二) 裴娇迅速移开视线,将瓷瓶搁在地上,行了,我看你还挺生龙活虎吧,那你便自己上药吧。 远处是冰封雪裹,银光闪烁的连绵山峦。 裴娇嗅了嗅桂花酒的香气,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唇齿留香,久久不散。 她望着月色落在雪山上,不由得感慨,这世间美好,她还有许多未曾看过。 若是大仇得报,今后可以云游四海,便不乏这样的好风景等着她。 这么想着,她心情愉悦许多,又多喝了几杯,眉目绯红一片。 顾景尧上完药,见裴娇仍闷不做声地喝着桂花酿。 她望着远处的雪山,根本不搭理他,他便不乐意了,主动凑上去找存在感。 谁知恰巧裴娇此刻转过头来,近乎贴着他脸,桂花酿,你想尝尝么? 她面色酡红,此刻已经有些昏沉,自己却不知,拎着手里的酒壶乱晃。 顾景尧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二人都有了醉意,静静地看着彼此。 距离近到二人温热的呼吸交织时,他能闻到清晰的桂花香。 他的瞳色压抑深黑,盯着少女水润的唇,哑声道,想。 裴娇尚未觉察,晃着空荡荡的酒壶,歪头嘲笑道,可是酒壶里已经没有了诶! 突然,她下颌一紧,她眼神朦胧地看过去。 少年早已褪去乖巧温顺的伪装,眼神幽深浑身充斥着疯狂强烈的占有欲。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她水润的唇,喑哑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无妨,我尝这里的就行。 话音刚落,他便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下去。 他的舌尖卷走她唇齿间桂花酿的香气。 气息紊乱之间,她不停地颤抖。 他扣着她后缩的后脑勺,逼得她只能被迫承受,少年吻得凶狠强势,一边吻着她,一边还要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 这幅架势,像是要将她拆骨扒皮吞入腹中。 炙热的气息几欲将她淹没,裴娇喘不过气,被吻的骨软筋酥,几欲瘫软。 她用力地捶打他的肩膀,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目光却仍旧热切地盯着她红肿的唇。 裴娇脑子昏沉,眼前的人影都是重重叠叠的,她晃了晃脑袋,定睛看着面前的人。 眼神的少年衣襟散乱,面色绯红,平日里疏冷幽深的眼底都因情愫显得压抑深黑,直勾勾的眼神叫人心惊胆战、脸红心跳。 她被醉意冲昏了脑袋,更易被美色迷惑,看着眼前琼枝玉树的少年,她忍不住凑近了些,你真好看。 顿了顿,她瘪了瘪嘴,颇为遗憾道,就是接吻的本事也太差啦。 水汽氤氲,欲醉欲仙。 她轻轻打了个酒嗝,目光也逐渐下移,摆手嫌弃道,哎呀,估计其他方面也不怎么样。 -- 第273页 顾景尧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被心上人嘲笑不行,这令他先前得到的甜头一时之间化为飞灰。 他的面色青白交加,一副尊严受损的模样。 良久,他咬牙笑道,那是自然,和娇娇比起来,我当然不算厉害。 裴娇受到夸赞,骄傲地挺起胸膛,知道就好,我可是看过许多风月话本的人,阅历自然比你丰厚许多。 不过你也不必因此妄自菲薄 眼见她要开始长篇大论,顾景尧以食指抵住了她的唇。 她迷迷糊糊看过来,被打断显得十分不满。 便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勾唇道,娇娇这么厉害,那便教教我。 裴娇微微一怔,她看着周遭升腾而上的缥缈雾气,有些懵,教教你? 顾景尧以指腹慢条斯理地勾勒着她的唇峰,方才你不是说,我那里不行么。 裴娇磕磕绊绊道,哪、哪里? 顾景尧抓住她的手,眼眸深沉,哑声道,这里。 掌心的灼热令裴娇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摇了摇头,不要。 顾景尧早就料到,将她想要退缩的手牢牢钳制住,伏在她耳畔,喘着气低声道,怎么,你不是很厉害么?难道是吹嘘的? 裴娇嘴硬道,当然不是! 她不敢说自己是被那么大的阵仗震慑住,害怕了,眼神乱飘,企图找理由蒙混过关。 是、是因为太冷啦,我要回去了。 她刚准备起身,腰身猛地一紧,一条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后背的人紧紧贴着她,身体的温度滚烫得令裴娇不停发抖,他鼻尖磨蹭着她的面颊,哑声道,冷?那便去温泉里教。 少年的唇贴着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遍布柔软的耳廓,还是说,你怕了,想临阵脱逃了? 裴娇清醒的时候格外怂,可是三分醉的时候却非常要强。 怕?怎么会怕呢! 她裴娇的字典里,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所以她气鼓鼓道,才没有,去便去。 话音刚落,她便甩开身后的人,伸脚踏了个空,然后栽进了温泉里。 顾景尧垂眸看着泉水里溅起的水花,没忍住发出短促的笑。 他缓步走近温泉,将沉在水底的小姑娘拉上来。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出丑了,双手捂住脸颊,也不说话。 顾景尧好暇以整地看着她,随后垂眸,顺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去。 她手肘不由得战栗,浑身都瘫软下来,最后移开双手,想要推开他。 可是力道是如此绵软,像是棉花一般打在胸膛。 他借此去吻干净她面上的水珠,手臂搂着她的腰,防止她跌进水里。 明明浑身散发着极强的侵略性,像是要将她吃的骨头都不剩,他的神情却格外纯情无辜。 他凑近了她撒娇道,娇娇,什么时候教我? 裴娇不说话了,准确的说,是不敢去看他迷乱的神情。 这张昳丽的脸平时清冷骄矜,如今反差得令人胆战心惊。 见她不语,他便更加得寸进尺,贴着她的耳垂道,克制地喘着气道,那我便先抛砖引玉,随后娇娇再纠正我,如何? 话音刚落,他便握住了她的手。 月色尚好,雪山绵延,温泉内泛起缥缈的雾气。 少年靠在温泉的边缘,微微扬起下颌,下颌线舒展开,喉结顺着修长的颈线上下滚动。 娇娇娇娇 他哑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裴娇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热,好热。 明明外头天寒地冻,千里冰封,可是燥热却钻进游走于她的骨缝之中,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了。 她的手被他牢牢攥紧,指节酸软,掌心滚烫。 寒风吹过来的时候,裴娇的意识明清了一瞬。 她立刻撤回手,身前少年的身躯却微微一颤,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方才的情.迷意乱中清醒过来,面色格外难堪恼怒。 他向来能够忍耐,只是面对她,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难以控制,竟然 竟然就 二人于温热的泉水之中对视,裴娇见他尴尬的模样,沉默一瞬,不由得安慰道,嗯你这是初次尝试,没事的。 不说还好,一说少年的面色便越发阴沉了。 他似乎还不死心,再次靠近了裴娇,后者酒醒了些,默默后退。 顾景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尾微微下垂,泛红起来,似乎因为感受到格外屈辱,乌黑的双眸竟不知不觉盈满了泪水。 他撒娇一般贴近了裴娇,娇娇,是我的错,我太高兴了,所以才会这样,我不是这样的。 裴娇敷衍道,嗯,对,好,你不是秒 说罢,她及时住了口。因为她发现,他似乎又行了。 裴娇: 顾景尧抬眸看向她,一字一句道,这次,我绝对会让娇娇满意。 裴娇冷笑道:你还想有下一次? -- 第274页 顾景尧放低了身姿,侧脸贴着她的腰身,仰头看向她,娇娇 温泉内又热起来,好不容易清醒的裴娇又有几分醉意上头,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昏沉沉地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顶,随后昏睡过去。 睡之前,她依稀说了声,好吧,但是今天不行了。 第二日,裴娇醒来时头疼欲裂。 她平躺在榻上,脑内断断续续闪过一些醉酒后的片段,随着回忆越发清晰,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慌乱地转过身,恰巧和顾景尧面对面。 少年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扫动,勾唇笑道,娇娇,你醒了。 裴娇: 看到这张浓稠艳丽的脸,她就回忆起昨夜这张脸露出的令人胆战心惊脸红心跳的神情。 啊啊啊啊啊啊! 她都做了什么她竟然帮他做了那般羞耻的事! 裴娇脸红得几欲滴血,顾景尧撑着下颌看着她,知道她多半是回忆起来了. 他凑近了些,在她耳畔低语道,娇娇,你昨天答应我的 裴娇倏地起了身,越是回忆,便越让她呼吸急促。 她垂眸看向自己白皙的双手,眼前便浮现这双手昨夜的模样,仿佛现在还留有他温热的气息,久久不散。 她双耳发热,咬牙切齿道,顾景尧,你这个混蛋! 话音刚落,她还嫌不够解恨似的,一脚将他踢下了床榻。 你还想有下次!给我滚! 赶走他后,裴娇平复了心情,试图开始和秦文耀以玉符联系。 果然,在听到裴娇安全无恙之后,秦文耀便开始催促她还灵石。 除此之外,秦文耀道,裴宁,你不是一直托我打听你师父的下落么?好消息是他老人家没死,前不久才有音讯,他受了重伤,煞气入体,神志不清。 后来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救助,养了几年的伤才恢复了记忆。坏消息是他断了右臂,灵力也废,再也无法拿剑了。 裴娇微微一怔,无法拿剑 这对一个剑修来说,无非是天底下最为可怖的酷刑。 她沉默半晌,轻声道,我给你灵石,你好好答谢那户人家。 还有师父师兄他老人家,麻烦你好好照顾他们,你想要多少灵石都行,我必会重谢。 秦文耀道,你不来看看他们么? 裴娇静默良久。 她道,我无颜再见他们。麻烦你替我带句话。 待到为师父报仇后,罪徒会亲自负荆请罪,归还惊龙神剑。届时都由师父处置。 就算是心有苦衷,但是私藏顾景尧,导致藏玉峰受到牵连,使得师父名声被害,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更何况她现在与魔域的关系千丝万缕,早也不是当年藏玉峰的裴宁。 贸然接近师父师兄只会给他们带来祸端罢了。 秦文耀垂眼看着手中的玉符,缓声道,裴宁,这些年,仙盟发生了许多事,而仙盟如今坐镇的人,已经是道诚真人季青岭。 北海长夷峰的上古遗迹欲要开启,这便成了导火索,你知道现在仙界是如何说你的么? 他们你和顾景尧勾结,欲要复活上古魔神,如今全天下都将目光放在了长夷峰的上古遗迹,传闻这遗迹中有封印魔神神识的诛仙盏,更有神女遗落的宝物 裴娇气结,胡言乱语!明明是他季青岭与徐北幽勾结,妄图复活魔神的也是他们。 季青岭可真是无耻,虽然顾景尧和我名声是不怎么好,可也不接受子虚乌有的污蔑。 秦文耀顿感不妙,按你这么说,那属实难办了,季青岭如今在仙盟的影响力极大,他号召仙盟在长夷峰遗迹开启这日,一齐前往上古遗迹寻找诛仙盏。 现下许多人都响应了他的号召,便连我们玄灵门也派遣了人准备去助阵。 裴娇蹙眉道,决计不能将诛仙盏交给他,他身后便是玄阴宫,若是让他目的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 随着上古遗迹开启的日子越发临近,裴娇能感受到周遭多了许多陌生的气息。 看似平静的长夷峰,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半夜时分,更深露重,倏地,山间忽闻错乱的鸟雀鸣叫之音。 一道凤魂于长夷峰半空盘旋,顿时仙乐飘飘,霞光万丈,鸟雀栖息于梧桐高枝。 裴娇远远望着百鸟朝凤的异象,体内龙魂似乎也感受到了凤魂的苏醒,拼命引领着裴娇朝着上古遗迹而去。 前来接应恭候的鬿雀和烛龙早已候在外头。 空中唰唰而过几道残影,显然是已然有人已经等不及了,朝着遗迹的结界而去。 裴娇等人乔装了一番,便也跟着前去,到了结界的地方,已有几人在结界外想着破解之法。 裴娇披着斗篷,透过斗篷看见这些人并未有任何宗门的服饰,猜想应当是散修。 那几人见到裴娇他们,纷纷警惕起来。 毕竟在上古遗迹之中,法宝和危险并存,来的人都是竞争对手。 -- 第275页 顾景尧无视他们,他食指轻轻一点结界,便轻易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侧过头看着裴娇,娇娇,跟在我身后。 随后,他又冷声对烛龙和鬿雀交待道,保护好她,她若出了任何差池,你们都不用活了。 那几人见顾景尧如此轻易地就破开了结界,纷纷面露惊疑之色。 又见他们几人将裴娇护在了中心,便猜想是哪个实力雄厚的世家小姐出来历练。 结界之内是偌大的宫殿,似是迷宫一般,有无数条岔路口。 雾气自脚下蔓延,如云似雾,缥缈虚幻,像是梦中的场景。 裴娇十分不习惯这护着小鸡仔的阵势,她扯了扯顾景尧的袖摆,不必这样,我现在修为又不低,能够保护好自己,你叫他们去探查一下周围的情况吧。 毕竟这里地势错综复杂,若是能够分开探查,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顾景尧沉默一瞬,这时鬿雀主动请缨道,魔君,让属下前去探查吧,烛龙比属下更适合保护裴姑娘。 裴娇知道,鬿雀在魔宫内,确实也是干这活的,她本就是刺客,身量纤纤,又很灵活,很擅长隐蔽自己。 顾景尧见裴娇同意,便也默许了。 裴娇蹙眉看着宫殿的拐角处,细看之下,那上头竟有一道划痕,应当是为了防止迷路。 有人先我们一步进来了,在这里头做了记号。 裴娇捏紧手心,转而看向顾景尧,你说会不会是道诚真人和北幽魔君? 比起北幽魔君,她更忌惮季青岭。 这人一直在隐藏自己,玄阴宫的实力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大宗弱,却鲜少有人得知他们的名号。 而他坏事做尽,却仍能麻痹蛊惑身边的人,使得魏明扬和林倾水都对他信任有加,更是控制了整个仙盟。 在她担忧之际,身侧的手被人牢牢攥紧。 裴娇倏地抬眼,顾景尧冷冷道,有我在,这些杂鱼掀不起什么风浪。 裴娇见他一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架势,扶额道,你就别吹牛了,我们尚不知他们还有什么阴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虽是如此,身侧紧握着的手温度灼热温暖,仍然缓解了裴娇心中的紧张之情。 裴娇在此地找到一些鲜见的灵草和灵药,都收入在了储物袋之中。 数量有些多,空间不够了,她便心疼地一一对比价值,准备将一些扔出去。 这时顾景尧盯着一旁的烛龙,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储物袋上,去,将你的储物袋给她。 烛龙怔愣片刻,高大威猛的男人和地上正拎着锄头铲着灵药的裴娇对视一眼。 裴娇竟这个凶悍的男人眼底看出了几分委屈之色。 烛龙在魔域南镜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到了这里不仅要给人做护卫,还得贡献出自己的储物袋。 要不是裴娇非要自己动手,怕烛龙弄坏了灵药的根基。 怕是他一个五大三粗的魔龙还得举着个袖珍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摘灵草。 他不敢犹豫,立刻解下腰间的储物袋,双手奉上给裴娇。 期间他更不敢和裴娇有任何肢体接触,他跟随顾景尧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记仇又爱吃醋,占有欲极强。 若是自己哪只手碰了裴娇,估计后头这只手就不保了。 这时鬿雀踏着雾色归来,她垂眸禀报道,魔君,东南方向有一伙人正往这头来,最右的岔路口是死路。 最左的岔路口有一头凶兽,应当是在守护什么东西。 顾景尧淡淡嗯了一声,垂眸看着裴娇,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裴娇摇摇头,赶路要紧。既然鬿雀探查完了,我们便出发吧,别耽误时间了。 顾景尧凑近了,低声在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娇娇,要不要我背你? 裴娇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他面色平静,别不好意思,我不会让他们看你的,若是他们敢偷看,我就挖了他们的眼睛。 裴娇: 比起他来说,她是修为低了一些,可是这不代表她是残废好吗!! 她严厉地拒绝了顾景尧的请求,对方脸上明显划过一抹失落之色。 不过好在,顾景尧虽然上一秒看起来还不靠谱,下一秒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看守的凶兽。 凶猛的九头蛇倒在血泊里,少年手中的折扇翻飞,面无表情地砍掉了它最后一只头颅,结束了它的性命。 裴娇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却见顾景尧漠然擦了擦手里折扇化作的剑,转身便朝着自己走来。 他指着手背上一道细微近乎不可见的伤口,委屈巴巴道,娇娇,好痛。 裴娇: 嗯。 再晚来一点给她看,这伤口都要愈合了。 他浑然不觉,撒娇道,你给我吹吹,好不好? 裴娇不自觉去看周围烛龙和鬿雀的面色,却见这二人早已习以为常,竟都默契地低头看脚尖,浑然一副和周遭的空气融为一体的模样。 裴娇无奈地垂眸,轻轻朝着那道伤口吹了吹气。 -- 第276页 顾景尧目的得逞,唇角微微勾起,转身点了一把火,将那九头蛇的尸骨烧得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说: 娇娇:你没事吧? 第93章 、乱我心曲(三) 在这上古遗迹之中,凶兽往往看守的遗迹都是极为宝贵的。 听闻许多大能在临终之前,会将自己宝物放入遗迹之中,也将自己的记忆倾注在其中,这样便也算是身后留名,不至于空来走一遭。 顾景尧走进,才发现,这九头蛇看守的,竟是一把伞。 看见那把伞的瞬间,烛龙脸色一变,他蓦地转头看向鬿雀,这是魔主留下的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故意将魔君引来此处?你究竟想做什么? 鬿雀面色冷酷地看着他,面对他的追问,她淡淡道,魔主留下的伞,不就是留给魔君的?我将它物归原主,怎么了? 裴娇听到他们二人的话,微微蹙起眉。 魔主? 裴娇的神识落在了那把伞上,伞面绯红,像是鲜血铺就的。 突然,她瞳孔一缩,垂眸看见那把伞的伞柄上,竟刻着二字。 言玉。和顾景尧那把扇子刻着的字,一模一样。 这把伞难道和顾景尧有关系? 顾景尧垂眸看着那把伞,随后缓步走近,果真,这把法器留有它主人的气息和记忆。 在顾景尧握上伞柄的那一刻,伞面倏地撑开,伞骨森白,伞檐缀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就在此时,张开的伞面浮上一道幻影。 幻影之中,女人提着刀,猛地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裴娇看清那个女人面容之时,呼吸微微一窒。 她曾在顾景尧的记忆之中见过这个女人。 她是他的母亲。 那个说生下他是有罪的母亲。 幻影之中的男人显然有些不可思议,他吐出一大口血,如笙为什么 女人垂眼之时落下一滴泪,她盯着他,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你是魔族,人族与魔族势不两立,你如何敢骗我 不仅如此,你还重伤了我的师父,这一刀,是我替师父还给你的。 男人握住她的手腕,我没有伤他。他才是在骗你,他是在利用你! 女人却猛地甩开了他,她神情显得有些癫狂,你是魔主万俟永泽,你身上留着上古魔神肮脏的血。 你是他的后代,就注定你会步他的后尘,为祸苍生你得死,你必须死,你必须死 她显得有些神志不清,痛苦不堪地将刀对准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腹,喃喃道,还有这孽种,我绝不能生下这种不人不魔的怪物,绝对不能让他成为下一个你 他也得去死,他也得去死! 男人徒手握住了匕首,他手心鲜血淋漓,我隐瞒你这么久,是我的错。你怨我恨我,我都会坦然接受。 那你杀了我,能放过自己,放过我们的孩子么? 幻影到此化为泡沫,因为顾景尧迅速收了伞。 他面色阴沉,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身躯紧绷,额角的青筋直跳。 裴娇显然没想到,顾景尧的母亲竟要杀了他。 他和他的父亲是上古魔神一代的血脉,她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 饶是她一个外人看见这般场景都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是他 她蹙眉看着少年单薄孱弱的背影,缓步走上去。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他注视着那把鲜红的伞,低声道,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幼时,我的母亲掐着我的脖子,她说我脏,生下我是她的罪孽。 他的眸色压抑深黑,死死盯着那把伞,仿佛游走在失控濒死的边缘,下一瞬,体内的戾气和杀意便要宣泄而出似的。 他看向她,娇娇,你也觉得我脏么? 裴娇静默良久,你很可恶,性格也不好,但是 她轻声道,不脏。 顾景尧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会,随后露出一抹笑。 他像是一个随时都会失控的杀器,而她便是那把血腥之剑的剑鞘。 她能掌控他的一切情绪,只要剑鞘不离剑,一切都不会变。 随后,他攥紧了她的袖摆。 不论她是出于怜悯还是如何,只要她不嫌弃他,不因此厌恶他,他就满足了。 他曾经因为身上流着血被世人追杀折磨,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既然他们容不下他,那他便让他们永远闭嘴好了。 可是自从遇见她,他开始无比痛恨自己肮脏的身世。 他攥着她袖摆的力道格外紧,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裴娇知道,他远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但她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只得在沉重的气氛中再度前行。 中途的机关阵法被鬿雀和烛龙一一破解,故而还算顺利。 直至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面镜子。 裴娇的目光不由得撞进那面镜子,镜子中照着的竟不是她的面容。 眼前的镜面漾开一阵涟漪,她在镜子中看见自己和魏明扬正在争夺一个东西,他们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 第277页 而那个东西,是一盏魂灯。 那盏魂灯幽幽闪烁,像是跳跃着的鬼火,仅仅是注视片刻,裴娇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铜镜的声音传来,裴娇,这是玄冥镜,能够预测未来。 未来她看见的是未来,那么便说明,魏明扬也在这里。 而那盏魂灯,很有可能便是诛仙盏,封印着上古魔神神魂的法器。 她收回视线,才发觉身旁的人各个面色凝重。 鬿雀浑身哆嗦着,烛龙捏紧了拳头。 奇怪 他们在玄冥镜里看见了什么? 正道她疑惑之时,裴娇耳边传来铮的拔剑声,下一瞬,那面玄冥镜应声而裂。 裴娇怔怔地看着将玄冥镜在那把剑下四分五裂,溅起的碎片划过顾景尧的侧脸。 鲜血自他精致的眉目蜿蜒而下,他眼神冷冽,杀意毕露,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 裴娇震惊地看着那满地的碎片,不由得问,你看见了什么? 身前提剑的少年沉默半晌,他的手无意识地颤抖着。 半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裴娇面前失了态,于是迅速调整好情绪,转过头露出一抹笑。 没什么。 裴娇显然不信,那你打碎人家做什么? 顾景尧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挡路了。 鬿雀和烛龙也迅速收敛了情绪,几人各怀心思,望向镜子后边的甬道。 顾景尧率先踏入甬道,面上的笑化作散不去的阴霾,广袖之下的手却牢牢攥紧。 他自然不会告诉裴娇,就在方才,玄冥镜之中映衬的画面里 哀鸿遍野,横尸无数。 他浑身是血,紧紧握着她的双手。 而她亲手用那把魂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 自从进入上古遗址之后,裴娇总觉得冥冥之中有种东西在指引着她。 体内蛰伏着的龙魂与它感应强烈,裴娇猜测,很有可能是遗址中的凤魂。 甬道的尽头是一方破损的祭坛遗址,层层阶梯之上有一面呈方圆的高台。 裴娇却在此刻望向了角落,体内的龙魂有了强烈的共鸣。 她看着祭坛旁的封印,若有所思地走上前去。 近乎是在手掌触碰到的那一瞬,一道火红的凤凰虚影自封印中突破而出。 随着一声高亢的凤鸣,凤魂迅速没入裴娇体内。 裴娇识海里一阵眩晕,她撑着墙,听见身旁传来鬿雀和烛龙争吵。 裴娇踉跄两步,从那种神魂震荡的状态中缓过来,她的识海并不足以承受如此强大的魂力,所以需要的反应的时间也颇为长久。 混乱之中,她望见顾景尧步步走向了祭坛,而祭坛中央的高台缓缓升起。 壁画浮雕之中的诸天神佛的面孔都变得诡异起来,而就在中央,不知何时竟呈放着那枚诛仙盏。 诛仙盏中燃着森森鬼火,幽暗的阵法自顾景尧脚底升起。 在这一刻,裴娇像是听见了诛仙盏内的声音。 它在呼唤顾景尧。 到这来 吾的血脉 裴娇瞳孔微缩,她看见在阴暗的结界内,有一道幽暗的神魂自诛仙盏内游荡而出,抽丝剥茧般朝着结界中心的顾景尧涌去。 她不由得喊了一声,顾言玉! 可是她的声音触及到那抹幽暗的结界,便迅速化为虚无。 他像是置若罔闻般,直勾勾地盯着那枚魂灯,缓步朝着诛仙盏走去。 铜镜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似乎也是受那诛仙盏的影响,它的声音明显虚弱许多,甚至变得断断续续。 裴娇你要小心这是上古魔神的元神! 顾景尧是他的直系血脉,若是季青岭他们想要复活魔神,除了需要诛仙盏,更要为他找一具合适的躯体,没有比直系血脉的躯体更适合魔神现世了 魔神的神识格外强大,连我都受了波及影响,诛仙盏渐渐突破封印,你要将诛仙盏夺回来,然后重新用龙魂凤魂封印它! 若是诛仙盏被打破了,魔神的元神便会被放出,它便会找宿主附身,届时魔神重新降世,必是劫难! 它妄图夺取顾景尧的躯体,顾景尧正在与他争夺灵台识海,他体内流着魔神的血,故而夺舍也是极为简单的,你需要快点去帮他! 裴娇深吸了一口气,铜镜的声音越发低,不要害怕,你千年便做到了,孤身一人封印了他,你做的很好。现在千年后,你也可以做到。 裴娇欲哭无泪,千年前那是大荒神女,现在她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担得起这重任? 顾景尧是魔神的后代血脉,必然会受他影响,若是让他控制,夺了身体,那便是真的完了。 鬿雀望着黑云笼罩的祭坛,疯魔般笑道,魔神即将降世我魔域终将一统仙界,哈哈哈哈! 烛龙捏紧拳头,鬿雀,你当真是已经疯了!你我二人立下血誓,若是叛主就会被绞杀,你是找死吗! 你莫不是和那季青岭串通,借此故意引导魔君发现了那把伞,那把伞本就凝结了万俟魔主的执念和悔恨,会影响持有他的人,借此让诛仙盏的元神夺取他的躯体! -- 第278页 鬿雀冷冷看着他,是又如何?顾景尧将那个女人看得比一统仙洲还重,早已不是我所效忠的魔君。 她咽下喉间腥气,我是发誓过要辅佐万俟魔主的后代一统仙界,让魔神夺了他的躯体,用他的身体带领魔域走向辉煌,难道不更好? 鬿雀和烛龙二人厮打起来,裴娇顾不得他们,神情越发凝重。 她不由得怀疑,季青岭早年将年幼的顾景尧囚禁起来折磨,而非早早将他扼杀,是否便是为了借他的躯体复活魔神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若真是如此,他是从多少年前便开始筹备这一切的?又为此计划了多少阴谋? 裴娇握紧腰间的剑,望向祭坛上的诛仙盏 不行,必须得迅速封印它! 就在此时,仙盟也赶到了祭坛。 为首的季青岭看向祭坛上的尚在抵抗魔神元神的顾景尧,目光变了变。 他正色道,糟糕,这魔头欲要通过诛仙盏复活魔神,只有毁掉这诛仙盏,才可以阻止他! 仙盟众人得令,立刻缔结剑阵涌向祭坛。 他们将各种毁天灭地的神通招式都砸向祭坛中的诛仙盏和尚在与魔神元神搏斗的顾景尧。 紧闭双眼的顾景尧受到波及,猛地半跪在了祭坛上。 季青岭在仙盟威望过高,导致仙盟被其所利用,在陷害完裴娇师父之后,更是无人会阻拦他为非作歹。 他们对其言听计从,若是真叫他们破坏了诛仙盏,那才是真正的绝路! 惊龙拔剑出鞘的声音猝然响起,一道冷戾的剑意朝着仙盟众人袭去。 尚未来得及躲避的人纷纷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哀嚎声响彻大殿。 顺着清冷如月的剑光望去,手持惊龙剑的少女姿容清丽,面色冷戾。 今日过此结界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那纤弱的身影再度拔剑,只闻龙鸣凤唳,剑阵在惊龙剑下尽数摧毁。 季青岭显然没料到裴娇的成长速度会如此之快,已经到了令他都有所忌惮的地步。 他立刻吩咐身后的魏明扬和林倾水,这妖女交给我,你们二人去破坏诛仙盏!那魔神的元神就在其中,只要毁掉诛仙盏,就能连同他的元神一齐销毁! 记住,现在仙洲的存亡和你们息息相关,若是让那魔神降世,三界都将毁于一旦! 魏明扬微微一顿,他的眼神逐渐坚定,望向祭坛上的诛仙盏,沉声道,是,师父!弟子必将不辱使命。 季青岭从裴娇身后袭去,她微微侧眸,眼神一冷,立刻以剑击退了他。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当年阴阳裂任他摆布的裴娇,她已然成长了很多,甚至凭借着惊龙剑,已经勉强达到了能与他分庭抗礼的境界。 裴娇望向奔向诛仙盏的魏明扬二人,当即明白了季青岭的目的。 现在不是对付他的时候,绝对不能让他们破坏了诛仙盏。 裴娇加快了脚步,奈何身后的季青岭也穷追不舍。 他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隐藏实力许久,如今野心目的昭然若揭,变得格外棘手。 正当裴娇被季青岭拖住脚步时,几道泛着金光的符纸自后方袭来。 咻咻咻 秦文耀甩出符箓,双手迅速缔结成印,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咒文落下,符箓迅速将季青岭围困在阵法内。 与此同时,赶来的温元秋和兰璃等人也学着他的模样缔结法印,四方灵力束缚住了季青岭的脚步。 秦文耀道,裴宁,你快去。这老匹夫交给我们。事后别忘了还我灵石! 兰璃也义愤填膺道,裴宁,我们都相信你,你绝非他们口中的妖女! 温元秋没有说话,自从被秦文耀救出来后,他消瘦了许多,不知那段时间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他朝着裴娇的方向微微颔首微笑,无声道,小师妹。 短短三字,瞬间让裴娇红了眼眶。 多年未见,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不再停顿,而是迅速奔向诛仙盏。 她直直迎向魏明扬的雷鸣刃,在他刀落下之时抵挡住了攻势。 魏明扬咬牙道,裴宁,事到如今,这已关乎到仙洲安危,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裴娇看着他,执迷不悟的是你,魏明扬,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你师父的真面目么? 魏明扬一怒之下拔刀朝裴娇挥舞而去,林倾水蹙眉道,明扬,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们二人携手相伴许久,早已配合得天衣无缝。 裴娇还要留神于保护诛仙盏,竟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来。 而秦文耀等人未能拖住季青岭多久,他挣脱束缚的间隙,朝着裴娇的方向挥去一掌。 裴娇尚未来得及躲避,被击中了右肩,露出一丝破绽,而魏明扬瞅准时机,迅速朝着诛仙盏袭去。 裴娇咬牙追上去,她右肩受了伤,于是换成左手提剑。 龙鸣声响彻长夷峰遗址,刀剑相交之时,火花四溢。 魏明扬的雷鸣刃竟被直直斩断,而裴娇手中的惊龙剑也因此被击飞,落在地上。 任裴娇如何呼唤也无法召回。 -- 第279页 关键时刻,二人谁都不敢松懈,齐齐朝着诛仙盏而去,为了争夺诛仙盏而交手起来。 这正是裴娇在玄冥镜中看到的景象。 近身缠斗并不是裴娇的强项,因为灵力不支,她渐渐落入下风,更何况她还要应付两人的夹击。 在她力竭之时,魏明扬朝她挥去一掌,裴娇频频后退,她瞳孔一缩,只能硬生生地看着诛仙盏落在了地上。 咔嚓。 诛仙盏碎裂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此时此刻,长夷峰遗址似乎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下一瞬,滔天的黑云凝结于长夷峰的上方,遗址内的众人纷纷被强大的魔息震得连连后退。 祭坛上紧闭双眼的顾景尧忽的蹙起眉尖,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指节泛白,冷汗涔涔,为了唤醒意识,毫不犹豫地以扇骨捅穿了自己的肋骨。 鲜血蔓延着祭坛,诛仙盏中可怖的元神挣脱了束缚,煞气自地面直冲而起,涌向祭坛中心尚在抵抗的顾景尧。 顾景尧的身躯紧绷着,他额角青筋直跳。 魔神的煞气侵蚀着他的识海,企图占据他的身体。 魔神本就是天地之间恶念所化,最擅蛊惑人心摧毁意志。 此时此刻的他身处一片深渊黑暗之中,眼前像是走马灯一般浮现出无数往日的画面。 在被玄阴宫囚禁的日子里,他的母亲掐着他的脖子,一会笑,一会哭,神情癫狂地问他怎么不去死。 玄阴宫的人围绕着他,眼神麻木地商量着如何处理他这个不人不魔的怪物。 阴森的蛇窟,丑陋的面孔,森然的嘲笑。 天光焰烧过他的躯体,封魂锁镇压他的神魂,千年玄铁穿透他的琵琶骨。 所经数年,皆是寒冰炼狱的之中鬼怪的哀嚎和咆哮。 梦魇愈演愈烈,眼前的画面已然转变成他握着裴娇斩断的那截衣摆,眼睁睁看着她远去的时候 月老祠中散落满地的下下签,手腕上黯淡无光的姻缘石。 最后的最后,是玄冥镜预知的未来中,乌云蔽日满目疮痍之下 裴娇握着那把魂剑,刺穿了他的心脉。 看见这幕,他心如刀绞,捏着胸口的衣襟,吐出大口血来。 无边的黑暗之中浮现猩红的双眼,那道声音缓声道,你是吾的血脉,便注定了和大荒神女是永生永世的敌人,这是不可违抗的宿命。 千年前她不自量力企图封印吾,却受到吾之血的反噬诅咒,以残破之躯坠入转世,世世代代不善而终,你体内流淌着的血,便是她一切苦痛的根源。 尔等生生世世,都是宿敌,不共戴天。 看见了吗她会杀了你,这便是你最后的结局 半跪在祭坛上的少年痛苦地蜷缩起手指,额角布满冷汗。 他紧闭的双眼中却缓缓淌出血泪,口中却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裴娇的名字。 令他痛苦的不是最后她会杀了他。 而是他从始至终也得不到她的爱。 往日的他在这世间从无在乎的东西,所以从不惧心魔反噬,可是不知何时,刀枪不入的心也有了一枚逆鳞。 这枚逆鳞被人残忍地剥脱,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不得不接受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的存在造成了她转生无数次的悲剧,而他们之间隔着自古以来对立的血脉,隔着千年的世仇,隔着封魂锁阻断的七情六欲,隔着散乱一地触目惊心的下下签。 如何能善终呢? 这些天与她在一起的时光都是他偷来算计来的,恬不知耻地利用她的同理心,构建的美好虚幻的泡沫罢了。 他蜷缩着身躯,胸腔内逸出悲鸣。 始终都是自我欺骗罢了。 命中注定,他们背道而驰,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几天压力比较大,一直写不出来,睡觉也睡不好,所以拖更到了现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能会加快完结的脚步了,本来想扩展写一点点,但是现在我的精力并不支撑我继续写下去,当然必要的情节和前边的伏笔都会交代清楚哒! 后续有什么问题等完结再精修(回头我会在大结局弄一个有问题的楼,大家把觉得有问题的剧情列在里边,我有能力改的都会改!) 在第一章涉及到剧透排□□理员会自动删评,抱歉这点我也恢复不了评论。 还有,大家别吵架呀!可以骂我别吵架拜托了! 第94章 、乱我心曲(四) 猩红的法阵在他四周运转,天地皆陷入了昏暗。 煞气冲天,月光猩红,魔神可怖的影子笼罩在他的头顶,像是一座沉重的山,睥睨苍生。 仙盟的人被魔气震飞,仓惶的脚步声,悲惨的哀嚎声遍布了整座祭坛。 魏明扬难以置信地望着浓烈的魔气席卷整座遗址,他被浓烈的煞气震得连连后退,颤声道,不这怎么可能 远处的季青岭早已没了往日德高望重的模样,他撕下伪善的面具,癫狂地大笑着,魔神降世!魔神降世!老夫筹备百年的计划,终是成功了! 许是因为过于惊惧和失望,魏明扬蓦地红了眼眶,双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是我是我放出了魔神 -- 第280页 裴娇没工夫理会他的崩溃和失态,她望向充斥着猩红光芒的祭坛。 有的人被魔神的元神蛊惑,匍匐于地喃喃自语,有的人拼命仓惶逃窜,有的人想要上前拼死一战,却被轻而易举地碾死。 只有他孤身一人处在煞气风暴的中心,少年颀长的身躯逐渐被漆黑的魔气淹没。 在那一刻,裴娇忽然捂住了心口,封魂锁处的地方开始发热发烫,烫的她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记忆深处的回忆被唤醒,耳边嗡嗡作响。 那冰天雪地之中的红衣少年,蹲在她面前,缓缓张开的手心之中,躺着一枚小小的青团。 他说,嫁给他,便再也不用四海为家,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再也不用唯唯诺诺,做小伏低,藏在小巷的黑暗之中苟延残喘。 她可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生活了。 因为从此以后,彩霞街无依无靠的小乞丐,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那年的灯火格外透亮,灯火中的人如画卷般绮丽。 往日的记忆痛苦黯淡,所以化为游魂的这几十年来,她沉睡在黑暗中,选择遗忘过去的一切。 可是可是原来尘封的记忆之中,也有这般美好的时候么。 不知不觉之中,她已湿了眼眶,耳边的是他曾说过的话 他说,娇娇,我们回家。 狂风四起,暗无天日。 这时四周忽的安静下来,四处逃窜撞壁的众人忽的发现,有一人与他们背道而驰。 那是一位身穿月白裙裾的少女,她长发散落,身躯瘦弱,奔跑时像是乘着风。 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穿过浓厚的煞气,越过冗长的阶梯。 她提着裙裾,越跑越快,裙摆上绣着的金色蝴蝶纹样也像是乘风而起,振翅欲飞。 此时此刻,仿佛天地都寂静了。 只能听见她脚腕上缀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叮铃铃 她越过浓重的煞气,脚下的步子却不曾停下,便是摔倒了也迅速爬起,反而越来越快。 她义无反顾地奔向祭坛,奔向被强大魔息笼罩下的那个人,奔向煞气的中心。 就像是奔向家的方向。 冰冷的祭坛上汹涌着猩红的光,祭坛中心的地面早已布满血淋淋的抓痕。 魔神冰冷的吐息落下,停止这些无用的挣扎,将你的躯体为吾所用。 滔天的怨气和煞气笼罩而下,少年的手背青筋暴起。 识海之中,他再度被她以惊龙剑贯穿心脉,稠热的血溢满了双手,可是他始终不曾放开她的手。 他苍白的唇瓣翕动着,忍着剧痛望向她,颤声道,娇娇,你有没有 哪怕一些许,一瞬间,爱上过我? 识海中手持惊龙神剑的神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目清冷,姿容宛然。 面对他的祈求,她蹙着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荒唐的事。 从无。 无边的黑暗再度落下,识海中不停地重复着这一抹片段。 他被那把雪白的剑身贯穿了无数次,临死前乞求过她无数次的垂眸和回答。 哪怕只是谎言,哪怕只是安慰。 可是等来的回复,一直都是那句从未。 从未从未 如此执念,皆是虚妄,皆是荒唐。 他自嘲地笑着,血泪淅淅沥沥滴落在祭坛中心的法阵上。 那把贯穿他心脉的利剑,尚不如她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来得痛彻心扉。 无边的黑暗落下,冗长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瞳仁是压抑的深黑,最后一点光也在这不停轮回的折磨之中湮灭,化作麻木和死寂。 你本就是为杀戮灭世而生,为何要沉沦于这世间最为低等的情爱? 为我所用,杀光他们。 黑色的飓风凄厉咆哮,夹杂着数不清的惨叫。 在这所见皆是疮痍,所闻皆是哀嚎的炼狱之中,他突然听见了清脆的铃声。 像是清澈的泉水落在淤泥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他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那铃声越发近,刺破深不见底的煞气,带来久违的光亮。 顾言玉! 眼前的阴霾一点点褪去,铅云散开的尽头,是朝他奔赴而来的少女。 她的裙裾泛着温柔的月色,映照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化作经久不灭的火光。 在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跌跌撞撞的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上。 在世人的厌恶与惧怕,魔神的恶意与蛊惑,祭坛的煞气和彻骨冷意之中。 她是茫茫天地间,跳跃的光。 这抹光为他而来。 她奔向祭坛,拥抱住双目漆黑,满面血泪的少年,轻声道,顾言玉,你别睡。 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在被她拥抱住的那一瞬,便是短短的那一瞬。 一直困扰他的心魔悉数破灭。 他的下颌搭在她的肩上,闻着她发间的花香,怔怔地想着。 他不求她爱他了。 只要能长久地看着她,这般看着她。 -- 第281页 他便满足了。 他手中折扇分崩离析,化作十四根扇骨刺入筋脉。 鲜血迸溅的时候,他也因为剧痛清醒。 心魔化解的那一瞬,祭坛上狂风汹涌,遮云蔽日的煞气也被这阵飓风冲破。 魔神的虚影也被这阵狂风冲的支离破碎。 眼见明明快要夺舍成功,却突生如此变故,魔神发出愤怒的嘶吼,脚下的土地不受控制地震荡起来。 可怖的魔气席卷过长夷峰,瞬时草木枯萎,泉水枯竭。 灵台之中,顾景尧盯着黑暗中那双猩红的眼,冷声吐出一个字,滚。 下一瞬,魔神的元神便被硬生生地从他识海中剥脱而出,发出一声尖厉的咆哮。 离开了躯体的元神变得格外虚弱,它借机迅速遁走。 可顾景尧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元神只能借着煞气的掩护迅速避开身后袭来的扇骨。 便连季青岭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他没想到顾景尧身为魔神的后代,身上留有他的血,按理来说应当是最为简单的夺舍躯体,毕竟血脉相近,夺舍也会更为容易,这也是为何那些大限将至的老东西们总会培养自己的血脉后代进行夺舍的原因。 可是此子竟有如此反骨,能够抵抗住魔神的夺舍。 他面色多了一丝慌乱,转眼又看见不远处濒临崩溃的魏明扬。 林倾水在一旁试图唤醒他,她所受的打击显然也不小,不知所措地哭泣着。 季青岭一直都是魏明扬的信仰和支柱,在他心中便是光风霁月无所不及的存在,如今这信仰一朝崩塌,对他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 所以导致他一时不察,道心被毁,竟走火入魔。 季青岭微微蹙眉。 每过百年,他便会收养一对童男童女。 童男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其体格与魔神魂魄相近,成为了夺舍的备用之躯。 童女便是曾经受过大荒神女照拂的上古家族所留下的后代,虽血脉大多不纯,但因得到过大荒神女的赐福,所以所生之女皆会携有部分神女的神力。 百年前灵渊仙府的顾如笙便也是他门下的徒弟,他收她为徒,本想借她之手夺得万俟永泽的躯体,供他复活魔神。 奈何这顾如笙就算知道万俟永泽是魔族,也只是没出息地想着离开,却仍旧不愿伤害他。 故而他便将她囚禁起来,拿她试药试蛊,最终她受不住此番折磨,变得疯疯癫癫,受他指使。 谁知万俟永泽为了见她一面,竟孤身一人踏入仙门阵法,还是死在了仙门的围剿之中,他为了不暴露目的,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仙门将他的躯体千刀万剐。 好在顾如笙有了身孕,留下了魔神的血脉,此子便是顾景尧。 他意图用折磨他母亲相同的方法折磨他,迫害他的心智,让他为自己所用。 奈何却出了岔子。 顾景尧多智近妖,更是成长迅速,变得不受控制。 甚至还逃了出去。 逃出去之后,他展开了对玄阴宫疯狂的报复。 明面上和玄阴宫有关的家族皆毁于一旦,满门被灭。 好在季青岭隐藏得较深,才未被他找到。 那时他便意识到顾景尧是个难以掌控的因素,于是请出封魂锁,利用仙盟将他困在寒冰炼狱,企图等待遗址开启便夺他躯体来用。 谁知他竟打破了雪域天牢,搅得仙洲四分五裂。 如今顾景尧的躯体不得用,那么便只好启用备用之法。 这百年来,他所收养的童男童女,便是魏明扬和林倾水。 他派出玄阴宫的人将他们的父母杀了,再伪装出途中经过救出他们的假象。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故而这两个孩子对他敬仰有加,也足够听话。 魏明扬乃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血脉天赋又尚可,是天底下除了直系血脉顾景尧,最合适魔神的躯体。 他缓步走近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的魏明扬,低声道,我的好徒儿,为师养育你如此之久,为你排忧解难,予你无上荣光,你是不是也该给师父一些回报了? 煞气薄弱一些后,秦文耀总算恢复了一些意识。 他没想到刚苏醒便眼睁睁地看着魔神的元神进入了魏明扬的躯体。 这等可怖的画面吓得他失声尖叫,糟糕,魏明扬被这个老东西夺舍了! 夺舍这等可怖的邪术,他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刚开始夺舍的时候,魂魄和身体尚未融合,便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冷静之余,他立刻指挥百里瑛,快,快去将他杀了!千万不能让魔神借助躯体复活! 谁知季青岭也早已料到,他指挥着蛰伏在暗处的玄阴宫信徒迅速启动阵法遁走。 只消片刻,便消失在了原地。 鬿雀因为叛主受到血誓反噬,早已奄奄一息,处于濒死的边缘。 临死之前,她眼前浮现了当初跟随万俟永泽征战四方的日子,那时的他们,多风光啊 她可以肆意翱翔在天际,可以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魔主待她也好,就像对待亲妹妹一般。 而不是像现在,魔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深吸一口气,不甘地抓着他的衣袖,烛龙,若是若是魔主没有遇到顾如笙,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 第282页 语罢,那只手便蓦地垂了下去,再无动静。 烛龙抱着她的尸首,枯坐在空荡荡的遗址内。 他就这样看着她慢慢咽了气。 他右眼的那道疤本就是为护她而留,就像他隐藏百年的心意一样。 她这一生一直热切地追随着魔主的步伐,一直向前看的她怎么会留意到身后注视着她的目光呢? 他不会说话,向来习惯沉默。听她抱怨诉苦,听她谈天说地。 可惜直到与她生死相隔,他也只能继续永久地沉默下去。 最后,他颤抖地伸出厚重的手掌,缓缓合上了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自遗址出来后,裴娇休养了许久,顾景尧更是因为神识受损,陷入了昏迷。 季青岭乃是玄阴宫的幕后主使者这一事在仙洲掀起了轩然大波,随着魔神夺舍复活的消息传开,仙洲人心惶惶,而一直未有所动作的魔域在近日更是越发猖狂。 裴娇得知师兄得救之后,他便和师父一起隐居在山海洞庭之内。 于是裴娇便带着昏迷的顾景尧赶往了山海洞庭,准备和师父商量应付魔神降世的对策。 师父大难不死,昏迷数年,却无法再执剑。 她原以为这是极其痛苦之事,谁知他每日在山海洞庭内种花锄草,倒是过得格外逍遥。 见到立在门槛外迟迟不敢进来的裴娇,他抽出一条木棍便扔了过去,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老夫烧水! 本来久别重逢的泪水一下子被裴娇憋了回去,她噢了一声,开始任劳任怨地坐在木堆前挑柴火。 为何没有出现话本之中的师徒情深相拥而泣的画面?? 裴娇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老头斜眼睨着她,你在传音中说要赎罪归还惊龙剑是什么意思?还嫌老夫没被气死么! 裴娇嘴角委屈地耷拉下去。 老头蹲在跳跃的炉火前,不紧不慢道,赎什么罪?你何罪之有?你为老夫夺回了惊龙神剑,名扬天下,让天下知道我藏玉后继有人,你有什么罪? 比你那天天只知道斗蛐蛐逗鸟的师兄要有出息多了! 刚提着鸟笼踏进厨房的温元秋微微顿住了脚步,嘴角的笑容也蓦地僵硬。 这些年帮忙锄的草浇的花 终究是错付了! 至于结交魔族哼,谁年轻的时候没认识几个魔域的混球呢?老夫本来还想等着那剑魔来一决高下,谁知道这混球没出息,被自己人害死了,违背了和老夫的约定,真是晦气! 裴娇捡柴火的手一顿,嘴角的弧度瞬时就变了,眼睛藏不住笑,就连眼底都亮晶晶的。 温元秋走近,他提着鸟笼,看着里边肥啾啾的小青雀,再看向一旁的裴娇,怎么看怎么像。 而裴娇的注意力却转向了那贵气逼人的龙纹石鸟笼,上边的龙纹浑然天成,显然便价值不菲。 而这种鸟笼她似乎在某处见过 她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师兄,为师父疗养应当要花费许多灵石吧,还有山海洞庭置办的这处宅子,应当也价值不菲,你你哪来的灵石呀? 温元秋咳了几声,他有些心虚道,小师妹实不相瞒,我其实是聚金阁阁主在外的私生子。 裴娇瞪大了眼。 温元秋低声道,我本来只想随着师父修炼,寄情山海,不想顶着这身份出去招摇过市,也不喜欢私生子这个名头。可是家父在一次秘境之中身受重伤,寿元将近,聚金阁群龙无首,现下我已然是聚金阁阁主。 裴娇尚在震惊。 她便说怎么温元秋初见她时便出手如此阔绰,时不时想尽办法给她塞灵石,而且当时在聚金阁内的掌柜看见温元秋给她的锦囊瞬时便奉她为座上宾。 原来是如此缘故。 温元秋柔声笑道,恰巧继承了聚金阁,便能知天下事,聚金阁虽无所向披靡的能力,但却能探查玄阴宫他们的动静,从而得知他们的目的。 裴娇道,那师兄,你能知道玄阴宫那群人藏在哪么? 铜镜说过,魔神夺舍融合身体需要一段时日,而这段时日玄阴宫的人必定会避其锋芒,待到魔神适应了新的躯体,那便是真正的浩劫。 温元秋眼神逐渐冷下来,这群人格外谨慎,拥有无数个老巢和据点,特别是为首的季青岭,更是有多重身份,难以寻到他们的踪迹,也难以从这从信奉魔神的疯子口中得到什么信息。 不过根据我聚金阁的探子来报,魔域北境的徐北幽怕是早就和这群人合作,先前千机谷的阵法,还有争夺神树的阵法,都是为了用这些阵法让邪神降世时开启长夷峰天堑的血海阵做的铺垫。 一旦真让这血海阵启动,便会连接混沌,放出其中的修罗,这些修罗都是不得转世穷凶极恶的魔族所化,被上古神明封印在混沌之中,若是让这些修罗跑出来不仅仅是仙洲,便连人间也会发生大乱。 千年前的大荒那一战,哀鸿遍野,死伤无数,若是再让他们开启混沌的门后果不堪设想。 裴娇道,那我们便即刻动身。 -- 第283页 温元秋摇摇头,纵使我已倾尽聚金阁之力,也仍然找不到玄阴宫的下落。季青岭为人狡诈谨慎,早就为了这一刻筹备了许久,绝不会轻易露出蛛丝马迹,必定会休养生息,待到血魇之日,群魔乱舞,混沌结界薄弱之时再开启血阵。 我们能做的,只有集结仙洲人马,团结我们所能团结的全部力量,对抗他们。 温元秋道,师妹,你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你手持惊龙剑,又有龙魂凤魂傍身,一定会发挥关键的作用。 你现在伤势未愈,先在山海洞庭好好养伤,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这些日子,我会通过聚金阁的人脉传信给仙洲的各大家族和宗门,还有永夜城的妖族。 裴娇颔首,好,都听师兄的。 魔神降世一事已然掀起轩然大波,我相信他们自然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必定会配合。 至于,你带回来的那位不知道他的立场。 温元秋顿了顿,看向她。 裴娇道,他听我的。 温元秋释然,露出一抹笑,太好了。有了他的帮助,便会好上许多。至少魔域西境和南镜都是为我们所用。 裴娇道,说起来,他应当也快醒了。 她端起小厨房的红糖丸子,我去给他送点吃的。 说着是慰问伤者,实则裴娇在路上就将红糖丸子吃得差不多了。 她垂眼看着空荡荡的碗,想了想,还是藏在了身后。 推开门时,床榻上果然空落落的。 少年倚在案几之前,地上散落着木屑,他以锋利的扇骨,在雕刻着木雕。 凑近了看,裴娇发觉,那是一只木雕小狗,漆黑水润的双眼,玲珑小巧的鼻子,可爱至极。 顾景尧觉察到她的靠近,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抬眸道,娇娇,像不像你见过的? 裴娇注视着他泛红的掌心和指腹的薄茧。 没想到她随口一提,她在彩霞街唯一的玩伴便是那只死于冬日的犬,他便记下来了。 木雕做的精致,有个小小个机关,裴娇伸手一触,木雕小狗的尾巴便开始飞速地转动,既滑稽又可爱。 裴娇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做这个干什么? 顾景尧看着她,瞳仁是压抑的深黑。 他说,我不在的时候,它可以代替我陪着你,逗你开心。 裴娇满脸疑惑。 他就和狗皮膏药一般,赶都赶不走,还会有不在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一直到完结应该都会在晚上更qwq 如果写完了会提前放出来~ 对啦宝子们 修文的时候,前边可能会增加一些内容,比如一些过度不合理啥的,还有添加一些我认为必要的转折剧情,到时候大家刷新一下就可以看见啦,现在暂时没时间修文,等我写番外开始修! 第95章 、乱我心曲(五) 她看着放在角落里的那把红伞,以为他是因为他父母的事情才会如此反常。 她道,顾言玉,你的扇子是你母亲的吧。 顾景尧微微一怔,他垂眼道,嗯。 裴娇拂过扇柄刻着言玉二字道,你的字是你娘亲帮你取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表字,那么代表,她定然很爱你。 她回忆起幻境中见过的美艳女子:我曾见过她的样子,那时候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所以她说的那些不要你的话,都不能作数的,一定是假话。 顾景尧眼睫颤了颤。 是这样么 自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在他的眼中便是可怖的噩梦。 她咒骂他,憎恨他,无数次掐着他的脖子,流着泪问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 他以为,他是肮脏的,他是她的累赘。 顾景尧唇角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外头开始下雨。 雨滴打在窗棂上的声音越发大,天色渐暗,雷声闷响。 顾景尧拉住了裴娇的袖摆,案上的烛火映照在他眼底,留下一片灼热的余烬。 娇娇,今夜可以陪着我么? 他仰起头,顿了顿,我想再看看你。 裴娇没注意他话语间的异样,你天天看我,看不腻么? 他顿了顿,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显得有些昳丽的病态。 娇娇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腻。 他望向窗外阴雨连绵,烛光映衬下,长睫在眼下落下一片落寞的阴翳。 我想永远看着娇娇。 裴娇将他的药重新换了一壶,轻嗤道,你多大人了,还要人陪着过夜呢,也不嫌丢人。我就在你隔壁,你好好休息吧。 山海洞庭常年是雨季。 雨馀花落,能闻见树木清晰的气息。 裴娇躺在榻上,难以入眠。 她撑着头,借着烛火读着话本。 这时雨中似乎传来了些许声响。 她起初没在意,后来发觉,好像是门那边传来了动静。 她疑惑地走上前去,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顾景尧立在她的屋檐之下,不知站了多久。 -- 第284页 他的衣襟已然被斜风细雨浸湿,碎发像是黑蛇一般蜿蜒攀附雪白的额间。 衬得他面色越发苍白,唇色殷红,携着惊心动魄般的破碎感。 裴娇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顾景尧答非所问,娇娇,打雷了,我怕。 顿了顿,他氤氲水汽的眸子望过来,携着炙热滚烫的温度。 我想见你。 裴娇: 她信他的鬼话。 这人以往杀人不眨眼,还害怕打雷? 可是她却侧过了身,让他进来,你要进来便进来吧,我在看话本,不许打扰我。 裴娇又躺在了榻上,可是这次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她的余光不由自主地透过书页的缝隙望过去。 他真的就安分守己地呆在了角落里,像是湿漉漉的小狗一般缩在墙角。 他一直在看着她,目光直白而又露.骨,此时恰好捕捉到她的目光,殷切地对她眨了眨眼。 饶是谁被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都会有些不自在。 裴娇受不了了,放下话本,走上前去。 你不会用灵力烘干嘛?浑身都湿透了。 说着,她的掌心凝结灵力,贴上他的衣物。 温热的灵力自她掌心而出,将他衣物上的水分蒸发。 他发间有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他定定看着她白皙的手背,随后垂下头,十分自然地顺势舔去。 他动作飞快,得了便宜,还丝毫不避讳地当着她面舔了舔殷红的唇瓣。 裴娇都尚未反应过来,手背徒留一阵余温和酥麻。 裴娇: 她郁闷地看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话音落下,外头传来雷声。 因为闪电天光骤亮时,裴娇也看清了少年泛红的眼尾和炙热的眼眸。 当下一道雷声再度落下时,他忽的倾身上前,死死搂住了裴娇的腰。 像是雨夜之下漂亮阴翳的美人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向眼前的人类少女索求欢好与垂怜。 他昳丽清隽的面庞埋入裴娇的心口,闷声道,娇娇,我怕。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和似有若无的挨蹭。 裴娇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随后踢了他一脚,你再装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还会怕打雷么?你这样抱着我,有什么用? 他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脚,唇间逸出低低的喘气声。 他英挺的鼻梁摩挲着光滑的绸缎,鼻尖一下一下顶.撞着她的衣襟。 随后他抬眸看着她,眸色暗沉,哑声道,娇娇亲我一下,我便不怕了。 明明是他在仰视着她,按理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卑微的姿态。 可是他眼中堪称病态疯狂的渴求和欲.念却令居高临下的裴娇有种无端的劣势感。 于是裴娇直接赏了一个他需要的大嘴巴子。 她的力道不重,轻轻一下拂过去,就像是调情似的。 但他白皙的脸上仍然留下了绯红的指痕。 显然,他并没有因此感到羞耻和失落,相反,他低声笑了一下。 他顺势以面庞凑过来蹭了蹭她的掌心,随后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吻上她的指尖。 湿热的气息落在掌心,酥麻的痒自尾椎骨传来,裴娇垂下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 他心疼地看着她的手掌,娇娇,手疼不疼么? 裴娇: 她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她道,你放开我,你要在这里过夜,可以,不过你不许靠近我的床榻半步。 他委屈地眨了眨眼,果真听话地松了手。 裴娇熄了蜡烛,只留下一盏巴掌大的油灯。 她卧在榻上假寐,却仍能感受到背部灼热的视线。 终于,她忍不住了,转过身,就看见侧卧在地的顾景尧。 对方果真在看着她,手里手里还偷偷把玩着她垂落在地的一小簇长发。 更深夜静,雨势渐小,透过窗棂能望见外头飞扬的萤火。 他当着她的面吻了吻她卷翘的发尾,悄悄作口型告诉她:香的。 裴娇飞快地将那一缕头发抽回来。 然后,她发现就连垂在地上的一角被褥都被他压在了手肘下。 她的衾被同她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香甜的花果气息。 他攥着那一角小小的衾被,贪恋地不肯松手。 裴娇当做没看见,闭上了眼。 可是床榻下的人呼吸却越发沉重,低低的闷哼声传来。 那一角被他扯着的衾被小幅度地晃动着,这令裴娇满脑子胡思乱想。 她猛地转过头,发现他正乖乖地看着她,仍是手握衾被,并无其他她想象中的冒犯动作。 她开始鄙夷自己龌龊的想法,但是面上却不显,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他解释道,没做什么。 顿了顿,他眼尾浮现病态昳丽的红,羞涩道,也没幻想着对娇娇做什么。 裴娇: -- 第285页 越抹越黑了这纯属是,看那眼神就知道不简单啊! 这厮盯着她究竟在想什么啊!! 裴娇警惕地裹紧了被子。 裴娇自然不知道,就算她裹得再严实,对他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露在外头的红润的耳垂,洁白的后颈,还有纤细的脚踝,腕骨上的红痣。 每一处,于他而言,都是欲.念,都是渴求。 只要看着她,就能回想起梦中的痴缠,翻雨覆雨,他轻轻厮磨雪白的后颈,听她低低哭泣,埋首于她肩颈处时的酥麻快意。 裴娇尚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别扭。 虽然他没用自己的那一角衾被做什么,但是他的眼神总让裴娇觉得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裴娇面无表情地扯着被褥,却怎么扯也扯不动。 她心下一横,手上的力道越发大,谁知被褥没扯上来不说,她整个人顺着被褥自床榻上滚了下去。 顾景尧及时接住了她,发出了一声愉悦的闷哼。 然后,在裴娇起身之前,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整个人连着被褥裹进了怀里。 裴娇打他的手,他也不放,只是抵着她的后颈,无意识地挨蹭着。 他像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喜悦溢于言表,娇娇。 裴娇无奈地掰着他的手,嗯。 娇娇。 嗯。 娇娇。 你还要叫多少遍?快松手。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窝处,他低声道,娇娇。 我喜欢你。 她顿了顿,眼睫一颤。 柳暗花遮,月白风清。 油灯噼啪作响,风拂动帘子,掠过床榻之间。 她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虽然唇角带笑,可是眼神却充斥着浓烈的绝望。 他体内流着的血脉,本就是她一切悲剧的根源。 黑暗之中,他眼前再度浮现玄冥镜中,她以魂剑穿透他胸膛的画面。 他喉间逸出低低的悲鸣,像是濒死的人,唯有紧紧地抱着她,才能得到救赎。 他低声呢喃。 娇娇,无论如何,无论何时,我都爱你。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最喜欢娇娇了。 所以,不想离开你。 没有她的世界,冰冷而又枯寂。 他曾在雪域天牢的寒冷阴森中蛰伏了许久,才等来那个裹着斗篷,提着灯,问他要不要做个交易的小姑娘。 若是没有这一切,他或许还能忍受无尽的杀戮和麻木。 可是,他见过人间。 见过人间该有的模样,因为有她,流水桃花,春光明媚,草木生长,郁郁青青。 如何还能再度回到那冷冰冰的地狱呢? 裴娇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多少遍。 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在他这般呓语和温暖的怀抱中,渐渐陷入了沉睡。 在此期间,温元秋凭借着他聚金阁阁主的身份,成功将乱成一锅粥的仙盟凝聚起来。 魔神降世,蛰伏于四处的魔族都变得猖狂起来,甚至还开始扰乱凡间秩序。 他们大肆屠杀修仙者和凡人,将他们的精血抽干。 铜镜告诉她,这是为了血海神煞阵法所做的准备,此阵法需要无数精血滋养魔神,从而开启混沌放出修罗。 战火甚至波及到了山海洞庭,老头辛辛苦苦打理的菜园被毁于一旦,他心爱的小番茄园化作火海,他气得直接提刀和那群魔族拼命,却因为灵力亏损差点被杀。 好在裴娇和温元秋及时出手,料理了那几个闯入山海洞庭的魔族。 温元秋不愿再等,他缓声道,师妹,我们今日便动身,去往长夷峰。 老头仍在房内生闷气,外头院子传来一道讶异声。 呀,这是谁家的烂番茄啊,糊了老子一鞋底! 裴娇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蓦地转头望去,就和推开院门的秦文耀对视了。 秦文耀冷哼道,裴宁,这是你种的烂番茄吧,毁了我的靴子,这靴子可是法器,值不少灵石,看在你和我算道友的份上,我给你算个友情价 裴娇转头,面无表情看向温元秋,师兄,不会是你把他叫来的吧。 温元秋有些心虚地咳了咳,师妹,他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精通符箓之术,对我们很有帮助。 那厢秦文耀还在得意洋洋地掰着指头,想要借此敲诈裴娇一笔,忽觉身后一股寒意袭来。 藏玉真人拿着一把扫帚,立在他身后,面带杀意,就是你踩毁了老夫最后一株番茄苗? 秦文耀的笑容僵硬片刻,等等,您听我解释 话音尚未落下,扫帚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屁股四处逃窜,前辈,前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我狗眼不识泰山,我不知道这个小番茄是您罩着的,您饶了我吧! 老头举着扫帚在后头追,怒发冲冠,我今日就替文殊收拾你这个蛀虫!没脸没皮的小子! 蓝璃书涵玉等人赶到的时候,看见便是这么一副鸡飞狗跳你追我逃的画面。 -- 第286页 蓝璃笑得直拍大腿,秦文耀这个不要脸的,终于有人收拾他了,他不就仗着我们和裴宁好说话嘛,天天搁这敲诈来敲诈去,这下捅到篓子了吧。 书涵玉更是幸灾乐祸,捂着嘴笑得不停。 随后,她望向裴娇,兴高采烈地奔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裴宁!!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蓝璃也走过去,揉了揉裴娇柔软的发顶,几年没见,倒是出落得越发出挑漂亮了。 面对二人的率真和热情,裴娇有些羞涩,她轻声道,我也很想你们。 他们寒暄片刻,就讲到了正事。 秦文耀揉着肿胀发酸的臀部,我师父带着百里瑛他们已经前往长夷峰了,我来此地便是告诉你,裴宁,魔神借助着他人的躯体复活,更是难以消灭。 就算那人的躯体覆灭,只要魔神的神魂不灭,他就会迅速卷土重来。 它的神魂吸食世间的一切苦痛怨恨,以此作为成长的养料,再继续下去,他的成长速度会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温元秋颔首,他说的对,魔神想要放出混沌中的修罗,便是为了让三界陷入苦痛,成为滋养他的熔炉,他本就是世间恶念所化,想要消灭他,实不相瞒,我们是处于非常劣势的境界。 众人的情绪低落起来,裴娇眨眨眼,如果我们成功消灭了魔神,是不是可以载入修真史册啊?到时候,我们也会有小传么? 话音落下,哭丧着的脸的书涵玉蹦了起来,裴宁说的对!我们是谁?我们可是各大修仙门派的精英,还怕他一个小小的魔神? 待到消灭这个魔头,咱们就是修真界的大英雄,载入史册,我就再也不是某个千机谷无名女修,而是大名鼎鼎的涵玉仙子。 裴娇也十分配合地乖巧作揖,小仙参拜涵玉仙子。 书涵玉满意地摆摆手,免礼免礼。 蓝璃见这两人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秦文耀则是摸着下巴道,那我得给自己好好想个新封号,叫什么道君呢?一定要叫那些后辈每年都给我供奉灵石和金子。 蓝璃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就你?想得美。 便连这些天一直为此忧思忧虑的温元秋也被这般生龙活虎的气氛所感染,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注视着这群年轻人,唇角微微上扬。 罢了,纵使前路艰难险阻,上刀山,下火海。 我辈修仙子弟,都将无所畏惧。 第96章 、乱我心曲(六) 他们休憩了一晚,在晨曦微露时便整理了所需的符纸和法器以及丹药,准备出发。 在庭院的门推开的时候,老头拎着几个包裹出来。 裴娇鼻尖动了动,双眼一亮,立刻认出了里头是青团和桂花糕。 他苍白的眉毛覆在细长的双眼上,将包裹交给了裴娇。 路上吃。 裴娇欢欢喜喜地接过,谢谢师父! 她怀里紧紧抱着包裹,梳着的双发髻柔软蓬松,眨巴着眼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爱。 老头顿了顿,就连带着习惯说的的那些损人的话也都尽数吞入了腹中。 他看着这么一伙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初次踏入天岚宗的景象。 那时的自己,也想着问鼎仙途,锄强扶弱,也是心怀天下,少年意气。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裴娇和秦文耀他们的笑声渐渐远去。 藏玉缓声道,温元秋。 温元秋半跪于地,师父,弟子在。 此去长夷峰必定危机四伏,你要将你自己和你的师妹,平安带回来。 这是老夫交给你的任务,听明白了吗? 温元秋垂下眼,是,师父,弟子必将不辱使命。 说罢,他便御剑而行,直直追了上去。 在这一路御剑而行的时候,从空中可以望见都是烽火浓烟,魔族和仙洲弟子的尸体曝尸荒野。 裴娇攥紧拳头,这幅景象,已然和她在虚无往生镜中见到的末世所差无几。 灵渊仙府等宗门已然派遣弟子前去镇压魔族,死伤无数,效果甚微。 而随着血魇之日将近,长夷峰的灵力波动变得越发不稳定起来。 近日以来,玄阴宫不再如往常那般隐瞒自己的行踪,反而频频在长夷峰附近出没。 长夷峰天堑处时通往混沌最薄弱的地方,他们定然是在等血魇之日那日开启阵法。 裴娇再度回到长夷峰,往日曾借宿过的村落皆残破不堪,留下的只有一地干瘪的尸体。 她长睫微微一颤,眼前浮现出格桑他们灿烂的笑容,鲜活饱满的少年少女们载歌载舞的模样。 修真界明文规定不能干预凡间秩序,可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乱了套。 她握紧了剑柄,不欲再看。 西镜的魔族皆被她派遣去阻止那些邪.教徒的暴行,可是杀戮远远比拯救来得容易,他们这般做法,无疑是杯水车薪,解决根源才是最为重要的。 仙盟兵分三路,朝长夷峰赶去。 温元秋也早早料到他们会在此布下天罗地网,他散尽家财,将稀有的灵宝和丹药像是不要钱一般分给仙盟弟子。 -- 第287页 顾景尧也很想跟着裴娇,但是他混入一群仙洲弟子中,反倒弄得人心惶惶。 这一路上,他们御剑而行,顾景尧便只能孤零零地缀在最尾端。 裴娇时不时回头看向他,他都会对她眨眨眼。 到了长夷峰山脚,南镜的前来支援的魔族也到了。 虽说众人的目标和利益是一致的,但是仙魔自古以来便是对立的,故而分头行动会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碰撞与摩擦。 裴娇让他从另一栈道去往山顶天堑,届时再与她汇合。 面对他故技重施的装可怜,她捏了捏眉心,正色道,如今已然天下大乱,我们必须要赶在魔神开启血海神煞阵法之前阻止他。抓紧时间攻破他们的防线才是最为重要的。 裴娇道,我知道你想跟着我,也担心我的安危,可是我并不是离开你便不能活了呀,我也很厉害的,你不相信我么? 她攥紧了拳头:如果遇到了季青岭或者徐北幽,我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哼! 顾景尧抿紧唇瓣,他近乎贪婪地看着裴娇,眼神拂过她柔软的面颊,蓬松的发髻,和发髻缀着的绀青色发带,仿佛这便是别离的最后一面。 他缓声道,我相信娇娇。 他很喜欢叫她娇娇。 因为旁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称呼。 每当他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嫉妒得难以控制的时候,他都是这般安慰自己的。 裴娇笑了,她将包裹中的青团递给了他,青团的草木香气弥漫,冲淡周遭的血腥味。 就和她本人一般,本该不染尘埃,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望着山脚弥漫的缥缈雾气,看见鸟雀自谷内惊飞,顾景尧,我们都在为自己所热爱的东西拼尽全力。 我爱着这世间的山川河流,爱着这世间一切美好的食物,还有世间我所有珍重的人,所以我不愿意让他们毁掉这一切。 她眨眨眼,所以,谢谢你愿意一直帮助我。有你和魔域南镜的帮助,我们的胜算便多了很多。 这些天困扰裴娇的这一切,顾景尧自然都看在眼里。 他是个没有同理心的人,面对这一路上的惨状,死尸,分离,哀嚎,都熟视无睹。 可是看见裴娇忧伤的神情,他的心竟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他不由得在内心嗤笑。 何时那个曾经希望拉着全仙洲一起共沉沦,恨不得毁灭苍生,毁灭一切的自己,竟然开始希望三界平安了? 顾景尧沉默了许久,他想问问她所珍重的人,是否包括了自己。 可是他问不出口,也怕自讨苦吃。 他思索片刻,最终将那把魔主留下的伞给了裴娇,娇娇,这把伞是仅次于神器的法器,能够护你平安,我不在的话,它能保护你。 裴娇本想推脱,因为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可是对上他的目光,她顿了顿,最后收下了伞。 她叮嘱道,你也不要大意,多加小心,若是碰上了魔神,不要和他硬碰硬。 她是最了解顾景尧的,这人自负得很,可不会因为对方是魔神就示弱,一旦疯起来就是不要命的,她再度强调,记住,不要搭上自己,拖住他们,别让他们开启阵法,我们马上就会到。 通往长夷峰的道路果然都是驻守的魔族,他们已然占领了整座长夷峰,原本山明水秀草木怡人瞬时被滔天的魔气与煞气吞没。 隐藏在草木之后的秦文耀认出他们的服饰,悄声道,这是北境的魔族。 看来我们对上的是徐北幽。 这正合裴娇的意,她一直想找徐北幽报仇,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秦文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是一张用符纸包裹的东西,这是在我们出发之前,有人放在我们房门口的。 裴娇眨眼道,这是什么? 秦文耀贼兮兮地告诉她,那人附上了一张纸条,说这是徐北幽的毛发。 裴娇大惊,这这他是如何弄到手的。 秦文耀耸耸肩,应当是徐北幽身边的人吧,看他不顺眼,得知我们要对付他,所以就将这东西给了我。而且这张纸条上头还说,愿意帮我们,还是因为为了还你人情。 裴娇惊讶,还我人情? 秦文耀颔首,不管他是谁,有了这体发,便能以符咒向徐北幽的本体施加极强的禁锢咒文,不过徐北幽好歹是魔域君主,实力深厚,我不确定这枚咒文能控制他多久。 裴娇却更为乐观,无妨,能争取多一点时间便行。 他们的气息尚未隐藏多久,便被驻守在此的魔族发现。 兰璃和甩出鞭子将魔族的士卒扔到悬底,书涵玉与她并肩而战,指挥着自己的灵兽朝着魔族袭去。 位于山崖处的徐北幽居高临下地看着闯入山谷的裴娇众人,他冷笑几声,魔神已然降世,我魔域可是今非昔比,这些仙洲的人还欲要前来以卵击石,这不是找死么? 他身后有一身着粉衫的少年殷切地替他扇着扇子,奉承道,就是,他们也不看看咱们魔君是谁,那可是四大魔君之首!魔神大人可是十分器重您,待到统一仙洲后,您定然是魔神大人麾下最为风光的大将,那个季青岭,怎么能比得上您? -- 第288页 此人正是卓念慈。 当得知魔神降世之时,他便匆匆自南镜逃了出来,带着合欢宗的全部家当投奔了徐北幽。 徐北幽虽然神情冰冷,但是还是对他的奉承格外受用。 他肯收留卓念慈,无非是看在这魅魔实力低下,说话也算中听,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就算背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掐死便行了。不过,谅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立下了血誓,若是叛主,等待他的便只有绞杀。 再者,还有那个季青岭,他为了复活魔神确实做出了不少贡献,为了同他抗衡,他北境也开始吞并其他势力,正是用人之际,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徐北幽自身后取出魔弓,注视着提着惊龙剑的裴娇,哼,上一任惊龙剑剑主死在本君手里,这一任我也会让她有来无回。 话音落下,他便挽弓搭箭,眼底杀意尽显,拇指上的玄铁扳指于烈日的反衬下,夺目逼人。 提着剑的裴娇忽觉一股浓烈的恶意自上空逼近,惊龙剑剑身迅速掉转方向,她挥去一剑,直接斩断了那枚散发着强烈魔息的箭矢。 随后,她蓦地抬眼,望见了立在山崖的徐北幽。 她唇角微微一抬。 找到你了。 裴娇提着惊龙剑,迎着山谷的箭羽直奔徐北幽而去。 徐北幽见裴娇不躲不避,反而直冲自己而来,他神情突变,恼怒道,找死。 落下的箭矢携着魔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朝着裴娇的方向落下。 秦文耀拈着符纸,口中迅速念着咒文。 虽然大多数的魔箭都被裴娇挥剑折断,但是面对那少数的魔箭,他都不敢有一丝懈怠。 裴娇的灵力并不支撑她如此过度使用惊龙剑,她望着眼前快成残影的箭矢,可想而知但凡落在她身上必然会把她捅成篓子。 她忽的想起顾景尧的话,迅速抽出背上背着的红伞。 随着绯红的伞面铺开,上头点缀的雪白梅花纷扬而落,而那些坚不可摧的利剑,在触及伞面之时尽数被折断。 徐北幽面露震惊,怎么可能? 这世间尚未有能抵挡他箭羽的法器,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眸色一沉,随后指尖凝聚心血,汇入下一箭之中。 这枚箭矢凝聚了他的心头血,当初便是以这枚箭击败了藏玉那个老东西。 所以就算是这把伞,也护不住她。 裴娇握着伞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附着在其之上的前任伞主的记忆。 万俟永泽并未死在那场仙魔之战中,他受了重伤,虽然未死,不过也早已油尽灯枯。 他仍想着去见顾如笙,越过千山万水,最后却倒在了长夷峰 曾经叱咤风云的魔主,已经连路都走不动了。 他的脊椎骨被砍断,皮肉都连不上骨头。 他其实早该死了,但是一直支撑着他的执念,也只是想祈求她的原谅,想见见他们未曾出世的孩子。 他想起她捧着古籍,坐在藤椅上,温柔笑道,我悄悄找人算过卦,这胎是个男孩,我早早就想过了,叫做言玉吧,希望他能成为谦谦君子,做一个有担当的人,成为一棵树,一把伞,无时无刻照拂着身边的人。 她抚着小腹,轻声道,我们以后一定还要生个女孩,让她的哥哥好好保护她。 那时替她研磨的他温声回应道,好,生个和夫人一样冰雪可爱的女孩。 言玉言玉 他颤抖地用自己森白的骨头雕出伞的骨架,以自己脱落的皮做成伞面,鲜血染红了绯红的伞面,长夷峰落在上头的雪,似是雪白的梅花,决绝肃杀地盛放着。 绯红的伞面旋转着,殷红的色泽似是鲜血流淌。 触及伞面的箭矢都被尽数折断,它以伞身护着裴娇,强烈的碰撞使得森白的骨架都滋生了裂纹。 可是这把伞仍未散架,它代替着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在伞下的心爱之人。 裴娇立刻自伞的回忆中抽身而出,她扬声道,秦文耀,就是现在! 秦文耀不敢耽搁,立刻取出包裹着徐北幽毛发的符箓,温师兄、蓝璃、书涵玉,助我一臂之力! 他咬破食指,在空中迅速地写写画画,一串血色的咒文落下之时,他的身形像是消瘦了一圈,扬声道,风起过境,鬼魅降服! 温元秋等人应声,朝他输送灵力。 刹那间,空中一道泛着金光的咒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徐北幽飞去,被硕大的咒文笼罩着,他忽然觉得难以动弹,便连那枚凝聚着他心头血的箭矢都凝滞在了弓弦之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雪白的剑刃挑破他所设的天罗地网,那撑着红伞的少女自成百上千枚锋利的箭矢之中扶摇直上,她生得温软可欺,可是眼神却比手中的剑还锋利。 惊龙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徐北幽咬牙,立刻燃烧修为祭出护心法阵。 眼见裴娇势如破竹,剑尖刺在阵法之上时,那阵法自中心开始四分五裂。 徐北幽见势不妙,他迅速摸向袖中的传送符箓,想要遁走。 这传送符箓可是他压箱底的保命东西,这该死的女人,竟然害他损失如此惨重,待他禀明魔神,定然叫她好看! -- 第289页 可是下一瞬,后心一凉。摸向符箓的手也僵在了袖中。 徐北幽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往日里对他巴结奉承的卓念慈,正举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贯穿了他的后背。 他和卓念慈同时吐出一口鲜血,徐北幽咬牙切齿道,卓念慈,你在做什么,你立下了血誓,若是你敢伤我,你也会死! 那往日里做小伏低、贪生怕死的魅魔露出一抹笑,他生得美艳,笑起来也是风华绝代。 他一面吐着血,一面笑得格外灿烂,当年谋害剑魔大人的,可不止南荒魔君一人,我回到魔域成立合欢宗,便是为了调查此事,你徐北幽才是那个幕后的主使,为了等这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 他一面癫狂地大笑,一面又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剑魔大人,剑魔大人,您看见了吗,念慈替您报仇了啊!这些贪得无厌的人,您把他们当兄弟知己,他们却要您性命!没关系的,他们都去陪您了哈哈哈 徐北幽气急败坏,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些弱小的蝼蚁手里栽跟头。 他掐住卓念慈,却见卓念慈面带笑容地看着他的身后,轻声道,裴宁,我不欠你人情了吧。 别那么小气嘛,你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呀。 徐北幽瞳孔一缩,他蓦地转头,眼底映出漫天魔焰的箭矢,和箭矢之中朝他而来的少女。 少女手中长剑嗡鸣,雪白的剑光刺目,似是月落山谷,霜色满天。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就像是当年面对万千魔族,提着这把剑直捣黄龙的少年一般。 她也如同他师父一样,成为了北境魔君,挥之不灭的噩梦。 你断我师父一臂,毁我师父修为,我这人眦睚必报,百倍奉还。 剑落下的时候耳边灌满风声,温热的鲜血迸溅在剑柄上盘旋的游龙之上。 她悦耳温柔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下地狱吧,徐北幽。 随着北幽魔君身死,驻守在山谷内的北境魔族们瞬时失了主心骨,树倒猢狲散,迅速被仙洲弟子们料理了干净。 秦文耀缓步走至裴娇身边,他望向死去的卓念慈,他大仇得报,便连最后死的时候,都是上扬着嘴角。 秦文耀道,将北幽魔君的体发给我的,就是他了。他蛰伏在徐北幽身边,应当吃了许多苦头。 他有些别扭道,虽然我看不惯他,但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算是个硬骨头。 裴娇蹲下身,替卓念慈将脸上的血擦拭干净。 又替他整理好粉色的衣衫,将他安置在了长夷峰漫山遍野的花丛之中。 他生前最爱臭美,死的时候,也自然要体贴得当。 否则去了下边,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剑魔大人,还指不定委屈地怎么哭呢。 第97章 、乱我心曲(七) 休整了半晌过后,他们便又再度朝着山顶出发。 裴娇抱着那把快要散架的伞,步履匆匆。 此时此刻,她有点想见到顾景尧。 不对,不是有点,是非常想。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酸涩无比。 心脉处的封魂锁烫的她喘不过气。 越是通往山顶,空气便越发稀薄,煞气也更为凝重。 已然入夜,血红的月光落下时,裴娇被那猩红的光照拂得心神不宁。 四周飘散着各类的怨灵煞气,远处传来打斗声,匝地烟尘,便连脚下的土地都被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裴娇在山巅处,望见了和魔神缠斗的顾景尧。 少年梅红的衣摆似火一般烧在天堑云端,十四根锋利的扇骨应声而落。 天光焰化作一条体态纤长的白龙,盘旋在他的身侧。 他立在小山般的尸骸上,身后是血红的月亮,微微侧过头望过去时,依稀可见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眼底闪烁着的猩红月光。 而被魔神占据身体的魏明扬面堂发黑,目无眼白,浑身被煞气缠绕。 他五指呈爪,朝着顾景尧的面门挥去。 二人不知交战了多久,但是从一旁散乱的尸骸和血海来看,应当是许久了。 而就在此时,另一道残影从顾景尧身后掠近,闪着寒芒的剑刃在猩红的月光下显得咄咄逼人。 这人正是偷袭的季青岭。 裴娇尚未来得及出声提醒,下一瞬,觉察到的顾景尧便直接折断了他握着剑的手。 顾景尧面色冷戾地甩去沾上的血,殷红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晦气东西。 季青岭痛呼一声,踉跄几步,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冷声道,当初就该和杀你母亲一样,杀了你这个小畜生。 顾景尧眸色微微一颤,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眼中杀意锋芒毕露,整个人都压抑至了极点。 就在此时,赶来的裴娇掷出手中的惊龙剑,剑柄狠狠地砸在了季青岭的头上。 惊龙剑旋转一圈,又回到了裴娇手里,她扬声道,不要受他蛊惑,他就是想激怒你,扰乱你的神智,把他交给我。 顾景尧的目光在触及裴娇时稍稍多了几分清明,眼中的杀意悉数褪去,便连目光也温柔了几分。 -- 第290页 他轻声道,好,都听娇娇的。 那个夺舍苟活的老东西,你不必担心,我来处理便是。 裴娇: 虽然话是要放狠话,但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煞气席卷,风声呼啸。 裴娇望着他的背影,忽的扬声道,顾景尧,你说过你会听我的话。 你要平安回来,知道么? 远处少年的脚步顿了顿,剑穗的流苏也在空中晃荡起来。 这一次,他却没有回答,握着剑柄的手越发紧。 半晌,他缓缓抬眸,望向空中的血海神煞阵法,在长夷峰山巅,能够看清山脚下的哀鸿遍野,怨气滔天。 这和玄冥镜中的景象,一般模样。 天堑出盘旋着一轮血海,浓烈的腥气令裴娇不适地蹙起眉尖。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觉,在那血海阵法中,竟混着无数断臂残肢和头颅。 蔓延的精血皆被那血海神煞阵法吸收,进一步滋养魔神的力量。 血魇之日已至,妖魔横行,鬼怪四溢。 魔神的力量将在此刻达到巅峰。 裴娇想起这一切都是因季青岭而起,她便要举剑了结这个疯子。 季青岭笑道,没用的,我劝你们放弃吧。我的命早就和魔神大人绑在了一起,我是他的仆从,他死我便死,只要他能长存于世,我便是永生的,哈哈哈哈! 秦文耀不信邪,夺过裴娇的剑便削了他的脑袋。 裴娇看着惊龙剑漂亮的剑身上沾染的污血,她膈应地发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剑? 秦文耀义愤填膺道,我他妈嫌脏。 裴娇深吸一口气,随后看见被削了脑袋的季青岭竟颤巍巍地爬起来,再将自己的头颅接了回去。 他癫狂地大笑着,从此以后,我便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秦文耀暗骂了一声,真他妈是祸害留千年,这老东西疯了。 季青岭甩去手上的血,阴毒地盯着裴娇,而你们也别想好过。 随着他扬起手,在血红的月光下,一群傀儡人僵硬地转着身体,在地面扭曲地爬行,将山巅围的水泄不通。 而玄阴宫隐藏在暗处的人手也纷纷露了面,他们身穿绣着玄阴鸾鸟的斗篷,像是一抹抹灰败的影子。 裴娇从这些毫无生气的傀儡们中认出了许多往日天岚宗的面孔,甚至还有明悦长老和掌门。 她回忆起往日见到的掌门都是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不由得怀疑,掌门是不是早就被季青岭控制。 就在此时,一道雷火符落在平地,将那堆傀儡人炸的四分五裂。 秦文耀看着远处赶来的人,激动道,师父!百里瑛! 不仅是玄灵门的弟子,包括灵渊仙府的整个仙盟都赶到了此处。 永夜城城主因自身原因不能踏出城门,但是也派遣了城内的大部分妖族帮助仙盟。 立在人群之中的赵君之风尘仆仆面色苍白,不久之前,他才登上了仙府的府主之位。 任谁也没想到在仙洲德高望重的季青岭会是玄阴宫的幕后黑手,不仅是天岚宗,他在灵渊仙府也渗透至深。 他利用傀儡术控制了天岚宗掌门,也想借此控制灵渊仙府府主。 府主因为这些年过于信任他,也被他暗中下了邪术。 不过好在他修为高深,意志坚定,仍能在被控制之前保留一丝神智,自我了断。 赵君之攥紧拳头,他手持青光塔,睥睨着玄阴宫的人,冰冷的声音含着一丝恨意,灵渊仙府弟子听令,玄阴宫罄竹难书罪不容诛,杀无赦。 文殊长老领着仙盟的人匆匆赶来,他的注意力不在玄阴宫之上,反而神色惶惶地注视着天空那道越发庞大的血海神煞阵。 他哑声道,混沌若是开启,万物都会被卷入,其中的修罗也会出来肆意作乱,万万不可 他扬声道,诸位道友,魔神的元神极其难以消灭,只能封印,这世间很难有第二个诛仙盏,老夫在得知玄阴宫意图复活魔神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日。 老夫通过卜筮,历尽千辛万苦,联合各大家族门派的掌门以毕生修为制作出了这张封印神魂的符箓,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这张符箓会毁灭魔神夺舍的躯体,同时封印他的魂魄。 今日过后,若是让他借着血魇之日放出混沌中的修罗,我们便将永无安宁之日,将永远活在他的掌控之下。 所以各位仙友,无论你们来自何方势力,无论今日之前你们有什么新仇旧恨,只要你们不想活在他的掌控之下,只要你们心向自由,心向往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仙洲,我们就必须和这个邪魔决一死战! 百里瑛在后摇旗呐喊,说得对!这东西本就是上古恶念所化,它的最终目的必然是吞噬整个仙洲,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打败他! 玄灵门的弟子们立刻响应号召,齐声道,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说实话,裴娇有点懵,她悄悄看了眼一旁沉默冰冷的灵渊仙府,再看了一眼另一边完全不配合的臭着脸的妖族。 她犹豫了片刻,为了不败坏气氛,也跟着喊起来。 -- 第291页 秦文耀骄傲地挺起胸膛,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玄灵门的弟子!多么具有振奋人心的力量! 蓝璃抱臂冷笑道,是的呀,你们之前还合伙骗别人灵石呢,骗子能没有忽悠的能力么。 秦文耀:你怎么老是呛我,说实话,今日说不定是咱们想见的最后一日,你不能说点好话么? 兰璃甩出鞭子,抽飞了后头偷袭他的傀儡人,你要诅咒就诅咒你自己,可别带上老娘。 仙洲凝聚的力量自然不是开玩笑的,那道封印的符箓沾染了仙盟各个掌门的修为和至宝气息,分散着千万张明黄的符箓。 控制这枚符箓需要消耗极高的寿元,文殊长老吐出一口血,以指尖迅速在符箓上涂抹。 龙飞凤舞的符文落在明黄的符箓之上,鲜血流淌之间,金色的光芒寸寸点亮符箓的文字。 诸位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虽说方才形色各异,但真到了关键时刻,谁都不敢疏忽。 灵渊仙府摆出特殊的法阵,妖族也纷纷往符箓之中注入灵力,裴娇的灵力虽然稀薄,但也像是不要命似的全部灌出去。 眼见那凝聚着众人灵力符箓势如破竹地穿过众多傀儡人和玄阴宫的爪牙,朝着疲于应付顾景尧的魔神袭去时 变故突生。 一道身影挡在了魔神面前。 灵力枯竭的裴娇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符箓灼伤的林倾水。 她抚摸着魏明扬的脸庞,满脸是泪,明扬你快醒醒吧,你不要被它控制了好不好? 被魔神操控身体的魏明扬目无眼白,以那漆黑的魔瞳,僵硬地盯着她看。 林倾水并未能替他抵挡全部符箓,他的躯体和筋脉还是因此损伤,皮肉都被那张符箓灼烧,近乎体无完肤。 这个躯体,在逐渐死去。 文殊长老面色大变,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看着魏明扬的躯体逐渐失去生机。 他痛呼一声,糟糕! 因为符箓的力量被林倾水挡住了一半,本来封印魔神的魂魄就是件极难之事,符箓之力没有尽数发挥,魔神的元神也自然没受到任何损伤。 它已然强大到可以随意夺舍的境界,下一瞬便钻进了林倾水的躯体。 林倾水双眼翻白,肢体也不受控制地扭曲着。 她垂着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随后,她望向天际的血海神煞阵法,轻声笑了笑。 开。 女子的话音落下,空中翻涌的血阵忽的掀起惊涛骇浪。 在长夷峰的天际,天穹竟然顺着那道阵法缓缓裂开了一道阴暗的缝隙,就像是睁开了一只血红的眼。 下一瞬,无数尖厉嚎叫的修罗自裂缝中涌出,朝着众人扑来。 没有反应过来的仙洲弟子瞬时死于修罗的爪下,连哀嚎声都没发出便直挺挺地倒下。 混沌之眼开始注视着整个天地,飓风自天穹的裂缝中升起,将无数人与草木卷入混沌的裂缝之中。 裴娇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人群便陷入了骚乱。 修为低一点的被修罗吞噬,修为高一点的还在拼死反抗。 裴娇艰难地避开修罗的攻势,拼命地塞着活灵丹,企图能够燃烧最后一点灵力对抗这些东西。 她像是杀疯了,连脸上都被溅满鲜血。 直到她听见熟悉的痛呼声,她才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蓝璃和书涵玉,蓝璃抱着书涵玉不住地后退,一面击退那些修罗,一面替书涵玉堵住腹部的伤口。 可是鲜血还是顺着少女雪白的指节争先恐后地流。 书涵玉的胸膛起伏越发微弱,她的意识已经开始错乱,她望着猩红的天际,轻声道,师姐,你不要伤心。 泪水自她的面庞滚落,连她最喜爱的雪白毛绒耳饰都浸满了鲜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我可是未来的涵玉仙子呢,待到消灭了这个魔头,你一定要叫他们,给我补上这个封号。 师姐,别管我了,你们一定要成功啊。 蓝璃不住地垂泪,她哑声道,好。 望着这一幕的裴娇忽的停住了脚步,她看着周遭的厮杀,耳边皆是哭泣与哀嚎。 无数人被卷入混沌,化作阵法的养料。 整个人间,都化作了炼狱。 她又缓缓仰头,看着头顶那抹猩红的月亮。 她向来不能理解,为了拯救苍生牺牲自己的人,他们是如何想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似乎能理解一些了。 她盯着立在混沌之下,被魔神占据身体的林倾水。 一些从未有过的疯狂想法席卷她的脑海。 她提着剑,快步奔上去。 就在此刻,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天光焰席卷而过,那些阴暗的修罗在雪白的焰火中化为灰烬。 顾景尧捏住了林倾水的脖颈,他神色冷戾,没有丝毫犹豫地折断了她的脖颈。 季青岭大笑道,没有用的,魔神的元神是不死不灭的魔神大人只会越来越强大,你们都得死! 果然,那道凝聚着恶意的元神便自躯体中而出,它朝着季青岭的方向飞去,显然是想着要占据他的身体。 -- 第292页 而下一瞬,顾景尧虚空掐住了那道元神,他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 他阴沉着脸道,你想去哪,给我滚回来。 因为血脉相近,它的元神不自觉被后代的躯体吸引。 魔神冰冷的吐息落下,你不会以为,以我现在的能力,你将我纳入体内,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吧。 顾景尧眼角眉梢浮上讥诮的笑意,枉费你这不人不鬼的东西活了千年,废话怎么那么多? 魔神显然被激怒了,它喑哑的声音落下,嘶吼道,不知好歹! 下一瞬,庞大的元神没入他的识海。 顾景尧闷哼一声,他的右眼已然魔化,化作漆黑的血瞳,左眼眼尾不住地颤动,显然是因为抵抗着元神的侵蚀,忍耐力在崩溃的边缘。 他捂住自己的右眼,缓缓抬起眼,看见了赶来的裴娇。 他露出一抹笑,娇娇。我暂时暂时将他封印住了,你知道要怎么做了么? 裴娇的发带被混沌衍生出的狂风吹乱,不停地拍打在她的脸颊。 她看着煞气缠身的顾景尧,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侵蚀了全身。 她颤声道,我不知道。 顾景尧眨了眨眼,他游走在失控的边缘,声音也嘶哑不堪。 娇娇,你记性真的不好,你忘了么?我胸口有一把魂剑,一把只为你塑造,只有你能动的魂剑。 魂剑可以杀死宿主和宿主体内的魂魄。 连带着魔神和他的魂魄,都会死在魂剑之下。 裴娇摇头,不,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顾景尧温声道,你知道那天,我在玄冥镜中看见了什么么? 我死在了魂剑之下。 他唇角微微扬起,你不必觉得有负担,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我说过,能死在你的手里,我真的觉得 不枉此生。 而她,作为手刃邪魔的救世主,定然也能解除生生世世枉死的诅咒。 她再也不必受苦了。 裴娇瞬时明白他这些时日的异常,玄冥镜又不是天意,它是可以预测没发生的事,但这并不代表它所预测的一定会成真。 说着,她抬眸,红着眼道,顾景尧,你说你永远相信我,可你明明是个骗子,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 你愿意相信一个遗址内说不定被动了手脚的东西,你都不愿意相信现下真实的,在你面前的我么?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你难道认为,我会忍心对你拔剑相向么? 顾景尧一怔,他看向裴娇,眼睫微微颤动。 混沌之中开始坠落异火,长夷峰瞬时化作一片火海。 异火落在仙洲的各地,焚毁一切生机。 裴娇望着自混沌落下异火,下一瞬,她便觉天旋地转 他双臂撑在她的身侧,天光焰结成一道屏障,像是护着雏鸟的羽翼一般,将她牢牢护在了里边。 击破屏障的异火落在他的背脊,他的左眼一片清明,右眼却被猩红的血色占据,丑陋不堪。 他轻声道,娇娇,方才我若不是抢先你一步,你准备做什么? 裴娇沉默着。 顾景尧却猜到了,你是不是准备和千年前一样,想着牺牲自己? 玄冥镜预测的未来可能会有差错,但是性质却都是一般。 无疑意味着他们二人,终会一死一生,阴阳相隔。 他望着天际被猩红月光浸染的云层,平静道,娇娇,你知道么?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忍受不了没有你的世界,与其这般,我不如去死。 说着,他哂笑了一声,若是你不在,或许下一个灭世的魔头,是我也不一定。 所以,她这般爱着天下苍生,他自然也无怨无悔,也愿意为之付诸一切。 他不是为了世人,他在世间从未感受到什么善意,也没有大度到能够牺牲自己。 他只是为了他的人间。 他的裴娇。 天穹的裂缝越发大,混沌开始吞噬万物。 便连天顶都开始寸寸坍塌,混沌之眼竟降到了山巅处。 少年绯红的长袍于山崖的冷风中猎猎作响,他在漫天异火之中,缓步靠近了混沌。 混沌吞噬万物,自然也会吞噬他的躯体。 铜镜的声音响起,裴娇他估计是想被混沌吸收,将自己和魔神封印在混沌之中 裴娇没有回答它的话,而是快步跑向山巅。 在天光焰的庇护之下,她并未受到异火的任何袭击,所以她跑得越来越快,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的手腕仍带着结缘桥时的姻缘石,触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刺骨的寒风自她面容拂过,她看不清天际,看不清前路。 周遭是异火燃烧的声音,修罗尖厉的咆哮。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快,好快。 心脉处的封魂锁温度滚烫,落在心口,像是留下了一个永痕不灭的烙印。 她听见自己说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忍对你下手? -- 第293页 顾景尧身形一僵,他掩饰地弯了弯唇角,耸肩道,或许因为,娇娇可怜我吧。 他对她的一切纠缠都附着于言表,看似死缠烂打,不顾一切。 实则,他根本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他从不认为裴娇会爱他。 因为他很清楚,他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只是通过自虐,借着她的同情和垂怜,无耻地想方设法,留在她身边罢了。 裴娇攥紧了他的指尖。 在刺骨的寒风中,飞沙扬砾,天昏地暗。 身后的混沌似是深渊的巨口,欲要并吞世间万物。 他听见她说 不是因为怜悯,同情,亦或是我的任何原则。 他微微错愕了一瞬,近乎迟缓地消化着她所说的话。 鸦黑的羽睫颤动着,他垂眼看着少女手腕上黯淡无光的姻缘石,竟然一颗接着一颗亮起微弱的光芒。 混沌的冷风似利刃一般落在他的背脊,识海中魔神的元神近乎疯狂地碾压他残存的理智。 她的掌心带着炙热的温度,话语像是被放慢了一般 因为我喜欢你,顾景尧。 他微微一怔,呼吸都因此紊乱,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的识海已经紊乱,眼前是一片朦胧的血色,他甚至怀疑,这是魔神为了迷惑它,从而塑造出的幻觉。 你说什么? 她坦然地看向他,虽然我嘴上说着要赶你走,可是,我喜欢你留在我身边。 或许,她虽一直说他是个疯子,可她也从来不是什么正常的人。 她也一直有着极端的阴暗面。 她从小颠沛流离,一直渴望有一个家,有一个能永远陪着她,保护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人。 可是从未有人许诺过永恒,因为人总会变的,没有人会为谁停留。 她虽然无法理解顾景尧这种病态的极端的爱,有时候也会为此而苦恼。 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至死不渝,再也不会分离的感觉。 很喜欢这种被人重视,被人渴求,被人需要的时刻。 她曾觉得在这个世上没有归属,可是直到在虚无往生镜中被唤醒时,她才明白 原来不仅有人能够喜欢如今衣冠楚楚、光鲜亮丽的她,也会喜欢曾经彩霞街那与狗分食、狼狈不堪的她。 或许她和他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残破不堪的灵魂,但是却能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缺失的一部分。 她可以反复地向他保证,这一刻,并不是幻觉。 心底的封魂锁发出颤抖的嗡鸣。 她忍着封魂锁的威压,压下喉间的腥甜,颤声道,我喜欢你,顾言玉。 说着说着,她便哽咽起来,所以,你不要去,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她眼含着泪,负气道,如果你执意要去的话,那我就和你一起,你若是不想活,便也管不着我做什么。 混沌的缝隙之中伸出无数无形的手,将他拉入身后猩红的深渊。 他定定地看着她,反复地摩挲着她手腕上熠熠生辉的姻缘石,他咬破自己的舌尖,血腥气弥漫。 他才真的确定,这不是幻觉。 他眼尾微微颤动,漆黑的眼底浮现一阵狂喜,近乎爱怜痴缠地吻着她的发顶。 少年的声线有一丝颤抖,低声呢喃道,娇娇,我该你拿你怎么办 这种喜欢得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融为一体,再也不分离的感情,愈演愈烈。 像是灼热的火,点燃荒草萋萋,点燃他麻木的心脏,点燃他冰冷的血液。 流淌着世间恶意凝聚的身躯,却也容纳了这般炙热的感情。 他没想过这辈子能如此爱一个人,他曾经以为,以他的本性,就算自己死了,也一定会拉着她。 就算死,也要与她死在一起。 他无法想象他走之后,她会忘了他,她会与另外一个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一想到这些,他就嫉妒痛苦得发狂。 可是,他更见不得她哭。 他想,他终究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她痛,舍不得她闭上眼。 舍不得她同自己一起长眠于混沌无尽的黑暗之中。 魔神的魂魄已然开始控制他的躯体,他的眸子微微颤动,艰难地维持着清明。 他咽下喉间腥气,垂眼看着她,颤声道,娇娇,我想再听你说一遍,喜欢我。 裴娇拂过他右眼猩红的魔瞳,啜泣道,我喜欢你。 她扬声道,我喜欢你,喜欢你!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也许只有到这一刻,才知道喜欢是不怕被伤害,不怕被算计,不需要隐瞒的。 封魂锁以爱为食,毁于情爱,若是没有相应的真心付诸与回报,如何能破解心上厚重的枷锁呢? 身着绯红长袍的少年定定看着她,他的掌心拂过她耳垂的金坠,上头的曦和春雪于月光的映照下,微微闪烁。 随后,他唇角微弯,眼眸像是闪着光。 同他素日里讥诮虚伪,冷嘲热讽的笑不同。 -- 第294页 像是他这个年纪般的少年人,天真烂漫,清风霁月般笑着。 他垂下眼道,那就够了。 裴娇耳间的曦和春雪盛放出刺眼的光芒,她被其控制住,难以动弹。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掰开二人紧紧相扣的五指。 她拼命地摇头,哑声道,你不是还说过,你要娶我的么,你在彩霞街的时候,还同我发过誓的,你说你不会骗小孩的 他被异火灼烧得遍体鳞伤,染着血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耳垂,缓声道,娇娇,下辈子,我不成魔了,我来娶你。 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耳洞的姑娘太少了,他能认得的。 可惜,他唇角微松。 可惜,他没有说。 他这辈子作恶多端,罪孽缠身,怕是没有下辈子了。 裴娇看着二人逐渐松开的手,声泪俱下道,顾景尧,你是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 自他生以来,便对世间抱有最大的偏见和恶意。 但是他如今,好像能明白,何为爱了 他的爱是她,他肯这般做,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圣人,也并非因为他有多想拯救天下苍生。 无非是因为她是如此热切地爱着这世间的一切。 故而,心向苍生,断杀伐,不成魔。 娇娇,我从未认真地看过这人世。 你便替我,好好地看看人间的万水千山吧。 裴娇直直从空中坠落,耳边刻着的曦和春雪的耳坠破碎,形成一道法阵,牢牢地护着她。 她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望着少年的身影被混沌的潮水淹没,望着他以一己之身封闭了天穹的裂缝。 那些异火,那些修罗,那些鬼魅魍魉,都瞬息被倒吸入混沌的眼。 血红的月亮映照在她头顶,仿佛回到他们初见时,血魇之日中雪域的风雪凄厉,他孤身一人的模样。 魔神尖厉的嘶吼咆哮几欲划破她的耳膜,转瞬之间,便销声匿迹。 她已然听不清它在说些什么,风声凄厉地划过她的耳畔。 季青岭哀嚎着捂着自己的脖颈,却渐渐没了呼吸。 头顶的血色阵法因混沌的逆转摇摇欲坠,朱墨般的鲜血铺洒在墨色的天空。 整个世界都因此染红,她抱着那把破损的伞,耳边风声呼啸凄厉。 心跳声盖过这世间的一切,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裴宁 裴宁! 可是他们叫的都是裴宁。 这世间,再无人知道她是谁。 她眨了眨眼,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这滴泪仿佛烫在了心间,心脉处的魂锁顺着细密的裂缝,应声而裂。 溶溶月色落在天地间,血红的月光吞没天际。 凄冷的风声之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躺在漆黑棺木之中的那一日。 在沉闷的绝望之中,少年红衣似火,眉目清隽,朝她伸出手。 娇娇,我们回家。 这世上,再也没有家了。 第98章 、乱我心曲(八) 木屋发出咯吱的响声,夜风拂过,房檐之下的灯笼轻轻摇晃。 冗长的夜色之中,能闻见清秋桂子的芳香。 少女脚步很轻,她摘下斗篷,裙裾拂过门槛,便连剑柄碰到了缀着的风铃,也是屏住呼吸,将其轻拿轻放。 可是下一瞬,屋内的烛火应声而亮,漆黑的夜色瞬时逃的毫无踪影。 自一旁蹿出一个骚包紫的身影,手里提着喜庆的鞭炮噼啪作响。 看看这是谁回来了!噢~原来是我们四处游历的女侠呀! 裴娇摸着门槛的手微微一抖。 她看着院内坐着满满当当的人,秦文耀蓝璃他们便算了,这些人贼的很,经常掐准她回山海洞庭的时间,然后自宗门远赴而来,就是为了蹲守她。 便连一向宵禁的老头都端坐在院内的紫藤花架下,慢悠悠地扇着炉火,女大不中留,徒弟大了便也留不住喽。 裴娇咳了一声,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再躲躲藏藏,只是从包裹中拿出此次出去游历带回的一些稀奇玩意分给大家。 她轻声道,我有一年没回了,我先四处看看。 老头冷哼道,还好意思提! 裴娇嘿嘿一声,被众人拉扯着进了院内。 说说你这一年去哪了,又见到了什么? 再过几月就是除夕了,得亏你还记得回来,哼。 咱们宗门除夕今年发放的补给可多了,再说说你,新建的天岚宗邀请你去给师弟师妹们讲讲剑理,你为何一直推脱? 裴娇挠了挠头,我用剑就凭感觉,哪有什么剑理。 被扯着谈天说地,这是去年裴娇早就适应的事情。 没过一会,天边便泛起晨曦的微光,蹲守了一夜的众人也都打着呵欠,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屋子里。 裴娇将带回来的东西单独理出来了一份,她打开妆奁木盒,师父和师兄将她的东西保存的很好,已经一年了,却完全没有落灰。 她垂眼看着里头妆奁盒中四分五裂的镜子,目光微微闪了闪。 随后,她踏着晨光,顺着山间一条蜿蜒的小道,缓步走过。 -- 第295页 鸟雀轻啼,她拂去裙摆沾染的晨露,望着山间缥缈的云雾,熟练地穿过虬枝缠绕的山脉,跨过断桥的流水。 最后,来到了一处山谷。 山谷内盛开着曦和春雪,朝着熹微的光舒展着枝叶。 在如同皑皑白雪般的花丛之中,躺着一位熟睡的少年。 他身着绯红的长袍,手腕垂着金色的手钏,是这茫茫花海之中,唯一的艳色。 这人,正是捡回一条命的顾景尧。 裴娇将带回的雀羽珊放在了他的周身,轻声道,顾骗子,这一年,你绝对想不到我去了哪 我遇到了鲛人,真正的纯血鲛人哩,他们的尾巴澄澈通透,可以清晰地看见生长的骨骼。 对了对了,唱歌可好听了,不瞒你说,有的还向我示爱呢。诺,你看这枚雀羽珊,是血红色的,和羡渊的完全不一样。 她托着腮,自顾自地说着,你猜我有没有答应他。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跟别人跑啦。反正你也管不着。 在五年前的那场与魔神的战役之中,他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死于混沌裂缝之中。 在裴娇落下的时候,胸口的铜镜在她的潜意识里不停地呼唤着她。 裴娇,你不要哭了。再哭,眼睛都要哭瞎啦。 其实有件事情,我隐瞒了你很久。 我和你讲个故事吧,在天地初生的时候,日月精华将映照着天地的湖水,变成了一块镜子。 这块镜子能够感知时间万物,它活了太久太久,已然产生了神智。 它和小鸟说话,和小鱼说话,和树木说话,它有好多好多的话,怎么说都说不完 直到有一日,天道告诉它,说它生来便是有责任的,世间注定会有一场浩劫,而它承载着天地的力量,生了神智,理应牺牲自己,去化解这一场浩劫。 当然了,那面镜子既然生了神智,就代表它拥有了感情,它不想死,它叛逆地认为,为何自己生来,便是为了牺牲的。为何要为了这世间它所不认识的人族妖族魔族,付出自己的生命,它觉得十分不公平。 所以当魔神降世的时候,本该救世的它,却躲了起来。 只是它没有想到,有一个人族,她做了它本该做的一切,她选择和那魔神同归于尽。那个人,便是大荒的神女。 于是它开始不停地寻找她的转世,希望能够弥补给她一些什么,它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希望能够改变她被诅咒的命运。可是到了后来,它发现,错误已经造成,再也难以弥补了。 铜镜微微闪烁着,轻声道,那枚自私自利的镜子,就是我。 裴娇,我已经躲了太久,也活了太久了。现在,似乎也想通了。这便是我的命,一直逃避,似乎也没什么用。 他们说,越是活得久,越是知道的多,便越会贪生怕死,其实说的也没错。 我想,已经够了,能够认识你,能和你说话,我觉得很好。 我亲眼看着你轮回转世,看着你受尽苦难,我想,是时候,让我做出本来的选择了,承担我所应有的责任了。 裴娇亲眼看着刀枪不入的铜镜滋生出蛛丝般的裂纹,镜身变得四分五裂,铜镜的碎片溢出光芒,涌入无尽的混沌。 在混沌的裂缝闭合之前,它代替顾景尧,封印了魔神,完成了它应有的使命。 但是顾景尧仍然因为夺舍和受混沌影响的缘故,神魂受损,陷入长眠。 他睡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裴娇云游四海,见过许多以前尚未见过的风景。 她在沙海中,见过小山那么大的十六脚蜈蚣,被潜伏在沙地里的蜈蚣追着,差点丧了命。 不过也因此因祸得福,见到了沙海中的绿洲,绿洲的望月湖波光粼粼,绿洲中小鱼格外鲜美,她捡了湖底的石头,带回来送给了小伙伴。 她也再度回到了雪域,见到了稀有的雪妖,这个种族极其低调,瞬时便淹没在风雪之中,但她还是捡到了它们的羽毛。 像是昙花一现般,雪妖的羽毛也这般美丽。 她走过五湖四海,也尝遍五湖四海,认识了许多厨艺精湛的新朋友。 储物戒里的东西存了放,取了舍,但始终有一样东西没有挪动过。 那是一只灰扑扑的木雕小狗。 它陪着她跨越千山万水,看遍世间繁华。 小狗尾部的机关早就坏了,也不会像以前那般转尾巴了。 但是小狗却还是小狗,乌黑的眼睛仍盯着她看,高高昂起胸膛,挺胸抬头地爱人。 它仍陪着她。 裴娇不知说了多久,大到去了何处,小到谁和她说了什么话,全都一股脑地说出来。 她休憩了一会,看着漫山遍野的曦和春雪,最后揉了揉沉睡的少年的发顶。 大骗子,我讲完啦,明天就要继续出发啦。 我准备去往日的其他古国遗迹看一看,听说有一道遗失许久的菜谱,承载着各种珍馐美味,作为仙洲的文化遗迹守护者,我必须要找到它。 -- 第296页 还未进院,裴娇便听到了秦文耀和蓝璃的争吵。 书涵玉在一旁咯咯地笑。 她先前受了重伤,如今也未回到宗门,而是待在山海洞庭,好好调养身子。 见到裴娇,秦文耀瞬时转移了怒火的矛头,裴宁,你这个大忙人,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待一日是吧。 百里瑛也跟着附和,对,就待一日是吧。 蓝璃瞬间变了脸色,什么?你只待一日嘛?我都向宗门请了许久的假了。 书涵玉却早已习惯了,撑着头道,嗨呀,她说不定都不是回来看我们的,只是顺便路过罢了。能过来看我们一天,都算了不起了,你们就知足吧,真是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裴娇揉了揉眉心,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说的如此绝情。 书涵玉冲上来抱住了她,我不管,反正你今日哪里都不许去,赶紧和我们说说你见到的那个鲛人,究竟有多俊美! 裴娇无奈,被他们缠着又将同样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这么一折腾,便是很快到了半夜。 裴娇安抚完蓝璃他们,还得按照惯例哄老头,再和师兄叙叙旧。 夜半三更,万籁无声,月明星稀。 她收拾好包裹,留下了一封信,便决定踏上新的旅程。 这一次,她准备回永夜城看一看。 毕竟到了明日,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缠着她呢,说不定秦文耀这厮还会用符箓将她困在房内。 他去年就做过这档子缺德事。 她悄悄路过院内,池塘的里的蛙叫声高低起伏。 在那条小路的转角,她的步伐却微微停顿。 她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念想。 她想见他。 她再度踏上了那条无人知晓的小路,走过蜿蜒的山路,来到了盈满月光的山谷。 在望见山谷花海内仍旧沉睡的少年时,裴娇顿住了脚步,她撑着双膝,喘着气,无声地嘲笑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感应。 但是也不能白来一趟。 她缓步走近,蹲下身,负气般在他耳旁道,我马上就要走啦。 这次不仅去看俊美的鲛人,还会去永夜城,看妖男脱衣热舞。 楚梨特意在信中写了,若是我去,立刻派十名貌美如花的少年男妖贴身伺候我。 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她 当然要啦!这年头,比起一具不知死活的尸体,谁不喜欢年轻貌美的男妖呀。 她说着说着,便觉得解了气,哼哼道,大骗子。 她说完,便拎上包裹,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脚步微微一顿,差点被裙裾绊倒,听见身后传来喑哑的声音,不许去。 裴娇猛地回过头。 在澄滢的月色清辉之中,躺在曦和春雪花丛的红衣少年缓缓睁开眼。 他的睫毛鸦黑卷翘,似是蝴蝶破茧一般,带着一种惊艳的美感。 他紧紧握住她的脚踝,半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娇娇,我还没死呢。 裴娇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她猛地蹲下身,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听见少年闷哼一声,她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一时之间,她激动得又笑又哭,气愤地踢了踢他,你还好意思说,你凭什么管我,你可是个骗子,睡了五年的骗子。 他拉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带到了怀里,二人的身影瞬时被曦和春雪的花丛淹没。 他刚苏醒,声音还有些虚弱,抱着她,缓声道,娇娇想看跳舞,我们回屋,我慢慢脱跳给你看。 说着,他的语气带了一丝倨傲,眼尾似是钩子一般微微上扬,毕竟我可是学过的。 裴娇躺在他怀中,望着头顶的月亮,哼唧唧了几声,那是,顾公子可是倚月楼的头牌,有什么是不会的? 他闷笑一声,吻了吻她的耳垂,缓声道,就算是花魁头牌,也只是属于娇娇一个人的。 不要,我是正经修士。 啊,那看来,还是需要一个正经的名分呢。 他在她耳边呢喃道,娇娇,我们成亲吧。 裴娇拍了拍他的手,你搞清楚,你在我这里还是江湖骗子的定位。 他眨了眨眼,可是娇娇明明才是骗子。 裴娇一顿,转过头看着他,就见他轻轻勾起嘴角,轻而易举,略施小计就骗走了我的心。 裴娇:你好土。 他望着山谷中的月亮,轻声道,娇娇,你还准备走么? 他的神魂受损,但是意识其实早已苏醒。 这些年,他长眠于黑暗之中,大多时间,是冰冷枯寂的。 山谷内的风很冷,曦和春雪的花香使他麻木。 可是每每过去许久,就会有一道思念的声音,在他耳边倾诉着。 也正是因为这道声音,他才能如此之快地走到那一片冗长的黑暗的尽头。 裴娇顿了顿,她道,还有几月,就是除夕了,过完除夕再走吧。 -- 第297页 他刚醒来,身体还没恢复,确实要修整几个月。 他眨了眨眼,除夕,真是个适合洞房花烛夜的好日子。 裴娇用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我就说你怎么想着成婚呢,原来是惦记着这个,想得美。 他故作可怜地哼了一声,随后亲昵贪恋地蹭着她的脖颈。 娇娇,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神魂受损难以自愈,可他就凭着这个执念,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的欲望也随之泛滥地生长,他想见她,想亲吻她,想触碰她,想得快发疯了。 说着,他便翻过身,将她禁锢在双臂内,自她的眉心一路吻到鼻尖。 她捂住他的殷红的唇,直接打断了他。 既然你醒了,诺,这个,赶紧修一修。 顾景尧被捂着唇,昳丽的眼眨了眨,随后看向她掌心的木雕小狗。 他瞬时有些吃味,我都醒来了,你就不要想着它了,这块木头,哪有我来的好。 裴娇木着脸,不会有人连一块木头的醋都吃吧。 她推开他,起了身,理了理衣襟,反正你没修好它,可别想着碰我。 修好了就可以对娇娇为所欲为了么? 想得美。 你牵我的手做什么? 这里好黑,我看不见路。 牵就牵,别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袖子里! 夜风拂过,山谷内的星子闪了闪。 月光照拂之下,成片的曦和春雪在山谷内,随风而舞。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