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系女主她很刚[傲慢与偏见]》 第1页 [BG同人] 《(傲慢与偏见同人)治愈系女主她很刚[傲慢与偏见]》作者:乌鸦白檀【完结】 玛丽·班纳特信仰科学,并坚信科学可以改变世界。 但是死后,她却与魔鬼做了交易。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了科学,她可以向神学妥协。 重生后的玛丽给自己定了三个目标: 第一,改善英国乡村的医疗卫生状况,让自己免于黑死病的支配。 第二,找出魔鬼口中的“入侵者”,完成这个世界的拨乱反正。 第三,把姐姐妹妹们都嫁出去,给她们当伴娘。 五年后。 四个身穿粉色礼服的伴娘将玛丽团团围住,祝她新婚快乐。 玛丽:???所以我永远失去当伴娘的机会了吗? 希斯克利夫惨遭初恋背叛,离开呼啸山庄后他给自己定了三个目标: 第一,发财。 第二,发大财。 第三,发完大财以后回去报复初恋。 五年后。 希斯克利夫:人要学会放下。 小剧场 玛丽:听说你有个白月光? 希斯克利夫:不错。 玛丽:那我是红玫瑰? 希斯克利夫:不是。你是红月光。 玛丽:什么意思? 希斯克利夫:白月光+红玫瑰=红月光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英美衍生 西方罗曼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玛丽班纳特希斯克利夫 ┃ 配角:预收《[呼啸山庄]凯瑟琳的秘密》求收藏 ┃ 其它:预收《七零女配逆天改命》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与魔鬼交易,但我信仰科学。 立意:要勇敢,要善良,要讲卫生 第1章 玛丽·班纳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死于一场风寒。 死后,她的灵魂既没有去往天堂,也没有被送往地狱。 而是漂浮在班纳特庄园周围,迅速浏览完了家人们的一生。 父亲投资失败,散尽家财,家中的女眷们全部被送进了修道院。 怎么会这样? “有一个入侵者蓄意破坏了你们的世界。”一个黑袍男人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他戴着黑色的兜帽,让人只能看见下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泥土腥味。 “你可以回去改变这一切。” “什么?”玛丽讶然。 “我可以送你回到过去,找到入侵者,让一切回归正轨。”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了诱惑力。 “作为条件,你要把入侵者的灵魂献祭给我,否则,你的灵魂将永远留在地狱。你愿意吗?” 玛丽又望了一眼在马德里修道院中擦洗地板的伊丽莎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男人点点头。 “我愿意。” 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袭来,玛丽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拖去,陷入一个黑色的漩涡,眼前的景色也开始模糊。 “你究竟是谁?”她拼尽力气喊。 男人摘下兜帽,身后突然冒出一对巨大的白色翅膀,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路西法。” 傲慢之罪路西法,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与魔鬼交易,必将付出代价。(注1) 玛丽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坐在班纳特庄园的餐厅里,一只香喷喷的烤鸡摆在餐桌中央。 她茫然地望向餐桌周围的家人,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为了不让家人发现异常,玛丽连忙低下头,趁没人注意抽了两下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等她调整好情绪抬起头时,餐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今天的晚饭格外丰盛,除了刚刚的烤鸡,还有肉排、炸鱼土豆、煎香肠和炖菜,以及一瓶价值四十英镑的红酒,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班纳特太太有些兴奋,她今天穿了一条香槟色的露肩晚礼服,还戴了一条双股珍珠项链,“你们的爸爸已经拜访了内瑟菲尔德庄园的宾利先生,他邀请我们周六晚上去参加宴会。” 内瑟菲尔德庄园?玛丽逐渐平静下来,她记得前世简和内瑟菲尔德庄园的宾利先生曾经互生爱慕,本来他们都要结婚了,可是后来却出了一桩意外。 那桩意外发生以后,班纳特家就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不幸的事情接踵而至。 “这些天,你们都要好好准备。尤其是玛丽,别总想着跑马,这可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事。”班纳特太太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咀嚼了二十几下才吞下去。 吃完牛排,班纳特太太用叉子敲了敲装有葡萄酒的高脚杯,在引起全家人的重视之后,才继续说话。 “内瑟菲尔德庄园的宾利先生很重视这次舞会,听说他还会带一些朋友过来,你们必须好好表现,不要失礼。” “可是我们并不熟悉宾利先生和他的朋友。” “我是说,万一他们之中有人曾做过一些糟糕的事情。我们不应该贸然参加这个舞会。” 玛丽突然提出质疑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路西法所提到的“入侵者”。 “我的上帝。”年纪最小的莉迪亚叫起来,“玛丽你不想参加舞会可以不去,但是不能污蔑一位绅士和他的朋友。” “你见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绅士?有些人表面看上去信仰上帝,但是实际上却在和魔鬼做交易。”玛丽反驳,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入侵者”。 -- 第2页 “天呐,妈妈,你瞧她。”莉迪亚把餐刀“咣当”一声丢在盘子里,双手撑在桌子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玛丽为了逃避舞会,居然敢说出这种的话。” “你们的父亲已经见过宾利先生了,他确信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班纳特太太略有不满地看着玛丽,显然她和莉迪亚的想法一样,“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去参加舞会,并且一定要打扮得体,我已经告诉了厨娘,让她这几天不再做甜品,以便你们能够把自己塞进裙子。” “一个舞会而已,我们全都打扮的花枝招展,难道那位宾利先生是要像国王一样选妃吗?” 玛丽有点急躁,“入侵者”的事情让她感到心神不宁,对任何班纳特家以外的人都充满怀疑。 “我一定要找一位严厉的家庭教师来教导你,否则就把你送到罗沃德女子学院。”班纳特太太像莉迪亚一样“铛啷”一声把叉子扔在盘子里,这行为可一点也不淑女。 在伊丽莎白的劝阻下,玛丽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是她们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只有沉默才可能让母亲少说几句。否则她就会以“脆弱神经”为主题,用吟游诗人的语气发表一篇《唐璜》那么长的控诉。 这顿晚饭吃得十分吵闹,班纳特太太一直在念叨宾利先生,不断夸赞他多么绅士,多么有风度,搞得好像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班纳特太太才终止了对宾利先生的赞歌。 乡村治安官跟着女仆走了进来,他摘掉帽子向班纳特先生问了声好,然后把目光转到女士们身上,犹豫了一下,掏出一张逮捕令。 “玛丽·班纳特小姐,您涉嫌毒害帕金森夫人,我特此前来带您去警局问话。” “什么?” “您一定是搞错了,我的女儿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 “您不能这样污蔑一个年轻女士的清白。” “帕金森夫人怎么样了?” 班纳特一家叫了起来。 “我们在玛丽小姐送给帕金森夫人的葡萄酒中发现了马钱子。”治安官解释,“因此玛丽小姐必须和我们走一趟。”说罢,他向班纳特先生展示了一下逮捕令,然后向玛丽靠近几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可以跟你去警局,但是我也可以向上帝发誓,我没有毒害帕金森夫人。”玛丽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点,但是轻微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 这是在是一桩意外中的意外,因为上辈子根本没有这种事的发生。 “帕金森夫人怎么样了?”玛丽有些担心,她可不想刚刚重生就迎来友人去世的噩耗。此刻,她正被安排坐到警局的一张单人扶手椅上,身旁还站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看守。 “医生们正在给她进行放血治疗。” 治安官回答,他让人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瓶红酒和一只装了酒的高脚杯,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录本,准备开始提问。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再给她放血了。你们应该喂她一些浓茶和稀释的高锰酸钾溶液来催吐。” 玛丽情绪激动,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放血”疗法早就被科学家门遗弃了(注2),但是在乡村,仍有许多大夫执着于此。 治安官奇怪地看了玛丽一眼,浓茶催吐的原理他明白,只是高锰酸钾是怎么回事,那玩意不是用来做清洁剂的么。 “拜托您了,别再让医生放血。”玛丽恳求,“给帕金森夫人一些浓茶,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再让待在一个安静避光的地方。” 治安官仍旧半信半疑,但还是遣了一个看守去诊所,毕竟那些乡村大夫是什么水平他很清楚,至少就他本人而言,绝不会去找他们看病。 然后他开始确认玛丽和帕金森夫人见面的时间、地点、二人的关系等问题。 帕金森夫人是玛丽的老朋友,也是赫特福德郡旅店的老板娘。她们每隔七天都会见一次面,并为对方带一些礼物。 上次是三天前,玛丽带了自家酿的红酒,就是刚刚治安官让人端上来的那瓶。 “我一直很尊重班纳特先生,也愿意相信他的女儿都是非常正派的人,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您仍旧是我们的头号嫌疑人。” 治安官清了清嗓子,看上去有点为难,班纳特家每年为赫特福德郡带来的税收算不上少,他不想得罪这种“缴税大户”。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断正确,他还叫了一个住在旅店的客人前来当目击证人。 “艾蜜儿小姐,您是亲眼看见玛丽小姐把红酒送给帕金森夫人的对吗?” 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女孩儿走进来,她身材匀称、长相甜美,说话时喜欢拼命昂起头,眼角下耷,看上去很骄傲。 玛丽记得她,她是班纳特家的远亲,过几年会在班纳特庄园小住一段日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现在就出现,或许是蝴蝶效应,也不一定。 “是这样的,先生。”艾蜜儿回答。 “今天晚饭以前,帕金森夫人从来没有打开过那瓶红酒,对吗?”治安官在本子上记录了几下,继续问。 “不错,是这样。帕金森夫人喝完酒以后就晕倒了。”艾蜜儿肯定地点点头,嘴角挂上一幅自信的微笑。 她是一个快穿者,穿梭于各个世界和地图之间,但是穿进世界名著里还是第一次。在来到《傲慢与偏见》中之前,她被系统告知在这个世界里会碰见一个劲敌:玛丽·班纳特。 -- 第3页 于是艾蜜儿迅速决定在一开始就毁掉玛丽,就像她以前干掉别的世界里的女主角一样。 治安官点点头,然后对着玛丽叹了口气。 “根据您和旅店其他客人的回答,帕金森夫人并没有什么仇人。” “而且那瓶红酒也没有被提前打开,所以毒只能是在被送到帕金森夫人手里以前就已经被下到酒里。” “我没有作案动机。”玛丽解释,她搞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刚刚重生就要背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而且还隐约觉得艾蜜儿在针对自己。 “不错,是这样,您没有动机。”治安官感到有些头痛,“但是我们的确在酒杯中检测到了马钱子,正如我刚刚所说……” “酒杯中检测到了马钱子?”玛丽敏锐地发现一个问题,“你说,你们在酒杯中检测到马钱子,那么酒瓶呢?你们检查酒瓶了吗?” 第2章 治安官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酒杯是帕金森夫人自己的,而且你也说了,这瓶酒今天刚刚被打开。所以,如果只在酒杯里检测出马钱子,就不能证明我有罪。” 玛丽语速飞快地解释。 治安官笔尖一顿,拧着眉头思考了会儿,然后立刻唤来一个看守,让他把酒瓶也拿去检测。 艾蜜儿的脸色突然有些发白,今天晚饭开始前,她趁帕金森夫人离开旅馆餐桌的空当,把马钱子放进了高脚杯中。 由于时间紧迫,那瓶红酒她并没有碰。但她也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毕竟玛丽·班纳特没有主角光环,又是一个读死书的书呆子,艾蜜儿认为她想不到这些。 可是谁想到这个玛丽要比她想象中难缠得多,居然这么快就发了问题。 村子里的大夫尚未离开警局,所以检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酒瓶里并没有发现马钱子。 也就是说,马钱子是直接被下到帕金森夫人的酒杯里,因此可以排除玛丽的嫌疑。 检测报告一出,治安官比玛丽还高兴,他宁可这个案子悬而未破,也不想得罪这里的乡绅。于是他立刻下令撤销了指控,还亲自将玛丽送回了家。 艾蜜儿看着玛丽离开的背影,不甘心地攥紧拳头,这是她在快穿中第一次失手。 但是很快她就释然了,毕竟玛丽再难缠也只是一个炮灰,她还是要把重点放在原著的女主角伊丽莎白身上。 治安官对班纳特一家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并保证一定会找出毒害帕金森夫人的幕后真凶。 可惜七八天过去了,他对这个案子仍旧毫无头绪。玛丽几次去询问案情,都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答复。 反倒是班纳特庄园迎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个正是艾蜜儿·柯林斯,他们同样是在晚饭时间出现的。 “亲爱的舅舅,舅妈,希望你们还记得我。”一个容貌普通、四肢短粗的男人由女仆领着走进客厅,艾蜜儿跟在她身后,“我是柯林斯,您的外甥。”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按照法律,女儿们没有资格继承父亲的遗产。也就是说,待班纳特先生去世以后,班纳特家的五个女儿除了一人1000英镑的嫁妆以外,她们什么也得不到。 而剩下的英镑和这座庄园以及土地、马匹,都将由班纳特家旁支亲戚中男性继承,即眼前这位柯林斯先生。 班纳特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他邀请柯林斯坐下来共进晚餐,并认真地询问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儿是谁。 “我妹妹,艾蜜儿。”柯林斯介绍,“这次我把她带过来,是想拜托您照顾她一段时间。” “事实上,她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赫特福德,但是我却在路上耽搁了几天,所以现在才带着她来拜访您和舅妈。相信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如果您能帮她找一个好婆家就更好啦。” “滋啦”一声,班纳特太太的餐刀不受控制得在盘子上划出了刺耳的响声。 艾蜜儿咕噜咕噜转着一双大眼睛,来来回回打量着餐桌上的每一个人,当她看见玛丽时,立刻不满意地撇撇嘴。她可没忘了,这个炮灰女可是她在《傲慢与偏见》中的劲敌。 “下个月我准备去伦敦的大学学习一段时间,但是艾蜜儿不能独自在家,我思来想去,只有您能帮我。” 柯林斯大口嚼着西班牙丸子,肉汁从牙齿的缝隙里冒出来,喷溅在雪白的餐桌布上。 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所以班纳特先生只能微笑着答应这个请求,并安排艾蜜儿和年龄最相仿的玛丽同住,又安抚玛丽不要把警局指认的事情放在心上。 玛丽和艾蜜儿对视了一眼,她们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不友好的信息,然后假笑着相互问好,接着各自心怀鬼胎地回到了同一间卧室。 “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艾蜜儿高昂着头,眼帘微垂,这个动作让她原本可爱的鼻子也变得讨厌起来。 玛丽瞥了她一眼,没做回答,直接吹灭了蜡烛。屋子里顿时变成黑漆漆一片,只有月光从窗口倾泄下来。 路西法没有说入侵者的性别,那么艾蜜儿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原著中的玛丽容貌普通,性格孤僻,仅有的特长就是读书和学习,是个书呆子。但是艾蜜儿发现,眼前这个玛丽和原著中描写的不太一样。 诚然,简仍旧是这里有名的美丽女子,伊丽莎白也纤巧灵动,从优雅端庄这个角度讲,玛丽的确还不够格。 -- 第4页 由于经常跑马的原因,她的手臂和小腿都不够纤细,但却十分健美,线条感流畅又分明,像伦敦博物馆里的雅典娜雕塑。她的头发也并非是贵族们所推崇的金色,而是黑色。眼睛是棕褐色,而且很大,但是有点太大了,因此缺乏了一些病弱的美感。 一直以来艾蜜儿都自负美貌,并坚信这份容貌在《傲慢与偏见》中至少可以位列前三。然而今天却大受打击。 为了盛装出席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舞会,班纳特家的女孩儿们这周得到双倍零花钱,用来采买一些新的丝带或者鞋子和帽子。 艾蜜儿作为班纳特家的外甥女,也得到了参加舞会的邀请,她似乎格外兴奋,这几天天天都在折腾舞会要穿的裙子。 只是那条裙子看上去有些过分夸张了,而且奇怪。它以浅粉色为主,胸口处堆叠了足足五个红色蝴蝶结,裙摆由层层叠叠的蕾丝撑起,远远看上去却像一个行走的粉色蚊帐。 班纳特家的大姐简一向非常照顾妹妹们,所以当她看到艾蜜儿那身奇怪的装扮时好心给了她一些提醒,可是她只得到了艾蜜儿一个白眼,和一句莫名其妙的,“放心吧,我不会和你抢。” 内瑟菲尔德庄园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庄园,花园里种满了玫瑰和蔷薇,主楼门口还有一个三层高的喷泉。 茵绿的草坪上落满了鸽子,玛丽兀自摇摇头,对这种“空中老鼠”没什么好感。鸽子同样会传播鼠疫,但是人们却经常因为它可爱的长相而忽视它的危险性。 宾利先生正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们,他的确是一位绅士,哪怕艾蜜儿的裙子那样古怪,他也表现得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只是彬彬有礼地问候了班纳特先生,并对女士们点头致意。 来参加舞会的宾客并不多,除了班纳特一家以外,就只有东道主宾利先生和他的姐姐姐夫,以及他的表弟达西和几位朋友。 这场舞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宾利先生虽然妙语连珠逗得女士们“咯咯”笑个不停,但是他的表弟和朋友都非常让人讨厌。 玛丽坐在舞池旁沙发上翻看着从家里带来的一本《间歇性发热的治疗》,但是却心不在焉。 这几天她仍旧在为“投毒”事件头痛,治安官那里半点线索都没有,玛丽几乎要确信这个治安官根本不打算查案,他不过是拿着薪水混混日子。 尤其是在帕金森夫人已经康复,并且搬离了赫特福德郡以后,他就更不想管这个案子了。玛丽很伤心,帕金森夫人是她的老朋友。 “今天这里有这么多富贵的绅士,而你居然只是在这里坐着。”班纳特太太眼尖地发现玛丽又躲在角落里“偷懒”,于是立刻出动,准备把她撵到舞池里。 “我绝不会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结婚,妈妈。”玛丽瞥了一眼舞池里的男人们,越看越觉得他们就是“入侵者”。 “你永远不能体会我的用心良苦。”班纳特太太厉声道,“除去修女以外,一个正派女人就必须要找一个丈夫。” “那我就去当修女好了。”玛丽开始对这场漫长的舞会感到无比厌倦。班纳特太太深吸一口气,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但是却被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 “达西先生,您这样太傲慢了。”艾蜜儿抱着手臂站在达西面前,双颊微红,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紧接着她又换了一种善解人意的语气说话,“但是我明白这并非您的本意,您只是太内向了,我不介意。” “我认为,您应该花更多的时间来选一条正常的裙子,而不是站在这里说一些哗众取宠的句子。”达西紧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得要拧出水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按道理来说,艾蜜儿此刻应该恼羞成怒才对但是她不怒反笑,而且看上去更兴奋了,“先生,我不会责怪您,但是您总有一天会对我感到抱歉。但是请您放心,届时我一定会原谅您。” 班纳特太太的身子晃了晃,她快要被艾蜜儿的荒唐行为气疯了。 “够了。”玛丽把那本《间歇性发热的治疗》随手扔在桌子上,疾步走到艾蜜儿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早就说了你既然身体还没好,就不要出来跳舞。现在你应该回家吃药了,然后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这样对你的大脑有好处。” 这是在说我脑子有病吗?艾蜜儿被吓了一跳,她力气要比玛丽小很多,只能被一路拖着走。 “你弄疼我了。”艾蜜儿好不容易挣脱了玛丽,她揉着手腕后退几步,随便躲在了一个男人的身后。 但是男人发现以后立刻向外撤了一步,于是她又被暴露出来。 艾蜜儿难以置信地看了男人一眼,正要发作,就又被玛丽抓住了手腕,并且听见对方威胁道:“要是你再不和我回去,我就让你尝尝马钱子的味道。” 艾蜜儿心里一慌,以为玛丽发现了什么,心虚地闭上了嘴。 这原本应该是一次普通又浪漫的舞会,但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场艾蜜儿的闹剧,即使有宾利先生打圆场,客人们跳舞的兴致也都不如以前。 只有刚刚那个男人略带兴趣地看了眼远去的玛丽,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冷漠。 后半场舞会完全变成了有关艾蜜儿的研讨会,班纳特先生尴尬极了,最后不得不带着剩下的家人也离开内瑟菲尔德庄园。 -- 第5页 回家以后,班纳特太太一连三天都在卧室里称病,谁也不见,生怕有别的邻居问她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舞会怎么样。 但是艾蜜儿却过得更加如鱼得水,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而且还喜欢对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周三的下午,她嫌女仆做的晚饭不好吃,非要亲自动手,结果不仅烧坏了两个蒸锅还险些让厨房失火。 玛丽差点和她打起来。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同样,巧妇也难为无锅之炊。为了顺利吃到晚饭,玛丽自告奋勇地套了马车,去村口那家杂货店买锅,顺便再为班纳特太太带一些治疗头疼的黑胡椒回来。(注1) 在英国,遇见一个晴天是非常难得的事情,阴晴不定才是它的常态。玛丽离开家门的时候天空还十分晴朗,回来的路上就下起了暴雨。乡间的小路不太好走,有些泥泞,还坑坑洼洼。马车没走几步就陷入了泥坑,一动不动了。 第3章 雨越下越大,小白马卯足了劲儿往前走去,但是车子就仿佛长在地上一样,一厘米也不移动。 玛丽不得不顶着暴雨下车,试图通过减轻负担的方式让轱辘从泥坑里出来。 她走到马车后面,用尽全力推动车壁,但是十分钟过去了 ,这些努力毫无意义。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赫特福德郡附近总有一些流窜的士兵出现。他们白天拿着酒囊在村子周围无所事事地闲逛,和年轻的姑娘调/情,晚上在便宜的旅店里打牌。 这些士兵都穿着皇家海军的制服,有的甚至还戴着几枚胸章,连治安官也不敢得罪他们。 天空中不断闪过惊雷,雨滴噼噼啪啪地砸下来,天色也逐渐变暗。 玛丽筋疲力尽,并且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里距离班纳特庄园还有至少六英里,就算她舍得丢下马车,也不可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徒步走回去。何况雨伞雨披这些东西也通通没有。 “请问,我可以帮助你吗?”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玛丽抹了一把眼前的雨水,定睛看了看,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打着伞的士兵,她立刻变得警惕。 “不要紧张,女士。我没有恶意。”士兵发现玛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以后向后退了几步,“我的朋友们最近可能给你们带来一些困扰,但是请你们相信,这绝非他们的本意。我叫弗兰克。” 这个名叫弗兰克的士兵看上去的确有点不同,他的制服干净而整洁,不像其他人的那样脏得发硬。 “我可以帮你推马车吗?”弗兰克彬彬有礼地问。 玛丽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非常感谢您,弗兰克先生。” 如果她再不把马车从泥坑里面救出来,天就更暗了,到时候即便是班纳特先生赶到,这也是一件麻烦事。 得到允许以后,弗兰克才慢慢走过来。他把伞交给玛丽,让她站在路边等候,自己一个人顶着暴雨走到马车背后,两条腿前后分开作出一个起跑的姿势,然后伸出双臂用尽全力推动马车。 拉车的白马向前动了一步,但是还是没能把轱辘从泥潭中拯救出来。玛丽把伞放在车座上,又冲进雨中,拉住马笼头,用力向前走去。 终于,马车动了。由于惯性,白马一连向前走了好几步,玛丽没有站稳,狼狈不堪地摔倒在雨地里。 “您还好吗?”弗兰克左手撑伞,右手礼貌地搀扶起玛丽。 “太感谢您了,弗兰克先生。”玛丽擦了一下脸上的泥,琢磨着是不是应该邀请弗兰克去家中喝茶。 “这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弗兰克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不如我送你们回家吧,毕竟这里离班纳特庄园还有五六英里。” 玛丽突然后退了一步,瞬间变回刚刚警戒的状态,“先生,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住在哪里。” “呃……”弗兰克举着伞踌躇着,身体不知不觉地挡住了马车的车门,“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去饮马的时候曾经看见你从班纳特庄园出来。”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弗兰克先生,但是我想我可以自己回家。”玛丽仍旧将信将疑,最近几天除了去参加宾利先生的舞会,她并没有出过门。 弗兰克突然挂上了一幅古怪的笑容,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走?小姐,你就这样离开未免不合适吧?” 他拿着马鞭,重重地在地面上抽了一下,细小的沙砾瞬间四处飞溅。 玛丽来不及思考弗兰克想干什么,掉头就跑。 但是长及脚踝的裙子严重妨碍了步伐,弗兰克两步就追了上来,他伸出手拽住玛丽的头发,把她拖在地上。 纵然玛丽平时遛马骑马这种事情干得不少,力气也比其她女孩子大一点,但是面对一个士兵的时候,她还是显得手无缚鸡之力。 “救命。”玛丽尖叫,但是雨声太大了,完全掩盖住了求救的声音。她被弗兰克推倒在地上,嘴里全是雨水和泥沙。 “砰!” 伴随着一声枪响,弗兰克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抱着胳膊滚到了一旁。 小白马被枪声吓了一跳,抛下主人,独自拉着车跑了。 真是个没义气的家伙。 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端着□□,神情冷漠地骑在一匹高大的荷兰温血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 第6页 玛丽忽然想起来自己见过这个人,他叫希斯克利夫,是那天宴会上宾利先生的朋友之一。 “你居然敢袭击一名士兵!”弗兰克哆嗦着嘴唇大喊,像丧家犬一样半卧在雨地里,“你会被判无期监.禁!” 混杂着鲜血的雨水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脏污的细小溪流,空气中弥漫着大雨冲刷泥土后产生的氯.气味儿。 “砰!” 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子弹打在了地面上,几颗石头子儿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然后又噼噼啪啪地落回地上。 弗兰克后退几步,捂着那只还在流血的胳膊,佝偻着腰,连滚带爬地跑了。 希斯克利夫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还没等玛丽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就把猎.枪又背回背上,调转马头往内瑟菲尔德庄园赶去。 真是一个古怪的人。玛丽有些尴尬地站在雨地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雨仍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马车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只能抱紧胳膊继续顶着暴雨前行,并在心里祈祷父亲可以尽快赶到,否则自己可能就得冻死在路上了。 天空中再次划过几道闪电,把昏暗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昼,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远方。 太好了!父亲终于来了。玛丽拎着湿透了的裙子,兴高采烈地向那个人影小步跑去,“父亲,我在这儿!”她大声喊。 可是随着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玛丽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或许你应该去伦敦看眼科医生,班纳特小姐。”希斯克利夫仍旧骑在那匹高大的荷兰温血马上,身后跟着玛丽的小白马和马车。 玛丽抱着胳膊站在雨里有点不知所措,她没想到这个希斯克利夫居然会这么好心,以至于不由阴暗地揣测他是不是别有企图,一时愣在原地。 “我认为你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能够自己登上马车。”希斯克利夫不耐烦地催促着。 “当……当然。”玛丽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往马车上爬。 小白马大概是在为刚刚抛弃主人独自“逃难”的事情愧疚,变得格外听话。因此玛丽虽然被沉重的裙子拖累,但也没废什么功夫就坐到了车子上,逐渐恢复冷静。 “十分感谢您,希斯克利夫先生。不如回我家喝杯咖啡,相信我的父亲也会向您奉上真挚的谢意。”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清闲,班纳特小姐。” 希斯克利夫还是一幅冷漠神情,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他的肩膀很宽,皮肤呈浅棕色,看上去有点像吉普赛人。 “把马车送回来”大概是耗尽了希斯克利夫平生的最后一点善心,因此他刚一看见玛丽爬上车就立刻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 同时还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什么,玛丽没听清,但是知道他大概是在说耽误了什么时间。 幸运的是班纳特先生在希斯克利夫走后不久就带着雨披赶来了,他让玛丽躲进车里,自己则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轻轻一挥鞭子,小白马就“哒哒哒”地往前走去。 “多亏了希斯克利夫先生。”班纳特先生一边驾车一边感恩地说。 “他让一个在路边玩水的孩子报信,我才知道你在哪里。这雨怎么说来就来,我还以为马车上会有雨伞一类的东西。” 看样子,希斯克利夫没有把弗兰克的事情说出去,这种事还是由玛丽亲口说比较合适。 马车里也不是很暖和,但是至少比在雨地里浇着要好得多。 玛丽折腾了半天,现在只觉得又累又困,她把头靠在车壁上,裹紧毯子,不知不觉就陷入梦乡。 直到一声熟悉的尖细声音响起,才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感谢上帝,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的神经简直痛得要死。我早就告诉过你要随身携带雨伞,玛丽,但是你从来不听。” 班纳特太太站在门口,左手撑着伞,右手不断在胸口画着十字。 “去年,郎太太的舅公就是被雨天滑落的巨石砸死,听说他们找到他的尸体时……哦,不,太可怕了……我的神经……” “我们很好,夫人。我和玛丽都没有受伤,现在,你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吗?” 班纳特先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有些无奈地看着堵在门口的班纳特太太,她一直在讲述自己的神经。 “妈妈,我们快让父亲和玛丽进来吧,他们一定冻坏了。”伊丽莎白不动声色地扶着班纳特太太让开一条小缝。 屋子里壁炉烧得很旺,橘红色的火焰上架着一个锡制大茶壶,壶嘴处冒出一阵阵白雾,同时发出“呜呜”的响声。 今天的茶壶灌得有些太满了,煮沸的茶水现在正从壶盖处溢出来,沥沥拉拉落在火上,然后又是一阵噼啪作响。 伊丽莎白手脚利落地把水壶拿起来,倒了两杯热茶,端给换好衣服的父亲和妹妹。 一杯热茶下肚,玛丽感觉全身都舒服起来,胃里更像是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火焰,暖得发烫。 “是希斯克利夫先生派人告诉我们你困在了哪里,”简端着一盘茶点走进来,“愿上帝会保佑他——你没有遇到那些流窜的散兵吧?” “很不幸我碰见了。”玛丽耸耸肩,故意没说碰见弗兰克的细节,只是耸肩这个动作又引来班纳特太太一阵不满,“但是希斯克利夫先生赶走了他。” -- 第7页 “这里的治安真的是越来越差劲了,那些治安官拿着钱却不办事。”班纳特太太嚷嚷着,“你最好也离希斯克利夫远一点,朗太太说他是一个莽夫。” “我过两天总得去向他道谢。而且朗太太看人一向不准,她以前还说我是女巫呢。”玛丽回答,母亲和朗太太对希斯克利夫的偏见让她感到有点不舒服。 “让你父亲去就可以了。”班纳特太太不容置疑地说。 班纳特先生原本计划于周六上午去拜访希斯克利夫,他因为生意的事情最近也住在内瑟菲尔德庄园。 但是这天清晨一个意外访客的到来打破了他的计划。治安官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黑色制服再次出现在班纳特庄园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记录口供的小本子。 第4章 “昨天夜里,草场上发生了一起意外。”治安官开门见山,他在赫特福德郡已经住了二十多年,这里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不太平。 “一名叫弗兰克的海军士兵被杀了,尸体就扔在草场的一条小河边。我想来问问住在周围的居民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什么?” 班纳特先生坐在单人沙发上,得知这次治安官不是来找玛丽麻烦的以后松了口气。他端起一杯提神用的浓茶,遗憾地摇了摇头,出于对女儿名声的考虑他没有把弗兰克袭击玛丽的事情说出来。 “我从其他士兵口中了解到,弗兰克前几天曾经与希斯克利夫先生发生过严重的冲突,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治安官悄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例行公事地询问。 班纳特先生再次表示不知道,治安官也不在意,他随便在本子上划拉了几笔,就匆匆忙忙赶往下一户人家去了。 一连三天,草场上都有看守进进出出,他们用缎带把弗兰克出事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轮班值守不让外人靠近,大家都变得人心惶惶。 除了艾蜜儿,她不但不害怕,甚至可以说是高兴。毕竟这个案子一出,就没什么人再关注帕金森夫人被投毒的事情了,并且再次无视了系统对她“日行一善”的警告。 治安官一向不敢得罪这些士兵,因此这次办案速度很快,不出一个星期,他就宣布杀人凶手已经落网。 “我就说那个希斯克利夫不是什么好人,他简直长了一张罪犯脸。”班纳特太太走进客厅,大声向家人宣布治安官的调查结果。 “他就是杀死那个士兵的凶手。真难想象我们居然还和他一起参加过舞会,太可怕了。幸好,治安官已经把他送入警局了。” “什么?”玛丽的瞳孔微微放大,对希斯克利夫杀人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妈妈,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您不能这样说,万一是治安官搞错了呢。” “是的,他当然救过你,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好人。有些人坏事干多了,偶尔也会因为畏惧上帝而做一点好事,不是吗?” “况且,他有作案动机,还记得吗,他那天用枪打伤了士兵弗兰克。要我说,没准他们以前就是仇人,所以那天他才顺手救了你。” 班纳特太太分析。 “这太荒唐了。”玛丽对母亲这番强词夺理的发言感到很不高兴,“我要去找治安官问清楚。” “你要去和治安官说什么?”班纳特太太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要去告诉治安官,希斯克利夫是为了救你才和弗兰克发生冲突吗?难道你认为他会维护你的名声而不把你遇袭的事情说出来,好为自己开脱吗?” “他有权利说出来。”玛丽争辩,她披上一件薄披风,准备即刻就去警局。 “看在上帝的份上。”班纳特太太脸色发白,她疾步走到玛丽面前,挡住了门。 “现在村子里已经有人讨论你和那个该死的弗兰克的事情了,难道你还要出去让那些女人们指指点点吗?”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玛丽皱了皱眉,赫特福德郡的那些女人只要一闲下来就喜欢到处八卦。 “好孩子,希斯克利夫救了你,我明白你感恩他。但是你也不能被这一件事救蒙蔽了双眼。” 班纳特太太见玛丽执意要出去,难得的放软了语气,想把这个固执的女儿哄回来。 “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去警局一趟。”玛丽深吸了一口气,顶着回来以后被关禁闭的风险,跑了出去。 警局里,希斯克利夫正阴沉着脸坐在玛丽上次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他足有六英尺多高,因此那把椅子就显得十分窄小,椅子周围足足站了四个看守,以防他再次暴跳如雷。宾利先生则正尽力向治安官解释着他的朋友不可能杀人。 治安官并不想得罪宾利先生,但是又找不到比希斯克利夫更像凶手的人——他和弗兰克起过冲突,这就有作案动机;弗兰克被□□杀死,而希斯克利夫也恰好有一杆枪;而且周围的邻居都表示,他看上去很危险。 “我当然愿意相信您的朋友是无辜的,但是他并不愿意配合我们。我是说,他只少应该对我们讲实话,而不是为了狡辩而污蔑玛丽小姐的清誉。” 治安官解释,然后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又继续盘问希斯克利夫,但是语气敷衍。 “先生,你为什么会与弗兰克发生冲突,甚至还开枪射击了他?我不希望再听见,是为了帮助玛丽·班纳特小姐这个借口。” -- 第8页 “这不是一个借口。”玛丽不顾另外两个治安官的阻拦,冲进了审讯室,“希斯克利夫先生的确是为了救我才开枪打伤了那个士兵。” “可是您的母亲告诉我,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治安官略有不满,他现在只想快快结案,然后去城里找点乐子。 “那是因为,”玛丽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那是因为我母亲认为这件事会影响我的清誉,但是我并不这样想,因为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况且,希斯克利夫先生也有权证明他的清白。” 听到这些,宾利先生显得十分开心,他礼貌地向玛丽询问了当天的一些细节,向治安官证明他的朋友没有撒谎。 而这个案子的主角,希斯克利夫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尊希腊雕塑。 有了玛丽的证词,案子就又变得复杂起来,希斯克利夫虽然仍未洗脱嫌疑,但是至少少了一桩“伪证”的罪名。在宾利先生的努力下,他也不必留在警局过夜。 等到玛丽他们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土地被染成了橘黄色,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变少。 宾利先生体贴地把玛丽扶上了马,希斯克利夫冷漠地瞥了他们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径自驾着他那匹荷兰温血马走了。 玛丽:??? “我的朋友脾气的确有些古怪。”宾利先生微笑着解释,“但是请您相信,他不会作出那种事。” 玛丽点点头,其实她谈不上是否相信希斯克利夫,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把真相说出来而已。 况且,弗兰克那件事里她毫无过错,也不怕被人知道。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即便是活了两辈子,玛丽还是忽略了村子里邻居们的八卦能力。 不出两天,整个赫特福德郡都在谈论玛丽、弗兰克还有希斯克利夫之间的关系。甚至有人说弗兰克的死是情杀。 班纳特太太为了维护女儿的声誉,几乎天天都在和那些人吵架。 她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因此和人吵架时完全不会落下风,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还能保持优雅。 玛丽则被母亲锁在家里,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她不听见那些闲言碎语,另一方面是为了让她反思错误。 令人遗憾的是,这两个目的一个也没有达到。 和玛丽同住的艾蜜儿每天都会事无巨细的把她一天的见闻都转述出来,而她的见闻无一不是和弗兰克事件有关。 据说,希斯克利夫原本是住在村口的旅馆里,但是现在被赶了出来。 幸好宾利先生收留了他,让他暂住于内瑟菲尔德庄园,宾利先生的妹妹对此十分不满。 至于反思错误,玛丽坚持认为自己没错,尤其是在得到二姐伊丽莎白的支持以后,她更加坚定自己的观念。 这段时间以来,时常会有人会堵在治安官家门口,质问他为何还不把希斯克利夫缉拿归案,毕竟这个人看上去就十分危险。 直到圣诞节前夕,案件的真凶也没有落网。 但是随着节日的来临,人们也逐渐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所有人都在准备烤火鸡和姜饼。 孩子们又被家长允许自由出行,但是他们必须离希斯克利夫住的地方远远的,玛丽的禁闭也随之被解除。 这可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禁闭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还要与艾蜜儿共处一室。玛丽刚得到可以自由出行的消息,就立刻牵着小白马去了草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些新鲜空气。 嫩黄色的太阳懒散地挂在天上,云彩被过往的大雁翅膀撕成碎片,东一半西一半地飘浮在空中。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只灰色的麻雀在草丛中寻找食物。 突然,小白马突然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接着它又把头埋进草丛中一边在里面寻找什么,一边小步挪动着。 玛丽四下张望着,却什么都没发现。 可是小白马却变得更加躁动,它双耳竖立,打了一个响鼻,然后前肢高举,似乎想要攻击什么东西。 玛丽没来得及拉住缰绳,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从马背上掉进了草丛里。 草丛深处,一大片新鲜的血迹沥沥拉拉铺洒在枯黄色的草叶上,并且还向前延伸着。 玛丽有些紧张,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正是弗兰克被杀的案发现场,小白马东嗅西嗅,看上去十分不安。 忽然,一只短毛罗威纳犬窜了出来,它口里叼着一只血淋淋的长毛兔。玛丽猛得抬起头,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幽深、阴翳的黑色眼睛:是希斯克利夫。 第5章 希斯克利夫仍旧骑在那匹高大的荷兰温血马上,手里拿着一杆线膛火.枪,身边跟着几条黑色的短毛罗威纳犬,其中一条炫耀似的叼着一只血淋淋的灰毛兔子。 “我还没有向您为那天的事道谢。”玛丽尽量无视那几条凶神恶煞的猎犬,“多亏了您,那个士兵才肯放过我。”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毕竟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希斯克利夫面露讽刺,又给猎.枪装了几发子弹。 玛丽有点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提醒道,“这里不能狩猎。” 但是对方显然并不打算接受这份善意的提醒,他骑在马背上围绕着玛丽转了一圈,眼神轻蔑。 -- 第9页 “我猜,你现在一定十分后悔那天去警局作证。现在,整个赫特福德都在讨论你、我,还有弗兰克之间的关系。” “我并不后悔。”玛丽认真地解释,“况且,那些事只是他们的臆想而已。” “但是,很快你就会知道,那些臆想也足够毁掉一个人。”希斯克利夫仍旧面无表情,双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就迅速消失不见。 “很快你就会知道,那些臆想也足够毁掉一个人。”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诅咒,自打那天在草场遇见希斯克利夫以后,玛丽开始愈发频繁地听见邻居们的闲言碎语。 起初,他们还有意回避她,后来居然直接问上门来。 尤其是现在正值圣诞节,村子里的人都赋闲在家,每天除了准备烤火鸡和姜饼,几乎无事可干,于是八卦就成了他们生活中难得的乐趣。 玛丽上辈子去世的时候不过才22岁,因此即使重活一世,面对那些恶意的揣测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所幸,她并不在乎这些。 何况,她要忙着调查谁是“入侵者”,并且还要着手准备改善村子里的卫生状况,毕竟她可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死于黑死病了。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来看,距离赫特福德郡爆发黑死病还有至少七年,但是碍于蝴蝶效应的原因,玛丽不敢掉以轻心。 上辈子,班纳特全家只有她一个被黑死病夺去性命,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这次,她野心勃勃,想要把黑死病挡在赫特福德郡门外。 黑死病主要依靠老鼠和跳蚤传播,这两种生物可谓是乡村的常客。要想把它们赶走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玛丽按照《卫生与科学》(注1)的指示,在厨娘的帮助下,先把宅子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又把储物间里堆放的破烂们全部处理掉。 这可让引起了莉迪亚很大的意见,因为她在储物间里堆放了许多“永远不会用,但是却舍不得扔”的玩意儿。 玛丽记得很清楚,当初班纳特庄园的第一只老鼠就是从这里诞生的。 所以这次她把这里作为重点清理对象,果不其然,厨娘才拿打开一个木头箱子,里面就跑出了好几只黑糊糊、毛茸茸的老鼠。 莉迪亚知道以后,立刻发誓再也不要箱子里的任何东西,甚至还贡献出自己的零花钱来买月桂叶(注2)。 班纳特先生也找人做了几只捕鼠器放在庄园内外,很快就又抓住了三只又肥又大的老鼠。 最后,他们还给各种储藏食物的容器换了密封盖子,以减少老鼠的食物来源。 这场轰轰烈烈的“除鼠计划”足足进行了半个月,起初邻居们都认为玛丽是被弗兰克一事刺激坏了脑子,可是后来他们发现自家的杂物间里也出现了老鼠的痕迹,于是也纷纷加入了清理废物的行列。 他们还一起种植月桂叶,制造捕鼠陷阱。就连那些不必做家务活的姑娘们,也开始收拾自己的宝贝箱子,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哪怕是有关弗兰克的八卦新闻也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艾蜜儿坐在院子里的一把躺椅上,左手撑脸,兴味索然地看着忙碌的邻居们。 她没什么行李,也就用不着打扫。 何况,虽然黑死病一直令整个欧洲大陆闻风丧胆,但是《傲慢与偏见》中却并未提及它,所以艾蜜儿坚信玛丽她们只是在杞人忧天。 “这里的世界不会和原著一模一样。”系统小声提醒它的宿主。 “当然不一样,原著里是伊丽莎白嫁给达西,而这里,我才是达西夫人。”艾蜜儿得意地笑起来。 系统:…… 随着老鼠们的逐渐消失,弗兰克的案子也逐渐水落石出。 凶手同样是一个海军士兵,他欠了弗兰克一些赌债,眼看还钱的日子就要到了,他却口袋空空,于是决定杀人灭口。 他还拿走了弗兰克身上的所有财物,打算逃到伦敦去,但是却发现所有人都怀疑希斯克利夫是凶手,于是又心安理得地留下来。 直到前几天酒后吐真言,才透露出真相。治安官在他的住所处发现了弗兰克的戒指和钱包,还有一张欠条。于是立刻决定将他缉拿归案。 班纳特先生终于决定去内瑟菲尔德庄园拜访希斯克利夫,向他表达谢意,玛丽也跟着去了。 内瑟菲尔德庄园同样在进行“除鼠计划”,这里房间众多,就连花园都有前后两个,因此清理起来更费时间。 玛丽瞥了眼草坪上的鸽子,几度想说这些白色的鸟儿同样会传播黑死病。但是又觉得这样过于失礼,于是只能暂时忍住,准备以后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谈。 宾利先生热情地将玛丽和父亲邀请进客厅,并为他们提供了好喝的红茶加奶盖,然而当他得知他们的来意时,却有些面露难色。 “我的朋友脾气有点古怪,他所讲的一些话有时候并非他的本意。”宾利先生仔细斟酌着措辞,又想维护朋友的形象,又担心弄巧成拙。 宾利自然想让朋友出来和班纳特先生喝杯茶,但是按照希斯克利夫的脾气而言,他此刻绝对不可能出来,这是其一;他即便出来了,嘴里也不会吐出什么好话,这是其二。 因此宾利先生此刻可谓是左右为难,只能一边用喝茶来拖延时间,一边努力想出个两全的法子。 -- 第10页 就在他马上要把一壶茶都喝干净的时候,希斯克利夫提着一杆线膛□□自己出来了。 但他并不是来见班纳特父女,而是准备出去打猎。 “草场上不允许狩猎。”玛丽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但是我可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希斯克利夫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并且态度居然还不错,但是紧接着他就又恢复了那幅阴森森的模样。 “因为我刚刚为这里带来了5000英镑的投资,所以那个蠢货治安官才会放过我。” 玛丽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就明白了。 治安官一向不愿意招惹那些士兵,因此他哪怕早就知道真凶,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只想找一个外乡人顶罪。 直到希斯克利夫拿出5000英镑投资给赫特福德郡,治安官才意识到这个人要比那些士兵更不能得罪,于是才开始认真查案。 “我想这本书是你的。”宾利先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然后他拿出一本《间歇性发热的治疗》放到桌子上。 玛丽瞬间高兴起来,她这几天一直在找这本书,没想到竟然丢在了这里。 可惜这种喜悦的心情没有维持太久,玛丽刚进家门,就看见班纳特太太气势汹汹地坐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面前摆着几本原本应该摆在卧室里的书:《论热病》、《关于恶性溃疡性咽喉炎》(注3)和《人体结构》(注4)。 “我必须要为你请一位严厉的家庭教师。”班纳特太太把那本《人体结构》扔在玛丽面前。 “你每天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淑女怎么能看这种书。” “看在上帝的份上,妈妈。这只是一本医学论文集。” 玛丽拾起书,随手翻了几页,很快就明白母亲为什么生气。 出于研究需要,这本《人体结构》中有不少裸露的人体插图,而且还绘制得十分详细。 但是班纳特太太此刻显然听不进去这些,她坚持认为玛丽需要一位家庭教师的帮助,才能再次成为一个正派的女孩。 “为什么这些书会在这儿?”玛丽忽然问,她感到很奇怪,母亲虽然保守严厉,但是还算得上尊重孩子们的隐私,从来不会擅自进入她们的房间。 “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班纳特太太有些心虚,她迅速瞟了一眼坐在壁炉旁边的艾蜜儿,敷衍道。 可惜这个细节还是被眼尖的玛丽发现了,于是艾蜜儿当天晚上就发现自己最心爱的裙子上染了一大片墨水。 “你是蓄意报复!”艾蜜儿拎着裙子尖叫。 “这么说,你是承认是你把那些书拿给我母亲的了?”玛丽挑了下眉毛,直勾勾地盯着艾蜜儿。 “我,我是在帮你迷途知返。”艾蜜儿梗着脖子争辩。 她原本以为玛丽会被送到女校学习礼仪,但是班纳特太太还是太心软了,居然只是请了个家庭教师。 看来系统说得没错,这个玛丽果真难缠,她还得继续想办法把她赶走才是。 周三早上,一个穿灰色哔叽长裙的女人准时出现在班纳特庄园,她拎着一只笨重的行李箱,手腕上挂着把黑色雨伞,脸上有两道很深的法令纹,看上去像一只孤寡的老乌鸦。 “你好,玛丽小姐,我是帕米拉·格雷,从今天开始我将全权负责你的家庭教育工作。”老乌鸦绷着脸解释。 玛丽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6章 格雷女士今年三十五岁,毕业于罗沃德女子学院(注1)。 在她眼里,一个正派的女人必须在22岁以前嫁出去,并且还要做好为丈夫生五个孩子的准备,最好有儿子。并且她还提倡生病时不要依赖药物,而是要凭借自身毅力和病魔作斗争。 玛丽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因为格雷女士本人也并未结婚,更不要提生孩子。 然而帕米拉·格雷对此的解释是“我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了伟大的教育事业中,就是为了让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迷途知返。当你们嫁人以后,一定会对我倍加感激。” 最令人恼火的是,她还提议女性在任何场合都不应该多说话,尤其是在一些社交舞会上。 格雷女士认为,女人在舞会上只需要坐在椅子里微笑,然后等待男士来邀请她们跳舞,在跳舞的时候,不能与男士过分攀谈,更不能反驳男士。 她还没收了玛丽的马鞭,并宣布在她任教期间,班纳特家的女孩儿们绝对不能用跨骑的方式骑马——最好不骑马,如果一定要骑,那也必须采用侧骑。(注2)这让人不禁恶意揣测这位格雷女士是不是从来不穿裤子。(注3) 这段时间里,玛丽过得简直如噩梦一般。 上午,格雷女士教她学习算术、法语和拨弦古钢琴,这些倒还好。玛丽虽然没什么语言天赋,但是算术学得倒还令人满意。 可怕的是下午,从一点半到现在,玛丽就要被关在屋子里练习刺绣,而且一旦不小心弄坏绣品,就得不停地向上帝忏悔,直到格雷女士满意为止。 临睡前,她还得穿着睡裙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向格雷女士汇报一天的学习情况,并且反思自己的错误。犯得错误越多,光脚站在地上的时间就越长。 英国秋天的气温一向不高,好几次,玛丽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格雷女士只说她太娇气。 -- 第11页 起初,班纳特太太也觉得格雷女士的教育方式太过严厉。但是当帕米拉·格雷却称,寒冷可以让女孩儿看上去更加柔弱,这样更能赢得男士的青睐,班纳特太太也不再说什么。 简和伊丽莎白也都对此提出抗议,但是都被母亲以“为了你们妹妹的将来”为由压制了下去。 因此,即便是寒冷的一月,玛丽晚上仍旧要光脚站在没有壁炉的房间里反思自己的错误。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天晚上,玛丽好不容易反思完自己一天所犯下的“错误”,并且得到了格雷女士的原谅,就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温暖的被窝里时,却发现卧室的门被反锁了。 隔着木门,玛丽隐约听见了艾蜜儿的鼾声。 最近几天,玛丽的刺绣频频出错,所以每天都要反思很久的错误才能回房休息。 艾蜜儿老早就抱怨说她回去得太晚,打扰别人休息。玛丽没放在心上,这本来就是她的房间。 谁能想到艾蜜儿居然敢把她反锁在门外。 何况艾蜜儿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从不午休,还经常在中午的时候弄出很大的动静,连带着玛丽也没法睡觉。 总之就是一句话,艾蜜儿睡觉的时候,别人绝对不能发出声音;而当她醒来的时候,整座班纳特庄园也要跟着醒来。 班纳特太太正值医生口中的“中年女性都会经历”的一段时光,因此近来脾气很不稳定,上到班纳特先生,下到娇纵的莉迪亚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她的不快。 唯独艾蜜儿毫无知觉,她我行我素,不但没有吸取上次烧坏饭锅的教训,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掺一脚,而且尤其喜欢带着对伊丽莎白品头论足。 就连好脾气的班纳特先生也想把她送回柯林斯身边,可惜柯林斯自从去了大学,就变得很难联系,因此艾蜜儿仍旧住在班纳特庄园。 玛丽叩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有反应,鼾声依旧。 “艾蜜儿·柯林斯!你给我开门!”被冻得嘴唇发紫的玛丽丧失了所有耐心,卯足了劲儿开始砸门,这下整个班纳特庄园都被她吵醒了。 第一个亮起石蜡灯(注4)的是伊丽莎白,她戴着一只尖顶睡帽,眼睛半眯着,明显还在睡梦之中。 “玛丽,发生什么了?”伊丽莎白迷迷糊糊地问,然后她就发现妹妹正只穿着睡裙站在寒冷的英国夜里。 “你为什么不进房间去?” 伊丽莎白一边把自己的披肩披在玛丽身上,一边问。 “开门,柯林斯!”玛丽继续砸门,直到庄园里所有的人都醒了,艾蜜儿才皱着眉头缓缓拉开了房门。 “现在已经是11点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别人的作息时间?”艾蜜儿抱怨。 “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出去!” “要不是你们家房子太小,我才不和你住在一起。况且,这幢房子以后也是我们柯林斯家的,我住住又怎么了?”艾蜜儿理直气壮。 玛丽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快要被气疯了,连推带搡地拉着艾蜜儿的胳膊把她往门外拽去,身上的披肩也掉在地上,还不小心被踩了几脚,变成脏兮兮一团,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滚出去!滚出我家!” “够了!”班纳特先生大步走过来,拉开了正在推搡的两个女孩儿,他叹了口气,说:“玛丽,今晚你和伊丽莎白一起睡吧。” “爸爸!”玛丽不服气地叫起来。这是她的房间,现在是艾蜜儿鸠占鹊巢,反而让雀让出去。 “帮个忙吧,玛丽。大家都很困,明早我还有账单要处理。”班纳特先生打了个哈欠,“明天,明天,咱们再处理这件事好吗?我亲爱的小甜熊?” 最后,在伊丽莎白的劝慰下,玛丽终于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回了房间。 “那是我的房间。” 玛丽缩在被子里,委屈地向二姐告状,她被冻坏了,手脚到现在还是冰凉。 “难道你不愿意和姐姐一起睡觉吗?”伊丽莎白又抱出一条厚厚的被子给玛丽裹好,耐心地哄着她。 “我绝不会让她一直这样嚣张下去。”玛丽捏着拳头砸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她现在怀疑艾蜜儿就是那个的“入侵者”。 伊丽莎白原本以为玛丽被冻了那么久,第二天很可能会感冒,于是担心得一晚上没有睡着。 但事实上,玛丽一觉醒来后就又变得生龙活虎。可惜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格雷女士又加大了教学强度。 幸好,玛丽也算是活了两辈子,那些复杂深奥的知识并不能难倒她。 让人头疼依旧是刺绣这种女孩子必须要会的活计,格雷女士大概是看准了玛丽在这方面一窍不通,于是总是以此发难。 自从玛丽被艾蜜儿反锁在门外以后,两人的关系算是彻底决裂,在餐桌上维持基本的礼仪已经是她们相互忍耐的极限。 班纳特先生每天都在苦口婆心地劝玛丽忍耐,甚至不惜花费15英镑置办了一个新马鞍,来“贿赂”女儿。 “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亲戚。小甜熊,再忍耐一下,等她哥哥毕业,艾蜜儿就会离开我们。” 班纳特先生一边哄劝玛丽,一边拿出了一副崭新的马鞍。 “爸爸,她就是一场灾难。”玛丽一字一顿地说,眼睛却止不住地往那副新马鞍上瞟。 -- 第12页 “宾利先生前几天约我去骑马,我想你也愿意去草场转转,对吗?”班纳特先生继续“贿赂”。 “爸爸!” “就当帮我个忙,玛丽,再忍耐她一段时间。”班纳特先生几乎是在恳求。 “好吧,爸爸。”玛丽讪讪答应下来,末了还不忘补充,“您答应带我去跑马,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我的小甜熊,格雷女士那里我来解决。”班纳特先生顿时喜笑颜开。 一个晴朗的早晨,班纳特先生如约履行了他的承诺,带着玛丽出去跑马。格雷女士对此表示强烈反对,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没有什么比跑马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尤其是被格雷女士“折磨”了一个多月以后,这更显得难能可贵。 玛丽已经计划好了,她准备先假装淑女地陪在父亲身边,跟着宾利先生遛一会儿马。等到时机成熟,她就开溜,离他们都远远的。 可惜这个渺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首先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希斯克利夫也在,他看上去根本不想和他们一起遛马。 宾利先生找了各种有趣的话题也没能让气氛活跃起来。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就在玛丽准备开溜的时候,艾蜜儿和格雷女士也过来了。 格雷女士仍旧穿着她那条厚重的灰色长裙,还戴了顶带面纱的宽沿帽子,她用侧骑的方式坐在马背上,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我认为在这种有陌生男士的场合里,需要家庭教师的存在。”格雷女士板着脸,嘴角下耷,活像一只老乌鸦。 这下子,逃跑计划彻底泡汤,艾蜜儿和格雷女士一左一右把玛丽夹在中间,像看犯人一样盯着她。 “我想你一定会理解格雷女士的一片苦心。”艾蜜儿不怀好意地看着玛丽,“毕竟她是一位值得我们所有人都尊重的家庭教师。” 听到这句话,帕米拉·格雷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友善地向艾蜜儿点点头,还谦虚地表示,她只是在尽一位家庭教师应该尽的义务。 艾蜜儿也一改刚刚的嚣张模样,变得十分温柔可人,她低头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又把目光落回玛丽身上。 “如果格雷女士能早点到来,邻居们也不会认为你和弗兰克之间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毕竟她是一个如此正派的长辈,相信她的学生也不会干一些出格的事。” 哦豁,完蛋。 第7章 “弗兰克是谁?”格雷女士忽然直起腰,用她那双黄豆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玛丽,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休眠火山。 前阵子,村民们都忙着除鼠运动,也就淡忘了弗兰克的八卦,以至于她至今不知道这件事。 “他是一个士兵,两个月前被人杀死了。邻居们说,他曾经追求过玛丽。”艾蜜儿抢答。 玛丽深吸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信口雌黄的人,以至于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这无疑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希斯克利夫先生也知道这件事。”艾蜜儿得意地扬了扬头,《呼啸山庄》这本书她同样看过,所以自信希斯克利夫这种人肯定不会替玛丽解释。 但是生活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希斯克利夫突然驾着马回过头来,他上下打量了艾蜜儿一番,发出一声冷笑。 “看来你很了解男人的事,相信村子里的那些士兵都非常愿意和你做生意。” 艾蜜儿一脸茫然,她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希斯克利夫在说什么。反倒是玛丽没忍住笑出了声。 村子里的那些士兵不是酒鬼就是赌鬼,又或者二者皆是,所以绝大多数姑娘们都会绕着他们走。只有那些依靠出卖色相的女人除外。 格雷女士也反应过来,她立刻拉着缰绳向后撤了几步,好像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你居然骂我是一个妓/女!”艾蜜儿总算明白了,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气势汹汹地拿着马鞭打算找希斯克利夫算账。 可惜,她本来就对骑马这种事情不大熟练,为了讨好格雷女士,又采用了侧骑的方式,所以一不小心就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还把其它几匹马儿也都吓了一跳。 这下可不得了,因为格雷女士同样是采用了侧骑的方式,并且她骑马的技术甚至还不如艾蜜儿,所以那匹矮种马刚一移动步子,她就也狼狈不堪地摔进了草丛里。 玛丽低着头,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开心,但还是笑得肩膀发颤。宾利先生手忙脚乱地想把她们扶起来,但是格雷女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因为未婚男女必须保持距离。 至于艾蜜儿,她扭伤了脚,于是不得不被宾利先生抱上马。看到这一幕,格雷女士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嘴里不断念叨着“阿佛洛黛特的罪孽即将重演”(注1)。 这片草场靠近于内瑟菲尔德庄园,于是好心的宾利先生建议让艾蜜儿先到他家稍作休息,然后再用马车回家。 内瑟菲尔德的仆人很快就准备好了冰块和药物,艾蜜儿的脚踝肿得并不厉害,但是她一直哭哭啼啼。这让玛丽产生了一种她不是扭伤脚,而是摔断了脖子的错觉。 虽然摔断脖子的人根本哭不出来。 “你轻一点!”艾蜜儿一边哭,一边冲着给她上药的女仆叫喊,并且感到十分委屈。 -- 第13页 她原本在21世纪的纽约活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就被绑定了一个系统,然后就开启了快穿生活。 没有网络,没有电脑,连小轿车都没有。 这种日子她简直受够了。况且,别人家的系统都有各种高端功能,比如提供空间,又比如可以用金币兑换男主角的好感值。 而自己家这个,除了偶尔提醒她世界里的大boss是谁以外,就只会劝她“日行一善”。 她又不是修女,行什么善。艾蜜儿越想越伤心,于是哭得更加大声,而且愈加想念现代生活。 想当初,要是有人敢欺负她,那么一定是这个人不想在班里混了。哪像现在,要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玛丽实在无法忍受艾蜜儿的哭声,于是在争得了宾利先生的同意以后,她立刻离开客厅,开始在庄园中随意溜达。 内瑟菲尔德庄园的西南角有一间画室,里面挂满了拉斐尔、达芬奇和瓜尔迪。 玛丽见这里门开着,就顺道走了进去。她一向喜欢油画、雕塑这类艺术品,可惜却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所以也就只能远观。 这间画室里可谓是汇聚了各国各时代的名家作品,但是最吸引玛丽的作品却是一幅没有署名的少女肖像。 画上的女孩儿打着阳伞坐在草坪上,她有着金色的鬈发和湖水般蓝色的眼睛,鹅黄色的长裙裁剪几近完美。 凭良心说,这幅画的水平远远比不上拉斐尔他们,虽然颜料是顶好的,但是光线掌握得不够好。 从少女的角度来讲,她应该是坐在阳光下,因此背景里应该加入适当的黄色和松节油,但是作者显然没有这么做。 实际上,这幅画的背景很暗,运用了大量的灰色,与少女的形象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又却莫名有一种契合感。 “在别人家的房子里随意走动并不是淑女所为。” 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玛丽的“艺术之旅”,希斯克利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掉了骑马服,正面色不善地站在画室门口。事实上,他自打一进内瑟菲尔德就消失了。 “宾利先生说我可以在一楼随便转转。”玛丽解释,她愈发觉得这个人奇怪。 “但是并不包括这间画室。”希斯克利夫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他端着一杯龙舌兰,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因为这间画室是属于我的。” “你的?”玛丽瞠目结舌,“你是说,这些作品都是你收集的?”即便她并不喜欢以貌取人,但也仍旧无法把眼前这个一脸阴沉、脾气古怪的人和艺术联系在一起。 “你应该走了。”希斯克利夫还是那种生人勿近的表情,他把画室的门打得更开了一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 玛丽意犹未尽地回头望了一眼画室中央的那幅黄裙女子画像,最终还是略有不甘地走了。 客厅里,艾蜜儿仍旧哭个不停,帕子上粘满了眼泪和鼻涕。班纳特先生和格雷女士试图把她扶到马车上,可是他们刚一碰她,艾蜜儿的哭声就变得更加嘹亮。 最后,宾利先生不得不建议,让艾蜜儿暂住内瑟菲尔德几天,等伤好了再回家。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艾蜜儿的哭声突然变小的错觉。 这次留宿肯定能促进我和达西的感情,原著中不就类似的剧情么(注2),艾蜜儿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但玛丽才不会让她如意。 她倒是还没想到艾蜜儿是为了达西才想留宿,毕竟很多人都认为达西和希斯克利夫一样让人讨厌。她只是发现艾蜜儿的脚踝根本没事,不过蹭破了点皮,因此看上去微微发红,但是绝对没有扭伤。 于是,就在艾蜜儿笃定自己和达西的感情即将升温的时候,玛丽突然凉凉地飘来一句,“年轻女士留宿在陌生男士的家中并不是得体的行为。”说完,还不忘瞟一眼格雷女士。 “正派女士不会做这种事。”格雷女士立刻说,并且毫不留情地把艾蜜儿架了起来,不顾对方叫喊,拖着她往马车上走去。 临上马车的时候,玛丽又看了一眼内瑟菲尔德庄园草坪上的鸽群,最终还是没忍住,告诉了宾利先生鸽子也会传播黑死病的事。 “鸽子携带的疾病不比老鼠少,您要多注意它们的管理,并且及时清理鸽舍,老鼠们最喜欢在那种地方安家。” “其实以前就有人和我这样说过。”宾利先生看上去很为难,“但是我的母亲和妹妹非常喜欢它们,所以……” “那就谨慎管理,尽量控制它们的飞行范围。”玛丽提示。几百年来,黑死病都是欧洲各国的头号死敌,它威力强大,令人闻声色变。 “坏掉我的好事对你有什么好处?”艾蜜儿虎视眈眈地瞪着玛丽,她不过是怂恿格雷女士去草场上当监工,顺便“不经意”地提一句弗兰克的事。结果谁成想会这样倒霉。 “那你天天针对我,又对你有什么好处?”玛丽反问。 艾蜜儿被噎地说不出话,系统的事自然不能讲,除非她想被当成女巫烧死。 “毁了我的名声,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别忘了,你现在也住在我家。”玛丽乘胜追击。 “这里早晚都是我家,而你们,都会嫁出去,我哥哥才是班纳特庄园的继承人。”艾蜜儿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 第14页 “前提是你未来的嫂子愿意让你住在家里。” “你这是嫉妒我有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我可不喜欢身材短粗的男人。” 两人争执不休,玛丽的表情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看,艾蜜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束腰勒得太紧了,以至于呼吸都有些困难。直到天边蹿起一道火光,她们才停了下来。 班纳特先生加快了驾车速度,心急如焚地往家赶。好在,着火的地方并不是赫特福德(注3),而是他们旁边的村子。 班纳特太太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她冲上去抓住班纳特先生的肩膀,张了好几次嘴才勉强说出话来。 “伊丽莎白三个小时以前去了隔壁村庄。” 第8章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班纳特太太一直抱怨神经痛。隔壁村子里又恰好来了一个新药剂师,于是伊丽莎白就决定去看看,顺便买一些抗惊厥药回来。 新来的药剂师颇受欢迎,以至于伊丽莎白不得不排了两个小时的长队才拿到药品。 就在她打算再买一些好看的布料,然后准备回家的时候,一股刺鼻的烟味忽然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她起初没在意,还以为是布店老板娘的牛排煎糊了。但是很快,烟味就越来越浓,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着火了”,然后店里的客人们都开始慌不择路地往出跑。 伊丽莎白被人群推搡着往门口走,可紧接着他们又退了回来,布店的木头门已经被烈火吞噬,橘黄色的火焰直窜到屋顶的柱子上。 小孩子们哭了起来,伊丽莎白用帕子捂着口鼻,从窗子的缝隙里向外望了一眼,发现不仅是这家布店,周围的许多店铺和民居都在起火。 几个青年正在组织村民们救火,他们提来一桶又一桶的水,泼洒在火焰上方,但是由于火势太大,这些水都难以发挥作用。 布店里的温度不断升高,窗帘、地毯和那些崭新的布料都变成了助燃物,熊熊的烈火逼得人们不断向二楼后退。 但不一会儿,二楼也逐渐被火焰包围。有两个女人已经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她们的孩子也被浓烟呛得哭不出声音。 “来这儿,我们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一个年轻女人推开了扇狭小的窗子,窗子下面有一个不小的蓄水池,大概是因为它的缘故,火势还没有蔓延到窗户下面的地面上。 于是人群又瞬间向那扇窗户涌去。 一个男人凭借体力上的优势撞开了周围的女人们,他把自己的太太拽过来,推着她往窗户外面跳。 可是这个女人的裙撑太过宽大,于是她被卡在了窗户上。 “该死!你为什么要穿这种东西。”男人暴力地推搡着,他把女人的腿折到胸前,想把她直接扔下去,但是裙撑上的一根鱼骨卡在了窗缝里。 “滚下去吧。”男人丧失了耐性,他把女人拉回来扔在地上,自己一步跨上窗户,却同样被卡住了。他的块头太大,不能通过狭小的窗户。 由于空气的流动,火势变得更大了,已经有小孩子熬不住浓烟晕了过去。男人赤红着眼睛,用拳头砸烂窗棂和窗框,总算跳了下去。 剩下的女人们也开始学着他的模样往下跳,伊丽莎白帮刚刚那个女人扯掉身上的裙撑,跟着她们跳了下去。 窗下的蓄水池很深,而且里面还长满了各种水生物,因此大家都没有受很重的伤。 从池子里爬出来以后,女人们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不过这身湿衣服也恰好帮助了她们很好地在浓烟中穿行。 伊丽莎白原本对这里的环境还算熟悉,可是现在房子塌陷,街上的摊子、人、动物乱成一团,这使她再也没法准确辨别回家的方向,只能随着人流往不知道什么地方走。 赫特福德的村民们在马车上放满水桶,用最快的速度往起火的地方赶去,班纳特先生也跟在他们后面。 “你们难道没有救火队吗?”艾蜜儿看着远处的浓烟大声叫嚷,“这样救火得救到什么时候。” 玛丽没有反驳,因为这次艾蜜儿的确说到了点子上。 赫特福德以及它附近的村落一直没有组建救火队,一方面是因为资金不足,另一面是因为英国一向多雨,大家都没什么防火意识。 玛丽一直以为自己重生后可以改变些什么,比如这场大火。 上辈子,这场火灾带来的危害极大,许多村民都因此丧失性命,幸存者的家业也被都被大火吞噬。 但是它发生在三年后,所以玛丽暂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想着第二年春天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提醒他们注意防火。 但谁想到它竟然提前了三年发生,而且伊丽莎白还在那儿,这同样是上辈子没有的事。玛丽又悔又怕,同时有感觉自己十分自私。 黑死病是七年以后的事,但是因为关系到了自己,她就早早开始准备。 而火灾发生在隔壁村庄,而且并没有波及赫特福德,所以她就没那么重视。可谁想到伊丽莎白竟然去了那里。 这一定是为了惩罚我的自私,玛丽鼻子开始发酸。 整个班纳特庄园里,只有伊丽莎白能理解她看的那些书,并且默默支持她。母亲关她禁闭的时候,伊丽莎白会买一些自然科学的书籍来帮她解闷。她和艾蜜儿吵架的时候,伊丽莎白会想办法哄她开心。 -- 第15页 伊丽莎白最好了! 可是现在,她却因为自己的自私而生死未卜,玛丽抽噎着,连艾蜜儿鄙视的目光都没有在意。 “火势不会蔓延到这边吧?”艾蜜儿突然说,她记得《傲慢与偏见》并未发生过火灾,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让她不由害怕。 她只是想嫁给达西,但不想把命陪在这里。想到这儿,艾蜜儿立刻跑回卧室开始收拾行李,她要趁火势蔓延到这边以前离开。 “愚蠢的姑娘,放下你的行李吧。这里的风从来都是向东吹,而我们住在西边。”格雷女士端着红茶,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把高背椅子上。 她对班纳特一家惊慌的表现感到十分不满,要知道一位淑女必须任何时候都保持优雅,而不是动不动就哭。 艾蜜儿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至少还能理解格雷女士在说什么。 她将信将疑地出去望了一眼,发现火势没有半点往这边蔓延的意思,稍稍放心。但仍旧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拎着行李箱四处寻找马和马车,却一无所获。 “你父亲不会把所有的马和马车都带去隔壁村子救火了吧?那我们怎么办?万一,万一风向改变了呢?” “如果我们不拼尽全力帮他们救火,就算风向不会改变,火势也会蔓延到赫特福德。” 玛丽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咬牙切齿地解释。心中不无恶毒地期望身陷火海的是艾蜜儿,而不是伊丽莎白。 “我们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艾蜜儿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沉重的靴子把地板踩得嘎吱作响。 “日行一善,日行一善。”系统小声提醒着它的宿主。 “他们不过是一些纸片人,死了也没关系。”艾蜜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NPC懂吗?他们都是NPC,死了也不要紧。” “你最好去把伊丽莎白救出来。”系统好心提醒。 “现在火势那么大,你是让我去送死吗?”艾蜜儿惊叫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系统。” “你和我绑定在一起,是不会死的。而且,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的boss是玛丽·班纳特,并不是让你和她为敌。”系统小声嘟囔着,又接着重复,“你只要记住日行一善,日行一善。” 但是艾蜜儿从来不把它的话放在心上,以至于系统刚刚的那番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伊丽莎白被惊慌失措的村民挤来挤去,她的鼻子里充满了烟灰,每吸一口气都会被呛得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辨认方向的能力,只能迷茫站在人群中央,试图找出一个熟悉的面孔,但是均以失败告终。 一段冒着火星的木头掉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在伊丽莎白的头上,但却扑了个空。 达西抓着伊丽莎白的肩膀躲过了那根着火的木头,他的西装外套已经不见了,身上只剩下一件脏兮兮的马甲和衬衫。 他攥着伊丽莎白的手腕,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我刚刚看见了你父亲,他在救火,也在找你。”达西语速飞快地解释,他只来过这里一次,但却凭借良好的方向感没有迷路。 火势逐渐减小,空中的云彩堆积在一起,黑压压聚成一片。一道闪电忽然划过,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打雷声,村民们欢呼起来。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就泄愤似的劈劈啪啪地砸了下来,一个钟头以前还嚣张不以的火焰渐渐败下阵来。屋顶上的火焰最先熄灭,接着是一些路边的推车和摊子,村民们一边欢呼,一边加快了清理余火的步伐。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火终于灭了。 “火灭了。”玛丽最先发现了这个情况,她站在村口,大声向身后的村民们汇报情况,然后把母亲和妹妹们交给简和格雷夫人,迫不及待地就往邻村跑。 “我去接父亲和伊丽莎白。”玛丽顶着雨边跑边说,她害怕极了,生怕到时候只会见到家人的尸体。 大火过后的村落已经变成黑漆漆一片,原本那些红顶黄漆的漂亮房子现在已经看不出颜色,树是黑的,路也是黑的,甚至连人也是黑的。 一个头发全被烧光的孩子正哭喊着寻找妈妈,他脸上有一大片烧伤,那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显得更加骇人。 玛丽犹豫了半晌,把那个孩子抱到了一个安全避雨的地方,又递给他一瓶临走时特意拿得药膏,然后继续寻找家人。 空气中四处都是大火过后的余烬,上帝大概是动了悲悯之心,雨势只增不减,但是这也无疑加大了找人的难度。 终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玛丽终于看到了伊丽莎白那熟悉的身影。她的裙子黑得看不出颜色,脸上也全是烟尘,但是并无大碍。玛丽立刻冲了上去,激动地差点哭出声来,接着她发现达西也在,但是却迟迟不见班纳特先生的身影。 “父亲呢?父亲来找你,还有救火。你们见到面了吗?”玛丽握着伊丽莎白冰冷的双手询问。 第9章 “我们还没有找到他。达西先生说父亲刚刚在村子西边救火。”伊丽莎白的身体微微发抖。 村子西边,是火势最严重的地方。 “劳烦您把我姐姐带回家。”玛丽把伊丽莎白交给达西,头也不回地往村子最西边跑去。 由于风向的原因,西边村落的受损情况更加严重,这里几乎没有一座完好的房子,就连蓄水池里的水也冒着热气。 -- 第16页 “爸爸。”玛丽边找边喊,尽力保持冷静。这一路过来,她所见到的人全都受了很严重的伤,还有一些已经永远失去了呼吸的机会。 “爸爸。”玛丽提高声音,冲着废墟和救援的村民们大喊,但是始终都没有人回应她。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一个虚弱但是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小玛丽,是你吗?” 班纳特先生全身上下都灰扑扑的,头发也乱七八糟拧在一起,和平日里儒雅绅士的模样判若两人。他正费力地挪动一块木头,想把压在下面的人救出来。 “爸爸!”玛丽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过去,帮他一起挪动木头。 那块木头十分沉重,上面还有几颗尖锐的钉子,玛丽一个不留神就被扎破了手。可是她毫无知觉,继续和父亲一起移动木头,只想尽快把木头下面的孩子救出来。 周围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往这边赶来,还带来了各种工具和药物,有了他们的帮助,救援活动就顺利了许多。压在木头下面的孩子也成功被救了出来。 “我还得在这里忙一阵。”班纳特先生递给女儿一块纱布,让她先简单包扎伤口。“玛丽,你回去吧,告诉家里人我都好,别让他们担心。” “我已经拜托别人去报信了。”玛丽熟练地给自己的伤口消毒,她从小喜欢骑马,难免会磕磕碰碰,因此在处理伤口这方面格外熟练,“我要留在这里,虽然我力气不大,但是我可以帮伤员包扎。” 班纳特先生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女儿一向固执,点点头答应了,况且这里也的确需要有人来帮忙处理伤口。 临出家门的时候,玛丽特意带了一些镇痛剂,这东西的用处很大,不但能缓解疼痛,还能安抚伤员的情绪,但也不能多用。玛丽谨慎地把镇痛剂分给村民,又贡献出自己的披肩和围裙,给那些失去衣服又被雨水冻得瑟瑟发抖的人。 “不,您不能用这个给他擦伤口。”玛丽突然抓住一个老妇人的手腕,对方手里正拿着块沾了蜂蜜的帕子。 “蜂蜜可以让他好得更快。”老妇人说,想把手腕抽出来,可是没有成功。 “蜂蜜只会加快伤口的感染。”玛丽不容置疑地夺走老妇人手里的帕子,又递过来一块干净清凉的毛巾,“先用这个给他简单擦一下伤口。”她并没有处理烧伤的经验,因此不敢冒然上手,但是她至少还知道一些基本常识。 “蜂蜜是我家的秘方,它是上帝的恩赐。”老妇人很固执,不但不接玛丽递过来的毛巾,还想伸手去抢刚刚那块粘满蜂蜜的帕子,可惜扑了个空。 玛丽不能处理烧伤,但是对于那些普通的皮外伤还是很有经验。她跟着几个有治疗经验的女人,还有几个乡村医生,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跟着同样疲惫不堪的班纳特先生回到家。 “感谢上帝,你们都没事。” 班纳特太太一看到丈夫和女儿平安归来,立刻在胸前画起了十字,简和伊丽莎白几乎要哭出声来,她们同样都一夜没睡。 玛丽原本只想休息几个小时,下午继续去帮忙,可是她的脑袋刚一碰到枕头就沉沉睡去,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半夜。 皎洁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玛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感觉头昏脑涨,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伊兹,伊兹。”玛丽推了推身边的伊丽莎白,为了避免和艾蜜儿的冲突,她早晨睡在了姐姐的房间。 伊丽莎白睡得并不沉,于是立刻就醒来了,她点燃一支蜡烛,想看看妹妹是不是饿了。结果却发现,玛丽满脸通红,额头烫得吓人,手脚却全部冰凉。 “天啊玛丽,你生病了。”伊丽莎白连忙叫来了班纳特太太,又拧来一条湿毛巾搭在玛丽的额头上。 厨娘连夜熬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但是玛丽刚一喝进去就又吐了出来。一夜过去,她的额头还是滚烫。班纳特先生没等天亮就去请了大夫。 “她需要放血。”乡村大夫一进门就得出他的诊断结论。 “我绝不放血!”玛丽瞬间睁眼眼睛,感觉病已经好了大半。 “伊兹,还是给我一些柑橘和香脂草②吧,拜托啦,亲爱的伊兹。”玛丽叹了口气,使出浑身解数对伊丽莎白撒娇。 “放血可以加快身体恢复的速度。”乡村大夫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强调,“我一直用这种方法给人治病。” “所以你的病人最后都死了。”玛丽抱着被子爬起来,气势汹汹地哑着嗓子叫道,她感觉自己的病又好了一点。 班纳特夫妇见玛丽执意不肯放血,也没有强求,反倒是决定去镇子上找一个更加靠谱的医生来。 镇子上的大夫自然要更加专业,玛丽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看诊,又老老实实地吃了药。然后蒙上被子,又足足睡了一整天。 火,四处都是火。 还有烧焦的房子、木头、人,伊丽莎白在一所燃烧的房子里大声呼救,但是却没有人理她。玛丽披着一条打湿的被子,冲进去救人,但是双腿却不知道为何变得十分沉重,一步也迈不开,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路过她身边,玛丽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恳求他去救伊丽莎白出来。男人低下头,玛丽这才发现他是希斯克利夫。希斯克利夫脚步稳健地向那所着火的房子走去,然后抓住伊丽莎白的胳膊,猛得把她推了下去。 -- 第17页 “不!”玛丽发出一声尖叫,她忽然又能动了,于是疯了似的向伊丽莎白掉落的地方跑去,但却怎么也到不了目的地,周围只剩下橘黄色的火焰。 温度越来越高,整个村落就像一个大蒸笼,连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火星子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在幸存者的身体上灼烧出一个焦黑的洞。 希斯克利夫又出现了,玛丽正要质问他,却发现他的身后生出了一对巨大的白色翅膀,接着他的面孔也扭曲起来,变成了路西法。 “这是对你的惩罚。”路西法说,“自私的女孩。” “去你X的惩罚!”玛丽捡起一块着火的木头扔了出去。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味儿,路西法的翅膀被木头点着了,他发出一声惨叫,面目再次扭曲起来,然后变成了伊丽莎白。 “不!” 玛丽气喘吁吁地从床上坐起来,她缓了一会儿神儿,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早上,她终于感到脑袋不再沉重,四肢也有了力气。 “说起来,我们又欠了希斯克利夫先生一个人情。”伊丽莎白给玛丽盛了碗加了鸡汤的米粥,又切下一块软绵的白面包放在盘子里。 “多亏他贡献出自己的马和马车,爸爸才能去城里请大夫。咱们家的马和马车全部都留在隔壁村子了,事实上,赫特福德的大多数马匹都留在了那儿。” “别把他说得那么好心”莉迪亚插嘴进来,“他不是借给咱们马车,而是租,爸爸付过钱。他明明富得流油,却如此吝啬。” “好吧,是租。”伊丽莎白笑了笑,“但是他把他最好的马租给了我们,不是吗?” “是那匹黑色的荷兰温血马吗?”玛丽狼吞虎咽地喝着粥,前几天她没有胃口,只靠喝水度日,而现在她饿得能吃下一整只加了面包圈的烤羊羔。 “对,就是那匹。”伊丽莎白点点头,“爸爸说,那匹马脾气很差,但是跑得非常快。是普通马类的二倍。” 那可是一匹“贵族马”,现在却被用来拉车,脾气能不差么,玛丽腹诽着。她愈发觉得希斯克利夫古怪,这个人又不缺钱,干嘛把自己的爱马租出来干这种苦力。 希斯克利夫面色阴沉地站在马厩里,他的爱驹不断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热腾腾的白气,以此来表达对主人把自己租出去拉车的不满。 它可是“马中赤兔”,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想到这儿,“赤兔”又狠狠甩了两下尾巴,一方面是为了驱蚊,另一方面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 希斯克利夫随手在马脖子上胡噜了两下,以示安抚。 他自然没有乐于助人这种“无聊”爱好,但出于商人社交的本能,当班纳特先生来借马和马车的时候,他还是答应了——即便是商人,他也不轻易社交,除了已经建立了合作关系的那些,比如班纳特先生。 原本,他只需要随便从马厩里挑一匹马出来,但是当听见班纳特是为了去城里给玛丽请大夫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最好的那匹马牵了出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班纳特先生已经千恩万谢地在套马车。而他的爱驹则不断从鼻子里喷出白气,并发出一连串的马鸣。 为了安抚爱驹的情绪——事实上是为了安抚自己的,他生硬地开口说:“我是一个商人,班纳特先生,所以我要收取10英镑的租金。” 第10章 10(捉虫) 十英镑,哪怕是在伦敦,这个价格用来租马和马车也过去高昂了。但是,哪怕是在伦敦,也不会有人用纯种的荷兰温血马来拉车。 所以,当班纳特先生驾着这匹脾气暴躁的黑马在城里找大夫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脑子出了问题。 希斯克利夫不喜欢女人。 但这并不是说他喜欢同性。事实上,他不喜欢任何人。在他眼里,金钱和利益是维持人与人之间联系的唯一纽带。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家脑子里的幻想,只有土地和产业才货真价实。 他是一个典型的“剥.削者”,对待雇员竭尽所能地去压榨,工厂里的工人们没有一个不曾咒骂和诅咒过他。他还是一个典型的“独.裁者”,几乎听不进去任何建议,也不允许任何人提出反对自己的意见。 但是在经历了最初几年的打拼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一个错误的决策。在他伦敦的工厂里,曾经有一个念过几年书的美洲人组织过一场大罢工,以要挟提高工人们的薪资,结果当然是以失败告终,那个美洲人也被赶出了工厂。 人们一边因为觊觎他那惊人的财富而接近他,想从那些土地和工厂中分一杯羹,但是背地里又嘲笑他无名的出身。 希斯克利夫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以此为傲。 他和宾利先生交朋友,参加内瑟菲尔德的舞会,和班纳特先生去骑马,皆是因为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旦生意结束,他们的关系也会随之停止。 希斯克利夫以一种完全冷血的态度敛财,但是却并从不触碰法律的底线,因此即便仇家遍地,法官也拿他无可奈何。 随着金钱和仇人的累积,围绕在希斯克利夫身边的女人也越来越多,有白种人,也有混血人。她们身份各不相同,有的也不是特别美丽,但却足够风骚。 但是希斯克利夫一概置若罔闻,甚至从心里感到厌恶,他憎恨女人,女人眼里只有金钱。 -- 第18页 玛丽也是女人——这样说或许有点太早,她今年还不到十六岁,只能算是女孩儿,但她早晚都会成为女人。 所以玛丽眼里也只有金钱,她和其她女人都一样,如果一定要说出什么不同,那就是她虽然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能够伪装起自己贪婪的内心。 玛丽此刻还不知道希斯克利夫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她忙着挨家挨户筹集捐款,用来帮助在火灾中失去房子的人。简跟在她身后,拿着纸和笔。玛丽每收到一笔捐款,简就在本子上写上几下。 凭良心讲,在赫特福德玛丽并不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因为她的言行都不够淑女。 但是村民们还是大方地拿出了数目不等的捐款放在了她的围裙里,不是因为她口齿伶俐,能把火灾后的景象说得惨不忍闻。 而是因为,这些村民虽然平时喜欢谈论一些没有影子的八卦,但是实际上还都算得上善良。当他们得知隔壁村子起火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捐款的准备。 玛丽从朗太太手里接过六十英镑,然后向她微微鞠躬,又脚步匆忙地赶往下一家。 她有些心神不安,因为在上辈子,筹集捐款过后,发生了一桩意外。 那些捐款全部都不翼而飞了。 整整3000英镑,全部不翼而飞。 她们翻遍了整个庄园,也没能找出这些钱来。最后,班纳特先生不得不从家里的储蓄中取出3000英镑,来弥补这个空缺。希望这件事不要让班纳特庄园以外的人知道。因为那个时候宾利先生刚刚和简订婚,新娘的名声格外重要。 但是这件事还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了。 他们起初很愤怒,认为是班纳特家把这笔钱私吞了。 后来,当他们得知班纳特先生已经把这笔钱补上时,愤怒逐渐平息,但是仍旧有人议论简和玛丽不是作为妻子的好人选,她们连钱都看不住,还能干什么呢? 而且这些议论主要是针对简,因为她的未婚夫是让人嫉妒的宾利先生。好在宾利并不在乎这些,甚至还说服了家人,坚持和简的婚约。 然而好景不长,村子里再次流传起一个说法。 班纳特家的确私吞了那笔捐款,他们本来想把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不料被发现了,所以只能还回来。甚至有人说,他们还回来的钱是假.钞。 这个流言彻底让班纳特一家陷入窘境,无论他们怎样解释,村民们就是不听。因为他们无法忍受自己善心遭到欺骗和亵渎。宾利先生最终没能顶住家人的压力,取消了和简的婚约。 临走前,他留下很大一笔钱,以表示自己的爱意和愧疚,但是被拒绝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班纳特家就像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厄运接连而来。家里原本如花似玉的五个女儿,纷纷被扣上了盗窃、私奔、恶疾的罪名。 最后,除了因为黑死病过早离世的玛丽,家中剩下的女眷全部被送进了修道院。而班纳特先生则因为生意上投资的失败欠下巨额债务,被送进监狱。 玛丽决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上辈子她被接连不断的灾难冲昏了头,没有察觉这其中的诡异。如今再看,玛丽愈发认为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在针对她们一家,又或者是她们家中的某个人。 毕竟,在这个时代,只要一个家族中出现一个品性不端的女孩,那么她的姊妹也一定会受到非议。至于是谁做了手脚,玛丽还没有头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做手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路西法口中的“入侵者”。 玛丽怀疑过艾蜜儿,事实上她上辈子就怀疑过艾蜜儿。因为当时艾蜜儿就住在班纳特庄园,她是唯一的外姓人。 但是她又没有证据,因为她们一直住在同一件卧室,玛丽却从来没有发现艾蜜儿有什么可疑行为。 况且,她还曾趁艾蜜儿不在的时候,顶着被上帝谴责的风险,悄悄翻看了艾蜜儿的行李,也并没有发现“赃款”。 3000英镑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艾蜜儿无法藏在身上,玛丽便打消了这个疑虑。何况,班纳特家姑娘们名声受损,艾蜜儿作为亲戚也会被影响。 玛丽也短暂怀疑过宾利和达西,但是从他们的行径来看,又不太可能。而且他们也没办法,也没必要偷走这点“小钱”。 究竟谁才是入侵者,玛丽一头雾水。 “加上我们家捐出的300英镑,咱们现在已经筹集了3000镑了。”简语愉快地在本子上记下最后一笔捐款,语气十分情况。 3000英镑,又是3000英镑。 玛丽身体一僵,脊背上泛起阵阵麻意。她们筹集到了和上辈子数目一样的捐款,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悲剧还会发生。 绝对不可以。 玛丽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决定明天一早就和父亲把这笔钱送到隔壁村子。 这种烫手山芋,还是越早处理越好。 她原本打算今天就送去,但是现在天色已经太晚了。 “我们决定明天再去筹集一些捐款,然后把这些钱一起送到隔壁村子。”玛丽在餐桌上宣布,除了简和班纳特先生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撒谎。玛丽还是在怀疑艾蜜儿,毕竟除她以外,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人了。 春寒料峭,玛丽裹在被子里,像个守财奴一样把装有3000英镑的盒子抱在怀里,彻夜未眠。 -- 第19页 第二天一早,她把盒子藏在被子里,跟着简出了家门。但是不一会儿,她又从后门饶了回来。 玛丽吭哧吭哧地爬上一张梯.子,像个贼一样在自己卧室的窗户外面探头探脑。床上的被子和她离开时一样整齐,完全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就连她故意丢在枕头上的一根发绳的位置也丝毫未变。 看来盒子还在。 盒子里只有5英镑,是玛丽这星期的零花钱。3000英镑早就被班纳特先生送到隔壁村子了,这些钱甚至昨天晚上也没有在玛丽这里,而是在班纳特先生的书房。 玛丽站在梯.子上,向卧室里继续眺望,她想看看艾蜜儿究竟会不会来翻她的被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卧室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玛丽站在□□上只感觉腰酸背痛。幸好班纳特庄园足够大,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没有紧挨着邻居们的房子。 否则,她一定会被当成女变态抓起来。哪有变态在自己房间外面探头探脑?玛丽揉了揉肩膀,把这个古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玛丽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完全僵住了。她困难地扭动了一下腰,又活动了几下脖子,准备再等十分钟,她就从梯.子上下来。 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艾蜜儿没有拿走钱,也根本不是“入侵者”?又或者,由于火灾提前三年发生,再加上蝴蝶效应,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偷钱?玛丽迅速思考着,但是也没能思考很久,因为她如果再不主动从梯.子上爬下来,很有可能就会因为四肢麻木而从上面滚下来了。 就在这时,门开了。 艾蜜儿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她背对着玛丽,站在一张小茶几旁边,开始向外掏钱。 玛丽:??? 第11章 11(改标点) “我把空间给你,是让你去救济火灾的受害者,不是让你借此发‘战争财’”。系统的语气听上去难得的暴躁。但是艾蜜儿并不在意。 “有这种好东西你居然不早点拿出来。”她从空间里掏出好几叠英镑扔在茶几上,用舌头舔了舔食指,开始点钱。 整整300英镑。对于一个普通的乡村独身女孩儿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艾蜜儿开心得快要跳起来了。 然后,她又检查了一遍空间里的货存。 空间里还剩下三十条白面包、二十个苹果派和二十瓶杜松子酒,以及鸡蛋、水果若干。 另外还有数不清的纱布和消炎药、止痛药。艾蜜儿简单计算了一下,发现这些东西至少还能再卖200镑,不禁笑出了声。 “哎,系统。你还能变出更多的东西吗?”艾蜜儿把钱藏进空间,往床上一爬,又傻笑起来。 “没有。”系统没好气地说。 “啧,小气鬼。”艾蜜儿撇撇嘴,甩掉鞋子,决定好好睡一觉。她今天忙了整整一上午,在隔壁村子兜售食物和药品,为了把价格拉高,嘴皮子都磨破了。不过那些村民还算大方,毕竟他们的房子和财产全都被烧光了。新物资还没有送过来,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些人只能从她这里买东西。 “喂,你难道就不会感到愧疚吗?”系统忍不住问。 “愧疚?”艾蜜儿笑出了声,“谁会对纸片人愧疚?那些难民不过是《傲慢与偏见》里提都没提过的人,他们又不是真正存在,我为什么要愧疚?” 系统沉默下来,它服务过的宿主即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艾蜜儿这种奇葩它还是第一次遇见。 就当这是工作对我的磨炼,系统自我安慰。 艾蜜儿自然不知道系统的心理活动,她在床上兴奋地来回打滚。发财了,她要发财了。虽然这些钱和达西的财产不起来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滚着滚着,艾蜜儿感觉有一个坚硬的东西硌了她一下,是那个装着捐款的小盒子。 艾蜜儿忽然感觉呼吸困难,3000英镑,哪怕是上辈子她也很少能见到这么多钱。她缓慢地伸出手,想把那个盒子也收进空间,但是又闪电般地把手缩了回来。 不行,她还是得有点底线。 但,那可是整整3000英镑。 那些难民,不过是纸片人而已。 就算是纸片人的世界也有警察,如果被发现她就要进监狱了。 可是,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她只要把这些钱藏进空间里,就不会有人发现。如果有人问起来,她只要死不承认,就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没有证据。 想到这,艾蜜儿兴奋起来,她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窗外的玛丽立刻警觉起来,她又顺着梯/子往上爬了一点,准备在艾蜜儿偷钱的时候从窗子外面爬进去,抓一个现形。 “玛丽?”班纳特先生仰着头,满脸惊异地看着女儿像个变态一样趴在窗户上“偷窥”。他愈发不明白这个女儿的思维了,昨天晚上,玛丽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为了防止捐款丢失,必须明天一早就把那些钱送出去。他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 但是,紧接着玛丽又说,暂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并且还在餐桌上宣布要继续筹款。这更让他感到摸不着头脑。班纳特先生一向是个不愿意深思问题的人,再加上最近又忙着和宾利还有希斯克利夫谈生意,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想不通女儿在搞什么名堂时,索性就放弃了思考。反正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玛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 第20页 只是现在…… 玛丽正准备从窗户外面爬进去,抓艾蜜儿个现形。但却被班纳特先生的声音吓了一跳,于是脚下一空,直直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莉迪亚总是喜欢看一些没头没脑的爱情,里经常会出现这么一个桥段。 女主角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刚好落在了男主角的怀里,于是两人一见钟情。 但现实往往和故事大相径庭。窗户下面没有男主角,只有班纳特先生,况且他今年五十岁了,禁不起砸。 所以玛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生活不是,但往往比更荒诞。 玛丽趴在地上,裙子被扯了一大道口子,她伤得不重,所以想赶快爬起来,结束这个丢人的时刻。她低着头,用小臂撑起上身,然后就发现有两双鞋子映入了眼帘。 沾着一些春泥,鞋头有着别致钉孔的棕色布洛克鞋自然属于班纳特先生。 另一双鞋是黑色的,确切来说,那是一双黑色的高筒马靴。不同于眼下伦敦最流行靴子的模样,这双马靴上没有压花和柳钉这类装饰品,它的样式再普通不过,甚至会被年轻人嘲笑“老土”。 玛丽不是鞋匠,她分不出清做靴子材料的优劣,但是还是能认出来,这双靴子采用的是最上等的牛皮。 “亲爱的,希望你没有受伤。”班纳特先生笨手笨脚地把女儿扶起来,这时,玛丽才发现那双马靴的主人是希斯克利夫。 诚然她不喜欢那些束缚女性的条条框框,但是以如此丢人的一种方式出现在一个外人面前,玛丽还是觉得双颊发烫。 “小甜熊,你为什么会在梯.子上?”班纳特先生问。 玛丽自然不能说实话,因为她无凭无据,所以只能干巴巴笑了两声,憋出一句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话:“窗户好像坏了,我来看看。”然后立刻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忽然发现,不管自己什么时候碰见希斯克利夫,几乎都很狼狈。 这个人就像一个诅咒,只要他一出现,玛丽总摊不上什么好事。 窗外的玛丽狼狈不堪地从□□上掉下来,窗内的艾蜜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也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于是立刻心虚地放开盒子,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卧室。 班纳特先生的突然出现打破了玛丽的捉贼计划,她没能抓住艾蜜儿现行,但是心里却七七八八有了个数。 只要是狐狸,就一定会露出尾巴。 这几天,玛丽一直在思考路西法口中的“入侵者”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含义。路西法说,“入侵者”打破世界原本的平衡,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入侵者”其实并不属于赫特福德,不属于英国,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玛丽抛在一边,因为它未免有点荒唐。但是很快,玛丽又把它捡了回来——这也没那么荒唐,毕竟重生这种事都发生了,再发生点别的怪事也不意外。 玛丽决定等艾蜜儿再次露出狐狸尾巴。她当然不想等,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艾蜜儿丢出去,管她究竟是不是“入侵者”,反正艾蜜儿想要偷走捐款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只可惜没有证据。 玛丽能等,艾蜜儿却是有点等不下去了。 她听见了窗外班纳特先生的那声“玛丽”,也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或者人掉下来的声音,所以她十分担心,玛丽已经知道了什么。 按照她本来的计划,是直接破坏掉伊丽莎白和达西的姻缘,然后自己成为达西夫人,从此过上富太太生活。她可没有兴趣像其她的穿书者那样,帮助班纳特发家致富。 但是如果玛丽把她偷钱的事说出去——虽然她没有证据,但是做贼的人总会心虚——那别说嫁给达西了,就连继续在班纳特庄园住下去都是问题。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艾蜜儿狠了狠心,把赚到的300英镑全拿了出来,晚饭之前,她找到班纳特先生,宣称这些是哥哥留给她的补贴。现在,她要把这些钱全部捐出去。 班纳特先生自然很高兴,艾蜜儿虽然姓柯林斯,但是却住在班纳特庄园。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对他们来说很体面的事。 艾蜜儿的计划很简单。她要求去隔壁村子亲自捐出这些钱,但是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所以只能明天再捐。等到第二天早晨,这些钱就会“不翼而飞”,然后在玛丽橱子的夹层里被发现。 简单,有效的方法。 但是,简单的方法往往会因为过于简单而出现一些意外。 第二天一早,当艾蜜儿准备因“捐款丢失”而佯装惊讶时,玛丽忽然兴奋地告诉她,隔壁村子已经派了代表来亲自致谢。毕竟一个独身女孩儿能捐出这么多钱,是一件非常值得尊重的事。至于那些捐款,现在正一分不差地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艾蜜儿忽然感到胸闷气短。 “柯林斯小姐,您好。我是汤普森,代表全村人感谢您的慷慨。”汤普森从沙发上站起来,摘掉帽子,向艾蜜儿鞠了一个躬。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艾蜜儿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眼,欲哭无泪,她知道那300块钱今天算是拿不回来了,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捐款怎么会在这里?” “你太粗心了。”玛丽笑得格外温和,“你昨天回卧室把这些钱落在了客厅,所以我就帮你交给了爸爸保管。” -- 第21页 艾蜜儿狐疑地点点头,她不可能把这些钱落在客厅,因为昨天夜里她趁所有人睡着以后,把它们藏进了玛丽的衣橱。 “不是说,我亲自去捐钱么?”艾蜜儿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事已至此,她可以肯定玛丽肯定是发现她的所作所为,所以才有所提防。 玛丽班纳特昨天晚上肯定没睡着,怪不得她今天眼底有一小圈青黑。 “宾利先生昨天为我们提供了一些药品,大家都认为应该派个代表来感谢他。” “没想到,您也如此慷慨,所以我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半路改道,擅自决定先来拜访班纳特庄园。” 汤普森忽然颇为暧昧地向艾蜜儿挑了一下眉,嘴角快要咧到耳朵上。这样一位美丽慷慨的女士,肯定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柯林斯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汤普森继续问,其实他一进来就觉得艾蜜儿眼熟,这更让他确信他们之间有不一样的缘分。 艾蜜儿敷衍地瞥了汤普森一眼,突然感到手脚冰凉。 第12章 12(修bug) 艾蜜儿认识汤普森。 她前几天去隔壁卖货物的时候,正是由汤普森接待。他们当时还为一块面包的定价争执了很久。艾蜜儿自然是胜利的一方,汤普森的村子现在食物十分紧缺,因此他在这场交易中并不占优势。 最后,他只能咒骂一声,然后以市场上双倍的价格收购了那些面包。 但是汤普森并不认识艾蜜儿,或者说并不完全认识。因为艾蜜儿一直用面纱挡着脸,他看不真切。 “我想,您一定是认错人了。”艾蜜儿很忐忑,她无疑是个奸商,奸商最怕的就是碰见那些被她欺骗过的人。 汤普森并没有察觉到艾蜜儿的紧张。事实上,在他眼里,艾蜜儿的忐忑不安更像是被人夸赞后的害羞。 多么慷慨、善良的女士啊。 “我听说你们打算修建一所新医院。”玛丽看够了戏,终于开始谈论正题。她的睡眠很轻,所以当艾蜜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折腾的时候,玛丽早就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错。”汤普森听到医院,立刻恢复了谈正事的态度,腰板也直了起来。 “我们之前的诊所被烧毁了,所以得修一座新的,还需要一些正经医生和护士。值得高兴的是,医生已经找到了,可惜护士还差几个。” “汤普森先生,您看我怎么样?”玛丽毛遂自荐,还向前探了探身子。 “玛丽小姐?” 汤普森看上去有点吃惊,他虽然知道玛丽在火灾当天帮了不少忙,但并不认为这种大小姐能担任护士这种又苦又累的工作。在他眼里,有钱人家的女孩子能像艾蜜儿一样慷慨解囊就足够了。 “虽然我的经验还不够,但是一些基本的护理方法我还是知道的。”玛丽以为汤普森是嫌弃她经验不足,于是连忙解释。 “非常感谢您的好心。”汤普森仔细斟酌着措辞,想把拒绝的话说得委婉一点,他可不想一不留神就把女孩子弄哭鼻子。 “但是护士的工作会很辛苦,她们不但要帮助医生救治伤员,有时候还要忍受一些没有理由的怒火,甚至有时她们还会被从睡梦里叫醒,因为患者需要她们的帮助。” “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医生。”玛丽又往前探了探身子,“您可以考察我一段时间,如果一星期以后您和医生们还无法感到满意,可以把我赶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汤普森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加上艾蜜儿,班纳特一家足足捐了600英镑。他不好拒绝这个请求,虽然这种请求在他眼里不过是女孩子心血来潮的过家家。 “如果新能来帮我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我们现在只能提供一周五英镑的薪资。”汤普森提醒道,并寄希望于玛丽在听到如此低价的报酬以后能够退缩。却没想到玛丽立刻豪爽地表示她不要钱,然而这种幼稚的行为却更让他确信,玛丽只是去过家家。 玛丽自然不知道汤普森的这番心理活动,她现在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既要提防艾蜜儿随时随地的作妖,又要准备前往灾区的相关事宜,还有黑死病,她还得继续防着黑死病。 火灾过后往往伴随着瘟疫,她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关于玛丽前往灾区当护士这件事,班纳特全家意见不一。 班纳特太太对此表示了极大的反对,她辛辛苦苦教导女儿们,把她们培养成远近闻名的淑女,并不是为了让她们去当护士。何况,正如汤普森所言,护士这个工作十分辛苦。 而简和伊丽莎白则表示支持,并且为自己没有足够的护理常识而不能去灾区帮忙感到遗憾。 玛丽把愤怒的母亲交给了姐姐们安抚,自己则拎着一只小巧的行李箱往灾区匆匆赶去。 灾区的情况比想象中还糟糕。在火灾中失去房子的村民们只暂时能住在教堂大厅里,药品和食物总是不够用,就连干净的水也变成了珍稀品。幸好,现在天气还比较凉爽,患者的伤口不至于很快就发炎。 城里来的医生们对玛丽的到来感到十分惊讶,他们和汤普森想得差不多。认为这种娇气的大小姐能不因为蚊虫哭鼻子就不错了,至于处理伤口这种血腥工作说不定会让她们做一个星期噩梦。他们甚至还悄悄打赌,看玛丽能坚持多久。 -- 第22页 与医生们截然相反的是患者们的态度,他们其中有很多都在火灾当天接受过玛丽的帮助,而那个时候,城里的医生们还没有赶过来。 处理烧伤是一件非常血腥甚至埋汰的事,玛丽必须先拿到粘在患者们皮肤上的衣服。 单是这一步就已经十分艰难,因为患者们往往会因为疼痛而神智不清,从而说出一些难听的话。 幸好玛丽在艾蜜儿的磨练下,已经完全不在乎这种直接的对抗方式,甚至她还觉得,与心思阴沉的艾蜜儿比起来,这些口不择言的患者还有点可爱。 临走前,她把艾蜜儿的事告诉了伊丽莎白,并恳求姐姐盯紧她。伊丽莎白自然是答应下来。她们约定,只要艾蜜儿再次露出狐狸尾巴,就立刻报告给班纳特先生。玛丽这才放心地走了。 城里的医生要更加专业,他们不主张放血,也不会贸然用酸碱中和烧伤。而是先用镊子给患者清理伤口,然后再往伤口上擦一些黄油,最后再用干净的纱布沾上药物进行包扎。② 医生们起初并不愿意让玛丽参与这些工作,但是由于有的大夫年岁已高,眼睛已到了晚上就看不清东西,于是只能把用镊子清理伤口这件事交给玛丽。 很快,他们就发现,玛丽简直是一个天生的护士。 托年轻的福,玛丽的眼神很不错,即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她也能把伤口中的杂物清理干净。而且她也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娇气,虽然她起初面对一些特别严重的伤口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但是很快就能镇静下来。 总而言之,她是一个令人非常满意的助手。 重建医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钱的问题。汤普森虽然筹集到了不少资金,但是距离目标数额还差3000英镑。这让他原本并不稀疏的头发也开始变得稀疏。就在汤普森决定去买假发的时候,剩下的钱突然有了着落。 一个有风的下午,玛丽正忙着在临时医院给伤员换药,忽然看见希斯克利夫向她走来。 他踩着一双平跟的黑色高筒马靴,深棕色的外套口袋上挂着一只没有花纹的怀表。他仍旧面色阴沉,尤其是在遍地伤患的临时医院里,他的这幅打扮和表情活像一个来收割人命的死神。 “班纳特小姐,你是否能告诉我汤普森的办公室在哪?”希斯克利夫在距离玛丽四步远的地方站定,他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找人问路,反而更像是在找人讨债。 “前面左拐250米,再往东走300米,穿过一个小院子,然后再往西走300米,再穿过一群临时帐篷。上二楼,北边倒数第三个房间。” 希斯克利夫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一些,他显然被玛丽这一连串的东南西北搞糊涂了,最后只能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班纳特小姐,不知道你能否帮我带路?” 玛丽能拒绝吗?显然不能。她前不久又欠了希斯克利夫一个人情,还没有还,所以只能领着这尊死神去找汤普森。 汤普森还在办公室里为剩下的3000英镑的事情发愁,周围的富人们已经捐了两次款,可是钱还是不够。 所以当希斯克利夫表明来意的时候,汤普森立刻扬起嘴角,殷切地邀请他入座,还让玛丽送来了红茶和饼干。但是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他想把红茶浇到希斯克利夫头上。 “灾情结束以后,我会从医院的盈利里拿走一部份抽成。”希斯克利夫把红茶原封不动地放回桌子上,眼睛里开始流露出奸诈。 “当然。”汤普森一愣,有点干巴地回答。虽然其他为医院捐款的富人都没有提出这种要求,但是他们也没有拿出3000英镑这么多,是不是?不过是抽取一点红利,他可以理解。 “以后我们每年都会拿出10%的盈利给您。”汤普森表示。10%并不是一个很高的数目,但是对于分给慈善家而言,已经不少了。可惜希斯克利夫不是慈善家,他是一个商人。 “30%。”希斯克利夫抬起眼皮,露出一丝讥诮的神情,轻蔑地打量着微微发福的汤普森。 汤普森倒吸了一口凉气。每年分成30%,即使是正常投资情况下也有点多了。可是他现在就需要这笔钱,村民们也需要一所新医院。 “我们的村子并不富裕,先生。”汤普森硬着头皮解释,“或许您可以考虑少拿一点抽成,18%怎么样?我代表全村人感谢您的慷慨。” 30%。 “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20%?我们真的不够富裕,况且灾后重建工作需要很多钱。” “30%。” 汤普森攥紧拳头,忍了又忍,他最近总是碰见一些趁机薅羊毛的人。 先是前几天那个戴着纱帽来卖面包的女人,现在又是这个油盐不进的希斯克利夫。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艾蜜儿小姐一样慷慨呢? “好吧,30%。”汤普森下定决心,脸上的笑容僵了又僵,“灾情结束以后,您会是我们医院最大的股东。”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数字,希斯克利夫就立刻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只留下汤普森一个人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玛丽站在门外,把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并非她有意来听墙角,只是这临时办公室的隔音实在太差,汤普森先生又让她在门外守着,以防有人因为琐事来敲办公室的门。所以,她才不得不放下手头的护理工作,来给汤普森当一会儿门神。 -- 第23页 “这个家伙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商。”汤普森望着远去的希斯克利夫对玛丽说,“我打赌,他的工厂里,一定有不少人想狠狠揍他一顿。” 玛丽礼貌地笑笑表示自己在听,希斯克利夫似乎一直都很不招人喜欢,不论他做过什么,或者没做过什么。村民们不喜欢他,因为他看上去总是阴气沉沉,长得还有点像吉普赛人。尤其是和宾利先生站在一起的时候,对比就更加明显。人们越觉得宾利绅士,就越觉得他野蛮。 只是玛丽现在实在没工夫研究希斯克利夫究竟野不野蛮,临时医院里还有太多的病人在等着换药。她下楼,穿过一群临时帐篷,东行300米,然后在晾衣服的小院子里看见了艾蜜儿。 第13章 13 艾蜜儿一身利落打扮,鼻梁上架着一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细边眼睛,手中捏着一沓纸,正向一个洗衣服的女人打听着什么。 虽然玛丽和艾蜜儿早就水火不容,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持基本的礼仪。于是她们敷衍着和对方打了招呼,又各怀心思地离开。只是艾蜜儿刚一离开,玛丽又悄悄跟了上去。 艾蜜儿同样是去找汤普森,她已经确定对方并没有认出她就是那个卖面包的人,所以昂着头扣了三下门,看上去胸有成竹。汤普森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有人有因为找不见床单这种小事来麻烦他,于是气势汹汹地拉开了门,准备臭骂敲门的人一顿。但是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是艾蜜儿的时候,忽然又没了脾气。 富有、美丽、慷慨的少女。 汤普森立刻换上一幅笑脸,还不自觉地整理了下领带和头发,然后把艾蜜儿迎进了屋子。 玛丽躲在门口,开始听墙角。 汤普森的嗓门天生就很大,尤其是在高兴或者愤怒的时候,因此即便他竭力想在艾蜜儿面前装得绅士一点,也没有成功。 艾蜜儿倒是不在乎这个,她把手里的图纸放在桌子上,开始一边解释,一边在上面指指点点。汤普森努力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艾蜜儿是想建立一个救火队,并且还给出了一个名为“消防车”的灭火设备。 “消防车”由一匹矫健善跑的马和一只长得像箱子的车组成。箱子车里将装满水,以备不时之需。 此外,还要有几只皮质的大袋子,里面同样装满水,再把打通的竹子的一头插在皮袋里。② 一旦哪里有火情,村民们只需把竹筒对准火焰,然后用力挤压袋子即可。 汤普森听得晕晕乎乎,最后遗憾地表示,箱子车到是可以做出来,但是灭火皮袋不行。 因为竹子这种东西太过稀有,除非从东方国家进口,否则他们根本搞不到这些东西。 然而作为一个普通的英国小村落,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资金去进口竹子。不过,他还是向艾蜜儿表示了十二分的感谢,并保证即刻去找几个木匠来制造箱子车。 艾蜜儿很不高兴。她点灯耗油熬了三天三夜,才画出这些东西,为的就是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小小出名一次,进而来吸引达西的注意力。 她胸有成竹,毕竟像她这样慷慨又具有智慧的女孩一定不常见。虽然慷慨是被迫的,但是又没有人知道。 可谁想到,汤普森竟然告诉她没有竹子。艾蜜儿冷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时候的英国似乎的确没有竹子。哪怕是在近代,英国的竹子也是从亚非国家引进的。 没有竹筒,那些皮袋和水车就发挥不了作用,她白忙活了一场。艾蜜儿气急败坏,她把那副用来装斯文的金边眼睛摘下来揣进口袋,气哼哼地准备离开。 汤普森连忙赔着笑,想让艾蜜儿再坐一会儿。即便对方这次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帮助,但是这份心是好的呀。他不能让这样一位善良的小姐伤心生气。 可惜艾蜜儿不领情,她一得知自己的努力全白费了以后就感到一阵羞耻和恼怒。况且,她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一下玛丽的气焰,要知道,现在整个赫特福德都在夸班纳特家的三女儿是一位天使。 但是这些村民肯定不知道天使此刻正在听墙角。 玛丽在门口蹲了半天,直到腰酸背痛也没有发现艾蜜儿想干什么坏事。相反,她这次似乎是发自内心想要提供一点帮助,以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虽然她的办法思虑的不够充分,但是却不能否认她的好心。 玛丽扶着墙站起来,准备再次离开,她今天在汤普森办公室门口耽误了太多时间。但是没走两步,她又折了回来。 “F××k”艾蜜儿见汤普森执意要让她留下了喝茶,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然后继续骂道“臭流氓,离我远一点。”她真的很生气,所以不自觉间带上了美国口音。 在此之前,她为了不惹人怀疑,一直都在小心翼翼模仿英国人的发音。 汤普森先是一惊,他没想到艾蜜儿会说出这种粗鲁的话,况且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准备倒一杯红茶给自己。接着他开始觉得这口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哪呢? 在几天前的交易市场上。 汤普森恍然大悟,他在语言方面虽然没什么天赋,但是由于自幼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所以可以轻易分辨出他们讲话时的细小差别。何况艾蜜儿的口音那样特殊,简直和前几天那个来高价兜售面包的纱帽女人一模一样。 -- 第24页 她们会是一个人吗?那个女人如此狡诈,面对难民毫无同情心,趁他们食物短缺的时候高价抛售面包和牛奶。而艾蜜儿,可是一个人就捐出了整整300英镑。 300英镑? 他当时从那个女人手里买面包也花了300英镑。而且那个女人也喜欢说F××k,她们的身材、背影都很相像。 只是他之前一直沉浸在“一位如此慷慨的女士”中没有察觉到。艾蜜儿和那个卖面包的女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汤普森怒从中来,艾蜜儿在灾情最严重的时候高价抛售食物,事后又谎称这些钱是自己的存款,再捐出来,让他们所有人都为她的慷慨而感激不已。汤普森对于花钱买面包这件事并不十分反感,毕竟没有谁的钱是白来的,但是以双倍市价向灾区兜售食物,实在是令人发指。 艾蜜儿显然没能发现自己已经露馅儿了,她见汤普森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唬住了,于是趾高气昂地出了门。 这一出门不要紧,她正好和玛丽打了一个照面。 玛丽刚刚听到艾蜜儿那句粗话,也愣住了,以至于她不禁又停下来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谁想到艾蜜儿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把自己听墙角的事糊弄过去,但是艾蜜儿却只是怒气冲冲地等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玛丽并不打算久留,让艾蜜儿一个人发现她听墙角就已经很尴尬了,如果再让汤普森发现那就更尴尬了。 “玛丽小姐。”更尴尬的事情来了,艾蜜儿临走时没有关门,所以前来关门的汤普森看见了正准备开溜的玛丽。 “你一直在门口吗?” “您不是让我守在门口,以防有人打扰你们的谈话吗?”玛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可惜汤普森不是傻子,他挥了挥手让玛丽进来,开始询问艾蜜儿的事。 “柯林斯家的那个女孩儿真的是你的亲戚?”汤普森感到难以置信,这几天他对玛丽已经有了很大改观,因此很难把她和艾蜜儿联系在一起。 玛丽在心里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她当然不想认艾蜜儿这个亲戚,但是事实摆在那里,她不得不承认。 汤普森仍旧是一脸不可置信,他把艾蜜儿的高价出售食物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又嘱咐玛丽通知家人,不要轻信艾蜜儿。 虽然早就知道艾蜜儿这个人不怎么样,但是当玛丽听说她在发“灾难财”的时候,还是感到错愕不已。 同时她也感到一阵害臊,无论如何艾蜜儿都是她的亲戚,而且还住在班纳特庄园,现在她居然干出这种事,简直让全家人蒙羞。 汤普森大概是察觉到了玛丽的感受,他大度地表示自己不会因为艾蜜儿而牵罪旁人,并且为为前几天轻视玛丽的事道歉。然后,他又提出了一个玛丽也在思考的问题。 “柯林斯的那些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玛丽也不知道。 事实上,她上次爬窗户监视艾蜜儿的时候就有过类似的疑惑。艾蜜儿的裙子没有口袋,也没拿手包,那300英镑就好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但是他们都没有为这个问题费太多脑筋,毕竟,与重建村庄比起来,这只是一件小事。 “我听见艾蜜儿为您提供了一些图纸。”玛丽突然开口,既然汤普森已经知道她在偷听了,那她也懒得掩饰。 “不错,是这样。”汤普森随手把那些图纸递给玛丽,“说实话,她的点子还不错,可惜我们进口不到竹子。” “希斯克利夫可以弄到竹子。”玛丽脱口而出,她记得父亲曾说希斯克利夫的生意遍布全世界,甚至连遥远的东方国家也曾涉足。 “他?”汤普森皱起眉,如果不是必要,他并不想再和希斯克利夫有什么交集,哪怕传说中这个人拥有令伯爵都嫉妒的财富。 “我并不认为他会帮我们这个忙。” “可是他是一个商人。”玛丽自然知道汤普森在想什么,于是连忙补充,“如果我们让他有得赚,就一定有周旋的余地。” 汤普森重重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玛丽即便再能干,也终归是个小女孩儿,对理财方面的事总归不那么精通。 “即使这样,我们也需要本金。我们必须先拿出一部分钱,才能让希斯克利夫帮我们去进口竹子。可是我们的钱全部用来重建村庄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部分。” “事实上,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本金,汤普森先生。”玛丽把艾蜜儿的图纸举起来,指着那个皮袋子灭火器说。 第14章 14 汤普森显然没能明白玛丽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可以把这个设计卖给希斯克利夫。这样我们不但有了本金,还能促使他帮我们进口竹子。” 汤普森还是不明白,满脸写着茫然。 “他是一个游历全球的商人。”玛丽口干舌燥,“他的见闻一定比我们都广,所以如果他肯买下这份图纸,就证明这个设计十有八九是有用的。” “当然,他还可以用更高的价格把它转卖给别人。但是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就会先在我们这里做实验,等到确信这个设置有用以后,再把它带到伦敦。” 汤普森终于明白了。 玛丽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水——她今天上午还没有喝水呢——又继续补充,“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和艾蜜儿谈一谈,毕竟这份图纸是属于她的。” -- 第25页 闻言,汤普森的脸又垮了下来,他已经知道艾蜜儿就是那个狡诈的女人。和这种人谈生意,简直是噩梦。 “我可以去和她谈。”玛丽自告奋勇。 艾蜜儿当然也不是慈善家,甚至也不算是个商人,但是正如汤普森所言,她是一个贪婪狡诈的女人。 “你们要和我做生意?”艾蜜儿放下手里的苹果派,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女人还敢出来谈生意,她们不应该都是男人的附属品吗? “这对你有好处。”玛丽“循循善诱”。 “这些灭火皮袋做出来以后将会让整个伦敦受益,你也会变得很有名望。说不定,国王还会在皇宫中接见你。” 艾蜜儿有些心动。 她原本只想嫁给达西当个阔太太,但是如果能够面见国王,从此扬名立万,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达西?达西算什么?要是能认识一个王族,她以后没准就是伯爵夫人了。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去和你们谈判?我可以直接去找伦敦,相信我和那里的富商一定会合作愉快。” 虽然心动,但是艾蜜儿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假装出一幅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吊人胃口。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玛丽可不吃这一套,她在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这种情况,于是露出一个更狡诈的笑容。 “但是你有路费吗?就算你有路费,万一这些灭火皮袋做出来以后没能发挥作用,你的那些投资商会放过你吗?” 艾蜜儿沉默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柯林斯,临走前留下了20英镑。班纳特先生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点零花钱,但是这些钱加起来也连一个月都不够花。 而通过卖面包挣得300镑也“捐”了出去,因此现在她身上几乎一分钱都没有。 何况,她也只是凭着历史课上一些模糊的记忆才画出那些图纸,但并不能保证它们有效。 万一出了意外,那些投资商非得把她卖出去当女仆不可。但是在赫特福德就不一样了,即便这些发明没有奏效,背后勉强还有一个班纳特家撑腰,她相信班纳特先生不会置她于危险不顾。 “那你们打算用多少钱来买我的创意?”艾蜜儿问,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狠狠赚一笔专利费。 “汤普森知道是你在灾区高价兜售食物。”玛丽并不回答她,反而换了个新话题,“你知道这样是犯法的吗?” 艾蜜儿微微一愣,虽然从古至今,发灾难财的人都大有人在,但她也不是没想过这样会触犯法律。但是现在这种贵族特权专横的年代,她以为不会有这种法律。 “汤普森原本想把你告上法院,但是被我拦住了。他答应,只要你愿意把这些图纸无偿提供出来,他就放弃起诉,还会告诉村民,你是一个慷慨并且拥有智慧的年轻女士。”玛丽一本正经地胡说。 通过前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艾蜜儿贪财、怕死,并且对法律一窍不通,所以就编了这样一个谎话来匡人。 果然,艾蜜儿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她揉搓着裙摆,把嘴里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最后,又不得不妥协下来,硬着头皮答应愿意当一回慈善家。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完全忘记汤普森证据不足这件事,此外,她还担心别人会顺藤摸瓜,发现空间的秘密。毕竟班纳特家又没有仓库,她凭空拿出那么多食物怎么说都很可疑。 眼见目的已经达成,玛丽满意地站起身来,她承认自己在这次谈判中使用了见不得人的伎俩,但是却并不愧疚。 面对什么人,就得用什么办法。这是《圣经》上没有的真理。 得到了艾蜜儿的同意,接下来就是找希斯克利夫商量投资的事。这个任务自然是由汤普森完成。 希斯克利夫是个纯粹的商人,所以他一定喜欢利益。因此汤普森很快就拿到了投资,这让玛丽更加确信图纸上的东西是有用的。 所谓有因必有果,希斯克利夫能从一穷二白的“下等人”变成让众人艳羡的富商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行动速度很快,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弄来了竹筒。 当然不是通过进口,如果是进口,至少要等到明年圣诞节才能见到这些竹子。据说,他是以三倍的价格从住在伦敦的男爵那里收购来的。那位男爵一向喜爱亚非地带的玩意儿,因此找出一些竹筒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汤普森请来了最出色的工匠,让他们依照图纸制作图纸和灭火皮袋。他原本以为这些图纸已经很清晰了,但是一旦到了实际操作中,就总会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 比如竹子应该削得多薄,又比如装水的皮袋子应该用什么皮,牛皮还是猪皮? 汤普森为了尽快做出这些皮袋灭火器,把附近最出色的工匠都请了来,他们各自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和不菲的成就。 这些本来是好事,但是由于他们各自坚持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不愿意尝试别人的方案,因此制作进度就慢了下来。 汤普森又开始掉头发了,希斯克利夫协定,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做出这些灭火器,他就撤回投资,并且汤普森还需要归还1000英镑。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奸商。艾蜜儿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叹。 重建村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失去房子的村民们也都已经找到临时住所,医生和护士的人手也不再短缺。但是玛丽仍旧没有回家。 -- 第26页 虽然十分想念家人,但是只要想到格雷女士那张死人脸,她宁可睡在教堂的楼梯上。于是玛丽没良心地把监视艾蜜儿的工作继续交给了伊丽莎白,自己仍留在灾区帮村民们收拾房子,偶尔还会去瞧瞧灭火器的制作进度。令人遗憾的是,十次里有九次会碰见工匠们吵架。 但是今天却不太一样。 希斯克利夫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炭笔对着那几张图纸指指点点,口中还念叨着什么韧性、压力、容量之类的生僻词语。 那些工匠全都围在他身后,支棱着耳朵,认真倾听。玛丽在他们周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也没太听明白。只知道希斯克利夫是在给他们重新讲解这些纸上的内容,似乎还进行了一些修改。 “你懂得还真多。”等工匠们又开始忙碌的时候,玛丽由衷感叹。 “这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希斯克利夫难得正眼瞧了玛丽一眼,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儿瘦了不少,皮肤也变得微微发黑,指节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我是来送面包的,没有添麻烦。”玛丽有点不高兴,她其实一直都很骄傲,所以不允许任何人看不起她。 重建村子的这段日子里,原本那些瞧不起她的男人们都开始逐渐改变看法,只有这个希斯克利夫还一个劲儿拿性别说事。 希斯克利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玛丽,然后就又发现她的手心处有一道小小伤疤。他忽然想起来,玛丽似乎是在病好后的第二天就来了灾区。 愚蠢的女孩儿。 听到有面包,工匠们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们将玛丽团团围住,等待开饭。一个红皮肤的年轻男人率先走过来,从篮子里拿走一块面包,但是并不急着走开,而是半靠在桌子上开始和玛丽搭话。 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木匠活和打牌,有时还会称赞几句玛丽的容貌。出于基本的礼貌,玛丽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实际上她对于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被比作一颗蜜桃。 “我付钱是让你们工作,而不是在这里夸夸其谈。”希斯克利夫突然从门口折回来,脸上挂着一片乌压压的黑云。他的个子很高,似乎天生有一股威慑力,那些工匠一见他过来,就悻悻散开。 “我说过,这里不是女人应该来的地方。”希斯克利夫面色不善,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屋子里投下一片阴影。 玛丽被笼罩在这片影子里,觉得他有点挡光,还有点挡路。但是这些还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还在后面。 “你父亲委托我告诉你,让你尽快回家,他说你的课程落下太多了,你的老师很生气。” “我才不回去。”玛丽差点跳起来,她并不讨厌学习,但是绝不喜欢和格雷女士一起学习。 “我的家庭教师简直是一个被魔鬼附身的老乌鸦。” 希斯克利夫忽然扭头看了玛丽一眼,那双阴翳的黑色眼睛里似乎含了一点笑意。 错觉,一定是错觉。 玛丽终归还是得回班纳特庄园,毕竟那里是她家,她不能因为格雷女士就不回家。 只是班纳特先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委托希斯克利夫送她回家。这件事对于他们双方无疑都是一种折磨,希斯克利夫黑着脸骑在马上,像押送犯人一样跟在玛丽的小白马身后。 虽然玛丽并不想见到格雷女士,但是能够回家还是十分开心的,所以就无视了那种希斯克利夫盯着她、如芒在背的感受。 但是回家的第一天,她就和艾蜜儿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都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因为如果不是厨娘和伊丽莎白拦着,她们早就打起来了。 吵架的原因很简单,艾蜜儿把玛丽的卧室弄成了一个猪窝,并且还毫无歉意。 此前,玛丽一直告诫自己,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而且上辈子已经22岁了,所以不能和艾蜜儿这个15岁的小丫头计较,所以一忍再忍。 班纳特家里虽然有女佣,但是她们仅仅负责公共区域的卫生,从来不会涉足女孩儿们的私人空间。 所以,艾蜜儿把衣服扔在地上,她捡回来,艾蜜儿把果汁洒在被子上,她拿去洗。但是这次玛丽实在忍无可忍。 那天早上,她满心欢喜地打开卧室门,却发现屋子里遍地都是衣服,干净的和脏的混在一起,书桌上还堆着几个沾着果酱的盘子,椅子上全是饼干渣。 “你是猪吗?” 玛丽把她勉强学会的一点淑女礼仪全部抛在了脑后,怒气冲冲地把还在赖床的艾蜜儿揪起来。这几个月的体力活让她的力气大了不少,所以艾蜜儿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被扔在了地上。 “你拧疼我了!”艾蜜儿发出一声尖叫,提着睡裙跑到客厅里,玛丽把帽子扔在地上,在后面紧追不舍,势必今天要让艾蜜儿好看。 格雷女士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差点被气晕过去,她在胸前不断画着十字,向上帝发誓这个粗鲁的女孩儿已经没救了。 “她把我的卧室搞成了一个猪窝。”玛丽的双手被厨娘钳在背后——如果不这样做,艾蜜儿就要被从窗户里丢出去了——同样扯着嗓子尖叫。 格雷夫人并不理会玛丽,她这几天吃了很多艾蜜儿给她的黄油面包和红葡萄酒,随着波尔多红酒在胃里的累积,她脑子里的那些“公正”也随之被淹没。 -- 第27页 于是,她立刻挡在艾蜜儿面前,义正言辞地谴责玛丽缺乏宽容之心,并强调这样会下地狱。 “玛丽小姐,忍耐一下吧,太太最近一直神经痛。”厨娘低声劝,又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玛丽恨恨放下一句狠话,甩开厨娘的手,把披肩下摆重新掖在腰带里,愤愤不平地冲出了家门。她跑得很快,一会儿就把追在身后的伊丽莎白甩掉了。 太不公平了,这明明就是艾蜜儿的错,却反过来让她退让。玛丽在草场里漫无目的的晃荡,愤怒地踢开脚边的石头,结果反而让自己的脚趾疼了半天。 她突然觉得有点委屈,鼻子也开始发酸。自己在灾区足足待了三个月,每天睡在教堂的走廊里,有时候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上。 满心欢喜回到家,结果却发现自己的闺房变成里猪窝,还不能发火。这叫什么日子!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玛丽越想越委屈,甚至都想收拾行李一走了之,但是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虽然外表是16岁的小姑娘,但是实际上芯里已经22了,她不能任性。 况且,“入侵者”也还没有找出来。那个该死的路西法,只说让她把“入侵者”的灵魂献祭给他,却没有说怎么献祭。难道她要像中世纪那样把艾蜜儿送上火刑架吗?就算她想这样做,也没这个能力呀。 玛丽悲哀的发现,自己回家的日子还不如在灾区过得痛快。她一边小声诅咒着艾蜜儿和格雷女士,期望她们可以在下楼梯的时候被地毯绊断小腿,最好还可以摔碎牙齿,这样她们就不会喋喋不休地说一些让人生气的句子。 玛丽气哄哄地在草场上散步,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气也没消。落日的余晖给草叶染上一种朦胧的橘红颜色,因为即将入夏,天气并不冷。玛丽觉得有点饿了,但是完全不想回家,于是只能去村口小旅馆的一层买点面包圈。 这间旅馆玛丽并不陌生,帕金森夫人没搬家以前,她是这里的常客。但是自打这里换了老板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今天一来她才发现,这里的变化还真不小。 帕金森夫人在这里的时候,旅馆的一层会卖一些家常的食物,比如白面包、橘子派、红肠,偶尔还会有烤肋排和茴香酒。但是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家酒馆。 那些胡子拉碴、醉醺醺的单身汉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大瓶威士忌。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把袖子撸到胳膊上,光着脑袋,正在掰手腕。他们大声叫喊着给自己打气,周围的观众也都吆喝着起哄。 玛丽壮着胆子往里面走了几步,立刻觉得后悔,于是慌不择路地往门口退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一个红头发男人挡在她面前,举着一只脏兮兮的杯子,要请她喝酒。她往左走,男人也往左走,她往右走,男人也往右走。玛丽后悔极了,她为什么要赌气不回家呢? 这里面全是男人,玛丽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大声讨论着她的身材和脸蛋。 “希斯克利夫先生。”玛丽眼尖地发现希斯克利夫正从二楼下来,立刻扬起手臂向他打招呼,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幸运的是,她成功了。希斯克利夫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来。红发男人看见他,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立刻离开了。 “我帮我父亲来买一点杜松子酒。”玛丽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并在心中祈求希斯克利夫不要把她来旅馆的消息告诉她父亲。 “这里现在只有威士忌。”希斯克利夫说。 玛丽当然知道这里只有威士忌,于是她立刻顺势说自己找错了地方,准备赶快离开。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规律的脚步声。难道是旅馆里的那些人?玛丽感到一阵害怕,加快了赶路的步伐,然而跟在身后的人也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寂静的小路上只有玛丽紧张的喘息声,和身后男人笃笃的马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玛丽开始小跑,并暗自后悔今天没有骑马出来。 “班纳特小姐。”一个熟悉而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玛丽回过头,发现跟在她身后的人居然是希斯克利夫。他没有拿外套,只穿了一件双排扣子的黑色马甲,露出棕色的衬衫领子和袖子。 希斯克利夫在距离玛丽四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这一点倒是和格雷夫人很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玛丽并不十分讨厌他这样。 “我有生意上的事和班纳特先生商量。” 谈生意?在这个时间吗?临近黄昏,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烟囱里飘出白朦朦的细小颗粒。 这显然不是一个谈生意的好时间。但是希斯克利夫一向脾气古怪,所以作出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也值得很惊讶。 “那我们可以顺路。”玛丽向希斯克利夫靠近了两步,示意他们可以一起走,但是后者见她过来以后却向后退了两步。 真是奇怪的人。 玛丽没再要求和希斯克利夫并排走,而是独自走在前面,她摸不清对方的脾气,也不想得罪父亲生意上的伙伴。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一直咕噜噜叫,诚然她大多数时间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是让外人听见自己肚子叫总归有点难为情。 玛丽在前面走着,偶尔会停下来回头看看,她停下来的时候,希斯克利夫就也停下来。但是他并不看她,只是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的路,玛丽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 第28页 赫特福德并不是一个十分大的地方,但是只依靠两条腿从村口走回班纳特庄园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玛丽跑出来的时候正在气头上,所以没觉得路远,但是眼下她又累又饿,就觉得这段路程格外漫长,所以步子也越走越慢。希斯克利夫起初还会跟着她放慢脚步,但是很快就失去耐性,他快步走上来,挡在玛丽面前,问,“你怎么不走了?” 为什么不走了? 当然是因为走不动了。 但是玛丽并不想这样回答,因为即使她这样说也没什么用,希斯克利夫不是父亲,她也不是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不能因为走不动路就让父母抱。 “我在欣赏风景。” 玛丽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四周光秃秃的,连颗草都没有。她觉得有点尴尬,但是很快就改变了想法,因为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咕噜。” 玛丽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空旷的村子里显得格外明显。 如果希斯克利夫是一个绅士,他就会假装听不见刚刚的声音,不让一位淑女难堪,玛丽祈祷。 可惜,玛丽并不是淑女,而希斯克利夫恰好也不是什么绅士。 “我没有食物。”希斯克利夫低头看了一眼玛丽,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玛丽抬起眼睛迅速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匆匆把头低下去,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额前的碎发汗湿了一半,鼻尖上也挂着汗珠,说不定腋下也湿湿漉漉,还好有披肩,不会被看出来。 希斯克利夫仍旧跟在玛丽身后,和她保持着十多步的距离。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班纳特庄园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伊丽莎白正拎着一盏煤油灯站在门口,她一看见玛丽就高兴地跑了过来。 “玛丽,你去哪里了?父亲和简去草场找了两圈也没看见你。” “可能是走岔了,父亲他们回来了吗?希斯克利夫要和他谈生意的事。” 玛丽快饿死了,只想赶快回家吃饭,然后再和伊丽莎白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 “希斯克利夫先生?”伊丽莎白有点好奇地向玛丽身后张望了一下,却什么人也没有看见,“父亲和简都已经回来了,只是,希斯克利夫先生在哪,我并没有看见他。” “在”玛丽回过头,想把希斯克利夫指给姐姐看,却发现身后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和我一起回来的。”玛丽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说要和爸爸谈生意吗,人呢? 难道、难道希斯克利夫喜欢伊丽莎白? 难怪他在这个时间来谈生意,又突然走了,肯定是因为想见伊丽莎白,但是见到以后又觉得不好意思。 一定是这样!玛丽突然不饿了,她挽起姐姐的一条胳膊,亲昵地问,“伊兹,你觉得希斯克利夫这个人怎么样?” 第15章 15 “希斯克利夫先生?”伊丽莎白感到奇怪,不明白妹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父亲说他是一个杰出的商人。” “我不是问父亲,我是问你,你觉得他怎么样?”玛丽感觉自己变了,变得像村里那些没事干的大妈一样八卦。 “我?”伊丽莎白感到更奇怪了,“我和希斯克利夫先生并不熟悉,如果一定要说,我觉得他的脾气有点怪。” “这样啊。”玛丽有些失望,在她眼里,希斯克利夫虽然脾气古怪,但是要比优柔寡断的宾利和傲慢的达西讨人喜欢的多,虽然她也说不出他太多优点。 但是万一伊丽莎白能发现呢。人们不是都说,情人之间可以发现对方别人看不见的优点吗? “你总是有许多古怪的想法。”伊丽莎白揉了揉玛丽的脑袋,并且义气地支开了准备教训人的格雷女士,让妹妹可以安安静静地享用晚餐。 玛丽可以赌气“离家出走”一次,但是不能两次,因为她没有钱,何况也不想走,这里是她家。 于是,不想离开家的玛丽就只能继续生活在格雷女士的□□统治下。班纳特太太的少女时代曾经有过好几位优秀的家庭教师,因此她认为家庭教师的话绝对不会出错。所以,玛丽准备向母亲告状的计划也泡汤了。 格雷女士最近愈发变态起来,她以补课为由,增加了大量家庭作业,还不能出一丁点错,否则就要全部重做。玛丽无比庆幸自己的灵魂已经22岁了,所以那些留给16岁小姑娘的作业并不能难倒她,除了刺绣。 那些银色的、精巧的绣花针就仿佛诅咒一般,每次都让玛丽手忙脚乱,不是刺破手指,就是弄烂了花绷子。 格雷女士起初是想用刺绣课来为难玛丽,但是每次下课后都是她自己更生气。玛丽反而无所谓,反正她也学不会,怎么着都一样。 随着灾区重建工作的完成,汤普森亲自来到班纳特庄园邀请他们一家参加复活节晚会。玛丽一向对这些晚会兴趣缺缺,但是一想到去晚会就可以逃掉一天的功课,她就又高兴起来。她和伊丽莎白煮了火腿和红鸡蛋,准备带到晚会上去。 为了筹办这场盛大的晚会,汤普森定了百合花摆在中心花园,还特意请来了老家的厨师来做奶油蘑菇汤。 村民和宾客们纷纷举起酒杯,共同庆祝度过了这场可怕的灾难。 玛丽跟在伊丽莎白身后,竭力怂恿姐姐去和希斯克利夫说话。三天前,皮袋灭火器已经成功被做了出来,这让玛丽愈发觉得希斯克利夫是一个不错的姐夫人选。他有脑子,也有财富,最关键的是他喜欢伊丽莎白。虽然脾气很怪,但是在心上人面前却和那些普通小伙子一样喜欢害羞。 -- 第29页 多好的姐夫人选啊。 “你可以聊聊我们的花园,然后希斯克利夫就会谈起他游历各国时看到的各种植物,这样你们不就有话说了?”玛丽绞尽脑汁地帮伊丽莎白和她未来的姐夫找话题。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希斯克利夫先生谈话呢?”伊丽莎白想不明白,她虽然不像大多人那样讨厌希斯克利夫,但是也并不喜欢他。 “舞会嘛,舞会不就是来交朋友的?你今天还没有跳舞呢。”玛丽胡乱编着借口,目光时不时往希斯克利夫的方向瞟。瞧,他拿着酒杯往这边看呢,他一定是喜欢伊丽莎白,却不好意思过来说话。 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也为了多了解一点希斯克利夫,以防她们被他骗了。玛丽决定主动出击,她拉着伊丽莎白,昂首阔步地去找希斯克利夫。 希斯克利夫见玛丽过来,微微皱了下眉头,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转身想走,却晚了一步。 “爸爸说您还曾经和东方的国度做过茶叶生意。”玛丽见希斯克利夫想走,立刻加快脚步,把他拦了下来。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么害羞,连和伊丽莎白说话都不敢,这样怎么行呢! “我家的花园里也种植着一些东方的山茶花,我姐姐一直在照料它们。” 按照玛丽的计划,伊丽莎白和希斯克利夫会就此展开话题,从植物谈论到兴趣爱好,再谈论到各自的生活经历,没准过几天他们还能一起看个歌剧。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攀谈起来,反而都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玛丽被他们两个盯得发毛,连话题都不会找了,最后还是希斯克利夫打破了沉默。 “玛丽小姐,我想你应该知道,茶叶并不是长在山茶花上。”然后他终于如玛丽所愿把目光落在伊丽莎白身上,“班纳特小姐,你妹妹似乎喝醉了,你最好把她带走,省得在晚会上丢人。” “……” 玛丽当然知道山茶花变不成茶叶,她这不是为了给他们找话题么。这个人也太傻了,居然要把伊丽莎白推开。玛丽当然不能让他这样做。 于是,她立刻把身子站得笔直,表示自己十分清醒,只是有点饿,要去吃些东西。然后迅速离开,躲在摆满蛋糕的长桌后面观察伊丽莎白和希斯克利夫的进展。可是这两个人太令人失望了,她才离开,他们就相互颔首,做了告别。 玛丽感到心力交瘁,所以只能多吃几块蛋糕来安抚自己白费的苦心。就在她拿起第三块夹着白色奶油妙芙的时候,舞池中央突然爆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玛丽闻声望去,发现艾蜜儿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嘴角还不断冒出白沫。 是食物中毒。 玛丽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救人,但是很快她又停了下来。艾蜜儿是她的敌人,这个形容一点都不夸张。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艾蜜儿也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入侵者。 路西法要她献祭“入侵者”的灵魂,如果艾蜜儿死了,是不是就算是献祭?玛丽犹豫起来,她讨厌艾蜜儿,巴不得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汤普森已经找人去请大夫,但是玛丽知道,大夫过来至少要半个小时,那时候艾蜜儿早就没救了。 “都让开。”玛丽拨开人群,冲到艾蜜儿面前,把她揽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扒开她的嘴,手指伸进她的喉咙里,开始替她催吐。 起初艾蜜儿还没什么反应,但是很快她就发出“呕”的一声,然后哗啦啦吐了玛丽一裙子的蘑菇汤。 那几个刚刚还和艾蜜儿跳过舞的男人都嫌弃地退后一步,用白色的帕子堵住鼻子。玛丽又让人拿来大量的清水,开始给艾蜜儿往嘴里灌,等到灌了三大瓶以后,才停下来。 “暂时不会有事了,等医生来吧。桌子上的东西不要再碰。”待确定艾蜜儿脱离了生命危险,玛丽立刻将她推得远远的,开始用帕子嫌弃地揩裙子。 她开始感到后悔,自己这条命是和路西法交易得到的,却在这里抢圣母玛利亚的活计,简直是没事找事。 汤普森额头上冒出了一排汗,这次的晚会是他筹办的,险些出了人命,能不让人害怕么。他立刻把所有的食物和酒水都撤了下去,然后请人逐一检查,最后发现是那盘蘑菇汤里混入了一枚毒蘑菇。幸好,除了艾蜜儿,其他人并没有喝很多的汤,所以最多只是感到头晕,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玛丽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裙子感到十分恶心,多亏了一位年轻母亲多带了一条裙子,并且好心地借给了她,玛丽才不至于穿着脏裙子回家。 只是这条裙子有点大,穿在身上晃里晃荡,本来正常的领口也变得宽松又性感。 玛丽只能两手护在胸前,保证裙子不会掉下去。伊丽莎白不忍心看妹妹如此辛苦,于是仗义地脱下了自己的披肩,借给玛丽穿。 只是伊丽莎白今天穿得裙子很薄,所以没了披肩以后多少会有一点冷。但是玛丽并没有把披肩还回去,因为她又想出来一个促进姐姐和未来“姐夫”感情的好主意。 玛丽裹着披肩,有意无意地带着伊丽莎白往希斯克利夫的方向走。可怜的伊丽莎白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能在失去披肩的情况下站在灌风的门口瑟瑟发抖。玛丽瞟了希斯克利夫一眼,玛丽又瞟了希斯克利夫一眼。 这个人怎么回事,伊丽莎白都被冻成这样了,他怎么也不说把衣服借给她穿? -- 第30页 “啊嚏”玛丽打了个喷嚏,由于她的裙子太宽太大,门口的风一个劲儿地往衣服里灌。 “……” “我们去里面坐一会儿吧,小心感冒。”伊丽莎白劝。 玛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希斯克利夫一眼,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她抽抽鼻子,终于决定往内室里走。 “班纳特小姐。”一个穿燕尾服的侍者手里拿着一件男士礼服追上来,“一位先生让我把这件衣服给你们。” 玛丽看了眼侍者手里的衣服,顿时高兴起来,那是希斯克利夫今天穿的外套,这个人终于开窍了。 “是谁送来的?”伊丽莎白问。 “那位先生不让我说,只说把这个给班纳特小姐。”侍者感到十分挠头,这屋子里足足有五位班纳特小姐,他怎么知道究竟给谁。 最后,他还是顺着希斯克利夫那阴沉沉的目光找到了方向。可是,这里仍旧有两个班纳特小姐。因此,他自暴自弃地决定让她们自己决定这件衣服是给谁的。 “我知道是谁送来的,你走吧。”玛丽开心极了,她大方地付了小费,接过衣服,支开侍者。 “你知道?”伊丽莎白狐疑地盯着玛丽,愈发不明白自己的妹妹在搞什么鬼。 “是希斯克利夫给你的。”玛丽自信十足,说完还得意地往门口瞥了一眼。 “如果这件衣服属于希斯克利夫先生,”伊丽莎白略微沉吟了一下,“我认为他是给你的。” 玛丽:??? 第16章 16(把忘加的作话加了) “别开玩笑了,伊兹。”玛丽忽然笑了起来,说话的声调也不自觉地上扬,“我和他又不熟。” “可是,我和他更不熟呀。”伊丽莎白满脑子问号。 “这不一样,伊兹。”玛丽解释,并在心里抱怨着姐姐怎么也这样不开窍。 “哪里不一样?”伊丽莎白反问。 “当然是因为”,玛丽忽然不说话了,万一伊丽莎白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办,这样的话她岂不是破坏了一桩好姻缘? 不行,她得委婉点。 “当然是因为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男士。”玛丽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替伊丽莎白把衣服披上。 然后得意洋洋地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希斯克利夫。可惜对方太过害羞,看见伊丽莎白披上衣服以后居然转身走了。 因为食物中毒,艾蜜儿不得不在医院留宿几天,玛丽纠结了半天,最终决定亲自留下来陪床。 这当然不是她真心想要照顾艾蜜儿,而是由于在格雷女士的课程和照顾艾蜜儿之间,她宁愿选择后者。 况且,鉴于她和艾蜜儿两看生厌的关系,艾蜜儿绝对不会想要让她陪在病床旁边,这样她就可以得偿所愿地出去玩了。 玛丽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甚至连接下来几天干什么都想好了,结果却又被一个噩梦破坏了心情。 路西法仍旧一身黑袍,用兜帽挡住大半张脸,身后的翅膀藏在袍子里面,他手里握着权杖,一步一步靠近玛丽。 “你差点就成功了。”路西法说,他每突出一个字,房间里的温度就下降一点。 “什么?”玛丽不自觉地裹紧毯子,警惕地盯着他。 “你已经找到了入侵者,只要把她的灵魂献给我,你就可以平安度过一生。” “今天,你差点就成功了,可惜你居然中途又后悔了。” “你是说,我不应该救艾蜜儿?”玛丽攥紧了手中的十字架,有些紧张。 “小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过我。”路西法笑起来,露出一截尖尖的、瓷白色的下巴。 “入侵者并没有食物中毒,是你在她的果汁里放了印第安眼草,否则怎么解释这,这么多客人只有入侵者一个人中毒?” “况且,你懂得不少医学上的事,印第安眼草和毒蘑菇的中毒症状很像,是不是?” “你本来马上就可以成功,可惜你后悔了。” 路西法站在窗边,把所有的阳光都挡在外面。现在分明是盛夏,屋子里的温度却低得吓人。玛丽手脚冰凉,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她的身子有些发抖,脸上毫无血色。 “但是你还有机会,入侵者现在很虚弱,你只需要再拿一点颠.茄,她就会永远离开你的世界。搞到颠茄并不是什么难事,对吧?就像你能弄到印第安眼草一样,济世医院的医生都很信任你。” 路西法很满意玛丽现在的表现,他向前走了几步,藏在袍子里的翅膀逐渐展开,屋子里更暗了。 “你所说的献祭究竟是什么意思?”玛丽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她自以为印第安眼草的事可以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被路西法看了个清清楚楚。 “献祭?”路西法又笑了一下,“当然就是像你刚刚所做的那样,杀死入侵者,她的灵魂就会属于我。”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玛丽垂下头,盯着肩膀上伊丽莎白的披肩,她不想当一个杀人凶手。 “直接杀死入侵者是最有效的方法。也就是说,这不是唯一的方法,对吗?” 路西法嗤笑一声,他终于从窗边离开,大片的阳光铺洒进来,屋子里的温度也渐渐升高。 “无论如何,你最终都会回归这个方法。” -- 第31页 “这只是我的绝路,但在走上绝路以前,我还可以试试别的路。” 玛丽抬起头,盯着路西法藏在兜帽后面的眼睛,与其说她是不敢杀死艾蜜儿,不如说,她是不愿意被路西法支配。 路西法没说出来,但是她却知道,一旦她真的动手,就是彻底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路西法无意识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权杖,然后张开他巨大的白色翅膀,穿过窗子,退了出去。 “你会后悔的,人类。” 天亮了。 玛丽睁开眼,脖子里湿淋淋的全是冷汗,她很清楚,刚刚那个不是噩梦。玛丽又抱着被子缓了一会儿神儿,才翻身下床跑去洗漱,再例行公事地去探望艾蜜儿,确认她还活着以后,玛丽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因为路西法的意外拜访,玛丽“逃课”的好心情被破坏掉一干二净。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周围的村民都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并且纷纷称赞着她在灾后以及昨天在晚会上的表现。 “简直就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子。” “热情、勇敢,充满智慧和仁爱之心。” “也不知道哪位男士能有福气娶到她。” 玛丽微笑着回应着热情的村民,她一路走,他们就一路塞给她各种特产。有玉米、土豆、羊奶,还有一包糖果。 最后,她不得不先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否则就算她再多长出两只手也拿不下这些东西了。 玛丽高兴不起来,她还是不知道怎样解决“入侵者”,也就是艾蜜儿。 她不畏惧死亡,但是并不愿意当路西法的傀儡。上辈子她22岁就因病去世,这辈子她想好好活着,给姐姐们当伴娘,教妹妹们买骑马——虽然她们对骑马完全不感兴趣。 玛丽感到丧气,她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头,一边碎碎叨叨数落着路西法不干人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之前的临时医院。 由于济世医院已经基本完工,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几个帮工在整理东西。玛丽分给了他们一些羊奶和玉米,抱着剩下的食物继续往前走,她记得之前制作灭火器的小木屋里有火盆,用来烤土豆一定不错。 小木屋里没有人,桌子上还留着几张草稿,大概是希斯克利夫给工们讲解灭火器结构用的。 玛丽忍住了用这些草稿当火引子的冲动,从口袋里翻出一点包瓶子用的麻纸,小心翼翼地燃火。等到土豆和玉米都烤熟的时候,她又想出来一个撮合伊丽莎白和希斯克利夫的好主意。 应该让他们相互多了解一点。于是,玛丽把桌子上散着的草稿都收了起来,打算拿回家,给伊丽莎白看。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什么垃圾都往家里带?”莉迪亚嫌弃地看着玛丽手里的草稿纸,皱起鼻子,然后告状似的对伊丽莎白说,“还记得吗,她以前总是捡一些造型奇怪的石头回家,还说它们是陨石。” “别说那个。”被妹妹提到小时候的“黑历史”玛丽有点尴尬,但是很快她就攻势转向伊丽莎白。 “我听说,希斯克利夫已经在准备把灭火器推广到伦敦的事了,他挺能干的,是吧?” “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伊丽莎白赞同地点点头,“父亲说,他也参与了推广灭火器的股份。” 这个消息玛丽还真不知道,但是知道以后反而更高兴了。既然父亲肯和他做生意,那就更证明他是个不错的人,伊丽莎白嫁过去以后也不会被欺负。 于是她又询问了父亲许多关于灭火器的事,直到班纳特先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停止。 “你不仅是一个护士,还可以做一个商人,小玛丽。”班纳特先生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这几天他一直忙于生意的事,没有好好休息。 但是如果能在这次的生意里大赚一笔,女儿们日后的嫁妆就可以足足翻上一倍,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做成这笔买卖。 正如班纳特先生所言,希斯克利夫是一个杰出的商人。那些皮袋灭火器刚运到伦敦,就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这个时代的屋子大多由木头制成,火灾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因此即便是一些家境普通的公民也都纷纷省下了衣服钱,用来买一个灭火器用。至于那些阔绰的公爵、伯爵们,则送上了十几二十几只的订单。 班纳特先生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他入了股,同时负责提供制作皮袋灭火器的皮子。班纳特家拥有大量的羊群,而且这些财产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一家,而非班纳特家族的。 这些羊群本来是用来收羊毛使用,但是前不久,班纳特先生请来了刀子最快的屠夫,把这些绵羊中的一大半都送入了天堂。它们的皮子被剥下来,晾干,然后送到希斯克利夫的厂子里制成灭火器。 所有的入股人都信心十足,认为他们这次可以大赚一笔。班纳特先生许诺,等到钱一到手就先给太太和五个女儿一人买一条伦敦最流行的裙子。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一家再去法恩群岛玩一圈儿,看看那些漂亮的海鸟,尝尝船上的生牡蛎②。 包括玛丽在内的每个班纳特家人都对这次旅行充满期待,莉迪亚买了新帽子,班纳特太太不情愿地给了艾蜜儿一张船票,让她一起旅行。 格雷女士坚称旅行是一件令人身心俱疲的事,所以留下来和厨娘一起看房子。出发的前一晚,大家都兴奋地睡不着觉。 -- 第32页 玛丽尽量闭上眼睛让自己休息一会儿,以防第二天没精神欣赏风景,就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困意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第17章 17 汤普森满头是汗地站在门外,他本来是一个红皮肤的人,但是脸色现在看上去比大理石雕塑还白。 “我们的生意出了些问题。” 汤普森喘着粗气,他也是灭火器的股东之一,虽然所占股份不多,但那却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坐在班纳特庄园的客厅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红茶,但是手一直在抖,以至于把茶水都洒在了自己枣红色的尼龙长裤上。 “约翰公爵订的那批货出了问题,那些袋子全都破了洞,竹筒也全是裂缝。他现在正在向大法官起诉咱们。” “怎么会这样?”班纳特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用力抓紧沙发扶手,指节发白。 他虽然没有像汤普森那样把全部家当拋进去,但是一旦大法官判定他们赔偿,他就算是把班纳特庄园卖掉也赔不起这些钱。况且他也只是代家族管理这座房子,不能算是自己真正的产业。 玛丽裹着毯子,趴在二楼栏杆上,探头探脑地偷听父亲他们的谈话。 汤普森说,希斯克利夫已经连夜赶往伦敦查看情况,但是无论如何这笔买卖他们是肯定要赔掉本钱了。 他们在运送货物以前,明明已经检查了许多遍,那些皮子和竹筒没有一点毛病。况且前几批货物也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唯独给公爵的这批出了意外。 这是他们最大的一笔单子,倘若这笔买卖能成功,希斯克利夫的厂子就可以再扩大一半。 玛丽一边听,一边觉得周身发冷,按照父亲的意思,如果付不起法院的赔款,他们就要没房子住了。 班纳特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披散着头发,眼底有一片青黑,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里。 “不要担心,宝贝,你父亲会有办法。”班纳特太太揽住玛丽的肩膀,身体轻微颤抖,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谁。 令人遗憾的是,班纳特先生并没有如太太所愿想出办法。希斯克利夫从也伦敦回来了,同时带来了一个更加不幸的消息。 那批货物的破损十分严重,连做边角料的功能都丧失了,只能沦为一堆垃圾。 这就意味着,他们投进去的钱将一分不剩。约翰公爵坚持要上法院起诉,不肯私下解决,因为这件事让他在同僚面前大失颜面。 他原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预备在结束的时候为其他贵族们面前展示“灭火器”这个新玩意儿,结果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却是一堆破了洞的袋子,和几乎裂成碎片的竹筒。 经过几天的思考,班纳特先生终于决定告诉大家这个糟糕的消息。 他先向格雷女士表示了诚挚的谢意,感谢她这段时间对玛丽的教育。接着又不无遗憾地说,他们不能再如约继续雇佣她,但是愿意多付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 等送走了格雷女士,班纳特先生才把家人聚集在客厅里。他重重叹了口气,喝了一整杯杜松子酒,才开始讲话。 “我们家正在经历一个特别艰难的阶段。作为这个家唯一的男人,我必须要说,这是我的责任。” “我和希斯克利夫先生的生意出现了一些问题,这让我们陷入了财务危机。我投进去的本金已经一分不剩了,而且很可能还要支付赔款。”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必须缩减开支。”说到这里,班纳特先生又叹了口气,十分愧疚地看向妻子和女儿们。 “你们已经看到,我辞退了格雷女士。明天,厨娘和女佣也要走了。” “我们可以自己做饭,也可以自己洗衣服和收拾房间。”简率先说。“爸爸,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妹妹们,您不要担心。” 班纳特先生点点头,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拍了拍简的肩膀,眼中的愧意更加明显。简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他原本想用这笔生意里赚的钱给女儿添些嫁妆,但是现在却连1000英镑也拿不出来。 “我们可以向宾利借钱。”艾蜜儿突然开口,“他那样富有,一定会慷慨解囊。”她原本想说,向达西借钱,但是转念一想,万一班纳特还不上达西的钱可怎么办。 要知道,她以后是要当达西夫人的,达西的钱不就是她的钱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不能让达西帮班纳特们填这个大窟窿。 简突然变得十分尴尬,她羞愧地低下头,既不想向心上人借钱,又不想让父亲为难。 但是班纳特先生并没有向宾利先生借钱的打算,一方面是为了简的尊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他在卢奥大学念过三年书,身上有一那么种被称作“风骨”的东西,这个东西让他无法开口借钱,尤其是向一个未来可能成为他女婿的人。 第二天一早,厨娘便也拎着箱子登上马车。临走前,她特意准备出将近一周的食物留在厨房,并且教给了大家一些简单的烹调技巧。 面包是厨娘提前烤好的,煎香肠、煮鸡蛋和煮黄豆也不难,再加上罐头里的金枪鱼,玛丽和姐姐们做出了一顿还算不错的早餐。午餐有牛肉罐头和烤土豆,伊丽莎白还煨了几块咸肉。起初,大家都很开心,觉得离开厨娘并不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而且还发现,自己做饭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 第33页 但是很快,他们就不得不改变这个想法。 因为没有人能受得了每天都吃烤土豆和罐头肉,厨娘做的面包和果酱也都吃完了。想到妹妹们还在长身体,不能总吃罐头和腌咸肉,玛丽和伊丽莎白便想尝试煎一些小牛排,结果不但煎糊了,还双双被热油溅到了手臂。 所以,这天中午餐桌上还是只有罐头和烤土豆,以及一锅味道和颜色都十分诡异的蛤蜊汤,和糊掉的小牛排。 即使这样,班纳特先生还是对每一盘食物都大加赞赏。莉迪亚拿着叉子把盘子里黑糊糊的牛排戳来戳去,最终还是还是放弃了尝试的想法,给自己盛了一碗蛤蜊汤。 “……” 莉迪亚脸色发绿,在玛丽准备冲过来帮她催吐的前一秒钟,抻着脖子才把汤咽下去。她瘪瘪嘴,忍住了溜到口边的抱怨。 果然做饭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艾蜜儿无语地盯着桌子上的食物,感觉自己简直倒霉透顶,她想念汉堡、披萨还有淋着番茄酱的鸡肉卷。 幸好空间里还剩有一些面包和水果,她回去可以吃点夜宵。艾蜜儿扳着手指盘算,空间里剩下的食物还能支持多少日子,以及是否能撑过班纳特家的财务危机。 假如撑不过,而达西也没有来娶她,那她就必须另想办法。可是她手中并没有足够的钱。真该死,她当初就不应该被玛丽给唬住,白白把那些图纸给了出去,便宜了汤普森他们。哼,活该他们出现财务危机。 假如她把它们直接卖到伦敦,那肯定能赚很多钱,至于那些皮子和竹筒出不出问题,就不关她的事了,毕竟她只是提供创意。 做不好?那是供应商的问题。 与做饭比起来,收拾屋子这种工作要容易得多,虽然偶尔会把裙子熨出一个小洞,但是无伤大雅。玛丽忽然意识到了女红的重要性,现在她们雇不起裁缝,所有的裙子、披肩和小外套,甚至包括手套都得亲自动手。 但是即使这样,她也并不想念格雷女士。 夏天很快过去,班纳特的花园里落了一地蝉壳儿,那些半透明的棕色壳子散落在雨后的石子路和泥土地上,折射出一点细碎的阳光。 玛丽不知道怎么回事,个子蹿了又蹿,和去年这个时候相比,她足足长高了一英寸还多,所以不得不做一些新衣服。 只是她自己的女红这几天虽然有了进步,但要想做衣服还远远不够。 伊丽莎白主动承担了这个略显繁重的任务,花了半个月,就替妹妹做出两条棉麻长裙。一条姜黄,一条枣红,裙摆上还各自嵌了两圈白色的小花边。 “简直太漂亮了,伊兹。”玛丽忍不住赞叹,她正穿着新裙子在镜子前面转圈儿。 伊丽莎白还用做裙子的剩下边角料做了两个蝴蝶结,给妹妹凯瑟琳和莉迪亚。她们也都很开心,如果是半年前,莉迪亚是万万看不上这种自己家做的蝴蝶结的,但是现在却开心得不得了。 玛丽忽然觉得心酸,她和两个姐姐少说也都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小富贵日子,但是妹妹们才十一二岁,如果他们家不能度过这个难关,妹妹们该怎么办?姐姐们也到了嫁人的年龄…… 玛丽发现自己简直是重生了个寂寞,这辈子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把她打得措手不及。 这天,就在玛丽第三次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蝉壳的时候,汤普森再次敲响了门。和上次相比,他更瘦了,肥大的旧衣服罩在身上,看上去有一点滑稽,也有一点可怜。 “法院让我们两个月内支付完全部赔款,否则就要被送进监狱。” 第18章 18 “我完了,班纳特先生。”汤普森一把摘掉头上的帽子,玛丽这才发现他的头顶几乎已经秃了。 他才30岁,就已经没有头发了,玛丽担忧地看向父亲,在确信班纳特先生的头发还算茂密以后,悄悄松了口气。 “法.院判我赔给约翰公爵2800英镑,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了。之前投进去的800镑已经是我的全部财产。” “我一定会进监狱的。听说那些狱卒最喜欢用鞭子打人,说不定他们还会把我关进水牢。” 汤普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断重复着“我完了”几个字,把脑袋埋进手掌里,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翁气。 班纳特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却说不出口。 两小时前,他也收到了法.院的裁决书,在这场失败的交易中,他需要支付整整8000英镑的赔款。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他就算把这座园子和上下的羊群全都卖了也还不起。 “希斯克利夫先生怎么说?”班纳特先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于他的另一个合伙人身上。 “他坚持认为是有人陷害他的生意,还在不断上诉。我希望他别再这样做了,因为他每多上诉一回,法.院就要多罚咱们500镑。” “他的产业丰厚,可以不在乎这些钱,我可不行呀。班纳特先生,您也劝劝他吧,让他不要再上诉,我真的赔不起钱了。” 汤普森把脸从手掌里抬起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有一圈青黑色的胡茬。 “万一,万一真的是有人陷害你们和爸爸呢?”玛丽见父亲没说话,趁给汤普森添水的功夫插嘴道。 “哦,玛丽小姐。”汤普森又揪了一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这个动作看得玛丽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把整个头皮给揪下来。 -- 第34页 “如果真的是有人要陷害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他能在公爵的货物里动手脚,我们就算是打官司也打不过他们。”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赔款,可是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钱啊。要我说,我们就不应该和希斯克利夫做生意,天知道他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 “那些人在生意上拿他没办法,就只能拿我们这些周围的人开刀。真该死,为什么要和他这种人做生意呢。” 汤普森懊恼地垂下脑袋,用拳头不停地锤着膝盖。 “如果我们真的是被陷害,就应该讨回公道。”玛丽一个没忍住又加入了父亲的谈话。 “我们不能妥协,否则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们。况且……” “玛丽。”班纳特先生出声制止了她,“回到楼上去吧,陪陪你的母亲,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父亲。” 玛丽站起来,却并没有离开,她预感到父亲和汤普森想得一样,打算不弄清楚事情原委就交付赔款。 “希斯克利夫还在伦敦,我们应该配合他一起查清楚这件事,而不是在这里自暴自弃。” “玛丽。”班纳特先生微微提高声音,看了女儿一眼,叹了口气,“回楼上去吧,孩子,这里有我。” 玛丽没再说话,沉默着回了楼上。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躲到了伊丽莎白的屋子里。 她明白父亲的顾虑,但是并不认可他们的做法。 尤其是汤普森抱怨希斯克利夫的时候,她还有点莫名的不高兴。 汤普森早就知道希斯克利夫在外面有不少仇家,他的每一笔生意都潜藏着各种不可预知的风险。 但是为了能够赚上一笔大钱,汤普森还是把全部家当都投了进去。 现在生意出了问题,他不但自暴自弃不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回过头来抱怨希斯克利夫仇家多。 这是什么道理。 再说,他们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呀。8000英镑,玛丽就算把自己卖了也筹不到这十分之一的钱。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力协助希斯克利夫,把幕后凶手找出来。 玛丽断断续续地向伊丽莎白解释着自己的想法,意料之中的,伊丽莎白向以前很多次一样,在所有人都站在玛丽对立面的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 这让玛丽倍感安慰,同时还有一点窃喜。伊丽莎白信任希斯克利夫,这就说明他们两个有戏。 想到这里,玛丽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在她看来,希斯克利夫的仇家算不上什么糟糕的事,一个特别成功的人周围总会有几个仇人。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得罪过他们,也可能是因为嫉妒。 玛丽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希斯克利夫找出幕后真凶,为了姐姐,更为了父亲。爸爸已经五十岁了,难道真的让他去蹲监狱吗? 另一边,汤普森和班纳特先生商量了一整夜也没有商量出结果,反而喝光了一瓶朗姆酒,还抽了七八支香烟。 烟灰堆积在地板上,把酒红色的波兰地毯烧出好几个洞,班纳特太太看见以后难得的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伊丽莎白去兑一些蜂蜜水,再拿几块面包。 班纳特先生拿不出8000英镑,为了让妻女不必过上亡命之徒的日子,他决定两个月以后去伦敦自首,并祈求公爵放过他的家人。 他愿意蹲监狱,也愿意给公爵当仆人。他还请求宾利先生在他入狱以后多加照顾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并再次拒绝了宾利主动借钱给他们的建议。 事已至此,他不再指望宾利能向简求婚。毕竟宾利是一位体面的绅士,不可能娶一个牢犯的女儿当夫人,他只盼望宾利能看在他“风骨”的份上,能够照拂他的家人。 班纳特太太并不赞同他的做法,也并不支持玛丽,然而她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 所以只能每天红肿着眼睛,穿着出嫁以前的旧裙子穿梭于各个当铺之间,她把自己的首饰和稍微好一点的衣服全部典当了,期望能攒够8000英镑。 那些当铺的老板,无一不是奸诈之辈,他们知道班纳特太太急于用钱,所以把价格一压再压。他们给象牙扇子开出30镑的低价,而一枚质地上乘的红宝石戒指居然只给100镑。 这样当然攒不够要还的钱。 因为要缩减用度,班纳特家的娱乐活动被全部取消,玛丽和姐姐们曾提出要去作家庭教师贴补家用,但是却遭到了父亲和母亲的拒绝。 这次,他们的理由出奇的一致:我们虽然落魄了,但是家里的女孩子绝对不能去抛头露面地工作。 所以她们只能在家里做一点针线活,再委托父亲把它们卖出去,来赚一点牛奶钱。不过这也恰恰方便了玛丽调查皮袋子的事。 希斯克利夫只在前几天的深夜回来过一趟,她自然没有见到他。但是却从送牛奶的孩子那里得知,希斯克利夫在屠宰场待了一整夜。 “他真是个变态,居然能在那种地方待上一夜。”送牛奶的孩子撇着嘴,仿佛看见了九头蛇。玛丽本来想按照惯例给他几便士的小费,但是听见这句话又把钱放回了围裙里。 屠宰场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空气里全是腐烂和血气味儿,玛丽用帕子堵着鼻子,小心的在里面穿行。她知道屠场最里面有一排稻草棚子,那些皮子就曾晾在里面,同时这里也是一个灭火器的临时加工厂。 -- 第35页 汤普森曾经热情地称这些稻草棚为“我的情人”,“我的宝贝”,但是现在他只要一看见他们就感觉血气上涌。 稻草棚里自然是什么也没有了,只余下凝固在地面上的黑色血迹。玛丽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也是,即便这里有什么线索,昨晚希斯克利夫也一定带走了,她还在这里找什么呢?简直是白费功夫。玛丽懊恼地摇摇头,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调查,但是就在她差点就要离开的时候,角落里的一点白色晶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些晶体呈半透明状态,在黑暗的角落里散发出幽幽的绿光,还有一点白烟。 是白磷。 只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白磷呢?它不是用来做燃烧弹的吗? 玛丽觉得古怪,但是很快就想起来,白磷的燃点只有40度。而这些皮子和竹筒运送的时候恰好是夏天,如果把白磷洒在上面,再加上长期的运输和炎热的天气,达到燃点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货物才会破损。 玛丽感到一阵后怕,这么热的天,箱子里又是羊皮又是竹筒,没有酿成另一场火灾就已经是万幸。 那么究竟是谁,把这些白磷放进来的呢?制作灭火器的工匠和技人都是本地人,按道理来讲,他们不应该和希斯克利夫结仇。 难道是外人?也不应该。 为了对灭火器这个创意进行保密,制作作坊和工厂都不允许外乡人靠近,况且赫特福德最近也没见到外来人口。 玛丽蹲下来,认真观察着角落里几块闪着绿光的白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货物好几个月以前就送出去了,如果上面残余的白磷掉在了作坊里,也早就应该失效。不会是像现在这种,刚从试剂瓶里拿出来的状态。 难道是有人故意在这里放了白磷?这又是为了什么? 玛丽一头雾水。然后,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语气不善的声音。 第19章 19 “班纳特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希斯克利夫站在门口,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看上去有点惊讶,还有点不太高兴。 连续多日的奔波和劳碌并没有让他像汤普森那样憔悴,但是也可以明显看出来,他的肤色又深了一点,变成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你不是早上就回伦敦了吗?”玛丽问,送牛奶的孩子说今天一早就看见一辆大马车往伦敦去了。 但是希斯克利夫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执着地问,“班纳特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来找找线索,”说完,玛丽也觉得这话有点幼稚可笑,距离货物出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现在才来找线索,这不是在搞笑么。 果不其然,听完这话,希斯克利夫立刻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声。他向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着玛丽,问,“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找到了一些白磷,但是它们的状态……” “但是它们的状态就像刚刚从试剂瓶里取出来一样,对吗?” 玛丽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奇怪,这些白磷为什么还如此新鲜,如果当初真的是它们搞的鬼,它们现在也早就应该燃烧干净了。” 玛丽又点点头。 希斯克利夫挂上一丝冷笑,蹲在玛丽身边,指着角落里的白磷说,“因为,这些白磷是我昨天晚上放到这里的,为的就是把搞鬼的人引出来。可是班纳特小姐你的出现,差点让我的计划落空。” 他的身量很高,因此即使他们两个人都是蹲着,玛丽也不得不微微仰起头看他。希斯克利夫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烦躁和不耐,以及一点玛丽看不明白的东西。印象里,他看上去总是阴翳而冷漠,但是今天玛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我很抱歉。”玛丽说,她不是有意破他的计划的,却忍不住继续发问,“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货物里有白磷的?如果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真凶?” 但是希斯克利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低下头,眉头微拧,盯着玛丽,“事实上,班纳特小姐,一个女人并不应该懂白磷的事,它一般只作为战争中燃烧弹的材料而被使用,女人应该远离战争。” 玛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战争的事情,但是却对“女人应该远离战争”这个说法很不服气。 如果当年叶卡捷琳娜大帝在俄国逆来顺受,她还能成为大帝吗?显然不能。圣女贞德也没有在战争来临时躲在男人身后呀。 “您这样说也未免太看不起女人了。”玛丽站起来,想让自己看上去有气势一点,但是没有成功,因为希斯克利夫也立刻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站在这逼仄的小屋子里显得有点滑稽。 “谁说女人就不能参加战争,女人不仅能当夫人,她们也可以当将军。” 希斯克利夫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有些恼火,很想把眼前这个穿红裙子的女孩丢出去,但还是忍住了。 “班纳特小姐,如果你经历过战争,就不会这样想了。那时候,你只会怀念现在这种,当一只金丝雀的日子。” “你才是金丝雀。” 玛丽很不高兴,她发现自己看错了人,希斯克利夫如此不尊重女性,伊丽莎白怎么能嫁给他呢。 希斯克利夫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双拳紧握,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你应该回去了,班纳特小姐。” -- 第36页 玛丽本来并不想买他的帐,还想继续以“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优秀”辩论几句。 但是她随即想起来,她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宣扬女人有多能干,而是为了查寻线索。 现在线索已经有了,而且希斯克利夫也想出了抓出幕后真凶的法子。虽然不愿意承认,玛丽却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就是她现在即便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用。 如果那个幕后凶手来了,她在打架上十有八九是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只能跑腿报信。可等她跑回班纳特庄园,希斯克利夫早就能把凶手扔到治安官那里了。 “……”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虽然对希斯克利夫小瞧女人的思想感到很不高兴,但是玛丽还是决定在他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毕竟这是关系他们一家的大事。 希斯克利夫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盯着门口。玛丽垂头丧气地走了。可是她才刚刚迈出一步,就被希斯克利夫拉住胳膊。 他暴力地拉着她,把她推进屋子里唯一的木柜子里,然后自己也躲了进来。玛丽瞪大眼睛,想质问他要干什么,但是却又被他捂着了嘴。 他的手很大,上面有好几个坚硬的茧子,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玛丽差点被他捂得闭过气去。 “别出声,有人过来了。”希斯克利夫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气有点大,他微微松了一点力道,眼睛透过柜子的缝隙,紧盯着门外。 玛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走进来,他带着一顶毡帽,眼睛不大,鼻梁两边的肤色很白,整个人透露着一股鼠像。 他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注意到角落里遗漏的白磷。 他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白磷收起来,嘟嘟囔囔骂了几句什么,然后又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直到确认他不会再回来,希斯克利夫才松开手,玛丽立刻跑出了柜子。那柜子里有一股霉味,再加上希斯克利夫手上的烟味,难闻极了,她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吐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不抓住他?”玛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以后,确信自己不会一开口就吐出来,才开始说话。 “抓住他有什么用?”希斯克利夫几乎是鄙视地看了玛丽一眼,“他只会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没干。而我需要的是把他幕后的主人找出来。” “那你见过他吗?知道他的主人是谁吗?” 希斯克利夫的嘴角再次浮上一丝冷笑。 “当然,是约翰公爵。” 玛丽傻了,她自诩还不错的脑子开始显得不够用。她表情呆滞地努力思考了半天,直到再被二次赶出去之前,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约翰公爵故意让人弄坏了这批货物,就为了贼喊捉贼,陷害这桩生意?” 可能是看在她脑子还算好使的面子上,希斯克利夫这次难得的没有将她赶出去,反而认真解释起来。 “没有人在货物里放白磷,我也从来没有在这间屋子里发现过白磷。” “约翰公爵故意放出消息,说货物出现破损,但是实际上我们的货物什么问题也没有。” “所以你也故意放出消息,告诉他们你在货物上发现了白磷,吸引他们过来?”玛丽揣测着,但是她还有点不明白。 “可是,他们又没有做过这件事,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听到风声就会来呢?” “因为他们心虚。”希斯克利夫简短地回答。 玛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却也没有提出质疑。她又继续询问了一些关于法院和赔款的事,确保父亲不会因为拿不出钱而被送进监狱以后,就安心地离开了。 庄园里,班纳特先生仍在为了赔款的事情焦虑。诚然他已经做好了去大牢的打算,但是却仍旧放心不下家人。 玛丽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犹豫了很久,才忍住没有把刚刚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希斯克利夫说,如果想要抓住幕后黑手,也就是约翰公爵,就必须暂时保密,否则一旦走露了一点风声,他们都可能前功尽弃。 玛丽不能说出真相,无法安慰父亲,所以只能尽量把食物做得好吃一点,再在餐桌上想法子活跃气氛,让家人们尽量开心一点。 她试图阻止母亲不要再变卖东西,但是班纳特太太没有接受这个建议,她无法想象丈夫去蹲监狱的日子,所以竭尽所能想要凑齐赔款。她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去找邻们借钱,但是借来借去,钱还是不够。 玛丽离开小木屋的时候,曾说,如果希斯克利夫需要帮助,她会竭尽所能。这句话自然是真心的,但是实际上她也认为他根本不会找她帮忙。 然而生活中总是有很多意外,10月的一个上午,玛丽居然在家中的客厅里再次见到了希斯克利夫。但是他并不是来找她帮忙的,而是来找班纳特先生。 班纳特先生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手里拿着一杯红茶,看上去状态好了很多。看来父亲已经多少知道约翰公爵贼喊捉贼了。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希斯克利夫的忙并不难帮,只需要班纳特先生模仿约翰公爵的笔记,签一张购买白磷的单子即可。 班纳特先生不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但是却擅长模仿各种笔记,因此这并非难事。这样做自然存在不少风险,但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 第37页 真正的单子早就被销毁了,他们搞不到。要想证明约翰公爵贼喊捉贼,就只能作假。 幸好,希斯克利夫已经在法院里找到了门路,只要能提交一张公爵的签单,不管真假,就可以宣布他们无罪。 玛丽在一旁听着,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 第20章 20 用造假处理造假,乍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小事,一旦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惜班纳特先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迅速起身前去书房,把自己在里面关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拿出一张和约翰公爵笔记一模一样的签单。 距离伪造的签单被制造出来已经过去五个礼拜,眼看法.院限制的还钱日期就要到了,希斯克利夫却还没有回来。自从他拿着那张单子离开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班纳特先生从看见希望开始变得失望,最后几乎要绝望。玛丽也忍不住担心,万一希斯克利夫没能把约翰公爵送上法庭,证明他们的清白。 那么父亲就真的要去监狱了。这可怎么办?又或者,那张假的签单被发现别人发现,那他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她开始感到后悔,后悔过分信任希斯克利夫,甚至在最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说到底,这个人只是父亲的合作伙伴,虽然帮过她几次忙,但是他们并不熟。 她为什么要这样信任他呢。 玛丽忧心忡忡,生怕希斯克利夫像众人所说的那样,独自跑路了。 班纳特家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由于投进生意里的钱已经全部打了水漂,剩下的存款虽然理论上足够他们生活,但那是建立在不用支付赔款的前提下。 但,纵使班纳特先生愿意为了家人去蹲监狱,他们也至少要再拿出4000英镑的赔款才能保证房子不被没收。 何况还需要打点狱卒。要知道,犯人能不能撑过服刑期,几乎全都是看狱卒干不干人事。如果不把这些吸血鬼喂饱了,班纳特先生在牢里怕是连半年都撑不过去。 玛丽和两个姐姐为了保证家里的正常开销,典当了她们的兔毛外套和珍珠耳坠。 就连她们平时不怎么懂事的两个小妹妹,也贡献出了自己的项链和手镯。但是被拒绝了,一来是因为姐姐们觉得她们年纪太小,不应该过早承受生活的苦难。二来是因为那些小首饰也不是非常值钱,与其当掉,还不如继续留着让妹妹们开心。 下午茶被取消,晚餐上的黑椒小牛排也被换成了最普通的炸猪排,蘸黄芥末酱的炸鱼薯条被烤土豆替换,咖啡里加的糖块也开始按量计算。可是即使这样,班纳特夫妇还是不允许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儿们出门找活干。 “妈妈,我可以继续当护士,简和伊丽莎白可以作家庭教师。这样我们一人至少可以带回来五十磅的收入。”玛丽每天都追在母亲身后恳求,但是均以失败告终。 最后,班纳特先生不得不卖掉马厩中的马——包括玛丽心爱的小白马,以确保他们冬天的时候有足够的柴火烧。 “那是你最喜欢的一匹马。”伊丽莎白摸了摸玛丽的发顶,语气里满是疼惜,“父亲说你本来可以留着它。” “它能换不少柴火呢。”玛丽的情绪有点低落,虽然小白马有些笨,也不是很讲义气,但是它是她一手喂大的。 “你牺牲太多了,玛丽。”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想起艾蜜儿刚来的时候,由于家里唯一空着的房间还在修缮,所以不得不让她和玛丽同住。 艾蜜儿是个什么样的奇葩,班纳特全家都已经有目共睹。伊丽莎白几次想要把玛丽接到自己房间里,又或者让那个艾蜜儿来和自己住,好让妹妹脱离苦海,可惜玛丽一直不肯。 等到那间多出来的卧室好不容易修缮完成,家庭教师又来了,所以玛丽还是要和艾蜜儿一起住。 幸好,艾蜜儿因为无法忍受这样节俭的生活,半个月以前就拎着箱子离“家”出走了。起初,他们还四处找她,毕竟她是被她哥哥托付寄居在这里。 如果平白无故消失,有些交代不过去。直到几天前,他们收到了她哥哥柯林斯的来信,说艾蜜儿已经安全抵达伦敦,他们才停止寻找。 当然,柯林斯写信来其实并不是为了给艾蜜儿报平安,而是暗示班纳特先生不要乱动家族财产,顺便委婉谴责他们没有为艾蜜儿找一辆马车。他在信中这样写道:我相信舅舅您一定可以保管好我的财产,不让它们被法.院没收。 “我的财产”几个字还专门用黑色钢笔描了又描,把信纸都洇透了。 天气逐渐转凉,班纳特一家的心也越来越凉。 幸运的是,就在距离大法官给出最后通牒的前三天,希斯克利夫回来了。 “大法官取消了对我们的诉讼。” 听到这句话,班纳特先生重重舒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不少。剩下的人也都放松下来,长时间以来弥漫在家中的乌云终于散去,大家脸上都挂上了喜悦的笑容。 “这么说,爸爸做的假单子没有被察觉,是吗?”玛丽问。 希斯克利夫点点头,脸上并看不出什么喜悦之色。 约翰公爵贼喊捉贼的事迹败露了,但是碍于他的贵身份,大法官也并没有把他怎么样。班纳特家不必支付赔款,还能拿回全部的本金。至于利润,他们却只能拿回来预计中的一半。因为约翰公爵无论如何也不肯支付全部的尾款,最后索性称病不出,就连大法官也没什么办法。 -- 第38页 但是无论如何班纳特家的财务危机算是过去了,班纳特先生没有再继续计较利润的事,能够在这场意外中全身而退,他已经十分高兴。他在晚餐时宣布,几个月以前计划的旅行将被重新提上日程。虽然天已经很冷了,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看海鸟。再说了,除了那些漂亮的海鸟,岛上还有许多造型古怪的礁石值得一看。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乘坐邮轮去法恩群岛玩几天,并在游轮上度过圣诞节。 平安夜的早晨,玛丽和姐妹们提前收到了她们的圣诞礼物。班纳特先生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给她们每人买了一条当下最流行的裙子。 他们乘坐的是“爱丽丝号”邮轮,据说这是船长心爱姑娘的名字。“爱丽丝号”分为三层,总共有200多个房间。 每间舱室里都有一张路易十六风格的四柱大床,四周挂着同样颜色的帷幔,帷幔上用金色和银色的线绣着雅典娜诞生的故事。舱内的甲板上铺着羊毛地毯,一方面为了保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隔音。 虽然在“约翰公爵事件”中他们吃了不少苦,最后也没有拿到应得的利润,但是这件事也让灭火器名声大噪。数不清的订单像雪花一样飘来,他们赚得要比预计中还多。 所以班纳特先生豪气地预定了一等舱,一等舱的舱室各自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看见辽阔的海景。 此外邮轮上还有四间餐厅。 传统的英式餐厅里会在下午四点准时提供红茶和牛奶,还有摆在三层银器架子上的各式点心。晚宴时间,会有穿着燕尾服的提琴手为餐客们演奏《野玫瑰》。 而那间门口挂着红色灯笼的餐厅里,则提供各式东方风格的食物。其中有一道螃蟹做内馅的小点心,受到了全舱乘客的喜爱。它的外皮呈奶白色,像一条小船,上面还有许多可爱的小褶。就连挑嘴的莉迪亚也不能挑出它的毛病。 登船之前,玛丽还担心自己会晕船,但事实证明,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这艘邮轮的吨位足足有5万吨,所以行驶起来十分平稳,任何人都不会有晕船的烦恼。他们只需要尽情地享受船上的一切,度过一个难忘的圣诞节。 但是最令玛丽开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在圣诞节早晨,碰见了她的老朋友,帕金森夫人。 大概在一年前,帕金森夫人的红酒中不幸出现了马钱子,这让她受了不少苦。最令人生气的是,这个案子治安官也没有给出交待,玛丽也没能发现一丁的点蛛丝马迹。 帕金森夫人也因此放弃了自己经营的小旅馆,搬到了伦敦。这期间她们曾经通过几次信,却一直没能见面,这次偶遇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小玛丽,真没想到今年会在这里见到你。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帕金森夫人握着玛丽的手,欣喜不已。她穿着一条豆绿色绸子长裙,外面是一条水獭皮披肩,头上还戴着一顶兔毛软帽,看来她在伦敦生活得很好。 “快告诉我你的近况。”玛丽拉着帕金森夫人在餐厅里坐下来,穿黑色礼服的侍者立刻为她们端上了果味儿香槟。 “你之前说,你准备在伦敦再开一家旅馆,现在怎么样?” “我早就不干了。”帕金森夫人接过香槟,享受地喝了一口,“开旅馆太累了,我总有要操不完的心。而且伦敦的房价很高,如果我像以前那样买下一座二层小楼开旅馆,这会让我的经济变得很紧张。” “我现在在一个贵族家里当女佣。他们很大方,活儿也不多,不然我也不能穿成这样,然后在圣诞节出来度假呀。” “女佣?” 第21章 21 玛丽有一点惊讶,她并不是看不起女佣这个职业。在这种整个社会都要求女性依附于男人的时代,任何一个敢于出来谋生的女性都值得尊重。她只是为帕金森夫人放弃自己的事业敢打遗憾。 “你在哪干活儿?我明年或许会去一趟伦敦,到时候可以去探望你。” “你能去看我?那太好了,不要忘记带一些你酿的葡萄酒给我。”帕金森夫人又喝了一口香槟,转头看向玛丽。 “我的雇主是约翰公爵,他住在希腊街13号。” “约翰公爵?”玛丽微微一愣,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哪个约翰公爵?” “还能有哪个约翰公爵?当然是约翰·霍华德,整个伦敦难道还有第二个约翰公爵吗?”帕金森夫人喝完香槟,又向侍者要了一杯马丁尼。 “他是一个十足十的混.蛋,但是他的夫人是一位非常善良又慷慨的女士,而且出身高贵,来自法国。” “你在那里不会受欺负吧?”玛丽忧心忡忡,她对约翰公爵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这个险些把爸爸害进监狱的大恶人! “放心吧,我大部分时间只在公爵夫人身边干活,很少约翰公爵本人。”帕金森夫人笑了笑,双颊因为酒精的缘故微微泛红。 “可怜的公爵夫人,嫁给约翰霍华德简直是她的噩梦。老约翰总是在外面沾花惹草,和那些不检点的年轻女孩儿混在一起,公爵夫人却总是一忍再忍。”帕金森夫人把酒杯重重放回桌子,有些生气。 “不仅如此,老约翰今年还在生意上吃了大亏。他不知道从哪买来了一批破烂袋子,那东西叫什么来着?灭火器,对,就叫灭火器。这东西现在在伦敦可流行了。” -- 第39页 “他买回了一堆袋子破了洞的灭火器,结果非但没有得到赔偿,还被卖灭火器的人反咬一口,说他贼喊捉贼。现在,整个伦敦都在看他的笑话。” “你说什么?”玛丽有些发愣,一时间搞不清楚老友所说的故事,和自己所知道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灭火器呀,你不知道灭火器吗?这东西现在可流行了,尤其是老约翰吃亏以后。买灭火器的人更多了。”帕金森夫人狐疑地盯着玛丽,“你不可能不知道呀,我听说这个东西是从赫特福德运出来的呢。” “我是说,约翰公爵真的买回一堆烂灭火器吗?” “当然了。我那天恰好去给车夫送东西,到那的时候他们正在拆箱。我看得清清楚,箱子里的灭火器袋子全是烂的,袋子上的竹筒也全是裂缝。” 玛丽还是呆呆愣愣,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希斯克利夫不是说他们送去的灭火器根本没有毛病吗? 她知道帕金森夫人这个人最不会撒谎。所以货物肯定是出现了问题。 那么,希斯克利夫究竟又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如果他知道,那么为什么要撒谎说没有问题;如果他不知道……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的逻辑就根本说不过去。 所以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希斯克利夫从一开始就知道货物真的有问题。 他为什么要撒谎? 货物里的问题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玛丽知道货物在运输过程中会出现一些正常的破损,但是绝不会像帕金森夫人所说的那样,“全是破的”。 除非,除非货物在被放进箱子里之前就已经全坏了。 玛丽越想越头痛,脑子糊成一团。按照现在逻辑,完全就是希斯克利夫在贼喊捉贼。 他故意卖出残次货物,然后在约翰公爵提起诉讼时,假装自己是被白磷陷害,还让父亲伪造了约翰购买白磷的签单。 怪不得他要父亲帮忙伪造签单,因为约翰根本没有买过白磷,所以他所谓的,这份“早就被销毁了”的单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玛丽最初怀疑,约翰公爵明明没有让人在货物里放过白磷,那么当希斯克利夫放出消息,说在制作作坊里发现白磷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人来探查。 希斯克利夫给出的解释是因为他们心虚。玛丽当时就觉得这个理由牵强,却没有怀疑。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玛丽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约翰公爵贼喊捉贼”这件事中,让灭火器的名声大噪,一个月内,订单足足翻了两倍。希斯克利夫也大赚一笔。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希斯克利夫才是贼喊捉贼的那个人,这个计划他一定想了很久,说不定连接近父亲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因为他需要父亲帮忙伪造证据。 他就是一个大骗子! 白磷、来小木屋探查的男人、甚至包括那个告诉她希斯克利夫行踪的孩子,都是假的,都是希斯克利夫一手安排好的。 他演了好大一出戏。 玛丽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船游回赫特福德,找希斯克利夫算账。 但是她显然不可能这样做。 今天是圣诞节,整只邮轮都飘散着火鸡的香气,每扇舱门上都挂着一个绿色的圣诞节环,主餐厅内还摆着一棵三米高的圣诞树,树顶上有一只金色的星星。树上挂着各式彩带和铃铛,还有各种小巧的礼物球。 每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礼服,男士们打了领结,女士们戴着羽毛帽子和手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微笑。 只有玛丽高兴不起来,她满脑子都想着要和希斯克利夫算账,就连树干蛋糕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你今天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伊丽莎白给玛丽盘子里放了一块苹果软糖,试图哄妹妹开心。 玛丽撇撇嘴,她能说她起初想撮合伊丽莎白和希斯克利夫,结果却愈发发现后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吗?她不能。 至少不能在圣诞节期间说。他们一家好不容易走出财务危机的阴影,她不想让家人扫兴。 “我只是香槟喝多了,有点头晕。”玛丽把锅甩给了桌子上无辜的香槟酒。 圣诞晚宴仍在继续,女士们戴着钻石项链,穿着精致的纱裙在舞池中央翩然起舞。小提琴手拉完完一支《鳟鱼》,又开始演奏《圣母颂》。 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妙的音乐和食物的香气中。船长穿着一身传统的黑色礼服前来致辞,他高举香槟,向客人们献上节日祝福。 直到凌晨两点,这场盛大的晚宴才结束。人们相互告别,然后打着哈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海上静悄悄的,只剩下浪花拍打内底板的声音。 “帮帮忙,拜托帮帮忙。”一个年轻女人瘫倒在沙发上,她的脸上全是冷汗,腹部有一个明显的弧度。 “拜托帮帮忙,我的孩子要出世了。”她大口呼吸着,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她的丈夫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看上去比他的妻子还慌张。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宾客全都围在舱口,紧张地看着女人。 随船医生拎着一只小箱子,脚步匆匆地赶来。人们一看见他,就“唰”的让出一条路来,好让他尽快通过。 随船医生吩咐丈夫把妻子抱回他们舱室的床上,从箱子里拿出消过毒的工具,开始为妻子做检查。 -- 第40页 “我不要男人为我接生。”妻子忽然挣扎着坐起来,试图把随船医生赶走。 “亲爱的,这没什么,他是医生,他在帮我们迎接孩子出世。”那个傻瓜似的丈夫总算反应过来,他抱住妻子,不断安抚着她,又对随船医生抱歉地笑了笑。 “我不要他接生。”女人在丈夫怀里断断续续哭泣着,仍旧在挣扎,但是很快就因为疼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无关的人全都出去,不要阻挡空气的流通。”随船医生冲着门口喊,然后他又大声问,“我需要一个护士帮忙,有没有谁当过护士?” “我……”玛丽刚准备出去,就被母亲拉了回来。 “你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能去干这种事!”班纳特太太紧紧拉着玛丽的胳膊,生怕一个看不住她就跑出去。 “她在生孩子,妈妈。她需要帮助。”玛丽使劲抽出自己的胳膊,但是今天母亲的力气大得吓人,她抽了半天也没有抽出去,连父亲也挡在她前面,不让她过去。 “这条船上总会有结过婚又懂得护理知识的人,他们会来帮忙的。”班纳特先生语重心长地说,“玛丽,你还没有结婚,不能做这种事。” “这和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玛丽急得满头是汗,但是班纳特夫妇像两座山一样一前一后挡着她,她哪里也去不了。 “别担心,会有人去给医生帮忙的,这里不是未婚女孩子该来的地方,你应该回去了。”班纳特先生继续劝,并试图把玛丽推回自己的舱室。 “有没有护士?或者有接生经验的人也行,我需要她的一点帮助。”医生继续大声问。 这艘邮轮上有不少有过生育经验的女人,但是她们大多生活在富贵家庭,不需要帮人接生,因此也就没有经验。 “我当过护士。”玛丽跳了一下,举起手,好让医生能透过父亲的肩膀看见自己。然后她趁父母分神的空档,跑到了医生和产妇身边。 第22章 22 “我当过护士,但是我没有帮人接过生。” “没关系,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好。”随船医生递给玛丽一把银色的剪子,“去把这个消毒,再拿一些干净的毛巾和烧开的水。” 女人疼得满头是汗,她大口呼吸着,嗓子里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呻.吟。 “放轻松,你的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随船医生拿了一些纱布垫在桌子上,又吩咐玛丽,“待会儿我会拖把婴儿抱出来,你用剪子把脐带剪断,能做到吗?” “我可以的,医生。”玛丽擦掉产妇头上的汗水,肯定地点点头。 当看见那个小婴儿的时候,玛丽总算明白为什么刚出生的孩子会被称为“赤子”,因为他们全身都是红通通、黏糊糊。 班纳特太太生凯瑟琳和莉迪亚的时候,她年纪也不大,所以直到妹妹们被清洗干净,她才见到她们。直到今天晚上以前,她都不知道刚出生的婴儿竟然是这幅模样。 “是一个健康的女孩儿。”玛丽把婴儿包在柔软的毯子里,抱给那对年轻的夫妻。 “这个孩子会得到上帝的祝福。” 随船医生又嘱咐了几句关于婴儿和产妇的注意事项,然后看向玛丽,“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您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想您这样勇敢的年轻女士。” “玛丽·班纳特。”玛丽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又替那位新晋的母亲盖好被子,跟着医生走了出来。“您呢?您叫什么名字?” “我是兰迪·威尔逊。” “威尔逊?这听上去可不像一个英国姓氏。”玛丽有些诧异,因为威尔逊医生的发音很纯正。 “我是美国人。”威尔逊医生解释,“但是一直生活在伦敦。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发音很英式,完全听不出来是一个美国佬?” 被人看穿了心思,玛丽有点尴尬,于是连忙转移话题,“您一直都是在船上行医吗?” “不,并不是。”威尔逊医生摇摇头,“这条船原本的随船医生请假了,我只是临时来帮船长的忙,他是我的老朋友。事实上,我是一名军医。” “军医?”玛丽更惊讶了,她的眼睛微微瞪大,月亮倒映在里面,闪着一些细碎的光。 “军医也会帮女人接生吗?”玛丽忍不住问,在她眼里,军医应该整天拿着镊子帮士兵取子弹,并且皮肤粗糙、满手老茧。 但是威尔逊不同,威尔逊医生的脸蛋又光又滑,像女人一样,但是又不至于看上去娘里娘气。他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但是举止沉稳,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绅士风度。让人很难想象他居然是一个军医,玛丽认为他更像一个诗人,或者一个音乐家。 “我在德国念医科大学,那里什么都教。我们不仅要学接生婴儿,还要学照顾老人。”威尔逊解开两颗紧绷的衬衫扣子想透透气,但是很快又系上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女士。 “您呢?您在哪里就读?” “我在家里学习。”玛丽突然有点难受,她没受过系统的教育,更没有念过大学,她的知识都是来自家人和自学,以及格雷女士。平生第一次,玛丽感到自卑,但是为了维护一点点尊严,她硬着头皮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我还不到念大学的年龄。” 威尔逊这才注意到玛丽虽然个子不低,但是脸上还残存着一点青涩的稚气,看上去最多不超过17岁。 -- 第41页 “如果您去上大学,一定可以获得不菲的成就。”威尔逊十分认真,“英国有很多不错的医科大学,您以后可以去试试。” 玛丽没说话,她当然想去念大学,但是大学里的那些老师几乎从来不收女学生,尤其是医学这种专业。况且,就算有学校愿意要她,班纳特太太也绝对不允许她每天和一堆男人,还有动物尸体混在一起。 “我是一个女人。”玛丽叹了口气,“那些学校肯定不会要我。” “我并不认为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威尔逊停下来,正色道。 “如果一定要找出区别,那么我认为她们比男人更伟大,因为她们不但诞育生命,还比男人更加热爱和平。男人总是喜欢战争,他们会带来死亡,而女人则带来希望。” 玛丽愣住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辞。在她所接受的教育里,女人一定要依附于男人,即便她从不认可这个观念。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可以从一个男人口中听到“女人比男人更伟大”这种话。 “女人带来希望。”玛丽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威尔逊的话。 “如果您日后想要去念大学,我会竭尽全力帮助您。”威尔逊看了眼远处的景色,一轮太阳正从海平线下面升上来,海面上波光粼粼,银白色的鳕鱼跃出正水面。 他继续说:“我服役于第四皇家海军,您可以写信给那里。” “如果我能去念大学,一定会给您写信的。”玛丽笑起来,海风吹起了她的额前的碎发。 因为是冬季,法恩群岛的海鸟不多,而且大多数还都懒洋洋的,对游客们手中的面包也兴致缺缺,大概是这几天来投食的人太多,它们根本不缺食物。 玛丽发现,威尔逊医生不但医术高明,还幽默风趣,知识渊博。和他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无聊。许多年轻女孩儿都愿意和他说话,有的甚至假装感冒,好让他前来给自己探病。 这天,就在威尔逊向玛丽介绍法恩群岛的历史的时候,一个穿灰裙子的女佣跑过来,她先向他们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威尔逊医生,安琪小姐她今天早上就觉得头痛,吃了药也不管用,请您去看看她吧。” “你先回去,我去拿药箱,然后马上过去。”威尔逊说,他趁那个女佣不注意的时对玛丽眨了眨眼,悄悄对她说,“这已经是登岛以来安琪小姐第三次生病了。” 玛丽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安琪小姐什么病也没有。一个小时以前,她还在餐厅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教训一个侍者。 “我想他一定是被你迷住了,安琪小姐再怎样生病,也比不过一个活生生的玛丽班纳特。”伊丽莎白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不要胡说,伊兹,我们只是朋友。”玛丽轻轻拍了一下伊丽莎白的手背,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你们只是朋友。”伊丽莎白笑了笑,满脸写着不相信。 “每天我们就要下船回家了,你再不把妈妈哄高兴,小心她回家之后再把格雷夫人找回来。”伊丽莎白提醒道。 自从玛丽帮助威尔逊给那个女人接生以后,班纳特太太就一直很不开心,她难以忍受女儿的一再忤逆。 一个淑女,一个未嫁的淑女,怎么能去帮人接生呢。 “我实在没有办法呀,伊兹。”玛丽□□脸,刚刚的好心情全都不见了,“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可是妈妈就是不肯原谅我,除非我答应她永远不再干和护理相关的事,这怎么可能呢。”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摸了摸玛丽的发顶,她也没办法。只要是母亲认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做出改变。 “我昨天晚上听妈妈说,她要把你送去洛伍德女子学院呢。” “什么?”玛丽叫起来,把落在礁石上的海鸟吓了一跳,“那个老乌鸦的学校?我绝对不去,否则我就离家出走,现在就从这这里游出去,到伦敦念大学。” 玛丽当然不可能游去伦敦,也不可能离家出走,她还有一堆忙不完的破事。比如找希斯克利夫算账,又比如搞清楚怎样才算是献祭“入侵者”。 艾蜜儿的确离开了她家,但是事情会随着她的离开就结束吗?玛丽不知道。以及黑死病,如果黑死病还会像上辈子一样爆发,他们一家还能幸免于难吗? 这些问题不停的在她脑袋里转圈圈,玛丽感觉自己也开始头疼了。 下船以前,那对刚刚成为父母的夫妻找到了玛丽,他们说,他们将用“玛丽”作为孩子的中间名。 这大概是今年圣诞节最令玛丽开心的事了。回家的第一天,玛丽就气势汹汹地赶往内瑟菲尔德庄园,去找希斯克利夫算账。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希斯克利夫早就搬走了。他现在正住在贝尔庄园——一个月前,他买下了它。 于是她又继续气势汹汹地往贝尔庄园赶,却还是没找到人。最后还是好心的厨娘告诉她,希斯克利夫在马厩。 等到玛丽赶到马厩的时候,身上的气势已经没了一半,只觉得口干舌燥,想狠狠喝上几杯柠檬水。 然而等希斯克利夫拿着一根细长的马鞭从马厩里出来的时候,她又来了精神。 “你就是一个大骗子!你一直在骗我们。” “他们说得没错,你就应该被拖在马车后面跟着跑。” -- 第42页 “你就是一个人渣、魔鬼、撒旦、路西法!” 第23章 23 玛丽竭尽所能从脑子里搜刮着骂人的词汇,直到一个词也想不出来了才停下来。 然而希斯克利夫听见这些话却不为所动,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就说,“我很高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班纳特小姐。” “我知道约翰公爵的事了。”玛丽喘了口气继续说,“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贼喊捉贼、自导自演,你才是那个混.蛋。” “你为了让灭火器的人气更高,就故意演了这样一场戏。还把爸爸和汤普森先生骗得团团转。你太过分了!” 玛丽又喘了口气,她第一次觉得骂人也是个体力活儿。 “你家财万贯,不在乎那点损失和赔款,但是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明明是住在自己家里,却要随时担心法官收走我们的房子。” “还有那个该死的柯林斯,他每天催魂一样写信来,不断提醒我们这座房子是家族产业,是最终属于他的。” “他就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却要继承我父亲的财产。” “我们明明住在自己家里,却仿佛是寄人篱下。你根本不明白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白磷、送牛奶的孩子、去木棚探查情况的男人都是你一手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我们大家相信你是被陷害的。” 玛丽终于骂完了,她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一堆什么。 希斯克利夫自从她说她知道约翰公爵的事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确信玛丽没力气继续骂人后,才缓缓向她靠近。 玛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她刚刚太激动了,现在有点害怕,万一对方要揍她,那可怎么办?这里是贝尔庄园,是希斯克利夫的地盘,到时候可不会有人来救她。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玛丽心道不好,她不应该这么鲁莽,这么自不量力,居然独自来找人算账。玛丽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想要拔腿就跑 ,回去找救兵,但是却有点来不及了。 希斯克利夫抬起胳膊,手里拿着那根细长的马鞭,然后他将马鞭一把扔到了玛丽怀里。 “约翰公爵的事,是我在撒谎。” “什么?”玛丽有点没反应过来,她以为对方是来揍她的,又或者肯定会狡辩,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承认。 希斯克利夫却懒得重复刚刚的话,他让开一步,脸色前未所有的难看,然后继续说,“关于寄人篱下这个话题,我比你更有发言权,班纳特小姐。” “现在,如果你已经骂完了,就请你立刻把你的这匹该死的白马牵回去。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把它的皮揭下来做鼓面。” 玛丽这才看见,希斯克利夫身后的马厩里,小白马正悠哉悠哉地吃着槽子里的草料,看上去好不惬意。 “为什么小白马会在这儿?”她忍不住问。 几个月以前,为了应对家中的财务危机,他们不得不把她心爱的小白马也卖出去。 等到危机接除,他们开始把当掉的东西赎回来的时候,小白马却没法回来了。 因为收马的那个马贩子是个游商,今天在赫特福德,明天就可能去了伦敦。更别提这之间已经隔了个把月,他没准都跑到巴黎了,也说不定。 “因为我想用它的皮做鼓面。”希斯克利夫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然后把小白马牵了出来。 小白马见到主人,却没有多高兴,它磨磨蹭蹭地待在希斯克利夫身边,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就是不肯离开。 “……” 玛丽很想说,这种没良心的家伙她不要了,可是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舍不得小白马。但是她又不想白占了希斯克利夫这个便宜,于是只能叉着腰继续问,“它多少钱?我买下来。” “……”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希斯克利夫拧着眉头,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黑得要滴出墨来,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却不是说多少钱的事。 “如你所言,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包括那个传递消息的送奶孩子。但是我并不是想要骗你。” “我本以为,你父亲,或者汤普森会去作坊里检查情况。但是他们没有,你却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玛丽有点不明白,难道父亲和汤普森就可以欺骗了吗? “四年前,我的第一笔买卖就是和约翰公爵合作。但是他倒卖给我一堆赃.物。我赔掉本金,被送进监狱蹲了三个月,直到英荷战.争开始,我被送去参军,才得以出来。” 希斯克利夫缓慢地解释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玛丽这些。 “是你和约翰公爵有仇,我们又没有。你不能为了泄私愤就利用别人。”玛丽还在气头上,因此说话也不怎么经过大脑,但是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后悔。 可惜,后悔也来不及。 希斯克利夫丧失了耐心,一把推开粘人的小白马,又几近粗暴地把缰绳递到玛丽手里,勒令她即刻离开。 玛丽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要为小白马“赎身”来着。 但是希斯克利夫现在的样子有点过于吓人了,让她感到有点害怕。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再多说一句话,希斯克利夫就会把她的皮也剥下来,做成鼓面。 -- 第43页 识时务者为俊杰,玛丽气势汹汹地来,却是灰头土脸地走,她感到丧气,又没什么办法。 最令人生气的是,小白马仍旧不肯离开希斯克利夫。玛丽用尽全力拉住马笼头,才让它勉强挪动了几小步,最后她不得不直接骑上去,双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 小白马向前跑了几步,不满意地打出一个响鼻,接着两条前腿突然高高举起,把玛丽甩了出去。然后,它满不在乎地甩甩尾巴,跑回了希斯克利夫身边,用脑袋继续蹭他的手心。 “……” 玛丽被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亲手剥了小白马的皮。她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立刻摔回了地上。 她的脚扭了。 诅.咒,一定是诅.咒。 玛丽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喃喃念着《旧约》中的哲理诗,企图用上帝破解自己现在的困境。可惜上帝并没有显灵,反倒是她自己看上去像一个神经病。 “班纳特小姐,我想你只是摔坏了腿,但是并没有摔坏脑子。”希斯克利夫皱着眉头,向玛丽靠近了几步,蹲下,想要扶她起来。 只是他的脸色过于难看,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伸出援手的好心人,而是一个刽子手。以至于玛丽真的以为他是来杀人灭口的,于是她本能,双手撑着地面向后退了一点,略有紧张地盯着对方。 这个动作让彻底惹恼了希斯克利夫,他恼怒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出去。只剩下玛丽和小白马大眼瞪小眼。 于是玛丽就只能试图攀着小白马站起来,但是她刚撑起半个身子,小白马就“哒哒哒”地跑回了马厩。 “真没良心。”玛丽坐在地上,对着小白马愤愤骂道。这里是贝尔庄园,是希斯克利夫的地盘,里面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临出家门的时候,她也没有告诉家人她要去干什么。假如希斯克利夫铁了心要把她饿死在这里,她还真没什么办法。 玛丽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在她纠结于自己究竟是会饿死,还是在雪地里冻死的时候,希斯克利夫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条毯子。 “完了,看来我是要被闷死在这里了。”玛丽紧张地想。然后她就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希斯克利夫把毯子罩在了她头上。 他果真是要闷死我灭口,好让约翰公爵的事永远成为秘密! 希斯克利夫拿毯子罩住玛丽,然后蹲下来,把她像麻袋一样抗在肩膀上。这个动作无疑让玛丽更加确信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她开始剧烈挣扎,并且大喊大叫。 “放开我,你这个人.渣、骗子。大法官一定会把你送进监狱。” “如果你再不放开我,我父亲就会把你送上法庭。” “很多人都看见我来贝尔庄园了,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家,我姐姐伊丽莎白一定会来找我。” 玛丽绞尽脑汁威胁着希斯克利夫,希望可以把他吓退。但是事实证明,希斯克利夫既不怕上帝,也不怕魔鬼,更不怕大法官。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希斯克利夫终于停了下来,他不耐烦地身上的“麻袋”扔下来,然后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玛丽的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那毯子在她身上打了好几个拧儿,致使她一时半会儿没能把毯子从头上弄下来。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对周围环境的判断。 这里离马厩那么远,又这么安静,一定是地下室! 玛丽终于把毯子摘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眯了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缓缓睁开。紧接着她发现,这间地下室未免过于华丽了。 ? 第24章 这根本不是什么地下室,而是贝尔庄园的客厅。 客厅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壁炉里,火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暖融融的味道。 一幅女子肖像挂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壁炉的正上方。画像上的女子有些眼熟,玛丽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发现她曾在内瑟菲尔德庄园里见过它。 希斯克利夫暂居在内瑟菲尔德的时候,在那里拥有一间画室,这幅女子肖像就挂在里面。现在,他又把它搬到这里了。 画像上的女子究竟是谁呢?玛丽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一定对希斯克利夫很重要。可能是他的母亲、姐妹,又或者情人。 玛丽抱着腿坐在柔软的意大利沙发上,她不知道希斯克利夫究竟要搞什么鬼。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砧板上的黄花鱼,可以任人宰割。她试图呼唤一个女仆或者管家来,但是喊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连刚刚那个给她指路的厨娘也不见了踪影。 在邮轮上度假的时候,玛丽因为无聊看了不少莉迪亚的哥特,那些无一不风格诡异,每隔几页就会出现尸体和吸血鬼。 其中有一本的主角相貌英俊,但是却患有精神疾病,经常会引诱一些无知的少女来家中做客,然后用□□熏晕她们,再把她们的皮剥下来,做成各种美丽的工艺品。 玛丽联想到希斯克利夫说要剥掉小白马的皮的说法,忽然感到脊背发凉,他不会真的那么变态吧。 一阵脚步声传来,玛丽不自觉地裹紧了毯子,紧张地盯着那条颇具维多利亚风格的长走廊。 希斯克利夫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微胖的红发女管家,她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着一块干净的白毛巾、一只药瓶和一小桶冰块。 -- 第44页 “可怜的小姐,听说您扭伤了脚,我恰好知道怎样对付这种情况,就让我来帮助您吧。” 女管家蹲在沙发前面,帮玛丽把扭伤的那只脚上的鞋子脱下来,这时她们才发现,她的脚已经肿得像一只刚出炉的大列巴。 玛丽松了口气道,她果真不应该看那么多哥特,但是同时她也倒抽了口凉气,因为女管家正在检查她的脚踝。 “太糟糕了,亲爱的小姐,您的脚腕有些脱臼。先生,为了安全起见,或许我们应该找一个医生来。”女管家把玛丽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用冰块帮她缓解疼痛,一边向希斯克利夫请示。 希斯克利夫没有说话,他看了玛丽一眼,似乎有点不耐烦,然后招呼来一个下人,让他去请医生,自己则又消失在走廊里。 “汤姆是贝尔庄园腿脚最快的仆人,您不用担心,医生肯定很快就能赶到。”红发女管家安慰道,她又拿来一壶红茶和一盘松饼,放在茶几上,让玛丽边吃边等。 可惜玛丽没什么胃口,只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倒霉呢? 当初格雷女士和艾蜜儿从马背上摔下来就没有扭伤脚,而自己不但伤了脚,还脱臼了,玛丽感到很苦恼。尤其是想到那个只会放血的乡村医生,她就更苦恼了。 女管家并不知道玛丽的苦恼,还以为是她准备的食物不合胃口,于是又端来一个银制的大托盘。上面摆着羊奶、羊角包、布丁和胡萝卜蛋糕,甚至还有一份班尼迪克蛋。 “她是谁?”玛丽指着壁炉上的画问,她不忍再继续辜负管家的好意,拿了一块胡萝卜蛋糕慢慢吃着。 女管家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又解释道,“听内瑟菲尔德庄园的主人说,这幅画一直跟着希斯克利夫先生,他非常宝贝它。或许这是他的母亲或者妹妹吧。” “也可能是心上人。”玛丽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希斯克利夫这样魂牵梦萦。 然而女管家却否认这种说法,她解释道,希斯克利夫很少和女人接触,尤其是年轻女人。半个月以前,有一个漂亮的女佣试图勾引他,结果却被他赶出了家门。 玛丽表示不置可否,毕竟女管家也是刚认识希斯克利夫,她能了解他多少呢? 至于那个女佣,玛丽认为很可能是她长得不够漂亮,如果她能有画像上的女子一半好看,希斯克利夫可未必会把她赶走。 自打知道“约翰公爵”事件的实情以来,玛丽便愈发觉得希斯克利夫不顺眼,更打消了撮合他和伊丽莎白的想法。 因此,她现在坚定不移地认为,他就是一个四处沾花惹草的男人——虽然这个看法毫无根据。 汤姆不愧是贝尔庄园腿脚最快的男仆,才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带着乡村医生回来了。 “小姐,你需要放血消肿。”乡村医生拿着玛丽的伤脚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礼服外套,领口还粘着蛤蜊汁。 “你想都别想。”玛丽艰难地抽回脚,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她认出来了,这个大夫和上次给她看病的是同一个人。 “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医生,就应该先想办法把我脱臼的脚给接上。” “当然,当然要接上。”乡村医生说,“但是在此之前,你需要放血消肿,如果放血不管用,还需要放胆汁。” “这绝不可能!”一听说要放胆汁,玛丽立刻变得激动,几乎是吼着说出刚刚那句话。 她在一些不靠谱的书籍上读到过放胆汁,这是一项无比血腥而愚蠢的工作,它需要在人的皮肤上钻一个孔,然后用导管把胆汁引流出来。 这还是比较温和的方法。 而粗暴一点的医生,会直接在患者身体上划一道很深的口子,让胆汁自己流出来。 很少有人能在这些操作之后活下来,他们不是死于伤口感染,就是死于失血过多,总之没有一个是因为原本的病症去世。 “这位小姐,你不能如此任性,要听医生的话。”乡村大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袖子上蹭了几下,就要准备放血。 那刀子脏兮兮的,上面还粘着黑色的不明物体,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用它吃过巧克力蛋糕。 “我不需要你来治病!”玛丽提高声音,横眉怒目,同时又往沙发里缩了缩。 “班纳特小姐,你在干什么?!”希斯克利夫厉喝道,他从走廊里走出来,然后瞥了眼摆满食物的茶几,又皱起了眉。 “我是不会放血的。”玛丽瞪着乡村大夫说。 “放血?”希斯克利夫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他转头看向乡村大夫,问,“你要给她放血?” “放血可以消肿,先生。”乡村大夫见贝尔庄园的男主人来了,顿时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底气,“但是这位小姐十分任性,非但不配合我的工作,还质疑我的医术。” “她做得很对,因为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希斯克利夫黑着脸,挥了挥手,让 仆人把乡村医生赶了出去。 “不如我们去城里请医生吧,先生。班纳特小姐的脚需要及时治疗。”女管家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玛丽的脚,发现它比刚刚还肿。 希斯克利夫盯着玛丽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被盯着的人开始感到心里发毛,他才让女管家再去拿一桶冰块来。 -- 第45页 等那位好心的管家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之后,他忽然坐到了玛丽对面。 “我会付给你请医生的钱。”玛丽干巴巴地说,她尴尬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种局面。 她原本是来算账的呀,现在账没算成,反倒把自己的脚扭了,还得让希斯克利夫帮她请医生。 希斯克利夫瞪着她,没说话。他的眼睛很黑,像一口幽深的井。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抓住玛丽的那只伤脚,放在膝盖上。 “你做什么?”玛丽又想往后躲,但是因为被对方抓住了“命运的脚踝”,所以没有成功。 希斯克利夫还是不说话,他抓着玛丽的脚简单检查了一下,然后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力一掰。 “嗷——”,玛丽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惨”的嚎叫,吓得门厅前笼子里的香乌鸦直扑棱翅膀。 但是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的脚好了。虽然仍旧肿得像个大面包,但是至少已经不再脱臼。 所以希斯克利夫刚刚是治好了她的脚吗?玛丽有点头脑发懵,她愈发搞不明白这个脾气古怪的男人。 他曾经帮她赶走了骚扰她的士兵,还借给她马车,现在又掰正了她的脚。从这些方面来看,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心人。 但是他为了报私仇,欺骗了父亲和汤普森,害得他们成了当铺的常客,还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从这些方面来看,他就又变成了旁人所说的奸商和混蛋。 但是,他又把小白马还给了她。 玛丽揉了揉额角,发现问题一旦涉及到希斯克利夫,自己的脑子就不太好使。 第25章 女管家听到玛丽的嚎叫以后,立刻加快了脚步,赶到客厅。 当她看见希斯克利夫手里正握着玛丽的脚踝的时候,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缓慢地走过来,放下手中的冰桶,又匆匆退了出去。 “琼斯夫人,请把她送回家。”希斯克利夫起来叫住了红发女管家。 琼斯夫人愣了一下,又回到玛丽身边,用新拿的冰块替她消肿,“先生,班纳特小姐现在不适合移动,如果送她回家的话,我担心会使伤情恶化。”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送她回家,琼斯夫人,贝尔庄园不缺马车。”希斯克利夫说话突然变得恶声恶气——虽然他平时说话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然后再次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手脚修长,走路的步子很大,以至于玛丽的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看不见他的身影。 琼斯夫人同情地看了玛丽一眼,又重新用毛巾包裹了一些冰块敷在肿胀处,然后唤来了一个仆人去套马车。 玛丽的脚腕虽然被掰正了,但是仍旧疼得厉害,根本不可能走路。于是她只能在琼斯夫人的搀扶下,一蹦一蹦地跳到马车旁边,然后又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不但挂破了裙子,还又碰到了自己的伤脚,疼得直抽冷气。 琼斯夫人陪她坐在马车中,手里还拿着一瓶药水,唠唠叨叨嘱咐着玛丽这几天不要剧烈运动,以及如何用药。 “我还从没有见过先生这样关心一位女士。”琼斯夫人笑着说,“那匹白马也是您的吧,先生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找回来,还每天都亲自照料,比对自己的马都上心。” 玛丽透过窗子看了眼跟在车旁的小白马,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因为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她至于这样狼狈吗? 这下倒好,账没算成,反倒是她又欠了希斯克利夫一个人情。既然这匹白马这么喜欢贝尔庄园,那就让它回去好了。玛丽气哄哄地想。 “您不要认为我才认识希斯克利夫先生没多久,就不了解他,我看人很准的。”琼斯夫人露出一个自豪的微笑。 “他不愿意让您留下来,是为了您的声誉着想。毕竟贝尔庄园里除了我和厨娘以外,就没有女人了。您又如此美丽,先生一定是怕有人非议您。您千万不要因为他让您离开而生气。” 生气?玛丽才不生气,她巴不得离开贝尔庄园呢。和希斯克利夫同住一个屋檐下,想想都觉得心里发毛。 而且,这位琼斯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天哪,你一定又是去骑马了。”班纳特太太看见玛丽被搀扶着走下马车以后立刻尖叫起来,“你总是不听话,让我担心。” 琼斯夫人帮玛丽解释了几句,但是当班纳特太太得知玛丽独自去了贝尔庄园的时候,她再次尖叫出声。 “你怎么能单独去找那个男人?即便你爸爸在和他做生意,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和他是朋友。你是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孩,却单独去见一个脾气古怪的男人,你的体面和名声都不要了吗?” 玛丽悄悄撇撇嘴,假如她今天去见的是宾利先生那种人,母亲肯定不会这样说,没准还会很高兴。 琼斯夫人有点尴尬,她把药瓶留下来,又嘱咐了几句,然后留下一个同情的眼神,就迅速离开了。 “小白马怎么回来了?”伊丽莎白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帮妹妹解围,但是却一不小心帮了倒忙。 “它在贝尔庄园的马厩里,希斯克利夫让我把它带走。” “又是他?那个魔鬼。玛丽,你究竟和那个魔鬼有什么关系?”班纳特太太第三次叫起来,“我让你多和年轻男士接触,是指那些行为得体、教养良好的男士,而不是这种莽夫。” -- 第46页 “他不是莽夫,妈妈。”玛丽解释。希斯克利夫怎么可能是莽夫呢,莽夫怎么可能想出约翰公爵这种“套中套”的坏点子。 “你已经开始为他辩解了?”班纳特太太“腾”得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瞪得浑圆,双颊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我有五个女儿,让我费心最多的就是你,但是最不听话的也是你。我一直在努力帮你找一个好丈夫,但是你做了什么?” “你不顾体面在邮轮上帮人接生,回来后又独自去见一个劣迹斑斑的男人。你已经快十七岁了,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帮那个女人接生,是因为不想让她一尸两命,这是一个护士的职责,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去见希斯克利夫,是因为有事问他,而且我和他半基尼的关系都没有。” 玛丽坐在沙发上,受伤的那只脚搭在一只垫高的软凳上,挺直腰板和班纳特太太吵。 伊丽莎白和简坐在她们之间,劝完母亲劝妹妹,忙得一头汗水,可惜效果甚微。 最后,这场家庭战争以班纳特太太的一句“我会让格雷女士回来”,和玛丽的“那我就把她赶走”作为收尾。 班纳特太太“咣”的一声摔上了卧室门,连无辜的班纳特先生也碰了一鼻子灰。 “如果格雷那个老乌鸦回来,我立刻离家出走。”玛丽一边揪着靠枕上的流苏,一边气恼地对姐姐们说。 “我们会帮你劝劝妈妈。”简叹了口气,她理解妹妹,也理解母亲,因此更加为难。 “说起来,你去贝尔庄园究竟是做什么呢?” 伊丽莎白忽然问。 玛丽端着茶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希斯克利夫设计约翰公爵报仇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或许母亲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简仔细斟酌着用词,生怕给妹妹雪上加霜,“我是说,亲爱的小玛丽,当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爸爸和妈妈,而不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万一希斯克利夫真的很危险,你该怎么办?虽然就今天的事情看来,他虽然在生意上有些奸诈,但并不是一个坏人。” “我们家以后不会再和他做生意了。”玛丽探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它依旧肿的像个面包,“等我的脚好了,就去把医药费和赎回小白马的钱还给他。” “如果母亲真的把格雷老乌鸦请回来,我就写信给兰迪183威尔逊先生,他答应会帮我给大学写推荐信。”玛丽又揪掉了靠枕上的一撮流苏。 她觉得现在就去念大学也没什么不好,或者可以说是简直好极了。在大学里,她可以学到更多的护理知识,这样就能更好的预防黑死病。 在简和伊丽莎白的努力下,班纳特太太勉强答应,不会再把格雷女士请回来。 但是碍于玛丽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肯为在船上帮人接生的事情道歉,班纳特太太一直没有给她好脸色。除了每天叮嘱伊丽莎白监视玛丽不要剧烈运动,和按时擦药,以防加重脚伤,她一句话也不和玛丽说。 这就导致了整整一个月内,园里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祸水东引,又让班纳特太太不快。 据新来的厨娘解释,班纳特太太正在经历一个,“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艰难时期,这个时期的她们会特别暴躁易怒,作为家人,他们一定要尽全力理解包容,以帮助她度过这个困难时期。 这些话虽然让玛丽好受了一点,但是却并没有减轻班纳特太太自身的怒火,尤其是她发现玛丽还在读一些护理知识的书,甚至妄想去伦敦,和男人们在同一间教室念书以后,就更加生气。于是她再次坚定了玛丽需要严加管教的想法。 但是由于答应了不再请格雷女士回来,她作为一家之母,也不好反悔,所以只能另辟蹊径,写信给格雷,向她请教教育女儿的方法,并且在信中附了10英镑的“礼物”。 或许是这10英镑的作用,格雷女士的回信速度简直比赛马还快,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尊敬的班纳特太太: 我非常理解您想要帮助女儿回归正途的苦心,我也相信,只要稍加教导,玛丽小姐就一定可以成为一位合格的淑女。 然而玛丽小姐似乎对我有一些偏见,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伤心,要知道,在教学期间,我一直尽心尽力,经常带病上课。但是我也坚决的相信,玛丽小姐只是一时叛逆,才会这样。 为了帮您解决这个问题,也为了能让玛丽小姐日后可以找到一个好丈夫,我建议把玛丽送到洛伍德女子学院来。 众所周知,洛伍德女子学院是一所非常优秀的寄宿学校,每年都会有大量的淑女从这里毕业,毫无疑问,毕业后她们都嫁给了一位富有、英俊、渊博的丈夫。这也是我的母校,我现在就在这里任职。 所以,我建议玛丽来这里念书。寄宿生活会让她理解您的苦心,也有利于培养她成为一名合格的淑女。我相信,不久的将来,玛丽一定会变成一个令人满意的孩子。 您虔诚的 帕米拉格雷 班纳特太太起初还有些犹豫,毕竟她虽然生玛丽的气,但也舍不得让女儿去过艰苦的寄宿生活。但是当她读到,“会理解您的苦心”和“合格的淑女”的时候,她就心动了。 第26章 -- 第47页 玛丽太不听话了,必须要严加管教。 班纳特太太收好信,决定接受格雷女士的建议,等玛丽的伤一好,就把她送到洛伍德女子学院。 “那只老乌鸦的学校?!打死我我也不去。”玛丽拖着好得差不多了的那只脚,一瘸一拐的从书房里冲出来。 她绝对不去什么洛伍德女子学院。 开玩笑,那所学校能培养出格雷老乌鸦那种变态,肯定比地狱还要可怕。她现在就给威尔逊医生写信,等她的脚能正常走路,就立刻起身前往伦敦去念医科大学。 玛丽拄着一只小巧的拐杖回到卧室,把门反锁上,开始收拾离家的行李。 她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主要是各式的书籍占了大半空间。 玛丽丢掉了两顶帽子和一条狐狸披肩,总算又把那本2英寸厚的《家庭医学》塞进箱子。 做完这些,她又坐在书桌前,用最快的速度给威尔逊医生写了信,还用火漆把信的封口封得死死的。 但是她很快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她该拜托谁去邮局送信呢?父亲肯定不行,因为他已经被母亲洗了脑,也认为洛伍德女子学院是一所百年难遇的好学校。简?也不保险,她不会撒谎,一旦被班纳特太太逮住,肯定会露出马脚。盘算了半天,能帮玛丽送信的只有二姐伊丽莎白。 “伊兹,麻烦你帮我这封信送到邮局吧,千万别让爸爸和妈妈知道,拜托了,伊兹。”玛丽又拿出对付二姐的看家本领——撒娇。 伊丽莎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信封上的那行“第四皇家海军,兰迪威尔逊先生收”思考了一会儿,问,“玛丽,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虽然洛伍德学校的日子可能会很不好过,但是至少那里都是女孩子。而医科大学,你在那里不知道会碰见什么困难。” “我想好了,伊兹。”玛丽笃定地回答,“我再也不想见到格雷女士,也不想学习怎样伺候丈夫。这种生活未免太无聊、太枯燥。我想要去伦敦的大学,去学更多的知识,救更多的人。” 伊丽莎白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又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好吧,我会帮你送信,也不会告诉父亲和母亲。但是你要保证,假如你真的去念大学,必须定期给我写信,告诉我你一切都好。” “我就知道伊兹你最好了。”玛丽扑进伊丽莎白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 她坚持要去伦敦念书,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艾蜜儿也在那里。 几天前,帕金森夫人来信说,约翰公爵找了一个新的情人,名字叫艾蜜儿柯林斯。 玛丽不知道艾蜜儿为什么会跑去给一个老男人当情人,就算是为了钱,她也可以找一个年轻的单身男人,嫁给他当夫人。 从信中来看,艾蜜儿大概没有告诉别人她和班纳特的关系,这简直再好不过了。正如班纳特太太所言,这个时代,一旦一个家庭中出现了一个不规矩的女孩子,那么很可能会使她的姐妹也遭殃。 所以玛丽在给威尔逊的信中特意提醒,拜托他帮自己想一个化名,不要暴露身份。 艾蜜儿和约翰公爵搞在了一起,就好像苍蝇终于找到了臭鸡蛋这个归宿。公爵夫人是一个好脾气的女人,一向能够容忍公爵各种风流韵事,但是唯独对艾蜜儿忍无可忍。不用帕金森夫人多说,玛丽也能想象到艾蜜儿能干出什么样的蠢事。 她本来可以不管这件事,但是只要一想到“入侵者”,她就不能作壁上观。虽然眼下艾蜜儿对她们不再有威胁,但是所谓居安思危,想起上辈子的惨剧,玛丽不敢掉以轻心。 等威尔逊回信的日子里,玛丽也没有闲着,她重温了各种有关医学护理的书目,以防到时候跟不上课程。她还拜托伊丽莎白从屠夫那里拿来一些牛骨头,用来观察骨骼和关节。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她要把小白马的“赎身”费还给希斯克利夫。这件事倒是不必瞒着其他的家人,她大可以委托父亲来送这个钱。但是,自从知道希斯克利夫设计的“连环套”以后,班纳特先生就坚决拒绝再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 玛丽原本打算,只要还了钱,他们就和希斯克利夫一刀两断,从此不再往来。但是父亲不肯帮她把钱送过去,这就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伊丽莎白倒是愿意帮这个忙,但是她前前后后跑了好几次,连贝尔庄园的大门都没进去。 这就很令人头痛。 难道她要拄着拐杖去给他送钱吗?倒也不必如此。 玛丽思来想去,决定到了伦敦以后再把钱用邮寄方式还给他。然而一个意外来客的拜访却打破了这个计划。 琼斯夫人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再次来到了班纳特庄园,她胳膊上挂着一只篮子,里面放着新鲜出炉的羊角包和草莓酱。 “我刚刚从镇子上买东西回来,顺道来看看您。”琼斯夫人把篮子送到厨房,又看了看玛丽的脚,发现伤势基本已经好了大半,才放下心来。 “我刚好有事情麻烦您。”玛丽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和希斯克利夫撇清关系了,“我想拜托您帮我把买小白马的钱还给希斯克利夫。” “还钱?”琼斯夫人惊异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玛丽,“您要把钱还给希斯克利夫先生?” “他把小白马给了我,我当然要还钱。”玛丽也感到莫名其妙,她这样做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是钱给少了?不应该吧,小白马虽然对她而言很珍贵,但是并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品种,不会太值钱。 -- 第48页 琼斯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开始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一见到玛丽就生气,但是又忍不住不断帮她的忙了。 “我想,先生是不会要您的钱的,如果您真的想表示谢意,不如等伤好了再去拜访他。” “我的伤一好就要去伦敦念书了。”玛丽故意把话说得含混不清,没有说是去念大学,还是去念洛伍德女子学院。反正它们都在伦敦,她这样说,也不算欺骗琼斯夫人这位善良的女管家。 “念书?”琼斯夫人显然很惊讶,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先生一定很高兴您可以出去念书,他经常去伦敦看管生意,你们在那里一定还可以再见面。”她们又简单寒暄了几句,琼斯夫人耐不住玛丽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帮她把钱还给希斯克利夫。 但是还有一件更令人头疼的事情,距离玛丽给威尔逊医生写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但是她仍旧没有收到回信。她的脚三天前就好了,为了等这封回信,玛丽硬生生又装瘸了三天,连伊丽莎白都不知道。 他当时该不会是诓她吧? 玛丽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焦灼地等待着威尔逊医生的回信。伊丽莎白打趣说,她就像热恋中等待情郎回信的姑娘。 玛丽没心思开玩笑,她对情郎和情诗都没兴趣,只想快快去念医科大学。 过了三天,就在玛丽实在装不下去的时候,她终于收到了威尔逊医生的回信,然而信里的内容却不如人意。 确切来说,这并不是一封来自威尔逊医生本人的回信,而是由他的一个副官代笔。 他在信中说,威尔逊医生已经奔赴战场救治战场上的英雄,短期内不会回来。 玛丽来不及失望,她被信中的其它内容吸引住了眼球。 战场?英国又要开始打仗了吗?英荷战争1才结束没多久,怎么又要打仗。 玛丽记得英荷战争开始的时候,她才九岁。那时候每天都会有人来上门征兵,但是由于他们家全是女儿,班纳特先生年纪又大了,也就没有人上战场。 英荷战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对赫特福德这种小村庄造成的伤害少之又少,大多数村民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战争,就得知战争已经结束。 除了那些在战争中失去孩子、父亲以及丈夫的家庭。没有参与战争的家庭为他们送上鲜花和食物,作为慰问,并告诉自己这样也算为战争出了一份力。 不幸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玛丽前脚才得知威尔逊医生不能帮忙写大学推荐信,后脚就被发现她这几天是在装瘸。 班纳特太太为此更是大发雷霆,连桌子上的花瓶都在颤抖。她立刻给洛伍德女子学院写了一封信,要求她们尽快接走玛丽,并且请求她们帮忙把玛丽教导成一位真正的淑女。 “我看我就是妈妈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玛丽坐在行李箱上,双手拖着下巴,向伊丽莎白抱怨。威尔逊医生去了战场,她的后路没了,只能老老实实去洛伍德女子学院。 “别说傻话。”伊丽莎白坐到玛丽身边,拦住她肩膀,“妈妈其实也很舍不得你,她还特意嘱咐,让我帮你收拾好过冬的衣物。如果你在那里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马上给我写信。” 第27章 鉴于威尔逊医生已经奔赴战场,玛丽去念洛伍德女子学院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 这几天,她除了重新收拾一遍行李以外,干的最多的就是反复嘱咐伊丽莎白预防黑死病的事。 “千万不要相信什么鸟嘴医生。”玛丽把画着鸟嘴医生的宣传册通通扔进壁炉,“也不要相信放血、放胆汁这种鬼话。” “只需要记得及时清理老鼠和跳蚤,尤其是阁楼上的那些没用的老物件。要么扔掉,要么定期打扫,我们前年才打扫过那里,现在又被堆满了。” “我听说伯明翰2的专家已经在研究疫苗3,希望可以管用。” 玛丽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伊丽莎白,一边在羊皮纸上罗列预防黑死病的注意事项。还抄录了几份治疗感冒、发热这种常见家庭疾病的药方。 譬如,感冒后最好不要和其他人共用水杯和毛巾,又比如发热时要饮食清淡,少食辛辣和海鲜。 再比如不要什么奇奇怪怪的食物都吃,在邮轮上度假的时候,玛丽曾在特色餐厅里见过一盘活章鱼4。 那章鱼并不经过任何加工,从海里直接捞上来,随便切几刀,然后淋上红色的酱汁,被端了上餐桌的时候它的须子还在动。 甚至食客们把它放进嘴里的时候,它们还在动。这让玛丽看得一阵腹痛。 想到距离黑死病爆发只剩下四年——这还是建立在它不会提前爆发的情况下。 玛丽就又感到有些紧张,于是不自觉的又开始重复预防的相关话题。直到伊丽莎白开始追问她为何如此紧张,玛丽才讪讪住口。 据格雷女士的描述,洛伍德女子学院是一所学风优良、设备先进的学校,那里有英国最优秀的女教师,和最上等的淑女教育。 玛丽可不信。 单从格雷女士在班纳特庄园里住宿的那段日子里,就可以看出来,洛伍德女子学院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否则,格雷女士能看见一点巧克力蛋糕就眼冒绿光吗?当那盘香烤肋排被端上餐桌的时候,玛丽清晰地看到格雷狠狠咽了咽口水。 -- 第49页 至少,从这些方面来看,洛伍德的食物一定不怎么样。 伊丽莎白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玛丽出发的前,她专门去面包店和杂货店买了大列巴和胡萝卜饼干,还买了一大包彩纸包装的糖果,以及牛肉罐头和腌咸肉。 玛丽瞬间感觉自己是去野餐的,而不是去上学。这个想法让她心情好了一点点。 玛丽要离家去寄宿学校念书,成了全家人关心的大事,包括班纳特太太在内,大家都短暂遗忘了她是因为“叛逆和乖张”才被送去接受淑女教育。 班纳特太太付了双倍的价钱让裁缝连夜赶制出两套过冬的新衣,又和简一人为玛丽做了一副新手套。 而班纳特先生则悄悄塞给玛丽一小卷钱,眨眨眼道:“别让你妈妈和格雷女士知道,洛伍德女子学校不允许学生带零花钱。”就连家里那两个不太懂事的小妹妹,这几天也格外听话,甚至还贡献出自己的零花钱。 玛丽当然不能要。她还没寒碜到需要小妹妹的零花钱接济。 最令人意外的还是琼斯夫人的到访,她这次是专程过来送钢笔的。琼斯夫人说,这支钢笔是她在集市上恰好看见的,就顺手买了回来。说这话的时候,她拼命向玛丽挤眼睛,似乎想要暗示什么。 而玛丽则拿着那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钢笔有些发愣,因为以琼斯夫人的薪资,根本买不起它。她忽然冒出来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这根钢笔会不会是希斯克利夫送的。 他送这个给自己干什么?督促她好好学习吗? 真是奇怪。 等到真正出发的那天,班纳特太太看着那辆来接玛丽上学的马车,忽然有点后悔。 一想到自幼在身边长大的女儿就要离她远去,而且整整一年不能见面,她就感到一阵阵心痛。 “夫人,您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玛丽小姐。”格雷女士从马车上走下来,头上戴着一顶粗笨的黑色毡帽,她握住班纳特夫人的手,神情庄重地保证,“一年后,您的女儿肯定会变成一位真正的淑女。” 班纳特太太这才放心,不舍地抱了抱玛丽,然后吩咐下人们把行李搬上马车。 马车从班纳特庄园到洛伍德女子学院,要行驶整整一整个白天的路程。玛丽和格雷女士坐在车厢里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好脸色。 一点腌咸肉的香味开始在车厢内弥漫,格雷女士嗅了嗅鼻子,四处寻找着香味的来源,最后她把目光锁定在玛丽的手提包上。 玛丽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暂时听从姐姐们的劝告,尝试和格雷女士重新建立友谊。 “要尝一点腌肉吗?”玛丽掏出纸包,解开麻线,顿时一股浓郁咸香的腌肉味儿在车厢里弥漫起来。 格雷女士尽量小声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坚决地摇了摇头,“洛伍德会为我们准备食物。” “面包吃吗?”玛丽有翻出了大列巴,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 格雷女士还是摇头。 玛丽没再理她,自顾自吃起面包来。说实话,她不太喜欢大列巴,但是现在她也没有黄油面包是不是? 马车晃晃荡荡地行驶,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大部分英国人不太喜欢下雨,因为这会让他们的房子变得又潮又冷,衣服上长出霉菌。 玛丽把披肩裹得紧了一点,看着愈发阴沉的天色,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在了一所石头盖成的灰色建筑面前。玛丽刚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 “我刚刚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玛丽小姐。”格雷女士撑起一把破了个洞的黑色雨伞,“洛伍德学校不允许学生带这么多行李,也允许自带食物。” “所以你携带的这些箱子需要没收。”说完,她就熟练地指挥着一个校工搬走了玛丽那只装满面包、腌肉和罐头的棕色手提包。又指使另外两个女人搬走了车厢里的那只樟木箱子。 “你之前可没这么说。”玛丽冲上去拦着搬箱子的女人,瞪着格雷,这只箱子里放的是她的衣服和过冬的棉毯。 “但是我现在说了。”格雷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别担心,玛丽小姐,宿舍里会为你们准备被褥和校服,在洛伍德学院,你们必须穿校服。” “那我的东西怎么办?”玛丽仍旧拦着那两个搬箱子的女工,但是很快就被那个又高又壮的女人一把扒拉到了一边,险些栽个跟斗。那两个搬箱子的女工见状都嗤嗤笑了起来。 “它们会被锁紧仓库,不会有人碰它们。难道你认为这里的老师会稀罕你的东西吗?”格雷看了一眼那个装满食物的手提袋,不着痕迹地吞了下口水,“现在,闭上嘴,我要带你熟悉一下校规。” 玛丽可不相信格雷的鬼话,她刚刚都看见了,那个拿她手提包的校工一直鬼鬼祟祟,好几次想从里面偷拿出一个罐头。 “你们每天早上6点起床,有半个小时的洗漱时间,然后就要到礼堂朗读《圣经》。” “7点半开始吃早饭,8点上课。12点下课,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吃午饭,” “然后继续上课,直到晚上6点,吃晚饭,10点睡觉。就是这样。现在,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午休呢?午休多长时间?”玛丽问。 “午休?”格雷发出一声怪笑,“学生没有午休时间,玛丽小姐,这里是洛伍德,不是你家。” -- 第50页 “午休时间你们需要打扫教室卫生。”然后,她拉开了那扇木头门,“这是你的宿舍。” 一股浓郁的霉菌味儿钻了出来,玛丽忍不住皱了下眉。她拎着仅剩的一只手提包,小心翼翼地走进宿舍。 这是一间撒旦见了都嫌弃阴冷和逼仄的屋子,里面总共有八张床铺。每张约80c,上面都铺着洗得发黄的白色床单。窗台上有两只火光飘忽不定的蜡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 “你一定是玛丽班纳特对不对?”一个梳麻花辫子的女孩子走过来。 “格雷女士告诉我们这几天会有一个新室友来,我是米兰达·巴里。” 米兰达热情地接过玛丽的手提袋,把她带到那张唯一的空铺旁边。铺上摆着一套灰色的硬布裙子,毫无疑问,这肯定就是洛伍德的校服。 “你干嘛这么热情,米兰达,她的到来只会让这间宿舍变得更挤。”一个脸上有几枚雀斑的瘦女孩儿说,她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翻看着一本东西,可能是书,也可能是日记或者相册。 “别这么说,斯嘉娃,玛丽以后就是我们的室友了。”米兰达嗔怪地看了眼瘦女孩儿,让玛丽坐在床上,安慰道,“别担心,你很快就会适应这里。” “别骗她了,你来洛伍德都两年了,还没有适应。”斯嘉娃又说,她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玛丽面前,用两只手指拎起床上的那件校服,“这种东西,仆人们都不会穿,居然给我们做校服。” “我们能有的穿就已经很不错了。”米兰达从斯嘉娃手中抢下那条裙子,放回床上。 “你的苦头还在后面呢,班纳特。”斯嘉娃“哼”了一声,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想我们一定会相处愉快,对吧?”玛丽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极力掩饰尴尬。 第28章 从班纳特庄园到洛伍德女子学院,马车总共需要马不停蹄地行驶一整个白天的时间。 这一路上,玛丽只吃了一点自己带的面包和水,就再也没吃过其它东西。 好不容易到了洛伍德学院,玛丽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吃到晚饭了,却被告知晚饭时间已经结束,厨房里也没有一丁点剩余的食物。这也就是意味着,她今天要饿肚子了。 这简直是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现在是晚上八点,是姑娘们难得的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玛丽却饿得没有力气,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除了斯嘉娃,所有的姑娘都跑出去和月亮做游戏了。 “我劝你还是忍忍吧。”斯嘉娃继续翻看着手中的相册,头也不抬地说,“以后你饿肚子的机会还多着呢。” “难道厨房从来不准备足够的食物吗?” “你真的以为厨房没有食物吗?”斯嘉娃冷笑了一声,“我告诉你,厨房里的食物充足得很,只是格雷她不肯给你罢了。” “什么?”玛丽瞬间直起腰,怒火蹭蹭地往头上冒。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她不是当过你的家庭教师吗?难道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斯嘉娃鄙视地看了玛丽一眼。 “说的也是。”玛丽的脑袋又耷拉下来,继续趴在床上,连行李都不想收拾。事实上,她的一大半行李都被没收了,也没什么好手收拾的。 斯嘉娃看了眼蔫头耷脑的玛丽,感觉很满意,于是决定继续雪上加霜。 “至于你被没收的那些行李,恐怕这辈子都拿不回来了。假如你还带了食物,那么它们很可能会在两天以内就被老师和校工瓜分。” 玛丽瞬间觉得世界变得更灰暗了。 她可以勉强并不在乎那些食物和新衣服,但是那只樟木箱子里除了衣服,还放满了她的各种书籍,以及笔记,这些可都是她的命根子。 怎么可以说没就没呢。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想个法子把她的书拿回来。但是在拿回那些书籍之前,她必须想个办法填饱肚子。 玛丽没有低血糖的毛病,但是她现在却是实打实饿得胃疼,既然厨房有食物,那么她去找厨娘们要一块面包什么的,总不会不可以。 这里总不会人人都想格雷那只老乌鸦一样变态吧。 “我劝你收回脑子里的想法。”斯嘉娃见玛丽从床上坐起来,又开口了,“这里不会有人帮你,除了简183爱老师,但是她两个月以前请假回家了。” 玛丽又悻悻坐了回去,双手托着下巴,问,“简183爱老师是谁?” 提到这个斯嘉娃就来了精神,她把手中的本子放在枕头底下,双手抱住膝盖,清了清嗓子,才开始讲话。 “简183爱老师是一位优雅、善良并且富有的女士,她同样毕业于洛伍德学校,但是与其她不相同。她从来不体罚学生,并且学识渊博。这里没有学生不喜欢她。” “她很富有吗?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当老师?”玛丽关注的重点总是不太对。 “当然是因为她爱我们,爱这份事业。”斯嘉娃解释。 由于前一天错过了晚饭,玛丽在第二天早上朗读《圣经》的时候已经饿得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熬到早饭时间,但是当她看见那锅黏糊糊的燕麦粥的时候,又瞬间没了胃口。 玛丽自认为不是个挑嘴的人,但是仍旧无法直视这锅食物。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篮子小面包。 -- 第51页 那根本不能称作是面包,因为它们一个个硬的仿佛石头。玛丽毫不怀疑,它们可以把人的脑袋杂一个洞。 早饭虽然无法下咽,但是玛丽还是得吃,毕竟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但是,她才拿起一只面包,就听见了格雷女士那令人讨厌的声音。 “玛丽小姐,过来做新生登记。” “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做过了吗?”玛丽不情愿地放下面包,同时心道自己也堕落的太快了,居然这么快就舍不得一块石头一样的面包。 “你需要再做一遍。”格雷女士裹着一条带流苏的黑色大披肩,嘴角下耷,眼睛里却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玛丽又去办公室重新抄录了一遍那份冗长表格,然而等她饥肠辘辘地回到餐桌上的时候,却发现早饭时间已经结束了。 “看来,你又错过了你的早饭。”格雷女士像个幽灵一样从她身后冒出来,“这不能怨别人,如果你的写字速度快一点,就不会这样。所以,这只能是你自己的错。” “我的错?”玛丽都快被气笑了,她写字的速度一向很快,但是再快也架不住那样一份冗长复杂的表格呀。 “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情,你马上就要上课了。”格雷女士勾起嘴角,她或许是想笑,但是大家都认为她这个样子更像是在牙疼。 “老乌鸦。”玛丽悄悄骂了一声,不甘心地去厨房转了一圈,想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早餐。但是还不等她靠近那间飘着奶油香气的大屋子,就被两个粗鲁的厨子赶了出来。 “滚开,滚回去上课,没教养的丫头。” 玛丽看了眼那个厨子的胳膊,发现它有南瓜那么粗,放弃了和她硬碰硬的想法,灰溜溜地回了教室。 教室里,学生们正乱糟糟地做着课前准备,一卷羊皮掉在地上,孤零零的,看上去有点可怜。 玛丽没工夫可怜一卷羊皮纸,她已经饿得眼冒金星,胃里好像正被一只大手在拧来拧去,肚子也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斯嘉娃坐到玛丽身边,“每个新生都要饿几顿肚子,这是格雷给大家的下马威。”然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塞给玛丽。 “快点吃,别让其她人发现,别连累我。” 玛丽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一只早餐面包,她感激地看了斯嘉娃一眼,刚准备开口道谢,就又被打断了。 “听见没有,赶快吃,趁格雷那个老东西还没有来,快点吃完,少说废话。”斯嘉娃双手叉腰,语气恶劣,却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玛丽狼吞虎咽的把面包吃了,令人惊奇的是,半小时前她还嫌弃的食物,现在尝起来居然会觉得味道不错。 可惜面包的个头太小了,别说一个,就算是两个、三个,也难以填饱肚子。玛丽意犹未尽吃掉最后一块面□□,安慰自己这样总比什么都没吃好得多。 “别吃了!格雷来了!”斯嘉娃一巴掌拍在玛丽的脑袋上,发出警告,然后才发现玛丽已经把面包全部吃抹干净,她不禁露出一个嫌弃又钦佩的眼神。 “班纳特,你是饿死鬼吗?没见过谁吃东西像你这样快。” “我太饿了,斯嘉娃。还有,你以后可以叫我玛丽。”玛丽趁格雷还没有走进来,迅速说道。 罗沃德女子学院只有一个年级,所有的女孩子每天都会集中在一起上课,她们的年龄从12-18岁不等,每天却要学习同样的课程。 “很无聊的课程,对吧?”斯嘉娃小声说,她、玛丽、还有米兰达的年纪都差不多,在班级里都算是年龄偏大的学生。因此课堂上的知识对于她们而言都未免过于简单了。 “她们为什么不多分几个班?这样我们就可以分开层次学习了。”玛丽趁格雷写板书的时候悄悄问。 “学习?”斯嘉娃看上去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真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学习?” “我告诉你吧,这里的老师除了淑女法则以外,几乎什么都不教,当然,简爱女士除外。” “我们上午上课,下午和晚上则要帮她们擦地板、补衣服。如果这些都干完了,我们就要做刺绣,然后她们会把这些绣品拿去换钱,而我们则一分钱也得不到——收起你那幅震惊的表情吧,这才哪到哪啊,你要是连这些都接受不了,怕是没命活到明年圣诞节。” 正如斯嘉娃所言,洛伍德学校每天只上白天半天课,而中午和下午,有时候还包括晚上,学生们都要用来帮教师们干各种杂务活。 有时候是补衣服和刷鞋子,有时候是织袜子和围巾。如果有谁干得不好,或者干得太慢,免不了就又要饿肚子。 玛丽算是学生里年纪偏大的那一波,所以干起活来一般不会很慢,有时候还能抽出时间来帮帮那些年纪小的孩子。 但是即使这样,也耐不住有人故意刁难。 “玛丽小姐,你的地板没有擦干净。”格雷女士站在教师宿舍的走廊里,胳膊上挂着一只老旧的雨伞,如果再靠近一点,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酒味儿。 她的鞋底粘满了泥土,胳膊上的那只雨伞正“滴答滴答”掉下水来,弄脏了才擦干净的地板。 如果放在七天以前,玛丽一定会跳起来和格雷理论一番,但是她现在已经对此以为常,并且找到了对付老乌鸦的好办法。 -- 第52页 于是,她规规矩矩(假模假样)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承诺会重新打扫。 见到这样的玛丽,格雷女士高兴极了,她又故意甩了几下雨伞,让伞布上的雨珠尽数落在地板上,然后得意洋洋地去了厨房。 玛丽盯着格雷女士远去的背影,确定她一时半会回不来了,立刻扔掉手中的抹布,向拐角暗处招了招手。 第29章 “你确定要这样做?”斯嘉娃走了出来,“不过是几个罐头而已,你用不着冒险。” “那对双胞胎太瘦了,她们才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天天吃那种泥巴一样的食物。”玛丽把格雷女士的宿舍门推开一条小缝儿,趴在门口向里面望了望,确定没有人,才大胆地走了进去。 “你也太瘦了,斯嘉娃。我们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教师宿舍要比学生宿舍宽敞明亮的多,地板上还铺着酒红色的旧地毯,两张木头床分别位于房间东西两侧。上面铺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色床单、除了被子和枕头以外什么都没有的那张,正是格雷女士的铺位。 它的床头有一只包浆的老柜子,但是没有上锁——洛伍德不允许有,连老师也不例外。 玛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开抽屉。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她带来的那几只牛肉罐头正整整齐齐排列在里面,像一个个严阵以待的士兵。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只红色的铁盒子,里面放的是伊丽莎白从杂货店买的饼干。 玛丽略微思考了一下,把三只尚未开封的罐头抱在怀里,又用手帕包了半盒饼干,放进斯嘉娃的围裙里。 接着,她又用柜子里的开瓶器撬开一只新罐头,然后把这只已经开了口的罐头放在了另一张床的床头柜上。还故意撒了一些饼干的碎屑在周围。 做完这些,玛丽满意地拍拍手,双手叉腰,得意地对斯嘉娃说,“这样,格雷老乌鸦就不会怀疑咱们了。” “你真阴险。”斯嘉娃撇撇嘴,脸上却流露出赞许的神情。 “这些食物本来就属于我,我只是把它们拿回来而已。”玛丽满不在乎地把罐头抱回怀里,用下巴指了指另一张床铺,“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面没人吧,我们该走了。” 有了饼干和罐头,宿舍里的双胞胎总算是饱餐了一顿,其她的女孩子也各自分到了一点食物,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是好歹可以大大牙祭。 米兰达还取出一只铝制的缸子,把剩下的罐头肉汤倒进去,又加了点热水,放了几颗午餐时特意留下来的腌黄豆,这样她们也算是有了汤。 “下回你们可不能再冒险了。”米兰达一边怜爱地最后一点肉汤分给双胞胎,一边轻声对玛丽和斯嘉娃说。 “格雷那里还有我的腌咸肉和书,我们准备过两天再去一次,如果运气好,我还能拿回两副过冬的手套。”玛丽看了眼双胞胎手上的冻疮,暗自后悔今天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在格雷的柜子里找找药膏。 “这太危险了。”米兰达微微提高声音,“如果被人发现,你们都会被抽鞭子。” “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会挨鞭子。”斯嘉娃满不在乎地看着手上的伤痕,前几天她仅仅是因为半夜起来去洗手间,就被戒尺打了手心。原因是她走路的声音太大,吵醒了正在休息的教师。但是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斯嘉娃为了尽量减轻动静,连鞋子都没穿。 “我们会多加小心。”玛丽安慰道。 为了防止罐头的香味飘出去,女孩子们还特意把废弃的床单撕成长条,堵住门缝和窗户缝。由于没有椅子和凳子,她们都直接坐在地板上,屁股下面垫着几件旧衣服以防着凉,分享着饼干和罐头。在双胞胎的恳求下,斯嘉娃还讲起了童话故事。 微弱的烛光倒映在姑娘们年轻的脸庞上,每个人都被斯嘉娃的故事吸引了。 “强盗、小偷、土匪!”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教师宿舍方向传来,斯嘉娃故事里的公主放下了手中的毒苹果,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看在上帝的份上,格雷。”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来,“没有人稀罕你那些破罐头。” “那你怎么解释,我的罐头出现在了你的桌子上,还有饼干。一定是你偷得,你就是一个强盗。” “肯定是你自己放错地方了。”沙哑的女声咳了一声,继续说,“你把饼干碎屑弄到了我的柜子上,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独吞了那个臭丫头带来的食物和衣服。知足吧,格雷,小心校长把你赶出去。” “独吞?”格雷女士用她那特有的难听声音尖叫道,“我只分到了五只罐头,自己才吃了一只,剩下的全被你偷走了。你居然敢说我独吞,老婆子。” 然后就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和一连串粗鲁的叫骂声。 “她们不会打起来了吧?”玛丽悄悄问斯嘉娃。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别总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洛伍德,教师们因为分赃不均而打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斯嘉娃又露出那幅鄙视的神情,瞪了玛丽一眼。 “她一共才带了10只罐头,你却拿走了5只,这不是独吞是什么?” “她是我带来的,我拿的东西多点,那是理所应当的。”格雷啐了口唾沫,声音听上去有点含混不清。 -- 第53页 “小气的丫头,居然只带这么点东西来。斯嘉娃当初可是带了钱来呢,她却一分钱都没带。” 玛丽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暗自庆幸自己把父亲给的零用钱藏得够严实。 “够了,别丢人了,你们生怕学生们听不见吗?”又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然后她又低声咒骂几句,就带着格雷她们离开了。 “我不明白,洛伍德学校这么缺钱吗?教师们还需要从学生行李中克扣。”玛丽回到床上,用被子裹紧身体,冬天还没有过去,宿舍里经常冷得让人打颤。 “校长自然不缺钱。但是教师们就不一定了。校长压榨教师,教师压榨学生,就是这么回事。”斯嘉娃解释。 夜已经很深了,为了节省一点蜡烛,也为了明天早上能够及时起床,女孩儿们不得不结束了她们的卧谈会。 双胞胎难得吃了一顿好吃的晚餐,因此在各自的床铺上睡得格外香甜。 玛丽却睡不着。正如米兰达所言,她不能总是冒险去教师宿舍“偷”东西,照格雷老乌鸦今天这种架势来看,要是被她发现是自己“偷”了罐头,她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不知道怎么得,一想到“剥皮”,玛丽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希斯克利夫的脸。那天他说,他买回小白马是为了剥掉它的皮做鼓面,玛丽其实当时就不相信,但是因为被约翰公爵的事情气昏了头,也没有想太多。 按照琼斯夫人的说法,希斯克利夫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小白马找回来,而且对它还相当不错。当然,这一点不用其他人说玛丽也能看出来。小白马是出了名的嫌贫爱富,如果希斯克利夫对它不好,它绝对不会舍不得贝尔庄园。 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帮自己赎回小白马呢难道是因为内疚? 玛丽想象了一下希斯克利夫因为内疚而满世界寻找小白马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这种人会内疚吗?玛丽难以想象。她认为希斯克利夫简直和小白马一个样,就是没良心。 或许,他比小白马强一点? 玛丽心烦意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想起他。她越想把他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就越赶不出去,最后就连睡梦里,都是希斯克利夫那张阴气沉沉的面孔。 他一手拿着马鞭,一手牵着小白马,然后他们一起对着玛丽说,“没良心的那个人是你,你才最没有良心。” 玛丽被吓得一个激灵,从睡梦里惊醒过来,却发现天仍旧很黑。她揉了揉额角,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很快又陷入了梦乡。 每个月五号,都是学生们最盼望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会有邮差到洛伍德学校来。那个穿蓝色制服的邮差个子不高,红皮肤,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像是和人吵架。但是这些并不影响他在学生们之间的受欢迎程度。 玛丽自打来到洛伍德以后,就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五号。 一般来说,邮差是下午四点左右到达,所以她们还有整整半天的时间可以用来给家人写信。 玛丽在给伊丽莎白的信中严厉控诉了洛伍德的校园生活,并热切期盼着姐姐能把自己接回去。她已经计划好了,只要一回家,她就立刻向官起诉洛伍德,控诉她们虐待学生的事。 然而,当她那封长篇累牍的信件终于完成的时候,却又收到了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 “现在,把你们的信件都交上来,我检查过后会帮你们交给邮差。”格雷女士坐在教室前面的那张大桌子后面,手里捏着一只旧钢笔,用她那双黄豆大的眼睛来回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 第30章 _30 “检查我们的信件?她是说她要检查我们的信件吗?”玛丽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讲台上的格雷,低声问斯嘉娃。 而斯嘉娃看上去显然比她还要惊讶,“你居然连这个都还不知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吗?每一封从洛伍德寄出的信件都要经过她的检查,以防有学生在信中抱怨学校和老师。” “可这是我们的。”玛丽捏着自己那一沓厚厚的信纸,里面有一大半的内容都是在告状。她起初还想添油加醋一番,以博取姐姐的同情心,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洛伍德的生活根本无需润色,就已经惨不忍睹。 “在洛伍德,任何人都没有。”斯嘉娃叹了口气解释,“格雷做你的家庭教师的时候,你究竟怎样得罪她了,才让她这样针对。连最基本的校规都不给你说清楚。”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玛丽愤愤说。 斯嘉娃没再多问,她简单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信件,确认没有拼写错误以后,撕掉了它。 “我劝你还是抓紧时间重新写一封合格的信件,别关心我的问题。”斯嘉娃抢在玛丽之前开口,然后她跳下那把嘎吱作响椅子,走到格雷身边,说,“和以前一样,我没有信件需要邮寄。” 玛丽乖乖闭住了嘴,把那封“告状信”藏进围裙,然后开始炮制一封新的信件。 正如斯嘉娃所言,格雷老乌鸦十分“关照”玛丽。 她在检查寄往班纳特庄园的信件时特意戴上了眼镜,用一只脏兮兮的钢笔,趴在桌子上,逐字逐句地读着玛丽的信件。 直到教室里的学生都走光了,她才把信纸放回信封,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玛丽说,“你可以回去了,小姐。” -- 第54页 斯嘉娃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门口的长凳上,看见玛丽出来以后,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迎了上去。 “还有一个常识你也应该知道,所有被送进洛伍德学校的信件同样会被教师们检查。如果你的家人给你寄了钱或者食物,那么它们肯定会在见到你之前就落入格雷的口袋。” “这太过分了,我们又不是监狱里的犯人。”玛丽尽量压低声音抱怨。 “很高兴你终于学会用'监狱'这个词来形容洛伍德。”斯嘉娃扬了扬眉毛,露出一幅颇为欣慰的、“傻孩子终于长大了”的神情。 “凡是从洛伍德寄出的信件都要被检查”,这个消息彻底让告状计划彻底泡汤,玛丽艰难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她可能真的要在洛伍德度过一年。 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玛丽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被宣判死刑的安妮·博林,整个人生都失去希望。尤其是当她看到晚餐饭桌上那盘黏糊糊、黑漆漆的食物时,顿时更感觉身处地狱。 听着,我们得再去一趟格雷的宿舍,我想她应该还留着一些我带来的糖果和药品。双胞胎感冒了,但是医生却迟迟不来。如果走运的话,我没准还能找到我的书。玛丽拉了拉斯嘉娃的袖子,低声说。 “正合我意。”斯嘉娃扬了扬眉毛,“我母亲每两个月都会给我邮寄皮罗日基2和白面包。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它们。” 这些日子以来,玛丽发现,自从下雪后,格雷女士就养成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每周周四下午下课以后去镇子上小酌几杯。于是,她和斯嘉娃决定在这一天下手。 她们像上次一样,待确信格雷老乌鸦离开以后,才蹑手蹑脚地溜进教师宿舍。斯嘉娃负责在门口望风,而玛丽负责寻找她们需要的食物和药品。不出她们所料,格雷的抽屉里还剩有一些糖果,以及斯嘉娃母亲寄给她的皮罗日基和面包。 格雷吸取了前些日子被盗的教训,把那些食物在抽屉里藏了又藏,但是碍于罗沃德不允许有这项规定,她仍旧不能给抽屉和柜子上锁。所以只能把食物塞到抽屉最里面,再用纸张包的严严实实,上面还盖着一些无用的杂物。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掩藏,也无法掩盖皮罗日基的香味儿,玛丽刚一打开抽屉就闻见了。她随便翻了几下,便拿出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格雷为了掩盖皮罗日基的香气给它多包了好几层纸,而这些纸张不是别的,正是玛丽带来的那些有关护理和医学的书籍。 “她就是一个不识字的老母狗!”玛丽愤怒地叫出了声,斯嘉娃闻声转过身来,十分惊讶玛丽居然也会说出这种粗鲁的字眼。 “她撕掉了我的书,格雷这条老狗撕掉了我的书!”玛丽哆嗦着手,把那个纸包拿给斯嘉娃看。 “小声点,我们回去再说。”斯嘉娃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检查过了,这里没有药品,我猜它们可能在校长的屋子里。现在,我们应该离开了。” 斯嘉娃母亲寄来的皮罗日基味道非常好,这是一种表皮酥脆,内芯夹着土豆和奶酪的食物。宿舍里的女孩子们又小小打了一回牙祭,大家不断称赞着斯嘉娃母亲的厨艺。 但是当有人问起她的家庭成员时,斯嘉娃又像往常那样,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米兰达轻轻撞了一下那个提问女孩儿的胳膊,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多问。 皮罗日基的味道很好,玛丽却一口也吃不下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她好不容易买到的那些有关护理知识的书被这样对待。 整个晚上,她都蜷着腿窝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一边小声诅咒格雷,一边悄悄哭泣。直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可惜没等她睡够,洛伍德的起床时间就到了。 玛丽揉了揉微微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不和格雷鱼死网破的冲动,然后她在床头的窗台上,发现了《家庭医学》、《心脏运动论》3和《大自然的奥秘》4。玛丽不可置信地拿起书翻看了几页,发现里面被撕掉的页码都被粘了回去,虽然那些褶皱和油渍仍旧不可避免的存在,但是可以明显看出来,它们是经过细心处理的。 “发生了什么?是耶稣显灵了吗?”玛丽把《大自然的奥秘》抱在怀里,欣喜地问。 “上帝的怜悯从来都不属于洛伍德。”斯嘉娃手里拿着脸盆和毛巾,瞥了玛丽一眼,“在洛伍德,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只能依靠自己。” “是你帮我拿回它们的?”玛丽跳下床,冲了上去,狠狠拥抱了一下斯嘉娃,“我太爱你了,斯嘉娃,美丽的斯嘉娃,好心的斯嘉娃。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 斯嘉娃嫌弃地推开玛丽,整理了一下被拥抱弄褶的衬裙领子,皱着眉头说,“我只是不想再大半夜被你的啜泣声吵醒。你太打扰我休息了。” “不会了,保证不会了。”玛丽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上,“亲爱的斯嘉娃,你是怎样做到的?咱们昨天并没有在格雷的宿舍里看见我的书呀。” “格雷那头蠢驴当然不会要这些东西。我是在校长办公室找到它们的。” “你一个人去了校长办公室?在昨天夜里?”米兰达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太冒险了,从今天开始,你和玛丽绝对不能再干这种事。” -- 第55页 “事实上,我今晚还准备再去一趟。”斯嘉娃无所谓地耸耸肩,看向玛丽,“你要是不去,我就一个人去。校长办公室里有你带来的药品,但是我没来得及拿,如果双胞胎的感冒再不好,可能就要没命了。” “我当然要去。”玛丽挺直腰说,然后她又拍了拍米兰达的肩膀,“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很小心,我和斯嘉娃已经是干这种事的老手了,不会被发现。” 可是米兰达还是很担心,她拧着围裙,又看看病恹恹的双胞胎,犹豫着说,“我可以再向格雷女士和校长求求情,万一她们答应请医生呢?我是说,” “别傻了。”斯嘉娃打断了米兰达,“在这种天气请医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简爱女士又不再,不会有人帮我们的。” 米兰达还是忧心忡忡,但是她一向无法改变斯嘉娃和玛丽的决定,最后只能满面忧虑地去上课。 “入侵”校长办公室的日子定在这天夜里,玛丽承认这个计划有点仓促,但是时间不等人,双胞胎的病不能耽搁。因此她和斯嘉娃决定铤而走险,校长很少会在半夜办公,她们这样安慰自己。 校长办公室位于二楼东侧倒数第二个房间,玛丽推门进去的时候着实被震惊了一番。因为这里华丽的简直和洛伍德格格不入。 这里的整个房间都贴着巴洛克风格的鹅黄色壁纸,一张约么四英尺长,两英尺半宽的大写字台位于房间正中央。上面摆着成套的钢笔和墨水,和一幅金丝边眼镜以及两只带香味的蜡烛,背后是一个玻璃书柜。 书桌的左侧,是一张白色大理石做得矮脚茶几,一套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茶具摆在上面,旁边还立着一只装水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靠墙处,还有一只带镜子的双开门衣橱。 第31章 _31 这样的装潢即便是在伦敦虽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在洛伍德这样一所学生们半个月都见不到新鲜水果的学校里,简直算得上的是伊甸园。 玛丽短暂惊叹了一下,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立刻开始跟着斯嘉娃在办公室里寻找药品。 药品并不难找,毕竟斯嘉娃昨天已经来过一次了,但是麻烦在于,这些药品都被锁在书桌背后的玻璃柜子里。治疗疟疾的奎宁和用于退烧的柳树皮2摆在柜子的第三层架子上,和玛丽她们遥遥相望。 “我昨天就是因为这个没能拿到退烧药。”斯嘉娃指着玻璃柜上的那把银色的小锁解释,“不用惊讶,校长享有特权,她可以干任何学生和教师不能干的事。” “我没有找到钥匙,我猜钥匙很可能被校长随身携带。你有办法弄开这把锁吗?如果没有,我们只能把柜子砸烂,伪造成有强盗入侵这里。” “不行,那样动静太大了。”玛丽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枚黑色的卡子,在斯嘉娃面前晃了晃,“别担心,我有办法。” 玛丽把卡子尖头的那端插进锁孔,耳朵贴着柜子,仔细聆听,她灵活地上下转动了几下手中的卡子,然后轻轻一捅。 只听“咯哒”一声,锁开了。 “你可否解释一下,你一个在家按时喝下午茶的富家小姐,为什么会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斯嘉娃站在玛丽身后,尽量压低声音问。 “我妈妈以前总喜欢把我的书锁起来。”玛丽打开柜门,一边挑选药物,一边解释,“所以我和一个锁匠学了这个,用于拿回那些被我妈妈藏起来的书籍。” 为了不被发现,她们不能拿太多的药品,所以只带走了半瓶柳树皮、一些香脂草和一小瓶外用的消炎药。然而正当她们收拾好“作案现场”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快躲起来。”玛丽和斯嘉娃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躲进那个带镜子的大衣橱。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是校长怀特夫人的声音。 “甜心,我说过今天会来看你,我从不食言。”一个陌生的敦厚的男声响起来,玛丽透过衣橱的缝隙,看见一个打斑点领带,穿棕色西装,头发灰白的男人正搂着怀特夫人的腰。 怀特夫人则一改往日的严肃模样,满脸堆笑地靠在男人怀里,一只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在对方的衬衫里摸来摸去。 男人嗤笑一声,把怀特夫人推到了书桌上,接着就覆在她身上,然后他们开始接吻。怀特夫人一边“咯咯咯”笑着,一边开始解男人的领带。 玛丽出于本能,别过了头,并暗自祈祷他们不要再继续下去,或者可以换个地方继续。上帝,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可不想看见这种奇怪的事。 “等等,宝贝。我得把我的西装挂起来,不然被人看见我衣服上的褶皱会起疑心。”男人说完就朝着衣橱走来。 玛丽顿时又把头扭了过来,紧张地屏住呼吸。 “你太扫兴了,约翰。”怀特夫人躺在书桌上,歪着脑袋看向男人,又顺手扯掉了自己包头发用的头巾。 约翰?玛丽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英国有不少男人都叫约翰。她恰好知道三个,一个是母亲老家的一位亲戚,但是他五年前就去世了,另一个是赫特福德郡的鞋匠,还有一个就是约翰公爵。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高档的西服套装,皮鞋擦得锃亮,身上还有一股浓郁的烟草味,他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根做工精致的手杖。毫无疑问,即便他不是约翰公爵,那肯定也是个顶有钱的富人或者贵族。 -- 第56页 “你知道,我夫人最近很严格。”约翰说,“我不能让她发现我的马脚。” “得了吧。”怀特夫人坐了起来,一条腿点在地上,另一条腿半悬在空中,皮草披肩脱掉一半,头发披在一边的肩膀上,总之这是一个很撩人的姿势。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在昏暗的烛光中,她那张刻板严肃的面孔变得有一点迷醉的魅力感。 “得了吧。”怀特夫人继续说,“你才不在乎你夫人,你是怕你的小情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约翰公爵。” “那女孩儿叫什么来着?艾米丽?还是艾蜜儿?总之是个难听的名字。” 约翰公爵停了下来,他双眼紧盯着面前的衣橱,然后对着镜子系好刚刚被解开领带,又回到了怀特夫人身边。 “甜心,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一些急事要处理,或许我们只能改天再见了。” “什么?”怀特夫人从桌子上跳下来,张开双臂,挡在门前,“就因为你的小情人,你要抛弃我?” “当然不是这样,宝贝。”约翰公爵双手搂住怀特夫人的腰,在她嘴唇上吻了吻,不动声色的和她换了个位置,“我只是有一些要紧事,相信我,明天,明天我肯定会来找你。”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珍珠戒指,套在了怀特夫人手上,“这是我给你的赔礼,甜心。”他又吻了吻对方涂得很红的嘴唇,然后立刻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该死的小妖精。”怀特夫人咒骂一句,举起自己的右手,开始欣赏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嘴里还哼着歌。 玛丽躲在衣橱里,大气都不敢出。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刚刚那个男人居然就是约翰公爵,艾蜜儿现在是他的情人,怀特校长也是他的情人。 接连不断的消息让玛丽的大脑有些短路,她下意识地看向斯嘉娃,希望从对方那里获得一点冷静。但是却发现斯嘉娃的脸色更加难看,简直又青又白,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 玛丽不敢说话,只能轻轻碰了下斯嘉娃的手背,用眼睛询问她怎么了。但是对方没有反应,而且皮肤很冰,就好像在雪地里待了很长时间一样。 直到怀特夫人欣赏完自己的戒指,又喝了半杯睡前威士忌,迈着晃晃悠悠的脚步彻底离开以后,玛丽才敢拉着斯嘉娃从衣橱里出来。 “我们快走吧。”玛丽把药品藏在围裙里,先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儿,探出脑袋瞧了瞧,确定没有人以后,才拉着神情恍惚的斯嘉娃出来。 双胞胎的病一到夜里就格外严重,玛丽回到宿舍以后迅速用一只饭盒煮了柳树皮,然后对着蜡烛把树皮挑出去,只剩下浅褐色的药汤,再和米兰达用小勺子给双胞胎喂药。又用临走前从怀特校长柜子里上拿走的半瓶烈酒给双胞胎擦拭身体,以尽快帮她们降温。 忙完这些,已经是夜里2点多了。斯嘉娃自打回来就呆呆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仍旧是一幅很愤怒的模样,但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玛丽和米兰达不放心,但是又怕问了不该问的,就只能一左一右和她并肩坐在床上,一起沉默着。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斯嘉娃终于缓过神来,她看看玛丽,又看看米兰达,叹了口气。 “真高兴你们不喜欢问问题。当然,即便你们问了,我也不会回答。现在,我想我们该睡觉了。 玛丽和米兰达点点头,分别给了斯嘉娃一个拥抱,后者则一如既往的略有嫌弃地推开了她们,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她以为她们俩没听见,但是实际上玛丽和米兰达听得清清楚楚,她们相视笑了一下,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床铺。 第二天一早,斯嘉娃就恢复了正常。“正常”是指,她又变得“不近人情”,漂亮的脸蛋一丝笑容也没有。看上去冷冰冰的。并且,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她昨天说过“谢谢。” 玛丽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她欣喜地发现双胞胎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好转,虽然额头仍旧有些烫,但是与昨天和前天相比,已经好了很多。她又熬了一点柳树皮水,督促她们喝下去,又翻出两块饼干让她们垫肚子,以帮助她们撑过等待早饭的时间。 由于怕被传染感冒,格雷女士格外开恩,允许双胞胎这几天留在宿舍休息,甚至还答应可以留一个人护理她们。这个人理所当然的就是玛丽,大家对此也都没什么意见。米兰达还承诺,会把上课的笔记帮玛丽多抄一份。 虽然玛丽并不想要。洛伍德的课程太无聊了,除了淑女礼仪还是淑女礼仪,而且还是已经被淘汰、最刻板的那种。 双胞胎喝了药,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玛丽给她们一人换了条清凉的帕子搭在额头上,就在窗台旁边看起了列文虎克的《大自然的奥秘》。这是一本二手书,扉页上,前主人抄录了一句诺贝尔的名言: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保持指甲干净。 玛丽迅速检查了下自己的指甲,发现它们都被修得圆润,并且都很干净,放下心,继续。 可是她才看了没一会儿,宿舍的门就被打开了。 “校董今天来洛伍德探访,怀特夫人让除了双胞胎以外的学生都到礼堂去。”米兰达站在门口说。 “那双胞胎怎么办?她们需要照料。”玛丽问。 “怀特夫人说,会找校工照顾她们。”米兰达蹙着眉头,显然也不相信真的会有人来照顾双胞胎,“她还说,如果有人违反命令,就让所有的学生一起受罚。” -- 第57页 玛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跟着米兰达走了,她知道这是怀特校长惯用的伎俩,而且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和斯嘉娃,因为她们既不怕挨骂,也不怕挨打。 第32章 _32 礼堂中,所有的学生都被勒令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校服,她们的头发也被要求全部盘起来,用坚硬的黑卡子固定牢靠。站在第一排的几个女生手里捧着鲜花,教师们站在两侧,所有人都在等待校董的到来。 以前,偶尔也会有一些“大人物”来拜访赫特福德郡,比如法官或者洲长,每当这个时候村民们也会在村口列队整齐。村长还会安排几个长相最好看的女孩子手捧鲜花,献给来访的“大人物”。 不必说,自从简满15岁以来,捧花和献花这个任务就成了她的专属。后来伊丽莎白和玛丽长大了,村长便喜欢把她们俩也招呼上。但是玛丽一次也没有去过,因为她总会“恰好”在前一天“感冒”、“扭脚”,或者索性就是睡过了头。总之,她就是不去。村长没法办,也只能随着她溜号。 玛丽不想当什么“献花使者”,这太无聊了,而且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头发,谁不想多睡一会儿啊。虽然没有当过“献花使者”,但是玛丽多少知道,一般情况下,使者们都是那些相貌姣好的女孩子,比如简和伊丽莎白,比如算了,就不比如她自己了,这样未免太自恋、太骄傲了些。 总之,能够去献花的女孩子大多长得还不错。但是今天洛伍德献花的女生却有些不同,那几个站在前排,手捧鲜花的姑娘,个个都像没洗脸一样。 这并非说她们长得不漂亮,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没有哪个不够美丽。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独特的风格和魅力,不应该用男人们制定的那套标准来衡量女孩儿们。 她们如此年轻,她们理应美丽。 站在前排的几个女孩儿,似乎刻意没有打扮自己,或者说可以把自己打扮成这幅糟糕的样子。她们的裙子显然没有经过熨烫,头发随意盘起,有的领子上还粘着煤灰。 这种状态的的确确不太适合迎接客人。 怀特夫人一向重视自己和周围人的仪容仪表,曾经因为玛丽的手指上粘了墨水就大发雷霆,指责她邋遢、不洁净。但是今天,怀特夫人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训导那几个手捧鲜花的女生,反而很满意地看着她们。 “我希望你们一会儿能够足够礼貌,不要在校董面前丢人。”怀特夫人双手叉腰,站在礼堂中央,大声说。然后,她又狠狠剜了玛丽一眼。 玛丽:??? 玛丽向上帝发誓,她刚刚绝对没有不规矩,难道怀特夫人昨天发现她们了?不应该,如果发现了,自己和斯嘉娃绝对不可能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欢迎您的到来。” 一个贵族打扮的模糊的男人身影出现在礼堂门口,怀特夫人看见以后立刻迎了上去,蓬巴杜鞋在地板上敲击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响声。 男人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向怀特夫人颔首致意,然后跟在她身后,逐渐向礼堂内部靠近。他的举止非常绅士,始终和怀特夫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礼堂内非常昏暗,玛丽眯起眼睛努力识别着这个略有眼熟的身影,最后,她发现这个看上去彬彬有礼的男人,竟然是昨天晚上的约翰公爵。 斯嘉娃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她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难看。 为首的几个女孩儿按照流程献上了鲜花,约翰公爵亲切地问候了她们的学习状况,结果鲜花,然后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看见这些,怀特夫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多么优秀的女孩儿啊。”约翰公爵顶替了怀特的位置,站在礼堂中央,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用不了几年,你们肯定都会成为伦敦最优秀的妻子和母亲。我相信你们。” 约翰公爵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讲,主题无非是洛伍德、妻子和孩子,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友好的微笑。很难让人相信他曾经倒卖给一个年轻商人一堆赃物,害他进入监狱。他举止得体,行为绅士,同样很难让人相信他在有夫人的情况下,还有不只一个的情人。其中一个年轻得可以当他女儿,另一个是洛伍德的校长。 玛丽垂下眼睛,默默祈祷这个讨厌的人可以快点离开,她有一种错觉,约翰公爵一直在若有若无地向她这边看。他的目光并不能算猥琐,而是带有一种很大的侵略性,就像淘金者看见金矿,也像野兽看一只白兔。总之,那是一种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目光。 好在约翰公爵没有在礼堂里待很久,简短的演讲过后他就提出要参观校园,怀特夫人自然不会不答应。于是,学生们也像往常一样开始上课。 其实洛伍德委实没有什么好参观的,不过就是一座双层的木头房子立在一片荒芜的空地上,仅此而已。空地上有花坛,但是花坛里没有花,后院有喷泉,但是喷泉里不但没水,还有只死鸟。 今天的午餐格外丰盛,不但有新鲜松软的蛋糕,还有浇着蕃茄酱的炸鱼薯条,装在白瓷盘里的咖喱鸡,散发着香气的香肠土豆泥,甚至还有放满葡萄干的太妃布丁。 简直像过圣诞节一样。 见到这样丰盛的午宴,学生们自然十分兴奋。要知道,她们以前的午饭只有又硬又干的面包,和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的红菜汤,如果还能有一盘教师餐厅剩下来的番茄黄豆,那都算得上是加餐。 -- 第58页 “是的,我们一直和学生在同一间餐厅用饭。我们吃的都是同样的食物。”怀特夫人领着约翰公爵走进来,为他介绍洛伍德的餐厅,她轻轻咳了一声,那几个正准备吃蛋糕的女孩儿就立刻放下了叉子。 “下午会有惠灵顿牛肉和奶油浓汤,孩子们总喜欢这些。”怀特夫人领着约翰公爵在餐桌的首位坐下来,她斜斜看了一个女孩子一眼,那个女孩儿立刻把蛋糕最好的那部分切下来,放到了约翰公爵的盘子里。 玛丽撇撇嘴,扭头看了斯嘉娃的一眼,却发现她还是一脸茫然,仿佛灵魂出窍一样。 “我听说你们的一位老师请假了。”约翰公爵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葡萄酒,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讲话。 于是所有的女孩儿又都不情愿地停下手里的刀叉,扭头看向他,并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学习这种事情可不能耽误,恰好我最近有时间,可以来代几天课。” 这句话一说出来,包括怀特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坐在末席的两个女生已经开始小声讨论。 这怨不得她们,因为一个公爵来女子学校讲课这种事简直太荒谬了。 “您是说,您要亲自为这些女孩儿们讲课吗?”怀特夫人再次确认道。 “不错,就是这样。学习这种事情不能耽搁。”约翰公爵自己倒是不觉得这个建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代课的这段日子里,也会住在洛伍德学校。不必太为我费心,只要帮我准备一张床和一条毯子就可以。” 玛丽突然觉得有点反胃,她难以想象和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尤其是对方那充满贪婪和侵犯性的目光,让她仿佛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一听说约翰公爵要留宿在洛伍德,怀特夫人立刻变得十分高兴,她不再纠结代课的事,立刻起身开始安排学生打扫出一间干净的房间,作为约翰公爵休息和办公的地方。而被安排去打扫屋子的学生,正是倒霉的玛丽。 当晚,年过五十的约翰公爵就住进了洛伍德女子学校。但是他第二天并没有如约来上课,而是在卧床休息,听说是昨晚的床垫太硬,硌到了老约翰的腰。 听到这个消息,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她们同样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教师不抱好感。 “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下课后斯嘉娃把玛丽拉到拐角里,质问道。 玛丽得意地挑挑眉毛,看上去十分自豪,“我不过是在他的弹簧床垫上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是他自己不中用,睡惯了鹅绒垫。既然公爵大人身体欠安,那不如就此打道回府,不必在洛伍德浪费时间。” “够了,玛丽。”斯嘉娃有点生气,确切来说是又急又气,“约翰公爵不像格雷和怀特校长那样好应付,你不要惹出麻烦。” “我很谨慎的,即使他们发现了,也只会认为买到了劣质床垫,和我没什么关系。”玛丽解释,“斯嘉娃,你不要怕他,他就是一个糟老头子。我敢说,要是真动起手来,只要咱们两个联手,他绝对不是对手。” “你天天都在想什么?”斯嘉娃双手叉腰,重重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动手打伤一个贵族,监狱就是你后半辈子的归宿。” “我只是开个玩笑。”玛丽吐吐舌头,抱着斯嘉娃的手臂来回摇晃着,“我只是看你自从那天晚上从校长办公室回来就不开心,想逗逗你而已。说真的,你别太担心那天的事,怀特夫人要是发现了,咱们现在肯定被关起来抽鞭子呢。绝对不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谁说我是在害怕怀特夫人?”斯嘉娃横了玛丽一眼,开始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那是为什么?”玛丽又不明白了,她以为斯嘉娃是因为之前被老怀特虐待过,才害怕被发现那天的事。既然和怀特夫人无关,那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难道是因为约翰公爵? 玛丽联想到约翰公爵看自己的贪婪目光,以及他的新情人艾蜜儿,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想法不由让她脸色煞白,胸口也因为愤怒剧烈起伏着。 “天哪,你在想什么?”斯嘉娃瞪了玛丽一眼,“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想到那些肮脏的东西?我是说,老约翰虽然变态,但是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女儿?” 第33章 _33 “女儿?”玛丽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讨厌的小鬼,都怨你。”斯嘉娃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玛丽脑子里迅速闪过约翰公爵风流成性的关键词,反应了半晌,大明白了些什么,连忙说,“斯嘉娃,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但是假如你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尽管问我开口。” “你都已经猜出来了,我说不说还有什么意义?”斯嘉娃反问,她还是比太高兴,“算了,你跟我来,我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而且还得帮我一个忙。” “绝对不说。”玛丽举手发誓。 由于约翰公爵的到访,洛伍德的课程安排轻松了许多,女孩子们也就多了一些私人时间。恰好今天天气还不错,所以宿舍里的女孩儿们都聚在室外玩耍,连双胞胎也被带出去晒太阳。斯嘉娃进门以后就立刻反锁上门,然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她的宝贝笔记本。 -- 第59页 之所以称之为“宝贝笔记本”,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洛伍德不允许学生携带私人物品,斯嘉娃能把这本笔记本保留下来实属难得。二来是因为,斯嘉娃从来不允许任何人碰她的笔记本,一旦有人不小心碰一下,她就得发不小的脾气,能把双胞胎吓哭的那种。 斯嘉娃的笔记本足有1英寸半厚,封皮还是牛皮制的,所以当它被丢进玛丽怀里时,玛丽着实被砸地后退了半步。 说好的宝贝笔记本呢? “我想你从我的名字就可以猜到,我并不是完全是英国人。” 玛丽点点头,表示赞同。“斯嘉娃”并不是一个典型的英式名字,反而很俄国。而她母亲寄来的皮罗日基又是典型的俄国美食。至于斯嘉娃本身,倒是除了身量要比所有女生都高以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我父亲就是刚刚的约翰公爵,但是母亲是俄国人。”斯嘉娃翻开笔记本,那里面夹着一张非常小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穿俄国传统服装的漂亮女人,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和斯嘉娃有一点像。 “这是我母亲。”斯嘉娃说,“她五岁那年跟着我外祖父移民到了英国。”然后她又往后翻了好几页,指着一篇用俄语写的日记继续说,“我母亲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可惜她是一个女人,不能接手外祖父的生意。她在二十一岁那年遇见了约翰·霍华德,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约翰公爵。” “这是二十年前的约翰·霍华德。”斯嘉娃又翻出一张小像,小像上的约翰要比现在老约翰顺眼的多,他穿着黑色的西服,看上去似乎是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我母亲很喜欢他,也并不知道他当时已经有了家室,因为他说自己尚未娶妻。你明白吗?约翰·霍华德欺骗了我的母亲!他当时已经快四十岁了,却欺骗一个二十岁女孩的感情!为的就是我外祖父的家产!”斯嘉娃变得很激动,捏着小像的手指泛出隐隐的白色。 “后来我就出生了,直到我五岁,我母亲才知道她被骗了。所以她改了我的名字,让我跟她姓。也就是说,我是约翰·霍华德的私生女,现在,你明白了吗?”斯嘉娃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我母亲被约翰霍华德骗走了外祖父的遗产,独自抚养我。可是她实在没有钱再帮我请家庭教师,所以只能送我来念寄宿学校——可是,谁能想到洛伍德会是这样一个鬼地方。” 玛丽呆呆地坐在床上,缓慢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即便有些东西她已经猜到了,但是从斯嘉娃口中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她张了张嘴,想问“约翰霍华德认不认识斯嘉娃”,但是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些事都是斯嘉娃的,她不应该随便询问,但是斯嘉娃就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立刻猜出了她的心思。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以前我不说,是因为其她人年龄太小,而米兰达又太怯懦,告诉她也没用。” “约翰·霍华德当然认识我,甚至还在我入学之前特意拜访过我和我的母亲。所以我才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肯定帮你。”玛丽立刻说。 “你看见他今天身上带着的那块怀表了吗?那是我外祖父的遗物,曾经属于安娜一世。霍华德骗走了它,现在我要把它取回来。” “没问题。”玛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反正她业务很熟练。 但是斯嘉娃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有几分不满地警告道,“你别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我们被怀特夫人发现偷东西最多是挨顿打,但是如果是被约翰霍华德发现,没准儿就真的要进监狱了。如果你现在后悔不想去了,我也不会怪你。” 玛丽无所谓地耸耸鼻子,“反正这里也和监狱没什么区别。”然后她又戏谑地笑了一下,“况且,我要在洛伍德待一年呢,不找点乐子怎么能行?” “你真是个小疯子。”斯嘉娃难得笑了。 托洛伍德的福,这些日子以来,玛丽和斯嘉娃在“入室行窃”方面的功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经过几天的商量和观察,玛丽和斯嘉娃决定在三天后的午饭以后进行行动。因为中午约翰公爵会把怀表放在卧室里,午饭后他会去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找个时间学生们大多忙着打扫教室和宿舍,人员混杂,玛丽和斯嘉娃消失一会儿也不会引人注意。 等到了计划行动那天,一切都非常顺利。约翰公爵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坐到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去了,怀特校长则坐在他旁边,一边喝茶一边和他闲聊几句。米兰达也答应会帮忙打掩护。 于是,玛丽和斯嘉娃按照计划,趁走廊里的两个女生被米兰达借口找过去帮忙的时候,伺机溜进了约翰公爵的卧室。 那块曾经属于安娜一世,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流入民间,最终落到斯嘉娃外祖父手中的怀表,正安安静静躺在书桌上,下面还垫了一块黄色波纹的丝巾。 斯嘉娃迅速把怀表收入口袋,玛丽则故技重施,随手拿了一枚祖母绿戒指,准备把它扔进校长办公室,把怀表和戒指的事全部栽赃给怀特夫人。 她们的速度很快,整个过程最多用了两分钟,然而就当她们从屋子里悄悄出来,准备返程的时候,约翰公爵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扶手那里。他正在上楼,还没有看见她们。 -- 第60页 “改死,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约翰公爵的卧室位于楼层末端,除非从二楼的窗子跳下去,否则玛丽和斯嘉娃无处可藏。 但是眼下正值冬季,土地被冻得发硬,她们显然不可能跳下去。所以她们只能一个劲儿后退,躲到一个巨大的花瓶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玛丽的心怦怦直跳,她不断祈祷约翰公爵可以尽快开门进去,好让她和斯嘉娃悄悄溜走。 很快,脚步声就停了下来,但是,却并没有响起开门的声音。玛丽紧张极了,因为她感觉到,约翰公爵正盯着花瓶看。 “砰、砰、砰”玛丽的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虽然几天前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表示要在洛伍德找点刺激和乐子,但事到临头,她又不可避免地紧张和害怕起来。 相比之下,斯嘉娃要更冷静一点。她等待了几秒钟,发现约翰公爵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扭头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把怀表塞到玛丽怀里,从花瓶后面走了出来。 “别看了,老东西,是我。”斯嘉娃抱着肩膀,神情里满是厌烦。 “居然是你?”约翰公爵十分惊讶,甚至还有点失望,“那天在怀特夫人办公室呢?柜子里的人难道也是你?” “除了我还会有别人吗?”斯嘉娃反问,“难道你以为那些胆小鬼女孩儿敢去校长办公室?” 约翰公爵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斯嘉娃说得很有道理,便没再追究,他继续说,“斯嘉娃,你为什么要半夜去校长办公室?还有,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钱了,来找点钱。”斯嘉娃面不改色心不跳,还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掌,“既然你来了,那正好,请给我五十镑。” 约翰公爵匪夷所思地看着斯嘉娃,失声叫道:“你疯了吗?斯嘉娃?我可没有义务给你钱,况且因为我已经把你的学费给你母亲了,要是你敢对别人说出我们的关系,就立刻和你母亲滚回俄国。洛伍德的老师就是这样教你对待父亲吗?” “父亲?”斯嘉娃笑出了声,继续故意激怒约翰公爵,“你算哪门子父亲?你只是一个又老又丑的老男人而已。” 第34章 _34 “砰!”一声,约翰公爵把手杖重重往地上一砸,哆嗦着手指指着斯嘉娃低声咒骂道,“该死的家伙,谁让你尝到教训!”然后立刻转身,向楼下教室走去。 等到约翰公爵彻底消失在二楼走廊里,斯嘉娃才把玛丽拎出来,满意地说,“算你识相,没有傻乎乎跑出来说什么'有难同当',否则我的怀表没准就保不住了。” “他是去告状了吗?”玛丽很担忧,因为怀特夫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怕什么?反正我把东西取回来了。”斯嘉娃反倒一点也不担心,她打开表盖,看了一眼,然后又匆匆合上,把它再次塞给玛丽,“怀特没准会搜我的箱子,你先帮我保存几天。” 玛丽原本以为,约翰公爵多少会因为顾及斯嘉娃是自己女儿,让怀特夫人手下留情。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约翰公爵告完状以后就立刻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于是怀特夫人把怒火全部撒在了斯嘉娃身上。 她停了斯嘉娃的课,并安排她在厨房和院子里干最累的活,晚上还不能回宿舍休息,只能睡在仓库里。最关键的是,三天过去了,怀特夫人丝毫没有放过斯嘉娃的打算。 “这个老东西是想让斯嘉娃死在仓库里!”玛丽坐立不安,她烦躁地在宿舍里走来走去,但就是想不出办法。 “我昨天悄悄去给斯嘉娃送水的时候发现,她胳膊上全是鞭子抽得伤痕。”米兰达忧虑地坐在床角,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纵容玛丽她们去偷东西。 “你说,周三来送菜的那个女人会帮我们送信吗?”玛丽忽然问米兰达。 每周周三和周六,会有一个矮胖的女人来给洛伍德送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虽然学生们很难见到这些东西。 “她是可以帮我们,但是要价很高。”米兰达说,“以前有人让她帮忙给家里送过信,但是她开出来二十镑的高价。那个女生当然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玛丽眼睛亮了一下,她有钱呀! 父亲给她的五十镑,她可一分钱也没有花。 “我现在就给家里和这里的治安官写信。” 但是米兰达却又泼过来一盆凉水,“约翰公爵是洛伍德的校董,所以治安官很可能管不了。但是如果你只是给家里写信,或许还行得通。但是……” “但是那样根本没法救斯嘉娃。”玛丽接过话来。她烦躁地转着那根琼斯夫人送给她的钢笔,一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一个小小的羊皮纸卷从摔开的笔管里掉了出来。 玛丽疑惑地打开那个纸卷,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希腊大街34号。 这是什么意思?希腊大街34号,玛丽很肯定,她从没有去过这个地方。 早在琼斯夫人把钢笔送过来的时候,玛丽就怀疑这支钢笔是希斯克利夫买的,现在她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因为纸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更像是出自男人之手。 如果说,希斯克利夫送自己钢笔是为了督促她好好学习——虽然这很诡异。那么,钢笔里的纸条又是什么意思? 玛丽拿着那张字条反复琢磨着,紧接着她又发现,钢笔笔管里还有别的东西。 -- 第61页 是一小卷钱,足有两百镑。 玛丽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字条,这些钱,是她的后路。 那天琼斯夫人临走前,曾经意味深长地对她说,无论她去哪里念书,都要相信,她不是独自一个人。还说,要好好保管这支钢笔,必要的时候它会派上大用场。 所以,钢笔、字条、钱都是希斯克利夫留给她的后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对利用父亲报仇的愧疚吗?还是因为…… 不可能。玛丽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呢,希斯克利夫怎么可能喜欢她?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不讨厌她就不错了。 至于他留下的后路,或许真的是因为约翰公爵的事情愧疚吧。 玛丽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下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把斯嘉娃救出来。 正如米兰达所言,治安官们很少敢得罪权贵阶层,所以给他们写信怕是没有用。而官业务繁忙,即便收到了她的举报信,也未必能马上看。家里倒是能及时收到信,但是对洛伍德和斯嘉娃的事情却也无法插手,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接回去。 玛丽思来想去,发现现在能帮她的竟然只有希斯克利夫。 玛丽拿定主意,准备写信给希斯克利夫请求帮助,但是刚拿起笔,就又犹豫起来。 万一这张纸条不是希斯克利夫写的呢?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怎么办?事关斯嘉娃的小命,玛丽即便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也不敢赌。倘若希腊大街还是领圣餐的34号里住的不是希斯克利夫,那么解救斯嘉娃的时间就又被耽误了。 玛丽捏着那卷钱再次陷入沉思,终于,她决定做两手准备,尽量保证万无一失,但是同时需要冒一次大险。 周三,也就是第二天,这天恰好还是领圣餐的日子,洛伍德难得给学生们放了假,但是送蔬菜的女人还是会按时过来。对玛丽而言,这简直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天还没亮,她就悄悄起身,把一封信藏进怀里。又拿好钱,在米兰达的掩护下,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院。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个身材微胖的红发女人驾着一辆破烂的两轮马车,颤颤悠悠向洛伍德走来。 这其实根本就是一辆普通的马拉货车,所谓“车”的部分其实就是一辆加高的普通平板车,但是由于英国多雨,为了防止突如其来的雨水打湿货物,送货人往往会给平板车罩上黑色的篷布。 女人像以前一样,把车停下来以后并不着急卸货,而是坐在马车上卷了一支烟,吸了起来。 玛丽拿着信,走上前去,还没等她走到马车身边,女人就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说,“二十镑送一次信。只送到那边的邮局,至于你的家人是否可以收到你的信,那我可管不着。” “我想让你把我带出去。”玛丽开门见山的说。以至于送菜的女人惊讶得差点把手中的卷烟掉在地上。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带出洛伍德,我可以藏在车上,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发现。”玛丽语速飞快地解释。 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会儿,又狠狠吸了几口卷烟。然后她把烟蒂扔在地上,跳下马车,用脚踩灭,双手叉腰,抬起下巴对玛丽说,“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需要付给我200英镑。” “100镑。”玛丽讨价还价。 “小姑娘,你没有和我还价的资格,明白吗?这里只有我能把你带出去。”送菜的女人又坐回马车上,把左腿盘到右腿上,手指上沾了点唾沫,又卷了一支烟,神情得意。 “听说你给洛伍德送了很久的菜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依靠给学生送信赚了多少钱?有100镑吗?”玛丽并不在意女人的威胁,反问道。 送菜的女人沉默了,她虽然每次都开出20镑一次的高价,但是由于学生们都没有钱,她的“生意”也就无从下手。这些年来,也就只有两个学生能拿出这些钱来,她林林总总不过赚了40镑。 玛丽见女人上了勾儿,于是继续诱导。 “100镑足够你自己在露天市场租一个位置最好的摊子,到时候赚钱不是容易的多?” “况且,你每次给洛伍德的送菜,又能拿到多少钱呢?我听说,他们连上个星期的菜钱还没有给你。” “事实上,她们可一点也不缺钱,教师们每天都在吃惠灵顿牛排和焦糖布丁。” ——这句话其实是假的,只有校长一个人能吃得上牛排。 女人犹豫了。她把手上的灰尘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吐出一个烟圈,说,“180镑。” “130镑。”玛丽说。 “不行,那太少了。”女人挥了挥手。“160镑,不能再少了。” “150镑,我只有这么多,我还得预留10镑以备不时之需。” “好吧,150就150。”女人又烦躁地挥挥手,“现在给钱,等我卸完货,进去要完菜钱,你就上车。” “不行。我现在最多给你20块钱,等出了学校,我再付尾款。还有,假如你带我出去的途中被洛伍德的人发现了,你还得帮我送一封信。” 说着,玛丽把那封写给希腊大街34号的信,和20镑塞到了女人手里。 “小鬼,别和我耍花样,你究竟有没有那么多钱?” 玛丽掏出一张100镑的票子在女人眼前晃了晃,“看见了吗?我有钱,只要你肯认真帮我,这张钞票,还有另外30英镑就都是你的。” -- 第62页 女人的眼睛直了直,她很少能见到这种面值的票子,即便见到了,也不属于她。 “这笔生意你不会吃亏的。”玛丽继续说。 女人终于再次动摇了。她跳下马车,动作利落地开始卸货,“小吸血鬼,就按照你的来。现在帮我卸货,然后躲进马车里,不许出声。” 第35章 _35 车厢里——其实很难称之为车厢,因为它不过是一个平板车上罩了一块黑色篷布,总共只有半米高。所有的蔬菜都被卸下来以后,玛丽便蜷着身子躺了进去,里面又潮又湿,还充满了腥咸的泥土味道。 玛丽虽然没有洁癖,但是却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女孩子,因此蜷缩在这里委实难受。湿冷的车板很快就把她的衣服阴湿了。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送菜的女人骂骂咧咧从后厨出来了,很明显,她又没有要到这周的菜钱。她向地上啐了一口,确定玛丽已经躺好,然后赶着马车往校门口走去。 按照约定,女人会把玛丽送到距离洛伍德六英里的驿站。从洛伍德到驿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中间还会经过领圣体的教堂。为了避免碰见从教堂里回来的怀特和格雷,玛丽仍旧一直待在车厢里,准备等到彻底安全以后再出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驶着,因为车厢里有一个大活人,女人不敢把车驾得太快,任由马儿慢吞吞地行驶。 本来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但是由于马车行驶太慢,等到它行驶到教堂门口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里面出来的怀特和格雷。 “停车,停车。”怀特夫人站在路边,伸出手拦住送菜女人的马车,玛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送菜的女人也有点紧张,她停下马车,不耐烦地看着怀特夫人,说:“有什么事情吗?校长夫人?” “我们的马车坏了,麻烦你把我和格雷老师送回洛伍德。” 怀特说完,就要往马车上坐。 “等一下!”送菜的女人立刻反应过来,拦住了怀特夫人,“我今天赶时间,还要去别处卖菜。” “这里离洛伍德又不远,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怀特见女人居然拒绝她,立刻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不由分说地要往马车上坐。 “我说了今天不送你们!”女人立刻驾着车向前赶了几步,怀特夫人一不小心坐了个空,摔倒在了地上。湿润的泥土不仅弄脏了她的裙子,还有两块粘着树叶的泥巴沾到了她的头发上。 女人见状,立刻又挥了下马鞭,驾着车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留下怀特和格雷两个人站在教堂门口破口大骂。 送菜的女人大概是很紧张,自从遇见怀特夫人她们以后马车行驶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玛丽在车厢里被颠地七荤八素,她晕车了。 早上的时候,由于为了节省时间,玛丽并没有吃早饭,所以现在不仅头晕眼花,还饿得一阵胃疼,偏偏还因为晕车恶心。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的感受。 等到好不容易熬到驿站,玛丽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脸色苍白,嘴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 送菜的女人实在看不过去,扶了她一把,又递给她一瓶水,和半块面包。玛丽谢过了她的好意,却实在没有胃口,只润了润嗓子,就什么也吃不下了。她又窝在驿站的椅子上歇了一会 儿,终于勉强站起身,准备租一辆马车去伦敦。 上帝,她现在只要一想到“马车”两个字就感到头晕和恶心。 驿站长见她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又是从寄宿学校的方向过来,便料定她不谙世事,准备狠狠敲诈一笔。但是被站长夫人拦住了,站长夫人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她双手叉腰,狠狠骂了驿站长一顿,指责他是个十足的敲诈犯,居然蒙骗一个年轻姑娘,况且这个姑娘看上去还这么虚弱。驿站长被骂得满脸通红,想反驳又不敢反驳,只能搓着手支棱在那儿。 挨完骂以后,还得找一辆舒适的马车,并且只收取普通费用。玛丽并不想占这个便宜,反正她身上现在还有100镑,又不缺钱。至于希斯克利夫的钱……唉,反正已经欠了他这么多钱和人情,只能以后慢慢还了。 但是站长夫人执意不肯收那么多钱,玛丽第一次发现原来多给钱比少给钱还困难。站长夫人热情的把她送上马车,还给了她一瓶柠檬水和一只苹果。 柠檬水酸酸甜甜,用来应对晕车再好不过,再加上舒适温暖的马车,玛丽感觉自己这条命回来了大半。 洛伍德地处偏僻,距离伦敦有很大一段距离,因此哪怕玛丽一直恳求车夫把马车赶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等到了目的地也已经是将近黄昏时分。 希腊大街,34号。 玛丽拿着地址抬头望了望眼前这座巍峨的建筑,来不及想太多就扣响了庄园的大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管家走出来,在得知玛丽的来意之后,立刻将她领进了庄园里。希斯克利夫去了工厂,但是老管家答应现在就派人去找他,玛丽对此感激涕零。女仆还送来了红茶和树干蛋糕,并邀请玛丽去浴室洗澡,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在沙发上上一边喝茶,一边等希斯克利夫回来。 玛丽起初觉得在一个陌生男人家里洗澡,怎么听都十分奇怪,但是她随即又发现,由于在送菜的马车上待了太长时间,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上全都沾满了泥土的味道。原本干净整洁的校服裙子也变得泥迹斑斑,盘在脑后的发辫也散开了,乱糟糟的,看上去很不得体。 -- 第63页 “真的太感谢您了。”玛丽站起身,跟着女仆往浴室走去。毕竟一会儿还有求于人,她最好还是让自己看上去得体一点,难道要指望希斯克利夫看她可怜而同情她吗?不,希斯克利夫这个名字压根和同情不沾边。 浴室是典型的新式浴室,瓷白色的大浴缸旁边有一扇挂着暖黄色窗帘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浴缸上,暖洋洋的。女仆已经放好了水,还贴心地拿来了玫瑰精油和花瓣,甚至还有一杯暖身子用的蛋酒。从家里到洛伍德念书,时隔这么多天,玛丽总算是洗了一个舒服的澡。1水汽氤氲,玫瑰花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玛丽很难想象自己几个小时以前还蜷缩在一个湿冷的车厢里,现在却居然能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泡澡。 虽然贪恋于泡澡的舒适,但玛丽也没有在水里耽误太多时间,她在女仆的帮助下洗完头发就立刻从浴缸里出来了,她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的。 玛丽本以为希斯克利夫回来总需要个把小时,因为听说他的工厂距离希腊大街很远。但是没想到,她才洗完澡没多久,头发都还没干,希斯克利夫就回来了。玛丽突然感到有些尴尬,她黑色的长发还没有来得及梳起来,全都披散在肩膀上,湿漉漉的。身上还残留着玫瑰花瓣的味道。 希斯克利夫把马鞭和手套交给管家,大步走到玛丽面前,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听说你有事找我?”他的眼睛非常黑,玛丽见过各种各样的黑色眼睛,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希斯克利夫这样的。那双眼睛里蕴藏着数不清的秘密。 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希斯克利夫身上有一股烟草和皮革混合的味道,非常淡,淡到几乎闻不到,除非像现在这样,他们离得很近。这味道并不难闻,比男士香水好闻的多。 “你可不可以帮我救一个朋友?她被洛伍德的校长关在小黑屋里好几天了。”玛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不知道为什么,那双深黑色的眼睛让她感到紧张。 “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让我救你的朋友?”希斯克利夫坐回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抬起眼睛望着仍旧站着的、有些局促的玛丽。 “她是我洛伍德的同学,那里的老师都很糟糕,她们体罚学生从来没有底线,我很担心她。”玛丽急急地解释。 “我记得你是1月底出去上学的,现在已经快要4月了。你”希斯克利夫突然停住不往下说了。 “不错,是这样。怎么了?”玛丽有些奇怪,她没想到希斯克利夫居然能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去上学的。 “我知道洛伍德,那里是约翰霍华德——也就是约翰公爵的产业。”希斯克利夫没有回答玛丽的问题,而是开始谈论洛伍德。“他最初创办这所学校,是为了帮保皇党拉选票,但是后来并没有达到目的。从本质上讲,洛伍德是一所慈善机制的学校,并不能给他带来很多利益,但是霍华德他一直没有停止对学校的赞助。这很奇怪。” “那,你能帮我把斯嘉娃救出来吗?”玛丽试探着问,她心里不是很有底,毕竟约翰公爵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我既然给你留了那张字条,就一定会帮你。”希斯克利夫掐灭了手中的烟,“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那个斯嘉娃?”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玛丽回答,她觉得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朋友?就因为这个?” “斯嘉娃是我的朋友,她给过我许多帮助,现在她有麻烦,我自然要想办法帮她。”玛丽解释,然后她鼓起勇气问了一个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帮我” 第36章 _36 希斯克利夫沉默下来,他盯着玛丽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点燃一支烟,站起来,说“如果你是有求于人,就不要问那么多问题。” 果真这才是希斯克利夫。 但是玛丽还是不甘心,她不能白白受人恩惠,却不予回报。如果这样,她岂不是比小白马还没有良心至于希斯克利夫利用父亲报私仇的事情玛丽又开始头疼了,希斯克利夫帮过她很多忙不假,但是她却没有资格代替父亲和汤普森原谅他。但凡问题牵扯到希斯克利夫,玛丽那引以为傲的脑子就总是不够用。 “我会向官申请学校的调查令。最晚明天下午,就会有法院的人去视察你们的学校。他们会采用暗访的方式,所以不必担心你的那些校长老师通过做样子来蒙骗法官。” “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玛丽很激动,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反复强调两句话。第一句是自己会尽快还上希斯克利夫的钱,第二句是只要对方日后需要,她一定会尽全力去帮忙。 但是这两句话都让希斯克利夫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恩人。”玛丽说,希斯克利夫答应帮忙,这让她感到十分安心,身体也不由放松下来。但是她仍旧没有久留,不知道第几次道谢以后,她准备开始返程。 “回去?”希斯克利夫皱起眉头,“你是说,你要回洛伍德学校?” “我必须回去。”玛丽解释,“假如我明早没有出现在教室里,我的舍友都会被我连累。” “明天下午就会有官的人去你们学校,你的舍友吃最多只会吃半天的苦头。”希斯克利夫冷着脸,挡住了玛丽的去路,“如果你想回家,我现在就可以派马车把你送到班纳特庄园。” -- 第64页 “不行。我不能回家,我必须回学校。”玛丽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让她们因为我而受罚,半天也不行。” “你怎么就确定她们会帮你打掩护,没准你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把你消失的事情报告给了学校。”希斯克利夫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盯着玛丽,“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她们不会等你到明天早上。” “她们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们是朋友!” 朋友就不会背叛你吗?希斯克利夫反问,换上一幅嘲讽的神情,“你被你的母亲和姐姐保护得太好了,小公主。现在,就让我来教给你一些道理。”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你的朋友、恋人、家人都随时有可能会背叛你,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如果你总是轻信于人,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 “那么,”玛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能信任你吗?” 这次轮到希斯克利夫沉默了。很奇怪,每当他们和对方讲话时,沉默的时间总比真正讲话的时间要多。 “不要相信我,班纳特小姐。” “你可以叫我玛丽,因为我会叫你希斯克利夫。”玛丽掏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圣经》递给希斯克利夫,“这个算是那支钢笔的回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圣经》的封皮是黑色的,上面印着几个有些剥落的烫金字母。因为频繁翻阅,书页之间有些松散。自玛丽识字开始,这本《圣经》便陪在她身边。其实她并不像家人那样信仰耶稣,比起上帝,她更信仰科学和知识,但是在《圣经》中,她可以获得心灵的平静。当所有人都认为一个女孩子出去给人看病是伤风败俗时,玛丽从《圣经》中感受到,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因为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1 “我明白你的好意,希斯克利夫。但是我必须回去,即便她们真的会背叛我,我也不会在此之前先背叛她们。” “我去帮你准备马车。”希斯克利夫妥协了。 回去并没有废很大功夫,洛伍德这个地方一向是易进不易出。玛丽按照计划趁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从后门溜了回去,又用腌肉贿赂了看门的黄狗,一切都很顺利。 玛丽蹑手蹑脚地溜回宿舍,准备告诉米兰达她回来了,而且已经找到了帮手。然而,米兰达的铺位上没有人。玛丽借着月光看了宿舍一圈,发现整个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铺位都空荡荡的。 怎么会这样? 我们等你很久了,班纳特小姐。希望你在外面玩得开心。那扇包浆的木头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怀特夫人拿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站在门口,脸色阴郁。 “你把米兰达她们弄到哪里去了?”玛丽向前走了几步,质问道。 “米兰达·巴里?”怀特夫人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们都在和斯嘉娃作伴呢,因为她们死活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真是愚蠢的姑娘。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因为这里还有你的朋友,是不是?我猜,你这番出去一定是去找治安官告状去了,你以为治安官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吗?现在,如果你想让你的朋友们少挨几顿打,就跟在我身后。” 玛丽沉默着跟在怀特夫人身后,默默祈祷明天快些到来,她已经做好挨鞭子的准备,甚至开始想象洛伍德的‘小黑屋”是什么模样。说来也奇怪,虽然怀特夫人和格雷女士都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几个月以来,她们居然没有把她送到“小黑屋”里过,也没有用鞭子狠狠抽过她,最多是挨几顿饿,或者打手板。 这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玛丽并没有被带到小黑屋,而是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华丽的大理石壁炉里燃烧着的果木散发出阵阵香味。 “如果不是约翰公爵突然要见你,我还真不知道你跑了,小□□。”怀特夫人转身盯着玛丽,露出一种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嫉妒”的神情。 玛丽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刚想离开,就被一块手帕从身后捂住了嘴。一股氯仿的味道顿时窜进玛丽的鼻腔,她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之后,身体便软下来,摊在了地板上。 格雷女士从暗处走出来,面色阴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把她抬到马车上去,手脚麻利点,当心点,可别碰了她那张脸。”说罢,她便抬起玛丽的脚,格雷则抬着玛丽的头,两人一前一后把昏迷不醒的玛丽往一辆马车上抬。 “你这次至少要分给我四成钱,否则我就举报你。”格雷一边吃力地抬着玛丽,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其实玛丽并不沉,但是格雷一向秉承着淑女守则做事,所以很少运动,连跑几步都要大喘气,更别提抬着一个大活人下楼梯。 “行了,行了。我知道,钱少不了你的。”怀特夫人不耐烦地说,“赶快干活吧,约翰公爵可等不了很久。” 她们两个人吃力把玛丽抬到车上,怀特从车夫那里拿到了约翰公爵给的钱。 送走车夫之后,怀特沾着唾沫点了一下手中的钞票,总共是1000镑,她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没想到这个小□□这么值钱,以前那些女孩儿才值300镑。” “别废话了,赶快给我200镑。”格雷看着那沓钱眼睛发红。 -- 第65页 “别着急呀,格雷老师。”怀特夫人挂上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咱们回办公室再分钱,不然容易让别人看见。” 格雷点点头,她也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就分钱不好,,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于是她提着裙子,疾步往那幢二层高的灰色建筑中走去。 怀特夫人跟着她身后,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毒,路过马厩的时候,她顺手从里面抄起一把斧子,狠狠向格雷的后脑勺砸下去。 随着一声闷响,格雷连嘴都没有来得及张开,就栽倒在地上,大量的鲜血从格雷的脑袋里流出来。那把斧子还插在她脑袋上,看上去像一个万圣节恶作剧。 怀特夫人冷笑一声,又掏出1000英镑重新点了一遍,嘲讽地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经断气的帕米拉格雷。 她把钱揣进内衣口袋,擦掉手上的血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办公室走去。这是她最后一笔生意了,一定要赚得盆满钵满。她再也不想当这什么狗屁校长,有了这1000英镑,再加上此前的存款,她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既然如此,她还当什么校长,当什么约翰公爵的情妇?她在就计划好了,干完这一笔买卖就远离这里,去巴黎看看风景。到时候,管她玛丽班纳特搬来了什么救兵,都管不着她。 办公室里,一个早就收拾好的蛇皮袋正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只放了几件换洗用的衣物和大量现金。 怀特夫人换掉身上的血衣,换上了一身低调的灰色棉布长裙,又把换下来的衣服全都扔进壁炉里。然后她从厨房拎出一捅菜籽油,淅淅沥沥洒在地上,又划了一只火柴点燃了窗帘。 接着,她拎着蛇皮袋迅速跑了出来,翻身上马,双腿用力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那匹红色的矮种马发出一声长长的马鸣,便铆足了劲儿向与洛伍德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37章 _37 “着火了!快救火!来人啊,着火了!”简爱原本今天中午就可以到达洛伍德,但是由于路上马车出了问题,所以直到半夜才到。可是还没等走进去,就看见一个女人骑着马从里面跑了出来,女人的背影很像洛伍德的现任校长,怀特夫人。 可是还不等简爱确定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怀特校长,就被厨房里窜出来的火光吸引了目光,她大声呼叫起来,然后迅速提了水桶开始救火。 怀特夫人为了让火势蔓延得更快,临走前特意在地上洒了菜籽油,但是由于简爱发现得足够及时,睡在一楼的厨娘们又个个身强体壮,所以还没等火苗蔓延到油上,就被扑灭了。 接着,人们便发现了头上还插着一把斧子的格雷女士。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简爱废了很大力气才维持好秩序。她一边清点人数,一边委托两个身材最壮实的厨娘去报案。很快,她就发现不仅学生的人数不对,怀特夫人也不见了。看来刚刚那个从门口冲出去的女人就是怀特夫人。 那么,剩下的学生呢? 简爱焦急地询问着剩下的几位教师,可是她们都摇头说不知道,最后,还是一个矮个子女生说,米兰达和斯嘉娃她们宿舍的学生都被关进了小黑屋。简爱让剩下的学生到礼堂里休息,又把剩下的教师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安抚学生情绪,另一组负责帮助厨娘打扫厨房,并熬一些热牛奶分给大家。厨娘和教师们都不情不愿地应了。然后,她拿了钥匙,小跑着去给斯嘉娃她们开门。 洛伍德的小黑屋位于整座建筑最角落的地方,这里又黑又冷,还有跳蚤和老鼠。女孩们依偎在一起,试图通过抱团的方式取暖,双胞胎被护在中央,可是即使这样,她们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里太偏僻了,以至于她们根本不知道刚刚厨房里还起了火,更不知道她们心心念念的简爱女士已经回来了。所以当简爱打开门时,斯嘉娃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得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以后,斯嘉娃和米兰达立刻开始询问玛丽的下落,但是简爱表示她并没有在学生之间看见生面孔。 “会不会是玛丽还没有回来?”米兰达猜测,她是真心希望玛丽不要回来。 “不可能。”斯嘉娃立刻反驳,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坚持说,“玛丽答应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她倔得像头驴。” “那她去哪里了?”米兰达急得快哭了。 “约翰公爵府。”斯嘉娃脸色苍白,“如果怀特不见了,格雷又死了,玛丽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约翰公爵府,希腊大街13号。” 斯嘉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是说,是怀特夫人把玛丽送到约翰公爵府了吗?米兰达的声音里已然有了浓重的哭腔,她曾经听过一些关于怀特夫人、约翰公爵和洛伍德漂亮女学生的传闻。 传闻说,洛伍德学校以前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学生,约翰公爵在视察学校时注意到了她,于是让怀特夫人把这个学生送到府上。但是怀特夫人由于嫉妒女孩儿得到约翰的青睐,并没有这样做,反而生成女孩儿病死了。还有一种版本,大概是说,怀特是约翰的情人,但是也同时向他提供年轻美貌的姑娘。每提供一个女孩儿,约翰公爵都会付一笔钱给她。 以前,米兰达并不相信这个传闻,她甚至觉得这个传闻有些荒唐。但是,现在她却开始信了。假如真的是这样,那玛丽米兰达不敢往下想了。 -- 第66页 玛丽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还是很晕,等她好不容易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却发现在自己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华丽而舒服的房间,从地板到蜡烛都透露着昂贵的气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玛丽起来的时候拿了一个烛台在手上,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她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探查门外的动静。 “等那个女孩儿醒了,给她吃一顿饱饭,然后把她清洗干净,送到公爵房间,明白了吗?”一个人说。 “我不明白,昨天晚上她来的时候直接送到公爵房里不好吗?那时候她还昏迷着,公爵也方便,是不是?”另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来。 “呵,你懂什么?”那个人又说话了,语气中透露出一些猥琐,“她都昏过去了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样。”年轻的声音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是被拐卖到了怀特公爵的府上。 玛丽把那只一斤多重的银质烛台捏在手里,烦躁的在地上走了两圈,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她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跑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何况门口还有门卫把守。 一阵脚步声传来,玛丽迅速把烛台放回原位,自己也跳回床上,假装还在昏迷。 “她怎么还没醒?”这是一个十分耳熟的女声,玛丽总觉得在哪听过。 “睡得跟头猪一样,公爵怎么就看上她了?” 玛丽想起来了,这是艾蜜儿的声音。今年她在邮轮上就曾经听帕金森夫人提起过,约翰公爵有了一个新情妇,名字叫艾蜜儿。这个艾蜜儿不同于公爵以往的情妇,被养在外面的公寓里,反而直接住进了公爵府,甚至还在公爵夫人面前耀武扬威。 艾蜜儿只是进来看了一眼,就又踩着法国来的新鞋子走了。她的到访毫无意义,但是却让玛丽生出了一点能够出逃的希望。刚刚她太着急,竟然忘记了帕金森夫人也在这里工作,假如能联系到她,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逃出去呢? 一想到这里,玛丽就又有了底气。她跑到窗户边上向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虽然是二楼,但是并不高。楼下也没有什么人,但偶尔会有几个女仆从左边的门洞里出来。假如她能等到帕金森夫人从这里出来,那问题就能够顺利解决了。 可是,她等了又等,帕金森夫人始终没有出现。反倒是守在门口的两个门卫又进来了两趟,来看她究竟醒了没有。玛丽一听到动静,就立刻跑回床上“装死”,所以那两个看守只能又嘟嘟囔囔出去。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玛丽看了眼表,发现现在竟然已经是中午12点。按照约定,希斯克利夫会在今天下午解决洛伍德的事情,那么如果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回来救她吗?玛丽一向坚信靠别人和靠上帝都不如靠自己,但是此时此刻却仍旧忍不住希望希斯克利夫能够发现自己的失踪,然后骑着他的荷兰温血马来救自己。 由于已经是正午,公爵府上的人大多都去吃午饭了,所以院子里也就没什么人。玛丽短暂思考了一下,当即决定赌一把。她将床单和窗帘都拆了下来,然后把它们拧成麻花状,用死结连接起来,一头系在床柱,另一头甩到窗户外面,然后顺着床单连成的绳子向下爬。 她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也不知道帕金森夫人究竟在哪,甚至连公爵府的大门在哪都不知道。现在跑出去是一个非常危险甚至愚蠢的做法。但是她必须这样做。因为她刚刚偷听到那两个守在门口的看守说 ,约翰公爵吩咐,如果她再不醒来,就找医生来用针把她扎醒。假如他们真的这样做,那她就彻底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了。 所以玛丽决定铤而走险,反正这种事情她也没少做,而且觉绝大多数情况下她还都成功了。 庄园里静悄悄的,连只猫都没有。玛丽把裙子的下摆全都卷了起来,方便行动。然后她猫着腰,顺着刚刚女仆出来的那个门洞的方向前行。 一般来说,仆人们的通道都是相通的,而且为了方便,这些通道还会连接两条通往外面的小路,以便仆人们出去帮主人办事。 玛丽借着几棵装饰用的树木作掩护,一边尽量放轻脚步,不弄出什么动静,一边紧张地观察四周,生怕自己被人发现。她的袖子里藏了一把切水果用的餐刀,用来防身,玛丽希望自己用不到它。 这里大概是刚下过雨——也可能是雪,地面上十分泥泞,玛丽没走几步,就被水洼弄湿了鞋子。黄褐色的泥水流进她的鞋子中,这无疑加大了她前进的难度。 公爵府的面积很大,玛丽去过宾利先生的内瑟菲尔德庄园,也去过希斯克利夫的贝尔庄园,但是它们两个加起来也没有公爵府的一半大。这还是建立在她短短探索了一下的情况下,或许公爵府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这就很令人头疼。 玛丽走了十多分钟,虽然如愿以偿的没有被人发现,却还是没有发现半条可以逃出去的小路,也没有看见帕金森夫人。假如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她一定会被发现的。 预感这种东西,总是好的不准,坏的准,所以当玛丽刚刚萌生出,假如她再找不到出口,就会被人发现踪迹,她就听见了艾蜜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第38章 _38 “你想跑到哪里去呢?玛丽班纳特。”艾蜜儿穿着一件兔毛领子的绿色小披肩,里面是一条加金线的米色羊毛长裙,头发被盘成一个复杂华丽的发髻,上面还插着一根黄色的长羽毛饰。 -- 第67页 她身后跟着两个身材结实的女仆,都穿着麻布围裙,脑袋有大列巴那么大。 “你想做什么?”玛丽心里直打鼓,她和艾蜜儿结怨已久,所以也不指望对方念及旧情能放自己一马。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抱有一种侥幸心理,那就是艾蜜儿是约翰公爵的情妇,她会不会因为女人的嫉妒而放任自己逃走。 这显然不可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班纳特。”艾蜜儿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她的妆太浓了,以至于笑的时候脸上粉都被卡了出来,扑簌簌掉在了她墨绿色的披肩上,像一片头屑。 你在想,咱们是旧相识,我会不会放你一马,对不对? 还真不是。 艾蜜儿见玛丽不说话,自以为猜对了她的想法,于是愈发得意起来。 “要我说,你真应该好好求求我,毕竟用不了多久,我就是公爵夫人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民不与官斗,所以我劝你和你们家都识趣。否则你们日后就等着吧。” 玛丽看出来了,艾蜜儿这是好不容易逮到了整自己的机会,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但是,公爵夫人是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把她给我送到柴房去,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包括公爵大人,明白吗?”艾蜜儿冲着身后的女佣抬了抬下巴,指使她们把玛丽拉走。 玛丽也没有反抗,她也没法反抗。艾蜜儿没有叫来约翰公爵,甚至还特意嘱咐不要让别人知道,这就说明她还有自己的打算。既然这样,玛丽就觉得她还能再拖延一下时间,然后继续想办法。 “你想活命吗?”进入柴房以后,艾蜜儿让女仆守在门口,独自一人留下来,抬着下巴问玛丽。她的个子不高,总喜欢用抬下巴的方式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但是这个动作在旁人眼里,只觉得她是在仰视和她说话的人。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玛丽懒得和她废话,她捏紧了袖子利的水果刀,想起来路西法的那句“杀掉入侵者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果艾蜜儿日后真的利用约翰公爵来对付班纳特,她就只能现在就解决掉她,以绝后患。 “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得这么顺风顺水吗?”艾蜜儿又开口了。 玛丽的额角却忍不住跳了跳,顺风顺水?艾蜜儿怕不是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顺风顺水能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当情妇? “实不相瞒,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你大姐会嫁给宾利,二姐嫁给达西,小妹妹会和人私奔。至于你”艾蜜儿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玛丽,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却发现对方一脸冷漠什么反应也没有,不由有点失望。 “至于你,由于你的存在感太低,大概是没什么结局,或许是变成一个老姑娘,被送去修道院吧。” 玛丽还是一脸冷漠,她早就从路西法那里知道艾蜜儿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的确没想到她还能知道他们的结局。 艾蜜儿见玛丽还是不说话,还以为她不相信。 “你别不相信,你要是不相信我说得话,迟早得后悔。但是假如你肯帮我,当我的佣人,我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玛丽拖长音调,终于肯抬起眼皮看艾蜜儿一眼。 这话还真把艾蜜儿问住了。自从她成为约翰公爵的情妇以后,系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它只留下一句话,劝她好自为之,然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艾蜜儿起初并不在意,没有了系统的唠叨,她的日子过得更惬意了。 但是很快她又发现,没有了系统,她要怎么回到她原本的现代生活中呢虽然这里千好万好,可是它没有互联网啊! 艾蜜儿想起来她刚来整个世界时系统说的话,一个是日行一善,另一个是玛丽是这个世界的boss。 前半句话艾蜜儿从来都不在意,只当是系统上了年纪,喜欢唠叨。后半句她仔细琢磨了很久,发现系统的意思大概是要她降服玛丽。毕竟游戏里不都是这样吗,boss被制服了,游戏就结束了。 她想过趁玛丽昏迷的时候直接杀了她灭口,但是当她这么做或者这么想的时候,就会头痛不已两眼发黑。看来,这不是个法子。那就只能让玛丽成为她的跟班了。艾蜜儿觉得这并不难,毕竟在跟班这种事情上,穿书以前她就得心应手。现在,她还有了准公爵夫人这个名号,玛丽班纳特就是一只任人碾压的蚂蚁,不听她的也不行。 “你别管我要你做什么,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当我的女佣。”艾蜜儿把胳膊抱在胸前,继续说,“我的女佣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只能等着被约翰公爵玩弄过后,再被抛弃。但是你要是成为我的女佣,你就可以一直留在公爵府,我再帮你说几句好话,公爵可能就会喜欢你时间久一点。” 玛丽觉得艾蜜儿的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上面那番话是艾蜜儿为了诱惑玛丽故意说得,实际上她也不想当什么情妇,虽然这种日子还挺滋润的,但是假如能当正宫夫人,谁还要当见不得人的情妇。 艾蜜儿的想法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无一不是依靠男人,贵族养情妇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她笃定玛丽在绝境中不会拒绝这个橄榄枝。 玛丽没说话,她反复抚摸着袖子里的水果刀,始终拿不定主意,也下不去手。她很想把路西法揪出来问问,艾蜜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 -- 第68页 “好吧,我答应你。”玛丽叹了口气,装出一幅无可奈何的妥协模样。然后她又假装好奇道,“既然你未来会是公爵夫人,为什么不赶走我呢?我是说,你就不担心公爵移情别恋吗?” “哈?”艾蜜儿仿佛听到了个笑话一样,“就凭你?炮灰玛丽?你未免太自信了吧。”她起初的确担心玛丽的到来会剥夺公爵对她的宠爱,毕竟这个世界中玛丽和原著中很不一样。但是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由于洛伍德的餐饮情况太差,学校给学生们安排的课业和劳动又格外严重,所以几个月下来,玛丽看上去有那么一点面黄肌瘦的意思。这令艾蜜儿信心大增,她自从离开哥哥柯林斯,成为公爵情妇以后,日子过得自然是无比惬意。不仅可以用牛奶洗脸,还能用石榴汁擦洗身体,以及珍珠粉敷脸,所以皮肤也变得更加水嫩光滑。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艾蜜儿心里其实也清楚,假如玛丽也被牛奶和珍珠养着,皮肤肯定也会变得和她一样。但是有一点,她肯定玛丽做不到。不仅玛丽做不到,她敢打赌,许多女人都做不到,包括现在的公爵夫人。 约翰霍华德之所以能宠爱艾蜜儿,不仅是因为喜欢她年轻的□□。放眼伦敦,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千千万万,艾蜜儿其实根本排不上号。 但是有一点她们绝大多数人做不到。那就是艾蜜儿在约翰公爵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出嫉妒,甚至她还会主动帮他找诱拐那些年轻无知的女孩。尤其是后者,约翰公爵纵横情场多年,还真没碰见过艾蜜儿这种女人。即便有,也只是妓院的鸨母,而非艾蜜儿这种年轻姑娘。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感到新鲜又刺激,于是对艾蜜儿也就格外宠爱,甚至想要和夫人离婚,把艾蜜儿扶正,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偷情了。 艾蜜儿今天心情格外晴朗,她“收服”了这个世界的boss玛丽,感觉自己很快就能回到现实社会,想想就令人兴奋。退一万步讲,假如还是不能回去,但是这个世界的boss都被她收服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疯狂地戳系统,告诉他玛丽已经成为了她的小弟。系统本来已经准备不理她了,但是由于被戳的太频繁,实在不耐烦,只能又跳出来。 “干嘛?”系统冷冰冰地问。 “你口中的boss已经变成我的女佣了,现在我才是这个世界的boss,怎么样?服不服气?” 系统:“” “你别不说话,我连这个世界的boss都制服了,你是不是应该让我回去了。” 系统又走了,这次它连句好自为之也没有说。 玛丽坐在一张破椅子上,看着艾蜜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会儿笑,一会儿挑眉,一会儿又瞪眼睛,开始认真思考艾蜜儿的种种古怪行为是不是因为她脑子真的有病。 希斯克利夫原本打算在第二天下午帮玛丽把斯嘉娃救出来,然后再找一辆马车,将玛丽送回家。但是前去洛伍德暗访的探子却告诉他,就在玛丽回去的当天夜晚,洛伍德差点发生火灾,幸好有人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悲剧。 于是希斯克利夫即刻启程,打着帮官查看火灾情况的幌子,在第二天上午九点之前赶到了洛伍德。检查的结果出人意料,是人为纵火,最重要的是,他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玛丽的踪影。最后还是从斯嘉娃口中得知,玛丽很可能被送去了约翰公爵府。 希斯克利夫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易怒的人,但是经过多年的磨炼以后,他学会了伪装。所以人们只当他阴郁内向,却很少有人见他生气和急躁。 斯嘉娃“有幸”见到了。 第39章 _39 她只比玛丽大六个月,但是心智远比玛丽更加成熟,也更懂得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所以,当希斯克利夫发现玛丽不在洛伍德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喜欢玛丽。 虽然在她眼里,玛丽值得一位更好的绅士,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只凭想象,玛丽和希斯克利夫也很般配。 希斯克利夫赶到约翰公爵府的时候恰好是下午一点,这个时间是伦敦贵族们往往会用来午休。约翰公爵是他生意上的宿敌,但是商人们很少会和自己的敌人直接撕破脸,他们更喜欢在背地里使绊子,希斯克利夫也不例外。 但是这次情况有点不同。 约翰霍华德正在三楼的午休室里休息,身边还躺着一个年轻的女佣,他的手覆在女佣的腰上,头埋在她的胸口。 老约翰的午休时间非常规律,从来不会多于1小时,也不会少于半小时。但是他今天才躺下就听见仆人来报告说,从洛伍德来的那个名叫玛丽的女孩儿从柴房跑了。老约翰还没有睡醒,脑子有些发懵,他记得他把玛丽安排在了二楼客房,为什么她现在会从柴房跑了呢? 他纵横情场多年,第一眼看见玛丽就知道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美人儿,虽然被洛伍德埋汰的有些落魄,但是这不做影响。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并不急于对玛丽做什么。他要养着她,像圈养一只小鹿一样,玛丽是他的宠物和猎物,他要把宠物养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再教宠物服侍主人。因此他把玛丽安排在舒适的客房,那么柴房是怎么回事? 很快他就从仆人口中得知,玛丽企图逃跑,但是被艾蜜儿发现了,于是她被逮到了柴房。老约翰很生气,生艾蜜儿的气。 -- 第69页 他责怪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把玛丽逃跑的消息告诉他,他最喜欢狩猎游戏,喜欢看着他的猎物在公爵府中迷路时慌张的模样。 现在,他不但失去了狩猎的机会,连猎物都可能找不见了。柴房距离外面的世界只有一墙之隔,艾蜜儿把玛丽带到那里去,无疑是把他的猎物送到了陷阱出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女人? 十分钟以前,玛丽一边思考艾蜜儿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病,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她经常觉得自己倒霉,但是今天不一样。 柴房后面有一扇窗户,它开着,玛丽发现,这扇窗子外五十米的地方就是公爵府的围墙,也就是说,只要翻过那道墙,她就能逃出去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样好运,难道是上帝显灵? “既然你答应当我的女仆,那么就得那找我的规矩来。”艾蜜儿笑够了,又摆出一副贵妇人姿态,“我的女仆在上任以前通常会在柴房住两天,以此来磨磨心志,以免日后违背主人的命令。碍于你身份比较特殊,公爵还等着你服侍,我就发放慈悲,只关你几个小时。黄昏之前,会有人带你去洗澡换衣服。”说完她就带着自信的微笑走出了柴房。 果真是上帝显灵。 玛丽迅速感激了一边耶稣,然后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也不知道该感谢谁,这几个月她翻窗户这项业务也越来越熟练了。窗外就是围墙,玛丽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墙的高度,又从柴房里搬来两个墩子,扶着墙缝开始翻墙。 翻墙这活儿她还真是第一次干,所以没有翻窗户那么熟练,代价就是从墩子上掉了下来。雨后的伦敦地面又湿又滑,生了绿色的苔藓,墩子很难立稳。再加上恼人的长裙和蕾丝袖子,玛丽开始羡慕那些有骑马服的姑娘们了。 短暂的思考过后,玛丽把披肩垫在了墩子下面,以增大摩擦力,然后撕掉了碍手碍脚的裙摆,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墙。然而就在她爬上墙的那一刻,一个尖嗓子的男仆发现了她。 “抓住她,抓住她。”男仆讲起话来像乌鸦一样难听,却十分具有穿透力,不一会儿就招来了一圈仆人。 玛丽心里一慌,直接从墙上掉了下去。掉下去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一个是幸好是掉在了墙外面,没有掉回院子里;另一个则是,这墙这么高,我掉下去还能跑路吗? 玛丽掉在地上,头扎进了一团青色的苔藓里,原本就被撕得不成样子的长裙又被划了两道口子,指甲折断了两根。她想爬起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紧接着她感到有人在靠近。 完了,她想,又要被抓回去了。 抓她的人应该还有点良心,没有用力拉扯她,而是小心翼翼地握着的胳膊和肩膀,一点一点将她扶了起来。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儿钻进了玛丽的鼻孔。 “别怕,玛丽。”这个声音再耳熟不过,它属于希斯克利夫。 “我来解决约翰霍华德的事。”希斯克利夫又说。接着,玛丽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她被希斯克利夫抱了起来,她条件反射地抱紧了对方的脖子,这下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就变得浓郁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玛丽被抱到了一辆豪华的马车上,她脑袋发懵,不知道是被摔坏了,还是被烟草味熏傻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希斯克利夫看了玛丽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摘掉了她额头上沾着的那块苔藓。 “” 这个车厢简直豪华的不像话,座位上铺着又软又暖和的垫子,一只暖手的小炉子放在角落里,左边还有一张白的小桌子,上面有一瓶还烫手酒和一盒饼干,甚至还有一小盒糖果。 桌子里还有一个抽屉,里面是消炎药和消肿的药酒,以及各种急用药物和纱布。怕是玛丽183安托内瓦特的车厢也不过如此。 但是没有镜子。 玛丽现在只想要一面镜子。她想看看自己脸上还有没有苔藓或者泥巴这种东西。 约翰霍华德为了保持精力充沛,从青年起就保持着午睡的习惯,但是今天中午他显然睡不成了。他还没有从玛丽消失的震怒中缓过神来,希斯克利夫就一脚踢开了公爵府那扇雕刻着镂空孔雀的大门,身后还跟着官。 老约翰有点害怕。他在希斯克利夫初入商界时狠狠坑害过他一次,虽然当时他成功了,但是后来却无比后悔。因为他发现自己简直是招惹了一个撒旦。 希斯克利夫是如何从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伦敦的大富豪,还和官扯上了关系,听说是在几年前的战场上立过功。希斯克利夫从战场回来之后,老约翰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别人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希斯克利夫没有大张旗鼓地针对他,而是把爪牙渗透到了他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短短几年,他的生意黄了一半。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还光鲜,但实际上他现在花的钱都是公爵夫人的嫁妆。 “约翰霍华德公爵,这里有一张关于您拐卖少女的逮捕令,麻烦您和我去一趟。”官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张扣着红章的羊皮纸,左眼上卡着一只金边眼镜。 “开什么玩笑。”老约翰显然还没有睡醒,马甲和衬衫都半开着,露出黑色的胸毛。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官示意审判员拿出一个文件夹,老约翰瞥了一眼,只觉得冷汗涔涔。 -- 第70页 他想吸一支烟冷静一下,但是发现家里的仆人都被控制起来,没有人给他拿烟。所以他只能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鼻烟壶,打开盖子,但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又把鼻烟壶掉在了地上。 老约翰勉强维持镇定,他知道是希斯克利夫来了,这些年他一直等着这一天,等待希斯克利夫对他彻底下手。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因此经常彻夜难眠。现在,这一天到来了,但是出于本能,他还是想要逃避。 这显然不可能。 官是希斯克利夫昔日战场的老友,他很少拒绝他的请求。 约翰公爵的事并不难处理,他这一支虽然也算是贵族,但实际上不过是承蒙祖上荫庇,王室里早就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再加上他这些年干得一些勾当,早就在伦敦人尽皆知,因此官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就逮捕了他。连带公爵府中的财产也一并没收,仆人们也被带回审问。公爵夫人一向备受尊重,的人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按照流程询问了她一些相关事宜。 艾蜜儿在得知官来了以后便立刻从后门逃跑了,走之前还不忘了带上金子和珠宝项链。 玛丽在得知艾蜜儿居然从官手下逃走之后不禁有点焦虑,英国这么大,再找见她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尤其是就在刚刚,消失了许久的路西法又出现了。 他还是那幅老样子,穿着黑袍,白色的翅膀遮住了太阳。玛丽起初还担心他被别人看见,但是很快她又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路西法。 “你又失去了机会。”路西法说,“刚刚在柴房里,你本可以把入侵者的灵魂献给我。可是你又犹豫了。” “你说过还有别的方法,不用的方法。”玛丽犹疑道,“现在,告诉我那个方法是什么?”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吗?”路西法并不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 第40章 _40 玛丽摇摇头。 “我和米迦勒打了一个赌,赌艾蜜儿柯林斯的灵魂究竟是否纯洁。”路西法解释,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玛丽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搞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艾蜜儿在她原本的世界因为作恶多端,恰好路西法年末要冲业绩,就提前收割了她的灵魂。但是米迦勒念她年纪小,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于是就把艾蜜儿送到了这个世界,并且给她绑定了一个“日行一善”的系统,如果艾蜜儿能在这个世界改过自新,他就把她送回原本的世界。反之,她的灵魂将永远留在地狱。 至于玛丽,不得不说她有点倒霉。因为他们一家是被无意卷进这场神明和魔鬼的赌约游戏中。 “” “不会有第三次了。”玛丽忽然说,“我已经放走了艾蜜儿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祝愿你还有第三次的机会。”路西法冷笑。 玛丽有些头痛,正如路西法所言,她还会第三次的机会吗?假如没有,他们一家会不会还像上辈子那样支离破碎?玛丽感到恐惧。也感到愤怒,这分明是他们神明之间的赌约,却因为疏忽,把他们凡人卷了进来,这不公平。 玛丽越想越气,不禁捏紧了拳头。 车厢的门忽然开了,希斯克利夫坐进来,“你朋友已经没事了,简爱小姐以后会负责洛伍德的事,她是一位正直的老师。现在,我把你送回家怎么样?” 所以他们送来了希斯克利夫。玛丽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或许你还不知道,洛伍德险些发生火灾,但是一位名字叫简爱的女士及时赶到了,阻止这场悲剧。”希斯克利夫没有注意到玛丽的出神,他熟门熟路地拿出抽屉里的小箱子,取出纱布、药酒和一块干净的毛巾,“我没有带医生来,你要不要先擦擦脸?” 玛丽这才回过神,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她似乎每次在希斯克利夫面前都很狼狈。 “你以前也学过医吗?”玛丽忽然问,她觉得希斯克利夫给她上药的动作未免过于熟练了。 “没有。”希斯克利夫回答,他没有抬头,“但是打仗的士兵多少会一点急救常识。” “你上过战场?是几年前的那场英荷战争吗?”玛丽推算着时间,这些年英国只和荷兰打过仗,大部分时间都还算太平,“我听说我们又要打仗了,已经有官员在中心广场开始征兵。” “不错。是这样的。”希斯克利夫还是没有抬头,他尽量放轻上药的动作,但是还是粗手粗脚地把伤口碰破了皮,好在玛丽并不娇气,也没什么反应。 “我把你送回家以后就要去部队报道了。”希斯克利夫终于抬起来头,他黑色的眼睛直视着玛丽,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最近你不要惹什么麻烦,最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我相信我们的军队不会让战争波及到赫特福德这种小村庄。” “你也要去战场?” 战场,玛丽对于这个词语其实有些陌生。上次打仗时她年龄还小,对战争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但是她多少知道,战争经常会伴随着流血和死亡。帕金森夫人的丈夫和儿子就都死于战场。 “你已经很有钱了,为什么”玛丽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很明显。凭借希斯克利夫现在的财力和势力,完全可以在后方提供军需物品,不必亲自上阵。他早已功成名就,也不必再在战场上为了一枚勋章而拼命,何况,他也从来不在乎这些。 -- 第71页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希斯克利夫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官是他昔日的战友,他很少拒绝他的请求,但是这次逮捕约翰霍华德是一个例外。 “我可以现在就开出一张约翰公爵的逮捕令。”官穿着猩红色的法袍,头上戴着假发,坐在路易十四时期的楠木桌子后面。 “但是,希斯克利夫,你要知道,逮捕一个贵族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可以这样做,但是你要付出代价。” “我要你回到战场,那些士兵需要你的指挥和领导。我要你回去领导他们,打败荷兰人,这是我们的使命。约翰霍华德的逮捕令将是我签发的最后一条逮捕令,之后我会提交一份辞职申请,和你一起奔赴战场。” “你知道的,我讨厌战争。”希斯克利夫站在法院大厅中央,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昨天的衬衫。 “没有人会喜欢战争,但是英国需要我们。”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们自己了,法官大人,比我们更具有领导天赋的指挥官大有人在。”希斯克利夫不无讽刺地说,“我当年之所以为英国打仗,并不是因为我要保护它,而是因为那是让我提前出狱的唯一出路。” “那么现在,回归战场就是你把你的女孩儿救出来的唯一出路。”官要年长许多,他第一次请辞奔赴战场时就已经两鬓发白,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即将迎来第二次请辞。 “你这是在威胁我,瓦奥莱特法官。” “如果这能让你回到战场,你可以这样理解。”瓦奥莱特抚摸了一下法袍的袖子,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穿它,今天以后,这件陪伴了他二十年的法袍就要被锁紧柜子,直到他被送进坟墓,它才会再被拿出来,和他一起被埋进泥土里。 希斯克利夫沉默着,然后他扭头大步向门口走去。 他在门口停了下来。 “我把她送回家,就会去中心广场报道。” “战场很缺人。”希斯克利夫还是回答了玛丽的问题。“荷兰的军队有备而来,士兵、食物、医生都不够。很多男人都去了战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医生?”玛丽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汇,“你是说,战场上,很缺医生吗?士兵们受了伤,却因为没有医生而不能被治疗吗?” “这不关你的事,玛丽班纳特。”希斯克利夫变得有一点急躁,“战场不需要女人,你那一星半点的医学知识,最多给自己治治感冒。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 “我是一个护士,如果士兵们需要我,我有权利也有义务出现。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某一个性别群体的事。我” “够了!”希斯克利夫打断了她,今天下午你就可以回家,我已经把洛伍德的事告诉了你父亲,他们已经在收拾你的房间了。” “你只需要回去,乖乖的当你的小公主就好,我相信要不了几年,你母亲就会为你找一个富有的绅士作为丈夫。” “你会过吃鱼子酱的日子,女佣会擦拭你的银器和地板。 说完这些以后,希斯克利夫就跳下了马车,转而骑上了马。他没有和马车并排走,而是故意落后马车几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玛丽从车窗向外望去,看见希斯克利夫坐在那匹高大的荷兰温血马身上。今天的天气还算晴朗,太阳把他和他的马影子投射在地上。玛丽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回到赫特福德,希斯克利夫也没有到马车跟前来。玛丽一路上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可是他始终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班纳特太太后悔死了,她懊悔自己轻信了格雷的鬼话,居然答应把宝贝女儿送去那样一个鬼地方。尤其是她发现玛丽足足比离开家的时候瘦了一圈,她更加痛心不已。 “我不会再为你找什么家庭教师了。”班纳特太太让玛丽坐在凳子上,用镶嵌着碎宝石的梳子帮她梳头发。“如果你以后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你父亲或者伊丽莎白。” 玛丽低着头没说话,班纳特太太以为她还在生她的气,也没发脾气,反而开始询问她今天晚上想不想吃塞满苹果的烤火鸡和干奶酪。然后又让玛丽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晚饭做好之后,她会亲自来叫她。 班纳特太太走了以后,玛丽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责怪母亲,她只是觉得愧疚。 因为她要去战场。 回家的这一路上,玛丽发现这次战争带来的伤害要比想象中严峻许多。希斯克利夫已经尽量选择太平的路段走了,但是路上还是能看见军队和运送粮食和其他军需物品的车队,以及因为受了重伤而被送回家的士兵。 沿途经过的几座教堂,其中有两座都变成了临时医院。时不时会有伤兵被抬进去,也有尸体被抬出来。她在洛伍德被封闭了太久,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但是战争的蔓延速度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速度都要快。在玛丽启程之前,战火就波及了赫特福德。 在玛丽启程之前,战火就波及了赫特福德。 那是一个没有风的下午,玛丽正在房间里研读《护理笔记》,自从从洛伍德回来之后,班纳特太太对她的管束放松了许多,不再限制她的范围,甚至还主动询问玛丽是不是需要一些新书。 这多少有些让人受宠若惊。 -- 第72页 玛丽用红色的墨水在《护理笔记》上勾画出重点内容,又在另一个本子上记录下学习心得,然而当她在思考为什么“要格外关注患者的心理状态”的时候,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紧接着她就感到房子一阵摇晃,房顶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来,弄脏了白色的印花桌布。 许久没有露面的治安官突然出现了,他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荷兰的军队正在逼近赫特福德,同时一队英国士兵将驻扎于此,以保卫这一带英国公民的安全。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都知道,战争开始时了,这一次赫特福德不能再独善其身。 玛丽坐在沙发上,精神上感到有些恍惚。她并不记得上辈子发生过这样的事。她又恍然间想起路西法曾经说得一个词:蝴蝶效应。 她为了私欲,和魔鬼交易,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次的世界和上辈子大不相同。 这是蝴蝶效应,玛丽心里再清楚不过。 三年前,她在十五岁的□□里注入了二十二岁的灵魂,所以周围的一切也随之改变。她一心想要阻止黑死病,给姐姐妹妹们一个圆满的结局,所以不断改变,试图拨乱反正——但是假如她没能“反正”呢? 比如那场火灾,本来应该发生在她重生后的两年后,但是却提前了。又比如这次的战争,它是不是本来也应该发生在几年后,或者根本不会发生。 玛丽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影响战争的发生和结束,但是一旦牵扯到蝴蝶效应,事情就又变得一切皆有可能。 毕竟一只蝴蝶都可以引发一场龙卷风。 第41章 赫特福德的战况很不乐观,和大多数战场一样,这里的食物、衣服、医疗器械统统不够,总部派来的补给迟迟不到,受伤的士兵不但得不到治疗,甚至连最基本的温饱和住宿问题都无法解决。 村民们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仓库贡献出来,但是眼下正值冬末春初,大家的库存都被冬天消耗的差不多了。 达西一个月以前去了前线,而宾利先生则负责军需补给的相关事宜。据说他们都拿出了自己两年的收入,无偿捐给了皇家士兵和军队。 经过一番商议过后,班纳特先生终于决定将整座班纳特庄园贡献出来,作为士兵们的临时居所和医院。而他们一家则搬到庄园背后的两间木头小屋中。班纳特家的人没有谁表示反对,大家都积极地将那些不必要的、占地方的装饰品收了起来,包括那张包裹着鹿皮的太阳王时期的豪华单人沙发,都被送入了地下室,潦草地堆在一起。但凡是空余的地方都被摆上了行军床和各种装着纱布和药品的瓶瓶罐罐。 自然而然的,玛丽成为了这里的护士。这次班纳特太太没有反对,她只是十分忧心地叹了口气,对玛丽道:“我相信你的选择。” 玛丽护理病人的经验算不上很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少,然而却是第一次面对战场的伤兵。在玛丽的认知里,她所见过的最“残暴”的伤口是隔壁村子那场火灾中的一个年轻男人的胳膊。那个男人的胳膊基本已经被烤焦了,玛丽替他换药的时候甚至可以闻到人肉被烧糊的味道。但是战争带来的伤害却远比那场火灾严重许多。 班纳特庄园成为“皇家士兵第四部 队临时旅店”的第一天,这里一共驻入了80名士兵,55人都受了伤,其中重伤16人。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就从80人变成了71人。因为当天早上,就有一支敌人的军队偷袭了这里,剩下的那25名手脚健全的士兵即刻冲上了战场,但是只有16人活着回来,剩下九人全部为国捐躯。他们躺在担架上被战友抬回来,也有的压根找不见尸体。而回来的人也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止血钳,该死,快给我止血钳。”随军医生站在手术室里大吼,这里以前是班纳特夫妇的卧室。床上的士兵痛苦地哀嚎着,他的大腿被一枚子弹贯穿了,弹片卡在肌肉里。 “该死,这不是止血钳,你来这里之前难道没有上过培训课吗?”随军医生对着他的助手吼道,“难道就不能给我派一个长脑子的助手吗?” 那个助手年轻的很,是伯明翰医科大学的新生,还没有来得及上几堂课,就被拉来了战场。而躺在病床上的士兵则更是年轻的不像话,眉眼间全是孩子气,最多不超过十六岁。他的军装领子上绣着父母和姐妹的名字,可以看得出来,在上战场之前,他是家中的宠儿。 “医生,医生。”玛丽把袖子卷到手肘处,手里拿着一大瓶酒精在伤患之间穿梭着,“大厅里有一个士兵需要立刻手术,麻烦您去看看。” “该死,我当然知道那个士兵需要手术。但是谁能告诉我,我走了,这个士兵怎么办。”随军医生自己从柜子里拿出止血钳,夹住血管,又用镊子开始清理组织中的弹片,士兵哀嚎的更大声了。 “我来。”玛丽说,“您把弹片取出来,剩下的请交给我,我可以处理。” “你?”随军医生不信任地看了玛丽一眼,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但是紧迫的时间和伤兵们起此彼伏的呼叫声让他来不及回忆太多。“我不会把我的病人随便交给陌生人,但是如果你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留下来帮助我。” 病床上士兵的情况很不乐观,他的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口中不断呢喃着“妈妈”。由于补给的药品还没有送到,麻药只被允许用于那些需要截肢的士兵身上,大多数手术中都没有麻药,只能依靠士兵的毅力忍过去。 -- 第73页 随军医生每取出一块弹片,那个年轻的士兵就会抖动一下身子,玛丽力气不够按不住他,只能用碎布条把他绑在床上,以防他乱动影响手术效率,同时也是避免他扯开已经被缝合好的伤口。 “妈妈。”床上的士兵小声叫着。 玛丽有些不忍。 “如果你要在这里待下去,就必须习惯这些。”随军医生说,他终于缝好伤口,脸上溅满了血,让人看不清表情。 接下来的那场手术要更糟,那个士兵的伤口感染了破伤风,医生不得不用烙铁给他烫伤口,以防身体的其他部位也被感染。这项工作十分血腥和残忍,空气里满是人肉烧糊的味道,这让玛丽回忆起火灾中那个胳膊被烧焦的男人。 令人遗憾的是,当天晚上,这个士兵还是停止了呼吸。 玛丽刚替他盖上白色的被单,就有两个人把他抬了出去,紧接着又有一个新的伤兵被送来。玛丽替他擦脸和手臂、蒙上被单的时候,另一个士兵就拄着拐杖站在旁边,安静等待着他的战友被抬走,然后睡在他的床上。 “你叫什么名字。”随军医生终于完成了今天的最后一台手术,他脱下了做手术的血衣,脸上的血污被擦去,露出白皙的面孔。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眼角有一道细纹,应该是最近新长出来的。他十分年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 “玛丽班纳特,您可以叫我玛丽”玛丽替一个截肢的士兵掖好被子,抬起头回答,然后她愣住了。 “威尔逊医生?您是兰迪威尔逊医生?”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班纳特小姐。今天白天我太忙了,居然没有认出你来。或许我现在可以称呼你玛丽或者玛丽护士。”威尔逊医生露出一个惊喜而疲惫的微笑。 玛丽也一样,白天的时候她并没有认出兰迪威尔逊,那时他脸上都是血,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貌。何况还有那么多伤兵等着换药和手术,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精力仔细看这个新来的医生长什么样。而且她也想象不出在轮渡上温文尔雅的兰迪威尔逊医生居然也会这样暴躁。 “我的副官已经把你写信的事告诉我了,我为我的食言向你道歉。”威尔逊医生说。玛丽在被送去洛伍德之前,曾经给他写过信,请他帮自己写一封伦敦大学的推荐信。 “不,您不必道歉。”玛丽洗干净手,在炉子上热了姜茶,给自己和威尔逊各自倒了一杯。他们就坐在二楼走廊的窗户边上,这里有月光照明,又能及时感应到士兵们的状况。 “您和这些士兵一样,都是我们的英雄。” “其实你不必留在这里帮忙,我听说总部的补给很快就要到了,他们不但会送来食物和医药,还会再派几个经验丰富的医生来。你可以像其她女孩儿一样,和家人待在一起,英国的士兵会保护你们。这里很危险,不适合女孩儿。等到战争结束,我还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我相信战后他们会更需要医生和护士。对性别的要求也会随之放松,你在学校里也会容易些。” “可是您之前还说,女人和男人一样,可以干任何男人可以干的事。”玛丽将茶杯握在手里,滚烫的茶水透过杯壁向她传来丝丝暖意。 “你没有经历过战争。”威尔逊叹了口气,“战争很可怕,许多事情你都会无法承受。” “没有人可以从一开始就能承受战争,这里需要我,威尔逊医生。士兵们需要我。我们的士兵在前线和敌人交锋,难道我们要让他们受伤以后不能及时被治疗吗?这太荒谬了。” 威尔逊没再说话,他一口气喝完杯子中的水,起身打开壁橱,想喝一点杜松子酒。但是随即想到酒精是医生的大忌,就又关上了壁橱。掏出一支雪茄含着,但并没有点燃。 “从明天开始,我会教给你作为一名军医应该学会的一切技能。” 威尔逊说得没错,战争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可怕。夺走士兵们性命的不仅是战场上的子弹,还有受伤后的感染,以及情绪的奔溃。尤其是那些初次上战场的年轻人,他们带着一腔热情在中心广场报名参军,但是却在踏上战场的一瞬间就被□□炸掉双腿。他们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勋章,就要在病床上度过余生。 玛丽每天都跟在威尔逊身后,学习各种技能,同时还要兼顾庄园内士兵们的药品补给。纱布不够,她只能找出干净的白棉布用热水反复烫洗,在阳光下晾干,当纱布用。 白天,她跟着威尔逊医生学习并治疗病人,晚上则在煤油灯下温习笔记,并《医院笔记》。还要随时警惕着士兵们的突发状况。玛丽从来没有想到,夜晚居然会发生那么多事。 有些白天还好好的伤员,到了晚上病情就会突然恶化,她不得不从毯子里爬出来安抚他们,并帮他们重新处理伤口。等到完成这一切,太阳就又升了起来。 威尔逊医生坚决反对使用吗啡治疗,这个决定引起了其他医生以及患者的不满。大多数医生认为,吗啡能够有效镇痛,对伤员们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良药。而威尔逊医生则认为,吗啡的使用会让患者产生依赖性,严重者还会产生幻觉。这对于一个士兵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这不是一个难懂的道理,在正常情况下,大家都可以理智面对。但是在极致的痛苦之中,士兵们很难思考,他们只想让磨人的痛苦停止。他们恳求、哀告护士给他们一些吗啡,在遭到拒绝之后,又发出一连串的恶毒诅咒。 -- 第74页 “奸细!你是敌人的奸细!你在故意折磨我。”一个高个子士兵躺在床上抱着脑袋一边撞击病床的栏杆,一边对玛丽大喊大叫,“我要把你抓起来,送你进水牢。” “巫婆!” “杀人犯!婊子!” 玛丽眼皮也没抬,她手脚利落地把废弃的床单撕成长条,然后把士兵绑在床上,以免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这种咒骂她早就习惯了,因为每天都要听上几百次。 处理完撞脑袋的士兵,玛丽又不停歇地前往内瑟菲尔德庄园,宾利先生许诺今天下午会来一批消炎药。玛丽驾着车马不停蹄地往内瑟菲尔德赶去,这本来不是她的工作,但是负责军需的士兵在路上昨天牺牲了,所以这个任务就临时交给了她。 第42章 班纳特庄园和内瑟菲尔德之间的距离不太远,玛丽对这段路程又十分熟悉,所以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宾利先生看上去要比任何时候都疲惫,他手中拿着一张清单,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来,说话的声音十分喑哑。 “纱布、灭菌磺胺粉、酒精、双氧水,总共四样,对吗?” “不错。就是这些东西,医院总是不够用。尤其是纱布。”玛丽回答,她清点完物品,就开始跟着两个帮工把装着药物的箱子往马车上抬。 “简最近怎么样?她还好吗?”宾利先生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他略有局促地搓着双手,看上去有点紧张。 “总的来说还不错,毕竟我们有房子住,还有衣服穿。”玛丽将最后一箱药品搬上马车,用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我不明白,宾利先生,既然你这样关心我姐姐,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她呢?这里离班纳特庄园又不远。我们全家都会欢迎你,相信那些被你资助的士兵也不会拒绝见你。 “这很复杂。”宾利先生叹了口气,他的西装被刮破一道口子,金怀表的表盖上碰出一个小坑,但是没有人发现。这种时候很少有人还有精力去注意自己的衣服是否足够得体。 “我知道这样讲很失礼,希望你不要生气,我母亲和妹妹都不认为简可以做我的妻子。” 玛丽点点头,这个她知道。伊丽莎白还曾因此和宾利辩论过一番。但是她在洛伍德念书期间,伊丽莎白曾经来信说,宾利先生的家人对简的态度有所好转,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我母亲知道简现在也在临时医院帮忙,她很不高兴,认为这不是一位淑女所应该做的事情。”宾利先生越说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似乎对即将讲出来话非常难以启齿。 “她说,如果简继续在临时医院帮忙,即使战争结束,也要我和简断绝往来。” 又是这样!玛丽有点生气。宾利先生的母亲可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那么您呢?您也认为我姐姐因为帮助了受伤的士兵,就变得不得体,不体面了吗?” “我当然没有这样想。事实上,我为你姐姐骄傲。她能在医院里帮助士兵,而我只能拿出一些钱来,其余的什么也干不了。我真后悔当初没有跟着达西一起参军。”宾利先生懊恼地说。因为战争的缘故,村子里的男人大多去参军了,只剩下年纪特别大的和特别小的,或者有残疾的,像宾利先生这种手脚健全,年轻力壮却还留在村子里的男人,还真不多,甚至可以说非常少。 “您不必因此懊恼。”玛丽说,“英国不仅需要士兵在战场上杀敌,也需要您这样的人。士兵们需要有人在他们身后提供补给,这样他们才能继续打仗。” 宾利先生有些嗫嚅:“那么,你姐姐也会这样想吗?她不会因为我没有去战场而嫌弃我是一个懦夫吗?” “当然不会。” “很高兴你们能这样想。”宾利先生看上去似乎是舒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 “但是假如她得知自己因为帮助士兵而被指责不是一位合格的淑女一定会很伤心。”玛丽话锋一转,继续不太高兴地道,“宾利先生,我们全家都不否认我姐姐很喜欢你,但是她也不是非你不可。假如让她在你和帮助受伤的之间只能选择一个,我相信她会选择后者。” “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宾利先生连忙道,说罢又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点歧义,于是又赶快补充,“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让简面临选择这种难题。我真心为简骄傲。”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更加尴尬,宾利先生果断谈起了别的事。 “希斯克利夫来信说,新阿姆斯特丹战场的情况很好,假如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能攻下那里。他还问我赫特福德是不是一切都好。我的这位朋友很有领导才能,相信我们的士兵在他的带领下一定能大获全胜。” “我们会胜利的,现在我得赶快走了。祝您好运,宾利先生。”玛丽坐在车夫座位上,手里的鞭子轻轻一扬,小白马就迈着轻快的步子往班纳特庄园走去。 回去的路上玛丽有点心不在焉,她脑子里反复回忆着宾利先生的那句“我真心为简骄傲”。一个奇怪的想法划过她的脑海,假如希斯克利夫知道我在医院救治士兵,他会为我骄傲吗? 玛丽摇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宾利和简是情侣,她和希斯克利夫又算什么呢? 情侣?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朋友?也有点勉强。她和希斯克利夫的谈话总是在一种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进行。几乎没有一次是他们双方都主动的。哪有这样的朋友。 -- 第75页 如果一定要给他们的关系给一个定义,那就只能是希斯克利夫单方面是她的恩人。 玛丽艰难、而不情愿地面对了一个现实,自从认识希斯克利夫以来,她欠下他数不清的人情,而且好像一个也没有还……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那么,除了“欠人情的人”和“被欠人情的债主”这层关系以外,他们还有别的关系吗? 好像没有,这又是一个玛丽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虽然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不愿面对。 玛丽没有在思考自己和希斯克利夫的关系上耗费很多时间,在战争面前,思考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很浪费时间。她将纱布和酒精分明别类放进柜子和抽屉,就又围上围裙跟着威尔逊医生进了手术室给一个新来的士兵手术。 她在医学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很多复杂难懂的知识,她只需要一般人一半的时间就能理解透彻。很多人把这称为“上帝的恩赐”,但是玛丽更愿意把它归功于“实践”。威尔逊医生不可能腾出时间专门帮她解读课本上的内容,他在手术和日常生活中教学,至于理论知识只能由玛丽自己晚上研究。 但是对于玛丽成为威尔逊医生助手这件事,仍旧不少医生都在表示反对。他们认为玛丽不仅是女性,而且还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大学教育,不能够胜任医生助手的工作。威尔逊医生一直在尽量维护她,但经常有心无力,他太忙了,不可能去分心照顾一个女孩儿。所以大多数时候,玛丽还是靠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加棘手,而且匪夷所思的情况发生。比如现在。 “你应该多吃一点蔬菜!”玛丽举着一只胡萝卜对着一个躺在床上的士兵说,医院里很吵,她不得不提高声音,直到嗓子冒烟,“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搞到这些新鲜蔬菜,胡萝卜对你的夜盲症有好处。” “行行好,天使。我从来不吃这个,胡萝卜吃起来就像魔鬼的大便。”士兵躺在床上,一条腿被高高吊起来,左眼上蒙着纱布。 “那你今天注定要吃大便了!”玛丽拿着那根胡萝卜来回挥舞着,她上次劝人吃蔬菜还是十年前,被劝导的对象是小妹妹莉迪亚。 除此之外,还有人因为信仰不同而冲突不断。拜亨利八世所赐,新教的力量日益强大,玛丽除了当护士和医生助手,还得时刻提防天主教的信徒和新教之间的冲突?! 玛丽更愿意信仰科学。 无数的事实表明,科学才是最终的力量。 病患之间的矛盾时有发生,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对着各自的上帝祈祷。 自从战争爆发,夜晚就变成了玛丽一天中最讨厌的时刻。 因为绝大多数去世的士兵都是在夜晚离去的。熄灯以前他们还在和玛丽说晚安,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学会接受死亡。你可以怜悯他们,但是不要浪费时间在哭泣上。”这是威尔逊医生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玛丽逐渐学会在死亡面前假装平静,她会对着一个已经被放弃治疗的士兵说,我向耶稣保证,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她也会陪在一个将死的士兵身边,假装是他们的妻子、女儿、母亲或者姐妹,和他们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特蕾娅。”一个失去一半身体的士兵捏着玛丽的手,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单词,“特蕾娅,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玛丽握着他的手,她能感受到士兵的体温正在飞速流失,她把护士披肩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即便谁都知道这无济于事。 “你不是特蕾娅。”士兵轻声说,眼睛开始涣散。“特蕾娅的头发是红色的,很多人不喜欢红发,但是我喜欢。” “红头发很漂亮。”玛丽尽量把手握得紧了一点,希望能减缓对方体温的流失。 “假如你看见特蕾娅,请告诉他,科林威廉姆斯爱她。”科林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睛中仅存的光芒也消失不见。 玛丽握着他的手,点点头,许诺道:“我会告诉特蕾娅,你爱她,我还会告诉她,你是一个英雄,在战场上奋斗到了最后一刻。” 科林并没有听见后面的话,他慢慢合上眼睛,再也不用经受战火的折磨。 解脱。 威尔逊医生这样安慰玛丽,他们在得到解脱。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的理由。 战争最初开始的时候,玛丽会忙里偷闲地想,她和希斯克利夫之间究竟算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后来她也会想,新阿姆斯特朗的战场是不是又取得了胜利。 但是现在,她只会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希斯克利夫是否还活着。 随着战火的不断蔓延,继续生命,已经变成了一种奢望。甚至许多死去的人都不能得到一口像样的棺材。他们默默沉睡在异乡的土地,陪伴他们的只有身上的制服和牧师的一把泥土。 这是一个难得的宁静夜晚,月亮被狼烟刺破,剩下半个残影,没精打采地挂在树枝上。希斯克利夫坐在战壕里,借着月光的残影,打开一块铜镀怀表。表蒙子早已经碎裂,时针和分针也不知道去哪了,唯独剩下最纤巧的秒针,孤零零横立在表盘上。 怀表的另一面上,是一帧小小的女子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约么十五六岁,正值最好的年纪。她的头发是所有人都不会讨厌的金色,皮肤雪白,眼睛蓝的仿佛北爱尔兰的内伊湖,嘴角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她坐在蔷薇花丛中,穿着缀满花边的浅黄色长裙。怀表的背面刻着她的名字:凯瑟琳恩肖。现在,她应该被称作凯瑟琳林敦。 -- 第76页 希斯克利夫是一个孤儿,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村子里的人说,他是一个诅咒,注定不配得到爱。他们叫他,玛门2。 老恩肖先生将他捡回去,对他视如己出。从那以后他从玛门变成了希斯克利夫。 老恩肖先生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呼啸山庄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她叫做凯瑟琳。 希斯克利夫从不否认自己喜欢凯瑟琳,他爱她。但是凯瑟琳背弃了他们的感情,嫁给了画眉山庄的小林敦先生。嫁给了那个脸色常年苍白、身体孱弱、说话细声细气,但是十分富有、绅士、拥有整个画眉山庄的埃德加林敦。 所以希斯克利夫离开了呼啸山庄,他离开的时候,除了仇恨一无所有。他的目标很简单,也很明确,他要做出一番成就,然后回到呼啸山庄,告诉凯瑟琳,她选错了人。这个目标支撑着他熬过了伦敦塔3的日子,也支撑着他度过了第一次的英荷之战。凯瑟琳恩肖这个名字篆刻在他的骨头里,他注定忘不掉她。 假如他从来不曾遇见那个叫玛丽班纳特的女孩儿。 第43章 43 玛丽多少和凯瑟琳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像。她们都对淑女法则厌恶不已, 她们都热爱自由,她们都很固执。 但是这点相似之处并不足以让希斯克利夫对玛丽另眼相看,事实上, 这些相似之处都是在他认识了玛丽一年之后才发现的。他已经说不清究竟是玛丽像凯瑟琳,还是凯瑟琳像玛丽。 又或者, 她们根本没有相似之处,只是他一厢情愿地从别的女人身上寻找凯瑟琳的影子。 他以为自己是在从玛丽身上寻找凯瑟琳的影子,但是现在他却不记得凯瑟琳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 凯瑟琳·恩肖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他不记得了。离开呼啸山庄太久,许多刻骨铭心的恨意居然都开始变得模糊。 希斯克利夫拿着印有凯瑟琳小像的怀表,闭上眼睛, 脑子里却全是玛丽黑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 “玛丽。” “玛丽·班纳特。” 希斯克利夫从衣服里掏出那本玛丽送给他的《圣经》。可以看得出来, 这本《圣经》有些年头了,主人虽然还算爱惜它, 但大概是因为粗心,所以有几页的边角已经微微卷起。希斯克利夫用手指将些边角一一捋平, 然后就着月光,逐字逐句读着他以前从来不会看, 也不想看的《圣经》。 “我来到世上,乃是光, 但凡信我的, 不住在黑暗里。” “不住在黑暗里。”希斯克利夫无意间重复着《圣经》上的句子,神情茫然。 月光冷冷地投射在战壕上, 把灰黑色的土地照得惨白。空气中说不清弥漫着什么味道, 血、余烬、泥土、雨后的嫩草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凛冽清新,却让人喜欢不起来。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牺牲的士兵的尸体被永远埋藏在地下, 化为百年后草木的养物。但是他们的鲜血还留在战场上,坚硬的土地因为血液的滋润竟然变得柔软,在肉眼看不见的角落里,一株植物正蓬勃生长。 自打学会识字,这本《圣经》就陪伴在玛丽身边,她拿到它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来宣誓自己的主权:玛丽·辛西娅·班纳特。 那个时候她刚刚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每一个字母都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简直比狗爬还难看。长大后,如果不是担心冒犯上帝,玛丽不止一次想要把这一页的黑历史撕掉。 希斯克利夫抚摸着扉页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眼睛比今天的夜还黑,他笑起来,脸上的泥尘因为面部肌肉的活动而有些松动,胸口上挂的勋章叮铃作响。 “辛西娅”,他还从来不知道玛丽的中间名是辛西娅。 月亮女神辛西娅。 自由、美丽、纯洁的辛西娅。 “不住在黑暗里。”希斯克利夫把脑袋枕在战壕的麻袋上,又重复了一遍《圣经》上的句子,然后露出一个嘲讽似的、悲哀的笑容。 夜更深了,乌云压顶,月光愈发微弱,《圣经》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他注定与黑暗共存,哪怕是上帝也无法拯救他堕落在地狱的灵魂。他是要被猎犬撕成碎片的人。② 不管是希斯克利夫还是玛门,他都属于地狱,光明注定与他无缘。 他闭上眼睛,却又在脑海浮现看见了玛丽,她穿着枣红色的棉麻长裙,骑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手里握着一根细长又漆黑的马鞭。她在草场奔跑,又停下来,回头望着他,伸出一只手。阳光透过枝叶在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希斯克利夫鼓起勇气向玛丽走去、缓慢地靠近,太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他试探地伸出手,但是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玛丽惊恐地尖叫一声,开始后退,她的面容开始扭曲,仿佛看见一个怪物。 她在后退、挣扎,最终坠落进一间地狱。他看见她恐惧而怨毒的目光。 希斯克利夫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在梦里看见玛丽了。他不喜欢这样,却又不愿意从梦里醒来。前几天他从朋友宾利处得知,赫特福德也已经沦为战场,班纳特先生把正座庄园都贡献出来,作为临时医院。他不用想都知道,玛丽肯定又自告奋勇地去护理士兵。她总是这样。 说实话,他有点生气。班纳特先生把庄园捐了出去,那么玛丽住在哪里呢?和家人挤在两间拇指大的木头房子中吗? -- 第77页 他很担心。 担心。 对他而言,可真是一种不常见——或者说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绪。哪怕是对初恋凯瑟琳·恩肖也极少出现。对于凯瑟琳,他的感情其实并不很复杂,从爱到恨,大概也就是这般。 但是玛丽不一样,玛丽的出现带给了他各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绪,让他从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开始明白什么是惊讶,什么是好奇,什么是焦急。 以及,什么是思念。 “砰。”一个年轻的士兵倒在他面前,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失血太多,已经救不回来了。在生命最后的夜晚,他选择待在战壕里,看着天上那论模糊不清的月亮,思念家乡。 希斯克利夫替他合上眼睛,没有流露出丝毫悲伤。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习惯了。悲悯和感伤这种东西不应该属于一个士兵。他看了看手上沾染的干涸的血迹,突然感到无比厌恶和腻烦。 假如他愿意,他也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可是他不想。 宾利曾经劝他去向玛丽求婚,但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原因难道还不够明显吗?玛丽总是带来希望,而他却会带来灾难。 玛丽·班纳特会嫁给一个说话彬彬有礼并且继承了家族遗产的男人,可能是埃德加·林敦那样的,也可能是宾利那样的,总之不可能是他——一个狡诈阴险的嗜血恶魔。她会有美好温暖的人生,而不是与魔鬼为伍。 玛丽一向是个在生活上不太细心的人,也不像其她女孩子那样多愁善感,看见落叶就感慨时光飞逝。她看见落叶只会想起这是秋猎的好时候,和伦敦大学已经开学。但是现在,她满脑子只有如何治疗这些受伤的士兵。 “玛丽医生,玛丽医生!”夏洛蒂双手沾满鲜血,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一个新来的病人,必须马上治疗。” 玛丽把病历本交给助手,来不及喝一口水——她已经一天没喝过水了,就跟着夏洛蒂往手术室赶。英国的战况越来越严重,威尔逊医生和其他军医注定不会在赫特福德这种地方驻留太久,大概是两个月以前,他们就受命前往战况更加严峻的地方。 于是赫特福德就交给了玛丽和几个年轻的医生助手。 这简直荒唐! 两个月前。 “你们这分明是要放弃赫特福德和这里的士兵!”玛丽站在威尔逊医生的办公室里,手上还沾着手术过后没有来得及洗干净的血迹。 “他们还在等着你来救命,你却要走了!” “伦敦的战场更需要我们。”威尔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他很憔悴,声音嘶哑,“玛丽,你要明白,战场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些时候我们必须作出选择。” “你说过你不会放弃你的任何一个病人。”玛丽把威尔逊的一只手按在书桌上,试图做一些无力的阻挠。 “那是在平时,玛丽。”威尔逊叹了口气,抽回手,玛丽温热的手掌让他有些紧张,“现在,我们要胜利,胜利就必须有牺牲。” “所以你们要牺牲驻扎在赫特福德的士兵吗?这不公平。他们和伦敦的士兵一样勇敢,都在为了家园和敌人对抗。”玛丽问,声音有些颤抖,威尔逊说得每一个字她都明白,但是却难以接受。 “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这里还有你,玛丽。”威尔逊双手按住玛丽的肩膀,“我把这里的士兵交给你了,只要你不放弃他们,他们就又活下去的希望,明白吗?” “这不可能。”玛丽摇摇头,“你知道的,威尔逊医生,我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也没有上过医科大学。” “但是你比许多上过学的人更加优秀,明白吗?”威尔逊放慢语速,“因为你的课堂是在实践中进行,你要相信,你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事实上,你比他们更加优秀。” “我不行的,威尔逊医生。”玛丽颤抖地摇摇头,努力不哭出来,“我一个人,不行的,我做不到。” 她很害怕,即使不愿意承认,她真的很害怕。希斯克利夫和威尔逊说得很对,她没有经历过战争,根本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没完没了的袭击和鲜血,早上还和你打招呼的人中午就只剩下一个脑袋,除此之外还要佯装微笑,安抚那些情绪崩溃的士兵,玛丽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我相信你,玛丽。”威尔逊想用手帕帮玛丽擦掉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但是又立刻发觉这样不合规矩,于是收回了手。 “楼下的士兵需要你,你是他们的希望,明白吗?你要坚强起来,这样士兵们才有希望。他们现在只有你了。” “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 “……” “我可以。”玛丽把抽噎声咽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威尔逊医生,“我会治好他们。” “纱窗装好了吗?”玛丽脱下围裙,从手术室里出来,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五台手术了,“每年这个时候赫特福德都会有很多蚊虫和跳蚤,我们不能让这些东西再伤害我们的士兵。战争总是和疟疾还有黑死病紧密相随。” “放心吧,已经都安排好了。”伊丽莎白怜爱地提玛丽擦了擦汗,递过来一杯温水,“宾利先生说,伦敦又打了胜仗,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外面的事有我们处理,你必须先休息一会儿,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 第78页 玛丽一口气把水喝完,由于长期的喉咙干涩,她即使是喝水也感到嗓子刺痛。她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决定听取伊丽莎白的建议,毕竟再这样下去,难保她会不会在治疗中出什么差错。 她过于疲惫,所以刚一躺下就陷入梦乡。 可惜不是什么好梦。 玛丽梦见艾蜜儿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老鼠,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小老鼠,他们气势汹汹地渡过英吉利海峡,一幅不死不休的模样。 玛丽猛得睁开眼睛,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发现天已经黑了。 “啪嗒”一声,一根黑色的蘸水钢笔滚落到地上,玛丽拾起来,细心地将钢笔上的灰尘擦干净,发了一会儿呆,才把笔收回衣服里。 这是希斯克利夫给她的钢笔。笔头已经被她用坏了,还没有换新的。主要是因为这支钢笔实在太过昂贵,笔头还是从伦敦特制的,她也没地方搞这个。 一声细微的猫叫让玛丽忽然回过神来。 赫特福德周围有几只散养的小猫,用来捕捉老鼠。它们大多数时间都很乖巧,偶尔会在春天的夜晚嚎叫,但是今天的声音却格外凄惨,玛丽立刻爬起来向楼下跑去。 班纳特庄园的院子里,一个拄着拐杖的士兵正提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黑色猫咪,脚边扔着一只麻袋。 “你在干什么?”玛丽提着裙子跑过去,想把小猫救下来。 “来的正好,玛丽医生。”士兵提着小猫晃了晃,“快来帮我把这个小杂种闷死。” 第44章 44 “什么?!”玛丽上前一步, 一把夺过小猫抱在怀里,用手指抚摸着它的后劲,安抚着它躁动的情绪。 “这小杂种会带来黑死病。”士兵对玛丽维护猫咪的举动十分不解, “它们是女巫的化身,会带来不详。我们的士兵已经受够罪了, 不能再让这些东西来干扰。”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抢猫咪。 “它们才不会带来黑死病!”玛丽抱着猫咪后退了两步,躲开那个士兵,“带来黑死病的是老鼠和跳蚤。我们养这些猫,就是为了消灭老鼠。”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女孩儿总是喜欢这些小东西。”拄拐的士兵做出一幅了然的模样, “但是你要顾全大局, 玛丽医生。你要为大家着想,难道你想让赫特福德的人死于黑死病吗?快把这个小杂种放开, 让我闷死它。顺便再把园子里剩下的猫也叫过来,我可以一并帮你处理了。”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玛丽微微提高声音, “这些猫不会传播黑死病,传播黑死病的是老鼠, 而这些猫是用来抓老鼠的。” 而那个拄拐的士兵则比玛丽还生气:“我告诉过你了,玛丽医生, 这些猫是女巫的化身, 它们将带来诅咒。我们必须消灭这些诅咒之子,我老家的村庄世世代代都这样做。” “别再迷信那些不靠谱的传说了!”玛丽站到台阶上, 让自己看上去气势足一点, 没办法谁让这个士兵个子太高,“女巫和黑猫都是中世纪的事了,伦敦的专家已经在研究疫苗和特效药,我们需要的是科学。” 但是士兵不为所动, 还叫来了几个帮手,想把猫咪抢过来。 “玛丽医生,我们不想伤到你,快把这只猫给我们。说真的,你应该离它远一点,它很可能被女巫诅咒了。”一个红皮肤的矮个男人说。 “伦敦广场的火刑柱都被国王下令砍倒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女巫!”玛丽抱着猫在几个士兵之间来回躲闪,他们虽然急切地想要把猫咪抢过来,但是并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 “别逼我动粗,玛丽医生,我们尊敬你,但是你不能为所欲为。”拄拐的士兵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扯着嗓子叫嚷道,想要强行抢过猫咪,但是被另一个士兵制止了。 “嘿,伙计,冷静点。她上星期才救了你的命。” “这只猫一直生活在这里,你们说它被女巫诅咒了,那么谁是女巫?我吗?你们觉得我是女巫吗?你们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丢进火堆里烧死?”玛丽继续抱着那只半大的小猫,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黑死病刚刚爆发的时候,村子里就盛行过一阵“灭猫”热潮,理由和拄拐士兵的一样,村民认为猫,尤其是黑猫会带来诅咒。 老鼠是黑死病的主要传播源,猫又是老鼠的天敌,于是灭猫行动的进行无疑消灭了老鼠们的天敌,使黑死病以一种更迅猛的速度蔓延着。 士兵们沉默了。如果是半年之前,他们有人可能真的会认为玛丽和女巫之间有着不可磨灭的关系,但是几个月下来,尤其是威尔逊医生离开后的这两个月以来,整座临时医院都依仗着玛丽。没有人敢说救他们命的医生是一名女巫。 拜托,要是真把玛丽烧死,他们不但会失去救命的医生不说,死后也一定会下地狱。 “您这是在威胁我们。”拄拐的士兵不满意道,“如果是威尔逊医生,他一定不会这样做,你们女人总是心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 那你去伦敦找威尔逊治疗伤口啊!玛丽在心里咆哮,她火冒三丈。 “威尔逊把这里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你们负责,我相信,即使他在这里,也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我不会害你们的。”玛丽叹了口气,感到心力交瘁,哪怕工业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但是不管什么地方也不缺少仍旧痴迷于女巫传说的人。“我可以向上帝发誓,这些猫不会带来黑死病。” -- 第79页 良久的沉默。 “我相信玛丽医生。”那个红皮肤的男人忽然开口,“玛丽医生比我们专业的多,我们应该相信她的话。” “嘿,老兄,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她像你妹妹。但是现在不是你对女人心软的时候。”立马有人提出反对。 “如果你不信任玛丽医生,那么大可以跑去伦敦找威尔逊医生就医,没有人阻拦你。”红皮肤的男人丝毫不落下风。 士兵们逐渐分为两派,一派支持站在玛丽这边,认为应该相信她说的话,另一派则对此表示质疑。 “现在不是中世纪了,让黑猫和女巫那一套去见鬼吧。” “黑猫一定会带来诅咒,老一辈说的话总是没错。” “玛丽医生值得我们信任。” “这里是战场,收起你怜香惜玉那一套吧。” 士兵们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来,气氛逐渐紧张,哪边的人也不愿意让步。玛丽抱着猫站在房檐下面,警惕地盯着他们,生怕三更半夜的发生一场“黑猫之战”。 “你们不相信我,但是至少应该相信威尔逊医生。”玛丽忍无可忍,忽然拔高声音说,“威尔逊医生把这里托付给我,我就会对你们每一个人负责。假如我食言,就让路西法带走我的灵魂。” 士兵们定定看着她,玛丽也没报多大希望,有气无力地站在门口。 “要是你们还有一点感恩之心,就应该回到病床上睡觉,而不是在这里滋事。”另一个士兵开口道,语气不善。 “回去,都回去睡觉。摸摸自己的良心!” 可能是吵累了,也可能是那个男人在他们之间有一点声望,士兵们开始安静下来,不再争吵,只是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走吧,伙计们,回去睡觉吧。玛丽医生也需要休息,她白天给我们治病,难道晚上还要站在这里吹着冷风看我们吵架吗?别丢人了。” “我相信玛丽医生。” 仿佛有什么魔力牵引着一般,士兵们开始纷纷往房子里面走去。 最后连那个拄拐杖的士兵也点了点头,“希望你是对的,玛丽医生。”说完,还摸了一把小猫的脑袋。 玛丽:??? 士兵们对于黑死病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毕竟几个世纪之前那场席卷整个欧洲的黑死病让他们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②,许多城市和村庄都变成空城,而依赖于海上贸易的热那亚更是差点绝迹。 玛丽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担忧。她前世不知道在哪里染上黑死病,而且才短短一天,自己就发病身亡。发病的时候她恰好在郊外,所以最终曝尸荒野,不知道死在了哪个鬼地方。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大幸。倘若她染病回了家,那么很可能一家人都死在房子里却无人知晓。 重活一次使玛丽清楚地意识到,对于黑死病,预防要比治疗更加重要。威尔逊医生几天前来信说,意大利的一个村落里已经发现了黑死病患者,而他所在的部队正在研究疫苗和特效药,但是还没有取得什么好的进展。这无疑是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 由于伦敦和伯明翰战场的紧急情况,敌人的军队不得不从赫特福德这一带调走一部分力量,把他们转移到更重要的战场上去。这使赫特福德的日子变得轻松起来。 玛丽请求治安官和几个士兵长官,严格控制着赫特福德一带的人口流动情况,尤其是从海上来的外来人员。就连送进来的货物,也要反复检查。即使再疲惫,玛丽和其他护理人员也都坚持定时清洁临时医院的卫生,并把每一个病人的档案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以便不时之需。 时间过得飞快,伦敦战场的战况愈发变得紧急,敌人把主要力量都集中在了这里。因此,与之相反的,赫特福德一带就要太平许多。这里的村民现在主要负责军需补给的工作,夜晚不再会发生突袭事件。人们开始产生一种错觉,以为战争即将结束。士兵们的身体也都恢复得七七八八,总部下达通知,要他们其中一部分回到伦敦继续作战。随着通知一起下达的,还有一封给玛丽的邀请函。 邀请函很简短,但是非常正式,用的是上等羊皮纸,还用红色的火漆封住。 尊敬的玛丽·班纳特小姐: 我们诚挚邀请您前往伦敦战场圣心医院工作。 皇家第四部 队军医部 “该死,北部军队的伤兵也要送到这里来,我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够。现在更艰难了。”伦敦圣心医院门口,莱斯利医生拿着加急送来的信件,表情看上去要吃人。 “总部不能这样欺负人,我们是有英国最优秀的医疗措施不错,但是却人手不够!我们的技术没有人来操作和实施。难道他们指望刚刚上大学的那几个学生看着去做手术吗?这又不是他们的家庭作业!” “冷静点,莱斯利。”威尔逊医生拦住了在原地来回踱步的莱斯利,“我已经提交了申请,总部答应过几天会再派些医生来,他们来自利物浦,经验充沛,会帮我们许多。” “希望如此。”莱斯利没好气地说。 “除此之外,”威尔逊顿了顿,有些犹豫,“还有一个人要来。” 莱斯利狐疑地看着威尔逊,不知道自己的老朋友为什么变得吞吞吐吐。 “还记得上次面见亲王时我提到的那个赫特福德的女孩儿吗?” -- 第80页 莱斯利的表情变得有点扭曲:“那个什么玛利亚?还是马洛里?你疯了吧,威尔逊?一个女人能帮什么忙?” “是玛丽,她的名字是玛丽·班纳特。”威尔逊解释,“亲王想知道为什么只有赫特福德的士兵没有感染疟疾,所以要召见她。如果信差没有在路上耽误时间,她最晚后天早上就能到这里。” “她处理疟疾还不是你教的那一套?没什么值得新鲜的。”莱斯利仍旧没有好脸色。“她会给我们添很多麻烦。” “你确定你推荐的这个小姑娘不会被这里的情况吓哭?伦敦战场可和赫特福德不一样。别以为在村子里当了几天乡村大夫就能救死扶伤了。”莱斯利站在圣心医院大门前,眉头紧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个女人会不害怕鲜血和死亡。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莱斯利。”威尔逊说。“玛丽值得信任,而且并不是我推荐她来这里的。是亲王问起来为什么只有赫特福德的士兵没有感染黑死病和疟疾,我想这一定和玛丽小姐有关。是亲王要求见她。” “那你只能祈祷这位班纳特小姐不让亲王失望。”莱斯利咳了两声,扔掉手中的烟头。 “我们得尽快研发疫苗和特效药,时间不多了。” 敌人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了伦敦,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架势,接连不断的突袭让士兵们疲惫不堪。最要命的是一些传染病开始在军中蔓延,士兵们的身体健康无法得到保证,作战的效率也直线下降。威尔逊把染病的人隔离起来,竭尽全力抑制病菌的传播。 他向医院举荐玛丽,除去信任她,认为她可以真的帮助到受伤的士兵以外,还有一个私心。赫特福德一带基本已经停止交战,村民们也逐渐恢复正常生活。他知道玛丽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而且十分美丽聪慧,她的父亲也备受尊重,这样一个优秀的未婚女孩儿必定是很多男人追求的对象。 所以他卑劣的想把她叫到伦敦来,远离那些来求婚的男人。 威尔逊一只手覆盖在《圣经》上,另一只手按在胸前的十字架上,默默向上帝祷告:“原谅我吧,圣父。我此生只卑劣一回。” 第45章 45 从赫特福德到伦敦马车大概需要一天的时间, 但是由于时间紧迫,马车一路飞驰,只用了以往时间的一半。 然而代价就是玛丽被颠得七荤八素, 下车的时候两只眼直冒星星,脸色惨白。这幅样子令莱斯利更加怀疑起她的能力。 如果说赫特福德的战场是人间惨剧, 那么伦敦就是人间地狱。玛丽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有些士兵的肋骨直接从身体里暴露出来,阴森森的白。 整座圣心医院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尤其是雨天,地面上的血迹也被冲刷起来, 医院的空地上猩红一片, 仿佛屠宰厂一般。 这里几乎没有女人,医院也不可能专门腾出一间屋子作为她的卧室, 所以玛丽只能在办公室的长凳上裹着毯子休息,这还是好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她是睡在手术室和病房的地板上。 女人进手术室——这一举动无疑引起了除了威尔逊医生以外所有医生的不满,包括许多士兵, 他们拒绝玛丽帮他们治疗。甚至要求将她赶出去,认为一个与世俗相悖的女人会带来不详。 尤其是在玛丽拒绝给病人过量注射吗.啡镇痛的时候, 他们叫她女巫, 说她黑色的长发会在深夜变成毒蛇。玛丽只能对这些风言风语尽量置若罔闻,威尔逊需要她, 受伤的士兵也需要她, 她不可以因为几句诅咒就放弃他们。 手术室里,尤其是在手术室里,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要病人一看见玛丽走进手术室就要大喊大叫。玛丽可不怕这个, 一点点氯.仿下去,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士兵顿时就沉沉睡去,安静地像子宫里的婴儿。谁让做手术之前都要麻.醉呢,她可没干什么违反规定的事。 但是也有令人高兴的事情,威尔逊对她倾囊相授,不管身体多么疲惫都会耐心解答她的提问。并且还把自己珍藏的各种资料文献拿出来送给玛丽研究。玛丽发自内心感谢他的教导。伊丽莎白她们也很高兴她有了这样一位博学又耐心的老师还说等战争结束之后,要再次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而且因为人员短缺,许多医生虽然不情愿,但是也勉强接受玛丽天天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也会来给她一些指点,这些指点都是他们通过多年经验累计总结出来的,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灰压压的医院里,在四处都是抱着残肢痛苦哀嚎的病房里,能看见玛丽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她很有天赋,也很有活力,让人能看见希望。她很年轻,她会用她的年轻和活了感染着受伤的病人,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脉搏还在有力跳动。 “亲王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一台历时四个小时的手术结束以后,威尔逊忽然开口问玛丽。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白上全是红血丝。 “王妃不喜欢男医生看病,所以亲王想让你做王妃的御用女医。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那里你不必面对这么多血腥,而且还会有自己的房间和仆人,而不是和我们这些男人挤在一起。” “我来到这里本就不是为了享福的。”玛丽有些生气,用力清洗着沾满血迹的双手,因为频繁的洗手和消毒她手上的皮肤开始蜕皮,每到夜里就痛痒难忍。 -- 第81页 “我以为您把我叫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的士兵需要我的帮助,而不是去给一个因为吃了太多奶油蛋糕导致消化不良的贵族开消食药片。” “玛丽,你要相信,我当初把你推荐到这里来绝对是因为这里需要你。”威尔逊的面色更加严肃了一些,“只是我并不知道亲王的想法。” 玛丽:“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却还在给亲王当说客。圣心医院还有那么多士兵等着治疗,你却要我去皇宫里无所事事。” 威尔逊沉默下来,良久,他才再次开口。 “我明白你,玛丽。我知道你想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贪图一个名声。但是,你也要知道,这个时代不允许你这样,现在这样对你没好处,甚至会让你在战争结束后吃苦头。”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威尔逊医生。”玛丽感到难以置信,“你以前说,女人和男人一样有用,她们可以干任何自己想干的事情。” “不错,我是这样说过,但是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打仗。战争会改变一切,它会把小事放大,你明白吗,玛丽?假如你现在在这里当医生,等到战争结束,人们起初会赞美你、感激你。” “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讨论你一个女人是如何在一群男人中生活的,他们会讨论关于你各种各样的事,唯独除了你真正的付出!” 威尔逊开始变得急躁,他皮肤白皙,此时却因为焦炙而发红,眼睛中的红血丝也更加明显。 “那你为什么还要教我怎么手术,叫我来到这里?”玛丽反问道。 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不想你受到伤害,玛丽。我后悔了,后悔教给你太多,还把你叫到这里来。我想要保护你,让我保护你。”威尔逊对上玛丽棕色的眼睛,他出身医生世家,拥有良好的教养,从小被严格控制作息和感情,所以很少会这样热切、□□地直视一个异性。 他真的后悔了,他明知道玛丽来到这里之后会遇见什么,却还是把她带了过来。为了受伤的士兵,也为了他自己。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玛丽说,避开了威尔逊炙热的目光。一直以来,她都把威尔逊当做兄长和老师对待,但是现在对方的态度让她感到紧张和困惑,只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二号病房的患者还在等我。” 威尔逊独自站在手术里,望着玛丽离去背影,颓然笑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准备下一场手术。 他不能在私事上耗费太多时间,这经常使他脱离社交,但是现在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二号病房里的情况很不乐观。 昨天夜里,敌人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突袭,不仅重创了军队,还在城市的居民区放了一把火。圣心医院的床位全部满员,连走廊里的长凳上也躺满了人。 “你们是哪支队伍?”玛丽拿着登记表询问一个刚刚被止住血,失去一只手臂的士官,可惜那个士官一直在痛苦的哀叫,没功夫理她。 玛丽不得不先安抚他一番。没办法,她也不想揪着这个可怜的士官不放,一直问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必须登记在册以便管理和分配治疗,而这个断手的士官又似乎是整间病房唯一一个还勉强能够回答问题的人。难道要她去问那个差点被砍去一半脑袋的士兵问题吗?怕是不行。 “皇家陆军第十一队。”失去手臂的士官有气无力地回答,“今天来的都是我们的人,这次我们损失很大,几乎全军覆没,连打扫战场都缺少人手。” 玛丽的脑袋突然“嗡”的一响,她记得希斯克利夫也隶属于皇家陆军第十一队。她想再问问那个士官是否认识希斯克利夫,但是对方已经昏死过去。 来到伦敦的这段日子玛丽愈发“冷漠”起来,面对那些断手断脚的士兵她感到怜悯,但是却不再会表现出来。她可以冷静处理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眼睛也不眨一下。 但是现在她的手有些发抖。 “皇家陆军第十一队。” “今天这里都是我们的人。” “几乎全军覆没。” 玛丽捏紧围裙,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她要集中精神为这些士兵处理伤口,不能分神。 希斯克利夫。会有人治疗他的,他一定不会出事。 直到深夜,医院里的医生才帮所有的士兵都处理好伤口。玛丽裹着毯子蜷缩在二楼走廊的窗户边上,双手环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 她刚刚翻看了今天的就医记录,上面没有希斯克利夫的名字,士兵的名字不在就医记录上,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已经死了,要么是他还活着,但是被俘虏。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一个令人放心的结果。 玛丽默默祷告着,希望自己只是眼花了,没有看见希斯克利夫的名字。 这一刻,她想把科学抛在脑后,只希望耶稣可以听见她的祷告。 已经是深秋,英国的夜又干又冷,月亮也染上血色,边缘处竟然微微泛红。几只黑色的乌鸦在圣心医院的院子空地上来回盘旋,它们扑棱着翅膀,想要寻找一些食物。走廊的窗户不是很严实,有夜风透进来,吹在脸上,又是一阵刺痛。 玛丽把脸埋在膝盖里,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想哭出来。可肩膀还是在忍不住颤抖。 -- 第82页 “你是在哭吗?”一个躺在玛丽身边长凳上的士兵轻声问道。 “不,我没有,我很好。”玛丽抬起头,擦干净眼泪,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她不能比这些士兵先崩溃,医院是士兵们的后盾,作为圣心医院的医生,她必须时时刻刻保证坚强。 “我是不是我吵到你了?真抱歉,我应该换个地方。”玛丽抱歉地笑了笑,立刻裹着毯子想要离开。但是却被躺在长凳上的士兵制止了。 “没有的事,玛丽医生。你一直安静的像小猫一样。在赫特福德的时候就是如此,夜里给别人换药都不发出声音。” “你在赫特福德待过?”玛丽退了回来,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正面对着那个士兵。 “当然。我们是第一批被派往赫特福德的部队。受伤后,我就一直住在你家客厅改成的病房里。我们都很感激你。” “你不认为女人进入手术室是一种罪恶吗?”玛丽忍不住问。 “或许我以前会这样想,但是现在不会了。我不得不为以前那个肤浅的我向你道歉。在赫特福德,就是你救了我的命,前几天,你又救了我第二次。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相信我,你给这里带来了春天。” 玛丽笑起来,来伦敦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表示感谢。 “我想你应该只比我的妹妹们大一点儿,假如你不介意,可以暂时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如果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来告诉我。虽然我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至少可以倾听。我有四个妹妹,她们都很喜欢我,所以我想我还勉强算是一个好哥哥。” 第46章 46 玛丽又被他逗笑了, 她本来就很漂亮,又正值最好的年纪,所以笑起来格外好看。 那个士兵看着她灿烂的笑容, 忽然感觉身上的伤口不疼了。“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伤心?”士兵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话, “是其他士兵欺负你了吗?那些蠢货,经常固执己见,我可以替你小小教训一下他们。我是说,我在他们中间还有点名望,所以他们也还算听我的话。” 玛丽摇摇头, 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 “他们都躺在病床上,可没那个本事。” “那么, 你是在担心家人吗?我猜他们一定不会出什么事,他们会为你骄傲。”士兵又问。 玛丽还是摇摇头, “我昨天刚刚收到了伊丽莎白的来信,他们都很好。” “既然这样, ”那个士兵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那你就是在担心你喜欢的人了?这次我肯定没有猜错, 我大妹妹思念自己的未婚夫的时候就是你这幅模样。” 玛丽把头埋在膝盖里, 感觉双颊发烫。 未婚夫?这太荒唐了。希斯克利夫要是听见他这么说,非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马桶不可。 “看来我猜对了。”长凳上的士兵立刻得意起来,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袋面临着变马桶的危险, “说说看,他在哪里服役?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玛丽环着膝盖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皇家陆军第十一队,他只是我的朋友。” “……” 长凳上的士兵忽然沉默了, 谁都知道昨晚皇家陆军第十一队的战士们受到了重创,生还者不仅少之又少,还都受了重伤。 空气安静得令人害怕,很多伤兵的麻.醉药效已经过了,他们正蜷缩在病床上发出痛苦又压抑的□□。一丝血腥味儿在房子里蔓延,自从开始打仗,这种味道就没有消失过。 “那些伤兵中有他吗?”躺在长凳上的士兵轻声问。 玛丽摇摇头,有一点哽咽。昨天那场突袭让他们的人无一幸免,不是伤兵,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经阵亡。 玛丽张开嘴,大口呼吸着,想把情绪稳定下来,但是却作用不大。她的眼角还是忍不住肿胀发酸,水渍在她干涩的眼眶里徘徊。 长椅上的士兵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安抚地摸了摸玛丽的头发,“假如你需要,我明天可以去问问第十一队的牺牲者名单。” 玛丽还是不说话,肩膀颤抖着小声哭泣起来。这是她来伦敦以后第一次哭。 长凳上的士兵沉默着,他想开口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用最苍白无力的方式安慰道:“上帝会庇护他。” 玛丽小声哭了一会儿,指甲嵌入手心的皮肉里,疼痛让她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和理智。泪水干涸在脸上,玛丽用力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涌入鼻腔,进而灌入肺部,在凛冽的寒风和刺骨的疼痛作用下,她总算恢复了冷静。 “你应该早点休息。”玛丽抹掉泪痕,对士兵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又替他掖了掖被子,“如果有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摇铃铛叫我。” 她不可以倒下,她必须坚强。 怀有悲悯之心,济世救人,怜悯、关怀你的患者,但不要被个人情绪左右。这是玛丽在圣心医院学到的内容。 英国的冬夜格外寒冷,玛丽裹着毯子站在圣心医院大门的门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在家过圣诞节。 以前,每逢圣诞节前夕,父亲就会早早预定一棵最漂亮的圣诞树,而她和姐姐妹妹们则负责用各种礼物和小星星装点它。 其实一家子都是女孩子也不是没有好处,她们的审美都差不多,不会因为用红餐巾还是绿餐巾争执不休。 -- 第83页 也不会因为在镜子面前待了太长时间而不耐烦地相互催促。等到了圣诞节早上,她们会光着脚跑到圣诞树底下拆礼物,然后围在餐桌旁边喝羊奶,吃牛角包。 玛丽抬头望着天空中飘散的雪花,习惯性地想摸摸那本陪伴自己长大的《圣经》,却摸了一个空。她这才想起来,早在几个月之前,她就把它送给希斯克利夫了。玛丽无奈地摇摇头,她当时真是疯了,居然会送给希斯克利夫《圣经》这种东西,这个人指不定在心里怎样嘲笑她呢。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在圣心医院尖尖的屋顶上,覆盖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把上面猩红色的血迹掩盖住。 “会结束的。”玛丽对自己说,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支钢笔,“战争很快会结束。” 虽然仍在打仗,但是圣心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还是决定简单庆祝一下圣诞节,毕竟这可是他们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玛丽和几个年轻的小护士负责装点病房,她们编织了迷迭香环挂在患者床头,还用木头夹子做成雪花,粘在玻璃窗上。厨房准备了简易版的树干蛋糕,圣诞节早上,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 “要是我没打石膏,肯定能为你编一个最漂亮的花环。”一个全身都被纱布缠裹的士兵说,他花了不少力气才抬起两只手臂,比划着对玛丽说,“我每年圣诞节都会给我女儿编花环,我想以后我还会给我的外孙女编,你们小女孩儿总是喜欢这些。” “那你说话可要算话,”玛丽一边替他换药,一边笑着说,quot;要是明年我没有收到你的花环,可不罢休。quot; 节日总是很有魔力,哪怕是战争期间,只要到了圣诞节,大家的心情也会随之好起来。玛丽收拾好纱布和镊子,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和病房里的病人们一起度过这个特别的节日。 她一面走,一边和路过的医生、护士、士兵打招呼,以至于经过走廊那扇最大的窗子面前时竟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quot;抱歉,真的抱歉,我不是故意的。quot;玛丽连连道歉。 那个人原本并不想理她,他立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皇宫花园中的希腊雕塑,但是却在听见玛丽的声音以后立刻转过身来。 是希斯克利夫。 他额头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下巴上是一圈青色的胡渣,头发比以前短了一点,眼窝深陷。但是总的来说,他看上去还算健康,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 玛丽愣在那里,棕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即使是亲眼所见,也被大脑认可,她还是不敢相信希斯克利夫居然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还是希斯克利夫先开口了。 “玛丽班纳特?你怎么在这儿?”是一种很不好的语气,掺杂着恼怒和震惊。 “我...”玛丽刚准备开口说自己在这 里是护理士兵,但是刚说了一个字,就又被打断了。 “你一定要逞能,要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是不是?”希斯克利夫忽然变得有些暴躁,他拽着玛丽的胳膊,把她拉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旁边,低头怒视着她。 “你认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以拯救这些士兵,是不是?你明明可以过太平日子,可是偏要跑来作死,你以为圣心医院很安全?” “那么我告诉你,自从开始打仗,这里已经遇袭三次了。这里到处隐藏着敌人派来的奸细,和随时会出卖你的畜.生!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从洛伍德救出来,你就是待在那里挨打也比在这里找死强。” 玛丽被他一连串的指责弄傻了,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用力挣开希斯克利夫的钳制,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一顿,结果刚一张嘴鼻子就一阵发酸。 于是她只能把手中的空托盘扔在他身上,再踩他一脚,最后再趁他低头帮她捡盘子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跑开了。 希斯克利夫捡起托盘,看着玛丽迅速远去的背影,想开口叫住她,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还是太小瞧她了,希斯克利夫以为,玛丽最多只是在赫特福德做做护理工作,所以当得知赫特福德一带的战争已经基本结束时,他顿时放心不少。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玛丽会跑到形式最为严重的伦敦来。他以为,即便玛丽想来这里,但是圣心医院也不是什么人想来就可以来的地方,所以没有太过担忧。他承认,他昨天还在祈祷,想要见玛丽一面,但是并不是以这种形式。 圣心医院是伦敦士兵的港湾,但是港湾中往往蕴藏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危险。假如这里出了什么事故,医生和护士会首当其冲被诘问。 尤其是玛丽这种既没有背景,又年轻的可怕的医生,而且还是女人,假如真的出了什么事故,希斯克利夫毫不意外他们会把责任归咎在玛丽身上。 他不怕玛丽惹麻烦,可是他怕自己在玛丽惹麻烦之后护不住她。他在战场上,而玛丽却在医院里,他分身乏术,没办法保护她。 玛丽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洗手间里,这里是她唯一能拥有私人空间的地方。说实话她感到很委屈,自从得知皇家陆军十一队伤亡惨重之后,她没有一秒钟不在担心希斯克利夫。 等到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他,发现他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被指责一通。玛丽以为,是个人都会生气。 -- 第84页 什么叫“跑来作死”? 还有什么,“你就是待在洛伍德挨打也比在这里找死强”? 你瞧瞧,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她的小白马都比他会说话! 第47章 47 玛丽越想越生气, 并为自己刚刚没有好好发挥,和希斯克利夫吵一架而暗自后悔。她揪着围裙在卫生间里徘徊了一小会儿,最后洗了把脸, 不情不愿地准备离开这里。 但是她刚一拉开门,就发现希斯克利夫正站在女士洗手间的门口, 还忍时不时向里面张望,手里拿着那个她刚刚掉的托盘。 他还是忍不住追了过来。 来来往往的患者和大夫都用一种看变态的目光悄悄打量希斯克利夫。玛丽忽然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装作没看见他,拢了拢头发,绕过去,准备去病房和士兵们一起过圣诞节, 吃树干蛋糕。 “玛丽。”希斯克利夫开口了。 玛丽假装没听见, 继续往前走。 “玛丽·班纳特。”希斯克利夫追上来,拦在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又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但是才伸到一半, 就被玛丽一个瞪眼给瞪了回去。 路被挡住了,玛丽也就顺势停下来, 想听听希斯克利夫会说些什么。如果是道歉,她还挺期待的, 毕竟希斯克利夫这辈子大概还没有和什么人道过歉。 玛丽抬头看着他, 等待着。 “……” 空气很安静。 “你的托盘。”希斯克利夫说。 “……” 玛丽没好气地接过托盘,继续瞪着他, “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 我要去病房过圣诞节了。” “没有了。” “……” “圣诞快乐。”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干巴巴的,一听就十分敷衍, 没有丝毫的祝福之意。 玛丽苦闷地叹了口气,决定立刻离开这里,病房里的伤兵都比他可爱许多。 “玛丽,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没等她走几步,希斯克利夫又开口了,他个子很高,腿也长,所以玛丽没走几步就被他再次拦住。 走廊里的人都去吃午饭了,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你心里分明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这里不安全,你应该回家。” “所以,”玛丽把托盘又扔回希斯克利夫怀里,瞪着他,“你是在怨我,我不应该在挨了一顿你的骂之后跑掉,我挨完骂还得感激你,是这样吗?” “我没有指责你。”希斯克利夫继续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他忽然不说话了。 玛丽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于是夺回托盘,继续往病房走。 “我只是,怕我护不住你。”希斯克利夫终于把后半句话说出口,却没再追上来,只是在原地笔直地站着。 他黑色的军靴上沾了一些尘土,所以显得不那么光亮。这很正常,因为只有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的士官的军靴才会时刻保持锃亮。 玛丽停下来,回头望向他。 “以前,不管是在赫特福德也好,还是在洛伍德也好,那时候还没有开始打仗,所以我还能护着你。”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玛丽。” 希斯克利夫喟叹一声,他在战场上发号施令惯了,所以不知道怎样委婉表达。 尤其是面对一个女孩儿,一个让他喜欢、又不敢喜欢,更不知道怎样去喜欢的女孩儿。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不要总是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回家去,你父亲可以保护你,赫特福德现在很安全。宾利也答应会照顾你们一家。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可以安排人送你回家。” “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玛丽返回来,走回希斯克利夫身边,抬头看着他,“但是保护不是逃避,如果每个人都躲到安全的地方去,那么我们的家园怎么办?” 希斯克利夫低头看着玛丽,他知道她一向有些固执,而且善于争辩。他想伸手替玛丽把她的碎发别在耳后,但是手还没有伸到一半他就又收了回来。 他算她的什么人呢?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照顾她?甚至,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她?他的所作所为简直莫名其妙,像一个疯子。 “我们要过圣诞节。”玛丽见希斯克利夫迟迟不说话,于是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来打破僵硬的气氛,“你要不要来一起过节?” 希斯克利夫认为自己应该拒绝,毕竟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在他看来,这其实也是最好的情况,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越远越好。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好。” 鉴于军需补给还算到位,厨房准备了一顿勉强还算丰盛的午餐,主要是软面包和黄油还有各种奶制品,总归这些伤兵也不能吃烤肋排这一类的东西。玛丽帮助那些无法自己进食的伤员吃完饭,才回到厨房,和剩下的医生还有士兵们一起用餐。 “让我们敬和平一杯,我相信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莱斯利医生坐在长桌中间,举起酒杯,剩下的人也都纷纷举杯。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包浆的长桌被整理的十分漂亮,一篮红紫掺杂的野花被摆在中央,餐位上还铺了叠成三角形状的餐巾。 “我想我应该再敬玛丽医生一杯。”莱斯利端着酒杯走到玛丽旁边,她坐在长桌末端,一个与希斯克利夫正好天南地北的相反位置。 -- 第85页 但是当她端着酒杯站起来的时候,却明显感受到来自长桌另一端,属于希斯克利夫的目光。 “说实话,我起初认为您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亲爱的玛丽小姐。”与此同时,拿着装着红葡萄酒的杯子的莱斯利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他看。 “但事实证明,我太愚蠢了。您比我想象的优秀太多,我的许多学生都比不上你。”莱斯利回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端着酒杯继续讲话。 “我尤其要感谢威尔逊医生,是他把你介绍到这里来。”这句话说完以后,莱斯利顿时感觉背后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不见了,但是威尔逊却开始觉得脊背发凉。 虽然是圣诞节,大家也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在午餐上,毕竟医院里还有各种数不清的工作要忙。 “他们都说你们的队伍差点全军覆没,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天没有和你的队友一起回来。”玛丽回到换药室,却发现希斯克利夫仍旧跟在她身后,还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纱布,示意她,他应该换药了。 “我伤得不重,所以在帮忙打扫战场,这很费时间。”希斯克利夫说,玛丽拆掉他的旧纱布,这才注意到他先前裹的纱布实在太差劲了,伤口处理的也不好,有微微发炎的趋势。 “我得重新帮你处理一下你的额头。”玛丽用镊子轻轻剥开黏住的纱布,把伤口上的残渣清理掉,却又发现希斯克利夫的额头上的线口开了。“这里要重新缝合,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得去拿吗|啡。”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希斯克利夫说,“那玩意儿会让人变得不清醒,还是把它们留给那些看见手术刀就哭鼻子的娘娘腔吧。” “可是你的伤口必须重新缝合,没有吗|啡......”玛丽犹豫道,“没有吗|啡会很疼。” “你尽管缝就好,我们在战场上处理伤口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讲究。”希斯克利夫无所谓地说,他一只手随意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却拉住了玛丽的围裙边,让她动弹不得。 玛丽拗不过他,只能直接上手开缝。 她有点紧张,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她只是担心希斯克利夫一会儿会忍不住疼痛而乱动。她做过这么多台手术,处理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伤口,却还真没有在不给患者用吗|啡的情况下就缝合伤口。 但令人意外的是,整个过程希斯克利夫一动不动,她在他脑袋上穿针引线,用药酒给发炎的地方消毒,但是对方却始终像长在椅子上般,连半点摇晃都没有。搞得玛丽甚至一度以为他是被自己弄得疼昏过去了。 “是兰迪·威尔逊把你推荐到这里来的?”换完药以后,希斯克利夫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错,是威尔逊医生。在赫特福德的时候他就教了我不少知识。”玛丽点点头,她处理掉废弃的纱布,又打来一盆热水,递给希斯克利夫,“你要不要擦擦脸?” “他很厉害?”希斯克利夫又问。 “他从伦敦医科大学毕业,知识渊博,在医院里很受尊敬。”玛丽解释,言语间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孺慕之情,只是不太明白希斯克利夫怎么忽然对威尔逊医生产生了兴趣。 “受欢迎?他一出现你们都会给他鼓掌,是这样吗?”希斯克利夫的语气变得非常奇怪。 玛丽:“???我好像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长官先生。” 玛丽看了眼希斯克利夫胸前那一排叮当作响的各色勋章,调侃道。 希斯克利夫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他侧过脸假装咳了两声,才又继续道:“这么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有一年?”玛丽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游轮上,就是去年圣诞节假期那段时间。” 希斯克利夫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望着窗外的细密的雪花说:“今天是圣诞节。” 玛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想发什么神经。 “我或许应该送你一个圣诞礼物。”希斯克利夫继续说,他翻了翻口袋,掏出来一块巧克力。大概有小半个成人手掌那么大,铂金纸包装,上面印着几个法语单词,很精致。 玛丽知道这是军需处给长官们的特供,只提供给军衔在中校及以上的长官,每星期一块。 “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玛丽接过巧克力,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浓郁可可的香气扑鼻而来。 “不必。”希斯克利夫似乎对圣诞礼物和巧克力都不感兴趣,他别过头,眼帘低垂,“我很少过节。而且,我只是恰好剩下一块而已,并不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 这人绝对不会聊天!玛丽愤然。一不小心把巧克力掰断一块。 她才不给他准备礼物! 希斯克利夫浑然不在意玛丽扭曲的表情,他仍旧盯着窗外的雪花,“我可能会在医院待两天,但是最多周三,我就得回战场上去。你确定你不要回家?假如你今天动身,我还可以送你。” “除非战争结束,否则我是不会回去的。”玛丽斩钉截铁地说,或许是看在巧克力的面子上,她的态度稍稍好了一点儿。她掰下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先是微微的苦味,紧接着就是可可特有的甘甜和香气。比厨房里受潮的奶糖好吃的多,怪不得是特供食品。 -- 第86页 “你把玛丽弄到这里来,是不是很得意?” 威尔逊医生原本正在办公室里整理病患档案,但他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希斯克利夫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反手合上门,高大的身形把出口挡的严严实实。 第48章 48 “你是?希斯克利夫上校?”威尔逊医生回忆了一会儿, 隐约想起来自己刚刚和面前这个男人还在厨房一起吃过饭。他的名字是希斯克利夫,据说他最开始是一个囚犯,后来在第一次英荷战争时被拉去充军, 凭借优秀的领导才能和卓越的战斗技巧一路升官,是伦敦战场上“战神”一般的存在。 “你有什么事吗?上校?” “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很危险。间谍、突袭随时都可能发生。”希斯克利夫开口道, 黑色的眼睛要喷出火来,“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却还是把玛丽叫了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威尔逊知道对方为什么过来了。 “原来你就是玛丽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我还以为他会是哪个在部队服役的绅士,没想到是你,希斯克利夫上校。” 威尔逊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 他前几天听一个士兵说, 玛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这个人也在战场上。 他以为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大族出身的绅士, 或者是个来服役的学者。他猜测这个人在战场上一定是负责一些文员类工作,比如翻译一下敌人的通信, 又或者帮战友们写写家书。 但是他万万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希斯克利夫, 伦敦战场的战神,也是一个曾经的囚犯。 希斯克利夫因为“玛丽心心念念的男人”这几个字愣了下神, 随即他又冲了上来, 把威尔逊掀翻在地。 “别再摆出你那伪善的面孔。我的队伍里有士兵曾经在赫特福德驻扎过,你那时候就对玛丽示好过, 对不对?但是你却又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走了, 来到伦敦,还把整个赫特福德医院都都给她。现在,你又觉得她干得不错,能帮上你的忙, 所以又把她叫过来,置她于危险之中!” 威尔逊身为军医,自然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是面对希斯克利夫,还是显得有点弱不禁风。他被钳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但是这些还不是令他感到不安的,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希斯克利夫知道了他的秘密,甚至连一个旁观的士兵,都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以为自己把感情隐藏的很好,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人人都知道。 “玛丽有她自己的梦想,她有实现梦想的资格。”威尔逊好不容易挣扎开,但是刚翻了个身,就挨了一拳。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他鼻腔里弥散开来。 “你把她叫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帮她实现梦想吗?还是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希斯克利夫又举起拳头,但挥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了对方帽子上的医生标志,于是又愤愤收回手。把威尔逊拎起来扔在椅子上。 威尔逊再次陷入沉默。他想他是在面对一个魔鬼,否则又该怎样解释希斯克利夫可以看穿他的一切心思? “但是至少,我可以给她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威尔逊有些艰难地开口,“她想去上学,我可以帮她写推荐信;她想要当一名医生,我可以当她的老师。” “玛丽可以凭借自己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希斯克利夫冷笑,但是威尔逊刚刚那番话又让他不得不陷入沉思。 兰迪威尔逊可以给予玛丽任何她想要的东西,那么他呢?他能给玛丽带来什么?他连能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都是问题。 “上校。”威尔逊趁希斯克利夫晃神的功夫,挣开了他提着自己领子的手,整理了下衣服。 “虽然我并不愿意这样说,但是还是要不得不告诉你,假如你不想伤害她,就不要随便给她承诺。因为你是一个在战场上杀敌的士兵。别给她希望,上校。假如你真的在乎她,就不要给她希望。” 威尔逊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他感觉现在的自己简直卑鄙可恶至极,像是一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他在用最卑劣、最见不得人的手段,和情敌争夺他喜欢的女孩。 “这么说,你自认为你会活得比我长久了?”希斯克利夫握紧拳头,他发誓,倘若不是看在对方是一个军医的面子上,他一定要和这个该死的兰迪威尔逊出去决斗。 希斯克利夫心底忽然萌生出一种前未所有的、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他渴望生命,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生命的延续。 “我只是不愿意看见她伤心。”威尔逊说,神情颓然。自从希斯克利夫挑明身份起,他就知道玛丽已经永远离自己远去。只是他不甘心,所以还想要负隅顽抗。 在希斯克利夫面前,兰迪·威尔逊感到自卑又自豪。 希斯克利夫是伦敦战场的“战神”,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保卫他们的家园,没有女孩儿不会为“战神”这两个字心动。而他只是一个军医,在希斯克利夫面前,他那点三角猫的功夫更像是儿童相扑。 但是他又受过高等教育,出身世家,祖上三代都是喝下午茶看报纸的绅士。他懂得如何搭配衬衫和领带,也知道如何尊重一位女士。 而希斯克利夫,没有人知道他在入狱之前是干什么的,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对待不喜欢的人如敝履,丝毫不讲情面。他还是一个商人,而且是被众人唾弃的奸商。 -- 第87页 这样一想,威尔逊又有了自信。他觉得自己和希斯克利夫比起来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玛丽她很聪明。”希斯克利夫站在办公桌前面,低头俯视着威尔逊,他的脖子上有一道五厘米长伤疤,假如当初那把刀再偏一点,他现在就和他的大多数战友一样,永远沉眠在地下。 “她只属于她自己。” 玛丽望着凳子上那块陈旧但是制造精良的怀表有点发愣,这是希斯克利夫刚刚落下的。她本来打算去病房的时候顺道还给他,但大概是年久失修,她刚一拿起那块怀表,表盖就自己开了。 然后她就看见了里面那张精致的、小巧的女子画像。玛丽记得这个女孩儿。她在内瑟菲尔德庄园那间属于希斯克利夫的画室里,以及贝尔庄园的豪华壁炉上方,都见过这个女孩的画像。 和前两次见面时一样,女孩儿有着金色的长发和蓝色的眼睛,好看极了。怀表的背面用好看的花体字刻着一个名字:凯瑟琳·恩肖。 不用猜都知道它是这个金发女孩的名字。 玛丽从来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但是现在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她不会是希斯克利夫的姐妹或者别的什么家人,因为他们的长相相差太远。 女孩儿是典型的白人长相,而希斯克利夫,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父母是什么人,但是从相貌上来看,他多少和吉普赛人有一点关系——虽然玛丽不曾在他身上看出什么音乐天赋。 女孩儿——凯瑟琳·恩肖,只可能是希斯克利夫的情人,或者说是心上人。 玛丽忽然有点难受,巧克力还没有吃完,在她温暖的手心里已经有点开始化了。黏糊糊的,从铂金包装纸里透出来,她干净的双手就这样粘上一大片污渍。 即便是上战场也要把她的小像带在身边,凯瑟琳·恩肖对于希斯克利夫一定是很珍贵的人。玛丽忍不住又翻看了一遍怀表,发现在表盖的角落里还刻着它的出厂日期,是十年前。 原来他们十年前就认识了。 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了至少有十年! 这下玛丽更加难受了。尤其是当她意识到,希斯克利夫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凯瑟琳,凯瑟琳是他珍藏在心底的人。她感到十分丧气。 她以为,她今天真的以为,希斯克利夫是在乎她的。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是她的臆想。 愚蠢的臆想。 整整一天,玛丽都陷入一种非常低沉的情绪中,连最会讲笑话的士兵也无法逗笑她。 “你的怀表落在换药室了。”晚饭过后,玛丽找到了希斯克利夫,冷着脸把他的宝贝怀表还给他。 “怀表?”希斯克利夫看上去有些疑惑,他摸了摸口袋,这才发现自己的怀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多谢。”他说,顺手打开表盖看了一眼。 瞧瞧,他多么宝贝这块表啊,拿到了还要检查一遍,生怕我刮坏它。玛丽酸溜溜地想。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些,眉宇间也透露出一股戾气。她看着希斯克利夫和他的宝贝怀表,顿时感觉自己十分多余,于是转身就走。 “玛丽。”希斯克利夫忽然叫住了她,“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干什么?”玛丽没好气地说。并在心中发誓,要是希斯克利夫敢让她帮凯瑟琳选礼物什么的,她绝对要他好看。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有没有浆糊,可不可以帮我弄一些浆糊来?” 浆糊?玛丽狐疑地看了希斯克利夫一眼,随即了然,他这是要修那块松动了的怀表。他要修理他的女孩送给他的怀表,还让她帮忙找浆糊。 这未免有些台欺负人了吧?! “没有。”玛丽恶声恶气地说。 “那么针线呢?这个应该有吧?”希斯克利夫被玛丽的恶劣态度搞得有些发懵,难道露出一副迷茫神情。 针线?这东西能修理怀表吗?玛丽匪夷所思。 “你应该有这个吧?我今天还在换药室看见你补围裙。” 所以这是非借给他不可吗?玛丽很不高兴,她铁青着脸把口袋里的针线包扔到桌子上,气哄哄地摔门走了。 希斯克利夫一脸莫名地盯着玛丽离去的背影,思考了很久,总算想明白玛丽为什么生气。 因为他今天下午揍了兰迪·威尔逊。 第49章 49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兰迪·威尔逊在玛丽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那名军医, 一个文弱的书生,不过是有一张文凭和显赫家世,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吗?最多, 最多还有一张白人面孔。 希斯克利夫很烦躁,刚刚他还在为威尔逊所说的“你就是玛丽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而心跳加快。 而现在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兰迪·威尔逊是一个比他更加合适的结婚对象。就像当初的埃德加·林敦一样。 他们都是典型的英国绅士,从早到晚都穿着绅士三件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女孩们总喜欢这种人!文质彬彬,戴着眼镜,张口闭口都是莎士比亚和文艺复兴。 他真心看不上这类人, 可是玛丽居然这样在意。希斯克利夫陷入一种奇怪的循环当中, 他告诉自己,他和玛丽认识的时间更久, 而且他还是玛丽“心心念念”的人。但是,紧接着, 他又立刻想到,玛丽因为他揍了威尔逊一拳就生气了。 -- 第88页 他不知道玛丽究竟喜不喜欢兰迪·威尔逊, 但是他敢肯定,那个威尔逊一定对玛丽有别的心思。 希斯克利夫懊恼地揪了一把头发, 短暂思考了一下等战争结束之后要不要也看看《第十二夜》②和《伊利亚特》, 但是随即又想到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战后呢,于是感到更加丧气, 连周围的气温都随之下降了几分。 他从衣服里掏出玛丽送他的那本《圣经》。前几天他打仗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弄掉了, 原本就松散的书页顿时散开,连黑色的封皮也剥落下来。 希斯克利夫对着烛火笨手笨脚地把线头穿到针眼里,想要把散开的书页重新缝起来。可惜他并不擅长这种工作,所以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把散架的《圣经》缝好, 还不小心又弄掉一页。于是那本陈旧的《圣经》便七零八落地摊在他面前的那张小桌子上,看上去好不孤单。 …… 希斯克利夫心惊胆战,他可不想让玛丽发现他把她送的《圣经》弄坏了。那丫头非常记仇,要是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他不想让她不高兴,他喜欢看玛丽笑,希望她开心。 或许是在战场上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上帝并不肯眷顾他,所以足足两个钟点过去了,那本可怜的《圣经》还散着架,平铺着瘫在桌子上,上面恰好写着一句话。 “用剑之人,必亡于剑下。”③ 希斯克利夫更烦躁了。他挥了挥手,招呼来一个执勤的年轻士兵,问:“你会不会缝东西?” 被叫来的士兵神情迷茫,但是秉承着长官的话就是命令的原则,他还是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回答道:“报告上校,我不会缝东西。但是您可以找玛丽医生帮忙,她很热心,经常帮我们补衣服。” 虽然补得不怎么样。 希斯克利夫:“……” 士兵见他的长官不说话,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到位,于是又立刻补充道:“我可以现在就替您去找她,这个时间玛丽医生大概在和威尔逊医生汇报今天的工作情况,很容易找到。” “不必。”希斯克利夫咬着牙齿挤出几个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那个士兵一眼,“你回去吧。” 那位无辜的士兵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战战兢兢回到自己的位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这位脾气古怪的上校。 “假如不出什么意外,这些补给足够我们撑三个月。每个病人都会得到应有的照顾。”玛丽按照惯例向威尔逊汇报一天的工作情况,顺便询问有关黑死病的相关情况,“我听说,咱们的特效药研究又有了好消息,是这样吗?” 但是威尔逊明显心不在焉,他假装低头翻看着病历,但是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威尔逊医生?”玛丽见威尔逊好半天也不说话,忍不住出声提醒。 “什么?”威尔逊这才回过神,略有局促地站起来,“你刚刚说特效药?是的,我们有了不小的收获,但是还需要再做几次测验,以保证药物投放以后不出意外。” “威尔逊医生,您的脸怎么了?”玛丽问,她刚刚注意到威尔逊的嘴角肿了一小块,像是被人揍过。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威尔逊迅速转过身,把没事的那半边脸冲着玛丽,“没有大碍。” 玛丽也就没再追究,毕竟她也的确想不出来谁会没事去揍威尔逊一拳,除非那人有精神疾病。 在例行工作完成以后,她没有久留,自从几个月以前威尔逊对她流露出一点特别的意思之后,玛丽就一直尽量避免和他有工作和学习以外的接触。何况她换药室里还有一条补到一半的围裙。 等等,她的针线包还在希斯克利夫手里。 “……” 玛丽没好气的又回到希斯克利夫的病房里,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已经睡着了,只有希斯克利夫那里还亮着一盏煤油灯。他仍旧整齐地穿着军装,头上缠着绷带,坐在病床上,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不知道在干什么。为了不打扰其他病人休息,玛丽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却发现他正笨拙地拿着针线,似乎是想要把桌子上散落的一本书重新订缝起来。 他很笨拙,修长的手指拿着针线不知所措,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线头,额头上粘着几滴汗珠,看上去紧张又庄重。 “你在干什么?”玛丽问。 希斯克利夫似是被吓了一跳,猛得抬起头来,警惕地盯着玛丽。随着他直起的腰,玛丽发现桌子上的那本书是她送给他的那本《圣经》。 “我……”希斯克利夫好像有些窘迫,额头上的汗珠更密了,他假装不经意把一只手搭在《圣经》上,试图挡住玛丽的目光。 “我很抱歉。”希斯克利夫说。 玛丽感觉自己一定是最近太劳累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因为她刚刚听见希斯克利夫和她说:抱歉。 “是一个意外。”希斯克利夫慢吞地开口,“打仗的时候,它从我的衣服里掉了出来,摔散了。” 玛丽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缓慢、艰难、不可置信地意识到,希斯克利夫真的是在向她道歉,因为他打仗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她送他的那本《圣经》。 “我不太擅长这个。”希斯克利夫继续说,看上去有点尴尬,“但是你说没有浆糊,所以……” “你要浆糊是干这个?”玛丽惊讶地问。 -- 第89页 “不然呢?”希斯克利夫感到莫名。 “我以为你是要修怀表。”玛丽脱口而出。 “浆糊能修怀表?”希斯克利夫比她更惊讶,他皱着眉头,一幅见到鬼模样。 “……” 好像不能。玛丽感到尴尬,她不安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明知故问道,“那你用完了吗?我还有围裙要补。” 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她继续假装不在乎地说:“既然散了,你可以丢掉它。” “这么说,你把我的钢笔扔了?”希斯克利夫挑起眉毛,声调也微微扬起。 玛丽被他盯得发慌,连忙转过半个身子,“我收在箱子里面了。我很忙,没时间处理它。”她当然是在撒谎,那支钢笔现在就在她衣服口袋里,紧贴着她的胸口。 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玛丽回过头,发现是希斯克利夫在笑。 真是活见鬼,她今天不仅听到希斯克利夫道歉,居然还看见他笑。玛丽低垂着脑袋,用余光悄悄看他,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很英俊。或许很多人不喜欢他这幅不够白皙、过于硬朗,还带着吉普赛风格的长相,但是她喜欢。 “你和威尔逊是不是很熟?”希斯克利夫冷不丁地问道。 “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师。”玛丽回答,她开始隐约明白希斯克利夫为什么这么问,却又不敢肯定。他都有凯瑟琳·恩肖了,还关心他和威尔逊医生的关系做什么? 花心的男人! “只是老师?”花心男人问。 玛丽点点头,她感到希斯克利夫似乎挪动了一下身子,离她稍微近了一点。 希斯克利夫无声地笑起来,作为一个随时会战死的士兵,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随便给一个姑娘什么承诺。 但是他无法克制他的感情。 此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感情。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其他病人微弱的鼾声,和自己的心跳,玛丽什么也听不见。这间病房的患者大都伤的不重,不像其它房间那样总是弥漫着血腥和酒精味儿。 反而只有一种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以及一点点军人们身上的烟草味。雪还在下,因此房间被映得很亮。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能把它修好。”希斯克利夫拿开挡着《圣经》的手,隔着衣服拉住玛丽手腕,把她转过来,他认真注视着她。“玛丽,我会活下去,活到战后,再给我一点时间。” 散落下来那页纸上恰好写着一行手抄的小字: 我在那里要将我的爱情给你。④ 第50章 50 玛丽回过头, 夜是黑色的,希斯克利夫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在黑色的夜晚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会活下去, 玛丽。”希斯克利夫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玛丽沉默着, 眼睛发干发涩,她身体的温度迅速下降,只有心口像埋下一团火。这团火焰不断燃烧,她逐渐变成一根干柴,被火舌包围, 整个人都因为火焰的剧烈燃烧而劈啪作响。玛丽以为自己是跳进了火坑里, 橘黄色的火焰让她的皮肤疼痛不已,可是她却不愿意离开。 “凯瑟琳恩肖是谁?”玛丽艰难地开口。 凯瑟琳, 凯瑟琳恩肖。她在心里重复着这个令人心口发疼的名字,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玛丽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她无比庆幸自己发现了那块怀表,知道了凯瑟琳恩肖, 否则她刚刚可能就答应希斯克利夫了。 她又十分怨恨希斯克利夫,怨恨他分明已经有了凯瑟琳, 却还要来招惹她。 也怨恨他为什么要这样大意, 落下那块怀表。 告诉我她只是你的妹妹,是你的血亲。玛丽在心里祈祷, 即使她分明知道, 这是在自欺欺人。 希斯克利夫似乎有些惊讶,他低着头沉默了几秒钟,房间里很安静,他们甚至都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希斯克利夫把玛丽的另一只手腕也隔着衣服抓住。 他说:“凯瑟琳是我曾经的爱人。” 玛丽挣开了他,但是没有成功,她被抓得很紧,手腕被粗糙的布料磨得略微发疼。 她真讨厌希斯克利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野蛮、霸道、不讲道理。她招惹到这样的人简直是造孽。 “凯瑟琳的父亲,也就是老恩肖先生,他是我的养父。”希斯克利夫发觉玛丽想跑,于是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他紧盯着她。 “我们住在呼啸山庄,我第一次见凯瑟琳的时候,她大概是六岁。我并不知道我多大年纪,我从来不知道我多大年纪。” quot;我不想听你们的恋爱史,希斯克利夫。quot;玛丽恼怒地抽出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解救出来。 “凯瑟琳早就嫁人了,玛丽。”希斯克利夫松开了她的手腕,却又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已经是过去了。” 这下玛丽更动不了。所以她只能瞪着希斯克利夫,把愤怒集中在眼睛上,“我不是你的备用选项,希斯克利夫上校。假如你再不松开我,我就要喊人了。” “我没有把你当作备用选项!”希斯克利夫还是没有松手,他的声音有一点嘶哑和颤抖,“在我眼里,你始终只是玛丽班纳特。” “我曾经爱过她——我当时的确以为那是爱。但是,在呼啸山庄,我并不能算作一个人,玛丽。尤其是在我的养父死后,除了凯瑟琳,和一位女佣,那里并没有人愿意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 -- 第90页 “所以我才以为我喜欢她。后来她嫁给了我们的邻居,一个有钱的绅士。” “玛丽,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这些。”希斯克利夫叹了口气,握着玛丽肩膀的手松了力道,轻轻向下滑了一点,落在她臂弯的位置。 quot;在呼啸山庄,我只是一个仆人。我不仅没有受过高等教育,还坐过牢。quot; 他从小就生活在阴沟里,而玛丽却不一样。 玛丽像苜蓿花。 在玛丽面前,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感到害怕,害怕玛丽知道他不堪回首的过往。尤其是在兰迪威尔逊出现以后,这种恐惧就更加明显。他看不起威尔逊,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有着自己不曾具备的、优秀的品质。 希斯克利夫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要退出,但是他做不到。 他不可能做到。只有在玛丽面前,他才感受到原来自己还有生命,他的心脏原来还会跳动。 “我的过去见不得人,玛丽。”希斯克利夫轻声说,心中感到苦涩,他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卑劣,在喜欢的人面前还不愿意坦诚,直到被对方看破戳破,才不得已面对现实。“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这些。” “玛丽,是你给了我新生。我想要重新开始。” “你们认识很久了,从小就认识。”玛丽低着头,不愿意看希斯克利夫。她告诉自己不应该在意一个人过去爱过什么人,而是应该放眼未来,可是心头却仍旧感到酸涩。 “你喜欢她。” quot;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quot;希斯克利夫感到有一点头痛,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这段“情史”。往日里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上校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无奈、紧张又焦心的希斯克利夫。他的双手又小心翼翼地向下滑了一点,试图勾住玛丽的手指。 玛丽摇摇头,几乎是很困难地呼吸了几下,才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太喜欢凯瑟琳了,希斯克利夫。连你的庄园里都是她的画像,哪怕她已经嫁人,你还是挂着她的画像,还把她的画像戴在身上。你真的能轻易放下她吗?你们认识了那么长时间。” 她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指从希斯克利夫手指里拿出来。 “我不在乎你以前是不是当过仆人,可是我不能假装不知道凯瑟琳。我真的很抱歉,我做不到。但你也一样,是不是?你也不能假装凯瑟琳从来没有出现过,也不能假装我不知道凯瑟琳的存在。” “你真的太喜欢她了。”玛丽苦涩地说出这句话,她咬着嘴唇,感到委屈,也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不堪。她该怎样才能不去在乎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那十几年的日子啊。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每天都能看见对方,熟知彼此的一切。 已经是深夜,今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再加上前方战场连连告捷,所以哪怕是窗户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每个人也都已经安心地陷入沉睡。连桌子上的那盏煤油灯都自己熄灭了。 “我究竟应该怎样解释。”希斯克利夫坐回病床上,神情沮丧,他仰头看着玛丽,眼睛里的那团黑色的火焰一点一点熄灭。他没有法子了。他是真的没有法子了。他开始感到恐惧,浑身的力气都被剥夺,桌子上的那本《圣经》逐渐变成一个笑话。他预感凯瑟琳的历史又要重演,并且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次承受失去的滋味。 或许我本就不值得爱。 玛丽移开眼睛,不敢和希斯克利夫对视,只匆匆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拿针线包”,就用最快的速度狼狈跑掉了。鞋跟在寂静的走廊里掀起一阵轻微的响动,玛丽一路小跑,直到院子里才停下来。 被希斯克利夫握过的臂弯和肩膀仍然发热,她大口呼吸着冷空气,让更多的寒冷涌入肺部,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冷静下来。她刚刚拒绝了希斯克利夫。因为一个很久以前的凯瑟琳恩肖。 玛丽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了。可是她真的难以做到对凯瑟琳视而不见。 圣诞节的余韵还在,用来装饰院子的蝴蝶结和彩带还都挂着,甚至空气里还隐约飘散着烤火鸡的香味。 玛丽却感到懊恼又丧气。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在家里,她一直是个麻烦精。 端庄温柔的简,美丽聪慧的伊丽莎白,古灵精怪的莉迪亚和凯蒂,和与众人都格格不入的玛丽。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包括她们的父母。 以前,每逢有新绅士来到,母亲最先想到的便是简,然后是莉迪亚,接下来是伊丽莎白和凯蒂,最后才是她。直到她因为感染黑死病去世的前一个星期,班纳特太太还在指责她,为什么不能讲话的时候像一个淑女。 玛丽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淑女,也不想当一个淑女,而希斯克利夫又恰好不是什么绅士,所以在发现那块怀表之前,她还觉得他们两个或许会很登对。然而现在她只想回到过去抽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看清事实。 事实上,重生后,玛丽从来没有过要嫁人的打算。她只想全家平平安安,自己也能多活几十年。至于是不是要有一个丈夫,她感到无所谓,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天天嚷嚷着要学医,要出去问诊的女人。 她也不需要那些人的喜欢。 于是玛丽把自己的“第二次”未来计划得很好,活下去,看着姐妹们嫁人,然后在修道院里度过余生。她对这样的生活没什么意见,但是希斯克利夫却忽然出现了。 -- 第91页 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遇见希斯克利夫呢。那样,即使他们没有十几年的交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他和凯瑟琳相识年月的零头都不够。她裹着披肩,在雪地里踱步,偶尔会抿一小口杜松子酒取暖。月亮半挂在天空中,今天难得有星星,雪势逐渐转小。 玛丽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找希斯克利夫,尝试不去在意凯瑟琳。她算了算日子,今天是周日,距离希斯克利夫回战场还有两天,她还有时间继续考虑。 究竟要不要回去找他,要不要尝试一次? 第51章 51 玛丽很纠结。她好像没有回去的勇气, 也没有尝试的勇气。她变成了一个胆小鬼,畏畏缩缩躲在自己的壳子里,向往沙滩上温暖的日光, 又怕被眼前的假象欺骗,发现灿烂的日光背后其实还隐藏着乌云和雷雨。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玛丽感到烦躁, 她不喜欢这个为了情爱而磨磨唧唧的自己。 “你似乎有一些苦恼?”弗兰德拄着拐杖走过来,左手绑着绷带挂在胸前,“可是我听说你的心上人没有大碍,你为什么还在不高兴呢?小玛丽。难道是他辜负了你?要是这样我可以帮你教训他,别忘了你可以把我当哥哥看。” 弗兰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路面很滑, 玛丽不得不把酒瓶塞回围裙里,伸手去搀扶他。 “看来你真的很伤心, 究竟发什了什么?”弗兰德看着她围裙里那个小酒瓶说。 ……其实也不完全是,喝酒主要是因为冷…… 玛丽笑笑, 她并不想承认伤心是因为自己太计较希斯克利夫的过去。 “不如我来猜猜?”弗兰德说。他做出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尽量用欢快的调子说话。“你应该知道, 我猜的一向很准。或许我退伍后还能当个占卜师什么的。” 玛丽额头一跳,她当然知道弗兰德猜人心事猜的很准, 尤其是女孩子们的心事。这几天随着他伤势的恢复, 医院里的年轻护士们简直把他当成了这里除了牧师以外的,最好的倾诉对象。 他甚至还给她们出主意, 教她们如何追求心上人。玛丽感到略微头疼, 她不想被这个“妇女之友”猜中心事,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喜欢希斯克利夫,而希斯克利夫却还惦记着别的女人。而且那个女人居然还是金发。她想借医生之名,在弗兰德开口讲话之前把他丢回病房休息, 可惜动作慢了一步。 “你这样伤心,难道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却不喜欢你?” 玛丽感到胸闷气短,不禁“恶毒”地想,她应该给弗兰德搞一些苦舌头的药剂,这样他就没法一直没完没了地说话了。 “你这个样子那就证明我猜对了。”弗兰德有一点小得意,“我的妹妹们也是这样。但,他居然不喜欢你,那真是太过分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要我说,他愚蠢得像狗熊一样。” 玛丽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希斯克利夫变成狗熊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没准我还能小小教训他一下,教会他如何珍惜好女孩儿——我说,他应该不会军衔很高吧?或许是个上尉?少校?1” “他叫希斯克利夫。”玛丽抿嘴笑笑。 弗兰德:“……” “你是说,希斯克利夫上校?那我想我只能在心里帮你骂他几句了。他是我的新长官。”弗兰德改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讲话,两边的眉毛都扬起来,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你们好像都很害怕他。”玛丽感觉心情变好了一些,又抿了一小口酒来暖身子。 “他的脾气有些古怪。”弗兰德腾出一只手摸了下鼻子,有些心虚地往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怕被他的新长官听见他说的坏话,“而且不近人情,或者是冷漠无情。他什么都不相信,甚至连上帝也不信。我们都觉得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包括自己的性命。” 玛丽感到疑惑,因为在她眼里希斯克利夫并不是这样,除了脾气古怪,她觉得他并没有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你们认识多久了?”弗兰德问。 “没多久,也就几年。”玛丽悻悻说,她又想到了和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凯瑟琳。 “其实,虽然不近人情,”弗兰德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尽量避免对玛丽造成二次伤害,“但是很多士官都在传说,希斯克利夫上校其实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大家都这样说。你说他并不喜欢你,这很遗憾。但是我似乎能告诉你他心头的姑娘究竟是谁。” 玛丽别过头,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双手托腮,她不想在听见凯瑟琳恩肖的名字。但弗兰德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据说希斯克利夫上校有一本随身携带的《圣经》,就是那个女孩儿送他的。他宝贝极了那本《圣经》。” “你能相信吗?他是一个从来不相信神明的人。但是却对那本《圣经》爱护有加。我还听说,他这次上战场其实也是因为那个女孩儿——他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中间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好像是那个姑娘有什么麻烦。他为了帮她,所以和别人做了交易,代价就是要再次领兵出战。” 弗兰德说了一连串,他故意说这些,其实是想要让玛丽死心。他将她当亲妹妹看,所以不忍她伤心,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决定狠心斩断她的念想。假如希斯克利夫真的有一个像传闻中那样的姑娘,那么他以为玛丽是肯定没戏了。 -- 第92页 要他说,威尔逊医生就很不错,玛丽应该和他在一起才对。弗兰德已经开始假想威尔逊医生成为他妹夫以后的生活了。 玛丽却一直默不作声,她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无法消化弗兰德刚刚所说的信息。 《圣经》?据她所知希斯克利夫只有一本《圣经》,就是她送的那一本。他很宝贝它吗?比凯瑟琳的怀表还宝贝吗?还有,“为了那个女孩才去上战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当初是因为自己被抓到了约翰公爵府,希斯克利夫来救她那件事吗?玛丽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 她决定去找希斯克利夫问个清楚。就算他已经睡着了,她也要把他给叫起来,把事情问清楚。 玛丽丢下弗兰德,踩着积雪,脚步匆匆往住院部跑去。但是还不等她踏入住院部的楼门,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哨子声。 警报响了。 整座圣心医院,但凡是能动的人,全部在一瞬间醒来。 “把病人转移到地下室去!快!快!”威尔逊医生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医院里的各部人员,玛丽愣了两秒钟,这是她在圣心医院第一次遭遇突袭,有点不知所措。 周围乱糟糟的,圣诞节欢乐的气氛不见了,只剩下焦灼和紧张。原本安静的院子瞬间变得嘈杂,护卫军拿着武器在医院大门口站成几排。 “玛丽,玛丽。”威尔逊医生大喊,“把病人抬到地下室去,你负责第三区,明白吗?” 玛丽瞬间回过神来,扭头往第三区跑去,那里是重症区。 转移患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腿脚受伤的患者。即便威尔逊竭力维持秩序,地下室里还是不可避免的乱成一团。不断有新受伤的士兵被抬进来,还有那些在移动过程中又意外牵扯到旧伤的士兵。 玛丽干净的围裙上很快就染上了血迹。因为奔跑,她的呼吸有些乱,但是头脑清醒,清醒到麻木,所以并不害怕。 “第一组负责止血,第二组和我去楼上拿纱布和药。”玛丽扔掉碍事的腕花——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她小小装饰了一番,提着裙子往二楼的储物间跑。 榴弹炮2在圣心医院的院子里炸裂开,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没有人想到敌人这次会集中火力进攻一所医院。圣心医院虽处于前线,但是受到层层保护,此前的攻击大多不痛不痒,不像今天。一楼大厅的玻璃碎了一地,爱德华詹纳3的雕像断成两半,还有来不及撤退的患者和医生护士。 玛丽按照威尔逊所教的那样,猫着腰,护住头部,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二楼,尽可能多的往地下室运送纱布。他们的地下室里其实储备了很多应急药材,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竟然还会不够。 又一颗榴弹炮在楼下炸开,玛丽感觉地板晃了晃,她和维尔达护士抬着装满应急品的箱子,一路向下。回去的路要比去的时候更加艰难,她的耳边全是炮弹的嗡鸣,飞溅起来的沙土刮在脸上,迷在眼睛里,她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碎玻璃划伤了,正在流血。 “轰。” 一颗炮弹打在二楼楼梯处,玛丽只觉得脚下一空,紧接着整个人就坠落下去。 “我还没有把东西送到地下室。”玛丽在失去意识之前想。 quot;玛丽,玛丽医生。醒醒。quot; 玛丽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周围一片黑暗,她耳朵里全是炮弹炸开的声音,仿佛要把人的耳膜炸开一样,她挣扎着想要离开这儿,但是却好像又被什么的东西压制住,一下也动弹不得。 一种可怕的窒息感袭来,玛丽感觉胸口被一团碎布堵住,她张开嘴,想要得到一些新鲜空气,但是却被呛入一阵烟尘,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紧接着,她又感觉衣服上落了几滴水,于是便抬起头,发现天空正落下雨来。玛丽张开嘴,让雨水滑进喉咙,以缓解嗓子里那种灼烧的疼痛感。可是还没等她喝几口,那种令人战栗的窒息感就再次袭来。火焰一样的灼热,仿佛要把一切烧成焦木。玛丽忍不住发出恐惧的呻|吟声。 “救命。”她喘着粗气,用尽力气喊,但是只发出的声音比猫还小。 “救救我。”玛丽忍不住哭起来,她还不想死。她感到全身疼痛不已,肺部积满烟尘,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 “玛丽,玛丽,别害怕,没事了,突袭结束了。” 玛丽在混沌中隐约感觉有人在唤她,但是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声音去寻找方向。 她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渐渐地,她好像能够呼吸,四周也不那么寒冷。她的前面有一个莹白色的光团,一闪一闪,正散发出温暖。这团光让玛丽感到一阵放松。 她缓了口气,提起精神,继续往光亮的地方走。可是那团光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玛丽逐渐有些疲惫,感到体力不支,汗水顺着额角淌入脖子。 那团莹白色的光忽然变得更加明亮了一点,玛丽抬起头,看见希斯克利夫正骑着马靠近。也许是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玛丽的眼睛不太能适应强烈的光亮,以至于她感觉今天的希斯克利夫看上去竟然很温和。 哦,我的黑马王子。 她神志不清地乱想。 第52章 52 希斯克利夫骑着马, 没一会儿就来到玛丽身旁。他神态温和,甚至身边还散发出耶稣一样的圣光,英俊到不真实。他坐在马上, 伸出一只手,玛丽便握上去, 然后希斯克利夫微微用力一拉,玛丽便和他一起坐在了马上。 -- 第93页 这是一匹荷兰温血马,很高大,玛丽坐在上面向下看,感觉自己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中。她想起从楼梯上下坠的失重感, 有点害怕, 于是不由自主地往希斯克利夫怀里靠了靠。感觉到玛丽的靠近,希斯克利夫先是身体一僵, 然后便放松下来,他两手拉着缰绳, 把玛丽环绕在自己怀里,低头对着她的耳朵说:“别害怕, 我带你离开这里。” 于是她索性彻底放松下来,也不去看那团莹白色的光, 反正有希斯克利夫在, 她肯定能出去。她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但是不是往日的烟草和皮革味儿, 而是消毒水味, 好像医院病房里的新洗的床单。 路又变得很长,还有一点冷。但玛丽窝在希斯克利夫的怀抱里,所以感受不到寒风的侵袭,只有指甲微微发凉。她在黑暗里, 小心翼翼地用指头寻找着希斯克利夫的手指,可能是因为紧张,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他。玛丽先是试探地去勾住他的手指,对方没有拒绝,于是她便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手全部放在希斯克利夫的手里。但是她又立刻觉得这只手有些奇怪。 这只手光滑、细腻,一摸就知道它的主人一定自幼养尊处优,别说领兵打仗,他怕是连重活都没有干过。 这不是希斯克利夫的手。 玛丽立刻把手抽了回来。 “玛丽,你终于醒了。” 玛丽睁开眼睛,发现威尔逊医生正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搭在她病床边缘,有点尴尬地半开着,像是刚刚丢了什么东西。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大家都很担心。”威尔逊把搭在床上的那只手收回来。 “现在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玛丽睁着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周围有一点嘈杂,但是并没有炮火声,看来袭击已经结束了。医院里的人正有条不紊地把病人转移回病房,还有一部分在给窗户装新玻璃。 “希斯克利夫呢?”玛丽问。她躺在床上,找了很久,也没有看见他。 “因为敌人的突袭,希斯克利夫上校受调提前回战场了。”威尔逊回答,他扒开玛丽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你需要休息几天,玛丽。别担心,你伤得不重。我们加强了防御,不会再有突袭发生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玛丽没注意为威尔逊后面说什么,继续追问道。 “那天晚上突袭一开始,希斯克利夫上校就带兵去前线支援了。”威尔逊回答,他的神情有些落寞。玛丽自从醒来就一直追问希斯克利夫的消息,这让他心头多少有些酸涩。 “我们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别担心,上帝会保佑他和我们的士兵。”威尔逊忍住心中的酸楚安慰道。 上帝会保佑他。 玛丽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却不能给自己多少安慰。她吃了药,又失魂般地躺在枕头上,脑子里只有希斯克利夫。 他脑袋上的伤口还没有好,怎么就又去战场了?而且她还有问题要问他。医院病床的床板算不上特别舒适,玛丽躺的浑身难受,她一会儿想希斯克利夫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一会儿又想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好尽早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由于这次突袭令圣心医院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为了安抚众人的情绪,皇家部队总部即刻调遣了各项资源给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平时特|供给长官的巧克力。 玛丽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只觉得又苦又涩,难吃极了,完全不像希斯克利夫当初给她的那块那样香甜。于是她兴趣缺缺地剩下的那一半随手给了别人。 玛丽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躺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她终于忍无可忍,掀开白色的被单,跑到更衣室换回工作时的围裙,要求立刻回到岗位上来。威尔逊起初并不同意,他认为玛丽应该至少再休息两天。但是玛丽一向固执,所以半小时以后,士兵们就又在换药室看见了她忙碌的身影。 “放心吧,你的手臂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玛丽一边帮士兵换药一边安慰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你只要不剧烈运动,按时吃药就可以。” “五号病区就交给我吧,我和那里的病人很熟悉,对他们的伤情也更加了解。” “消炎药剂?这个我会,我很擅长这个,让我来吧。我调完后还可以送到病房区,顺便检查他们的伤口。” “……” 玛丽在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因为只有忙到腾不出时间,才能不去想希斯克利夫。她从一个新被送到医院的士兵说,这次敌人的攻击十分猛烈,前线的士兵伤亡惨重。 因此每当有新的伤员被送来时玛丽都格外紧张,生怕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希斯克利夫。 她也担心他始终不到医院来,因为那些在战场上直接阵亡的士兵会被直接埋葬。为了不频繁地思考希斯克利夫究竟是否还活着这个残酷问题,玛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早晨刚一睁眼,她就往病房区赶去,检查伤员们的情况,中午也不肯休息,而是在药剂室里配药,她从早忙到晚,一分钟也不愿意停下来。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玛丽从小就是个野性子,活泼好动,有事没事就喜欢牵着小白马四处乱跑。因此身体强健,恢复力好不说,这几年抵抗力也愈发变强,所以即使像个陀螺一样忙了半个月,她除了眼底有些青黑和面色微微苍白以外,精神力却依旧旺盛,每天辗转于各个伤员和手术室之间。 -- 第94页 她是医生,也是护士,偶尔还要充当倾听人心事的牧师。 “一个新的伤员,玛丽医生。” “这就来。”玛丽放下水壶,拢了拢有点散掉的头发,又洗干净手,便匆匆往手术室赶去。 手术室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气息奄奄地躺在手术台上,玛丽看了一眼,猜测这个年轻人最多不超过十六岁。他脖子里挂着一个沾血的十字架,头发枯黄,神情萎靡,肚子上有一个血窟窿。 “准备好氯/仿。”玛丽对助手说,然后开始动手替这个年强的士兵脱掉上衣。他流了很多血,衣服和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所以玛丽又不得不找来一把剪子,把他的衣服剪碎脱掉,以便一会儿伤口的缝合。在剪子的帮助下,她把士兵的军装外套一点点扒下来,扔在一旁的桌子上。 忽然“咯噔。”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外套里掉了出来。 玛丽寻声望去,发现她送给希斯克利夫的那本《圣经》正安静躺在地面上,半开着,原本微微发黄的纸张上沾满血迹。有些是鲜红色,是刚沾上去的,还有一部分已经变成褐色,是血迹干涸后的模样。 弗兰德告诉过她,希斯克利夫很宝贝这本《圣经》,从不离身,而现在…… 玛丽不敢往下想了。她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两下,握着手术刀的手也开始发颤。 “玛丽?你还好吗?”助手问。 玛丽挪开眼睛,警告自己不要瞎想,她调节呼吸,使自己的精神恢复冷静。她不能这个时候慌神,这个孩子一样的士兵必须立刻手术,而其他的医生也全在忙着救人,这里只有她,所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能乱了方寸。 氯/仿已经奏效,受伤的士兵陷入昏迷,玛丽深呼一口气,抓紧时间开始替他清理伤口。这个士兵过于年轻,以至于让战争变得更加可怕。 直到手术彻底结束,玛丽才敢颤抖着看那本《圣经》一眼。她缓慢地移动过去,蹲下,秉着呼吸把它捡起来。 玛丽记得,希斯克利夫离开那天,这本《圣经》还散着架,但是现在已经被缝好了。针脚非常难看,七扭八歪没有章法,却又十分密实,除非故意撕扯,否则这回它绝对不会散开。玛丽抖着手指翻开它,发现每一页都沾着血,连做封面用的牛皮都因为血水的腌浸而变了颜色,上面的字迹也全都变得模糊不清。 手术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空气中只留有血腥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玛丽蹲在地上,用额头抵着她的《圣经》。她告诉自己,要吸取教训,别有事没事就认为希斯克利夫死了,没准他现在正好好的在军营里计划怎么攻破敌人的堡垒呢。她不断这样安慰自己,把手里的书籍攥的更紧了一点。 希斯克利夫在伦敦战场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假如他死了,我们不会不知道。 可是为了不消磨士气,他们也可能隐瞒他的死亡。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要是真的死了,肯定不会谁都不知道。 但万一就是隐瞒地很好呢?半个月过去了,希斯克利夫一次也没出现在医院,难道这么长时间他一点伤也不受吗? 玛丽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希斯克利夫还活着的理由,然后又不断自我否定,推翻假设。她又陷入了那种古怪又令人痛苦的循环。 这种循环持续到那个名叫威廉的年轻士兵醒来以后才结束。 第53章 53 “威廉·瓦奥莱特, 皇家陆军十一队,我说的对吗?”玛丽拿着病历本,站在病床前核对信息。 “是这样, 医生。”威廉恢复得还不错,眼下正靠在枕头上, 胃口大开地喝着玉米浓汤,“医生,您有没有看见我的《圣经》?黑色封皮,就在我衣服里。它很重要,请您务必告诉我它在哪。” 玛丽抬起头, 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威廉会先一步问《圣经》的事。 “我帮你收起来了。”她犹豫着,想要迫不及待问问为什么这本《圣经》在他这里, 但是又不敢开口,因为生怕听到那个最糟糕的消息。 “那就好。”威廉松了口气, 胃口更好了,大口吃着夹着葡萄干的白面包。 “它是你的吗?”玛丽问, 握着钢笔的手指不禁加大力道,骨节泛白, 神经也不由紧张起来。 “不, 不是。它属于我的长官希斯克利夫上校,他是一个大好人。”威廉回答。 好人?玛丽有些诧异, 她还是头一次听别人用“好人”这个词来形容希斯克利夫。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威廉继续说, 语气中透露着骄傲,“妈妈和姐姐们其实不愿意让我来,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来。我认为…” “为什么你长官的《圣经》会在你这里?他……出什么事了吗?”玛丽忍不住打断了他,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威廉, 她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 四周的嘈杂声全部消失,玛丽的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威廉口中说出来的句子上。 “没有,当然没有。希斯克利夫上校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他可是我们的战神。”威廉语气中充满崇拜,“前几天我就受过一回伤,当时我害怕极了,以为自马上就要死了。我拿着十字架,不断向上帝祈祷。然后希斯克利夫上校把这本《圣经》交给了我,让我抱着它,还告诉我我肯定会好起来。他的勋章数不胜数,敌人们都对他闻风丧胆……” -- 第95页 威廉喋喋不休地说着,无一不是对他的长官的赞美和崇拜之辞。玛丽却没听见他后面具体讲了什么,她的神经在听到“希斯克利夫没有出事”这句话之后,就完全放松下来。 连日里紧绷的精神终于得到放松,她现在感到略微的疲惫。 自从得知希斯克利夫还好好的以来,玛丽便放松下来,脸上也出现了往日的笑容。 三天后,前线传来久违的捷报,士兵们大获全胜,爱德华亲王和王妃特地前往军营,亲自给希斯克利夫颁发一级贡献勋章,要在圣心医院的广场里给他举办庆功仪式,还放了他七天的假期。 庆功仪式当天,玛丽起得比任何一天都要早,她委托护士长帮自己编了好看的辫子,又换上浆洗干净的制服,甚至还在衣服的领口处别了一枚玫瑰造型的银制胸针,涂了一点胭脂。 “玛丽医生,您今天看上去真是格外美丽。”病房的士兵们对她说。 上午十点,希斯克利夫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圣心医院门口,他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悦之情,连接受勋章的时候也丝毫不激动——这也不意外,毕竟他的勋章多到数不清。希斯克利夫被他的下属簇拥着往厨房走去,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烤鹅和热汤,以及上等的葡萄酒。 玛丽被挤在人群中,她个子不矮,但是被淹没在一大群男人中,所以很不起眼。她踮起脚,想看希斯克利夫一眼,但是被攒动的人头挡在后面。直到回到厨房,她也没看清希斯克利夫,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周围的闹哄哄的拿着装满葡萄酒的酒瓶庆祝,桌子中央的烤鹅肚子里塞满苹果,整间厨房都充溢着甜蜜的气息。 玛丽忽然有点生气,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希斯克利夫回来了,并且平安无事,她应该高兴才对。 “让我们再敬上校一杯。”士兵们又举起酒杯。 玛丽有些烦躁地看了他们一眼,发现希斯克利夫任由他们替他填满酒,远远坐在长桌的另一端,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于是她更加生气了。玛丽兴趣缺缺地扔下刀叉,不顾身后朋友们都呼唤,垂头丧气地跑出厨房,连披肩都忘记了穿。 院子里很冷清,和刚刚热闹的景象大不相同,几只麻雀落在地上,寻找着面包和谷物的碎屑。一阵冷风吹过来,玛丽错了搓被冻僵的双手,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把披肩落在了厨房。 于是更加丧气了。她抱着胳膊,一会儿在树底下来回蹦蹦跳跳暖和身子,觉得自己比在地上寻找食物的麻雀还凄惨。一会儿又用手指扣着树干小声“咒骂”着希斯克利夫,鼻子和脸蛋都被冻得冰凉。 忽然,一件温暖的大衣从背后落在了她肩膀上。 玛丽先是被吓了一跳,立刻出于本能向一旁躲去,于是那件大衣便不可避免地掉在了地上。 希斯克利夫看着她,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蹲下来把衣服捡起来,抖干净上面的灰尘,又重新将它披在玛丽肩头。 “别着凉。”他说。 这件外套对于玛丽而言未免太大了一点,长长的衣摆垂至小腿肚,毛茸茸的领子几乎要把她的脑袋埋没掉。外套上有一股属于战场的特殊冷冽味道,还夹杂着一点烟味儿,不那么好闻但是衣服却格外温暖,让人可以完全不在意这微不足道的缺点。 这件外套太过温暖,以至于会让人以为自己不是站在寒冬的雪地里,而是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边。玛丽感到头脑发蒙,她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涌入鼻腔的却又是属于希斯克利夫外套的特别味道。 “你出来做什么?”玛丽伸出一只手撇开飞到自己下巴上的领子毛,闷闷地问。 但希斯克利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玛丽。希望你不要生气。” 玛丽抬头看着他,示意他随便说,反正他也让自己生气这么多次了。 “是你给我的那本《圣经》。”希斯克利夫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他缓慢地继续解释。 “我把它暂时借给了一个孩子。我们前几天经历了一场非常艰难的战争,他第一次上战场,受了重伤,很害怕。所以我把你的《圣经》交给他,希望他可以坚持下去。这件事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希望你不要生气。” 玛丽感到诧异,她没有想到希斯克利夫竟然又是因为她的《圣经》而给她道歉。 “前几天他被送到医院来了,我想那本《圣经》一定还在他身上,等宴会结束,我就去找他要回来。”希斯克利夫见玛丽不说话,以为她不高兴了,连忙解释。 “《圣经》在我这里。”玛丽说,她仰头看着希斯克利夫,看着他黑色的眼睛,他高挺的人鼻梁和他脖子上那道醒目的伤疤。 “威廉是我的病人。他伤的不轻,但是恢复的也很好。他是个很勇敢的士兵。” “那个孩子。”希斯克利夫喟叹一声,“才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派到了伦敦。他的父亲和三个哥哥已经全部死在战场里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姐姐。我答应过他父亲,至少要让他的儿子有一个活着回去。” “他很勇敢,上帝和爱德华·詹纳都会保佑他。”玛丽说,她想起威廉稚嫩的脸庞,鼻子有些发酸,“或许,你可以把他提前送回去。我可以把他的伤情说得严重一点,这样他就能回家了,也不会被认为是逃兵。他才十五岁,这个年纪不属于战场。” -- 第96页 希斯克利夫却摇了摇头,他替玛丽拢拢衣服,让她更暖和一点,然后反问道,“你当初也没有回去,玛丽。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把你的《圣经》借给他。我们的国家会因为你们而取得胜利。” 天起风了,玛丽的一丝头发被吹到嘴角,希斯克利夫伸出手,试探着,缓慢地替她拨掉嘴边的发丝。玛丽没有拒绝。 这才是希斯克利夫的手,她想。 粗糙、干燥,五指的指腹上都有茧子,但是温暖,能够让人真正安心。 圣诞节的时候,玛丽满心都是疑问,她想问希斯克利夫更多凯瑟琳·恩肖的事,再问问《圣经》和怀表的事,还有呼啸山庄的事。但是她现在忽然感觉没什么好问的了。 她想她应该相信他。 “我答应过你要活着回来,玛丽,我做到了,没有失信。”希斯克利夫低头看着她,双手落在她肩膀上,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你无法不在乎凯瑟琳·恩肖的事情。我也不要求你可以不在乎我的过往。” “我只是希望,你允许我,在战争结束以前,保护你。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我会保护你。” 又下雪了,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世界又变得雪白一片,连光秃的树木也变得圣洁起来。厨房里的庆功宴虽然失去了主角,但是大家的兴趣仍旧高涨,他们在为不久的将来的胜利而提前庆祝。 玛丽把手从温暖的外套里伸出来,拨掉希斯克利夫放在她肩膀上的双手,然后慢慢向前移动了一步。 第54章 54 现在, 她就站在希斯克利夫鼻子底下,外套贴着他白色的衬衫,发顶蹭着他的下颚, 她只要稍稍抬头,就能数清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然后, 她伸出手臂,环住了希斯克利夫的腰,把脑袋慢慢贴在他的胸口上。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就像她自己的一样,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雪花落在她手上, 却并不寒冷。 世界变得安静了, 所以他们彼此的心跳就显得更加强烈,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膛而出, 落在雪地上,炸裂开, 再绽出玫瑰的花朵来。 “砰、砰、砰。” 他们开始丧失掉听觉和视觉,只余下心脏还在狂跳。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伴随着柴火裂开的噼啪声。 希斯克利夫愣了足有好几秒,才缓慢的, 难以置信地回抱住玛丽, 然后他逐渐开始加大手上的力道,似乎生怕一个松手就被玛丽跑掉。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发顶, 轻轻唤了一声:“玛丽”。 “玛丽·班纳特。” “我很喜欢你。” “我想要活下去, 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开始希望自己是那个没有被取走肋骨的亚当,也逐渐明白阿波罗为什么会为达芙妮疯狂。但是他又远比阿波罗幸运的多。 希斯克利夫从来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和究竟多大年纪, 他时常觉得自己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而更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但是现在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 他看见了他黑色的灵魂,和玛丽的融合在一起,于是他的灵魂开始变成一中散发着柔光的金黄色。他有了温度和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玛丽的脑袋贴在希斯克利夫的胸口上,嗅着他衬衫上淡淡的烟草和弹.药味道,这一刻她感到无比安宁。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哪怕是重生后也学不会什么叫温柔和体贴。在希斯克利夫身上,她看到了一中叫做“契合”的东西。这东西让他们的人生和魂灵紧密相连,再也撕扯不开。 玛丽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于是动了动身子,抬起头,看着希斯克利夫的下巴,问:“你刚才,为什么一直都不理我。”她刚刚被乌泱泱的人群挡在后面拼命踮脚,想和他打个招呼,可是他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希斯克利夫低下头,黑色的眼睛里映着玛丽的倒影,他低低笑了一声,手掌抚上她的脸蛋。 “因为我担心我看你的时候,你不在那里。” 花言巧语。 玛丽愤愤地想,她准备辩驳几句,这一向是她擅长的事情,很少会输,所以自信满满。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希斯克利夫的脸庞就在她面前开始无限放大。 她看过不少莉迪亚的言情,所以知道希斯克利夫接下来要干什么,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她额头上。 这好像和里讲得不太一样,但还是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我来到世上,乃是光,但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里。② 因为显赫的战功,前线又捷报频传,希斯克利夫被批准拥有了一个小小的长假。他没有回赫特福德,也没有回希腊大街的房子,而是在圣心医院的换药室里申请到一张不舒适的长凳,作为夜晚休息的地方。 白天,他在换药室里帮忙,但是经常显得碍手碍脚,于是被玛丽赶到廊下晒太阳。到了午饭时间,他又自告奋勇和玛丽一起给伤员们送饭,但是伤员们一看见他就紧张又激动,一个个挣扎要起来向他致敬,搞得病房乱做一团。 等到了晚上,所有的工作都趋于结束,世界变得安静,玛丽开始看书的时候,希斯克利夫就又回到换药室里来。他坐在玛丽对面,用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擦拭枪.支和刺刀。 煤油灯把他们的身形映在墙壁和呢绒窗帘上,影子被无限放大和拉长,所以看上去他们仿佛是头并着头,膝贴着膝。院子里风雪依旧,但炭盆里燃烧着温暖的火焰,所以屋子里的人感受不到寒冷。 -- 第97页 玛丽很认真,始终低着头拿着钢笔在书上勾勾画画,腿上搭着一条红色的军毯,偶尔会抿一小口杜松子酒,然后就又迅速低头看书。希斯克利夫则不那么专心,他把□□中的子·弹都取出来,并作一排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枪管。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玛丽一眼,看她耳边的碎发,看她光洁的额头,也看她纤巧的手指。 最后他索性彻底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怔怔看着她出神。于是他便发现她左边眉毛里竟然还藏着一颗浅棕色的小痣,就在眉毛的尾端,除非特意观察,否则绝对发现不了。他还发现玛丽握笔的时候和别人不太一样,所以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上更容易沾到墨水,这让她的皮肤看上去更加莹白。 玛丽握着笔,在《论热病》上勾勾写写,她忽然感受到来自坐在对面的,属于希斯克利夫的灼热目光,于是开始心慌意乱。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来,印在微微发黄的纸上,把刚刚写上去的钢笔痕迹也弄花了。 她佯装没有发现,继续集中精力写字,但是却又频频出错,书上空白的地方都被她划烂了,也没有写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想喝口杜松子酒稳定精神,但是灼热的酒精却让她的神经更兴奋,头脑更清醒,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于是希斯克利夫的目光也显得更加炽热了。 玛丽忍无可忍,她抬起头来,挺直腰,让自己看上去有气势一点。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待在我的换药室里?”她扬起一点点下巴,气势汹汹地问。 “因为我现在晚上睡在这里。”希斯克利夫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和眉毛在轻轻地笑,在灰暗的煤油灯下,他脸部的线条看上去有些柔和。 “……” 玛丽一时语塞。她忘了希斯克利夫特意申请到一张长凳,摆在换药室里,晚上他就睡在这里,而她则休息在换药室里那间摆满瓶瓶罐罐的小隔间里。他睡在她门外,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守护着她 “我的钢笔坏了。”玛丽别过头,躲闪着希斯克利夫过于热烈的目光,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新话题。 她从衣服里翻出那支昂贵的钢笔。 “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你把它放在了箱子里。”希斯克利夫从玛丽手中接过钢笔,她细嫩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的手心,使空气变得稀薄又干燥。 “……”玛丽有点恼怒,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一定要看她出丑是不是? “是笔尖坏了。”希斯克利夫检查了一下笔头,拔掉废旧的笔尖,“这中笔尖只有伯德先生的钢笔店里才有,等到战后,我带你去换。” 他合上笔帽,身体向前探了一点,钢笔就又落进玛丽手心里,希斯克利夫的手也落进她手里,二者谁都没有离开。 玛丽想抽出手,但是被希斯克利夫的手掌包裹住了,于是就又动弹不得,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扣着桌面。 “你又要做什么?”她问。一缕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眼前的景物就此变得模糊不清。 希斯克利夫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吻了吻玛丽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鼻子,然后用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开始笨拙地和她接吻。 这个工作他们谁都不擅长。 雪停了,屋子里的温度又升高一点,希斯克利夫嗅到玛丽衣服上的消毒水味儿,以及她颈间只属于少女的芬芳。 他松开覆盖着玛丽眼睛的那只手,转而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始终扣着她的后脑,这样她就被他彻底包裹在怀抱里。 玛丽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他们之间距离近到看不清对方的脸庞,索性就又闭住了眼睛。 她全心全意依靠在希斯克利夫的怀抱里,什么也不去想。 于是这间小小的换药室就变成了世外的桃源,战.争、榴弹炮、突袭都变得与他们再无干系。人间恢复太平。 她不再是那个辗转于伤员之间济世的玛丽医生,希斯克利夫也不再是什么伦敦战场的战神,他们只是他们自己。 玛丽·班纳特和希斯克利夫。 玛丽回到了赫特福德郡的后花园里,身边是红粉相间的玫瑰花丛,而她则站在花丛中央,和她的黑马王子相拥在一起。午后的阳光泼洒在她新做的巴洛克裙子上,一切都很慵懒、安宁。 前线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很多人都在说,这场漫长的战.争即将结束,我们即将再次取得胜利。 天,要亮了。 圣心医院不再像之前那样人满为患,工作轻松下来,这里本来是军区的专属医院,只接受受伤和生病的士兵,但是随着事态逐渐稳定,也开始接受一些在战争中意外受伤的英国公民。 “告诉我你的名字。”玛丽站在病床前,一边替床上的妇人检查伤口,一边让助手做例行登记,她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艾蜜儿·柯林斯。”妇人说。 第55章 55 玛丽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干枯的女人,很难想象她竟然会是艾蜜儿。 她不喜欢艾蜜儿, 或者说,她对艾蜜儿简直憎恶至极。 但是即使这样, 她也不得不承认,艾蜜儿是有几分姿色的,否则当初约翰公爵也不会为了她而神魂颠倒。 约翰公爵府的艾蜜儿雍容华贵,穿着兔毛坎肩和嵌着珠宝的长裙,说话时喜欢高高仰着下巴, 一幅高不可攀模样。 -- 第98页 但是眼前这个妇人, 瘦骨嶙峋,脸色蜡黄。身上的裙子单薄而破旧, 布满补丁,看上去比贫民窟里最贫穷的女人还凄苦。她饱满而红润的嘴唇不见了, 只剩下爆着干皮的两片薄肉。 “班纳特。”艾蜜儿认出了玛丽,“班纳特!玛丽!” 艾蜜儿激动地坐起来, 身体前倾,用她比六十岁老人还干枯的手拽住了玛丽的手腕。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她神情激动, 眼睛瞪到最大,眼珠看上去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腮部也只有一层皮, 因此颧骨显得很高, 快要和鱼尾纹挤在一起。 玛丽垂首看着她,心里生不出半点同情,却也不觉得高兴。她只是沉默着,想起来这将是她的第三次机会, 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救救我吧,玛丽。你一定可以救我,对不对?”艾蜜儿握着她的手,眼角渗出泪水,“我不想死。” “这里是医院,你不会死的。”助手见玛丽迟迟不说话,于是插嘴道。这个女人看上去的确很可怜,但是他心里却莫名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 “帮她例行检查。”玛丽对助手说,然后转身离开房间。 她感到奇怪。 她重生前后两世都和艾蜜儿朝夕相处过,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年时间。所以她知道,艾蜜儿不是一个会轻易落入悲惨境地的人。她能够只身前往伦敦,被哥哥柯林斯遗弃后又勾搭上当时的约翰公爵,后来公爵被捕,府邸被封,她居然还能侥幸逃脱,如今却变成这样,委实令人感到奇怪。 当然,也不排除是战争把她折磨成现在这幅模样。但是玛丽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像一个久经战场的士兵一样,在灾难来临之前,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玛丽又折回病房,看到助手正在替艾蜜儿包扎受伤的手臂。助手是新来的,所以动作不太熟练,还有点笨手笨脚。 但是艾蜜儿没有像曾经那样夸张地大喊大叫,而是改成一种接连不断的啜泣。 这让那个助手更加紧张,他还没有帮女人包扎过伤口。 玛丽走过去,接过助手手中的纱布,开始重新替艾蜜儿包扎。 “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玛丽。”艾蜜儿抽噎着说,声音嘶哑,不似两年前那样甜腻。 玛丽仍旧不说话,心里却更加疑窦丛生。以她的了解,艾蜜儿现在如此狼狈,应该会更躲着她才对。 “圣心医院能治好我,对吧?”艾蜜儿问。 玛丽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给她包扎伤口,“刚刚我们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的外伤不严重,一会儿会有人来帮你做全身检查。” “也是在这里吗?你会亲自为我检查吗?”艾蜜儿不哭了,她放软语气,和玛丽套着近乎。 “不是我。” “那,那会是谁?在哪里检查?病房?还是别的地方?玛丽,你来帮我做检查吧,拜托你。”艾蜜儿喋喋不休说着。 “我还有事。”玛丽眼皮也每抬,冷冰冰地回答。 “求你帮我检查吧,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了。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求你原谅我,我向你道歉,等我恢复健康,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艾蜜儿哀求道,“看在我们也算是远房姐妹的份上,帮帮我。” 玛丽没说话,收拾好东西准备再次离开。 “好吧,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你在医院里很忙,是吗?多亏了你和那些士兵,我们才有机会胜利。” 玛丽更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从一开始就感觉到哪里不对,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她不再和艾蜜儿废话,转身去了前廊的登记处。 “帮我查看一个病人的信息。”玛丽对护士说,“艾蜜儿·柯林斯,今天刚被送到这里来。我想知道她以前在哪家医院,和她的伤情。” “柯林斯小姐之前在郁金香医院就诊。”护士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登记册,“她于三天前被一个路人送到那里。根据之前的病历资料,她是在路上被屋顶上掉下来的碎石砸到脑袋,胳膊也受了伤。” “她脑部伤得重吗?”玛丽问。 “不重,只是轻微脑震荡。但是胳膊上的伤是流弹和碎玻璃造成的,昨天晚上伤情突然恶化,郁金香医院治不了,所以才会送到我们这里来。”护士摇摇头。 “突然恶化?”玛丽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汇,一个荒诞、大胆的想法划过她的心头。她拿过登记册来回翻看着属于艾蜜儿的那一页纸,愈发感到不安。 由于艾蜜儿的伤情在一众伤员之中并不严重,所以她被安排给了助手和护士们照顾,玛丽思虑了一下,决定忍着恶心把艾蜜儿划为自己的病人。 “我记得你以前在家的时候很讨厌她,还有那个什么格雷?我印象里你对她们两个简直深恶痛绝。为什么还要照顾她?”希斯克利夫问,他不认为玛丽是那种能对仇人和颜悦色的性子。 “我当然不想。”玛丽气恼地说,“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希斯克利夫,艾蜜儿她一定有什么问题。我不能轻易把她交给别人。” “为什么这样讲?你发现什么了吗?”希斯克利夫问道。 “具体我也说不清,但是她的行为有些反常,说的话也很古怪。”玛丽摇摇头,有些焦虑地在走廊里徘徊。 希斯克利夫的眸子颜色变得更深了一点,然后他摸摸玛丽的头发,宽慰道:“别太担心,玛丽。这几天我都在,假期结束之后,我的副官会继续留在医院,你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立刻去找他,他会告诉我。” -- 第99页 玛丽走后,希斯克利夫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温和神情,他像绝大多数时间那样阴沉下脸,招呼来一个亲卫,“去查一查那个艾蜜儿·柯林斯究竟是什么人,从约翰公爵府出逃之后又去了哪里,见过谁,干过什么。必须尽快给我答复。” 他知道艾蜜儿·柯林斯没少给玛丽使过绊子,公爵府事件发生后,他本想借此机会把这个碍眼的柯林斯和约翰·霍华德一起扔进监.狱,但是谁想到这个狡猾的女人竟然逃脱了。 彼时战场已经从沿海扩张到伦敦,他因为急于去军队报道,所以追查艾蜜儿一事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下便不了了之。 他本打算在战后再替玛丽处理这个讨厌的女人,但是没想到她现在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希斯克利夫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不管艾蜜儿是在战争中无辜受伤的百姓也好,或者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协助约翰·霍华德 绑架玛丽都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所以也并不执着于用法律制裁艾蜜儿。他打算用对付战场上敌人的手段,直接处死这个女人,唯一要小心点就是,他不想让玛丽知道这件事。 希斯克利夫不想让玛丽看见他杀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战神”的名号来源于他在战争中面对敌人冷酷无情的表现,他仍旧不希望玛丽在真正意义上目睹他结束一个人性命的场景。 他不愿意把自己最肮脏、最可怕的那一幕展现在他的女孩儿面前。玛丽应该永远纯洁,他有义务保护她,让她远离污秽。希斯克利夫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翳,他逆着阳光站在廊下,几只灰色的鸽子落在他身旁,但很快就又迅速飞走了。 他看着鸽子停留过的那片空地,身上的温度也慢慢下降。他的前任长官在野外生活时从不会被野兽攻击,因为杀过太多的人,他身上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已经逐渐泯灭,彻底沦为一头野兽。狼、狮子、老虎都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同类。军中有许多士兵引此为傲,甚至在闲暇时会找野兽来一较高下,但是希斯克利夫却无法为之骄傲。 他现在想要成为一个人,而不是野兽。他不能让玛丽知道他是一只野兽。 光明来之不易,他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希斯克利夫始终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承认,每当他看向玛丽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就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撒旦。她纯洁,明媚,而他却阴翳、狠毒。他仍旧害怕,玛丽会在某一天看见他最罪恶的那面,然后幡然醒悟,离他而去。 玛丽站在换药室里,手里握着一管止痛药剂,犹豫着。她知道艾蜜儿对这种东西过敏,只需要半管,她就能要了她的性命,并且不留痕迹。 她现在又是她的主治医生,所以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玛丽并不是在思考究竟是否应该处理掉艾蜜儿,这本就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 她是一个医生,本不该做这样的事,但是在面对艾蜜儿时,她仅仅是玛丽班纳特。她不是可以原谅一切的圣人。 让玛丽犹疑、思考的是,艾蜜儿究竟是要干什么? 第56章 56 郁金香医院的医疗水平仅次于圣心医院, 很少会出现轻度伤情突然恶化的情况,除非有人蓄意为之。艾蜜儿的伤情太过诡异,恶化的时间又太过巧合, 让玛丽不得不怀疑。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玛丽心头。 艾蜜儿是故意来这里的。 为什么? 玛丽打了一个寒颤,摇了摇头, 想把脑子里那个荒诞的想法甩出去。但是却让这个想法变得更加强烈。玛丽放下手中的止痛药剂,转身往希斯克利夫所在的长廊走去,她需要和他谈一谈。 “你怎么在这里?”玛丽是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找到希斯克利夫的,他正点燃一支香烟,脚下是一地的烟蒂。 quot;不是你嫌我在换药室碍手碍脚, 让我来这里晒太阳么?quot;希斯克利夫笑了笑, 反问道。路过的执勤士兵顿时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眼科医生,因为他刚刚看见他的长官在微笑。 玛丽一时语塞, 佯装生气推了他下,没有和他继续废话, 而是直接问道:“你上次说,圣心医院里随时会有突袭和间.谍出现, 是这样吗?” “我是这样说过。”希斯克利夫皱起眉头,他忽然预感到了麻烦, “发生什么了吗?”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艾蜜儿柯林斯很反常?我觉得她……” “你觉得她在通敌, 可能是敌人的间谍?”希斯克利夫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打断了玛丽。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玛丽点点头, 通敌这个罪名太大了,哪怕她已经做好了让艾蜜儿过敏身亡的准备,却也无法接受她通敌的罪名。 希斯克利夫忽然沉默了,他又点燃一支烟, 深深吸了一口,说:“玛丽,你知道吗,假如那个女人真的在通敌,你们班纳特家也很可能会被牵连。她是你们的远亲。” “我本来想要杀死她。”玛丽忽然开口,她垂着眼帘。眼睛盯着自己的围裙和对面男人的军靴。 “希斯克利夫,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从一开始就想要杀死艾蜜儿柯林斯。她曾经带给我们全家无法想象的灾难。我曾经有过两次机会,但是全部因为犹豫错过了,但是我绝对不会错过第三次。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假如她真的在通敌,那么军区的医院里一定还有她的同伙,所以才没有打草惊蛇。” -- 第100页 “我也知道,艾蜜儿通敌会牵连班纳特。但是我这次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的家人。我想请求你帮我一起找出她和她的同伙,这样军事法庭就会对班纳特重新审理。” “威尔逊前几天告诉我,我们的疫苗已经研制成功,只剩下在人体上实验这最后一步,其他的试药者都找好了,只缺一个年轻女性的实验体。我在赫特福德和圣心医院都曾立下军功,加上疫苗实验者,和你的帮忙,这些加在一起,我就可以保下我的家人。” “我绝对不会让你去做什么实验体!”希斯克利夫忽然逼近一步,低头俯视着玛丽,双手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抵在树干上,压抑着声音说,“我会保住你和你的家人,你什么都不必做。”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玛丽,他一直以为她虽然聪明,但是仍旧不谙世事,所以费劲心思去保护她,甚至想把她关进花园里,让这些狗.屁战.争离她远远的。他一门心思想把危险隔绝在她身后,但是却忽视了她天生不是一个安生性子,也不是一味躲在保护墙背后的那种人。 空气开始凝固,他们两个人都沉默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希斯克利夫猛然间发现,玛丽其实和他一样,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就意味着玛丽会随时处于危险之中。 “你还有战场上的事情要管,你必须把重心放在战场上。”玛丽打破了沉默,“你只要找几个亲信,帮我抓住艾蜜儿的马脚,揪出她和她的同伙,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 “我说了,你不许去当什么实验体!”希斯克利夫提高了声音,“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玛丽。你不必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你只是一个医生。” “难道你要我用你的性命去冒险吗?”玛丽反问,她现在平静的可怕。“希斯克利夫,你的责任是保护这个国家,而不是我一个人。假如那样,我会是全英国的罪人。” “我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希斯克利夫一字一顿地说,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竭力克制着自己现在不冲进去把艾蜜儿抽筋剥骨。 “即使没有艾蜜儿,只要实验室需要,我也会去做实验体的。”玛丽说,她抚上希斯克利夫的脸庞,冰凉的手指划过他脖子上的伤疤,“正如你所言,我是一个医生。” “别担心,一个实验而已,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不会答应的。”希斯克利夫呢喃道。他把玛丽的手握在手里,才发现她不仅是手指,连带整个手掌都又冰又凉。 “对不起,希斯克利夫。”玛丽笑笑,把另一手也放进他的手心,“我已经完成植入了。半小时以后我就要和其他实验者一起被送进观察室,如果七天之内没什么意外出现,我们就可以向全欧洲宣布的实验成功。所以监察艾蜜儿的事情我只能交给你,我现在只信任你。” 希斯克利夫闭上眼睛,把玛丽揽入怀里,用怀抱温暖着她冰凉的身体,良久,他才轻轻说:“好。” 雪花旋转着落在他们的肩膀上,融化掉,天空不断放晴。冬天尚未结束,但是气温却开始回暖,埋藏在土地下的草籽已开始萌动。 观察室的七天有些许难熬。所有的实验体各自被关进一间独立的长方形小房间里,每小时都会有人来记录他们的体征情况。起初玛丽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一长,焦虑也逐渐开始占据她的大脑。 身体上并未出现明显不适,但精神上的揉搓却更加磨人。除去每个小时都要回答一遍一模一样的问题,玛丽还需忍受她的邻居因不堪消耗而发出的崩溃的噪声。她尽量放松精神,并警告自己,不能和他们一样。只有在平缓心态下做出的实验才更有说服力。 观察室只有约么十平方码大小,墙角处有一张木板搭成的单人床,对面的墙壁上有两层单薄的木板,上面放着水壶和蜡烛,以及一本《圣经》。 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玛丽仍旧是个好姑娘,她没有蹲过监狱,但是却觉得这间观察室和监狱没什么不同。玛丽点燃蜡烛,就着昏暗的烛光开始《圣经》。 说实话她不怎么信这个,上帝从来没有拯救过她,拯救她的是科学、她自己和希斯克利夫。 已是深夜,隔壁房间的实验者终于睡去,不再发出焦虑的哭泣。玛丽合上书,准备也休息一会儿,以保持体力。 就在这时,一个老朋友出现在她的窗外。 路西法。 “你并不信仰上帝。”路西法仍旧戴着他黑色的大兜帽,手中拿着一柄黑色的权杖,声音像伊甸园里的毒蛇,“成为我的仆人,到地狱里来,人间的疾苦将与你再无关联。” “希望你会遵守诺言。”玛丽站起来,把《圣经》放回原位,和路西法对峙着,“入侵者就在医院里,我很快就会把她的灵魂给你。” “你做不到的。”路西法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下不去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但是你还是会像前两次一样失去它。我看见了。到地狱里来吧,我的姑娘,你属于这里。做我的仆人,远离人间的战争和病痛。” “我不信仰上帝。”玛丽说,“同样也不会信仰你。” “我可以现在就带走你,你本来就应该死了。”路西法有些激恼。 “你不会。因为我并没有邀请你进来。” -- 第101页 路西法诡异地笑起来,这笑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恐怖,他张开翅膀,慢慢升到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玛丽:“别忘了,最后的机会。” 躺在床上的玛丽忽然睁开眼睛,摸了把头上的冷汗,《圣经》被摆回原位,她知道她并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是路西法的的确确再次现身了。 她呆呆坐在木板床上,忽然有些想念希斯克利夫。昨天,她还睡在换药室里的小隔间里,而他就盖着毯子守在她门外,自打开始打仗,玛丽还从来没有睡得那么踏实过。 在希斯克利夫身上,玛丽找到了前世从不曾出现过的安全感。她拨弄着跳跃的烛火,只希望这漫长的观察期尽快结束。希斯克利夫再过两天就要结束假期回战场了,但是他答应她,会在她结束观察的那天从战场回来看她。玛丽裹在被子里偷偷笑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故事里祸国殃民的妖后,牵绊住君主征伐的脚步。 仅此一次,玛丽想,就让他为我例外这一次。 第57章 57 希斯克利夫手里拿着副官送来的一沓厚厚的资料, 神情凝重。 资料显示,艾蜜儿柯林斯在逃离约翰公爵府之后曾在伦敦和伯明翰停留过一段日子,她离开公爵府的时候身上应该是带了不少钱, 但是很快就挥霍干净,于是便开始流浪。 直到战争爆发很长一段时间以后, 她在一间酒馆里意外遇见一个男人,于是她重蹈覆辙又成了那个男人的情妇。 但是男人收留她似乎并不是因为要她当情妇,毕竟那时候的艾蜜儿已经形容枯槁,毫无姿色可言。男人收留她是有别的用处。希斯克利夫在给艾蜜儿周围换上了自己的亲信,亲信每天都会把艾蜜儿的恢复情况和一言一行都汇报给他。 “柯林斯女士的伤恢复的十分缓慢, 而且经常反复。正常情况下她本来昨天就可以出院, 但是她的伤口却迟迟没有愈合。” “她的主治医生现在是谁?”希斯克利夫问。 “是戴维斯医生。戴维斯医生一直很重视这些从郁金香医院转院来的患者,之前玛丽医生主治柯林斯女士的时候, 戴维斯医生也时常关注她。” “他们的关系如何?” “很……”亲信思考了一会儿,在脑中仔细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词汇, “很亲密。但是是单方面的,柯林斯女士很依赖戴维斯医生, 但是戴维斯医生对待她和对待其他转院患者没什么特别。” “柯林斯女士有一点很反常。”亲信继续汇报道,“她的问题很多, 经常向给她换药的医生或者护士打听医院的情况。这里有多少伤员?多少医生, 以及药品是否充足。她也经常喜欢在医院里四处乱逛。这个时间她大概是在院子里散步。” “她是在观察这里有多少执勤的士兵。”希斯克利夫沉下脸,掰断手中的炭笔。他揉了揉额角, 阔步走出去。 艾蜜儿正抱着她那条受伤的胳膊缓慢地在院子里移动脚步, 她驼着背,眼皮下耷,像老鼠一样四处流窜,不敢和周围的人对视。 “散步?”希斯克利夫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地上的积雪尚未融化,伦敦的冬天寒风刺骨,一个伤口反复恶化的患者居然会有精神出来散步?而且她的主治医生居然也不制止她。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戴维斯医生和艾蜜儿两人于半年前相识,他们两人都在通敌。戴维斯故意延长艾蜜儿伤口的恢复期,为的就是让她在圣心医院多停留一段时间,戴维斯想要利用艾蜜儿运输给敌人他们新研制出来的疫苗。 “我不应该相信那个蠢女人。”戴维斯被绑在椅子上,眼神阴戾,和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样子大为不同。 “她也会死,对不对?告诉我,那个女人也一定会被处决!”戴维斯逐渐变得暴躁,额头青筋暴起,他从来没有让艾蜜儿打探什么医院的情况或者查看地形。他费尽心思将她搞到圣心医院来,其实只是艾蜜儿当做一个容器,目的是把疫苗的最终研究成果带出去。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艾蜜儿竟然如此愚蠢,并且胆大妄为。这个女人为了在上级面前表现一番,擅自向周围的人打探情况,结果引起怀疑,这才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军事法庭的人来了,他们带走了戴维斯,他是间谍团队中的核心人物,需要进行多次审理。而艾蜜儿的判决过程则简单的多,她被军事法庭决定于本周周四上午十二点在中心广场处以绞刑。 周四,恰好也是玛丽观察期结束的日子。 希斯克利夫没有失约,周四早上八点,他准时出现在了观察室门口。玛丽发现他比七天前憔悴了一点,眼睛里透露着疲惫,反倒更像是一个被关了七天“禁闭”的实验体。 他们的实验非常成功,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以后第一批疫苗就可以被投放在伦敦各个医院里。 “你怎么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一样?你要是变丑了,我可不理你了。”玛丽走到希斯克利夫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 希斯克利夫低下头,看着玛丽的眼睛,他觉得这丫头多少有点没心没肺了。七天的日子这样难熬,其他的实验体无一不是神情萎靡,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更希望她别把自己假装的这么坚强,他宁可她趴在自己怀里哭一哭。 “可你还是很漂亮。”希斯克利夫摸摸玛丽明显瘦下去的脸庞,他感到心疼。 -- 第102页 玛丽得意地笑笑,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或许你在观察室里已经听说了,艾蜜儿·柯林斯会在今天中午将在中心广场被处以绞刑,军事法庭没有追究你们班纳特的责任。你可以放心了。”希斯克利夫把怀里的女孩儿抱的更紧了一点,直到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骨头,才轻轻说道,“玛丽,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我想去中心广场看她。”玛丽说,她趴在希斯克利夫怀抱里,被他的外套裹住身体,即便是再刺骨的寒风也伤害不了她。 “死人不好看,玛丽。” “希斯克利夫,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她死,这样我才能彻底安心。”玛丽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用脑袋蹭蹭他的胸口,语气却更加坚定,“我必须去看柯林斯。” “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行刑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我骑马带你过去。”希斯克利夫叹了口气,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如果不是有人帮忙指认,玛丽根本认不出来刑场上的那个女人是艾蜜儿——她们分明几天前还见过面。 她比之前她们见面的时候更瘦、更老,头发稀疏到很难盘起来,并且隐约已经有了白发。寒冷的冬天里,她只穿了一条很薄的破烂灰裙子,没有鞋,小腿暴露在外面,上面布满被鞭子抽打的痕迹。她被两个士兵羁押着,手上帮着绳子,踉踉跄跄走向绞刑架。前来观刑的公民发出一连串咒骂,诅咒这个背叛英国的女人。 没有人为她祈祷。也没有人为她送行。 公民们愤怒地挥舞着拳头,都认为只是绞刑未免太便宜她了。他们相互推搡拥挤,都想要冲上前去先揍艾蜜儿一顿。 希斯克利夫把玛丽带到一个角落,用身体挡住那些拥挤的人群,为她隔绝出一片小小的天地。他没有再劝说她回去,也没再说什么“死.刑不好看”的话,而是把一只手掌放在她背后,给她支撑和力量。 艾蜜儿大概是已经丧失神智了,她不断大喊着“系统”、“空间”、“救救我”等奇怪的词汇,但是始终没有任何人出现。 她的声音原本婉转动听,但是现在却像尖锐刺耳,像是刀子在玻璃上划过。押送她的士兵不堪忍受这种声音的折磨,于是上前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艾蜜儿重心不稳摔在地上,她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里面还有一颗发黄的牙齿。没等她缓过神来,士兵又揪着领子把她拎起来,继续骂骂咧咧地押着她往绞刑架去。 等站在绞刑架下的时候,艾蜜儿忽然清醒了一点。她开始四处寻找自己认识的人,很快她就看见了玛丽,她大声哀求着,想让玛丽帮忙求情放她一马。但是现场十分嘈杂,所有的人只能看见她的嘴在一张一合,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在意她说什么。 负责行刑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跛脚男人,他全家都死于战争,因此格外憎恨敌人,更憎恨叛国者。他揪住艾蜜儿的脖子,把她带到木板上,然后又毫无犹豫地把那截少女手腕粗细的绳子挂在她脖子上。 艾蜜儿全身都剧烈颤抖着,牙齿上下打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难道不应该是女主角吗?为什么会被送上绞刑架? “系统,系统,救救我,求你救救我。”艾蜜儿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系统身上。虽然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系统,出现吧,救救我。”她继续哭喊,眼泪和鼻涕在脸上糊作一团,这让她那张原本就丑陋的脸变得更加难看,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灵魂。 “系统,系统,救救我。”艾蜜儿继续呼喊着。 然而系统最终也没有出现。 直到她被吊起来,双脚悬空,系统也没有出现。 艾蜜儿脖子上挂着麻绳,身体悬在空中,无力挣扎着。粗糙的绳子磨破的她脖子上的皮肤,窒息感逐渐强烈,她的嘴唇和脸色都开始变成青紫色。 恍然间她隐约记起来系统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日行一善”,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有开始在心中呼唤,但是太晚了。她没有再听见系统那絮叨的碎碎念,而是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头戴兜帽的男人。兜帽挡住了他的五官,只露出一个完美的下巴,一双巨大的翅膀从他背后伸展开。 路西法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漂浮在绞刑台上空。艾蜜儿的眼睛已经开始充血,她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叫声,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到地狱里来,永世不得超生。” 玛丽平静地站在绞刑台下,她既不像那些围观的人感到叛国者被处死的兴奋,也没有见证生命结束时的恐惧。她看见了路西法收走了艾蜜儿的灵魂,然后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张了张嘴,玛丽知道他在说:如你所愿。 艾蜜儿死了,她并不开心,但是却真正放松下来,这些年她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她感到灵魂得到解放,心中的石头落在地上。 艾蜜儿死了。尸体掉在绳子上,在寒风中左摇右晃,围观的人看够了热闹,相互招呼着回家,没有人想再多看这个女人一眼。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结束的有些出人意料,可能是双方的国力都再也禁不住军火的消耗,也可能是耶和华不愿再让无辜的百姓受苦。 -- 第103页 在一个绿枝开始抽芽的上午,敌人宣布了投降。 玛丽起初都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她反应了好几秒钟,直到看见同事们开始打开香槟庆祝,才意识到这可怕的日子真的结束了。 “为了英格兰干杯!”助手递过一只装满冒着香槟泡沫的酒杯,玛丽抿了一口,走到人群中,听他们讲敌人是如何投降,我们是如何取得胜利,希斯克利夫又是如何再次立下军功。一杯香槟饮尽,玛丽知道,她期待已久的光明终于来临。 英国的士兵高呼着国王万岁,奔向被敌人抛下的堡垒,他们打开香槟和葡萄酒,奶酪和黄油堆满桌子,大家不知疲惫地一遍遍举杯庆祝。 “国王万岁。”伯德少校高举着一把金色手柄的阔剑,带领他的分队冲入敌人遗留下的一栋精致建筑中。 “这是敌人将军的别墅。”伯德少校高呼,“现在它属于我们了,不,它本来就是我们的,因为它生长在英格兰的土地上。”他打开一口樟木箱子,发现里面是各种精致的银器。 成套的玫瑰花纹酒壶和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纯银十字架,还有镶着祖母绿宝石的银烟盒,以及一柄罗马宽剑全都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想必是敌人撤退的太匆忙,忘记了带。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一个年轻士兵兴奋地叫道,他在几个伙伴的帮助下吃力地把一个蒙着白布的巨型物件推到一楼的舞厅里。 “是琵鹭,一个巨型琵鹭,用银子和各种漂亮宝贝制成,它可真漂亮,不是吗?”士兵扯下白布,对周围的人大喊。 “干得不错,小伙子。”伯德少校赞许地拍拍士兵的肩膀,“敌人一定为了它花费了不少心思,但是现在它是我们的了。我想我们可以把它送给希斯克利夫上校,不,现在应该是准将了,我们应该把它送给希斯克利夫准将当新婚贺礼。玛丽医生一定也喜欢这个东西。” “我是不是应该送你个什么礼物,来庆祝你升为准将?”玛丽在换药室里拿着新钢笔,一边给家里写信,告诉家人她等医院的庆功会和善后工作完成后就能回家,一边不无揶揄地问希斯克利夫。 三天前,他被授予准将军衔,是几个世纪以来整个英格兰帝国最年轻的将官。 “对我而言,这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希斯克利夫靠坐在玛丽对面,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靠着椅被,神情懒散。 战争终于结束,英国再次取得胜利,他却并不感到高兴,只觉得疲惫。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 前几天希斯克利夫收到一封国王皇宫的来信,邀请他前往皇宫担任皇家侍卫长一职。但是希斯克利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甚至在送信的大使走后还把那封邀请函丢进了垃圾桶里。 玛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生怕那位红衣大使发现希斯克利夫的动作,给他扣一个什么不敬国王的罪名。幸好,那位大使应该与他是旧相识,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在被拒绝之后毫不意外,喝了一杯加奶的红茶以后就拿好帽子离开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说,皇宫将专门为英格兰士兵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功晚宴,介时所有将领都会参加。 希斯克利夫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黑,因为这是一个他不得不去的晚宴。 “皇家侍卫长的事情你考虑好了?真的不去?詹姆斯亲王已经是第二次邀请你了。”玛丽随口问,脑子想得却是如何向家人交代她和希斯克利夫关系的问题,她甚至还没有向他们提起过他。 他们会接受他吗?尤其是母亲,会接受一个在战场上厮杀,在生意上奸诈的人吗? “相信我,皇家侍卫长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工作。让我去皇宫参加晚宴就已经足够难以忍受。我更愿意去赫特福德的草场上打猎。” 希斯克利夫流露出一点厌烦的神情,他毫不在意地把衣服上的勋章摘下来,扔在桌子上,语气不屑,“都是些没用的玩意。” 那十几枚象征着无上荣誉和辉煌的徽章就这样可怜兮兮地被砸到桌子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还有一枚掉在了地上不知道滚到了哪里。 “你多少应该把它们保存起来。”玛丽放下笔,蹲在地上寻找那枚失踪的勋章,“我可以找一个盒子,把它们放进去。” “你想留着它们就留着吧,”希斯克利夫无所谓地摊开手,蹲下来帮玛丽一起找,“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至少以后还能给我们的孩子当玩具玩儿。” “你在胡说什么?”玛丽从窗帘后面摸到那枚勋章,嗔怒道,她把它丢进希斯克利夫怀里,背过身子,脸庞微微发红。 “士兵们都在问,我究竟什么时候向你求婚。”希斯克利夫把勋章随手揣进口袋,绕到玛丽面前,不让她回到椅子里去,一幅无赖模样,“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义,所以思考了很久。” “我可没答应要嫁给你。”玛丽的脸更红了,她再次背过身去,心脏砰砰直跳。 于是希斯克利夫又绕到她面前,并且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无处可逃,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 “我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上午的时候才得出答案。” “就是现在。” 希斯克利夫握着玛丽的右手,单膝跪下来,拿出一个镶嵌着珍珠的漆木小盒子,打开。一枚红宝石戒指静静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指环上有一圈古朴的花纹。 -- 第104页 他黑色的眼睛,炙热、真诚,能让莱茵河露出河床,它们紧盯着玛丽娇嫩红润的脸庞。 “我考虑过许多地方向你求婚,玛丽。比如赫特福德,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又比如在泰晤士河的船上,几个年轻士兵告诉我他们的姐姐都是在那里被求婚的。我想了很久,但是最后却选择了这里。” 希斯克利夫的平静的语气逐渐开始变得热切,充满期盼和渴望。他顿了一下,把玛丽的手握得紧了点,继续说:“玛丽,我活下来了,实现了我的诺言。所以我想要知道,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玛丽的指尖有一点颤抖——其实也可能是希斯克利夫在抖,她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也有所准备,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忍不住紧张。这间换药室位于二楼拐角,因此十分安静,玛丽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怦”剧烈跳动的声音。 被希斯克利夫握着的那只手微微出汗,空着的那只却因紧张而变得冰凉,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并不好受,像是在斯卡蒂和苏尔之间被撕扯。一种奇怪的现象出现了,玛丽紧张到身体在冰火间交重,唯有头脑脱离于此,无比冷静。 这一刻早晚来临,此刻正在发生。 还有什么值得紧张、考虑的呢?我并不是到他身边去,而是我们两个回到彼此身边来。 玛丽深呼了一口气,调整好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闭了闭眼,然后看向希斯克利夫的眼睛,说:“我愿意。” 希斯克利夫忽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眼睛里迸射出黑色的火焰,连呼吸都开始急促。然后他取出戒指,缓慢、虔诚地将它戴在玛丽右手的中指上。 他再也不会松开这只手。 玛丽感到冰凉的金属在自己的指节上一点点滑过,她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能清晰感觉到指环的所有花纹。冰凉的金属变成火红的烙铁,把花纹和希斯克利夫都烙在她的心脏上。 春天到了,屋檐上的积雪全都融化成水,滴答滴答落下来,砸入泥土,生出黄绿色的嫩芽。窗子被擦得十分干净,让人想象不到它也曾目睹战争。 希斯克利夫的每一只手指的指腹都有一个小小的茧子,它们逐一滑过玛丽细嫩的手心和手指,像一把刷子,刮蹭、抚摸着她的心。随着指环在手指上的推进,玛丽极速跳动的心忽然变得平静。 他们的灵魂终于回到了本体。 在阳光的折射下,红宝石显得异常美丽,天使泣下的鲜血也不如它红艳。希斯克利夫站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拥住玛丽,这次他没有吻她,只是低头静静看着她棕色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和在阳光下散发着光晕的皮肤。 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他想。 “希斯克利夫准将!” 院子里忽然变得吵闹起来,玛丽循声向楼下望去,发现伯德少校带着他的士兵和数不清的战利品正走进来。 他们每个人都满载而归,不是拿着一袋一把做工精良的宝剑,就是抱着个镶嵌着宝石的工艺品,也有的把帽子当做容器,里面盛满了金币和银币。还有士兵抬着几口笨重的箱子,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肯定又是各种珠宝和银器。 “准将,我们给您和玛丽医生带来了新婚贺礼。”伯德少校在院子里大声说,他有点站不稳,手里还拿着个朗姆酒酒瓶,看来醉得不轻,否则也绝对不敢这么大声和希斯克利夫说话。 一个庞然大物被推进来,玛丽顺着窗子看下去,发现那是一个巨型琵鹭,用银子和琉璃还有玛瑙做成,眼睛是两颗绿宝石。 它约么有三米高,哪怕在宽敞的庭院里也不显得微小。抛开上面的宝石,这也是一尊价值连城的工艺品,琵鹭是敌人所热爱的动物。 银子雕琢成的羽毛和镶嵌着玛瑙的鸟喙不断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那只巨大的琵鹭仿佛活过来一样,它的翅膀隐隐颤动,它不像一个战利品,更像是一个蕴藏着无数阴谋的深渊。 玛丽看着这尊华丽到不可思议的工艺品,忽然感到背后发寒。她感到,这只琵鹭绿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 “准将,准将。”伯德少校简直醉的不省人事,他见希斯克利夫迟迟没有露面,索性在玛丽的窗子下面大喊大叫起来,“玛丽医生,快来看看我们给你的新婚贺礼,快下来。” “我下去处理这个该死的蠢货,你在这里等我。”希斯克利夫看了伯德少校和那樽琵鹭一眼,神情狠戾。 玛丽没有听他的话,她不想待在这里,她这个位置,只要随便向窗外一看,就能望见那只琵鹭冰冷的绿色眼睛,这让她胃里感到一阵难受。所以她跟了出去。 如果说刚刚在二楼看这只琵鹭只觉得它巨大、华丽,那么当玛丽站在院子里,站在这樽银琵鹭脚下时,她感到了一种前为所有的压迫感。 它本应属于魔鬼。 这个想法在玛丽脑子里一闪而过。院子里围满了人,所有人都仰视着这樽诡异又华丽的琵鹭。 “玛丽,回去。让厨房的人煮一些醒酒药来,我要把这些该死的蠢货送上军事法庭。”希斯克利夫见玛丽跟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她总是这样不听话。 “回去,玛丽,别往院子里看。听我的话,就这一次。”他替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 -- 第105页 “你会有危险吗?”玛丽问。 “不会。”希斯克利夫说,他温和地笑了笑,眉眼中流露出让人难以想象的温柔,“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保证不会再有危险发生。” 玛丽望了那只琵鹭一眼,她并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但是她相信希斯克利夫。他说不会有危险,就一定不会有。 直到玛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洞里,希斯克利夫的脸色才又恢复阴戾,他让人打来一桶水,从头到脚浇在醉倒在地上的伯德少校身上。 虽然已经立春,但是天气仍旧透露着寒气,伯德少校被凉水一浇,头脑恢复了一点清醒。他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水珠,摇摇晃晃站起来,向希斯克利夫行了一个军礼:“报告准将,这是我们从敌人府邸缴获的战利品。” “战利品?”希斯克利夫眼中划过一抹狠色,“假如我没有记错,伯德少校,你是从皇家陆军学校毕业的,对吧?” “报告长官,是这样。”伯德少校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长官这样阴狠地盯着自己。他曾经与希斯克利夫并肩作战,见识过他在战场上的模样,所以感到害怕。 “那么,你那些老师有没有给你讲过一个故事,那个关于该死的特洛伊木马战争②的故事?!”希斯克利夫问,他揪住伯德的衣领,把他扔在琵鹭脚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很难想象像你这样的蠢货是怎样混到少校这个位置的。” 伯德少校冷汗涔涔地躺在地上,但并不是因为害怕希斯克利夫,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带来了灾难。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望了一眼那只金碧辉煌的琵鹭,只觉得有无数只利剑已经对准自己,对准圣心医院的每一个人。 “去准备柴火。”希斯克利夫说。 伯德微微一愣,有些犹豫,“准将,他们的人应该不会很多,或许我们可以……” “你说的不错,伯德少校,这里面装不了多少人。”希斯克利夫赞许道,但是伯德却更紧张了,他知道自己肯定又犯了蠢。 “但是你又是否知道他们在这只琵鹭里装了别的什么?假如你愿意一个人以身犯险,为我们大家探查一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会向上帝祈祷,让你能留一个全尸。” 柴火很快就被搬来,希斯克利夫命令士兵将这些柴火成堆的码在那只琵鹭周围,上面浇上火油。然后他点燃一支火把,等到风停的时候,一把把火把丢在柴火上。 熊熊的火焰立刻席卷了这只华贵的琵鹭,起初还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几秒钟以后,惨叫声从琵鹭内部传来。 接着在琵鹭肚子的位置,一扇小门被打开,一个瘦小的人影被推了出来。那人影掉在地上,不幸又跌进着火的柴火里,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惨叫。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掉下来的人不是敌人的士兵,而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希斯克利夫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丢下一句“灭火”,就冲上前去,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徒手把那个孩子抱了出来。他的衣服被火苗点燃了,袖子和衣摆上都是橘红色的火焰。他带着那个孩子在地上滚了几圈,火舌舔舐着他们的皮肤,一桶水浇在身上,他们身上的火才算是被扑灭了。 威尔逊医生立刻让人拿来担架,要把他们抬到急诊室去。但是希斯克利夫只是把那个孩子抱上担架,转身拎起水桶,冲向那只琵鹭。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冒出火泡,脊背处的衣服一片焦黑。 他失策了。 希斯克利夫以为,敌人会像希腊人一样,将士兵藏在琵鹭肚子里,所以毫不犹豫想要烧死他们。 这手段很不人道,但是他无法保证那只琵鹭肚子里会藏着一些别的什么致命的东西,为了保全自己的士兵,他只能选择这样做。但是他没想到藏在里面的竟然会是孩子和妇人。 他感到自己胳膊上的皮肤在灼痛,和战场上受伤时不一样,火焰的灼伤更加折磨和残忍。他知道这里人手充足,火势也还不大,很快就能被扑灭。他完全可以像威尔逊所说的那样,放下水桶,去处理伤口。 可是他做不到。这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事情。希斯克利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为了救敌人的孩子和女人而奋不顾身,这件事听上去如此不可思议,比荒诞派的喜剧还可笑。 但是它发生了,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发生在现在。 他感觉到身体受伤的地方的痛感正在进一步加剧,手臂上的灼伤的地方由于剧烈的运动被撕扯,因为吸入了太多烟尘,他的肺部开始呼吸困难,脑袋也逐渐发晕。 玛丽得知院子里起火的时候正尽心尽力地守在厨灶面前熬醒酒药,他知道希斯克利夫一向不喜欢士兵们在岗的时候醉酒,所以把药熬得很浓,希望那几个倒霉的士兵能够快点清醒,省的被送上军事法庭。 但是药还没熬到一半,她就发现院子里变得格外嘈杂,那些男人们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好像很着急。玛丽没太放在心上,正如希斯克利夫所说,战争已经结束,不会再有危险发生,她相信他。 直到她嗅到烟味,发现院子里正在着火,也没十分在意,那火势不大,有规律的围绕着那只被缴获的琵鹭,玛丽以为他们只是在销毁不需要的东西。 但是她很快就又发现医生们拿着担架跑了出来,士兵们也开始惊慌的救火,并不是她以为的泰然自若的模样。于是她立刻跑了出去。 -- 第106页 玛丽跑到院子里,发现这里的情况和她所想象的大不相同。那只华丽的琵鹭里不断掉出人来,有的摔在地上,有的直接掉进火堆里。凭借肢体的本能,她扶起一个摔在地上腿脚受伤的妇人,把她往医院里带去。 她发现这是一个荷兰女人。非常狼狈,但是衣着华丽,保养得当的脸上有一些蹭伤,但是不难掩盖她的富态。 为什么会有敌人的人在这里?玛丽感到有些疑惑,不是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敌人的人出现?这里会不会还有敌人的士兵?希斯克利夫又在哪里? 玛丽把妇人交给护士,又返回院子,四下寻找着希斯克利夫,但是始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她有一点害怕。她不想再过战火连绵的日子,也不想每次看见希斯克利夫前去战场就心惊胆战。 她在慌乱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又不得不把那些摔倒在自己脚边的人带到医护室去,她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妇孺。 他们十分惊恐,面对她的帮助感到害怕和抗拒,宁可逃到外面去,也不愿意进入医院。这给救助填了不少的麻烦。玛丽在助手的帮助下把一个不断挣扎的女人送到了手术室,等她再次回到院子里时,终于看见了希斯克利夫。 希斯克利夫拎着一只水桶,脸上布满灰尘,左手手臂上鲜血不止,他每走一步,血就滴下来一点。 玛丽起初以为这些血是从他受伤的胳膊上流下来的,但是走近后她才发现,这些血来自他身体的各个地方,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血色的脚印。玛丽从来没有见过希斯克利夫受这样严重的伤,她甚至以为,他真的像那些士兵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刀枪不入的神话人物。她丧失掉身为一个医生应该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冷静的素养,愣在那里。 “我不是让你待在厨房不出来么?”希斯克利夫走到玛丽面前,笑了一下,继续说,“别担心,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却不小心把血迹沾到了她脸上,血迹混着泪水流下来,滴在玛丽白色的衬裙上,形成一滴殷红的血泪。 “我送你去处理伤口。”玛丽说,她搀住希斯克利夫的胳膊,想把他带到医护室去,但是下一秒希斯克利夫就摔倒在她怀抱里。 “别担心,他没有生命危险,我会治好他。”威尔逊医生轻声安慰道,他叫来两个护士,转身进入了手术室。 玛丽抱着手臂蹲在门口,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感到无能为力,希斯克利夫说没有危险,可是当她看见他时却一身是血,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一种前未所有的疲惫感席卷了玛丽,她猛然间发现自己几乎从来没有为希斯克利夫做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助她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现在,他受伤了,她身为医生,却拿不起一把手术刀去救他。 她知道自己在面对灾难时远没有希斯克利夫和威尔逊冷静,但是至少也不至于拖后腿,可是现在看来,她只觉得自己愈发没用。玛丽手脚冰冷地依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 三个小时以后,希斯克利夫终于被推了出来,他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一条胳膊被吊起来,身上盖着被单。 他的脸已经被擦干净,看上去没有刚刚那么狼狈,由于□□的效果还没有过,他仍旧在昏睡中,呼吸平稳而安宁。 “我说过,他不会出事。”威尔逊医生走出来,“希斯克利夫准将的身体很强健,我相信最多半个月,他就又能恢复如初。但是胳膊需要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不过也不必担心,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留下。” “谢谢你,威尔逊医生。”玛丽说,“我真抱歉我刚刚没有帮上什么忙,我真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不,玛丽。你为医院已经做了很多了。你完全不必因此而羞愧。”威尔逊安慰道,他拍拍她的肩膀,“何况我们的人手很充足,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给希斯克利夫准将安排了单人病房,他就交给你了,其他的事不用再担心。” 玛丽感激地点点头,掉头往希斯克利夫的病房方向跑去。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事情,玛丽搬了把小椅子,守在希斯克利夫床前,她希望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见她。他的眉毛被火焰燎掉半边,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有点滑稽可笑。 第58章 58 玛丽静静等待着, 等待他苏醒过来。她伸出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攀他深邃的眉眼。他的眉骨和脖子处都有着明显的伤疤,但是却并没有让他的脸看上去可怕, 反而为他增加了更多的生命力。 正午已经过去,黄昏逐渐来临, 玛丽点燃一支蜡烛,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她想要让这间屋子再明亮一点。 “你说过不会有危险。”她自言自语,低头拨弄着手上的戒指,“你可不能食言。不过我想你不会食言的, 威尔逊说你只是需要休息, 才会睡得久一点,他要我明早再来看你, 并且保证那时候你肯定已经醒了。可是我不想回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玛丽,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男人。”希斯克利夫睁开眼睛,看向玛丽, 声音有些嘶哑。 他用没有被吊起来的那只手抓住玛丽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笑道, “这算不上什么危险,所以我没有食言。” -- 第107页 “希斯克利夫。”玛丽半趴在病床上, 俯身看着他, 她真搞不懂这个人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希斯克利夫说,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点疲惫,但是精神很好,“关于那只琵鹭, 你一定听说了。” “我知道。”玛丽点点头,“我问过那些患者了,他们是敌人的家属,本来是要藏在琵鹭里等躲过搜查,被送回自己家园的。但是没想到伯德少校居然把琵鹭也运回来了。” “那个蠢货。”希斯克利夫提起伯德少校就来气,不禁在病床上砸了一下拳头,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这次是我的失误,”他说,“我没想到里面会是女人和孩子。” “他们受了些伤,但是没有人死亡,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救援,也联系了他们国家的大使。等他们恢复到差不多了,就能回家。”玛丽安慰道,事实上,她也知道让这些人回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在这场战争中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认为我狠毒吗?”希斯克利夫忽然问。 “你不知道那里面是妇孺。”玛丽强调,握了握他的手。 “不,我是说,假如那里面真的准备偷袭我们的敌人,我要活活烧死他们,你会不会认为我狠毒?”希斯克利夫继续追问,“玛丽,你现在看见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会不会害怕?” “我相信你所作出的每一个抉择和指令都有它们的原因。”玛丽避开那些白色的纱布,俯下身子,距离他更近了一点。 “而且,你也说了,如果里面真的是要偷袭我们的人,我们只能杀死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只琵鹭打开以后会发生什么,你只能这样做,否则死的就是我们。希斯克利夫,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这是战争,我明白的。有些时候,这里不需要慈悲。” “你不害怕?不会怕我?”希斯克利夫变得婆婆妈妈,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 玛丽叹了口气,没有再做回答,她把他们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然后开始吻他。 希斯克利夫的大脑微微停顿了一秒,接着立马掌握了主动权。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着玛丽的后脑,让她整个人趴在自己的胸膛上。 这个吻绵长、克制。 床头的烛火左右摇摆,让黑暗的屋子里闪烁出一抹明亮。 医院人手充足,玛丽的任务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希斯克利夫主治医生和专属护士。她知道他伤得很重,但是希斯克利夫和威尔逊却都告诉她:没有大碍。等到她第一次帮他换药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两个都是这世上最大的骗子。 希斯克利夫的左臂和脊背都伤得很重,即使经过手术也是血红一片,混杂着棕黄色的药粉,看着十分骇人。除了烧伤,他的手臂在救火过程中不知道被什么刮伤了,足足缝被了十针,那条伤疤像一只多脚蜈蚣一样张牙舞爪地趴在他的手臂上。 这也叫没有大碍!! “和那些逝去的人相比,这的确是没有大碍。”希斯克利夫说,他把玛丽拉到自己身边来,迫使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我觉得我已经快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你的家人一定很想念你。” “不行。你至少还得再躺半个月。”玛丽不容置疑道。 希斯克利夫的恢复速度的确快得惊人,换药后的没几天他就能够活动自如。天气已经彻底回暖,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肩膀上披着军装制服,倚靠在院子里的走廊柱子上,惹得经过他的年轻护士们纷纷悄悄回头打量他。 “别看了,他是玛丽医生的,玛丽医生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两个小护士低着头嘀嘀咕咕从廊下经过,又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希斯克利夫没在意她们在说些什么,他第一次觉得春天如此美好,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还留着前些天火焰灼烧过的痕迹,但是廊下石砖的缝隙里已经有了新绿,不少人都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享受战后明媚的阳光。 “我们在回家之前还需要去皇宫参加庆功晚宴。”玛丽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走过来,“我收到了邀请函。我说,这场晚宴应该和邀请你的那场是同一个吧?”玛丽有些苦恼,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些无聊的宴会。 希斯克利夫接过信看了一眼,点点头,“是同一场。” 玛丽长舒一口气,虽然不想去这什么晚宴,但是至少还有人作伴,也不是很糟。 “皇宫里的人就喜欢干这些无聊的事。”希斯克利夫也感到厌倦,“我本来还想那天带你去打猎。或许我们可以想个办法推辞这次邀请。” “打猎?”玛丽立刻竖起眉毛,“不行,你现在还不能打猎。我决定了,就去参加宴会!” 随着皇宫庆功宴的日子逐渐逼近,希斯克利夫的伤也终于好的七七八八。这段时间玛丽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照顾希斯克利夫的伤,还要准备参加庆功宴的相关事宜。 宴会上应该穿什么款式的礼服,配什么样的珠宝,要不要拿扇子,各种各样的琐事让她焦头烂额。 上帝,她宁可再去实验室多做几个复杂的实验,也不想在为裙子上要蝴蝶结还是荷叶边费脑筋。 幸运的是,医院里有不少年轻护士很懂行,所以给了她不少帮助,玛丽甚至想索性把这些工作都拜托给她们算了。 -- 第108页 但是希斯克利夫却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忽然对这次晚宴的衣服格外重视,刚被允许离开医院,就拉着玛丽走遍了整个伦敦的裁缝铺。甚至还想到伯明翰和利物浦去。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别把我的胸部挤得像两颗花椰菜,拜托您了。”玛丽站在试衣镜面前,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可是班纳特小姐,这是我们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兰德夫人说,她经营着一家拥有两百年历史的裁缝铺,是整个伦敦民间最受欢迎的裁缝。 她今年五十三岁,但是仍旧耳聪目明,做起缝纫活儿来哪怕是三个年轻姑娘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她。 但是今天她却遭遇了自己裁缝生涯的最大挑战。眼前这位班纳特小姐,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姑娘,也是最奇怪的客人。 兰德夫人服侍过不少难缠的客人,所以当玛丽走进来的时候,她信心满满,认为最多只需不到半小时就能帮她找出令人满意的衣服。但是三小时过去了,她们仍旧没有结果。玛丽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姑娘,又十分可爱,所以即使被不断否定,兰德夫人也并未感到不快。 何况和玛丽一起推门进来的那位先生——她想他应该是这位班纳特小姐的未婚夫,因为他们站在一起时简直再般配不过,更是她见过最慷慨的人,他买下了玛丽试过的每一套裙子,还留下了丰厚的小费。 “或许你可以试试那套。”希斯克利夫指着一套浅蓝色袖口有一点荷叶边的裙子说。 这套裙子不像其它的裙子那样拥有那么多复杂的花纹和层层叠叠的蕾丝,只在肩膀上镶嵌着几颗碎钻,用的是绸缎料子,上面有好看的暗纹。 “我觉得我身上这套就很好,只要别这样挤我的胸,我午饭吃的烤肋排都快被挤出来了。”玛丽筋疲力竭,其实她对这些裙子都很满意,只要兰德夫人能对她的胸部友好点。 但是希斯克利夫只要一看见她皱眉,就立刻要求再试一条,她今天已经试了不知道多少条裙子了。 “我认为这套非常适合你。”希斯克利夫很坚持。 “这是法国的料子,上面的钻石来自普里米尔矿山。”还不等玛丽再次拒绝,兰德夫人就立刻拿起裙子推着玛丽往更衣室走去。 “希斯克利夫,我保证这是我今天试的最后一条裙子。”玛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试衣间走出来,信誓旦旦的发誓,并且威胁道,“假如你不满意,那就找别的女人和你去庆功宴。” “我保证这是你试的最后一条裙子,而且你之前试的每一条裙子都十分好看,所以我才要都买下来。”希斯克利夫原本靠坐在铺子里的沙发上,两臂张开,搭在沙发背上。但是当玛丽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向前倾了一点,嘴角微微勾起。 “很漂亮,玛丽。” 不得不承认,这条裙子要比之前那些裙子好看的多。虽然不是当下伦敦最流行的样式,但却无法让人否定它的美丽。 腰部的地方只配有一条丝带,而不是一圈圈夸张的蝴蝶结,裙摆刚好落在地上,走路时会露出一点点鞋尖,不会影响行动。 兰德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她总算是为这位古怪的客人找到了合适的裙子。 玛丽也长舒一口气,她终于不用再试裙子了。她觉得有点不公平,希斯克利夫去参加庆功宴就只需要穿军装制服就好,而她却不能穿在医院里的围裙和帽子。这叫什么事情嘛,她觉得应该让希斯克利夫也尝尝一天换了十几套裙子的滋味。 “我有礼物给你。”希斯克利夫忽然说。他站起来,走到玛丽身后,他们通过镜子看着彼此。兰德夫人识趣地上了二楼。 “把眼睛闭上。” 玛丽乖乖闭上了眼,接着她感到颈间一凉,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落在她脖子上。 “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希斯克利夫说。 玛丽睁开眼睛,发现颈间多了一条红宝石做成的项链,总共九颗红色宝石,依次排列在白金的链子上,中间那一颗又与其它八颗不同,它比它们略大一些,光泽更纯净,看不见半点杂质。 “我在伯明翰看见它,觉得你戴着会很好看,所以就买了下来。” “伯明翰?”玛丽狐疑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去伯明翰呀?” “是你去洛伍德上学时候的事。”希斯克利夫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 “恰好看见了,但是没想到真的能送给你。” 他当时无意间路过那家珠宝店,从橱窗里看见这条项链,当时就觉得玛丽一定很适合它,于是想都没想就买了下来。但是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竟然花1000英镑去买一条这辈子也不可能送出去的项链。 然而现在,这条项链就真真切切戴在玛丽的脖子上,他感到不可思议。 庆功宴定受难日结束后第三天,妇人们的裙裾相互摩擦,舞会大厅里充溢着烤肉香气和各种香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国王很老了,却有一位极其年轻的皇后,她看上去和玛丽差不多大。贵妇们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私下里却嘲笑着她卑微的出身和浅薄的学识。她看上去完全不懂政治,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宫廷晚宴。国王没兴趣跳舞,全心全意都在面前的葡萄酒上,她便在舞池中央寻找能陪她跳舞的人,又或者是独自舞蹈。 -- 第109页 玛丽扶着希斯克利夫的手臂踏进舞池,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同一场舞会上,但是确是第一次一起跳舞。玛丽以为,希斯克利夫在舞蹈上一定不在行,她已经做好被他踩脚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的舞步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差。 玛丽的右手被希斯克利夫的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则扶着她的腰,她则扶着他的肩膀。他们在舞池中央慢慢旋转,在彼此的眼睛中看见对方的倒影。 提琴流淌出舒伯特的舞曲,玛丽跟着希斯克利夫在舞池滑步,他们十指紧扣,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和鼻息声。 舞池里点了无数支蜡烛,把舞厅照得如同白昼,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投射在地面上,妇人们高耸的发髻,绅士的衣摆,侍者托盘里的香槟酒,全都被映在黄色的大理石地板上,交相错杂着,仿佛地底也有一个繁华的世界。 玛丽的裙子很薄,所以她能够清晰感受到希斯克利夫扶在她腰上的那只手。那只手干燥而滚烫,像一团火焰,带着她在舞池中燃烧。他紧紧护着她,让她避免在拥挤的舞池中和他人相撞。他又十分克制,除了把手放在她腰间,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舞会进行到一半,国王便感到体力不支,挥挥手让客人们独自尽兴,然后在侍从们到搀扶下草草退席。宫廷舞会总是十分漫长,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的贵族们甚至能跳舞跳到太阳初升,然后打着哈欠回到天鹅绒被子里去。 “班纳特小姐,皇后在茶厅等您。”一个衣着华丽的侍女拎着裙角把玛丽拉到一边。 “皇后?”玛丽有些惊讶。 “您不应该让皇后久等。”侍女并不多言。 玛丽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后究竟为何要召见她这样一个普通来客,但是她显然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拒绝这个邀请。她看了希斯克利夫一眼,对他点点头,让他在舞厅等候,便跟着侍女往茶厅走去。 茶厅同样金碧辉煌,亨利六世时期的茶桌摆在壁炉旁边,地上铺着绣着玫瑰和风信子花纹的地毯,一盏水晶吊灯悬在屋顶上,上面是白色的蜡烛。 年轻的皇后脸上还有着刚刚舞蹈时留下的红晕,裸露在外面的胸脯微微起伏着,连带着那条蓝宝石项链也轻轻颤动,玫瑰红的裙子上堆砌着一重又一重的蕾丝,和地毯重叠在一起。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放松点。”她让侍女倒了两杯茶,就命她们退了出去,顺便合上屋门。 茶厅距离庆功宴的舞池有很大一段距离,因此十分安静,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嘈杂声。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召见你。”小皇后给自己的茶加了些牛奶,用一个银子小勺慢慢搅拌,“我没有恶意,你不要紧张。”她友好地笑笑。 “我听说你在圣心医院当医生,是这样吗?”她问。 “是这样。”玛丽有些局促,她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后和舞会上的时候不太一样。 “真好。”小皇后不无钦羡地说,“我是说,我很佩服你,也很羡慕你。” 玛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难道不是这样吗?”小皇后继续说道,“你是一个女人,却拥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并且实现了它们,这难道不值得人们称赞和钦佩吗?” “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说实话,这不太容易,或者说,其实非常艰难。”玛丽逐渐放松下来。 “所以我才佩服你。”小皇后说,她摘掉了头上那顶沉重的皇冠,随手将它放在椅子上,“我小的时候曾经想要成为一名银行家,像美第奇一样。但是我父亲要我嫁给国王,做英国的王后。” 玛丽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擅长安慰他人。 “我父亲说,我们家中不需要什么女银行家,只需要一个漂亮的花瓶,摆在国王的寝室里。” “我就是那个花瓶。但是我并不怨恨我的父亲,能为家族作出贡献,我很高兴。” “为了不让国王多疑,我不能参与任何有关政治和经济的谈话,也不能看这些书。我只需要跳舞和打扮自己。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 小皇后垂着眼睛有些伤感,但是她很快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起来,“我有一份礼物给你。” 她拿出一封薄薄的信放在玛丽面前,眼中有几分期冀,“打开它,现在就打开它。” 玛丽用抹果酱用的小刀刮开火漆,一张印着十字架的精致信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尊敬的玛丽·班纳特小姐: 我们诚挚邀请您于今年六月前往伦敦医科大学任教。 杜朗西斯·杜兰特 “这……殿下,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玛丽有些不知所措,前往大学任教?可是她连大学都没有念过。 “就是信纸上的意思。”小皇后笑道,“我本来想送你去当学生,可是你已经在圣心医院工作了那么久,再当学生未免有些大材小用,所以索性让你去当老师。你是有实战经验的人。” “殿下,我的能力还不足够。”玛丽说,这并不是她在妄自菲薄,而是一个事实。她的确在战争期间当过医生,但是和真正的教员比起来,她还有所欠缺。 “别担心。你会先从教员助手做起,不会很忙,闲暇时间可以去听任何你想去听的课程。” “殿下,您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玛丽百感交集,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 第110页 “不,我并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小皇后喝光了茶,把椅子上的皇冠拿回手里,“你要带着我的梦想去大学里读书。我想,当以后有女孩儿想要成为银行家或者医生的时候,她可以有一个希望。” “我会带给她们希望。”玛丽把那封邀请函重新装进信封,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她抬起头看着这位年轻的英格兰皇后,“您也是她们的希望。” 从茶厅里出来的时候,玛丽仍旧感觉到有些不真实,她摸摸口袋里的信封,上等羊皮纸的光滑质感划过她的手心。 “皇后不会为难你了吧?”希斯克利夫看见玛丽以后立刻迎了上来。 “不,没有。”玛丽笑道,看了一眼提前离开茶厅已经回到舞会上的皇后,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士官跳舞,“事实上,皇后殿下是一名值得我们任何人尊重的女人。” 第59章 59大结局 伦敦距离赫特福德郡并不远, 况且春天已经降临,少了风雪的阻挠,马车行驶的速度快了不少。 玛丽并没有在信中告诉家人她接受希斯克利夫求婚这件事, 连伊丽莎白也没有告诉,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只希望班纳特太太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不要作出过度反应。她摸了摸右手中指上那枚昂贵的红宝石戒指,悄悄叹了口气。 今天是星期日,但是班纳特太太难得的没有去教堂做礼拜,而是清早起来就开始忙碌。她让厨娘做了玛丽爱吃的小牛排,又和伊丽莎白去鱼市排队买最新鲜的鳕鱼。 简则在家中准备香蒜面包和蔬菜沙拉。早在几天之前, 她就已经和母亲把家中打扫一新, 班纳特庄园在战争期间曾作为临时医院,这让这座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 但是多少还算体面的园子变得混乱。她们费了不少时间让这里恢复如初,刺绣桌布被从箱子里重新取出来, 维纳斯造型的烛台被擦拭干净,地板打了上好的蜡, 能照出人影来。 庄园外面的墙壁和玛丽的卧室都被重新粉刷,还换了新家具, 她的书籍和笔记本全都整整齐齐排列在那座六层高的书架上, 窗台上放着一个装水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白玫瑰。 “快看, 马车来了。爸爸, 妈妈,玛丽回来了。”莉迪亚和凯瑟琳从早上就开始站在庄园门口眺望,当那辆华丽的四轮箱型马车被两匹黑色的大马拉近时,她们不由兴奋地叫喊起来。 “快看, 伊丽莎白,好漂亮的马车。你确定里面坐的是玛丽吗?”凯瑟琳一边踮起脚好让自己能更清楚地看见那辆马车,一边问道。 “当然。肯定是她。”莉迪亚抢在伊丽莎白之前说道。 马车终于停在了班纳特庄园门口,近距离来看,大家才发现这辆马车比他们想象中还宽敞,还漂亮。 车厢上漆着反着光黑色的新漆,门把手是纯银的,上面还有低调的暗纹。车窗上还挂着暖黄色的丝绸窗帘。连驾车的车夫也穿着天鹅和丝绸绒料子的套装,戴着高檐帽和山羊皮手套。 车门终于被打开。 首先跳下车的希斯克利夫,班纳特家的人并不意外,因为他们已经在信中得知他一直都在伦敦作战,这次会和玛丽一起回赫特福德。班纳特先生拿出了珍藏的葡萄酒,准备敬这位战场的英雄一杯。 玛丽紧跟着希斯克利夫出来,她没有穿那天去皇宫参加晚宴的裙子,而是换了一条样式相对日常的白底绿色碎花的裙子,也没有穿裙撑那种让人讨厌的东西。她扶着希斯克利夫的手走下车,向家人们奔去,他们立刻将她围在中央。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伊丽莎白紧紧抱着玛丽,“你终于回来了,玛丽。” “你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孩子。”班纳特先生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吻了吻玛丽的脸颊。 忽然,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来,班纳特太太红肿着眼睛,埋怨似的锤着玛丽的肩膀,哭道,“你总是这样令我担心,到前线上去,上帝,简直像噩梦一样。 那里多么危险,许多人躲避还来不及,你却偏要上前去。”班纳特太太拿帕子擦着眼泪,说话也断断续续,然后她又一把把玛丽搂紧怀里。 “上帝,我真高兴你没有出什么意外。你这个可恶的丫头,总是让我的神经疼。” “好了,好了,妈妈,我很好。”玛丽哽咽着说,在洛伍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生过母亲的气,但是等到了圣心医院,她对母亲就只剩下想念。 “亲爱的,不要哭哭啼啼了,我们还有客人。”班纳特先生把玛丽从母亲紧紧的怀抱中解救出来,友好地向希斯克利夫笑了笑,大家这才回想起来,还有一个男人站在旁边。 “准将,进来喝一杯吧,为了胜利和英格兰。”班纳特先生说。 “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可以。”希斯克利夫点点头,让车夫先行回去。 玛丽被两个姐姐围在中间,她们的妹妹们则紧紧跟在身后,簇拥着她进入了这令人日思夜想的房子里。 “天啊,玛丽。”伊丽莎白忽然发现玛丽中指上的戒指,她趁母亲去拿甜点的空档把妹妹拉到一边,“你订婚了?和谁?是战场上的战士吗?还是圣心医院的医生?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们?玛丽,行行好,快该诉我他是谁吧。” 伊丽莎白握着她的双手左右摇晃着,双颊绯红,神情激动,好像她才是那个准新娘一样。 -- 第111页 玛丽被姐姐的“突然袭击”搞了一个措手不及,她原本准备等父亲和希斯克利夫喝上几杯葡萄酒,在大家最开心的时候再公布这个消息,却没想到被手上的戒指出卖了。她抿了抿嘴,不自觉地往希斯克利夫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希斯克利夫准将。”伊丽莎白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让自己不发出尖叫。“真的是他吗?” 玛丽点点头。 “我简直不敢相信。”伊丽莎白喃喃道。“我还以为会是那个写信给你的威尔逊军医。” “你觉得他怎么样?”玛丽问,她的秘密被发现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先问问伊丽莎白的意见,这样也好给自己增加一个帮忙说话的人。 伊丽莎白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以前她把希斯克利夫看作是一个普通邻居,后来战争爆发,她听说了战场上的事,于是对他有所改观,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有一天会变成自己妹妹的未婚夫。这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评论。 玛丽见姐姐不说话,有点紧张,如果连伊丽莎白都不认可希斯克利夫,那么母亲那里怕是会更加难缠。 “我认为他很好。”伊丽莎白终于想出答案,“毫无疑问,他是英国的英雄。你们能够在一起,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差。我只是真的非常意外。” 玛丽松了口气。也不怪伊丽莎白感到意外,连她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假如是两年前,有人给她说她以后会嫁给希斯克利夫,她一定会让这个人去看精神科医生。 浇着蜂蜜的松饼和胡萝卜蛋糕被端上来,玛丽神情紧张,手里的松饼都捏碎了,掉在新换的地毯上。 希斯克利夫倒是完全不紧张,他神态自若地和班纳特先生品酒,和他谈论战争中的琐事,并用一种令人高兴却又不做作的方式夸赞厨房的点心。他一下子变成了比宾利先生还受欢迎的人。 眼瞧着红酒已经喝掉小半瓶,甜点也吃掉一半,整间客厅里都充溢着欢乐的气氛,玛丽觉得这个时机不错,于是深呼一口气,准备公布那个很可能引起班纳特太太尖叫的消息。 “爸爸,妈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玛丽被她捏碎的松饼丢进茶盘,微微提高声音说。 谈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就在半个月以前,我答应了希斯克利夫的求婚。”她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连头发丝都透露出紧张。 没有人说话,空气瞬间变得安静。莉迪亚想要扑过来看看她手上的戒指,但是被伊丽莎白一把拽了回来,按在原地。 玛丽心想,完了,果然母亲不能接受希斯克利夫,最糟糕的是,连父亲也没有说话。 她心里直打鼓,大脑快速运转,想着应该怎样说服家人,是应该先罗列一下希斯克利夫的优点,还是把他那堆不要钱似的勋章甩出来,还是去找宾利先生当外援。 又或者学学小妹妹莉迪亚,哭哭鼻子向母亲撒娇?可是这也未免太丢人了。玛丽拼命动着脑筋,想要寻一个法子,让家人看希斯克利夫顺眼那么一点。 她愁得头发都快掉了,但是反观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居然一点也不紧张,仍旧神态自若地坐在布艺沙发上,端着酒杯的手一晃也不晃。就好像整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这叫什么说法? 几分钟过去,还是没有人说话,玛丽的心凉了半截。 “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等到晚饭过后才告诉我们这件事。”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班纳特太太,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吃惊,也没有发出尖叫。 玛丽:??? “妈妈,您是说,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事情没有按照预料的那样发展,玛丽感到十分诧异。 “看看你手上那枚戒指吧,姑娘,我还没有眼花到看不出来那是一枚婚戒。”班纳特太太看上去并不生气,而是颇为得意地说道,她瞥了一眼玛丽,又看了一眼希斯克利夫。 “没有什么能够逃过我的眼睛。” “可是,您又是怎么猜到和我求婚的是希斯克利夫呢?”玛丽的脑子懵懵的。 “亲爱的,这根本不需要猜。你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就早已说明了一切。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玛丽:…… 她又看向父亲,问:“您也发现这些了吗?” 班纳特先生摇摇头,“我没有你母亲那样细心,但是两天前我收到了希斯克利夫的来信,他在信中已经向我说明了一切。” 玛丽震惊地看向希斯克利夫:“你给我父亲写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班纳特太太也一脸震惊地看向班纳特先生:“你居然知道玛丽订婚却瞒着我!” “我说过你不必再担心任何事。”希斯克利夫笑笑,和班纳特先生暗中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妈妈,您不会反对我们吗?”玛丽不死心地继续问,不得到母亲肯定的回答,她还是感到心慌。 “我相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事实上,亲爱的,你的选择经常都是正确的,我认为这次也不会例外。” 班纳特太太起身回卧室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条祖母绿的项链。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嫁妆,现在它属于你了。” 玛丽和希斯克利夫的婚礼定于七月的一个星期三,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写好所有的请柬,除去亲戚和赫特福德的邻居,医院里的同事,和希斯克利夫的战友以外,他们还邀请了玛丽在大学里新认识的朋友。 -- 第112页 伴娘的位置无可争议地留给玛丽的姐妹们,而伴郎却只有一个,就是宾利先生。他们还从邻居里找了一个要好的小姑娘作为花童。 婚纱的选择让玛丽陷入新一轮的困境,她的两个妹妹虽然比她小几岁,但是却全都是穿衣服的行家,从伦敦和米兰赶来的裁缝把玛丽的婚纱改了又改,耗费了比一般人双倍的时间,才做出一套令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婚纱,当然他们也得到了双倍的报酬。 班纳特先生原本在赫特福德一带就有着不错的名声,再加上在战争期间他将整座庄园都无偿贡献出来作为临时医院,这让他收到了更多的敬意。 随这些敬意而来的是一单又一单的生意,他再也不用为女儿们的嫁妆钱发愁了。 婚礼开始的前一晚,玛丽紧张的睡不着觉,她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数着帷幔上的流苏,感到有些不真实。 赫特福德没有因为黑死病变成一座死城,她活了下来,她的家人也都健康快乐。简和宾利的婚礼 定在了十月,伊丽莎白和达西也定了婚。 夜静悄悄的,只有微弱的蝉鸣时断时续,玛丽实在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望着窗外的月亮。 希斯克利夫把希腊大街那座别墅作为他们新婚的房产,而赫特福德的贝尔庄园则作为他们度假用的别墅,玛丽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不舍。 由于前一晚没有睡好,第二天伊丽莎白来敲房门时玛丽还迷迷糊糊没有睡醒。 伊丽莎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数落着,“你怎么还能睡得着,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快点,把眼睛睁开,该换婚纱了。” 婚纱选择的是传统款,但是在领口和裙摆上又格外花了心思,和玛丽身上的珠宝相得益彰。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就绪。希斯克利夫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教堂里,鞋尖擦得发亮,他的一切都是最简化,领结上没有花纹,西服料子也是纯色的,他仍旧保持着军人的习惯,眼睛盯着前方,脊背挺得笔直。 玛丽扶着父亲的胳膊,从马车上下来,蓬巴杜鞋踩在教堂的红毯上,她一步一步走向希斯克利夫。 他们没有选择伦敦最富丽堂皇的那所教堂,而是选择了他们平时里最常去的那所,牧师和他们都是老相识。 小花童尽职尽责地把红粉相间的玫瑰花瓣洒向空中,玛丽透过在空中翻舞的花瓣看见了站在教堂尽头的希斯克利夫。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睛里只有她。 红毯并不长,玛丽却觉得走了很久,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这条路太短了。 “我把她交给你了。”班纳特先生对希斯克利夫说。 希斯克利夫点点头,接过了玛丽的手,牵着她来到牧师身边。 “希斯克利夫先生,你愿意接纳玛丽班纳特小姐作为你的妻子吗,不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顺利或者失意,都愿意尊敬她,保护她,直到死亡。”牧师问。 希斯克利夫凝视着玛丽,他感受到上帝的注视,他堕落的灵魂已经从深渊中攀爬出来,站在阳光下。他的四周全是烂漫的光芒。 “我愿意。”他说。 牧师又把目光看向玛丽。 “我愿意。” 他们从《圣经》上接过戒指,套在彼此的手指上,玫瑰花瓣又被扬向空中,伴随着灿烂的阳光,飞舞不止。 希腊大街的那所别墅整体都采用的是巴洛克风格,夜幕降临,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的味道。那架来自奥地利,据说曾经属于玛利亚·莫扎特②的古钢琴被摆放在客厅落地窗中央。 这个家里其实没有人会弹琴,它摆在这里,显得多少有点附庸风雅的意思。 琴谱被整整齐齐摞起来,放在壁炉上方。烛影摇曳,窗子没有关严,白色的纱质窗帘随风飘舞,落在古钢琴上,勾勒出一对做工精致的白色大理石希腊雕塑。奥菲斯③奏响了钢琴,乐器的叹息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风把欧律狄的雕塑吹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滚了一圈,古钢琴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哀叹,又更像是在回味。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希斯克利夫,是不是要下雨了,我们好像忘了关窗户。”玛丽抽空看了眼窗外乌压压的云彩问。 “别分心。”希斯克利夫沉声说。 乌云翻滚。 音符继续流淌出来,滑过叠好的放在窗台上的丝绸琴罩,惊的笼子里的百灵鸟轻轻惊叫一声。夏日的晚风却比东方的丝绸更柔软,它吹灭一只蜡烛以后又把半开的窗子吹得更开了一点。英国一向多雨,于是这晚天便开始下雨,像玛丽所预料的那样。 闪电比雷声先到来,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雨点密集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又溅落在那架古钢琴的琴键上,像春日里花蕊上的露珠。 雨点在琴键上飞跃着舞蹈,杂乱无章的琴声断续流淌,不似刚刚那样循规蹈矩,却更动听,更富有感情。 后半夜的时候,这场突如其来,但是对于英国这种受盛行西风影响的国度而言,又在意料之中的暴雨终于逐渐停歇。风也停了,羊毛地毯因为雨水而变得湿漉漉的,直到太阳升起,才渐渐转干。 天,亮了。 窗外是久违的阳光和安宁,没有人不热爱和平、没有硝烟的日子。 -- 第113页 “我们旅行的时候可以去希腊看看,那里有很多阳光,不会这么多雨。”玛丽伸了个懒腰,呼吸着花园里新鲜的空气建议。 “相信我,哪里都会下雨的,否则农作物就无法生长。”希斯克利夫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