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战神文苦命闺女》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战神文苦命闺女》作者:天行有道【完结+番外】 简介: 战神回家,发现苦命妻儿住狗窝!一声令下,十万退役将士奔赴而来以上,出自xx浏览器逆天广告。 但,顾锦荣觉得,这跟她本人没啥关系。 直到她亲身穿越了之后。 虽没住成狗屋,母女俩的日子也是苦兮兮的,更遇上一帮狠舅奸兄,要将她如花似玉的娘指给邻村屠户做填房,小小的顾锦荣攥紧拳头,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啊? 但,用不着她出手,村里传来一个喜讯,她那个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爹,居然又活生生被拽回来了。 顾锦荣:(⊙o⊙)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貌似穿进了一本战神文里,而她传闻早已失踪的亲爹,正是大周朝那位素有威名、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 好日子要来了吗?并没有,她爹不但自个儿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位婀娜多姿的公主娘娘,一个与她差不了几岁遍身绫罗的便宜妹妹。 不管演薛平贵还是陈世美,顾锦荣心想,她的福气都到头了,还是收拾收拾跟娘隐退罢。 正准备散场时,便宜妹妹找上门来,趾高气扬地道: 给你良田千顷,黄金万两,请你离开我爹! 顾锦荣:认真的吗?还有这等好事? 便宜妹妹见她发呆,以为她颇有气节,咬牙道: 再给你绸缎百匹,珍珠十斛,如此你该满意了罢? 顾锦荣忙道:再给我娘找一出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一栋舒舒服服的大宅子,我保证绝不打扰你! 望着她欢呼雀跃的模样,便宜妹妹:说好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呢? 顾锦荣真诚地道:我是很想矜持的,但是你给的实在太多了。 有这泼天富贵,谁还稀罕爹呀?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将军爹,闺女,那个,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阅读指南: 【1】爹不渣,也没出轨,合家欢结局; 【2】文风略诙谐,非正剧向。 【3】有cp,男主第一章就已出场。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锦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躺赢我是专业的 立意:哪怕在逆境中也要坚守自我,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 第1章 归来 乡下的春来得迟,已近三月,晨起仍是冷风料峭的。 顾锦荣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进门时,白生生的小脸蛋已然冻得红扑扑的,将凝未凝的鼻涕缩成一团,险险就要从俏生生的鼻尖掉下。 她母亲薛氏一面端来熬好的姜汤为其驱寒,一面赶紧用手绢将那团污物揩去她顶见不得女孩儿脏相。 顾锦荣顺从地擤了擤鼻涕,待脸上收拾一新后,方展颜向薛氏道:娘,今儿我割了好多猪草,明后两天都省事了。 得意地将载得满满的箩筐放下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好极了,本是贪看两只飞鹭走岔了道,结果误打误撞遇上一块水草丰美的湿泽,简直跟掘出了宝藏一般。 且喜的是还没旁人知道,她舅母那脾气,哪怕一草一纸都要来争抢的,生怕被捡了便宜去。 薛氏嗔道:谁稀罕你受累了?女孩儿家家,不好好绣花习字,成日在外东奔西跑,我看你是把心玩野了! 哪怕日子再窘迫,薛氏也没认真要女儿去做这些苦差事,她始终觉得女孩儿该以贞静贤淑为宜,规规矩矩的,将来许一门好人家才是正理。 责骂归责骂,眼看女儿指腹磨出的薄茧,薛氏又忍不住一阵心酸,拿了润肤的脂膏为她涂抹上去,纤纤玉手可是姑娘家必备的资本,千万马虎不得。 锦荣只觉手心麻痒痒的,却乖乖低头抿着姜汤,不敢挣脱。 她对薛氏始终有些负疚的情绪,不止因为自己占了这副身子,也因为顾薛氏待她真真不错尤其在得知这母女俩的遭遇后。 顾薛氏原也是富商门第,虽比不得诗礼人家历代书香,然也蒙双亲如珠似玉一般娇养长大,又在及笄那年经由两家议婚,指给了故交顾氏之子顾震霆,婚后两人感情甚笃,还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谁不说他俩天造地设一双璧人? 然,世事终难料定,恰逢北狄人进犯,顾震霆作为前科武举人,又刚入了军营,理应当仁不让,这一去便是十来年。薛氏独自抚育女儿,从牙牙学语的稚童,到能熟读唐诗的垂髫之龄,其中心酸,实在难以言说! 后来公婆离世,底下两房分家,薛氏方带着女儿回新城投奔兄长,她当初因着新寡被邻里排揎,就连顾家长房都颇多闲话,直言她克夫命重,原以为这趟回来会好过些,哪晓得娘家境况不比当年,薛家生意日益破败,又赶上饥馑荒年,遇上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哪里还能有好脸色看? 其实顾薛氏并非白吃白住,虽是自家骨肉,每常往来打点一分不少,不但时时送些银钱礼品过去,每逢年节,给侄儿侄女们的红包也都是最厚的。然而天下事往往远香近臭,再怎么火热的亲戚,住上三年五载感情也淡了,何况她嫂子本就是个心眼比针尖小的人,逢上她跟薛蒙多说两句话,就疑心丈夫拿自家体己贴补幼妹去了。 -- 第2页 如是种种,为避嫌疑,顾薛氏干脆带着女儿搬了出来,另找了间瓦屋寓居,日常虽琐碎犯难些,总比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强多了。 顾锦荣也是才发现她娘这么有志气,穿过来已经半年了,她原以为顾薛氏是个普通的村妇,哪知对方却分外开明,不但家中常备四书五经,还会盯着她记念背诵顾薛氏自己当然也是懂得的。 锦荣只觉头皮发麻,唐诗宋词她约略记得几首,然而都是浅显易懂的,混不似上头佶屈聱牙,加上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看得人眼晕,于是数月以来,顾锦荣光顾着努力认字去了,遑论熟读成诵。 顾薛氏倒也没疑心她水平下滑,想来这阵子母女俩几经辗转,光为了生计发愁,该忘的不该忘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顾锦荣看了成摞的书简,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考状元的材料,本想另辟蹊径,让薛氏找些偏实用的课本供她研习,但,顾锦荣发觉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光一本九章算术就够她焦头烂额了没有阿拉伯数字,文字都是竖排的不说,她也只懂简单的珠算,再复杂一些的算筹便望尘莫及了更别提齐民要术天工开物等等。 顾锦荣觉得还是体力活更是更适合她,如今娘儿俩相依为命,她正好多了个不读书的借口。顾薛氏本来还想劝她回归墨香,打算为她分忧,然而到田埂上站了两个时辰,不出意料地晕倒了,实在是身子太弱的缘故,顾锦荣于是顺理成章接过了顶梁柱的职能。 她先到猪圈里去看了那两头养得白白胖胖的猪崽子,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杀了吃肉,又洒了一把黄黍米给门前散养的鸡鸭这个就不用特意关着了,她发现村里的家禽都聪明得很,哪怕白日里逛得再远,夜里也会乖乖回来上笼。 当然,只要它们不去霍霍别家菜园的话,便都是些好孩子。 料理完琐事,顾锦荣正打算问问她娘中午准备吃什么,是下面条还是熬稀饭,忽一眼瞥见个身姿绰约的妇人腰肢扭摆向这头过来。 正是她舅母杨氏。 杨氏满面春风,顾锦荣看了却无动于衷,实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本来杨氏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这半月来却来得分外勤快,回回都是精心妆饰,又堆出一脸浓浓的笑让人很疑心她两颊多扑的粉会簌簌抖落下来。 顾锦荣心知肚明,必然还是为了说亲。她母亲薛氏虽年逾三十,面貌憔悴了些,然五官气度无不出色,加之念过书的,不同于寻常村妇粗俗鄙陋,每每到湖边闲步,倒有一长溜眼睛在她身上挂着,会有人来说亲也不稀奇。 只薛氏意兴阑珊,顾锦荣也看不上她舅母觅的那些人选,对于杨氏这么剃头挑子一头热地上赶着,顾锦荣很怀疑她收了人家好处说得好听是嫁妹妹,说得不好怕是卖妹妹。 杨氏假装没瞧见小姑娘脸上冷淡,依旧寒暄着道:锦荣,你娘在家么? 赶是赶不走的,顾锦荣脑子里转了个弯,微笑道:在呢,舅母来给我娘送东西么?不知是首饰还是衣裳? 要相亲总得打扮得隆重些,然则顾薛氏历来寒酸,刚到新城的那套头面也早就变卖换钱去了,一时间还真无计可施。 杨氏哪晓得对方故意诈她,想着她一个年纪轻轻小姑娘懂得什么,多半是顾薛氏教她说的。 尽管有些肉痛,可想到事成之后丰厚的彩礼,杨氏仍假装大方,嗨,你瞧舅母这记性,偏忘了准备!过两日吧,过两日我亲自治了送来。 说罢抬脚便往里走。 顾锦荣却盈盈拦住她,口说无凭,舅母,不妨立了字据才好。 小姑娘生着双圆溜溜的清澈眼珠,面上看似天真无邪,叫人实在难以相信这种话是从她口里出来的。 杨氏也不信外甥女有这般心机城府,只觉得薛氏教养不善才如此早知道小姑子不是啥好东西,嘴里喊着清高,还不是想把便宜都占尽。 往常不知被她昧了多少好东西去,如此想着,杨氏愈发牙根痒痒,非说成这桩亲事,把好处捞回来不可。 字据就免了,杨氏可没打算认真为小姑子置办嫁妆,到时候胡乱挑些用剩的就是了,白纸黑字记下可别落人话柄。 正踌躇如何敷衍时,薛氏拎着块抹布出来了,见她一脸愣怔,嫂嫂? 杨氏刚要说话,顾锦荣抢着道:娘,舅母说咱们身上的衣裳首饰都过时了,要送些好料子好头面来,哦,还有粮油米菜。 她故意狮子大张口,能吓退来人倒好,不然,吃亏的也是杨氏。 无奈杨氏有求于人,宁可赖着不走,这会子假惺惺地道:妹妹,瞧你这灰头土面的,袖口也破了,领子也褪色了,那对金耳环还是该炸一炸好,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呢? 仿佛头一遭认识这门亲戚,以前都没见过似的。 一面假意慰问,一面推着顾薛氏往里头说话去,顾锦荣也脚不沾地跟在后头,她想听听舅母到底怎么说的。 论理女孩儿不敢掺和这些,可见顾薛氏没有赶她走的意思,这屋里就只一间大房,总不能让外甥女到外头吹风去。 杨氏只得厚着脸皮,将相亲对象的背景又复述一遍,这几日颠来倒去,唇干舌燥,无奈顾薛氏听后总是淡淡的,叫杨氏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皇帝不急太监急,唇角都泛起了燎泡。 -- 第3页 妹妹,你究竟是何念头?若觉得好呢,干脆我就替你应下,那头原也是清清白白人家,虽说如今干的行当不怎么体面罢,却吃苦耐劳,颇有几分家底,相貌也还过得去,不晓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眼热呢。杨氏巧舌如簧,将那杀猪匠吹捧得天花乱坠,竟恨不得以身代嫁。 顾锦荣暗暗发笑,这是真把人当傻子呢,她娘虽非官宦门第,也不至于配给粗俗匹夫,何况那人前头老婆到底怎么死的,至今仍是个疑影儿说是失足掉进井里了,可拿砍骨刀的脾气都差,保不齐还有些别的牵扯。 顾锦荣可不愿母亲往火坑里跳,当下故作关切地道:听起来是户好人家,我能跟着一块去吗? 她一个小孩子,哪怕口无遮拦驳了杨氏的面子,也是情有可原,不比顾薛氏需要虑及两家情分。 杨氏忽然就支支吾吾起来,难掩尴尬,他虽然是个鳏夫,可先妻并无生养,自然指着新媳妇为他传承香火,锦荣跟着恐不太合适 顾薛氏皱起眉头,那可不成,我走了,锦荣怎么办? 杨氏快人快语,她舅舅也在呢,隔着一条村,又不是天南海北的,还怕照顾不到? 顾锦荣天真地道:舅舅要将我领回家养么? 杨氏讪讪道:这个自然 不过她可没打算长年累月留着这拖油瓶,等顾薛氏一走,便着手打听是否有合适的人家,或是收童养亲,或是当粗使婢女这丫头薄有姿色,没准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顾薛氏从杨氏贪婪的眼眸里看穿她意图,冷冷道:嫂嫂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此事仍须从长计议,咱们改天再谈罢。 杨氏也怕过于急切惹人怀疑,遗憾起身,好罢,你也须仔细思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顾薛氏淡淡颔首,倒茶送客。 出门时,顾锦荣不忘提醒舅母,您答应的衣裳头面记得送来,我娘也想好好打扮呢。 杨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在门槛上,心想这小孩儿真是猴精,哪怕有顾薛氏这个当娘的耳濡目染,可她学得惟妙惟肖也算本事。 虽恨这对母女借机发难,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杨氏只能忍痛割肉,只盼着顾薛氏打扮好了,乖乖地去跟胡屠户见面回头她可得从胡家人身上找补回来,彩礼钱或许该适当添些了。 送走这位不讨喜的稀客,顾锦荣回到房中,便发现母亲静静望着窗畔出神,那里春光明媚,景色正好,然而她的人生却注定灰暗了。 顾锦荣爱怜地挨近身侧,娘,您别跟舅妈置气,她就是这么个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往常顾薛氏不乐意听她说脏话,今儿却只是轻叹了口气,将她拢入怀中。 顾锦荣眼巴巴仰头望着她,娘,您不想嫁给胡屠户么? 你希望娘嫁?顾薛氏拨了拨她头顶乌黑碎发。 顾锦荣惬意地在她膝盖上翻了个身,我也不想。 不过她并非想将母亲拘在身边,只是姓胡的无论从哪方面都不合适,也辱没了顾薛氏这般人品。若有那才貌相当的,谈吐风致都过得去的,顾锦荣倒不介意多个后爹。 薛氏值得拥有幸福,可看她日复一日寡言罕语的模样,顾锦荣便知道她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理了理母亲衣襟,悄悄道:娘,您还盼着他回来么? 谁?顾薛氏装起糊涂。 爹爹呀!母女间自然无须打哑谜,顾锦荣太知道她的心事,正因如此才倍觉心疼。 顾震霆当初杳无音信,有知情人说被北狄蛮子俘虏,早已沦为刀下亡魂,也有说被关押在铁笼子等着留作人质的但,北狄那种环境,当真能活得下去么?只怕早已成了冢中枯骨。 可对顾薛氏而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一日不曾见到夫君骨殖,便一日不肯放弃希望,哪怕被赶出顾家,到这偏僻荒凉的村落生活,她也甘之如饴。 顾锦荣不好再说什么了,老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无可阻挡之事,可她娘执意要为个缥缈的名头守着,也只能尊重祝福。 顾锦荣忽然想起一事,从她膝上跳下来,前儿那两只芦花鸭鬼鬼祟祟,恐怕把蛋藏在水塘里了,我得去找一找。 薛氏道:今儿怪冷的,改天罢。 然而顾锦荣执意要出去,系上薛氏亲手为她缝制的红围脖,高高兴兴出了门。 薛氏想着女儿自幼跟自己含辛茹苦,又无父亲陪伴,纵使贪玩些,也只好由她。 顾锦荣半路溜到墙根,先把待会儿要交差的鸭蛋放好,这才直奔主题,转道向着一条小路跑去。 路的尽头是一处破破烂烂的草屋,因前两天下雨的关系,顶上的茅草都有些发霉了,远远望去漆黑一片。 顾锦荣皱了下眉,想着等有时间还得适当修补为好,至于原料倒是不用担心,山里别的没有,枯枝败叶多的是。 上前叩了下门,里头传来轻微一声咳嗽,进来。 顾锦荣方才蹑手蹑脚推门进去,望着麻席上面如冠玉的少年郎说是比她长两岁,看着倒比她这个小姑娘还瘦弱些。 -- 第4页 冷到苍白的肌肤上明显可见淡青色的经络,倘若实习护士来扎针,眼都不用眨的。 都是王家人造的孽。 这少年原是王员外的老来子,本该锦衣玉食长大,可自从两年前王员外离世,新当家的王老爷便不认这个亲弟弟了,口口声声来路不正将其赶了出来,若非村里人怜惜为他建了这处草屋,只怕要冻饿而死。 饶是如此,王老爷一家也没手软,非但不许人来探望,每常假惺惺送些吃食,倒都是冷的馊的,更别提被褥铺盖之类,十分不堪入目,真难为他怎么熬过来的。 也就顾锦荣这个外来户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得闲时加以周济,否则,此处恐怕早成了幽坟。 看着少年安静冷清的眉眼,顾锦荣也不跟他废话,径直将带来的东西从提篮中取出,大半碗熬干了的稀饭,一碟咸菜,还有两个松软可口的馒头供他夜里解饥用的。 那粥冷了味道简直不像话,顾锦荣本想拿去热一热,然而少年却说正好,简单道了声谢,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哪怕顾锦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也只是略微僵硬了一瞬,依旧不顾形象。 顾锦荣其实是偶然发现这地方,之所以发生兴趣,甚至于当起送衣送食的义工,并非她善心多得没处使,单纯觉得他很像自己曾追过的一位小墙头看他可怜兮兮的,实在忍不住出手。 这人也是奇怪,明明落魄得饭都吃不起了,却偏爱穷讲究,每回见她都拾掇得整整齐齐,还故意用被子遮住腿猜也能猜到裤子是破的。 为了照顾对方可怜的自尊心,顾锦荣装作没发觉,只按了按那薄薄棉被,里头的絮都掉出来了,这样子如何能保暖?回头我给你送床新的,别再冻病了。 少年犹豫一刹,你们家 顾锦荣明白他的意思,想是要说顾家也穷,不想给她添麻烦。 她莞尔一笑,一套被褥也还不值得什么,放心吧。 而且顾薛氏实在是个秒人,别看母女俩一年到头身穿旧衣捉襟见肘,家里其实还没破落到这份上。顾薛氏是富家千金,当初出嫁时的嫁妆便不少,之所以天天哭穷,纯粹是不想贼人惦记顾薛氏给女儿看过妆奁,那里头的两枚金锭每个都有巴掌大,不说下半辈子吃穿不愁,至少用不着忍饥挨饿。 顾锦荣受母亲熏陶,亦坚信财不外露的道理,不过像这种雪中送炭积阴德的行为,她还是很乐意花点小钱的。 少年便不说话了,只轻轻嗯了声。 顾锦荣望着他清俊眉眼,觉得他跟王大麻子一家半点不像,难道真如流言所说,是外室生下的孩子?那王家不认倒也说得过去,只老员外老夫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务必好生待他,王家人转头给抛到脑后,也实在有些健忘。 总这般捱着也不是办法,顾锦荣忍不住问他,你没有别的亲戚可供投靠么? 少年摇头,没有了。 连思量都懒得思量,可见他的确是孤家寡人一个。 顾锦荣不禁有些怅然,相比之下自己倒算好的,至少还有母亲在身边,可有时候也会去想,倘若她那个早已失联的便宜爹爹回来会怎样,会不会忽然成了风风光光的大将军,带着十万兵士奔赴而来?就好像浏览器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说,发现妻儿都在受苦,于是怒发冲冠,一声令下,不但打脸极品亲戚,还让她们娘俩从此过上和乐融融的富足生活当然不过是想想而已,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可能有的。 眼看着对方吃完了粥,碗壁上一粒米都没剩下,顾锦荣知道他还没吃饱,可她能做到的也只此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要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过来,薛氏必然会起怀疑的。 顾锦荣唯一能做的,只能让这个酷似她小墙头的少年郎勉强吊住口气,半生不死的活着。 收好餐具,顾锦荣看向床头他自己的那只碗,已经豁了个口子,得很小心地捧着才能避免汤水洒出来。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难掩窘迫,耳尖诡异地红了红,这样就很好,没事的。 可悲的自尊心。 顾锦荣不便拆穿,只趁其不备将那只破碗收到提篮里,明儿再换只好的来她知道以这少年的脾气若直说必然不肯接受。 先斩后奏就无妨了。 欠了欠身,顾锦荣便掩上门出来,一路上仍在感叹,她谴责这少年不切实际,其实她自己何曾不是痴心妄想?在这个没路引连出城都困难的时代,却妄想过太平安乐的日子,未免太不知足了些。 踽踽独行时,同村的韩牛儿兴冲冲跑来,锦荣,你、你们家 顾锦荣不讨厌这小孩儿前提是他别总挂着两条鼻涕的话,那晶莹光亮的物事都快碰到嘴唇了! 顾锦荣远远站定步子,保持距离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慢点说。 难道娘生病了?不对呀,她出门时明明还好好的呢,若是舅舅舅母那边,更犯不着她来操心。 韩牛儿用力吸了吸鼻涕,越兴奋越说不明白。 好在也用不着他说明了,顾锦荣看着不远处溅起的沙尘,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那高头大马上的魁伟身影,该是谁人?能是谁人? -- 第5页 顾震霆眯细了眼,遥遥望见梳着两条黑辫的小姑娘以及她手里那个缺了口的破碗。 她们母女,如今竟沦落到要靠乞讨为生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小天使们感兴趣就点个收藏吧,这本偏轻松搞笑向,各位看官能得一乐便好~ ps.男主应该很好辨认吧? pss.求个专栏预收《靠崩人设宠冠六宫》 柳芃穿进了一本宫斗文里,原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隐忍苦熬了六十年,终成最终赢家。 对此,柳芃佛系摊手,还是早死早超生吧,没有空调、WiFi跟奶茶,活再久有什么用啊? 不如潇洒走一回,怎么痛快怎么来。 于是,素来温婉贤惠的德妃娘娘竟换了个模样 婆母生病召她侍疾,柳芃直接扔下一句,不痛快就找太医,本宫是能拔火罐还是跳大神啊? 太后:德妃莫不是疯了? 禁足期间伙食吃紧,柳芃直接命将皇帝那份抢了来,王孙公子无论贵贱,做皇帝的也不该搞特殊嘛。 去领膳的首领太监:这女子好生大胆。 甚至于皇帝召她欲行周公之礼时,柳芃依旧大大方方,妾今日癸水来了不能侍寝,您要不到别处歇歇? 随即干脆利落地将便宜夫君踹下了床。 皇帝摸着红肿下巴,这女子好单纯好不做作,难不成是故意吸引他注意? 柳芃:你怕不是有啥子大病哦! 屡作不死的柳芃想了个昏招,她瞄准皇帝那位同样风姿潇洒的双胞胎弟弟,决定效仿《xx传》的做法,尽情欢好,来个趁你病要你命,最后主动坦白,这下,她总能得来一杯毒酒了罢? 皇帝看着眼前身段丰腴的美人,以及那个稍显圆润的肚子,十分温文尔雅地道:朕几时有过同母兄弟? 柳芃:??? 沙雕爽文。 第2章 试探 顾锦荣也怔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并非原身,对这位爹爹亦没有多深厚的感情,然而当两人对面相识的刹那,心里还是由衷生出股酸楚之意就一点点。 很快就被漫天卷起的烟尘给盖住了。 哪有人在乡间干硬的土路上策马?完全不考虑时令场合。 顾锦荣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又被沙子迷得眼睛疼,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眶当然还拎着那只破碗。 落在顾震霆目中,便更像个可怜兮兮的小乞丐。 他心头一滞,阴沉着脸疾步过来,不过转瞬,顾锦荣便被轻轻抱了上去,紧挨着马鞍。 顾锦荣:您好歹吱个声呀,就不怕认错人? 不过细细端详,她的相貌确与顾震霆有几分相似,薛氏通身江南女子的秀美,而顾锦荣眼角眉梢却透露出英气,眼皮略薄,眼尾稍尖,想来承袭自父系的部分。 难怪顾震霆一眼便认得她,而她也能迅速认出对方来。 但这声爹爹却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口的。 顾锦荣怯怯地道:大人 顾震霆听着这样生疏的口吻,自是不悦,然,女儿瘦怯凝寒的模样却叫他不忍苛责,只默默道:你娘何在?我带你去寻她。 顾锦荣迎着他锐利视线,倒是不敢撒谎,安分给他指了回家的路。 心下暗叹,她这位爹爹怎么独个回来?貌似不够威风呢。 果然广告里头的千军万马就只能看看而已。 顾震霆正要离开,忽然调转马头,从衣兜里取出一样物事来,准确无误抛进韩牛儿怀里,小兄弟,多谢。 却是一把羊角做的哨子,外表有些发旧,声调依然清脆悦耳。 韩牛儿赶紧接过,羡慕地望着父女二人潇洒身影,胸中不无向往之情。 决定了,等长大后,他也要骑快马!他也要当将军! * 顾锦荣默默无言带着便宜爹回了瓦房,屋内却只是空空荡荡,桌椅陈设俱皆完好,并无人擅闯的迹象。 想来薛氏如常到河边洗衣裳去了。 顾锦荣如此说法后,顾震霆下意识抓起她的手,走,爹跟你去找她。 还真挺自来熟的,顾锦荣无语,虽说她对这便宜爹无甚恶感罢,当然也没啥好感半年来相依为命的生活,足以令她的心倾斜到薛氏那边。 虽不知其中有何缘故,薛氏尝到的苦楚却是实打实的,纵使夫君金戈铁马,浴血沙场,也不见得能完全抵得回来。 顾锦荣不着痕迹扯开衣袖,借口要引路,蹦蹦跳跳走在前头,保持适当距离。 顾震霆则深一脚浅一脚随在后头,他没来得及换鞋,那双足靴重的很,得十分小心才能不陷进泥中去,饶是如此,等到了河畔,靴袜上已满是泥泞,裤腿也打湿了。 他却不觉得难受,望着青石上那袭纤弱窈窕的背影,恋恋唤道:倩娘。 薛氏茫然回头,对上的正是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庞。 她尚来不及张口,下一刻,顾震霆便紧紧抱住了她,混不顾此刻狼狈情状。 顾锦荣望着掀翻的木盆,不由得啧了声,唉,衣裳又得重洗一遍了。 等这对暌违已久的老夫妻回到家中,薛氏方渐渐定神,你自己来的? -- 第6页 她对官阶虽不甚清楚,可看丈夫这身打扮,也猜到他身份不俗,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欣慰,此刻却不是淌眼抹泪的时候,听闻丈夫还带了几十名随行将士,她忙道:怎可将人干晾在外头?也该请他们进来喝杯热茶。 顾震霆道:本想着多带些人手,大不了将这附近村子翻个遍,可巧那会子遇见个放牛娃,教我找见女儿,咱们一家子才能尽快团圆。 又嗔道:外头人多口杂,你怎好叫她一个女娃儿当街行乞,果真拮据至此么? 薛氏当然不解其意,顾锦荣却意识到自己适才被人误会了,生怕那破碗的事被抖搂出来,忙岔开话题,不是说要请他们喝茶么?娘,我帮您烧水。 本来气氛这样融洽,顾锦荣该适时地唤声爹爹,但实在改不了口好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怕生腼腆也是寻常,顾震霆自知女儿不与自己亲近,仍需从长计议为是。 不一时,陆续有身穿甲胄的英武士兵过来,薛氏见了害怕,顾锦荣倒觉新鲜,娴熟地捧着热茶送过来,茶叶就不必放了,村里所谓茶叶都是晒干了的草药,登不得大雅之堂。 众人瞧见这么个机灵聪慧的小姑娘倒觉好玩,不住地拿她打趣儿,问她年庚几岁,可曾上过学堂,顾锦荣拣容易的答了,关于薛氏则一概闭口不谈,虽然她没少见薛氏夜里挨着枕头偷偷流泪,但是这种话是决不能叫外人听去的。 顾锦荣靠着墙根,一边烧水烹茶,一边悄悄聆听房内动静,青天白日虽犯不上柔情蜜意,可也有无数体己话要说。 从断续的语声中,她得知便宜爹这些年都远在边塞,直到今年年初方才返京,本来是往顾家寻人的,那头不知编了什么谎话,似乎暗指薛氏已经香消玉殒,亏得顾震霆只敢信二三成,又几经辗转寻到新城来,这趟便是打算接妻女返乡团聚的。 若真如此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只顾锦荣见了太多戏文里的痴男怨女故事,如薛平贵陈世美等等,无一不是抛弃发妻另觅高枝的,便宜爹征战了十余年,当真没个红袖添香红颜知己什么的? 不过回京对薛氏总归是件好事,省得嫁给胡屠夫沾一身猪肉腥臊晦气,也省得杨氏天天来捣乱。 说曹操曹操到,顾锦荣望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舅母,深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杨氏本是来送头面首饰的,刚进门却被几个拿刀弄杖的兵将唬了一跳,怎么跟门神一样?薛倩娘从哪惹来的煞星? 耐着性子解释一番,奈何这些莽汉偏不信她是薛家嫂子将军夫人那样端庄的脾性,怎么会有这样妖妖调调的亲戚? 杨氏气了个倒仰,见顾锦荣过来,忙拉着她作保。 顾锦荣慢条斯理命人放行,杨氏看她狐假虎威模样,心想外甥女简直要上天了!然而她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心里到底有些惧怕,只得低眉顺眼随在外甥女身后,活脱脱被衬成了丫鬟。 顾锦荣察言观色,见里头衣衫整齐,爹娘们也都发乎情止乎礼,并未做出不可告人之事,方才引着杨氏上前。 杨氏一见到武人打扮的顾震霆便吓得心胆俱寒,她虽与妹夫统共见过数面,依稀已不太记得,然而那与顾锦荣神似的面貌,谁看了不说亲生? 再想不到顾家人还有回来的一天,他不是早该死了吗? 顾锦荣明知气氛不睦,还故意撺掇,舅母,您不是说女为悦己者容,让我娘好好打扮么?还不揭开瞧瞧! 顾震霆不由得沉下脸,什么女为悦己者容? 杨氏暗骂死丫头真是多嘴,却不再敢提胡屠户的亲事,只讪讪道:我看都开春了,大妹妹身上却还是年前那件旧衣,想让她换换新鲜,大妹妹若不喜欢,我拿回去就是了。 说罢就要将包袱卷好,顾锦荣连忙按住,笑眯眯地道:别急呀,我娘还没试过呢,就算她不喜欢,我倒挺中意的。 有便宜不占非好汉,趁如今靠山在旁,顾锦荣自然该痛宰一笔,谁叫杨氏不安好心要将她娘往火坑里推的? 此刻虽不便拆穿,也断不能轻易放过她。 杨氏哪料得外甥女这样刁滑,险些晕厥,无奈若真晕倒倒更显得心中有鬼,只得强撑着侍立一旁。 正觉气氛尴尬,且喜门口值守的护卫进来打岔,启禀将军,启禀夫人,玉璋公主求见。 顾震霆脸色微变,薛氏则满面懵懂,穷乡僻壤哪来皇亲国戚,还是公主这等贵人? 再看丈夫模样,薛氏心中不由得疑疑惑惑起来。 顾震霆本想附耳与她解释,可杨氏在场,诸多不便,还是薛氏笑着解围,公主驾到,妾身自感蓬荜生辉,还是请进来吧。 看似笑意温煦,唯独顾锦荣敏感地察觉到母亲情绪骤然的低落与戒备,这位公主殿下是何来头,莫非与便宜爹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看来是场大戏。 顾锦荣本待留下细听,无奈薛氏却不愿她在场,推着她向帘外去。 顾锦荣只得借口茶水多了要方便,暂且撤出战场,跨过门槛时,恰与那香风细细的人影撞了个正着,顾锦荣忘了施礼,玉璋公主也顾不上理会她,只彷徨而急切地直达目标。 还真是位不一般的贵人。 顾锦荣幽幽叹了口气,意识到便宜爹的归来并非纯粹的太平与安乐,没准还意味着大麻烦,可见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 第7页 好在她随遇而安惯了,倒也不觉得多么紧张,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而已重生一遭,没有比死亡更坏的事了。 忽一眼瞥见篱笆墙外有个和她身量差不多、甚至还要矮些的姑娘正趴着偷听,顾锦荣顿觉新奇,轻手轻脚上前,拍了拍她肩膀,你做什么? 小姑娘唬了一跳,没好气道:不关你事! 她的嘴唇格外肥厚些,荧光润泽,与中原人殊异,两颊肉嘟嘟的,鼻头圆而短,倒也不失俏皮可爱。 听说皇宫多有蓄养昆仑奴的,莫非便是那玉璋公主带来的人? 顾锦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又看,因村里甚少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多的是混小子,此刻瞧见此人倒觉亲切,忍不住问道: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书?现吃什么药? 都是长辈们平素爱问她的,如今顾锦荣现学现卖,倒也似模似样,至于最后一句则是自作主张,听说宫里贵人常拿丸药当饭吃,眼前这个也不例外吧? 本来很简单的开场白,那姑娘却犯起了难,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她自然是认得顾锦荣的,亦不相信对方会主动来跟她攀谈。 所以她为何如此,是试探么?还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 顾湘湘忽然就觉得这位姐姐深不可测了。 第3章 狗食盆 顾锦荣不懂对面怎么忽然变得虎视眈眈的,她有得罪过她吗? 没有吧,才刚说了一句话而已。 不是顾锦荣吹牛,仅凭这张玉雪可爱的面容,有人讨厌她都很反常。向来无往不利的顾锦荣努力扳回一局,缓和口气问道:你这样暗中窥伺,就不怕公主殿下责罚么? 据她所知,宫里的规矩是很严谨的。 顾湘湘立刻骄傲地仰起头,那是别人!我怎么可能受罚?她可是我娘。 玉璋公主居然都有孩子了?顾锦荣惊讶不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但看不出半分与顾震霆相似的特质,至少私生女这点是可以排除的。 她装作无意地道:那你爹是谁? 这回顾湘湘再不肯答话了,仍旧趴在喇叭花下,专注聆听里头一举一动哪怕什么也听不到。 顾锦荣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没问明答案绝不肯放弃,干脆仿照她的模样,两个女孩儿跟排排坐吃果果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侍卫才来通传,却只叫了顾锦荣。 顾湘湘满脸失望,噘着嘴,本就肤色微深的脸蛋愈发黑黢黢了。 顾锦荣刚刚撕开秘密的一角,脑中早就波翻浪涌起来,就算这孩子不是亲生的,可难道玉璋公主硬赖在渣爹头上,想来个逼婚上位? 怪不得娘脸色那么不好看,遇上这种事,谁还能心平气和呀! 顾锦荣攥着拳进了里屋,正要揭开二人的假面具,奈何玉璋公主眼疾手快,早褪下一枚镯子硬塞到她手里,这便是锦荣吧?长得真好看,跟她母亲一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锦荣低低道了声谢,心里却觉得这位公主话里有话,好像她只类娘不类爹,故意剔除跟顾震霆相似的那部分似的。 当然,也可能是她小人之心了。 薛氏的脸色倒是比方才好看些,招手道:锦荣,过来。 絮絮地便将那对母女的来历说了。 顾锦荣这才知道玉璋公主并非一位真公主,她父亲爵位只在郡王,只因当初同北狄人议和,皇帝舍不得亲女儿出嫁,才从堂族里指了一个封为公主,嫁给北狄单于为阏氏,实则不过是权宜的手段。 这些年大周北狄交恶频频,北狄又几经政权更迭,玉璋公主的处境实在苦不堪言,加之北狄又有子承父妻、兄终弟及的旧俗,玉璋公主自幼蒙诗礼教化,哪里耐得这般?不得已向皇帝堂兄寄了求救书,却又被人知觉,险些沦为囚笼禁脔,亏得顾震霆将她从那水深火热的蛮荒之地救了出来,保全她们母女性命。 放在通俗话本里,这便是最典型的英雄美人的故事,不修成正果都对不起观众,奈何罗敷虽无夫,使君却有妇,玉璋公主见顾震霆执意要为家乡妻子守节,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愿认他为义兄,心里却不免有些痴心妄想,设若薛氏已经离世或者改嫁,倒成全了自己一片衷肠。 因此刚过完新年,听闻顾震霆要来新城找寻,玉璋公主亦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跟来。 她涕泪连连望着薛氏,早听闻嫂嫂貌美绝伦,秀外慧中,如今瞧着,果然名下无虚。 这话可不怎么老实,薛氏再如何绝色,毕竟布衣荆钗,不事妆饰,又终日劳作,哪里比得过玉璋公主锦衣玉食遍身绫罗养出的好气色? 顾锦荣心知此话不过为让母亲知难而退,这玉璋公主果然有些花花肠子,又见母亲面露惭色,唯恐她轻贱自身去,忙拉了拉薛氏衣袖,撒娇道:方才我在院中瞧见一位跟我差不多的姊妹,她怎么称公主为娘啊? 玉璋公主面色一僵,似乎才想起自己也是生养过的,在这里显摆美貌颇有些装嫩的嫌疑。 薛氏亦回过神来,忙道:怎么不请进来? 又目光灼灼盯着丈夫,显然有着跟顾锦荣一样的疑惑,不会是私生女吧? 顾震霆一个大老粗,方才已被屋内诡异的气氛弄得如坐针毡,这会子总算福至心灵悟出些许,忙分辩道:是前头那位单于的骨血,正经也该称呼公主才是, -- 第8页 当初将她从北狄人的营帐里带出来费了不少麻烦,但顾震霆还是做了,一来玉璋公主是君,他是臣属,君臣有别,吩咐不敢不遵;二来,多少也有拿这孩子当人质的意思,她身上到底流着北狄人的血脉,那些蛮子若还没完全泯灭良心,总得有些顾忌。 从便宜爹口中,顾锦荣得知那女孩子本名盘朵拉,如今回到中原,方起了个汉名顾湘湘。至于为什么不跟着玉璋姓萧,盖因玉璋公主不敢肯定皇室会否愿意接受这异族人的血统,正好她又认了顾震霆为义兄,干脆这么叫了下来。 看似无可挑剔,但顾锦荣还是敏锐地觉察到,这玉璋公主多少有些循序渐进登堂入室的心思,尽管公主之尊让她拉不下脸去跟个村妇竞争,可她对便宜爹的情意当是真真切切的。 这下可热闹了。 顾湘湘进门,谨慎地称呼顾震霆为顾伯伯,又唤薛氏为伯娘,她当然很想像顾锦荣那样唤一声爹她亲爹早就死了,老单于荒淫,对儿女们没多少感情,又蒙玉璋公主言传身教,顾湘湘不知不觉就移情到这位新来的大伯头上。 难怪她见到自己时会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顾锦荣恍然大悟。 吃瓜吃了半天,众人都有些乏了,顾震霆再如何迟钝,也知道不该让玉璋公主留宿本来他以为回京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哪料到这位千金小姐会大着胆子跟来,关她什么事呀? 眼看顾薛氏沉静如霜的脸色,顾震霆轻咳了咳,公主,您还是请回吧,陛下倘知道您贸然离京,必然会不高兴的。 萧玉璋心道她那个面狠心狠的皇兄岂会在乎她?若非人言可畏,只怕皇兄根本不想将她捞回来。 萧玉璋有心赖着不走,但无论顾震霆或薛氏都没有挽留的意思,她只能讪讪道:这会子都晌午了,等到城门恐怕已是深夜 言下之意,虽有护卫相送,她一个弱女子也不安全。 这下谁都无法将她赶走,但薛家统共就两间屋子,其中一间还是放杂物的,怎么也不可能让公主住到那儿去。 顾震霆想了想,士兵们安营扎寨也是寻常,干脆让他们多搭一间,能安置过今夜便够了玉璋公主住惯了北狄人的帐篷,不至于这点苦都吃不了。 至于他自己,当然得和妻子好好温存温存,谁都别想打扰。 看着他炽热目光,薛氏脸上微红,悄悄捏了下他虎口,顾震霆明明皮糙肉厚,却故意装作疼得龇牙,引得薛氏慰问连连。 看着老两口打情骂俏,萧玉璋眼里的酸雾都快漫出来了,只恨不能打断。 她忽然想了个花招,唉哟!这一路紧赶慢赶腰酸背痛,本宫可得好好歇歇,湘湘,不如你去跟大伯娘睡吧? 就算阻止不了顾震霆夫妻团聚,她也不能眼看着这俩人在眼皮底下温存。 顾湘湘跟薛氏虽不熟络,可料着薛氏不敢对她孩子下手,这一点,萧玉璋大可以放心。 眼看小姑娘撅起了嘴,薛氏脸上也有些轻微的尴尬,顾锦荣知趣地道:妹妹跟我睡吧,咱们年纪相仿,相处也更自然些。 你?萧玉璋对她这个半大孩子表示怀疑。 薛氏却对女儿极力夸赞,锦荣很会照顾人的,以往她爹不在家中,多亏她帮我分担不少。 一席话说得顾震霆又是歉疚又是欣慰,忍不住轻轻摩弄起女儿头顶来。 对这个早熟懂事的孩子更多了些疼爱怜悯。 至此,萧玉璋也无话可说,只能跟着士兵们到村东口营帐去,顾锦荣则利索地将杂物间收拾出来,地方虽然狭小,容纳两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之所以肯接纳顾湘湘,其实也没那么高尚,不过看她是个傻黑甜罢了黑当然指肤色黑倒比随父母住更方便些。 眼瞅着太阳一落山,顾湘湘就倒头打起了呼噜,顾锦荣确认对方已经陷入熟睡,方才蹑手蹑脚包好角落里那只青花碗,打算给草屋里的小可怜送去。 她估摸着这几天人来人往,自己想必没机会出门了,干脆又多包了些干粮至于回京之后那人该怎么办,这个,原谅顾锦荣贫瘠的脑瓜还想不出办法来。 路上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顾锦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知道那少年有挑灯夜读的习惯,却不晓得他休没休息,倘若他已经睡了,自己再去打扰,不就成扰人清梦么? 所幸破败的草屋透出些许微光来,桌上只有一盏漏风的油灯,灯芯还是他自己拿麻绳捻的,少年的脸色看来却勤谨得很。 顾锦荣上前敲了敲门,没多会儿便应了,少年瞧见她气色有些不善,显然已猜到那只破碗是她带走的。 顾锦荣挠挠鼻子,她是自作主张了点,可也是好意不是?谁叫他自尊心那么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话说回来,屋里有股咸菜汤的香气,没有碗,他拿什么盛的? 顾锦荣目光落在桌角那只葫芦剖成的大瓢上,盆里还有些残渣。 少年语气平淡,也是我运气好,适才在屋外寻见,想是路边行人留下的,洗洗还能接着用。 顾锦荣: 她当然认得这物件,有几回还拿它当狗食盆去喂村口的大黄狗呢! -- 第9页 这叫她怎么说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01:19:13~2022-05-28 16:4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owi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看病 都时过境迁了,自己再来说明真相,也只是平白倒人胃口。 反正他是洗干净再用的不是吗?顾锦荣自我排遣,按捺着心虚上前,我给你带了新餐具,往后你把这些都扔了吧。 狗食盆也被她踢得远远的。 少年看着包袱中整套的瓷器碗盏,虽觉诧异,倒没像上次坚辞不受,显然他也听说顾将军衣锦还乡之事了。 恭喜你。他淡淡地微笑着,语气中虽无羡慕,却是真心实意的。 嗐,别提了。顾锦荣似有满腹牢骚,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少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这么深更半夜前来,似乎还不打算立刻就走? 孤男寡女,就不怕伤及名誉吗? 但想想自己时常受她周济,少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只得装作不闻,反而体贴地问道:怎么了? 顾锦荣憋了一肚子话,正愁无人倾诉,对顾湘湘当然不成,两人还是敌对立场,保不齐转首就得告密去;便宜爹更不成,顾锦荣正想吐他的槽。 至于薛氏她看她娘这一整天都神魂颠倒飘飘荡荡的,如同踩在云端,欢喜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置气去? 顾锦荣就把那玉璋公主带着女儿千里追夫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尽管女儿是亲生女儿,丈夫却是她一厢情愿的丈夫,她看这位公主殿下是个认死理的女人,未必肯善罢甘休照她说祸源还在便宜爹身上,他当初若对玉璋公主态度差些,公主可能爱上他吗? 男人都是糊涂虫,对着千军万马都不害怕,一个女子三言两语就把他唬住了,你说奇不奇怪? 少年默默点头,心想当然不奇怪,他不也没法拒绝她的好意么? 小心翼翼瞥了眼顾锦荣的脸色,少年大着胆子道:你的意思,顾将军与这位贵人有何首尾,那你娘怎么办? 顾锦荣也说不上来,她倒没把便宜爹的罪名给落实了,只觉得薛氏若真跟顾震霆回京,往后恐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你希望你爹跟你娘分开么?少年一针见血。 这正是顾锦荣忧虑的问题,薛氏显然未能对顾震霆忘情,要她主动离开当然是不可能的,况且,顾锦荣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呢? 可身为女儿,她又实在不希望母亲今后受到伤害,究竟哪条路对薛氏最合适,她也是浑浑噩噩的。 但归根究底,都不过是她私心揣度,也轮不到她当家做主。顾锦荣无精打采地道:答应你的那套被褥不方便亲自送来,我让韩牛儿代劳,回头你问他就是了。 想了想,又添上句,等我跟我娘走后,那间瓦屋空着也是白空着,你搬过去住吧。 虽然说服薛氏会有些吃力,好在薛氏原也是心肠慈软的,掉两滴眼泪,她就什么都答应了。 听话里口气,少年知晓分别已是必然之数,不由得沉默下来。 顾锦荣以为他怕没人送饭,笑道:我会给你留些银两,回头你缺什么短什么,从韩牛儿那里买也是一样。 韩牛儿这小子虽然呆呆傻傻的,心肠倒还实诚,同村里头顾锦荣最信得过他。 她以为桩桩件件都布置妥当了,少年却冷不丁道:你跟韩牛儿很熟么? 这话听着倒好像吃醋一般,顾锦荣也没多想,她对这少年倒无旁的心思,只单纯因他与小墙头相似的眉目,当成与现实世界的一点牵绊罢了。 当然,有他照顾,我也能放心。顾锦荣估摸着时候已不早了,怕顾湘湘夜里醒来发觉她失踪,遂起身告辞。 她走得毫无留恋,徒留下如豆油灯与一脸落寞寡欢的少年。 * 虽然称不上幽会,可到顾锦荣这个年岁也该讲究男女之大防了,她怕被顾湘湘揪住把柄,所幸这小丫头睡得比猪还沉而且把整床棉被都卷去了。 原来皇室中人也睡无睡相么?顾锦荣大开眼界,她也没精神将顾湘湘叫醒,只从柜中另寻了一条绒毯盖在身上,两人相隔着抵足而眠。 次日醒来,就发现顾湘湘望着那身衣裳发呆,干坐多时了。 她望着睡眼惺忪的顾锦荣,小声道:我不会穿衣。 顾锦荣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宫里的孩子都这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 顾湘湘察觉自己被鄙视了,立马分辩,北狄那种骑装她还是能自己穿的,她只是不适应中原人的袄裙,既无纽扣,又没束肩,整个地像一团破布。 之前都是侍女们帮她穿的,可这会子侍女都在公主营帐,她总不能衣衫不整地跑过去罢? 顾锦荣算是服气了,只得认命起身,你好生坐着,我来帮你穿。 顾湘湘总算还有点良心,觉得自己该表示表示,遂甜甜地扭头道:有劳姐姐。 顾锦荣一脸冷漠,少装可爱,我才不吃这套。 顾湘湘: -- 第10页 等两人都梳洗打扮完,顾湘湘却不急着去找公主娘亲了,反而要去向顾震霆请安自然也是玉璋公主的指点,要她表现得懂事些,虽然她不是顾伯伯亲生的,但顾伯伯可是大好人,假以时日,定能对她视若己出。 顾锦荣心想这位公主也是神人,白受了这几年辛苦,满脑子仍只剩风花雪月,这还不算,竟要带着女儿一起争宠合着生了个工具人吗? 顾锦荣倒还犯不着跟小丫头片子较劲,但是她也不能让顾湘湘闯进去,倘若那两人正在羞羞呢?就算没有,赤身露体被瞧见也不雅。 因此千哄万劝,才劝得她改变念头。 顾湘湘虽有些狐疑,但看顾锦荣自个儿也没着急请安,或许竟有她的道理,于是勉强听从。 顾锦荣晨起循例要到井里汲一桶清水,烧饭洗脸擦桌擦地,有时候还兼顾被鸡鸭喝的那份,顾湘湘见她在辘轱旁忙碌,不由得十分新奇,跃跃欲试道:我也来帮忙! 顾锦荣看不上她那点笨力气,你就老实站着吧! 顾湘湘偏不肯,硬从她手里将木桶抢过去,却觉沉甸甸晃得很,差点栽到井里,好容易转上来了,却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正好薛氏夫妇出了房门,顾湘湘急于表现,偏桶里的水不肯听她话,斗智斗勇间全洒出来了,不但淋成落汤鸡,配上那黑脸蛋,简直如泥牛入海一般。 薛氏强忍笑意,转身进屋里寻了件干净衣裳出来。 顾震霆诧道:囡囡竟有这么大力气么?他看顾锦荣拎着满桶水仍步履矫健,不慌不忙的。 薛氏早就习惯了,半年来皆如此,锦荣素来身体健朗,许是随你的缘故。 虽然瘦,倒不是那等见风就倒的体质,薛氏虽觉纳罕,姑娘家生这么大力作甚?可先前家里没个支撑门庭的人,这半年的确托赖她不少,薛氏想想还挺欣慰的。 顾湘湘白受了场罪,不但没得来夸奖,人家的注意力还都在顾锦荣身上,于是更委屈了。 可巧杨氏进来见她扁着个嘴,又一副凄楚惶惑的可怜模样,立马呵斥一旁的外甥女,锦荣,你怎能欺负客人? 想来不过孩子间置气,可杨氏这样义愤填膺,自然不单为伸张正义的缘故昨儿夜里萧玉璋将她唤去说了半宿的话,杨氏着实受宠若惊,她先前得罪薛氏母女不少,纵使人家团圆,也捞不上什么好处,倒不如另辟蹊径。 现如今公主正有用得上她之时,何不尽情效力呢? 因此才拿着鸡毛当令箭,实则是借顾锦荣扎筏子,指责薛氏教养不善。 薛氏早皱起眉头,嫂嫂,你都没问清清楚缘由,怎的信口雌黄? 还用问吗?湘湘一回来,锦荣分得的宠爱就少了,别看小儿无知,真闹起口角来,泼一身水都还算轻的,回头扯掉头发抓伤脸,那才叫飞来横祸呢!杨氏得意地睨了眼顾震霆,好叫他瞧瞧阔别多年的妻女是怎么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 顾锦荣心想舅母这番言论着实经验之谈,估计以往没少打架罢? 可惜她忽略了一个事实杨氏来得太迟了,哪晓得顾家夫妇在一旁站了半天,原原本本瞧去了呢? 眼瞅着热脸贴了冷屁股,顾震霆肃容道:此乃我家家事,实在不必外人操心。 杨氏撇了撇嘴,装得冠冕堂皇的,昨儿玉璋公主可什么都跟自己说了,虽未明言,可瞧那楚楚可怜的情状,必然已被这妹夫欺负了去军营里都是男子,他又非圣人,饥火煎心,能不有所冲动么? 一个女子总不能拿名誉开玩笑,杨氏坚信顾震霆提了裤子不认人,这回她非帮玉璋公主讨回公道来除了伸张正义外,萧玉璋许诺的丰厚回报也令杨氏怦然心动。 这会子她便按照两人商定计划,口气婉转地道:方才听侍卫们回话,说公主殿下神思昏倦,像是染了风寒之兆,将军您不该过去看看吗? 话却是对着薛氏说的,她若是个贤妻,非但不该拦阻,反而该劝着丈夫前去探病,否则岂非显得不能容人? 薛氏暗暗恼火,这娘家嫂子可真是个挑事精,还以为胡屠户那头消停了,没想到又兴出些新文来。 公主真病了么?顾锦荣不置可否,只笑眯眯地道:那得赶快送回京城治病才是,村里可没有好大夫。舅母,您觉得呢? 杨氏哑然。 她怀疑外甥女这张嘴究竟怎么长的?活脱脱命里煞星。 第5章 小白菜 杨氏总不能让个小女儿挟制了去,半真半假地道:可公主生得玉软花柔,若路上颠簸折腾狠了,不是病上加病? 薛氏当即皱起眉头,她对这骤然冒出的义妹虽有些微醋,可若不许丈夫前去探视,非但情理上说不过去,只怕还会影响仕途对面那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娘娘,但凡撒个娇儿,皇帝都得抖三抖呢。 正要咬咬牙准了,哪知顾震霆道:这样吧,杨嫂子你去镇里请大夫,至于公主那头,就由倩娘代我走一遭。 他虽心思戆直,可也看得出妻子不快,从前军营里鱼龙混杂退无可退也就罢了,如今可得避点嫌疑。 反正他又不会治病,去了也是白去。 -- 第11页 薛氏听完心下稍宽,总归夫君还是相信她的,那她也该多信任他才是,于是点头答应。 顾锦荣生怕舅母又闹些幺蛾子,忙道:娘,我跟你去。 又把顾湘湘推到前头,你也来。 当女儿的为母亲侍疾原是应当,尽管顾湘湘并没那么担心类似的把戏她早就见多了,以前在边塞萧玉璋就惯会七病八痛的,还故意吃坏肚子,就为了多见顾将军一面。 顾湘湘差点以为大将军是神仙呢,能活死人肉白骨。 杨氏眼看挑拨不成反吃了顿闭门羹,气咻咻地往镇上去了,至于大夫来得早或迟她并不着急,横竖萧玉璋死不了的。 这厢薛氏一手牵着顾锦荣,一手牵着顾湘湘,款款向玉璋公主的营帐走去。 她对顾湘湘虽不十分亲近,但也没厌屋及乌,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是孩子的母亲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顾锦荣悄悄提问,以前公主也常这么把我爹叫去么? 顾湘湘有点感动她方才帮自己遮掩,没有揭露她自作聪明被淋成落汤鸡的丑态,脾气总算好了些,次数是不少。 慰问公主是职责所在,倒也无可厚非。不过顾锦荣还是坏心眼地追问道:那他们有没有做些旁的什么? 她知道薛氏也想打听,只是不好意思。 顾湘湘被弄糊涂了,以她的智力自然想不到旁的。 顾锦荣只能明示,譬如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 薛氏听得脸红,轻轻呵斥道:锦荣! 顾湘湘摇头,没见过。 薛氏跟顾锦荣同时松了口气,不过转念薛氏的心便沉下去:真有这种事也一定会避开耳目,不可能叫人瞧去的。 营帐外并无侍卫把守,像是大开方便之门,但薛氏还是礼貌地敲了三下。 里头传来萧玉璋甜软微哑的嗓子,进来。 瞧见薛氏一行人,脸上失望一闪而过,勉强起身,劳累嫂嫂来看我。 薛氏忙上前按住,您好生躺着吧。 薛氏是个心软的,见她面色发白,两颧红赤,可知有些发热迹象,原本那点点嫉妒也一扫而空,又哪里晓得萧玉璋是故意吹了半夜冷风的缘故。 震霆已命人去镇上请大夫了,你且歇着,等服过药就会好的。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萧玉璋眼眶又一阵酸楚,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忙搵了搵脸颊道:大哥怎么没过来? 顾锦荣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道:爹爹在家整修家具呢,那副架子床上了年纪,都散架了。 薛氏听得只觉臊得慌,暗道女儿口无遮拦,不过她倒不怀疑女儿早早通晓男女之事根本她也没教过锦荣这些呀。 至于那张床,自然是由于昨晚上摇晃过度坏掉的。 萧玉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并非白纸,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难道这丫头故意怄她? 照理不会,但不知怎的,萧玉璋每每面对那副与爱郎相似的面容,都觉得毛骨悚然顾锦荣这小女孩子看似天真无邪,一举一动却都像在敲打她似的,真是活见鬼。 以致于她本来想将她收服的,却只能节节败退。 顾湘湘百无聊赖,不知从哪搜出一盒蜜饯来,送到萧玉璋唇边,阿娘,你甜甜嘴巴。 萧玉璋夸道:湘湘真懂事。 总算扳回一城。 顾锦荣好奇,风寒侵体不是该饮食清淡么?怎么还吃这些上火的蜜饯? 顾湘湘心想这人就是生怕自己生风头,忙反驳道:你懂什么,阿娘以前都这么吃的。 萧玉璋想拦都没能拦住,尴尬不已。 薛氏脸上笑意退了些,原来常把蜜饯当药吃,那这回的病是真是假,也有得商榷了。 顾湘湘尚不知自己闯了祸,还在那沾沾自喜,亲自捻了一枚山楂球放进嘴里,得意地含着向顾锦荣道:偏不给你。 顾锦荣心道,她才不稀罕呢。 薛氏做的比这些滋味好多了。 萧玉璋脸上阵红阵白,好容易缓过劲,嫂嫂,我想和你单独说会儿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薛氏知道这是要开门见山了,正好她也有与萧玉璋彻谈的意思这十三年她不在身边,顾震霆究竟经历了哪些人哪些事,对她的心又是否一如既往?薛氏都是迷茫的,她还记得新婚时恩爱甜蜜的光景,然而隔着十三年的辛苦路往回看,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她该相信他么? 薛氏定了定神,锦荣,你带湘湘去外头作耍罢。 顾锦荣本想从旁偷听,顺便给母亲出出主意,或是指出萧玉璋话里的漏洞。然而以她目前年岁,要挤进大人的谈话堆里实在太困难了些。 只得怏怏地带着顾湘湘撤退。 顾湘湘很会自得其乐,一会儿把草叶卷在指尖吹哨子,一会儿拿根草茎伸进地面凹洞专心致志地钓骆驼某种长相奇奇怪怪的小虫子。 还时不时地偷瞟顾锦荣。 顾锦荣却没工夫理会她,正在为爹娘之事发愁。 没多会儿,顾湘湘颠颠地跑来,手里仍握着那盒蜜饯,你当真不吃啊? -- 第12页 可见还是很想献宝的。 然而,顾锦荣看着她满是泥泞的手心:姑娘,你好歹洗洗手再来好吗? * 半个时辰过去,薛氏从营帐里出来,脸色虽看不出什么,脚步却变得迟钝滞涩。 看来萧玉璋总算直抒胸臆,不再掩藏对她那位好大哥的心思。 顾锦荣小心翼翼喊了声,娘? 薛氏勉强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先回去吧。 顾湘湘也要跟,她知道萧玉璋并不需要自己陪在身边,所谓怕过了病气。 顾锦荣此刻却没心情敷衍她,凶神恶煞地道:你老实待着,晚上我再来接你。 顾湘湘呆呆应道:哦。 不知不觉,她对于顾锦荣这位姐姐的服从性似乎变强了,尽管两人毫无血缘。 不对呀,她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呢? 然而当她想要追上去时,那母女俩已经走远了。 明明春光鲜妍,顾锦荣却觉得仿佛空气都凝固成实质,薛氏的沉默令她害怕,萧玉璋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呢? 顾锦荣忍不住道:娘,我看那公主没安好心,她堂堂一个贵人不在京城待着享福,作甚跑到穷乡僻壤来不会是为了爹爹吧? 薛氏长叹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 方才萧玉璋对她讲述了自己凄苦的身世,远嫁异乡,茕茕孑立,还险些惨遭父子聚麀之祸,若非顾震霆出现,恐怕她一辈子都陷在泥淖里了。这么一个拯她于水火的英雄汉,她怎能不爱他敬他? 至于萧玉璋暗示的那些亲密举动,薛氏虽不敢尽信,可心里也难免存了个疑影。从前种种也就罢了,萧玉璋的意思,愿意与她共事一夫其实以她公主之尊,要顾震霆停妻再娶都是极容易的,尤其皇室亏欠她良多。之所以来找薛氏商量,只是不想让顾震霆夹在其中难做,至于日后谁做大谁做小,萧玉璋表示,很有缓冲的余地,她不介意名分地位的。 顾锦荣听了这番仿若新月格格附体的言论,着实惊掉下巴,萧玉璋的爱情观是跟琼瑶奶奶学的吗?简直酸掉牙。 本来顾锦荣就觉得她脑子有泡,这下更坐实了,事实上萧玉璋能看上便宜爹就很不可思议顾震霆虽说算得上容貌英武罢,但离潘安宋玉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不如草屋里那个小可怜引人注目呢。 只能归结为吊桥效应作祟,在最绝望的时刻萧玉璋遇见这位救命恩人,于是错误地将恩情理解为爱情,继而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顾锦荣迟疑道: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薛氏的性情,不容许她共事一夫,哪怕是做大何况萧玉璋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真回了京城还不定怎么样呢。 可以萧玉璋这样偏执的性情,若不允,还不知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况且,假以时日,谁能保证顾震霆不会被她打动呢?玉璋公主毕竟是位美人,又对他一片痴心,换位想想,薛氏都觉得很难抗拒。 薛氏静默片刻,倏忽道:若我与你爹分道扬镳,你要随谁? 顾锦荣不假思索,我自然跟您。 前世她就有一个不完美的家庭,一个不忠的父亲,一个日日饱尝冷落滋味的母亲,因为丈夫的绝情,她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女儿身上,朝打暮骂,终于在十六岁那年,她选择了解脱,从窗台一跃而下,脱离这对生她养她的恩人。 不曾想会拥有第二次生命,是薛氏让她重新感受到母爱,她自然会不计一切代价来报答她,至于便宜爹,顾锦荣本就当他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自然也不存在难以舍弃。 薛氏唔了声,将她揽在怀中,虽未能完全释怀,心间却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暖。 母女俩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顾锦荣蓦然抬头,娘,您就算要走,是不是也该捞回点本钱? 譬如青春损失费什么的。 前世她那个爸就太过狡猾,擅自转移婚内财产,导致她妈离婚之后两袖清风,三分怨气变作七分,如今吃一堑长一智,顾锦荣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帮薛氏留点后手才是。 薛氏: 她不过随口一说,女儿就想得这么周到了,别是文曲星下凡吧? 母女俩回到家中,只见顾震霆刚装好那张床,这会子又搬了架木梯,正在梁上整修屋顶。 他打着赤膊边干活边埋怨,先前寄给你的那些银两为何不用?这样破破烂烂的屋子,真难为你们怎么住下去的。 看他内疚感怀的模样,顾锦荣实在不好意思解释,那些瓦片都是她上蹿下跳时不小心踩碎的。 她还是继续扮演苦命小白菜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9 00:17:11~2022-05-30 01:2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妮妮co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欺负 眼瞅着屋顶补好,顾震霆要下来了,顾锦荣忙过去将那架木梯按住。 并非她急于表现,只单纯不想出现人命事故尽管对于便宜爹惹来的烂桃花给予道义谴责,但也罪不至死不是? 顾震霆笑道:还怕你爹摔着? -- 第13页 顾锦荣矜持地唔了声,她现在仍没法将那个字喊出来,不单是因为她与顾震霆生疏,也因为前世父亲带给她的阴影。 潜意识里她是不怎么相信男人的,尤其是事业有成的老男人。 话说回来,顾震霆也太粗心了些,这样松松散散的木梯,也不做点安全措施,万一真摔成残废,薛氏岂非得照顾他一辈子? 等便宜爹平安下来,想用沾满灰尘的手摸摸她的头,顾锦荣便脚底抹油、匆匆开溜了。 这孩子!顾震霆失笑。 人到中年,反被自家闺女嫌弃,天底下有他这般倒霉的爹么? 再看薛氏心事重重的模样,顾震霆咦道,想是在公主那儿受了气? 薛氏连忙解释,萧玉璋待她很好,只是公主看来病得不轻,这村里又没个远近闻名的神医大夫,恐怕要拖成顽疾。 至于两人彻谈的内容,薛氏尽管心里有些疙瘩,嘴上却瞒得严严实实的, 再怎么动摇,也不至于立刻就跟相濡以沫的丈夫分开,当初这门亲事虽非她自个儿挑的,成婚以来亦是相敬如宾,两口子从未红过脸,又几经分合,哪能说割舍便割舍? 再者,她亦有些赌气的念头,这会子自愿退出,岂非等于拱手将他让给旁人?那萧玉璋也太得意了些。 因此薛氏只道:今年的粮种刚撒下,总得过阵子才发芽,还有后院种的菜蔬,养的鸡鸭猪羊,仓促里你叫我怎么处理掉? 其实是不想立刻回京,她在那儿又没个亲朋故旧可投靠,如若婚事不谐,反而惹人耻笑总得多考虑些时。 顾震霆倒是宽容,这趟他大胜归来,皇帝本就准了他两三个月的假,既如此,便留些时也无妨。 以为她舍不得眼前景致幽美宜居,又笑道:将来等你我年老体衰,两鬓苍苍,此处倒是个归隐田园的好地方。 薛氏感慨万千,他倒是将白头偕老都打算好了,可谁知晓今日之誓能否应验呢? 顾锦荣趴在窗台上光明正大地偷看,觉得便宜爹的山盟海誓实在动人,万幸娘亲没轻易被迷惑了去到底不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了。 等回房后,顾锦荣便旁敲侧击打听起便宜爹目前的积蓄来换言之,薛氏日后能拿到多少分手费。 令她大感意外的是,顾震霆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富贵,她以为这种立过战功的大将军不说金库银库堆成山,好歹也得白玉为堂金作马,然而将军府中的现银拢共也不过才大几千银子,一万都不到。 顾震霆战功赫赫不假,然而凭他的官阶,应得的俸禄就那么些,这回皇帝倒是赏了他一栋大宅子,但尚在修缮,也住不进去,至于瓷器古玩字画等等,上头都有内务府的徽记,轻易也变卖不出去。 自然,当官的都有些灰色收入,但顾震霆是个异数,不愿受宦场污流裹挟,能推的一概都推了,实在推不掉的,也都换成粮草和军饷,或是购买武器甲胄等等,以致于他除了寄回家乡的银两,竟可说一贫如洗。 顾锦荣心想,看来萧玉璋对他该是真爱,毕竟也没钱可图嘛。 不过顾震霆这般有气节是她意想不到的,也许便宜爹竟是个标准的极品好男人?但想想前世她那个渣爹也是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公司里的人都对其交口称赞,绝口不提他对家庭的种种恶行,顾锦荣就觉得还是人不可貌相。 她发怔间,顾震霆打量着她一身粗布衣裳,皱眉道:我寄来的银两,莫非你们没收着? 顾锦荣不好解释自己是故意穿得寒酸免于招祸,不过尽管薛氏不缺钱用,但顾家本家中饱私囊也该是真的难怪一群叔伯急着将她们赶出来。 顾锦荣揉着手指不说话。 顾震霆气得虎目圆睁,这帮豺狼!当初他出征的时候是怎么信誓旦旦让他放心的,还口口声声苟富贵勿相忘,转头就欺负起寡妇孤女来! 顾震霆怜爱地摩挲着女儿脖颈,等咱们回去,爹一定好好为你出气! 顾锦荣被他指腹上的老茧闹得又麻又痒,但这回却难得的没有反抗某些方面,便宜爹还是挺有责任心的。 她且尊敬他一回好了。 * 许是因薛氏迟迟未肯表态,萧玉璋的风寒更严重了。镇上来的大夫给她开了几剂药,连汤带渣子喝下去,高热退了些,却又冒出鼻塞声重,还添了点咳嗽咳嗽在春天最难好的,便拖上个把月都不稀奇。 这下萧玉璋更有理由赖着不走了。因着顾震霆有意避嫌,萧玉璋也不好意思来缠他,只时常叫杨氏过去说话,两个女人好得跟亲妯娌似的。 只有顾湘湘还天天到锦荣家中来为了蹭饭。 萧玉璋病中胃口大减,早午晚膳一水儿都是清粥小菜,顾湘湘吃得小脸儿都枯黄了,倒是锦荣家里的粗茶淡饭更合她胃口,什么咸鸭蛋炒豆腐、腐乳蒸肉、春笋炖鸡,无不令她口水直流三千尺。 顾锦荣就觉得皇宫里的饭食也不过如此,顾湘湘见多了山珍海味,不是也吃得很香吗? 其中一道醋溜马齿苋尤其令她大呼过瘾,滑溜溜的入口即化,又酸又咸开胃极了。 而当顾锦荣跟她说这不过是常见的野菜时,顾湘湘惊奇地睁大眼,怎么可能? -- 第14页 顾锦荣很怀疑她是否一位真公主,不会以前在北狄过的也是苦日子吧? 顾湘湘愤怒地摔了筷子,气咻咻道:才没有! 她跟她娘非但不穷,甚至可说是部族里最有钱的女人了,当初两邦和亲时为了表示友好,萧玉璋带走了大批嫁妆,老单于给的聘礼也不在少数,这些都被萧玉璋攥在手里。她分得的封地与食邑也都是最好的,虽然未亲自照管,然年年送来的岁贡都不下百万钱之多,只怕当今膝下那些真公主都未必有她过得舒服。 除此之外,顾湘湘还爆出一个惊天秘密,似乎老单于临死的时候留下一张藏宝图,里头不但有金银珠宝,甚至包含铁矿这可关乎到整个国家的命脉。 顾锦荣算是明白萧玉璋为何这般地位卓然了,难怪皇帝那样纵容,许她任性来去,当真是得罪不起的姑奶奶。 顾湘湘卖弄够了,得意地睨着对面,这下你该心服口服了吗? 服气了。顾锦荣真诚地为其鼓掌。 今日她才发现搞错了重点,她不该稀罕顾震霆那紧巴巴的俸禄,眼前就放着一个大金库呢! 顾湘湘被她火热的眼睛盯着,竟出奇地露出点窘态,哎呀,你别这样,我会害羞的。 顾锦荣: 连着三五日,顾锦荣都处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可她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去跟顾震霆说,爹您就从了公主吧,这样我跟娘以后就衣食无忧了嗯,她要是真做了,便宜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打一顿。 虽然挨打也是活该。 不过面对这样惊人的诱惑还努力保持心如止水,顾锦荣觉得自己离超凡入圣也差不多了。 好容易暂别了金钱的俘虏,顾锦荣方勉为其难想起,她似乎许久没去那间草屋瞧瞧了,不晓得小可怜过得怎么样虽然给他留了银子,可他当真会舍得拉下脸寻韩牛儿么?别看他年纪轻,可是头犟驴。 顾锦荣越想越不安,趁顾湘湘没来添乱,赶紧出门向西北角去。 草屋还是那间草屋,门前却三三两两围着一群半大孩童,大半是看热闹的。 顾锦荣凑过去时,只见少年紧抿着唇,头发已经被抓乱了,那只新制的瓷碗已裂成数瓣。 而面前身量明显高出一截、身穿绸衣的胖大身影正龇牙咧嘴得意非凡,地上泼了一地的汤水饭菜,显然乃他杰作。 顾锦荣柳眉倒竖,王奔,你作甚欺负人?他可是你叔叔。 胖子正是王老爷的独苗苗,因为还在变声期,声音格外地粗嘎嘶哑,他算哪门子叔叔?他就是个贼! 一面让仆从捡起散落的碎瓷片,喋喋向众人道:瞧瞧,他用得上这样好东西么?不是从我家偷的还能如何? 众人亦知晓王家这段公案,名义上虽是叔侄,可谁又敢真个打抱不平去?到底是被王家赶出来的,无依无靠,他们若是帮忙,没准还被王老爷记恨呢。 顾锦荣都快气死了,二狗子,你别得寸进尺! 二狗正是王奔的诨名,乡里习俗,孩子生下来取个贱名容易养活,可自打王奔进了私塾,便再不许人这样唤他。 不想却是顾锦荣一个小姑娘触犯他逆鳞,当即红了眼,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谁怕谁啊?有些人生得人模人样,只怕还不如猪狗呢!顾锦荣才不怵他,乡里又不是没里正,王家再怎么豪横,也休想一手遮天去。 你!王奔这下可真气坏了,哪还记得不打女人的戒条,高高举起右手向她扇来。 然而下一刻,强烈的剧痛便从腕上传来,却是方才缄默不言的少年用力咬住他虎口,没一会儿便血肉模糊,任凭他怎么厮打就是不松开。 顾锦荣要上去帮忙,另一个与王奔同行的却将她拦住。 顾锦荣愤愤道:三虎子,你好歹是读过书的,也要助纣为虐么? 唤作三虎子的男孩面上露出些羞愧之意,低低道:顾姑娘,我也是不得已。 他若不向着王奔,私塾肯定是念不下去的家中只有老母幼弟,唯一的出路只在这上头了。 那厢王奔已盛怒嚷道:李端,还不快让她闭嘴!得要我教你吗? 得罪了!李端微微阖目,随即一拳挥来。 顾锦荣因为做惯体力话的关系,觉得这具身子比从前分外有力,打架应该也不在话下,但是还从未在同龄人身上开张过。 今日兴许是个机会。 可还不等她反击,李端的拳头便已软了下来,整个人却如同坐了升降机般,步步高升,顾锦荣视线平齐都只到他腰际。 这人竟会通天彻地之能了? 顾锦荣揉了揉眼,定睛看去时,才发现他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顾震霆跟座铁塔似的立在那儿,一手便将身量瘦长的李端提得双脚离地,蒲扇似的巴掌揪着他衣领,轻易挣脱不得。 目之所及,却威风凛凛望着这群孩童,谁敢欺负我女儿? 顾锦荣: 虽然是降维打击,不过真的很爽啊。 第7章 鸡蛋 顾震霆这一出杀鸡儆猴,王奔和他的打手们已吓得呆了。 -- 第15页 虽然听说顾锦荣那个失踪已久的亲爹前阵子刚回来,貌似还封了个什么将军,可在他们小小的脑仁里,将军也不见得有多稀奇,未必比村里的王员外更厉害王员外生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走几步路都得大喘气,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呢? 然而闻名不如见面,顾震霆不但身高惊人,胳膊和肩头的肌肉亦鼓起格外壮硕,瞧他拎李端就跟拎小鸡仔似的,别说制服王奔,只怕一拥而上都不是对手呢。 李端最惨,心理的压力更甚于身体上,从他的角度望去,只怕顾将军轻轻一摔他就成了半个残废,想到今后灰暗的时光,李端竟吓得淅淅沥沥尿了裤子。 顾锦荣闻到轻微的腥臊味,下意识皱起眉头,爹,你放开他吧,仔细弄脏衣裳。 顾震霆对闺女的话无不遵从,随意地一撒手,去罢。 李端连滚带爬窜到王奔脚边,以为能得护身符,哪晓得却被王奔嫌弃地踢开,脸上简直无地自容。 至于其余人等,却是服服帖帖站着,半分不敢挪动眼前铁塔般的汉子还没发话呢,倘若再拿他们开刀可怎么好? 王奔以眼色示意,似乎希望顾锦荣帮他们求情,然而顾锦荣只愉快地装作没瞧见。 敢欺负到她头上,自然得承担相应的后果,有靠山谁怕谁啊。 她径直来到小可怜身边,看他脸上坟起的肿块,不免更加气愤,多漂亮的一张脸,王奔竟舍得下手! 顾锦荣当机立断,你先跟我回去吧,我帮你擦擦伤口。 少年满面羞惭,垂首摆弄他那条软塌塌的裤子,上头本就破了个洞,方才跟王奔一行人扭打撕扯,挣得更狼狈了。 尤其被顾锦荣当面瞧去,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顾锦荣心说我早就发现了,你以为我是睁眼瞎子啊? 鉴于少年的自尊心,她不由犯起了难。 亏得乐于助人的韩牛儿及时赶到,贡献出他的一条旧裤子也是有些抱歉,今早上贪玩跑集市去了,不然及时通风报信,少年也不必受这番欺辱。 少年低低地道了声,多谢。 转头将那条裤子穿上。 本来是想进屋更换的,又觉得小题大做了些,在场都是男子,怕什么呀只除了顾锦荣一个女孩儿。 顾锦荣亦知趣地背转身,还把眼睛给蒙上了,余光只瞟见一团白腻:哼哼,比她的肌肤还白皙细嫩,半点也不像农家少爷。 顾震霆候他换好衣裳,亦道:我那里有些金疮药,活血化瘀最效,待会儿抹抹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顾锦荣快人快语,爹爹,他姓王,家中排行第七。 许是被方才见义勇为的行径感动,这声爹爹叫得格外顺口,顾震霆亦熨帖地眯起眼睛,七郎。 目光不着痕迹从少年脸上掠过,隐隐有些惊异。 其余人眼看着要散场了,起头的王奔怯怯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顾震霆露出极其和蔼可亲(毛骨悚然)的微笑,那怎么行,我家锦荣最是热情好客,难得大伙儿都在,怎么能不请你们去坐坐呢? 众人皆在心内哀嚎,这新来的大将军活脱脱是个阎王,连小孩儿都不放过,怎么偏偏招惹上这位煞星? 都是王奔带出的麻烦,众人皆对其怒目而视。 王奔低着头不敢说话,他生得富态笨重,同样的步子,别人流两滴汗,他能流一车,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 顾震霆也不怕他们偷跑,这人似乎天生就有种无形的气场,凡在他管辖范围内,无不是服服帖帖的。 一路上只漫不经心跟王七郎闲谈,絮絮地问他家中来历,现有何人,现做何业等等。 顾锦荣暗暗称奇,爹莫不是想为她挑女婿么?哎呀她还没想那么远呢。 不经意间与少年的目光对上,却发现对方也在偷瞧她,少年于是闹了个大红脸。 至于顾锦荣,她倒是厚颜惯了,何况她也确实没想到终身大事上虽然少年的相貌确乎很符合她审美,不过顾锦荣只停留在欣赏的层面上。 更进一步的深交就算了。 * 到了村口,顾震霆先把一众熊孩子都送去营帐,韩牛儿自然是有特赦令的,不必来服役,众人皆以羡慕的眼光目送他离开。 之后才带着余下的两个孩子回家,薛氏一看见女儿灰扑扑的模样便急道:怎么了? 顾锦荣忙说没事,又将少年推到椅子上坐下,从灶里拿了两个煮熟的热鸡蛋过来,剥得干干净净地为他敷上这么漂亮的脸,留下瘀斑可不行。 因怕他手法不好,顾锦荣本想代劳的,忽一眼瞥见薛氏紧张兮兮地望向这边,顾锦荣识趣地改口,你自己来吧。 顾震霆已把适才目睹之事一五一十地对薛氏说了,薛氏心下稍安,原来是打抱不平,还以为贸贸然把别人家的孩子给引来了。 转瞬却眯起了眼,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的? 顾锦荣一噎,总不好说自己常瞒着薛氏到草屋去早恋可是为人父母的大忌,虽然她这根本算不上早恋。 顾震霆解围,是我要囡囡陪我出去走走的,咱父女俩好久都没相处过呢。 -- 第16页 马上要开饭了,还四处溜达,这么大的人了,她不懂事,你也陪着胡闹!薛氏嘀咕着,疑心到底去了些,转身往厨房整治饭菜去了。 顾锦荣忙里偷闲投去感激的一瞥,虽然知道便宜爹故意收买人心,不过,谁叫她有求于人呢? 顾锦荣只得认了。 然而顾震霆也不是好糊弄的,你说他被王员外赶出来,又缺衣少食,怎么还用得起那么贵的碗? 那碗上的青花他认得,没有二钱银子拿不下来。 莫非真是个贼? 这么想着,顾震霆的目光便深邃起来,小偷小摸倒还无碍,可若想趁机挟制他的女儿、甚至让锦荣为他办坏事,那这种人可就得提防了。 爹,你怎么也跟王奔他们沆瀣一气?顾锦荣比护崽的母鸡还情切,我实话跟您说了吧,那套餐具是我送去的,王家想看着他饿死,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非她常积小善,聚沙成塔,菩萨怎会保佑便宜爹平安归来? 顾震霆被她的歪理堵得无话可说,但好歹算是过关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顾锦荣私心当然不愿少年回去那间草屋,也怕王奔等人会再来找麻烦,遂小心翼翼道:爹,能不能让他在咱家住着呀? 反正多个人也就添双筷子的事,看他清瘦萧条的模样,没准比顾湘湘吃的粮食还少呢。 顾震霆皱眉,咱家可没多的地方。 统共两间屋子,仓促里也来不及扩建况且用不了多久就得搬走的。 顾锦荣道:他睡帐篷也没关系的。 少年沉默点头,苍白脸上甚至有点红晕。 能挨着她就很好了,至于舒不舒坦,那是最次要的问题。 顾锦荣满以为这主意两全其美,然而顾震霆却哂道:那你娘呢? 薛氏虽然柔善,可也有着一般贤惠夫人的通病,那便是对儿女的婚事严防死守。哪怕顾锦荣赌咒发誓,薛氏也可不能让这么一个隐患在身边就连顾震霆也不放心,倘若这小子另有所图,他岂非送羊入虎口了? 眼看女儿垂头丧气模样,顾震霆只得答允,赶明儿会亲自将那间草屋整修好,至少能让人住得舒服,至于送饭送菜他也会请兵卫代劳,横竖营地也是要开伙的。 顾锦荣这才高兴起来,少年眼中却滑过一丝轻微的懊恼。 顾震霆又瞧了瞧他的脸,顾锦荣惊道:爹,您不会想认他当干儿子罢? 虽然知晓古人传宗接代为大,可她看薛氏也并非不能生育了,作甚么要白捡个毫无血缘的回来? 顾震霆失笑,说什么浑话!我只觉得他眉眼有点像玉璋公主。 这话却是压低了嗓子的。 顾锦荣本来不觉得,经他一提倒有些微妙的神似,尤其那微微上挑的凤眼,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莫非是玉璋公主流落在外的骨血?不可能呀,年岁就不对,何况玉璋公主若出嫁时已非完璧,老单于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顾锦荣一时不解她爹是什么意思,待要细问,顾震霆却只含含糊糊道:我不过见他生得好,随口一说罢了。 顾锦荣酸溜溜地道:爹,你好像对公主的样貌很熟悉啊,不会时常暗中窥伺吧? 连鼻子眼睛长什么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震霆正含着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瞎子也能认清楚好罢? 其实顾锦荣倒没认真生气,萧玉璋条件样样都好,她爹即便真看上人家也是情理之中,论迹不论心,至少目前她爹的所作所为还是毫无瑕疵的。 至于他方才说的那句话顾锦荣定睛朝对面看去,这下竟越看越觉得可疑了。 少年已经揉完了脸,两颊红红的肿块略消了些,看去不那么瘆人了,他见顾锦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咦道:怎么? 没事。顾锦荣赶紧摇头。 哦。少年移开眼睛,看着被揉搓得变了形的鸡蛋,随即啊呜一声,张口给吞了下去。 既能治伤又能填饱肚子,真不错呢。 顾锦荣: 想说他也不嫌腌臜,但转念还是算了,似少年这般爱惜粮食的脾气,一粒米都舍不得扔掉,更别说顶顶珍贵的土鸡蛋了。 不过会干这种事的人,显然绝非真正的贵族。 她觉得她爹一定是看走眼了。 第8章 威名 虽对这骤然冒出的半大小子颇多怀疑,然同村一场,碍着街坊情谊,薛氏不能不留他用顿晚饭。 何况这人现受着伤,也的确有几分可怜但愿锦荣别鬼迷心窍将他招回来做女婿便好了。 薛氏并非嫌贫爱富,只是人穷点无妨,身家不清白可不行,他娘不过是外室,连个三五门子可供倚仗的亲戚都没有,将来不就成了吃绝户么? 心虽如此,薛氏面上却客客气气的,只不着痕迹将自家女儿与客人隔开,锦荣,你往西边坐。 但这么看亦有些不妥,两人不就成了面对面么? 少年倒很识趣,薛夫人,我想起家中门户还开着,不若先回去罢。 -- 第17页 薛氏从善如流地道:也好,我帮你包些饭菜,你自个热一热。 顾锦荣看他胳膊肘还拧着,显然那会子打架闹出的毛病还没消停,这一瘸一拐地怎么好走? 于是强行挽留,不过一顿饭而已,能耽误你多少功夫,你那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偷的,还怕贼人惦记? 赶紧给顾震霆使眼色,暗示他帮忙说说话。 顾震霆无法,谁叫他亏欠女儿良多呢?随便囡囡撒个娇儿,他这当爹的就遭不住了。 于是出来打圆场,行了,都坐吧,人多吃饭才热闹。 薛氏瞪了丈夫一眼,心想女大不中留,赶明儿有你失悔的时候! 只得将四菜一汤摆出来,团团的围了一桌子。 无巧不成书,顾湘湘老远便闻见八宝鸭子和溜鳝段的香气,急吼吼地赶过来,却发现已没她的位置。 她平常坐的那张椅子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好一出鸠占鹊巢的把戏! 被她下死眼瞪着,少年难免意不自安,主动起身要让座。 顾湘湘便要夺回她的专利,顾锦荣却道:慌什么,添把椅子就是了。湘湘,你来挨我坐。 把身下的板凳换成条凳,还好两个女孩子虽然皮实,但都算得苗条,挤一挤也就抵得过了。 顾湘湘满面哀怨,你怎么能让外人上餐桌啊? 顾锦荣心说你也不过是蹭饭的,哪好意思嫌别人? 无奈顾湘湘的身份在那里,加上得知她们母女拥有惊人的财富,不看僧面看佛面,顾锦荣和颜悦色地道:人家一天没吃饭了,瞧他,气色比你还差呢。 顾湘湘端详着对面苍白如纸的面容,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加之这少年生得十分好看,顾湘湘的年岁虽不解男女之思,依稀已能分辩美丑了。 她贴心地挖了一勺甜菜豆腐过去,有点示好的意思,你尝尝。 少年只平静谦和地道:多谢,但我不爱甜食。 顾锦荣看他一味扒着白饭,竟好像面前丰富精致的菜肴都是摆设,索性另拿了一个小碟,每样拣了些到他碗里,省得他这样怕生,饭都吃不香了。 顾湘湘分明瞧见碗里夹了块绛紫色的甜菜头,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心想她这姐姐也怪没眼色的。 哪晓得少年好像没注意到似的,吸溜两口便咽了下去,脸上亦未显出为难。 顾湘湘:说好的不吃甜食呢? 顾震霆粗枝大叶未曾留意,薛氏却未错过这场眉毛官司,面上不动声色,待饭后收拾残局时,却把锦荣叫到厨房帮忙。 顾锦荣道:娘,我得送送客人。 薛氏横眉冷对,他都这么大了,你还怕他迷路?一个村能有多远。 现不是身上有伤么?您有所不知,方才若非他下死命拦着,我差点就让那王奔扇个耳刮子了。顾锦荣想起来便心有余悸,王奔虽然才十四,面貌壮健已似成人,可不比瘦瘦小小的李端容易对付。 当然也不是少年能对付得了的,那会子他咬得血呼啦几的满嘴血,面貌狰狞,顾锦荣都吓了一跳对了,她还得提醒少年回去漱漱口,恶人的血没准有毒呢! 薛氏见她扯虎皮拉大旗,也拿她没辙,只叮嘱道:速去速回。 顾锦荣兴高采烈地出门,只见少年仍立在台阶下没打过招呼,想必他是不好意思不辞而别的。 顾湘湘则有一搭没一搭同他闲话,言语里蠢蠢欲动,大有将他招致麾下的意思。公主身边多是些粗蛮仆妇,正好她想要个精致的侍童。 放屁!顾锦荣匆匆打断,你打量人家出身寒微,就这样作践?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萧玉璋是不是正经人不好说,可顾锦荣深知,似少年这般相貌,一旦卖入富贵人家怕是连骨头都不剩,那些勾心斗角鬼蜮伎俩岂是好玩的。 因此情急之下才爆出了粗口。 顾湘湘到底年轻脸薄,被怼过后便扫了兴致,不行就不行嘛,我还懒得稀罕呢! 气咻咻陪她的公主娘去了。 这厢顾锦荣怒犹未消望着少年,大丈夫当志存高远,不应贪图蝇头小利操此贱业,我看你颇爱读书,日后凑够盘费上京考个举人,岂非比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强得多! 虽不愿拿顾震霆做榜样,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例子了,你看我爹,出身也不过泛泛,如今照样一呼百应衣锦还乡,你人聪明,又有知识,何愁将来没这一天呢? 少年瞧她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禁微笑起来,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顾锦荣摆手,叫什么姑娘,唤我锦荣便好。 两人虽然见过不少次了,但回回都是你说你的我听我的,这么推心置腹的深谈还是头一回。 少年想唤她锦荣,念在嘴里倒像含了千斤重的橄榄,支支吾吾闹了个大红脸。 行了省点力气罢,顾锦荣也不为难他,径自为他提上包袱,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包袱里被她顺手塞了两个馒头,她料着少年方才一定没吃饱顾湘湘都吃得比他多呢。 过了大半程,暮色已笼罩山峦,田野里也升起了淡淡雾气。 -- 第18页 顾锦荣料想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交差,少年却犹豫着从背囊里取出一束深红的虞美人来,茎叶已揉辗得不成样子了,花瓣却依然完整,还散发着清淡悠远的香气。 送给我的?顾锦荣讶道。 少年羞涩地点点头,且喜昏暗下看不出脸上晕染。 顾锦荣恍然,难怪他会被王奔那群人逮着她记得虞美人只在私塾边的洼地里有生长,想是为了摘来最鲜艳合时的花朵,才冒险为她走了一趟。 顾锦荣深深嗅了一口,真心实意地道:多谢,我很喜欢。 这时候再指责他鲁莽已无济于事,群架都已打完,难道再把这千辛万苦得来的花儿给扔了么? 顾锦荣握着那株虞美人,临走时告诫道:往后王奔若再来找麻烦,你只管来寻我爹,我爹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虽说顾震霆待不了多久,好在那帮混蛋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懦夫,尝过几回苦头,自然便懂得安分了。 少年望着她絮絮软语的模样,眉眼仿佛都温柔许多,与漆黑如幕的夜色融为一体。 * 顾震霆私自囚人的举动很快便被各方家长知觉,然而究竟不过是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哪里敢与官兵相斗? 况且也没认真当回事,他一个战功累累的大人,好意思同稚儿过不去么?多半装模作样吓唬一阵便完事了。 然等到天黑,村民们还是没见自家宝贝疙瘩放回,渐渐便坐不住了。 最先反应的是王家,王员外并没亲身过来他身躯肥硕也懒得费这般力气,只派了个家仆领他的名义,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顾震霆再怎么声势浩大,还能在王家面前发横? 那管家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家少爷究竟何在?烦请大人给个准话。 若是敢滥用私刑,但凡掉根汗毛,他都得告到顺天府去。 顾震霆也不恼,径自带他到监牢参观其实不过是士兵们的营地。 而以王奔李端为首的一行人腿上帮着沙袋,正在气喘吁吁地围着校场跑步,一个个汗如雨下,脸似吞粪,模样看起来难受极了。 而李端那会子来得仓促,连裤子都没换,失禁后的秽物黏在裆中,散发着阵阵恶臭,与他同行的伙伴都快被熏死了。 王奔早已忍耐不得,一瞧见熟人便痛哭流涕地呼救,郭叔叔,您快带我回去! 营帐旁负责盯梢的士兵则虎着脸道:违误军纪,再加三圈! 郭管家又惊又怒,顾大人,您怎能虐待他们? 这怎么是虐待?顾震霆挑起墨黑眉峰,我分明是在锻炼!我泱泱大周的儿郎岂可一味读死书,强健体魄,锤炼意志,样样都是必不可少的,你不希望你家少爷日后成为国之栋梁么? 管家心道我信你个鬼!但看顾震霆一脸肃穆的模样,倒是不敢像方才那般耍横了,只陪笑道:话虽如此,这些孩子的年岁也太小了些,将军不如 顾震霆冷冷道:我身边的两位副官十岁便入了军营,他们能办得,为何旁人办不得? 又轻嗤一声,年纪小倒懂得欺男霸女恃强凌弱,既如此,干脆书也不必读了,就送到军中来,没准我还帮他们练成一身武艺呢! 管家: 分明强词夺理,偏偏他还挑不出毛病。 待要继续求情,顾震霆已不耐烦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送人回去,该怎么做他心里清楚,用不着你一个奴仆在这狐假虎威。 管家彻底无言以对,又看营地纪律肃然,想送点东西都送不进去,只能悻悻撤退。 如是僵持了三日,王家终于大败亏输,不但补全了那外室子的医药费,答应请大夫好好医治,两口子还亲身前来,三跪九叩向顾家道歉,可谓做足了脸。 至于余下那些从犯,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村民们惊奇地发现,自家孩子的挑食病不药而愈,以前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肯尝上一口,如今无论送上什么却都能大快朵颐。 一时间,对那管家传出的话风反而半信半疑,没准顾将军并未苛待他们,反而认真帮他们教育孩子呢。 王家想通过舆论战取得优势的计划亦出师未捷身先死。 唯独在提及顾将军时,一帮熊孩子们皆放下筷子,不约而同地瑟瑟发抖起来。 从此,顾震霆能止小儿夜啼之名也传开了。 第9章 求亲 薛氏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女儿听,顾锦荣吓了一跳,爹不会真打了他们吧? 她自然不愿意事情闹大,说出去只是一群毛孩子,又不是平叛剿匪,若真个滥用武力,倒成了胜之不武。且一旦这不得民心的消息传出,只怕顾震霆的官声也会受到影响,还是被自己所连累,顾锦荣想想不由得十分自责。 薛氏笑道:你爹岂会同那些人认真?不过略施小计罢了。 当下声情并茂将那群混小子怎么在营地受罚的苦况娓娓道来,顾锦荣听得津津有味,就该这样才好,打着强健身心的名义,再饿上几顿,保准什么毛病都消了。 薛氏莞尔,如今哪家的孩子任性哭闹,他爹娘只管抬出顾大将军的头衔,马上就比兔子还乖。 -- 第19页 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外于是。 顾锦荣见薛氏眉目间隐有些伤感之意,猜想她是因没为顾家添丁而难受以前是没机会,刚成婚就走了,如今好容易回来,薛氏却已非适合生育之龄。 顾锦荣当然也愿意薛氏再养个,她到底是换了芯子的,也未必能陪伴薛氏终身,无论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对薛氏都是重依靠。 遂婉转劝道:您别着急,机缘到了总会有的。 其实萧玉璋若不来添乱,薛氏这会子便没什么为难了,可自从听了萧玉璋那番话,反倒怔忪难安,不知道怎么办为好。 顾锦荣受限于这具身体的年纪,也不能给母亲提供切实有效的建议,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震霆整肃之后,村里风气为之一振,家长们对于这番小惩大诫还是喜闻乐见的,唯独李家做出了一个意外的决定。 许是因那日丢脸太过(不是人人都和他一般尿了裤子),加之得罪了顾王两家,也怕儿子在私塾里被排挤欺负,李端的父母竟决定举家迁走。 临行前,李端特意来向顾锦荣辞别,名为道歉,实则有些愤愤,多亏你的好父亲,我爹娘连村子都住不下去了。 他换了条新裤子,那处的污渍亦消失不见,不过仍下意识并紧两腿,有点耻辱的意味。 然而这耻辱全是他自己带来的。 顾锦荣甚至懒得给对面表情,那是你爹娘做贼心虚,别人怎么不怕呢? 还不是因为他自愿做了打手,若非顾震霆来得及时,顾锦荣脸上只怕得结结实实挨一拳头了,她又是个姑娘家,伤了脸还怎么嫁人? 李端无言以对,是王奔强迫我的。 顾锦荣嗤道:他让你舐痈吮痔你也会照做吗?李端,你也不是刚开蒙了,读了这些年的书,莫非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那我真为你的前途担忧。 就算去考举人,只怕也是个名落孙山的下场。 李端不意她这般牙尖嘴利,倒被挤兑得无话可说,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便脚步铿锵地离开。 顾锦荣才不在意呢,她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将李家的糟糕处境归结到她头上,好叫她产生负罪感,这样子也算间接报仇。 无奈顾锦荣是绝不会被道德绑架的那种人,只听自己爱听的话,做自己爱做的事,至于旁人怎么想,与她有何关系?反正碍不着她舒服。 到厨房偷尝了两块鲜香可口的冻鱼羹,细细擦完了嘴,顾锦荣便优哉游哉地出门了。 顾震霆正在为王七郎那间草屋铺设油毡,整个地推倒重建当然来不及,也太费工夫,于是顾震霆便想了个巧宗儿,从营地取来几块油布原本是给马棚挡雨用的平整地铺在屋顶上,再用砖石瓦楞等等加以密实,如此不但坚固,哪怕刮风下雨也不怕了。 最外头也加了层清漆,远远望去气象一新,混不似从前粗糙简陋。 顾锦荣见之心喜,愈发甜嘴蜜舌,爹爹爹爹唤个不停,叫顾震霆听着别提有多舒服了。 顾湘湘亦有缝就钻来凑热闹,但这回并非看少年的绝世容光,反而悄悄把顾锦荣拉到一旁道:我把他让给你,你把顾伯伯让给我娘好不好? 顾锦荣失笑,这话必是萧玉璋教她说的,但也不排除顾湘湘爱母情切的可能,只是,凭什么呢? 顾湘湘委屈地眨巴眼,急道:你是没见到我娘模样,她如今不思饮食,一顿饭吃几粒米我都能数清楚没有顾伯伯她会活不下去的。 这个顾锦荣倒是相信,人一旦物质满足了,就容易想东想西,萧玉璋显然缺乏重心,叫她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她若是饿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保准没闲情想这些。 顾锦荣倒是很乐意跟她交换一下痛苦,她也想坐拥大把财富却痛失所爱,不过她大概没闲工夫伤春悲秋,光是躺床上数银票就足够充实惬意了。 顾湘湘见她不但没被感动,眉眼里反而流露出喜悦的光辉,就觉得这位姐姐真是铁石心肠,气得扭头就走了。 顾锦荣差点伸出尔康手,别走啊,这时候不该继续威逼利诱吗?条件都还没谈拢呢。 顾湘湘若果真愿意拿全部身家来交换,顾锦荣没准还真答应了。 啊,她真是个罪恶的孩子。 顾锦荣审视着自己的良心,小小地谴责一番后,方才变得平心静气。 想什么呢,萧玉璋怎可能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跟薛氏当然也用不着做抉择。 说起来这段时日倒是不见萧玉璋传杨氏去说话,她那位到处钻营的舅母怎么忽然消停起来?怕是有古怪。 顾锦荣出神间,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肥嘟嘟的手,手里还端着杯甘甜清冽的饮料,顾姑娘,这是我自家泡的梅子茶,你尝尝。 却是王奔那个小胖子只年纪小,个头却不小。 不过他到顾锦荣跟前时却有意弓腰驼背,想是生怕僭越了她似的。 顾锦荣懒得记仇,但还是含笑婉拒他好意,多谢,我现在不渴。 两人这厢说着话,另一边帮忙和泥糊墙的少年似有不悦,亦端着杯盏过来,锦荣,外头太阳毒罢?不如到屋里歇歇。 -- 第20页 这回倒是叫得顺口,还颇有敌意地瞪了王奔一眼。 王奔没生气,今儿他是特为到顾锦荣面前表现的,自然不能失了风度。 不过当看到顾锦荣仰脖将那碗啥都没加的白水一饮而尽时,王奔着实有点恼火,顾姑娘,你怎么肯喝他的? 可能我现在刚好渴了?顾锦荣倒不是看人下菜碟,她是很乐意喝那杯梅子汤的假如王奔的手指甲没伸进汤里面的话。 尽管他的指甲看起来还算干净,可谁也无法保证里头没细菌嘛。 顾锦荣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白水。 少年扳回一城,仍旧回顾震霆身边打下手,只眼角眉梢中颇有点小得意? 顾锦荣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表情,还挺意外的,她以为这人除了副好相貌,就是块木头呢!当然是雕了花的木头。 王奔见她只顾盯着那小白脸,愈发吃醋,强行转了个方向,让珠圆玉润的满月脸牢牢占据顾锦荣的视线皮肤倒是还不错,没长痘也没留疤,只除了那一层油光发亮的汗珠。 顾锦荣强自回神,和颜悦色地道:王公子找我有事? 难道要和李端一样搬走?那倒是个好消息。 然而王奔同学忽然间变得羞涩起来,低头看着脚尖,扭扭捏捏地道:顾姑娘,明儿我就让我爹到你家提亲,你说好不好? 顾锦荣: 冷静!兄台千万冷静。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通身上下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啊,何况大伙儿认识这么久了,总不可能突然间见色起意。 还是因为她爹训了那一顿的缘故,这人患上斯德哥尔摩了?那也该找她爹提亲,找她干嘛? 就连茅屋旁的少年都敏感地支起耳朵他们谈话的声音虽低,从神情也能推测出一二来。 顾锦荣艰难地道:你我的年岁都还太小 哪知这下却打开了王奔的话匣子,原来是他爹王员外的主意,自从见识过顾震霆的魄力与处事手段后,王员外心悦诚服,亦起了攀亲的念头他王家好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配顾锦荣这个乡野间长起的穷酸丫头当然绰绰有余,顾震霆如今虽说当了大官罢,薛氏却还并未受封,她的女儿当然也算不上出身高贵,将来即便入了京城,那些源远流长的老牌世家哪里瞧得上?与其受人白眼耻笑,还不如干脆许给他家的宝贝疙瘩,将来这份家私当然少不了小两口的。 至于王奔自己,对这桩婚事也并无不满,他看顾锦荣不但长得漂亮,又是个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脾气,将来治起家来势必也能如鱼得水,由她负责操劳,自己不就能清闲地出去享乐么? 顾锦荣听得无语,合着这人讨老婆只为得个高级管事,他怎么不做梦呢? 要反驳他倒也是容易的,光外貌这一项就足够将其划掉了,只顾锦荣不想落得身材羞辱的罪名倘若她要王奔减掉大几十斤再来提亲,王奔定然做不到。 唯美食与玩乐不可辜负,这小子既投了个好胎,才不肯轻易放弃呢。 顾锦荣正绞尽脑汁,顾震霆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大手一拍就叫王奔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他只沉声道:那可不行!回去告诉你爹,锦荣我还得多留几年,让他另谋高就吧。 好不容易能够一家团圆,顾震霆自然不愿早早将女儿嫁出去。至于旁人会否看不起锦荣的出身那也没什么关系,哪怕养一辈子,他顾震霆也是乐意的,谁稀罕谁呀? 王奔在营地吃了三天苦头,见到顾震霆便如老鼠见了猫,见他断然拒绝,哪里还敢逗留,早脚底抹油开溜了。 至于少年的脸上却同时交织着欣慰与失望。 他当然乐意见到王奔吃瘪,可听顾将军话里的意思,貌似他的希望也很渺茫啊 少年苦恼地看了看锦荣。 顾锦荣以为他惦记着方才喝茶的杯子,信步走过去,喏,还给你。 可怜孩子,他自己也正犯渴吧? 少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17:38:38~2022-06-02 18:2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东洞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洞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风波 锦荣估计时候差不多了薛氏惯常这个时辰开饭,她若不踩着点回去,只怕顾湘湘那小丫头就得把最甜最嫩的菜心都给摘走了。 顾锦荣可不敢担保今天没她来蹭饭,便叫上顾震霆,爹,您饿了不曾? 顾震霆倒是挨惯了饥荒的,以前打埋伏战三五日水米不进也是常事,可见顾锦荣水汪汪的眼睛巴巴看着,只得无奈道:行,咱们先回去。 还剩得一点,下午再花上两三刻钟应该够了。 少年机敏地道:顾伯伯,待会我自己处理就行了。 顾震霆知他悟性惊人,适才虽是新手,然跟在自己旁边和泥递灰丝毫不乱是个要强的孩子,难怪锦荣独独对他好些。 顾震霆也不勉强,行,那你看着点,若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 第21页 少年点头。 顾锦荣本来想趁机邀他同去,但转念一想,薛氏未必愿意看见,尽管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可到底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薛氏有所提防也难免。 便道:那你自己小心,待会儿我让韩牛儿把饭盒带给你。 少年脸上红红的,为这短暂的交谈而快乐,而在顾锦荣转身要走时,他又低低说道:王奔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嫁他。 顾锦荣只当他公报私仇,很快答道:当然,我没那么傻。 王家钱再多有什么用啊?也花不到她身上,两口子都是抠搜悭吝出了名的,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徒有名头好听,却无半点实惠。 萧玉璋倒是出手大方,顾湘湘若是男子,锦荣会很乐意嫁她,正好亲上做亲么,也省得萧玉璋死缠烂打的。 少年:总觉得她曲解了自己意思。 但是这样隐晦的告白,来一次便够了,第二次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少年只能默默地目送她远去。 顾锦荣见顾震霆左手提着背篓,右手匡着那架木梯,便要为其分忧。 顾震霆笑道:省点力气罢,你以为你跟你爹一样是铁打的? 您少瞧不起人,顾锦荣撇撇嘴,强自将竹篾编的背篓夺过去,里头铲刀刮板压得沉甸甸的,还有两块分量十足的红砖。 顾锦荣载着它虽然吃力,但也勉强应付得来,只是膝盖发硬,怎么也打不了弯了。 顾震霆瞧在眼中,自然更加惊异,可想到这力气是怎么锻炼来的,不由一阵心软。 到了家门前的空地,顾锦荣气喘吁吁将竹篓放下,目光一转,却发现眼前直挺挺跪着个人,还被三五兵丁押着。 薛氏则目似火烧,鬓发未乱,气得脸都青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震霆大步上前,守卫急忙禀报,却原来方才薛氏在屋内烧饭,听见有人叩门,原以为父女俩回来了,哪知推开一瞧,却是这遍体肉腥的莽汉,不管不顾就要往薛氏身上扑,亏得他们听见响动赶来阻止,这会子已将人扣下了。 旁人不识,顾锦荣却认得,不正是邻村胡屠户? 先前贪图薛氏美色,以为她寡妇好欺,便请杨氏做媒,从中说项,可如今人家的丈夫都回来了,他怎么还赖着不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震霆看了看薛氏,薛氏嘴唇颤抖,正要说话,杨氏忽然尖啸着冲来,冲着胡屠户又捶又打,你这钝皮老脸的无赖!我妹妹都跟你断干净了,你怎么还有脸来? 顾锦荣皱起眉头,舅母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断不断的,从未有过的事,从何断起? 虽然杨氏表现得情真意切,顾锦荣总觉得里头异样她怎来得这么及时?简直像串通好的一般。 薛氏亦回过味来,冷道:嫂子,当初是你一意孤行要保媒拉纤,我可从没答应这话。 顾震霆方才知晓怎么回事,眉目有些酸意,但转念一想,自己生死未知,她要寻个依傍也是常理,何况人都回来了,再揪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显得小气。 遂沉声吩咐兵士,把他带走吧。 胡屠户挣扎得分外厉害,乜斜着一双醉眼,薛倩娘!你好狠的心,以前枕边那些话都忘了?说你寡妇失业,家里没个男人总是不成气候,要我有余力多帮你些,我还没嫌你忘恩负义,你倒好,竟想翻脸不认人,咱们走着瞧! 杨氏适时地发出一声惊呼,拿手帕捂着嘴,再去看对面脸色可惜不如她预期中精彩。 顾震霆只冷着脸,还不快拖下去? 听那人嘴里不管不顾地谩骂,薛氏脸上的苍白反倒消退了些,她蓦然生出股孤勇来,今日之事不管谁人安排,目的都为坏她名节,纵使震霆表面不介意,可谁知他心头有没有疙瘩?自己若不解释清楚,日后终是隐患。 于是反倒站直了,堂堂正正道:你虽说你我有私,可除了镇上买肉,你我从未私下见过,哪来的枕畔耳语? 胡屠户言之凿凿,去年夜里,不是你主动让我登门的,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杨氏张着嘴不敢喘气,竟有这种事,连我都给瞒过去了? 上下打量着小姑子面庞,一副人不可貌相的架势。 顾锦荣瞧着实在讨厌,冷不防走过去,拿晾衣服的大铁夹用力夹了她一下,杨氏痛声惊呼,你做什么? 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顾锦荣满面无辜。 杨氏只觉皮肉都削掉了一大块,待要骂她,又怕错过眼前这场好戏,少不得强忍着。 薛氏这会子却渐渐镇定下来,可笑,你也知道我带着女儿独居,怎么还敢请人来? 胡屠户精神抖擞,当然是在夜里,那小姑娘都睡下了,不然,岂非打断你我的好事? 兵丁们见他愈说愈不堪,早左右开抡大耳刮子扇过去,不一会儿便鼻青脸肿起来,嘴角流出鲜血。 薛氏一时语塞,实在胡屠户这一出既粗糙又毒辣,村里人向来睡得早,他非说他是漏夜前来,谁又能指认他没来过? 三人成虎,往往女人家的清誉便毁在几句谣言上了。 顾锦荣想了想,好奇地探头道:去年夜里什么时候?我看我记不记得? -- 第22页 胡屠户暗暗欣喜,小孩子的印象是最模糊的,没准自己还能变相多个证人,便道:是在七月。 顾锦荣笑道:七月正是农忙的时候,家家忙着收割菽麦,你从邻村穿墙绕壁过来,居然没一人瞧见?你以为你是神仙么? 村里习俗,秋收时节夜不闭户,还有不少人家干脆就在屋外打地铺照看晒场的,不可能不有所惊动。 胡屠户惊觉上当,我记岔了,是在六月。 顾锦荣冷冷道:你既说与我娘情根深种,却连两人几时见面都记不清,还好意思撒谎?你可知我娘如今是官夫人了,你以下犯上,污蔑尊者,是要被抓进衙门受桚刑的! 顺便比了个拿竹板夹手指的动作。 又俏皮地望着上头,爹,您说是不是? 顾震霆暗赞女儿反应机敏,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胡屠户只觉冷汗津津,本就浸透油汗的衣裳如同泥浆里捞出来一般,他虽是干着杀猪的行当,可从来只在那些畜生身上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自己半点没觉得疼,然而,一想到衙门里千奇百怪的刑罚将用在他身上,胡屠户顿觉不寒而栗莫非是杀生太多犯下的报应? 不,不!他才不信这个!胡屠户忙拉着杨氏,杨嫂子,你帮帮我,别让他们关我进去! 杨氏忙不迭将他那只油手甩开,她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工夫管他的事? 胡屠户发狠道:杨嫂子,别忘了是你要我这么做的!先前保媒拉纤是你,如今坏人姻缘也是你,你这妇人的心肠怎么比猪肾还黑? 顾震霆听出苗头,看向杨氏。 杨氏的面色已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 薛氏亦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她知道嫂子向来与己不睦,可怎也想不到她会恶劣成这样,毁了自己跟震霆的夫妻情分,对她有何好处? 胡屠户照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只是个杀猪的,哪里敢妄做肖想?先前听说隔壁的薛夫人生得漂亮,也确实起了贪恋,可人家如今是有夫之妇,我犯得着添乱吗?还不是你这恶妇拿着银子来诱哄,又说若不答应,就让我那肉铺开不下去,桩桩件件,半句可都没冤了你! 杨氏早在他自爆阵脚时便迅速扑了下去,揪着他厮打下去起来,然而胡屠户毕竟是个男子,虽遭捆缚,那把力气岂是她挨得过的? 不一会儿杨氏便锤落了两颗门牙,头发也被薅掉一半,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鬼。 哪怕顾震霆命人按住,两方仍彼此唾骂不休。 当此之时,一个面貌憨厚的汉子却匆匆过来,哀求道:倩娘,我知道她鬼迷心窍,都是我没管教好,你大人有大量,饶恕她这回罢。 薛氏微微阖目,只觉身心俱疲,她对这兄弟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固然他从未为难过她,甚至当杨氏与自己口角时,还会站出来帮自己说话,但,仔细想来,他当真念过兄妹情分吗? 杨氏日日指桑骂槐,从她这里搜罗银两,又苛待衣食,他也只会口头安慰,从来没有教训杨氏的意思说是妻管严罢,就不怕惹祸上身连累自己? 这阵子杨氏搅风搅雨搬弄是非,他未尝不知道,怎么现在需要求情的时候倒出来了? 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薛氏道:你若不想送她去坐牢,就休妻罢,也省得孩儿们面上有污。 汉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竟要自己休妻?他都年逾四十了,没了杨氏,上哪再找一个填房,肯嫁给他这样带三个孩子的鳏夫?日后怕是鸡飞狗跳。 待要软语相求,顾锦荣站出来了,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汉子不由得意动,薛氏向来最疼女儿的,若她肯站自己这边,必然有效得多。 于是伸出手去,温柔地道:锦荣,来舅舅身边。 顾锦荣贝齿微露,愉快地道:舅舅,一想到你日后的收场,我心里就高兴极了,祝你好运。 比起真小人,伪君子无疑更可恶得多,她才懒得帮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明早九点左右~ 感谢在2022-06-02 18:24:02~2022-06-03 16:5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一博的小宝贝 2个;鹿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坦白 她舅舅到底还是在休书上按了指印,不过顾锦荣没告诉他的是,就算这样,杨氏仍免不了下狱的风险当然不是以诬陷奸情的名义,那样有碍薛氏清誉。 而是打架斗殴。 只瞧杨氏跟胡屠户脸上都挂了彩,一个个都如斗败了的公鸡般鲜血淋漓,便知这场寻衅滋事有多严重,以妨碍治安的名义告到县衙里去,也很够他们喝一壶了。 顾震霆命兵卫将闲杂人等赶走,便关切地看向薛氏,你还好吧? 薛氏木木的,方才跟娘家兄弟割袍断义虽是痛快,可毕竟一母同胞,总归有些不忍。 再想到自己跟锦荣在兄嫂底下所受的苦楚,薛氏好容易硬起心肠,开饭吧。 顾震霆迟疑片刻,我想先去个地方,你跟锦荣先吃罢。 什么地方?顾锦荣的眼珠骨碌碌一转,立刻便想到了。 -- 第23页 薛氏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到底没发出声音。 顾锦荣察言观色,爹爹,我陪你去。 知道母亲是不放心,明晓得顾震霆要去找萧玉璋质问,可又怕他被那人三言两语迷惑萧玉璋毕竟是个美人,掉起眼泪也是楚楚有风致的。 顾锦荣于是自愿去监视。 顾震霆有些无奈,可照例无法拒绝女儿的要求,正要牵她的手,薛氏却径自将女儿拉过去,锦荣,别给你爹添乱。 她是无条件信任他的顾震霆心尖一颤,目中忽然充满温暖之意,向薛氏点头道:我很快回来。 本来想吻吻她的腮颊,却被薛氏侧头避开,当着女儿,她实在不好意思白瞎了顾锦荣一脸姨母笑,她都这么大年岁了,还不能看点限制级的画面么? 顾震霆只能象征性地拉了拉袖口,转身离去。 公主帐内,萧玉璋正坐立难安地等待着,上午那姓杨的妇人才来了口信,让她静候佳音,可这都过去三四个钟点了,怎么依旧音讯全无? 笃笃的脚步声将她从思绪中唤醒,萧玉璋惊喜转头,对上的却是心上人满罩严霜的面庞,她讷讷道:怎么是你? 顾震霆主动来看她,换以前萧玉璋会很高兴,但此刻她却莫名有些惴惴,对方可不像来跟她谈情的,倒像是问罪? 萧玉璋强自打起精神,大人有何要事? 顾震霆定定地注视她片刻,胡屠户是你指使的吧?你嫉妒倩娘,又不愿我们夫妻重修旧好,便想了个这么个阴损的法子,公主,本将真是小瞧您了。 你胡说什么?萧玉璋鼻尖沁出汗珠,脑中亦是混乱如麻。她堂堂公主之尊,怎么会跟杀猪匠有牵扯? 公主认也好,不认也罢,总之杨氏连同那屠户已一同被我扭送进了府衙,公主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顾震霆自言自语地道,自然,公主千金之体,他们不会牵连到您头上,只今日一事也叫顾某看清公主为人,当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顾震霆倒也不是来审讯的,除了皇家,还有谁能定她的罪?他只不过来验证心中结果瞧萧玉璋六神无主的模样,事实明摆眼前了。 说完这些,顾震霆掉头就走。 等等!萧玉璋顾不得仪态,连忙上前拦住,你以为我对尊夫人不利? 她真要冤死了,没错,她确实有取薛倩娘而代之之心,也确实对杨氏许以重利,可她哪晓得杨氏会用什么手段? 杨氏只叫她放心,从头至尾,她的手都是清清白白的,顾震霆凭什么用那种眼色看她?好像她是一团肮脏的秽物。 萧玉璋的自尊容不得这样诋毁。 顾震霆都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惊着了,公主,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借刀杀人就不算杀人,倘若今日倩娘因你而出事,甚或起了轻生之念,公主可能负责么? 萧玉璋这时才害怕起来,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下意识的念头,让她只想快点撇清干系,更不想顾震霆将她看作一个蛇蝎女人。 顾震霆彻底无言,唤来帐篷外窥伺的小小身影,湘湘,告诉顾伯伯,你是否见过一位姓杨的夫人? 顾湘湘迟疑地看向母亲,她不懂帐篷里的气氛为何这样沉重,公主娘为何要跟将军吵架? 可是她毕竟未学过撒谎,也欠了些洞察先机的本事,只能缓慢点头,来过几次,是否姓杨就不知道了。 公主还不及髫龄稚童有担当。顾震霆哂道,从此之后,微臣也当不得这一声义兄了,公主还是安心做您的金枝玉叶去罢。 他竟连最后一丝联系都想斩断萧玉璋感到彻骨寒冷,望着顾震霆头也不回的身影,她蓦地大喊:顾震霆,你对我当真就没有动心吗? 没有。顾震霆眸中清明,无疑是发自本心的。 萧玉璋忽然就觉得站都站不住了,两膝从未有过的酸软,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绝望,她艰难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倘薛夫人离世,你也不考虑续弦么? 哪怕不是她,可只要顾震霆肯给她否定的答案,她就还是有一丝希冀的。 然而萧玉璋到底失望了,顾震霆面容沉静,当初成婚时,我便与倩娘许下生同衾死同穴的誓愿,哪怕她不在了,微臣也依然是属于她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更何况,他们已有了血肉的结晶。只要锦荣还在,这份情亦不会断绝。 萧玉璋虽然也成过婚生过孩子,可她从未体验过这样强烈的感情,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感情对顾震霆来说有多珍贵胜过功名、权势乃至其余所有的一切。 包括他的生命。 * 薛氏毫无滋味吃完了饭,依然没收桌子,还等着丈夫回来。 可是已经快黄昏了,还是不见震霆踪影,他该不会在玉璋公主的帐篷里睡着了吧? 顾锦荣看了看母亲,继而眼观鼻鼻观心坐着发呆,照理她是该相信将军爹,可是谁说得准呢?保不齐男人都有劣根性。 直至顾震霆拎着大包小裹汗流浃背地进屋,母女俩才同时起身,怎么买这许多东西? -- 第24页 薛氏掀开包袱瞧了瞧,只见有成捆的瓷器,成套的首饰,以及镇上最时兴的衣料,花了不少银子吧? 还好,都是乡里乡亲的,那老板倒给我打了对折。顾震霆憨然笑着。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有些事不能光憋在心里,得说开了才好,譬如以前就隐隐约约觉得公主对他有些异样,只是脑筋直没多想,直到经历今天这出,他才恍然正是自己的过错,让萧玉璋多了些不该有的念头,甚至波及倩娘。 薛氏方悟到是为了补偿自己委屈,垂下头去,你不必如此的。 他能回来就很好了,至于今日这场闹剧,易地而处,换她也得起疑,到底胡屠户生得不赖,而在他音信全无的那几年,她也的确起过改嫁的念头。 幸好苦尽甘来,而薛氏素来是个随遇而安的,只知本本分分过日子。其他的,她没那才智,也懒得操心。 顾震霆此刻却有许多心里话对她说,阔别许久,两人对彼此的认知都生疏不少,她或许只当他是名义上的夫,可他却从成婚伊始,便将她看作这辈子的人了。 唯一的。 顾震霆闪身挤进房中去,把薛氏的手也给拉着了。 薛氏满面羞惭,奈何身不由主,只能轻轻掩上门。 顾锦荣知趣地到厨房收拾碗筷,可惜墙壁太厚了些,听不见太多动静。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顾震霆这大老粗不过是觉得体己话过于羞人,才避着女儿罢了。 他将方才与萧玉璋的谈话絮絮对薛氏学了遍,言下颇为懊悔,早知道就不结这门干亲了,倒让萧玉璋平白多出许多借口来,幸好说开了便可一刀两断。 薛氏担心他会得罪公主,顾震霆笑道:你以为我要靠裙带关系才能得到升迁么?陛下看重我不外乎因我打仗厉害,否则,古往今来的驸马何其多,怎不见有几个出头呢? 轻抚着妻子乌黑发鬓,你若真害怕,往后咱们远着她些就是了,等回了京,也是各住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薛氏叹道:她也是真可怜。 年纪轻轻便守寡,身边又围绕着一群豺狼虎豹,只是再怎么无助,也不该将主意打到别人的丈夫头上君子不夺人所爱,她还是公主呢,难道连这也不懂? 薛氏沉默了半晌,其实若不是公主,换成旁人,我或许不会这么介意。 他到底是个男子,又血气方刚的,若实在耐不得想纾解纾解薛氏稍稍能忍受一点,只要不威胁她地位。 顾震霆嗔道:你当我有多少精力?三天两头东奔西走,澡都没处洗,浑身臭烘烘的,便是我乐意,人家也不乐意。 薛氏被他说笑了,也是。 顾震霆轻轻拥着她,忽而小声问道:那你呢,有没有起过别的心思? 凭良心当然是有的。薛氏思及过去,缓缓说道:有时候熬不住了,想着不如再找个人,何必过得辛辛苦苦的,可再看看锦荣,她还那么小,跟块嫩豆腐似的,到了新家,旁人不会欺负她么?等她爹回来,我该怎么交代呢?一来二去的便耽误了。 到后来则是完全歇了心思,就算顾震霆这趟没来,她也只打算好好养大女儿,过两年为她寻户好人家,这桩心事便了愿了。 会好的。顾震霆轻吻她的唇角,手渐渐向下滑落,咱们一家子,往后再也不必分开。 薛氏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天上繁星点点,顾锦荣估摸着爹娘今晚不会再出来了,便娴熟地拉好门闩,正准备洗漱歇息时,却见顾湘湘吃力地翻过墙头,跟个业务不熟练的小偷似的。 瞧见顾锦荣,她脸上有些讪讪,你还没睡呀?正好我来陪你。 又继续裝她的可爱,拍着尚未发育的平坦胸脯道:有我在,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顾锦荣猜想她是害怕萧玉璋发脾气,有些大人就是不能控制情绪,只瞧顾湘湘三天两头串门的模样,可知她在公主娘那里是过得不太舒坦的。 顾锦荣于是不再拒绝,进来。 顾湘湘被她的良好态度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噘着嘴在她脸上重重碰了下表示感谢。 顾锦荣摸着满手的唾沫星子: 谢了,但大可不必。 作者有话说: 被遗忘的可怜男主:说好的送饭呢? ps.明天还是九点钟更新。 第12章 回京 顾锦荣挨着顾湘湘黑甜一梦,次早醒来,才恍惚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顾锦荣将还在熟睡的顾湘湘推醒,快穿衣服,我送你回去。 昨儿个将军才跟公主大吵了一架,自然该断得干干净净,她也不想薛氏看见萧玉璋的女儿心烦。 顾湘湘揉了揉眼眶,赌气道:我才不要。 昨儿公主娘嫌她拆台,揭破那个什么杨夫人来往之事,冲她发了好大的火,顾湘湘这会子还介意呢哼哼,总得娘亲自道了歉再说。 顾锦荣心想这傻丫头倒挺轴,居然指望大人向她认错,殊不知大人们是天底下最会粉饰太平的了。 她既劝不动,只能放弃,起身去向薛氏汇报早餐该添双筷子了。 -- 第25页 薛氏倒不甚介怀,她虽对萧玉璋有些芥蒂,倒还不至于迁怒到稚子头上。 顾震霆则皱紧眉头,心想他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请萧玉璋回京城去,若任凭她留在此处,不但倩娘不快,还不知得生出多少乱子。 哪知早膳刚过,副将便来禀报,说玉璋公主连夜启程回皇宫了。 顾震霆沉声道:她一个人? 副将忙道:有二三十护卫相送。 那倒还好,至少旁人不必为公主的安全操心。看来萧玉璋自觉面上无光,再也待不下去了。 等等,她好像漏了个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对面餐桌上。 顾湘湘正津津有味啃着鸡蛋饼,随即才反应过来,她娘好像不要她了? 是这样的吧? * 薛氏一边收拾东西,既好气又好笑,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哪像个当娘的。 半点责任感都没有。 顾震霆则疑心萧玉璋故意将女儿落下,顾湘湘的身份毕竟不一般,又关系到北狄那张藏宝图之秘,如此一来,势必得尽快将人送回京城去了。 他叹息着望向妻子,可惜了,本来还想同你多隐居一阵。 薛氏虽然微有遗憾,可也不想将丈夫拘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落地界,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因一己私欲耽误他的前程? 我也久不回京城了,正好看看那里是什么模样。薛氏笑道,取过一副绸缎在身上比了比,你瞧这件好不好看? 顾锦荣尽管也对热闹非凡的京城抱有向往,可父母决定得这样仓促令她有些懊丧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本来以为最迟能待一两个月的,如今却不得不说分别了。 那栋屋子才刚翻新过呢。 想到草屋里的小可怜,顾锦荣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算了,聚散分合终有时,或许她跟小可怜的缘分,也只能到这里吧。 顾锦荣也舍不得那些鸡鸭猪仔,好容易养到这么大,草草宰杀未免太可惜了她宁愿省下自己的口粮也要将它们喂饱呢。 时间不够,也来不及做成腌货。 还有田地里长出来的头茬菜蔬,脆生生的极为爽口,去了京城还未必能尝到呢。 薛氏自打来到村落,养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亦有着一般村妇朴素的情怀,能不能带些回去? 这些可都是她跟锦荣劳作的成果。 顾震霆无奈道:顶多载一辆马车,莫忘了,离京城还隔着老远呢。 幸好,王员外一家这时候站了出来,愿意按市面上的价格悉数收购,其实他们家当然不缺这点东西,之所以如此,不外是送顾震霆一个人情。 公事公办,也免得素有清廉之名的顾大人从中为难。 顾震霆发觉他竟小瞧了这大腹便便的员外,原来对方竟是个颇有头脑的,于是欣然答允。 顾锦荣很想说爹你实在想多了,人家不过是小气而已反正放在地里也会烂掉,还不如干脆做笔交易。 真想行贿,怎么不干脆将价钱抬高点呢? 可看王员外喜上眉梢的模样,顾锦荣还是默默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至于跟他爹同来的王奔,则一脸怏怏不乐,顾姑娘,你到了京城也别把我给忘了,好歹你我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顾锦荣: 她望了望对面水桶粗的腰身,觉得无论跟青梅还是竹马都沾不上边,就算要早恋,她也得选个小清新的对象吧? 但念在相识一场,顾锦荣还是照顾他颜面,没有击毁他过分膨胀的自信。 王奔目光转顾,便被坐在榻上抽抽噎噎的异族小姑娘吸引了注意。他近来读了许多话本子,满脑子英雄美人的传奇故事,他自己当然算不得英雄,顾湘湘也不算标准眼光下的美人,然而放在此刻的情境下,竟出奇地合适。 立刻就搬了张椅子上前慰问去了。 顾锦荣趁他俩攀谈之际,自个儿则悄悄溜出门去,她好容易想起昨天忘了给小可怜送饭,这会子莫不是已饿得咕咕叫了? 当然,要紧的倒不是这个,她总得当面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她会给他留些银子,那半亩菜地也给他,足够他捱到去京中应试。以后她没法陪他说话解闷儿,他得耐得住寂寞这个想必是她多虑了,她没来之前,不是已经寂寞惯了? 顾锦荣一路小跑来到屋前,心脏砰砰直跳,对于离别她并不伤感,只是多少有些惆怅,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她跟原世界的最后一丝牵绊也断了。 但,令她意外的是,篱笆墙内门扉紧闭,只有上头的一层新漆熠熠闪光,少年素来勤勉,莫非这时候还没起?不应该呀,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就算走,好歹跟自己说一声呀,对了,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在王家排行第七,只是王家都不肯认他这个人,光知道姓氏有什么用? 正失神间,韩牛儿匆匆过来了,嘴唇上依然挂着两条清亮鼻涕。 顾锦荣也顾不上嫌弃了,揪着他问道:里头人呢? 韩牛儿正是为这个而来,他珍而重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已被汗水浸透,喏,王哥让我交给你的。 -- 第26页 顾锦荣展开一瞧,却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萧逸。 是名还是字?没有旁的话,想是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顾锦荣捏着那张薄薄字纸,惘然道:他有没有说去哪儿? 韩牛儿摇头,今儿一大早来了两个很奇怪的人,不知道跟王哥说了什么,态度还挺强硬的,不过我看王哥也不怎么怕他们。 果然还是本家那边的亲戚罢,顾锦荣短促地扯了扯唇角,她该为他高兴,往后终身有靠,只是这样不告而别的行为,到底是没把她当朋友。 韩牛儿怯怯地看着她,我觉得王哥是想去见你的,只是时候太早,不想吵醒你家里人罢。王哥也说了,日后还会再见,让你不必忧虑。 这当然是安慰人的空话,好在顾锦荣并不十分介怀,她待这人,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还到不了知己的程度。如今他已走了,自己也要离开,往后,也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 顾锦荣想了想,往韩牛儿怀中塞了半边银锭,你帮我守着这间屋子,无论如何别叫旁人占了去,我重重谢你。 到底承载了她半年多的回忆,顾锦荣总归有些不舍,也算是帮小可怜留条后路。如若哪日,他本家人不肯要他了,总归还有一处栖身的所在。 韩牛儿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顾姐姐,你真好,往后我若能讨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就好了。 顾锦荣:骚年,你戏真多啊。 * 平整幽凉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辘辘疾驰。 车厢内的少年仍穿着那件粗布衣裳,像要固执地保留一点熟悉的气味,哪怕身旁就放着京中最时新的绸缎款式。 身穿玄色补服的侍人劝道:主子如今该操心回去之后如何安身立命,至于其他的人和事,不过是最最次要的东西。 少年木着脸懒得看他,只静默地望着窗外浅灰色的层云。 今日之事虽出意外,然而他早就有所预感,只不曾想会来到这样快连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他只来得及写一封辞别的书信。 提笔时似有千言万语,可真正落在纸上,却茫无头绪,他自认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然而那点隐秘的心思,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她知晓的。 她会猜到吗? 他隐隐有些激动,一时盼着她来发觉,一时又觉得若是拆穿了,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是诀别,也是对来日重逢的期待。 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很久的。 作者有话说: 男主要暂时下线几章了,不过别着急,很快会再见面的 ps.关于男主的身份,评论区机智的小伙伴已经猜的很接近了,哈哈,大家果然都博览群书啊,啥都瞒不过你们~不过身为女主,总得有点金手指嘛^_^ 第13章 抢劫 东西都收拾好了,该交割的事宜也都交割清楚,薛氏见女儿一脸闷闷不乐的情状,以为她担心京城居大不易,遂搂着她安慰,别怕,有爹跟娘在呢,不会叫人欺负你的。 她也不觉得自家锦荣就比那些高门贵女差到哪儿去了,一样如花似朵的相貌,只怕还不如锦荣这样的美人胚子呢。 顾锦荣哪里敢说自己担忧小可怜的去向,薛氏本就对这潜在的女婿人选颇有意见,让她知道更不得了了。 好在小可怜并非智力低下的傻儿,应该是有些自保之能的。 顾锦荣握着那封短笺,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王员外送了银票来,田地里的菜蔬和圈养的禽畜则等人去之后再行收拾,薛氏又拣了易储存耐放的,如茄子红薯芋头等,放在马车隔板下,若非天渐渐热了,怕粪便气味难闻,她甚至想带两只活鸡去京城里可没有这样肉质鲜美的走地鸡,以后想尝都尝不到呢。 顾锦荣尽管意兴阑珊,还是尽心尽力地帮助母亲拾掇。 她舅舅薛蒙听说妹夫要走了,竟厚颜无耻地跑来,想要跟着到京城谋生路,私心里自然打着狐假虎威的主意。有大将军当靠山,谁还不巴结他供着他?可比在这穷乡僻壤种地舒服多了。 薛氏痛骂了他一顿,你一个有手有脚的男子汉,怎么养活不了人?我都替你蒙羞。以前震霆远在边关,我但凡向你讨点柴米,你就肉痛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我占你家便宜;如今震霆发达了,你倒巴巴地凑上来,畜生的脸皮都没你厚! 薛蒙被她说得面红过耳,随便你糟践我,可难道不顾惜你几个侄儿? 薛氏冷冷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生的我当然爱惜,至于旁人,与我家什么相干? 顾锦荣亦得意地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给母亲助阵。 薛蒙被这一老一小怼得无话可说,只能愤愤地回屋去。其实他但凡有点志气,也想不到来薛氏这里吃软饭那些田地当然是带不走的,他若乐意,大可以种起来,不但可供温饱,没准还能小小地发一笔财,只看他舍不舍得辛苦吃力。 老天爷从来都是公平的。 顾震霆备好了车,招呼一家老小赶快上车。 顾锦荣如今成了家里的小娇娇,自然用不着她搬运行李,可她也多了项额外的职责,那便是看住顾湘湘。 -- 第27页 顾湘湘反射弧忒长,起先听说萧玉璋撂下她回京城了还不解其意,后来便哭着吵着要去找妈妈,所幸她精力有限,折腾一宿也便累了,这会子颇有些神思昏昏的。 看来还是爹有远见,知道有这么个混世魔王在,家里是消停不了的。顾锦荣无奈,前世她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这辈子却多了个拖油瓶倘若有幸能穿回去,她觉得她可以不用学习,直接去干月嫂了。 一家子都换了新衣裳,就连顾震霆都脱下甲胄穿上便服,簇新挺括的衣料套在他粗野强壮的身体上,简直有些不伦不类。 顾锦荣穿惯了粗布衣裳,也觉得那滑不留手的衣料十分怪异,自嘲山猪吃不得细糠,可见马车里头空间有限,也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薛氏倒是举动自若,不愧是商户女出身,薛家从前最不缺银子,薛氏理应很过了一段安宁富足的时光,这样的她怎么会看上当时还是穷小子的顾震霆呢? 顾锦荣对父母亲昔年的爱情故事十分好奇。 可她还来不及打听,马车忽然停下了,原来是中途休息。 为着赶时间,顾震霆并未走官道,而是另挑了一条僻静些的岔路,也是防着有人将主意打到萧玉璋女儿头上来顾湘湘的身份到底是重隐患。 至于副将当然是各奔两头,既分散注意,也方便托运些笨重物件。他们自有联络的办法。 此处并未设有驿站,一家人只能在路旁茶寮暂歇,顾震霆留在车厢镇守,薛氏估摸着他也口渴了,想了想,还是端了壶茶饮过去,又嘱咐女儿留点神。 顾锦荣满口答应着,可趁薛氏不备,偷偷唤来店小二添碗梅子汤老早就馋这个了,那回王奔说要孝敬,可惜卫生条件欠佳,让她实在下不了口。 这会子可得挥霍挥霍,正好她兜里有点私房钱。 顾湘湘一见便说她也要喝,还慷慨地愿意代为付账,哪知伸手往怀里一摸,却是枚金光闪闪的戒指。 小二的眼睛都发直了。 顾锦荣忙代她藏起,暗骂这人真不省心,若人人像她这样大手大脚,世道得大乱了。 有钱给自己多好。 顾湘湘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乜斜着棕褐色的眼睛道:啧啧!我才不在乎呢,就当给他的赏钱好了。 可我在乎。顾锦荣鼓着腮帮子,觉得自己不能纵容这种浪费的习惯蔓延。 等等,顾湘湘的模样她赶紧端起那梅子汤嗅了嗅,有股淡淡的辣味,茶寮一定是弄错了,把黄酒给送来。 这下该怎么好,是该搬一桶凉水泼到她身上呢,还是直接扔到太阳底下暴晒一两个钟头、让她自然解酒呢? 顾锦荣盘算着哪种办法更切实可行,顾湘湘却忽然站了起来,打着酒嗝,凶巴巴地道:你不是喜欢钱吗?我给你良田千顷、黄金万两,请你离开我爹! 语气是很有威胁性的,可惜配上那副黑里透红的醉颜,实在不怎么叫人信服。 顾锦荣倒不奇怪她潜意识里会管顾震霆叫爹,萧玉璋耳濡目染一定教过她多遍了,顾锦荣只诧异,她们母女的身家真有这么丰厚么?按当时的市价,万两黄金约合十万两白银,这都抵得上一个中等贪官的私蓄了。更别说偌大田地,不但得有钱,还须人脉斡旋,没有背景是万万做不来的。 顾湘湘见她发呆,以为她宁死不屈,愈发气咻咻的, 再给你绸缎百匹,珍珠十斛,如此你该满意了罢? 居然还有?顾锦荣忙道:再给我娘找一出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一栋舒舒服服的大宅子,我保证绝不打扰你! 反正是醉话,何不白白答应,短暂的爽快也是爽快嘛。 顾湘湘被她简洁明了的作风给搞蒙了,她记得中原人有句古话,不为五斗米折腰,怎么这人半点气节都没有啊。 顾锦荣真诚地道:我是很想矜持的,但是你给的实在太多了。 要不,现在先拉个勾勾? 忽听见两声轻微的咳嗽,顾锦荣一回头,便看到目瞪口呆的薛氏,以及很有几分委屈的将军爹。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顾震霆弱弱问道:闺女,那个,要不咱再商量商量?你爹我应该值不了这么多钱罢? 他简直受宠若惊极了。 顾锦荣: * 这场乌龙以顾湘湘的醒来而告终,她倒是知羞的,虽不记得醉后说了些什么,可看一车人古怪的气色,也知道一定不雅,遂干脆躲到角落里假寐,不肯再吭声了。 薛氏则强忍笑意,没想到女儿这般会做生意,你倒是个小机灵鬼,不但想着财源滚滚,连你娘的终身大事都考虑全了。 顾锦荣只觉脸热得如同火烧,那会子她是当玩笑话说的尽管一开始确有过这样的念头,可见识过顾震霆是怎么回绝玉璋公主的,又是怎么对薛氏表明坚贞的,顾锦荣对这位便宜爹已再无嫌隙。 确切的说,他是她毕生见过的仅有好男人小可怜还没长成,不算。顾锦荣对他算是心服口服了。 再说,顾湘湘也不可能真拿出那么多银子来交易,钱都在公主手里捏着呢。 薛氏怕丈夫责罚女儿,便将锦荣向怀中拢了拢,行了罢,她就是小孩儿心性,一时嘴快,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 第28页 顾震霆当然没生气,别说骂女儿了,哪怕动她一根手指头都不舍。不过多年在军中的经验告诉他,有时候适当表现些威严会更有利。 于是板着脸不作声。 这难道让自己去哄哄的意思?顾锦荣犯起了难,对着薛氏倒容易打发,往她臂弯里一滚就得了,可将军爹这么个坚如磐石的脾气,不能罢? 正纠结时,一出突然的意外帮她解了围,却是伙剪径的强人,拿武器抵住车辕,大声呵斥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好耳熟的歌谣,原来影视剧里演的不全是假的。顾锦荣啧啧称奇。 薛氏不想多惹麻烦,见对面人数不多,便道:震霆,你报上名号,将他们吓退就是了。 再大胆的蟊贼也不敢抢劫朝廷命官,何况他们一拥而上也未必是对手。 顾锦荣端详了一会儿那帮人的服色,恍惚记起王奔说过这附近有个黄风寨,专干些拦路打劫抢人越货的勾当,因地势荒远,据点又在山里,官府亦不敢轻易招惹,王家都几次尝过他们苦头。 顾锦荣便道:爹,若能趁机铲除这伙强人,也是大功一件。 顾震霆沉吟,若是他亲自去向官府施压,那当然是可行的,只是一来一回时间不够,倘若这帮人得到消息望风而逃可怎么好?恐怕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自己随身带的人手又不足于应付。 顾锦荣脑洞大开,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悄悄附耳道:爹,您看这般如何? 作者有话说: 女鹅要立大功惹,明天见~ 第14章 功劳 薛氏见父女二人嘀嘀咕咕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大敌当前了,怎么还讨论些有的没的? 顾锦荣便把商定的计划跟娘亲说了,虽然薛氏并非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不过保证每个人都入戏是必要的。 薛氏望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觉得女儿胆子真大,她爹竟也不拦着? 顾震霆朝她露出一个无奈又抱歉的笑。 薛氏也没法了,女儿从小鬼点子就多,又爱想些稀奇古怪的花招,旁人还真说服不了她。往好处想,若真能办成,倒也是功德一件。 薛氏只迟疑着怕演不好。 顾锦荣笑道:您不用多说话,安安稳稳坐着就成了,其余地让爹来。 至于角落里满头雾水的顾湘湘么顾锦荣上前一步,嘱咐道:待会儿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你都不许做声,否则,我立马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顾湘湘鸡啄米地点头,自打说了那番醉话,她自觉把顾锦荣得罪狠了,生怕她记仇,哪里还敢违背对方意愿? 何况两人身量虽差不多,顾锦荣的力气约等于两个她,真动起蛮来,自己绝不是对手。 顾湘湘决定做个乖孩子。 外头拦路的劫匪眼看里头不吭声,不耐烦地用剑尖挑起帘布,识趣的,快将银钱放下,免受皮肉之苦! 顾震霆抹了把脸,额上流出许多逼真的汗珠,诸位英雄行行好,在下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可孝敬的。 众人见他面貌虽然草莽,身上的衣着却不错,质料也很精细,哪里肯信他穷,劈手就将他怀里的蓝布包袱夺过去。 然而打开一瞧,却只有寥寥几样瓷器与一包茶叶,也都不是很名贵的东西,当即眉立,说,金银细软都藏哪儿了? 顾震霆苦着脸道:好汉!我就是个白拉车的,哪来家财万贯,您就行个方便,让我过去罢。 他并非天生威武,亦是苦出身,摆出这穷酸情状,倒也似模似样。 黑脸汉子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值钱物事,不由得大感泄气他哪晓得薛氏早就将银票藏好,一股脑缝进中衣的衬里了。 另一旁的红脸汉子则精明许多,打量眼前道:你瞧这家人穿的衣裳都不错,若真是穷到没饭吃的,哪里有闲钱在装扮上费心?我看一定有鬼。那妇人年纪虽长了些,却皮光肉滑,不失美丽,乡里汉子哪讨得了这般老婆? 顾锦荣生怕他俩将主意打到薛氏头上,赶紧引开话题,扯了扯顾震霆衣袖,爹,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王家再怎么不好,也比这伙人好相与些。 红脸汉子讶道:你们是王家的? 随即自顾自地摇头,王员外据说生得痴肥,可没这般魁梧。 顾震霆正要引他们入瓮,便摇摇头道:我是他家的马夫。 马夫怎穿起主家的衣裳?还这样鬼鬼祟祟?红脸汉子失笑,随即恍然大悟,你们是私奔出来的? 那妇人安静而美丽,的确很像一房如夫人,据说王老爷府上便有好几房姬妾,年长而失宠的,难免耐不住寂寞,何况这马夫长得并不算差。 红脸汉子咧着嘴,兴奋地道:铁柱,今儿咱们可撞大运了! 那王家可是头大肥羊,若能以此为人质敲上一笔,往后不就吃香喝辣美呆了? 黑脸汉子犹豫,大哥,万一他们不来赎呢? 一个如夫人,未必能有多大分量。 你傻呀!红脸汉子嗤道,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转来转去,老的不够,还有少的呢。 -- 第29页 虎毒不食子,王员外再怎么悭吝,也不能放任骨血流落在外。 就不知哪个是亲生的两人长得可不太像。 顾锦荣忙往亲爹身边靠了靠,表示她可算不上高贵。 的确,王员外哪生得这样玉雪可爱的姑娘,想来是个奸生子儿,倒是另一旁的小妞儿肌肤黑黑,一副半痴不呆的模样,想必是王员外的种没差了。 红脸汉子转头就让将目标五花大绑起来。 被捆成粽子的顾湘湘此时才明白顾锦荣的意思,敢情打着让自己当替罪羊的主意。 好气哦。 * 顾震霆一家如愿跟着绑匪上了车,他虽不算主要人质,然绑匪们怕放他回去会通风报信,宁愿多费点口粮。 至于顾锦荣,念在她年纪还小,众人倒不怕她折腾出些花样,留两个女孩儿在一块彼此安慰,省得肉票太过紧张,自个儿咬舌自尽了。 等小黑屋里没了人,顾锦荣方悄悄问道:你还好吧? 顾湘湘鼻孔望天,傲娇地不肯理她。 顾锦荣可不是会耐心哄人的性子,立刻说道:行,那我自己出去,你好好待着罢。 顾湘湘忙拉着她衣袖,委屈地耷拉着眉眼,你别不管我呀! 顾锦荣暗自好笑,用力一挣将麻绳崩开,再去解顾湘湘腰上的。幸好她们都是身量未足的女孩子,那些人绑得也不十分严密。 重获自由后,顾锦荣正要带她离开,目光一转,落到道旁堆成小山高的柴禾上,她抿唇一笑,你会放火吗? 顾湘湘立刻兴奋地点头,以前她在草原上就时常玩刮野火,秋日百草枯黄,随便扔一个火折子在草丛里,立刻腾起燎原之势,只因怕伤着牛羊,侍人们从来不许她多玩。 这会子顾锦荣却让她尽兴玩个够,顾湘湘几乎要升起知己之感了。 黄风寨的土匪们正在前院猜酒划拳,一个个灌得醉醺醺的,为即将到来的大生意而庆贺,说不定干完这票就能金盆洗手呢,回去拥着娇妻美妾,谁愿意做这刀头舔血的勾当? 不知道哪个眼尖的最先发现,火!火!着火了! 大当家照他脑门拍了一掌,糊涂东西,要说走水! 随即才一激灵反应过来,这会儿可不是计较吉不吉利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啊! 众人乱糟糟出了院门,只见山头已冒起滚滚黑烟,这出地势陡峭险峻,是个天然的关隘,外头人轻易攻不进来,可也意味着他们很难迅速撤离。 莫非今儿都得葬身此处?天要亡我! 一片鬼哭狼嚎中,顾震霆身着漆黑甲胄,于火光明灭处威风凛凛的现身,我乃抚远大将军前来劝降,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烟尘遮蔽了视线,也瞧不见他带了多少人手,隐约只觉得动静不小。 何况用不着他多说话,土匪们早就吓得膝盖都软了,这人不是刚绑上山的马夫么,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大将军,那身盔甲哪儿来的?莫不是神仙下凡来度化世人罢? 须知愈是心术不正的,愈是对神佛存在敬畏,唯恐来世会遭报应,这会子正值神昏气丧,可巧有人来招安,还不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黑脸汉子第一个跪了下去,以他为首,其余人等也都纷纷缴械投降。 至于大当家的,眼看信众飞快倒戈,脑袋一歪,竟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不费吹牛之力,黄风寨顷刻土崩瓦解。 等一行人稀里糊涂来到清河县府衙时,才恍然惊觉,不对呀,那顾将军若是武力充足,哪里还用得着衙门协助,这人根本就没有兵! 然而此时反悔也晚了,知县已然接到指令,指挥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将人捆了进去,虽说是招安,也得先审问过罪名再说,至于之后如何处置,还得看他们的表现。 土匪们深感自己被耍了,奈何没有武器在手,只能乖乖听候发落,话说这衙门里的酒水还真不错呢,比寨里自酿的强,下酒菜也很有嚼头,回头一定得问问怎么做的。 知县不费一兵一卒便铲除了大麻烦,自是对顾震霆感恩戴德,回头他的功劳簿上又能多添一笔了当然,不会漏掉顾将军名号的。 顾震霆笑道:你不必谢我,倒该谢谢我女儿,原是她想的妙法子。 令千金竟有这般急智?当真虎父无犬女。知县夸赞道,不知能否让卑职一见? 顾锦荣只得又换了身衣裳,打扮得跟个小仙童似的出来。她才洗过脸,腮上还残留着水迹,却如荷花带露一般,愈发叫人爱不释手。 知县心念一动,讪讪道:不知令千金芳龄几何? 似乎颇有求亲之意最好是为他自己的儿子,不然老牛吃嫩草也太奇怪了。顾锦荣望着他颌下的髭须心想。 当然无论哪一种,顾震霆都不会答应,依旧以年岁为由婉拒了。 顾锦荣心想,她娘怎么会担心她嫁不出去呢?明明走俏得很嘛。 彼时顾湘湘正在用剪刀修建发尾的残余那会子因贪于玩耍,不慎烧焦了一绺她得意地道:我知道你想嫁谁。 顾锦荣朝她滴溜溜飞了个白眼,她就吓得不敢造次了:嘤嘤嘤,人家好害怕。 -- 第30页 顾锦荣对她无语了,要不要撒娇这么熟练,话说有这股劲倒是冲着旁人使呀,她俩还没交心到这份上吧? 眼看顾湘湘笨手笨脚的模样,几乎要把头发上一圈都剪成狗啃的了,顾锦荣终是叹了口气,过来,我帮你修修。 顾湘湘安分地靠到她怀里来,软软唤道:姐姐。 顾锦荣唔了声,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在想,小可怜此时怎么样了。 第15章 真香 因着中途这场耽搁,顾震霆一行人到京城时,已经是二十来日之后了。 时序也从晚春过渡到了初夏。 薛氏穿着一身茧绸做的衫子,只觉得浑身的汗都往骨缝里钻,愣是透不出去她虽不是头一遭来,可也知道城里人最是拜高踩低,衣着但凡黯淡些,都能踩到地上去,因此费尽心思置了这一身行头,加之那一阵杨氏总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说她一个村妇如何同贵人们相斗,叫她怎么也不肯被看轻了去。 这会子却发现懊悔了,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时辰,脸上就析出白汗来。 顾锦荣的衣裳虽然薄,但小儿身上三把火,所感受的热力也不比母亲低多少,她拿草帽盖着脸,巴巴问道:爹,还有多久能到啊? 因将军府尚在修缮,顾震霆决定让家人在他一个恩师陈家暂住陈老侯爷对他有提携之恩,又误打误撞蒙顾震霆救过一命,于是交情甚笃,虽非亲生父子,却更胜过父子。 顾震霆本想先将顾湘湘送回公主府再去陈家,可见家人们神色恹恹,怕再耗下去会中暑,便道:李副官,你替我走一趟。 薛氏蹙眉,不妥,她到底是公主之尊,咱们岂能慢待? 她知道丈夫是为避嫌,但薛氏现在已经不吃醋了,萧玉璋再怎么容貌美丽出身高贵有什么用?这世上不是样样都能用钱收买的。 薛氏劝道:你还是亲自去一趟罢,让李副官送我跟锦荣就好。 顾震霆还在犹豫,薛氏悄悄推了他一把,别傻站着了,旁人都在看笑话呢。 他们这群人打扮不伦不类,连相貌都各具特色,实在很难不注意。 顾震霆无法,只得听从薛氏意见,自个儿先把萧玉璋的女儿物归原主。 薛氏便把李副官唤过去,絮絮问他陈家情况,是否要打点些礼品相送,得知陈家都是武人,性情直爽,薛氏倒松口气,不过还是拣了些土仪包裹起来,礼多人不怪。 至于顾湘湘这小丫头,却正跟顾锦荣依依惜别,两人一路走来虽有使性斗气,有拌嘴争吵,可真要分开了,顾湘湘那眼泪却跟断线珠子似的,她随手抹了把水淋淋的黑脸蛋,哽咽着道:以后你要是不来看我,我记恨你一辈子。 顾锦荣: 别呀,怎弄得她跟个负心汉似的? 可谁叫对方感情丰富,顾锦荣也难免触动柔肠,只得好言表示,假如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到公主府造访萧玉璋欢不欢迎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湘湘得了保证,方才收住眼泪,恹恹地坐上另一辆马车。虽然萧玉璋那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也意味着更富足优渥的生活,可不知怎的,跟眼前这伙人生活却更叫她感到快乐哪怕顾锦荣每每把她怼得哑口无言,自己的撒娇手段没一次成功过,顾湘湘也觉着,她真的很像姐姐。 顾锦荣静默了半晌,等到马车的影子看不见了,方才跟着薛氏启程。 陈家虽相距不远,但地方实在难找,七拐八绕穿过好几条小巷,方来到一幢清幽雅致的院宇来,可见老侯爷实在是个妙人,不但懂得金戈铁马,也知道如何享受生活。 顾锦荣悄悄拉了拉薛氏衣袖,娘,待会儿我见了人该怎么喊? 薛氏也烦恼着,虽然震霆说是交情不浅,可到底她素昧平生,一见面就套近乎会否太奇怪了些? 早知道就不装大度了,该让震霆引着来掠个阵才是。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薛氏只得硬着头皮,让李副官上去叩门。 这一看可不得了,院子里竟乌泱泱围了大群人,俨然四世同堂的架势,用得着这么大排场么? 为首拄着拐的自然是老侯爷,一看见母女二人便急忙请进去,又是叫看座,又赶紧地请人倒茶来。 薛氏都有些六神无主了,这么热情,叫她如何应对才是? 顾锦荣见那老爷子须发皆白,眉心却有一道肃杀凛冽的刀疤,可知年轻时如何勇武。 她一时却把称谓给忘了,是公爵侯爵还是伯爵?不敢瞎叫,便大着胆子唤了声爷爷。 老侯爷眉开眼笑,瞧这孩子多乖,不愧是震霆的女儿。 顾锦荣这才知道老侯爷曾有意认将军爹为义子的,只是陈家家业丰厚,人口亦多,顾震霆不想落个觊觎财产的污名,才婉拒了。 叫老侯爷好生失望,如今却在顾锦荣这里找回了面子,真个将她当成孙女看待,赶紧让仆妇端来今天刚买的点心,如松子糖酥油鲍螺糖蒸酥酪等等,让她尽兴品尝个够。 若非这位爷爷不比头两年体质健朗,顾锦荣真怀疑自己会被举高高呢。 薛氏已被各位夫人陪同着进屋换衣裳去了,老侯爷则赶紧差人往公主府送信去,他还等震霆回来陪着喝酒呢。 -- 第31页 一个十岁出头、梳着双丫髻的姑娘偷偷跟锦荣道:爷爷被大伯逼着戒了三个月的酒,馋劲早就犯了,今儿好容易逮着机会,肯定得痛饮一场。 又自我介绍,我叫陈丹姝,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顾锦荣告诉她,陈丹姝苦恼地挠挠耳朵,我不太会写。 顾锦荣坦白,没事,我也不会。 简体当然还是能的,繁体还用毛笔就实在是道槛。 听她如此说,小姑娘立刻高兴起来了,如同寻到知己。 又去摸她的手,白皙洁泽,肤质却略为粗糙,姐姐,你掌心怎么硬硬的? 顾锦荣正要向她解释什么是茧,另一边俊眼修眉、削肩细腰的女子已疾声喝到:丹姝,不许无礼! 顾锦荣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泰然自若的微笑,无妨,我本就是乡下出来的,做惯农活的人,手上有些薄茧也是寻常。 女子面露尴尬,她这样小心谨慎,正因怕顾锦荣初来乍到不自在,哪知对方却好像没事人般虽然免了她操心,不过这客人也太落落大方了,半点没把自己当客人。 陈丹姝小声道:她是我二姐,惯来如此,你不用理会。 陈家三女,大姐丹墨性情平和,气度文雅,业已定过亲事,等入秋便要嫁人了;二姐陈丹青则精明强干,掐尖要强,因此在府内的人缘便不大好,这两位都出自长房,至于陈丹姝则是二房幺女,天真淘气,十分惹人喜爱。 顾锦荣莞尔,你二姐想来并非出自夫人膝下? 陈丹姝讶道:你怎么知道?丹青姐姐是方姨娘生的。 难怪,顾锦荣叹了口气,可见前世看的那些宅斗小说不无道理,嫡出庶出,在待遇上到底还是有些分别的,陈丹青这样锋芒毕露,力求完美,恐怕正是因为不够服众的出身,才力图以自身能力来证明。 男子的战场是尸山血海,而女子面临的艰险丝毫不逊于男子,却只能困于内宅的一亩三分地,不能不说是种悲哀。 顾锦荣看向她时,目光便多了些同情之意。 陈丹青被她盯得老不自在,她对于这家外来客当然是不太欢迎的,自个儿又不是没亲戚,偏跑到陈家来打秋风。不过碍着爷爷面子,陈丹青面上仍是寒暄周到,但这并不表示她内心多么尊重了。 尤其在看到新客人领着小妹在院中拔草后,她忙上前拦阻,丹姝,你胡闹什么?瞧你裙子上沾的满是泥! 陈丹姝兴冲冲地道:二姐,顾姐姐说这个叫野菜,很好吃呢,汆汤,或是剁成馅包饺子,都很可口。 陈丹青很怀疑地看着她手里那株杂草,真的吗? 话自然是对着顾锦荣说的。 顾锦荣却没时间理会她,兀自不亦乐乎地将荠荠菜连根铲起,扔进竹编的筐篓里。她没想到在京城还能寻见这种天然的奇珍,要知道她们那里因为季节的关系,荠菜都绝迹了呢。 边说边指点陈丹姝,你看这样嫩得发青的正好,等再过些时长出花芽,便只能煮鸡蛋了。 陈家这块园子虽然不大,总够她挑出三四斤的,听陈丹姝说她家屋后还有水塘跟假山,顾锦荣决定趁这段日子来个大搜索,省得虚度光阴。 因着三小姐特别叮嘱,厨房晚膳就把这道荠菜饺子呈上来了,做法当然是顾锦荣教的。荠菜去根洗净切碎,跟猪肉糜混在一起,用不着过多调味,撒点盐便够了,等出锅再兑上些芝麻油,鲜得很呢。 陈丹姝一个人便干掉了六个,以她从前的胃口是决计不可能的,这会子却仍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又怂恿陈丹青,二姐,你也尝尝,真的很好吃。 陈丹青面色冷淡,不必了。 不着痕迹地睨了顾锦荣一眼,什么乡间野味,也登得大雅之堂,小妹真是没见识,些许小花招就被人哄得团团转。 架不住盛情难却,陈丹姝硬往她碗中夹了个没蘸酱的,陈丹青碍于教养,只得勉为其难地咬了口,外皮焦脆,里头却 真香。 她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 顾锦荣怡然自得,这一场,胜负已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下午六点左右更新 ps.下一章男女主就又见面了^_^ 第16章 重逢 顾震霆回到陈家,只见女儿言笑晏晏,同孩子们相处融洽,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来。 他之所以答应老侯爷来此客居,而非另外租栋寓所,也是希望锦荣能跟着学学京城礼仪规矩再怎么爱重女儿,可世家闺秀自有她们的圈子,不费点力气,哪能挤得进去? 如今见锦荣这样好学,顾震霆顿时升起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笑着看了薛氏一眼。 薛氏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丈夫,女儿确实在陈家混得如鱼得水,但并非她跟人家学,而是人家跟她学。 顾震霆没来的一下午,锦荣又是掘地三尺地挖野菜,又是翻墙爬树地觅虫子她看上那湖里养的大鲤鱼。 偏偏还有个对她一见倾心的陈三姑娘跟在屁股后头胡闹,这会子两人已好得如亲姊妹一般了。 不过那道荠菜饺子确实包得不错,薛氏对女儿给予充分肯定,印象里她也就给锦荣做过两三回,哪知锦荣过目不忘,这么快就学会了,简直天赋异禀。 -- 第32页 堂屋西南角的小圆桌上,陈丹青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已把那盘饺子抢得快光盘了,简直跟报复一般。 陈丹姝埋怨道:二姐,你吃得太多了! 陈丹青道:我年岁比你大,身量比你长,自然吃得多些。 她本来不是这样娇蛮浮躁的人,这会子却无端耍起小孩子脾气,自然是因为适才在顾锦荣跟前败下阵来而且饺子的滋味的确不错,这妮子虽然长在乡野,却很懂得享受呢。 吃人嘴软,陈丹青自然不方便再说顾锦荣的坏话了。 陈丹姝气咻咻地鼓着腮帮子。 顾锦荣只觉好笑,柔声安慰道:没事,明天我们再做,我给你包菊苣馅的。 陈丹姝立刻来了精神,菊苣菜也和荠菜一般好吃么? 顾锦荣道:鲜味差些,但是清香扑鼻,又能败火,夏天吃这个最合适了。 陈丹姝听得口水直流,这样就不怕吃多了!立刻说道:好,那你明早一定要叫我。 想了想又道,要不今晚你挨着我睡吧? 陈丹青装作不在意两人亲热的样子,耳朵却分外灵敏,你那床窄得很,就不嫌挤得慌? 顾锦荣含笑道:无妨,只要三小姐不嫌我睡相差就好。 陈丹姝脸上的懊丧立刻消失不见,欢欣雀跃地道:那太好了,我睡相也差呢。 陈丹青:怎么还比烂起来?话说也用不着这样骄傲的口吻呀。 她本来想大发慈悲邀顾锦荣与自己同住的,无奈顾锦荣这样随和,先一步答应了小妹,陈丹青只能把话吞回肚里。 不知怎的,还有点隐隐的失望。 当晚顾震霆与薛氏自是睡在客房,锦荣亦未食言,跟着陈丹姝去了她屋里,床确实偏窄,陈二夫人又寻了两条春凳拼上,上头铺着狐狸毛的毡褥,柔软得如同踩在云端一般。 陈二夫人还连声抱歉,叫顾锦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应该说自从穿越以来就没睡过这种软床简直不输席梦思了。 陈丹姝虽年纪小,却很懂得地主之谊,主动提出自己睡外头,将里间留给她。 顾锦荣自然拒绝了,她睡相不安稳是一回事,可放任一个小孩子在外间,半夜跌下床可怎么好?因此执意把陈丹姝往里头推了推。 陈丹姝自然明白她的用意,感激道:顾姐姐,你真好。 锦荣笑道:咱俩才认识第一天,你就姐姐妹妹的念个不停,正经那房里才是你姐姐。 她看陈丹青都有点吃醋的意思了。 陈丹姝哼哼唧唧道:那谁叫咱们一见如故嘛! 不过她也承认陈丹青对她不错,尽管表现手法含蓄了些。不过二姐有她自己的烦恼,可没时间天天陪她作伴。 开了年陈丹青已经十四了,等大姐出阁,她便是家中长女,亲事也该盘算起来,可偏偏出身在那儿,她生母方姨娘又是个倒三不着两的,差不多的人家都瞧不上她,偏陈丹青心气极高,未来夫婿才貌身家若入不得她眼,她也是不肯的。因此不但家里着急,陈丹青自个儿也是七上八下瞧她脸上的痘痘都变多了。 这末尾的神来之笔,让顾锦荣忍俊不笑,我倒是认识几种草药,治疗疮疤痘痕极有疗效。 陈丹姝面露惊喜,真的吗?赶明儿我就告诉她。 随即又有些苦恼,可若知道是顾姐姐你出的主意,她未必肯听的。 不过信不信是陈丹青自己的事,顾姐姐肯帮她想法子,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思及此处,陈丹姝方才释然,又搂着顾锦荣的胳膊悄悄说道:其实她若是想高嫁,眼前倒有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没准还能当上皇亲国戚呢! 顾锦荣讶道:有这等好事? 弄得她都心痒了。 陈丹姝愈发压低声音,将最近宫中流传的秘闻娓娓道来,她也是凑巧偷听到的,爹娘若知道她敢乱传这种风言风语,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当今这位陛下看似雄才伟略,年轻时可也干过些荒唐事,如今的史皇后并非原配嫡妻,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徐皇后,乃是先帝爷亲自指婚定下的。登基以来虽不甚得宠,然也是感情和睦,治宫有方,但,就是这么一位贤德备至的皇后娘娘,却命途多舛,怀胎九月被奸人谗害,污蔑皇后与人有私,就连腹中血脉亦非亲生。 当今大怒,将徐后打入冷宫,徐后于悲愤中产下一子,却因难产血崩郁郁而终,至于那个孽种,原本是该杖杀的,却被一亲近侍人救走,不知所踪。 直到数年之后,某涉案其中的宫人才于酒醉中吐口,徐后当年是清白的,是与她不睦已久的丽妃出于嫉妒伪造脏证,意图除掉徐后母子。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展开了一场大清洗,丽妃赐死,合族流放,废后徐氏的棺椁则被迁入皇陵,至于那个孩子到底成了皇帝心中的一块疮疤,想要弥补也不得了。 偏偏就是这样巧,陈丹姝兴致勃勃地道,前阵子有人上书,说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孤村发现酷似陛下面貌的少年,陛下即刻遣人追寻,回来一验,果真是亲生,如今宫里波翻浪涌,不知会怎么样呢? -- 第33页 顾锦荣在小说里见多了此类宫廷秘辛,倒也不觉得如何新奇,淡淡道:那又如何?新后已立,东宫有主,也不过是个多出来的孩子罢了。 陈丹姝讶道:你倒是和我爹娘说的一样。 而且这位旧皇子据说面貌粗陋,举止粗鄙,连识字都困难,自然是没法与史皇后之子竞争的立储立贤,皇帝再怎么怀念徐后,也不能让这样一个皇子登上君位,那无疑让江山沦为笑话。 既然身份已成定局,皇帝便想在其他方面加以补偿,譬如择一门好亲事。然京中世家多高瞻远瞩,又有股天然的傲气在,怎么肯让女儿嫁给这种乡野出来的无知惫懒?简直有辱斯文。 若擅自指门亲事,将来夫妻不谐,倒成了自己的罪过。因此皇帝也正发愁呢。 陈丹姝掩唇笑道:所以我说对二姐姐是个机会么?不过估计她也瞧不上就是了。 纵使鱼跃龙门,可对着一个诗书都不懂的蠢材,那日子想想都乏味。 顾锦荣心道,她倒是不怎么介意,只要未来夫君不干涉她兴趣爱好,凭她赏花听戏逛街看话本子,多少乐趣,谁稀罕与男人吟诗作对啊? 可惜就连这种好事也是轮不上她的,到底顾家的根基过于浅薄,而皇子妃对出身高低还是有要求的。 顾锦荣攥着手心,幽幽吐了口气。 * 次日起来,顾锦荣本想照旧带着陈丹姝去挖野菜的,但是薛氏那边让她赶紧梳妆收拾一下,还把最好的衣料首饰都寻了出来。 咱们要去见谁呀?顾锦荣搞不懂这般阵仗。 薛氏很深沉地道:进宫。 顾锦荣吓得不敢说话了。 薛氏何尝不是心有惴惴,光是应付那群贵妇人就已令她焦头烂额了,何况是宫里的主子们? 无奈顾震霆道他刚为薛氏请封了诰命,宫里又听说他一个流落在外的发妻,无论如何想会上一会。 此番就是蒙皇太后召见。 薛氏猜着这里头应有萧玉璋的主意,想让她在贵人们面前丢脸么?那她更不能叫萧玉璋如愿了。 薛氏于是振作精神,不但请梳头娘子来梳了个京中最好的发髻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连顾锦荣也没能逃过,一头小辫愣是被拆散了重编,务必要在气势上输人不输阵。 最后顾锦荣看着镜中,都快认不出里头是谁了,一脑袋金子宝石绢花流苏,这还是考虑到她年龄有限,不必太过隆重的情况下。 还好妆容尚算清淡,想是怕夏天汗流的多,等会子把脂粉冲花了。 顾锦荣僵硬地跟着母亲进了宫,又僵硬地走进皇太后所居的慈庆殿,上头问一句,她便答一句,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皇太后的面容倒还是和蔼的,年纪也跟顾锦荣印象中的奶奶差不多,然而那股不怒自威的态度,还是令顾锦荣不敢造次,深深低下头去。 母女俩正局促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皇祖母,您找我? 有些耳熟的,仓促里却想不起来。 太后笑着招手唤他上前,絮絮地问他昨夜睡得好不好,早膳进得香不香,若有不合胃口的,只管来慈庆殿禀报,她随时换个厨子过去。 若是日日都见的,似乎不必问得这样周详,莫非他便是陈丹姝所说的那个倒霉皇子?顾锦荣如此想着,架不住心痒难熬,偷偷抬起左眼向侧上方望去。 无独有偶,那人刚好也在看她。 四目交接,顾锦荣愣住了。 第17章 肥缺 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穿着打扮大不相同。 倘若顾锦荣还有几许怀疑的话,陈丹姝那番话无疑是有力的佐证长在古村里,又是一个月前发现的,除了小可怜还能有谁? 小可怜居然是天潢贵胄出身! 顾锦荣几乎下意识想开口打招呼,好容易忍下了,这是在太后宫里,还得等更方便的时候。 新皇子却神色自若,见到她没有半点反应,叫顾锦荣心痒难耐,恨不得揪着他问个仔细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可是给你送了好多回饭呢。 薛氏察觉到女儿异样,循着她视线望去,那人却已转头了。 不多时,皇太后命人奉茶来,萧逸便说要去更衣。 顾锦荣假模假式地抿了几口,捂着肚腹,向薛氏露出求救的表情。 薛氏便知她是尿急了,正要与她同去,顾锦荣急忙摆手,不用,我自己去罢,您就坐着陪老人家说说话。 皇太后赞许地瞥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倒知情识趣。 萧玉璋说母女俩来自民间,半分礼仪都不懂,如今瞧来可不是那么回事。 能教育出这般女子,薛氏想来也是个有心胸的。 得了太后批准,顾锦荣拔脚开溜,她也确实憋得狠了,那屋里的檀香味忒重,迫不及待要呼吸点新鲜空气。 话说回来,小可怜去哪儿了?她并不知道净房所在,皇宫里的茅厕不会也是金子打的吧? 此时顾锦荣浑然忽略了男女不同厕的问题。 正信步搜寻间,一只苍白消瘦的手忽然落在她肩膀上,顾锦荣吓得吱哇乱叫。 大白天哪来的怨鬼?她又没做亏心事,要索命也不该找她索命。 及至看清那鬼魂的面目,顾锦荣才按着胸口长长吐了口气,你别这样吓人啊。 -- 第34页 小姑娘今日薄薄的涂了层脂粉,香味有如兰麝,哪怕这样珠围翠绕的打扮并不合时,却半分无损她的美丽。 萧逸定定地看着她,我以为你过两个月才会回来。 顾锦荣心说若非萧玉璋作妖,故意抛下女儿,她本可以在王家村多住些日子。 等等,他怎么好像预料到两人重逢似的?联想到他托韩牛儿传达的话,顾锦荣登时眉立,你早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简直没把她当朋友。 萧逸沉默着,我也是最近才敢确定的。 那服侍他的老仆走得急,临终时未能将秘密吐露,只暗示了一番他来历不凡,而萧逸自小携有的那块玉佩虽是贵物,可寻常人哪里敢往皇宫想?他若有这般底气,也不会任由王家欺负了。 直到月前见到那个声音尖细、面白无须的侍人,萧逸方将这桩桩件件的线索串联起来,临走前本来想说,可实在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加之知晓顾锦荣不久也得跟随双亲入京,到时候面晤也还来得及。 只不曾来得比他预计中更快。 萧逸按捺住眉心微细的雀跃,轻言细语道:这段日子,我一刻也没忘记咱俩的相处。 顾锦荣稍稍脸红,她倒是没怎么想起他,一路上光顾着跟顾湘湘插科打诨去了。其实她早该联想至此,萧姓乃国姓,哪怕并非皇子之尊,也必然出身不凡。 只是陈丹姝说那位找回来的倒霉蛋容貌粗糙,举止粗鄙,又不识字,顾锦荣便自个儿给否决了她可是亲眼见到小可怜写得一笔好字。 这会子想起来,顾锦荣便咦道:外头风言风语说得甚是难听,你怎么也不辩驳? 萧逸淡淡道:这样不好吗?我越无能,名声越坏,在这宫里的日子才会越舒服。 顾锦荣恍然,元后之子回宫,最为难的当属史皇后派系了,虽然她的儿子已是太子,史国舅又是丞相,可结发与继室毕竟有别,焉知这个凭空冒出的孩子不会危及她们母子地位? 而萧逸虽得皇帝歉疚,祖母喜爱,在这宫里终究是无根浮萍,若不藏拙遮掩,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顾锦荣那点小小的嫉妒也消失无影了,再不羡慕这天上掉馅饼的差事,反而十分同情,这么看,他的处境倒是比在王家还凶险些,不过好歹衣食无缺了,算有利有弊罢。 萧逸问她现住在何处,顾锦荣说是宣武侯陈家,又美滋滋地把自己同陈家诸姊妹来往的经过说了,这会子一个已成为她忠心的拥趸,一个嘴硬心软却被她厨艺折服,可见她在京城里的人缘也不坏。 萧逸安静地听着,望着她明媚笑颜,心中却有点黑暗的念头在滋长。 想叫她只对他一人说笑。 这样的美好与温暖,只由他一人独占就好。 顾锦荣惊觉自己好像说得太久了,本是借口如厕出来,只怕娘还以为她掉进茅坑里了呢。 本想即刻回去,无奈方才多喝了点茶水,这会子肚子确有些涨了,顾锦荣只能红着脸道:不知净房在哪儿? 萧逸拨了个小宫女引她过去。 小宫女不住地看她,这位便是殿下常说起的顾姑娘罢?果然生得很美呢。 没准宫里不久便能添添喜气了。 顾锦荣重新回到慈庆殿,萧逸已归了座,皇太后这会子正对着薛氏大倒苦水,痛骂死了的丽妃没安好心,害她宝贝孙子流落民间,与乡野伧夫厮混一处,大字都不识几个,说出去岂非沦为笑柄恨不得将丽妃一家祖宗十八代坟茔悉数刨起,好雪今日之耻。 薛氏虽有些狐惑,她听锦荣说起过那孩子秉烛夜读的故事,怎么如今便变了个口风? 只她毕竟是个外人,亦懒得拆穿,遂含笑道:臣妇见三殿下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乃聪明颖悟之像,虽先前耽搁了些功夫,如今从头学起,想来亦非难事。 此话正合在皇太后心坎上,她也不求这可怜孩子去争做什么储君,好歹得懂点诗书,别叫人瞧不起,遂垂泪道:可不是这个理! 只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基础太过薄弱,没个作伴的可不行。无奈她每每提起为萧逸寻伴读之事,皇帝便打起哈哈,只说且等等看。 皇太后知道他意思,那些世家一个赛一个傲慢,怎肯将孩子送来这一窍不通的皇儿身边侍奉?若年岁差距太大,相处起来也不甚便利。 莫非就让阿逸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么? 看着薛氏身旁乖巧本分的女孩子,皇太后忽然别出心裁,薛夫人,不知令千金可曾识字? 顾锦荣正盯着那盘蜜饯果子发呆,不曾想话题会落在自己身上,谨慎地道:些许识得几个字,也不过一知半解而已。 她当然不觉得小可怜有找伴读的必要,就连老师都是点缀,凭他的自学能力,指不定谁教谁呢。 哪知皇太后听完却一拍扶手,愉快地道:如此甚好,她俩一同上课,也省却薛夫人另外请先生了。 薛氏迟疑起来,她从来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自然也盼着锦荣能和京中闺秀一般腹有诗书气自华,要说起老师的素质,的确没有比宫中更好的了,多少世家想将掌珠充作公主侍读都没机会呢。 -- 第35页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薛氏婉转道:怕是不太方便臣妇怕锦荣愚顽,惹是生非。 皇太后道:宫里规矩谨言,何来惹是生非之说?何况有哀家盯着,薛夫人尽管放心便是,至于令千金的学业,哀家将话撂在这里,不但不要她的束脩,还额外送一份女官的俸禄给她,将来她要出阁嫁人,不是也光彩许多么? 薛氏听得意动,得皇太后这般抬举,的确能给婚事增添不少筹码到时候,也无人敢耻笑锦荣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丫头了。 至于顾锦荣自个么,更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只是装装样子,还能趁机捞一笔外快,这样轻省的活计谁不甘愿呢?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点心,顾锦荣更是蠢蠢欲动起来,到时候她名正言顺地出入,这些东西也少不了她一份罢? 母女俩的态度同时软和下来。 皇太后心情大悦,当时便说定了,皇帝不为孩子操心,她老婆子膝下可就这么几个孤零零的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如何得担起责任来。 议定了三日后来当差,皇太后方叫人好生送薛氏母女回去,临走还细问了顾锦荣的腰身尺码,似乎要订做几套合适的衣裳。 顾锦荣听完更高兴了,看样子她真的找了个肥缺啊。 直到出宫以后,发觉薛氏审慎地盯着自己,顾锦荣方从飘飘然中陡然清醒,假装乖巧地道:娘,您怎这样看着我? 薛氏凉凉道:你很为见到三殿下高兴么? 要说薛氏心里始终绷着那根弦,之前是觉得王七郎根底单薄,不足以托付终身;如今王七郎摇身一变成了皇子萧逸,薛氏的忧虑不减反增,她对政治虽不敏悟,可也知晓这层身份意味着多少麻烦,凭心而言,自然不愿女儿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中去。 顾锦荣本来没往那处想,但是薛氏这样神经紧张跟防贼似的,叫她也有些疑疑惑惑起来,难道她的确对萧逸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只自己不曾发觉。 那可太奇怪了,一个人坠入爱河,自己会不知道? 顾锦荣默默吐槽了一番,但是金钱至上的理念当然不会放弃这笔生意。 娘,您若不喜欢,我推掉就是了。顾锦荣挽着母亲胳臂,以退为进。 薛氏轻哼一声,太后她老人家都发话了,哪里还推得掉? 她只怕女儿被那三皇子的皮相迷惑,做出不才之事来,贻误终身。 顾锦荣拍着胸脯保证,语气真诚,娘,您看我像是容易上当的么? 这倒是,从来只有她骗别人的份。薛氏心里稍稍松快了些,也许她不该担忧自家闺女,而该担心三皇子。 回到宣武侯府,陈家三姊妹都知道她今日进宫了,陈丹姝更是巴巴地牵着衣袖问她,三皇子是否真如传闻里那样难看,他很粗鲁无礼么,对女孩子友不友好? 看着对面陈丹青一脸紧张,顾锦荣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含笑道:隔着纱帘,远远地看不太清,隐约仿佛有许多麻子。 陈丹姝捂着嘴,低低的惊呼了一声,那看来真的很丑了。 陈丹青更是无比泄气,本来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若三皇子长相过得去,她还能勉强自己与之相处,至少调理成一个大差不差的规矩人,如今瞧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第18章 争宠 顾震霆回来,薛氏便跟他说了皇太后请女儿入宫当伴读之事。 顾震霆面上倒是淡然,凭锦荣的聪慧,必能在宫中应付裕如,你就无须太过担心了。 薛氏所思所想,亦是他所思所想,既入了京城,两口子早就盘算着给锦荣找一个德才兼备的老师,只是锦荣的年岁都这样大了,若跟同龄的在一起,恐怕跟不上进度;若是与刚开蒙的孩童混迹一处,又恐遭人耻笑,锦荣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 可巧现有个境遇与她差不多的三皇子,虽身份有别,可萧逸毕竟是穷苦地里长大的,身上没有贵族子弟的骄骄之气,两人在一块儿,不但对学习大有裨益,相处也融洽得多。 薛氏听到这里方才释怀,她对丈夫的眼光自是信任有加,只是那三皇子作甚演这样一出把戏?他学问再怎么粗浅,也远不到目不识丁的程度。 顾震霆沉吟道:三殿下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你我无须理会,凡有人问起,也只做一问摇头三不知便是了。 萧逸这个孩子顾震霆虽统共只见了数面,然而为人处世上颇觉得是个可造之材,善隐忍,又知恩,瞧他怎么对王家那群子弟的,又是怎么待锦荣的,顾震霆觉着,此子日后没准能成大器。 更有一重心思他没对薛氏吐露,若三皇子日后当真登上大宝,对顾家更是好事一桩。当今太子他知之甚深,虽六行悉备温文尔雅,在百官中有口皆碑,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刚愎自用的人,顾震霆因为发放军饷的事与这位东宫储君打过一回交道,印象并不怎么好。 且自从史国舅登临丞相尊位以来,便一味提拔文臣,打压武将,若是他的外甥即位,将来重文抑武之风可想而知,长久下去,恐非大周朝之福。 薛氏听得懵懵懂懂,那封信,想必是你向陛下寄的罢? 她就说怎么忽然有人觉得王七郎那孩子面貌异常,自然只有曾面圣过的顾震霆,换做其他人是万万认不出的。 -- 第36页 顾震霆但笑不语,哪知顾锦荣凑巧路过,立刻闯了进去,瞪着眼道:爹,原来是你通风报信!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什么通风报信,说得他跟奸细一样。顾震霆扶额,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锦荣可觉得太冤了,天知道她那时候担了多少心,生怕小可怜回到本家之后会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连村里都不如,若早知他掉进福窝窝了,她还用得着耿耿难寐么? 你为什么这样牵挂?薛氏敏锐地看向女儿,务必要将那点早恋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顾锦荣不自觉地就有点心虚,扭过头道:我是想着,让他跟咱们一块儿走多好,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薛氏轻哼一声,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并不十分相信。 顾震霆则摩弄着女儿头顶,轻声道:他是皇子,你爹却是个武将,你当真觉得这样能保护他么? 顾锦荣心头一紧,是呀,小可怜这趟回来本就引人注目,不知宫里多少人眼红滴血,若知道他跟皇帝倚重的朝臣搅和在一起,对他的处境无疑是雪上加霜。 适当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自卫之道。 顾锦荣犹豫着,那,我也得远着他么? 小姑娘的心肝澄澈如同冰雪,叫人一眼瞧透她的想法。 顾震霆柔声道:那倒无妨,你们不过是孩子,官场上的纷争还迁延不到你身上。 如果可以,他也和薛氏抱着一样的愿望,希望锦荣一辈子无病无灾、平静安稳的度过余生。但,人世间的缘分往往是说不准的,顾震霆更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道理。 他只能顺其自然。 * 凭空多了份能领俸禄的工作,顾锦荣在陈家的日子倒是更有底气了,看那些文质彬彬的姑娘们时也不再自惭形秽虽然她不会绣花,不会作诗,不过她能赚钱呢。 趁还有两三天摸鱼的工夫,顾锦荣决定好好放纵一下自己。 最后一茬的荠菜和菊苣菜都挖完了,顾锦荣又带着陈丹姝去摘马兰头、紫苏叶和香椿芽,还从花圃里刨蚯蚓穿在吊杆上钓河鱼河虾真叫她钓上来一条三斤重的大鲤鱼! 两个女孩子又蹦又跳,别提有多激动了。 正头疼是拿去油炸还是红烧时,侯府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门卫来通报时,顾锦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再想不到顾湘湘会主动过来,难道又是奉了萧玉璋的授意? 及至从墙缝里偷瞟几眼,只见顾湘湘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却不见她那公主娘的身影,顾锦荣方才放心。 陈丹姝是个好客的,见来人与自己年岁差不多,岂有不欢迎的道理?于是命家丁放行。 顾湘湘大摇大摆,好似天子出巡,极尽挑刺之能事,这便是宣武侯府邸?看着并不怎么大,也就我家花园子的一半吧! 匆匆赶来镇场子的陈丹青气得脸都绿了,哪来这般恶客? 及至听下人诉说完这异族公主的身份,她才强忍了下去,勉力微笑道:公主身份尊贵,我陈家哪里高攀得起,莫说花园子了,只怕公主府的一座香炉都值百金之数呢。 本是讽刺萧玉璋作风奢靡,无奈顾湘湘却是听不懂反话的,轻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陈丹青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双目如电向顾锦荣使了个眼色,意思她招来的麻烦她自己解决。 顾锦荣本不想理会,无奈顾湘湘跟陈家八竿子打不着,还真只能算她的客人。 在别人家还是收敛些好,顾锦荣于是含笑道:公主,您有何事么? 顾湘湘翻了个白眼,态度实在倨傲,我只是来看看你在陈家住得好不好,如今瞧来处处破烂,干脆随我到公主府去罢。 难道又是萧玉璋的花招,想来个请君入瓮?顾锦荣沉吟不决,半晌方疏离而客气地道:我爹与陈爷爷乃世交,自然更加意气相投,公主这番好意便免了。 就算没有芥蒂,去萧玉璋一个独身女子的地方也不像话,岂非叫人议论入幕之宾? 顾湘湘委屈道:我也没请他们,你可以跟我来住嘛! 这回的确是她自己的意思,自打回到萧玉璋身边,不是陪母亲听戏,就是跟萧玉璋请来的各色老师学习汉学,什么琴艺、礼乐、射覆、投壶,都是她在北狄闻所未闻的,而且真的好难啊! 要是顾锦荣肯来陪她作伴,就算学业依旧辛苦,好歹有人陪着说说话,松快多了。 顾锦荣听完这番宏论,本来有三分动容都给吓得烟消云散,她去给萧逸当伴读好歹只是虚应故事,顾湘湘要学的课程比她还多上许多呢! 为了不在青春正茂的时候变成秃顶,顾锦荣还是婉言谢绝了。 顾湘湘满脸沮丧,嘟着嘴不吭声。 陈丹姝这时候却找回了主动权,挽着锦荣手臂亲亲热热道:顾姐姐,你还是来教我杀鱼罢。 顾湘湘立刻来了精神,什么鱼?怎么杀? 竟是完全不打算走了! 一旁观战的陈丹青: 等几人到了厨房,顾锦荣便娴熟地向她们演示了如何刮净鱼鳞、掏空内脏以及如何将鱼刺剔得干干净净,本来还有片成薄片的一步,但是借她菜刀的厨娘生怕她伤着手,愣是给代劳了。 -- 第37页 陈丹姝见她将部分鱼杂洗干净装在另一只小碗里,好奇道:这些也能吃么?陈家倒是很少吃内脏那些仆妇下人就不知道了。 顾湘湘得意地抢话,当然! 他们北狄,牛肝羊肝也是一道好菜,在炭火上烤得焦香四溢,配烧酒不知道多美妙呢! 顾锦荣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这位倒是会吃的。 陈丹青站在门口,遥遥听着这番对话,只觉得三观都天翻地覆,先是违背了君子远庖厨的祖训,又要拿下水那些腌臜东西做菜吃关键丹姝还听得津津有味,这般下去,铁定得给这拨人教坏了。 为了妹妹的前程,陈丹青决定还是拆开两人为好,哪知一到了饭点,陈丹姝便主动凑到顾锦荣身边去,到底是初次尝试,想跟着顾锦荣学学。 顾湘湘则成功占据了板凳的另一头,娴熟地挖了一勺酸菜炒鱼杂放进嘴里,里头不但有脆嫩多汁的鱼鳔,还有金黄咸香的鱼籽。 她得意地向陈丹姝挑了挑眉头,真笨,这都不会。 陈丹姝不甘示弱,亦大着胆子夹了一筷,闭着眼往嘴里咽。 独特的滋味让她又惊又喜,顾姐姐,你真的很会做菜呢! 又投桃报李,把鱼肚上的净肉剔下来给她。 顾湘湘正滋滋作响地啃着鱼头,见状大怒,把自己碗里的鱼头分了一半给锦荣,向陈丹姝道:你根本不懂吃,我这种才是最好的! 陈丹姝不服,胡说,我才是! 两人几乎要大打出手,好在都是短胳膊短腿,中间又隔着个顾锦荣,凭这俩怎么张牙舞爪,愣是碰不到一处。 两人干脆又比赛起了献殷勤,这个抢着要为锦荣添饭,那个又执意要给她端汤,好像一屋子的下人都是摆设。 陈丹青早就进完了膳,正姿势优美地品着普洱茶,目睹此番争宠闹剧,只能默默感慨:这叫顾锦荣的女孩子,魅力未免也太大了。 好容易捱到黄昏,顾锦荣方焦头烂额地将顾湘湘送走,她当初答应她的不过是句玩话,没想到顾湘湘还真记在心里,又因为她跟陈丹姝交好而大吃飞醋,这么想想,顾锦荣也觉得自己像个左右逢源的渣男。 好在小孩子是最不记仇的,顾湘湘与陈丹姝虽然大吵了一架,临走时倒也化敌为友公主府的园子虽然大,养的都是五彩斑斓的锦鲤,倒是不见这种肥美的大鲤鱼,承认各有千秋。 顾锦荣心想,她倒没尝过锦鲤呢,不知道肉多不多,改天有机会真得试试。 正神游时,又有客至了,却是个白面无须的侍人,自称是三皇子差他来送礼的。 这么快就能预支工钱了么?顾锦荣喜滋滋打开,哪晓得却是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样样俱全,每样还备了双份,似是生怕她不够用似的。 侍人笑道:殿下称顾姑娘敏而好学,因此特命奴才送来此物,以资鼓励。 顾锦荣: 他好像真的以为我很勤奋。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只打算摸鱼呢? 第19章 偷看 到底人家一片好意,顾锦荣虽不甚热衷这礼物,也还是带着笑脸收下。 她本来想意思意思给点赏钱据说宫中规矩如此,当然她也给不了多的。 但那侍人执意不许,只说他若敢要顾姑娘的银子,殿下绝不会轻饶。 可见短短数日间,萧逸已将身边人收服得服服帖帖了。 顾锦荣啧啧称奇,暗叹爹爹的眼光果然不错,她本就是个小气性子,也就不勉强来人收下了。 等她抱着锦盒往里走时,正遇上来凑热闹的陈丹姝,陈丹姝当时惊道:这纸是澄心堂的纸,砚是龙尾山的砚,你从哪儿得来这般好东西? 很值钱吗?顾锦荣老老实实道:三殿下差人送的。 陈丹姝的眼睛立刻充满八卦之魂,三殿下莫非钟情与你罢? 这样稀罕之物,寻常王公贵族都不易得,三皇子却轻易转赠她人,若说没点旁的心思,委实难以置信。 不过转瞬陈丹姝便叹息起来,可是三殿下生得丑,你总不至于为了这套文房四宝便嫁他罢? 顾锦荣陡然想起先前捏造的那个满脸麻子的谎话,萧逸送她这样贵重的礼物,她却在外败坏他声誉,顾锦荣自个儿都觉着有点不做人。 不过反正萧逸并不需要太好的形象,她这样少少的添油加醋,应该不算大错罢? 回到房中,顾锦荣到底有些于心不安,要她回礼当然是办不到的她没钱,有钱也得花在刀刃上。 那么,也许她该让萧逸看看她的表现? 顾锦荣决定抄两篇论语带进宫去,以示她这两天并非只知吃喝玩乐,也是有在好好用功的。 然而等成品出来,顾锦荣便傻眼了。 薛氏望着满纸狗爬般的邋遢笔记,没好气道:再名贵的工具到你手里也是白搭,我到地里现捉两只蚯蚓都比你自个儿画的强。 顾锦荣弱弱地道:要不您帮我写? 想得美!薛氏点了点她脑门,才不肯助她作弊,老老实实让三殿下看看你几斤几两,别净想着偷懒! -- 第38页 本来还以为女儿仗着聪明或许真可浑水摸鱼,然而如今薛氏方觉着慈母多败女,让她进学势在必行这回说什么都得让她训练出个样子。 任凭顾锦荣哀叹撒娇都不管用了。 顾锦荣恹恹地叹了口气,觉得萧逸真是自己命里的煞星,她从前对他多好啊,如今他发达了,就这样恩将仇报,唉,果然不该同情男人。 到了进宫当天早晨,皇太后差人送了两套衣裳来,一身鹅黄,一身翠绿,样子倒不像平常所见的宫装。 太后身边的柳嬷嬷笑眯眯道:顾姑娘年纪轻,很不必打扮得死气沉沉的,这样娇嫩的颜色正好。 薛氏不禁有些怀疑,莫非太后娘娘还有些撮合的意思?但此番毕竟打着劝学的名义,人家没明说,薛氏不能自个儿上去婉拒,显得自作多情。 只能看着女儿换上那件装束,顾锦荣本就在发育之龄,身形格外纤长挺拔,腰肢又细,远远望去恰如一竿翠竹般,风姿娉婷。 柳嬷嬷赞道:果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姑娘好容貌气度! 顾锦荣被夸得微微羞赧,心想这话若是从小可怜口中出来的倒好了他还从未对她的长相发表过意见呢。 叫人很怀疑他是否有审美。 薛氏看着女儿坐上雍容华贵的马车,叮嘱了她进了宫务必得收敛些,少说话多做事,外头可不比家里对她纵容。 这话同样也是对柳嬷嬷等人的敲打:宝贝女儿可是将军夫妇的掌珠,旁人若想欺负她,须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 柳嬷嬷只管微笑着。 顾锦荣怀抱着那套文房四宝,薛氏还给她缝了个背篼,装了些自家做的点心,怕她尝不惯宫中饮食。 这个顾锦荣觉得母亲纯粹多虑,自己根本不挑食的好么?只要是贵价的糕点,再多她都吃得下。 到御花园换乘软轿,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在慈庆殿前停驻,顾锦荣远远便看见萧逸站在那里他居然很懂礼貌,知道亲自迎接。 顾锦荣心里熨帖多了,不枉她这几天辛辛苦苦抄论语。 有个穿雪青色褙子的宫婢要来搀扶她,萧逸却拦住了,亲自上前,伸过一只手来。 柳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佯装瞧不见,皇太后早告诫她两人是旧识,令她不必多问,可如今瞧着,似乎不止邻里街坊那样简单罢? 顾锦荣也没多想,搭着他的腕骨迅速跳下,轻轻松松便站稳了。 她瞧着萧逸似乎也换了衣裳,三日前还是家常打扮,这会子却换成了月白色的长袍,腰间还束着玉带,好像努力想显得潇洒些? 可是难免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服饰的不自然感。 萧逸被她盯得微微脸红,小声道:不好看? 顾锦荣直言相告,我还记得你之前那条破裤子呢。 言下之意,实在不用这样郑重其事,他俩谁跟谁呀。 柳嬷嬷听得胆战心惊,这怎么还扯上裤子了,怎么弄破的?难不成 阿弥陀佛,真是冤孽。 见萧逸微微沮丧,顾锦荣只能发挥她舌灿莲花的本领,说萧逸这样穿也很好虽然显老了点,不过成熟也有成熟的魅力,男人嘛。 萧逸这才振作精神,扬着下巴像只小天鹅。 顾锦荣都快不忍直视了,明明他当着皇太后表现得很沉稳呀,怎么对自己就心智退化了? 好在今日不是来玩耍的,顾锦荣尽快进入正题,问萧逸书房在哪儿。 其实也就是延庆殿单独辟出的一间净室,皇太后命人将瓷器古董之类悉数撤去,只留下几张桌椅,其余陈设则与私塾一般无二,有教凳,有教案,以及起警示作用的细长的竹板。 顾锦荣小小地吸了口凉气,万幸她是个女孩子,不必被抽屁股,顶多也就打打手心,古时候的老师也太严格了吧? 萧逸道:先生午后才会过来,不如我先看看你写的? 他眼尖,轻易便看到小姑娘背篼里鼓鼓囊囊的,吃食占不了这样宽绰的体积,想必还有字纸。 顾锦荣忽然就有些羞于承认了,常听说字丑的人长得也多半难看,她好歹是个人见人夸的小美女,这样一笔烂字怎么拿得出手? 无奈萧逸下了死劲,当着柳嬷嬷的面顾锦荣不敢同他拉扯,任由他夺了过去。 以为这下必然会遭到嘲讽,哪知萧逸却笑着弹了弹纸面上的灰尘,我还以为有多差,总比我写的强多了。 顾锦荣不信,她知道萧逸故意藏拙,可是本身水平在那里,再装也有个底限罢? 然而等见到那一沓鬼画符般的文字后,顾锦荣彻底服气了,哪怕照着临摹也不至于这样走形他完全是闭眼写的罢? 萧逸满脸嘚瑟,如何,这下该满意了? 柳嬷嬷:这三殿下未免太不求上进了些。 未免太后娘娘失望,柳嬷嬷还是婉转建议道:殿下,依老奴之见,您可得多下点工夫。 萧逸的眼睛骨碌碌一转,也好,锦荣,你来教我。 顾锦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顺从地过去,对于书法的理论,顾锦荣约略了解一些,不过仅限于口头上,实操起来实在费劲那细软无力的毛笔简直握都握不住。 -- 第39页 不过要她指点旁人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锦荣一手支在方桌上,半弯着腰,迎着窗外透进的微风,能嗅到她臂间隐约而清淡的香气萧逸一阵心荡神驰,落笔倒是稳健而有力的,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写出的大字已然似模似样了至少能辨认出是哪个字。 顾锦荣尽情地陪他演出,装腔作势道:每月再临上百十副字帖,长久下去,虽不能如颜真卿、柳公权等名流千古,好歹殿下的气韵应能习练出来。 柳嬷嬷听得深以为然,这顾姑娘果然胸有丘壑,谁说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只瞧她这般见解,可知请她来做侍读是请对了。 简单面试过后,柳嬷嬷已然心服口服,她还有要务在身,不敢耽搁,遂急忙告辞了二人,赶着向太后娘娘报喜去。 等她一走,顾锦荣立刻从背篼里取出一包山楂干,两个炖得酽酽的卤鸡爪,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萧逸:你是来上课还是来吃东西的? 不过熟知顾锦荣脾气的他自然无法指责,只板着脸伸出手去,分我一半。 顾锦荣在这些小处倒还算大方,不但给了他零食,还奉送一方用来擦嘴的手帕他也不想被先生逮个现行罢? 萧逸望着手帕上荷叶露珠的图案,静默道:这是你绣的? 当然不是。顾锦荣哪有这样好手艺,都是外头铺子里寻的便宜货,一文钱可以买十张呢。 哦。不知怎的,萧逸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 等先生进门,顾锦荣已利索地将满目狼藉收拾干净,桌上也整整齐齐摊着课本都是薛氏从前用过的《三字经》《千字文》之类。 哪怕对现在的顾锦荣而言也太粗浅了些,可既然萧逸一定要装傻,她也只能好人做到底了。 先生倒不似顾锦荣预期中那样老,至少胡子还没白完,脑袋上也零星有些头发,而且高大的身材配上龙行虎步的走姿,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顾锦荣屏气凝神安静听课,但是因为这一篇是她提前温习过的,实在有些百无聊赖,忍不住去看萧逸的后脑,不知道他头顶有几个旋,说是两个旋的男孩长大后脾气坏呢 萧逸被她盯得如坐针毡,他生来知觉敏锐,何况被人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任谁都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少年白玉似的耳根渐渐蔓上一抹红来。 顾锦荣更觉得稀奇了! 她盯得入神,可巧先生叫她起来问话,顾锦荣张口便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 先生有些无奈,你背的很好,不过我方才考的是第二页,行了,坐下吧。 顾锦荣囧了个囧,真丢脸啊。 殊不知此刻的萧逸比她更尴尬,本来还只有三分怀疑,这下倒坐实了,方才她果然心不在焉,才没仔细听课。 只是既要看他,何不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呢? 他非但不会阻止,还很乐意叫她看个够呢。 作者有话说: 男主:她暗恋我。 女主:我只想看看你头上有几个旋。 论人生的三大错觉 第20章 丝帕 学堂外,两个模样相仿、衣裳打扮俱差不多的半大小子正鬼鬼祟祟靠近。 其中一个道:你多早晚关心起三哥来了?自打他回宫,见了咱们从来理都不理的。 那一个笑道:你就不想瞧瞧三哥学得怎么样?听说他以前是种地的,大字都不识得几个,亏太后娘娘还紧赶慢赶地为他寻先生,当真以为朽木能雕成玉材? 先前人迟疑道:就算如此,那也不关咱们的事。 怎么无关?另一个嗤道,本来那些流言也是你我传出去的,太子嘴上不说,心里可高兴着呢。他名声越坏,对咱们可只有好处。 父皇并非寿征,未必能有几年好活,指不定在他们成年之前就驾崩了,将来不还得在新皇手底讨生活么?不趁现在巴结,以后有他们吃苦的时候。 说话的四皇子向来早熟,他母亲又是得宠的云妃,五皇子则不过是云妃身边侍女所生,向来对这位异母兄弟唯命是从,自然不敢反驳。 他嗫喏道:咱们站在这儿可听不太清。 四皇子想了想,决定将窗扇推开一条缝,好仔仔细细窥探清楚,再有模有样地将笑话学出去想也知道,那乡屯里来的野孩子是不可能表现优异的,指不定连三字经都背得结结巴巴呢。 无奈窗棂太重,他独自推不动,只得叫来兄弟一起使劲。 两人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时,雕花的窗棂却自个儿开了,一个人头从里边冒出来,你们弄反了,这道闩是往外开的。 兄弟俩吓得呆住,简直像行窃的蟊贼被主人逮个现行貌似性质也差不多。 顾锦荣倒是不见怪,饶有兴致地道:怎么不进来坐着听呀? 还以为是围房里勤奋好学的小太监们,声音尖细,容貌俊秀,没长胡子原谅她想不到别处。 何况正经皇子们此刻也都在别处上课呢。 直到萧逸闻声上前,二人才愧怍地低下头,蝎蝎螫螫唤道:三哥。 -- 第40页 真丢脸,本来是要捉他丑的,结果自己倒出丑了,且是当着这样一个漂亮姑娘的面话说这女子是从哪儿来的?以前似乎没见过。 顾锦荣因为穿越之身的缘故,对于上下尊卑倒不十分敏感,此刻虽悟到眼前二人乃皇子之尊,她也没显出半分恭敬,反而笑眯眯地道:你们为什么要偷看呀? 五皇子正要说话,四皇子瞪他一眼,此刻却恢复了几分底气,淡淡道:不过是偶然经过,姑娘莫要误会。 顾锦荣才不信呢,若是寻常侍卫太监也就罢了,这俩货身为小可怜的兄弟分明没安好心,怎么,生怕萧逸学得太好把他们给比下去么? 联想到外头关于萧逸容貌粗陋、举止粗鄙的谣言,顾锦荣就觉得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这内斗比起王家那样的好不到哪儿去。 她盈盈笑道:殿下这话可不老实,幸而里头是在讲学,倘若我在里头换衣裳呢,殿下也要扒着窗棂不放么,莫非不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 她不过打个比方,哪知萧逸的眼神突然变得凶恶起来,好像她真被人占便宜了一样。 五皇子被盯得发虚,正要辩白,一个温凉如水的声音忽然响起,何故在此吵嚷不休? 顾锦荣循声望去,有刹那的恍神这位倒也挺像她小墙头,不过眼型偏狭长,嘴唇太薄,还长了个鹰钩鼻,是开完奇怪滤镜后的效果。 她还是更喜欢萧逸那样的。 不过眼看在场立刻安静如鸡,顾锦荣便知此人身份不俗,知趣地闭上嘴,至于行礼则免了:隔着窗户,她弯没弯腿也瞧不见呀。 萧逸因她方才多看的那几眼,心里早咕咚咕咚冒起了酸泡儿,对这不请自来的二哥更没好脸色,只冷淡地唤了声太子。 余下二人则几乎要躲进墙根去了,太子这时候出来,必然已知道他们逃课的事,如何是好? 要不然,还是推到外来户头上? 哪知顾锦荣恶人先告状,抢着道:他们正经事不做,倒无端跑来寻三殿下跟臣女的麻烦,太子,您可得管管您的好兄弟。 萧翎眯细了眼打量着她,他当然已听说皇祖母请先生来授课之事,可他根本未放在心上,再怎么天资聪颖,十几年的差距也没那么容易补上,何况这萧逸看来资质泛泛。不过皇祖母溺爱孙儿,没事也找出些事罢了。 至于他身旁的伴读萧翎倒没想到这顾氏女生得如此娟秀,举止虽然有欠大方,然明艳照人,顾盼生辉。 皇祖母对走失的二哥可真好,让如此美貌的女子陪他读书,只不知单纯为劝学呢,还是有些牵线之意? 萧翎眸光略微晦暗,转头却向着墙根处的二人道:孤眼错不见,你俩就这样玩忽职守,莫非要孤告到云妃处么? 四皇子吓得连忙求饶,他娘对他管束极严,若知晓他逃课,必不会善罢甘休。 五皇子更扭着小脸几乎要哭出来,他娘庄嫔倒是从不骂他,可谁叫他跟四哥形影不离呢?这下云妃娘娘定得指责他将四哥带坏了。 好在太子对兄弟还算宽和,尽管嘴上疾言厉色,只要好言相求,他多少还是肯饶恕则个的。 费了半天唾沫,萧翎方缓和脸色,道:也罢,若不想我检举,你俩回去默写《孟子告子》上下篇目,孤会亲自检查,若有一字缺漏,仔细你们的皮! 又命侍人将他俩拉起来,行了,都回去换件衣裳,灰头土脸的,如何向你们母妃交代? 两人道谢不迭,觉得二哥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时间敬爱之情愈增。 顾锦荣看得啧啧称叹,这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手段她可太熟悉了,且太子此举虽是立威,名义上还打着为兄弟好的借口怪不得能当上太子呢。 至于方才特意点明篇目,自是话里有话,表示他们的课程是萧逸拍马也赶不上的,一种隐晦而自矜的炫耀。 顾锦荣向萧逸悄悄眨了眨眼睛,意思问他:你也会背这篇吗? 然而萧逸却没仔细聆听,他方才净顾着跟随顾锦荣的视线转动了从太子进门来,她最少打量了十几眼。 有那样好看吗? 一直到日上中天,顾锦荣抻着懒腰从里头出来,萧逸仍是一副别人欠他三百贯的模样。 难道是饿得情绪低落?顾锦荣试探道:不如晌午你来我家用饭? 今儿是头一遭开课,故而皇太后额外开恩,许他们只上半天,以后可没有这种机会。 萧逸冷淡地道:不了,祖母已备好膳食,正等我过去开餐。 他还记着小姑娘方才的花心举动呢,自然不能轻易原谅不然随便冒出个男子她都盯得目不转睛的,那自己算什么? 顾锦荣哦了声,倒也没多想,反而小小地庆幸萧逸拒绝了她。 她才想起,那是陈家的屋子,自己本来也算客人,再贸贸然领个客人过去太不像话。 还是萧逸懂得人情世故。 抱着这般念头,顾锦荣愉快地向他辞行,高高兴兴回家吃饭了。 萧逸: 这没心肝的,根本惩罚不到她。 早知道他就答应了。 * 回到家中,顾锦荣又被陈丹姝抓着问东问西,得知她今日将诸皇子见了个遍,陈丹姝更是兴趣高涨,真的吗?依你瞧哪个生得最好看? -- 第41页 顾锦荣很怀疑她的兴趣点究竟怎么长的,好像满脑子就剩才子佳人?陈二夫人怀胎的时候不会天天看话本子罢。 顾锦荣却还记得维持萧逸的低调人设,将他排除,剩下几个里头,四皇子五皇子全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那就只剩太子萧翎值得一说了。 想了想便道:太子龙章凤姿,气度天成,无人能出其右。 陈丹姝听得悠然神往,这么看,还是太子殿下跟顾姐姐更相配些。 一旁陈丹青不屑地道:想什么呢,哪由得了她挑拣?你当皇子们是集市上的大白菜呀。 陈丹姝吐了吐舌头,懒得理会,这位二姐专会扫兴,还不许人做做梦么? 顾锦荣微笑着看向侧首,还得多谢丹青姐姐记挂,专程到门前来接我。 胡说什么,我不过是顺路。陈丹青红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事实如何,当然只有她心里清楚,若顾锦荣在宫中出丑,陈家也免不了跟着丢脸,可除此之外,自然还有些别的哪怕萍水相逢住久了也会产生感情,何况她还到顾锦荣那里蹭了不少饭呢。 顾锦荣心想,这才叫嘴硬心软,太子萧翎那样的,不过是做戏罢了。 薛氏也问了女儿课业进度,还亲自抽了一篇来考她,见她背得滚瓜烂熟,大感安慰,又叹道:让你从头学是委屈了你,不过你基础不牢靠,趁机温习一番也好,只别骄傲自满就是了。 顾锦荣当然不难受,她巴不得尽情躲懒呢,要是能一直维持这种幼儿园程度的教学就再好不过了,吃饱了撑的才去背中庸孟子。 午后美美地打了个盹,再起来却又听说三殿下送东西,仍是上回那个白面无须的侍人。 这回却非笔墨纸砚,而是一大匣花样繁复的内造点心,什么菱粉糕鸡油卷杏仁饼,都是素有耳闻却罕得一见的。 顾锦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这些都是给我的? 侍人笑着点点头。 萧逸这回倒懂得投其所好,顾锦荣欣然接纳,不枉她早上慷慨地投喂那些小零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人能处。 不过当顾锦荣伸手去接匣子时,却意外地在匣底发现一条丝帕,当然并非她送给萧逸的那条,这上头并无任何花样,而且料子摸在手心质感柔滑得多。 薛氏从方才起便紧绷着脸,生怕在上头发现情诗或者皇子独有的徽记,幸而并没有,不然落个私相授受的罪名,谁担得起! 直到丈夫回来,薛氏同他说起此事,顾震霆笑道:你忘了,我那年出征在即,也给你留了这么条丝帕。 那不是你不懂审美吗?薛氏爱丈夫,因此能容忍他种种愚钝之处,包括那条简简单单的丝帕。 正常人都晓得绣花样的好吧?又不是差那点银子。 顾震霆佯做怒容,你怎么糊涂了?这叫横也思(丝)来竖也思(丝),想添些图案还不简单,只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样子,反而玷污了这片心意。 他读书不多,印象最深倒是茶楼先生那里听来的一段故事,有个女子思念情郎就寄去一块白手帕,可情郎颠来倒去捉摸不透,只能喃喃自叹。 幸好有这段前车之鉴,后人倒是无须打哑谜了。 薛氏没想到丈夫一个大老粗却有这般浪漫情怀,不由得羞红了脸,含嗔道:你不明说谁能猜到,何况我早就是你顾家的人了,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么? 顾震霆哈哈大笑,原本兴起的离愁也冲淡许多。 薛氏倒皱起眉头,三皇子若是这个意思,那她倒不得不防了,只是锦荣那边还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她呢? 顾震霆打了个呵欠,日后之事谁又能知,我瞧锦荣是个有成算的,总不会轻易叫人诓骗了去。三皇子纵有此心,也得看咱们锦荣承不承他的情。 陈丹姝那间幽静的厢房里,顾锦荣也正攥着丝帕发呆,尽管身旁睡的只是个不解人事的小姑娘,根本用不着提防她,然而顾锦荣还是觉着谨慎点好。 她想到萧逸送这样东西必然是有用意的,不过是什么呢? 顾锦荣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手帕上的关窍,而且布料那样薄,也看不出有夹层能藏着银票。 难道真的只是让她擦嘴的?也太奢侈了些。 直到合眼前,锦荣才福至心灵地悟出来,他一定是想自己将手帕上的空间填满。 白天才为她不会绣花而失望,所以这会子又是在变相激励她吧? 阿弥陀佛,为了一匣子点心,她还得苦练女红技巧,顾锦荣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章开始入v,大家有能力就支持一下正版吧,感恩~ ps.求个专栏预收《靠崩人设宠冠六宫》 柳芃穿进了一本宫斗文里,原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隐忍苦熬了六十年,终成最终赢家。 对此,柳芃佛系摊手,还是早死早超生吧,没有空调、WiFi跟奶茶,活再久有什么用啊? 不如潇洒走一回,怎么痛快怎么来。 于是,素来温婉贤惠的德妃娘娘竟换了个模样 婆母生病召她侍疾,柳芃直接扔下一句,不痛快就找太医,本宫是能拔火罐还是跳大神啊? -- 第42页 太后:德妃莫不是疯了? 禁足期间伙食吃紧,柳芃直接命将皇帝那份抢了来,王孙公子无论贵贱,做皇帝的也不该搞特殊嘛。 去领膳的首领太监:这女子好生大胆。 甚至于皇帝召她欲行周公之礼时,柳芃依旧大大方方,妾今日癸水来了不能侍寝,您要不到别处歇歇? 随即干脆利落地将便宜夫君踹下了床。 皇帝摸着红肿下巴,这女子好单纯好不做作,难不成是故意吸引他注意? 柳芃:你怕不是有啥子大病哦! 屡作不死的柳芃想了个昏招,她瞄准皇帝那位同样风姿潇洒的双胞胎弟弟,决定效仿《xx传》的做法,尽情欢好,来个趁你病要你命,最后主动坦白,这下,她总能得来一杯毒酒了罢? 皇帝看着眼前身段丰腴的美人,以及那个稍显圆润的肚子,十分温文尔雅地道:朕几时有过同母兄弟? 柳芃:??? 沙雕爽文。 第21章 拉手 萧逸大着胆子让太监送去那方礼物, 也不知小姑娘能否懂得,一晚上倒是七上八下。 次日又是早早的去了学堂,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侍人有心提醒, 又觉得三殿下素来极要面子, 只能装作没瞧见。 顾锦荣弄清楚萧逸的用意,后半夜睡得倒好, 不过心里可就不怎么舒服了。 她都不嫌他装傻充愣,他倒嫌她不会绣花不够淑女了? 于是整堂课都露出哀怨的目光, 任凭萧逸频频张望,她总不去看他本来么, 他若是好好说明, 她还是肯学的, 这么拐弯抹角的可不行。 萧逸不免有些心烦起来,她为何不理我?难道是觉得太轻浮了? 也对, 尚是未及笄的年纪,哪里就谈婚论嫁起来,自己贸贸然托物寄情, 落在小姑娘眼中,只怕是登徒浪子一般的行径罢? 萧逸惶惶然,生怕顾锦荣今后再不肯理会自己了。 裴先生进门时,只见两人眉毛官司打得热闹,还以为昨天布置的作业太难了,直至检查完毕方才心安。 顾锦荣的聪明他昨日就已见识,脑瓜子是没问题的,就是爱偷懒, 令她默写的篇目虽然不错, 然则歪歪扭扭, 大不成个样子。 裴先生沉着脸,还得多练。 顾锦荣虚心受教。 至于萧逸的表现则颇令裴先生惊喜了,他原以为这三殿下是块愚顽朽木,皇太后安心养着当个吉祥物便是,然而从字纸上的笔迹来看竟大有进益谈不上铁画银钩,却端正整洁,可见是下了苦功的。 裴先生赞许地瞥了他一眼。 萧逸安如磐石,他本就没打算一直混日子,之前藏拙是怕引来宫中小人针对,如今既有老师授课,他便打算一点点让皇祖母发觉自己的进步。 尤其在见识过锦荣对太子的特殊态度后,他更觉得自己不能被萧翎给比下去,至少不能被比得太惨。 二人各怀心事,室中竟是雅雀无声。 顾锦荣眼睛放空,脑子却已飞到宫外,思量起中午的伙食了,陈丹姝早上才告诉她府里来了极好的鹿肉,也不知等她回去还有没有剩的。 到底人在屋檐下,可比不得小可怜现在的风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呢。 顾锦荣又幽怨地向萧逸后脑勺看去。 萧逸握着狼毫笔的手不禁一顿,险险在洁白光泽的宣纸上晕开一滩墨迹。 她又在偷看我。 那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抑或少女的矜持令她羞于表露真实心意呢? 少年薄薄的面皮渐渐沁出血色,如染了胭脂般。 顾锦荣当然也发觉了,这已不是萧逸头一遭在课堂上脸红,她猜着应该还是紧张的缘故想她从前每逢突击考试,也是头晕脸热冒虚汗,难受得跟什么似的。 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般云淡风轻嘛。 知道萧逸也有弱点,顾锦荣心里就舒坦多了,至于绣花嘛,她若愿意,就抽空练练,将来做个香囊或者扇坠什么的送给他,也算礼尚往来了。 中途休沐时,萧逸趁势邀她去太后宫中用膳。 顾锦荣虽还惦记着陈家鹿肉,但考虑到一来一去太过紧凑,恐怕连饭后小憩的时间都没了,正好柳嬷嬷也来问询,顾锦荣谦让两句,便答应下来。 无巧不成书,桌上恰有一盘色泽金红的烧鹿肉,顾锦荣看得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了。 不过她还是很知道分寸的,假惺惺地表示愿意去小厨房待着,一般宫里送餐也不可能丁是丁卯是卯,算得严严实实,总会有些多余的,以防主子们意犹未尽,尝了还想再尝。 太后当然不可能让小姑娘去那种烟熏火燎的地方就餐,说她远来是客,欢迎都来不及呢。 顾锦荣只能承认,内心微觉遗憾,她倒宁愿跟下人们在一起用餐,好歹不用讲究仪态风度什么的。 皇太后上了年岁的人,肉食轻易克化不动,除用了半碗粳米粥,便只拣了两只虾饺,萧逸对那碗鹿肉似乎亦兴致缺缺,下剩的全进了顾锦荣肚子。 柳嬷嬷诧道:殿下不是最爱鹿肉的么? 顾锦荣筷子一抖,差点咬着舌头,果真么?那他怎么全叫自己吃了? 萧逸淡淡瞥了眼,只道:今日脾胃有些不调,还是清淡些为宜。 -- 第43页 柳嬷嬷便不说话了,只一双老眼机伶地望着。 皇太后并不在意这等小事,倒拉着锦荣闲闲问她跟母亲薛氏在王家村生活的情况。 锦荣很知道萧玉璋吹的耳边风,她这厢也不甘示弱,越性将薛氏的境遇说得再凄苦些若她打听得没错,皇太后昔年随父兄流放并州时,亦以种地开荒为业,其中艰辛自不消说。 太后叹道:你娘倒是个有韧劲的,只当初这般难熬,何不另寻个依靠?连累你也跟着受穷。 锦荣目光澄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母亲常说,人若无情,与飞禽走兽何异?漫说当初家父只是传闻失踪,并未见到尸首,即便真个遭逢不测,臣女想母亲也不会轻易改嫁的。 这倒不是她任意揣测,事实摆在眼前,薛氏若有此心,早早便可以付诸行动,何必蹉跎到现在?哪怕韶华已逝,也不乏胡屠户等人暗中垂涎,之所以闭门谢客,不是为给爹爹守贞还能因为什么呢? 太后听到这般鹣鲽情深,不着痕迹叹了口气,她甫嫁给先帝时,也曾抱着恩爱终身的念头,然而,一轮又一轮的美人进宫,一个又一个的庶子生下,到底还是粉碎了她少女时候美好的幻梦。 她以为世间当再无真情了,然而,这小女孩子的双亲却叫她知道,原来一切都有可能实现。 太后眸光微动,嘱咐柳嬷嬷,让萧玉璋以后无须送东西过来了,哀家一个老婆子,哪里使得了许多。 自从萧玉璋回京,便屡屡打着尽孝的名义来慈庆殿探视,实则为诉说衷肠。皇太后怜她孤苦,本来有心想帮帮她,如今瞧来是不必了。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柳嬷嬷答应下来,目中不无讶异,居然因为简单的一番话就让太后娘娘改变主意,这顾姑娘得是心有七窍罢? 顾锦荣垂下头,掩去唇边那抹轻快笑意。她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将皇太后争取过来,萧玉璋再要使绊子可就不容易了。 其实想想也是,皇太后自己就是结发妻子,自然明白元配的苦衷,又怎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就去剥夺另一个的幸福?萧玉璋虽是她嫡亲侄女,道义上总站不住脚。 用膳完,太后特意着人将东暖阁收拾出来供两个孩子歇息,她倒没往深处想,只觉得二人一同进学,起卧也在一处更方便些,至于年岁她看顾锦荣虽然嘴上头头是道,可泰半是她娘教她的,这小妮子自个儿多半不解男女情-事,自然无须担忧。 柳嬷嬷心道,顾姑娘是不懂,那一个可说不准呢。 然而究竟只露了点苗头,贸然说出倒显得自己多事,因此柳嬷嬷只笑笑便完了。 顾锦荣看着收拾一新的铺盖,觉得自己可以尽情观察小可怜头上有几个旋了,哪知今日却热闹得很,才刚躺下一刻钟,就有椒房殿的宫人请她和萧逸过去喝茶吃点心。 皇太后哂道:她倒热情。 本来史皇后为了避嫌,对新来的三皇子不闻不问,皇太后觉得她为人冷漠;如今终于肯邀请做客了,皇太后又觉得此女惯会做些表面文章,虚伪透顶。 婆媳关系自古就是永恒的难题,加之立了太子后,史家愈发蒸蒸日上,眼看着占据朝中半壁江山,皇太后看在眼里,岂有不骂欲壑难填的。 柳嬷嬷道:难得皇后娘娘盛意拳拳,您总得给她个面子。 太后娘家忠勇侯府早就没落了,又不问政事多年,六宫皆交由皇后裁决,纵使还有个长辈头衔,底气也略逊一筹。 柳嬷嬷此语,亦是提点,不必将关系闹得太僵。 皇太后哼声,哀家哪会怕她?她敢不好生将人送回来,哀家明儿就拆了椒房殿! 置气归置气,顾锦荣还是揉着眼睛从榻上起来穿衣,柳嬷嬷梳头的手艺极好,不但会编发,对首饰的选用也别出心裁,每一股辫子都加了桃红流苏点缀,顶上又置着一枚金镶宝凤穿花分心,不但华丽大气,愈发衬得顾锦荣肌肤如瓷,眼眸如星,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萧逸看得差点呆住,直到顾锦荣走到镜前转圈,镜子里恰能照出他身影时,他才急忙转过脸去。 顾锦荣心知柳嬷嬷此举也有要她为太后争光的意思,于是不再拒绝,而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出征。 要是两边打起擂台,史皇后也给她多多的赏赐,那就更妙了。 顾锦荣算盘打得飞起。 慈庆殿的台阶由整块汉白玉制成,虽级数不多,然溜滑洁泽,上去的时候容易,下来就生怕摔着。 顾锦荣今日穿了双软缎制成的绣鞋,不免心有惴惴。 正踌躇要不要请个小太监来帮忙时,前方伸出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拉着我。 平时跟个独行侠似的,关键时刻倒还挺懂得照顾人。顾锦荣握着他的腕骨,打趣道:我以为你会背我下去呢。 我倒是想,怕你不肯。萧逸轻轻抿唇,把这句略显浮浪的言语咽了下去,只稳稳抓着小姑娘五根手指,一点一点后退,直到落在坚固的平地上。 如同拉着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下午六七点左右~ 第22章 议婚 顾锦荣头一遭来椒房殿, 老老实实跟在萧逸后头当跟屁虫。 -- 第44页 史皇后的贤良淑德虽在宫内外有口皆碑,但顾锦荣总觉得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细想想,当初徐后被污蔑私通, 连同孩子都一并遭皇帝疑忌, 可陷害徐后的丽妃并没逍遥几年,没多久就被拎出来了, 如今她所生的大皇子形同半废,三皇子萧逸又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夫(外人眼里), 太子可不就稳坐钓鱼台了么? 顾锦荣悄悄道:她有没有找过你麻烦? 譬如在饮食下毒,鞋子里藏针、或者故意派人暗杀什么的。 萧逸被她的脑洞惊呆了, 汗颜道:当然没有。 史皇后若这么简单粗暴, 那他还怕什么, 直接设个圈套等对方往里钻就是了。然而恰恰就是这样按兵不动的做派却让萧逸心生戒备,最可怕的不是与你示好或交恶的人, 而是表面不闻不问,背地里冷不防却会捅你一刀。 他甚至怀疑徐伯的死因也有些蹊跷徐伯本来颇识药理,怎么那日偏偏误食了毒蕈菇就一病不起了, 连半口气都没剩下。 不过究竟是他自个儿揣测,未得证据,萧逸不会贸贸然对人言。 他睨了眼身侧毛毛躁躁的小姑娘,你从哪看来这些旁门左道的害人法子? 顾锦荣当然不能说是前世看过太多狗血剧集,只讪讪转过脸去,哎呀,它又动了。 柳嬷嬷特意给她裙上坠了禁步,好让她行不动裙, 举止更加幽娴贞静叫史皇后瞧瞧太后娘娘调理出的人才是什么样的。 但是顾锦荣大咧咧惯了, 一走起路便惊风骇浪, 那块禁步于是碰撞不止,比檐下挂着的风铃还清脆。 萧逸见她苦着小脸,遂停下脚步,半蹲着为她将挂禁步的五色丝线系紧些,还绑了个死结,如此动作再大也不怕发出声音来。 顾锦荣佩服不已,觉得这人真是作弊高手,于是轻轻在他后脑勺拍了下表示嘉许以前她对亲戚家的小表弟就是这么干的。 萧逸:得寸进尺了啊。 两人不疾不徐来到凤仪宫外,真是冤家路窄,又撞见四皇子五皇子这两位活宝。 四皇子眼瞅小姑娘一改昨日咄咄逼人的做派,异常乖觉安静,不由得打了个呼哨,怎么跟乡里的小媳妇一样? 以前他就背地里给三哥起了个外号村野匹夫,那这位不消说是村姑了。 顾锦荣才不惯着他,哼声道:四殿下的孟子抄完了么?这时候倒不怕我告状了? 四殿下得意地向里头扬了扬下巴,只见一个珠翠满头的妇人正在陪史皇后说话,可知是他母亲云妃,难怪有恃无恐的。 顾锦荣眼波微动,那么我若说你欺负了我呢,云妃娘娘也会坐视不理么? 她故意语焉不详,可没明说是哪种欺负,须知诸位皇子都未指婚,最忌讳的便是作风不检之事,对着宫女毛手毛脚都有损清明,何况是赫赫大臣之女? 四殿下没想到顾锦荣是这么个泼皮破落户儿,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几乎要跟她动起手来。 萧逸冷冷地拦在小姑娘身前。 弱小无助的五皇子悄悄扯了扯他四哥的衣裳,表示别跟狠人计较,闹大了更不好收拾。 四皇子只能气咻咻地到假山下堆沙子去了。 顾锦荣:真是童心未泯啊。 她怀疑对方根本没听懂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萧逸又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要我牵着你的手么? 顾锦荣摇头,她还不至于吓得腿软,不就是个下午茶么,又不是赴鸿门宴。 萧逸只能遗憾地将袖子放下。 五皇子看在眼中,忽然觉得四哥的比喻不无道理。 这俩真的很像夫妻呢 * 花厅内,史皇后得到消息已命人请进,又有十来个姿色俏丽的宫婢鱼贯出入,络绎不绝地将点心承上。 茶水则是今年新进贡的明前龙井。 顾锦荣原以为只是一顿简单小食,及至见了这般阵仗,就觉得皇后宫里排场果然不同吃个点心都这么费时,一天到晚还有功夫忙别的么? 她提着裙子上前,有样学样跟着萧逸说几句吉祥话,便安静地入座,史皇后在最上首,风韵犹存的云妃居于右侧位,萧逸便选了左边靠窗的位子坐下。 为了避嫌,顾锦荣本来该去云妃那边,但这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浓得出奇,她怕头晕,还是犹豫着坐到萧逸下首。 云妃难免有些不喜,怕自己会吃了她么? 于是盈盈笑道:顾姑娘跟三殿下可真亲厚,好像形影不离,是薛夫人教你的么? 暗指对方有意攀龙附凤云妃素来与萧玉璋交好,这回又蒙她送了两个昆仑奴,自然同仇敌忾,对薛倩娘顾锦荣这双母女十分蔑视。 顾锦荣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她也不客气,娘娘错了,臣女与三殿下本就相识,难道因为一朝富贵,就要刻意疏远么? 牙尖嘴利。云妃闲闲摇着白玉扇子,话虽如此,人总得知道自己身份,贫富有别,尊卑有道,各归其位,如此天下才不会乱了秩序。 此语亦有责备薛氏抓着顾震霆不放之意,顾锦荣当然听得出来,她眸光微动,轻哂道:臣女只知道人不能忘本,不管发达还是落魄,贫贱还是富贵,都要守住本心,否则,倒白白到这世上来走一遭。 -- 第45页 萧逸安静地补了一刀,云妃娘娘,儿臣记得您祖上是开麻油铺子的?文安小磨香油,驰名江南江北,如今倒是不见人提了。 云妃气得涨红了脸,那都多少代的事,从她爷爷起便已是皇商,专供宫中走动,如今却被一个小辈指鼻子骂脸嘲讽,当真贻笑大方。 无奈她才说完尊卑有道几个字,这会子竟是百口莫辩,只得冷哼一声转过脸,强装大度不与晚辈较真。 顾锦荣早在萧逸说话的空档便偷偷吃起来了,不得不说,皇后的小厨房手艺真不错,且都是清甜口,也不油腻,太后宫里许是照顾老年人口味,豆沙莲蓉总是多多益善,吃一块两块的还好,再多就太撑了。 顾锦荣看萧逸只是安静坐着,便掰了小半块给他,道:你也尝尝。 她先试过了,也不怕有毒这个当然是顾锦荣戏瘾大发的感想。 萧逸本就不是为吃食而来,自然懒得享用继后精心准备的点心,可看顾锦荣盛情拳拳的模样,只得就着她的手咬了口,很好吃。 此举倒是意外化解了殿中紧张尴尬的气氛。 史皇后心想这女孩子是个晓事的,否则萧逸纹丝不动,叫她当继母的脸往哪儿搁?遂命宫人多多地放到顾锦荣身前,不一会儿盘子便堆满了。 史皇后问了些饮食起居之类的琐事,又道:伺候你的宫人妥不妥帖?若有那不听使唤的,只管来回本宫,本宫再为你换些好的过去。 萧逸起身施礼,谢娘娘。 既不称母后,也不称皇后,可知心里是有些芥蒂的。 史皇后叹道:本宫与你母亲也算旧识了,自徐姐姐离世,本宫心里也蒙了块阴影,本来腰将你召来身边抚育,又偏偏万幸你如今回来,姐姐在天有灵,想必也能安息了。 这话半真半假,萧逸也只能客气回应,谢娘娘记挂。 顾锦荣天真地道:那娘娘如今为何不将他抱到膝下养呢? 萧逸尚未加冠,论理是需要养母的,皇太后毕竟已年迈了,若说其他妃嫔是因为身份不够,史皇后却没这层顾虑只怕还是忌讳着原配之子。徐后虽然获罪过,可到底是发妻,现又抬入皇陵,若让她的孩子与太子日日在一处,将来嫡庶之说更有得纷争了。 史皇后面色一僵,拿不准小姑娘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掩饰着抿了口茶。 萧逸平静地道:儿臣倒觉得在慈庆殿住着很好,清静凉爽,日常温书也更便宜些。 免得他真才实学被人看透,引来麻烦。 史皇后只当他自惭形秽,自然乐意让他躲得远远的,遂含笑道:本宫也是这个意思,太后年事已高,正需孙儿陪伴,有你代替本宫尽孝,本宫很是欣慰。 说罢,便让人取了一盒金髁子,一斛南海珍珠来,算作今日的见面礼,当然也没少顾锦荣那份萧逸得了个金麒麟,她的则是金狻猊,略微小些,但是雕刻都很精巧。 史皇后还算大方,没拿字帖书画之类的敷衍了事,顾锦荣又看向对座,柔声呼唤道:云妃娘娘。 您是否也该有所表示呢? 云妃滴溜溜险些将茶水溅了一身,哪有这样厚脸皮的,竟敢主动讨要赏赐? 无奈顾锦荣的眼神愈发胶着,竟好像她不送礼就赖着不走似的。 云妃无法,只得取下一对金丁香耳环,并一支百蝶穿花的翡翠簪子,塞到顾锦荣怀里。 苍蝇腿也是肉,顾锦荣道了声谢,笑嘻嘻地跟着萧逸走了。 云妃气得险些摔了那盏茶,还好及时记起是皇后宫里的茶具,才勉强没有失态。 到了阶下,萧逸惯例要去拉顾锦荣的手,顾锦荣两手满满当当的,无奈道:我没地方让你牵啦。 那么,难道真来背她? 萧逸犹豫着弯下腰,顾锦荣扑哧一笑,蹦蹦跳跳地从台阶下来,我自己可以的,你瞧,根本没那么滑。 萧逸:感觉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顾锦荣见他板着脸,便知这人又在生闷气,她软软地唤他,萧逸~ 萧逸没理,只快步朝前走着。 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后面貌似没跟上来,回头看时,小姑娘正怨念地看着他,你都不等我了。 萧逸: 少不得放缓步子,等她慢慢踅摸过来。 待两人同一节奏了,顾锦荣才眉眼弯弯地道:我觉得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是吗?萧逸可不觉得,自入宫以来,他得到最多的评价便是寡淡无味,就连他暌违已久的父皇,本来想表示一番慈爱的,也在短暂的面晤后落荒而逃无论他说什么,萧逸都只会点头或摇头,叫皇帝觉得这个孩子要么是伤透了心,要么是毫无感情。 他本就自觉有愧,如此以来,更加近乡情怯了,索性将萧逸托由太后照料,倒还省心些。 习惯了这副做派的萧逸自然不知道,他在顾锦荣眼中其实是另一种模样:会说,会笑,有小脾气,还很会撒娇。 当然,只限于对她。 太子萧翎望着二人向学堂方向渐渐远去,胸中那股郁杂之气更重了些。 -- 第46页 侍人察言观色,陪笑道:您无须忧虑,那裴先生不过是个撞大运的进士,偶然进了翰林院却蹉跎至今,若非闲的没事干了,陛下哪里会将他召来启蒙?可见陛下也没多在意三皇子的课业,不过虚应故事,免得世人非议而已。 萧翎哂道:我哪里是怕他赶上我。 有史家的辉煌,他这太子之位自然板上钉钉,唯一美中不足的,唯独那女孩子罢了他怎么配? 椒房殿中,史皇后刚应付走哭哭啼啼的云妃,转头便瞧见寄予众望的爱子。 爱子脸上却罩满阴云,史皇后皱眉,谁得罪了你? 许是因为自幼便众星拱月的缘故,这孩子气量格外偏狭些,虽未犯下大错,可寻常宫人们见了他也是战战兢兢的。史皇后虽觉得成大事者威严些不算坏事,可小小年纪就这样心窄,真受点挫折不得把自个儿给怄病了? 然而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史皇后还是关切地询问两句。 萧翎垂下眼睑,母后之前不是提起,要为儿臣说亲么? 史皇后讶道:你肯答应了? 她大哥家中女儿今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该出阁的时候,又恰好姑表之亲,史皇后自然不想未来皇后的宝座落到别家手里。 但是萧翎似乎对那位表妹不甚热情,几次三番史皇后想安排两人见面都被他推脱了,不想这会子会主动提起。 原以为他改主意了,不想萧翎却道:亲上做亲固然好,可母后不觉得,太子妃之位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么? 你看上谁了?史皇后讶道。 她原也想过,无论如何娘家都得支持自己,很不必舍出一个太子妃的高位去拉拢,可放眼朝中,还有哪户比史家更煊赫? 萧翎压抑着心头悸动,佯作镇定,顾大人新立了战功,又得军中将士爱戴,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言下之意,能争取便该尽量争取过来。 最要紧的,他还有一个女儿。 这话也太明显了些。史皇后牢牢盯着儿子,想从他身上发现些蛛丝马迹,然而终究一无所获萧翎蒙她教导,早就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 这当然是好事。 史皇后沉吟道:顾震霆今时虽说风光,然顾家的门庭到底还是浅薄了些,他那女儿又 尽管对顾锦荣印象不坏,可瞧她跟云妃针锋相对的情状,史皇后便知道,若娶上这么一位太子妃,宫里恐怕得闹翻天,何况她对礼仪都不熟稔,如何承担宗妇的职责? 萧翎失望垂头。 哪知史皇后却话锋一转,不过,一个良娣的位份,本宫想她还是担得起的。 良娣乃太子妾中最高者,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供人取乐的妾室罢了,无须要求太多。将来翎儿登基,封此女为妃位,便算对得起顾家。 她想顾家也该知足了。 第23章 比试 顾锦荣跟着萧逸上了小半个月的课, 一本三字经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唯独那手字依旧跟狗刨似的,上不了台面。 薛氏称她不用心, 顾锦荣则辩解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 她能做到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 薛氏挑起眉头,那人家怎么就能进步飞快呢? 顾锦荣哑然, 有萧逸这个大聪明作对照,无形中她就愚笨了许多, 连裴先生都夸赞不已,三皇子能在短时间内练出一笔娟秀好字, 实在天赋异禀。 顾锦荣心知这绝非勤能补拙, 他根本也是故意装得不成器的。 只是, 现在萧逸又为什么愿意展露真实实力呢?顾锦荣百思不得其解。 她却是有些倦了,成天念那些枯燥无味的文章, 还不如种地来的自在。薛氏怕她养成厌学情绪,今日又适逢休沐,便劝她出去走动走动, 散散心。 顾锦荣懒得动,步入五月,天更热了,她又不是冰肌玉骨的好皮子,晒黑了愈显粗糙,还不如在家蓄精养锐呢。 可巧陈家姊妹过来寻她,说是要去诗会,问她可愿参加, 薛氏便忙不迭地替女儿答应了。 顾锦荣意兴阑珊, 我又不会作诗, 去什么诗会? 还得交二两银子的入场费,简直坑爹。 陈丹姝想了想,听说会上的点心茶水都是从如意斋买的,可以随意取用,不限量供应。 顾锦荣立刻从竹榻上起来,精神百倍地道:我去! 薛氏: 很怀疑这女儿的性子随了谁,自己跟她爹都不是嘴馋的人呀。 诗社定在城郊的一处大院子,据传本来是玉璋公主的产业,后来不知被哪家买了下来,便由几家轮流做东,组成了一个闺阁女儿的专属集会,至于银钱嘛,当然由凑份子而来。 起初不过是私人的小把戏,后来渐渐养成了规模,加之如今京城女学盛行,淑女们多半不重外貌而重内在,渐渐地,便成了一个以此扬名的手段诗社的规矩虽说笔墨不可外传,但不知怎的,每年总有那么几首名词佳句传遍京城,而作诗的女子也因此声名鹊起,光耀门楣,甚至说亲的都会踏破门槛呢。 顾锦荣笑道:果真这么凑巧吗?会不会故意有人用钱贿赂,以此夺得魁首,好作为日后攀登天梯的手段。 -- 第47页 陈丹青睨她一眼,自然得有真才实学才能服众。 顾锦荣莞尔,那可不见得,钱能通鬼神,更别说一个小小的诗会了。 你总把人心想得龌龊。陈丹青驳道,不过心里也清楚,这里头的关窍未必全然清白。文无第一,要人人都心服口服自是不可能的,她有回文思泉涌,侥幸夺得第二,可看了头名所做,倒还不如自己的好,只是时过境迁,陈丹青也懒得去争辩罢了。 马车到达目的地,几人陆续下车,顾锦荣见那负责收钱的身穿官服,头戴锥帽,声音格外细碎尖锐,诧道:怎么还有宫中内宦在此兼差? 陈丹青小声道:别吵嚷,听说今儿二公主也会来呢。 二公主便是史皇后的独女萧云霓,亦是这回的大东家,据说把整个如意斋都包了下来,还添了几个宫里来的厨子呢。 难怪能供应无数点心。 陈丹青见她光顾着盘算吃食,觉得真是孺子不可教,少不得耳提面令,听闻二公主此番请来乃奉皇后之命,也有说是为了东宫挑选太子妃,你想能不热闹么? 太子啊。顾锦荣点点头,那更与她不相干了,付完银子,转首就把一盘栗子糕端了来,边走边吃大快朵颐。 陈丹姝很信任她对美食的眼光,便跟在身后邯郸学步,两人简直像来打劫的。 陈丹青恨铁不成钢,虽说她也对顾锦荣能取得好名次不抱希望,可万一天上掉馅饼了呢?能当成太子妃,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更别说日后的通天富贵了,这笨丫头真是主次不分。 至于陈丹青自己么,虽然也抱着范进中举的心理,不过她想的是公平竞争,就算顾锦荣成了那个被馅饼砸中的,那也不算坏事虽然的确会有点不服气就是了。 愈往里行,花木渐渐幽深,沿途也多了许多临时搭建的小亭子,想是供人歇憩纳凉用的,里头的石桌则铺着字纸,间或可看到一二妙龄女子或凭栏远眺,或咬着笔头沉思,其庄严肃穆状,半点不输考场上的举子。 与之相对,顾锦荣和陈丹姝两个则像是纯粹来散步的,陈丹青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觉得甚是心累。 狭路相逢,迎面走来虞妙人跟齐思佳两个官宦女,虞妙人正是上回险胜陈丹青的魁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她望着陈丹青盈盈笑道:你还没输够啊? 这回便是光明正大的挑衅了。 陈丹青沉下脸,她知道自己庶出之身多被人瞧不起,但这也不是能随意贬低的理由。 但,多年的教养告诫她不可任性发作,故而她只是紧抿着唇瓣,不发一语。 顾锦荣则是随性自在惯了的,当下轻描淡写地怼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阁下言之凿凿,便可保这回也能脱颖而出么?自然,若借助金钱的力量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本来只有几分怀疑,可见了这虞妙人咄咄相逼的模样,半点也不像有内蕴的相由心生,她那头名果真凭实力得来的么? 虞妙人本就心内有鬼,当即怒道:你! 齐思佳则排众而出,大声呵斥,你就是那个乡下来的土丫头罢,哪里轮得上你说话?怎么,以为巴结上陈家便可有恃无恐么,真是恬不知耻! 她父亲在虞尚书手底下当差,自然唯虞家马首是瞻,何况虞妙人答应过,若自己成为太子妃,便带她去做孺子(太子妾中品级仅次于良娣),因此齐思佳无论如何都要帮虞妙人摇旗助威的。 顾锦荣微笑道:这话我原样奉送给姑娘才是,不过打狗还得看主人,今儿我就不与你争辩了,姑娘,还请借过。 她竟骂我是狗齐思佳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有几分姿色的村姑,真是胆大包天,以为她爹是个将军自己便不敢发作了? 齐思佳尖声嚎了一嗓子,高高举起右手,便要朝顾锦荣脸上扇去。 顾锦荣不闪不避,只冷冷看着她,你当真要跟我动手吗? 齐思佳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她怎么忘了,这人是做惯粗活的,只瞧顾锦荣胳膊上明晰而流畅的线条,再看看自己弱不禁风的骨架,想也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 齐思佳决定见好就收,灰溜溜地躲到虞妙人身后去。 虞妙人好生失望,真打起来才叫好呢,不管赢没赢,她都可以此为借口将陈家姊妹逐出园子了,这会子却不得不面对陈丹青那张令人生厌的面目。 她想了想,冷声道:既然贵府如此骁勇,那咱们不妨比试比试。 顾锦荣的眼睛倏然亮起,想打架?好呀,她正巧手痒了。 虞妙人生怕这虎丫头不问是非就来顿拳脚,忙道:咱们都是闺阁女流,就不必学那起子鲁人了,不如文比才是。 这个便是要借今日诗会扎筏子。 陈丹青也是有傲气的,自然不肯退让,随时奉陪。 虞妙人莞尔,那好,就以待会儿的名次一较高下。 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她怎么保证这回能蝉联魁首?须知京中人才济济,诗品这种事又是最拿不准的,还得取决于评委的眼光。 顾锦荣心生狐疑,按捺着性子道:既是比试,可有何赌注么? -- 第48页 虞妙人闲闲道:悉听尊便。 她又不缺钱,些许几十两银子还是出得起的何况,她根本不会输。 哪知话音方落,陈丹青就沉声道:好,那便以五百两银子为限,愿赌服输。 虞妙人惊讶地看着她,她一个庶女可真大的手笔!五百两得是全部私房了吧? 不蒸馒头争口气,陈丹青这回说什么都要把面子挣回来。 陈丹姝咬着嘴唇,蓦然举手,我出一千! 都是陈家姊妹,同气连枝,她说什么也不能给二姐跌份。 陈丹青眼眶微微濡湿,不枉她素日对小妹用心教导,关键时刻,这孩子还是很挺自己的。 眼看在场气氛热火朝天,顾锦荣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慷慨地道:我也要下注! 你出多少?虞妙人皱眉看着她,虽说自己并不怕输,可涉及到这样大宗的交易,总归有些心惊肉跳。 顾锦荣沉吟片刻,就十两罢。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还是点到即止最好。 众人: 才十两银子,你拽个屁啊! 忽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个众星拱月的女子而来,众人齐齐下拜,公主殿下安好。 萧云霓皱眉看着眼前,你们在闹什么? 齐思佳大着胆子将方才经过说了,顾锦荣又趁势道:既然公主殿下在此,那不如干脆由您做个见证,以免回头再有争执。 这话分明暗指虞妙人可能耍赖。 虞妙人瞪她一眼。 萧云霓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出头的小姑娘,她好像并不怎么懂规矩,便是宫中那个新来的伴读罢? 也是二哥向母后讨要的那位。 之前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可能来诗会,想必文采还不错。 萧云霓有心考究一番未来嫂子的学问,遂微抿着唇道:你素日读过哪些书,可有欣赏的? 顾锦荣觉得这时候把三字经搬出来未免太丢脸了,思量了一番,慢吞吞地道:西厢记、牡丹亭、墙头马上倩女离魂。 虽没逐字逐句地去钻研,可都跟着薛氏看过戏文的。 萧云霓:好一个早熟的狐媚子。 如此博览群书,怪不得二哥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呢。 第24章 知己 顾锦荣一时没反应出自己念的那几本都是关乎男女情爱的, 放在古代会被视为淫词艳曲,及至陈丹青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她才赶紧闭上嘴。 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睫毛忽闪忽闪, 像米色的蝴蝶翅膀。 还真挺惹人爱。萧云霓心内如此评价。 齐思佳这时候有些坐不住了,眼看有二公主撑腰, 她还怕什么,得赶紧表现才是。 遂乘胜追击道:若单是虞姐姐跟陈姐姐比试, 那也没什么趣儿,不如我也来凑个角? 言下之意, 谁敢来接她战书? 陈丹姝咬着嘴唇, 她虽然很想助二姐一臂之力, 无奈她认得的字太少了,更别说作诗唉, 都怪素日太过偷懒。 齐思佳的视线便落在顾锦荣脸上。 顾锦荣这会子真是骑虎难下,她倒是想干脆认输,无奈太过丢脸, 二来也舍不得银子,只得勉强接战,我来。 倒是个讲义气的。萧云霓默默望着她。 只是,很多事并非光凭意气就能办到,她这会子强行出头,待会也只会被嘲讽得越惨。 几人来到僻近的一处凉亭,笔墨纸砚都已摆好,因为点到即止, 题目并未出得太刁钻, 只以闺情为范畴, 等于没有限制,或一花一木,或一人一景,只要能有所感触、诉诸笔端即可。 虞妙人略一沉吟,便立刻挥毫下笔,简直连思考都不用,齐思佳起初尚无头绪,及至两人交头接耳片刻,她便喜形于色,也跟着笔走龙蛇起来。 陈丹姝本来还觉得顾锦荣那番作弊的说辞太夸张,可如今瞧着,不是代笔还能是甚? 一定是从那些落第秀才手上买来的,听说一首诗能值五十两银子呢,且辞藻愈好价格越优。 陈丹青目不斜视,静默地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陈丹姝委屈地闭上嘴,心里却为姐姐着急,她并不是舍不得那一千两银子,可是这么输也太憋屈了些。 才过去一炷香的功夫,那边已落成了,而陈家姊妹的诗才写了一半。 虞妙人得意洋洋,如何,愿赌服输了罢? 哪怕同等质量的词句,可她能这般文思泉涌、下笔有神,无形中便胜了一筹。 萧云霓看着顾锦荣面前空空如也的书案,皱眉道:顾姑娘,你怎么不写? 顾锦荣笑嘻嘻地道:我不会作诗,自然懒得装假,可总比那些靠歪门邪道取胜的人磊落多了。 齐思佳柳眉倒竖,你说谁作弊? 顾锦荣摊手,我可没说那两个字,到底是谁此地无银三百两,不会是心虚吧? 齐思佳待要对骂,虞妙人将她拉到身后,堂而皇之地道:顾姑娘,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也不想跟我到大理寺辩驳吧? 她爹就是刑部尚书,真打起官司也不怕,何况这么点小事都用不着对簿公堂,只要抬出她爹的名号就够了。 -- 第49页 奈何顾锦荣却是个混不吝的,我虽不知你从哪里抄来的诗句,可人在做天在看,以为凭此伎俩能扬名京城,殊不知全城的闺秀都将因你而蒙羞! 虞妙人涵养再好,被她这样夹枪带棒地嘲讽也受不住,气得直接摔了纸笔,荒唐,你自己做不出好句,就污蔑旁人是买来的东西,陈家也不是没钱,怎么就不买呢? 连萧云霓都觉得顾锦荣这女孩子有些咄咄逼人了,她虽然知晓虞妙人捣鬼(那首诗人情练达,又有壮志难酬之叹,绝非一个十四五岁的闺中女子做得出来),可既无真凭实据,顾锦荣再揪着不放,只会叫人觉得她输不起。 陈丹青叹了一声,也让顾锦荣算了,她不想事情闹大,再让陈家门楣蒙羞。 陈丹姝则闷闷不乐地鼓着脸颊,好气哦! 顾锦荣这时却嫣然一笑,向萧云霓道:公主,不知可还有多余的纸笔? 她方才那张宣纸被茶水弄脏了。 萧云霓讶道:你真会作诗? 方才分明杵着像根木头,怎可能突然间开窍。 顾锦荣笑而不语,只道让她试试。 萧云霓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竟真让人寻了纸笔来。 余下的宫娥小姐们也都知趣地让开一条路,好叫这空口说大话的顾家姑娘肆意挥洒。 不说陈家姐妹全神贯注,就连虞妙人齐思佳也都牢牢盯着,生怕这妮子来个神仙点化,一鸣惊人。 好在,才写了一个字,齐思佳便差点笑出声来,这么难看的笔迹,还是个女儿家呢。 虞妙人亦忍俊不禁,说是簪花小楷,怕是还不如她家记账的伙计。 原来只是个会吹牛的,才片刻功夫就现原形。 虞妙人懒得再看,拽着齐思佳到栏杆边喝茶,只瞧顾锦荣这自信满满的模样,只怕她还以为自个儿写得很好呢当真是个俗不可耐的蠢货。 等到两首诗成,顾锦荣便将东西呈上去,萧云霓见宣纸未曾落款,暗道这女子也太粗率了些。 不过兴许也知道她的作品会贻笑大方,干脆懒得署名。 及至草草通读一遍,萧云霓脸上的惊讶便掩盖不住了,呆滞半晌,方抚掌赞道:妙啊!大妙! 其余人等急忙簇拥过来,一看之下,表情变得精彩纷呈。 虞妙人跟齐思佳则神情苍白如纸,怎么可能,以她的实力,怎么可能写出这种佳句? 却原来信纸上抄录的正是李清照一首醉花阴,一首一剪梅。 其中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与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尤其令萧云霓称赏,她喃喃念了几遍,只觉口颊余香。 虞妙人双目红赤,愤怒地望向对面,这不可能是你作的,你从何处剽窃而来? 顾锦荣莞尔,我也没说是我所作,词句的创作者已不可考,我不过信手拈来借来一用罢了,怎么,你不服么? 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着实精彩,如果虞妙人咬死她没作弊,那顾锦荣也担得起清白;反而,她若承认方才那首是买来的,顾锦荣更是稳立于不败之地了。 就算同样是抄的,还没这个好呢! 顾锦荣笑眯眯地拿衣袖扇风,如何,你是愿赌服输呢,还是要弃权呢? 虞妙人颜色大变,直直地目视她片刻,终是抛下尊严拂袖而去。 齐思佳心想她留在这里亦是腹背受敌,未免落得个痛打落水狗的下场,亦灰溜溜地跟着虞妙人走了。 陈丹青成了当之无愧的魁首。 顾锦荣小声提醒她,别忘了去虞家要银子。 虽然她只投了十两,不过小赚也是赚嘛。 陈丹青望着她明净润泽的脸庞,叹息道:锦荣,今日方知你深藏不露。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丹青如今才发觉自己平时太肤浅了,只会以貌取人,哪晓得光她们府里就卧虎藏龙呢。 她决定将顾锦荣当成第二个老师不管方才几首词是否她所作,可顾锦荣有这样丰富的知识储备,又能接触到这样惊才绝艳的文人,只这一点便是陈丹青远远比不上的。 顾锦荣: 其实她能完整背出的不过寥寥几首。 唉,戏演的太好也是罪呀。 陈丹姝人小鬼大,早就带着欠条追索赌债去了,陈丹青怕她吹亏,亦连忙跟上。 这厢萧云霓看着深藏功与名的顾锦荣,不着痕迹叹了口气,顾姑娘,看来我是小瞧了你。 得,又来一个吹彩虹屁的。好在顾锦荣心态已放平了,不敢当,不敢当。 哪知萧云霓却话锋一转,可有时候太过招摇也是错处,你若仍和先前一般藏拙倒还好些,然今日诗会过后,麻烦恐怕便要来了。 顾锦荣听得云里雾里,还望公主指点迷津。 萧云霓望着她落落大方姿态,无论如何不能与传闻中那个村姑形象联系起来。 本来她还觉着,母亲要纳她为良娣是委屈了二哥,可如今见过她的博闻强识,萧云霓反倒觉得自家二哥是高攀了。 且,她这样潇洒磊落的性子,当真能适应得了宫廷生活么? 萧云霓意有所指地道,顾姑娘来京城已有一个多月了罢,不知可有结缘? -- 第50页 都是女子,言语也不必太过顾忌。顾锦荣谦虚道:我这样的,哪里有人家瞧得上。 瞧不上最好,她才懒得出嫁呢。 萧云霓道:可若真有呢? 顾锦荣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公主的意思 果然是个聪明人。萧云霓叹道:我二哥也到了婚配之龄。 顾锦荣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她当然不会自负到觉得自己有荣幸能当太子妃,只怕顶多是侧妃侍妾之类以色侍人的玩物。 可二皇子怎么突然看上她了呢?就因为她那天对他态度不善,这人下决心要将她收服? 有受虐癖吗? 顾锦荣十分无语。 萧云霓目光灼灼地道:虽不急在一时,可你若不情愿,也须早做打算才是。 不同于寻常人家纳个妾室,太子娶良娣也是要经过礼部一系列流程的,何况顾家正在炙手可热。 只不过,若两情相悦还好,若顾家不愿意这麻烦可就大了。 顾锦荣虽不知萧云霓为何向自己透露口风,但的确帮了她一个大忙,她郑重地施礼下拜,多谢殿下提点,臣女感激不尽。 萧云霓慌忙将她搀起,你这又是何必? 她素来不重家世重才名,顾锦荣今日的表现,已足够将印象分扭转过来,何况她还生着那样一张好脸萧云霓觉得,若这般美人向自己下跪,自己一定会折福的。 两人正谦让间,不远处闻风而来的顾湘湘陡然瞧见,气得鼻子都红了。 这才几日不见,她又有了新的知己了,还玩夫妻交拜呢。 渣女!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推迟到晚11点左右,大家见谅~ 第25章 封赏 萧云霓跟顾湘湘虽是亲眷, 也颇见过数面,但彼此都有些相看两厌的意思。 顾湘湘觉得这位表姐装腔作势贼讨厌,一张口便是之乎者也, 谁听得懂啊?萧云霓呢, 起初倒有点想教导她的意思,无奈顾湘湘愣是改不了那身蛮人习气, 不但汉学平庸,连吃相都跟文雅八竿子打不着, 渐渐的,萧云霓也放弃了。 加之两人很差了几岁, 愈发没有共同话题, 每逢见面不是你躲着我就是我远着你, 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这会子眼看那异族小妞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萧云霓便道:顾姑娘, 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商量吧。 似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顾锦荣心知她被自己今日诗才倾倒确切地说是被易安居士的诗才倾倒,无奈她没法凭空将易安居士变出来, 只能冒领这虚名。 心里感到万分惭愧。 等死对头离开,顾湘湘才气鼓鼓地上前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靠得那样近。 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小秘密,太过分了! 顾锦荣莞尔,作诗呢,怎么,你也想参与? 呃,那算了吧。顾湘湘摸摸鼻子,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掏出一本东西来, 有人叫我给你的。 顾锦荣接过, 却是一摞订得整整齐齐的字帖, 与她平时用的不同,上头的字整齐而放大,间距也更宽绰,虽然略失美感,但,用来模仿却再好不过了顾锦荣正嫌市面上售卖的字帖密密麻麻,看得人眼睛疼。 她欣喜不已,自然辨得出是萧逸特意为她做的,你今日进宫去了? 顾湘湘撇撇嘴,她不过跟着公主娘去慈庆殿看望外祖母,哪知萧逸却巴巴地叫她当搬运工,这人自己没长脚吗? 顾锦荣笑道:先前在王家村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如今成了正经亲戚,怎么反而变冷淡了? 顾湘湘一本认真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怎么能抢你的心上人呢? 真是人小鬼大,顾锦荣往地上啐了口,红着脸道:胡说八道!别学了个词就乱用。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都看在眼里呢。顾湘湘哼哼唧唧地想。 不过来都来了,她当然不愿只做一回传书的信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总得给她点报酬吧? 顾锦荣只好又带着她回了陈家。 这回陈家姊妹倒是没像上回拒人于千里之外,刚赚了五百两银子,乐得慷慨大度。 不过余下的那一千两估计很难收入囊中了,齐思佳的父亲官阶低,轻轻一吓便将赌银拱手奉上,虞家可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刑部杀人如草,又有什么可畏惧? 若真个请她们到家里坐,反而不知该怎么办,陈丹姝想到此处,都有点头皮发麻。 顾锦荣遗憾叹道:可惜了,多好的机会。 这样大只肥羊,不能痛宰一笔,简直苍天无眼。 顾湘湘正津津有味啃着大虾,听到此处却抬头道:这有何难,明日我借你们两个昆仑奴,只管上门吆喝去,我就不信虞家敢对你们对手。 顾锦荣眼睛倏然亮起,对呀,她怎么忘了这茬?常人怕被官府追究,京城的法律却管不了北狄人身上,顾湘湘所说的昆仑奴她也见过,个个身长九尺,眼若铜铃,声似洪钟,往那一站就跟罗刹鬼似的,只怕虞妙人还来不及跟她爹求救就得吓得尿裤子。 这个主意好,恶人还得恶人磨。顾锦荣对顾湘湘立刻亲切起来,亲手给她剥了两只沾满红油的大虾,慢点吃,别噎着。 -- 第51页 顾湘湘一边大快朵颐不亦乐乎,一边马不停蹄地道:别忘了分我一份银子,不要多的,三百两就够了,好歹我也出了些力呢。 顾锦荣: 原来她也不傻啊。 小财迷。 到了晚上,顾锦荣便把诗社之事跟薛氏说了,重点当然还在萧云霓透的信上。 薛氏也不在乎女孩子间的小小纠纷,可关乎锦荣的终身大事,她却不能不留神,史皇后竟有这番打算?为什么? 顾锦荣冷笑道:我看,多半还是因为爹爹手握兵权的缘故。 她才不信二皇子会对自己一见钟情,就算是吧,可史皇后为何一口答应了呢? 大人的世界不可能无关利益,只是史皇后的算盘未免太精了些,既要拉拢顾家,却连个正妻的头衔都不舍得给予,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顾锦荣本就对萧翎无感,哪怕萧翎真要娶她做太子妃,她也绝不会同意的,只不过眼下有更合适的借口,顾锦荣便懒得掰扯其他了。 薛氏也起了脾气,好容易来到京城,满以为能过点安生日子,哪晓得人家会把主意打到锦荣头上,当真以为顾家好欺么? 她定定神,安抚女儿,你不必忧愁,好好睡罢,娘会跟你爹商量出个法子的。 无论如何,得在史皇后向礼部下诏前将这事推掉,薛氏很知晓,这会子拿年龄做挡箭牌再不管用了,前朝还有十岁为后的,何况锦荣差不多已到了适婚之龄。 顾锦荣乖乖喝着母亲端来的牛乳姜汤,觉得有这样的双亲实在是件幸事比前世那个不靠谱的家庭强多了。 薛氏碰了碰她额头,还好,那会子虽吹了些风,倒是没怎么着凉,热热的喝一碗汤饮正好。 等顾锦荣发出轻微的鼾声后,她才掩门出来,对着油灯枯坐多时。 顾震霆进门,正看到她愁容满面的情状,这是怎么了? 薛氏攒着眉,气恨恨地说太子要把他们宝贝闺女召进东宫做良娣。 顾震霆笑道:嗬哟!咱们的锦荣魅力真大,这么快就把太子给迷倒了? 你还有心思取笑!薛氏拿拳头砸他,你说吧,这会子该怎么办才好? 无奈将军的胸膛跟岩石似的,倒是她自己落得手疼。 顾震霆好容易才令妻子安静下来,抚着她的背道:别急,别急,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锦荣听的也是好消息,你瞧我高兴得起来么?薛氏嗔道。 幸好,顾震霆带来的还真是个喜讯。 却原来那清河知县的折子已经上奏了,蒙顾震霆的帮忙,招安了黄风寨那伙强人,信里还额外提了一笔是顾家小姐出的主意,皇帝龙心大悦,竟打算给锦荣下个封赏呢。 我原以为陛下的意思是封个乡君,哪知陛下道乡君一名太过俗气,又怕锦荣心里吃味,因此格外开恩,竟定了个县主的头衔,你说算不算皇恩浩荡? 通常只有郡王之女可封县主,顾锦荣这下可真是连跳三级,鲤鱼跃龙门了。 顾震霆笑道:她老子都还没挣个爵位,她倒是先有了,果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虽说只是名头好听,并无对应的食户与禄米,可总归是增光添彩,往后,再也不敢有人敢胡乱拿锦荣的出身说事,否则岂非同陛下过不去? 薛氏更加额手称庆,这么一来,皇后母子想纳锦荣做良娣也得先掂量掂量,哪有皇帝才赏了人转瞬便来打脸的?何况,纳一个县主做良娣,叫将来的太子妃何以自处? 薛氏念了声佛,又含嗔看着丈夫,幸而有你,否则这回麻烦真不知如何解决。 顾震霆道:你怎不说,没我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你还知道呀!薛氏瞪着丈夫,她不过说点场面话罢了,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也幸而有他,自己才能从一潭死水的日子里解放出来。 这辈子,她是赖定他了。 顾锦荣黑甜一梦,晨起便看到桌上形形色色的礼物。 她这才知晓自己一夜之间多了个县主的封号,简直像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还是灰姑娘变成公主? 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 小姑娘眼睛闪闪发亮,不管皇帝是否心血来潮,总归是件高兴事儿,谁还没点虚荣心呢? 加之听薛氏分析完利弊,顾锦荣更觉得这道口谕来得正是时候。 她眼巴巴盯着顾震霆,我要进宫谢恩吗? 她还是挺怕见皇帝的,太后娘娘好歹生得慈眉善目,给她的压力没那么大,史皇后威严些罢,倒也不用常打交道。 可一想到君临天下的帝王,顾锦荣就觉得腿肚子有点发软了虽然她很想亲眼瞧瞧,萧逸跟他爹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像。 顾震霆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想不去就可以不去。 反正他已经代女儿谢过恩了。 顾锦荣想了想,还是去一趟罢。 礼不可废,她也不愿叫人以为她缺乏教养。 顾锦荣到底还是被领着来到宫中,走进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时,她心弦紧紧绷起,既紧张,又有点揭开真相的迫切。 -- 第52页 小可怜的爹究竟长什么样呢? 你就是震霆的女儿?很朴实无华的声音,不过人老了嗓子总会略显浑浊,这也正常。 顾锦荣勉强安慰自己,觉得待会儿见到的应该是个老帅哥,然而等抬起头时,她依然呆滞。 哪像啊?除了两只眼睛一张嘴,这人跟萧逸没有半点相似好么?何况一个瓜子脸一个国字大方脸,面积都差了两倍了。 顾锦荣觉着,她爹一定是瞎猫撞着死耗子,才误打误撞给蒙对了。 第26章 搬家 皇帝见这小姑娘时不时地瞟自己, 笑道:你总瞧朕做什么? 直视天颜固然犯忌,但幸好顾锦荣年岁不大,又是个女儿家, 皇帝倒也不十分生气。 她讷讷地道:臣女只觉得陛下不似想象中俊美。 顾锦荣是不惯撒谎的, 也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话了。 她以为皇帝会发怒,哪知这和善的中年人却为之捧腹, 谁跟你说朕貌比潘安了? 顾锦荣瞥了眼一旁身形高大的顾震霆,愈发讪讪, 爹爹说的。 哦?朕竟不知震霆你还会拍马屁。皇帝乐了,意味深长望着这位素来倚重的下属。 他以为顾震霆廉洁清正, 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却原来也是个逢迎阿谀之人么? 顾锦荣察言观色, 生怕爹爹被误会,忙道:爹只说陛下跟三皇子生得十分相似, 是臣女一厢情愿。 皇帝看着小姑娘认真模样,存心想作弄一番,朕倒也想知道, 震霆你从何处觉得朕与三郎肖似? 其实刚把人接回来时他亦不敢肯定,直至看了徐后留下的那块玉佩,又滴血验亲之后,这才落实了萧逸的身份。 论长相,萧逸其实更像他母亲。 顾震霆也犯起了难,他当初不过是见那少年一口京城腔调,又见他与萧玉璋眉眼处有几分仿佛,这才大胆猜疑其实比之陛下就要柔美得多了。 可是这种话若明说给皇帝, 皇帝必不会高兴的。 谁不乐意听点好的呢? 幸而顾锦荣琢磨了半天, 方才恍然大悟, 是眼睛!三殿下的眉眼虽不及陛下那样勇武有力,然眼神里透出的坚韧与果敢是一般无二的。 又小小地吹捧道:常听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有您这样雄才伟略的英杰,才能生出三殿下这般优秀的男儿。 间接地把萧逸也给夸了夸,小可怜知道了,得感谢她罢? 皇帝哈哈大笑,震霆啊震霆,朕平日瞧你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哪成想生出的女儿却这样能说会道,你小子真是撞大运了! 顾锦荣心想她爹嘴才不笨呢,对着娘亲可会说情话了。 不过皇帝显然更喜欢笨人,父女俩今日这番表现,他不但不恼,还慷慨地赐了两块金饼有巴掌大,沉甸甸的。 顾锦荣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不是镀金的铅块,这才心满意足地谢恩。 皇帝更乐了,怪不得太后才见一面就要她去做侍读,这女孩子的确讨喜。 他故意问道:朕白赏了虚衔,却没给你封地食邑,你会不会怨朕? 顾锦荣坦承,您就给了我也没法治理啊,相隔那么远,谁知道底下的人老不老实,万一他们从中捣鬼,保不齐臣女还得亏本呢! 这番讲究实际的话语令皇帝龙心大悦,可比假惺惺说什么不慕荣利要强多了,欢喜之下,他又多赐了两块金饼。 顾锦荣当然照收不误,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皇帝将封邑全部折算成现银兑给她呢但那样就显得太贪心了,顾锦荣决定见好就收。 出宫时,顾震霆见她怀里兜着那些赏赐甚觉吃力,便道:爹来帮你罢。 正要伸手,顾锦荣赶紧躲开,不用,我自己能行。 只要是真金,再重她也抱得动。 顾震霆摸摸鼻子,看来没钱的时候,他们倒是至亲父女;关系到钱财,就连爹也得退后半步。 家门不幸啊。 * 转眼,皇帝钦赐的将军府已竣工了,顾震霆和薛氏决定从宣武侯府搬出来。陈家不肯收他们租金,长久地住下去也不好意思。 顾锦荣没异议,古代也没各种稀奇古怪的化工涂料,倒是不用担心甲醛中毒的问题,何况都这么久,新房的异味也该消散了。 正式迁居那天,陈老侯爷甚至想亲自帮忙,顾震霆好容易婉拒了,只叫了麾下几个亲近的兵士来帮忙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主要是搬运他订做的一批栎木家具和摆件。 时下都盛行珍贵的花梨木或者鸡翅木,但顾震霆一来俸禄不多,二来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故而选用了更坚韧耐用的栎木。 顾锦荣则忙着跟陈家姊妹依依惜别,陈丹姝眼泪汪汪地道:你千万要记得来看我呀,不然我会怪你一辈子。 顾锦荣: 好熟悉的话语,貌似在哪儿听过似的。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少不得好言安慰讲真,要她说这些肉麻话语还不如作诗呢。 陈丹青则轻咳了咳,略带了些矜持,将一包东西递给她,顾锦荣打开看时,是几个小巧玲珑的香囊、扇套,以及一块十分精巧的镜袱子,居然还是双面绣! -- 第53页 你先前不是说要请教绣工么?我便随意搜罗了几样,到时候你自个儿拆开琢磨针脚,总比毫无头绪的强。 投桃报李,这阵子陈丹青从顾锦荣那里学了不少好诗虽然顾锦荣说并非她亲自所作,但陈丹青也并非要偷师,不过要借此学习其中韵脚与遣词造句,她自觉受益良多,又正好听见顾锦荣要学绣花,便起了这么个念头。 说是随意,当然费了不少功夫,那双面绣是万卉坊慧娘子的绝活,别说所费不赀了,几乎有价无市,陈丹青还是仗着私人交情、又磨破了嘴皮子才弄来这么一件,可知她用心之深。 顾锦荣很感动,不过,她好像从没说自己要学双面绣罢?这姑娘是打算将她培养成一代宗师吗? 顾锦荣本来以为绣个手帕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见对方盛意拳拳,顾锦荣只得诚心收下。 正欲说几句客套话,忽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锦荣! 是萧逸的口吻。 顾锦荣僵硬地转过身,果不其然见到那袭俊美的身姿,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萧逸在太后身边住了这么久,也越来越像个皇子的样子了。 尤其日渐深刻挺拔的五官,更见证着他从少年到青年的蜕变。 陈丹青讶道:这位是 顾锦荣只得充当介绍人,他是三殿下。 想起自己先前心血来潮编造的谎话,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陈丹姝快人快语,你就是那个捡回来的皇子,不是说满脸麻子吗? 萧逸探询地看向顾锦荣,怎么回事? 顾锦荣只想找块豆腐撞死,她真不是有心的,后来又没找到机会澄清,久而久之就把这茬给忘了。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吧 萧逸的眼睛在几人脸上转来转去,似有所悟,原来如此,是怕旁人觊觎他容貌吧。 想不到锦荣的占有欲也这么强。 但他也很喜欢就是了。萧逸微微笑道:我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很是不雅,故而前阵子总不敢出门,幸好经过太医院诊治,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倒肯帮自己圆谎顾锦荣捂着胸口,庆幸不已。 又赶紧去看陈丹青的模样,她记得丹姝说过这女子心气颇高,有意借婚事改变命运,之前是嫌弃萧逸貌陋粗鄙,这会子见到真容,保不齐会有所改观? 陈丹青的确心动了,但显然心动的位置放错重点,她急急问道:是太医院哪位圣手,不知可否为臣女引荐一二? 连麻子都能治好,可知为女子容颜增色亦不在话下,谁不希望自己的脸蛋变得更加漂亮动人呢? 她最近苦夏,腮边多了好几颗火疖子,正忧心得不得了呢。 顾锦荣: 看来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就是错的,大多数女子,其实只想为自己而容。 很好。 打发走陈家姊妹,萧逸方信步跟着顾锦荣出来。 他先祝贺顾锦荣受封县主,然而才说起那日托顾湘湘交付的字帖。 顾锦荣很得意,她一直有在认真练呢,虽说进步微弱,好歹看得出那字是人写的了。 萧逸试探道:你就只是临摹吗? 没看看字帖上写的什么内容? 顾锦荣有些紧张,不会是反诗吧,他想将自己拖进文字狱?不对呀,萧逸虽说对他皇帝老爹心怀不满,可也不至于到要造反的程度,何况也没那个能力。 顾锦荣耐心回想了一下,恍惚记得那上头尽是些花呀月的,酸牙得很,难道是情诗? 再看萧逸,白玉般的脸庞愣是沁出缕缕血丝,跟个高邮鸭蛋似的,看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顾锦荣沉默着,完全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好的异性缘好像同性缘也很不错可,她遇到的人会否太早熟了点? 王奔那次提亲就算了,纯粹是胡闹,顾锦荣也没打算嫁过去当老妈子,可是萧逸似乎是认真的? 顾锦荣望着那张与小墙头肖似的面容,心头竟有一丝微弱的悸动。 她正要说话,身后又传来熟悉人语,顾姑娘,三弟,原来你也在。 好像所有人都听说顾家会在今日搬家。 顾锦荣忍不住想吐槽,她爹到底跟多少人说过这事,不会是为了赚份子钱吧? 做主家的没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锦荣面带微笑地回头,轻轻蹲了个福,太子。 第27章 口舌 灵动慧黠, 美目流盼,两粒圆圆的瞳孔如同盛在白水银的黑水银,也很好的掩饰了其中的不耐烦。 她并不愿见到他。 萧翎面无表情, 顾姑娘, 我能否与你单独说说话? 顾锦荣见他只带了两三个太监,身后也没跟着长长的花轿聘礼啥的, 想必不是为提亲而来况且,他但凡有点自知之明, 这会子都该偃旗息鼓了,堂堂一位县主, 还能由着他强抢入府么? 顾锦荣回头去看萧逸的脸色, 探询道:我待会儿就来, 不如你先到屋里歇歇? 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有种做贼心虚感,按理她跟谁见面同谁说话都不必经过萧逸同意可是萧逸的表情就好像她在红杏出墙一样。 -- 第54页 顾锦荣摸了摸鼻子。 萧逸一言不发掀帘进去了, 他还不至于偷听那样龌龊。 这厢顾锦荣便带着萧翎来到毗邻的一棵大槐树下,万幸将军府这一带地势偏僻,亦无过往行人, 她真不想传出什么误会。 萧翎沉思了一下,似乎踌躇如何措辞才好,半晌才来了个简单的开场白,今日孤是来贺贵府乔迁之喜。 顾锦荣心说那你的份子钱呢?堂堂一个太子总不能吃霸王餐吧? 面上却只干笑着,殿下如此盛情,家父与臣女愧不敢当。 萧翎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生分,往后还有相见之时呢。 顾锦荣再装作听不懂就真成傻子了,难道由着他默认, 回头再说是她应许的? 于是收敛了笑容, 正色道:殿下此言何意?还请给个明示。 她果然是不甘愿的, 但这不重要,普天下女子,莫不肖想那张母仪天下的凤位。他会用时间令她改变。 萧翎道:孤知晓你已与云霓皇妹见面,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自然什么都跟你说了。 顾锦荣气结,万想不到这位殿下还会派眼线打听自己亲妹的行踪,这种掌控欲强烈的人,当真能做个好丈夫么? 何况她也看不出萧翎对自己多么深情厚谊,更像是为了跟萧逸打擂台凭什么她就要成为兄弟相争的棋子呢? 顾锦荣咬着槽牙,我不做妾。 也不做皇家的妾。 这种话说出来当然是得罪人,但,要拒绝就得拒绝得干脆点,哪怕撕破脸也罢。 她以为萧翎会嘲讽她痴心妄想,或者说些凭你也配之类的话,哪知这人却道:那,若孤以太子妃之位虚席以待呢? 顾锦荣哑然,这人莫非吃错药了,还真要以正妻之礼来聘她? 她怀疑地看向对面,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萧翎的态度异常固执,孤会说服她的。 一直以来,他都在遵照母后的意愿按部就班生活,读书,写字,孝顺父皇,善待弟妹哪怕他内心并不觉得这些人有多么好,但,唯有如此他的储君之位才会固若金汤。 凭什么他就不能争取一回自己想要的呢?何况是他的妻子,要与他相濡以沫共度半生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认准顾锦荣了,她虽美貌但非绝色,能说会道却缺乏内秀,身上更是不具备半分大家闺秀的温良习气。 思来想去,还是那股蓬勃的生机吸引了他,和她在一起生活至少是有意思的,日子不会如一潭死水般。 顾锦荣: 他纵使将她夸得千好万好,却没问过她喜不喜欢。 也是,身为太子想娶谁而不能,之所以象征性地来询问她的意见,不过是为了不失礼罢了。 萧翎自说自话,端正的面目流露出对未来的憧憬,现下父皇赐你为县主,倒是正好,你我之间的身份隔阂亦不复存在。至于顾将军那头,孤想,他大抵也是愿意的。 顾震霆起于微时,苦苦拼搏十余年,才换来如今地位,但,创业容易守业难,朝中多少政敌想着从他身上咬上一口,若无靠山庇佑,终究会落得大厦将倾。 萧翎却是愿意合作的,顾家助他稳固地位,他则赐与顾家恩禄尊荣,两全其美。 顾锦荣傻眼了,她发觉这位殿下并非心血来潮,倒像是筹之烂熟的,萧云霓可没说过太子这样有主见,他连史家都不考虑了吗?史皇后可是心心念念家族里再出个皇后呢。 当然,只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顾锦荣不便干涉,但,眼下她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借口来回避掉太子求亲,该怎么办呢? 说她有隐疾?不行,那她以后也别想再嫁了;还是说她有心上人?仓促里又从哪里变出个人选来,何况,寻常仕宦人家萧翎根本不放在心上,谁又敢与太子相争? 正焦头烂额时,身后有人铿锵有力地道:可惜,二皇兄来得有些晚了,锦荣已答应嫁我为妻,玉成其事。 顾锦荣惊异地瞪大眼,但在看到萧逸沉静如水的面容后,蓦地醒悟过来,是了,只有这个法子才能回绝掉太子做哥哥的,总不能去抢兄弟的女人吧?那也太无耻了些。 萧翎木然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日清早,阿兄你来之前。萧逸上前一步,手在空中虚虚捞了一把,却在将要触及小姑娘乌黑如云的秀发时,堪堪收了回去,眼中满是光辉与喜悦。 演得可真像,顾锦荣几乎要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个赞,不过这会子已用不着她说话了。 她只娇羞地低着头,亦往他胸膛处靠了靠,形成一种半依偎的姿势。 萧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他身边的内侍们亦大气也不敢喘,只恼火的瞪着眼前那漂亮的女孩子真不懂事,殿下这样待她,她倒好,害得殿下伤心。 简直是玩弄男人的妖妇。 顾锦荣才不介意旁人怎么想呢,只笑靥如花看着萧逸,还是你机灵,一下子就想到主意了。 萧逸默道:我是认真的。 啊?顾锦荣的嘴张开不响了。 但,我不会像二哥那般勉强。萧逸笑道,总算鼓起勇气摸摸她的发梢,手感如想象中一般良好,我可以等,等你愿意接受我那天。 -- 第55页 顾锦荣呆呆望着他,忽然怀疑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了,但,要问她愿不愿意她好像也没那么不情愿。 她就是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毕竟她对男人的认识还太浅,谁知道萧逸会否一辈子待她好呢? 她不想像前世的妈妈那样,辛苦半生,换来的不过是支离的家庭与一颗破碎的芳心。 萧逸也知道方才那话太过突然,她需要时间消化,顿了顿便道:师傅还等着我回去听课,咱们改日再见罢。 他在学业上花了很多的心思与时间,而自从见识过太子今日的举动后,萧逸更加觉得自己不能懈怠他不能叫未来的妻子被人瞧不起,说她嫁给他是个错误。 他是要护她一辈子周全的。 萧逸走了,顾锦荣恍恍惚惚地进屋,踌躇要不要告诉薛氏,但好像薛氏也不能代她作主?何况一日之内两位皇子陆续求亲,足够称为京里最大的新闻了,只怕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得磨破嘴皮呢。 薛氏却也在发呆,她望着案上放着的锦盒,那是萧玉璋适才差人送来的,里头有一把木梳,一束头发,想必用桂花油熏蒸过,漆黑油亮,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亏得适才顾震霆不在,否则这东西只怕得交到他手里了。 顾锦荣屏气凝神,好像这会子她的烦恼倒不算很严重了,不过萧玉璋还真是大胆,给已婚男子送这种私密之物,图什么?故意叫人以为他俩纠缠不清么? 看来在北狄的生活倒是让这位公主学得愈发泼辣,半分世家女子的矜持都不顾了。 薛氏气得浑身发抖,喝了点水,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唤道:锦荣。 在。顾锦荣连忙应声,跃跃欲试,要我拿去给爹爹么? 见识过顾震霆的为人,她当然已不再怕他被人迷惑,相反,说不定还会大为光火。萧玉璋此举明摆着在雷区蹦迪,是个正常人都高兴不起来的。 然而薛氏却说不必,她停顿刹那,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公主。 她不能继续逃避下去了,哪怕两人尊卑有别,可萧玉璋这样再三挑衅也激起了薛氏怒火,她得让这位公主娘娘知道,她薛倩娘也不是好欺负的。 顾锦荣:哦呼,她娘看来要放大招了。 * 顾锦荣头一次来公主府,但并未被里头的气象给惊到,因为跟诗社的布置差不太多看来萧玉璋的审美很均衡。 薛氏目不斜视,她自身也是富贵过的,自然不容易显出小家子气,何况萧玉璋素来自恃品味,里头陈设多以清雅为主,并不似暴发户做派。 凭心而言,萧玉璋大体还算得个名门淑媛,只要不涉及到感情。 门卫通报过后,薛家母女便被请进去,顾锦荣看着气喘吁吁跑来迎接的小姑娘,陡然想起自己忘了这茬。 顾湘湘脸上红喷喷的,方才她正在湖边踢毽子呢,听到消息连衣裳都没换。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小姑娘巴巴问道。 顾锦荣:这个么 好在薛氏带女儿来只是壮胆的,并不需要她帮手,于是含笑道:锦荣,你跟湘湘到别处作耍罢。 顾锦荣满面哀怨,她专程来看戏,怎么要让她错过最精彩的镜头呢?无奈顾湘湘热情地过了分,拉着她就去逛园子呢非得叫她瞧瞧,这里的花圃有多漂亮,池塘有多清澈,陈丹姝家那个小破院子根本比不上。 这厢薛氏跟萧玉璋进了花厅,两人各怀机锋,面上却半分不显。 萧玉璋命人奉了茶来,随即挥手命他们退下,只笑道:难为嫂嫂肯来看我。 还是照着她称呼顾震霆义兄的名分,心里却很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那锦盒必然被薛氏看去了。 薛氏也不卖关子,公主待我家老爷真是情深义重,臣妇看着都辛酸不已。 萧玉璋随手摸了摸耳后,那束头发当然是她亲手绞的,少了一绺有欠美观,便潦草扎了个发包。 可惜顾震霆没来,看不到她是如何为他牺牲的。 正自恍神,却听薛氏殷殷问道:臣妇斗胆敢问一句,公主当真非我家老爷不嫁么? 萧玉璋有些诧异,她好像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是想跟自己和谈?还是顾震霆的意思,终于说服她改变主意了呢? 萧玉璋心中一喜,声调愈发柔软起来,夫人此语 薛氏叹道:若公主果真痴心不改,臣妇也无话可说,你我同为女子,我自然能体会公主的不易之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谁不渴望一双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臂膀,谁又想终日枯坐深闺、暗自泪流呢? 这话可真说到萧玉璋心坎上了,哪怕她坐拥万贯财富,可心底的寂寞惆怅却日复一日蚕食着她,令她如坐针毡,至少她的面容并不算老,为什么就要放任自己的心进入坟墓里呢? 薛氏看来是愿意接受她了,萧玉璋也并不想顾震霆停妻再娶,倒坏了彼此感情,她是真心愿意跟薛氏效仿娥皇女英的。 正要说话,哪知薛氏却自顾自地道:既如此,公主便赶紧着人准备吧,既是纳二房,庚帖也不必换了,找个能干的媒婆看看八字即可,不知公主处可有粉红缎子,若是不够的,臣妇叫人买些新的来,出嫁那日总得穿一穿的。 -- 第56页 粉红是妾室用的,萧玉璋愕然,你让本公主做妾? 薛氏讶道:您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再说了,做妻做妾又有何妨,关起门来,咱们都是一家子罢了。 这原是萧玉璋对她说过的话,如今薛氏有样学样反将一军,却把萧玉璋弄得哑口无言。 她依旧笑眯眯地道:自然了,有些体统不能不讲。譬如花轿只能从将军府的角门进来,公主您还得三跪九叩给臣妇敬茶,成亲之后,我倒也不讲究三日一请安五日一请安的,只晨昏时派人打声招呼便是了,对了,你的份例也得裁剪些,妾室规矩不能越过正房,你院子里放三四个人想来就够使唤了,至于平日开饭,若不在一处,就各用各的,若在一处呢,我和震霆坐上首,你坐下首,也不用你端茶递水伺候布菜了,你看可好? 萧玉璋被她噼里啪啦地一顿说,只觉得头昏脑涨,这薛氏莫不是吃错药了,居然真个要接自己去做妾?自己还得谨小慎微地侍奉她?她想得倒美! 萧玉璋面容红涨,眼看薛氏还在那滔滔不绝,忿然起身,薛氏,你当本公主很稀罕将军府么,敢这样作践? 薛氏讶道:你不愿呀,那干嘛成日送东西过来?这木梳幸而是我收着,若让老爷瞧见,保不齐得心生误会呢。 又谆谆劝道:臣妇方才的话皆出自肺腑,公主您不妨多考虑考虑,正好府里眼下捉襟见肘,若得公主嫁妆补贴,臣妇也能松快些了。 萧玉璋忍无可忍,径直命人闭门谢客。 第28章 定亲 另一边, 顾锦荣正在陪顾湘湘在湖边钓大虾,只见薛氏身姿舒徐地走来,她忙起身相迎, 娘, 您跟公主谈得怎么样了? 薛氏笑了笑,没正面回答问题, 锦荣,咱们走罢。 顾湘湘恋恋不舍地起身, 你们不留下用饭啊? 薛氏道:公主心绪不宁,咱们也不便叨扰。 她温和地抚了抚顾湘湘的头, 你要多陪陪你母亲, 别叫她伤心难过。 在她看来萧玉璋就是太偏执了, 强扭的瓜不甜,萧玉璋却不懂这个道理明明她身边比爱情重要的事还有很多呢。 顾湘湘似懂非懂地点头, 飞快地将湖边木桶抱起来,塞到顾锦荣怀里,你带走吧。 算是一些地主之谊。 顾锦荣: 那桶里压根就不见鱼虾, 只有几只泛着泥腥气的河蚌,以及呱呱乱叫的蟾蜍。 也好吧,河蚌洗净了炖汤喝尚算鲜美,蟾酥卖到药铺子里也能值点钱,顾锦荣提着桶,跟她说了声谢谢,不太亲切也不太疏离。 她跟顾湘湘的友谊处在一种很诡异的状态,若是寻常世交之女, 顾锦荣不介意多走动走动, 可多了个萧玉璋掺在里头, 却不得不忌讳了。 但作为子女,哪里有选择的权力呢? 顾锦荣怏怏地跟在薛氏后头,从娘亲的举止判断出她今日并没有输,可是也差不多跟萧玉璋撕破脸了,至于会否引来公主嫉恨,薛氏并不后悔她若是一味做出那贤惠大度的模样,只怕萧玉璋还会变本加厉呢。 顾锦荣心想,薛氏跟她前世的母亲虽然容貌相似,性格却大为不同。前世那个生她养她的女人看似强势,可实际上却一步步委曲求全,最后落得什么都没了。 而薛氏却是外柔内刚的,尤其在面对可能威胁自己家庭的人事时,她会分外强大。 若真个容萧玉璋登堂入室,不但她自己会被扫地出门,连女儿的前程都成了风中飘萍,任人宰割。 所以薛氏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这道墙。 顾锦荣心中有股暖流滑过,她开口唤道:娘。 什么?薛氏以为她撒娇,下意识牵起她的手。 你做得很好。顾锦荣乖乖任她牵着,虽不知母亲究竟对萧玉璋说了些什么,但顾锦荣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否则萧玉璋不会气得立即送客,连样子都不装了。 薛氏抿唇一笑,来自女儿的鼓励令她倍觉欣慰。 可下一句就令她笑不出来了,娘,我想把这些蟾蜍养在后院池塘里,您看成吗? 蟾酥价贵,可就这么几只也提炼不出多少,顾锦荣便想了个可持续发展的主意若繁育得好,说不定还能发笔小财呢。 薛氏:闺女,咱培养点正常的爱好行吗? * 顾震霆回来时,新家已装饰一新了,薛氏的审美无疑是值得信任的,屋里家具虽简单,然桩桩件件都布置得清雅整洁,墙角和窗台里还放了新摘的栀子花点缀,气味清香,沁人心脾。 至于乔迁宴的名单也都拟好了,左不过是顾震霆官场上的同僚,当然陈老太爷也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二叔薛氏试探,当初被从顾家赶出来时,她跟丈夫兄弟的感情便断了,可谁叫人家姓顾,若丈夫执意要宴请,薛氏也不介意单开一桌。 顾震霆哼道,算了吧,你瞧咱们回来这些日子,那边可有招呼过半句么? 还不及陈家古道热肠,怕是自个儿也觉得做贼心虚,生怕顾震霆去找麻烦。 能省点功夫薛氏当然是乐意的,她瞧着那家也未必舍得出份子钱先前震霆寄回来的俸禄都被贪了不少,不过碍着是亲戚,不好上门算账罢了。 -- 第57页 夫妻俩这厢商议已定,薛氏正要为丈夫宽衣,却见顾震霆出了会神,噗嗤笑道:今儿我听了件新鲜事,是关于咱们锦荣的。 什么? 顾震霆就说了,却原来那会子他从兵部出来遇见太子,太子张口就对他道贺。 你猜怎么着?不是来贺乔迁之喜,倒说我得了个乘龙快婿,改日还得请他喝杯喜酒,你说可不可笑? 薛氏轻轻摇头,这太子的气量也太窄了,只因为锦荣不肯嫁他为良娣,便胡乱造些谣言。自从来到京城,锦荣处处循规蹈矩,从不与男子单独相处,我怎不知她会自己寻了个女婿? 顾锦荣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再不站出来就真的风评受害了,只得硬着头皮举手,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两口子齐齐盯着她,仿佛要摆出三堂会审的阵仗。 不过我也是被迫的。顾锦荣赶紧辩白。 就把那会子萧翎贸然提亲,她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扯虎皮拉大旗,把萧逸给卷进来。 薛氏讶道:太子真说了以正妻之礼相待? 顾锦荣点头,话虽如此,可谁知萧翎是否在画大饼忽悠她最重要的,她对此人完全无感,别说太子妃了,即便他立刻登基当了皇帝,顾锦荣也是不肯的。 顾震霆忖道:太子年轻气盛,未见得能够作主。 薛氏想起史家那帮权贵,亦觉得颇为棘手,便真当上太子妃又如何?将来史家的姑娘若一茬茬往东宫里塞,锦荣不得焦头烂额么? 那后头他怎么改主意了? 听震霆的话,太子无疑是铩羽而归,才气愤跑去挑唆。 顾锦荣低头揉着手绢,萧逸说我俩已私定终身哩,太子才肯善罢甘休的。 两口子齐齐沉默下来,薛氏更有种原来如此的顿悟,她就觉得那王七郎没安好心,以前还没身份大白的时候就惦记着锦荣,如今熬成皇子了,更是死缠烂打的保不齐是他撺掇太子来提亲,自己再假惺惺装好人坐收渔利,不然锦荣怎么便上当了呢? 顾锦荣弱弱辩道:他是为我好才如此说的。 你看!都教得乖女学会顶嘴了。薛氏没好气道:他可知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宝贵,他这样到处嚷嚷,不是明摆着让你非他不嫁么? 锦荣道:他可没乱说哩。 可他叫太子去说了,不然怎么能传到你爹耳里?薛氏对萧逸素有偏见,总觉得此人心机深沉,不堪良配。 顾锦荣心说我爹其实也腹黑得很,不过外表装得爽朗,好叫您不设防罢了。 只得可怜巴巴去看顾震霆的脸,向他求助。 顾震霆被女儿盯着早就受不住了,心也化作一包水,他轻咳了咳道:不管怎么说,事情都这样了,咱们总得给锦荣想个合适的出路。 其一当然不能拆穿,否则太子只怕再起歹心顾震霆当然不看好女儿嫁进东宫,他也不想借助裙带关系来为自己前程铺路,此非大丈夫所为。 太子还不肯放弃么?薛氏被他说得忧心起来,那该怎生是好? 她对太子倒是没多大意见,可摊上史皇后这样一位婆母,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有多难过,史皇后又与萧玉璋交好,免不了常常要打交道,又是一重隐患。 顾震霆沉吟,何不将错就错? 反正话都说了,他瞧萧逸是棵好苗子,对锦荣一贯死心塌地但凡锦荣在场,这小子的眼睛就没一刻离开过她的。 至于锦荣么 顾震霆看着女儿,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轻轻讶道:这么快? 显然就没觉得不能接受,只是操之过急了些。 顾震霆笑道:不妨先定了亲,以免节外生枝。 这倒是个好法子,可以日后再退的。顾锦荣心想,立刻高兴起来,丝毫没考虑这是与皇家的联姻,退亲没有那么容易。 或者她只是想为自己寻个体面的台阶罢了。 薛氏也无法了,虽说她不待见萧逸,可比之东宫那样的龙潭虎穴又要好些,这种话由咱们女方来说总归不合适,难道去找三皇子? 或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顾家还未往宫中递口信,萧逸那头已托皇祖母找到陛下,请他颁布一道赐婚口谕,只是圣旨的末尾还额外附了一条,若其中一人心意有所变化,婚事可任意取消。 自作聪明的人都觉着,三皇子这是为自己寻退路呢,现在是看上那顾家女的美貌而草草订婚,来日若发现她是个绣花枕头,也有了合理反悔的理由。 看不出来,这三皇子虽然长在乡野,行事却精刮得很,眼界也高,还打算挑肥拣瘦的? 因萧逸甚少露面的缘故,外人自然也不知他长相脾性如何,只以为口耳相传的愚顽。 倒是也没多少反对的都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破锅配烂盖罢了。 唯独顾锦荣摸着那卷黄绸做的圣旨,心头一暖。此时此刻,她才真切感知到萧逸的体贴,他给了她十足的选择权,也打消了她的顾虑。 既然容错率这么高,那试试也无妨了。 薛氏望着嘴角噙笑的女儿,愈发觉得这傻丫头就是盘子里的一块肉,叫人吞了连骨头都不带剩的。 -- 第58页 顾震霆端着一盘井水湃过的新鲜瓜果过来,用竹筷插起一瓤递到她唇边,笑道:三皇子可比我当年有胆量多了,我若是像他这般,哪里还用等三四年。 薛氏讶道:咱们不是成婚之后才认识的么? 顾震霆微笑着看向妻子,对她而言当然如此,对他可不是那么回事。 早在跟叔父去薛家祝寿时,望着人群中央那个仙女般的姑娘,顾震霆便下定决心要将她娶回来,供奉一生。 幸而,他如愿了。 第29章 吃货 顾锦荣看着一筐筐往里抬的红木箱笼, 心里美滋滋的。 说是定亲,该下的聘礼可一样没少,她得养多少只蟾蜍才能挣下这么多银子?怕是几辈子都不够呢。 真可谓一朝发达。 顾锦荣恨不得立刻打开来瞧瞧, 好容易忍住了, 新娘子得矜持些才不落笑话那些宫女太监都看着呢。 确实有人在偷瞟她,不外乎想瞧瞧三皇子是怎么选中一个村姑为正妃的, 顾锦荣愈发挺起胸脯,昂首阔步, 她才不觉得是高攀呢! 薛氏见她喜出望外模样,小声提醒道:莫忘了, 日后若是退亲, 这些聘金得原样返回去的。 那就别退好了。顾锦荣毫不犹豫地道。 她到底是嫁给萧逸本人还是嫁给他身后的财富?薛氏本来担心女儿会耽溺情爱不能自拔, 这会子又多了层隐忧善哉善哉,这种话新郎官听了要伤心的。 她虽不怎么喜欢萧逸这个女婿罢, 可到底结为姻亲同气连枝,也不能叫他太可怜是不是? 薛氏决定有空还是得开导开导女儿,引她树立正确的爱情观, 这样日后才能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的。 顾锦荣正指挥家丁们搬东西呢,眼错不眨,就看到陈家姐妹手拉着手过来,脸上俱笼罩着一层严霜,我花开尽百花杀似的。 顾锦荣蓦然心虚,本想拉母亲做挡箭牌,薛氏却只当女孩子们亲密无间惯了的,推称要备茶备点心, 径自往后厨去了。 留下女儿独自面对风刀霜剑。 顾锦荣弱弱地道:不如你俩先进来坐坐? 陈丹姝粉白的小脸气咻咻的, 顾姐姐, 你也太不仗义了,竟瞒得一丝不漏! 她先前跟顾锦荣说了那么些关于三皇子的谣言,哪晓得人家才是相识在先,这会子连亲事都定下了,显得她像个傻子! 陈丹青脸上则平静无澜,但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才更叫人害怕,我也是才知道,顾姑娘瞒得我们姊妹好苦。 她到太医院去问过,才知道萧逸脸上并未出花,更别提哪来的麻子这俩口子根本联合起来诳她的。 顾锦荣想起一开始捏造的谎话,暗暗叫苦,陈丹青必定以为她怕三皇子被人看上,才设计提防,以此来杜绝竞争者。 当时自然是无心之祸,可凭心而言,她当真就没点类似的意思么? 顾锦荣自个儿都有些怀疑,萧逸生得俊美,这是毋庸置疑的,她要帮他辟谣也是极容易的事,何况她在宫中当差,所说的话便是证据。 但,为何她要放任流言肆虐呢?单是为保护萧逸可说不通,他又没身患重疾,早晚都能被人见着,还是说,自己确实有藏玉纳珠的打算,只想专美于前,却不想他被红尘色相迷惑? 顾锦荣觉得心底有些酥酥麻麻滋味,跟过电似的,她轻轻低下头去,伸出手掌,说罢,你想怎么消气? 要是像先生那样打她手心,她还是能忍的,别用荆条就行,她挺怕疼的。 陈丹青板着脸,将一样物事置于其上,却是个绣了花的香囊,里头还放着一枚平安符。 她道:我专程到菩萨座前求来的,保佑三皇子娶个河东狮,成日里鸡飞狗跳,看他还能否神气起来。 顾锦荣噗嗤乐了,这是惩罚吗?她还求之不得呢。反正她什么脾气萧逸都能忍受的,这一点顾锦荣很有把握。 陈丹姝则更容易打发了,顾锦荣答应送她十斤喜糖,她努力攒紧的眉峰立刻舒展开,哈喇子也快掉下来了,我要悦来轩的,不要李福记的。 李福记的糖又甜又腻,黏在嘴里半天不化,她不想再掉一颗牙齿了。 顾锦荣宽容地答应下来,反正是萧逸该操心的事,她作为新娘子那天只要安安静静盖着盖头就好。 陈丹姝憋了半天的气一泻千里,立刻有多余的肚子喝茶了,哒哒哒便进屋觅薛氏去。 这厢顾锦荣拉起陈丹青的手,诚恳道:丹青姐姐,说老实话,你有没有怨我? 她是知道陈丹青的志向的,渴望嫁一个有足够门楣的丈夫来助她施展自己的能为,只因为种种原因而高低不就。 倘无顾锦荣出现,萧逸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而陈丹青所拥有的学识与管家才能也足以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更能放开手脚去做她想做的事。 陈丹青淡淡一笑,是丹姝跟你说的吧? 顾锦荣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虽然是枕畔间的私话,可到底是将陈丹姝卖了。 陈丹青平静地道:起初我的确是那么想的,可后来又觉得甚为不智,何苦为贪图虚名去寻个纨绔子弟做丈夫,他若真有本领,即便起于微时,我也愿倾力辅佐,到底,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么? -- 第59页 见到萧逸刹那,她确实有些微惊艳之感,可是也仅此而已了,她并不觉得三皇子是个合适的相公,且陈家远离朝堂多年,又是个大家族,无力承受来自太子党羽的敌对,不比顾家光脚不怕穿鞋的。 顾锦荣听得似懂非懂,嫁一个人怎么还要考虑那么多呀,只要能说得上话、志趣相投不就好了么? 陈丹青莞尔,所以啊,你才是最适合嫁进皇家的。 太过光明磊落的人,反而不惧怕明枪暗箭,她想三皇子大约也是取中这点吧。 她拍了拍锦荣肩头,拂去几朵沾上的落花,宫里不是个好地方,你要善自珍重,在外头咱们姐妹还能商量着出出主意,里头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顾锦荣觉得她有些言过其实,不过陈丹青没生气就是好事,她立刻笑眯眯地道:你也无需着急,今年马上要秋试了,到时候我让三皇子帮忙留意,从新科举子里头挑几个人品样貌都过得去的,让你慢慢相看,总归不会耽误你的青春便是。 陈丹青红着脸,谁着急了?坏丫头,就会排揎人! 说着便要拧顾锦荣的脸。 顾锦荣忙向陈丹姝求救,陈丹姝塞了满嘴的八珍糕,两颊鼓鼓囊囊跟小仓鼠似的,踉踉跄跄跑过来,喊道:二姐,你饶了她吧,要是三皇子知道,肯定会抓你去坐牢的! 顾锦荣:这小屁孩也学会打趣了。 再看姊妹俩鬼鬼祟祟调笑模样,顾锦荣不由得红了脸,两手一甩就回屋去,宁愿把客人干晾着。 耳朵却是越来越热,萧逸真的会如此吗?还真有点像他作风。 那时候在村子里跟王奔李端等人发生冲突,萧逸咬了满嘴的血,顾锦荣仍历历在目,或许从那时候起,他便已将她挂在心上了吧。 不行,她也得有所表示才是,不能叫他觉得她像块木头。 顾锦荣立刻翻身下床,从袖子里寻出那块白绫丝帕正是萧逸月前差人送来的,顾锦荣以为他在催促自己习练绣工,那能表达心意的当然是绣帕了。 亏得她这阵子常常钻研,些微也能拿得出手了,至少花花草草的不成问题,不过活物仍觉艰难。 顾锦荣本来想绣一对池塘间遨游的鸳鸯,奈何太过吃力,只得改成绿头鸭子,据说这个寓意也很不错。 因时间有限,锦荣干脆连羽毛都省了,只以丝线草草勾勒出轮廓,眼珠则用暗色的蜜蜡点缀,远远看去倒也似模似样。 她迫切期待萧逸见到这副作品的反应。 慈庆宫寝殿里,萧逸仍在秉烛夜读,侍人给他端来茶水,道:殿下还是歇歇吧,明日正逢休沐,有大把的时间呢。 萧逸倒也不是多喜欢熬夜,只因刚定下亲事,心里总是载浮载沉,躺榻上也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倒不如背背书,还能转移一下注意。 可巧就有值夜的太监揣着一包东西过来,道是将军府送的。 萧逸对顾锦荣倒也不抱希望了,先前他送去那方横也是思,竖也是思的白帕,以为她能体会深意,然而顾锦荣完全无动于衷,那时萧逸便知道,这小姑娘完全是个直肠子,跟她玩借物传情那套是行不通的,所以他选择了有话直说。 反正成婚之后两人有的是时间慢慢沟通。 丝帕仍是他送去的那块,上头却多了些五彩斑斓的图样,萧逸目光微微凝聚。 侍人猜测道:绣的是鸳鸯吧?顾姑娘当真蕙质兰心。 萧逸摇头,瞧着更像鸭子,还是剃了毛的。 他也不觉得顾锦荣能对他有什么柔情似水的表示,怎么能指望石头一夜间开窍呢? 侍人讪讪道:兴许是绣工练得不到家的缘故谁会绣鸭子给爱郎? 萧逸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锦荣向来别出心裁。 或许也只有他才懂得她的意思,这正是他俩独一无二的默契。 萧逸甚觉骄傲。 侍人什么也不敢说了,只默默嘀咕,三皇子背书时挺聪明,怎么在男女之道上却像朵奇葩?可见人无完人。 次日清早,顾锦荣打着哈欠从里间出来,便看见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眼睛都睁大了,什么盐水鸭、宫爆鸭翅、芋艿烩鸭汤,几乎是一桌全鸭宴。 城里的鸭子都死绝了?这样迫不及待要做成菜,赶着投胎么。 迎着小姑娘疑惑的目光,负责跑腿的侍人笑道:三殿下知晓姑娘嘴馋想换换口味,因此特命奴才每样都拣了些来,供姑娘慢慢品尝,若还有不周之处,请您尽管吩咐。 顾锦荣: 她好像懂了,敢情萧逸是错会了那方丝帕的意思。 合着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个大吃货啊! 第30章 暗示 顾家夫妇起来瞧见一桌子菜, 也是啼笑皆非,该夸三殿下会办事还是不会办事呢? 正常人都不会大早上就送些油腻荤腥来,配粥吃都嫌塞牙, 可瞧女儿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好像还挺高兴? 薛氏想起来她素来不爱清淡的,只怕正好还对她胃口, 可也不能由着她一股脑往胃里塞,就不怕闹肚子? 薛氏吩咐道:把那盘燕窝鸭丝留下, 其他的先端进库房吧,记得多摆几盆冰。 -- 第60页 幸而如今搬完新居有冰窖了虽说到了七月, 热气仍旧难耐得很, 肉食岂有不坏的, 加了冰好歹能多放几天。 顾锦荣慷慨地道:娘,何必这样费事?就赏得府里的下人吧, 只当给他们加餐了。 薛氏睨她一眼,哟,你倒舍得? 顾锦荣心说她再吃货可顿顿鸭子也会腻好罢, 随即才反应过来,薛氏怕是说她舍不得萧逸的心意,立刻羞红了脸,嗔道:连您也取笑我! 不过薛氏的语气这样轻快,可知她对婚事已毫无反对之意。 顾锦荣眼珠转了转,娘,您愿意接受他当新女婿了? 什么新女婿,从哪变出个旧的?薛氏瞪着女儿。 她本来是怀疑萧逸贼心不死, 可自从顾震霆对她说了他也是老早就惦记着她之后, 薛氏忽然就觉着, 三殿下也没那么可恶了或者说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同一种德行。 顾锦荣乐呵呵地将菜肴端出去分给厨下人,在她看来这也是给萧逸积福,小可怜前生受了太多苦难,下辈子可别这样多舛了。 至于那方丝帕顾锦荣决定下次一定要送个好的,至少得认得出是鸳鸯。 她拉着薛氏的衣袖,娘,我想亲自做一床百子千孙被,赶明儿您教教我罢。 京中淑女绣嫁妆亦是惯例,但因为薛氏深知自家女儿几斤几两,便从未提过这话,何况宫里说过要一手包办司制房的东西当然更好。 不过锦荣主动提出来,薛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技多不压身,趁这个时候让她磨磨性情也好。 虽然知晓她是想在三殿下跟前炫耀女红,不过薛氏如今看来,这桩婚事居然不错,美好的爱情理当使人进步,能让锦荣改变的,也只有他了。 转眼便到了顾家办乔迁宴的日子,锦荣早早起床被薛氏按着梳头,好以光彩照人的姿态来迎接客人。 薛氏摸着那一头黑瀑般的发丝,道:如今可以试着编发了。 还是扎辫罢,节省时间,娘您不是还有好多事要忙么?不知怎的,顾锦荣对于盘发有点抵触,总觉得那样就不太算是小姑娘了。 虽然她答应了萧逸的求婚,可她光是想想日后同床共枕的景象就觉得脸红心跳,好丢人啊。 薛氏给她穿好了衣裳,便到花厅核对名单去了,今儿还是她头一遭举办这样盛大的宴会,来的太太小姐们又不知凡几,总得安置得妥妥帖帖的才好。 顾锦荣本来想在园中踢会儿毽子,但那件缀满流苏的丝质裙子限制她发挥,只能小幅度地绕着花圃散步。 忽然听见细微的叩门声,顾锦荣心想哪家的客人这样着急,磨磨蹭蹭地过去抽开门闩,入目却是一张堆满谄笑的老脸,她立刻回头喊道:娘,有讨饭的叫花子来了! 那人的笑容僵了僵,侄女儿好不懂事! 他却不能自降身份去跟个黄毛丫头计较,只陪笑道:你是锦荣吧,你爹娘可还在? 顾锦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这才从眉目间依稀辨认得一点相似之处想必便是当初将薛氏和原主赶出去的顾家二叔么。 瞧脸型五官,年轻时大约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只不过相由心生,如今愈发猥琐了,可见这些年不怎么好过。 顾锦荣立刻皱起眉头,什么在不在的?我爹娘又没死。 那人被她翻了个白眼,心里直摇头:真是粗俗不堪!这顾家怎么教女儿的? 浑忘了他自己也姓顾。 亏得薛氏出来讶道:锦荣,是哪家的名帖,怎不请进来坐坐? 及至瞧见那人形容,她立刻收敛了笑意。 顾震轩讨好道:嫂子,多年不见,您还记得我罢? 薛氏当然不会忘怀,她是如何在隆冬天带着女儿搬出那个家的,他们骗她震霆失踪,说不定已经死了,连一份家业都不肯让她留下,或许以为今后不会再见了吧? 奈何风水轮流转,如今她成了名声赫赫的将军夫人,倒是他们得奴颜婢膝地来巴结她。 薛氏倒也没觉得多少得意处,她压根不想跟这帮人扯上任何关系,以前吃的亏也就罢了,往后还想借震霆的名号作威作福么?不如做梦! 眼看薛氏掉头就走,顾震轩忙唤道:嫂嫂,我专程来贺喜,你难道连一杯水酒都不肯赐下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萍水相识,也没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只是今日贺客众多,万一待会宴会上这无赖公然想重修旧好,震霆不就白吃哑巴亏了么? 她可打听得清楚,顾家二房这几年生意赔了不少,顾震轩底下几个儿子更是好赌的,一旦走动,往后恐有数不尽的麻烦。 薛氏面露踌躇,顾震轩则会心一笑,抬脚就往里头走去。 顾锦荣忽然唤道:等等,二叔,你自己可以进去,那个乞丐可不行,我怕染上虱子! 顾震轩怔了征,什么乞丐? 就是个穿灰色衣裳的,拄着拐,头发乱糟糟的,左腿有点跛,右手还少了两根指头。顾锦荣边说边比划着,二叔,他还冲你笑呢。 顾震轩勃然变色,常听人说小儿能见到大人所不能见之物,莫非竟是真的? -- 第61页 何况顾锦荣的描述,又与那人外貌分毫不差顾震轩不自觉有些胆寒,轻声叱道:别胡说了,青天白日,扯这些歪门邪道! 顾锦荣讶道:二叔你瞧不见吗?我可看得真真儿的呢,呀,他脖子好长,嘴里还在滴血,都快滴到你肩膀上了! 薛氏虽不知女儿在捣什么鬼,可见眼前人满脸心虚,便顺水推舟道:他二叔,你该不会染了邪祟罢?还是得去护国寺请高僧看看,顶好做场法事,千万马虎不得! 顾震轩见这两人一搭一唱,心里早就怯了,嘴硬道:侄姑娘玩心重,嫂子却不该让她编这些瞎话唬人,今日我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便匆匆转身离开,却并非朝着家的那头,而是冲着护国寺的方向去了。 薛氏讶道:他还真信? 这人胆子未免太小了些,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顾锦荣莞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当然知道顾震轩的弊病就在月前,他的爱子于赌坊与人争执,失手杀死了一个城隍庙的乞丐,亏得那乞丐流浪惯了,孑然一身,亦无家眷申诉,此事才得以瞒天过海,可当爹的真能心安理得么? 方才她所描述的,正是那乞丐死时的凄厉模样,无怪乎顾震轩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片刻都不敢逗留了。 至于顾锦荣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那当然是萧逸帮她打听的。他虽然身在宫中,却没错过外头一举一动,自然也包括帮未婚妻铲除一切麻烦。 顾锦荣心里暖融融的。 正神思游荡时,一只手在她跟前晃了晃,紧接着是熟悉而悦耳的声音,想什么呢? 顾锦荣不假思索地道:想你。 随即反应过来,耳畔立刻飞红了,颈子也羞答答地垂下去,跟清晨池塘里的荷苞似的。 薛氏难免扶额,这还是从前那个不拘一格的混世魔王么?她瞧着倒比兔子还乖。 小儿女之间的事,她管不了也懒得管了。薛氏轻咳了咳,锦荣,你先带三殿下到堂中坐着说说话,我派人去叫你爹回来。 萧逸含笑道:都是自家人,请顾伯父不必着急。 薛氏心说你当然不急,我可放心不下自家女儿跟你独处。无奈厨房催得紧,薛氏怕误了正经事,只能撇下女儿先忙活去。 顾锦荣其实更想带萧逸到香闺一探,顺便向他展示自己日益精湛的绣工,但是薛氏绝不会容她这样豪放,顾锦荣只得将人领到花厅,给他沏了壶新茶,又面对面地坐下,跟被楚河汉界隔开的牛郎织女似的。 她打量着萧逸衣裳,一袭霜青色的直裰长衫,腰间却束着朱红绦带,愈发显出那修长的腿,紧窄的腰。 这样大红大绿的比照,在他身上竟分外和谐,果真美人披麻袋也是好看的。 顾锦荣盯得入迷,直至萧逸连唤了三声,她才反应过来,什么? 赶紧地探出半边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萧逸那点因她走神儿升起的细微不快也烟消云散,他含笑道:早上我送来的回礼,不知你可还满意? 顾锦荣因为这出对牛弹琴的误会,本来想好好取笑萧逸一番的,可见到真人后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美貌是原罪啊。 只能矜持地道:殿下独运匠心,我自然喜欢。 话音方落,便看到台阶下一个粗实丫鬟啃着油汪汪的鸭腿经过。 萧逸脸黑了,他的东西,她竟随便赏人? 顾锦荣: 那不然呢,要做成标本是吗? 心里如此想,嘴上只道:我已尝过了,滋味的确不错,不过今日家中设宴,须留着肚子呢。 言下之意,她是不得已的。 萧逸语气微妙地道:孤却还没尝过。 盯着她珠光润泽的嘴唇。 顾锦荣不禁舔了舔唇角,觉得这种话像是隐晦的暗示,是她思想太龌龊了么? 第31章 撞破 顾锦荣自认为看出对方邪念, 心里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斥责拿人手短,他刚送来东西,又帮她赶走二叔一家无赖, 她这会子翻脸, 岂不是有点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意思? 还是说,该允许他小小地亲一下呢? 反正已经定了亲, 周遭又没旁人在,她看那些外国电影里头, 两小无猜的事儿多着呢。 萧逸忽然起身向她走来。 顾锦荣紧张得身子都绷直了,他想用强吗?这个就有点超出认知了, 再怎么熟络, 也不能无视她的意愿 那张脸越靠越近了, 顾锦荣轻轻合上眼睛,身子也稍微向前轻去, 半抬起下巴。 只许亲一下,他若敢意犹未尽得寸进尺,她决不轻饶。 然而萧逸却只是抬手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顾锦荣睁开眼睛,只见他指腹夹着一片黏糊糊的茶叶,含笑道:你嘴边有东西。 顾锦荣: 感觉秋波送给瞎子看。 正尴尬时,薛氏机伶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顾锦荣连忙正襟危坐,又朝萧逸使眼色,暗示他赶快回座上去。 萧逸虽不解其意,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照做。 薛氏满脸狐疑, 锦荣, 你来帮我摘菜。 -- 第62页 其实今日筵席全由会宾楼的厨子包圆, 根本用不着人打下手,不过顾锦荣也只能乖乖听命。 薛氏这一去就不肯轻易放她出来了,方才虽未看得真切,可她是过来人,很识得那种暧昧气氛何况这丫头根本藏不住心事,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了。 等到贺喜的客人陆续进门,锦荣才重获自由,脸上仍有些赤色,但这回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推给怕生了。 不过小姑娘仍是极有礼貌的,但凡进门的客人,她都会忖度年庚,乖乖唤一声世伯世叔或是伯母婶娘,叫错了也无妨,一来顾家炙手可热,二来,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谁忍心苛责呢? 薛氏本意就为让女儿混个脸熟,日后好在京中社交圈里站稳脚跟,此刻看来,效果倒是比预期的还好或许锦荣眼光不错,那两条垂在脑后乌黑油亮的发辫给她增色不少。 陈家姊妹捧着箱奁过来时,锦荣就没那么客套了,径直引到安静处说话,又作势要打开,送了什么好东西? 陈丹姝扁着嘴,真势利啊!咱俩这么要好,你还图我的份子?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锦荣说道,毫不犹豫将锦奁夺过去,打开瞧时,却是一盒京中时新的胭脂,与一挂粒粒圆润的碧玺手串,看得出成色极佳。 陈丹姝虽是嫡女,送礼的价值也不应越过姐姐,那挂手串必是陈丹青的馈赠,她为何如此破费呢? 顾锦荣略一沉吟便笑道:二姐可真大方。 陈丹青莞尔,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说是要在今科举人里头为她择婿呢。 哪怕她不送礼,顾锦荣也会义不容辞,当即拍胸脯保证,自然,包在我身上。 陈丹姝好奇地转来转去,这俩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啊? 丝毫没察觉自己已走上顾湘湘的老路了。 姊妹俩静静地喝了会茶,陈丹青方问道:怎么不见三殿下? 方才她在巷口可是看到宫里的马车了。 顾锦荣道:谁晓得,我跟他又不熟。 哪怕定了亲,当着外人还是该避嫌的。 陈丹姝立刻促狭地眯起眼睛,坏笑道:真的吗?可我看三殿下正盯着你不放呢。 顾锦荣知道她在耍诈,压根不怕,胡说八道,三殿下的眼睛又不是刀子做的,还能隔着墙穿透过来? 话音方落,便察觉到一缕幽怨的视线,却原来萧逸怕她话说多了口渴,正端着凉瓜往这边走呢。 结果整盘的新鲜瓜果都被陈家姊妹瓜分了,萧逸将她拉到树荫处,我有一件事求你帮忙,不知你肯不肯? 顾锦荣因为方才自作多情,对这位钢铁直男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无精打采道:你说罢。 哪知萧逸却扭扭捏捏的,原来他想要顾锦荣带他到各桌转一转,走个过场,好叫先前的流言不攻自破他萧逸绝非粗俗惫懒、不学无术之辈。 更重要的,他要令这些京城人士知道,锦荣的眼睛才不瞎,他俩合该是天生的一对金童玉女。 顾锦荣真切地道:我觉得你也蛮虚荣的。 不过幸好她跟萧逸一样虚荣,所以他们真的很般配。 客人们其实泰半已从巷口马车上的徽记辨认出这位贵婿的身份,不过面对面地认识时,还是为萧逸的容色惊艳了一把。 谁说是破锅配烂盖?打着灯笼都寻不着这样神仙眷侣。 且萧逸谈吐斯文、彬彬有礼,又与传言大相径庭,不由得叫人怀疑是否有心人故意放出这等谣传,坏他声誉史皇后到底是继后,对于元嫡之子多少有些忌惮罢。 史家若知晓仅因一场宴会头上就背了顶黑锅,必然会气得吐血。 顾锦荣倒也没贪图表现,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听萧逸与那帮人寒暄,十足贤内助的架势根本她也听不懂啊。 等把十来桌都转完,顾锦荣迫不及待到院中透透气,又好奇地问萧逸,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姓甚名谁,干什么的? 萧逸道:祖母闲来无事,常会与我说些京中见闻,听多了便记住了。 果然天才与凡人不可同日而语,顾锦荣除了鼓掌无话可说,她歇息够了,正要回筵席上填填肚子,不然待会儿就只剩残羹冷炙了。 哪知萧逸却忽然握着她的手腕。 顾锦荣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又黏了茶叶吗? 不对呀,她连水都没喝呢。 然而下一刻,温温凉凉的触感便从唇上传来,顾锦荣瞪大眼。 萧逸自然是不敢造次的,只轻轻碰了碰便收回去,两靥晕红,如何? 就好像问她早上那道八宝鸭子好不好吃。 顾锦荣只觉得身上酥酥麻麻的,她没想到接吻是这种滋味,像踩在云端,脚底都没了知觉。 明明只是小小地越了半步雷池,却仿佛偷尝禁果一样悸动。等等,按照正常女子的反应,她是不是该给他一巴掌? 可见到萧逸楚楚可怜的面容,她又实在不忍下手。 正纠结时,却听到啪嗒一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顾锦荣忙扭头,只见一个身穿墨绿比甲的身影匆匆跑了开去,从高度看,年龄似乎不大。 -- 第63页 萧逸俯身捡起,只见盒子里是一把牛角弯弓,亦有些发旧了,倒像着比照着小孩子的腕力做的。 送你的东西?萧逸诧道。 顾锦荣叹了声,她已猜出来人是谁,她也只对顾湘湘提过一次这角弓好看。 原本以为跟着薛氏到公主府大闹一场,萧玉璋必拉不下脸来赴宴,哪知顾湘湘却还是自个儿来了,带着她心爱的贺礼。 顾锦荣忽然想起,这小妮子兴许还不知道她已经定亲的事,所以见到她跟萧逸在院中幽会,才会这样震动。 萧逸窘着脸,她莫不是吃醋了? 先前在王家村,这异族公主也曾对自己百般示好,不过因对方是个小孩子,萧逸并未放在心上。自打回到京中,顾湘湘也没来寻他麻烦,萧逸只当她忘了这么个人了。 顾锦荣幽幽睨他一眼,她是吃醋,但未必是吃你的醋。 先前因为她跟陈家姊妹交好,顾湘湘就发了回脾气,如今她瞒着人干了这么大的事,那小妮子恐怕更加怒不可遏了别小瞧孩童的占有欲,有时候比大人还强烈呢。 萧逸: 作者有话说: 男主:问,老婆是万人迷怎么破?在线等,急。 第32章 巧言 虽然知晓顾湘湘因自己的背信弃义而伤感, 顾锦荣却也顾不上安慰她了。 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去做呢。 乔迁宴之后,薛氏精心打点了几样土仪,让女儿上学的时候顺带捎去各宫。几位娘娘们虽未亲来赴宴, 却都差人送了贺礼, 薛氏也不好白拿她们的世家同僚还能用人情还回去,可她几时能有进宫的机会? 少不得托锦荣走一趟, 也叫她认个脸熟,将来不至于闹出笑话。 顾锦荣心想, 母亲口口声声不愿她嫁进皇家,结果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比她周到, 这算不算口嫌体正直? 也可能萧逸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终于令丈母娘改观。 顾锦荣抱着载得满满当当的东西, 先去慈庆宫将给太后的放下, 之后才绕道往椒房殿去。 那太监本来只负责领路,可见小姑娘气喘吁吁的模样, 居然慷慨地帮她接过来,道:咱家来罢,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哪里搬得动。 顾锦荣甜甜地道:谢谢哥哥。 太监听得舒心极了,须知他们这等人最怕被说欠缺男子气,顾锦荣倒是半点不将他当残缺的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然是不会撒谎的。 萧翎远远便瞧见那两人有说有笑,目光不由得暗了暗。 她倒是跟谁都能处得好的。 只除了对他。 顾锦荣到了近前也没半分避讳之意,只坦坦荡荡地施礼道:皇后娘娘在么? 虽然萧翎向她求过婚也被她拒绝了,不过这在顾锦荣看来没什么大不了。她若是故意躲避,倒显得心虚有鬼没准这位殿下还会自作多情地误会了。 萧翎面无表情,你只问母后, 却不问孤? 顾锦荣心想你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么?哦, 除了我即将嫁给你弟弟。 也因着这层薄弱的姻亲关系, 顾锦荣好歹没撕破脸,和颜悦色道:殿下今日没读书么? 萧翎道:今日适逢休沐。 顾锦荣这才想起,他们的上课时间跟自个儿是不一样的的确是她疏忽。 早知道萧翎在家,她就换个时间来了。 所幸那太监倒是识趣的,帮忙解围,顾姑娘,您还得往别宫去呢,既然太子在此,由殿下代收也是一样。 他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奉,自然不惧怕太子的威势,萧翎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顾锦荣赶紧将几样东西塞到他怀里,扔下句代臣女向娘娘问好,便匆匆逃走了。 萧翎望着她唯恐避之不及模样,面色愈发阴沉。 等离开椒房殿领地,顾锦荣才捂着胸口念了声佛,她瞧这皇太子像是压抑得太久了,心理都有了毛病,自己跟他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呀,怎么弄得跟情根深种似的?大概还是作业少了。 听说史皇后对独子约束极严,平日里连个宫婢都不叫他沾身,或许正因如此,一发作起来便如天雷勾动地火不可收拾;反观萧云霓,同样一个妈生的,可因为史皇后重男轻女采取放养的态度,萧云霓的心态反而健康得多。 可见凡事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 顾锦荣一壁感叹,一壁来到椒房殿后方的一处宫室,亦即云妃的住所。 四皇子五皇子两个在门前堆沙堡,远远便瞧见了她,那个大的立刻扮起鬼脸,新娘子,到处跑,不知羞! 顾锦荣板着脸,你得唤我嫂子,今后你若不听话,我就叫你三哥打你! 四皇子缩了缩脖子,刚剃过一层淡青的头皮愈发醒目,他躲在五皇子身后,小声道:胡说,三哥才不会听你的。 顾锦荣冷笑,好啊,你大可以试试。 四皇子不由得慌乱起来,他跟三哥虽然形同陌路,可这宫里最叫他害怕的除了太子还真只有三哥,至于三哥对这未婚妻的感情么他虽未见得真切,听人说那叫一个至死不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前儿还专程请了一天的假到顾家去呢他过生日都没请假! -- 第64页 这么看,萧逸日后雌伏于母老虎的淫威也是很有可能的,四皇子立刻将五皇子往前推了推,让三哥打他!那些话是他教我说的。 五皇子委屈得小脸都红了。 顾锦荣:好小子,找替罪羊倒是头一个啊。 正无语时,一个穿湖蓝宫装的文静女子从里唤道:顾姑娘,有什么话进来说罢,小孩子不懂事的。 顾锦荣认得这位便是庄嫔,说是侍女出身,倒比家世高贵的云妃更显内秀,大概还是云妃不好读书的关系。 有云妃这个坏例子在,顾锦荣觉得自己日后也不能太怠惰了。 她跟着庄嫔进门,亦且诧道:娘娘跟云妃竟住在一处么? 论理嫔位也是一宫主位,理当有自己的住所,何况庄嫔还育有皇子,劳苦功高。 庄嫔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顾锦荣便有些讪讪,她壳子里虽不比外表年幼,可也就十来岁而已,如何能跟这些城府深的大人相提并论?比较起来,她倒宁愿跟小孩子相处呢。 刚来也不好立刻就走,顾锦荣只能没话找话,四殿下跟五殿下当真亲厚,日夜都在一处玩耍作伴,长得也相像。 虽说都是一个爹生的,可俗话道儿似母女肖父,似乎母亲的基因影响更多些萧逸跟萧翎无论容貌气质都天差地别。 可四皇子五皇子却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简直无巧不成书。 庄嫔静默刹那,亲兄弟自然相似。 啊?顾锦荣小小惊异了一下,随即才反应出自己好似吃了个惊天大瓜,皇宫里自然都是亲兄弟,庄嫔很不必特意指出,那么她的意思? 顾锦荣谨慎地道:娘娘是说 庄嫔轻轻吐了口气,小四小五都是我生的,云妃不过挂了个名而已。 一开始是因为云妃来了癸水不便侍寝,便将她推出去冒充,哪知那一夜便结上了珠胎。云妃正愁膝下无子,便勒令她保守秘密,将这个孩子要了过来。 至于后来为什么肯给她名分,大概是因为云妃自觉青春不再,想借新人之手邀宠,与其从外头招来个不三不四的,还不如打小伺候惯了的人妥当,也是料定庄氏不肯反抗她。 后来也是她逼着庄嫔不许挪动,想将这枚棋子牢牢守在眼皮子底下。至于庄嫔自个儿,也舍不得两兄弟分开,只得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活。 顾锦荣哑然,她再想不到会有这段瓜葛,难怪庄嫔的眼中总有种郁郁之色。而这兄弟俩本来出自同一个母体,却因为人为的关系,搞得身份天差地别,真可谓造化弄人。 沉吟片刻后,顾锦荣道:娘娘打算就这么混着?看着一个儿子,去当另一个儿子的奴才,就像您曾经一样? 庄嫔面露茫然,否则她还能如何? 顾锦荣深深吸口气,您以为如此是对他们的保护么?不,瞧瞧云妃是怎么教导的,她在刻意扩大他们的差距,长此以往,四殿下将越来越骄纵放肆,五殿下则愈发卑弱胆怯,您觉得,这样的人长大以后真能自立么? 庄嫔轻轻咬住嘴唇,她何尝不知道云妃的用心,她不过是嫉妒自己从皇帝那里得到的恩幸,才想用这种手段报复。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她的命都是云家给的,何况时过境迁,即便她出来告发,云妃也不肯承认了况且又有什么用呢?对皇帝而言都是他的子嗣,养在哪个嫔妃膝下都一样。 顾锦荣叹道:可我若是那个孩子,我只想回到真正爱我的人身边,否则,再怎么锦衣玉食,再怎么宠眷优渥,也不过空中楼阁而已。 庄嫔愣住。 顾锦荣言尽于此,她不过因为感同身受的缘故,才想给庄嫔指一条明路,至于对方是否茅塞顿开,就远非她能操纵的事了。 出来时,四皇子已机伶地躲在沙堆后,像是生怕被她瞧见似的。 顾锦荣莞尔,出来吧,我还犯不上跟你置气,再说你三哥也还没成亲呢。 又摸了摸五皇子的头,亲切地道:你也是,别总听他的话,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都是一样的人,谁比谁差呀? 五皇子白净小脸又红了,这回却是激动的晕红。 他鸡啄米似的点头,却被四皇子骂骂咧咧给拽回去,又当起了堆沙堡的苦力工。 顾锦荣回头瞥了眼,只见庄嫔仍倚着门框出神,那种复杂而决然的神情让顾锦荣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 很好。 顾锦荣最后才来到皇帝所在的勤政殿,一则压轴可展示分量,二则她要送皇帝的土仪也是最多的她才不肯承认自己是为了顺路呢。 请人通传后,好一会儿才被带进去,云妃居然也在里头,云鬓委地,衫垂带褪。 还好没什么少儿不宜的情节。 顾锦荣囧了个囧,禀明来意后,才见皇帝摆手道:好了,爱妃你先回去罢。 云妃努着嘴,陛下答应陪臣妾用膳呢? 皇帝只得允诺黄昏去她宫中,云妃这才提着裙子千娇百媚离开,还甩给顾锦荣一个轻蔑的眼神她跟这小蹄子彼此都看不大对付,尤其在她使心用计当上皇子妃之后,更觉得有其母必有其女。那个薛氏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与公主相争,还使劲把小的往宫里塞,以为皇宫是菜市场么?真真人以群分。 -- 第65页 顾锦荣同样讨厌云妃,不单因为她跟萧玉璋的交情,更因为云家是弹劾顾震霆的主力,先前爹爹几次延误军饷,也是云伯爷在其中做的手脚。 但这回若计划顺利,云妃将再嚣张不起来了,云家亦如是。顾锦荣相信,用不了多久,庄嫔那头一定会传来令人满意的答复。 她这厢走神时,皇帝已将几样礼物翻来覆去查看起来,问道:都是你自己挑拣的?倒很和朕心意。 不算太值钱,都是市井上淘来的新鲜玩意儿,皇帝偶然从书上看见,又对侍人们提过一嘴,不想如今却见了真容。有掌心风车、走马灯,并一套黄杨木刻的整碟棋子儿,极具风土人情。 顾锦荣忙道:三殿下帮了不少忙。 其实是她找太后身边宫人打听得皇帝喜好,不过想趁机帮萧逸卖个乖,给他赚点孝顺分。 皇帝才不肯上当,拨弄着那架风车,微微笑道:朕岂会不知那小子?他才懒得为朕费心。 顾锦荣审慎地道:三殿下其实是很在意您的。 皇帝轻叹了一声,他却不肯来看朕,哪怕朕交代了勤政殿的大门随时为他而开,连御书房也许他随意出入,可他执意守在太后宫里,朕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锦荣心想分明是你十几年前做错了事,连句道歉都没有,倒要人家来巴结你,你咋那么大脸呢? 不过嘴上只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亦无不孝之子女,三殿下只是课业太过忙碌而已,他也想早点博得您的认可呀! 皇帝表示怀疑,果真么? 顾锦荣诚恳点头,萧逸原不原谅他爹不重要,可只有得到皇帝照拂,宫里的日子才能过得舒服,这一点顾锦荣深谙其中之道。 皇帝陷入沉思,似乎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感动。 勤政殿外,萧逸本是来查探顾锦荣情况如何的,凑巧便听见她这番舌灿莲花的言语,嘴角不禁抽了抽。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真是一点没变呀。 他咋不知道自己那么上进呢? 第33章 双下巴 顾锦荣哪晓得有人会偷听, 萧逸进门时,她还在滔滔不绝对皇帝讲述儿子的孝心。 直至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顾锦荣才僵硬地扭过脖子, 大眼瞪小眼。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脸色由红转白, 又由白转绿,最后弱弱地道:那个, 臣女先告退了。 也不待上头发话,轻轻一施礼, 便匆忙提着裙子出来。 皇帝险些纵声大笑,想着儿子在场, 好容易忍住了, 只伸指叩了叩桌案, 示意他在对面锦罽坐下。 萧逸从进来便沉默着没说话,他虽认回来有一阵子, 跟生父之间依然生疏,太后虽有意缓和父子关系,无奈一个政务繁忙, 一个课业忙碌,倒是少有见面的时候。 皇帝心里明镜似的,若不是听说那小姑娘在此处,只怕他还未必肯进来,遂清了清喉咙道:最近的功课怎么样了?听师傅说你进步很大。 他是极重脸面之人,明面上不好表示对儿子的关心,却隔三差五将裴先生叫来查看,起初不过是怕这夫子偷懒, 哪知一问之下却惊喜不已裴先生更不愿替三皇子藏拙, 徒弟学得好, 他这当师傅的脸上也有光彩嘛。 萧逸安静地道:儿资质愚钝,蒙先生不弃,故不敢不用心。 这话听着倒有些埋怨的意思,皇帝叹道:先前那些年是委屈了你只那王家也实在可恨,得了银子却不肯用心教导,又不许你进学,白白耽误辰光,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也打听得徐后当初那老仆将儿子寄养在王家,对于王家这种放养式的做法,实在有些衔恨。 可他也不想想,若非自己当初刚愎自用,听信一面之词,嫡子本不必受这份罪的。 萧逸眸中泛起浓重墨色,稍稍垂下眼帘去。 皇帝也意识到方才那话有逃避责任的嫌疑,干笑两声,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你能回来便是最大幸事。只锦荣说你因为朕的缘故才这般苦心读书,朕倒担心你累坏身子。 这话其实有些试探之意,于皇帝的角度,哪怕他明知自己曾经做错,可他也不希望招来儿子记恨,而更希望萧逸和常人那般崇敬、仰慕自己。 顾锦荣再是情真意切,他也只敢信一半,更需要亲耳从儿子口中听到。 萧逸踌躇片刻,儿臣不敢奢望能比肩太子,只希望不要落后太多,儿臣想做一个优秀的人。 他要让锦荣知道,选择他是最划算的一笔买卖,免得将来后悔。 皇帝哪知道三子心事,见他特意提起太子,只当是嫉妒太子得了这些年的父爱,不消说既感动又愧悔。 对于顾锦荣的话倒是深信不疑了,若不是太在意这个父皇,又何必同太子处处较劲呢? 皇帝温声道:无论将来能否出人头地,你都是朕的孩儿,朕又怎会不疼你爱惜你呢?至于学业上的事,日后若是得闲,大可以同朕来讨教,你以为朕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君么? 皇帝执政多年,或许作起八股不如那些士子们,但论起心胸眼界与对天下大事的考量,绝对无人能出其右。 -- 第66页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倘能蒙他指点,必然获益良多。 萧逸目光闪烁,看着倒像大受触动,儿臣多谢父皇。 顾锦荣在勤政殿外不敢立刻就走,一看到萧逸出来,立刻巴巴迎上前去,有些心虚地道:你没露馅吧? 早知道应该串通一下口供的,让萧逸装也装得深情些。 萧逸横她一眼,你就这样盼着我跟父皇重归于好? 锦荣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也不能天天对你爹甩脸子罢? 萧逸哼了口气,并不作声。 顾锦荣便知道这话说岔了,干脆卸下虚伪面具,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归那头是皇帝,得罪了他,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你难道没听过? 最后一句,她是踮着脚贴着萧逸耳畔说的。 少年只觉得颈子那块酥酥麻麻,连发梢都竖起来了,急忙推开半步,窘着脸道:要说话就好好说,靠这么近作甚? 顾锦荣讶道:我以为你很喜欢我挨着你呢。 先前在树下是谁不打招呼就来偷亲她的? 萧逸:心上人不是一般的大胆,这种话都能往外说。 就连台阶上的皇帝都有些面酣耳热,心想小两口打情骂俏也不找对地方,御前都这样黏黏糊糊,遂出言打断,告诉母后,朕晚上到她那儿用膳,请母后务必赏光。 浑忘了一刻钟前与云妃的约定。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不过顾锦荣当然懒得提醒,横竖这是旁人家里的事,她一个外人(暂时的)犯不上掺和。 萧逸本来想邀顾锦荣同去的,但是顾锦荣还是婉言谢绝了,她可没兴趣跟父子俩一块用膳,再好的胃口也得吓没。 皇帝笑道:三郎何必急在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还差一顿饭么? 顾锦荣愈发臊得慌,再不肯多留,找了个借口便溜回家去了。 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萧逸原地叹气。 怎么感觉订婚之后,两人相处反而更不自然了呢? 这大概便是爱情的魔力吧。 * 顾锦荣回到家,脸颊上仍是热辣辣的,一面庆幸未来公公的开明,看起来不至于嫌弃她出身;只是开明得过了头,日后恐免不了拿小夫妻取笑,她跟萧逸不就成了动物园的猴子处处被人围观么? 正唉声叹气时,一张突然凑近的大脸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顾锦荣吓得心脏骤停,好容易认出来者是顾湘湘想必是特意来门前堵她的,站了有一会儿了,小脸发僵,肩膀上还沾了些金黄的落叶。 怎么不进去?已经入秋了,外头很有些凉意。顾锦荣摸摸她的手,果然跟玄铁似的,再怎么身强体健,姑娘家的体质到底不能跟男子相比。 顾锦荣赶紧让人灌了个汤婆子揣到她怀里,又吩咐小厨房端来滚热的姜汤,盯着她喝下去,不然冻出毛病,萧玉璋不生撕了顾家才怪呢。 顾湘湘一言不发,只默默抱着汤婆子发呆,半晌才抬头道:你从宫里出来的罢? 穿着打扮格外华丽凭她印象,顾锦荣除非特殊时刻是懒得费这番心思的。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小妮子都学会察言观色了。顾锦荣笑道:这回可是踩着饭点,没带些好东西。 我才不是来打秋风的。顾湘湘闷闷不乐地道。 那是为什么,真是因为她定亲的事?顾锦荣不禁好笑,我是忘了告诉你,可你也没问呀,我还以为公主府的消息很灵通呢。 其实主要怨萧玉璋与顾家的过节太深,公主府的下人从不敢在她跟前提及薛氏母女之事,更别说是这样风光荣耀的喜事了。 不过顾湘湘还是听到些风声的,只是小孩儿家没想那么多,直到乔迁宴那天亲眼发现证据,她才恍然,原来流言并非只是流言。 更令她郁闷的是这两人好到拆都拆不开,简直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 顾湘湘撇着嘴道:你是我京城里唯一的朋友,但估计也不能常常见面了,你说我高兴得起来吗? 你就为这个生我的气呀?顾锦荣莞尔,谁说我嫁人之后就不能出来了?那里是皇宫,又不是监牢。 顾湘湘眼中有光辉闪过,旋即黯淡下去,他不会准的。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萧逸。顾湘湘自从回京之后便与这位三皇子甚少见面,可有听闻过他不少事迹,她直觉这是个城府深的家伙,占有欲也相当强否则怎会急吼吼地要先定了名分呢? 可惜顾姐姐识人不清,轻易就被大尾巴狼叼去了。 顾锦荣哼声,他可管不着我,日后我要走哪儿去哪儿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我不信他敢拦阻!再说,你自个儿不是也能进宫么? 顾湘湘茅塞顿开,对呀,她也是皇亲国戚,可不必请旨才能面圣,倒是陈家那两姊妹想进宫一趟十分麻烦。 这么一对比立刻高兴起来,顾湘湘翘起脚,两条小腿在太师椅上晃来晃去,不但心事全无,连胃口也跟着来了当即决定留在顾家用饭再走。 要知道她这几天食不知味,餐餐连肉都吃不下了呢。 -- 第67页 顾锦荣望着她日益圆润的脸庞,心想鬼才信,不吃肉这双下巴是怎么来的? 顾湘湘托着腮帮子,不是很确定地道:果然很明显么? 顾锦荣: 这傻姑娘看来是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00:36:48~2022-06-27 01:0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read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套路 顾湘湘不但留下吃了晚饭, 临走还顺走了一包点心。 薛氏看着空空如也的案板发笑,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再想不到这顾湘湘是她娘生出来的种,萧玉璋好歹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尽管心思没用在正道上, 可她女儿怎么就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长呢? 顾震霆倒是看得开,横竖咱家也不差一顿饭钱, 她要来就来吧。 薛氏哼声,账目又不是你在管, 你当然不操心,银子流水价的出去, 改明儿坐吃山空, 咱就等着流落街头罢。 顾震霆讪讪道:刚搬过来难免用度大些, 等下个月俸禄发下便好了,再不济, 家里俭省俭省也使得。 这可是你说的。薛氏立刻来了兴致,那就先把你每日二两黄酒给蠲了吧,酒力伤身, 我原是为你着想。 顾震霆哑然,少不得摇尾乞怜,求妻子放自己一马。 薛氏道:原是你惹出的麻烦,我不张嘴,你就当我处处贤惠,怎么,怕日后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么? 顾震霆向来嘴笨,见妻子动了大气, 愈发惶惑难安, 只得以目向女儿求助。 顾锦荣在一旁看得分明, 薛氏并未真正生气真生气才懒得跟丈夫说话呢,不过故意诈他一诈,好歹让他把这急公好义的脾气改一改,不要随便什么人都领到家里来,这将军府不得成客栈了?客栈还需花钱入住呢。 顾锦荣便上前假模假式合演了一出戏,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好歹逼得父亲起誓,日后莫再多管闲事,这才化解了一场干戈。 顾震霆耷拉着眼睛,跟只大狗似的,乖乖道:我去洗碗。 薛氏半点不为所动,只十足高冷女王范的点了点头。 顾锦荣看得咋舌,娘,你不怕爹爹离家出走啊? 薛氏拍了拍她手背,莞尔道: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得,女人呀,可不能对男人太迁就了。你若事事千依百顺,只怕他反而蹬鼻子上脸;若适当若即若离,他反而离不开你,跟放风筝线似的,太紧了不行,太松了也不行。 顾锦荣懵懵懂懂点头,对母亲实在佩服。不过她看得出来,薛氏比先前自在多了,顾震霆刚回那一阵,她终日患得患失,哪里有闲工夫置气,如今却敢借着吵架的名头来约束丈夫,想必正因她知道,顾震霆是深爱着她的。 顾锦荣非常羡慕这对中年夫妇的爱情,尽管她压根想象不到萧逸长胡子的模样。 转眼中秋到了,顾锦荣本想一家人团团圆圆,哪知皇帝却下了帖子,请她到宫中赴宴只是一顿饭,可选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无疑意义重大。 薛氏立刻紧张起来,觉得这是皇家对未来儿媳的考察,遂叮嘱女儿好好表现,千万不能失礼。 未免女儿到宴席上大吃大喝,薛氏还强逼着女儿用了饭再出门,这样她待会儿就吃不了什么了。 顾锦荣按着满满当当的肚子,努力克制将要往外溢出的饱嗝,只软软地向那侍人道:公公,劳烦您慢些,我有点晕轿。 将军府的嫡女说是乡野长大,竟这般柔弱吗?侍人暗暗称奇,嘴上只道:姑娘放心,奴才不会颠着您的。 不得不说,顾锦荣此刻表现十分优越,她正襟危坐,裙摆紧贴在鞋面上,连眼珠都不曾乱瞟一下,京中最规范的淑女都不见得有她端庄。 直到落轿时,侍人领着她下车,顾锦荣脚踩在坚守的青砖地上,许是心情放松,又好不容易吸到新鲜空气,竟打了个响亮的嗝。 且是在来迎接她的萧逸面前。 顾锦荣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逸倒是面色如常,只吩咐那人,你回御花园做事罢,孤引顾姑娘入席即可。 侍人垂头退下,瞧不出脸上是何表情,忍没忍笑。 顾锦荣跟在萧逸身后,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番,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 正要诉说薛氏那番讲究,萧逸却温声安抚道:无妨,我明白,你怕开宴太迟,就先垫了垫肚子。 对于妻子的好胃口,他一直都很能体谅。 顾锦荣: 不是你听我说啊,我真没那么贪吃。 本想为自己洗脱污名,二皇子跟二公主却一齐过来了,二人俱身披锦服,头戴玉冠,可见史皇后养了多好的一对苗子。 比较起来,萧逸的打扮就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萧云霓笑着寒暄,三弟,顾姑娘,你们倒是赶巧。 眼神微妙地在顾锦荣身上打量片刻,当初她特意给这小姑娘通风报信,是不想她嫁进东宫受罪,哪知她转眼就攀上另一位皇室贵人。 -- 第68页 萧云霓十分可惜,还以为她是个颇有气节的才女呢。 顾锦荣心想她才从没说过自己是才女,况且这与气节无干,难道诗人就不用吃饭了? 也懒得解释太多,只微笑着还了一礼。 身为太子的萧翎就实在有些冷漠了,三弟还是快进去罢,仔细父皇等急了。 这一阵皇帝常常将萧逸带进勤政殿考问诗书,说是关心他学业,可萧翎总觉得父皇有些别的打算勤政殿还堆着不少奏折呢。 且萧逸在课业上的进步实在惊人,半年前才开蒙,如今竟已能浅浅做些八股,长久下去,不是得超越自己了? 还有另一件也是他喉中刺。 萧翎望着对面视若无睹的小姑娘,胸中着实有些愤懑,他再想不透,他哪点不如萧逸,会叫这女子对他弃如敝履? 气煞人也。 虽是不拘一格的家宴,大致的体统还是得讲究的。男宾一席,女宾又一席,顾锦荣因为身份模糊,实在有些难办,她总不能跟内命妇待在一处罢?那里可都是大嫂子小媳妇。 而且顾锦荣很怀疑少不了成人话题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听呢。 到底萧云霓将她解救出来,拉到自己身边去,虽说也不太熟罢,好歹年岁是相近的。 顾锦荣赶紧作揖,多谢公主。 萧云霓淡淡道:日后还有相见之时,也不差这一回。 顾锦荣直觉她对自己有气,公主是因为我不愿为良娣,才心生怨怼么? 做姐姐的为亲弟打抱不平也属正常。 萧云霓轻哼一声,太子哪值得我为他操心?本公主只是不解,一样嫁入皇家,你何以会选择三弟? 若说妾室不如正室,可良娣将来至少是个贵妃,而顾锦荣嫁给萧逸也不过是个宗室命妇,见了贵妃一样得行礼,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顾锦荣浅浅笑道:臣女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太子此时即便心悦于我,将来也免不了群芳竞艳,你争我斗,不如三皇子府上清净多矣。 萧云霓哂道:你哪能保证,三弟日后不会往府里抬人?保不齐比东宫还热闹呢。 萧逸那张脸就很值得女人为他发疯了。 顾锦荣莞尔,他不会的。 要说萧逸有什么明显的优势,那便是知根知底罢,从在王家村起,他便满心满眼全都是她,为她的一举一动牵肠挂肚,她高兴时,他亦欢笑;她难过时,他也泪流,就好像他是她的影子一样。 不会有第二个人,肯这样真心实意地待她薛氏跟顾震霆当然不同,他们是有血缘的。 萧逸对她的情愫,却是不掺杂一丝一毫,亦无须刻意维系。 萧云霓无言,见过恋爱脑的,没见过恋爱脑到这种程度。 正欲劝她深思熟虑以免将来后悔的话,顾锦荣的身后忽然覆上一片影子,萧逸不知何时出现在那,月白色的袖口绣着浅淡夔纹,他握着顾锦荣一只手,郑重道:我萧某在此起誓,日后得锦荣一人足矣,绝不纳妾,倘违此誓,管叫乱刀分尸、五雷轰顶而死。来世堕入畜生道中,再不为人。 确实是够毒的,萧云霓为之汗颜,再去看顾锦荣脸色,她都不拦着吗? 哪知小姑娘却瞪大眼睛道:你是不是偷看我买的话本子了? 不然发誓会发得如此流利,简直像有备而来。 萧逸:被你发现了。 耐心劝了半天,萧云霓才算化解眼前这场干戈,只觉得心累,她看顾锦荣完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半分没有将为人妇的自觉,她当真想嫁给三弟么? 顾锦荣则对于萧逸窥探她的秘密这一点十分愠怒,尽管萧逸再三辩解是她遗落在书桌里又不慎被他拾到了,才凑巧翻了几页,但顾锦荣才不信呢最要紧的,她得揪着萧逸错处不放,不然自己带话本子到课堂上偷看这事就掩盖不过去了。 顾锦荣觉得自己简直机智透顶。 萧云霓看着这个幼稚鬼,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惋惜她嫁给三弟,而该庆幸三弟娶了她。这样的女子若入了寻常人家必也会家烦宅乱,倒是三弟这样愿打愿挨的才跟她天生一对呢。 萧逸回男宾席上去了,顾锦荣也安静下来,萧云霓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脸上也出了些薄汗,决定回去补个妆,她叮嘱锦荣,你别乱走,待会儿若有送茶饮的来,就帮我留两盏。 顾锦荣答应着,半刻钟后果然有个梳双髻的宫女端着托盘过来。 顾锦荣便向她讨一碗黄梅膏,一杯荔枝清露。 宫女正要呈上,哪知胳膊撞着桌角,不慎将碗盏倾翻了,汤汁淋淋漓漓洒了锦荣一身,她忙跪下请罪,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有心的。 还好薛氏心思缜密,早给她准备了换洗衣裳,锦荣道:此处可有更衣之所? 她总不能就地解决罢,虽是女子也颇不便。 侍女陪笑道:不远处有间宫室,少有人住,不如奴婢陪您过去。 顾锦荣唔了声,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这种场景分外眼熟,貌似在不少宫斗宅斗小说里都见过类似的套路。 她这是被人算计了? 第35章 变故 -- 第69页 衣裳是不能不换的。 顾锦荣跟着那侍女起身, 你带我去罢。 侍女见她甚至忘了给一旁的宾客留个口信,脸上不由得滑过丝暗喜,这样就更不怕暴露了。 殊不知她一举一动早就被受害人瞧了去。 顾锦荣心下暗叹, 看来这也是个新手, 业务都还不熟练真要是害人不眨眼的哪能轻易产生情绪波动。 只不知对方是谋财呢,还是要命?亦或者图些别的。 顾锦荣估摸着自己别无长物,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薛氏那套首饰,还有些发旧了, 只怕连些许体面些的宫女都不如;若是害命,她并不曾得罪凶狠仇家, 何况在宫里下手也太愚笨了些, 一旦事发, 皇帝岂有不彻查的? 有什么能对一个女子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呢? 顾锦荣心下豁然。 从宴会所在的拜月楼出来须经过一曲折回廊,沿途花木林立, 郁郁葱葱。 顾锦荣有一搭没一搭与她闲话,那侍女起初有些紧张,见她态度和煦, 容色温婉,渐渐倒也放松下来,虽不敢多言,倒也间或答上两句。 得知她是外地来的,家中还有个弟弟,顾锦荣便诧道:听你的口气,你们家在原籍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为何非得搬来这居大不易的京城。 侍女几乎落泪, 她家中虽有几亩闲田, 却也只够一家四口的嚼吃, 想进一步却再不能够,况且,谁又希望儿女们终日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呢? 加之她二弟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四岁便能吟诗,乡里人都交口称赞,觉得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若不进学也太可惜了,他们那地界却无甚好私塾,又听闻京中大儒众多,但凡能得些指点,将来中举、进翰林院都是容易之事,因此变卖了家中田庄地产,到京城来访友,又托关系将二弟送到附近最好的青山书院,只是束脩也贵,家里的负担一日重似一日,爹娘无法,便对她说,你进宫去吧,也不求你出人头地,好歹有口饭吃。 亏得她容貌出挑,又些微识得几个字,侍女还真选上了,这一去就是七年,渐渐也有了些名姓,不必操粗使贱役,可以做些体面轻省的活计了。 顾锦荣道:你在哪个宫里当差? 侍女低着头,含含糊糊道:也不是很贵重的主子,勉强糊口罢了。 她受人指使来设计这素未谋面的顾姑娘,自然不敢与她说太多。 顾锦荣也不深究,只感叹道:辛苦你了。 这句话却并非刻意同情,只是有感而发。 侍女眼中泪光莹然,忙道:不辛苦。 刚来的两三年的确难熬些,但,好歹她也算撑过去了,如今不但衣食无忧,每月还能攒下些月钱送回家里去爹娘却不肯要,只说送她到那不得见光的地方已是罪过,侍女无法,只能托他们收着,当是以后的嫁妆。 锦荣忖度其神色,说道:你父母一定是很好的人。 是。侍女有些出神,当初因为头胎是个女孩子,娘亲很受了些排揎,就连祖母也不待见她,可娘亲并未因此嫌弃,反而对她愈发珍爱,因奶水未足,便餐餐将米汤省下喂给她喝,还从邻市买了羊奶来给她滋补身体,怕她生病。 后来有了二弟,爹娘少不得分些心思,侍女却也不怪他们,都是身上掉下的肉,还得争论短长么?何况二弟生来聪慧,不让他上学反而可惜,进了宫虽说不比外头自由,可二弟的前程有着落,家里也不必终日愁眉苦脸了。 侍女此刻最大的愿心,便是二弟能蟾宫折桂,等到二十五岁出宫,她也能安心出嫁了。 顾锦荣望着她脸上天真洋溢的幸福,蓦地说道:我很羡慕你。 侍女吃了一惊,嗫喏道:姑娘千金之体,休说此话折煞奴婢。 锦荣缓缓摇头,不是取笑。 她真觉得这女孩子目标清晰,比自己能耐多了。她爹虽说是个将军吧,半生戎马,也无暇顾及家里,又只有顾锦荣这么一个孩子,将来都不知找谁承继,且武官一职终是居无定所,说不准哪天就又得回到刀头舔血的日子。 顾锦荣的婚事倒是已定下了,嫁给皇亲国戚,听起来多么风光,可三皇子是被看不起的废后所出,又长在乡野,天然地与弟兄们格格不入,将来若面临储位之争,不知得有多少麻烦,顾锦荣既为皇子妃,也免不了被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中去。 她轻叹道:谁不想平平静静安稳一生,只是往往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侍女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恻隐,缓声道:姑娘福泽深厚,一定会遇难成祥的。 锦荣莞尔,幸好,三皇子允诺定不负我,我亦会以真心待他,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我俩总归风雨同舟便是。 侍女听到此处却有些心乱,她若办成此事,岂非亲手毁了一对佳偶?且若真如太子所说也就罢了,设若这女子不堪受辱,甚或自裁了呢?她等于摧残了两个家庭。 顾锦荣又拔下鬓上一支金钗塞给她,道:难得相识一场,便以此物为你添妆罢,也祝你早日觅得爱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怔怔道:奴婢唤作阿桃。 顾锦荣曼声道: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是个好姑娘,必然会如愿以偿的。 -- 第70页 她正要往前走时,阿桃扑通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奴婢有错,听凭姑娘处置。 锦荣平静目视着她,是太子交代你的罢? 阿桃难以置信地抬头,您怎么知道? 顾锦荣当然能猜到,旁人也犯不上同她过不去,她又是个小辈,胜之不武贻笑大方,只除了太子那段瓜葛。 她猜萧翎也未必真想对她做什么,只是让阿桃将她引到一僻静无人的宫室,之后自己再去偶遇,当然,要是能被人撞破就最好了。 等她跟太子的绯闻传出,萧逸自然得退婚但凡他是个正常有血性的男人,之后太子无论想纳她为良娣还是孺子,都顺理成章了。 尽管在顾锦荣的认知里,萧逸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但,她也不愿让萧翎从中掺和一脚,顾锦荣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她更讨厌旁人将自己当成棋子。 她是人,而非物,可以易来易去。 其实哪怕阿桃将她带去暖阁,顾锦荣也有办法脱身,只是,她还是想给这般婢女一个机会人之初,性本善,设若她能幡然悔悟呢? 幸好,阿桃没叫她失望。 之后,侍女匆匆引她来到一个偏僻凉亭里,在那里换完衣裳,又另选了一条岔路返回,免得跟太子遇上。 顾锦荣忖道:今日你没办好差事,太子是不会留你了,你找个机会,调去三皇子宫里罢,他会替你安排的。 至于那枚金钗,当然便是最好的凭证萧逸对她身上每一件饰物都莫不眼熟。 阿桃感动不已,谢姑娘搭救。 顾锦荣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否则,神仙都帮不了忙。 倘若阿桃今日真的得手,太子岂有不杀之以灭口的?到时别说出宫嫁人,只怕她家中二老跟幼弟都会受到牵累。 阿桃思及此处,愈发后怕,赶紧将金钗藏入袖中,自去当差不提。 顾锦荣也假做无事发生的模样,气定神闲回到宴会上,对座一双眼睛频频看她是萧逸的视线,且有些嗔怪之意,似乎问她为何无故离场,也不跟他说一声。 顾锦荣心道,哪怕未婚夫也不能随意陪着换衣裳罢?他俩又不是连体婴。 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对面的眼睛更郁闷了,气鼓鼓地给自己倒了杯甜酒。还未成人却又即将成人的少年郎,常常用这种行径来壮胆。 萧云霓回来,见顾锦荣并未依她的话留两盏饮料,不禁开口质问。 顾锦荣道:我方才有些口渴,便自个儿喝了。那弄脏衣裳的事自然得瞒着。 萧云霓:哪怕是实话,也用不着这么理直气壮吧? 不过她倒是不讨厌顾锦荣这种直来直去的做派,宫里虚伪的人见多了,难得有个意气相投的。 萧云霓也不怪罪,径直从邻座又要了两杯。 顾锦荣见她汩汩畅饮着荔枝清露,这会子倒真有点渴了,正琢磨要不要厚着脸皮去要一杯,席上忽然起了变故,娘娘们所在的地方一片喧嚣。 又有执着拂尘的内侍大声喊道:护驾!快来人护驾! 随即就见四面八方的侍卫们向前涌去。 顾锦荣遥遥望见桌案上一缕殷红,而侍人们团团簇拥着的,正是面色惨白、已经晕厥过去的庄嫔。 云妃呆若木鸡,还未回神,便已被皇帝下令扣押起来。 顾锦荣明白,自己打出去的第一张牌已经奏效了。 第36章 坏爹 出了这样大的事, 自然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宴会是进行不下去了,命妇们都被强制按在座椅上,须得好好盘问一番才能放行。 这样子得等到何时?顾锦荣看着浩浩汤汤的人流, 不免有些焦灼, 她答应薛氏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去的,若误了时辰, 他们岂会不着急? 她更怕顾震霆因担心她的安危擅自闯进宫中来爹爹看似持重,可有时候脾气也极为火爆, 尤其在关乎家人时。 要不要先设法递个口信呢? 顾锦荣踮着脚左顾右盼,萧逸走来了, 向她轻轻说道:我已差人向顾家通报消息, 你无须忧虑。 有令牌在手, 他身边的小太监自然是能出宫的。 顾锦荣略略心定,又望着他诧道:你不去护驾么? 这会子可是御前表现的大好时机。 萧逸微红的薄唇抿成冷硬的折线, 有大哥在,我又何必去抢风头? 他对父皇的感情着实复杂,既恨他当年轻信谗言, 陷徐后母子于不义,可身为人子,又岂会不渴盼父亲的眷顾与垂爱? 以致于事发之时,萧逸既想上前,又有些踌躇幸好,萧翎的动作比他还快,倒是免得他两难了。 顾锦荣了然于胸,只轻轻哦了哦, 再不做声。 萧逸望着她微微汗出的沁白脸孔, 想了想, 开口道:那会子你弄脏衣裳 顾锦荣却还惦记着庄嫔的事,心思并不在这上头,兀自小嘴叭叭的,你说这云妃跟庄嫔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呀,犯得着这样你死我活的?且是在这样盛大的宴会上,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一副理直气壮吃瓜看戏的心态,间接也把自己给摘清了她当然不想告诉萧逸自己对庄嫔说的话。 -- 第71页 她可不想萧逸觉得她是个颇有心计手段的女孩子。 人总是希望自己在爱人眼里是纯洁无瑕的。 其实哪里瞒得住?她愈如此欲盖弥彰,萧逸便知晓此事与她有关,可他又怎会怪她呢?爱一个人,便须接受她的全部,何况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伎俩。 浑忘了这伎俩是关系到人命的。 萧逸便低声告诉她始末,其实半个月前这两人就有些异样,庄嫔素来淡泊,是宫里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哪知却忽然争起宠来,还抢了云妃好几次侍寝机会那一阵云妃正好月信不调,在她看来是替主子分忧,可是云妃哪里忍得,发现彤史上有庄嫔的记载,当即大发雷霆,将人召来责骂,险些还刮伤了庄嫔的脸。 至于皇帝,他自然是愿意后宫一片祥和的,于是一面安抚庄嫔,一面又给云妃送去许多赏赐,可他却不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矛盾若不解决,只会愈演愈烈,这不,凑巧云妃的侍女到御膳房走了一趟,凑巧庄嫔便中毒了。 顾锦荣讶道:云妃这么狠?我瞧庄嫔娘娘都快七孔流血了。 萧逸含蓄地瞥她一眼,他估摸着云妃用的是更隐蔽些的法子,下药也不会这么猛烈,只是提早被庄嫔发觉,来了个将计就计或者说,那毒是她自己服下的。 太医验出碗里的是砒-霜,要造成这样明显的效果,又不致人死命,药量必须得掌握得十分精准,庄嫔这回也算是豁出去了。 顾锦荣心知肚明,庄嫔为了抚养权才会铤而走险,不过她的目的本就是摧垮云妃以及背后的云家,至于庄嫔会用什么手段,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说话间,负责搜身的侍人走了过来,看在萧逸面子上,只草草做做样子便了事但就是这么一点轻微的肢体接触,已足够让萧逸脸黑得像晚娘了。 顾锦荣笑道:我现在能回去了吧? 萧逸道:我送你。说着就命人备轿。 顾锦荣没拒绝,未婚夫送未婚妻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犹豫片刻,还是把那阿桃的事对他说了,一则省得阿桃投奔碰壁,总得先交个底;二则萧逸素来心窄,哪怕她不说,他也会亲自调查,弄得疑神疑鬼反而糟糕。 得知阿桃是奉太子授意来当幽会红娘,萧逸脸上果然更黑了几度,牙槽骨也缓缓厮磨着,能听到隐约的撞击声。 顾锦荣怕他沉不住气,忙道:好在我已没事了,你也别去找太子发作,一来无凭无据,仔细他倒打一耙;二来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让那起子小人听了,还当我想捡高枝飞呢。 总是他不够强大的缘故。萧逸默然,这一刹那,想越过太子的心更急促了些。 顾锦荣又去拉他的手,用指腹在虎口缓缓摩挲着,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么? 萧逸闷闷不乐地道:那你怎么换的衣裳? 顾锦荣便说找了个荒僻的凉亭子,结果萧逸的眼神立刻又变得杀气腾腾了。 顾锦荣忙道:真的没人瞧见。 或许顶多也就两三个过路的小太监罢了,她还穿着中衣呢何况太监也算不得真男人。 萧逸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下回再遇上这种事,务必休要瞒我。 顾锦荣大惊小怪,你还想有下回啊? 而且她也不觉得萧逸能比阿桃办得更好阿桃好歹能帮她穿衣裳,萧逸嘛,恐怕只会脱衣裳。 呵呵,这就是男人。 * 回家后,薛氏得知虚惊一场,方才心定,郑重地对未来女婿道了谢,回头又叮嘱女儿,让她这几日安分些,好歹别惹出祸事来。 到底有些后怕的,薛氏便替女儿暂且告假,且不必急于上学。 顾锦荣也乐得清闲几天,而且她总觉得一旦进宫,萧逸定会对自己寸步不离瞧他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只怕连上厕所都会跟去呢。 顾锦荣仍将精力放在绣嫁妆上,她的针脚虽称不上精妙,勉强也能看得入眼了,至少绣出来不会再像歪歪扭扭的蜈蚣。 陈家大姑娘出嫁,她还答应了送副绣品过去呢。礼轻情意重,这个总比份子钱划得来。 至于宫里头也陆续传来喜讯,庄嫔经诊确实中毒,皇帝勃然大怒,他乐于见妃子们为他争宠,争风吃醋也算情趣,可是关乎到人命官司,那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于是即刻下令将云妃打入冷宫,就连云家也吃了挂落这世上从不乏落井下石之辈,皇帝旨意一出,御史台立刻弹劾云大人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侵吞田宅等等,种种罪状,不一而足,这下可好,不但云妃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就连云家也被赶出了朝堂。 当然,相比较庄嫔所受的伤害,惩罚算是不值一提的。太医院虽为庄嫔保住了性命,然余毒并未拔清,往后也只能用药罐子吊着,非但不能侍寝,更是再无生育之可能,皇帝因此怜爱愈深,下旨将四皇子五皇子都交由她抚育,以慰她膝下空虚。 庄嫔这一箭双雕固然精妙,但也着实狠绝,连顾锦荣都不得不为之震撼,一个母亲为了维护孩子,是什么牺牲都做得出的。 幸好,庄嫔并未供出她来根本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嘛。 -- 第72页 顾锦荣暗自庆幸,可见纸也能包得住火。 但这日顾震霆归家时,就严肃地将她叫到书房去。 顾锦荣心中惴惴,声音愈发软糯甜柔,爹,您找我有事? 顾震霆却没被萌混过关,依旧冷冰冰地道:你跟庄嫔是怎么回事? 顾锦荣心想这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全靠猜?不对吧,她爹莫非有超直感? 顾震霆也不跟她卖关子,轻哼一声道:今日庄侍郎设宴款待,非亲非故,你猜他为何如此? 自然是得了庄嫔娘娘的指令,要与顾家打好交情若不曾得顾家襄助,庄嫔又何须如此呢? 顾锦荣见瞒不下去,只得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老实道出,一壁偷看爹爹的脸色,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顾震霆脸上瞧不出喜怒来,兀自沉沉地道:我顾震霆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今日算是开了眼。 这是夸还是骂呢?顾锦荣可不是那受气包的脾性,她只当是夸了,大着胆子道:爹,我这都是跟您学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反正推锅准没错。 顾震霆瞪眼盯着她,爹几时教过你算计旁人? 顾锦荣搜肠刮肚想了想,貌似还真寻不出来,她爹向来信奉强者自强,光凭武力就能压倒一片了,哪里用得着使心用计? 顾锦荣只能甩出诡辩之术,那您敢担保,平生没做过一件坏事吗? 顾震霆沉默了,这个么 顾锦荣眼睛一亮,果然么,她就说人无完人,愈发气势汹汹起来,弹尽粮绝之时,您难道没偷采过人家田地里的菽麦?扒过尸首上的衣裳? 她看的那些县志里就有不少类似关于兵营的记载,还有像什么调戏小姑娘啊,跟寡妇亲嘴啊这个她估计她爹不会干,不过见肯定是见过的。 顾震霆词穷了,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是他这个榜样不够好。 顾锦荣得意非凡,所以嘛,人无完人,我也不过是为咱们家着想罢了,至于庄家那头,他愿意跟您交好,是对您军功的看重,我一个小孩子真能左右大局不成? 顾震霆本是想教女儿一番待人以诚的道理,哪知她反而沾沾自喜,半点不管为父的权威,顾震霆只好使出杀手锏了,他静默刹那,蓦地说道:还记得爹带回来的那几样饰物么? 顾锦荣当然记得,看他送给韩牛儿一把狼牙做的哨子,当时羡慕得不得了,好在顾震霆后来又私自给了她几样,如赤金腰刀,纯银匕首,玛瑙扳指等等,顾锦荣喜爱得不得了,至今仍珍藏在床头柜里呢。 顾震霆吐了口气,深沉地道:那些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顾锦荣呆滞半晌,旋即啊的一声,掩面跑开了,要找薛氏求安慰去。 顾震霆摇了摇头,得意地弯起嘴角。 到底是小孩子,依旧容易上当啊。 第37章 热闹 顾锦荣跑到卧室, 一把鼻涕一把泪对薛氏控诉亲爹的恶行。 薛氏起初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及至听她说完,不由得啼笑皆非, 他真这么跟你说的? 锦荣鸡啄米似的点头。 凑巧顾震霆进来, 锦荣连忙往薛氏身后躲,一面愤愤地望着对方她还是很尊重爹爹的, 但是哪个当爹的会对女儿做这种事?拿死人的东西给她用,亏他想得出来! 薛氏无奈扶额, 虽然知晓丈夫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女儿,但这也略为过分了些, 你也是, 何必撒这种谎?明知道锦荣胆小。 顾锦荣胆小吗?那倒不见得,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总有些忌讳嘛。 薛氏这样一说, 锦荣便顺理成章地撅起嘴,一副饱受委屈的架势。 顾震霆笑道:你是没听见这丫头怎么说我的,这丫头东拉西扯, 说她不爱读书,杂学旁收倒懂得不少。 顾锦荣这才知道是自己那几句顶撞的话将他给得罪了,爹爹才撒了个谎来诳她,心里方才气平了些,嘴上却不饶,爹爹因为庄嫔娘娘的事要训我呢。 薛氏讶道:怎么又跟庄嫔有关? 顾锦荣极力撇清自己,也没甚,不过那日进宫时跟娘娘多说了两句闲话, 娘娘感叹四皇子明明是她亲生, 却不能养在身边, 我就说两兄弟当然在一起的好。 顾震霆目光如刀,她也面不改色。 薛氏道:锦荣说的不错,老爷你为什么怪她? 薛氏自己便是做母亲的人,自然很能与庄嫔感同身受。当初丈夫未归,她跟女儿相依为命十几载,若无锦荣在旁,当真要活不下去推己及人,庄嫔做得很对嘛。 顾震霆无法了,薛氏素来柔善,于人际上难免有些一厢情愿,更不愿相信女儿有此心术,可顾震霆却是从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自然练达许多,他一眼便看出女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种小聪明若不加劝诫,只怕她会愈发膨胀,终致不知天高地厚。 当着薛氏的面,顾震霆便不说什么了,只在妻子进厨房炊饭后,才郑重地嘱咐女儿,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庄嫔是个恬淡的还好,若是个野心勃勃的,将来涉及皇储之争,没准还会把顾家拉下水,那就不好收拾了。 -- 第73页 顾锦荣乖觉点头,小手平摊在膝盖上,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顾震霆叹道:爹知道,你也是想为爹分忧,可是这种话又何必亲自去说,事成便罢,若不成,只怕引火烧身。 顾锦荣惊奇地睁大眼,您的意思 顾震霆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暗示别叫厨房里的薛氏知道,宫里人多口杂,随便找个冒冒失失的小太监,不是安全得多? 顾锦荣算是对爹爹刮目相看了,原来他也不是想象中那种迂腐正直的好官,反而很会独善其身不过想想也知道,若单凭一腔勇力,如何能在战场脱颖而出,从百夫长做到现在位置。 顾锦荣此时才真正受教,谢爹爹指点。 顾震霆摩了摩她头顶,唏嘘不已,不知道自己这样教女是好还是坏。薛氏努力想将女儿培养成贞静端方的大家闺秀,肯定是不愿她往歪路子走的;可是宫里那种地方,没点心眼怎么能活下去?徐后当年的品德有口皆碑,不是照样被奸佞整得一败涂地么? 顾震霆倒也不奢望女儿日后多么风光,惟愿她能自保足矣。 锦荣乖乖地享受了一会儿宁静的天伦之乐,冷不丁抬头,爹,您没骗我罢?那东西真不是死人口袋里捡的? 顾震霆没好气道:你去捡一个试试。 打扫战场哪轮得上他,便真有何财富,也早被人搜罗一空了。 你若实在不放心,爹改日拿去首饰铺里叫人重新炸一炸,这下总行了罢? 顾震霆本是随口一说,谅来女儿不至于为难他这股老骨头,哪知锦荣却愉快地点头,就该这样才好,顺便看看是不是真金。 不然心里总存了个疑影,睡觉都不自在。 顾震霆:乖女,你是真的把你爹当贼防啊。 * 寒衣节后,陈家大姑娘的婚期也到了。 顾锦荣早就答应要去助兴的,十月初五这天,便亲自带上两幅绣品去了陈家,图案取自红楼梦里的名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因怕氛围太过凄清,顾锦荣特意将寒塘改成陈家后院的那片池塘,冷月也换成了正当中午的太阳,如此看来,便十分契合婚礼的热烈场面了。 就是那鹤怎么看怎么奇怪,未免太肥硕了些,叫人很怀疑它能否从池子里飞起来。 顾锦荣才不肯说自己错估了绣布的尺寸,不得不用大片的颜色来填补空白,嘴上却编了个灵巧的借口,这鹤肚子里是揣崽的,因此格外圆润,寓意早生贵子。 还有这种讲究,陈丹姝啧啧称奇,觉得顾姐姐不愧见多识广。 陈丹青则一脸不忍直视,顾锦荣信口胡诌也就罢了,她那个傻妹妹还听得一脸认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也懒得戳破,反正这两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早就惯了,陈丹青只随口道:三殿下没随你过来么? 她以为顾锦荣跟萧逸形影不离呢。 锦荣笑道:怎么,你想见三殿下? 陈丹青臊了脸,轻轻啐道:小蹄子,几日不见愈发轻狂了,真该撕你的嘴! 她对萧逸倒不至于非君不嫁的地步,何况对方已经定了亲,更是熄了心思,只那日见识过萧逸的风姿后,难免有些悠然神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都不成么? 顾锦荣道:三殿下忙得很呢,哪里有功夫出来。 以前还常托人送信送吃食什么的,最近也少了当然也不排除薛氏刻意提防的缘故。 不过萧逸的确比先前更勤勉了,听说还主动要求裴先生从一日三课增添到一日六课,锦荣都有点为他身子担忧。 她想陈丹青学问渊博,便虚心向对方讨教,丹青姐姐,你知道哪些补药可助男子强健身心,可又不致吐衄上火的么? 陈丹青脑子里转了个弯,立刻猜出她说的是萧逸,看顾锦荣的眼神不由得奇奇怪怪,他还这么小,就需要吃补药了? 连房事都还没经过罢或者早就偷尝禁果了? 顾锦荣一脸懵逼,啊,这跟年龄有何关系? 哦,这位原来是不懂的,看来不是跟她。陈丹青略略心定,旋即才觉出不对,不是跟未婚妻那就更糟了呀,是这三皇子红杏出墙呢,还是身有隐疾、不得不靠补药滋助? 陈丹青严肃的告诫好友,我觉得,还是该请太医院看看为宜。 若有什么毛病,也好及时止损。 两人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居然奇迹般地沟通顺畅。顾锦荣点头,放心,我自然省得。 这个就跟现代的婚检一样么,不但萧逸要仔细,她也得做个全身检查,到底是一辈子的事。 见陈丹青这样为她着想,顾锦荣便投桃报李,丹青姐姐也无须忧虑,你交代的事我都记着呢。 今年秋闱刚结束,顾锦荣那里也约略有了一批人选,只是还需等明年的会试和殿试之后,择优而录之,如此才省时又省力嘛。 说到夫婿,陈丹青俏脸绯红,转身走回厢房,再不肯出来了。 陈丹姝呆呆的,这两人有何暗语么,怎么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 第74页 好在顾湘湘的出现转移了注意,两人一见面就吵起嘴来,陈丹姝说她特意扎了条红腰带,是不是想抢新娘子风头;顾湘湘则辩解她们北狄风俗如此,而且这条腰带是爱物,不是重大场合她还不肯用呢。 两人掐得火热,只好请顾锦荣评理。 顾锦荣:要不,你们进里边吵去? 屁大点事,当着这么多客人,她还嫌丢脸呢。 两个小姑娘果然气鼓鼓地到里屋辩论去了,相信直到新娘子上花轿的时辰,这俩都未必能出来。 顾锦荣终于能体会昔年孔仲尼围观两小儿辩日的心情。 但更令她诧异的是,萧玉璋居然也来了?她与陈家既非亲眷,素日来往也不多,若说是特意帮陈家做脸,萧玉璋也未见得这样好心。 顾锦荣不禁想起那回跟薛氏到公主府的一顿闹,萧玉璋似乎气得脾胃都不畅通了,好几月都在养病。 此时却打扮得光彩照人,出现在陈家的宾客堆里。 顾锦荣遥遥望去,只见那女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手里擎着一杯紫红的西域葡萄酒,端的是佳人在侧,蓬荜生辉。 好似要把陈家变成她的主场。 作者有话说: 萧玉璋要杀青了~ 第38章 秘密 顾锦荣也顾不上理会萧玉璋了, 只要这位公主娘娘别来找茬就好,至于旁的,凭她看上哪位青年才俊, 都不关顾家的事。 薛氏带女儿来此的目的, 主要还是让她看看婚礼流程,提早做好心理准备。等明年开春行完笄礼, 大婚的事也该打算起来了。 薛氏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皇帝老子都发话了, 这门亲事看起来既无转圜余地,也无推脱必要, 她便将全部心思放在如何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上, 为此还特意给陈家随了厚厚的礼, 希望借助陈家的人脉,将来多招揽些宾客。 顾锦荣的眼珠则全神贯注放在新娘子头上, 原来出嫁时的粉要擦这么厚,都看不出五官轮廓了怪道都说婚礼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样子,可不是嘛, 妆浓得能糊墙了,哪还分得出美丑来。 她看陈丹墨都快不能呼吸了,连说话也是轻飘飘的,嘴唇都不敢大动,生怕破坏了妆面似的。 顾锦荣决定,等她出嫁一定不能化这种妆,陈丹墨的头饰都够重了,倘换成宫里的凤冠霞帔, 她铁定会累死。 因着种种客观原因的限制, 哭嫁的场面也不如顾锦荣想象中那样动人, 光听见一声声干嚎了,却不敢落泪,显得全是技巧而无感情。 顾锦荣悄悄对薛氏道:我看新娘子也不是很伤心嘛。 薛氏却正在拿帕子擦眼角,成功将自己带入到母亲的角色里,你懂什么,这叫情到浓时,欲哭无泪。 等陈丹墨上了花轿,她便上前拉着陈夫人絮絮安慰,两人抱头痛哭,刹那间成了知己。 接下来就等着开宴了,顾锦荣听闻侯府的糖醋鲫鱼与桂花糯米藕堪称一绝,胃里的馋虫早被勾上来,正准备偷摸寻去厨房看看究竟时,忽见一个仆妇穿墙绕壁鬼鬼祟祟地经过。 顾锦荣便叫住她,你是哪位? 先来个理直气壮的反问,好撇开偷吃嫌疑。 那人不知怎的却有些心虚,讪讪道:老侯爷请顾大人到书房对弈。 陈老太爷爱下棋,众所周知,而顾震霆的棋艺也是远近闻名的。 顾锦荣点头,这会子人来人往,倒耽误你功夫,我帮你去叫吧。 那人乐得抽身,忙忙答应下来。 顾锦荣正欲往花厅寻顾震霆时,忽然想起,哪有亲孙女出阁做祖父的却忙着下棋的?便真有此意,也不至于当着众多宾客的面。 且陈老侯爷身边伺候的素来只有几个小厮,哪来这风韵犹存的仆妇,不怕被人说他老牛吃嫩草?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太子布置的那一计,这个仆妇,会跟阿桃起着同样作用吗? 顾锦荣愈想愈觉得可疑,倒不忙于往花厅去了,而是抄小路从角门出来,一直到后园的池塘边。 胡子都花白了的老人家果然搬了张板凳坐着,默默垂钓。 顾锦荣轻声道:爷爷,您怎么不送嫁啊? 他是这家中辈分最高的人,由他出面,陈丹墨无疑脸上有光。 老侯爷叹了声,轻轻道:你说这鱼儿怎么不上钩呢? 顾锦荣道:它知道自己将成为案板上的一道菜,哪里还肯上当? 这家养的鱼儿可精着呢。 老侯爷神情木然,是呀,家养的鱼儿尚知安逸,有人却忙着往火坑里跳呢。 顾锦荣机灵地支起耳朵,这话难道暗指陈丹墨?莫非她那夫家是龙潭虎穴么? 顾锦荣小心翼翼道:莫非大姑娘的婚事有何不妥? 老侯爷冷哼一声,不管妥不妥帖,总归是不如侯府舒坦的。 顾锦荣恍然,原来只是惋惜白菜被猪拱了或许做长辈的都免不了这样感慨,嘴上嫌儿女不成才不成器,可真当他们要出去直面风雨时,却又舍不得,希望他们留下来当温室里的花朵。 或许这便是家长们普遍的矛盾罢。 顾锦荣提着裙子上前,趁其不备,素手一捞便将那鱼竿从水里拽起,您还说呢,这钩子上连饵食都没挂,哪能指望鱼儿上当? -- 第75页 老侯爷哑然,他这半天心不在焉的,自是什么都给忘了。 顾锦荣劝道:爷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您总不能指望留大姐姐一辈子罢?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日后也要生儿育女,难道就为了成全一番孝心,把下半生都得断送了?再说了,有侯府这块顶梁柱在,还怕她受委屈不成?便真如此,日后她负气回来,您也一定会为她撑腰的,是不是? 这个自然。老侯爷立马挺起干瘦胸膛。 顾锦荣莞尔,巧笑嫣然,这不就结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真正的家人,是会在身后为其提供遮风挡雨的臂膀,而非一味阻挡前进的脚步。你若真嫌膝下孤单,往后我常来陪伴您,您可满意? 老侯爷闷闷地道:你这小妮子也要嫁人的。 还是去宫中,更别提时时省亲了。 顾锦荣眼珠一转,笑道:我倒不着急了,再说,三皇子成了亲必定得开府别居的,到时我说服他把府邸建在附近,咱们两家不就能常常见面了么? 一席话说得老人家总算称心如意,连鱼也不顾了,对了,你找我作甚? 顾锦荣道:我爹新得了一副珍珑棋局,请您去书房看看呢。 虽不知那仆妇究竟何意,她不妨来个将计就计;倘真是萧玉璋设的局,老侯爷的出现一定会令她大吃一惊;倘不是,那也没什么损失。 陈老侯爷哪晓得她心里的小九九,兴高采烈举着拐杖起身,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压根不知,等待他的并非什么珍珑棋局,而大概率是一条风华绝代的鱼美人。 * 等薛氏找到顾锦荣时,她已伙同陈丹姝顾湘湘几个偷偷开起小灶来了,盘子里被抓得七零八落,顾湘湘还自作聪明地把其他几盘拼了拼,好使分量不至于减少得太多。 薛氏气道:这是谁的主意? 顾锦荣跟顾湘湘不约而同指到陈丹姝身上,陈丹姝则弱弱地举手,我饿了。 薛氏无话可说,陈家人还轮不上她来责备,不过真不是锦荣起的头么?她可知道自己女儿肚里有多少花花肠子。 顾锦荣正盘算如何分赃时,顾震霆过来了,却是因为找不见老侯爷待会儿还等着敬酒呢。 薛氏诧道:老太爷这时候竟不在? 虽然知晓这老顽童玩世不恭了些,可也不至于连孙女的婚宴都不给面子呀,还把客人干晾着。 正欲找下人问问仔细,哪知西苑厢房却传来一声尖叫,满室的宾客都被震动。 众人闻声赶去,只见陈老侯爷正站在一棵金灿灿的桂树下,脸上满是尴尬,颊边还有几道红印子,像是被人用指甲划的,亏得他武将出身,老了身手也还算灵便,否则那血印还得更深几分。 至于那声尖叫,却来自形容委顿的玉璋公主,时值深秋,她身上却只披着一件罗衫,还影影绰绰露出半边肩膀,散发着黏稠且诱人的香气。 陈大老爷和陈夫人匆匆赶来,怎么回事,谁惊扰了公主? 那会儿萧玉璋说是酒后乏困,陈夫人便将其安置到后院西厢,怎么这会子却会出现在书房,还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陈大老爷讶道:爹,您脸上怎么伤了? 老太爷也冤着呢,他不过赶着下一盘棋,哪知一进去却跟进了蜘蛛精的洞府似的,飘飘荡荡垂挂的满是丝绢,又有一团光滑软腻的物事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老太爷年轻时虽也血气方刚过,可都这把年岁了,想荒唐也得有荒唐的资本,待要将其推开,哪知那女子却用一双玉臂紧紧缠住他,搂得他都快喘不过去了。 不得了,老太爷只得拨开纱帘,叫人见了真容,结果迎来的却是萧玉璋一顿抓挠,他哪晓得公主会跑来书房小憩,还脱光了衣裳,都快入冬还嫌热么? 陈大老爷轻咳了咳,一面命人取药膏来给父亲敷脸,一面说道:公主,依臣看全是场误会,您也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萧玉璋恨犹未解,来的不是顾震霆已经令她很恼火了,但凡是个年轻些的男子,她都能推到那人觊觎美色言行不检头上,偏偏是这个七十岁的老混球,换谁都不能相信! 宾客们的眼光也各具精彩之处,事实摆在眼前,萧玉璋玩这么一出请君入瓮必是有目的,只不知她是为算计陈家,还是另有目的,只是误打误撞找错对象了。 总不至于真有恋老癖罢? 适才那传话的仆妇几番想要上前,却又碍着大庭广众不敢发话,只在接触到顾锦荣投来的视线时,滴溜溜打了个寒噤乖乖,这小姑娘的眼睛真叫人毛骨悚然。 老太爷敷完了药,犹自疼得龇牙,震霆,你不是说等我下棋,怎么人却不见了? 顾震霆一脸懵。 萧玉璋也同样纳罕,她让传话的分明是顾震霆,怎么却把这老东西请了来?再瞎也不能认错罢。 顾震霆咦道:我何时 老太爷皱眉,你女儿是这么说的。 众人的视线于是又齐齐向身后的小姑娘投来。 顾锦荣轻描淡写整衣上前,是我说的。 又狡黠地望了萧玉璋一眼,不过陈爷爷您也别怨我,公主说您在书房,还找我爹对弈,我自然得把这谎话编圆了,公主殿下才能安心,是不是? -- 第76页 萧玉璋目眦欲裂,竟是她搞的鬼!怪道震霆没来。 顾锦荣这会子可谓豁出去了,拼着背离人设,也要将萧玉璋的面皮撕下来,省得她贼心不死,给顾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也想问呢,公主为何借陈爷爷的名义请我爹过去,还穿得那样单薄,是觉得府里的炭火不够取暖么? 她语气天真,众人却轻而易举听出话里的嘲讽之意,的确,好歹是位公主,怎这样不检点?加之萧玉璋追求顾震霆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起初因为薛氏下落未明,众人倒也感念她一片痴心,可如今正主儿已经出来,别人一家三口都团聚了,她还死皮赖脸的缠上去,当真恬不知耻。 今日这番作为,更是将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萧玉璋何曾受过这番羞辱,且是栽在一个小孩子身上,不禁头昏脑涨,望着顾锦荣那副天真娇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便想给她一耳光。 却被顾震霆抬臂挡下。 薛氏则上前将女儿抱起,带到身后。她虽不赞成锦荣的做法,可事已至此,自然得一致对外。 她自己背后教训是一回事,谁也别想当她面伤害锦荣。 萧玉璋望着面前和乐融融的一家子,只觉得她数年来的希冀都成了笑话,他们把她当什么了? 顾震霆冷冷道:公主,请您自重。 好像她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哪怕在她出了这样大的丑之后,他想的依旧是保护那对母女。萧玉璋深吸口气,感知到周遭或嘲讽或畏惧的目光,已经是这种局面,不会再更糟了。 她蓦地说道:顾将军,本宫的确心悦与你。 顾震霆面上无半分波澜,微臣谢公主深情厚谊,但,微臣家中已有妻女,恕在下不能从命。 萧玉璋凄惨地一笑,眶中流出清泪来,是啊,你有你自己的孩子,那么我们的孩子呢? 宾客们的脸色更精彩了,今儿这是吃到大瓜了呀,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们没看到的? 陈家夫妇脸上则流露出微妙的尴尬,萧玉璋再怎么泼辣,毕竟是个女子,也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莫非竟是真的? 顾锦荣蓦地领悟到此女多么刻毒,她仿佛铁了心要将脏水往顾震霆身上泼,这是爱之深恨之切么? 站在桂花树下的顾湘湘脸上则同时交织着困惑与惊喜,她真是顾伯伯的女儿,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薛氏握紧女儿的手,顾锦荣则轻轻在她手心按了按,劝慰母亲不必听信这种谣言。 顾震霆脸上倒是平常,也不见多少气愤,只缓缓道:公主,您当真要闹得鱼死网破么? 萧玉璋正得意,才不管对方怎么想的,兀自委委屈屈地道:诸位试想,若非有此过往,我何必让湘湘跟他姓顾?又认他作义父,天底下好听的姓氏何其多,难道就非他不可么? 目中柔肠百结,震霆,我知当时不过意乱情迷,你我又各有家室,份属命里缘浅,可你,难道连亲生骨肉都不认了么? 有好事者便窃窃私语起来,是啊,再怎么畏惧流言,哪能说撇下就撇下?就算佳偶成怨偶,对孩子也得负起责任来呀! 顾锦荣都快气成河豚了,弄得她亦有些疑疑惑惑,难道真是真的?岁数上倒是有可能,可爹爹当时离家才几载啊,这么快就禁不住诱惑了么? 萧玉璋跟她的老汗王丈夫毫无感情倒是正常。 顾震霆此时却开口了,湘湘过来。 顾湘湘晕晕乎乎地走过去,众人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将这场闹剧看完。 萧玉璋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打算认下?吃这个哑巴亏? 顾震霆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转头对萧玉璋说道:公主,我可以告诉您一句实话,这孩子绝非微臣骨血,这一点您心知肚明。事实上,她也跟您没有半分关系。 萧玉璋愣住了。 顾震霆遥遥看向她身后站着的老嬷嬷,葵姑,你来告诉你家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9章 报恩 葵姑福了福身, 端正肃容上前,为难道:主子,您今日之举实为不智。 硬要将顾大人拉下水就罢了, 还非得在小小姐的身份上做文章便真如她所言, 污蔑了顾大人的清白,可主子自己的名声难道就会好么?她是代表大周去与北狄修好的, 凭空冒出个野种算怎么回事?消息若传开,只怕两国立刻就会起干戈。 也因此之故, 葵姑本打算相瞒的,这会子势必不能再助纣为虐了, 顾将军说的是实话, 小小姐与将军并无关系, 亦非公主您亲生。 萧玉璋恶狠狠地瞪着她,连她的亲信都被顾家人收买了么?她竟不知这老奴也会叛变。 萧玉璋冷哼一声, 可笑!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血肉,会不知她是谁的种? 葵姑万般无奈,上前将顾湘湘的眼皮挑起, 让众人检视她暗棕色的瞳孔,又分开她头顶细缝,叫人看到里头金黄斑驳的发丝。 这小姑娘跟玉璋公主实在没有半分相像,甚至不像大周人氏,而是纯粹蛮夷血统。 葵姑叹道:公主当时初来西北水土不服,怀胎的时候更是百般不适,好容易冒着千难万难将孩子生下,哪知那孩子先天不足, 第二日就因惊风而夭折, 奴婢怕公主伤心, 才从附近的牧民那里买来一个婴孩,假充是小小姐。 -- 第77页 她是见过那些失去孩子的女人是如何发疯的,萧玉璋背井离乡远嫁异族,情绪本就不稳定,葵姑哪里还敢火上浇油?不得已只得想了这个笨法子。顾将军后来察觉些端倪,特意来找她求证,葵姑便拜托顾震霆代为隐瞒,顾将军心地善良,真个瞒得一丝不露。 葵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哪晓得公主对将军的情愫日益滋长,好容易逃离了北狄那片苦海,不说安分守己平静度日,倒天天厮缠着顾将军不放,如今还冒出栽赃陷害的昏招,葵姑再不站出来澄清事实,都觉得自己像为虎作伥。 萧玉璋只觉得身形摇摇欲坠,怎么会,湘湘怎会不是她的孩子?她千辛万苦将她从西北带出来,又好吃好喝供养她许多年,如今才发现她的付出竟是场笑话! 她亲生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来过人世! 那她算什么,这些年她赖以为生的精神支柱,原来不过是孑然一身。 萧玉璋望着那张满是异域特征的脸孔,只觉得万分陌生,她尖叫一声,重重坠了下去。 公主晕倒了,人群重新变得骚动不安,一拨人忙着上去掐人中施展急救,另一波则赶紧入宫请太医,萧玉璋今日出乖露丑是一回事,可若真病在陈家,在场的都有责任。 也有人疑心公主不过是装病,为了给自己寻个台阶,今日一股脑爆出这么多秘密,足够街头巷尾谈论个十天半月的了。 万般喧嚣中,唯独顾湘湘茫然立在原地,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就连手都没处放,只无力地抓在衣襟上。 此时此刻,她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甚至不属于这个地方。 顾锦荣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用指尖戳了戳她脸颊上的小涡,含笑道:其实我觉得我俩长得挺像的,或许我也是捡来的罢? 这句状若玩笑的安慰彻底击垮了顾湘湘心防,她蓦地扑到锦荣怀中,嚎啕痛哭起来。 陈丹姝看场面这样伤心,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才好,想了想,轻轻说道:我把那碟紫花糕都留给你罢? 因这道点心颇费工夫,府里做的也少,以前顾湘湘每回过来,两个小姑娘都免不了一番争抢的。 陈丹姝此番举动,从她的角度已经很慷慨了。 顾湘湘哽咽着抬头,隔着顾锦荣的肩膀远远看着她,一碟不够,要两碟。 陈丹姝:行吧。 她只是少了顿宵夜,人家可是没了爹妈呢。 * 萧玉璋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据太医诊断,有些神魂失散的迹象亦即所谓的疯迷,陈家只得先将人送回公主府,一面再向宫中禀告,看该如何安置。 至于顾湘湘这个烫手山芋么,陈家多少有些为难,好在顾家倒是愿意接手,陈氏夫妇便忙不迭地将人推了过去,否则萧玉璋一辈子不见好,这人难道留一辈子么? 临别时,锦荣专程去找老太爷道歉,她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有意的,只当时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换了个年轻力健的,保不齐就被玉璋公主诱人的胴体给迷惑去了,也只有老太爷这样饱经世故又刚直不阿的,才能最大限度保留清白。 老太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才不肯受这通彩虹屁忽悠。 顾锦荣尽量放低姿态,陈爷爷,您不会真生我气了吧? 她还是很看重跟陈家人的友谊的,就算舍得下陈家,她也舍不得陈家那几个好厨子呀,顾锦荣遂蹑手蹑脚地上前给老太爷捶背,软语道:陈爷爷,您说罢,究竟怎样才能原谅我? 老太爷正闭眼假寐,闻言偷偷睁开半只眼睛,果真? 顾锦荣连忙握拳发誓,我保证说到做到。 老太爷这才满意颔首,那好,自今日起,你每日午后都来陪我下半个时辰的围棋,我便既往不咎了。 家里人都怕他,更别说坐着对弈了,震霆的棋艺倒是不错,奈何技巧太高,性子又急,老太爷毕竟上了年岁,脑速跟得上,手速也不济,往往噼里啪啦一顿输,自个儿倒觉憋屈得慌。 还是锦荣这妮子招人疼,又妙语连珠的,跟她说说笑笑,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老太爷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其实他哪里在乎被利用,更何况压根就没吃着亏,确切说还赚了到他这把年岁都能有美人投怀送抱,真真是开天辟地的艳福。 顾锦荣暗暗犯难,她倒不是不会下,只压根没那个耐性去学老僧入定,何况老太爷说是半个时辰,若兴致上来,拖半天都是有可能的。比较起来,她还宁愿去钓鱼呢。 顾锦荣狡黠地寻了个借口,爷爷,我是很想陪您的,可我还得上课呢。 忽然间变成勤奋上进的好学生,萧逸见了必会大吃一惊。 老太爷摆手,无妨,那就休沐时过来好了,平时我也懒得扰你。 何况他有先帝钦赐的丹书铁券,偶尔棋瘾犯了,想什么时候进宫就什么进宫,这小妮子总是逃不出五指山的。 顾锦荣哪知道老太爷心里的弯弯绕,高高兴兴答应下来,混不晓得自己的休息时间已经被一老一少被瓜分了。 萧玉璋这顿自爆使得皇家大为丢脸,虽得朝廷极力镇压,然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有惋惜的,有笑噱的,倒是没人再拿顾震霆这位曾经的准驸马打趣了,摊上这么一个疯婆娘,还不知是福是祸呢,幸好及时跳出火坑。 -- 第78页 薛氏也因此舒心许多,夫妻间的嫌隙悉数消解,她非但不吃萧玉璋的醋,还特意到药铺买了许多党参、黄芩、茯苓、朱砂等等送去公主府,供她养病补身之用,可惜萧玉璋现今连人都认不出,更别提消受这些补药了。 至于顾湘湘么,好容易来到她朝思暮想的顾伯伯家中,却不似先前那般欢喜,而是终日垂泪。 顾锦荣劝道:你若愿意,我让爹爹遣人送你回家去。 这个家自然指的是北狄,边境此时虽不大太平,只要有心,总能闯过去的。 顾湘湘摇头,我不回去。 葵姑把什么都跟她说了,她的生身父母是因为家里穷才肯卖孩子的,可既然做出这种事,对儿女能有多少感情? 她害怕自己会被第二次卖掉,草原上也讲究聘礼嫁妆这些呢,她可不想沦为生财之道。 顾锦荣望着这小丫头日趋秀丽的面孔,不得不承认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虽然跟京城的闺秀比起来略微粗糙了些,放在北狄那种环境没准竟是大美女呢。 顾锦荣便道:那你便留下吧。 等她跟萧逸成婚,家里空空荡荡,薛氏也孤单,多个作伴的正好。 真的?顾湘湘先是惊喜,随即悟出她言外之意,委屈地耷拉着嘴角,你是觉得我嫁不出去吗? 这可是你自己猜的,我一个字都没说。顾锦荣良心发现,到底耐着性子安慰了她几句,才哄得她脸上多云转晴。 顾湘湘却有点担心她反悔,立马保证,我会减肥的,以后餐餐只吃一碗饭,至于菜么,你挑剩下的给我就好 本是为了说明自己好养活,话到末尾却不免有些委屈。 顾锦荣没好气道:谁稀罕你省下那点粮食?将军府还没穷到闹饥荒。 顾湘湘于是甜甜地扑到她身上,姐姐姐姐唤个不停。 锦荣叹道:你真是命中魔星,大约我上辈子欠你的。 多一个打秋风的,对顾家财政并无太大影响。可想到萧玉璋背后的大把财富,顾锦荣却忍不住唏嘘,倘若萧玉璋再无恢复清醒的可能,那些财宝得落入谁手?还有曾提过的铁矿,恐怕也只能暗埋地底不见天日了。 顾湘湘听她自言自语,弱弱地举手道:我好像知道那铁矿的所在。 她记得母亲有个藏东西的暗格,就在书房背后的影壁上,至于钥匙她虽记得不甚清楚,一个一个地试应该能试出来。 如不出所料,里头应放着老汗王临终时给公主娘的地图。 顾锦荣这下才发觉自己真是捡到宝了,她用力在顾湘湘脸上吧唧了一口,揉着她的头道:算你还有点小聪明。 顾湘湘渐渐大了,很不满对方还把自己当小孩子看,用力往脸上抹去,果然擦了一手的唾沫。 锦荣睨着她,这叫以牙还牙。 顾湘湘蓦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类似的举动。 这个姐姐果然很记仇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3 01:09:34~2022-07-04 00:3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来无事看星星 8瓶;紅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福星 因着进献了那张藏宝图, 皇帝龙颜大悦,对顾震霆愈发和颜悦色,爱卿, 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还以为萧玉璋一疯, 这秘密将无人知晓,哪知却被顾锦荣撬开了引子若非两个女孩子交情极好, 那顾湘湘未必肯告诉她,首功在谁, 皇帝还是很分得清楚的。 顾震霆唯有苦笑,他将妻女接来京城, 本打算一家三口今后平平静静过日子, 哪晓得锦荣这孩子天资卓绝, 亦或者说运气非凡,接二连三地出风头, 倒是让顾家的名望更上一层楼。 他既喜且忧,一面欣慰女儿的出息,一面又难免忧愁, 如此一来,眼红顾家的人将更多了。 皇帝哪知晓他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身为上位者,赏就是赏,罚就是罚,于国有益的事,再多的奖励都是应该的。 皇帝便笑道:你的官阶已是加无可加,倒是锦荣那孩子, 朕早说要给她一块封邑, 如今恰是时候。 跟铁矿比起来, 区区百户千户食邑都不算什么了。 顾震霆忙道: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臣与女儿阔别多年,惟愿住得近些,不想两地分隔。 这当然是顾锦荣的意思,她还是那句话,给了封地也不便治理,且每年收成得看天意,不如折算了现银实在。 皇帝哈哈大笑,震霆啊震霆,你也有今天,好,朕便依她。 顾震霆老脸微红,他为官清廉,女儿却是一味地向钱看,难道显得有些家风不正。但身为父亲,他在家中却是没有多少话语权,谁叫锦荣这孩子天生地着人爱呢?连陈老太爷都把她当大佛供着,顾震霆当然也没法子。 再则,要支撑偌大一个将军府,没点花销也不成,总不能还叫薛氏母女和从前一般节衣缩食过日子,顾震霆瞧着也不好受。 殊不知在皇帝眼中,巴不得顾家多多向他讨要些赏赐,臣子清廉虽好,可若一味孤介,岂非显得君王过于刻薄;何况顾震霆要是一点把柄都不落下,他还不肯放心用他。 -- 第79页 皇帝于是大笔一挥,遣心腹内侍把五千两黄金抬去将军府里。 顾锦荣看到担架时眼睛都直了,揭开帘布,底下是满满当当黄灿灿的赤金,且都为整整齐齐的官锭,皇帝这个把一个县的府库都抬来了罢? 须知按市价,一两金子约合十两白银,皇帝这样的手笔,足以抵得上五万两银子了!倘按她爹纯俸禄算,怕是十年都未必挣得回来。 薛氏亦两眼呆滞,公公,皇帝的旨意确实没有传错? 那执着拂尘的内侍道:君无戏言,还请姑娘放心笑纳便是。 顾锦荣小声对母亲道:娘,您别以为陛下多慷慨,明年我嫁给他儿子,嫁妆照样得带过去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才不可惜。 内侍:乖乖,当咱家听不见是么? 只得轻咳了咳,姑娘放心,三殿下的婚事自有内务府统筹料理,用不着姑娘出一分一厘的。 顾锦荣拍着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薛氏怕她再说话得罪人,忙拉到一旁,公公,陛下可还有何别的旨意? 内侍就把顾震霆婉拒封邑一事说了,并道:陛下总不愿委屈令千金,因此日夜绸缪,给姑娘起了个封号,往后叫着也便宜。 顾锦荣来了精神,她这县主本来只有虚衔而无徽号,跟正经册封的无形中矮了半截,这下可以堂堂正正在人前显摆了。 然而当内侍掀开黄布,看到那两个鲜红的大字时,顾锦荣的表情只能用无语来形容。 福星县主。 真要是夸她,哪怕取个福康福宜也好啊,这么空口大白话似的,好土。 内侍笑道:自县主出现,陛下遇着多桩好事,先是三殿下得以找回,后又蒙姑娘伴读,学业精进,如今不但夙愿得偿,觅得那铁矿之秘,连太后娘娘的身子都日益康健起来,可不正是皇家小福星么? 这可不是他曲意逢迎,皇帝原话便这么说的。 顾锦荣也只得勉强消受,福星就福星罢,总比灾星好。 送走来人,薛氏难免又一番感叹,叮嘱女儿务必戒骄戒躁,切莫得意忘形,在人前失了修养。 顾锦荣满口答应着,她能找谁炫耀啊,差不多年岁的京城闺秀都跟她处不来,满打满算也就陈候一家,外加萧云霓顾湘湘这几个。 铁矿一事关乎机密,自然是不便告诉的,萧云霓也看不上这点银子,至于顾湘湘 顾锦荣觉着做人还是得大气点,于是强忍着肉痛带她到仓库前,给她看那些金灿灿的宝贝,并表示自己可以分她一半念在主要地址是顾湘湘提供的,论功行赏,四六也成,再不济,三七开? 二八?不能再多了。 顾锦荣在心里把底线调得越来越低,哪知顾湘湘小姑娘却莫名其妙看着她,为什么说起银子,咱们要分家了吗? 顾锦荣道:当然不是,我是替你着想,怕你吃亏。 顾湘湘压根不怎么在意,咱们住在一起,有什么吃不吃亏的,她睨了顾锦荣一眼,不是很确定地道,你会养我一辈子对吧? 顾锦荣忙说自然,且不言萧玉璋卧病,顾湘湘无处可去;便是萧玉璋清醒了,也未必肯要这个毫无血缘的女儿。 顾家送佛送到西,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就单从实惠的角度而言,顾湘湘也挺容易养活,她饭量虽大,却不挑食,每个月加餐几顿烤肉就很满足了;衣裳更是好办,她压根不爱绸缎,倒是更喜欢北狄人方便利落的穿着,光她去年带回的那些就够穿几十年了。 哪怕养她到寿终正寝,两万五千两银子也是决计花不完的,要是出嫁当然另算不过好歹顶着个公主名头,皇帝怎么也不会亏待她的。 顾锦荣越想也觉着这笔交易划算,亲亲热热拉着对方的手,好妹妹,往后你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来问我要,我绝不会让你受苦的。 顾湘湘被她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诚实地道:你都是用这种口气对三殿下说话的吗?我觉得他该治治耳朵。 顾锦荣: 小屁孩,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哈。 还有,她怎可能对萧逸这么肉麻?想都不要想。 不过说不定萧逸倒是很期待呢。 * 慈庆殿里的三皇子忽然打了个喷嚏,侍人忙递上手炉来,低低道:殿下这几日夜夜温书受凉了吧?还是爱惜身子为宜。 萧逸望着窗外初雪出神,眼看着快过年了,那小姑娘光顾着乐呵,怕是早把正经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下个月就是裴先生大考,她不赶紧临时抱佛脚,如何能应付过关? 本来还指望她自己想起来找他求助的,哪晓得这人天生没心肝。萧逸摇摇头,到底还是将抽屉里整理好的笔记取出,让内侍送到顾家去不指望她融会贯通,好歹能死记硬背个几篇罢? 内侍笑道:就只这些么?再无别的? 不细看封皮还以为是情书呢,藏在衣兜里带过去,他可不成私相授受的了? 萧逸想了想,横竖年关快到了,不如就以女婿的名义给老丈人送点年礼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等见了礼物,自然知道是给谁的。 -- 第80页 侍人高高兴兴答应着办去。 太子萧翎踩着积雪经过,远远便看见慈庆殿出出进进,都是萧逸的人手。顾家这么一风光,他做女婿的当然也长脸,愈发得巴着不放了。 他冷哂一声。 史皇后拉着儿子冰凉的手,心情同样不怎么愉快,她原本不十分看得上这顾家女,举止粗野,又贪婪鄙俗,唯利是图,哪知皇帝却把她当宝贝捧着,如今还真熬出了名堂:怎就误打误撞问出了那铁矿的消息?真是瞎猫撞着死耗子。 史皇后固然有点懊悔,早知如此,当初翎儿提亲的时候就干脆以正妃之礼聘回来就好了,至于她担不担得起宗妇之责,横竖只拿她当个摆设,用不着介意,大不了等翎儿登基再废掉就是了。 如今却让徐氏的儿子捷足先登,这算是报应么? 不,她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史皇后给儿子紧了紧披风,冷声道:这些时日,你要多盯着你父皇,别叫他被奸人愚弄,还有太后那里也要费些心思,都是一样的孙辈,她不会只疼那个孽种却不要你的。 萧翎木然点头,心里却想着,母后还是一样的刚愎自用,永远不知反省。 在她心里,自己究竟算什么,一个助史家掌握朝堂的工具么? 第41章 新年 顾锦荣看到那个眼熟的黄门令, 一眼发现他是萧逸宫里的,心里不消说高兴极了,她正想跟萧逸炫耀炫耀呢福星县主的封号虽然老土了点, 但赏赐可是实打实的。 不过当她看到黄门令兜中取出的笔记后, 立刻倒吸了口凉气,这段日子吃瓜吃得太热闹, 她都把年末的大考给忘了,亏得有萧逸这个外挂智多星, 否则不知道裴先生那里如何收场。 顾锦荣赶紧接过,连声道喏, 有劳公公跑一趟。 她倒不至于错看成情书萧逸还没给她写过情书呢。 仅有的一回也是那条含蓄白手帕, 还被锦荣会错了意, 以为要她将帕子绣满,后来萧逸就再不玩这种老套酸腐的把戏了。 顾锦荣还挺遗憾的, 她挺想看看萧逸那笔铁画银钩的好字写出来的情诗是什么样子前提是她读得懂。 正畅想时,黄门令的第二样年礼也到了,却是一架板车载着乌漆嘛黑物事, 四蹄都用绳索缚着,看起来仍十分活泼,在空中蹬来蹬去。 连顾湘湘也兴奋地跑来,这猪怎么黑黢黢的,墨汁泡久了么? 一个两个都是活宝,黄门令眼皮抽了抽,好声好气道:这个是暹罗国进宫的小香猪,满上林苑也只得六七头, 殿下想着福星县主好胃口, 便让奴才运一头来。 你直接说我嘴馋好了。顾锦荣飞个白眼, 嘴上却对顾湘湘道:就这么宰杀了怪可惜的,咱们不如养着它罢? 未来皇子妃真是心善黄门令深以为然地点头,觉得自家主子娶着了一位贤妻,哪知顾锦荣接下来便道:还是养肥了再吃,这么点都不够塞牙缝的。 黄门令几乎绝倒,忙道:县主,这种猪是长不大的,百八十斤就顶天了。 真的吗?顾锦荣表示怀疑,她还没听过长不大的猪,就连后世那些号称宠物猪的货色也照样能变得脑满肠肥,这暹罗猪莫不是成精了? 黄门令无言,他又没养过,哪里知道究竟,对方既如此说,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好在顾锦荣并没打算立刻宰杀,倒不是嫌血腥,而是想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这小香猪倘若真个美味,一顿吃了不就太可惜了,不如试试能否跟本地的种猪杂交,若运作得好,不但家中可以加餐,没准还多了条生财致富的捷径。 顾湘湘连连点头,觉得是个好主意,完全不去想她姐姐是怎么懂得杂交这种专业术语的。 黄门令被这两个女孩子彻底打败了,横竖他的职责已经尽到,剩下的也用不着他操心。 正要转身离去,顾锦荣忽又咬着嘴唇进屋,脸颊飞红地将一个包袱递给他,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把这个给三殿下罢。 黄门令也没盘问,只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后交给自家主子,萧逸打开一瞧,却是两双厚实的手作棉鞋,鞋面虽不十分精致,亦无繁复的刺绣,然用料却十分扎实,比内务府送来的都沉,针脚亦堪称绵密,可见是用了心的。尤为难得的是鞋底还加了隔断状的凸起,雪天也可防滑之用。 她还记得他年年生冻疮的事哩。 萧逸捧着这满载着情意的物事,只觉得心里比吃了桂花蜜还甜。 黄门令小心翼翼地道:顾姑娘怎知殿下尺码? 萧逸横他一眼,我说的。 奇怪,他怎不记得书信里有提到这些,若是在宫里谈论这等私密之事就不可能了,顾姑娘也不是不谨慎的人。 正猜疑时,只听萧逸冷冷道:你若敢把此事泄露出去,仔细你的脑袋。 黄门令: 话说,自家主子跟顾姑娘是定了亲的罢?那还偷偷摸摸图什么,是觉得偷情更刺激么? 他真不懂这些贵人的想法。 * 眼瞅着大限将至,顾锦荣只能抓紧抱佛脚,把其余琐事悉数撇开,转而一心一意背诵萧逸给她的笔记萧逸押题该是有一套的,想来不中亦不远矣,混个及格分该没问题。 -- 第81页 只是为了脸面着想,她也不能太丢人了,她毕竟是皇家儿媳妇呀,放在现代,最差也是凯特梅根之流。 顾锦荣心无旁骛,投喂那头小香猪的差事便交给了顾湘湘,哪知顾湘湘日久生情,看小香猪越看越亲切,许是因为肤色相近的缘故,愈发多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某日薛氏从厨房端着一盆腌肉出来,顾湘湘的眼泪当时便成了断线珠子,泪滴成河,及至薛氏带她去围栏看了之后,才得以收场。 薛氏哭笑不得,总听闻北狄人凶残蛮暴,这丫头倒是天生的菩萨。 顾锦荣炯炯有神地道:娘,我看她是盼着那猪仔早日修成人身,好来个以身相许呢。 薛氏嗔道:别胡说。 只听过黄大仙狐狸精的,哪来的什么猪精,便真有,人家黄花大闺女也瞧不上。 顾锦荣信誓旦旦地道:天蓬元帅不也是此物化形么?人家高小姐照样八抬大轿求着做女婿呢。 顾震霆碰巧路过,亦凑趣道:谁是天蓬元帅?三殿下? 顾锦荣立刻抗议起来,爹,人家三皇子玉树临风潇洒着呢,哪一点沾的上边? 顾湘湘撇撇嘴,真不害臊。 锦荣振振有词,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反正也没什么好避嫌的,还怕人说呀? 薛氏对女儿这直白坦率的性子毫无办法,怎么越长大越藏不住事了呢? 但或许三皇子喜欢的就是她这点。薛氏望着女儿澄澈明净的双眸与微微泛红的耳朵,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亏得萧逸帮忙作弊,顾锦荣顺利通过了年末的选考会。至于裴先生是否相信她的真实水平,这个就见仁见智了,但许是想着好不容易过个年,裴先生也懒得寻她麻烦,勉励了一番明年须加倍努力后就回乡探亲去了。 净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萧逸道:年三十的除夕宴,你若想来,我让父皇给你下帖子。 顾锦荣摇头,算了罢,人又多又折腾,还吃不上什么。 先前因为掘出那藏宝图的事,不知多少人背地眼气,她若再去宴会上出风头,恨她的人该更多了。 顾锦荣莞尔,等你我正式成婚,还愁没有相聚之机么? 萧逸哈了哈气,觉得脸上的热力几乎盖过空气中的冷意,先前你托黄门令送的那鞋 顾锦荣忙道:不合脚吗? 她是比照着还在王家村留的记档做的,虽然有意地放了些尺寸,但萧逸尚在发育之龄,脚长得飞快也不稀奇。 萧逸道:鞋子挺合适的,只是没有配套的衣裳。 这话暗示得够明显了。 顾锦荣咬着嘴唇,你也忒会难为人。 就算男子的服装样式比女子稍稍简单些,可皇家规制在那里,该有的刺绣一样都不能少,怕是她赶上半年都未必能赶出来而且到时候估计也穿不上了。 萧逸求道,外裳不行,那么中衣呢? 穿在里头的总归简单许多,大致过得去就好。 顾锦荣滴溜溜瞟他一眼,古时候的中衣也就相当于内衣,那得是非常亲密的人才能经手了。 她轻哼一声,我哪知道你的身宽臂展胸围腰围。 萧逸不敢得寸进尺叫她来量,只得各退一步,我还让人捎两件旧衣给你,你照着那个做罢? 这意思叫她把旧的留着?锦荣俏脸绯红,如同吃醉了一般,她也不说答不答应,只冷声道:随便你吧。 只当是练手,练坏了也归他自认倒霉。 萧逸还要来扯她胳膊,亏得太后身边的柳嬷嬷来查问考试情况,顾锦荣才得以抽身。 她决定正式大婚前还是少跟萧逸见面好了,这样下去,保不齐会擦枪走火的。 萧逸在宫中过的第一个新年十分热闹,不过没有锦荣在身边,他脸上也多了层无形的面罩,看似客套恭谨无可挑剔,却自带了种疏离之感。 酒到酣处,皇帝突然兴起,命诸皇子作辞赋一篇,尽展其才。太子萧翎对此早有预备,自然不慌不忙,洋洋洒洒口吐千言,无不是对当今圣上的歌功颂德,所谓天下升平,国泰民安,这种场合稳妥又不出错,皇帝果然笑逐颜开。 四皇子五皇子学艺不精,又是这样突然的考察,自然支支吾吾,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看在庄嫔面子上,皇帝并未十分为难,两人虽出了丑,但想在有三哥这个垫底的,倒也不怎么难受。 但,事实出乎意料,萧逸并未如太子一般作颂圣之语,反而引经据典,以史为鉴,历数了近年种种天灾人祸,言下之意,仿佛雍景帝做得还不够好似的。 史皇后面色铁青,阖家欢聚的场合,这孽种倒出来扫兴。幸好,这番话也不见得是皇帝爱听的。 哪知雍景帝静默良久,却缓缓抚掌,歌舞升平何时不能有?三郎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番心意才是朕最愿意看到的,诸位卿家可能体会? 众人忙跟着称颂。 史皇后唯有冷笑,怕是对着萧逸皇帝才会如此容忍,旁人就该成僭越了他能这般体察民情,还不是皇帝许他进上书房看奏折的缘故。 -- 第82页 翎儿难道不能吗?只是不敢而已。太子这个位置看似荣耀,也意味着万般凶险,不出错才是最稳妥的。 史皇后给皇帝夹了一箸他最爱的莼菜羹,含笑道:今日诸皇子都在,臣妾想,不如让大皇子也出来吧?到底昔年是他母亲的过错,何必迁怒于他。 皇帝面上淡淡,罢了,他既不愿出来,朕亦不愿勉强。你差人送些例菜过去就是了。 自从徐后被平反,丽妃赐死,大皇子被生母连累亦绝了前程指望,皇帝念在血缘情分,倒是没下旨废为庶人,无奈大皇子傲气得很,见皇帝只当没自己这个儿子,他便也懒得进学,终日关闭殿中,浑浑噩噩,如同鬼影一般。 怕是他还不知道萧逸在席上所出的风头,不要紧,那几道例菜会叫他想起来的。 史皇后浅浅垂眸,掩去唇边一抹讥诮。 这样的生死之仇,不知大皇子将作何感想? 第42章 及笄礼 顾锦荣开开心心度过了她在帝都的第一个新年, 除了没尝到那珍贵的暹罗猪肉(顾湘湘生怕她出尔反尔,老早就把小猪给抱进闺房了,真难为她怎么受得住那股气味的), 一切可以说尽善尽美。 除夕宴的菜色虽比不上宫里那般丰盛, 然也是有荤有素,汤饭俱全。 皇帝倒是没忘了顾家, 还特意着御前太监送来一大食盒的例菜,放眼城中, 能得此殊荣的不过寥寥数家而已。 皇帝赐菜,按理得当着来人面品尝, 这才算得尊敬, 但顾锦荣打开食盒盖瞧了瞧, 便皱眉道:娘,还是吩咐厨房热一热吧。 席上的菜当然是刚出炉的, 可这么一路夜行过来,怎么也得吹凉了。 薛氏意不自安,顾锦荣倒是坦然自若, 公公,我父乃朝廷股肱之臣,若冷冰冰地吃下去,回头生了病反不好交代,您说是不是? 太监忙道,姑娘说的哪里话,自当以贵府为先,咱家还有别处要走, 就先行告辞了。 顾锦荣笑着寒暄, 慢走不送。 薛氏看得咋舌, 锦荣虽没受过正式的礼仪训练,然对这样御前陶冶惯了的老油子居然应对自如,不卑不亢,看来日后进了宫也不必受欺负的了。 心下稍稍安定。 一整个新春,锦荣都在走亲访友中度过,顾震霆夫妇虽跟二房近乎断绝关系,可顾氏一族还有旁支,该有的人情往来也不可落下,除了日渐趋近的婚事,及笄礼还等着他们来充场面呢。 开了年,顾锦荣的身量愈发往上抽条了,跟薛氏已经差不离,站直了甚至略微还要高些,胸前也小荷才露尖尖角,穿着纤薄春衫,愈发显出那两个明显的鼓包来。 她也不知害臊,镇日家我行我素,薛氏只能板着脸,在她上学前特意加一件披肩,好遮盖颇具女性意味的轮廓。 锦荣向她吐舌,觉得母亲小题大做,萧逸才没那么下流呢,平时课堂上更是目不斜视,没有一秒钟偷瞄过她若非这门亲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锦荣都怀疑这是桩政治联姻。 薛氏哂道:凭他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我就不信这个年岁的男子有不好女色的。 锦荣一听这话大有缘故,立马来了吃瓜精神,爹爹以前也这么血气方刚么? 薛氏老脸微热,啐道:上你的学去罢,别叫人等急了。 顾锦荣这才乐呵呵地离开。 薛氏想了想,到底还是找了个由头将顾湘湘先送到陈家去玩她刚从以前的手帕交那里得了个偏方,说是有助孕之效,趁震霆今日休沐,刚好可以试一试。 虽说这档子事晚上也使得,可将军府就那么点地方,传到女儿房里就太难为情了。 薛氏脸上赤色更深,如同云蒸霞蔚,其实她方才的确有感而发,震霆何止年少的时候血气方刚,如今怕是老当益壮呢。 * 锦荣告诉萧逸,及笄礼的日子已定下了,相关人员也都打点妥当,只待等会儿向裴先生提前请个假就好。 萧逸望着她头上罕见的花苞头,浓密如织的乌发被彩带扎成一束,圆嘟嘟地盘在头顶,周遭又加了许多粉色夹子点缀,恰如池塘里新绽开的荷苞一般。 他强忍住用手触碰的冲动,只道:我也顺便告个假吧。 顾锦荣忙道:别,你好不容易跟陛下关系缓和了些,正该发奋进学才是,怎能为这么点小事耽误功课?叫陛下听见,还当我撺掇的呢。 萧逸心道跟你有关的哪有小事,无奈不忍锦荣为难,只得罢了。 一颗心却是瘙痒难挠。 两人闲话时,裴先生进来了。仪容整肃,那把稀稀拉拉的胡子中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仿佛遇到什么喜事。 顾锦荣听说他家乡妻子年逾四十,居然老蚌生珠,无怪乎裴先生高兴得胡子都飘起来了。 一码归一码,裴先生可没耽误本职,因着萧逸进步非凡,从年初起裴先生就换成了跟其他皇子一样的课本,至于顾锦荣囫囵吞枣听得似懂非懂,裴先生专程为她准备了一套简易些的教材,用在课余时间为她讲解。 顾锦荣很想说其实不必如此费事,她来宫里就是打酱油的,无奈裴先生每每见她都觉恨铁不成钢,立意要发掘她的聪明才智,顾锦荣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 第83页 幸好裴先生对她已比上学期宽纵许多,哪怕她一心二用,先生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锦荣魂飞天外,想着及笄那天该穿什么衣裳,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可以不必再走可爱风,那些桃红柳绿过分娇俏的颜色是否可以换一换?毕竟及笄礼只有一回,总得留下深刻印象才行。若非纯白的太像吊孝,她还真想打扮成古墓派的小龙女那样飘飘欲仙呢。 正神游时,窗外忽有一双阴冷诡异的眼睛飘过,顾锦荣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再度看去时,那眼睛已不见了。 难道是见鬼?可青天白日哪来邪祟。 裴先生见她半痴不呆模样,不由得生起了气,他再怎么好性儿,当学生的也不能一个字都不听罢,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讲得多么艰深。 裴先生遂清了清喉咙,锦荣,你来说说,《中庸予知》章中的此二句该做何解? 这回就算萧逸肯帮她作弊也没法子了她光对口型也没法照背如流啊。 顾锦荣老老实实挨了顿训,出来时脸上恹恹的,萧逸以为她还在因丢脸而难过,便劝道:你不在的时候,裴先生骂我比这个还狠呢,今日已经算轻的了。 顾锦荣: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她倒也不在意这种小事,只巴巴地问萧逸:你在这宫里有仇人吗? 萧逸认真地思索起来,太子算不算? 在萧翎看来可能是单方面的夺妻之恨,尽管他跟锦荣早就认识了。 顾锦荣细想了想那双满布血丝的眸子,觉得不太像是太子,况且太子又何必鬼鬼祟祟的? 她郑重地建议萧逸,我认为你最近该小心为上,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宵小之辈最为难防,你才回宫一年,便已如此盛宠,不知道多少人背后骂你呢。 萧逸朝她拱手作了个揖,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的光,谢娘子忠告,小生必定铭感五内,永记于心。 这是哪出戏学来的花把势?锦荣轻轻啐了口,谁是你娘子?不害臊! 萧逸愣了愣。 顾锦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会错了意,他应该用的是对官家女的通称那个意思,类似五娘子六娘子的,她这么脱口而出骂他轻浮,到底谁才是心里有鬼? 顾锦荣觉得脸热得站不住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萧逸却握着她的衣袖低低笑道:你若是喜欢听,往后我天天这么喊你。 顾锦荣只能庆幸这话没被顾家夫妇听见,不然萧逸铁定会被打个半死。 打死了她也不心疼,哼! 转眼进了四月,顾家大姑娘的及笄礼如期而至,一如之前商定好的,陈侯夫人为正宾,陈丹青为赞者,至于有司,薛氏本来想从京中请一位全福太太,哪知太后宫里的柳嬷嬷却亲身到来,说是奉太后之命来协助礼仪,有这位掌事嬷嬷在,可比全福人还光彩多了。 最令顾锦荣意想不到的是,萧云霓竟会纡尊降贵前来,她与这位公主娘娘虽因诗会而结缘,可终究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成想萧云霓会这般赏光? 她柔声道:我为我母后与兄长向你致歉,今日之事,权当是赔礼罢。 说罢便要接过陈丹青手里的发簪,准备为锦荣正笄。 陈丹青自然不敢与其相争,待要后退,锦荣却拉住她的手,向萧云霓道:公主,我并不敢埋怨娘娘与太子,事实上您也不必如此,至于这正笄之事,我既已答应了陈二小姐由她代劳,自该信守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说对么? 萧云霓定定地看她片刻,终是叹道:顾姑娘,你的确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子。 竟不再强求,而是安静地坐到宾客席上去。 众人不免咋舌,公主亲自充当赞者,已经是万分礼遇,这福星县主居然还拒绝了,她胆子比天还大罢? 陈丹青为她扶正发簪,侧首时悄悄道:你不必如此的。 知道顾锦荣是保全她颜面,怕她受辱。可陈丹青并未觉得如何,身为庶女,她早就习惯退让,何况她跟锦荣彼此知根知底,自然不会轻易产生误会。 顾锦荣微笑道:我只是遵循内心的准绳而已。 答应过的事,就不能反悔,谁说女子间没有情比金坚的友谊? 陈丹青感动不已,悄悄捏了捏她指尖。 顾锦荣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萧云霓看在眼中,脸上却莫名有些落寞。她身为公主之尊,身边哪天不是簇拥着一大堆人?肯跟她做朋友的更是比比皆是。 但,跟顾锦荣比起来,那些人却显得虚伪透顶。 她倒是羡慕起陈丹青这层庶出身份,或许正因如此,那姓顾的女孩子才会对她另眼相看罢? 虞妙人跟齐思佳只当公主是为了顾锦荣的鲁莽言行而不悦,正欲上来说一说昔日仇敌的坏话,哪知太监忽然来报,三殿下驾临! 二人连忙转移了目标,连公主也顾不得了,倒要瞧瞧顾锦荣的未婚夫婿是何等一个丑八怪说是在农家长大的,肌肤恐怕粗糙得如树皮吧?风吹日晒,脸面恐怕也白不到哪儿去,想必是个黑炭头,再配上营养不良的豆芽菜身材,怕是侏儒都比他走俏呢。 不是这种人才,也瞧不上顾锦荣,破锅配烂盖嘛。 -- 第84页 等开道的太监经过,二人忙半蹲下跪迎,余光悄悄向上瞟去,却仿佛被刺得睁不开眼,好白好俊,身形清朗挺拔,气度又皑皑如山间云,这是魑魅还是神仙? 脸上忽然有湿湿滑滑又黏答答的东西淌过,齐思佳抬眼看时,只见那自诩矜持的尚书千金虞妙人口水已淌成河了。 作者有话说: 两个小炮灰诗会那章出现过的,大家应该还记得吧 第43章 兄弟 萧逸的目光自然并未落在那两名庸脂俗粉身上, 而是目不斜视地向阶下走去。 锦荣已开始替他觉得窘了,虞妙人嘴角的口水不但齐思佳瞧得清楚,她亦看得分明,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都得怨萧逸, 做什么这样大张旗鼓地出来?还穿了那样一身鲜明的朱衣,衬得肌肤比鹤羽还白, 当真把这园中万紫千红都给压了下去。 薛氏说她长开了,顾锦荣觉得小可怜才真是长开了, 瞧瞧这艳惊四座的模样,他若托做女儿身, 保准是个祸国殃名的主。 等萧逸到了近前, 锦荣便低低埋怨, 说了不必过来,你怎么不听劝?让裴先生知道, 只当我唆使你逃课呢。 萧逸好脾气地道,已经知会过先生。 那也该提前通传一声,你这样匆匆忙忙过来, 我家中也没准备,待会儿席面怎么安置,该让你坐哪桌,都是麻烦。 萧逸被她问住了,只得摸摸鼻子,我下午还有课,不多时就走,只是有样东西, 本想托人送来, 思来想去总是不妥当, 不如亲自跑一趟为好。 一听说他即刻要走,顾锦荣又有些舍不得了,什么东西?难为你这么大老远的。 萧逸以目示意,近侍将一锦盒奉上,却是一挂赤金盘螭璎珞圈,四角还加了红宝石点缀,端的是贵气非凡,美不胜收。 顾锦荣看得呆了,这不太好吧? 薛氏常告诫她,女孩子不该收太过贵重的礼物,尤其是在婚前,这种糖衣炮弹多半是男子惯用的陷阱,专门引诱人做错事的。 顾锦荣那有限的小脑瓜却想不出什么了不得的错事来,顶多也就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倘萧逸的目的就在于此,那她还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反正以前又不是没亲过。 萧逸面上有些赧然,本想过些时再送你的,可实在等不及了,今日又是个重大的日子,正好拿来为你妆点。 他说过些时,显然指的是大婚,那也不过半年左右的事。 顾锦荣想了想,也便心安理得收下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是她的总该是她的,早几天迟几天又何妨呢? 唯独萧云霓却过分不悦,刚好她也准备了一件精细的礼物,偏偏被皇弟给抢了风头。 眼看两人还在你侬我侬说悄悄话,萧云霓轻咳了咳,从侍女手中取过一对玉镯来,这个是青海进贡的和田玉,不但温润苍翠,戴久了还能祛病防灾,便给你吧。 锦荣假意客套,话虽如此,这样名贵的礼物我又怎么好收? 合着你只要他的却不要我的,萧云霓柳眉倒竖,轻哼道:这样的玉材,本宫库房里多的是,本来也算不上稀罕,你既不要,那我随便赏给旁人好了。 虞妙人跟齐思佳立刻伸长颈子,渴望这天外飞来的横财。 哪知顾锦荣随后就笑吟吟地将镯子穿到手腕上,公主盛情,那臣女就却之不恭了。 萧云霓脸上方才好过些,这才像话,又得意地睨了皇弟一眼,表示他休想独占鳌头。 萧逸才不生气呢,一样是送礼,可他那项圈是挂在胸前,紧贴着心脏,这才显得出他在锦荣心中的分量。 区区手镯怎么能比。 姐弟俩暗自较劲时,又有一个小太监飞快地路过,手里捧的同样是个锦盒,却比萧逸带来的那个要大得多,压得整个人都快瞧不见了。 他恭敬地俯身下拜,奴才奉大殿下之命,特来贺顾县主及笄之喜。 大皇子?顾锦荣面露茫然,宫里有这么个人么,她又几时跟这位贵人扯上关系的? 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头,打开盒盖,里头却是整套的头面,金的银的,玛瑙翡翠,应有尽有,且看起来似乎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 大皇子还特意为她治办这些?顾锦荣面色更古怪了。 小太监道:都是丽妃娘娘昔年的首饰,殿下道反正用不上了,就当给县主的见面礼罢。 的确阔气,只是这送死人的东西算怎么回事?何况是获了罪的死人。丽妃伏诛前已被废为庶人,只是皇帝爱惜颜面,才传旨以妃礼下葬,顾锦荣原以为这种东西该一并埋在棺材里呢,哪知大皇子却保留得整整齐齐的。 萧云霓不冷不热地道:大哥果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小太监假装没听见语气里的阴阳怪调,只乖巧地垂头等待锦荣示下。 顾锦荣倒是不介意是否死人佩戴过,只是这套头面价值连城,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只能强笑道:承殿下抬爱,臣女愧不敢当,还请公公你退回去吧。 小太监苦着脸,县主何苦为难咱们做奴才的呢?奴才只知要将殿下交代的差事办好,至于其他,奴才一概不知,一概不懂。 -- 第85页 其实大皇子还吩咐他亲自为顾县主将那套头面戴上,可见周围架势,小太监实在气虚,一个二公主就够受了的,偏还有三皇子也虎视眈眈在旁,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顾锦荣只得姑且收下,回头再找个理由还回去,免得误了吉时。 且喜她颈子上胳膊上都被各式各样的礼物堆满了,不然真被这小太监上了身,更是有嘴说不清。 萧逸见她将锦盒撂倒一边,正眼瞧都不瞧,面容这才稍霁,阴转多云打算进屋吃席浑忘了他只请了两个时辰的假。 锦荣心想,这厮果然是个小心眼的。 不过她喜欢看他吃醋。 * 笄礼隔日,顾锦荣带着锦盒来到宫中,本想直奔大皇子殿里的,可考虑再三,到底还是折返回来,去了庄嫔宫中。 不知那人性情如何,未免多生是非,还是请庄嫔代为转达更好。 庄嫔还记着她先前提点之恩,自然义不容辞,又感叹道:这大殿下也着实是个可怜人,虽为皇子之身,宫里可从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连饭食都和下仆吃的一样,哪里还有天潢贵胄的模样? 怕是搜遍寝宫也别无长物,只能拿母亲的遗物来充数。 顾锦荣正觉得奇怪呢,就算丽妃获罪,可皇帝何至于迁怒到长子头上?他当时才几岁呀,再如何早慧也不可能是共谋。 庄嫔回望宫门,见无人窥伺,方才轻声道:陛下起初倒没怨怪大皇子,还许他跟太子一同上书房,想来一个富贵王爷的差事是少不得的,哪知有天两人一同下学,不知怎的起了口角,大皇子就把太子推进了御湖里,太子因此病了月余,险些送掉半条命,陛下这才龙颜大怒,发话将大皇子幽禁,否则,何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顾锦荣一头雾水,到底什么口角,怎至于下这样重的狠手? 庄嫔轻轻摇头,谁知道呢?这等宫闱秘闻,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可能肯定的是,大皇子是个性情偏激且容易冲动之人,都说三岁看老,或许从那时起皇帝就下了定论了。 顾锦荣觉得脊背上有些寒浸浸的,天家骨肉果然凉薄如斯,大皇子固然有错,可皇帝的绝情也可见一斑。倘若萧逸并未展现今日的聪明才智,而是如乡野村夫一般蒙昧愚钝,皇帝又将怎么待他呢? 顾锦荣忽然能理解小可怜对自己那种强烈的执念了,或许在他心里,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待他好的罢。 两人说着话,四皇子五皇子也陆续从屋后进来,两人现搬到一个宫里,按说成了名正言顺的亲兄弟,可四皇子有意无意仍会流露出颐指气使的神气,而五皇子依旧有些畏畏缩缩的,可见多年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 庄嫔也因此大感头疼。 看着四皇子毫不犹豫抓起桌上点心,庄嫔皱眉道:先去洗手,否则不许吃东西。 五皇子早已洗完了手,却只敢在旁边眼巴巴瞅着,庄嫔要拿糕点给他,他却咽了口唾沫,胆怯地道:哥哥先吃。 顾锦荣眼珠一转,忽然说道:娘娘,您身子好些了么? 庄嫔一愣,却还是回答道,已经好多了,只是每逢刮风下雨仍有些筋骨疼。 还是那回服毒留下的后遗症。可如今能重新将两个孩子聚拢到手心里,要她吃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顾锦荣叹道:我瞧娘娘养两个孩子格外吃力,不如分一个给我家罢了,将军府就我一个独女,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 又笑着去拉五皇子的手,我瞧着小五就很不错,安静乖巧,性子虽腼腆了些,倒是沉得住气的。 这话没头没脑,庄嫔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倒是四皇子立起两道粗粗的黑眉毛,气势汹汹道:五弟怎么能过继给你家?他可是皇子。 顾锦荣泰然自若,皇子又怎样,昔年还有被赶去宗人府的呢,如今的大皇子不也活得像影子么? 她故意打量眼前两个小豆丁,将军府吃的玩的哪一样都不比宫里差,还不用天天上学,不用守规矩,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可比这里自在多了。 五皇子果然目露向往之色,四皇子见了更着急,当面就跟弟弟咬耳朵,她是诓你的,天底下可能有这种好事么?宫里好歹还有父皇母妃护着咱们,外头下三滥的坏蛋多着呢。 五皇子仍在犹豫,似乎不知该站哪边为好。 顾锦荣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萝卜头,闲闲道:你管我是不是骗你五弟,你又不喜欢他,让他换个地方不是更好么? 谁说我不喜欢他?我最喜欢他了。四皇子赶紧将弟弟抱住,郑重地道:我以后不再欺负你了,好吃好喝都紧着你,你别上那些坏人的当,啊? 庄嫔终于露出欣慰之色。 第44章 意外 锦荣将那套头面交给庄嫔就不再理会了, 不管大皇子送礼是好意还是存心为恶心萧逸,顾锦荣都希望到此为止,不知为何, 一想到即将来临的婚事, 她心里就由衷地悸动,并由此产生一种平静的快乐。 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热爱这个世界了, 不同于前世是苍白的,冷淡的, 这一世,真正有了爱她与关心她的人。 -- 第86页 还不止一个。 尤其是萧逸。 或许他们认识不是最久的, 可她绝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一想到这个, 顾锦荣胸中便被鼓胀的暖意填满,原来爱人与被爱同样快乐。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了, 各家各户都陆续准备起了粽子,虽然市面上就有不少卖的,但薛氏是个务实的人, 总觉得亲手做的才更显诚意,于是买来许多的生糯米和粽叶,在院子里架起蒸锅,添柴烧水,一副红红火火的气象。 顾锦荣也帮着打下手,她虽不怎么会包,但她会吃呀。一盘子有棱有角的粽子刚抬上蒸锅,还不到半刻钟功夫, 锦荣就恨不得心急火燎地抬下来。 薛氏往她手背打了下, 馋鬼!还没熟呢, 就急着吃。 锦荣眨巴着眼谄笑买好,她当然是看准了才去拿的,半生不熟的糯米她怎么敢吃?闹肚子可不是好玩的。 那也得仔细烫手!先放凉水浸半个时辰去。薛氏瞪着女儿,实在不解她跟震霆都不是贪吃的性子,怎么生出来的孩子会是这般馋猫脾气。 顾锦荣心想我爹馋不馋您又不知道,他那么多应酬,怕是宴席上就够吃吃喝喝了,不过嘴上还是乖顺地应了声是,将装满粽子的簸箩浸到清水里,一面琢磨着待会儿先吃哪种为好,她倒是不挑甜咸口,白糖粽蜜枣粽鲜肉粽火腿粽都来者不拒,不过要论心头好那还得是咸蛋黄馅的。 她特意在蛋黄的上面做了标记呢。 薛氏又发话了,晌午你把这些带进宫去罢,太后娘娘照拂你良多,让她尝尝鲜也是应该的。 当然太后娘娘年老胃口不好,下剩的,随便几个宫分一分,也算帮女儿攒点人情。 锦荣却不解母亲良苦用心,委屈道:啊?都送过去啊? 真是一遇吃食就小气,薛氏没好气道:放心,你那份我另外留着呢。 顾锦荣这才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 到了慈庆殿,孰知太后娘娘竟也在率领宫人们包粽子,叫顾锦荣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也是,宫里再怎么与民间不同,节还是得照过的。 眼看她满脸懊丧模样,太后笑眯眯地道:锦荣过来,你也沾沾福气。 原来太后这里又与别处不同,是特别为端阳而制的福粽,早上清虚观的道长刚送了开过光的符纸来,太后就命人将符纸烧成灰,混入到碱水里,据说用这个煮的粽子能延年益寿、百毒不侵。 虽说清虚观的东西多半也是干净的,可顾锦荣看着那黑乎乎的符水总归有些膈应,便推说在家中吃饱了,实在没有胃口容纳更多。 倒是柳嬷嬷端雄黄酒的时候锦荣有些好奇,趁机向她要了一小杯,可才浅尝了点,就觉喉咙里火辣辣的,直冲天灵盖,她赶紧吐着舌头倒茶漱口,满宫人都笑起来。 皇太后笑道:这酒哀家都喝不太惯,你小小年纪哪里耐得住。 顾锦荣惭愧道:是臣女浅薄,让娘娘见笑了。 她这样谦虚,倒是令太后与柳嬷嬷等人更添好感,可见三皇子的眼光是不错的,比起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这种朴实的农家女还更容易相处呢。 太后见她两靥生晕,仿佛有些醉态,就命柳嬷嬷将她扶到暖阁歇歇。 顾锦荣还要强撑着留下捡佛豆,无奈酒意上头,脑子也晕晕乎乎的,只得告退先去歇歇。 这一休息就去了半个下午,等再度醒来,窗外的天幕已变成灰蓝色,隐约透出星子的辉光来。 床边也有一人正眼若晨星地望着她。 萧逸手里端着碗解酒汤,关切道:醒了? 顾锦荣揉揉太阳穴,太后娘娘呢? 祖母那会子多食了两个肉粽,晚膳便有些恹恹的,连饭食都懒得用,喝了盏普洱茶就早早躺下了。萧逸道,你若腹中饥馁,我让人将膳食呈上来。 顾锦荣却不想大张旗鼓的,而且虽然她知道萧逸不会介意自己吃相,可想到这么面对面的总归有些别扭。 萧逸察言观色,笑道:我就知道你怕麻烦,幸好我早有准备。 说完就从身后端上一盘子苍翠欲滴的四方粽子来。 顾锦荣掰开一看,呀!都是蛋黄馅的。 还加了云腿切成的细丁,咸香扑鼻,叫人垂涎三尺。 正要伸手去拿,忽又警惕地缩回,这也是拿符水煮的? 自然不是。萧逸与她相识日久,怎会不知她忌讳,这几个都是他另外让御膳房备下的。 顾锦荣这才安心,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她发誓自己绝非虚伪,可萧逸这么直勾勾盯着,实在叫她没法大快朵颐啊。 到最后也只吃了个八分饱,便讪讪地停手。 萧逸见微知著,含笑道:我帮你包起来。 自然正和她意,顾锦荣脸上却更窘了,有个体贴入微的夫婿固然是好事,可她提着粽子来又提着粽子去,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好在已经入夜也无人看见,她才稍稍释怀。 萧逸望了望天色,沉吟道:其实你在宫中歇一晚也使得,我想皇祖母她老人家亦不会介意。 虽说太后已经睡下,可跟柳嬷嬷禀报也是一样。 -- 第87页 顾锦荣望着他忽闪忽闪的睫毛,很愿意相信他是真诚的,然而薛氏的告诫句句浮现在耳边,对男子而言,你但凡退让一步,便是对他的默许与纵容。 就算萧逸是个君子,可美色当前,顾锦荣也不能担保他不会做出越矩之事。 她掀开被子小心地溜下床,幸好她那会子本来就是和衣而卧,衣裳鞋袜整整齐齐,倒也用不着避嫌。 萧逸见状,只能略表遗憾,我送你回去。 不然孤身一人怎么能放心。 顾锦荣心想在马车上他总不至于敢胡来的,便轻轻点了点头。 趁萧逸吩咐人备车的关口,她又偷吃了半个粽子,本来想一气吃完的,哪知萧逸回来得太快,她只能匆匆将剩下半边裹住,还险些被口中糯米给呛着。 萧逸分明瞧见盘子里的动静,也不拆穿,只道:走罢。 不想车轮辘辘打扰太后安睡,两人决定穿过御花园,到乾正门再坐车。 顾锦荣扭扭捏捏跟在他身后出了慈庆殿,心里还惦记着方才偷吃的事,怪难为情的。 萧逸忽然道:锦荣。 顾锦荣悚然一惊,什么? 手伸出来。萧逸面无表情地道。 不会吧?还得打手心?她就吃了半个粽子而已。顾锦荣心内哀嚎,却只能乖乖将手心平摊出去,只盼萧逸罚得轻些,她可是大姑娘了,要颜面啊。 哪知对面拿出的却并非竹板,而是一截弯弯绕绕的丝线,其中颜色斑驳,在皎洁的月光下异彩纷呈。 这是顾锦荣恍然记起有这么个习俗,却忘了叫什么名字。 萧逸认真地将丝线系在她雪白手腕上,松松扣成一个环,五彩长命缕,保佑你平安康健的。 他又晃了晃自个儿右手,居然系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顾锦荣啼笑皆非,你就为这个逃了半天课? 又不是小孩子,还穷讲究么。 萧逸将两人的手腕并排一处,端详片刻方莞尔,以前就想这么干的。 只是王家村的他尚是个流离失所的孤儿,连登门的勇气都没有,又哪里敢做这种事? 如今方才光明正大。 他那么久便心悦于我了么?顾锦荣有些恍然,亦不禁感触,原来自己很早便已是萧逸人生的全部,可那时候的她,最初不过是看重他那张脸而已。 顾锦荣诚恳地道:我为我过去的以貌取人向你道歉。 萧逸:什么啊,这是夸还是贬? 顾锦荣还要说话,哪知湖边一阵凉风起,她方才吃多的粽子在胃里翻涌起来,接连嗽了两声。 萧逸一拍脑袋,我去给你拿件披风。 他真傻,早该想到,虽说已经入夏,可这几日晚间仍有些凉浸浸的,锦荣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住? 被迫扮了回娇弱的顾锦荣只能承情,总不能说自己贪食不消化罢,那就太难为情了。 看着萧逸匆匆离去,她心里不禁暖融融的,或许这便是爱情的滋味。薛氏说她成亲那天心如擂鼓,如今顾锦荣竟也有心动过速的感觉,虽不至于从腔子里迸出来,可是也差不离了。 她信步沿着堤边走去,好让湖面吹来的微风冷却自己过分发烫的脸庞。 一把锋利的短匕忽然抵在她后背上,隔着衣裳,依然能体会到那冰凉的刃身与略微卷曲的弧度。 顾锦荣骤然冷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00:59:30~2022-07-10 23: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read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背我 顾锦荣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类似暗杀或者叫明杀的事, 出奇的是,她心里却很平静。 既然与皇家扯上关系,便注定避免不了宫廷斗争波谲云诡, 从她答应萧逸的求婚起便该知道,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到这样早、这样快。 畏惧当然是有的,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上, 谁不害怕? 只不过,这件事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严重而已。 倘若她是如假包换的顾家女, 安安分分长到十来岁,青春正茂的时候骤然遭此灾劫, 她一定会觉得很倒霉;可对锦荣来说, 能托生于此便已是万幸了, 她是个早该不存在的人,老天爷许她多活几年, 那是天恩浩荡,她哪里敢奢求更多呢? 何况,这几年把什么都经历过了, 佛祖保佑,给了她一对最慈爱的双亲,最真挚的朋友,以及一份绝无仅有的爱情,她实在该知足了。 唯有遗憾的是没能与萧逸度过下半载,他还一头热打算好好筹划他们的大婚呢,如今看来是不必了。不过也好,大丈夫何须儿女情长, 没了她, 他或许能在仕途上走得更好更顺, 去成全他夙愿已久的雄心壮志,这难道不算另一种意义的悲剧美么? 而她这个未婚妻的香消玉殒将是最好的妆点,也能揪出那个暗中作祟的元凶。比起前世她自甘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一世她的牺牲至少是有价值的。 顾锦荣叹了口气,轻轻将怀中的包袱拆开,抓起一个粽子连皮带肉啃咬起来她实在生不出第三只手来剥皮了。 -- 第88页 背后那人将刀尖挪了挪,似是生怕她自个儿撞上来似的,语气古怪道: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锦荣老神在在,监牢里的囚犯行刑前不也得吃顿饱饭么?怎么,你还想让我当个饿死鬼,大皇子殿下? 那人诡异地沉默一瞬,你怎知我是谁? 因为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综合庄嫔所述,满宫里性情偏激而又来去自由的,也只有那个形同鬼魅的丽妃遗孤了。 顾锦荣虽不知他为何针对自己,但想来无非因萧逸之故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话劝了也是无益,大皇子若是明理,也不会将他娘的咎由自取归罪给旁人。 所以顾锦荣也只能听天由命。 她又咬了口粽子,嘴里含含糊糊道:你要杀就杀,磨磨蹭蹭做什么? 大皇子冷笑,自然得让那孽种亲眼看着他爱的人死在面前,否则,他怎能体会我昔年的痛楚? 顾锦荣: 所以这人是恋母癖么?不对,大皇子当时也只是个小孩子呢,大概还是对母亲太过亲近的关系毕竟雍和帝太不像个好父亲。 她又懒得争辩,只默默望着前方,依山傍湖的水榭处,有一峨冠博带的男子正冉冉从石桥上过来。 萧逸的脸色凉如水,冷如冰,手里还紧紧攥着给顾锦荣拿的那件织锦披风。 大皇子下意识将刀刃往前推了推,险险划破皮肉,神经质地笑道:你总算来了。 顾锦荣不合时宜地心想,这个杀手果然不熟练,他要威胁人,要么对准脖子,要么对准心脏,这么直愣愣杵着腰肾算怎么回事,万一没法一击致死呢? 不过对萧逸的震慑却同样巨大就是了,他拧着墨黑眉峰,薄唇紧抿成一条折线,冷淡道:放开她,我饶你不死。 大皇子讥讽地嗤道:孽种!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看来这小妮子果然是你心尖上的人,那孤更不能饶过她了。 刀锋缓缓上移,最后落入纤细易折的脖颈,紧挨着雪白的皮肉。 顾锦荣心想这人居然学聪明了,总算找着要害,只是这台词未免太中二了些,跟她一样话本子看多了么? 不过也因为刀刃在身旁的关系,顾锦荣不敢再吃东西了,怕咀嚼引起肌肉的颤动,她不怕死,可她怕刀子割开皮肉的疼。 萧逸上前两步,直至停留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谈判距离,他冷静注视着对面,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毕竟是我大哥。 这是要走感化杀人犯的路线?顾锦荣囧了个囧,她不觉得打亲情牌会管用,何况在那人看来,怕是只有死了的丽妃才算他亲人。 大皇子同样嗤之以鼻,因为你,我没了生母,被父皇厌弃,如今,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顾锦荣忍不住辩道:丽妃娘娘固然惨死,可徐后何辜?若你母妃当初肯安分守己,也不会有这些祸事。 你闭嘴!大皇子暴怒,刀尖擦着她耳缘掠过,险险削下一片皮肉。 顾锦荣固然心胆俱寒,萧逸同样不好过,只差一点他就要冲上来了可这样对锦荣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他只能微微阖目,你恨我不打紧,只是你若恨错了人,怕是丽妃娘娘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大皇子虎视眈眈向着他。 萧逸静静道:我相信丽妃是被冤枉的,罪魁另有其人你何不去问问椒房殿的皇后娘娘? 顾锦荣几乎拍案叫绝,这一招祸水东引来得着实妙,不过人家也未必轻易相信就是了。 大皇子略一沉吟便冷笑起来,你当我很好骗?我若放了她,你即刻就该知会父皇,今日之举岂非白费? 萧逸淡淡道:其实你心里也在怀疑是不是?丽妃固然鲁莽了些,可徐后当年只是怀胎,未知男女,何苦非得同我母后过不去?即便拉下我母后,以丽妃的出身也当不了皇后,鹬蚌相争,你想最终得利的谁? 徐后因为冤狱衔恨而终,丽妃则东窗事发红颜薄命,而史家却因出了个继后而扶摇直上,其中种种,一目了然。 且丽妃虽生育了皇长子,在朝堂却毫无势力,她一个绸缎铺子出来的商户女,又如何能布置下这样精密的罗网,让当时的皇后沦为俎上鱼肉?若说无人襄助,实在难以置信。 大皇子脸上已有些动摇,握着刀柄的手也松了些,不过锦荣一时还不敢擅动,怕激怒对方反而不利。 挣扎过后,大皇子厉声道: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萧逸轻哂,若我找到证据,只怕已经遭逢不测,且时隔多年,你以为史家还会将把柄留下? 既如此,也不过一纸空谈而已。大皇子脸上轻蔑显而易见。 萧逸叹道:昔年之事我虽未亲眼目睹,可你当时推太子入水,想必也是受人挑唆罢? 大皇子心神晃动,你如何知道? 彼时他才八岁,虽因为生母获罪的缘故有些孤僻,兄弟间人缘还算过得去,可偏偏就是那一回,一个眼生的嬷嬷告诉他,皇帝欲将他外放就藩,以免对太子构成威胁。他倒不是稀罕那张龙椅,可实在不忿,凭什么他就得给二弟让路,就因为二弟是正统,而他是罪人的孩子? -- 第89页 且听说皇帝为他择定的封地是岭南一带,多瘴疠瘟疫,他实在怕了,母妃的遗愿就是他能好好活下去,他怎敢辜负母亲的期望?如果太子出了事,皇帝应该会将他留下吧 大皇子这才起了歹念,那天下学后将太子推堕入水,他倒也不想要了这位二弟的命,只是想让他大病一场,激起父皇的思子之情而已。 萧逸冷笑道:御湖地貌广大,崇芳阁更是少有人把守,可偏偏就是那一天不少当值的,你才动手就被人给按住了,细想想可会这样巧? 若不是自导自演,实在难以解释得通。只能说史皇后的心思实在毒辣又细巧,为了儿子的储君之位屹立不倒,付出一点小小的牺牲自然是值当的。 大皇子脸上的戾色渐渐退去,他默不作声将短匕收起,继而用力向前一推。 顾锦荣跌跌撞撞差点栽倒在地,亏得萧逸赶紧接住她,将人搂到怀中去。 萧逸趁势为她系上披风,柔声安抚,放心,没事了。 大皇子望着对面你侬我侬二人,厉声道:你当真不会告发? 萧逸容色冷淡,你可以试试。 大皇子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顾锦荣讶道:你真这么放他走了? 还以为萧逸会马上让御林军将人抓起来呢有这种想法的她果然不算君子。 萧逸亲了亲她额角,温声道:咱们并未受到伤损,即便上报父皇,只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不如留着他,做些更有用的事。 顾锦荣没有再问,知道越多危险越多,她也懒得掺和这家子恩怨情仇了,只嫌弃地将手上的粽子碎屑擦干净,可恨这东西粘的慌,愣是拍不下去。 萧逸将手帕递给她,我送你回家罢。 他望着对面油汪汪的嘴唇,倒是不介意用舌头帮她清理干净不过老丈人只怕就得将他腿打折呢。 顾锦荣觉得腿肚子有些乏力,倒不是吓的,是方才在湖边动也不动站得发僵。 她细声细气地道:不如你背我过去? 劫后余生的她倒是很乐意对萧逸撒娇,想想人生苦短,何不在有限的光阴里好好找找乐子呢? 她以为萧逸会欣然领命,哪知这人瞧了瞧她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虚声下气地道:好,我试试。 似乎不确定能否背得动似的。 顾锦荣: 可恶,人家不理你了! 第46章 母子 顾锦荣回到家中已经快亥时了, 门前还掌着灯,可见薛氏尚未休息事实上顾家夫妇根本就不在里头,而是门神一般杵着守株待兔呢。 顾锦荣弱弱的上前, 唤了声娘。 她知道自己犯了夜不归宿的这条忌讳, 薛氏一定生气,正琢磨着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哪知薛氏并未多说,只牵着她的手走到廊下, 摸了摸她掌心,又找人端了杯热饮来, 这时候用不着汤婆子了, 热热的喝点东西正好。 锦荣将鲜羊奶一饮而尽, 讨好道:娘,您不问问我怎么回事呀? 薛氏瞪她一眼, 我问了你就会老实说么? 儿大不由娘,她也是从小姑娘走过来的,自然知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揣着什么心事, 成日吃饱了没事干,谈情说爱比天大,你越步步紧逼,她反而越是叛逆,倒不如听之任之,她自个儿没意思便淡了。 何况,见女儿归来时衣裳穿得齐齐整整,肩上还搭着那件贵重披风, 薛氏便知晓, 萧逸对自家掌珠该是真心实意的真要是心怀不轨, 今晚就该将人留宿宫中了。 顾锦荣使劲吹彩虹屁,娘,还是您圣明。 薛氏点了点她脑门,圣明是形容皇帝的,你娘我可不敢当,快进屋睡去罢。 顾锦荣恋恋不舍扭头看去,只见顾震霆却是笑容可掬地拍着未来女婿的肩膀,你过来,咱爷俩好好聊聊。 萧逸的肩臂明显僵了僵,他显然太知道老丈人这只笑面虎的分量。 顾锦荣本想替萧逸求情,薛氏拧了拧她胳膊肘,放心,你爹不会将他怎么着的,你就别火上添油了。 不过当爹的嘛,总生怕自家白菜被猪拱了,萧逸皮相又好,倘若真个起了邪念要诱拐他家宝贝疙瘩,那可怎生是好? 自然得好好警告一番。 顾锦荣无奈,只能向萧逸投去同情的眼神。 萧逸则以目示意叫她安心,并表示自己不会将那件事说出去的他知道,锦荣绝不愿意令家人担心。 仅仅是片刻的眼神交汇,却能奇迹般的懂得彼此。顾锦荣细细品咂其中滋味,脸上飞起红云来。 落在顾震霆眼中,就更显得女婿不一般了。 萧逸明显感觉肩膀上那只手的分量更重了些,他也不敢反抗,只能攒眉忍受着,间或向岳丈大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顾震霆不知怎的想起年轻的时候,他到薛家提亲也是这样笑的。 不过他性情粗豪,面相又有些凶,这么一笑就更像打家劫舍的强盗了。 不比这小子细皮嫩肉,俊眼修眉,天生就得女人缘。 顾震霆眼神暗了暗,萧逸感觉肩胛骨都要被对方给抓裂。 -- 第90页 他明明是在努力缓和气氛呀,怎么感觉岳丈大人似乎更生气了? 顾锦荣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直至院中听来车轮辘辘滚动之声,想着萧逸已经离开,她才霍然起身,急忙跑去见爹爹,您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不会把人给打一顿罢,就算萧逸不介意,对着皇亲国戚也不该下如此重手顾锦荣巧妙地把自身意愿遮掩过去。 哪知顾震霆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为父只觉得他是个好苗子,问他愿不愿意到军中历练。 随即就见女儿以一种复杂的眼色看着他,爹,您想体罚人家就直说,何必找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借口?怪好笑的。 顾震霆: 他真觉得女婿该锻炼锻炼,堂堂男子汉,清瘦得跟竹竿似的,身无二两肉,光长个子有什么用?怕是大婚夜连新娘子都抱不起来。 不得不说,这一点他蒙对了。 * 因为出了大皇子那档事,锦荣心里多少有些阴影,尽管看样子那人不会再找她麻烦,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锦荣想自己还是保持点距离为好。 她就推说长了夏廯不宜露面,向裴先生告了半个月的假,萧逸也乐意她避避风头,遂干脆答允,还故意让太医院送了些治疖藓的药膏来,好把戏串得更逼真些。 薛氏横看竖看也没看出女儿脸上有何毛病,只当她懒劲又犯了,但这回薛氏倒没逼她去上学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只觉锦荣跟三皇子打得火热,一副春心荡漾模样,未免两人越了雷池,还是冷一冷的好。 顾锦荣于是安心窝在家中消夏,闲时逗引顾湘湘为乐,兴致来了便翻出丝线绣两笔,那床百子千孙被绣到现在虽还未大功告成,隐约已可见雏形了,剩下的,只要请薛氏帮忙修缮就好没错,她脸皮真没厚到能把这种东西抬到街上去。 与此同时,宫中却出了一件大事,避世已久的大皇子忽然到御前请安,雍和帝还未来得及一叙父子之情,大皇子便言辞激烈地向其告发,昔年史皇后唆使丽妃谋害徐后一事。 证据当然是不足的,当时涉案人员,皇帝杀了一批,剩下的也都被史家清理干净,但,大皇子有他自己的办法说完这些,他便一头撞在乾元殿朱红的梁柱上,血溅当场。 他用死亡落实了证词的可靠。 皇帝震怒,即刻下令彻查徐后昔年之案,尤其交代要将史皇后身边侍婢严刑拷打,至于史皇后则被幽禁椒房殿中,非诏不得出。 顾震霆告诉薛氏这消息时,锦荣恰好在旁,手中的苹果掉了下来。 她连忙捡起,用衣袖擦了擦,再张口咬下去,舌尖却茫无滋味。 顾震霆敏锐地察知她异样,锦荣,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顾锦荣忙将果肉咽下,差点呛着喉咙,讪讪道:我都十来天不曾入宫了,哪里会知道? 不过大皇子的举动着实在她意料之外,她再想不到大皇子会用这招去逼雍和帝惩治史家,庄嫔评价此人偏激,还真是不错。 但,羔羊有跪乳之恩,乌鸦有反哺之义,或许人亦如此罢。丽妃的确非善类,但可以想见,当时她必是位好母亲,她的孩子才会对其念念不忘,并最终在多年之后,选择了黄泉追随。 * 萧翎望着缀满黄铜锁的大门,面上无波无澜。 侍人们拿锁匙上前打开,他迟疑刹那后,才抬脚迈了进去。 史皇后半坐在花厅里,如同泥胎木塑般。她本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往常更是精心妆点,不肯露出丝毫老态,然而才短短几日的工夫,她鬓边却已冒出了银丝,灰白斑驳,甚是醒目。 皇帝并未克扣她用度,连饭食都是一日三餐按时送来,可史皇后哪里还有用膳的胃口?她不能不怕,昔年那桩大案固然赌对了,可同时也埋下祸根,她太知晓娘家那些兄弟的窝囊了,倘若押到大理寺严刑拷打,他们招是不招? 可谁叫她能依靠的也就这么几个人,身为宫妃,许多事鞭长莫及,不得不找人襄助,何况扳倒元后这样的壮举? 但,她并不后悔,至少她成功了,她的儿子也如愿取代了徐后的儿子,将来翎儿登基,她照样是太后,谁又能说半个不字?宫闱斗争,向来是成王败寇。 看着逆光走近的熟悉身影,她眼中重新冒出希望来,翎儿,你来了。 萧翎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木然道:我求情许久,父皇也只答允我来看您一面,却并不提何时放您出去。 史皇后也并不在意,她狼吞虎咽吃着儿子带来的东西其实并不见得比之前的可口,只不过,太子便是她全部的寄托所在。 等饱餐完,史皇后才慢条斯理地道:你无须替本宫求情,为今之计,母亲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了。 她眼中腾起炽热的光焰,翎儿,你即刻修书给你大舅舅,让他连同车骑将军骠骑将军一同逼宫,如今陛下尚无准备,想来亦来不及召集御林军,正是咱们下手的大好时机。 萧翎诧道:母后的意思是造反?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史皇后冷笑,何为造反,这位子总归得属于你,本宫不过叫他早一日退位罢了,谁不想享清福? -- 第91页 萧翎默然,顾将军那头怕是不易打发。 史皇后面露戾色,没有兵符,顾震霆也不过是只没牙的老虎,本宫就不信他敢擅自带兵闯入宫禁,况且车骑将军骠骑将军都是咱们的人手,他一己之力,如何能螳臂当车? 显然是筹之烂熟的,打从萧逸回宫那天起,史皇后就时刻提防着圣意有变,哪怕没出大皇子这档事,也保不齐皇帝哪天心血来潮,想改立元后之子为太子。 不如先下手为强。 史皇后数夜不曾安寝,眼中冒出浓重的血丝来,她匆匆解下腰间对牌递到儿子手里,若书信不足为凭,就把这个给你舅舅,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萧翎缓缓接过,神情却有些复杂,他蓦然道:母后,那些事真是您做的么? 史皇后面上有些不自在,问这些作甚?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之前不提,是觉得没必要,也不想她在翎儿心中印象败坏但,为帝王者怎能太过心慈手软?他总得经历一遭。 萧翎握着对牌的手轻轻颤抖,声音艰涩地道:他说昔年是您唆使他推儿臣落水,想必也是真的? 那他算什么?身为人母,怎么能如此残忍? 史皇后不言,僵硬地转过头。 她承认此事有些不妥,可为了翎儿的前程着想,却是最简易有效的法子,只瞧事发之后大皇子在皇帝那儿的待遇便知了。没了长子挡道,翎儿的储君之位才能坐得更稳更顺当。 她轻声道:母后当然是为你好。 萧翎目中流出眼泪来,他抬手擦了擦,任凭污脏的液体弄湿衣袖,儿臣明白了。 史皇后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恍惚。 但愿他真能明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00:41:26~2022-07-13 01:1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read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太子 史皇后被禁足并未在京城掀起太大波澜, 宫中贵人们的生死荣辱,与平头百姓向来是不相干的。 唯一惶惑的便只有史家,昔年那桩冤案虽无从对症, 可皇帝要揪他们的错处, 还不是轻飘飘几句话的事,但凡能在朝中根深蒂固的, 哪个不是满手脏污,就连御史台都蓄势待发, 只待上头一声令下,便要将史家这些年借着国舅权势作威作福的事倒个干净。 自然, 史家也不会束手就擒, 这段日子史国舅连同几个子侄东奔西走, 四处联络,务必要将那些交好的世家拉拢起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熬过这阵,风光还在后头哩。 就连将军府也收到史家送来的礼物, 说是预祝皇子妃新婚之喜,整匹的绸缎里却夹着大批金元宝,顾震霆原封不动都给退了回去,在此关口,他可不想与史家扯上关系。 至于史国舅会否因此怨怼顾家就不得而知了大约他也顾不上。京中气氛肃杀,人人都预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顾震霆每日都要去军营里寻访个两三回,连晌午饭都顾不上吃, 薛氏说要给他送去, 他也不允, 反而叮嘱薛氏看紧女儿,好好守在府里,无事莫往别处。 顾锦荣忧心忡忡道:宫中要生变了么? 大皇子这招以死相谏固然给了仇敌极大的打击,可史皇后亦非善类,难保不作困兽之斗至少她还没被废黜,倘若先下手为强,待太子登基,她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太后 顾锦荣不免有些焦躁,她担心萧逸的安全。 薛氏心说这傻丫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宫中侍卫如林,哪用得着她操心?可见女儿一片赤忱,薛氏便还是答应修书一封过去问问。 萧逸回信一切都好,并让她善自珍重,万勿以他为念当然是指不必担心他安全,男女之情还是可以思上一思的。 顾锦荣捧着那封笔酣墨饱的书信,觉得胸腔仿佛胀满,他明明没有一个词是关乎风月的,可锦荣却觉得话里行间满是对她的关切思念。 原来情到浓时,根本不必太华丽的词句,最朴素的才最真实。 她自然也牢牢记着萧逸的嘱托,保护好自己,让他无后顾之忧,便是最好的帮助。 顾锦荣索性连街市都不去了,本来府里一应俱全,有自养的家畜,自种的菜蔬,甚至不必自己动手。陈丹姝几番下帖子请她闲聚,也被她一概婉拒,每日只在家中欺负顾湘湘为乐反正顾湘湘说又说不过她,吵又吵不过她去,气急了只能憋出几句北狄土话,顾锦荣听不懂,于是杀伤力为零。 尽管在姐姐面前处处吃瘪,可顾湘湘仍觉得这是最快乐的日子,尤其在陈丹姝吃了闭门羹之后哼哼,果然,关键时候才瞧得出什么叫远近亲疏呢,她才是锦荣如假包换的妹妹。 顾湘湘于是愈发珍视起这个姓氏来,就连皇帝提出许她改随国姓,顾湘湘都不肯要。反正她觉得公主府住着也没顾家好,除了这里,她哪都不要去了。 倒是陈丹青时不时还会跟顾锦荣做些书信交流,毕竟她俩同是步入人生第二阶段的过来人,顾锦荣早在殿试结果出来之后,就借用萧逸的关系,将那些青年才俊的卷宗悉数调出,好让陈丹青遴选仔细。 -- 第92页 最终她选中了今科第七名进士,此人薄有些家底,容貌虽算不得俊美,但也相貌堂堂,尤为难得的家中九代单传,更有一条祖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以说桩桩件件都符合陈丹青的预期。 于是在放榜那天,陈家人就赶早直奔目标,团团地将这位金龟婿给围住了。那人起初唬了一跳,还以为哪来的劫匪,敢在京中公然剪径,及至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中钻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他这才满面通红。 陈丹青倒是越看越爱,尤其在知道这位新秀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可知洁身自爱的了。 顾锦荣出于闺蜜的考量,还是审慎地提醒她,要看这公子身边是否有俊俏些的娈童,保不齐是个好男风的呢。 陈丹青鄙视了一番她见不得人好,随后才傲娇地回应,人家只有个瞽目且腰背佝偻老仆服侍,看年岁总过了五十,她想未婚夫总不至于口味如此清奇的。 顾锦荣暗暗好笑,但还是恶作剧地补了句,请她成婚之前最好带女婿去验验身,不然新婚之夜才发现是个天阉,岂非大受打击? 陈丹青嘴上骂她荒唐,但却信以为真,隔日就找了个由头,将年轻的范进士给带到医馆去了,范进士并未发觉未婚妻诡计多端,心里反而美滋滋的还没结婚陈姑娘就这样关怀他身体,可知心地厚道。 幸好结果皆大欢喜,不过帮忙验身的大夫半吐半露告诉这位二小姐,她要嫁的新郎尽管身体并无异样,但恐怕是个呆瓜,请她最好主动些,别落了笑话。 陈丹青一听便着了忙,又请顾锦荣帮忙寻些避火图春宫册子之类的,她好仔细钻研,至于教会姓范的就不必了她宁愿未婚夫蠢一点呢,总比在外拈花惹草的强。 锦荣奇道:你们府里难道没有? 陈丹青板着脸,我家家风素来清正,哪来这些荒唐物件? 这倒是,陈老爷陈夫人看着都是不苟言笑的人。顾锦荣想了想,何不问老太爷要去? 你让我找爷爷?陈丹青一脸震惊,祖父在她心里可是最古板最正直的人物了。 你先试试嘛,死马当成活马医。顾锦荣笑道。 结果陈老太爷还真叫人把一大箱子都给抬进了孙女院里,望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陈丹青面红耳赤。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他们家才是卧虎藏龙啊。 顾锦荣心道,难怪老太爷总是待自己格外亲切敢情当着家里人还得维持人设呢。 不过这回算是人设崩塌了。 她托着腮盈盈浅笑,看顾湘湘拿着点心给那头小香猪喂食都是炸厨房留下的残次品,谁叫这丫头最近忽然对美食起了兴趣。 时光如此安闲宁谧,也不知萧逸此刻怎么样了。 顾锦荣悠悠叹了口气。 * 那日跟史皇后面谈之后,萧翎回去便把自己关闭宫中,雍和帝只当他求情不成心绪低落,便也懒得理会,只让他好好思过为上。 唯独最亲近的侍人知晓他抱着何等心事,国舅爷那边也来了密信,您看,是否该抽空见上一面? 史家这段时日亦饱受攻讦,皇后能想到的,他们当然也能想到,指望雍和帝回心转意是不成了,唯一的法子,便是取而代之。 虽说子逼父退位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可史书国策上骨肉相残的例子还少么?攥在手里才是最实在的。 如今只待太子振臂一呼,他们便联络多位将军一拥而上,破开此局。 萧逸也在耐心等待这位二哥的反应,他没对锦荣明说,事实上他跟岳丈大人早就料着会有一场大变,自然,皇帝也并非一无所知姜是老的辣,史皇后暗地招兵买马,他身为枕边人怎可能毫无察觉?不过是看史家人的野心能到达何种地步。 也得看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是否合时太子毕竟未犯大错,且纵使他生母有罪,皇帝对这个长在膝下的次子多少还是有些怜惜的。 太子终于出了东宫,孤身一人来到他父皇所在的勤政殿,自然亦未携带兵刃。 萧逸眯细了眼站在廊下,拿不准他是胸有成竹还是摆空城计,探子回报并未见到萧翎跟史家人见面,也许动手的日子并非今日? 皇帝见他姗姗来迟,倒是不觉得奇怪,只轻哂道:朕以为你多少有些胆量,怎么却是这副模样? 他若真敢带兵闯入宫禁,皇帝或许还佩服他的血性,如今看来,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萧翎神情疲倦,他木然摘下冠冕,无论成败,儿臣不愿做毫无意义之事,太子之位,儿臣亦忝不敢当,还请父皇收回,另择贤能者居之。 皇帝愕然,你说什么? 有一刹那,他几乎怀疑这个孩子故意以退为进,好博得他的怜悯。 可是这种话能随便说么? 一个将江山当成儿戏的人,皇帝更不放心将国家大事交给他。 萧翎却已无所谓了,他今日来到此处,便没打算继续昔日荣华。母后的期许,他承受不起,父王的厚爱,更是令他倍觉担子沉重所有人都在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可有人问过他是怎么想的? 他实在觉得很无奈。 自然,太子之位不能说废就废,萧翎亦已想好了说辞,儿臣昨夜梦释迦牟尼讲经,得其度化,亦已堪破红尘,愿褪去青丝,潜修佛法,还望父皇成全。 -- 第93页 如此,也给了合法的名目。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你想以太子之位来换取你母后与史家平安? 萧翎神情淡漠,出家人四大皆空,儿不敢做他想,一切全凭父皇处置。 只是皇帝素来爱惜名誉,既废去太子,便不能太过为难发妻及其家族,免得世人议论他凉薄。 不管萧翎本意是否在于此,皇帝最终选择成全,出家剃度就不必了,宝华殿乃宫中佛寺,往后你就去那清修罢。 又话锋一转,至于你母后,朕依旧保留她皇后的尊荣,不会杀她,不过此生她也难得出来。至于史家,便削爵废为庶人罢,更多的朕亦懒得追究。 萧翎没有说话,只平静地俯拜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转身而出。 萧逸本在帘外守着,见他露面,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既无欢喜也无悲悯,只淡淡说了句,保重。 你也是。萧翎望着这位俊秀非凡的三弟道,当太子不是个好差事,等你坐到我的位置,你大概会明白我今日的心情。 金玉良言。 萧逸莞尔,我从没想过要舒服,可只要心爱之人在身边,一切苦难于我,皆甘之如饴。 那女孩子的面容恍惚从脑海中闪过,萧翎眼神黯了黯,最终也只轻叹离去。 作者有话说: 收尾进行中~ ps,太子在我最初的构想里,是类似最终BOSS这样的角色,不过作者菌考虑再三还是没能下手,黑化大战就算了,给他一个相对温和的散场罢~ 第48章 婚礼 顾锦荣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连夜变成太子妃了。 虽说都是皇家儿媳,可毕竟等级略有不同,最主要的, 太子妃是有宫权的往后她可以随便差遣御膳房了。 顾锦荣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六七十个计划, 她务必得利用这一得天独厚的待遇,好好钻研她的美食方子, 什么蛋糕奶茶羊角包,可劲儿的造, 反正没人管她瞎折腾。 萧逸听着这些异想天开的言论,并不驳斥, 面上反而浮现出一种温和且宠溺的笑容, 好像自家心爱的孩子无论犯什么错处, 当父母的都能体谅似的。 顾锦荣兴头过去,方想起来问他宫变的过程, 有没有横尸百万,血流漂杵,幸好看萧逸的样子倒不像受伤。 萧逸轻轻摇头, 没有刀兵相见,也无尸山血海。 随即就把萧翎主动请辞的事跟她说了,皇帝之所以许废太子留在宫中,不外乎想掩盖这桩丑闻,可君无戏言,萧翎以后的下场也只能常伴青灯供佛了。 顾锦荣听完倒有些唏嘘,他也算得可怜或许我该去看看他。 随即注意到对面骤然沉下的脸色,顾锦荣连忙改口, 不过他既斩断红尘过往, 咱们这些俗人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萧逸方才重新展露笑颜, 你放心,哪怕父皇不下诏,我也会叫人留意,必不会让二哥遭受冻饿之苦的。 顾锦荣望着他翻脸如翻书的模样,心想这人长大了,小醋坛子也变成了醋缸醋瓮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宫中变故连连,皇帝亦多少有些神智衰弱,请了法师来相看,说是邪气滋生,务必得冲一冲才好,于是中秋后便拟旨,命太子与顾家嫡女择日完婚。 薛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这样仓促,哪里忙得过来,好在礼部自有章程,大婚须备的东西也一应俱全,顾家只要出个人就好。 话虽如此,顾震霆夫妇也不肯亏待女儿,依旧照着民间旧俗将嫁妆置备齐全,人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自然不能叫街坊四邻看低了去。那床百子千孙被也掺在里头,尽管不成样子,可毕竟是太子妃真迹,没准比其他的还值钱呢。 至于顾锦荣,她忙着跟皇帝派来的四个教引嬷嬷学规矩呢,萧逸其实已暗中知会过,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无须过于劳累。不过顾锦荣倒是学得认真。万事开头难,等过了这一关,往后便可轻松自在了。 众嬷嬷原听闻这顾氏女顽劣不知教养,哪知见了面却是异常乖顺和气,只觉得传言不可尽信。 尤其还有个真顽劣的顾湘湘在一旁做对照话说她骑的是狗还是猪啊,黑乎乎的一团横冲直撞,吓煞个人。 众嬷嬷只能暗自庆幸,好歹自家殿下眼光还是不错的。 倏忽已到了重阳,顾锦荣的婚期也如约而至,才五更天就被薛氏从床上拉起来洗脸化妆还是陈家用过的那个梳头娘子。 顾锦荣一看见她便头疼,上回陈丹墨那个大白脸可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变成僵尸。 哪知梳头娘却笑道:姑娘放心,殿下交代了,要我手轻些呢,那些个气味浓重的脂粉一概不敢用的。 萧逸的审美倒还是值得信赖的,顾锦荣勉强由她按到梳妆镜前去,好在那婆子知道分寸,没敢将她的脸当成画布任意挥洒,只化了个浅淡清透的底妆,描了描眉眼,唇上薄薄一点红即可倒是有几分仕女图上的韵致。 唯一美中不足是腮边两坨猴屁股般的胭脂,无奈喜娘说新婚还是得打扮得热闹些,顾锦荣只得忍了。 盖上盖头出门,仓促里也辨不清谁是谁,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吆喝与恭维,乱糟糟不知身在何处、 -- 第94页 顾锦荣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前世刚做完傻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天地虽大却无皈依。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包住她的掌心,顾锦荣奇迹般的安静下来,乖乖由他牵着。 萧逸趁势弯下腰,声音清透澄澈,如泉激石,上来。 顾锦荣愣了下,送嫁向来是哥哥背妹妹上花轿,她无兄长,便该由父亲代劳,萧逸这般使得么? 顾震霆也是被女婿费了好半天口舌,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只差以头抢地了,才勉强让出这一殊荣。 如今见女婿吃瘪,当爹的心中难免暗爽,嘴上却道:太子殿下也是过于急切才会如此,事从权宜,锦荣你便依他罢。 以为女儿多少会矜持些,然后他便可趁机将萧逸给挤下来,哪知锦荣只轻轻嗯了声,两只胳膊便搂到萧逸颈子上了。 顾震霆:哎,女大不中留啊。 薛氏暗暗好笑,心想谁叫你充大度的,如今可算体会到她昔日心情了罢? 怕误了时辰,可不敢再耽搁下去,赶紧吩咐轿夫启程,几十个唢呐手也攒足力气,拼命吹响号角,欢庆声响彻云霄。 顾锦荣直到坐上花轿才陡然想起,她忘了哭嫁,方才当着大伙儿的面就该好好辞别父母的可又不敢哭花了妆,这种干打雷不下雨的表演也只是满足群众的好奇心而已,没有便没有罢。 反正她又不是不回来,顾锦荣可没打算当个安分守时的宫妃,十年省一次亲都还不到两个时辰,她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回去,萧逸若不满意,那就和离罢。 说起萧逸,顾锦荣不免心中痒痒,他是骑马跟在轿子边呢,还是快一步回宫准备去了? 有意掀开盖头瞧瞧,想想还是忍住了,怕不吉利。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迷信就迷信罢。 直至花轿在宫门停驻,萧逸过来牵她的手,顾锦荣才恍然,原来他一直都在。 之后就是教引嬷嬷们教她熟读成诵的流程了,顾锦荣茫然跟着去太庙行了礼,又茫然接受了内外命妇们的朝拜,便有三五个衣带香风的侍人宫娥们带她去新房中。 萧逸则在前堂囿酒,隔着几堵墙听不清楚,模糊可以想见觥筹交错的热闹。 顾锦荣觉得有些无聊了,室中生着地龙倒是不冷,何况她的朝服里三层外三层,几乎算得上人形暖炉了。 可她又不好立刻就脱,否则萧逸进来见她衣衫不整的,岂非以为她存心引诱? 事实上顾锦荣也没把今日当成她真正意义上的大婚,上半年才行完及笄礼,这会子虽然出了阁,可圆房对她可言也太可怖了些。 她顶怕疼的。 薛氏也这么想,最好还是缓个半年,养养身子再说。女婿太过猴急,对彼此都不美,纵使绵延子嗣也不愁这一时半刻的。 她还交代女儿,若实在不便严词拒绝,就设法将太子灌醉好了。 锦荣事先并未跟萧逸商量过此事,当然她也不知萧逸是怎么想的,不过萧逸要是用强她倒不怕这人未必打得过她呢。 可要是萧逸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兮兮地央求她呢,锦荣觉得自己恐怕就该心软了。 她轻咬着嘴唇,决定自己务必得把持定力,这决定了日后是阴盛阴衰还是阳盛阴衰。 房门传来窸窣响动,顾锦荣赶紧又将盖头阖上。 一竿喜秤轻轻挑开朱红的帘布,萧逸面如冠玉,眼若晨星,他看来喝得不少,眸子却愈发的亮,只是略显踉跄的脚步与染上朝霞的两颧还是暴露了他。 顾锦荣假装羞涩地垂眸,可以嗅到对面传来的酒气,好在是果酒,甜丝丝的,醉人又不讨厌。 萧逸坐到她近前来,东倒西歪,几乎饧到她身上去,半眯着眼,笑呵呵地道:娘子,我给你看个宝贝。 呸!真下流。顾锦荣没想到萧逸喝醉了是这副德行,接下来,怕是就该宽衣解带了罢? 正思量着是该给他两拳还是直接搬桶冷水泼他身上,哪知萧逸却又摇摇晃晃地起身,径直从床底搬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描金箱笼来。 顾锦荣立刻想到陈丹青先前问她要的那些,是避火图还是春宫册子?怎么,萧逸还打算现学现用、照本宣科么? 顾锦荣于是更紧张了些,她自认为底线已经放得够低,他要是软磨硬泡半个时辰,她兴许说不定便答应他了,怎么萧逸连简单的周公之礼都不满足,还要挑战高难度姿势么? 眼睁睁望着箱子打开,萧逸献宝似的从里掏出一套四书五经集注来,殷切道:咱们今晚从哪一本看起?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见两者原是相融相通的,如此良辰美景,不拿来学习岂非太可惜了? 顾锦荣:谢谢,我信了你的邪! 作者有话说: 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还有番外一则,过两天放出来,大家有兴趣就看看吧~ ps.这本女主在我写过的文里算是年龄最小的,作者菌实在没法让她一成婚就圆房,所以用了一个偏欢脱的收束不过反正jj只能脖子以上,也没太大差别哈哈~ 感谢追更到最后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49章 番外 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已经年余, 却依旧毫无消息,不免愁坏了东宫一干人等。 -- 第95页 虽说太子妃秉性温厚,御下亦不严苛, 每逢年节的赏赐都按数发放, 可谁会嫌钱多呢?跟东宫有喜这样的厚赏比起来,平常那点小数目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且顾锦荣尽管并未按着高门贵女的礼节长大, 腹中也没多少墨水,却意外地得人心。她是吃过苦的, 也很能体谅下人们的难处,干活太累了偷点小懒, 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会帮忙在萧逸跟前遮掩, 一来二去,她这位新人反而比旧人更受崇敬爱戴。 也因此之故, 宫人们愈发为她着急,没有孩子,地位总称不上稳当, 他们可不想这府里改天换日呀。于是每逢掌灯时分,侍人们都自觉清场,好让太子与太子妃单独相处,早日来个女娲造人,倒是顾锦荣囧了个囧,她是不是太宽纵了些?正常府邸的仆役也没这么早歇罢。 东宫无讯,皇帝自然也心有戚戚,不过他倒是不好催促, 膝下那些个孩子, 死的死, 废的废,好容易拣了个才干素质都过得去的,可不敢将他给逼狠了,遂安慰萧逸不必着急,言辞间又半吐半露,表达了一番想早日抱孙的意愿。 萧逸面无表情,到底没给个准信儿,叫老皇帝着急上火,只得托付庄嫔,请她与太子妃密探一番。 庄嫔如今也算宫中独一份的人物了,尽管不能侍寝,可皇帝得闲时总会去她宫里坐坐,哪怕新宠不断轮换,庄嫔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偶尔她也起些逾矩之念,想着若太子始终无嗣,将来她的孩子是否能得享殊荣?可看着小四小五一个赛一个淘气的模样,庄嫔到底还是释然了,就这样吧,千古江山也比不得富贵百年,能叫他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便是身为母亲最大的慰藉。 况且,真要是选中其中一个,另一个又该如何?好不容易两个孩子好得跟扭股糖一般了,她可不想因那张龙椅生出嫌隙来,多不值啊。 既得了皇帝嘱托,庄嫔自觉义不容辞,不但请来顾锦荣,还把薛氏也给叫上了,她到底是个外人,亲娘在侧,想必更好说话罢? 面对两个女人火眼金睛的目光,顾锦荣实在没法,只得半吐半露告诉二位,她至今都还没圆房呢。 庄嫔吃了一惊,是你不肯,还是他不能? 顾锦荣面红过耳,她哪晓得怎么回事,打从新婚夜萧逸便怪里怪气,起初她还严防死守生怕出事,哪知萧逸却仿佛丁点儿没往那处想似的,不是讲解四书五经就是与她讨论吴道子的画作,仿佛立志要将她培养成一个才高八斗的淑女。 顾锦荣苦不堪言,白天上课晚上还得接着上,谁受得住啊,萧逸年纪轻轻倒像个老学究,她都怀疑这人被魂穿了。 薛氏被庄嫔那句不能所启发,讪讪道:你可有请太医为他瞧过? 很怀疑萧逸误了自家女儿终身。 顾锦荣老着脸道:那倒不会,我见过的殿下很正常。 有几回洗澡过后她在地上发现可疑的水迹,足以证明萧逸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至于他为何将她当神像供着,就不得而知了。 庄嫔扑哧一笑,大约还是太子过于害羞的缘故,你也是,自个儿怎不主动些? 天底下不乏这种男子,陈丹青榜下捉着的那贵婿据闻也是个呆瓜,如今不但生了个女儿,腹中现又揣着个,可见男人都是可以调-教的。 顾锦荣哼哼唧唧道: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嘛。 她再如何大大咧咧,可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难道见了男人就往床上扯么?她可做不出来。 孺子不可教,庄嫔也无法了。 薛氏沉吟片刻,如今已在京城定居,我瞧着祖籍那些庄田也该变卖为宜,锦荣你抽空走一趟罢。 庄嫔顿时意会,太子妃到底年纪轻,恐被人诓骗了去,还是让太子相陪罢。 顾锦荣一头雾水,她记得王家村的产业已料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几亩荒田,也值不得多少钱,怎的还要她特意前去? 不过薛氏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答允,乖乖应了句是。 另一头,顾震霆也在官署外逮着了刚出门的女婿,满面沧桑地吐了口烟圈道:殿下得空否?下官有事启奏。 萧逸: 什么事不在当值时候讲,非得挑休息时间? 不过他对老丈人还是很尊敬的,何况老丈人鲜少寻他,怕被议论裙带关系,这回居然劳动大驾,可知是了不得的大事。 顾震霆也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就说奉老妻之名,来问问女儿女婿怎么回事。 顾震霆板着脸,这种话该他一个大老粗操心么?无奈他在外杀敌无数,在家却是地位最低的那个,且又关乎掌上明珠,自然不敢放松。 他看萧逸时便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女儿女婿如若懂事,很不该还叫老两口操心,且他坚信锦荣一定是没错的,错处在谁便很明了了。 萧逸无奈,也只能据实相告,他跟锦荣至今未能圆房,想必就因为这个缘故,才扰得四处不宁。 顾震霆虎目定定地看他片刻,随即就要来扒他裤子。 萧逸啼笑皆非,赶紧拦住,岳父您做什么? 顾震霆冷哼一声,看我女儿嫁的是否健全人。 萧逸: -- 第96页 这家子的做派,他至今都有点消受不来。 不过话都到这关口了,萧逸也无隐瞒必要,只能吞吞吐吐告诉岳丈,他是怕锦荣没准备好,新婚那天锦荣脸上的怯惧显而易见,他总不能强人所难,所以才找个借口给敷衍过去了。 顾震霆不耐烦,那现在呢? 现在不是没机会么萧逸不敢说话了,他总不能亲自去问锦荣是不是可以圆房了,显得像个急色的采花贼至少迄今为止他的形象保持得还是很好的。 顾震霆对女婿无话可说了,他若是这副磨磨唧唧脾气,只得薛氏晚十年才能生出锦荣来,顾震霆忖道:我在王家村还有些田地,你若有空,帮我处理一下罢。 萧逸自然义不容辞,唯一的问题他不知道田地在哪儿? 顾震霆炯炯有神,锦荣知道,让她带你过去,这回可千万不能误事了。 萧逸心头一震,立马领悟,多谢爹肯指点。 顾震霆看他匆匆离去,不禁摇头,他以为只自家女儿是个痴人,没想到挑的女婿也是个呆子,还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呆子也好,至少锦荣认定了他,这辈子再溜不走了。 * 夫妻俩各自得了锦囊妙计回来,见面却是不约而同。 你最近有空吗?我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我陪你。 王家村。 顾锦荣心想,这倒是赶巧了,萧逸正好也有事回去料理,不过他毕竟在王家村长大的,依依故土情总归还是有几分罢。 倒省得她多费唇舌。 萧逸脸上则肉眼可见的紧张,比起陈胜吴广起义那会子的心情好过不到哪儿去,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了。 两人告完假便齐心协力收拾东西,皇帝不意这笨小子忽然开了窍,满口答应下来,顾家夫妇更是巴不得快走,唯独顾湘湘很有些不满为什么不带上她呀?她也在王家村住过一阵呢。 锦荣道:可不敢让你去,那王奔如今越长越肥头大脑了,倘若他向你提亲怎么办? 顾湘湘道:可他喜欢的不是你么? 谁说的?他只想娶顾家的女儿。顾锦荣轻快地道。这也是事实,当初王奔就是看上顾家的权势才想来个强强联合的。 顾湘湘果然怕了,她还想多当几年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可不想嫁人当贤妻良母呢。 而且王奔长相着实欠俸,就算顾湘湘审美清奇些,那也是瞧不上吧。 顾锦荣松口气,连夜跟着萧逸坐上离京的马车,犹记得上回来还遇上一伙剪径的劫匪,可惜被她爹花言巧语哄得招安了,这回倒是平平淡淡。 萧逸也觉得可惜,要是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锦荣大约会吓得往他怀里钻了。 二人各怀心事回到清河县,已经是第二日傍晚,顾锦荣装模作样还是去找王员外打听了下那几亩庄田的情况,令她意外的是王奔居然瘦下来了,他爹站他旁边简直有两个大! 虽然称不上风度翩翩罢,好歹也人模人样。顾锦荣不禁怀疑,若顾湘湘跟着过来,没准还真瞧得上他。 王奔也记得那异族小姑娘的模样,谈吐间颇有向往之情,他如今读了些书,很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觉得娶老婆哪怕不是倾城丽姝,也得是个清秀佳人说话的时候频频向顾锦荣张望,可惜青梅竹马被人抢走,只能在剩下的里头挑一挑了。 顾锦荣打着哈哈,立马断了做媒的念头,这么自恋的人,还是留给口味独特的消受罢。 王员外则满面愧悔,汗珠子都快淌了一箩筐,他这时才明白当初父亲为何让他好好照顾那奸生子,还特意留了份家私原来时移世易,还有今日。 如今萧逸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倘若当初他留着这份恩情,王家将是何等风光?大好前途都被他断送了。 王员外更惧怕萧逸会报复,当初他将此人赶出家门,任由其自生自灭,岂有不怀恨的? 然而萧逸面上却是淡淡,阁下本无奉养外人之义务,所作所为皆属情理之中,反而我该感激令尊数年抚育,方不使我冻饿而死。 说罢,还特意留下一袋金髁子。 王员外满面羞惭地接过,太子殿下越是重义,越显出他当时的选择多么不智他本可以率领王家更上一层楼,摆脱坐吃山空的境地,然,到底是断送在他手里了。 王员外回去后便沉疴缠身,卧病不起,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顾锦荣跟着萧逸回到他从前所住的那间小屋,临走时顾震霆特意修缮过,韩牛儿这几年也有心看顾,保存得很好。 两人简单用了饭,便径直回卧房了。 萧逸手足无措,你睡里边? 这种土炕不比宫里的架子床齐整,有掉落下来的风险。 顾锦荣倒是神色自若,没有宫人听墙角,这会子她的心态好多了庄嫔还特意教了她点小窍门,说是用哪些姿势可以舒服的,顾锦荣对着枕头练习了半天,觉得胜券在握。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萧逸关上院中篱笆门回来,就看到他心爱的小妻子已四仰八叉打起呼噜来了。 -- 第97页 想是坐车太累的缘故。 萧逸只能无奈地为她盖上薄被,又把两条不安分的长腿放回里间去,正要躺下安歇时,却见那两片朱色的嘴唇轻轻翕动,间或还有些含糊的呓语。 怎么好端端说起梦话来了? 萧逸侧耳听了听,脸色却微沉下去。 顾锦荣半夜被口渴闹醒,迷迷糊糊要去倒茶,却被坐在床头的黑影给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萧逸面无表情,小墙头是谁? 听起来好像墙头马上那一类的术语,她想私奔? 顾锦荣暗道糟糕,本来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偏偏今晚故地重游,想起她跟萧逸的初遇,梦话里就给带了出来谁叫萧逸最初吸引她的就是那张脸?虽说长开了已不大相像了。 顾锦荣很真诚地道:就是墙边上冒出个头的意思,你忘了,我好几回趁夜爬墙去给你送吃的。 萧逸冷着脸,追星族又是什么? 顾锦荣搜肠刮肚,就是你对我来说就是天上的星星,仿佛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的那样。 阿弥陀佛,她要是真把小墙头的事说出来,这人醋坛子铁定得翻了虽说少女偶像这种事并非不可原谅罢,可谁叫萧逸天生小心眼呢? 他巴不得自己满心满眼全都是他,虽说现在也差不多了。 萧逸面容稍霁,吻了吻她额角,谁说我是星星?你现在不就能摸到我么? 引着她的手到他胸膛上去。 顾锦荣的脸跟手底下的肌肤一样滚热,所幸萧逸此刻的心跳亦是飞快,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顾锦荣羞答答地垂眸,油嘴滑舌,你忘了咱们有正经任务在身的? 本意是说那些庄田,哪知萧逸飞快地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裹了下,小声道: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么? 顾锦荣觉得身子都发酥了,原来萧逸脸皮比她厚得多,不,应该说男人就懂得厚颜无耻。 她往他小腿上轻踢了一脚,你不是喜欢装柳下惠么,今日怎么不装了? 萧逸乐呵呵地伸手到床底,同样搬出个金漆箱笼。 顾锦荣哑然,还来? 她看孟子和中庸看得头都大了。 哪知萧逸从里抽出的却是个鹅羽枕头,顾锦荣眼睛倏然亮起,她正嫌床铺太硬睡得不安稳呢,这下可谓雪中送炭。 哪知萧逸却不肯让她接过去,反而义正辞严地道:这个不是用在脑后,是垫在腰下的。 顾锦荣就明白,他也去打听过那些受孕偏方了。 她叹了口气,来罢。 萧逸却不着急,放她坐在膝上,缓缓摩挲着她光滑柔腻的脖颈,锦荣,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顾锦荣被他呵得发痒,忍不住想逃开,却被那双手牢牢按住。 萧逸叹道:倘若你当初没给我送饭又将如何? 顾锦荣扑哧一笑,你还怕饿死? 凭萧逸的本事,无论如何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她还没那么伟大。 萧逸道:若错过与你相识,我还不如赴死。 顾锦荣用手肘撑着从他膝上起来,捏了捏这个多愁善感的男人脸颊,莞尔道:没有如果,咱们认识了,如今也结成眷侣了,这便是真的。 她始终相信,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有道理的。 譬如茫茫人海中,你选择了我,而我选择了你。 便是彼此最大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