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 第1页 [古装迷情] 《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作者:江上秋风起【完结+番外】 简介: 起初听见旁人说慕清洺冷心冷情无欲无求的时候,池渲还觉得那人说的对。现在听见,她甩了甩酸疼的四肢。 你等我从床上爬起来再反驳你! 池渲是靖国手握政权的大长公主,慕清洺是当今太傅。她嫌慕清洺碍了她的路,慕清洺嫌她耽搁了靖国的发展。 两人皆想置对方于死地。 晚上的公主府,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的慕清洺,眼神轻蔑,她白日给慕清洺下了蛊,现在已经发作了。 太傅大人,你刚刚叫本宫什么?再唤一句。 慕清洺倒在地上,除了身子轻轻颤抖之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低垂着的清冷眸子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欲念嗔痴。 阿槿 朝槿是他曾送给池渲的小字,只有他知道的小字。 他为池渲重生了数次,次次都想护她百岁无忧,却次次不得善终。 只有在濒死之际,他才肯将曾经的爱意倾泻而出。 他本以为次次的重来死去,记住的只有自己一个。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池渲轻笑几声。他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池渲唇角血丝如注,却笑得一点也不在意。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体内是什么蛊,池渲体内又是什么蛊。 殿下,当真是疯了。 自她和慕清洺纠缠上的那刻起,便一直在做一个梦。 兴许梦都是反的,梦中为她死了数次的人,在梦外却盼着她死。 她毫不在意地蹭了蹭唇角的血丝,弯起唇角。 梦,都是真的。 此蛊名为情丝,情动时会引发锥心噬骨之痛,唯有合/欢方可压制蛊虫,大人下次想杀我不妨换个法子。 但是现在,她看着慕清洺的眼睛,吻上他的唇角。 本宫心悦太傅大人已久,不知大人可愿再救我一命? 「你我相拥,需得刀剑相佐,才能将滔天的爱意压下。」 【阅读指南】 只有男主重生,男主分阶段多次重生(对他应该算是个无限流),女主会做梦慢慢恢复前世的记忆,双c,he。 冷若冰霜霸道疯批女主x禁欲清冷规规矩矩男主。 两个冷静的疯子极限拉扯。 架空请勿考究!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重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渲,慕清洺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和高岭之花互拉神坛 立意: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 第1章 临朝 天宁三年,陛下崩殂,岳王发动宫变,兄弟自相残杀,宫闱之中满是尸骨,是太/祖皇女用匕首将岳王的野心给斩断,这才得以平息宫变。 这太和殿前石阶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便要迎来它的新主子。众朝臣此刻站在大殿之上,鼻翼间满是还没散去的血腥味。 大长公主驾到! 随着宫人的一声高呼,众朝臣齐声道:臣等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众人朝着池渲的方向弯腰行礼,一时间说不出谁的腰弯得更低一些。 岳王率领兵马杀进太和殿,于殿前将太子斩杀。众人皆以为这大位会落在岳王的手上,谁都没想到暴虐的岳王折在了池渲的手上。 他们对于面前这个女人是又敬又怕的,谁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和殿那天血流成溪,是太/祖皇女用那瘦弱的胳膊拎着岳王头颅自太和殿的石阶上丢了下去。 随后,手拿先帝玉印,自封护国大长公主。 池渲在一旁宫人的搀扶下,朝着大殿正中的位置走去,在众朝臣中间走过,也就只瞥了一眼他们就收回了视线。 许是这太和殿的血还没有洗干净,这正中的位置上泛着陈血般的暗红色。 她并未坐到那个位置上,而是让人搬了一个新椅子,放在一旁转身坐下,随后一旁的宫人拿着庞大的羽扇,挡住了她的面容。 众人只看得那位置上坐了一个婀娜的女人,至于是什么模样,他们窥探不到半分。 除了大殿正中之外,其余的地方站满了官员。他们低着头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官袍和官袍之间才五指的距离。 太和殿本是十分宽敞的,但是池渲下令今日让上京城大小官员皆上朝议事,原本容纳五十人的太和殿,现下盛了两百人,倒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她抬眸看着面前翠绿的羽扇,凤眸淡然,红唇轻启:陛下崩殂突然,并未留下遗诏,太子和岳王先后死在太和殿上。本宫本不该临朝,可现如今上京城上下都找不到第二个能主事的。 今日本宫召诸位大人前来,是想要询问诸位大人的意思。 她的话音落下,众大臣皆皱眉朝着身旁的同僚看了一眼,因着有羽扇挡住池渲的视线,所以众大臣转身对视的动作幅度大了些,更有人附耳私语。 片刻之后,才有人走出站到了大殿中央。 臣以为顺王和太子乃是一母所出,皆是嫡出,理当由顺王继承皇位。 顺王封地距离上京城路途遥远,这路上需要半个月的脚程,国不可一日无主。安王宅心仁厚封地所在又是距离上京城最近的,臣提议应当召安王进京继位。 -- 第2页 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楚大人今日这番进言是想要让岳王之乱再次重演是吗? 届时安王即位,可让安王留诏将皇位不传自子传给顺王,常大人这番话虽无不妥,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众大臣各怀心思,在大殿上争吵了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羽扇后面的池渲没了动静。 大臣们争吵许久也未吵出一个结果,卢尚书自朝臣中踏出一步,站在大殿中央弯腰道:太子虽死,但皇孙尚在,老臣提议可立皇孙为帝,再从朝臣中挑选三位大臣作幼帝的辅政大臣,扶持幼帝。 此言一出,争吵声逐渐消退了下去。 有不少大臣出声附和:臣等附议。 耳边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齐齐汇成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将池渲从睡梦中吵醒了,她皱皱眉,这才睁开惺忪的眸子。 卢尚书说得对,但辅政大臣就不必了,左右本宫也无事,教导幼帝这件事交给旁人来,本宫总是不放心的。 话落,不给那些大臣再开口的机会,她站起身来,缓缓开口:此事既然已经议出了结果,诸位大人便请回吧。 和进来时候不同,她此刻要离开,那些大臣没有一个乖乖弯下腰低头的。她也就没让宫人降下羽扇,就这么看着面前翠绿色的羽扇,抬步缓缓朝着太和殿外走去。 今日之事是她对朝臣的试探,反过来那些朝臣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她,现下她占了上风想要离开,那些大臣怎能让她如意。 臣恳请殿下将玉印交出,为幼帝挑选辅政大臣! 众朝臣朝她围了过来,不许她离开,似是要将她给活吞了。池渲面色一冷,对着殿外唤了一句:左辞! 当下便有禁卫披甲带刃进来,将那些老臣拦在了池渲身遭一米处,她转头看向诸位大臣,凤眸中泛着冷光。 本宫知道诸位大人在担忧什么。 她伸手将藏在袖中的文书拿了出来,让一旁宫人在众人面前展开,随后说道:大人可还有话要说? 那文书上面写着先帝将辅政之权交给池渲,并且盖了玉印。 可先帝崩殂之时,岳王还未发难,太子还未死。先帝怎么可能将辅政之权交给池渲,这分明是池渲拿出来敷衍他们的。 当下又有大臣想要上前,但因为惧怕禁卫冷刃又停下了脚步。 她抬眸在众大臣面前扫了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后抬手示意羽扇收起,露出那张冷若冰霜的美艳脸庞来。 池渲的眼尾上挑,眼神又格外冰冷,就算不掺杂半点轻蔑,但还是给人一种睥睨的感觉。 那些大臣不敢进言,她便抬步继续朝着太和殿外走去,然一道正红色身影不知何时冲破禁卫阻拦,跪倒在她的面前,朗声道。 臣请殿下在老臣中挑选三位辅政大臣,扶持幼帝。 那人出现的突然,跪得很急,宽大的正红色官袍袖子盖在地上,她的脚步来不及停下,等她将脚在袖子上挪开,其上已经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她低头,眼神落在面前人的身上,出声问:你是谁? 微臣,御史中丞慕清洺。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冷独绝的脸来,红色最灼人,可那人却似是寒冰做骨,浮雪做皮,让人找不出半点暖意来。 二人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清冷自持,此一番对视,看对方皆不像是在看活物。 原来是慕中丞,年纪轻轻便坐到了这个位置。她轻声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 慕清洺的小叔,户部侍郎慕风远忙从朝臣中走出,特地解释道:回殿下,慕中丞祖上乃是前任宰执慕承,后年迈辞官回家,慕中丞虽年纪轻轻,但已是文坛大家,在津南一带格外受文人士子追捧。 这人的意思很明显,是在提醒她慕清洺是个动不得的。 她本来对慕清洺是不打算理会的,但现在听他如此说倒来了兴趣:原来是慕承的孙子,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未免太委屈慕大人了。 虽然嘴上在夸赞慕清洺,但是她的眼神落在慕清洺的身上,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般随意。 传本宫旨意,从今日起慕清洺升为太傅,明日便进瀚书阁负责教导幼帝。 此言一出,慕风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角眉梢忍不住捎带上了一丝喜意。慕清洺的面色却是一灰,谁都知道这太傅虽然职位高,却是个没有半点实权的。 慕风远出声想要多夸赞自家这个侄子几句:慕中丞学识渊博,博古通今,又是出身世家,确实是太傅的最佳人选,殿下 她摇摇头打断了慕风远的话,她让慕清洺当太傅不是因为他满腹经纶,也不是因为他出自世家。 声音好听,比内阁那些老头子听起来悦耳多了,适合念书。 就只是这一点。 她看着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些老臣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她勾起微笑,抬步离开。 就是声音好听。 昨日上京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翌日这宫闱中的血腥味倒是淡了许多,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潮湿的土腥味。 -- 第3页 宫内侍女低头快步,他们还未从那场宫变中回过神来,交头接耳者几乎没有,耳边只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淡粉色的宫装搭着翠绿色的披帛,唯有裙摆处的颜色被水汽沁得深了些。 侍女将慕清洺引进瀚书阁:大人稍候,奴婢这就去请皇孙。 有劳了。慕清洺点头颔首,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抬眼打量了瀚书阁几眼,这瀚书阁一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放了不同类别的书籍。 这第一层总是待人,倒是没有那么多书,除了几个书柜之外,反倒是桌案多一些,每个桌案上都摆放了香炉,其中放置了冷香丸。 此刻,那种潮湿的土腥味这才浅浅淡去,留下的是一股幽幽的冷香。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眉敛目。 殿外靠近临窗的位置种了几棵青竹,随着雨珠自竹叶脉络上滴落,一身浅青色衣裙的池渲自回廊走过来。 池渲的步伐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娉婷,自有仪态万方。 还未走进瀚书阁她便看见了坐在窗口附近的慕清洺,慕清洺像是磨薄了的冰刃放在那里,明明对你没有伤害,但就是让人觉得冷,觉得厉。 看见慕清洺身上穿着的青色衣袍之后,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太傅大人喜欢青衣? 昨日的慕中丞,今日的慕太傅,称呼换了换,地位便翻了翻,可慕清洺的表情依旧和昨日没什么两样,荣宠不惊。 她抬步自正门而进,这才发现慕清洺身上穿着一身青色常服,而那属于太傅的金印紫绶则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托盘里,搁在桌案上。 眸里的笑意淡了淡,她伸手随意翻看了一下托盘里的东西,再开口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大人为何不着紫袍?不喜欢? 自池渲走进瀚书阁的瞬间,慕清洺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此刻对着池渲拱手作揖道:金印紫绶需得有殿下旨意,微臣才敢接。 慕清洺是在明里暗里说她说的话算不得数了。眼神微冷,嘴角却扬起一个不高不低的弧度:是本宫疏忽了,待会圣旨便送到太傅大人府上。 太傅大人还有问题吗?若无问题,那便她随手从书柜中抽了一本书,放在慕清洺的面前,声音这才缓缓落下。 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带一带预收《我想疼疼掌印》,太监文,温柔掌印和叛逆缺爱少女的双向救赎!双向奔赴!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专栏点点收藏,这里就不放文案了谢谢! 第2章 权势 她在大殿上说慕清洺的声音好听倒也不是胡说,慕清洺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那般低沉,是罕见的清亮音色,如泠泠泉水,一开口便知是钻研学问的学子。 最适合催眠。 午时的日头正盛,竹叶上的雨珠早在烈日的炙烤下消失了,而慕清洺的嗓子也干了,一本书读完,慕清洺除了中间停下来喝了几口茶水之外,连片刻都没有休息,嗓子也有些哑了。 池渲则侧卧在软塌上,薄软的布锦贴在身上,勾出了玲珑的身形,原本梳好的发簪此刻也有些松散了,两缕发丝从鬓角垂下,粘连在了唇角上。 一直到慕清洺的声音不再传来,她这才睁开眼睛,原本清冷的眸子因为睡意还未完全褪去,被那点惺忪勾出了几丝媚态,抬眼朝着慕清洺看过去。 慕清洺依旧端坐在位子上,除了那本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之外,其余的和她入睡前没什么区别。 她从软塌上直起身子来,伸手将唇角粘连的青丝给拨开,此时慕清洺看着她突然开口:皇孙呢? 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昨日池渲在殿下说的是让慕清洺教导皇孙,但现在一本书都读完了,却迟迟不见皇孙。 她朝着慕清洺看过去,正好撞入对方清冷的眸子中,单单从眼神中看不出慕清洺的喜怒,因为他常年都是一种温度。 对着慕清洺宛然一笑:小殿下生病了,今日太傅大人只得先指导本宫,晚上本宫再将太傅所教,转述给小殿下。 几乎在池渲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和宫人的劝阻声:小殿下,小心些! 慕清洺转眸朝着窗外看去,便看见一六七岁左右的男孩正在院中踢蹴鞠,一旁围满了宫女太监。 只单单一句小殿下,就已经坐实了那个孩童的身份。 他收回视线,凝眸朝着池渲看过去,池渲没有半点谎言被拆穿的心虚,反而又对他弯了弯眸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如果眼里冰度能降一些那就装得更像了。 他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幅度,眼底冷讽乍现:小殿下看起来病得不轻,还是要多多休息为好。 池渲点点头,笑着应承道:太傅大人有心了,本宫待会就转告给小殿下。 瀚书阁是太/祖皇帝为教导子孙设立的,每朝储君七岁便会进瀚书阁,学习为人之根,为君之本,治国之法。 但现在最应该在瀚书阁的人,却在外面踢蹴鞠。 昨天刚刚下过雨,这地面潮湿,池烬从自己寝宫一路踢着蹴鞠跑来瀚书阁,鞋底和蹴鞠上都沾染了不少的泥土。 -- 第4页 他却不知脏地抱起蹴鞠来,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一样,锦袍都被弄脏了,精致可爱的眉眼朝着瀚书阁的宫人看过去,开口还有些口齿不清。 大殿下呢? 现如今这宫中只有两位殿下,大殿下是池渲,小殿下是池烬。 还不等宫人回话,池烬便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见了瀚书阁中的池渲,当下甩开腿朝着瀚书阁跑去。 我有些累了,进去休息休息! 小殿下小殿下!殿下和太傅大人在瀚书阁中议事,不可进去!等那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池烬已经跑到了殿门前,伸手就要推门进去了。 宫人的心一悬,忙伸手去抓池烬的锦袍,然池烬的身子却像是突然被定在了殿门处一般,许久都没有动作。 那宫人也顿住脚步,微喘着气说:殿下不是累了吗?奴才带殿下去偏殿休息吧。 却见,池烬伸手将打开一条缝隙的殿门给关好,再次转过身来,白皙的小脸微红,却不是跑得急促导致的。 他伸手抱着那个沾满泥巴的蹴鞠,摇摇头道:不不累,我还能再踢一会! 见刚刚还吵吵着要去瀚书阁休息的池烬突然改变了主意,那宫人下意识朝着瀚书阁内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是殿门已经关上,他什么也看不到。 加上池烬已经抱着蹴鞠跑开了,那宫人只得抬步去追池烬。 此刻的瀚书阁内,香炉摔落在地上,落了一地的冷香丸,那股幽幽的冷香此刻浓郁了不少,软塌上的浅青色和深青色交织在一起。 慕清洺后背抵在桌案上,抬眼看着身上的池渲,冰冷的眸子已经染了一层的薄怒,语气也像是含了冷箭一样。 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垂眸看着被自己逼得无路可退,最后倒在桌案上的慕清洺,两人此刻近在咫尺,那股幽幽的冷香更浓了,好像不是从地上的冷香丸中传来的,而是池渲身上传来的。 慕清洺此人清俊,长眉长睫,丹凤冷眸,凑近了看更是没有一处是有瑕疵的,她低头凑到慕清洺的耳边,声音压低了几分。 太傅大人想要什么?权势?金钱还是美人? 本宫皆可满足大人。 池渲的发髻早就松垮了,此刻随着她的动作,有发丝垂下来扫在慕清洺的脸上,那股冷香更浓了。 慕清洺是宰执之后,本人又受学子们追捧,若是能为她所用的话,她在朝堂上的路会好走很多。 却听见,慕清洺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 臣无欲无求。 闻言,她略抬起身子,朝着慕清洺的眼睛看过去,那一刻她好像真的看见四大皆空的僧人了。 她直起身子,看着慕清洺,眼尾依旧带着笑意:是本宫把太傅大人给看俗了。 慕清洺并未说话,而是径自站起身来,将衣衫上被池渲弄皱的部分一点点抚平了,她本以为慕清洺接下来就该怒气冲冲地抬步离开了。 却见低头整理衣服的慕清洺突然出声:殿下和谁说话都靠得这么近吗? 什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是慕清洺没有重复一遍的意思,对着她弯腰作揖道。 臣告退。 她没出声,慕清洺也没等她出声,伸手便将瀚书阁的殿门推开走了出去。 此刻的池烬正踢累了,坐在走廊上休息,垂下两条腿随意地晃荡着,在看见瀚书阁的殿门打开的时候,池烬下意识站起来朝着殿门走了两步。 但在看见自瀚书阁走出来的是一青衣男子并非池渲的时候,他的脚步又停下来。 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地朝着慕清洺看过去,他听池渲跟他说过,给他找了一个老师,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但是此刻这对师生,擦肩而过,却谁都没有开口,慕清洺甚至都没有看池烬一眼,步履匆匆地便离开了。 待到慕清洺离开之后,池烬抱住手上的蹴鞠,朝着瀚书阁的方向跑了过去,这次没人拦着他。 殿门还大开着,刚刚一进瀚书阁便看见了矗立在一旁的青影,他快步朝着池渲跑过去,嘴里还喊着:大殿下! 她循声转身看去,就见池烬小跑着朝自己扑了过来。 池烬今年才不过六岁,肉嘟嘟的小脸镶着两颗黑白分明的眸子,唇红齿白,今日穿着一身银色的精致锦袍,头上带着银丝冠,其上镶着一颗宝珠。 怎么看都是贵气的小公子,但是现在这个小公子手上沾满了泥巴,身上也蹭了不少的泥点子,怀里抱着宛如泥巴做的蹴鞠朝着她跑了过来。 在池烬身上找了半天都没有完全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她只能伸出食指点在池烬的额心,止住池烬朝自己跑来的趋势。 清媚的脸上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嘴上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说话间,她的手指往下掐住池烬此刻唯一还白净的脸颊,直接掐出了两个红印子,池渲没有用力,池烬也就没有躲。 本来口齿不清的小儿,此刻被掐住一旁的脸颊,说出来的话更加囫囵不清了。 姑姑奶奶。 池渲并非先帝的子女,而是太/祖皇帝遗留在民间的幼女,所以池烬这一句姑奶奶她担得起。 -- 第5页 见此,她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曼声询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池烬怀抱着那个蹴鞠,有些局促,低声道:姑姑奶奶有空吗?我想和姑奶奶一起玩蹴鞠! 他扬起小脸来,对着池渲绽放了一个自己最明媚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可爱讨喜。 然而池渲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今日没空,让宫人陪你去玩。 小孩子最是藏不好自己的情绪,期待落了空,池烬耷拉下眉眼,就连一声哦都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池渲没空看他垂眉丧眼的小狗模样,对着门外唤了一句:左辞。 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身黑衣的禁卫统领走了进来,左辞对着池渲恭敬地行礼道:殿下有何事要吩咐? 送小殿下回宫。 马车自宫中而出,穿过清水长巷,最后停在了慕府,他撩起衣袍自马车上走下来,刚刚站定,便有府中小厮迎了上来。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慕二爷和聂侍郎都在正堂中等着您! 朝中众人皆没有和池渲打过交道,更不知道池渲是个什么性子,他刚刚从宫中回来,便有人来找他打探消息倒也没什么好让人意外的。 他轻轻点头,随后伸手将衣摆抚平,便抬步朝着府内走去。 第3章 公文 慕二爷慕风远也就是慕清洺的小叔,一大早便和自己好友户部主事聂怀昌来找慕清洺了,但二人晚了一步,当时慕清洺已经进宫了。 二人只得暂时在正堂中坐着等慕清洺回来,这清茶都喝空了七八壶了这才远远地看见慕清洺的身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慕风远虽然年长慕清洺十几岁,但却是个沉不住气的,此刻见到慕清洺,便抬步迎了上去:清洺,怎得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可是大殿下为难你了? 慕风远此人资质平平,若不是靠着慕氏祖上恩荫相护,是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但是慕风远此人虽然平庸但是知足,且十分疼爱小辈。 对慕清洺这种有可能光耀祖上的小辈那就更加疼爱了,在得知慕清洺进宫的消息后一颗心便提了起来,此刻看见慕清洺这心才落到实处。 慕风远对自己的好,慕清洺心中自然明白,对于自己这个小叔也是敬爱有加,他弯腰行礼,带着小辈该有的谦卑道:在宫中耽搁了些时间,小叔不必担忧。 待到慕清洺坐下之后。 慕风远和聂怀昌对视一眼,这才开口:今天宫中传了消息来,三日后陛下下葬入皇陵,同天新帝登基。 聂怀昌将剩下的话接了过来:距离上京城最近的诸侯王孙赶到上京城参加殡葬礼,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大殿下这是想要尽快将新帝的事情落实,以防再出变故。 今日我和你小叔前来,就是想和你商讨一下此事。 今天一天的时间,他只在瀚书阁中喝了两杯清茶,此刻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杯,浅啜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对着二人说道。 新帝不立,朝堂不稳,这是好事,二位大人有何担忧? 此事确实是好事,我与你二叔也是拥立幼帝的,但若是大殿下带着新帝登基,将朝政揽于己身,到时你我该如何自处? 聂怀昌和慕风远眼中的担忧做不得假,若是一人专权,那他们在朝堂上岂不是成了摆设。 就连陛下也 慕清洺却一点也不担心,微微浅笑道:朝上诸位大人虽然都是靖国大臣,但朝堂上下岂会是一心?二人大人既已挑明是拥立幼帝的,那便有二心的,他们比我们更不愿意让新帝登基,届时自然有人阻止新帝登基之事。 慕风远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清洺说得对,到时候大殿下在朝上受了阻,岂不是还要求我们帮忙?到时我们联合卢尚书再次上书,请求殿下设立辅政大臣。 但聂怀昌眼中的担忧却始终都没有散去,他看着慕清洺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慕清洺垂眸敛下自己的思虑,伸手将衣服上的褶子又抚了抚。 就在三人在正堂议事的时候,宫内突然来人,三人连忙起身出去接旨。 那被慕清洺留在瀚书阁的金印紫绶现如今又被人送回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一方慕清洺再也不能拒绝的圣旨。 但除了这一方圣旨之外,还有 他转头看着一旁三个红色漆木的大箱子,原本微凉的俊颜此刻一点点冷了下来。前来送东西的宫人弯腰谄媚地笑道。 这些是大殿下可以嘱咐让奴才给大人送来的,里面全是些金银珠宝,大殿下还说大人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可去宫中寻她讨。 殿下对大人可算是给予厚望啊!大人可不要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慕清洺掀唇冷笑:臣怎敢拂了殿下的东西。 这些东西被抬进慕府后,不管他收不收,注定和池渲脱不了关系了。 原本来寻他议事的聂怀昌,此刻也扬起笑容,明着恭维暗里讥讽道:原来大人是被这些东西给绊住了脚。 是我今日来错了,告辞。 -- 第6页 话落,聂怀昌对着慕清洺作揖之后,便快步离开,那样子就像是慕清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晚走一步便会被粘上。 慕风远看着走远的聂怀昌又看了看慕清洺,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询问谁,半晌之后这才愣愣道。 清洺,这是怎么回事? 大殿下下令,这几日不上早朝,待到登基大典之后,再行早朝事宜。 池渲自十四岁被寻回之后,便被一直养在后宫中,但除了太.祖皇女这个名头之外,再无其他的名号,是个有点位份的妃嫔就能踩上一脚的皇女。 她自回宫之后便一直住在皇宫中最为偏僻的殊华殿,就算现在成为了护国大长公主,依旧没有更换宫殿。 但是原本最冷清的殊华殿,现在无疑是最热闹的。 院内青竹纵立,唯一的一片空地还被池烬给霸占了,脚踩着蹴鞠和宫人闹做了一团。 与池烬这边嘈杂的玩闹声不同。 走廊中的亭子上,则摆放着一张软塌,其上侧卧着一妩媚美艳的美人,正在小憩,原本拿着团扇的手无意识松了,团扇几乎要坠到地上。 在美人身遭燃着清清袅袅的檀香,一旁有宫人素手轻敲编钟,如鸣佩环。 二人一静一动,一内一外,将整个殊华殿都给霸住了。 池渲自殿外走来,手上还拿着公文,她身遭没有贴身侍奉的宫人侍女,只跟着一身黑衣的禁卫首领左辞。 听着那编钟的声音,她抬步朝着殿内走去,但是被滚落到脚下的蹴鞠绊住了脚,她低头看着那蹴鞠,犹豫了一下抬腿给池烬踢了过去。 池烬伸手抱着踢过去的蹴鞠,小跑着朝池渲走了过来,乖巧地唤了一句:姑奶奶! 见此,池渲这才给了池烬一个浅浅的笑颜,伸手摸了摸池烬的头发说道:在这等着,等我处理完事情,就来陪你玩。 好!池烬笑着应了一声,便不敢再踢蹴鞠了,只攒着力气等着池渲处理完事情。 她抬步绕过池烬,朝着亭内走去,几乎是在她刚刚踏进亭子的时候,那奏编钟的宫人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欠身行礼道。 奴婢见过大殿下。 她轻轻点头,随后摆手让宫人退下。 与此同时那软塌上小憩的美人也睁开了眼睛,将快要坠到地面的团扇收了回来,一双如水的美眸朝着池渲看过去,在两道视线相触的瞬间,两人眼中皆荡开笑意。 大殿下,现如今见你一面可真麻烦。容窈笑着打趣道。 她抬步朝着一旁软塌走过去,露出了身后的左辞,容窈的笑意微敛,然后垂下那堆满了珠花发簪的脑袋,对着左辞微微点头。 左辞也回之点头,随后便守在了亭子外面。 池渲坐到了容窈的对面,伸手给容窈倒了一杯茶,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声开口:等了多久? 池渲在面对容窈的时候语气虽然多了几分熟稔,但是依旧难消冷气。 容窈是罪臣之女,家中获罪之后便入了教坊司,二人是在宫中宴会上相识,随后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若说池渲模样清媚,只肖看上一眼便如同冰刺扎进心里,短时间内不得消融。那容窈的模样妩媚华丽,像是一团柔火慢慢将你的心脏包裹,炙烤其中,如温水烹蛙。 容窈伸手将茶杯接了过来,但并没有要喝的意思,轻笑道:也没多久,两首曲子的时间,还要谢谢大殿下,让我在你这里睡了一个好觉。 说完这句话之后,容窈眼中笑意微退,正起神色。 你让我送去慕府的人我已经连夜送过去了。 他都收下了? 容窈轻轻点头:并未退回。 白日里送金银,晚上送美人,但她还是有些意外,本以为慕清洺拒绝的,毕竟在瀚书阁慕清洺那模样倒不是在说假话。 但眉头刚刚皱起,便又再次舒展开了,这次眼尾多了丝轻蔑:自慕承之后他们慕家果真是在走下坡路了,后代子孙再没一个比得上慕承的。 慕清洺应当是慕家现在唯一能再兴门庭的希望了。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容窈并不懂,但她人在上京城,没少听过慕清洺清心寡欲从不碰女人,这次这么轻易就将人给收下了。 若不是慕清洺表里不一,那就是传闻有假。 慕清洺虽然是朝中新贵,但为人死板,油盐不进,你当真想好了要拉拢他? 她点头道:慕家需要再出一个宰执大兴门庭,我也需要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此举互惠互利。 话落,她不再和容窈讨论慕清洺的事情,看着容窈道:容廷的假身份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今年会试容廷可作为士子前去参加。 容廷是容窈的亲弟弟,在容家获罪的时候,两人便已经下了终生难逃脱的枷锁,今生都要为奴为妓。 莫要说参加科举了,就是变成普通人对他们都难如登天。 闻言,容窈当即跪倒在地,跪地叩头,满头的珠翠步摇因为晃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见此,她忙伸手将容窈从地上扶了起来。 再次抬头,容窈眼尾已经含泪,满眼感激地看着她:阿渲,谢谢你! -- 第7页 她伸手将容窈眼角的泪珠拭去,轻声道:何必言谢,我这六年在后宫也多亏了你的帮衬,若是你想,你在教坊司的罪名我也可以给你一并抹去。 但容窈却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这样就挺好了。 不少王孙世子都喜欢容窈,但不知为何容窈一直都没有离开教坊司,现如今就连她开口帮忙,也遭到了拒绝。 容窈将脸上的泪水给擦拭干净,随后欠身告退。 目送容窈离开之后,亭子中就只剩下池渲一人,她转身看着随手放在桌案上的公文,那是礼部和钦天监一同呈上来的。 说钦天监夜观星象,三日后暴雨狂风,不宜举办新帝登基大典。 再次看着那公文,池渲的眸子一点点冷了下去,这公文不过是推迟新帝登基的借口罢了。 就在此时有宫人凑上前来说道:殿下,太傅大人进宫了。 她轻嗯了一声,伸手将公文收起来,随口问了一句:现在到哪了? 她本以为慕清洺此次进宫不是来找她退东西的,便是来找她谈和的,却听见。 到了净身房了。 第4章 君主 此刻正值三四月份,天气还算得上凉爽,但因为净身房一年四季都燃着火炉的缘故,屋中的两人皆冒了一额头的汗珠。 总管太监徐敬对着慕清洺低头弯腰,满脸的为难:大人,您这奴才可不敢啊。 徐敬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帕子擦拭额上滚下的汗珠,不过他不完全是热的,一半还是被吓的。 这净身房中进来的不是穷苦小子就是罪臣之子,什么时候引来过当朝太傅。 汗珠自发根滚落,顺着眉骨滴在长睫上,又顺着低垂的长睫砸到地面上,饶是如此,慕清洺的眼睛依旧清清冷冷的。 和徐敬不同的是,慕清洺的肌肤白皙,就算此刻滚满了汗珠,也不会让人觉得脏乱邋遢,宛如一块正在化的千年寒冰。 他紧抿着唇角看着徐敬道:总管只管下刀就是了,后果我一人承担。 这 徐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的开门声,打断了徐敬的为难,也解救了他。 带着凉意的风丝吹进来,缓解了一室的燥热和纠缠,徐敬再次拿出帕子将额头上的汗珠给擦拭掉,然后对着站在门口逆光而立的池渲,弯腰行礼道。 奴才见过大殿下。 净身房燃着木炭,加上徐敬刚刚在这里出了一身的汗,味道绝对算不上好闻,她看着一直背对着她丝毫没有打算转身的慕清洺,对着徐敬摆摆手,示意徐敬先离开。 伸手将房门关起来,整个屋内就除了她和慕清洺就只剩下一室的闷热。 慕清洺终于有了反应,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池渲此刻正噙着一抹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抬步朝他走过来。 她抬步朝着慕清洺踱步而去,此刻的慕清洺就像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宽大的袖子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眼神对上慕清洺的眸子,这一室的闷热仿佛都压下去了几分。 东西既然都已经收下了,太傅大人现如今闹着一出戏是急着给谁表忠心?嘴角噙笑,语气漫不经心,但冷眸上却实打实覆了一层薄怒。 她伸手随意从一旁摆列的刀具中挑选了一个薄刃:难不成除了中宫之主,大人还有其他想要侍奉的主子? 殿下所赠,微臣怎敢拒之。慕清洺眼神平静:微臣不敢托大管教殿下,只能管管自己。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薄凉的刀片贴上了慕清洺的脖颈,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下来,除了火炉中的炭火依旧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之外。 池渲眼中的怒火也越来越胜,她看着慕清洺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咬牙道:你宁可当阉人,也不肯为我所用? 慕清洺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浅笑道:殿下当真是子慕知己,最解子慕心意。 眼中怒火渐渐褪去,她也学着慕清洺的样子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盈盈道:既如此,本宫怎好再拦着大人。 她伸手抓起慕清洺垂在身侧的右手,随后不由分说地将手中刀片塞到了慕清洺的手中,后退了几步,微扬眉揶揄道:大人快点开始吧,本宫在一旁瞧着。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刀片,并未动作,只是轻声道:子慕本就罪无可恕,又怎敢再污了殿下的眼。 大人还真是一心为我着想。说这句话的时候,池渲眼中那虚情假意般的笑已经消失不见了,声音也冷到了极点。 对着门外喊了一句。 徐敬! 房门顿时从外面打开,徐敬走了进来,站在池渲的身后,弯腰道:大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冷眼看着慕清洺,吩咐道:太傅大人想请你帮他一个忙,你且站在这里,若是大人不敢下手,你便帮帮大人。 徐敬抬眼看了慕清洺一眼,又抬眼看了池渲一眼,拿出那早就湿透了的帕子,将额头上刚刚冒出的汗珠给擦掉,随后颤颤巍巍应了一句。 奴才遵命。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无意在此继续纠缠,转身就要离开,但在走到门口处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就这么背对着慕清洺说道。 -- 第8页 你可想清楚了? 今日不是友,明日便是敌。 池渲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徐敬没有听懂,但是慕清洺却是明白了,抿了抿唇角道:想好了。 好。她轻轻点头。既然太傅大人无福消受,那送去慕府的东西,待会本宫便让人取回来。 话落,裙摆微微晃动,门外已经没有了池渲的身影,只剩下凉爽的微风将那余在原地的幽香,吹向慕清洺。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池渲没有来净身房之前,徐敬站在原地,不断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对着慕清洺道。 大人,这 徐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 徐总管去忙便是。 他转头对着徐敬说道,虽有礼但冷淡,自池渲离开之后,那覆盖在冷眸上薄薄的一层假笑也随之消失了。 闻言,徐敬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告退离开了,连大开的房门都忘了关上。 留下慕清洺一人站在原地,身上的汗珠早就被吹进来的冷风给吹干了,只剩下潮湿的袍子披在身上,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薄刃,眼中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等徐敬想起回来关门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了慕清洺的身影,原本被人擦拭得非常干净的薄刃,此刻被人丢在地上,刃上还挂着未干的血珠。 聂怀昌离开慕府之后,便到了尚书府,去见卢尚书。 宫中休朝几日,此刻的卢尚书令人搬来软塌躺椅,正坐于水榭之上,执竿垂钓,悠然自得。聂怀昌远远看见,便笑着说道:卢大人好雅兴! 卢尚书抬头看了聂怀昌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专注于手上的鱼竿:聂主事刚从慕府回来了?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慕清洺自宫中回来如何了? 下人搬来座椅放在卢尚书的身侧,聂怀昌撩起衣摆坐下,这才对着卢尚书可惜地摇摇头道:大殿下派人送去慕府的金银珠宝此刻正在慕府放着,慕清洺恐怕不能与我们一起了。 闻言,卢尚书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可是你亲眼看着他收下的? 是,我离开慕府的时候那宫人还未离开。 卢尚书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在一旁的瓷盘里抓了一把鱼饵撒进了水中,看着那鱼饵慢慢沉下去,他这才缓缓道。 钓鱼得舍得下饵,但不是只要舍得下饵鱼儿就会上钩的,聂主事猜猜我这一竿会不会上鱼? 聂怀昌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卢尚书的意思,不过还是伸手捋了捋胡须,笑着恭维道:大人心平气稳,技巧娴熟,这一竿自然是会上鱼的。 话音刚刚落下,卢尚书便伸手将鱼竿给抬了起来,就见那长长鱼线挂着的鱼钩上只勾着半截子水草。 空了。 卢尚书看着聂怀昌笑道。 看来鱼儿不愿意吃饵。 慕清洺今日并未穿青衣,而是穿着一身白衣,在朱红色宫墙中格外明显,那沾满了大半袖子的血迹也格外明显,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快步走出宫门,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然而还未走到自己的马车处便被一张熟悉的面容绊住了脚步。 清洺见过卢尚书。他弯腰对着卢瑜作揖,端的是有礼君子。 慕清洺伸手拽着袖子,饶是如此还是挡不住手背上皮肉翻滚的狰狞伤口,与周遭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卢瑜只是瞥了一眼那伤口便收回了视线,也对着慕清洺微微作揖,只是弯腰的弧度比不上慕清洺姿态放得低。 慕清洺虽然是三公之一的太傅,但却是个没有实权的,比不得手握实权的尚书令,加上慕清洺又是个小辈。 慕贤侄这是刚刚从宫中出来?这胳膊?卢瑜伸手虚扶了一下慕清洺,眼中带上了担忧。 慕清洺伸手扯了扯袖子挡住手背上的伤口,因着刚流了不少的血,此刻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对着卢瑜摇摇头。 无碍。 看着慕清洺现如今这幅受尽了委屈,却不肯吭声的样子,卢瑜轻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慕清洺,眼中满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我与你祖父曾同年进士及第,现如今他告老还乡了,只剩下我一人待在这朝堂上,不论是和你祖父的交情,还是对晚辈的疼惜,老夫都不应该对你坐视不管。 我府上有名药,涂抹在伤口上,可令伤口愈合不留痕,不知子慕可愿与老夫同回府上取药。 多谢卢尚书,如此清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到池渲从净身房回来之后,池烬依旧抱着蹴鞠在一旁等着她,只是在净身房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现如今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池烬百无聊赖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但这一切的颓靡都停在宫人的那句大殿下回来了,原本垂着眼皮的池烬突然抬起来,朝着殿外看去,很快就锁定到了一抹青影上。 姑奶奶,你回来了! 她是皇女,池烬是皇孙,在她寻回来的那年,池烬出生,两人一同生活在这皇宫中六年,但也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是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 -- 第9页 她也不知为何这孩子如此黏着自己,或许是天生的自来熟。 她伸手摸了摸池烬软嫩的脸蛋,但是因着吹了一路的冷风,此刻手指微凉,池烬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下一秒用手将池渲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笑着说道。 姑奶奶手好凉,烬儿给姑奶奶暖暖! 她垂眸看着此刻笑得一脸讨好的池烬,原本清浅的眸子因为思绪而变得幽深,她忍不住有些怀疑。 这个孩子将来真的能成为大靖的君主吗? 作者有话说: 子慕是慕清洺的字,没错!他叫慕子慕! (男主没噶,他割的胳膊!他舍不得舍不得!) 第5章 登基 虽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蹴鞠已经踢不成了,但她毕竟答应了池烬,总不能毁一个孩子的约。 池渲让宫人将殊华殿中的灯笼油烛都拿了出来,摆满了院子,她借着那朦胧的灯光,跟池烬踢了一场大半时间都在找球的蹴鞠。 只不过全都是池渲踢球,池烬去找球,还不允许旁的宫人插手。 池渲已经尽可能收力了,但是这圆滚滚的球总是不听命令,往那黑漆漆的角落里钻,池烬矮着身子跑去花丛中找蹴鞠。 池渲站在一旁,眼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担忧。 他蹲着身子找了好一会才发现球滚到了假山的后面,面上一喜,忙朝着那处跑去,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头。 只听假山后面传来池烬的一声痛呼,随后便是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见此,她蹙了蹙眉头,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去看看,小殿下怎么了? 花丛里的土地松软,就算池烬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没什么的,顶多是袍子上沾上一些土泥,他本来想直接从地上站起来的。 但是在听见池渲关忧的声音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故意将衣摆挂在一旁的树杈上,微微用力就将一件好好的锦袍就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随后又用手抓起泥巴往自己脸上涂,做完这些之后,正巧那宫人也走了过来,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顿时惊呼了一声。 小殿下! 忙手忙脚乱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就在此时池渲听到宫人的惊呼声后也走了过来,一眼便看见了那宛如泥球一样的池烬。 池烬好像是哭了,伸手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泥土,但眼泪和土混在一起,越擦越花,池烬扬起小脸看着她,依旧在笑。 姑奶奶,我没事。 明净的眸子在黑夜中依旧耀眼。 她看了一眼地面,微微皱眉,并未说什么,只是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天色晚了,这蹴鞠是踢不成了,你们先回宫给小殿下准备好热水沐浴。 是,奴婢告退。待到池烬身边所有的宫人都离开之后,她对着池烬招招手,示意池烬跟自己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殊华殿走去,池渲已经在放缓脚步了,但池烬人小腿短,需要一直快步走这才跟得上池渲的脚步。 他低头专注盯着池渲垂在地面的裙摆,等到池渲的裙摆移开之后,他的脚下一秒便占领刚刚被裙摆拂过的空地。 殊华殿内早就掌了灯,橘暖的烛光将这个宫殿照得没有那么冰冷空旷了,她摆手屏退了宫女,随后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白色帕子来,蹲下身子,用手指卷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池烬脸上的脏污。 眼神专注,语气却漫不经心道:你是摔了一跤,不是从土坡上滚下去了,这脸上的土没必要比身上的土还要多。 见池渲戳穿了自己的小把戏,池烬脸上有些窘迫,低头绞着衣摆并未说话。 她将擦脏的帕子放在一旁,随后朝着一旁的案几走去,席地而坐,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眼皮也不抬地对池烬说道。 我虽不喜欢你那个病秧子父亲,可也不会迁怒于一个孩子,你今后不必刻意讨好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不理会一旁的池烬了。 池烬依旧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摆,小脸上的窘迫还未散去。 他是天子皇孙,本该受尽宠爱的,但自他出生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只因一句疑问。 天生病弱之人怎么会生出一个康健的孩子? 这一句疑问狠狠刺痛了他父亲的自卑又敏感的心,哪怕一生被病痛折磨,他还是盼着能生出一个病弱的孩子,以此证明他的病弱乃皇室遗传下的病根,而非不幸。 她正低头写着文书,便听见一旁传来小声的抽泣声,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不等她抬头看过去,软乎乎的团子便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热乎乎的泪水蹭了她一衣领,之前是在假哭,现如今才是真的哭了。 她微微皱眉,没有哄孩子的耐心,正想将池烬从自己怀里推开的时候,就听见池烬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烬儿现在现在只有姑奶奶一个亲人了,烬儿只是想让姑奶奶多喜欢喜欢我。 池烬扒得紧,她蹙眉道:我听见了,你现在能松开我吗? 闻言,池烬这才松开了圈着她脖颈的胳膊,双眼微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姑奶奶别讨厌烬儿好不好?烬儿以后再也不撒谎了。 原本平整的衣领不仅被池烬给揉皱了,还被泪水给打湿了,她眉头越皱越紧,但是看着池烬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太重的话。 -- 第10页 人这一辈子哪有不撒谎的,只是下次撒谎撒得像一点,别再让人戳穿了。 池烬半懂似懂地点点头,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她从池烬身上收回视线,嘱咐了一句:若是累了便回宫睡觉。 不累,我在这陪着姑奶奶。池烬摇摇头,随后便真的搬来一个板凳放在池渲的身侧,挨着池渲坐下。 朝着案几上好奇地看了看,哪怕一个字都不认识。 待到了尚书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伤口被仔细清洗过之后,便撒上了伤药,随后用白色绷带将糟心的伤口给遮挡住。 慕清洺对着面前的医者微微点头道谢:多谢先生。 他伸手将袖子放了下来,将大半的绷带给遮挡住了,只露出一圈包在手腕处的白边,待做完之后,他又调转方向对着卢尚书点头道谢。 多谢卢大人。 卢尚书将眼神放在慕清洺的身上,慈眉善目道:子慕如今多大了? 慕清洺规规矩矩地回答:二十一。 还未成家?卢尚书继续询问。 慕清洺的眸子暗了暗,随后轻轻摇头:现如今朝堂动荡不安,暂无成家的打算。 既然知道朝堂动荡不安,那便更要明白只有让新帝登基,才能让朝堂安定下来,现如今也只有大殿下能让登基大典顺利进行,你我便不必往大殿下的心头添火。 他抬眸朝着卢尚书看过去,他记得当时在太和殿的时候提出让皇孙登基的正是卢瑜,更提出让池渲挑选三位辅政大臣,辅政大臣是谁他说不准,但若是挑选其中一定会有卢瑜。 按理说池渲是阻拦卢瑜辅政的一块绊脚石,但是现在卢瑜却帮着池渲说话,他有些探究地朝着卢瑜看过去,但在卢瑜的眼中除了笑意之外其余的并未发现,他有些看不透卢瑜。 就在此时,卢尚书轻啜了一口茶水,便将自己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案上,只是在放下的时候,用茶杯底轻轻敲了两下桌案。 现如今让皇孙登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待到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池烬已经不知何时趴在一旁睡了过去,就靠在她的身上。她将公文拿起来,对着殿门外轻唤了一句。 左辞。 在话音传出的瞬间,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左辞走到她的面前,弯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她伸手将刚刚写好的公文递到了左辞的手上,随后吩咐:既然钦天监说两日后不宜举行登基大典,那便提前到明日举行。 你带着我的公文,连夜通知礼部,请他们在天明前准备好登基的各项事宜,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在大典完成之前,不能将他们放出皇宫。 然后去各朝臣府上,请他们进宫赏花。 池渲抬了抬凤眸,眼中冷光乍现。 左辞拿着公文便要转身离开,但刚刚走到殿门处,便听见池渲懒洋洋地补充道:记得带上刀去请。 违令者可斩。 是,卑职告退。 自左辞身上收回视线,她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池烬,唤来了宫人,轻声吩咐道:带小殿下回去休息,睡个好觉。 待到左辞和池烬都离开之后,整个殿内就只剩下了池渲一人,她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身子,顺手将窗户给推开。 窗外月朗风清,几乎是在推开窗的瞬间,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了窗棂上,这是她和容窈间训练出来方便通信的鸽子,现如今应该是容窈有话要跟她说。 她熟练地伸手抓住那鸽子,从鸽子腿下取下来一张纸条。 将其展开,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送去的慕府的人又送了回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将纸条放在案几上,随后沾了沾墨汁,就借着那张纸的空白处,落下两个字。 勿忧。 做完这些之后,她将纸条重新装到了鸽子的腿上,自窗口将那灰色的鸽子放飞了,又倚在窗口处好好看了会月色。 只是越看,那冷眸中的杀意便越浓。 既不能为她所用,那便杀之。 在尚书府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慕清洺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一刻,挂在门口的灯笼早就亮了。 他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小厮迎过来,轻声道:大人,二爷在正堂等着您呢。 慕家本家远在津南,上京城的慕姓人只有他和慕风远两人,免不了要为对方担忧,不过慕风远向来做事谨慎,一般都是慕风远担忧着他。 一早得知慕清洺进宫的消息,慕风远便早早来了慕家,这一等就等到晚上。 他回府之后,并未立刻去见慕风远,而是先回房间换了一件外袍,将那染血的衣服褪下,他这才敢去见慕风远。 慕风远待在正堂中,不断往外张望,就见慕清洺手提着灯笼,右手背在身后,步履翩翩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着一脸担忧的慕风远,摇头浅笑安慰道:二叔不必挂念我的,我此番是进宫去了,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 第11页 他伸手将手中灯笼放在桌子上,蜡烛橘黄的光芒将他微白的脸色压下去了一些,不至于被慕风远给发现了。 慕风远此刻看见慕清洺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叹道:若是龙潭虎穴还好,我还能闯进去给你收尸。 他抬头看着慕风远,刚想要说些什么,但院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待到二人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左辞已经带着禁军闯了进来。 脸上挂着和池渲如出一辙的寒霜,手中拿着池渲亲手写的公文,例行公事道。 殿下有令,请诸位大人进宫赏花。 作者有话说: 忘记说了hhh现在慕清洺是重生了两次的样子! 第6章 大典 三四月虽然已经在回暖了,但是晚上的夜风还留着几分冬日的寒,慕风远和慕清洺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上,便被几名禁卫看管着朝皇宫而去了。 马车上,慕风远忧心忡忡地转头看着他:哪有大晚上赏花的,此事必有诈,大殿下这么晚了召我们进宫不会是想 剩下的话慕风远不敢说出来,但是马车中的人都明白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慕清洺抬眼给了慕风远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道:小叔且放宽心,没事的。 饶是得到了安抚,慕风远眼中的担忧依旧没有卸下分毫,犹豫许久,突然伸手抓着慕清洺的手,郑重其事地交代道。 若是今晚宫中出了乱子,你只管自己逃就好,不必管我,若是见到你婶婶,就让她就让她找个好人改嫁了。 说着说着仿佛这些事情已经成真了似的,慕风远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 看着面前郑重交代后事的小叔,慕清洺一阵哑然,旋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慕风远的手背,再次安抚道。 小叔放心,我们都能出来,婶婶也用不着改嫁。 安抚完慕风远之后,他伸手将车窗打开,看着周遭的夜景,宫墙上的灯龛全部被点亮了,与天上的繁星一般多得数不清。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的夜。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象,清浅的眸子越来越幽深,明日便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了,此次重来一切都改变了。 说是赏花,但是禁卫将他们带到太和殿前就不管了,且不让他们离开。 众大臣站在太和殿前,宽大的袖子成了冷风的住处,站在太和殿前冻了一夜,池渲和池烬两人倒是在自己寝宫中睡了个舒服。 毕竟是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日子,今天池渲没有穿她平日的青衣,而是穿了一身黑红色的宫装,黑色的锦袍上用金线细细绣了精美的凤纹,臂弯挂着一条正红色的披帛。 高髻凤钗,红妆相配。 跟往日一样的冷若冰霜,但是因着今日这一身装束让人更加不敢直视,她转头看着一旁的宫人询问。 小殿下呢?醒了吗? 醒了,现下正在殿外等着殿下。 她轻嗯一声,收拾好一切之后,便抬步往外走去。 池烬正蹲在殿外,低头看着地上的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传来,池烬这才抬头看向她。 姑奶奶,我们今日是要去哪? 她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的池烬,只是一个六岁的幼儿,姿态尽显天真稚嫩,那一身黑金色的帝王装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现如今朝臣都在太和殿前等着你,我们走吧。 简单解释完,她便转过身打算率先离开,但是胳膊突然一紧,转头便看见池烬抓住了她胳膊上的披帛。 抬着黑眸询问。 姑奶奶能牵我手吗? 她轻轻蹙眉。 慕清洺现在作为三公之一,自当是站在朝臣之首,剩下的朝臣按照官阶大小往后排,他往后看了一眼,一眼并未看见慕风远。 这些朝臣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臣,现在被冻了一夜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一旁站着披甲带刃的禁卫,就连晕倒的勇气都没有。 随着宫人的一声高喊声,众朝臣齐齐朝着身后看过去,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地朝着这边走来。 池渲终究没有牵池烬的手,此刻的池烬正低着头一脸委屈地跟在池渲的身后,头上帝冕的十二根旒无精打采地挡在脸前。 众老臣家中大多有孙儿,见此一幕,心中不免对这个幼帝多了几分疼惜,看向池渲的眼神则多了几分愤愤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 察觉到旁人的眼神变化,池渲抬了抬眉头什么也没说,脚步止在太和殿台阶前,对着身后的池烬吩咐。 自己走上去。 池烬下意识听从池渲的吩咐,但是刚刚一抬头便看见众朝臣站在一旁,齐齐转头看着他,哪怕众人眼中皆是希翼和期待,但池烬一时间还是受不了此等注目。 抬起的脚迟迟落不到石阶上,最后翻身朝着一旁的池渲跑过去,伸手死死抱着池渲的腿,哀求道:姑奶奶陪我一起上去好不好? 见此,身后一众大臣长吁短叹,皆是摇头恨铁不成钢。 此刻池渲脸上的表情倒是和那些大臣脸上的如出一辙,就在她想要伸手将池烬给推开的时候,就见池烬小声说着。 -- 第12页 烬儿只有姑奶奶一个亲人了。 伸出去推开池烬的手顿在半空,她垂下眸子看着池烬的脑袋,眼中的冷意浅了一些。 是啊,能站在池烬身后的只有她一个了。 她伸手将那暖意过高的小手抓了起来,轻声道:我陪你走九十层台阶,剩下的九层台阶需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上去。 池烬抓着她的手紧了紧,用力地点点头。 好。 不知道小孩子的手是不是都这么热,还单单是池烬的手烫得出奇,这九十层台阶走完之后,她天生四肢冰寒,现在手都被池烬给攥出汗了。 停在第九十一层台阶前,她松开池烬的手。 小孩子的心思被满足,哪怕前面有刀山火海似乎也不害怕了。他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也知道今日大典有多不易。 池烬板着脸色,学着小时候见过的官员样子,直起背来,迈着步子将剩下的九层台阶一步步走完。 然后站在太和殿门前,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下的众臣,头上的旒珠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轻碰撞在一起。 跪!宫人高喊一声。 但众朝臣站在原地迟迟都没有动作。 这朝上现如今看起来拥立幼帝的在大多数,但是又有几个真心呢? 池烬站在高处,并未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而慌乱,因为他一直将眼神放在池渲的身上,池渲此刻一脸镇定。 大殿下私自提前大典的日子,又假借赏花之名将臣等连夜从家中掳来在这大殿前站了一夜,殿下就不打算给臣等一个交代? 池渲从池烬身上收回视线,转身看向站在两侧的朝臣,朝臣太多了,一时间她根本找不到刚刚发声的臣子。 她将眼神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旋即道:大典本该定在明日举行,本宫私自提前,知道众位大人心中有怨,但礼部上书明日不宜举行登基大典,立新帝宜早不宜迟,本宫怕再耽搁下去多生事端。 文书自宫中出去,需要通过三省审核执行,到那时已是天明,恐误了吉时,将诸位大人连夜从家中请来也是无奈之举。 池渲如此说着,但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话音落下,她转身看向池烬,脸上带着浅笑说道:烬儿,睁眼睛看清楚了,哪位大臣率先俯首,便是我大靖国的良臣,可重用。 闻言,池烬当即瞪了瞪眼睛,将视线从池渲身上收回,放在两侧朝臣身上。 此刻诸位大臣互相对视,皆有些迟疑,事已至此他们就算是反对也无用,可就让他们这么低头,总觉得输给了池渲一样。 就在此时,尚书令卢瑜率先跪地,沉声道:老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便是慕清洺,三省长官,众大臣接二连三地跪下,皆匍匐在地,行跪拜之礼。 整个石阶下,只有池渲还站在原地,她唇角勾起笑意,转身看着那些跪倒在地的大臣,随着池烬的一声起身,这才一个个站起来。 她现在站在九十层石阶的高度,距离她最近的便是慕清洺,此刻慕清洺从地上起身,袖子来不及垂落下,露出了胳膊上的绷带。 她停顿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 慕清洺垂眸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长睫将眼中所有的情绪都拢住了,没有外泄一分,就听见池渲开口说道。 假借赏花之名将诸位哄骗而来,是本宫的不对。 再过两三日宫中的连翘海棠便开了,届时本宫在宫中举办宫宴,众大人皆可带着家眷前来参加。 算是本宫对诸位大人的赔礼。 新帝登基的流程的本来很复杂,但是池渲将一些环节给取消了,等到登基仪式结束之后,时间也不过才过去半日。 众大臣在太和殿前站了一夜半日早就支撑不住,待到大典结束,一个个便作鸟兽散了,上了年纪了还需被宫人搀扶着朝自家马车而去。 慕风远今年三十出头,平日里小心谨慎,惜命得厉害,身子也算硬朗,除了脸色白了一点之外,和刚刚进宫的时候没有差别。 他伸手想要搀扶慕风远,但是被摇头拒绝了。 两人一同踱步朝着自家马车而去,但还未走到便看见有小厮在修理马车,似是坏了。与此同时,尚书府的马车停在二人面前。 卢瑜打开车窗看着慕清洺。 慕府的马车坏了,子慕若不嫌弃便乘老夫马车吧。 见卢瑜只说了慕清洺一人,慕风远很识趣地对着慕清洺说道:家中既有急事,卢尚书又顺路,你便快点回去吧。 我去看那小厮何时能将马车修好。 话落,慕风远便作揖告退了。 知晓卢尚书是有事要找自己,慕清洺也未强留慕风远,目送小叔离开之后,便上了马车,马车中卢瑜端坐在其中,脸色很是难看。 卢瑜已经年至古稀,平日里看着鹤发童颜,但今日也是被两三个宫人扶着走出来的。 他刚刚上了马车,便听见卢瑜说道:登基大典理应授陛下国印,大殿下扣下国印不发,其心可诛。 待赏花宴上,子慕可愿助老夫杀之? 慕清洺关车门的动作一顿,随后转过头,含笑点头。 -- 第13页 好。 这厢,池渲回到后宫便将那一身沉重的宫装换下,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容窈已经坐在外殿上等着了。 头上沉甸甸的高髻拆下,并未再挽头发,就这么垂着一头青丝从内殿中走了出来,抬起凉薄的眸子来。 赏花宴上找几个会暗器的伎子,杀了慕清洺。 作者有话说: 把第五章 请他们进宫的理由改了改,改成了赏花,感觉这样会更好一点。 第7章 君臣 殊华殿内摆放的香炉比起瀚书阁中的还要多,那股幽幽的冷香浓郁到了极致,容窈斜依在软塌上,一头的绒花钗簪压得她身子总是不能端正起来。 池渲坐在案几前,一头青丝顺滑地垂落在背后,腰背挺得笔直,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这是今日大殿前所有官员的名字。 她盯着那些名字看了半晌,最后才用红笔将卢瑜的名字圈了出来。 她今日看得清清楚楚,卢瑜是第一个跪下的,摆明了是支持幼帝的那一派。 随后,又用红笔在卢瑜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叉,虽然卢瑜支持幼帝,但也是提议让她挑选辅政大臣的人。 卢瑜老奸巨猾,又在这朝堂上浮浮沉沉几十年,现如今爬到了尚书令的位置,非她所能驱使之人。 勾勾画画半天,朝堂上大多数官员的名字上面都落了一个叉,她微微蹙眉,面露疲惫,将手中红笔放在一旁。 随后侧头朝着容窈看了过去:那件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可查出那人是谁了? 容窈直了直身子,仔细想了想这才回答:只查出是一个妇人,具体身份我让计酒她们去调查了。 她轻轻点头,眉眼间满是探究和疑惑。 她自幼在乡野长大,过得是寻常人家的日子,说不上坏也算不得好,但在一次外出时,她被人迷晕,等到再次醒来已经在大靖皇宫中了。 当时先帝并未下旨寻找遗失民间的皇女,也并未有任何线索表明她就是那个皇女,那个妇人是如何知晓一切并且认定就是她的呢? 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池渲的一个心结。 毕竟,她的命运就是在送进皇宫的那一刻被改变的。 她一边将手中公文一边折叠收起来,一边对着容窈说道:赏花宴上你可以让容廷来参加,提前和那些老臣打打交道,对他以后出入朝堂有好处。 容窈轻轻点头答应了下来,整个殊华殿中只有她们两个,现在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殿内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落针可闻。 欢快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随后是宫人给池烬行礼的声音。 奴婢见过陛下。 见过太傅。 慕清洺也来了?她抬眸朝着容窈看去,不需要言语,容窈便自觉站起来躲进内殿中。 先跑进来的是池烬,除了上朝堂需要穿帝王装之外,其余的时间还是穿着常服,此刻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衣袍子,发冠上的宝珠随着他的跑动一晃一晃。 池烬手上不知拿着从哪来的糖人,小跑着到了池渲的面前,举着给她看:姑奶奶,你看!这是太傅大人送给朕的! 随后跟进来的是一身青色衣袍的慕清洺,依旧没有穿太傅的紫衣。 她自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随后又看了看池烬手上抓着的糖人,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伸手便将糖人给打掉了。 池烬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池渲瞧不出喜怒的脸,一时间就连哭都忘了,迷茫地看着池渲。 以后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陛下不可入口,明白了吗?话虽然是对着池烬嘱咐的,但是她的眼神一直放在慕清洺的身上,意思也很明显了。 池烬看了看被池渲打掉在地的糖人,还是有些眼馋,不过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住了。 烬儿知道了。 慕清洺抬头朝着池渲看了一眼,他微微皱眉,眸底有丝不满,但什么也未说。 只是弯腰将他从宫外一直举到宫内,现如今又被打掉的糖人给捡了起来,上面沾了浮土已经不能吃了。 他抓着那糖人再次递给池烬,低声道:既不能吃,那陛下便拿着玩吧。 池烬下意识朝着池渲看过去,见池渲没有反应只是盯着慕清洺看,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拿了过来。 慕清洺又说:陛下先去瀚书阁等着微臣吧。 池烬点了点头,随后便拿着那糖人离开了,只不过和来时欢快的步伐不同,离开的时候几次顿步回首朝着池渲看过去。 但池渲和慕清洺二人对视,半晌都没有挪开视线,他不明白姑奶奶和太傅大人在看什么。 慕清洺将池烬给支开,定是有话要跟她说,果不其然在池烬刚刚离开,便见着慕清洺开口道:岳王虽然已死,但岳王一路从顺泽杀到宫中,畅通无阻,定是有人暗中相助,余孽尚未除尽。 若是慕清洺还是御史中丞的话,宫中内应的事情应该交给他去调查。 但是现在。 她自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重新坐到了案几前,不再去看慕清洺:大人现如今是陛下老师,还是应该将全部的精力放在教导陛下这件事情上为好,此事和大人无关,大人就不必挂心了。 -- 第14页 慕清洺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她给打断了:殿下在瀚书阁等着太傅大人,太傅大人还是快点去为好,别让陛下等急了。 话落,她唤来左辞,吩咐道:带太傅大人去瀚书阁,守在阁外保护大人和陛下的安全。 等到左辞和慕清洺的脚步声消失在殊华殿内,身后突然传来琴声,是容窈在内殿抚琴了,她望着慕清洺离开的方向,久久未收回视线。 宫中岳王余孽未除,若是她和池烬在这个关头出现什么意外,那便可以将这一切都推到岳王余孽头上。 左辞向来冷面,看起来格外不好招惹,慕清洺和左辞并肩而行,他抬眸看着身侧的左辞,随口问道。 左大人跟在殿下身边多久了? 左辞未回头,未回应,未停步,也未发现身侧那打量的眼神。 见左辞不回答,慕清洺也未恼,只是在快到瀚书阁的时候,问了一句:那日岳王来犯,太和殿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辞的脚步突然顿住,转眸朝着慕清洺看去,眼中的冰冷比警惕更甚:太傅大人还是不要问太多。 瀚书阁已经到了,大人还是快些进去吧,卑职在外面守着。 话落,左辞将腰间剑拿起来,抱在胸前,低头便不再言语了。 见左辞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慕清洺没有再问,只是在走进瀚书阁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左辞一眼。 眸子微沉。 池渲将岳王人头丢下太和殿那日,左辞应当也在。 等到他走进瀚书阁的时候,便看见池烬坐在桌案前,双腿悠闲地晃荡着。 那糖人被池烬插在了花瓶上,果真听了池渲的话,一口都没有动,现如今浮尘还沾在糖人上。 池烬现如今才六岁,先前一直不受宠,想来也不识字,他便拿了一本启蒙的书本,打算先交池烬识字。 之前可曾有人教过陛下读书认字? 池烬摇摇头。 他便随手写了一个字,简单说了一下意思,让池烬试着写一写。 慕清洺将纸张摆好,又将毛笔沾上墨汁,这才递到池烬的手上,轻声说道:陛下现如今已经登基,应当将重心放在朝事上,殊华殿那边陛下需得少去。 池烬拿到了小糖人便慌慌忙忙地去给池渲看去了,他瞧得出池烬格外喜欢池渲,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池烬低头正在一笔一划地写字,并未回应,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但是分不出心思来回话。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池烬把手中因为过于用力有些炸毛的毛笔啪得一声放在笔托上,随后将宣纸展开给慕清洺看。 太傅大人,你看! 他抬头朝着宣纸看去,这才发现池烬写的并非自己教给他的那两个字,宣纸上歪歪斜斜写了两个字,上面写了一个君,下面写了一个臣。 君上臣下,朕写得可对? 池烬是真的不识字,这两个字也是凭着记忆画出来的。 他将视线放到池烬的脸上,就见池烬脸上带着笑,天真稚嫩地跟个孩童一般,看着他说道:太傅大人是朕的老师,不是姑奶奶的,今后还是少往殊华殿跑。 话落,池烬将手中宣纸放下,站在椅子上这才能和慕清洺对视,脸上的笑意消了消。 那日瀚书阁内,朕都看见了。 慕清洺总共就进过瀚书阁两次,除去这次,那便是上次了,他将视线重新放到池烬的身上,这次带上了些审视。 大人不为权势利益所诱,是我靖国之幸。 池烬板起小脸上,少年老成地说道:太傅之心,朕都明白,但朕现在还需仰仗着姑奶奶。 大人可懂? 上京城内,教坊司的丝竹声从早到晚就没有停过,容窈入了奴籍之后便一直泡在琴音曲调中,早就习惯了。 若是去了别的地方,听不见丝竹声反倒有些不适应。 她此刻亲手给容廷穿上外袍,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道:此次能脱离奴籍都是大殿下帮我们,这个恩情你可要牢牢记住,往日去了朝堂上,若是大殿下有难,不论如何都要伸手帮一把。 你要记住,阳河容氏已经全都死了,你现在青林学院的白衣士子。 她一边给容廷嘱咐,一边检查容廷的穿着有何不妥的地方,一直磨蹭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放过了容廷。 她抬头看着自家弟弟,今年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容貌清俊,沉稳自谦,对于这个弟弟,她一向都是觉得骄傲的。 但是自从容家出事以来容廷原本就沉默的性子,现在变得更加寡言了,眉宇间还有化不开的沉郁。 此次赏花宴上要多和老臣新贵结识,不要再认着自己的死性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袍子,是容窈一早亲自给他准备好的,从裁剪就一直都是容窈自己弄的,还给他熏了青竹香,让教坊司的浮香钻不进去一丝一毫。 可他就是阳河容廷,就是教坊司出来的,无论怎么遮盖都是欲盖弥彰。 自从姐姐告诉他他可以摆脱奴籍之后,他并未有半点高兴,眼中的沉郁越来越重了,此刻抬头看着容窈问道。 -- 第15页 我有参加会试,平步青云的机会,那姐姐呢?姐姐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着想着想。 容廷长大了,她与之对视,需得仰着头看着对方,头上精美的步摇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美眸含笑,无谓道:我现在就挺好的。 容廷低头盯着容窈的眼睛,不错过她眸中一丝一毫的情绪:若是今日摆脱奴籍的是姐姐,我想我会更高兴一点。 你现在能摆脱奴籍,我就 他知道容窈会说什么,于是不等容窈说完便出声打断了:姐姐放心,我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他对着容窈笑了笑,眉眼谦和温润。 我会多多和朝上老臣新贵来往,会在今年会试及第,会记着阳河容氏容廷已经死了。 第8章 朱袍 天色刚刚蒙蒙亮,一行人骑着快马来到了距离上京城五公里外的祈水城,马蹄踩起的灰尘还未落下,为首那人便将令牌拿出,急声道。 速开城门! 我主乃是安王殿下,此次进京是奉了陛下之令,前来奔丧! 那看守城门的士兵刚刚睡醒,此刻还处于睡眼惺忪的状态,在看清楚来人手上的令牌后,瞌睡当即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忙对着下属吩咐道:快!快开城门! 这几日下了早朝后,池烬便跟慕清洺待在瀚书阁中,一待便待到下午,虽说赖在殊华殿的时间少了,但是每天一从瀚书阁出来便跑来殊华殿内。 姑奶奶! 每次池烬来殊华殿都是跑进来的,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若不是池渲自己就住在殊华殿内,还以为这殿内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勾着池烬。 池渲此刻正坐在案几前,一旁堆了满满的奏折,皆是朝中官员递上来的,几日不早朝,这折子的数量比起之前多了一倍,都能将人给埋起来。 每日上早朝的虽然是池烬,但是池烬的字还未识全,朝上那些大臣念的公文也听得一知半解,池烬现在还没有能力处理这些,这些奏折需得她自己一个个过目。 池渲忙着看奏折,轻嗯了一声算是给池烬,随后便不再言语了。 池烬也不去打扰池渲,就乖巧地坐在一旁等着池渲忙完。 她将最后一个折子放在一旁,再次抬起头来眉眼间已经带上了疲惫,朝着池烬看过去,正巧撞进了那盛满笑意的明净黑眸。 她微微蹙眉,随口问了一句:今日慕清洺都教你什么了? 池烬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回想慕清洺今日教给自己的字,然后再一个个复述给池渲,最后说了一句。 慕大人还让朕少和姑奶奶亲近。 池渲点点头,表情淡然: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瞧着池渲这幅无所谓的样子,池烬的表情倒是有些委屈,他走到池渲的对面,跪坐在地上,看着池渲颇为认真地说道。 朕一点都不喜欢慕清洺。 见池烬直呼慕清洺的名字,她眉头紧蹙,就着手中的折子用力敲了一下池烬的头顶,语气平静道:他是你老师,应当尊敬。 我可以唤他慕清洺,你不许。 她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转身朝着书柜走去,想要将手中的公文放起来。 朕知道了。 池烬伸手揉了揉被敲疼的头顶,抬步跟在池渲的身后,在池渲放好公文转过身来的瞬间,伸手抱住了池渲的腿。 仰起脸来,可怜兮兮道:姑奶奶,下午的赏花宴朕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参加?朕也想赏花。 她低头看着黏在自己腿上的肉团子,眉头越皱越紧,池烬的体温要比她的高许多许多,每一次接触都让她不适应。 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纠结。 不许。 她对着殿外吩咐道:左辞,将陛下带回寝宫,让宫人在一旁守着陛下做功课,做不完不许睡觉。 见池渲说得如此决绝,知道此事无望的池烬这才如同一滩烂泥般从池渲的腿上滑了下来。 教坊司的乐人平时住在宫外,只有宫中传唤的时候,才会由坊主挑选几名合适的舞女送进宫来。 此刻教坊司的乐人,簪星曳月,娉婷着步态走了进来,她们来得不晚,但现在园中已经聚了不少官员和家眷。 妇人围在一起赏花说笑,官员则聚在一起推杯换盏。 这与人攀谈的事情容廷从未做过,但是现在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选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官员,抬步上前作揖道。 杜大人。 杜闻堰是礼部的主簿,此刻正与好友交谈,见容廷走了过来,立马止住了话语声,打量了一下容廷这才开口询问。 公子是? 容廷脸上露出一个谦和有礼的笑,旋即说道:在下青林学院学子容廷,早些年的时候读过杜大人的诗句,甚为喜欢,今日在宴上瞧见杜大人,心中激动,便忍不住上前。 随后面露歉意道:一时莽撞,还望大人见谅。 青林学院是大靖国的最高学府,一般能入的青林学院的不是世家子弟,便是有白衣卿相的布衣。 -- 第16页 见此,杜闻堰脸上的警惕和疑惑这才渐渐褪下,转而换上了笑容,伸手拍了拍容廷的肩膀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容公子在青林学院求学,想必今年会试定有容公子的名字了。 容廷面带微笑,不敢逾矩,简单交谈之后,便和杜闻堰就着学术问题探讨了起来,时不时地出声奉承。 而在容廷的不远处,则坐着一名朱红色锦袍的公子,面若冠玉,头戴硬脚幞头,两脚垂在脑后,额头被黑色幞头挡住了一半。气质倜傥不羁,正坐在一旁,闭眼听着琴弦声,手指放在膝盖上时不时随着旋律轻轻敲打。 即便此刻阖着眸,还能从那微扬的眉尾瞧出此人的张扬肆意,意气风发。 周遭说话的官员,也忍不住将视线放到了他的身上,谈论的话题也从别的地方拐到了即墨卿的身上。 齐国公的这位公子,三岁能文,七岁能武,自入了青林学院之外就一直位居魁首的位置。 去年考了解元,今年会试之后,怕不是要三元及第。 若不是此刻即墨卿闭着眼睛,定有不少人与他攀谈。 一旦提起即墨卿,众人便忍不住一同想到慕清洺,两人的年岁相同,但慕清洺要比即墨卿早入仕几年,慕清洺当年便是三元及第被陛下亲封了状元。 上京城的士子们皆称呼他们为青朱双绝,大约是青衣朱袍中再无人学识能出其左右。 但此刻想到慕清洺,众人皆是重叹一口气,颇有些可惜。 容窈是教司坊的坊主,此次进宫将乐人带到了便没有她的事情了,她本来打算去殊华殿坐上一段时间便离开,可还未走出宴会便被绊住了脚。 容姑娘,别急着走啊。 一张油粉敷面的脸凑了过来,来人是吏部侍郎的公子林盛,之前曾去过教坊司,有意让她入府为妾,性子颇为难缠,被她几次三番敷衍之后便记恨上了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林盛,美眸中划过几分慌乱,若是在教坊司也就罢了,她定好言好语将林盛给哄个开心。 可是现在,容廷就在一旁。 林盛也没想到今日会赏花宴上碰见容窈,但既然碰见了,他就不会轻易放过容窈,手中端着酒杯递到容窈的面前,眼中泛着恶毒的光。 容姑娘,喝一杯再走吧。 若是林盛在这里为难一个普通的宫人都会有人出面管,但容窈是教坊司的伎人,做的便是陪酒赔笑的生意,众人的视线也只是停留了一下便移开了。 她下意识朝着容廷看了过去,就见此刻容廷皱眉满眼担忧地看着她,抬步要朝着这边走来,她对着容廷轻轻摇头。 在制住住了容廷的脚步之后,她格外熟练地扬起笑容,伸手接过林盛手中的酒杯,媚态几乎是在一瞬间挂上了眼尾,对着林盛娇声道。 今日是在赏花宴上,是大殿下的宫宴,林公子就别难为奴了。 下次林公子来教坊司,奴定赔公子喝个尽心。 这杯酒她可以喝,但她不想当着容廷的面喝,想要尽可能地将林盛给糊弄过了,但是林盛今日摆明了不肯放过她。 端着那杯酒杯步步逼近。 本公子就要你现在喝。 她低头一点点往后退,想要离林盛远一些,并未发现此刻已经退到了即墨卿的周遭,脚腕被绊了一下,身子不可控制地往后倒去。 胳膊惊慌失措下勾住了即墨卿的脖颈,这才稍稍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她抬眸看过去正巧对上了即墨卿那一双刚刚睁开有些不耐烦的眼睛,酒杯里的酒早就洒了,大多数都洒在了容窈的身上。 胸前的布料本就色浅,此刻被酒水打湿了,贴在了肌肤上,恍若无物。 容窈在教坊司这数年将上京城的官宦子弟都见了一个遍,若说哪个没有见过,便要说即墨卿和慕清洺两人了。 她是从未打过交道的,不过上京城中能将朱红色衣袍穿出如此风采的,也就只有即墨卿了。 一旁的林盛见惹到了惹不起地早就跑了,只剩下跌在即墨卿怀里的容窈。 冷静下来之后,她扬起媚笑,勾着即墨卿脖颈的胳膊微微收紧,说道:奴把公子的衣服弄脏了,公子可以脱下来奴给您清理。 虽说大多说的酒水都撒在了容窈的身上,但还是有少数的溅到了即墨卿的身上,将那朱色正红的颜色打得有些深了。 改日公子去教坊司取就好。 她本以为即墨卿这样不出入风月场所的人,会和慕清洺一个性子,清冷禁欲,将她从怀中赶出来。 但她没想到,即墨卿答了一句。 好。 他垂眸眼神刚巧落在容窈的胸前,微微扬眉,揽着容腰肢的手掌微微收紧,低下头凑到容窈的耳畔低声耳语了什么。 容窈的美眸微微放大,本就打了胭脂的桃颊颜色愈来愈深,原本十分自然勾着即墨卿脖子的手,则开始变得有些局促。 今日宴会大殿下并未要求所有官员都要参加,慕风远便早早告假称病不去了,也不想让慕清洺去。 慕清洺只得再三和慕风远保证,此次赏花宴绝对不会出问题之后,慕风远这才将他放了出来。 -- 第17页 等折腾了这么久,赏花宴已经开始了,他恐怕是最后一个到场。马车上,他从腰间中将一个小纸包拿了出来。 是卢瑜交给他的。 低头看着那纸包,再想起卢瑜嘱咐自己的话,清浅的眸子一圈圈加深。 赏花宴上,子慕可借敬酒之时,下毒杀之。 第9章 宴会 慕清洺几乎是和池渲一同出现在宴上的,刚一入宴两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对方的身上。 卢瑜等一众顽固的老臣并未出现,今日来参加赏花宴的,要么是中立之派,要么就是来探探她虚实的。 此刻见着慕清洺出现,她着实有些意外。 更让她意外的是,慕清洺不像往日那样冷淡一瞥后收回视线,反而是微弯起眸子,对着她笑了笑。 这一笑如濯濯春柳,当即让她的眉头紧蹙了起来。 不过一会慕清洺便被朝臣围了起来,众人围在一起神情激昂,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或许是在聚众骂她也不一定。 她则收回视线,坐在上位,百无聊赖地盯着台上跳舞的伎人,漫不经心地端着酒杯,只捻着一点,一个不经意便有可能将酒杯甩出去。 慕清洺好不容易摆脱众人走了出来,视线准确无误地在杯觥交错间找到了那一抹青影,稍作犹豫后便抬步朝着池渲走了过去。 她看似在欣赏舞姿,然而眼角余光一直都放在慕清洺的身上,此刻见慕清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手中酒杯下一秒就要甩出去。 但突然出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去,便见容窈不知何时到了自己的近前,对着她轻轻摇头。 酒杯虽然保住了,但是酒水还是撒出来不少,形成水珠挂在纤细的指尖上,摇摇欲坠。 见容窈突然出现制止自己摔杯,她微微皱眉。容窈则放开她的手,转身朝着宴外走去,示意她抬步跟上。 知道容窈有话要跟她说,便随手将酒杯放在桌上,抬步跟了上去。 寻了个无处的角落,这才忍不住心中疑惑,看着容窈询问:何事?刚刚为何制止我? 容窈秀眉紧蹙,她也不知道如何和池渲解释,压低声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了池渲:前些时日我让计酒去调查那妇人的身份,刚刚得到消息,那妇人曾是慕清洺的奶娘,是慕府的下人。 慕清洺? 她没想到当年送自己进宫的妇人会和慕清洺扯上关系,当下一脸意外地看着容窈,容窈则是点点头肯定道。 计酒传回来的消息,不会出错。 计酒她自是相信的,但是 池渲眉头紧蹙:为何偏偏是慕府? 容窈同样百思不知其解:我也不知,就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或许另有隐情,所以我方才才拦住了你。 她抬眸朝着宴会上看过去,就见慕清洺站在她的位置前,弯腰将桌案上的酒杯端了起来,随后眼神四下寻找,似乎是在找她。 容窈站在她的身侧,将一个小弓.弩塞到了她的手心,轻声道:该如何,你自己抉择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容窈便抬步离开了,正巧此时慕清洺寻到了她的视线,抬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随着慕清洺一步步走近,她攥着弓.弩的右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此处距离宴会有些距离,十分清净,不远处还有一处湖水,此刻在月华和灯烛的照耀下,粼粼的波光折射到二人脸上,随着清风水波微微浮动。 表情皆不像平日那副淡然冰冷的模样。 慕清洺手上端着两杯酒杯,其中一盏是她刚刚用过的,此刻慕清洺将那杯递到她的面前,清眸含笑,显得温和近人。 不知殿下上次说的话还算不算得数? 她低头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此刻那杯中的酒水正在一圈圈荡开,就像是在二人脸上缓慢浮动的水波一般。 就在此时,热闹非凡的宴会突然被一阵齐齐的脚步声给打断了,众人停下说笑举杯的动作,转头看去,便见一众兵马鱼贯而入,将宴会上的众臣齐齐围了起来。 丝竹声戛然而止,台上正在挥舞水袖的舞女也停下了动作。 正在众人惊慌之际,一身白色锦袍的安王池桉走了进来,神情冰寒,正言厉色道:父皇如今尸骨未寒,诸位大人此时奏乐,是不将我靖国皇室放在眼里了? 池桉进京后便直奔皇宫而来,此刻身上的衣服还未换下,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和那自封地带来的一丝肃杀之气。 人群中有人走出,弯腰对着池桉解释道:回安王殿下,今晚赏花宴是长公主殿下设下的。 闻言,池桉冷哼一声,眼神不善:父皇六子三女,本王竟不知何时多了位长公主? 随后不等那人回答,池桉对着身旁的宫人吩咐道:去!将长公主殿下请来给本王瞧瞧! 宴会上的动静,池渲和慕清洺两人自是注意到了,几乎是在池桉从人群中走出的瞬间,池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没想到池桉来得这么快。 此刻那宫人得了池桉的命令,正在寻找她,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现在慕清洺正转头看着宴会上的池桉,并未注意她。 -- 第18页 将容窈塞给自己的弩.箭从背后拿了出来,趁着慕清洺不注意之时,扣动机关,小巧的弩.箭便飞了出去。 慕清洺只觉得肩膀突然传来剧痛,握着酒杯的手一松,酒水顿时撒了一地,待他回过神来之后,池渲已经到了他的近前。 伸手搀扶着他,面露担忧道:太傅大人没事吧? 不待他回答。 池渲又转头喊道:来人,太傅大人受伤了! 等着左辞带着一众禁卫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池渲冷冷吩咐道:太傅大人被岳王余孽所伤,宫中余孽未清,先请诸位大人出宫,务必保证各位大人的安全,亲自送他们回府。 在说到亲自两个字上,池渲微微加重了语气。 左辞在二人身上打量了一圈,见池渲并未大碍,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领了命令便离开了。 原地只剩下池渲和慕清洺两个人,此刻鲜血已经涌了出来,染红了慕清洺的衣衫,她转头伸手搀扶着慕清洺,现在冷静下来,神情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本宫先带太傅大人去包扎伤口。 话落,便不由分说地搀扶着慕清洺往一旁宫殿走去,他转头看着身侧的池渲,唇角微扬,缓缓而道。 殿下竟也会害怕? 众人根本就不知道暗处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左辞带着禁卫赶来,说岳王余孽未清,要送他们出宫。 在听到余孽未清的时候,容窈有些担忧池渲的安危,抬步打算去殊华殿看看池渲,但是被左辞拦住了去路,微微摇头制止了她。 心中担忧,却也只能顿住脚步。 美眸在人群中搜寻一圈,在见到容廷无碍之后,这才稍稍放了心来。 原本斜着身子而坐的即墨卿,此刻微微正起身子,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随后浮现点点的兴味。 池桉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左辞,打量一番,随后道:你家主子呢? 宫中岳王余孽作乱,请安王暂且去驿站休息,等宫中余孽除尽,再请殿下入宫。左辞不卑不亢地说道,并未回答池桉的问话。 见此,池桉面露不满:若本王不肯,尔等打算以下犯上吗? 各地亲王无陛下诏令不可进京,安王殿下私自进京,顾念先帝驾逝,一时心急,但殿下私自带兵回京已是不妥。人群中突然响起即墨卿的声音,众人齐齐往两边让开,露出了身后的即墨卿。 即墨卿一身朱袍坐在位子上,就算是对上安王殿下,也只是微微点头,全无起身行礼的意思。 刚刚还要和左辞不退不让的安王,对上即墨卿,气焰平白消了几分,他看着即墨卿,眼中满是意外。 他没想到即墨卿会出现今日宴会上。 今日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回驿站休息为好。 一边说着,即墨卿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负立在身后,长身鹤立,自安王身侧走过,旋即率先朝着宫外离去。 见安王依旧矗立在原地,左辞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是语气却半点不客气:卑职送殿下去驿站,待自驿站回来,还需得调查宫中余孽之事,望殿下不要让卑职为难。 左辞口上说着卑职,但是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刀上,从未移开。 池桉此刻进京只带了随行的几百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三千禁卫的对手。而池渲就是算准了,此次池桉来得这么快,不可能带大部分兵马,这才将左辞留下阻挡池桉。 池桉面上扯开一个笑容: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谁也没想到今晚的赏花宴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容窈随着教坊司的乐人出宫,便打算上马车离开。 但她刚刚站在马车旁,便从头上罩下一件朱红色的衣袍,其上还带着冷冷的松香和淡淡的酒香。 等她伸手将衣袍从脑袋上扒拉下来之后,发髻微乱,抬眸看去,就见即墨卿穿着一身中衣站在不远处。 眉尾微抬,肆意张扬地看着她道。 两日后,我亲自去教坊司拿。 一直目送即墨卿上了马车离开,她这才将视线从即墨卿身上收回来,低头看着怀中那如同主人一般嚣张的红袍。 即墨卿这个人虽然看似随意不羁,但是腰背永远挺得笔直,从仪态便能看出此人的修养礼仪定是极好的。 但这样的人怎么会说出那样不堪的话呢? 池渲直接将慕清洺带回了殊华殿,并未唤御医,而是亲自给慕清洺包扎伤口,她伸手想把慕清洺身上染血的外袍脱下,却被慕清洺伸手抓住了手腕。 殿下不嫌麻烦吗?自己弄出来伤口再自己包扎。 她抬眸对上慕清洺冷讽的眼神,微微用力手腕便挣脱了慕清洺的桎梏,继续将外袍褪下,一边说道。 太傅大人是第一次下毒杀人吧?那酒杯里的药粉都没有摇匀,粉末还清晰可见。 慕清洺收回视线,不再阻止池渲给自己包扎伤口,点点头道:是不敌殿下杀人熟练,此事殿下需得多授臣经验。 第10章 娶妻 弩.箭是对准你肩膀的,本宫若是想要你命,那弩.箭下移三寸,太傅大人恐怕就不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 第19页 她将外袍褪下,露出了肩膀上的伤口,其上的弩.箭还未拔掉,插在皮肉当中,她伸手抓住箭尾,干脆利落地拔了出来。 慕清洺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脸色白了白,冷笑道:那弩.箭从何而来?殿下不会告诉臣那弩.箭是玩具? 可能是想杀你,但是现在不想了。她神情专注,拿出干净的帕子认真地擦拭伤口上的鲜血,说话也显得心不在焉。 他扫了一眼池渲的侧脸,烛光洒在池渲的脸上,又被细碎的绒毛给拢住了光,看不见池渲神情,他便收回了视线。 安王此次进京所带兵马最多超不过五百,殿下何必躲着他? 她将沾满血的白色帕子放进一旁的清水盆中,投了几下,原本清澈的水便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旋即转头看向慕清洺。 没躲着他,本宫只是想和太傅大人说说悄悄话。 慕清洺原本皮肤就极为白皙,现在更是笼上了一层病弱的苍白,唇角微微抿起,长睫掀起,露出昳丽的丹凤眸,静静地看着她。 晚上宵禁,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齐齐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混在一起,左辞将池桉送到驿站内,看着池桉歇下,这才返回宫中。 此刻的池桉站在二楼窗口处,隐在黑暗中,中指和食指并拢将窗棂隔开一个缝隙,透过缝隙看着下面陆续离开的禁卫,俊朗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 微微偏头对着身边随从吩咐道:跟着他,看看能不能混进宫中,探听消息。 是,属下这就去。 待到身侧人离开之后,池桉才将手指从缝隙中收了回来,哪怕他的封地是距离上京城最近的,一路上也是三天三夜都未合眼。 此刻浓浓的疲惫涌了出来,只不过比起疲惫更浓的是疑惑。 他没有想到即墨卿今天会出现在赏花宴上。 还有即墨卿今日那番话,让他想不透即墨卿究竟是站在哪方的。 眼看着去参加赏花宴的官员家眷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唯独慕清洺迟迟不见回来,慕风远担忧地在屋中来回打转,嘴里喃喃道。 宫中一定是出事了,要不然清洺不会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慕风远的夫人张氏坐在一旁,手中拿着绣棚正在绣什么,慕风远在她面前来回打转,将她也惹得心乱了起来,根本绣不下去。 干脆将绣棚放在桌案上,看着慕风远说道:你不必担忧,清洺那孩子远比你想的聪明,不会有大碍的。 慕风远停下脚步,却是眉眼一瞪,反驳道:正是因为太过聪明出色,才会遭到人妒忌,木秀于林必摧之你懂不懂? 见此,张氏也没了安慰慕风远的心思,剜了他几眼,便重新拿起绣棚继续绣了,低头说道:那你便继续在这转,我看看你转上几圈,清洺就能回来了。 慕风远看着张氏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瞪了瞪眼嗫嚅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我还就不转了,我我出去等! 话落,慕风远拿起外袍便出门去府外等着去了。 张氏虽然低头在绣花,但是她不抬头也能想象出慕风远那被噎得无可奈何的表情,一直都在偷笑。 等到慕风远的脚步声走远了,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紧闭的房门,眸中浮现点点担忧,她又何尝不担心。 正想着,指尖一痛。 她皱了皱眉,低头看去,一滴血珠已经将这缝了许久的绣品给毁掉了,殷红的血液在白鹤眼中缓缓洇开。 殊华殿中格外安静,几乎只剩下呼吸声,她将慕清洺的伤口清理干净,又用指腹沾了些许的药膏缓缓涂抹在伤口上。 不知是不是伤口被她晾得太久了,还是失血过多,入手不是想象中的温热,甚至和她指尖的温度也高不到哪去,并未让她感到不适。 一边用指腹绕着伤口打圈,一边用余光扫了一眼慕清洺,神情依旧平静地可怕,她收回视线这才开口:大人可还记得幼时的奶娘孙氏? 似乎是在回想,过了一会慕清洺的声音这才响起:记不太清了。 原本清凉的药膏随着微微摩擦,也慢慢变得温热了起来,指腹下的触感变得粘腻,她微微蹙眉。 她不喜欢这种粘腻的触感,便收回手,拿起一旁的干净绷带,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道:六年前是孙氏将本宫送进大靖皇宫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等着慕清洺的反应,可等了许久才听见一声淡淡的嗯。 正在包扎伤口的手指微微用力按压伤口,慕清洺吃了痛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着她,她则对上慕清洺的眼睛询问道。 当年先帝并未寻找太.祖遗孤,孙氏是如何知道世上还有一个遗孤的?又如何料定了我就是当年那个遗孤? 慕清洺定定地看着她,清眸中印着她的模样,毫无波澜和情绪,只淡淡说道:臣不知,殿下应该去问孙氏。 孙氏十年前告病还乡,此刻活没活着都不一定,瞧着慕清洺眼中的有恃无恐,她微微扬了扬眉尾,眼中是势在必得。 本宫既能查到当年送我进宫的是孙氏,那便能找到孙氏。 将伤口包扎好,她手掌撑在慕清洺的身侧,朝着慕清洺寸寸逼近,两人眸子相对,视线交界处温度降到了冰点。 -- 第20页 直到慕清洺退得不能再退了,她这才看着慕清洺的眸子缓缓道:若是让本宫查到此事与慕府有关,你们慕氏上下,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话落,她伸手将慕清洺褪下的外衫拉了起来,伸手缓缓抚平,随后转身离开,桌子上还放着半瓶药膏。 一天涂两次,大人出门小心点,别死了。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药瓶并未伸手去拿,而是将袖子往下拽了拽,刚刚池渲给他拽衣服的时候有些用力,露出了腕上的伤疤。 上次从宫中回来,慕清洺是先换了衣服再去看见慕风远的。 但是今日显然是换不了了,他刚刚下了马车,便看见慕风远独自站在灯笼下,昏黄的烛光将慕风远的影子拉得虚长,但是此刻更长的是慕风远翘首以盼的脖子。 久久不见慕清洺回来,慕风远打算进宫去寻寻的,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 就看见慕清洺从马车上下来,他当下就快步迎了过去,但是走到一半就看见那染红了半截青袍的血迹。 脚步略微一顿,随后便更快地朝着慕清洺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扶慕清洺,但是被他给避开了,摇摇头说道。 无碍的,小叔。 怎得每次回来都落得一身伤?今日你离府的时候是如何跟我保证的?慕风远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可是宫中发生了事情? 岳王余孽作乱,不小心挨了一箭,伤口已经在宫中包扎好了。 可还需我去个郎中来看看?你小婶给你留了饭,现在还在灶上热着。慕风远一啰嗦便是没完没了,要不要再 他忙打断慕风远的话,摇头道:不必了,小叔先回去休息吧,让小叔担心了。 我先回房了。 话音落下,他便抬步离开了,留下慕风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隐在黑暗中,眼中的担忧依旧没有散去。 张氏从一旁黑暗中悄声走出。 走吧,现如今看见人回来了,可以安心睡觉了吧? 张氏突然出声,将慕风远吓了一跳,伸手虚扶着心口,说道:你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 张氏看了慕风远一眼,眼角带着笑意:你满心满眼都是你那个侄子,哪里还注意得到我。 张氏胳膊上搭着厚厚的披风,本来是担心慕风远一人站在府外会着凉,现在看来是用不到了。 她伸手挽着慕风远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回走,步伐缓缓,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妇,相互依偎。 清洺今年也二十一了,也该娶妻了,给他找个娘子,省得你整日担心。 慕风远冷哼一声:那站在外面就是我和他娘子两个人。 张氏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说:清洺这个人哪都好,就是不惜命做事顾虑别人不想着自己,该给他娶个娘子管管他了,我娘家侄女今年刚刚及笄,要不要我让她来府上住两天? 张氏试探着问道,慕风远眉头紧皱道: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他若是不愿意,你就算塞到房里去他还是不要。 先前大哥也不是没给他找过,但是都被回绝了。慕风远摇摇头觉得张氏的法子行不通,但张氏却拽了拽他的胳膊说道。 芙儿性子温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你怎知道他不愿意? 左辞自驿站回去之后,便直接回宫来复命了。 殊华殿中的宫人都被池渲给屏退了,她坐在软塌上,纤细的手指把玩着细腻的小瓷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询问。 池桉乖乖去了驿站?可说了什么? 左辞摇摇头:未说,去了驿站便歇下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小药瓶,温润的瓷瓶隐隐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眸底一片寒冷:自上原到上京需要通过七座城池,池桉一路闯过来,竟无一人来上报。 话落,她将手中瓷瓶放在桌案上,转身看着左辞,冷声道:传令下去,城池的守兵首领,松懈怠工,隐瞒不报,按律斩。 作者有话说: 不搞雌竞!不会有误会啥的!小芙儿来了也是给别人配对的!(提前说一下,不会有恶毒女配啥的,也不会有痴情男配,就1v1 纯纯1v1!) 第11章 出宫 左辞刚从殊华殿中领命出来,顿时就有下属上前,恭敬地询问:大人,今晚混进我们队伍中的那人要如何处置? 宫中禁卫皆是经过层层选拔的,集体训练后才可以进宫中入职,今晚跟过来的那个人明显不知道禁卫的规矩,刚刚混进来便露出了马脚。 左辞经过手下的提醒这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池渲,但是等他回头的时候,殊华殿的灯烛已经熄了,他微微皱眉,吩咐道。 先关起来。 晚上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只剩下高悬的明月和荡过的风丝。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这寂静给踩碎。 马匹自宫中疾驰而出,带着关系数十条人命的公文,连夜朝着周遭的城池赶去。 等到马蹄声变远之后,侍卫连忙便将宫门紧闭。 -- 第21页 宫中人影绰绰,灯火通明,但是这些都跟池烬没有关系,将慕清洺留下的功课做完之后,他便沉沉睡了过去,正在塌上酣睡的他并不知道今晚的赏花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为了彻查岳王余孽,殿下有令,封锁宫门,明日停一天早朝。 消息传来的时候,卢瑜已经穿好了朝服打算出门了,却被这个消息生生坠住了脚步。 昨晚的赏花宴他并未去参加,所以不知道昨晚都发生了什么,就在卢瑜皱眉思忖的时候,下人来报。 慕大人来了。 卢瑜紧锁的眉头这才略微松开,忙道:让他进来。 随后伸开手臂,示意小厮将他刚刚穿好的朝服给褪下来,又换了一身便服这才去正堂见慕清洺。 等到他到了正堂的时候,慕清洺正从小厮手中接过茶盏,冷淡却有礼。 依旧是一身青衣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简单随意地束在头顶,清隽贵雅,气质超然,只是这脸色比他上次见到慕清洺的时候,好像要差了一些。 瞧见卢瑜的身影,他连忙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弯腰对着卢瑜作揖道:清洺见过尚书大人。 两人拱手作揖之后便落座了,他知道卢瑜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什么,便将昨晚赏花宴的事情简单告诉给卢瑜,最后带了一句。 大人的嘱托,清洺有愧,并未做到。 瞧着慕清洺此刻略显惨白的脸色,和语气中的愧疚,卢瑜捋了捋胡须,哪里忍心怪罪慕清洺,便说道。 此事错不在你,是老夫欠考虑了。 随后视线落到慕清洺的身上,关忧道:子慕既受了伤那便在家中好好休养几天,何必如此奔波。 他轻轻摇头道:现如今身居太傅,不敢渎职懈怠,待会还需进宫教导陛下。 卢瑜此刻才反应过来,就算停朝所有大臣都不能进宫,慕清洺还要进宫教导池烬。 慕大人辛苦了,教导陛下要紧,还是快些入宫吧。 不敢耽搁时间,他连忙让人送慕清洺出府。 清洺告辞。 将慕清洺送走之后,还不等卢瑜喝上一口热茶,便又有下人来报:大人,安王殿下求见。 这厢,齐国公府。 楼阁台榭,碧瓦朱甍间,即墨卿一身朱袍负手而立,只单单站在那里,便是上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 他站在原地,狭长的狐狸眸被阳光耀的微微眯起,却依旧执拗地不肯低头避其光芒,他在等着荣伯将他的马牵来。 多谢荣伯! 待到荣伯赶回来之后,他抓住缰绳利索地翻身上马,这才转头对着仰头看他的荣伯道。 若是父亲问起来,便说我去书院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即墨卿便轻喝一声,夹紧马腹离开了。 荣伯上了年纪,站在原地将即墨卿的那句话反复念叨了好几遍之后,这才明白过来,忙抬头对着即墨卿几乎看不见的身影喊道。 若是老爷不问起,那公子到底要去哪? 疾驰而去的马蹄声夹杂着即墨卿含笑的声音传来。 教坊司。 教坊司处于上京城的闹市区,平日里就算停了那些丝竹声,漫过来的也是喧嚣嘈杂声,寻不着半点清净。 容廷和容窈两人都住在教坊司内,哪怕她已经给容廷找了一间最偏僻的房间了,可那吵闹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容窈端着一小碟点心,曼步朝着四楼走去,伸手将房间给推开,就看见容廷站在窗口处,正在背书。 见到她走了过来,这才放下手中书卷唤了一句。 姐。 她伸手将房门关起,试图将外面的声音压一压,可单薄的木板压不住那些声音,她抬眸朝着容廷看过去,将点心放到一旁,轻启红唇说道。 我在城外买了座宅子,你明日便搬到那去吧。 容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只落下了一个字:好。 她抬步走到容廷的身侧,想要看看容廷在背的是什么书,但她刚刚走到窗口附近,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低头朝着楼下看去,正巧看见即墨卿翻身下马,大步朝着教司坊内走了进来。 秀眉微蹙,她本以为不过是一句戏话,没想到即墨卿真的来了,她转眸朝着容廷看过去,不等她开口。 容廷便将书卷拿起来,说道:我今日去书院。 即墨卿和容廷现在同为书院学子,现如今这个容廷的身份是假造的,那他就得避着点即墨卿。 今日是即墨卿第一次出入风月场所,但是并未有想象中的局促。 待她走出去的时候,即墨卿正被一众伎子乐人围住,即墨卿脸上带笑,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时不时地惹得那些姑娘发出一阵娇笑。 她站在三楼处,朝着即墨卿看过去的时候,似是心有所感,即墨卿亦抬头朝她看了过来,依旧是初见时的那副装束。 只是比起上次,这次似乎更加张扬了一些。 他抬头朝着容窈看过去的时候,容窈正靠在楼栏上,含水的秋眸好奇地盯着他。 -- 第22页 雾鬓云鬟,身穿薄衣,发髻上堆满了发钗珠花,装饰过多让人有些眼花缭乱,但饶是如此,依旧掩盖不了容窈的那分艳。 像是开得正好,待人采撷的娇花。 狐狸眸里笑意更浓,他伸手隔开身侧的女子,直直地看着三楼的容窈,扬起嘴角道。 让一让,我今日是来寻她的。 她看着即墨卿自大堂一层层走到了她的身侧,看着面前这个耀眼的儿郎,熟练地弯起眼尾,媚笑道。 公子上次不是跟奴说两日后吗?怎得来得这么快? 那衣服她拿回教坊司的第一天便让人拿去洗了,现下见到即墨卿正好交给她。 然而,正当她想伸手让婢女把衣服拿过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即墨卿凑到了她的面前,随后在耳畔低声道。 那今日便不是来取衣服的。 即墨卿说话间那股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她的脖颈上,让人不适,她微微蹙眉,想要后退一步和即墨卿拉开距离。 但是下一秒,后腰覆上一只灼热的手掌,完全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眸朝着即墨卿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即墨卿扬了扬眉尾,道:需要我抱你上楼吗? 说话间,放在腰间的手掌微微收紧,她和即墨卿的距离又近了一分,额头几乎要贴上即墨卿的下巴,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松香更加浓郁了。 等到慕清洺进宫之后,便看见池烬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瀚书阁外,往日都是他亲自去殊华殿抓人的,池烬从未如此自觉过。 察觉到不寻常,他抬步走到池烬身侧,微微弯腰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池烬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让慕清洺平身的声音都显得格外闷闷不乐,见此,他皱起眉头,试探着询问。 陛下今日怎么了? 池烬这才扬起头,叹了一口气道:朕一早就去了殊华殿,但是并未见到姑奶奶,慕大人,你说姑奶奶会去哪呢? 闻言,他眼底划过一丝意外,下意识开口:殿下不在宫中? 池烬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教坊司中的伎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没哪个人能和即墨卿作比较的,虽然亲眼看着即墨卿随着容窈上了四楼,但是众人心中依旧有些期盼。 若是能侍候即墨卿一回,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直到四楼传来琴声的时候,众人心中的期盼这才灭了,她们都知道,容窈肯弹琴,那就是同意留客了,便没有她们的事情了。 此刻的四楼,池渲坐在窗口处,大开的窗户让迎面而来的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微微凌乱,容窈坐在外室弹琴,此刻的内室是她和即墨卿二人。 即墨卿站在身侧,收起刚刚的轻.浮孟.浪,弯腰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一礼。 卿见过殿下。 作者有话说: 忘记说了,即墨卿他复姓即墨单名一个卿,小字上卿(因为他爹想让他当大官) 第12章 令牌 既然是悄悄出宫,池渲打扮地不似在宫中那般繁琐,一头青丝只用一根发簪束在头顶,剩下的便任由垂落在后背。 她转眸,视线落到即墨卿的身上,打量片刻道:你今日来此,齐国公可知晓? 赏花宴上即墨卿让人送消息给她来教坊司一会的时候,她是有些意外的,但是想了想又在意料之中。 齐国公当年辅佐先帝镇压边塞,这才落得个国公的爵位,但除了这个爵位之外,兵权上交后,齐国公府便什么也剩不下了。 即墨卿抬眸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青衣女子,难免想到同样冰冷的慕清洺,但和慕清洺的清冷自持不同,池渲的脸上带着上位者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直起身子来,看着池渲摇头:父亲不知。 闻言,她自即墨卿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窗外,将闹市区的繁华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缓缓道。 公子可以替齐国公做选择? 此处本就是闹市,声音传不出多远,更何况外屋还有容窈在弹琴,两人的声音刚刚传出去便会被琴声给吞掉。 倒也不必防备隔墙有耳。 他移步坐到池渲的对面,哪怕池渲此刻没有看着他,他依旧盯着池渲的侧脸,说道:齐国公府只有我一个独子,将来能继承爵位的也只有我一个,卿的选择便是齐国公府的选择。 闻言,她这才转头重新将视线放到了即墨卿的身上,清眸对上即墨卿的眼睛,自然而然看清楚了即墨卿眼中的张狂桀骜和笃定。 殿下选择慕清洺何不如选择我? 他能做到的,卿亦可以。 她垂眸拿起桌上的清茶轻啜了一口,这才重新看向即墨卿问道:那他不能做到的呢? 池渲这一眼像是薄薄的冰刃,将即墨卿披在外面的狂妄的伪装给劈砍掉,露出最纯粹的内里来。 所有人都觉得即墨卿自幼顶着齐国公的爵位长大,是个无拘无束浪荡不羁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齐国公府的爵位对他来说不是资本而是束缚。 此刻池渲这一眼似乎将他的束缚给砍断了,他从来想的便是,慕清洺能做到的他也要做到,可从未想过,慕清洺不能做到的呢? -- 第23页 或许是他们下意识认为慕清洺没有不能做到的事情,却忘了人外有人。 他抬眸看着池渲,瞳孔因为兴奋而剧烈颤动,那原本的藏在眸底的野心,被池渲这一句话给点燃了,并且呈燎原之势,侵占眸底。 我能。 她垂眸似乎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单纯走神,按照现如今的情势来看,慕清洺不愿与她为伍,即墨卿也算是个不错的对象。 过了许久,她才看着即墨卿道。 与人合作要拿出诚意,小公爷的诚意呢? 殿下想让卿做什么?即墨卿凝视着她等着下文。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池桉。 哪怕池烬万般不愿意,他还是让人把池烬带到了瀚书阁中,拿出书卷来教池烬继续习字写字。 池烬则是觉得今日慕清洺有些怪,似乎是心不在焉的,教他写字的时候,自己都写错了笔画。 且眉头越皱越紧,他本以为是自己写的字太丑了,可是瞧了瞧比起前段时间已经好看很多的字,他实在是不知道慕清洺在愁什么。 往日慕清洺对他也是严厉过多,但从没哪天像今日这样一直写到下午都不见让他用膳喝水,想起池渲的嘱咐,就算手腕酸疼,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写。 一直到下午,听到宫门人那句大殿下传来,他这才忍不住,丢下手中笔,便朝着书阁外跑了过去。 姑奶奶! 她无意去瀚书阁,但是想要回自己的殊华殿,就必须经过瀚书阁,这一路过便听见了池烬那一声响亮的姑奶奶。 随后就见小小的身影自瀚书阁中跑出来,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她朝着池烬看过去的时候,正巧透过窗户看见了瀚书阁中的慕清洺,慕清洺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短暂接触之后,慕清洺便率先收回视线垂眸看书了。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打在池渲的身上,就算是清冷疏离的青色此刻也被染上了丝暖意。 池烬熟练地抱住她的腿,抬头看着她可怜兮兮地说道:姑奶奶,你今日去哪了?朕好想你。 去公主府了。 公主府?池烬皱起眉头,看着她道:姑奶奶是要搬出宫去?是殊华殿不好吗?朕下旨给你换宫殿好不好? 她轻轻摇头:不是殊华殿不好,是宫中余孽未清,恐不安。 那朕呢?池烬很是委屈地抬头看着她:朕的生死姑奶奶就不顾了吗?朕跟姑奶奶一起去公主府! 她伸手将池烬从自己腿上拽下来,随后朝着瀚书阁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有太傅大人保护着,定能安然无碍。 池烬还想抬步跟过去,但是被左辞一把拽住了衣领子,他折腾了几下不能从左辞手中挣脱之后,也就罢休了。 她伸手将瀚书阁的殿门给推开,昏黄的余晖随着她的裙摆一同倾泻了进来,打在慕清洺的身上,让他的眉眼柔和了一瞬。 直到她走进来,慕清洺这才将手中书卷放下,像是刚刚才看见她一样,弯腰行了一礼:臣见过殿下。 她伸手将慕清洺刚刚放下的书卷重新拿了起来,一边随意翻看了几页,一边说道:大人觉得本宫刚刚说的对吗? 余孽未清,确实难安。慕清洺垂眸附和。 见慕清洺这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她将手中书卷合起来,重新放在了桌案上,抬眼看着慕清洺,重复道:本宫说的是,太傅大人会保护陛下安全的对吧? 保君,人臣之义也。慕清洺依旧低垂着长睫,使她瞧不见对方眸中的情绪,懒得和慕清洺虚以为蛇,她伸手自腰间摸出一枚令牌来。 放在刚刚的书卷上,将因为翻阅而翘起的书卷给压下去了。 那是御史中丞的令牌,也曾经挂在慕清洺的腰上。 本宫暂时将这令牌还给你,你和即墨卿两人一同调查清楚岳王余孽的事情。 慕清洺平静的眸子在看见令牌的时候没有反应,直到听见即墨卿这个名字自池渲口中说出的时候,长睫这才微微颤动,抬眸看向池渲,本就疏离的双眸又寒了一分。 殿下今日出宫去见他了? 瞧着慕清洺脸上蓦地加重的寒意,她倒觉得有些好笑,即墨卿提起慕清洺来是争强斗胜的兴奋,慕清洺提起即墨卿来又是一番冰谭雪地。 两人一冷一热,倒是天生的死对头。 偶然遇见。 慕清洺略敛起寒意,随后道:他并未入仕。 所以只是辅助。她手指指尖在令牌上轻轻敲打,随后缓缓推到了慕清洺的面前,开口道:护君一事,大人别让本宫失望。 他看着放在面前的令牌,等到池渲将手收回去之后,这才将令牌拿了起来。 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抬步就要离开,池渲也未再开口,一直走到瀚书阁门口的时候才传来了池渲不紧不慢的声音。 孙氏已经在来上京的路上了。 在离开教坊司的时候,她特意嘱咐容窈无论如何也要让计酒将孙氏找到,听到这句话,慕清洺的脚步没有半点的停顿,很快便消失了。 -- 第24页 倒不像是问心有愧的样子。 她望着消失在面前的青影,眸中是浓浓的探究。 怎么会有人喜好和她一模一样?若不是两人水火不容,她都要以为今日这身装扮他们两个提前商量好了。 慕清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池渲离开之后,容窈下意识抬步跟出去,但手还未碰到房门,细腰便被有力的胳膊给箍住了,即墨卿含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急什么? 做戏要做全套,我第一次入教坊司,你若是早早出去了,传出去怕不是会被同窗笑话。 轻.浮浪子见多了,容窈的身子只是僵直了一瞬,便又重新软了下去,她靠在即墨卿的胸口,抬头望着即墨卿,一瞥一笑都是风情。 那公子是要做什么?奴再给公子弹一曲可好? 他松开放在容窈腰上的手,转身重新坐到了刚刚的位置,随后示意容窈坐在他的面前,坐姿随性,不似刚刚在池渲面前那般规矩。 弹琴不必了,说会话吧。 她抬步坐到刚刚池渲所坐的位置上,她的坐姿总是比不上池渲的端正,身子软若无骨,似是要靠在什么东西上才好。 他抬眸看着面前的女人,突然开口:你是阳河容太尉之女,后因为容家获罪,十四岁便入了教坊司? 闻言,她看向即墨卿,不知道即墨卿说这番话的意思,随后就听见即墨卿继续说:我父亲是齐国公,我自幼在上京长大,除读书之外父亲从不让我去做别的,便是骑马都是我偷偷学的。 她轻轻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更不明白即墨卿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随后便听见。 他日科举揭榜,我若连中三元,你嫁我可好? 她抬眸看着即墨卿,眼中满是讶然,她想在这个倜傥风流的男人眼中找到一丝说笑的痕迹,但此刻的即墨卿只剩下认真。 以正妻之名。 作者有话说: 悄咪咪说一句,即墨卿老好.色之徒了! 第13章 跪下 池桉今日去拜访了上京城中的各位官员,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卢瑜更是自称抱病避而不见。 什么重病在身,恐染病给他,无非就是借口罢了。 池桉坐在马车上,脸色十分难看,直到外头的车夫说了一句:殿下,齐国公府到了。 他这才缓和了下脸色,抬步下了马车,刚一抬头便看见即墨卿翻身下马朝着齐国公府内走去,看起来似是刚刚回来。 刚刚还阴沉的脸色,转瞬间便扬起一个笑容,他忙叫住了即墨卿:上卿! 池桉母妃在世的时候和齐国公夫人交好,两人幼年相识,再加上他和即墨卿妹妹那一层关系,两人说话的语气难免比旁人要熟稔不少。 互称小字都是最基本的。 他抬步朝着即墨卿走去,俊朗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然即墨卿只是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地称了一句,显得有些疏离。 见过殿下。 往日里就算在外人面前,即墨卿都未给他行过如此大礼,见此,池桉脸上的笑意收了收,随后摆摆手道。 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这些虚礼了? 尊卑有别,不敢逾矩。 池桉笑了笑,亲昵地揽着即墨卿的肩头就要往齐国公府内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何时变得这么懂规矩了? 他伸手将池桉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开,随后后退一步,和池桉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才说道:刚刚变的。 池桉手上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檀木盒子,像是放点心的食盒又像是别的东西。 他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看着池桉道:殿下今日来府上可是有事? 两人就站在齐国公府外,距离进府不过就是迈过门槛的事,池桉将手中的盒子往前递了递,说道。 自本王及冠之后便去了封地,许久都未见过静儿,这是一早就给静儿准备好的礼物,今日打算拿来给她,顺便见见她。 池桉口中的静儿是即墨卿的妹妹即墨静,在池桉还是皇子的时候,二人就走得极为近,上京城中的百姓都觉得池桉早晚有一天会迎娶即墨静。 但是池桉一去封地五六年,便再也没回来。 池桉有了王妃孩子,但即墨静依旧待字闺中,成了被人随时拉出来嗤笑的老姑娘。 池桉只是递过来让即墨卿看看,没想到即墨卿伸手将木盒子接了过来,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不过也显得十分敷衍。 卿替静儿谢谢殿下,只是静儿近些日子身子染了风寒,恐将风寒传给殿下,就不劳烦殿下了,我亲自送去便好。 话音落下,他抓着那木盒子抬腿就迈过了门槛,徒留下池桉一人站在门外还未反应过来,几乎是在转身的瞬间,那笑意自眼尾蓦地消失。 即墨卿不管是面对谁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此刻完全不笑看起来倒有些渗人了。 他对着一旁的小厮吩咐道。 关门。 话落,根本就不管那被夹在门缝中生生被夹断的上卿二字,将手上的木盒子丢在一旁地上,便快步朝着屋内走去。 -- 第25页 他本以为现在这个时间父亲不在府上,但是脚步刚刚迈进去,便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愠怒声。 跪下! 话音落下。 刚刚和安王说话腰背还挺得笔直的即墨卿,十分干脆地便跪在了地上,没有半点犹豫,或者说是过于熟练。 齐国公自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即墨卿的面前,面色微怒,沉声询问:你今日去哪了? 即墨卿跪在地上,罕见地低眉敛目,将外面那副张扬模样彻底收了起来,低声道:去书院了。 你还敢骗我! 齐国公是个武将,见即墨卿撒谎,直接抬腿踹了他一脚。 齐国公的力道不小,直接踹得即墨卿的身子一踉跄,但他早已习惯了,略微犹豫了一下,这才吐出:去教坊司了。 谁知,齐国公依旧不依不挠,眉头倒竖:你还敢撒谎骗我?荣伯都告诉我了,你今日是不是又出门偷偷骑马了? 他抬头看着自家父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张了张嘴,只落了一句:对,今日是去骑马了。 齐国公顿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儿子:为父自小便告诉你,陛下崇文抑武,不让你学那些无用的,好好读书便可。 你依旧整日不干正事,天天跑出去骑马。 话落,齐国公对着屋外喊了一句:荣伯,把老夫的鞭子拿来,今日老子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然而荣伯一心向着即墨卿,就算从外面进来,也只是劝齐国公消消气,齐国公见拿不到鞭子,便打算直接上手给即墨卿两巴掌。 但刚一伸手,便看见即墨卿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狐狸眼满是桀骜无惧,就算齐国公这个久经沙场的人,也忍不住一怔。 随后就听见即墨卿说道:父亲怎么知道儿子没有好好读书,若今年科举我三元及第了,父亲当如何? 看着即墨卿这幅胜券在握的样子,齐国公的气奇异地消了下去,将手收了回来,说话还带着武将的粗俗。 要是你三元及第了,以后你是我老子。 即墨卿眨了眨眸子,似是浅浅思索了一下这才说道:那倒不必,我若三元及第,父亲今后不再管我就好。 行,那大状元,科举之后我等着你,但今日齐国公直起身子来,对着一旁的荣伯的吩咐道。 今日不许让他吃饭,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再出去。 话落,齐国公抬步就离开,步步生风,但走到一半又突然顿下脚步,对着一旁的荣伯吩咐道:去把他的书都拿来,让他一边跪一边看。 这厢,从齐国公府碰壁回来之后,池桉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回到驿馆的时候,脸色黑沉如墨,一旁的侍从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有小厮来报。 殿下,户部主事聂怀昌聂大人求见。 闻言,池桉微微蹙眉,他今日不是没去聂怀昌的府上,但是聂怀昌和其他人一样闭门不见,此刻怎么突然登门了。 但池桉也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摆手让小厮将人带进来了。 慕家本家在津安,慕清洺来上京之后便一直住在慕风远的家里,后来入仕之后,也没有分开。 慕清洺从宫中回来之后,便径直朝着自己院中走去,但是在路过正院的时候,突然被慕风远给叫住了。 清洺! 他转身朝着慕风远看过去,就见慕风远站在屋外对着他招手:清洺过来,快来快来! 眼中浮现一层疑惑,脚步却是没有半点迟疑,抬步朝着慕风远走去,一直走到门口,他这才瞧见张氏站在屋内,而屋内不单单一个张氏。 还有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粉衣小姑娘,梳着双罗髻用同色的粉色发带束在头上,模样娇俏,额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碎发,便更加显得幼小了。 他自张心芙身上收回视线,下意识看向慕风远,想要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慕风远此刻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屋内的张氏。 张氏挽着张心芙的胳膊,踱步走到慕清洺的面前,有意将张心芙介绍给慕清洺,脸上带着笑说道。 清洺,这是我娘家侄女心芙,马上就要会试了,她陪着他哥哥一起来上京城参加科举的。 然后张氏又对着张心芙道:芙儿,这就是清洺,我夫家侄子,叫表哥就好。 说罢,张氏伸手推了推扭捏的张心芙,示意张心芙去跟慕清洺打招呼,张心芙的脸顿时便羞红了,局促道。 表表哥。 他轻嗯一声,算是回应了,张心芙也松了一口气,又缩到了张氏的背后。 慕风远见此,笑了笑看着他道:今晚若是无事我们便一起用饭吧,正好给芙儿他们接接风。 然而,慕清洺却是摇摇头道:我此次回来,是收拾东西的。 收拾东西?慕风远一愣,随后看着他询问道,你收拾东西做什么?要搬走? 他抬头看着慕风远解释道:不是,宫中余孽作祟,担心陛下安危,殿下特地下旨让我这几日都歇在宫中。 -- 第26页 慕清洺这番话听起来滴水不漏,但是,慕风远却是一脸的不理解。 皇上的安危,关你一个太傅什么事儿啊? 他嘴上带着笑,轻轻摇头:殿下的心思,谁能说得准呢? 闻言,慕风远想起池渲让人难以探究的模样,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道理,随后轻轻点头,说道:要我跟你一起收拾吗?东西多吗? 张氏更是说道:要不让芙儿帮你? 慕清洺连连摆手:不必了,拿几件换洗衣物便好。 公主府收拾出来需要几天的时间,所以今晚池渲还是歇在宫中的,晚上她一人睡不着,便踱步到了瀚书阁外。 推门走进去,在书柜上随手拿了本书便看了起来。 然而刚刚看了还没几页,瀚书阁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看见慕清洺出现在门口,两人皆是一愣,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殿下怎么在这? 大人还没走? 见此,两人短暂怔愣之后,慕清洺从门外走了进来,随手将殿门合起来,还是池渲率先开口。 睡不着,来看会书。 池渲此刻发髻早就拆了,一头黑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裙,不过也是遮得严严实实的。 鸦睫还未干透,清眸中还透着水汽,看起来确实像是刚刚沐浴完,比起白日的模样,现在显得更加亲近一些。 远远地看着瀚书阁中有烛光,他还以为是守夜的宫人,没想到是池渲,他将从家中带来的包裹放在一旁,这才对上池渲的眼神回答道。 没地方住,来借宿。 第14章 玉簪 她看了看丢在一旁的包裹,又重新将视线放在慕清洺的身上,身子往前倾了倾,清眸印着慕清洺浅浅的身影,开口道。 大人这是打算在宫中长住? 没有避讳一旁的池渲,他伸手将包裹打开,一边取出一件外袍来挂在一旁,以备第二天的时候穿,一边用静若止水的表情说道。 担心陛下安危,臣彻夜难眠,只求离陛下近一些,能守着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池渲一声轻笑给打断了。 他朝着池渲看过去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池渲眼中的嘲弄。 也不意外。 这套说辞,他自己也不信。 刚刚慕清洺在打开包裹的时候,她瞥了一眼,虽然没有看仔细,不过也能看见是一片青色,无第二种颜色。 此刻无人,只剩下她和慕清洺二人,刚好将心中疑惑问出:大人,为何如此喜欢青色? 慕清洺并未回答,反问道:殿下呢? 她靠在软塌上,神色坦然,回答也十分干脆:因为我喜欢青竹,大人是为何? 生来就喜欢。 习惯了慕清洺这幅说了好像又没说的敷衍说辞,她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轻轻点头,便站起身来,说道。 大人早些歇息,本宫就不打扰了。 慕清洺微微弯腰,连一句慢走都懒得说。 她抬步在路过慕清洺身侧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清眸蓦地看向慕清洺的冷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 大人若是现在想和本宫同流合污的话还来得及。 本宫虽能给的不多,但总不至于让大人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他抬眸看着,那双清眸中的点点笑意,卸去那些刺人的装束,现在的池渲不仅显得平易近人,更显得格外真诚。 很难让人不动心。 然而慕清洺的神情自若,抬眸迎上池渲的眼神,淡淡开口:殿下不是已经寻到合适的人了吗? 你说即墨卿?她朝着慕清洺走了一步,又将慕清洺逼到了桌旁,慕清洺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但显然已经是默认了。 她抬头看着慕清洺,二人眼中都印着对方的模样,清晰可见,趁着慕清洺不注意,她一边伸手将慕清洺头顶的发簪给取了下来,一边轻声道。 他怎么能比得上大人啊。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墨发因为失去了发簪的束缚,从而垂落了下来,有不少的发丝扫到她的脸上,带来丝丝的痒意。 慕清洺神情自若,并未被惊到,也没有生气,依旧保持着那副疏离的模样看着她道:谢殿下抬举,恕臣难从命。 将那刚刚从慕清洺头顶的发簪攥在手心,她后退了几步,轻轻点头道:既如此,那本宫就不叨扰大人了。 没有将发簪重新还给慕清洺的意思,她伸手将瀚书阁的殿门打开,刚刚打开凉爽的夜风就灌了进来,将人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一些。 她转眸再次看向慕清洺:齐国公府对面有一座空宅,本宫可以下旨把那处赏给你。 慕清洺站直了身子,认真回道:臣倒是觉得公主府对面那座空宅不错。 那还是算了。 她轻轻摇头,抬步出了瀚书阁,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将殿门给合起来。 夜里还是有些冷的,一瞬间清眸便结了冰,她低头看着手中刚刚从慕清洺头上扒下来的发簪,细细打量着。 -- 第27页 第一次见到慕清洺佩戴的时候,她便觉得和她那支格外相似,此刻放到了眼前,才发现几乎是一模一样。 左辞不知从何时冒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 卑职见过殿下。 见左辞有话要说,她将手中发簪收了起来,抬步朝着殊华殿的方向走去:回去再说。 池渲走得太急,并未发现瀚书阁的窗户中慕清洺正立在窗前,注视着她和左辞离开,一直到池渲和左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空中后。 他这才伸手将窗合了起来,转过头来之后,原本冰封的表情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眸子中是旁人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 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下池渲巧笑倩兮地看着他说。 他怎么比得上大人啊。 一直在正堂中跪了两个时辰,即墨卿这才可以离开,双腿跪得时间久了,有些发麻,等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下意识踉跄了一下。 幸得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门框。 若是现在即墨卿的模样传出去,那些同窗定会直呼不认识他了,谁能想到在外面张扬跋扈的小公爷,在家中是这幅受气的模样。 荣伯见此,连忙伸手想要搀扶即墨卿。 老奴扶公子回去吧。 却被即墨卿摇头拒绝了,他倚在门框上,打算缓一缓再回去,但刚刚缓了还未一盏茶的时间,就看见一道娉婷的身影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见此,即墨卿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即墨静是即墨卿的胞妹,自出生的时候就瘦得跟只猫一样,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便落下这幅受不得风吹和雨打的菟丝模样,眼睛还处于半盲的状态。 两人模样虽然都极为出众,却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即墨卿俊朗张扬,即墨静温雅柔弱。 此刻,即墨静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美眸,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了他的面前,还未说话,眼眶便微微红了。 兄长,刚才是不是安王殿下来了? 他这个妹妹自小就心仪池桉,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听,一心认定了池桉,若是池桉肯迎娶即墨静也好,可就是待她好又不娶她。 让即墨静一直等着盼着,盼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 看见自家妹妹提起池桉时候眼中的情意,他便忍不住皱眉,更是不愿意告诉即墨静池桉的消息,当下说道:他没来。 谁知,下一秒泪珠便从即墨静眼眶中滚落下来,轻轻啜泣道:你胡说,我刚刚还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此次回来定是来娶我的! 见即墨静这幅情根深种的模样,他便觉得头疼,但毕竟是自家妹妹,只得重叹一口气道:今日风大,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他就想抬步离开,却被即墨静执着地抓住了袖子,问道:哥哥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见即墨静不肯松手,他没忍住,沉声道:他若是想娶你,这六年间哪天不能来?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陛下驾崩之际回来? 这些你有想过吗? 却见,即墨静摇摇头轻声抽泣道:皇子一旦封王,便不可离开封地,若不是先帝崩逝,他怎么敢回来? 见即墨静还在为池桉找借口,他顿感头疼。 想着刚刚还不如让父亲一脚踹死他。 此刻的殊华殿内,左辞站在一旁将打探到关于慕清洺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仔仔细细地告诉给了池渲。 因为慕家远在津安,慕清洺自小又是在津安长大,所以消息传回来耗费了一些时间。 慕清洺这个人自小便清冷寡欲,一心放在书本上,从不和女子接触,但津安一直有传言,慕清洺这些年都未娶妻,是因为早就有了心上人。 曾有人在慕清洺书房中,见到过慕清洺书房中挂着一幅女人画像,那女子喜青衣,戴玉簪。 更有传言说,二人定情之地是在晚春湖,慕清洺时不时便会去湖畔睹景思人。 但从未有人见过那个女人,也从未见过有女子和慕清洺如此亲密过。 听着左辞的话,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玉簪,眸上笼了一层沉思。 一个不存在,又和她有些相似的女人。 自玉簪上收回视线,她将玉簪攥在手里,手心还能感受到玉簪上的微微凸起,转头看向左辞询问。 计酒可有消息传来? 第15章 吉言 待到送聂怀昌离开的时候,一直笼罩在池桉脸上的阴霾终于微微散去,眉头舒展开来,对着聂怀昌拱手道。 此举若是能成,他日本王得势,大人便是大靖相国。 闻言,聂怀昌依旧笑得儒雅随和,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精明算计,开口说道:大殿下掌权本就惹起朝上众臣不满,倾覆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陛下年幼,难堪大任,不及殿下宅心仁厚,殿下才是能担当大靖明君的人选。 两人一笑一和,相互奉承间,难掩自己的小心思。 公主府刚刚收拾出来,池渲便搬了进去。 现在已经是春末,虽说还未正式入夏,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夏季的闷热先找上她们,池渲慵懒地躺在躺椅上。 -- 第28页 头上的树荫给她挡去了大半的阳光,还有宫人执扇为她扇去那丝丝烦闷,她躺在躺椅上闭目眼神,怡然自得。 一旁的容窈眉头却一直紧蹙,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拿着团扇给自己扇风,但是除了头发被风丝吹起来之外,做不到半点降热的功能。 明明坐在同一座院子里,同一片树荫下,她身上的衣服比起池渲身上的还要单薄一些,隐约可以看见肌肤,可她看起来比池渲要燥热许多。 或者说心中的烦心事扰得她静不下来。 她将手中团扇放在一旁,抬眸朝着池渲看过去,就见此刻池渲躺在躺椅上,青衣墨发,玉簪雪肤,清冷的不似人间物。 与她恰恰相反,容窈是粉衣簪花,朱唇秋眸,莹莹似春日花。 和往日不一样,今日容窈没有戴那么多的发簪,头上只顶着一朵巴掌大的绒花,但或许是习惯改不过来了,身子依旧歪歪斜斜地靠在一旁。 你当真想好了?即墨卿他可信吗? 闻言,池渲缓缓睁开眼睛,她盯着头上的树梢看了一会,待到惺忪从清眸中退散去之后,这才转眸看向容窈。 信不过,但现在朝堂上无我可信之人。 而且有时候,不可信之人并非是不能用之人。 闻言,容窈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便没了下文,她转头朝着容窈看过去,就见容窈盯着地上的落叶发呆。 好一会都未转变过眼神,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忖什么。 她知道容窈的心思比谁都重,想着容窈可能有事情瞒着她,然而正当她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了动静。 容窈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隔壁不是没有人住吗? 我给自己选了一个邻居。她自躺椅上起身,抬步朝着府外走去,看样子是要看看那位刚刚搬来的邻居。 待到池渲走到府外的时候,就看见慕清洺站在公主府左边的空宅前,犹疑不决。 大人为何还不肯进去?是打算抗旨不遵?她双手负立在身后,缓缓朝着慕清洺走了过去。 见到她走过来,慕清洺当下弯腰对她行礼,只不过敷衍至极罢了。 臣见过殿下。 今早他去瀚书阁的时候,池烬是抱着圣旨去的,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将圣旨塞到了他的手里,磕磕绊绊道。 朕朕念及太傅大人心忧朕的安安危,无地难眠,特地特地选了一座宅子赏给大人。 他将圣旨打开,入目便是笔墨横姿的字迹,他绝对不相信这是出自池烬之手,更何况池烬那副死记硬背磕磕绊绊的样子他见过数次。 她踱步走到慕清洺,和他并肩而立,一同看着面前的空宅说道:本宫昨夜想了想,公主府对面的空宅,风水不佳,配不上大人。 便特意寻了一处好住宅,求陛下赏给大人。 慕清洺看着面前的宅子,上京城皇城附近的大多是官宦宅邸,这座宅子在他之前不知有了多少任主人。 如果臣没记错的话,上一个住在这里的大人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池渲倒也没有否认,点点头道:嗯,分尸之前,青云直上,官路亨通。 臣谢过殿下吉言。 她并未说话,而是低头将上次从慕清洺这里拿去的发簪,递还给慕清洺道:上次大人不小心将发簪掉在宫中了,本宫捡到了,特意给大人送来。 话音落下,她能明显看到慕清洺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有龟裂的迹象,不过转瞬间便恢复了平日里淡然自若的模样。 池渲捏着簪尾,他抓着簪头,将发簪接了过来,收进袖子中,轻声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重新将手负立在身后,看着慕清洺道:大人还是快点进去吧,本宫看着你走进去再离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许是天生喜欢看着慕清洺吃瘪。 但接受一座凶宅对于慕清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当即便十分干脆地迈步走了进去。 看着慕清洺毫无反抗地走进去之后,眼中的趣味也消散了一些,她一边转身一边说道:等本宫寻到合适大人的暖房之礼,再给大人送来。 然而,慕清洺突然开口。 殿下找到孙氏了吗?要臣帮着一起找找吗? 闻言,她顿住脚步,转头朝着慕清洺看去,慕清洺此刻正站在门槛内看着她,眸子里盛着真诚,但是对池渲来说却是无尽讽刺。 想到迟迟没有计酒的消息传来,池渲脸上的笑顿时就冷了下去。 待到她重新回到公主府的时候,院中已经没有了容窈的身影,只剩下躺椅上还放着一把团扇。 她伸手将躺椅上的团扇拿了起来,盯着团扇的花卉图案,对着一旁的宫人询问:窈娘什么时候离开的? 半刻钟前,自后门走的。 晚上的公主府,熄了灯火之后和寻常的家宅没什么区别,夜阑人静,只剩下隐秘深处中时不时传来的诡异鸟叫声。 夜色便是最好的遮挡,在漆黑的夜幕中,时不时有两道黑影快速划过,掌灯的婢子远远看见了只当是被风吹动的树影,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 第29页 那两道黑影轻盈地落在公主府的屋顶,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之后,轻轻点头,似乎是确定了什么。 随后衣角翻飞间,人已经落到了院子中,掌灯的婢子刚刚离开,最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会回来。 三人背靠着墙壁,手持利刃,悄无声息地朝着门窗走去。 而此刻的屋内,没有半点动静,人似乎还在熟睡中,对于门外事一点都没察觉。 第16章 暖房 池渲身穿中衣站在院中,她手上端着烛台,微微弯腰,将烛火朝着地上的尸体凑了凑,借着昏黄的光线,惨白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三人都着黑衣,脖颈上一条细长的血痕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一击毙命。 站在池渲身后的是一名十九岁左右的黑衣女子,一头墨发被束在头顶,并未戴珠钗绒花,用男子的发冠束之,模样清秀,眼神冷冽,正低头擦拭着剑身上的血珠。 等计酒将剑身擦拭干净,重新放回剑鞘之后,池渲也重新直起身子来。 计酒低头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不解道:主子为何不留一个活口? 满朝文武皆为敌,留活口又有何用?她手执烛台站在原地,暖暖的烛光撒在她的脸上,照不出半点情绪。 丢了吧。 她对着身后的计酒吩咐道,计酒下意识地询问。 丢哪? 她抬眸望着一墙之隔的慕府,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缓缓吐出两个字。 隔壁。 青石砖瓦的另一侧,慕清洺刚刚褪下衣衫打算休息,然而院内突然传来几声重响,等他出去之后,就看见院子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两具尸体。 而此时,又有一具尸体被人从西边墙头丢了过来,刚好滚落到了他的脚下,翻滚几圈之后,狰狞的死相朝上,任谁看见了都会吓一跳,更不要说这是大晚上。 然而,慕清洺的脸色只是冷了冷,他蹲下身子,伸出二指抵在尸体的下颌处,将尸体的脸推向一侧,露出脖颈上的伤痕来。 翌日清晨,公主府和太傅府外同时停着马车准备进宫,待池渲从府邸中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隔壁的慕清洺在弯腰上马车。 她叫住了慕清洺。 太傅大人。 抬步朝着慕清洺走过去,与此同时慕清洺顿下动作,转身朝着池渲的方向微微弯腰作揖,唤了一句。 见过殿下。 随后也不等着池渲的平身,便径自直起身来。 她视线落在慕清洺的脸上,简单打量几眼后,见慕清洺神情如常便重新将视线收了回来,她站在慕清洺的两步之处。 本宫送给太傅大人的暖房礼,大人还喜欢吗? 知道池渲说的是昨晚的三具尸体,慕清洺认真思忖了一下,才回道:爱不释手。 慕清洺的表情平静,池渲的表情也格外平静,好似昨晚那三个人不是来要她的命的,好似她真的送给了慕清洺一份格外稀奇的礼物。 她看着慕清洺吩咐道。 三天时间,望大人将那刺客的幕后主使查出来,若是不能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一顿,上半身朝着慕清洺倾了倾,不过也停在一步远的距离,低声道:若是查不出,本宫不得不怀疑这位刚刚搬来隔壁对本宫图谋不轨的邻居了。 慕清洺垂眸,出声附和道。 殿下好眼力。 确实图谋不轨。 当今长公主并非大靖皇室的血脉,而是乡间民女,鱼目混珠这样的消息今日一早上京城中便传遍了。 流言来的凶猛,等到池渲进宫的时候,已经传到了皇宫之中,池烬正坐在桌案前,埋头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 似是在咒骂什么。 她抬步走过去,伸手就将池烬手下的纸拿了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笔尖还未收回,在纸上留下一道斜斜的墨迹。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池渲看清楚上面的字。 池烬识字还没几天,虽然写得字不敢恭维,但好歹是能看懂的。 这厢,池烬在见到池渲之后,下意识要将手中的纸给藏起来,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池渲给躲走了。 他见池渲看得认真,一时间也不敢要求池渲将纸还给自己,只怯怯唤了一句:姑奶奶。 她垂眸看着纸上的内容,眉头微蹙。 池烬写的大概意思,便是下旨将造谣池渲的人都抓起来杀了,就是这字恐怕就算是送到了中书省,他们也需得花上一炷香的时间来辨别他们的小皇帝写的是什么。 见池渲久久不开口,池烬小声道。 姑奶奶别生气,朕这就把那些造谣你的人都杀了。 然而话音刚刚落下,头顶就挨了池渲的一个巴掌,虽然不疼但池烬还是伸手捂住池渲刚刚打过的地方,抬头看着池渲,黑眸中满是茫然。 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慕清洺怎么教你的? 他眨了眨眼睛,仔细想了一会,才迟疑地说道:为人君,止于仁①,朕朕不杀他们,关起来行吗? -- 第30页 她将手中的宣纸放在桌案上,放在池烬的面前,一边转身一边道:丑。 池烬茫然地抓着宣纸,看着上面的字迹,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池渲说自己的字丑,当下委屈地瘪了瘪嘴。 不丑啊,老师还夸朕,说朕是个神童,才三天就学会了十个字,世间再无人能及。 闻言,池渲哑然失笑,她几乎能想象出来慕清洺明明在阴阳怪气,语气却十分认真地夸赞。 她在瀚书阁中扫了一眼后,没发现慕清洺的身影,转身朝着一旁的宫人询问:慕清洺人呢? 回殿下,太傅大人去御史台了。 她看着一旁回话的宫女,这才想起来自己将御史中丞的权利暂时交给了慕清洺,昨晚刚刚有人刺杀她,今日便谣言四起。 确实该好好查查。 在得知池渲进宫之后,左辞第一时间赶来瀚书阁外,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瀚书阁外抱剑而立的计酒,他的脚步一顿,然后加快朝着计酒走过去。 计酒同时也看见了左辞,当下弯腰对着左辞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兄长! 左辞是个孤儿,自小被计酒的父母收养,他和计酒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感情胜似亲兄妹。 后来计家出事之后,计酒生命垂危之际,左辞在宫中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卫,压根就帮不上计酒什么,当时是池渲出手帮了他一把。 看着数次从鬼门关爬回来,现如今还能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左辞眼中满是欣慰,但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孙氏找到了吗? 计酒摇摇头,下意识朝着瀚书阁内看了一眼,面色有愧:孙氏两年前就病故了,也没有留下子女。 眼下的御史台中,慕清洺和即墨卿坐在同一个屋内,他将有可能和岳王有关系的人,所有的信息,都找出来放在了即墨卿的面前。 劳烦小公爷了。 池渲既然说了即墨卿作为辅助,那即墨卿不能闲着。 即墨卿看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比人都高的各种册子,他便是花上三天三夜的时间都是看不完的。 而慕清洺在吩咐完这句话之后,便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前,低头写着什么,不再看他一眼。 他看了看面前的册子一眼,又看向慕清洺道:岳王已死,余孽根本就成不了气候,你我心知肚明,殿下让我们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岳王余孽。 慕清洺头也不抬地回道:殿下让你到御史台是为辅助,小公爷还是多做事少说话。 那是因为我还未入仕,若他日我三 即墨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科举未开,考题未定,小公爷还是不要说大话,况且 说到这里,慕清洺略微顿了顿抬头看着即墨卿道:就算小公爷连中三元又如何?小公爷今日之成就,不过是慕某四年前的老路。 即墨卿看着面前的慕清洺,这是他第一次和慕清洺打交道,人人都说慕清洺淡然自谦,他怎么瞧出一股敌意来呢。 狐狸眼顿时变得幽深,连带着说不清的笑意一同荡开。 慕清洺自案几后面站起来,绕过案几走到即墨卿的面前,不知又从哪拿出一个册子放在他的面前,冷眸看着他,沉声警告道。 望小公爷牢记,殿下让我们查的就是岳王余孽,与其他无关。 等到慕清洺回到瀚书阁的时候,池渲已经躺在一旁软塌上睡下了,只留下池烬一个人趴在桌案上在写着什么。 见此,他放轻了脚步,掠过池渲朝着池烬走去,轻声说了一句:臣见过陛下。 见慕清洺终于回来了,池烬扬起小脸来,脸上满是难色,却同样也不敢大声说话,低声道:太傅,你终于回来了。 他走到池烬的身侧,低头朝着池烬面前的纸上看去,就见上面歪歪斜斜写满了字,是重复的两个字。 池烬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姑奶奶嫌弃朕写她名字写得太丑了,大人教教朕吧。 池烬写得很认真,很用力,但是写字的话不是越认真和越用力就好看的,他伸手拿过一旁的毛笔,用笔尖沾了沾一旁的浓墨。 在纸上留下行云流水、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池烬虽然不知道怎么写好看,却也分的清楚好看和难看的,当下面露惊艳之色,让慕清洺教自己。 就在此时,一阵穿堂风袭来,大开的殿门猛地闭起,发出不小的声响。 躺在软塌上的池渲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紧蹙着,直到这一阵巨响,将她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却从软塌上掉了下来。 本来是想来看看池渲有没有被惊醒,见池渲从软塌上滚下来,他忙伸手挡住池渲的身子,但刚刚碰到,池渲就猛地缩了回去。 袖子刚刚滑落到了手肘处,她忙伸手将袖子重新拽了上来,死死攥着袖口不让它再滑下去。 见此,慕清洺面露疑惑,他抬眸朝着池渲脸上看去,就见池渲此刻面色微白,还带着尚未褪下的惊惧。 殿下? 他轻唤了一句,语气比平日温和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 第31页 ①:出自《大学》 为了压字数走榜,要开始隔日更了,不过我每天都有码字!大家放心,隔日更欠大家的,V后双更还给大家(虽说不知道能不能入V)谢谢大家支持!!! 第17章 噩梦 午后总是最宁静的,耳畔只剩下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阵阵的幽香自博山炉中飘出,朝着上空萦绕而去。 池渲坐在地上,发丝微微凌乱,发间步摇的珠串惊慌失措地纠缠在一起。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好一会才找回真实的自己。 慕清洺? 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 臣在。慕清洺轻声应了一句。 此刻的池渲卸下了平日的冰冷,整个人像是刚刚拢起的碎片一样。她还在梦魇中没有回过神来,以至于并未发现慕清洺眼中的关忧。 慕清洺蹲下身子,伸手想要将坐在地上的池渲给搀扶起来,然而还不等他碰到池渲,就见池渲往后躲了一下,对着殿外唤了一句。 计酒。 见此,慕清洺只得将自己的手收回来,随后直起身来,神情自若,只是淡漠的眉眼笼上了一层闷闷的灰色。 计酒很快就从殿外走了进来,在看见跌坐在地上的池渲之后,忙快步走了过来,伸手将池渲从地上搀扶起来。 殿下。 她抓着计酒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来,脸色虽然依旧微微泛白,但是神情已经镇定了下来,她再次抬眸朝着慕清洺看去,眼神和平日无二。 调查造谣者和刺杀者的事情,就劳烦大人了。 慕清洺垂眸,轻轻点头:臣遵命。 此刻那种心悸感还未完全消散,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在计酒的搀扶下朝着殿外走去,然而刚刚走到外殿,便听见一旁传来池烬的声音。 姑奶奶。 池烬是担心池渲的,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想要朝着池渲跑去问问她怎么了,但是池渲抬眸看过来的一眼,生生将池烬给冻结在了座椅上。 冰冷和浓浓的厌恶,比起池渲之前看他的眼神都要冷,似是要钻到骨髓里将人血肉骨血都冻结才好。 他从未见过池渲露出这样的眼神看过谁,当下又重新跌坐了回去,似乎是被吓到了,不敢有动作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坐在座位上直直地看着站在殿门处的池渲。 她自池烬身上收回视线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计酒的搀扶下离开瀚书阁,朝着殊华殿而去了。 正午时分的阳光是最炙热的,午后的阳光消了几分烤炽感,是温暖无害的,她站在青竹林中,整个身子被竹香和阳光包裹,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自入宫以来,她便一直难以入眠,唯有那次在瀚书阁听着慕清洺的念书声才睡了个好觉,今日不过是慕清洺来的晚了些,便做了个噩梦。 想着慕清洺若是死了,她恐怕今后很难再睡个好觉了。 她抬眸看着天上的太阳,伸出手微微遮挡,随着她的动作,丝滑的料子从手腕处滑落到了手肘处。 露出了小臂,也落出了小臂上纵横交错、狰狞无比的伤疤。 有些伤疤已经很淡了,但有些伤疤依旧清晰可见,似是近半年来造成的。 慕清洺站在原地,鼻翼间那股幽幽的冷香已经淡的几乎闻不到了,但他依旧望着池渲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往日毫无情绪极淡的眸子,此刻晕开一抹浓墨重彩的疼惜和疑惑,但到底是前者大过后者,后者源于前者。 他或许永远都不能知道池渲这六年在宫中是如何度过的。 等到即墨卿从那些册子中脱身回到齐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刚下马车,便看见齐国公府前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是有客来访。 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朝着府中走去。 但是刚一入府,即墨卿便看见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池桉站在正堂中,一旁则是即墨静,正座上坐着齐国公。 三人似是在商讨什么。 池桉来齐国公府找静儿还能商讨什么?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当即快步走了进去。池桉见到他当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笑意道:上卿,你回来了。 他斜睨了一眼池桉,随后将正在池桉身侧的即墨静拉到了自己的身侧,脸上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夹枪带棒。 我若是再回来晚一些,恐怕殿下就要把我妹妹拐跑了。 即墨卿这番话说得好像池桉是强取良家之女的贼人般,池桉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滞,笑容险些都要维持不下去。 齐国公重重咳嗦了一声,示意即墨卿收敛一点,站在他们面前的毕竟是一个亲王,但是即墨卿自出生前便从不知道何为收敛。 在齐国公简单说明了池桉的来意之后,即墨卿冷眼瞥了自家父亲一眼,第一次齐国公的视线有些闪躲,低下头来。 他了解父亲的脾气,虽然对他极其严厉,但是对即墨静却是百依百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即墨静滚两滴眼泪,父亲便全都依了她。 若是他再回来晚一些,或许这件事情就真的成了,紧紧攥着自家妹妹的手腕,他抬眸朝着池桉看过来,一惯带着笑意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冷光。 -- 第32页 静儿如今年岁还小,不宜婚嫁,多谢殿下抬爱。 池桉看了看如今已经二十岁的即墨静,又看了看睁眼说瞎话的即墨卿,当下就想反驳,但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若是他说了恐怕即墨卿当即会反讽回来,即墨静毕竟是等他等的。 上卿,本王是真心求娶静儿。 说话间,池桉朝着即墨静递过去一个有些受伤的眼神,想让即墨静帮他说几句话,但是现在即墨卿将即墨静挡在身后,根本就看不见。 更不要说即墨静处于半盲状态,就算不挡估计也是看不见的。 我还未娶妻,哪有兄长还未成家,妹妹先嫁出去的道理?若是传出去,恐怕要让旁人以为我齐国公府苛责静儿。即墨卿的话刚刚落下,一旁的齐国公便出声附和道。 对对对。 在即墨静的问题上,这对父子一向是一致对外的。 他抓着即墨静的手腕,转头对着池桉道:殿下还是请回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给池桉任何开口的机会,即墨卿拉着即墨静便转身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一旁的小厮吩咐。 送客。 他抓着即墨静的手腕,一直到了即墨静的房中这才松开手,这次即墨静没有上次那么激动,只是伸手揉了揉微红的手腕,沉声道。 兄长是见不得我好吗? 看着即墨静这幅样子,即墨卿微微皱眉,他知道即墨静是最容易哭的,但是每一次哭都不是真的生气伤心,越是平静才越生气。 池桉狼子野心,绝非你的良配。 你若是嫁过去,不单单是你,就连整个齐国公府都要搭进去。 说到底不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巴结小皇帝,你现在自然是想跟安王撇清关系,兄长不如与静儿也撇清关系吧。 说话间,即墨静抬起自己无神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即墨卿。 即墨静! 他出声冷喝打断了对方的话,随后眉头紧蹙,看着面前的即墨静道:你是我齐国公府的嫡女,就算是君王也是配得上的,何必给他一个亲王去做小? 即墨静轻轻摇头,否认道:配不上的,静儿这副身子,除了齐国公府除了安王殿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不嫌弃静儿的了。 就算静儿继续留在齐国公府,就算兄长养我一辈子,可到底是不好看的,兄长就让静儿嫁出去吧,哪怕出嫁当日死了也好,也终归是没有烂在齐国公府。 说话间,即墨静摸索着抓住即墨卿的袖子,随后就要跪在地上乞求。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活不久的,现如今的时日不过都是偷来的,哪怕生命比旁人要短暂,她也想将自己这一辈子努力地活完。 她只知道池桉待自己好,至于池桉的目的,池桉是个什么人她已经顾不上了。 即墨卿伸手扶住即墨静,他不可能让即墨静跪下,随后对着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带你家小姐回房,这几日看紧她,不许她出这个院子,不论是谁来求见都不能见。 若是我知道静儿和外人相见,第一个便要你的命。 即墨卿跟谁说话都是笑吟吟,何时说过这么重的话,那丫鬟当即缩了缩脖子,应承道:奴婢知道了。 嘱咐完之后,即墨卿便转身离开了,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即墨静的声音。 兄长,静儿求你了! 但他并未理会。 慕清洺下午时候离宫,和往日的时候不同,或许是今日他走得慢,又或许是今日没有风丝的缘故,青色衣摆规规矩矩地坠着,似是主人般揣了心事,飘不起来了。 出了宫门便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但是刚刚走出宫门便碰见了卢瑜府上的小厮,站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道。 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他去卢瑜府上的时候,是见过这位小厮的,当下一眼便认了出来,下意识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见并未旁人。 知卢瑜找自己有事,将眸中多余的情绪收起,长睫低垂,他这才微微拱手道。 有劳。 随后便在那小厮的指引下上了马车。 第18章 死人 夜色降临,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黑暗当中,只留下月光将万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池渲坐在殊华殿内,看向大开的殿门外。 随后视线往下落到了地面的影子上,在殿门外正缩着一团小黑影,池烬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影子早就将他出卖的一干二净。 她看了一眼便开口道:进来。 话音落下许久,池烬这才从殿外探进一个脑袋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姑奶奶还生气吗? 她看着池烬,眉头微蹙:我为何生你的气? 池烬从殿门外走进来,谨小慎微地走到她的面前,试探道:可能是朕的字丑丑到姑奶奶了? 话音落下,池烬似是鼓足了勇气般抬头看着她:要是朕做错了,姑奶奶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不能不理我。 她自池烬脸上扫过,随后收回视线,问了一句:说完了? -- 第33页 似乎是没有想到池渲是这个态度,池烬愣了愣才点头:说说完了。 说完了那就早点去休息吧。她将手中奏折放在一旁,随后站起身来,对着一旁宫人吩咐道:带陛下回去休息。 话落,不理会一旁的池烬,她抬步朝着殿外走去,计酒在后面跟上,两人谁都没有提灯,但是好在今晚的月亮够亮。 计酒抬头看了池渲一眼,询问道:天色已晚,主子今晚不如就歇在殊华殿吧? 但是池渲却缓缓摇头。 回公主府。 池渲并非大靖皇室血脉的事情被传的愈演愈烈,单单是慕清洺从宫中到卢尚书府上这一路上,便听见了不少百姓在讨论此事。 池渲手握国印不交,俨然已经引起了众怒。 谁也不想自己效忠的是一个傀儡皇帝。 慕清洺坐在马车中眉头微蹙,此事传播的如此之快,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这个人是谁,也并不难猜。 需要猜的是,和池桉站在一处的人是谁。 看了一眼卢尚书府上的门匾,慕清洺弯腰下马车在小厮的引领下朝着府内走去,或许,这个问题很快就有答案了。 等到他走到正堂的时候,卢瑜正在屋中踱步,往日舒展的眉头现如今拧在一块,显然是在纠结犹豫什么。 看见他走了过来,卢瑜眼神顿时一亮,抬步迎了过来。 子慕,你来了。 他微微弯腰对着卢瑜行礼道:清洺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唤我来? 提及他今日唤慕清洺来商讨的事情,卢瑜脸上刚刚浮现的笑意隐隐消散,愁思涌上眉头,卢瑜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对着一旁的小厮道。 你们先下去吧。 待到屏退了所有下人之后,卢瑜这才紧锁眉头地看着他说道:现如今百姓已经因为长公主独权的事情激起了民愤,我们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卢瑜右手做刀,往下劈砍去,继续道。 除之。 闻言,慕清洺眸底划过一丝冷意,却是面不改色地看着卢瑜,轻声询问道:此事,是谁跟大人提议的? 卢瑜想起一大早来和他商议此事的聂怀昌,又看了看面前的慕清洺,并未直接将聂怀昌的名字说出来,而是看着慕清洺说道。 子慕可是在怀疑什么? 慕清洺微微后仰身子,眸光浅淡,轻声道:此时对我们确实是一个良机,然如今上京城中并非我们一家。 若是杀了池渲,池桉趁势发难,并非你我所能控制,且你我还会被误认为是安王的助力。 当安王荣登大宝之时,便是你我谋反坐实,遭千古骂名之际。 来找卢大人商议此事之人,其心可诛。 话音落下,他端起一旁的茶杯浅啜了一口,但余光一直放在卢瑜的身上,就见卢瑜从一开始的犹豫纠结,到最后重叹一口气。 慕清洺说的这些卢瑜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此时能除掉池渲的话,对他的好处再多不过了,便忍不住纠结,现如今慕清洺将全部的利害摆在面前,彻底打消了卢瑜的想法。 那子慕认为我们该当如何? 保全长公主,先将安王逼退乃是上上之策。 卢瑜心机深沉,哪怕赞同他的做法,也并未将与他商讨之人的姓名说出,慕清洺轻敛眸光,也没有继续追问。 又和卢瑜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但还未踏出尚书府的大门,他便看见了踟蹰在府门外的张心芙,脚步顿了一顿,这才继续往外走。 待在宫门外等着慕清洺的并不只卢瑜一家,慕风远也派了人去,只是被卢瑜的人捷足先登了,现下只能让张心芙来到尚书府外等着慕清洺。 见到慕清洺走了出来,张心芙顿时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道:表表哥,姑母让我来请你回家吃饭,姑父他有话要跟你说。 张心芙断断续续地说完一句话,脸颊已经红了,大抵是觉得自己又丢人了。 他看了一眼面前张心芙,他知道小婶的意思,也明白小叔跟他说的话八成也离不开张心芙,可长辈在上,慕府他不能不回去。 当下看着张心芙道:你是第一次来上京城? 闻言,张心芙愣愣地点点头,随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娇憨地笑道:这么明显吗? 你可吃过天香楼的芙蓉虾?慕清洺继续道。 芙蓉虾?张心芙当下瞪大了眸子,眼中满是好奇,芙蓉她自然知道的,她名字便是出自芙蓉,可芙蓉怎么跟虾扯上关系。 很好吃,我可以请你。 真的?!张心芙的眼睛顿时亮了,欣喜若狂地看着慕清洺,但在慕清洺点头承认之后,她又皱皱眉道。 可是姑父姑母让我们回家吃,这样好吗? 小叔小婶那有我,你且放心。 慕风远和张氏站在门外伸长了脖子,等着张心芙将慕清洺带回来,但最后看见的却是慕清洺一个人。 见慕清洺自己从马车上下来,却不见张心芙的身影,慕风远当即皱眉询问道:怎么不见芙儿? -- 第34页 慕清洺并未回答慕风远的话,而是转头对着车夫吩咐道:芙姑娘在天香楼用饭,你去外面等着,等吃完了就把人带回来。 随后转身朝着府内走去,慕风远呆愣在原地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转身跟着慕清洺不满道:她刚刚来上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能将小芙儿一个人留在天香楼? 并未回应慕风远的话,他转头脸色凝重地看着慕风远询问道:这几日朝中可有人私下找过你? 慕风远还从未在自家这个无所不能的侄子的脸上见过如此凝重的表情,当下心中咯噔一下,顿感有事发生,也顾不得张心芙了,当下追问。 是宫中出了事情? 一旁的张氏见此,很识趣地开口:你们先去书房吧,我去准备饭菜,等准备好了,再让人来喊你们。 等到了书房之后,慕清洺转过头看着慕风远的第一句话便是:民间传长公主并非皇室血脉的传言,小叔可曾推波助澜? 或者说,小叔知道谁是助澜人吗? 见涉及皇室,慕风远当即正视起来,仔细思索之后,这才慎重地摇摇头,随后询问道:此事是有人故意传播? 本想从慕风远这里打探一下消息,但他没想到慕风远也不知道。 慕清洺眉头越蹙越紧,满朝文武百余人,谁是做局人? 没在小叔这里得到什么消息,慕清洺用完晚饭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着慕风远嘱咐。 这段时间若是朝中有人来找小叔,小叔称病不见就好。 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 慕风远连连点头答应,一直目送慕清洺离开之后,眼中的担忧依旧没有散去,现在新帝刚刚登基,若是再发生政变那必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等到慕清洺离开之后,张氏这才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说道:小芙儿还没回去,我去天香楼看看,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此刻,慕风远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天色已经黑了,却迟迟不见张心芙回来,于是忙对着张氏道。 快去,快去吧。 天香楼中,张心芙一人待在雅间中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好不自在,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这才停下。 杏眸满足地弯成了月牙状,她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 慕清洺特地给她找了一个二楼有窗的雅间,此刻将窗户打开,她站在窗前,轻而易举就能将上京城街道上的夜景尽收眼底。 她看着上京城的繁荣,嘴里嚼着上京城的华贵,觉得这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姑母一家又待她极好,她若是能一辈子留在上京城就好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眼前突然一道黑影快速朝下坠去,等她低头定睛朝着街道看去的时候,那人头还在滚动着,带着鲜血落在人群中。 就像是滴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顿时将眼前的繁华变成了嘈杂吵闹。 杀人了!杀人了! 快跑!! 那人是在天香楼屋顶被人腰斩的,在头颅滚落下去之后,随之丢下的就是身子,张心芙靠在窗户旁,鲜血刚好滴在她的身上。 还温热着。 她当下便吓得倒退数步,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上的鲜血,脸上血色褪尽,好一会才颤抖着嘴唇说出。 死死人了。 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哭腔。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快乐呀!! 等我把老桉宰了,就安排女主做梦恢复记忆哈~ 第19章 不敢 血脉一事发酵地远比慕清洺和池渲想象中要来的厉害,慕清洺坐在马车中,便能清晰听见,百姓义愤填膺地喊着让池渲交出国印,滚出皇宫,大靖血脉不容玷污这样的话。 这声音越来越近了。 慕清洺轻轻皱眉,将车窗打开,探头看去,这才发现那群百姓围住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池渲的公主府。 这么有目的性的暴/乱,定是有人组织的。 他刚想收回视线,却看见小巷口停着一辆马车。 池渲自马车上下来,就站在巷口处静静地看着围在公主府门前的百姓,姿态淡然,仿佛置身事外。 她看着面前将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一点想要出去的意思都没有,或者说她心中明白,现在走出去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不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计酒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一幕,眉眼间隐隐有怒火跳跃,但是看了一眼此刻十分平静的池渲,又将这股怒火给压制了下来,对着池渲轻声询问道。 殿下,我们要不要回宫去? 总不能在这里站上一个晚上。 但池渲并未说话,依旧看着围在公主府外的百姓,清眸微微眯起,普通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冒犯皇室,今日围堵公主府一事,定是有人在中鼓动。 可是满朝文武,究竟是谁和池桉站在了一起? 就在池渲思索此事的时候,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她转头看去。 刚好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车窗被人从里面打开,落出慕清洺那张清冷如谪仙的脸来,视线淡淡地落在她的脸上轻声道。 -- 第35页 刺客一事已经查出了眉目,不知殿下可否移步府内?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清眸在黑暗中依旧发着幽幽的冷光,没有犹豫太久,她点头应承道:好。 见此,慕清洺放下了车窗,半点也没有要将池渲扶上车的意思,车夫坐在一旁还需要驾车,也腾不出手来扶她,她也不介意,撩起裙摆便抬步打算迈上马车。 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计酒吩咐道。 架着空马车从后门进去,看看百姓中谁阻扰得最厉害,将人抓住关押起来,连夜送去刑部审问。 是。计酒应了一句。 嘱咐完这些之后,她这才迈步进了慕清洺的马车,慕清洺此刻端坐在马车中,见到她走进来也并无起身的意思,只是轻轻点头,算是尽了礼节。 随后便垂着长睫,宛若一座毫无情绪的石像。 她在车厢一侧坐下,随着马车缓缓转动起来,她转眸看着一旁的慕清洺,开口道:大人不是有话要跟本宫说吗? 眼下是示意慕清洺可以开口。 然慕清洺却掀起长睫,投来淡漠的一眼道:待回了府上再说。 就在两人说话的空档,马车外传来嚷闹声,应当是计酒架着马车出去遇到了百姓的围堵,她伸手将车窗上的帘布撩起来,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虽然现在是晚上,看不真切,不过也能看清楚一众百姓围住了那架空马车,她收回手,重新将帘布放下,突然有些好奇地看向慕清洺道。 大人有朝一日也会这样利用民愤,逼我还政吗? 她想多了解一下自己这个对头的想法。 就见慕清洺眨了眨长睫,然后说道:若是殿下肯退居后宫的话,我不会。 我不会。 最后三个字,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他们下意识抬头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找到了坚决和固执,她不会退让,慕清洺也不会退让。 思至此,她往后仰了仰身子,扬了扬眉尾。 那便走着瞧吧。 下马车的时候,是慕清洺率先下马车的。 她跟在慕清洺的身后朝着慕府走去,但是慕清洺半点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入了慕府之后便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殿下现在可以回府了。 她看着慕清洺的背影,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回去? 现如今公主府前的百姓还未散尽,就听见慕清洺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殿下如何将暖房之礼送过来的,那便怎么回去。 她看了看面前两人高的青石砖墙壁,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隐隐约约在墙壁缝隙中看见了暗红色,像是未干涸的血迹。 听说这府邸的前主人,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未留下。 她收回视线,快走几步跟上了慕清洺的步伐,看着慕清洺的背影问道:大人不是有悄悄话要跟本宫说? 本宫听完再走。 闻言,慕清洺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后的池渲,往日如冰般清媚的脸上现如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只对你一人破例微笑一样,让人难免耽溺。 他微微皱眉,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突然不想说了。 殿下若是不想离开的话,东边是客房,殿下请自便。 话音落下,慕清洺对着她微微拱手,旋即便进了一旁燃着烛火的书房中。 她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也寸寸消散,她转头看向东北方向那一间间笼罩在黑暗中的厢房,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散发着昏黄光线的书房。 没有犹豫,果断选择了后者。 即墨卿暂时将即墨静关在了闺房中,且吩咐下去以后池桉上门来,直接关门不见,彻底断了即墨静和池桉之间的联系。 但自被关起来之后,即墨静便开始绝食抗议,已经一天的时间没有进米水了。 即墨卿看着丫鬟手中端着未动分毫的饭菜从即墨静的院子中出来,眉头皱起,问道:小姐还是不肯吃? 丫鬟轻轻摇头,恭敬地答道:小姐说公子若是不去见她,她就一直不吃不喝。 旁人饿上一天没什么,但是即墨静那个身子根本就禁不起折腾,他摆摆手让丫鬟离开之后,眉头便忍不住紧紧皱起,快步朝着即墨静的房间走去。 门上已经挂上了锁,正常人或许还可以从窗户翻出去,但是即墨静是个半盲,就算艰难地从窗户翻出去,也不可能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离开去见池桉。 她只能通过绝食让即墨卿或者齐国公心软。 因为半盲的原因,她的听觉要比旁人灵敏很多,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后,即墨静当下从内屋走出,到了门口处,借着门板上镂空的花窗,看着即墨卿道。 兄长,静儿求您,您就让我出去见过安王殿下吧! 一句话还未说完,声音中已经染上了轻轻的抽泣声,眼泪自微红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即墨静,即墨静的脸色本来就十分苍白,现如今一天没有进食,脸色就更加苍白,他知道自家妹妹虽然身子弱,但是性子一点也不软。 -- 第36页 倔起来和父亲差不多,是半点不会折腰和将就的。 见此,他眉头紧蹙,思忖片刻之后,似是退步了,无奈地对着即墨静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是你需要先吃饭。 即墨静脸上顿时一喜连连点头道:好!只要兄长答应静儿,静儿什么都依兄长。 既然已经答应即墨静带她去见池桉了,那这门再锁着也无用了,让人将房门打开之后,他刚要抬步进去,就看见齐国公拎着鞭子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当下,即墨卿下意识挡在了即墨静的身前,出声劝道:父亲,静儿知错了。 然而,齐国公开口,对着即墨静说道。 你若是不肯吃饭,我就打死你哥哥! 即墨卿: 池桉站在驿站二楼处,看着街道上的百姓皆聚众围在一起讨论池渲并非皇室血脉的事情,俊朗的脸上不由得露出畅快的表情。 要不了多少时日,大事便可成。 就在池桉看着窗外风景的时候,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侍从自外面走进来,对着池桉恭恭敬敬地说道:殿下,齐国公公子派人送来消息,邀殿下明日在安山寺碰面。 在确定是即墨卿传来的消息之后,池桉脸上的表情从短暂地怔愣变成了不屑,轻嗤一声:他即墨卿自诩风流,也不过是一个攀炎附势的。 前段时间他去齐国公府求娶即墨静被赶了出来,即墨卿给了他好大一份难堪,明日若是即墨卿要让他娶了即墨静的话,他定是要好好刁难的。 慕清洺前脚进了书房,人才刚刚坐定。 房门便再次被人推开了,池渲自外面走了进来,他听见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重新低下头来,看着手上文书,说道。 殿下倒是不客气。 大人让本宫自便的。 她走进书房之后先四下扫量了一番,慕清洺的书房布置地十分简单,和笔墨纸砚无关的多余东西是一件都没有,她扫了一眼墙壁上。 空空如也,不要说美人图了,就算是名门大家的风景图都没有一副。 看来,津安传言不可尽信。 她收回视线,看向桌案前的慕清洺,随后抬步走过去,微微俯身看了看慕清洺手中的文书,那上面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第二天需要上奏的东西。 此刻她被吸引的也不是那文书的内容,而是慕清洺的字迹。 不愧是被众多学子追捧的文坛大家,她虽然没有见过多少大家之作,但是宫中的字画墨宝哪一件不是万里挑一,慕清洺的字就算丢到那些墨宝里面依旧出众。 大人不仅声音好听,写字也好看。 池渲口中说着恭维话,但是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夸赞,慕清洺也就没有理会,继续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她抬眸看着面前神情专注的慕清洺,长睫低垂,眉眼清隽,一旁就摆着烛台,但是橘色的暖光半分都照不进慕清洺那一双淡如冰的眸子里。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突然开口。 岳王余孽和刺客的事情大人可有眉目了?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说话间,她中指弯曲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桌案,引得慕清洺注意,抬眸朝她看了过来,长睫轻闪道:岳王余孽一案,殿下需得告诉臣当日岳王宫变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恕臣无能。 见此,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桌案后面的慕清洺。 大人是在跟本宫讲条件? 不敢。慕清洺嘴上说着不敢,但是神情中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抬眸不卑不亢地看着她,这一眼似是要看穿她整个人。 但是殿下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第20章 玉带 安山寺位于上京城外的孤鹭山上,每当会试开始两个月前,学子们都会来安山寺祈祷自己高中,即墨卿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今日天气出奇的好,天幕幽蓝,云雾丝丝缕缕缠绕在山间树梢,层峦叠嶂间齐国公府的马车缓缓朝着山上行驶而去。 即墨卿看着坐在车厢中的即墨静,嘱咐道:待会见到池桉,你藏在内间中不许出来,也不许出声。 既不能出去又不能出声,那来见池桉还有什么意思,即墨静当下就皱起眉头,正待说什么:兄 但是即墨静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即墨卿开口给打断了。 你若是不同意,我们便回去。 说罢,便要招呼着车夫打道回府,见此即墨静连忙改口:好,我答应! 好不容易出来了,若是再回去那一切就白费了。 见即墨静答应了,即墨卿这才满意点头。 待到了安山寺之后,他打开车门率先抬步走了出去,随后站在马车外,伸手搀扶着即墨静下来,距离他和安王约好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 你先乖乖在这里待着,待会我就回来。 将即墨静安排好在厢房中,他便打算先去佛堂上香,但还未走进佛堂,便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倩影。 容窈胳膊上挂着篮子,里面放了香烛还有一些碎银子,身姿娉婷地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 第37页 她今日来是帮容廷上香的,不好太过张扬,便卸了一头的珠花簪钗,用薄纱敷面,饶是如此,她刚刚在马车下站定,还是引来了不少的视线。 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哪个名门大户家的小姐,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但今日来上香的学子们去过教坊司的不少,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容窈,当即轻嗤一声:什么闺门小姐?不过是一教坊司的伎子。 此言一出,女子们顿时拉远和容窈的距离,男子们看容窈的眼神则是更加火热了,高门小姐他们或许这辈子都娶不上,但是教坊司的伎子却是掏掏银子就可以的。 容窈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神情如常,在一旁婢女的跟随下,朝着佛堂内走去,却被几个学子拦住了去路,有的面露嫌弃,伸手驱赶道。 今日是众多学子祈求高中之日,你这样的人进了佛堂,岂不是要污了这些士子的青云路! 也有的看着容窈调笑道。 窈娘,今日你是为自己哪个小郎君上香啊?你一个人上的过来吗?要不要我帮你? 闻言,容窈微微蹙眉,抓着篮子的手微微收紧,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面上却带着熟悉的笑容,笑着道:既如此,那奴便晚些时日来。 说罢,她便打算转身离开。 但是刚刚转身便看见了一抹熟悉张扬的朱红色,即墨卿伸手抓住了容窈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扯着竹篮子,带着容窈朝着佛堂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走吧窈娘,若是误了吉时,怕是会耽搁了小郎君我的青云路。 见到即墨卿出来,周围的学子们皆是一愣,他们或许从未见过即墨卿,但如此张扬的朱袍,上京城中除了国公府那位那没有第二了。 呆愣之后皆有些后悔,若是知道容窈是即墨卿的人,他们就不敢去招惹了。 容窈更是一脸意外地看着即墨卿,一直被拽到佛堂里,被浓浓的香火味呛了一口这才回过神来,而到了佛堂之后,即墨卿也松开了拽着竹篮子的手。 容窈得了自由,当下微微弯腰对着即墨卿道:奴多谢小公爷解围。 他扫了一眼竹篮子里的香烛之后,并未说话,而是转身在一旁花银子买了两根线香,跟着容窈同时跪在蒲团上。 拜了三拜之后,同时就将手中线香插进了香炉中。 两人去插香的时候,都朝着最中央的那个巨大香炉而去的,难免撞到一起,他侧目看着身侧的容窈低声道:我也有些好奇,窈娘今日是为谁祈福的。 她虔诚地将那关系容廷前程的线香连带着她的真心诚意一同插进香炉里,面对即墨卿的询问,她随口回了一句:小公爷便当奴是为了小公爷吧。 此刻他和容窈距离十分近,一股沁人的花香扑鼻而来,他说不出是什么花,但是这味道说不出地让人着迷。 自他第一次和容窈接触的时候,便嗅到了这种味道,应当不是胭脂香粉。 那日我问你的话,你可想好了? 他垂眸视线刚好落在容窈的后颈上,细腻白皙如瓷,泛着淡淡的粉色,许是他们距离得太近,又或者是他看得太仔细,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细小的绒毛。 闻言,容窈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她抬眸看着面前的庄严肃穆的佛像,并未说话。 即墨卿也不介意。 不急,距离会试还有段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自容窈后颈收回视线,他又不充了一句:我可以护着你。 闻言,容窈终于开口了。 我从不需要任何人护着。 声音抛弃了娇媚和笑意,听起来脆生生的。 他看着面前的容窈,面上划过一丝意外,这应当是容窈第一次在他面前没有自称奴。 容窈转头看着她,眸子抛却了那些技巧性的媚,干净地像是一捧泉水,直直地看着他,也清晰地露出了眸底的倔强。 他一直都知道容窈在伪装,在拿对付那些客人的手段来糊弄他,却没想到容窈的真正面目,反差会如此之大,当下就这么看着容窈,忘了反应。 小公爷以后还是少打趣奴。 话落,容窈对着他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要离开。 他伸手抓住了容窈的手腕,在对方不满的眼神中,将眸中所有的调笑玩世不恭全部卸下,把真诚翻出来摆在面上。 若我说没有打趣呢? 慕清洺府上没什么丫鬟下人,清晨格外寂静,只能听见二三人的轻语声,小厮端着洗漱的东西,低头快步朝着正房的方向走去。 却不成想在路过书房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池渲率先自里面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褪下的惺忪睡意,但也不难看出精神饱满,定是睡了一个好觉。 其后则是一脸疲惫的慕清洺,等到池渲离开之后,那小厮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慕清洺轻声询问:大人一晚上都没睡? 慕清洺并未言语,但是脸上的困倦之色已经很明显了,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池渲,伸手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这才抬步跟上了池渲。 昨晚慕清洺一夜未睡,给池渲念了一晚上的书,嗓子已经哑得不行了。 -- 第38页 若是大人能将池桉逼退,本宫定将岳王之乱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大人,绝不哄骗大人。 许是昨晚池渲的清眸中盛着烛光,他实在无法拒绝。 昨天计酒带着空马车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今天池渲只好和慕清洺坐一辆马车进宫去。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出门一同进宫去,但是刚刚出门便碰见了迎面而来的计酒,一夜未见,计酒的脸色也是一脸的疲惫,应当也是一夜未睡。 且脸色比起慕清洺要难看的多。 看见池渲的第一句话就是。 昨晚围堵公主府的百姓都死了。 尸体摆满了长华道,刚刚已经被刑部的人拉走了。 闻言,她眸子沉了沉,表情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慕清洺,慕清洺和她一样神色如常,只说了一句:先进宫。 说罢,慕清洺便率先抬步进了马车中,只留下她和计酒在马车外,她转头对着计酒吩咐道:你去刑部盯着,看好昨晚抓去的那几个百姓,绝不能让他们出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她伸手将车门关好,先是扫了慕清洺一眼:这件事情不管幕后者是谁,靖国的百姓都会将这个黑锅扣在本宫的头上。 慕清洺眉头轻蹙,说道:三法司会查清楚。 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疲惫。 她转头看着慕清洺一眼,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道:也对,就算是三法司问起来,本宫也可以直说昨晚一直跟大人在一起,大人会给本宫作证吗? 或许是嗓子难受,又或许是不想回答池渲的问题,慕清洺并未言语。 她也没指望着慕清洺回答,会与不会都是假的,看着半阖眸子满脸疲惫的慕清洺,她干脆出声道:大人若是困了便睡一会,此去宫中还要一段时间。 慕清洺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眸子从半阖变成了全阖,表示听进去了池渲的话。 她看着靠在车厢上假寐的慕清洺,是君子如玉又自带疏离感的仙人相,哪怕此刻满脸困倦,依旧拒人千外。 今日要上朝,慕清洺穿了紫衣官袍,他的衣服总是特别平整没有褶皱的,哪怕今日出门匆匆亦是如此。 正是因为这种平整,所以只要稍稍注意就能察觉到腰带处微微的凸起,似是在腰间放了什么东西。 她看着并不贴合腰部的玉带,眸中逐渐带上探究之色。 第21章 诬陷 宝山寺,一身布衣的张玉亭独自站在佛堂外,他和张心芙是兄妹,但是模样比起张心芙要逊色不少。 虽平平无奇,但眉眼中有种坚毅的正直气。 慕风远今日还要上朝,张心芙从天香楼吓得不轻,张玉亭只能一人前来宝山寺为自己祈福。 他从佛堂中走出来,看着各种各样的公子小姐在佛堂前来来走走,他看着那覆着薄纱的仙子人物在他面前离开,那朱红色的公子站在一旁看了许久。 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或者说整个上京城的繁华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张玉亭并未自惭形秽,眼中的光反而越来越坚定了起来,他想留在上京城,他想靠自己留在上京城。 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这才抬步离开。 而就在张玉亭刚刚离开之后,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宝山寺门口,池桉身穿锦袍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几乎是没有花时间寻找便看见了一身朱红的即墨卿。 池桉脸上顿时扬起笑容朝着即墨卿走去,即墨卿脸上的笑容则是敛了敛。 二人一同朝着后院厢房走进,一直到了厢房内,池桉随意坐下,拿过一旁的茶杯。 就着寺庙中的粗茶喝了一口,随后眉头微皱,嫌弃这茶叶太过涩口,喝了一口便放在了桌案上,再也没有端起来的意思,抬头看着即墨卿。 上卿今日来找本王来此可有事要说? 即墨卿在屋内打量了一遍,直到在屏风下面看见即墨静露出的缎鞋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对着池桉说道:上次殿下来府上说想要迎娶静儿的事情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见此,池桉一点也不意外,他以为即墨卿是得到了消息,赶着来巴结讨好自己,齐国公府若是能成为他的助力,他在上京城便同如虎添翼。 虽然心里想的是刁难一下即墨卿,但嘴上却是满口答应道。 自是算数。 他看了一眼躲在屏风后面的即墨静,随后继续说道:那殿下可愿回封地迎娶静儿?国公府定十里红妆送之。 然而,池桉却并未回答,而是说道:池渲身世成谜,上卿此刻不如助本王谋夺大位,待本王荣登大宝之时,届时令妹就是一国之后。 也解了静儿和齐国公府从上原到上京分离之苦,如何? 话落,池桉一脸期待地转头看着他。 即墨卿的脸却是蓦地一沉,看着池桉道:现如今新帝已经登基,殿下现如今这种想法,等同于谋逆,恕上卿不能苟同。 且劝殿下一句,此事不可行。 见此,池桉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他没想到即墨卿来找他真的就只是说嫁妹的事情,他将手中茶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随后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即墨卿道。 -- 第39页 可行不可行,上卿等着瞧便好了。 到那时候,望上卿不要后悔。 闻言,即墨卿站在原地,看着池桉眼底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不要说池渲还在,就算池渲当真不是靖国皇室,那满朝文武也不会让池桉事成。 在放完狠话之后,池桉便将厢房门踹开,怒气冲冲地抬步离开了。 顾不得去关门,他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就见即墨静缩成一团,已经哭成泪人了,只不过一直记得即墨卿的话,用手掌捂着嘴,一点声音都未传出来。 此刻那抹刺眼的鲜红闯进朦胧的视线来,即墨静这才抬眸看着即墨卿,眼眶微红,泪珠还在不止地滚落,声音颤抖地唤了一句:兄长 他低头看着自家妹妹,眼中是浓浓的疼惜,哪怕知道今日的事情会对即墨静造成一定的伤害,但他还是不得不去做,他必须让即墨静看清楚池桉的真面目。 静儿。 他伸手抱住即墨静,也抱住了对方颤抖的身子,轻声安抚着。 他自小就这么一个妹妹,即墨静的身子又弱不禁风,自然而然占据了他的大部分在意,或许所有人都觉得即墨卿穿红色是因为红色张扬嚣张。 但只有他知道,红色对于即墨静来说,是一片朦胧中最好辨认的颜色。 寻常官员入宫的马车需要在宫门外等着,但今日池渲在马车上,有了长公主殿下的腰牌,这次的马车可以直接驶入宫门,一直到了太和殿外。 马车刚刚停下,慕清洺便睁开了眼睛。 不过是小憩一刻钟,那浓浓的疲倦之色已经全部从慕清洺脸上撤下来了,现在不要说是旁人了,就算是池渲也看不出慕清洺这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他并未直接下马车,而是打开车窗上的帘布看了一眼,就见众朝臣围在太和殿外手中拿着笏板,正群情激昂地说着什么,就算是听不见,也能猜到他们是在讨论今日长华道尸体的事情。 马车停在拐角处,确保那些大臣不会看见他和池渲在一起之后,他这才撩起衣袍下了马车。 然,池渲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大人。 对上慕清洺的眼睛,她伸手指了指对方的腰间,问道:大人腰带里藏了什么?本宫好奇一路了。 池渲眼里的好奇不假,他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腰间,随后后退半步,坦然道:臣之私事,不便告诉殿下。 她看着慕清洺,仔细琢磨了一下私事二字,也没再追问,旋即说了一句。 是本宫冒犯了。 目送慕清洺离开,池渲坐在车厢内,将那刚刚放下的帘布重新撩了起来。 只不过她看见的风景和慕清洺看得见有所不同,在群情激昂的群臣衬托下,多了一位身穿紫袍,衣袂翩翩的慕清洺,她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着车夫吩咐道。 去殊华殿。 待到慕清洺走近之后,便可以十分清楚的听见那些老臣们说着。 待会上朝之后,老夫定要上书请求陛下彻查长公主杀害百姓一事! 绝不能容许此等毒妇继续猖狂下去! 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未看见卢瑜的身影,询问了一下身侧的官员这才知道,卢瑜今日抱病并未来上早朝。 而就在慕清洺刚刚站定,慕风远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他拽到了远离人群之处,这才压低声音道:昨晚长华道杀人的时候,小芙儿就在现场,被吓得不轻。 闻言,他微微蹙眉,人是他送去天香楼的,理应过问一下。 人没事吧? 慕风远摇摇头:人倒是无大碍,就是被吓到了,到现在还不敢出门。 他低头思忖片刻,对着慕风远询问:那昨晚她可看见了凶手的模样? 这个问题慕风远昨晚也仔细问过了,但是张心芙情绪不稳定,只看见滚落的头颅就已经吓得三魂少了七魄了,更不要说看清楚凶手的相貌了。 下了早朝之后,所有的奏折文书都会被送到殊华殿。 池渲端坐在案几前,看着面前的文书内容,字里行间都是弹劾她的,三法司那边还没有调查出结果,但是满朝文武已经将这个罪名按在了她的身上。 面前的奏折,十本里有九本都是弹劾她的,还有一本是哭穷要钱的,不气反笑,她看着面前的奏折道: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池烬到现在识的字不过一箩筐,所有的奏折都要经过她手,那些大臣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如今这般不过是拐着弯骂她罢了。 若她真的为此事生气,反倒坐实了长公主独权一事。 将手中的奏折丢在案几上,眸中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她自案几后面起身,刚想要去瀚书阁看看池烬,顺便再蹭一个觉。 却见左辞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见到她后便沉声道:昨晚送去刑部的百姓死了。 是口中含毒,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闻言,她眸子一冷,转头看向左辞询问:都死了? 左辞缓缓摇头,面带愧色地低下头来。 -- 第40页 她看着面前的左辞,眼神好一会都没有变化,突然轻嗤一声,明白了什么。 她本以为百姓是被人鼓动的,现如今看来,或许那些人根至始至终本就不是普通百姓。 查,让刑部将所有死者的身份仔仔细细地查一遍。 既不是普通百姓,那身份就禁不起查。 慕清洺刚一走进瀚书阁,便看见一道白影自树影后快速飞出,他抬头看去的时候,只能隐约看见禽类的影子,他收回视线,正巧对上了站在窗前的池渲。 殿下喜欢养鸟? 闲来无事喂喂。 慕清洺抬步走进瀚书阁,扫视一圈却看不见池烬的身影,转头对着池渲问道:陛下呢? 出去玩了。她随口敷衍完,转身看向慕清洺道:昨晚送去刑部的百姓都死了。 此事对慕清洺来说算不得太过意外,但还是让他的眸子一沉。 她踱步走到慕清洺的身前,清眸微微眯起,抬头看着对方说道:大人就这么看着他们诬陷本宫而无动于衷吗? 第22章 表哥 殊华殿中的空气仿佛被凝固,她抬眸看着慕清洺,慕清洺低头望着她,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耳边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慕清洺这才开口。 殿下被构陷,臣心急如焚,然无计可施。他垂眸看着池渲,视线落到了对方的脸上,许是昨晚睡了一个好觉的缘故,池渲今日看起来脸色很好。 不沾粉黛依旧肌白如瓷,凤眼微扬带着凌驾于上的凛然,朱唇不点而赤,他低头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唇角之上,许久未移,但眼神足够坦然,就会让旁人觉得慕清洺只是单单走神了。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好一番打量也没在慕清洺身上找到心急如焚四个字。 一切祸端皆因本宫身世而起,只要能找到证明本宫身份的人,便可解此局。 话刚说完,慕清洺便开口道。 孙氏已死。 孙氏不过是一普通仆人,她如何能知道皇室在秘密寻找皇女?她盯着慕清洺的眼神,不放过对方眼中一丝一毫闪过的情绪,但是让她失望了,冷眸中依旧一片平静。 臣亦疑惑。 见从慕清洺身上诈不出什么,她也就没有再继续浪费力气,自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后退半步,突然开口道:大人明日可有空? 话题转变太快,但好在两人足够淡然,就算是谈论惊天大事依旧能毫无波动,不等慕清洺回答,她便转过身去继续道。 明日辰时,澧水旁望月阁上,只你我二人。 他看着面前背对他而立的青影,他看不见池渲的表情,语气中也听不出多余的情绪,长睫低垂,轻声道了一句。 好。 明日本宫等着大人。 张心芙性子一向活泼,但自天香楼之后便闭门不出了,张氏放心不下,特地熬了药膳给张心芙送来。 慕府算不上太大,不过还是给张玉亭和张心芙一人准备了一个院落,郁郁葱葱的树影下,张氏挽着温婉的妇人发髻,手中端着给张心芙熬制的药膳。 提步款款地朝着小院中走来。 屋内,张心芙正缩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以便获取更多的安全感,但饶是如此,那晚天香楼的事情,还是在她的面前挥之不去。 直到,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外面传来张氏亲切的声音。 芙儿。 张心芙这才抬起头来,小脸依旧微微苍白,原本覆盖在额上的碎发也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无精打采地耷在额头上。 她从床上起身,将房门打开,看着一脸关忧的张氏,这才扯开一个笑容,乖巧地唤了一句:姑姑。 张心芙自小便是个好哄的,便是再大的委屈拿点香甜的吃食也就哄好了,张氏还未出阁的时候,张心芙便格外喜欢吃张氏的东西,现如今张氏出嫁,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 张氏做饭的味道自是比之前还要好上一些,她低头看着认真吃药膳的张心芙,眼中满是疼爱,轻声道:慢点吃。 姑姑做的东西,好吃得慢不下来。张心芙摇摇头,对着张氏笑弯了杏眸,不过就是一碗药膳下肚,刚刚还惨白的脸色现在已经缓和了下来。 张心芙这句话自然而然讨得了张氏的开心,但想起让张心芙来上京的目的,张氏看着张心芙缓缓开口道:芙儿,你应当明白姑姑让你来上京城的意思。 闻言,张心芙脸上的笑意凝了凝,将手中瓷碗放在桌子上,双手落在桌子下面,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 张家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户,不过就是一普通的商户,能讨得一口吃食就已经足够了,张氏嫁给慕风远已经是高嫁了,自从张氏嫁给慕风远之后,张家没少受慕家的接济。 在她还没来上京城的时候,家中大人便嘱咐她万事都是听姑姑的。 更有讨好慕家的意思。 张氏看着沉默不语的张心芙,伸手缓缓抓着张心芙放在桌子下的手,轻声道:清洺性子是个沉稳的,凡事都讲究规矩,但就是太过沉稳守分寸,才会到如今还没有娶妻。 -- 第41页 小芙儿性子活泼,在姑姑看来,你们二人再合适不过了。 但若芙儿再继续闭门不出,你们两人该如何进展? 闻言,张心芙眉头紧紧皱起,她面露难色地看向张氏,但是对上对方给予厚望的眼神之后,拒绝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只咬了咬下唇,轻轻点头道。 芙芙儿明白了。 之前岳王大乱的时候,上京城曾经宵禁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新帝登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宵禁也就慢慢取消了。 此刻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是澧水旁满是百姓,热闹程度不比白日要少。 慕清洺刚刚下了马车,便看见了望月阁上的池渲,依旧是那身青衣站在楼阁上,身处尘嚣中却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抬步朝着望月阁上走去。 望月阁立在澧水旁,一共有七层楼阁,是观赏江景最好的地方,四面门窗大开,每一个方向都能欣赏到不同的景色。 现如今池渲就在这望月阁的最高层,她靠在栏杆上,望着下方抬步走来的慕清洺。 直到慕清洺一直走到了望月阁下,看不见身影了,她这才收回了视线,抬眸看着今晚的月亮,今天是满月日,皎洁的月光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不过片刻的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慕清洺走了进来,楼阁四面都弄了围栏,靠在围栏上仿佛置身在江面上,清风袭来带着江面上的潮气,凉爽极了。 慕清洺抬步进来,随便寻了个位置便坐下了。 桌案上摆放的有酒水饭菜,但是二人谁都没有动作,连简单的打招呼都没有,池渲靠在栏杆上望着江景,慕清洺坐在桌案前,看着池渲。 她不喜复杂的发髻,只要不上朝便怎么简单怎来,现如今满头青丝也不过用一根玉簪束住,眉眼如冰雕,身姿如玉琢。 现在无论是谁来,也不可能将面前这个淡泊宁静缥缈似仙的女人和操控朝政的长公主联系在一起。 许是太过无聊,池渲突然开口:池桉带人赶来还需的一段时间,你我不如看看月亮,如何? 她转眸看向慕清洺,眼尾带着浅浅的笑意,慕清洺看着她,顿了顿才答了一句:好。 嘴上说着看月亮,但是她的眼神转过来看着慕清洺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了,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浓但至少不假。 她靠在围栏上,凝视着慕清洺道。 你我这般若是让旁的大人看见了,定会误会我们暗通款曲。 慕清洺并未回话,她也没指望对方回答。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低头看着楼阁下比江流更惹眼的人流,此刻街道上小贩叫卖着,不少百姓驻足赏江水,呈现一幅繁华的盛景。 她则低头看着人群,缓缓道:本宫信任大人,才肯只身饲狼,大人万不要让本宫失望可好。 慕清洺不知何时走到了池渲的身侧,他循着对方的视线朝着下方的街景看去,出声纠正道。 不是只身。 闻言,她收回视线朝着慕清洺看去,正巧慕清洺望过来,两人视线一触,单薄的冷意顿时消融,然而池渲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看着慕清洺身后笑道。 确实不是只身。 他微微蹙眉,转身朝着池渲的视线方向看去,随后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一身粉色衣裙的张心芙,张心芙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慕清洺的身影,此刻见到慕清洺看了过来。 忙跳起来对着慕清洺招了招手,那粉色的发带也随之飘扬了起来,对着他唤道。 表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停一天,就恢复正常更新啦!!! 第23章 望月 上京城暗色的街道画卷,是被少女一个笑容点亮的,张心芙提着裙摆,逆着人群,就朝着望月阁跑了过来,那动作比起慕清洺来望月阁的动作要快多了。 池渲转眸看着慕清洺,眼角眉梢的笑意见浓了些,调侃道。 表妹? 她 慕清洺开口似是要解释什么,但是刚刚张开嘴才发现是多余的,于是除了一个她之外便没了下文,而这会功夫,门外传来噔噔急促的脚步声。 望月阁一共七层,现如今张心芙已经爬到了顶层,白皙的小脸因为小跑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微红,待走进望月阁之后,张心芙便将视线放到了慕清洺的身上。 表哥。 回应她的是慕清洺一句稍带疏离的:张姑娘。 随后他看着张心芙询问。 你怎么来了? 张心芙一边朝着慕清洺走来,一边回答:我我是出来玩,偶然碰见表哥便上来打个招呼。 不敢说是张氏鼓动自己来的,张心芙便随口编了个说辞,或许是因为池渲在场的缘故,张心芙的声音出奇地小。 慕清洺刚想要劝张心芙回去,但一直都未说话的池渲突然开口了:这位姑娘是? 他只好将张心芙的身份告诉给了池渲,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将池渲的身份告诉给了张心芙。 -- 第42页 在得知池渲的身份之后,张心芙当下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地,磕磕巴巴地说道:民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本以为慕清洺就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了,哪里想的到有朝一日会见到皇室,这一句话还未说完,紧张地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许是张心芙的娇憨取悦了池渲,她轻笑几声,随后伸手将张心芙搀扶起来,清眸搀上了笑意,那点疏离感顿时减淡了不少,清丽不可方物。 既是太傅大人的表妹,那便一起坐下赏月吧。 张心芙看着面前的池渲,脸颊顿时不自然地红了,因为从未见过如此尊贵的人,更没见过如此亲切的上位者。 张心芙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手还被池渲扶着,过了好一会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收回来。 但那淡淡的幽香却是怎么也驱散不掉的。 真真的吗?张心芙这番话是在询问池渲,但是视线却是看着相比较而言更加熟悉的慕清洺身上,而慕清洺此刻的视线则是放在池渲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张心芙的眼神。 他看着池渲伸手将张心芙搀起来,随后带到桌案前,两人紧挨着坐下,好不亲密。 芙儿吃饭了吗? 这一桌的饭菜她和慕清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若不是张心芙来了,定是要浪费的,她拿起银箸,给张心芙夹菜。 省得张心芙夹菜的功夫,只要埋头苦干就好。 张心芙在来望月阁之前已经吃过了,但不敢拒绝池渲,现在只能是池渲夹一筷子她吃一筷子,将腮帮子都吃得鼓了起来,看起来格外卖力和认真。 见张心芙吃不下了,她也就停了夹菜。 抬头朝着慕清洺看去,这才发现慕清洺依旧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见此她放下筷子,抬步朝着慕清洺走了过去。 因着想说的话不想让张心芙听见,所以凑得近一些,慕清洺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但下一秒池渲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大人放松点,且就把今日当成我们三人的幽会。 他转头看着坐在桌案旁低头吃饭,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们动作的张心芙,眉头微微蹙起,嘴里重复了一句。 三人? 转头对着池渲压低声音道:殿下应当明白今日并非单纯幽会,何必将旁人牵扯进来。 她转头看了张心芙一眼,又看着面前的慕清洺道:大人心疼了? 慕清洺看着她是要跟她说些什么的,但终归欲言又止,甩了甩袖子背过身去,似是不愿再跟她多说什么。 她则重新走到了围栏附近,这望月阁的四面都没有墙壁,可以看见四面的风景,此刻有风吹过,将裙摆如同江面一般吹出层层的涟漪。 望月阁的饭菜比起天香楼的也不差,张心芙低头吃饭一方面是因为是池渲夹的她不敢拒绝,另一方面就是这望月阁的饭菜味道不错。 吃得有些急了,正当她想端起茶杯喝一口的时候。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而来,将茶杯给射穿了,她还未碰到,放在手旁的茶杯就碎了,而那冷箭穿过茶杯插进了身后的桌柜上。 张心芙咀嚼的动作略微停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快速躲到了桌案下,唤起那晚在天香楼的记忆,身子吓得瑟瑟发抖。 而池渲站在围栏处,低头看着池桉骑马带着一群官兵朝着望月阁而来,座下马蹄生风,高声喊道:陛下有令,池渲混淆皇室血脉,肆意杀害百姓,罪无可恕! 话音落下,池桉便拉满了弓弦,手中箭羽脱弦而出朝着望月阁上的青影射了过来。 箭刃上泛着幽幽的冷光,破空而来,一直到了近前,池渲都没有闪躲,直到慕清洺伸手揽着她的腰肢,让她身子偏移半分,躲了过去。 在箭刃插进栏杆的瞬间,数不清的箭羽朝着这边射来,放在池渲腰上的手微微收紧,慕清洺低头看了一下望月阁下的江面。 这是他和池渲一早商量好的,在望月阁假死。 池桉所处的位置距离望月阁有一段距离,他分辨不清楚那支箭有没有射中,只知道池渲不会武,现在没了禁卫保护,定躲不过这支箭。 将手中弓箭收起来,池桉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只要池渲一死,事情便成了一半。 他挥动手中剑,朝着望月阁的方向,对着自己身后的侍从道:斩杀池渲者,赏黄金万两封千户侯! 此言一出,池桉身后穿着轻甲的亲兵顿时如同潮水般朝着望月阁上涌去,而一旁的百姓在箭羽射出的时候,便慌忙四下逃窜了。 哪里听得见什么长公主什么千户侯。 此刻的望月阁上,正当慕清洺想要带着池渲跳下去的时候,躲在桌子下的张心芙突然开口,声音害怕地剧烈颤抖:表表哥,救救我 现如今张心芙心中生出了千万的悔意,她就不应该听从姑母的鼓动,今晚来找慕清洺。 闻言,他转头朝着张心芙看去,眉头紧紧皱起,他不可能抛下池渲去护着张心芙,于是开口问道:你可会水? 张心芙轻轻摇头。 他转头看了一眼朝着望月阁而来的侍卫,现在送张心芙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在跃下望月阁的时候,只来得及吩咐一句:离开这儿,快回慕府! -- 第43页 然而现在数不清的箭羽朝着望月阁射来,张心芙根本就走不得。 在被慕清洺抱着朝着澧水中坠去之前,池渲看着望月阁的屋顶,出声唤了一句:计酒,救人。 面前黑影闪过,再次回过神来,张心芙已经到了屋顶。 见此,慕清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凑到池渲的耳边,低声道:带着暗卫,这就是殿下口中的信任吗? 此刻身子失重,她只得任由慕清洺揽着她的腰肢,勾着慕清洺的手微微用力,她往慕清洺身上贴了贴,唇角到了慕清洺的耳边,轻声道。 说说而已,大人当真了? 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传来慕清洺的声音,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或许还有慕清洺那带着点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上。 在坠入江水中之前,她只听到了一句。 别怕。 怕? 池渲想要说不怕的,但是下一秒江水便灌进了口鼻之中,再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从安山寺回来,即墨静哭得有些累了,便靠在即墨卿身上睡了过去,一直到了齐国公府,从马车上下来即墨卿一路抱着,将即墨静抱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里。 替即墨静盖好被子之后,将房门关好,他抬步便离开了即墨静的院子。 在即墨卿刚回来,齐国公便得到了消息,但一直担心吵醒即墨静所以才一直没有上前,此刻见到即墨卿从即墨静的院子中走出来,齐国公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静儿怎么样了? 齐国公夫人早逝,生下即墨静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算是齐国公自己一人将两个孩子带大的,到底是带兵打仗的粗人,齐国公根本就不会照顾孩子,只得将十分的在意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才有即墨卿和即墨静的今日。 只不过这十分有九分都放在了即墨静的身上。 对上自家父亲担心的眼神,即墨卿长舒一口气道:应当是死心了,让人熬好汤药候着,等静儿待会醒了便让人送过去。 说罢,即墨卿的身子便掠过一旁的齐国公朝着府外走去,齐国公转身看着他说道:你刚回来,这又是要去哪? 往日即墨静生病,即墨卿都是在一旁守着,寸步不离。今日刚刚将人送回来,便要离开。 他头也未回,抬步就出了齐国公府,只来得及落下一句。 宫里。 现如今虽然已经快要立夏,但是晚上的澧水还是凉的刺骨,刚一入水,耳边便只剩下水流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尘世间的喧闹和吵闹皆离她而去,一时间有种被世间所遗弃的感觉,就算池渲不肯承认,但此刻她是无助不安的。 张心芙不会水,她也不会水,但在窒息感袭来之前,唇上顿觉一软。 那绝对不是任何一股冰冷的水流。 作者有话说: 带带自己的预收:《我想疼疼掌印》 花灯节上,谢明之在众人面前明确拒绝了她,她本以为谢明之是真的不喜欢她。 可在她失踪之后,一向对陛下唯命是从的谢明之带刃上了金銮殿,往日温和的眸子现如今冰冷杀意一片。 人呢? 谢明之将刃压在陛下脖颈之上,只为寻她。 黎恣幼年丧母,随后一直在边塞养大,是个任性肆意的,第一次见面时她是父亲口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儿,而谢明之是父亲特地请来管教她的老师。 她自小便有读心术,但凡和人有肢体接触,便能听见那人的心声。 她一共听过谢明之两次心声。 一次是谢明之在她负气离家之后,冒着雨来找她之时。 第二次是谢明之在花灯节上否定她的喜欢之时。 谢明之出身帝师谢家,光风霁月,温和君子,文武双才,这样的人本该这锦官城最耀眼的少年臣子。但在蟾宫折桂之日,谢家获罪,谢明之因此成了宦官。 他的满腔热血抱负都随着谢家的断头血流没了,他本以为自己就会这么空空荡荡地活下去了。 可黎恣红着眼圈告诉他。 谢明之,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起初他只当黎恣是个连孺慕和倾慕之情都分不清的孩子,可当黎恣在花灯节上众人耻笑声中不管不顾亲上他的时候。 他知道。 黎恣疯了。 他也疯了。 黎恣本以为谢明之对她只有老师对学子的关心,但不管如何这如温澜般的人她抓住了就不想撒手了。 可就在唇角贴上的瞬间,谢明之的心声在她的心间响起,震耳欲聋。 想和意儿生生世世。 【专栏还有其他预收,大家可以去看看!感谢感谢!!】 第24章 还你 缓缓游动的水波纹覆在他们的脸上, 将最后一丝人气给掩盖掉,像是用上好玉石雕刻的镇水神像。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但刚刚撤了半分,后脑突然被手掌给堵住了退路, 唇角粘合地更紧了。 第一次躲是因为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现如今反应过来之后, 她便不再躲。伸手勾着慕清洺的脖子,将对方的身子朝着自己这边拉了拉。 -- 第44页 此刻眼睛还未适应,她根本就不能在水中睁开眼睛,而慕清洺则是适应了, 又闭上了,颜色相近的青色衣角在水流中纠缠在一起, 久久不分彼此。 她不会水,今日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挂在了慕清洺的身上, 她让计酒来此也是因为这一点, 她害怕慕清洺不会带她上去了。 思至此,放在慕清洺脖颈上的胳膊又紧了紧。 这个单纯渡气的亲吻并未持续太久, 只渡了半口气, 慕清洺便移开了,带着她朝着一侧游去。 池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现如今一定派人在江面搜寻,慕清洺带着她游了好一会,这才探出江面来。 她喘了好一会气才睁开眼睛来,眼前却是一黑,暂时不能视物。 好一会才适应了这种黑暗, 环视一圈之后, 这才发现现如今应当是在一座别苑中, 这院子里的池水是从外面引来的澧水。 慕清洺自江水中爬出来,便不再管她了。 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看起来格外狼狈,也幸得现在没有旁人,要不然谁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两个落汤鸡,就是当今太傅和当朝大长公主。 她抬眸看着驾轻就熟地朝着屋内走去的慕清洺,动作十分干脆,没有半分的犹豫,定不是第一次来了。 想必这座别苑也是慕清洺的。 大人不是无地方可住吗? 借的,只一晚上的时间,殿下还是抓紧时间。简单回答之后,慕清洺伸手将面前的房门推开,整个别苑屋内屋外只点了一盏蜡烛,昏黄的光线填不满整个屋子。 她跟在慕清洺的身后到了里间,水珠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砸在地面上,慕清洺指着里面盛满热水的浴桶对她说:殿下尽快沐浴。 话落,便要转身进另一间房间。 在慕清洺转身之际,她看着对方腰上的玉带,原本好好束着的玉带,经过刚刚那番折腾有些松垮了。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抓着腰带一头,轻轻一拽,便自腰上落了下来。 然而让池渲失望了,掉在地上的就只是单纯一条玉带,并无其他。 玉带应声掉落,腰上一松。 慕清洺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她,准确点是看着她手中抓着的玉带,冷眸随后又放在她的脸上,似是等她一个回答。 一点也没有抓包的心虚感,脸上勾起笑容,清眸轻轻转动道:大人衣服湿了,我帮大人脱下来,着凉了就不好了。 他将视线下滑,放在池渲的腰际,此刻对方浑身上下湿透了,原本轻薄的布料现在紧密地贴合在身上,腰部的曲线一览无遗。 他只是看了眼,并未说话,伸手将池渲手中玉带拽了过来。 只不过慕清洺拽的很急,她还未来得及松手,身子被拽的一踉跄,险些跌进慕清洺的怀里,幸好她及时松手止住了往前跌的趋势。 现在两人的距离极近,只要她一抬头就能撞上慕清洺的下巴,为此她不敢有所动作,只看着慕清洺清瘦的脖颈,现如今有水珠划过凸起的喉结往下滚落。 喉结上下动了动,只听见慕清洺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臣是不是应当以同礼还之? 话音落下,她后退一步,十分干脆地将自己的腰带给解开了,外袍失去了腰带的束缚,顿时变得宽松起来。 但外头的腰带只是起一个装饰和束缚外袍的作用,所以解开并没有什么,里裤依旧好好穿着。 大人手慢了。 她拿着自己的腰带,对着慕清洺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慕清洺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应当是去沐浴了,她也转身进了内间。 眼下已经是深夜,朱红色的宫门紧闭,池桉领着从上原带来的三百亲兵,朝着宫门疾驰而来。 在队伍的末尾,还抬着一具尸体,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是那一身的青衣宫中除了池渲之外,便再没有人穿了。 池桉的侍从拿出安王的身份令牌,对着一旁的禁卫说道。 我等是奉了陛下命令前来救驾的,速开宫门! 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站在宫门外的禁卫,借着一旁的灯光这才看清楚了对方腰牌上的名讳,一时间眉头紧蹙。 宫门一关,无紧急事情是不可能打开的,但看着压在近前的安王令牌,那一声声的救驾,禁卫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只能让人去请左大人。 最终,左辞走了出来,看了池桉一眼,随后公事公办道。 无陛下和殿下诏令不可进宫,安王殿下还是请回吧。 殿下?现在宫中只有一位陛下,哪来的什么殿下?池桉冷嗤一声,随后示意人将池渲的尸体抬上来给左辞看,对着左辞说道。 池渲已死,尔等还不速开宫门?! 左辞本来是不相信的,但是看见那一具从水中刚刚打捞出来的尸体,还是忍不住放大了瞳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而池桉就趁着左辞呆愣的瞬间,带着亲兵从禁卫面前闯了进去。 只留下那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和左辞。 面前的房间漆黑无比,若不是借着外间那点昏暗的光线,她连浴桶的位置都找不到。 但有时候黑暗是会带给人安全感的。 -- 第45页 就比如现在,她低下头连自己的身子都看不清楚的时候。 房门关起之后,屋内屋外只剩下缓缓的流水声便再无其他了,等她盥洗干净从内间出来的时候。 慕清洺已经穿戴好衣服了,只是头发还未干,坐在烛台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卷来,正低头看得认真。 她的头发也未干,就没有束起,抬步朝着慕清洺走过去。 外间只有一套桌案,椅子更是只有一个,寡得可怜。 慕清洺坐了,便没有她坐的。 她走到慕清洺的面前,两人现如今都换了衣服,和之前那套衣服差不多,若是不细看的话,是看不出区别,她凝眸看着面前认真看书的慕清洺,突然开口。 大人怎么知道我的穿衣尺寸? 刚刚穿上的时候,她很是意外,不宽不窄,竟是刚刚合身。 闻言,慕清洺低头看书的动作一顿,也忘了翻页,抬头朝着池渲看去,此刻的池渲刚刚沐浴完,墨发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水汽,身上除了一身青衣便再无其他多余的颜色,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许是池渲脸上带着笑意的原因,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平日的模样,显得平易近人。 她好奇地等着慕清洺的回答,却见慕清洺抬头看着她,眼神半天都没有变化,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 看着面前如玉的君子,眸光轻轻闪动,她伸手勾抬起慕清洺的下巴,视线落在慕清洺的唇角,他唇色不浓,和他整个人一样是极淡易入画的山水色。 她低头看得认真,以至于没有看见,慕清洺滚动了两下的喉结。 本宫从来都不喜欢欠人的,水下欠你的那半口气,现在还给你。话落,她低头覆上慕清洺的唇角,和水下时候的感觉不同。 水下的时候除了柔软的触感之外便再无其他了,现在两人唇角覆盖在一起,比起嘴唇更炙热的,是两人勾缠在一起的气息,幽幽的冷香萦绕在两人鼻翼间,随着这个亲吻的深入而升温。 那股冷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鸦睫轻轻颤动,在唇角覆上的时候,池渲便已经后悔了,那是一种从未有过且在逐渐失控的感觉,随着心跳逐渐加速,她想要后退半步将自己撤回来。 但是这个亲吻是她引起的,想要结束却不是她说了算。 随着池渲后退半步,慕清洺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往后退半步,慕清洺便欺近一步,直到避无可避,后背抵上了墙壁,她抓着慕清洺的衣襟,想要将对方推开。 但是根本就撼动不了半分。 比起心跳呼吸更加失控的,是这个亲吻,远比她想象中要来的汹涌,她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慕清洺,这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闭上眼睛,原本清冷寡欲的眸子里现在是浓浓的情.欲之色。 长睫低垂,正注视着她。 和慕清洺对视这一眼,完全将她心中的好胜之心给勾了起来,不再推开慕清洺,反而将自己凑了上去,加深了这个亲吻。 左手则顺着衣襟往下,朝着腰上的玉带摸去。 素指轻勾,玉质的腰带便从腰上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将两人从失控的边缘唤了回来,唤回了几分清醒,慕清洺止住动作,往后撤了撤,从她唇角上离开。 二人的嘴唇已经被刚刚勾缠的呼吸给染红了,原本如冰的眸子,也含了一汪春水,他自池渲脸上回神,低头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玉带,低声道。 殿下喜欢臣的腰带? 作者有话说: 还没那么快喜欢上,女主是在试探男主的态度~ 第25章 放箭 池渲的唇色要比慕清洺深的, 但经过刚刚那番厮磨,两人唇色几近相同,就像是身上的青衣分不清楚谁是谁。 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唇角上的水光格外潋滟, 胸口微微起伏, 耳边是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和内间里外院中潺潺的流水声,构成一室的缱绻。 大人刚刚为什么不躲? 她勾着慕清洺的脖颈,低眸看着慕清洺的嘴唇,唇色渐浓, 欲色更甚:在水下是为了活命本宫才没躲开,大人刚刚在做什么?难不成大人真的缺那半口气? 情.欲之色缓缓从冷眸中消退, 平静和克制又逐渐占据了眸子,他望着池渲低垂的眼睫, 冷声道:殿下若是有闲工夫, 不如先想想安王现在到了哪。 她抬眸慕清洺继续问道,清眸中除了跳动的火光, 还有隐隐的探究之色。 是不是因为我很像她?所以大人才舍不得杀我? 他听着池渲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才明白池渲在说什么。 慕清洺往后退了一步,从池渲身上离开, 抬眸看着池渲的脸,将对方的面容框在自己的视线中,过了好一会才在池渲的注视中缓缓摇头。 一点也不像。 现如今两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份中,冰冷疏离,哪怕唇上对方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 他弯腰将地上的玉带捡起来, 旋即便要抬步离开。 她看着慕清洺的背影, 突然开口。 你大可不必跟着我一起跳下来的。 慕清洺的脚步一顿,但终究是没有停下来,打开房门便走了出去。 深宫中的寂静,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踩碎的,池桉与自己的亲兵,将禁卫视若无物,骑着马朝着陛下寝宫长生殿而去。 -- 第46页 与此同时,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突然降下一道闪电。 惨白的光芒骤然将漆黑的夜幕劈成两半,映出池桉那张因为野心而越发贪婪扭曲的脸,同时也映出池烬躺在床榻上紧皱眉头的小脸。 这个觉池烬睡得并不安稳,噩梦不断,一直到耳边惊雷响起,才将他从梦境中拯救出来,黑白分明的明净眸子,被泪光模糊了分界线。 他从床榻上爬起来,赤着脚往外跑,嘴里无助地唤着。 姑奶奶 在雷电响起的时候,有宫人担心小陛下安危前来查看,刚好撞见池烬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往外跑,那宫人慌忙将手中烛台放在一旁,然后半蹲下身子拦住池烬。 陛下!陛下怎么了?可是吓着了? 池烬现如今已经泪流满面了,嘴里只一个劲喊着。 姑奶奶呢?朕要见她! 那宫人连忙拿出帕子给池烬擦拭眼泪,一边轻声哄道:殿下现如今在公主府里,等到明日便会进宫来,陛下等等好不好?明天殿下便来了。 但池烬却不肯,伸手将面前半蹲的宫人推倒在地,抬步就朝着外殿跑去,一边说道:朕要出宫,朕今晚就要看到姑奶奶! 那宫人措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回过神来之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池烬追去,但是此刻的外殿中一片寂静,连吵闹哭喊声都停止了。 殿门自宫人刚刚进来的时候便没有合上,现如今大开着,有一个人影就站在殿门处,随着一道闪电劈下,将面容显露出来。 同时也投下巨大的黑影,将池烬笼罩在其中。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了数倍的男人,尤其是在看见对方眼中的肃杀之气之后,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天色完全黑了之后才起风的,池渲将胳膊伸出马车外,任由四处来去的夜风将她的袖子灌满,还能感觉到略略的潮意。 她掀起马车上的帘布,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轻声道。 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被吓到。 池渲嘴上虽然说着关心的话,但是语气中听不出半点的担忧,甚至还能听出淡淡的笑意,慕清洺坐在马车内一侧,盯着池渲看着车外的侧脸,突然开口。 即墨卿在,殿下可放心。 马车内点着灯烛,将那所有凛冽的风雨都阻挡在了外面,任由外面的风丝有多冷,都影响不到马车内一丝一毫,她将帘布放下来,将那满城的风雨隔绝在外。 整个人又回到了这个狭窄却绝对称得上温暖的空间内,她看着慕清洺的面容,有些意外地重复了一句:即墨卿在? 慕清洺端坐在一旁,垂着长睫,听见她的声音,这才缓缓抬起,不答反问:殿下不是信任他吗? 看着慕清洺这幅毫无波动的表情,她突然开口。 大人是在记本宫的仇吗? 因为本宫带着计酒来了。 他拿起一旁的木棒拨动烛台上倒掉的烛芯,烛光在冷俊的面容上缓缓晃动,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道:不敢,殿下不信任臣是应该的。 池渲轻轻点头,附和道:你知道就好。 话音落下,慕清洺动作一顿,随后偏过头去,不再看她一眼,亦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池烬看着面前的池桉,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都被吓得滚落了下来,他下意识一步步往后退去,离池桉越远越好。 宫人已经从内殿中跟了出来,伸手扶着池烬,在看见殿门处的池桉之后,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慌乱爬上了脸庞,但还是强自镇定道。 安王殿下怎么进宫来了?可是有事? 池桉看着面前六七岁的池烬,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年纪,不过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根本就不足为惧。 一时间池桉眼中满是轻蔑,和大事可成的兴奋。 他拿着手中剑踏进寝宫中,嘴上说道。 本王前来进宫救驾。 此刻那剑刃上还有未干涸的血珠滑落,一滴滴砸在了地面上,殷红地刺目,随着惨白色的电光,看得格外明显。 那宫人下意识将池烬护在身后,对着殿外喊道。 来人!救驾!救 那宫人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池桉一剑刺中心口,取了性命。 池烬看着面前缓缓倒下的宫人,吓得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自宫人心口中流出的鲜血缓缓在地面上流淌,不过一会的时间便蔓延到了池烬的靴子附近。 他想避开的,但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只能任由那抹鲜红一点点攀上自己的衣服,吞噬掉他残存的温热。 脸上的泪水早在夜风自大殿吹进来的时候,便凉在了脸上,此刻的池烬脸上泪痕未干,脸色苍白,一个吓傻的孩子,哪里有帝王半点的样子? 看着面前这一幕,池桉冷笑一声,宫中四千禁卫都听从池渲的吩咐,现如今池渲已死,除了这些不会武功伺候人的宫人之外,再没人能拦得住他了。 就在他手中剑朝着池烬劈砍过去的时候,地上的池烬突然被剑柄挑着后领子,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同时也躲过了他这一剑。 -- 第47页 池桉转头看去,就看见即墨卿不知何时出现,将池烬护在了身后。 看着面前熟悉的朱红色袍子,池桉微微眯起眸子,眼中冷厉乍现。 上卿? 即墨卿并未说话,只是用手中剑刃对准了池桉。 他看着对面的即墨卿,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就算后来他负了即墨静,本以为两人之间还会残留几分情分,没想到今日来阻他的会是即墨卿。 一时间,被人背叛的怒火漫上了心头,他也将手中剑尖对准了即墨卿,冷声道:上卿何必阻本王至此?只要你让开,今后便是大靖相国,令妹便是大靖国母。 即墨卿看着面前的池桉,半点也没有让开身子将池烬交出去的意思,原本笑吟吟的眸子,此刻彻底失去了笑容,冰冷得渗人。 他和池桉的那点情分,早就在池桉负了即墨静开始便烟消云散了。 就算我今日让开了,你也不会成事。 池桉收手吧,或许还能留自己一条命。 成王败寇,不试试怎么知道? 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了,野心和贪婪已经蒙蔽住了池桉所有的判断,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至于即墨卿的劝阻不过是他应该去除的一块绊脚石。 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拿着剑刺了过去。 即墨卿眼神一凛,握紧手中剑,挽了一个流畅的剑花,旋即也朝着池桉刺了过去,剑刃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过十几个回合,池桉便渐渐落了下风。 最后一招不慎,被即墨卿抬腿踹出了殿内,手中剑更是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铮鸣。 将池烬藏在殿内,即墨卿随后提着剑走了出去。 殿门蓦地合上,他将池桉阻挡在殿外,随后低头看着地上的池桉道。 放弃吧池桉,你不是我的对手。 自小时候两人便是打打闹闹长大的,年少时池桉便不是即墨卿的对手,这一次同样也败了,但是这一次池桉输得并不甘心,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再次抬眸朝着即墨卿看去的时候,想要拉拢的心思已经彻底死了,现如今只剩下狠厉的杀意。 他确实打不过即墨卿。 但是他有两百亲兵,而即墨卿只有一个人罢了。 池桉一边对着身后挥手,一边沉声道。 放箭! 第26章 诬陷 寂静的黑夜里, 马车徐徐驶进宫门。 往日宫人侍从不断路过的宫道,现如今只有辘辘的马车声不断回荡,单调寂寥,显得有些吊诡。 与此同时, 无数的箭矢从黑暗中射出朝着即墨卿而来, 他只能边提起剑来阻挡, 心中边暗骂着迟迟不见人影的慕清洺。 朱红色袍子在冰冷的箭羽中来回翻飞,想要寻找能容他喘息的缝隙。 饶是即墨卿的武功再高,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但是那些箭矢却不见减少, 仿若无穷无尽,要将他整个人都要射成了筛子, 几个躲闪不及,胳膊上已经被箭矢擦出了伤口。 鲜血在朱袍上洇开, 并不明显, 只有即墨卿自己一人知道自己身上中了多少道箭伤。 看着面前吃力躲避的即墨卿,池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得意, 在最后一次大喊放箭的时候, 箭矢从黑暗处射出。 但是这一次的目标却不是即墨卿。 而是他身后的两百亲兵。 等到池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身后不断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大部分亲兵已经齐齐倒在了地上,所有人的心口处都插着一支箭羽,一箭便要了性命。 只余下十几个亲兵护在他的身前。 不过就是片刻间,形势突然转变。 他抬头看过去,就见池渲和慕清洺自外面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左辞等人, 刚刚那些箭矢, 便是禁卫射出去的。 池桉看着面前的池渲,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看见池渲的第一句便是:你没死? 她看着面前的池桉,夜风将裙角吹起,衬得她如同幽冥仙子般,并未开口。 慕清洺站在池渲的身侧,看着池桉的眼神不带着任何温度,出声道:安王与岳王一同计划谋反,后岳王失利,安王杀害百姓诬陷长公主,试图夺位,现如今更是带亲兵私闯皇宫,证据确凿。 自池渲出现的那一瞬间,池桉便知道自己这次败了,但是在听见慕清洺口中说出他和岳王一同谋反的事情,却是第一时间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反驳道。 本王并未同岳王一同谋反,是你们诬陷本王! 诬陷?安王应该比本宫更清楚这两个字吧。池渲轻声说道,看着池桉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蝼蚁般轻蔑。 见此,池桉当即咬牙道。 你不过是个民间长大的粗妇,有什么资格指责本王! 你且放心,无证据诬陷人的事情本宫不会做。她并未被池桉的话给激怒,而是站直了身子。 本宫没你那么蠢。 见此,池桉还想要说些什么。 现在池桉已经被彻底激怒,开口定是粗鄙的骂人之语,慕清洺适时开口,将池桉想说的话彻底封死在了嘴里。 将人带上来。 慕清洺对着一旁的左辞吩咐。 -- 第48页 然后池桉便看见禁卫将一个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男人带了上来,丢在他的面前。 在旁人将男人面上的头发给拨开之后,池桉这才看清楚那人的相貌。 正是那日他派去跟在左辞身后混进宫中那个亲兵,他本以为这个亲兵没了下落,定是被杀了,没想到一直落在池渲的手中。 更没有想到池渲在这里等着他。 此人在安王回上京那日,鬼鬼祟祟欲混进宫中,且在安王回上京的当日,宫中便发生了岳王余孽暴.乱的事情,臣心中存疑,仔细盘问多日,此人才说出安王早就同岳王勾结在一起。 岳王事败,安王回京再次行谋反之事。 且散播谣言,鼓动百姓对殿下不满,后又杀害百姓诬陷殿下,并屡次派人刺杀殿下,都是安王所为。 这一句句轻飘飘的话,犹如一下下的重锤,让池桉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面露死灰之色。 他没想到池渲会利用这个人,将他和岳王联系在一起。而且他今日确确实实带着亲兵闯进宫中,这数罪相加,已经再无翻身之地。 池渲微微弯腰看着瘫坐在地上毫无反应的池桉,清眸中略带着怜悯,却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话落,她不再看池桉,抬步朝着长生殿内走去。 左辞给了身旁禁卫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将池桉给拖下去。 池渲想要去看看池烬的情况,慕清洺有些话还要跟池渲说,也随之跟了上去。 即墨卿站在一旁,身上的朱袍被勾出了数道口子,但依旧难掩意气风发,池渲自他身边经过时,略微停顿。 小公爷救驾有功,辛苦了。 待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这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慕清洺也自他身边掠过,抬步要跟上池渲,但是即墨卿突然开口:慕大人今日涂了口脂?怎么唇色比平日要艳许多? 闻言,慕清洺停下脚步,转头朝着即墨卿抛去淡漠的一瞥,冷声道:小公爷还是担心担心自己。 即墨卿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衣服已经被箭矢给勾破了,且勾出了数道伤口,现如今还有鲜血在缓缓流出。 他不在意地扫了眼就收回了视线,再次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见慕清洺的一个背影。 即墨卿并未跟进去,将剑擦拭干净便离开了。 池烬被吓得不轻,整个人缩在桌案下面,泪水糊了满脸,全无一个君王的仪态,在看见殿门打开的时候,他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池桉要闯进来杀自己。 直到那股熟悉的冷香传来。 池烬这才从桌案下爬出来,朝着那抹熟悉的青影扑了过去,伸手抱住池渲便不撒手了,带着浓浓的哭腔道:姑奶奶,他他们说你死了 看着面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池烬,她毫不心软地将池烬推开。 然后从袖中拿出帕子,蹲下身子看着尚在抽泣的池烬,就在池烬以为池渲要给自己擦眼泪的时候,却见池渲将那帕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指着外间那一滩血迹,命令道:去,擦干净。 现在外殿那个宫人的尸体还未被拖走,池烬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胆怯道:姑奶奶,我我怕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池渲,企图从池渲身上求到半点疼惜。 但是让他失望了,池渲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怕什么?她是为了救你死的。 不容反驳。 擦干净。 见此,池烬只能抓着柔软的帕子一步步挪到了外殿,被殿外的冷风吹了这么久,地上的鲜血有些凝了,想要擦拭掉需要费点力气。 就在池烬埋头擦拭的时候,慕清洺从外面走了进来,犹如盼到救星般,他抬头对着慕清洺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唤了一句。 太傅大人。 慕清洺低头看了看池烬,看着他手中攥着的那方沾满血的帕子,最后又在地上的尸体看了许久,伸出手指指着一处较远的血迹。 那还有一处,陛下擦的时候擦仔细些。 说完这句话,他不去理会池烬那求救的眼神,抬步进了内殿。 让池烬擦拭血迹,不过是让他仔仔细细那宫人的模样记住,池渲也不可能指望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将外殿给打理干净。 待过了段时间,便让宫人将尸体给拖走了,殿内便燃起了烛火将那种可怖的氛围给驱散了不少,博山炉中点燃了檀香,将那股血腥味一点点压了下去。 池烬此刻赖在池渲的身边,他私心里觉得什么味道的香都比不上池渲身上的这股冷香好闻。 将手洗了数遍才伸手抓住池渲的一根手指,这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和劳累都化成浓浓的睡意,将池烬的眼皮一点点压了下去。 她靠在软塌上,施舍般将食指递给池烬攥着,烛火摇曳,朦朦胧胧的光晕将池渲笼罩在其中,给她清媚的面容笼上了一层艳色。 她对着一旁的左辞,轻声吩咐道:将那宫人厚葬,若是家中还有人便送去百两白银告慰。 左辞得了命令便离开了,慕清洺站在池渲的面前,他看着那立在烛光下的青影,弯腰作揖,将自己所调查出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 第49页 臣这几日查出,近期去驿站寻过安王的只有户部主事聂 但是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池渲给打断了。 聂大人辛苦了。 闻言,慕清洺微微弯腰的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朝着池渲看去。 随后便听见耳边响起轻浅的脚步声,聂怀昌从后面走出来,站在慕清洺的身侧,随后弯腰对着池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老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他看着身侧的聂怀昌,又看了看面前的池渲,好一会才从两人的表情中找到答案,表情从一开始的怔愣变得随之一沉,低下头不再言语。 她将手指从池烬的手中收回,随后开口吩咐道:两位大人近日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见他低头无反应,聂怀昌的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提醒他一起离开,回神之后,他对着聂怀昌轻轻点头,随后一同抬步离开的长生殿。 在临走的时候,听见池渲吩咐禁卫。 将池桉关进昭狱,不许任何人探望。 随着脚步的走远,池渲应该还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已经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更万字大章~ 谢谢大家支持!! 第27章 三合一 两人刚刚离开, 外面阴沉许久的天色浓到了极致,终于降下雨来,空气骤然冷了几分,她看着躺在软塌上酣睡身上毫无遮盖的池烬, 微微蹙眉。 终于是不忍心, 弯腰将池烬从软塌上抱起来, 随后朝着内殿走去。 将池烬放在床榻之上,掖好被角之后,屋外的雨点也转变成了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将竹干上的竹叶砸得轻轻颤动。 计酒从外殿内走来, 同时带来了外面的潮湿冷意,衣角和靴子都被雨水给打湿了。 她头也不回地问道:张姑娘送回去了? 计酒开口回答:点了睡穴, 送去慕府了。 她轻轻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她让张心芙留下, 也不过是为了给慕清洺一个牵制, 让慕清洺将自己好端端地从澧水中带出来,现在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 张心芙自然也应该送回去。 即墨卿离开皇宫的时候还未下雨, 加上晚上行人很少,他骑马极快, 到了教坊司的时候,空气中的潮气也不过略略加重,还未凝成雨珠掉下来。 他抬头朝着教坊司最高的楼阁看去,此刻屋内烛光大亮,在窗台上下投下婀娜的女子剪影, 许是今晚天气不好的缘故, 教坊司的客人并没有往日那般多, 丝竹声也比平时的时候要小许多。 他对着那个剪影唤了一句。 窈娘。 容窈坐在窗台附近,若是平日的好天气,她定会打开窗户倚在窗框上看上好一会的夜景,但是今日天气不好,她便将窗户给合上了。 街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本以为是过路的便就没有在意,直到街道上传来即墨卿的声音,她将窗户打开,隔着夜风看过去。 就见鲜衣怒马的即墨卿,坐在马上抬头望着她,浓郁如墨的夜色,挡不掉对方脸上的意气风发的笑。 饶是那笑容再夺目,依旧让人难以忽视他身上的伤口,瞧着那衣袍上被勾出来的口子,容窈微微蹙起眉头。 但也仅仅是蹙起眉头罢了,她没有多问一句的意思,只是询道:公子可是有事? 胳膊的伤口不算太严重,却也是实实在在地在流血,但是即墨卿却一点也不在意,抬眸看着高楼上探出半个身子来看他的女子。 夜风将容窈鬓角的发丝吹乱了,饶是如此依旧不能动摇半分娇美。 今晚应当是没客的,容窈头上没有带着珠花发簪,只穿着一件纯色的橘色长裙,一点红唇,便足以称得上绝色,他抬头看着容窈开口道。 窈娘,我衣服脏了,借我一件衣服吧。 她垂眸看着即墨卿身上的伤口,哪里是脏了衣服那么简单,想起上次即墨卿给自己的衣服,说过两天来取,但一直都没有来,现如今正好还给即墨卿。 她将散落的头发掖在耳朵后,随后对着即墨卿道。 公子且等会,奴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没过多久,容窈就拿着衣服走回来,朝着楼下的即墨卿看了几眼,似是在确定即墨卿的位置,过了一会才将手中洗净的朱袍丢了下去。 朱袍在半空中便散落开来,朝着即墨卿罩了过来,就像是他将朱袍递给容窈的时候一样,朱红色的袍子朝着他的头上盖过来。 他伸手抓住即将搭在头顶的朱红袍子,在教坊司待得时间太久了,袍子上染上了那股淡淡的花香,他抬头对着窗台的容窈说了一句。 谢了! 旋即便边单手驱驾马匹,边将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下来,把容窈给他的衣服穿上去,这个过程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那刚刚被主人脱下来的朱袍慢慢悠悠地落到了教坊司的附近。 她望着街道上那身袍子,又抬头看了看即墨卿已经几乎看不见的身影,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人,做事未免太过肆意随心了一些。 这袍子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难免要引来议论,犹豫许久她抬步下楼将那朱袍拾了回来,凑到烛火下看了一眼。 -- 第50页 这才发现,光是巴掌大的口子便有六七道。 昏暗的天边已经开始微微放亮,慕清洺和聂怀昌便迎着那抹晨曦,走出了幽深的皇宫,聂怀昌转头看着他。 卢尚书近些时日身子不好,慕大人不如随我一同去尚书府探望一番? 慕清洺脸上挂上得体的浅笑,他对着聂怀昌微微点头。 自是要去探望的。 两人刚刚坐上马车,外面便开始下起了雨。但这一点也不妨碍逐渐要划破昏暗的天光,等到马车停在尚书府的时候,雨滴已经逐渐变小,有了停消的趋势。 天色也已经大亮,有了清晨的雏形。 两人对着尚书府的小厮通报了一声,随后便一前一后朝着尚书府内走去,和太傅府上的简单不同。 尚书府处处都透着讲究,三步一亭阁,五步一水榭。 本以为卢瑜最近生病,此刻定还在床榻上昏睡。 但是等到他走进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卢瑜正在院中活动身体,脸色红润,哪里有半点病榻之气? 他收起眸中所有的思绪,随后弯腰作揖道。 清洺见过卢尚书。 将池烬哄睡之后,距离天色大亮还有一段时间。 池渲抬步走出长生殿,打算去殊华殿睡上一会,虽然大概率睡不着,但怎么也是要做做样子的。 刚刚走出长生殿,便看见从回廊中快步走来的左辞。 她让左辞将池桉带去昭狱,现如今左辞回来,定是为了池桉的事情,果不其然,就见左辞开口道。 安王吵嚷着要见殿下。 说殿下若是不肯去的话,便将殿下所为告诉天下人。 闻言,池渲不以为意,却还是轻轻点头,示意左辞带路。 走吧,左右也睡不着,去看看本宫这个乖侄子在搞什么。 这雨来得突然,停得也十分突然,此刻除了依旧阴沉的天色之外,只剩下草木枝叶上缓缓滚落下水珠,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这场雨不大,但没人给池桉打伞,还是将池桉给浇透了。 池桉现在被禁卫层层围住,如同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困兽一般,显得格外狼狈。 在看见远远而来的青色身影之后,池桉眼中顿时腾起一团子怒火,用羞愧和不甘作为燃料,越燃越大。 她走到池桉的近前,挥手示意一旁的禁卫散开,随后走到池桉的面前,微微弯下身子以俯瞰之姿,看着面前溃败的池桉,红唇轻启。 安王有话要跟本宫说? 池桉抬头看着她,眼中是恨恨的怒火,却强行克制住,朝着周遭众多的禁卫看了一眼,随后道。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本王倒是不在意将你干的那些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闻言,她重新直起身来,清眸仿佛看穿了池桉的那些肮脏小心思,依旧不在意,对着一旁的左辞吩咐道:将手脚废了送进屋里来。 话落转身离开,不去看池桉惊慌失措的脸,也不去理会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抬步进了一旁的偏殿内。 端起一旁的热茶,就着池桉的惨叫声,心情极好地喝了半杯。 过了片刻之后,殿门被人打开。 池桉宛若一只死狗般被人从外面拖了进来,丢到她的面前,四肢都被人卸下了,断不可能威胁到她的安危。 等到左辞他们退出去之后,她端起桌子上滚烫的热茶,踱步走到昏迷不醒的池桉面前,随后没有半分犹豫就将手中的满盏热茶泼在了池桉的脸上。 池桉这才猛地惊醒,但依旧没有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眼神迷蒙,缓了好一会这才看着她,恨恨说道。 是你!是你和聂怀昌勾结在一起,怂恿本王,让本王以为胜券在握,随后让禁卫故意将本王放进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长华道的那些人是你杀的!那些被你抓进刑部的人也是你杀的!将自己伪装成楚楚可怜的被诬陷者,然后把这些事情都扣在本王的头上。 你设计引本王入局,就是为了铲除异己!毒妇! 说话间,池桉情绪激动地朝她扑过来,但是因为被废掉了手脚,所以只能在地上跟着虫子一样蠕动,饶是如此他依旧碰不到池渲的裙摆半分。 安王聪慧,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她蹲下身子,一脸同情地看着池桉道。 就算你知道又如何? 难不成你要告诉天下百姓,那些死在长华道的人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你派来诬陷本宫的暗卫?难不成你要把你和聂怀昌勾结谋反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给天下人听? 然后再捎带上一句,本王只是太蠢了,本王是无辜的? 她看着池桉的表情随着她一句句的话,逐渐变得绝望,清眸中的不屑冷光更甚,她对着池桉好心询问。 主动联络大臣试图谋反,和蠢得被人怂恿谋反,安王选哪一个? 不等池桉回答,她啧了一声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好像哪一个死相都不是那么好看。 池桉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池渲,眼中是浓浓的恨意。但是他现在明白,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眼中的愤怒换下,他哽咽着乞求道。 -- 第51页 是本王错了,本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姑姑饶本王一命。 她看着地上蠕动到她脚下,像是狗子一般讨好地蹭蹭她的裙摆,卑微地乞求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开口却是柔声道。 你是本宫的侄子,本宫怎么舍得杀了你?但你带着亲兵闯进皇宫的事情可是人尽可知,本宫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且放心,现如今不过是给那些百姓做做样子罢了。 她边说着边给了池桉个安抚的眼神。 池桉忙点头:桉儿,桉儿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 池桉以为事情有了缓机,脸上顿时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还不忘记讨好地对着池渲笑笑,却见池渲抬步从他身上迈过去,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在殿门被关紧之前,他听见池渲的声音从外面冷冷地传来,不带有一丝的温度。 三日后,将逆贼在长华道前当着百姓面斩首,以平众怒。 屋内,池桉脸色惨白如纸地躺在地上,那刚刚扬起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被人戏耍的愤怒不甘和恨意同时涌了出来。 她故意停在殿门外,欣赏着从殿内传来绝望的喊叫声,在池桉没了力气叫喊之后,她这才抬步离开。 一直到了殊华殿内坐在软塌上,这才露出一脸的疲惫。 计酒从一旁端出香炉来放在她的面前,炉内安神香静静地燃着,计酒对着她说道:让太医院换了一副方子,殿下要不要试一试?说不定这次能睡着了。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随着青烟从香炉中缓缓升起,转身进了内殿。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依旧没什么长进,虽然今日她睡着了,但依旧是梦魇缠身,又梦见到了她刚刚入皇宫的时候。 她这个皇女着实当的不太体面,在偏殿当中和一个宫女相依为命。 脚上挂着重重的镣铐,如同一个囚犯一般被锁在宫殿内,但凡皮肉所覆盖的地方都布满了伤口,除了那件时常换新的衣裳之外,她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完整的东西了。 因为不能走出宫殿,所以每次吃饭,只能等到铃儿给她从御膳房端来。 铃儿为人机灵,向来都是不会晚时辰的,但是那次却晚了时辰,一直等到下午,午膳这才迟迟送来,然而并不是她熟悉的残羹冷饭,而是 一具还散发着热气的尸骨。 听说铃儿因为冲撞到了三皇子池桉,被带下去凌迟了,临死的时候,都在唤她这个没用的主子。 那天下午送到她殿里的,是铃儿被剜了皮肉的尸骨,鲜血淋漓的,已经看不出原本机灵娇俏的模样了。 往日做到这个梦的时候,她都离那具尸骨远远的,要不然就是呆愣在原地,但是今日她伸手抱住面前的尸骨,嘴里呢喃着。 铃儿,我为你报仇了 慕清洺从尚书府离开之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太傅府,而是去了一趟慕风远的府上,此刻天色刚刚大亮,慕府的大门也刚刚打开。 看见突然到访的慕清洺,小厮皆是一愣,一边派人去通报慕风远,一边迎慕清洺入府。 慕风远和张氏还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他看见两人的第一面便开口询问:张姑娘呢?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茫然,不知道慕清洺为什么突然问起张心芙来,还是张氏率先回过神来,对着他说道。 如今天色还早,应该还在睡觉吧。 闻言,慕清洺对着张氏客客气气说道:劳烦小婶走一趟,看看张姑娘是否安好。 张氏愣了愣,不知道慕清洺为何一进府就问起张心芙的安危,不过还是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等到张氏抬步离开之后,慕风远察觉到不对劲,对着他低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小芙儿了? 有些话他不好对张氏说,也就只能对慕风远说了。 他先弯腰对着慕风远行了一个大礼之后,这才开口规规矩矩地说道:侄儿知道小婶让张姑娘来此的意思,但还是希望小叔能劝劝小婶,让她打消了这个意思。 我对张姑娘无意。 且小婶若是再让张姑娘跟着我,便是害了张姑娘。 这番话慕清洺说得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假话,慕风远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跟着慕清洺,就是害了张心芙。 但此刻张氏走了回来,慕风远不便多问,便点头称了一句:好。 等到了张氏那句安好之后,慕清洺这才告退离开。 知道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慕清洺定和慕风远说了什么,于是等到慕清洺离开之后,张氏扯了扯慕风远的袖子,低声询问。 你们二人背着我说什么了? 慕风远收回视线来,看着自家娘子,数落道:以后将芙儿许给清洺的事情,不许再提,等到玉庭会试结束之后,怎么将人给我带来的,就怎么将人给我送回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斥责,张氏有些发懵,随后看着慕风远道。让芙儿许给清洺,你不是也是同意的吗?怎么现在? 慕风远甩了甩袖子,没再多说什么,就是强调了一句。 -- 第52页 不许再提! 看着慕风远离开的背影,张氏有些生气地跺了跺脚,随后看了一眼慕清洺离开的方向,重重叹了一口气。 张玉庭并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一大早便起床来到了院中,嗅着晨间清新的空气,抓着手中的书卷,低头认真背书准备着会试的事情。 慕清洺在抬步离开慕府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院子中张玉庭,驻足了片刻,但是张玉庭全心念书,并未发现。 安神香起了作用,池渲这个觉睡得极长,始终醒不过来,但对于满是噩梦的觉来说,醒不过来反而是一种折磨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计酒从殿外走进来,这才发现池渲紧皱着眉头,她伸手轻轻推搡池渲的身子,轻声唤道。 殿下,殿下! 紧闭的眸子突然睁开,她看着面前的计酒,那被剜去皮肉的可怖骷髅这才在缓缓在眼前散去,她松了一口气,但额头上却满是冷汗,靠在床上有些虚弱。 计酒皱眉:殿下可是又做梦了?太医院那群废物,连一个无梦的安神香都做不出来。 她并未回答,缓了好一会才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了,太傅已经进宫了,殿下要不要去瀚书阁?计酒出声询问道。 她轻点头,然后在计酒的搀扶下从床上起身,随着一步步走出殊华殿,刚刚还因为梦魇而剧烈浮动的情绪,一点点在眸中沉了下去。 她一直都明白,池桉想杀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冲撞他的宫女。 他想杀的是被囚在偏殿中,只能依靠宫女送吃食的她。 往日慕清洺到了瀚书阁的时候,池渲一早便在外间躺着了,但今日池烬都写了两张纸了,还迟迟不见池渲出现。 见慕清洺一直看向殿外,心不在焉的样子,池烬忍不住问了一句:除了朕之外,太傅还在等谁? 不等慕清洺回答,池烬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一道青影便从殿外走了进来,从殊华殿那边直接起身之后便过来了,并未梳妆整理仪态。 所以此刻的池渲说不出的憔悴和疲惫,这样的模样,慕清洺只在池渲的身上看到过一次,还是上次池渲从软塌上惊醒过来的那一次。 找到外间的软塌便躺了上去,对着内殿的池烬和慕清洺她看都未看一眼。 但等了许久都未见有读书声从里面传来,她忍不住拧了拧眉头,就在她打算起身去看看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慕清洺站在自己的身侧。 慕清洺没有料到池渲会突然转过身来,而池渲则是没有想到慕清洺就站在软塌旁,当下两人怔愣片刻,还是池渲开口道:太傅不在内殿教导陛下,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他看着池渲略带苍白的脸色,之前他便发现了,池渲似乎一直都睡不好,要不然也不会日日来瀚书阁睡觉。 陛下在内殿写字,暂时不需要臣。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慕清洺,打量片刻,清眸中突然漾起笑容,开口道:陛下不需要,本宫需要大人。 她让左辞将殊华殿内所有的奏折都拿过来,然后交给慕清洺一本本念给她听,然后她再说出如何批阅奏折,让慕清洺代笔,只不过没说上几本折子,池渲便再没了动静。 他望了一眼躺在软塌上静静睡着的池渲,并未停止。 继续一本本地念奏折,只不过不再需要池渲回答,他提起朱笔,写下了自己的看法。 只是在拿起刑部上奏的折子之后,神情一怔,那上面写着池桉的行刑时间和地点,此次上奏是再次向陛下确认。 在念完这本折子之后,慕清洺顿了顿,低声说了一句:殿下不该杀了池桉。 他本以为池渲还在睡觉,这句话得不到回应,却不想池渲的声音传来。 本宫为何不能杀了池桉? 池渲现在已经醒了过来,转头看着慕清洺,等着对方的回答,心中有些疑惑。 不论私仇,就算上池桉自己犯的这些罪责,已经足够池桉死上千万遍了。 倒是慕清洺为何在这个时候阻止自己。 安王所犯重罪虽然死不足惜,但毕竟是靖国皇室,殿下让他长华道众人面前毫无尊严地死去,难免会让人觉得皇室亲情薄弱。 慕清洺低头说着,池渲突然轻笑几声,对上慕清洺的眼神道:大人觉得皇室有亲情?什么时候大人对皇室误会如此深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将刑部那本奏折从慕清洺手中拿了过来,随后靠在桌案上,拿起一旁的朱笔洋洋洒洒地落下一个允字,就在她想要将这奏折放到一旁的时候,慕清洺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看过去便对上了慕清洺满是反对的眼神。 殿下不该杀了他。 她眼神一冷,清眸毫无温度地看着慕清洺道:大人是打算以下犯上吗? 他看着池渲,好一会才确认了对方眼中的冰冷,缓缓松开对方的手腕,低下头不再言语。 她从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随手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旁,对于慕清洺批阅的奏折她看也没看,便对着门外的左辞道。 把这些折子拿走。 -- 第53页 等到左辞将面前的折子拿走之后,外殿中只剩下慕清洺和她两个人,她打算重新躺在软榻上再睡一会,但是身子还未挨到软榻上。 手腕再次被人死死攥住,慕清洺不知何时欺身上前,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你和聂怀昌做的局,散播谣言是你让聂怀昌给池桉投的诚。 你让聂怀昌去怂恿池桉谋反,让他误以为自己得了民心和朝臣支持,故意让左辞将他放进来,让他以为稳操胜券,实际上是瓮中捉鳖之计。 用自己做饵,引安王入局,殿下好计策啊。 虽说从慕清洺唇边传来的气息是温热的,但此刻慕清洺的语气却冷到了极点,她并未挣脱慕清洺的束缚,反而身子往后靠了靠,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看着身后的慕清洺,唇角微微勾起,开口道:太傅大人聪慧,本宫就知道瞒不过大人。 殿下何止瞒得过臣下,殿下简直可以瞒天过海。 将自己处于下风,再邀我出手相助,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不是吗?他垂眸看着池渲的唇角,现如今睡了一会的时间,池渲的脸色比起刚刚来瀚书阁的时候要好看许多,唇色也红润了许多。 池桉现如今已经输了,成王败寇,今后他也不会翻出太大的风浪,殿下何必一定要他死,他不会再对你造成威胁。 见此,池渲的眸子冷了冷,她转身直视着慕清洺的眼神,缓缓而道:大人是在指点本宫吗? 本宫不是六七岁的孩子,用不着大人指导。 而后,她将被慕清洺攥住的手腕抬起来,轻抬眉头,傲然睥睨地看着慕清洺道:大人逾矩了。 见此,慕清洺的眸光轻闪,规规矩矩道:臣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是抓着池渲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是紧了紧。 她看着慕清洺脸上罕见的执拗,没有挣脱,就借着被慕清洺攥住的手腕,朝自己用力一扯。 不知道是慕清洺没有防备,还是故意的。 就像是上次在别苑,慕清洺将她扯过去一样。 慕清洺的身子朝着她这边倒了过来,她顺势倒在软塌之上,好在软塌上铺满了绵软的毯子,这一摔倒是不疼。 她双手勾着慕清洺的后颈,眼神对上慕清洺的眼神,此刻两人距离很近,说话不用太大声对方就能听见。 再加上池烬在内殿内,所以两人此刻的说话声音只有对方才能听见。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清媚的脸上就算没有笑容,依旧像是下了钩子一般,勾着他的视线,久久不能挪开。 她看着慕清洺轻声说道。 大人胆子大得很,以下犯上的滋味都尝过了,还有什么是大人不敢的? 话落,她又将声音压了压,胳膊微微用力,将自己的身子往慕清洺身上贴了贴,带着幽幽香味的温热气息一点点蔓上慕清洺的唇角耳尖,留下浅浅的红晕。 帮我吧,慕清洺。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说话间,她略微仰起头凑到慕清洺的脸前,两人近在咫尺,也止在咫尺,只要再欺近一分,便能触到对方,但二人谁都没有动作。 她看着慕清洺,就这么任由两人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明明没有触碰,但唇角鼻翼间吸进喘出的都带着对方的气息。 清眸对上冷眸,不知道谁的冷静理智一点点变成扰乱的春湖。 但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池烬疑惑的声音。 姑奶奶? 闻言,二人的身子一僵,她率先松开慕清洺,刚刚情动的眸子转瞬间就恢复了冷静,她从软塌上坐起身来,伸手将裙摆上刚刚被压出来的浅浅褶皱给抚平。 池烬此时跑了过来,伸手抓住她的手指,用五根手指紧紧抓住她的一根食指,有些防备地看了慕清洺一眼,开口询问道。 姑奶奶和老师是在做什么? 清眸轻轻闪动,她抬眸看着池烬,神情如常,十分自然地开口道:太傅刚刚在帮本宫看我今天的口脂有没有涂好。 说罢,她微微侧头,声音略沉对着慕清洺询问道。 太傅大人,是吧? 慕清洺站在一侧,规规矩矩地答了一句:是。 见此,她收回视线,眼角扬起淡淡的笑意,池烬眨了眨眼睛,突然开口:姑奶奶,朕也能看的,下次朕帮姑奶奶看。 她看了一眼慕清洺,才对着池烬含笑点点头:好。 池桉死期定下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上京城,自然而然也传到了齐国公府内。 这日,即墨卿刚打算出门,却见即墨静从一侧回廊中走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见此,他皱了皱眉,当即打算再退回去,但他低估了即墨静的视力,也低估了红色的刺眼程度。 还不等他转身,即墨静便开口叫住了他。 兄长。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随后似乎是认命般站在原地,看着即墨静拎着食盒走到他的面前。 即墨静天生体弱不怎么爱出门,上京城中也没有几个走得近的世家小姐,更何况就算有闺中好友,那些小姐哪里缺即墨静这一口饭。 -- 第54页 在看见即墨静端着食盒走来的时候,他不用想也知道,这食盒定是要去给昭狱中的池桉送去的,果不其然,即墨静刚刚走到他的面前站定,便开口。 兄长,我听说今日是安王殿下行刑的日子,我想 对于自家妹妹,他从来都不肯说一句重话的,但是涉及池桉的事情,他不能让即墨静继续糊涂下去,于是冷声打断。 今日他便要在长华道被斩首了,你现如今去昭狱中见他有什么用?难不成他会突然悔悟,发誓下辈子一定会娶你吗? 他犯的是谋逆罪,谁都救不了他。 想起池桉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耽搁了即墨静这么多年。 即墨卿越说越生气,最后看着即墨静手中提着的食盒越来越碍眼,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便伸手给打落在了地上。 木质的食盒在摔到地上的时候,盖子摔落开来。 里面掉出来的并不是准备好的饭菜,而是一把泛着冷光又十分精致的匕首,柄上还镶着淡粉色的宝石。 是他在即墨静及笄的时候,送给即墨静的礼物。 花大价钱淘来的,用上好的玄铁打造,害怕即墨卿嫌弃这个匕首丑,他还特意寻了个块宝石镶在了柄上。 此刻看见从食盒中掉出来的是这个东西,他忍不住怔愣片刻,好一会没有回过神来,而趁着这会的功夫,即墨静蹲下身子,因为半盲的原因。 只能用手在地上摩挲,好一会才找到那个匕首,她抓着匕首重新站起身来,无神的美眸中罕见地冒出一丝期待,声音依旧娇娇柔柔道。 兄长,我在送断头饭的时候,能趁机给他几刀吗? 听着即墨卿语气中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询问,即墨卿这才回过神来,狭长的眸子中溢出浓浓的笑意,他点点头。 今日是池桉行刑的日子,长华道上早早地便围满了百姓,他们这可是第一次看见当街斩杀亲王的场面,一个个眼中满是好奇和期待。 两人出了齐国公府便朝着长华道而去,即墨卿将车窗的帘布撩起来,看着街道两旁的风景,在看见即墨静终于清醒过来之后。 即墨卿现在看什么都格外顺眼,原本就含笑的眸子现如今笑意更浓。 马车上难免路过官宅区,路旁的百姓看见是齐国公府的马车,纷纷猜测马车上坐的是谁,是不是齐国公府的那个病秧子小姐。 若是即墨卿自己一个人平日出门的话,若是能骑马定是要骑马的,断不会乘坐马车。 众人对于即墨静是好奇的,即墨卿时常看见,但是即墨静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很难见到的。 一时间众人拉长了脖子朝着马车内看去,但是即墨卿的身子将一切都挡住了,窥探不到分毫。 他看着街道两旁的风景,刚想要挪开视线,却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抬头望去,就看见聂怀昌从马车上下来,朝着面前府邸走进去了,他抬头朝着那府邸上的牌匾看了一眼。 尚书府。 即墨卿轻蹙眉头,脸上笑容稍淡,随后将帘布放了下来。 阳光突然消失,一旁的即墨静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虽然是个半盲人,看不见即墨卿脸上的表情变化,但还是能察觉到即墨卿的情绪变化的,一时间开口询问道。 兄长,怎么了? 即墨卿并未回答,紧皱眉头思忖许久,这才抬头对着即墨静说道:我今日还有事,不能陪你去,你先自己回去。 听着即墨卿着急的语气,即墨静秀眉紧蹙,还不等她询问发生了什么,即墨卿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将马匹从马车上解下来,随后对着自家的车夫说道。 再重新买匹马送小姐安安稳稳地回去。 若是小姐出了事情,我拿你是问。 叮嘱和威胁一同落下之后,即墨卿夹紧马腹,便纵马离开了。 若聂怀昌和卢瑜来往密切,那此次入局的恐怕不单单是池桉一人。 思至此,即墨卿心中着急,挥动马鞭加速,朝着皇宫赶去。 今日正值集市,街道上不少的小贩和百姓在驻足买东西,为了抓紧时间,他只得纵马在人群中闯过。 马蹄下撞翻了不少摊贩和百姓,百姓乱成一团,一时间惊呼不断。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池桉就要被问斩,他心中着急,不可能放缓速度,便远远留了一句。 我是齐国公府独子,今日有紧要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所有损失,可去齐国公府上索赔。 众人为了躲避马匹难免碰撞在一起,容窈被丫鬟护着走到了街道旁,一阵尘土飞扬吹过来。 容窈忍不住眯了眯眸子,等她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即墨卿的身影了,只落下一地的狼藉。 丫鬟站在一旁一边抚掉身上的灰尘,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这齐国公府的公子,当真是纨绔霸道。 这街道岂是他一家的不成? 容窈轻轻蹙眉,好一会才收回视线来,对着身侧的丫鬟,声音虽然轻柔,却不容置喙。 谨言,贵人不是你我可议论的。 -- 第55页 眼下是正午时分,再过半个时辰,池桉就要在长华道上被当街问斩了。 即墨卿心中着急,这马蹄一直到了宫门处都未停下,禁卫要上前阻拦,但是也被这疾驰而来的马匹给吓到了,只得将腰间刀出鞘,对准了马匹。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宫门! 禁卫们纷纷找人阻拦马匹,即墨卿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只能将腰间的腰牌给解下来,朝着那禁卫丢了过去,说道。 我是齐国公府即墨卿,今日进宫找殿下有要紧的事情,尔等休得阻拦! 那为首的禁卫伸手抓住丢过来的腰牌,那上面刻着齐国公府的样式。 昭狱中没有一丝阳光,池桉躺在黑暗中,身上的锦袍已经换成了囚服,双眼无神地望着这个囚禁着他的死牢。 原本的争抢和野心,现如今统统化为了悔恨。 不过就是短短两天的时间,池桉变得蓬头垢面死气沉沉,哪里有半点亲王的模样。 随着牢门上的铁链被人打开,狱卒将池桉从昭狱中带出来,押往刑场。 第28章 阳谋 驾! 即墨卿骑着快马, 驰骋在宫道上,朱红色的衣摆被风吹起,公子多情俊颜,说不出的肆意风流, 只是此刻沉着脸, 将那抹飘逸坠得重了不少。 他骑着马一直进了后宫, 到了殊华殿殿门前这才翻身下马。 屋外炎热,但殊华殿是个一天都照不着光的地方,刚一踏进院子,整个人身上的燥热便降了下来, 人也不由自主地冷静了几分。 待到即墨卿走进殊华殿的时候。 池渲正端坐在案几前,执笔批阅奏折, 或者说她在临摹奏折上慕清洺的字迹。 今日她没有去上早朝,所以打扮十分简单, 连发髻都没有挽, 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极其简单的深青色衣裙,因为头发披散在两边, 所以挡去了脸颊的弧度, 显得整个人温婉了不少。 松墨入纸,整个人身上看不出半点的利欲。 宛如山林中最挺拔的那棵青竹。 即墨卿抬步走到池渲的面前, 随后弯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卿见过殿下。 在听见即墨卿的身影之后,她这才从纸上收回视线,抬头朝着即墨卿看去,清眸中划过一丝意外:小公爷无令进宫,可是有要紧事? 闻言, 即墨卿的眸光轻轻晃动了几下, 知道池渲是在责备他。先说出他的不妥之处, 后才问他可是有要事。 他低下头,急声道。 卿有要事要禀告殿下,一时间乱了规矩,望殿下见谅。 聂怀昌下了马车朝着尚书府走去,然后走了几步突然转头看着落在他身后的慕清洺,开口提醒道:慕大人? 慕清洺停在马车处,看着街道上远去的朱红色影子,听到聂怀昌在唤他这才回过神来,聂怀昌提醒他。 走吧,卢大人还在等着我们。 他轻轻点头,抬步跟上聂怀昌的脚步。 心中想的却是即墨卿现在到了殊华殿没有,不知道即墨卿能不能拦住池渲。 殿外,青竹在太阳光的炙烤下依旧在尽情舒展开自己的叶片。 殿内,凉爽微冷,池渲将手中奏折随意放到一旁,抬眸看着即墨卿,示意对方继续说。 即墨卿随即将自己刚刚所看到的,所猜想的都说了出来:聂怀昌和卢瑜来往密切,此事聂怀昌帮助殿下,恐怕也是卢瑜的默许。 卿斗胆猜测,聂怀昌帮助殿下除掉池桉,一是为了稳定朝廷局势,二是为了坐实殿下并非是靖国皇室的谣言。 让池桉起了谋逆之心的是这个谣言,从一开始这个谣言便是聂怀昌帮助散布出去的,一是可以催动池桉谋逆,二是可以在百姓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对卢瑜一党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现如今殿下连杀两名大靖皇室,难免让人觉得谣言是真的。 但凡有半分亲情,恐怕都不会让他们死的这么难看。 殿下不该杀了池桉,就算是要杀也不应当用殿下的名义,想要让池桉死的办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这一种。即墨卿开口劝道。 卿请殿下收回成命! 池渲抬头看着面前即墨卿,清眸好一会都没有变化,看着是在望着即墨卿,却是出神想事情。 一直等到即墨卿说完,她这才回过神来,但开口却是轻声呢喃道。 慕清洺也让我别杀他 眉头轻蹙,清眸中有淡淡的疑惑,即墨卿既然已经投靠她了,帮着她是理所当然,那慕清洺为什么?还是说池桉不死,对卢瑜他们有好处? 思忖许久,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来。 池渲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除了她自己之外,即墨卿并未听清楚,见池渲低头思索什么事情,不理会他,即墨卿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卿恳请殿下,将杀死池桉的旨意收回,转而终生圈禁! 此刻的尚书府上,慕清洺三人坐在正堂之中,卢瑜坐在正座上,慕清洺和聂怀昌两人一人坐在一侧。 三人身旁摆放着一盏清茶,卢瑜端起桌上茶杯,轻啜了一口才对着聂怀昌说。 -- 第56页 此事辛苦聂大人了。 聂怀昌脸上带着笑容,连连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是卢大人的计策好。 两人一边互相推辞着,卢瑜的眼神突然落到许久未开口的慕清洺身上,开口道:子慕,此事也多亏了你。 闻言,慕清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卢瑜,卢瑜将手中茶杯放在一旁桌子上,眉头微皱,对着他解释道:此事瞒着你,也是怕你露出马脚。 卢大人心思缜密,是子慕愚钝。他垂下眸子,自贬道。 话音刚刚落下,他又再次开口,语气有些担忧:但聂大人和您在朝中关系密切,殿下若是想要调查的话,恐怕很容易就能查到。 言外之意,是询问若是池渲看穿了他们的计策如何。 这个回答不用卢瑜开口,一旁的聂怀昌便开口替卢瑜回答了:此事就算殿下知道了也无妨。 闻言,他转头看着聂怀昌忍不住询问道:为什么? 若是池渲此刻收回了旨意,那他们的计划岂不就落空了。 那些长华道死掉的人,就算我们都知道那是池桉的暗卫,可说出去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在上京城的百姓眼中,那些人就是被池桉怂恿无辜丧命的百姓。 只有将池桉在长华道当街问斩,才能平息民愤。 因为谣言一事,殿下刚刚失去了民心,现如今这个机会她不会放过。 说话间,聂怀昌难免有些自得。 慕清洺垂下眼皮,将所有的情绪藏在了长睫下,出声附和道:原来如此。 殿下若是不杀池桉,势必会引起民愤,若是杀了池桉,便坐实了她并非大靖皇室血脉的言论,此计就算殿下看透了也无妨,她无路可走。 明知不可为,却只能如此为之,此计是为阳谋。 慕大人,且就等着安王人头落地的消息传来吧。 慕清洺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抬头对着聂怀昌轻轻点头,表面轻松自在,但放在茶杯上的手却是微微收紧。 等即墨卿从宫中回来的时候,长华道附近已经围满了百姓,全部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个站在断头台的男人。 这个人是从前的安王殿下,也是现如今的死囚。 在即墨卿路过长华道的时候,刚好刽子手中的刀落下,人头顿时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却不是在惋惜,而是在好奇和兴奋,还有少数的畅快。 池桉的人头从高台上滚落下来,围在面前的人群顿时四散开来。 尘土混合着鲜血糊了这个亲王的一脸,看起来格外恶心,池桉临死的时候都没有闭上眼睛,涣散的瞳孔盯着即墨卿离开的身影。 在临死前,池桉是后悔的,但是已经晚了。 在长华道人头滚落的瞬间,围观中的人群中便有一个小厮快步朝着尚书府跑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卢瑜他们,彼时桌上的清茶刚刚换上新的。 大人,大人!砍头了! 小厮的语气中还带着看见刺激场面的兴奋。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旁的侍从出声斥责这个因为兴奋口不择言的小厮:说话说清楚点,什么叫大人砍头了?! 小厮这才意识到话中的不对劲,伸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好在卢瑜并未怪罪他。 而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慕清洺手中的茶杯突然打翻在地,杯中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打湿了慕清洺的半边身子,一时间吸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看着此刻有些狼狈的慕清洺,聂怀昌适时开口。 慕大人这是? 茶杯太烫,一时间没有抓住。 慕清洺这个说辞滴水不漏,他们手中的清茶确实是刚刚煮好的,聂怀昌和卢瑜也就没有起疑。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站起身来对着卢瑜微微弯腰作揖道:家中还有要事,清洺便先行告退了。 话落,在得了应允之后,他抬步便出了正堂,那一身的茶叶到了尚书府外慕府的马车前才抖落掉。 聂怀昌和卢瑜坐在正堂内,望着慕清洺离开的身影,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看不见的时候,聂怀昌这才转头对着卢瑜打趣道。 慕大人今年不是还未成家吗?哪里来的家,哪里来的要事? 卢瑜端起一旁的茶杯,一边轻轻吹凉手中的热茶一边缓缓道。 慕风远夫人的娘家侄子今年进京要参加会试。 池桉是在下午的时候被砍头的,到了晚上这件事情就已经被人们忘得差不多了,长华道的鲜血早就清理干净了,没留下半点的痕迹。 从宫中出来的马车经过长华道,朝着公主府而去,半点血腥味都嗅不到。 池渲坐在马车内,伸手轻揉着眉心,面露疲惫之色。 她搬到宫外的公主府,是主动脱离禁卫的保护,让池桉觉得容易下手,现如今池桉已经死了,她大可不必继续回公主府,但今晚还是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下了马车之后,她提起裙摆朝着府内走去,回廊两侧都挂满了灯笼,几乎是一步一个灯笼,将这个人气极淡又十分漆黑的公主府,照得通明。 -- 第57页 她不喜侍奉,公主府内除了必要的仆从之外,便只有计酒了,往日听见动静计酒一早就迎出来了,但今日却迟迟不见计酒身影。 池渲本以为计酒在忙着其他的事情才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接她,但现如今她都快走到厢房了,都不见计酒出来。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疑惑的同时心中忍不住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伸手将面前的房门推开,一边轻轻唤了一句:计酒? 并未得到半点回应。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烛,她抬步走进去才看见了灯烛下那张清俊的脸,她眉头紧蹙,眼中满是讶然和疑惑。 慕大人? 第29章 余孽 慕清洺端坐在桌案后, 屋内只有他的面前点着一盏烛火,此刻因为开着门的原因,烛火摇曳,将那张清俊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饶是光线再不好, 她也瞧出来。 今天慕清洺好像心情不好, 长睫上都要凝出冰碴来。 她伸手将背后的房门合起来, 朝着慕清洺缓步走了过去,也一步步朝着那昏黄的光晕范围内走去,一边好奇询问。 大人怎么来了?大人怎么进来的?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就见慕清洺冷声道:殿下不该杀了池桉的。 声音竟有责怪的意思。 她顿住脚步, 停在慕清洺的三步之处,慕清洺抬头看着她, 往日泛着冷光的眸今日更甚:即墨卿今日没有进宫吗? 池渲轻轻点头,打量着对方的脸色一边回答一边反问。 他今日进宫了, 大人怎么知道? 她看着慕清洺, 清眸中缓缓攀上了探究之色。 因为池渲停在他三步之处,脸色隐在黑暗之中, 所以慕清洺看不见对方的脸色, 更何况现如今他也顾不得池渲的脸色了。 他本以为即墨卿能拦住池渲,没想到即墨卿这么没用。 既然知道此事是卢瑜和聂怀昌给你设的局, 那为什么要迈进去? 我需要收拢民心,池桉的死可以助我收拢民心。她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且补充了一句:虽然你我心知肚明那些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但别人不会相信的。 既然有人死了,那本宫就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民心何时不能收拢, 何必急于一时?!说话间, 慕清洺竟然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 愣了愣神,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懂对方了:就算我不杀了池桉,就能证明我是皇女了?大人不要忘了,我已经杀过大靖皇室了。 多池桉一个不多。 冷眸和清眸对上,两人在黑暗之中对峙许久。 最后还是慕清洺收回视线来,知道自己今日是着急了些,且有些失仪,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着池渲道。 是臣今日逾矩了。 她等着慕清洺再说些什么,但说完这句话之后,慕清洺便抬步往外走了,眼看着就要离开了。 她忙问了一句:计酒呢? 慕清洺并未回答,但不用对方回答,她已经听见了动静,弯腰朝着桌案下看去,就见计酒被绑起手脚,被人丢在桌子下面。 只不过因为只有一盏灯烛的原因,屋内太过漆黑,她并未发现。 忙给计酒松绑,等做完这些她再次朝着院中看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消失在墙头的青影。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慕府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他大半夜翻墙过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 手腕被绳子勒出了红痕,计酒轻揉,许是记仇,站在池渲的身后默默补上了一句。 还吵输了。 闻言,池渲忍俊不禁,轻笑几声,从宫中带出来的疲惫因为刚刚那番已经消散了大半,她扫了一眼院子,突然对着计酒吩咐道:过几日就是盛夏了,难免闷热。 院子里该挖个池塘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转身朝着内屋走去,徒留下计酒一个人看着面前的空地微微发愣,她不知道池渲为什么提出要挖一个池塘。 但是池渲说的话,她只管去做就是了。 今日天气好,从瀚书阁睡了一觉之后。 池渲没有逗留,直接出宫回到了公主府上,和容窈二人坐在树荫下对弈,树叶枝干将阳光剪碎,在两人身上投下细细的浮光,慵懒惬意。 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缓缓将手中白子落下。 你说,聂怀昌会为了杀我而帮我,那慕清洺会不会为了救我而杀我? 容窈头梳高发髻戴着一朵巴掌大的芍药花,穿了一件杏色长裙,领子开得极低,露出锁骨才止住,细滑的料子贴在如凝脂般的皮肤上。 素指捻着把团扇,轻轻扇动,赶走那莫须有的闷热。 她边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边抓起一枚黑子说道:聂怀昌与卢瑜两人同朝共事多年,同仇敌忾也没什么可疑,但慕清洺他为什么帮你? 这一点就是池渲所疑惑的了,她眉头紧皱,随后道:不管如何,若是他在帮我的话,那我就更应该杀他了。 说话间,她将手中白子掷下,断绝了黑子的生机。 -- 第58页 至少杀给卢瑜他们看。 谋反一事落下,长公主在宫内举办了庆功宴,邀请所有官员家眷一同参加,就连即墨卿这个还未入仕的都邀请了。 即墨卿在家中整理好衣冠便抬步往外走去,走到府门处了,这才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身折返到了即墨静的院子里。 眼下即墨静正坐在窗台处,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 齐国公府的两兄妹相貌皆是不俗,此刻即墨静被窗框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一幅上好的美人图。 只是那双漂亮眸子没有半丝半毫的神采。 虽然什么也看不真切,但这也并非就是一件坏事。 他并未走进院子里,只是看了一眼即墨静无碍,便收回了视线,虽然没能给池桉两刀有些可惜,但现如今的结果就已经很好了。 他抬步离开了齐国公府,直接坐上马车进宫去,在到了宫门处的时候,正巧碰见慕清洺从马车上下来,他下意识打招呼道:慕大人。 然,并未得到慕清洺的回应。 即墨卿也不在意,反正已经习惯了慕清洺对自己这幅冷淡的表情了,只是在慕清洺抬步离开的时候,他开口说了一句:今天慕大人没涂口脂吗? 慕清洺依旧当做没听见,抬步神情自若地随着聂怀昌他们朝着宫中走去。 和上次的赏花宴不同,这次池渲特许池烬可以一起参加,然而到底是个小孩子,没心情和大臣们说什么体面话,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拉着池渲去一旁僻静处。 但喜欢安静的不止他们一个,两人刚刚绕过一座假山池渲便看见了坐在亭子上的慕清洺。 她轻轻蹙眉,嘴里轻念着。 慕清洺 脚步一顿,犹豫片刻就要走过去,但刚刚迈动脚步,就被人扯住了袖子。 转头便对上了池烬那张略带委屈的脸:姑奶奶今日说好了陪朕的。 池烬一只手抓着她,一边指着和亭子恰恰相反的方向说道。 姑奶奶,我们去那玩吧。 但池渲的心思现在不在池烬的身上,她将池烬交给一旁的宫人,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抬步朝着慕清洺走了过去。 远远地就瞧见池渲走了过来,但是一直等到了近前,慕清洺这才站起身来对着池渲弯腰行礼道:臣见过殿下。 没和慕清洺寒暄,她伸出手,便递到了慕清洺的面前。 现在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大人也该将御史的令牌还给本宫了。 池渲的手指细长白皙,在湖绿色的衣衫衬托下,白得近乎发光,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看着现在还挂在他腰间的御史令牌。 并未第一时间伸手将令牌取下来还给池渲,而是抬头看着池渲开口道:殿下曾答应臣,等到事成了,便将岳王的事情如实告诉臣。 慕清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没什么起伏,神情如常,但就是让她读出一种执着。 见此,她抬步朝着慕清洺逼近了几步,微微踮脚,唇角凑到慕清洺的耳畔边,似是要说耳语。 眼睛却冷静地望着湖对面的景象,一侧是宴会上推杯换盏的群臣,一侧是她一早就让人埋伏好的弓箭手,只要她一挥手那些弓箭手便能要了慕清洺的命。 她语调很慢,低声说不出的蛊惑。 岳王余孽确有其人,现在就站在大人的面前。 岳王带着兵马杀进太和殿的那日,池渲就站在一旁,作为岳王盟友的身份出现,她看着岳王将太子杀死。 然后趁着岳王不备,将藏好的匕首,刺进了岳王的后心。 那时候是黄昏,如血般红的晚霞从殿外泼进来,她挥动着手中刀,一下下地劈砍着地上的岳王尸首。 想要将头颅从身上剁下来。 还带着温热的鲜血随着一次次挥刀喷溅到她的脸上,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面前的场景说不出的可怖,但池渲的眼睛却冷静地可怕,衬得她不像一个常人。 就在左辞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声音都不自觉地轻轻颤抖,半跪在她的面前说;殿下,我帮您吧。 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依旧在不停的劈砍,鲜血连带着肉沫溅到脸上,腥臭味扑鼻,嘴里喃喃着。 就快了,还差一点 她记不清楚自己劈砍了多少才将那颗头砍下来,只知道等那颗头从身子上掉落下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提不动刀了,肌肉累得痉挛,在不停地颤抖着,半点不听使唤。 左辞想要伸手帮她把那颗头提起来,但是被她给拦住了。 你不能帮我,只有我提着出去,那些人才会俯首。 她从地上站起身来,将还在颤抖的右手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下,随后用另一只左手,抓着岳王的头发,将那一颗鲜血淋漓的头给提了起来。 谋划许久,就在此时,她不能害怕。 抬步朝着殿外一步步走去,如血的红霞洒在身上,将她惨白的脸色往下压了压,她伸手将手中头颅,顺着太和殿的台阶丢下去。 冷声道。 贼首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 第59页 亭子中只有她和慕清洺两个人,此处不得烛光,也不得月光宠爱,幽暗一片。 但因为两人凑得足够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慕清洺眼中的震惊,品着对方脸上的意外之色,唇角勾起恶劣的笑。 随即,藏在慕清洺背后的手缓缓落下施令。 作者有话说: 女主是有点疯在身上的(莫怕莫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稳定晚上九点更新(今天出了点意外)挠头 明天要上夹子,可能会晚点更新,十点十一点的样子~ 另外:快了快了!快恢复记忆了!明天明天! 第30章 公子 此刻的宴会中心, 众臣围绕着三省长官,在任尚书令的卢瑜,止不住地出声奉承,敬酒更是不断。 天色有些暗了, 卢瑜放下酒盏, 眯起眼睛看着湖对面的亭子中央, 他只能瞧出两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不过也能辨别出那是慕清洺。 他出声道:老夫有些看不真切,诸位大人帮老夫看看,那站在亭子中央的可是慕大人和大长公主? 此话一出, 众人齐齐转头朝着那亭子中看去,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 有冷箭从树丛中射出,一箭便中了慕清洺的肩胛, 鲜血逐渐洇红了青衫, 但是暖不热池渲的眸子。 只要这一箭就够了,足够给宴会上那些老臣看了。 她本以为慕清洺中了这一箭会躲开, 却不成想慕清洺依旧站在原地, 而躲在暗处的弓箭手因为没有得到命令,一直在朝着这边射箭。 一箭!两箭! 见此, 她伸手想要把慕清洺拉开,却被对方反握住了手腕,她一边对着身后的暗卫挥动手势让他们停下,一边看着慕清洺低声轻斥道。 你疯了?! 却见慕清洺执拗地抓着她的手腕,像是到死都不会松开一样, 肩膀上的伤口慕清洺没有看一眼, 全部的视线都放在她的身上, 抓住她的手腕微微收紧强调道。 你还未告诉我,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池渲这入宫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他想知道。 看着那双往日毫无波动的眸子,此刻为了她印上了急迫和卑微,虽然慕清洺没有说上一个求字,但她能感觉到现在慕清洺在求自己。 是用命在求自己。 她垂下眸子,略加思索之后,伸手将身上的衣带解开,除却心衣掩盖之外,那攀爬在光洁皮肤上的狰狞伤疤一览无遗。 她抬头看着慕清洺,突然讥讽一笑。 你觉得大靖皇室为何会突然寻回一个失踪十几年的皇女? 太子天生不足,需要以同根之人的血肉入药,这六年间太子一直在啖我的肉,饮我的血。 说完这番话之后,她抬眸看着慕清洺的面容,等着对方的反应,她本以为会在慕清洺脸上看见震惊,却不想在看见伤疤那一刻,率先涌起来的是浓浓的悔意。 刚刚还执拗清澈的眸子,转瞬间便红了。 嘴唇轻轻颤抖道。 我我以为这样可以救你的 她没想到等到的会是这样的反应,看着面前的慕清洺,她紧紧皱起眉头,有太多太多的不解想要问一问慕清洺了。 你说什么? 为什么会说送她进宫是在救她? 此处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大臣的视线,但是因为慕清洺挡住池渲的原因,所以他们看不见池渲,只能看见两人好像产生了争执,慕清洺还受了伤。 不等慕清洺回答,不远处的大臣们带着侍从赶来,似乎要看看这边的状况,其中便有卢瑜和聂怀昌他们。 看着身后赶来的卢瑜等人,慕清洺没有半点犹豫,伸手抓着池渲的手,朝着湖中坠去。 一阵落水声响起,池烬才刚刚捡起蹴鞠,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殿下和慕大人落水了!快救人! 姑奶奶 手中的蹴鞠才刚刚拿起来就被主人丢到了一旁,池烬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便快步朝着湖边跑去,此刻湖边已经围满了大臣。 一个个神情紧张地看着湖中心,却又无动于衷。 此刻的湖水下,青色衣摆纠缠在一起,她挣不脱慕清洺的束缚,便忍着眼睛的不适,用牙尖狠狠扯咬着慕清洺的唇角。 殷红的鲜血在水中快速扩散开来,变成淡淡的红色,又被水流带离眼前,只留下那浓浓的血腥味在嘴里始终散不开。 丝丝缕缕的鲜红萦绕在唇齿之间,仿佛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但是池渲看不见。 在慕清洺带着她从亭子上跳进湖里的时候,她便后悔了,她不该心软的,刚刚就应该让人一箭杀了慕清洺。 此刻她是发了狠的,对方渡过来的好意混着鲜血才肯一同收下。 她以为慕清洺会带她一起上去的,但他们现在身处的是宫中的雨落湖,并不是上次的澧水江面。 慕清洺并没有要带她一起上去的意思,在勾着腰肢的胳膊收回的刹那。 池渲彻底慌了,她想要抓住慕清洺。 但她不会水,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指尖也只堪堪碰到了慕清洺的衣角,根本抓不住。 -- 第60页 往日不大的雨落湖,现在看起来无边无际,深层漆黑冰冷的湖水将她的身子层层包裹,等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散去之后,整个湖底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在窒息传来,失去意识之前,她望着慕清洺往上浮的身影。 心里想了一百种弄死慕清洺的法子。 等池烬赶到湖畔的时候,那湖面上激起的波澜还未完全平复下去,他慌乱地大喊了一句:姑奶奶! 说罢,就要往下跳,但是被一旁的宫人给拉住了。 池渲和慕清洺落水消息传来的时候,即墨卿刚刚喝了半盏酒,他将手中剩余的半盏酒放在一旁桌案上,随后便快步朝着雨落湖而去。 到了湖畔,他当下就打算跳进去救人,但是被池烬那一声悲痛的姑奶奶止住了脚步,刚刚被醉意拢住的头脑,此刻被湖边的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不少。 他望着一旁满脸担忧却又毫无反应的大臣,又看着一旁哭着喊着要去救池渲,却被宫人拦住了池烬。 低头看了看脚下层层朝着岸边荡来的湖水。 他现在若是跳进去的话,他日入朝,定是这些老臣的眼中刺。 思至此,又将那到了湖边的脚收了回来。 岸边池烬的哭喊声不断,他想要去救池渲,但是被一旁的宫人拦住,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喊着。 你们快去救她啊!! 姑奶奶要是有事,朕把你们的头都砍了! 即墨卿在岸边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禁卫的身影,就在他想要离开去找人的时候,湖面泛起涟漪,慕清洺从水中浮了出来。 众大臣这才有了反应,伸手将慕清洺从湖中拉了上来,而就在慕清洺刚刚被拉上来的瞬间,左辞赶来从另一侧跳下去救人了。 即墨卿彻底止住脚步,将视线落到慕清洺的身上,青衫被湖水打湿,颜色显得深了不少,刚一上岸便咳嗦了好一会。 待将肺管中的湖水都咳出来之后,这才抬起头,对着关忧他的大臣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那几支箭羽还插在肩胛上,原本清明的眸子或许是被这湖水伤到了,眼眶泛着微红,手指在轻轻颤抖着。 众人担忧着慕清洺的箭伤,无一人注意到慕清洺被咬破的唇角,被湖水泡了这么久,鲜血早就冲刷干净了,若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见的。 但偏偏即墨卿是一个仔细的人。 他望着有些狼狈的慕清洺,微微皱起眉头,而正巧此时慕清洺抬起头来,朝着他投过了一眼,此刻二人对视。 各自心中想着什么,便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了。 他垂眸很是自然地从即墨卿身上收回了视线,随后在一旁大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而就在此时,左辞已经抱着昏迷不醒的池渲从湖中游了出来。 没有在岸边停留片刻,抱着池渲便离开了。 同时也带走了那哭喊不停的池烬,一路小跑着才跟上了左辞的脚步。 众人从左辞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来,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慕清洺肩胛上的箭伤,人群中不知哪位大人说了一句。 这是禁卫专用的箭矢。 慕清洺伸手捂住伤口,抿了抿唇角并未说话。 池渲昏迷不醒有太医在,但慕清洺只得出宫回府处理伤口,等到了太傅府上的时候,衣角上还有水滴砸下来。 刚刚进宫去还光鲜亮丽的大人,现如今变成了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顿时吓坏了府上的下人,当即一个个凑上来,想要问问慕清洺这是怎么了。 但是一个个又被慕清洺给屏退了下去。 他将自己关进房间里,没有叫大夫,自己将箭矢扒下来,望着肩膀上的伤口,原本因为被水冲泡的发白,已经不再流血,现如今因为突然拔箭又有鲜血汩汩冒出。 想起上次在宫中,池渲给他处理伤口时说的那番话。 若是让本宫查到当初送我入宫一事与慕府有关,你们慕氏上下,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今晚虽然幽暗,但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还是清清楚楚地刻进了慕清洺的眸底,想至此,略显苍白的俊颜扯开一个惨然的苦笑。 当初送她进宫的人,确实该死啊。 在殊华殿让太医看过,且开了方子并无大碍之后,左辞便带着池渲出了宫,直接将人送到了公主府上。 计酒看见紧闭双眸,脸色苍白如纸的池渲,当下被吓了一跳,快步跟上左辞的脚步,出声询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落水了,太医说需得明天才能醒过来。 左辞抬腿将房门踹开,随后就快步走了进去,刚将池渲放在塌上,计酒便将被褥盖在了池渲的身上。 随后柳眉紧蹙,转头对着左辞低声道:主子都这样了,便在殊华殿待了一晚上就是了,何必将主子带出来再折腾一遍。 声音带着点点责怪。 闻言,左辞扶额,他也不想,但是池烬一直赖在殊华殿中,抽抽泣泣着说要等池渲醒过来。 怕池烬吵得厉害,他只得将人带出来。 府上清净些。 池渲宫宴当晚坠湖昏迷不醒,一直到第二日早晨都未传来苏醒的消息,慕清洺一夜未眠,一大早便迎来了聂怀昌和慕风远。 -- 第61页 两人快步走进来,脸上皆带着满满的关忧,只不过一个浓些一个淡些,真情假意旁人分不清楚,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慕风远快步走进来,看见慕清洺第一句问的便是:箭伤可处理好了?你昨晚怎么不告诉我? 瞧着慕清洺苍白憔悴的脸色,慕风远的眉头又往中间皱了皱。 他对着慕风远摇头安抚道:处理好了,小叔放心。 随后将眼神放到聂怀昌身上,弯腰作揖道:见过聂大人。 三人相继坐下,先是围绕着慕清洺的箭伤嘘寒问暖了几句,然后聂怀昌的话锋一转,看着慕清洺问道。 昨晚是怎么了?大人怎么会和殿下一同落到水里? 慕清洺垂着长睫,脸色唇角都泛着苍白病弱,老实回答道:昨晚中了箭,身子没站稳,不小心把殿下带下去了。 顿了顿,随后他抬眸看着聂怀昌,有些内疚地说道:殿下毕竟是遭了我的连累,也不知道现如今如何了,我想去探望探望殿下。 昨晚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慕清洺,他肩胛上的箭羽是禁卫的,而禁卫又听从池渲的吩咐,昨晚对慕清洺动手的摆明了就是池渲。 现如今慕清洺提出要去探望池渲,难免让聂怀昌多想了些,他瞧着慕清洺眼中的关忧,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是要去探望的,就劳烦慕大人替我们去走一趟。 慕风远看了看聂怀昌,又看了看慕清洺,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拐到了这里,比起池渲来,他肯定是更关心自己这个侄子的。 当下开口劝阻。 你身上伤未好,不如 但还不等慕风远的话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他忽视了自家小叔的话,看着聂怀昌道:是我害殿下落湖,现如今公主府内定是万般不想见我,还请聂大人帮帮我。 在公主府待了一个晚上都不见池渲有醒来的迹象,但皇宫左辞又不得不回去,若是此刻宫中再出什么乱子,池渲醒来他也不好交代。 于是在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计酒。 看好殿下,在殿下醒来之前,不许任何人来探望。 计酒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但是刚刚送走了左辞,便迎来了聂怀昌三人,在看见慕清洺的瞬间,计酒的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 上次慕清洺将她绑起来,这次又害主子落湖,此刻对上慕清洺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殿下还未醒,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敷衍完这句话之后,计酒就打算将公主府的门合起来。 但慕清洺就像是没听到一般,抬步朝着府内走去,计酒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聂怀昌和慕风远拦住了脚步。 姑娘姑娘!我等也是担心殿下安危。 慕大人此番是来认错的,姑娘便行个方便。 计酒被聂怀昌和慕风远缠住,一时间只能看着慕清洺的脚步消失在眼前,府内除了她之外都是普通仆人,此刻没有池渲的命令,谁又敢拦当今太傅。 慕清洺驾轻就熟地寻到池渲的房间,伸手将房门推开,绕过屏风便看见了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池渲。 聂怀昌在外面缠着计酒,给慕清洺争取时间,殊不知被他给予厚望,能一下子掐死池渲的人,现如今正在给池渲掖被角喂汤药。 将擦好药膏的胳膊重新放到被褥下,他垂眸望着池渲,冷眸中是旁人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有许多话想要跟池渲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后只得化成一声淡在微风中的轻叹。 将最后一勺药汤喂到池渲的嘴里,他这才抬步离开。 他走得太快,并未听见池渲梦呓般的一句呢喃。 公子 作者有话说: 醒了就恢复记忆啦~ 男主放心游上去是因为他知道,暗处有池渲的人盯着亭子! 计酒放男主进去,是因为她知道男主不会伤害女主。(毕竟上次吵架都吵输了) 明天晚上九点见哈~ 第31章 私事 池渲还没进宫的时候, 铃儿不过是个三等的宫女,便是想做精细活都轮不到她,故而铃儿天天都在她的面前念叨。 奴婢是托了殿下的福,才晋升成贴身宫女。 夕阳西下, 铃儿将殿门都给敞开, 让那不灼人的夕阳泄进来。 但她被囚于宫殿内, 费了半天劲,也只有一个脚尖能勉勉强强够到外面的阳光,不过有一点也是好的。 被阳光照着,还能感觉到暖意, 便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看着永远一脸笑意的铃儿,将手中的饼子掰了一半给她, 随后自己坐在石阶上,沐浴在夕阳下, 端着那剩下的半块饼子吃了满腮, 格外满足。 殿下定要好好的,早晚有一天奴婢会随着殿下走出冷宫的。 殿下可是开国皇帝的亲女, 早晚有一天会风光无限的, 到时候奴婢就跟在殿下的后面,我们会有好多好多饼子吃。 半个饼子堵不住铃儿的嘴, 一边吃一边在给她画饼。 她瞧着少女姣好的侧脸,从那弯起的眼尾,翘起的嘴角中瞧出几分张心芙的影子来,若是并未进宫,铃儿也当如张心芙那般模样。 -- 第62页 后来, 言笑晏晏的少女变成一副可怖的骷髅, 被人剔干净了皮肉, 便是再多的佳肴,也填不满这幅空壳子了。 铃儿被人按在地上,生生地割下一块块的皮肉。 那总是布满笑意极容易满足的眸子,终究是怕了,却也只能一次次在利刃下绝望地痛呼,唤着池渲。 殿下! 她瞧着那正在遭受酷刑的铃儿,快步朝着对方走过去,但是刚刚迈开脚步,就被铁链子狠狠拽了一下,勒得脚腕剧痛,也让她摔在了地上。 她抬眸再次望去,那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突然换了个身形,变成了熟悉无比的身影,她望着那倒在血泊中的慕清洺,眉头紧紧皱起。 慕清洺穿了一身红衣,但是和朱红色的官袍不同,虽然同样是红色,但是这个颜色只单单看上一眼心里便觉得欢喜喜庆。 现如今喜袍染血,再欢喜也被闷在了心口,闷得生疼。 慕清洺脸色苍白,脸上是死灰色的悲恸,眼眶通红,嘴里呢喃。 阿瑾 阿瑾? 她皱起眉头,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慕清洺,心中在想着阿瑾是谁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她转头看去,便对上了一张和蔼亲切的慈妇脸,面前的场景也发生了转变,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宫殿,而是一间被人布置得格外喜气的房间。 她身着吉服,现如今正坐在梳妆台前,妆容精致,眉眼如画,像是要出嫁的新娘子。 妇人将一根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髻中,笑着说:姑娘发什么呆?待会公子便带着人上门迎亲了,等过了慕府的大门,姑娘便是慕府未来的夫人了。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后无比熟悉,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名字来的妇人,秀眉紧紧蹙起。 她是慕府的丫鬟,和公子两情相悦。 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她该高兴的。 可还不等那铜镜中茫然的新娘勾起自己的唇角,外头传来了嘈乱的声音,刀光剑影间,将那精心布置好的喜字给砍成了两半。 一群拿着利刃尖刺的匪人从外面闯了进来,这府上的下人根本就拦不住那些人。 她只觉得脖子一凉,鲜血便涌出了出来,身子重重倒在地上,她伸手捂住脖子,却怎么也堵不住那往外汩汩冒出的鲜血。 在她合上眸子之前,已经听见了那热闹非凡敲锣打鼓的迎亲声,但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失去意识之前,想的是。 慕清洺接不到她,该怎么办啊。 在那迎亲队伍停在门外的瞬间,那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消了,响起的是一声悲痛万分的喊叫,她瞧着慕清洺从马上下来,往日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满是慌乱。 连爬带滚地抱住了地上那具依旧温热却没了呼吸的尸体。 大喜大悲间,鲜血从唇角涌了出来。 她进宫的时候,是被人敲晕了送进去的,所以才不知道那日送她进宫的是何人,但这次看清楚了,依旧是那个慈妇人,上次送她上花轿,这次送她进宫。 那妇人跟禁卫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到了马车前回话。 马车上端坐着个人,被掩去了大半的面容,她瞧不见那马车中人的真容,只能从那撩开布帘的手指上瞧出几分熟悉来。 是,慕清洺。 她听见慕清洺,唤那个妇人,孙妈。 公子 她嘴里唤着这个陌生的称呼,猛地从睡梦中醒过来。 整个屋内只有她一个人,身上惊出的冷汗还未消下去,她面前空荡荡的房间。 恍惚间,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急促的呼吸暂时还不能平复下去,她望着面前的帷帐,伸手轻揉眉心,但是刚刚抬起手来她便发现了不对劲,伸手把盖在胳膊上的袖子撩起来。 露出了那遍布在胳膊上的伤疤,同时也露出那涂抹在伤疤上还未完全被吸收的药膏,鼻翼间是淡淡的草药味,她望着那些药膏,眉心微蹙。 这种蠢事,不会是计酒做的。 而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计酒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在看见已经醒过来的池渲之后,先是一愣,随后一喜快步走了过来。 主子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她并未回答计酒的问题,而是放下胳膊让自然垂落下的袖子遮盖住那些伤口,随后看着计酒询问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可有人来见我了? 见此,计酒将手中汤药放在一旁,歉疚地对着池渲说:是慕清洺,属下没有拦住他,请主子责罚。 在慕清洺三个字从计酒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触碰到了某种机关一般,她想起慕清洺抱着她坠湖,最后又丢下她一个在湖底的事情。 心中恨极。 当下便掀开被子,计酒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腰上剑就被池渲拔了出去。 计酒抬头看去,便见池渲拿着剑,披发赤足就要往外走,她愣了愣神,旋即反应过来,追了出去询问道:主子这是要去哪? 去慕府,剁了他。 她没回头,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朝着公主府外去了。 -- 第63页 她定是疯了,慕清洺害她至此,她竟然做了如此荒唐的梦,许是这几日都在调查慕清洺的原因,将那调查来的消息编成故事都安在了自己的身上。 计酒下意识想要抬步跟上去,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朝着府内跑去。 从公主府到太傅府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池渲手持长剑的模样太过吓人,那太傅府上的下人,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有两个见过池渲的,忍不住疑惑道。 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吗?这又是怎么了 等他们回过神来,长公主拿着剑进来怕不是要来砍自家大人的时候,池渲已经到了书房上,伸手将未上锁的书房推开。 果不其然,慕清洺就端坐桌案后。 身上受了箭伤,加上一晚上没有睡,慕清洺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见到池渲突然出现,他当下从桌案后面起身,抬步朝着池渲走过去,但是一声殿下还未说完,就被池渲手中的剑抵住了肩胛,再也不能靠近一分。 她隔着那三尺青锋,冷眼望着慕清洺。 胆敢推本宫入湖,慕清洺,你活腻了? 慕清洺垂下长睫,身前是抵在肩胛的剑刃,身后是挡住退路的桌案,他再也动不得分毫。 臣不小心。 不小心?大人当时抱本宫可抱得紧啊。她咬牙讥讽,手中剑使了几分力,顿时就刺穿了慕清洺的衣袍,有殷红色在剑刃下缓缓蔓延开来。 然,慕清洺却半点不在意,看着池渲道。 殿下坠湖不醒,臣心中担忧无比,此刻看见殿下安好,臣便安心了。 慕清洺此刻看着她,眸光褪去了往日了的冷然,温和无比,且眼中的关心不像是假的。 她忍不住拧了拧眉头,最讨厌这幅三分真七分假的样子,让人分不清楚,反唇讥讽道:大人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计酒从后面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剑,刃如冰霜,是上好的宝剑。 计酒走进书房的时候,气还未喘匀,一看便是快步跑来的。 见池渲的剑刃只是刺进了慕清洺的肩膀,计酒心中道了一句:还好,赶得上。 随后,将手中的利剑递到池渲的面前说道:主子,用这个吧,这个快些也省力些。 但池渲盯着面前的慕清洺,眼神半晌没有变化,没有分给计酒眼神,只冷声吩咐道:出去。 这句话是在说计酒。 计酒愣了愣,她看了看慕清洺,又看了看池渲,但是现如今两人望着对方,没一人想要分给她些视线,计酒只得怎么进来的,怎么退出去。 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将书房门关好。 计酒使用的剑虽说比男人的刀剑要轻上一些,但是这个重量,池渲举了这么久还是有些酸了,手中剑顺着慕清洺的肩膀往下滑了半寸,抵在了慕清洺的心口上。 她望着肩胛上,那个自己刚刚刺出来的殷红血迹,突然开口。 为什么不躲呢? 他垂眸看着抵在自己心口处的剑刃,心中明白,池渲问的并不是今天的伤。 雨落湖畔,箭射透你肩膀的时候,为什么不躲呢。 殿下予我,无论生死,子慕皆受之,享之。 他望着池渲,唇角勾起一个如濯濯春柳的笑容,加上那温和无比的眸子,此刻的慕清洺哪里瞧得出半点往日清冷的模样。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不知道是不是做梦梦魔怔了,竟能瞧出几丝不太明显的情意,她自慕清洺脸上收回视线,看着抵在慕清洺心口的剑刃。 随后视线下滑,落在了慕清洺的腰带上,此处微微凸起,定是被人塞了东西。 若是那些梦都是真的话,那塞在腰带里的就是 她手掌抓着剑柄往下压,剑刃自心口处往下滑,把阻挡腰间自己下落的玉带给砍成了两段。 一分为二的玉带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同时也将那藏在玉带中,此刻却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东西掉了下来。 那是一个簪子,木槿花的簪子。 用银丝和玉石制成的簪子,且工艺粗糙,一看便不是什么技艺高超的艺人。 在那簪子落在地上的瞬间,慕清洺便要弯腰去捡,但终于是晚了一步,他看着池渲将那簪子拿起来。 端详半刻,突然看向他开口道。 原来大人的私事,竟是本宫。 作者有话说: 梦的话,大家想看的话,等正文完结了,会详细写在番外里面。 正文就不写太多了。 (对男主来说的话,就是一个拯救媳妇的游戏,失败一次就会重生到上一次存档点) 之后还会重生的,番外就是男主失败合集。 第一次就是这样的,女主是男主的丫鬟,两情相悦,死在了结婚当天。 第32章 母妃 池渲披散着头发站在慕清洺的面前, 虽说称不上乱糟糟,却也是凌乱,一身白色的常服,只在衣角处绣了玉兰, 原本清媚高不可攀的面容, 现如今因为那几分苍白, 平添了柔弱之姿。 她左手执剑,右手抓着那支簪子,指腹还能感觉到银丝缠绕的凸起,那是技艺不好的原因, 这个簪子她见过的,就在刚刚的梦里。 -- 第64页 她抬眸看向慕清洺, 轻声询问,语气褪去了刚才的冷意, 竟还能听出几分欢喜来。 木槿是朝槿的意思对不对? 朝槿是慕清洺送给她的名字。 她期待地看着, 等着慕清洺的反应,眸子紧紧盯着对方, 想将那已经露出马脚的情意剖出更多, 却见对方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轻敛长睫, 低声道。 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此刻慕清洺垂眸,微微低头,长睫将眸中的情绪挡了个严严实实,是打定主意不让她窥见半点了。 瞳孔微微晃动,原本的欢喜逐渐沉了下来, 声音也褪了那份轻快。 抓着簪子的手微微用力, 直到那簪子上的凸起将手心给刺痛了, 她这才松开。 将那簪子放在慕清洺身后的桌案上,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不冷不热的弧度:是本宫胡说八道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沉声提醒:大人的东西,还是要看仔细了,不要让旁的什么人给拿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再去看慕清洺一眼,她提着手中剑转身将书房门打开。 刚刚走出去,迎面便撞上了得知消息赶来的慕风远,此刻脸上满是慌乱和担忧,远远地便唤起慕清洺的名字。 清 话还未说完,便碰见了从书房中走出的池渲,虽然披风赤足,看起来有些虚弱,但那手中的长剑还是让人心头一怵。 慕风远忙停下脚步,弯腰对着池渲行礼。 此事错都在子慕,但微臣望殿下看在慕家祖上为靖国效力多年的份上,饶过子慕这一次。 慕风远弯腰的弧度很大,头几乎都要垂在地上,若不是有人在一旁扶着,恐怕慕风远就要跪下求她了。 她扫了一眼慕风远,便收回了视线,故意说道。 慕大人来晚一步,人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她将那剑尖上还泛着暗红的剑丢给了计酒,计酒忙伸手抓住。 在听见池渲这句话之后,慕风远的脸色一灰,摔坐在了地上。 计酒的面色却是一喜,抬步跟上池渲往回走。 慕风远跌坐在地上,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好一会才缓过来,在一旁小厮的搀扶站起身来,便慌忙朝着书房中跑去,但是还未走进去,便迎面碰见了走出来的慕清洺。 清洺! 慕风远这一声清洺喊的是又惊又喜,忍不住伸手抓住慕清洺的肩膀,捏到实处,那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太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是平复下心情来之后,这才发现慕清洺身上的腰带不见了,望了望书房里被人劈砍成两半,静静躺在地上的玉带。 慕风远一愣,突然有些搞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抬头看着慕清洺问道。 这是? 早上醒过来之后,池渲便直接进了宫,去处理这几日积攒下来的朝政。 殊华殿中除了博山炉缓缓燃烧的檀香发出点轻微的响动之外,就只剩下池渲翻阅折子的声音了,整个殊华殿内安静地恍若无人。 左辞立在一旁,低声询问:安王的尸首该如何处理? 安王犯了谋逆重罪,这般罪臣没有陛下特赦是不许入皇陵的,但是池桉好歹是一个亲王,总不能丢到乱葬岗去。 池渲低头看着手上的折子,并未抬头,只随口说:让人去给安王妃送去消息,让她带着世子进京来将尸首领回去。 池桉虽然已经死了,但上原城还有五万的兵马,还有安王妃和世子在,难免因丧夫丧父之痛再生乱。 她若是来,便寻个理由将人扣在上京城。 安王妃若是来的的话,便是在乎池桉。若是不来的话,便是不在意池桉,也就没什么好惧的了。 说话间,她拿起一旁的朱笔,在奏折上落字。左辞闻言,微微皱眉询道:她若是不来呢?尸首如何处置? 依旧没有抬头,清眸盯着奏折上的字,冷冷地吩咐。 剁碎了喂狗。 左辞前脚刚得了命令离开。 计酒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进来之前她瞧了一眼外面的日晷,已经未时了。 若是往日这个时候,池渲早就该去瀚书阁了,但今日却迟迟不见动身,计酒忍不住上前提醒。 殿下,未时了。 却见池渲依旧头也不抬,只轻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半点没有起身离开桌案,去瀚书阁的意思。 计酒忍不住又问:殿下不去瀚书阁吗? 很快就得到了回答,干脆又果断。 不去。 她垂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奏折上,并未发现计酒脸上的纠结和犹豫,在原地踟蹰好久,开口道:殿下今天不打算睡觉了吗? 池渲刚从昏迷中醒来,身子经不起折腾。 知道计酒是为自己好,但她今日不想去瀚书阁,将手中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旁,抬眼看着计酒道:我离了他睡不着了吗? 计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池渲自己自然是能睡得着的,但就是睡不好罢了。 -- 第65页 殿下自是睡得着的。 整整一日,池渲没有出殊华殿。 外面的日头一点点西移,最后落下山头,将昏黄的余晖撒了下来,这积攒了两天的折子也差不多都批阅完了。 她伸手将最后一本折子放在一旁,面露疲惫之色,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这才发现已经黄昏了,但发现之后,便忍不住疑惑地蹙起眉头。 今日池烬怎么还没来? 往日池烬下了学,出了瀚书阁之后就来找她了,但今日却迟迟看不见池烬的身影,计酒也忍不住朝着外面看了看,随后回答道。 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住了,或者今日累了吧。 池烬黏她黏得紧,来殊华殿的次数比去瀚书阁都要勤,更何况她刚刚苏醒,池烬断没有不来的道理。 她眉头紧蹙没说话,只是从案几后面站起身来,抬步朝着殊华殿外走去。 去看看。 这厢,池渲一天都没有出殊华殿,池烬也是一天都没有出瀚书阁,让慕清洺教导了大半月,便是朽木也能开出绿芽来,更不要说池烬了。 这半个月间他的书道长进了不少,但现如今他巴不得自己根本就不识字,要不然就不会抄书抄到手软还不能离开了。 池烬抬头朝着慕清洺投去可怜巴巴的眼神,对方现在拿着书卷低头不知想着什么,根本就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彻底忽视了他。 瀚书阁中的凝滞是在池渲来了之后,才被打破的。 随着外头的脚步声传来的是,殿外的宫人弯腰对着池渲行礼的声音。 见过大殿下。 池烬闻言,顿时站起了身,眼睛一亮,似乎是盼到了救星,但是他才刚刚站起来,还未走一步,便收获了慕清洺一个辞色俱厉的眼神。 陛下抄完了吗? 他低头看着那足足有手掌厚的书本,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重新坐了回去。 直到池渲站在瀚书阁的殿门外,对着池烬招了招手,唤了一句:烬儿。 池烬这才如蒙大赦,放下手中的毛笔便朝着池渲跑了过来,一直跑到池渲的身侧,伸手抱住对方,随后脸上的欢喜变成了委屈,哭诉道。 姑奶奶,您可来了,朕都快累死了。 他将慕清洺给自己布置超多功课的事情,抬头全都告诉给了池渲,却也只换得对方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她抬眸朝着殿内的慕清洺看过去,黄昏的颜色太重了,压在两人的身上,皆看不出对方真实的脸色,不论是憔悴还是苍白,此刻都被掩下去了。 明日太傅便不用进宫来了,本宫要带着陛下去骊山行宫住上几日。 闻言,池烬来了精神,他抬起小脸来看着池渲问道:就我们两个吗?太傅不跟着一起去吗? 她从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来,低头看着池烬回答道:就我们两个,闲杂人就不必跟着了。 池渲的话才刚刚落下,殿内传来慕清洺的声音。 陛下功课,一日都不能耽搁。 她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清浅的瞳孔被落日的余晖投射了进去,将那点的执着照射得一清二楚,她微微怔神,而此时池烬晃了晃她的胳膊,开口求道。 太傅要是去的话,朕就不去了。 几乎是没有半点的犹豫,她看着慕清洺,话却是对着池烬说的。 好啊,那你就别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不再去看池烬和慕清洺的反应,抬步便转身离开,池烬停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抬步跟上池渲的脚步。 在池渲的身遭转圈,缠着让池渲明日带着自己去。 虽说只是换个地方做功课,但是骊山行宫好歹他还从未去过。 慕清洺立在原地,看着池渲和池烬两人一大一小走远,眼神缓了缓。 他明白,池渲这是同意他跟去了。 明日要去骊山行宫,池渲便没有回公主府,而是歇在了殊华殿,等第二日醒来便可以和池烬一同坐上马车去骊山行宫。 又是一个噩梦缠身的晚上,等池渲醒来之后,缓了好一会,脸色才从苍白恢复了红润。 计酒从外面端着洗漱的东西走进来,她瞧着计酒,突然想起上次吩咐计酒的事情,询问道:挖池塘的工人可找好了? 找好了。 自从池渲吩咐下来的时候,她便寻找好了挖池塘的工人,将手中拧干的帕子递过去,说道:等我们从骊山行宫回来,便挖好了。 她轻轻点头,接过计酒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 收拾好一切之后,便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她和池烬是一大早从宫里出发的,但是跟慕清洺说的时辰是中午。 骊山行宫处于上京城七里外的落霞山上,等到秋季,满山枫叶霞光风景极美,先帝花了重金修建,可惜没住上一天就死了。 天色灰蒙,一大早便下起了细雨,计酒撑着油纸伞跟在池渲的身后,为她挡去头顶的雨滴,徒留池烬一个人费力地在后面跟着池渲。 这上山的石阶实在太多了,他走上两步,才抵的上池渲的一步。 而这次上山,池渲没有让宫人跟来,计酒只顾着给池渲撑伞,压根看都不看一眼落在身后的池烬,那毛毛细雨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 第66页 将发梢衣角给打湿了,虽不说将衣服打透,但也是潮湿得让人心生厌烦。 池烬抬头望了眼仿佛走不到尽头的石阶,忍不住开口问道。 姑奶奶,我们还要走多久? 池渲没说话,只抬步往山上走着。 她今日白衣白裙,头上未着发饰,素净地厉害,在雨色山林间行走着,缥缈淡然,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山间灵雾一起消失了。 手上拎着竹篮,里头放着几碟子点心和几沓子纸钱,一直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这才弯腰进了树林中,在一个微微凸起的小土堆面前驻足。 她对着身后的池烬吩咐。 跪下。 池烬好奇地朝着面前望去,他虽认不得太多的字,不过也从那一行字上,瞧出了一个计字。 或许很少有人记得,太子妃便是姓计。 她弯腰将准备好的贡品摆放整齐,任由那地上的泥污将裙摆给染脏了,清眸望着那木板上的名字,眼神复杂难辨。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当年风光大嫁的太子妃,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若不是左辞护住了尸骨,怕是连今日的小土包都剩不下。 计酒站在一旁望着那墓碑上格外熟悉的名字,眼眶忍不住一点点红了,伴随着悲痛的是化不掉的恨意。 她等到地上的纸钱都烧干净了,这才重新站起身来,而池烬没有她的吩咐,根本就不敢站起来,依旧跪在坟头前。 池渲望着墓碑上的名字,表情虽然依旧淡然,但只稍用力呼吸便扯得肺部闷痛,她收回视线来,不知是对着池烬还是计酒说了一句。 走吧。 她进宫六年,若是不得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相助,恐怕早就死了。 下山的时候,她罕见地牵起了池烬的手,似是怕他摔了,而自从下山便一直不说话的池烬,突然小声问道。 她是朕的母妃对吗? 等慕清洺到了骊山行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那早上的清新潮冷早就散去了,他下了马车便朝着行宫内而去,推开正殿的大门。 便瞧着池渲正躺在软塌上休息,听见动静这才睁开眼睛来,带着朦胧睡意的凤眸朝他看了过来,并未起身,懒懒地用手拍了拍身下软塌的空位,道。 大人过来陪本宫睡会吧。 第33章 洞房 骊山行宫无人来, 平日也只有几个负责打扫的宫人。 此次出宫她和池烬都没有带太多的宫人,所以现在宫殿内除了躺在软塌上的池渲,和站在殿外的慕清洺外,竟是看不见第二个人。 池渲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打扮, 躺在软塌上, 鬓角的发丝微微凌乱, 刚从睡梦中醒来,虽说语气还带着朦胧睡意的软语,却也是不容置喙地命令般。 一直等慕清洺走到面前,她这才往里面撤了撤身子, 给慕清洺让出了空位来。 他低头瞧着软塌上的池渲,人是让开了, 只是散开的裙摆和青丝着实不听话,他要是躺下, 势必是要压住的。 见他没有动作, 池渲再次拍了拍空位,出声催促, 只是此次语气冷了不少:大人打算抗令不遵? 此言一出, 他再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顺从地躺下去, 只是仔细小心了些,唯恐压到对方的头发。 慕清洺躺下之后,对她而言没什么影响,就是外头的泄进来的微光被人挡住了,但藏在幽暗中, 更让人觉得安心。 午后静谧, 再加上此刻的困顿, 往日的清眸现在慵懒地眯起,对着慕清洺道。 还要多谢大人上次的药膏,伤疤已经淡了许多。 说话间,她将右手伸出来,任由那顺滑的布料从自己的手腕处滑到了手肘处,将那小臂上的伤疤都显露了出来。 这疤想要彻底祛除是不可能的,但不知道慕清洺上次给她用的是什么药,这跟了她许久的伤疤竟然真的淡了许久。 她盯着那满臂的伤疤,眼中并无嫌恶,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佳孤品一样。 只是让慕清洺看了一眼,她便垂下了手臂,声音听不出喜怒道:此次多谢大人,只是下次不必了。 她从未想过要将这一身的伤疤给祛除。 慕清洺躺在一侧并未说话,瞧着那满臂的伤疤,听着池渲那无所谓的语气,长睫一垂再垂恨不得戳瞎了眼睛才好。 等到池渲的声音消下去,殿内又重新恢复了静谧,但静谧维持不了多久,她转头看着身侧的慕清洺,望着对方俊朗的侧脸,突然开口。 大人博学多才,可会解梦? 本宫近日被一噩梦困扰许久,大人能否开解一二? 闻言,慕清洺微微蹙眉,下意识想要询问池渲是什么梦,但才刚刚张嘴,就被池渲用一根手指封住了嘴巴。 她抵住慕清洺的嘴巴做噤声状,随后凑到慕清洺的耳边道:大人轻点,陛下在内殿睡觉,若是吵醒了他就不好了。 此刻池渲声音极小,褪去了往日的冷冽,带着耳语的亲昵。随着声音一同送来的是,清浅微热的气息,窝在耳廓里打转,将耳尖到耳垂都给染红了。 她示意慕清洺侧过身来,两人面对面望着对方,这般便是再小的声音也能清晰地让对方听见,这才看着慕清洺说道。 -- 第67页 本宫梦见你我二人大婚,好不热闹。 闻言,慕清洺清浅的瞳孔猛地颤了一下,喉结微动,看着近在咫尺的池渲,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轻颤。 然后呢? 然后 她放慢了语调,故意顿了顿,这才说道。 然后自是琴瑟和鸣,儿女绕膝。 大人能解否? 两人现在距离极近,说话时候的气息都拂到对方脸上,她等着慕清洺的回答,不错过对方任何的情绪。 就见冷眸在短暂的颤动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摇摇头声音极轻地说。 不过就是一个无端的梦,算不上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点头附和道。 是本宫多想了,本宫和大人怎么可能琴瑟和鸣,儿女绕膝。 慕清洺垂下长睫,将那点落寞和钝痛都藏起来,面色如常,他本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却见池渲突然又凑了过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到近得不能再近了,这才停下来。 她望着慕清洺的眼睛,勾起唇角,低声道。 但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大人知道你我琴瑟和鸣的前提是什么吗? 慕清洺抬头看着她,没有回答,但是那一句为什么已经刻在眸子里望着她了。 做梦。 她率先闭上眼睛,随后伸手捂住慕清洺的眼睛。 难得静谧,不可辜负,睡觉吧。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一盏香炉中有袅袅青烟在往上方缓缓游动着,软塌上青色的袍子和白色衣角交缠在一起,青丝也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两人面对面而睡,只剩下轻浅平缓的呼吸声。 然而,原本熟睡的池渲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拢在清眸上的朦胧睡意,瞬间便消散了,再无半点困顿之貌。 确定慕清洺已经熟睡,她这才在软塌上起身,小心翼翼地迈过对方的身子,穿上鞋袜便往外面走去。 这一切都悄无声息,不过片刻的功夫,除了软塌上少了一个人之外,其余一切都没有变化,就连那从香炉中升起的丝丝缕缕的青烟,都在按照原本的轨迹游动着。 这安神香虽然对她没用,但是对慕清洺和池烬还是很管用的。 将身后的殿门都合起来之后,她便看向守在一旁的计酒吩咐道:走吧。 担心吵醒宫殿中的人,计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跟在池渲的身后,往行宫外走去。 不过就是个午睡的功夫,那炽热的日头已经落下,乌云层层,降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等马车停在枫林城的时候,计酒忙撑开油纸伞,为池渲挡去头顶的雨滴。 落霞山下,便是枫林县。 此处的知县,与慕清洺同年进士及第,乃是当时的探花郎。 差一点便迎娶了先帝的三公主。 她跟着计酒到了府衙,自己一人执伞站在外面,让计酒进去。 过了半晌之后,府衙大门这才打开,随着计酒一同走出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布衣加身的俊美男子。 虽说穿着干净利落,但就是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在这个人身上瞧不出半点的希望。 池渲背对着他们,手执油纸伞站在细雨中,裙摆被溅起的雨滴给打湿了,露出一种浅浅的天青色,像是幅着墨极淡却又格外飘逸的山水画。 林叙之只看了一眼,便忙垂下头,恭恭敬敬道。 枫林县知县林叙之见过大殿下。 闻言,池渲这才转身朝着林叙之看过去,满头墨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并无半点饰品装饰,但就在转头抬眼的瞬间,天地万物都沦为了她的陪衬。 林大人。 她开口,声音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气势。 林叙之忙伸手,示意池渲进来说话。 她跟着林叙之的脚步进了县衙,随着身后的大门关起,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县衙,院内一处假山池景都看不见。 虽说该有的都有,却也处处透着贫俭。 当年的探花郎,还差点成为驸马爷,现如今却落得个这么下场。 林叙之为官清廉,当知县这几年朝上发下来的俸禄全都补贴给百姓了,所以府上也没有个下人,等到了正堂之后,只能自己亲自去给池渲泡茶。 等到林叙之端着泡好的茶回来之后,她并未伸手接过。 她这次来不是来找林叙之喝茶的。 林叙之当年被陛下赐婚,将最宠爱的三公主池瑶赐婚给他,两人郎有情妾有意,但在新婚前夕,三公主不慎坠湖而亡,林叙之落得个克妻的名声。 本该入朝堂,做驸马。 最后却主动请求调来这贫穷地方做一个小小知县。 林叙之为官四年,公正廉明,接济百姓,没有攒下半点银钱,所以就算名声极好,因为没有钱打点上面,也只能窝在这里继续当知县。 但她今日看见林叙之之后,觉得林叙之并不是因为没钱才无法上进,而是自己就不想上进。 她低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弯腰递茶的林叙之,并未伸手接过,而是开口:林大人这四年并未娶妻? 林叙之端茶的手轻轻一抖,差点将面前的茶杯给抖掉,他低声道:下官命硬克妻,不敢耽搁旁人,故不曾娶妻。 -- 第68页 她轻轻点头,伸手将面前的茶杯给接了过来,掀开盖子,浅啜了一口说道。 或许当年三公主并非意外坠湖而亡呢? 此言一出,林叙之的脸色一白,猛地抬头看着她,因为太过迫切,以至于忘了尊卑,开口追问道。 殿下知道什么? 自府衙中出来之后,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但还有毛毛的细雨落下,计酒撑着油纸伞挡在她的头顶,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府衙,抬步朝着马车处走去。 在油纸伞在面前撑开的瞬间,她抬眸往前望去,见前方不远的拐角处闪过一片衣角。 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在意,继续抬步朝着马车而去,估算着等她回到骊山行宫的时候,慕清洺和池烬差不多就醒了。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那安神香的效果,等下了马车到了宫殿面前的时候,慕清洺已经醒了,坐在桌案前低头画着殿外的几株青竹。 短暂的怔愣之后,她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一旁,抬步朝着慕清洺走过去,走到了慕清洺的身侧,垂眸看了一眼对方的画,就开口说道。 大人怎么醒的这么早? 慕清洺抿了抿唇角,并未回话。 她从画上收回视线来,随后低头看着慕清洺的衣摆,那处被雨水打湿了,颜色比上半部分的要稍稍加深一些,清眸转动,她再次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 大人出门了? 慕清洺执笔补着画上竹竿处的叶子,脸色有些苍白,右手握拳放在嘴上,轻咳了两下,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并未出去。 肩膀上的箭伤是慕清洺自己处理的,本就处理的不仔细,今日在软塌上睡觉时,又压住了受伤的肩头,现如今血色已经透过了衣衫。 但是此刻慕清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画上,并不在此。 她瞧着被血色晕透的肩膀,并未拆穿,只是点点头。 大人先画吧,本宫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不再去看慕清洺的脸色抬步朝着殿外走去,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对着计酒嘱咐:让人熬一碗伤寒药送来。 自出屋檐之后,计酒便一直给池渲撑伞,没有让那雨点溅到池渲身上一点,眼下这碗伤寒汤定不是给池渲喝的。 计酒看了一眼殿内的慕清洺,这才勉强点头答应。 落霞山风景旖旎,哪怕现在还不是秋季,远处的雨雾盘踞在树林间,给浓郁的葱郁色笼上了一层朦胧,依旧美不胜收。 只看上一眼,便让人心旷神怡,她站在殿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计酒问道:陛下呢? 问过宫人了,还没醒呢。 晚上的膳食是送到殿内的,但是慕清洺并未用。 此刻一人缩在软塌上缩成了一团,脸色苍白,唇角却赤红如血,伤口还未愈合便去淋雨,现如今引起了风寒发热也是理所应当。 除了额头滚烫之外,四肢都是冰凉的。 此刻就算把软塌上所有的被褥毯子盖在身上,也察觉不到半点的温热,原本清明的眸子现如今因为发热变得混沌一片。 随着吱呀的声响,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池渲端着刚刚熬好的伤寒药走了进来。 她是敲了门的,只不过慕清洺没有回应,便自己走了进来。 屋内并没有点灯,但今夜月明如水,从窗口中泄进来的几缕银光,便足够她用了,找到慕清洺的所在。 她提起裙摆坐在软塌旁,看着慕清洺现如今这幅高烧不退,意识不清的病弱样子。 大人下次该记得,不该乱跟踪人,也不该受着外伤去淋雨。她轻声说着,并未得到慕清洺的回应,现如今的慕清洺能不能听进去都是一个问题。 她拿起汤匙舀了勺汤药之后,便朝着慕清洺的唇边喂去,但是对方紧抿着唇角,任由那汤药淌了一脖子,也不打算张嘴,是打定主意不喝她送去她的汤药了。 她还未如此伺候过人。 刚刚拢起的那点耐心,在慕清洺的拒绝下,消失地一干二净了,她将手中汤匙重新丢进了碗里,随后将汤碗重重放在一旁,转头看着慕清洺,眯起冷眸威胁道。 大人是想死吗? 话音刚刚落下,原本毫无反应的慕清洺突然支起上半身,唇角快速地落到她的颊上,刚刚在放汤碗的时候太过用力,有一滴汤药迸溅到了脸上。 此刻慕清洺仔仔细细地将那点水珠给吮吸干净了。 因为发高热的缘故,慕清洺的唇角炙热,只一个轻轻的触碰,便灼红了脸颊,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慕清洺,低头寻到那抹炙热的柔软,贴了上去。 将那汤碗放在一旁,她俯下身子凑到慕清洺的耳边道。 发一场汗就好了。 随后微微抬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身下的慕清洺,轻声蛊惑道:大人知道琴瑟和鸣儿女绕膝的前提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慕清洺白日清醒的时候回答不上来,现如今便更加回答不上来了。 她俯身凑近了慕清洺,看着颜色渐重的唇角,轻声道:是洞房花烛。 素指缓缓插入修长的指缝间,最后十指相扣。 寂静的宫殿内,只剩下池渲的声音。 -- 第69页 大人想让美梦成真吗? 琴瑟和鸣儿女绕膝的美梦。 第34章 密旨 落霞山地处偏僻, 等到晚上夜深人静,除了山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声之外,便再无其他的声音了。 此刻被夜色笼罩的宫殿中,比起山林间要热闹许多。 轻轻柔柔的亲吻落在唇角眉心脸颊, 炙热的气息占据了她的口鼻, 让她寻不着半点躲藏的地方, 原本淡淡的幽香在情.欲的炙烤下,变得越发浓郁。 似是在不停地催促他们。 她微仰起头,被动地承受着这个亲吻,不知何时她处于了被动位置, 许是在腰带被人扯开的瞬间。 急促的呼吸和外面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声,构成一幅朦胧的月夜艳景。 本想着让慕清洺发汗的, 但率先在额角挂上汗珠却是她,有些发软的细腰上束着的不再是腰带, 而是慕清洺的手臂, 死死地箍着她。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突然响起的的敲门声,打碎了这一室的春情。 殿外响起计酒的声音。 殿下!殿下! 殿外的声音将她的理智唤回了几丝, 她伸手推开慕清洺, 想要抬步往外走去,但此刻想要脱离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 长臂一卷便将揽着腰将她重新带了回来。 低哑的声音连带着炽热的亲吻,封住她的唇角。 别管她。 计酒这么晚了来找她定是有急事的,她想要将慕清洺从身上推开,但两者力量悬殊太大,见根本就推不开, 心中一狠对着慕清洺的唇角咬了一口。 鲜血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殿外再次传来计酒的声音。 陛下不见了! 池烬不见了! 她用尽全力将慕清洺给推开, 不顾那还未平复的气息,也不管那塌上的一片狼藉,抬步便朝着殿外走去。 见没有回应,计酒还想伸手敲门,但还不等她手掌落下。 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对上了那一双布满春意的眸子,唇角被鲜血染得殷红,脸颊也爬上了淡淡的酡红色。 比起上好的胭脂还要让人怦然。 还从未见过池渲这幅样子,计酒忍不住怔愣片刻。 池渲在打开殿门之后,被外面微冷的夜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她低头将那被慕清洺扯掉的腰带重新缠在腰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对着计酒问道。 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送晚膳的宫人见陛下迟迟不用,便走进内殿查看,这才发现那被褥下是摆放的两个枕头,陛下不见了踪迹。 骊山行宫的宫人侍卫虽然不多,但若是被人掳走的话,不会悄无声息的,此次定是池烬自己跑出去的。 池烬人小的可怜,不可能跑到太远的地方,现如今肯定还在这落霞山上,她对着身侧的计酒吩咐道。 让宫人侍卫都出去找人,若是天亮还找不到,便去上京让禁卫来。 说话间,她皱起眉头。 让人去请禁卫是下下策,若是去上京城请禁卫,那池烬失踪这件事情势必让朝中老臣知道,池烬毕竟是在她手中失踪的,到时候那些老臣不会轻易放过她。 计酒边点头答应,边着急道。 这是陛下第一次来落霞山,他会跑去哪? 此言一出,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是池烬第一次来落霞山,除了骊山行宫之外,她也就只带着池烬去了 而此刻的宫殿内,慕清洺一人坐在软塌上,身上的衣服凌乱,还残留着那股幽幽的冷香,但此时殿门大开,原本迷乱的春情已经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了。 原本意.乱.情.迷的冷眸,现如今也恢复了冷静。 慕清洺的唇角因为高热加上染血的原因,此刻红得艳丽,他转眸落到一旁的汤药碗上,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汤药早就凉透了,不知道药效还管不管用。 计酒在外面说的话,他听见了。 池烬今天问了他不少关于先太子妃计家的事情。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山路泥泞非凡,池渲和计酒走起来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是人小腿短的池烬了。 原本干净精致的锦袍现如今已经染满了泥巴,走到坟前的时候,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脸蛋和身上都布满了泥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泥人了。 白日里在这里停顿的时间太短,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池渲带下山了。 他只是想要找回来再看一眼,但等他找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古怪叫声,池烬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在土堆旁缩成了一团,只剩下一双澄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泪光,满是害怕地唤着池渲。 姑奶奶 今晚落霞山的火光照耀了一个晚上,众人在山头寻找池烬的身影,池渲为了找池烬更是染了半身的泥泞。 起初在看见路上的小脚印时,她松了一口气。 但是等到了坟墓旁,除了那一堆脚印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了,也没有离开的脚印,池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本来是笃定池烬来了这里,此刻见此,计酒忍不住有些慌了,转头看着池渲询问道。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 第70页 若是池烬失踪了,该怎么办。 众人在山上足足寻找了一夜,都没有寻找到池烬的身影,除了那一堆脚印之外,便再无所获。 等到天色大亮之后,她只得先和计酒回到行宫内。 池渲将殿门打开,衣衫上的泥巴已经有些干了,坠在身上有些沉,她抬头朝着殿内看去,就见慕清洺端坐在一旁,身上的衣衫已经穿戴整齐。 而那放在桌案上的汤药,昨天是什么样子,今日便还是什么样子。 瞧着慕清洺那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她微眯起眸子,抬步朝着慕清洺走过去:陛下失踪,大人难道半点都不着急吗? 慕清洺高热才对,虽说脸色依旧很是难看,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咳几声,这才看着池渲说道。 臣病未全愈,就算心中担忧陛下安危,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力不足?她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写满了怀疑,看着面前一脸虚弱的慕清洺,仿佛昨晚一个胳膊禁锢住她的不是他一样。 但慕清洺抬眸坦然对视,没有半点的心虚。 她自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转身对着身后正满脸焦急的计酒,说道:去上京找禁卫寻人。 计酒也明白去上京找禁卫乃是下下之策,咬了咬下唇犹豫道。 当真要去? 池渲重复道:陛下失踪乃是大事,不可耽搁,去吧。 一夜无睡,强撑着的精神褪去,此刻忍不住泛出浓浓的疲惫,还有些无计可施的无奈。 将计酒给打发走之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上已经攀满了泥污,且山间多矮树丛荆棘,将裙摆勾出了不少的破洞,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抬步朝着偏殿走去,打算先去沐浴换身衣服,只是在路过慕清洺的时候顿下脚步,轻声道。 昨日见慕大人画竹,画技精湛,足以以假乱真,等本宫沐浴完,大人也帮我画一幅吧。 他掀起长睫,朝着池渲看过去,询问道。 殿下,想要画什么? 她低头瞧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慕清洺,唇角突然勾起一个笑容,缓缓吐出三个字。 美人图。 行宫外的景色绝佳,命人将门窗全部打开,微风裹挟着山林间的草木香袭来,就算不出宫殿也恍若置身山林间。 那一身白衣破烂不堪已经不能穿了,所以沐浴完之后,池渲便重新换上了青衣。 斜倚在昨日共眠的软塌上,任由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后,阳光从外面撒进来,为她一点点驱散身上还未干透的水汽,也在温暖着她的身体。 惬意地闭上眸子,眉心舒展来,格外随意慵懒。 慕清洺坐在一旁的桌案后面,面前是摆放好的笔墨纸砚,他拿起笔尖沾了一点墨,却许久都不见落笔。 大人为何迟迟不肯落笔? 他瞧着面前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娉婷背影的池渲,池渲身上穿的是青衣,但是这桌案上摆放的却是朱墨。 恕臣无能,不能用朱墨画出青衣。 她依旧闭着眼睛,睫毛都未动一下,出声说道:本宫没说让大人一定画青衣,本宫要的是红裳,大人技艺高超,想必就算看着青衣,也能画出红裳来。 他抬眸望着池渲的背影,此刻仗着池渲看不见,那隐藏许久的情丝盼念这才突破冰层开始肆意疯长。 红衣,他见过的。 永世难忘,怎么会画不出来。 朱红的墨汁这才缓缓落在纸上,随着笔锋的扭转勾勒出一个少女身穿嫁衣,斜靠在软榻上的样子。 眼下已经快到正午时分,池烬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还未寻找下落,和昨晚的着急不同,池渲此刻气定神闲,恍若根本就没有池烬这个人。 宫殿中,耳边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还有山间清风掠过树梢的声响。 突然有鸟群被惊起,扑闪翅膀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静谧,身后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面前的阳光被人阻隔,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睁开眼睛望去,就见聂怀昌等人不知何时出现,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沉声质问:陛下失踪许久,殿下竟然还睡得着? 语气颇有问罪的意思。 池渲看着面前的聂怀昌并未说话,而此时慕清洺放下手中的毛笔,抬步走了过来,站在聂怀昌等人的身前,对着她弯腰行礼,一字一顿地说道。 陛下失踪,殿下监护不当,已然失职,殿下当主动将辅政监护之权交出,随后退居后宫,永不理朝政。 她瞧着面前慕清洺等人,直起了身子来。 自池烬失踪慕清洺无动于衷时,她便明白这是慕清洺和聂怀昌他们给自己下的绊子,她瞧着慕清洺,开口不紧不慢道。 慕清洺,谁给你的胆子,敢废了本宫? 不等慕清洺开口,身旁的聂怀昌从袖子中拿出一方布帛来,那布帛展开,让她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随后说道。 先帝有密令,若是大殿下监管不当,我等可废除大长公主辅政监管之权。 作者有话说: 老拖延人了(挠头) 第35章 暗道 那被聂怀昌等人惊起的鸟群, 扑闪着翅膀寻了处新树梢便重新窝下了。而殿内则从一种自在舒适的静谧,变成了一种众人皆不适的凝滞。 -- 第71页 她瞧着聂怀昌手里那方密旨,清眸微微眯起。 先帝死得突然,连遗诏都未曾留下, 更不要说什么密令了。 当初在太和殿前, 她用一方伪造的圣旨堵住了众臣的悠悠之口, 现如今聂怀昌他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且比起她当初那方圣旨,聂怀昌面前这个,字迹更要像先帝一些。 若是没有那次坠湖,她或许不知道, 慕清洺的拿手本事便是模仿他人字迹,跟原主放在一起, 都难辨真假的程度。 她站起身来,从聂怀昌手中接过那道密旨, 仔细看了片刻之后, 抬头看向面前弯腰还未起的慕清洺,满不在乎地说道。 大人舍出自己的清白, 跟本宫厮混在此处, 原来为的就是这个? 大人当真豁得出去。 此言一出,众臣的眼神齐齐落在了慕清洺的身上, 在池渲二人身上的打转,对于池渲的话难免多想。 慕清洺依旧弯腰低头,只是身子略微僵了一些。 殿下不可空口污人清白。 她重新坐回了软塌之上,双手放在身后,轻轻抚摸着身下的毯子, 含情脉脉地轻声说道:昨日共眠, 今日作画, 这几日的柔情蜜意大人都忘了不成? 如泣如诉,颇有控诉慕清洺薄情寡欲的意思。 慕清洺抬头看去,对上了池渲那表面满是落寞的眸子,实则眸底几乎毫不加掩饰的讥嘲和轻视,抿紧了唇角,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将那眼里的失望和放在慕清洺身上的眼神,恋恋不舍地收回,她从软塌上站起来,把那幅已经画好但墨迹未干的画拿了起来。 她一边低头欣赏着画中的自己,一边说道。 众大人说本宫监护不当,将陛下给弄丢了,可是此次来骊山行宫,本宫根本就没有带着陛下来。 这次来骊山行宫,从一开始便是本宫和慕大人的私下约会。 说话间,她将那幅画卷呈现在众人的面前,朗声道:众大人都帮本宫看看,慕大人画的好不好? 慕清洺的画技自是好的,只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身形神情,瞧着那幅上好的美人图,众人此刻忍不住对着慕清洺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 不知道是慕清洺本来画的就这么好,还是因为有柔情加成,所以画的格外仔细了。 只有慕清洺怔怔地望着那幅画,喉结微动,半晌都未说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在众人身后,骊山行宫宫殿外,传来了池烬的声音。 姑奶奶! 随着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池烬从殿外跑进来,一下子就扑进了池渲的怀里,她任由池烬抱着自己。 计酒站在殿外,见到池渲无碍,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池渲转眸在众大臣的脸上扫了一眼,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慕清洺了,或许是箭伤的原因,或许是风寒的原因。 此刻脸色煞白,挂着满满的难以置信。 毕竟池烬是他亲自藏在后山山洞里的。 她好心情地品着慕清洺脸上的惊讶,眉梢微扬。 慕大人今日进言,振聋发聩,倒是提醒了本宫,确实应当设立辅政大臣。 随后对着聂怀昌等人吩咐道。 传本宫令,让津安赵鸿俦不日进京担任中书令一职,吏部主事纪云中任门下侍中,与卢尚书三人共同作为辅政大臣,扶持幼帝。 话音落下,众人神情一愣。 慕清洺更是神情一震,猛地抬头地朝着池渲看去。 赵鸿俦是他的老师,已至花甲之年,风烛残年,早些年身体便不行了,这些年一直都在津安养病。 此时让赵鸿俦入京,与让他去死没什么区别。 对着慕清洺满眼的震惊,她噙着冷笑问道:大人可还满意? 几乎瞬间,慕清洺掀起衣袍,扑通跪在地上。低头请求。 老师年迈,已不堪重任,臣请殿下收回成命。 没理会慕清洺,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池烬头顶的细软发丝,一边对着聂怀昌他们漫不经心地说道。 原本本宫是要带着陛下一同来骊山行宫游玩两天的,但是临出发之际,陛下染了风寒,故而这几日都养在长生殿中,并未上早朝。 不知何人造谣生事,竟说陛下在骊山失踪了,此人当真是心怀不轨,其心可诛。 说话间,她抬眸看向聂怀昌,轻声询问。 聂大人,本宫说的对不对? 聂怀昌搞清楚状况后,伸手擦拭了一下冷汗,将原本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出声附和道:殿下说的对! 清眸轻轻转动,落在慕清洺的身上,勾起唇角道:陛下乃是靖国重中之重,不可出半点差池,先帝既然将辅政监管之权交到了本宫的手上,本宫自当尽责,好好看护陛下。 故自明日起,在太和殿设立副位,本宫要好好看看众大人是如何扶持陛下的,也要好好看着陛下,免得陛下再从本宫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闻言,池烬来了精神,立马抬起头来看着她,确认道:自明日起,姑奶奶就要跟朕一起去太和殿上早朝了吗? 她轻轻点头,在得了应允之后,池烬顿时高兴地蹦跳了起来,抓着池渲的手往外走,那点由内到外的欢喜挂满了整张脸,徒留下聂怀昌等人面面相觑。 -- 第72页 慕清洺则是一人跪在地上,对着那已经无人的软塌,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眼下宫殿的门窗大开,从林间吹来的一丝清风,将池渲随手放在软塌上的画卷给吹落了下来,缓缓飘落到了慕清洺面前,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画。 或者说看着那画上的红色背影,久久都未收回视线。 翌日,众人上早朝的时候便发现在太和殿主位旁边,摆放了一个侧位。 现在池渲就坐在上面,没有珠帘羽扇挡着面容,穿着黑金色的朝服,满头金饰点缀在复杂的发髻间。 此刻的池渲哪里还有骊山内素手青衣不染纤尘的样子。 凤眸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不怒自威。 众臣跪在殿上,齐声道:臣等见过陛下,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随着池烬的微微抬手,众人这才从殿上起身,每日上早朝不过就是念上一些公文,汇报一下各地城县的情况,这般的话她在奏折上都看过不下百遍了。 等到众朝臣将公文折子都给汇报完之后,她这才睁开眼睛,朝着慕清洺看过去,说道:本宫记得,赵鸿俦是慕大人的恩师?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皆落到了慕清洺的身上,尤其聂怀昌等人的眼神颇为古怪。 慕清洺身穿紫袍玉带,站在朝臣之首,同时也是距离池渲最近的位置。 自骊山回去之后,慕清洺的病应当好了,可此时依旧脸色苍白,带着病弱之态,微微弯腰,不卑不亢道。 回殿下,赵大人确实是臣的恩师。 她似是才知晓一般,轻轻点头:赵大人上了年纪,此次从津安从上京城,免不得折腾,就请慕大人代本宫出城迎接赵大人进京任职。 这句话几乎是摆明了告诉众人,慕清洺是赵鸿俦的学生。 而赵鸿俦曾经和卢瑜有过恩怨,两人同年入朝为官,都是朝中重臣。 但和玩弄权势的卢瑜不同,赵鸿俦极其喜欢诗词歌赋,一次酒后赋诗,被卢瑜抓住了把柄,上告陛下,说赵鸿俦借景来讽刺他们皇室杀孽深重,这才血脉凋零。 陛下大怒,直接将赵鸿俦贬去了津安,这一去便是四十年。 在池渲这句话刚刚落下的瞬间,慕清洺撩起衣袍,手执笏板便跪了下去,行大礼请求道:老师年迈,身子有疾,实不适长途跋涉,臣请求殿下收回成命,另设辅政大臣。 池渲低头看着跪下自己面前的慕清洺,似嗔却笑。 是身体不好?还是以身体不好为由不愿为大靖效力? 本宫记得,卢尚书比起赵鸿俦还要年长两岁,且重病仍坚持上朝,可见年迈重病不可为推辞之由。 说话间,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卢瑜确认道。 本宫说的对吧?卢大人? 这一番话,切切实实将卢瑜给架了起来,他只得点头称道:老臣愿为大靖效力,死而后已。 她轻轻点头,重新收回视线放在慕清洺的身上,就见慕清洺的面色一灰。 她下令或许慕清洺还有反驳的机会,但现在卢瑜开口,彻底将慕清洺的后路给封死了。 殊华殿内,香炉中放好了冷香丸,桌案柜椅摆放整齐,一切都井井有条,就连外头的青竹都看不见半片枯叶。 宫人们低头不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见池渲从外面回来,这才放下手中的事情,对着池渲微微弯腰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等池渲走过之后,便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了。 她抬步进了正殿,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头上的珠钗步摇给卸了,斜倚在软塌之上,身后跟着一同走来的是左辞,她抬眸朝着左辞看去。 询问道。 东西可寻来了? 左辞犹豫了许久,这才从袖中将一个小瓷瓶拿了出来,递到池渲的面前,她将塞住瓶子的木塞打开,朝着里面看去,便见着有两条粉色的小虫在里面蠕动着。 西域擅蛊,这两只蛊虫是她让左辞给自己找来的。 检查了一遍那两只虫子还活着,她这才满意地将木塞放回去,收了起来,左辞站在一旁,犹豫了许久这才开口劝道。 此蛊一旦入体,便不可剥离,殿下要三思。 她不以为意道。 那便不离体。 左辞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殿外传来脚步声,计酒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也只得将想说的话重新吞回腹中,说了一声告退便退下了。 计酒进来便对着她说道:安王妃今日清晨已经离开了上原。 现在到哪了? 她本以为安王妃带着世子离开上原,是来上京领尸体的,却听见计酒说道。 到了齐王的封地九曲,将世子留在九曲之后,就乘上马车孤身来上京了。 闻言,她直起身子来忍不住啧了一声,有些好奇。 你说,池桉那个世子是他的吗? 安王妃沈氏出身将门,自幼随着父亲上战杀敌,眼底容不得半点沙子,十分瞧不惯皇室的作态,听说在出嫁前就有了心上人,结果造化弄人,还是嫁给了池桉。 计酒摇摇头,但还是说道:安王妃性子刚烈,应当做不出这种事情。 -- 第73页 她站起身来朝着,站在窗口处,远远地朝着齐王封地九曲的方向看去,现在那个刚烈女子已经在来上京的路上了。 她勾起唇角,缓缓说道。 这是托孤,打算来找本宫拼命来了。 因着府上下人少的缘故,每次慕清洺回来都感觉面前的太傅府是一座空宅,他不过是这里的住客,算不上这里的主人。 从慕风远那边回来之后,时间已经晚了许多,天色幽暗,和两步一灯的公主府不同,若不是借着天上的月光,他连回屋的路都寻不到。 今日家宴的时候,慕风远灌了他几杯强身健体的药酒,现如今脚步有些虚浮,眼前也有些看不清楚,那酒水的辛辣在胃里腾升,浑身上下都燥热起来。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就走了进去,虽说有些醉了,却也醉的算不上厉害,除了唇角脸颊染上一层薄红之外,眸子依旧清明冷静,他想要拿件衣服换上。 但是刚刚打开衣柜便发现了不对劲。 中指微微弯曲,用指关节轻轻敲打衣柜上的背板,听着传来的声音。 他微微皱眉,是空的。 在衣柜中摸索了好一会,这才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轻轻按下。 面前的背板便缓缓打开,露出后面漆黑冗长的暗道来,这暗道并非看不见尽头的那种,而是九转八弯的,让人走在其中辨不明方向。 他抬腿迈步其中,暗道两旁都摆放了烛台,可以为他照明前路。 慕清洺循着面前的暗道一直往前走,走了一会,这才走到了尽头,看着面前的与他衣柜中相同的木板,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将面前的木板推开,看看这暗道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但指尖还未触碰到木板,便听见木板后面传来了水声,和池渲的声音。 殿下,可以沐浴了。 嗯。 一声轻嗯之后,房门打开有人走了出去,随后便只剩下褪去衣衫悉悉索索的声音了,他犹豫片刻,伸手将面前的木板给推开,和他那边一样。 这块木板是衣柜的背板。 现如今他站在衣柜中,透过衣柜缝隙朝着外面看去,就见外面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木桶,现如今池渲就躺在里面。 屏风虽然挡掉了全部的画面,但是一旁的烛火摇曳,将池渲的影子投在了屏风上面,看不见那些狰狞的纵横伤疤,只剩下婀娜的身姿落在屏风上。 他眉头紧皱,想要抬步转身离开,但不知踩到了什么,衣柜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让人无法忽视,而池渲显然也听到了。 她转眸朝着衣柜看去,但因为屏风挡住了,所以看不真切,但还是笃定道。 大人出来吧。 见此,慕清洺只得将面前的柜门推开走了出来,他站在屏风后面,没有往前一步的意思,看着屏风后面那个朦胧的侧脸说道。 殿下什么时候挖了这个暗道? 她啧了一声,这才说道:大人怎么能空口污人清白,本宫还说是大人偷偷挖的,好跟我暗通款曲。 此刻墨发羽睫都被打湿了,就像是原本清浅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之后会加重颜色一样,池渲的轮廓被略略加深,加重了面容上的媚艳之态。 只可惜,慕清洺立在屏风后面,看不真切。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借着那点朦胧的醉意说道:殿下不该将老师卷进来,老师虽和卢瑜有积怨,却也不会站在你的身侧帮着你。 这一点慕清洺说的十分笃定。 我不需要他帮我,他只要能对付卢瑜就行了。说话间,似乎已经洗够了,她从木桶中站起身来,就见慕清洺站在屏风后面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 她眨了眨眸子,轻问道:我要更衣了,大人不回避一下? 很快,屏风后面就传来慕清洺的回答。 既是暗通款曲,无须回避。 她轻笑几声,也不介意,就在慕清洺的面前,拿起外袍遮住身子,一边系腰带一边说道:你是赵鸿俦最喜欢的学生,却一点也不了解自己老师的心思。 赵鸿俦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一直都未辞官。 他就是等着靖国皇室有朝一日想起他的功劳,将他召回上京城,这口怨气他憋了四十年,总得让他发泄出来。 说不定发泄出来,病就好了。 慕清洺皱眉,反驳道:卢瑜在官场浮沉多年,老师这些年一直都在津安不问朝政,此刻入朝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殿下为了自己,当真不顾他人性命了? 你觉得在津安安享晚年是对赵鸿俦好,可他未必这么觉得,没人会想碌碌无为得死去。 说话间,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身上已经穿上了衣服,但是头发还未干,水珠不停落下,滴落到那本就浅色的衣服上,打湿了之后更是恍若无物。 朦朦胧胧显出肌肤的颜色。 他看着面前的池渲,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长睫轻轻颤动,带着怒气冷声说道:殿下定要坐在这个位置上,成为众矢之的吗? 她神情一滞,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头,面上则噙着冷笑,看着慕清洺,眼底的野心暴露而出,一字一顿地说道。 -- 第74页 这不是众矢之的,这叫万人之上。 那臣祝殿下坐得安稳。 满是讥嘲失望地落下这句话,慕清洺便要转身离开,但是池渲的声音从后面响起,钉死了他的脚步,让他再也动弹不得半分了。 池渲说。 慕清洺,我疼。 作者有话说: 喝药酒找慕二爷,喝完立马敢跟老婆顶嘴(大拇指) 慕风远:??我怎么不知道(探头) 第36章 不骄 你知道被捆在木桩上,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自己的皮肉剜下来是什么感觉吗? 他们咀嚼着我,连品尝都顾不上,便狼吞虎咽地吞下了。 水滴砸在地板上的滴答声和池渲的声音一同在屋内回荡,慕清洺站在原地, 任由池渲从后面贴上自己的身子, 手臂抱着自己。 明明刚刚从温水中浸泡过, 但在池渲的身上他感觉不到半点的温度,只有冰冷。 长睫剧烈颤动着,似是不忍地闭上眸子,声音带着浓浓悔意说道。 对不起 第一次, 池渲死在了嫁给他路上。 他本以为将池渲送进宫中就可以保下她这条命,却又酿成了另一场悲剧。 第二次, 在池渲当朝执政后的不久,卢瑜便带着重臣联手将池渲在朝堂上绞死。 这一次, 他入仕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却阴差阳错地促成了这一局面的产生。 此刻的他,和当初被绑在木桩上的池渲没什么。 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局势一点点和前世重合在一起。 似是没有听见慕清洺的对不起, 她踮起脚尖,凑到慕清洺的耳边低声曼语, 如同鬼魅般地说道:慕清洺,你也尝尝那种滋味好不好? 垂眸盯着慕清洺的后颈,没有片刻犹豫,张开嘴便咬了上去,如同一条毒蛇般死死咬定了对方。 尖锐的齿尖稍稍用力便撕裂了肌肤, 鲜血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传来浓郁的铁锈味。 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如同泛着幽光的玄猫竖瞳般诡异。 她没有吮吸, 任由鲜血从嘴角滴到地面上。 和屏风后面的水滴声达成同样的频率。 池渲咬在后颈,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牙印,根本就没办法遮挡。 上朝的时候不能披发,朝服的衣领也遮挡不住,慕清洺只得顶着那暧昧的牙印去上早朝。 整个早朝不少官员都对他投来奇怪的眼神,但慕清洺的表情足够坦然,垂着长睫,站在原处,岿然不动,像是已经断了情.爱.欲.念的谪仙般。 一时间那些人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今日早朝,和往日一样,池渲说什么,他便反驳什么,两人在朝堂上近乎争执起来。但和往日不同的是,慕清洺今日声音说不出的抖,似乎是被气到了。 慕风远见此,紧紧皱起眉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侄子了,慕清洺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下了早朝之后,慕清洺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脚步虚浮,从发梢到指尖都在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着,扶着一旁的柱子才未倒下,却是一步也走不了。 他靠在柱子旁喘着粗气,明明今日的天色算得上凉爽,但还是有汗水顺着慕清洺的鬓角划过下颌线,滴落在地面上。 长睫被汗水打湿,清隽的面容拢上了一层苍白虚弱感,眼尾晕开一抹欲.色的红。 此刻的慕清洺表情难耐,眉头紧蹙,哪里有平时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引以为傲的自持力在一点点地离他远去,体内无故腾升起一股烈火,似是要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燃烧干净了。 这种不适,是在早朝上看见池渲那一刻开始的。 因为担心慕清洺的状况,慕风远走得很慢,且一边在留心慕清洺的状况,此刻见慕清洺靠在柱子旁便不再动弹了,他皱起眉头,和同僚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快步朝着慕清洺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身上的紫袍就被汗水浸透了,衣领处大片的水渍格外明显,他的身子也一点点无力地滑落到地上,如同搁浅奄奄一息的鱼儿般。 见慕清洺瘫软在地上。 慕风远惊呼一声,连忙走过来,伸手打算将慕清洺从地上搀扶起来,但是刚刚碰到慕清洺的手腕,便惊讶道。 子慕,你怎得这么烫? 那种热量慕风远只是短暂地触碰一下就受不了,更不要说慕清洺此刻被这种热度给炙烤着了。 听着慕风远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几分清醒,他轻轻摇头,随后伸手扶着一旁的柱子,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手心布满了汗,在柱子上留下无数湿漉漉的手印。 他有气无力地对着慕风远说道。 小叔,我我没事。 短短五个字,慕清洺都说得十分艰难,声音已经颤抖地不成样子了。 慕风远见此,心中担忧更甚,开口道: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看看? 他摇头拒绝了慕风远的好意,随后想要抬步自己离开,证明自己的无碍,但是刚刚迈动脚步,整个人的身子便从石阶上栽了下去,好在这石阶并不高。 子慕,子慕! 慕风远慌了心神,忙去查看昏迷过去的慕清洺。 -- 第75页 慕清洺就昏倒在太和殿前,那一身紫袍被微风吹起,露出那张煞白难耐的俊颜来,池渲身上的朝服还未换下。 她坐着轿撵在太和殿面前路过,远远地便瞧见了昏倒在地的慕清洺,几乎是同一时间,心头剧痛袭来,有鲜血自唇角落下来。 计酒看见这一幕,当即惊呼道。 殿下!您吐血了! 脸色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变得惨白无比,此刻心头越疼,池渲脸上的笑意便越浓,勾起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随后拿出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唇角的血迹。 自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来,便对着计酒吩咐道。 无妨,走吧。 但是轿撵还未回到殊华殿,便被左辞给拦住了,左辞的脸色有些难看,走到池渲的身侧低声道:安王妃进京了。 这么快?池渲的声音中有一丝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安王妃从九曲出发来上京的消息,虽然是昨天传来的,但是消息传来是要时间的,安王妃不知道几天前便从九曲开始出发了,所以此刻到了上京城之后也没什么意外的。 既然来了,便让她进宫见我就是了。 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但是左辞却摇摇头说:安王妃抱着他们沈家逝去将士的牌位,现在在长华道上大闹,要让殿下给她一个说法。 闻言,池渲微微蹙眉,轻啧了一声。 这宫门我锁住了? 左辞摇摇头。 明明可以进宫来,偏偏在长华道前闹事,这个安王妃也挺会扮可怜的。她轻轻摇头,眸中兴趣却甚浓,对着计酒吩咐道。 那便出宫去会会这个沈不骄。 池渲的话刚刚落下,勾起的唇角处又落下一缕血丝,计酒见此再次开口惊呼:殿下,你又吐血了! 计酒皱着眉头关忧。 今日这是怎么了?吐了这么多次血,要不要去唤太医? 她依旧不在意,用刚刚的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勾起一个笑容,这次笑容比之前都要真切,连带着眼尾都微微眯起,看起来格外开心,满足道。 是有人想我了。 这句话,听得计酒一头雾水,但是左辞却是明白的。 当下皱眉,看着池渲,眼中有些担忧。 眼下的长华道,就在池桉曾经被斩首的地方,围满了百姓,而在那些百姓的中心,则是跪着一个身穿麻衣丧服的女子,模样称不上娇美,却也是五官端正,眉眼间有一种罕见的凛然英气。 沈不骄出身将门,性子秉性不似那娇生惯养的小姐。 她跪倒在地,身前还抱着亲父的牌位,声声控诉道:我们沈家为了大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三个兄长一个弟弟都死在了战场上。 现如今大长公主为了夺权,不分青红皂白地斩杀了我的夫婿,徒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苟活于世。 我们沈家满门忠烈,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我沈不骄今日在此求求诸位,替我们孤儿寡母讨一个公道回来。 沈不骄声泪俱下地控诉池渲,但是一旁围聚的百姓并没有因为沈不骄的一番话而变得愤慨激昂起来,没有人比他们长华道的人更加清楚池桉是怎么死的了。 大殿下杀了池桉,也是为了给他们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一个说法。 人群中有几名妇人,对着沈不骄劝道:王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安王犯的是谋逆罪,大殿下杀了他,也是给我们百姓一个说法。 对对对,安王他残害百姓,死不足惜,现如今走到这种地步,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不少人附和。 但是现在沈不骄的模样太过凄惨,众人一时间也不敢说太重的话,就在众人都劝导沈不骄回去的时候,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 大殿下来了! 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来给池渲,池渲身穿青裙,从人群后面走过来,步履生风,裙摆飘缈,虽说那一身清冷气质显得高不可攀,但还是让人心生亲切之心。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沈不骄,一身孝服,面容憔悴,发若枯草,说不出的狼狈,随后视线放在了沈不骄胸前抱着的牌位上,看着上面沈霆的名字。 还未来到长华道的时候,她便听见了沈不骄的哭诉声,明明是为了池桉进京来讨公道的,但是句句却离不开她那满门忠烈的沈家。 思至此,池渲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她伸出手,递到跪坐在地上的沈不骄面前。 想要伸手将沈不骄搀扶起来。 沈不骄没想到池渲会是这个态度,当即呆愣片刻,随后身子往后挪了挪,一脸警惕地看着池渲问道:殿下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想要杀了我? 快到正午时分,刺耳的阳光探出头来,又被池渲给挡住了,为沈不骄投下一片阴影来。 为她挡住那炙热的日头,低头看着沈不骄,露出一个不那么疏离冰冷的笑容来。 池桉是怎么死的,周遭百姓应当给告诉给姑娘了,本宫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沈姑娘不是要一个公道吗? 她将自己的手朝着沈不骄的面前递了递,轻声说道。 -- 第76页 这个公道,本宫给你。 见沈不骄不起来,她再次出声催促道。 沈姑娘打算一直跪在这里说话吗? 沈不骄跪坐在地上,眼神在池渲的脸上打量了许久,在确定对方不是笑里藏刀之后,这才伸手抓住了池渲,借着对方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沈不骄在日头下跪了许久,那攥着牌位的手心已经满是汗了,只是抓了一下,便染得她手心汗涔涔的。 好,我便同你进宫。 然后沈不骄转头看向周遭百姓说道:若是我黄昏时分没有出来,那便是被大殿下杀了,还望诸位给我远在九曲的儿子送一个信,让他自己一个人保重。 虽说是将门虎女,但到底是孤身一人上京,沈不骄是害怕的,池渲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对方说完话之后,她这才转头对着周遭的百姓说道。 各位散了吧,这是我们池氏的家事。 随后带着沈不骄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一直到了马车上,沈不骄心里的忐忑依旧没有放下,但是刚刚坐定,便瞧见池渲用白帕子捂住唇角。 点点殷红浸透了那雪白的帕子。 虽说此次进京是来找麻烦的,但是沈不骄是个热心肠,此刻看见池渲这副样子,当即问道:殿下这是? 她用帕子将鲜血擦干净,脸上笑意不减,看起来格外高兴,对着沈不骄道:有孕在身,正常孕吐。 沈不骄: 殿下,我生过孩子的。 此时的慕府,慕风远将慕清洺从宫中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回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忙让人去将大夫给请来。 张氏看着慕清洺此刻痛苦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忙扯住慕风远的袖子,低声询问。 这是怎么了? 慕风远摇摇头,一言难尽。 但好在家中小厮的动作够快,很快便将大夫给请了回来,傅大夫是上京城有名的医者,将手指从慕清洺的手腕上收回之后,便皱紧了花白的眉头。 慕风远忙凑上去询问。 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得了病? 傅大夫摇摇头道:公子身体无碍,但是心脉却乱作一团,气血汹涌,瞧着不像是身体不适,反倒是像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慕风远当即焦急地询问道:怎么了? 傅大夫这才将剩下的话音落下。 倒像是被人下了合.欢的药,无须用药,只需阴阳调和便可。 说完这句话之后,傅大夫便离开了,徒留下慕风远一人傻愣在原地,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慕清洺怎么可能中了那种药。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药酒放错了哪味草药的时候。 张氏站在一旁,在听见那大夫所言之后,看着床榻上痛苦不堪的慕清洺,眉头紧紧皱起,心中起了别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池.煞有其事.渲:昂?你们怀孕不吐血的吗?(惊) 沈不骄:谁怀孕吐血啊?(憨憨挠头) 第37章 不回 张玉庭这几日在专心准备会试的事情, 两耳不闻窗外事,连三餐都快要忘记用了,更不要说慕府发生的事情。 这一日他正在低头背书,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在院中槐树上盘踞许久的雀儿刚打算筑巢, 就被突然的惊响吓得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走去找下一个合适的栖息地, 徒留下一地的羽毛。 张心芙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 脸上还带着泪痕,跑进来之后便直接躲到了张玉庭的身后,抓住他的衣服,带着哭腔说道。 哥哥救我! 随着张心芙一同进来的是, 张氏。 他在准备会试的事情,张心芙是清楚的, 若是小事的话根本就不会跑到这个院子里打扰他,此刻听着张心芙语气中的惊惧。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先低头询问自家妹妹。 怎么了? 张心芙躲在张玉庭的身后, 抓着他的衣服,身子还在轻轻发抖, 咬了咬下唇似是羞于启齿, 但还是说道:姑姑要把我送给慕公子。 张玉庭当即拧紧眉头,用自己的身体将身后的张心芙挡了个严严实实, 挡住张氏窥探的视线,抬眸朝着张氏询问。 姑姑,芙儿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提议让张心芙去帮帮慕清洺,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张心芙反应会如此之大,竟然跑到了张玉庭的院子里。 此刻被张玉庭质问着, 张氏眼中忍不住划过一丝心虚, 但下一秒又劝道:芙儿既然可以嫁给清洺, 那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不妥呢? 张心芙依旧躲在张玉庭的身后,不去看张氏一眼。 不一样的,便是嫁给慕公子也是两情相悦,日久生情,而不是像像姑姑今日说的这样 张心芙语气中的抗拒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张氏还是不死心:慕氏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你若是能嫁进来,对张氏和你都是有好处的,等到时候我死了,慕氏也还能继续帮衬张氏。 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张家着想,但是这个心意张心芙不愿意承,张玉庭也不愿意。 -- 第77页 此话一出,还不等张心芙说什么,张玉庭便率先道。 我们张氏还未死绝,何必事事仰他人鼻息,姑姑若是再如此,玉庭只得带着芙儿离开慕府,从此我们跟姑姑一刀两断! 张玉庭话说到这里,张氏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还不忘问上一句:芙儿,你可想好了,今日这个机会错过了,便再也没有了,这是嫁进世家成为一品官员夫人的机会。 张心芙想也没想便回绝道。 芙儿想好了,等哥哥会试结束之后,就回张家去。 话音顿了顿,张心芙又说道:姑姑最好也不要让旁人去帮慕公子,要不然慕公子醒来是不会原谅姑姑的,此事应当是欢喜情意交浓才可以,而不是伴随着互相算计。 张心芙这番话说得有些直白,一旁张玉庭听着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而张氏脚步一顿便离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既然张心芙不愿意,张氏便从自己的贴身丫鬟中挑选了身世清白,模样姣好的,先解了这燃眉之急再说,若是事后慕清洺喜欢便留下当一个通房,若是不喜欢便给点银钱打发了就是。 张氏心中这般盘算着,一边朝着慕清洺所在的院子走去。 推开房门这才发现,除却那一团乱糟的被褥之外,便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慕府马车上。 原本时时刻刻端坐极顾礼仪姿态的人,现如今毫无形象地倚靠在车厢上,面色难耐,汗珠顺着鬓角长睫流下,挂在鼻尖上,久久不见落下。 回慕府的时候,慕风远让人将他汗水打湿的衣服被人换了下来,但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那衣袍便又被汗水打透了,现如今整个人就像是被水捞出来的一样。 从口鼻中呼出的每口气都燥热无比,而那被炽热逼出来的汗水,根本就缓解不了身上的火热。 此刻,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了,慕清洺皱起难耐的眉头朝着马车外看去,就听见车夫在外面说道。 大人,是大殿下。 慕府的马车和公主府的马车同时行驶到街道口,作为臣子,慕清洺的马车自然要停下来给公主府的马车让路,但现在公主府马车停在他们的前面,半晌都没有挪开的意思。 就连沈不骄都觉得有些不妥,想要询问池渲马车为什么停下不走的时候。 池渲将车窗上的布帘撩起,朝着慕府的马车望过去 今日风大,那狂风将挡在车窗上的布帘吹起,露出了那张藏在车厢内强忍克制的面容来。 她心情颇好地露出笑容,略略探出身子对着慕清洺的方向说道。 今日慕大人的气色不错。 听到池渲的声音,他睁开眸子,将面前的布帘掀起,朝着马车上的池渲看过去,现在池渲探出了身子,脸上淡淡的笑意,让那清艳的容貌越发灼眼。 长眉微蹙,就算面前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如今和气色不错这几个字一点都没有关系。 只是看了一眼,体内的炙热感便更甚,他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将布帘放下,隔绝了池渲的视线,也隔绝了自己的视线。 对着外面的车夫催促。 快走。 虽说声音比往日低沉了不少,但还是让人轻而易举地听到声音的轻微颤抖。 闻言,坐在马车外面的车夫看着公主府的马车犯了难,这可是公主府的马车,他怎么敢越过去,当下对着车内的慕清洺再次说道。 大人,这可是公主 但是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此次除了颤抖之外,还有些急躁。 快走! 池渲坐在马车中,也对着自家车夫说道:让他们先走吧,本宫看慕大人比较急些。 听见池渲的声音传来,慕清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慕府的车夫则是松了一口气,得了池渲的应允,这才操纵马车离开。 一边暗自擦冷汗,一边说道。 传言说他们大人和长公主互不对付,他起初还不相信,今日一见,看来传言是真的,这得多讨厌,才能只是看一眼,便催促着快点离开。 等到慕清洺的马车离开之后,公主府的马车这才驶动马车轱辘,回了宫中。 进宫之后,她直接将沈不骄带到了殊华殿中,将所有宫人都屏退了之后,这才抬眸看向沈不骄。 瞧着面前一身粗布麻衫,依旧难掩英气的女子。 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得让池渲根本就不能将面前这个有些落魄的妇人,和那之前在宫宴上三箭连中靶心,一身红衣嚣张跋扈的将门小姐联系在一起。 先帝崇文抑武,帮助先帝沈降服西域的齐国公,现如今除了国公的爵位便再无其他。 就连先太子母族纪家,那是跟着太.祖皇帝一同开国的功勋大将,但是现如今除了一个庶子在朝任主事之外,其他子弟再无消息。 沈家镇守北疆多年,到头来连个爵位都没有,等沈家所有的男儿郎死在战场上之后,沈不骄卸甲后嫁给了池桉,沈家的兵权也自此被先帝收回。 所有人都对沈不骄嫁给池桉的事情难以置信,大多数人都觉得沈不骄不该嫁人生子,少数人觉得沈不骄是认命了,但当时的局势,若是沈不骄不嫁给池桉的话,恐怕现在沈家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 第78页 她看着面前的沈不骄,自沈不骄将沈霆的牌位抱在胸前,在长华道上跪求一个公道的时候,她便知道沈不骄不是为了池桉求公道,是为了他们沈家。 先帝不仁,亏欠你们沈家,但本宫不可不义。 此言一出,沈不骄神情一震,随后有些激动地朝着池渲看过去,因为太过迫切,现如今反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殿下此言当真? 她并未说话,站起身来走到沈不骄的面前,对上对方那双如同灿星的眸子说道。 沈姑娘已经许久都没有回来了,去沈家旧宅看看吧。 沈家在北疆镇守了七年,沈姑娘只需在沈家旧宅住上七天,若七天后姑娘还有这条命,池氏亏欠你们的,爵位兵权,本宫双手奉上。 池渲这番话说得有些残酷,但是沈不骄眼中的激动不减分毫,她这次进京来借着池桉的事情,想要为沈家多讨回些东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现如今这样的结果,对沈不骄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望殿下今日所言非虚,七天后不骄在沈府等着殿下。 话音落下,沈不骄对她行了个武将礼,便转身离开了。 她瞧着依旧披麻戴孝的背影,此刻却恍惚间好像已经看见轻甲覆体了,肃杀之气凝聚在了这个新寡之人的身上。 待到沈不骄的身影消失之后,左辞走了过来询问:殿下,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一下沈姑娘? 眼下沈不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定会被人认为是池渲做的,而现如今想让沈不骄死的,不是被找麻烦的池渲,而是池渲的死敌们。 望着沈不骄离开的方向,她轻轻摇头。 不必,若是连卢瑜那些人都对付不了,她就不是沈不骄了。 既不是沈不骄,那留着也无用了。 马车停在慕府后门,慕清洺在马车上缓了好一会,这才抬步下了马车,虽说勉强自己回到房中,却也是跌跌撞撞,似是大醉之人。 但只有慕清洺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喝醉,甚至一点酒水都没有沾。 原本整齐的软塌现如今乱作一团,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只得一遍遍用意志力和体内的那股热浪去碰撞,只是每一次他都撞得粉身碎骨。 手臂被划了七八道的口子,现如今鲜血顺着指尖一点点砸在地面上,但是疼痛换来的清醒只是片刻,在片刻之后,更加浓烈的浪潮涌了上来。 用疼痛换取清醒,无非是饮鸩止渴。 没人比他更明白,他现在渴望的是什么。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后颈处的牙印现如今红肿不堪,有汗水触及伤口,传来轻微的刺痛,但是那点疼痛现如今对慕清洺来说算不得什么了。 那日池渲贴在他身后的时候,曾说过。 暗道挂上了铃铛,只要大人扯扯绳子,铃铛一响我就来给你开门。 他望着屋内的衣柜,犹豫了许久这才挣扎着从软塌上爬起来,一步步走进了暗道中,也一步步将自己摇晃的身影送给黑暗。 但是上一次能轻易推开的背板,这次用力也推不开,且纹丝不动,许是被上了锁。 他看着衣柜角落的长绳,上一次他就是因为踩到了绳子,这才触动了铃铛,现在颤抖着手指扯住那绳子,微微用力便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但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池渲。 已经没有了爬出暗道的力气,只能缩在暗道中,独自承受着体内一股股的热浪,唇角鲜红,也有血液的加成。 红肿不堪的牙印随着体内的灼烧达到顶点,分泌出一种晶莹的液体,传来熟悉的幽香味,在浅浅安抚着他的情绪。 殊华殿内,烛火摇曳,冷若寒霜的面容就算在烛火的炙烤下,也不见半分融化的意思。 池渲此刻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手中折子上,只是唇角血丝从未断过,将一旁的白帕子都染红了,也从未停下。 但她毫不在意,依旧在低头查看奏折。 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左辞忍不住开口。 殿下今日不回公主府吗? 她几乎想也没想便直接回道。 不回。 她借着将卢瑜设立辅政大臣的事情,反将了卢瑜一军,将先太子母族的纪家和与卢瑜有积怨的赵鸿俦提拔了起来,造成了现如今相互掣肘的局势。 她现在若是再脱离禁卫的保护,那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现在卢瑜一定无比地想让她去死。 瞧着池渲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左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那要不要让慕太傅进宫? 她想了想慕清洺的模样,应当还能再挺几天,轻轻摇头说道:不必,这几日躲着他就是了。 池渲对外称病,一连数日都没有上早朝,就连瀚书阁内都看不见池渲的身影。 这对慕清洺来说是一件好事,只要看不见池渲,自己便不会失控,只是那得不到纾解的欲念堆砌在体内,依旧在时不时地折磨他,所以这几日慕清洺的脸色格外差。 众大臣在猜测着慕清洺这是怎么了。 慕风远虽然知道实情,但是除了对慕清洺投去担忧的眼神之后,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 第79页 后颈上的牙印不过几天便愈合了起来,再也不能分泌出那种熟悉的味道,每逢深夜,他也只得一人缩在软塌上,颤抖着身子,咬牙强撑过去。 这几日上京城中下了不止一场雨,但依旧阻挡不了天气一点点变炎热。 慕清洺坐在马车上,不过短短几日便消瘦了下去,衣袍宽松了不少,脸色泛白,低敛长睫,显得有些孱弱憔悴,但比起之前的状况现在已经好了许久。 他端坐在马车上,朝着上京城外驶去。 今日是赵鸿俦进京的日子,他要接老师进京。 但是马车刚刚停下,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抬起眼皮朝着车外看去,身体因为那股熟悉的冷香在兴奋地叫嚣着。 那是,池渲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他俩都不得劲,就是疼比难受好忍一点~ 第38章 急事 雨后新枝嫩绿, 城外的空气总比上京城中的空气要自在清新一些,深吸一口气便是心旷神怡,但是慕清洺此刻心里如百蚁噬心般乱糟糟的,白白浪费了旖旎的风光。 等他下了马车, 就看见池渲站在不远处, 和一个小厮正在说着什么, 林间的清风将池渲身上那股冷香一点点拂向他,让他站在十几步远的距离都能清楚地嗅到那股幽幽的冷香。 那股极好闻的淡香,对他来说是上瘾的毒,正一点点将那股难耐的燥热给勾起来。 明知万劫不复, 仍心驰神往。 而他此时,只能装作无事人的样子, 抬步朝着池渲的方向走去,只是原本浅淡的唇色随着粗重的呼吸渐渐充血红艳了起来。 给原本的疲惫憔悴的面容, 增添了一抹浓墨重彩的颜色。 那站在池渲对面的小厮不是寻常小厮, 是赵鸿俦的贴身书童方禹。 此次来上京赴任,赵鸿俦十分兴奋, 一路上让人加快速度, 恨不得明天就可以到京赴任,这一路的催促导致的结果就是。 等快到了上京城的时候, 马车出故障误在了上京城外。 担心慕清洺等得着急,赵鸿俦便派方禹先到上京城外,等见到慕清洺说清楚情况。 但是还没见慕清洺,反倒是见了池渲,方禹只得格外拘谨和忐忑地跟池渲说起话来。 此刻看见慕清洺之后, 方禹终于松了一口气, 忙转身对着慕清洺行了一礼道:见过慕学长。 方禹是赵鸿俦的贴身书童, 更是赵鸿俦的关门弟子,从小养在赵鸿俦的身边,慕清洺自是见过不下一次,连忙作揖回了一礼。 方学弟。 见只有方禹却不见赵鸿俦,于是问了一句。 老师呢? 方禹连忙将马车误在半路上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说:老师的话方禹已经给慕学长带到了,那我便先回去看看马车修好了没有。 说完这句话之后,方禹特意站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他本以为慕清洺会跟着一起去帮忙,但是却听见一句轻轻浅浅的。 嗯。 方禹顿时有些意外地朝着慕清洺看过去,但是见慕清洺神情正常,便又收回了视线,对着慕清洺作揖拜别之后,便连忙返回去看看马车的修理状况去了。 池渲跟慕清洺站在原地,两人相差的距离也不过就是半步的距离。 因为角度的问题,所以方禹并未看见。 慕清洺刚一走过来,便从后面抓住了池渲的指尖,身上那股过高的温度顺着手指传到池渲的身上,灼得羽睫轻轻颤动。 慕清洺似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此刻的难耐。 二人牵连在一起的手指藏在背后,面上却是一个比一个坦然,瞧不出半点异样来。 临走的时候,方禹看了一眼慕清洺和池渲的位置。 等走了几步再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了池渲和慕清洺的身影,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方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恍惚看错了,但是再三确认之后,原地就是没了池渲和慕清洺的身影。 他只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来,转身继续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前几日下了大雨,这道路泥泞,除了坐人的马车出了故障之外,拉着行李的马车更是半个车轮都陷进了泥沼里。 赵鸿俦只能将马车上的行李全都拿下来,又让人找了几个青壮汉将马车从泥沼里拽出来。 就连他自己都站在路旁,头发花白,已经上了年纪,衣衫上迸溅了点点泥点子,看起来颇为落魄。 此刻看见方禹远远地从远处走了回来,赵鸿俦朝着的方禹的身后多看了几眼,在确定慕清洺没有跟过来之后,忍不住疑惑询问。 子慕怎么没来?没见到他? 以他对这个学生的了解,发生这样的事情,慕清洺早就跟着方禹一同来帮忙,不可能无动于衷,要不然就是方禹根本就没有见到慕清洺。 闻言,方禹只得给慕清洺找了个借口说道:慕学长脸色看起来很差,许是生着重病,不方便走动吧。 听到方禹这么说,赵鸿俦脸上的疑惑这才点点散去,但是眉头却越皱越紧。 眼下的树丛内,翠绿枝叶之中,两道不属于丛林的青色身影纠缠在一起,久久不分。 几乎在方禹转身的瞬间,她便被慕清洺拽到了树丛之中,整个人被抵在树干上,密密麻麻的亲吻便落了下来,连带着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加深这个亲吻。 -- 第80页 几日的不见和折磨,慕清洺的理智早就在崩溃的边缘。 要不然也不会在方禹刚刚离开,便将池渲带到了树林之中,利用这郁郁葱葱的枝叶做遮掩,去掩饰自己外泄的欲.望。 但是脆弱的枝叶裹藏不住要泉涌而出的情意,反倒半遮半掩,欲语还休。 这个亲吻太过急不可耐,连带着数日的思欲贪念一同砸下来,让她整个人几乎不可承受,只能仰起头被动地任由对方给予给求。 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的同时将她的手钉死在树干上,除了敞开怀抱接受这团火热之外,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在狂热紧密之中,她找到片刻的空隙,轻喘着气抬头望着此刻同样气息不稳的慕清洺,两人此刻眼中的情.欲都浓郁地一触即着。 大人去公主府找我了? 她抬眸看着慕清洺询问,慕清洺想也没想便回道。 没有。 见慕清洺嘴硬,她垂下眸子眼神落在对方此刻正在频繁滚动的喉结上,轻声道:可是府上下人听见铃声了。 只一句话,便毫不留情面地将慕清洺粉饰起来的太平撕裂了个粉碎。 但是现在慕清洺根本就听不见池渲在说什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此刻一张一合带着潋滟水渍的唇角,原本淡如水的清眸现在就是泛起层层涟漪的春湖,邀着人往里坠。 气息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想要更多。 但眼下明显不是一个好时节。 在情况变得更加恶劣之前,他低下头不再说话,将自己埋到了池渲的颈窝处,也是那股冷香味道最浓郁的地方,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让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让那股香味一点点平复体内的火热。 知道赵鸿俦还在外面等着,她没再说刺激慕清洺的话,等了一会之后,还不见慕清洺从她身上起来,但是外面已经传来了赵鸿俦的声音。 她看着埋在自己身上的慕清洺,轻声催促道。 赵鸿俦来了。 大人不要在老师面前失仪了。 他这才眷恋不舍地从池渲身上起来。 慕清洺的自持力惊人地可怕,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那眼中的火热和欲念便消失了干干净净,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清心止水。 要不是刚刚那股火热池渲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都忍不住要怀疑刚刚的慕清洺只是自己的错觉。 赵鸿俦和方禹回到了刚刚的位置,找寻了半天,原地除了慕府的马车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了,就在方禹想要去寻找慕清洺的时候。 慕清洺的身影从一旁的树丛中走了出来,皱起的衣角还带着丛林深处的枝叶。 走到了赵鸿俦的面前,先是拱手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 学生见过老师。 赵鸿俦这一辈子桃李满天下,但要说最满意的莫过于慕清洺了,倒不是因为慕清洺的官职最高,而是因为慕清洺的诗词书道最得赵鸿俦的喜欢。 此刻看见慕清洺之后,赵鸿俦的眼睛顿时笑眯了起来。 刚刚和池渲待在一处,那憔悴的脸色已经得到了缓解,依旧清瘦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一旁的方禹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慕清洺,一时间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明明刚刚慕学长还一脸的憔悴。 老师这一路上可还安稳?身子可有不适的地方? 他边伸手从赵鸿俦手中接过随身行李,一边对着赵鸿俦询问道,卢瑜不会让赵鸿俦安然进京上任,一路上定是遭到了不少的阻拦。 事实也正如慕清洺所想那样一般,但是和卢瑜斗了大半辈子,赵鸿俦对于卢瑜还称得上了解,所以在出发之前就被做了足够的准备。 这一路上虽然称得上是惊险,但好歹也安然到了上京城。 方禹站在一旁说道:老师的身体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了,原本打算来给慕学长送个信回津安见老师一面的。 但是在听见任职中书令的消息传来,老师第二天便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体大好,这一路上更是比我们动作还要快,瞧着一点都不像花甲之年的老人。 方禹一边说着,由衷地开心。 赵鸿俦则一边捋着胡须,随着笑容越来越大,眼睛被迫眯成了一条缝隙,不用方禹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赵鸿俦现在红光满面的脸色,就能瞧得出赵鸿俦的状况很好。 见此,慕清洺彻底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 老师无碍就好。 说话间,他亲手搀扶赵鸿俦上自己的马车,但是眼角余光却扫到那抹娉娉婷婷的身影朝着另一个人走去,他这次出来是接赵鸿俦进京的。 池渲也是出来接人的 远远地瞧见那和池渲走在一处有些熟悉的男人身影,慕清洺的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嘴里喃喃了一句。 林叙? 慕清洺的声音很小,而赵鸿俦上了年纪耳背,就算在面前依旧没有听见。 赵鸿俦在上了马车之后,见马车外慕清洺站在原处,迟迟不肯上来,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子慕?杵在那儿做什么? 听见赵鸿俦的声音之后,他这才回神,却是对着赵鸿俦弯腰行礼,带着淡淡歉意道:偶遇熟人,劳烦老师等学生片刻,学生打个招呼就回来。 -- 第81页 见此赵鸿俦皱起眉头,有些疑惑自己这个学生今日的不寻常,但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怎么了,慕清洺便转身离开了,步履匆匆瞧着有些着急。 望着慕清洺的背影,赵鸿俦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原来卑辞厚礼的人,怎么来了上京城镇之后性子变得这么莽莽撞撞了? 将所有行李都放在另一辆马车之后,方禹也抬步上了马车,正巧撞见赵鸿俦对着慕清洺离开的方向起疑,方禹连忙说了一句:现在是在上京城,不比津安了。 慕学长许是有急事。 但是赵鸿俦却是冷哼一声,根本就不领情。 他是太傅,平日除了教导幼帝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忙。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亲亲也是能缓解的,就是效果不太好! 第39章 坏话 和不远处热闹的久别重逢不同, 池渲和林叙之只有寥寥几语,显得格外冷清。 林叙之此次进京是担任监察御史一职,没想到池渲会亲自出来迎接他,当即受宠若惊地对着池渲行大礼。 微臣见过大殿下。 她打量着面前的林叙之, 能被选中探花郎, 又差点成为驸马爷, 林叙之的相貌自是不俗,俊美无俦,虽此刻一身布衣,依旧难掩风姿, 谦和有礼。 只可惜林叙之的命不好,撞上了慕清洺, 那年在闺阁女子中口中谈论更多的是状元郎而非探花郎。 此次林叙之上京担任监察御史,虽然是她的授意, 但就算她不开口, 林叙之这些年的功绩,也应当升迁了。 只不过因为没钱打理吏部那些人, 加上林叙之自己不想上进, 这些年才一直窝在枫林县当一个小知县。 她扫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站在距离林叙之一步远的地方, 整个人站在树荫的阴影下,望着现在站在阳光中的林叙之,微抬手示意对方先上马车。 林大人先请。 林叙之的行李很简单,只一个布包背在肩上,便将自己从枫林县挪来了上京城。 闻言, 林叙之还想要开口让池渲先上马车, 但是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池渲不置可否的眼神, 当即只得点点头弯腰上了马车。 瞧着林叙之上了马车之后,她这才抬步想要跟上去,但是脚步还未迈动,手腕突然一紧,熟悉的味道将她整个人给侵占,之后便半点不由她了。 林叙之前脚上了马车,之后便转身打算伸手去拉池渲一把。 但不过是一息之间,等他再转过身去,身后已经没有了池渲的身影,他下意识探头朝着左右看了一眼。 在没有看见池渲之后,忍不住对着一旁的左辞询问道。 大人,你可看见殿下了? 左辞冷着俊颜,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地对着林叙之说道。 林大人在马车中等着就是了。 在左辞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林叙之不再询问什么,讪讪点头,便缩回了马车中。 松杉葱郁间,她抬眸看着面前去而又返的慕清洺,有些意外。虽说慕清洺清瘦,但长身鹤立,现在站在她的面前,还是能将她掩个严严实实。 慕清洺垂眸望着她,唇色浓郁,尽可能维持正常,但声音还是染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殿下上次去骊山行宫就是为了林叙对吗? 语气虽然依旧淡淡的,但还是能听出质问的意思。 她往前凑了凑,凑到慕清洺的面前,带着笑意看着对方,神情极为认真茫然地反问:上次骊山行宫,不是本宫和大人的私会吗? 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池渲在说到私会的时候,刻意压低拉长了语调,寻常的两个字,此刻被池渲念出了不知名的暧.昧。 让人难免想到骊山行宫那晚,池渲给他喂药之时,衣衫半解,柔情媚态的模样。 呼吸随之一紧,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池渲,今天池渲打了胭脂,脸颊上覆了一层浅浅的薄红,像是原本飘逸淡然的山水画,突然着了浓色一般,此刻正嫣然含笑地望着他。 这个对视没有维持太久,慕清洺便弯腰抱着池渲,可饶是如此依旧阻挡不了身子因为情.动在轻微颤抖。 他将自己埋在池渲的颈窝中,贪婪地吸吮着对方的气息,但那好用的冷香此刻却失了效,半点提不起劲来。 反而有火上浇油的趋势。 或者说慕清洺不想让它有用。 燥热的呼吸喷洒在了颈窝间,带起一阵的颤栗,她伸手回抱着慕清洺,能感觉到对方此刻正在强忍克制,放在后腰处的手越圈越紧。 她一点点安抚着对方的情绪,但是根本就不管用。 这点时间,做不了什么,只能成全一个拥抱。 半晌之后,慕清洺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 殿下给我下了什么? 不然,他怎么会片刻都离不开池渲。 对于慕清洺的询问,她踮起脚尖,贴着对方的耳畔轻声道:大人自己的心之所向,还不肯承认吗? 她现如今整个人被慕清洺圈起来,根本挣脱不了分毫,好在她也没想过挣脱,只是林叙之好打发,但是赵鸿俦可就不是那么好打发。 慕清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个相处止于拥抱。 -- 第82页 她抬眸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向站在马车外的赵鸿俦等人,清眸微眯,今日慕清洺没有将头发都束起,披散在后背的头发或许是在遮挡后背的齿印。 她用手指一点点缠上慕清洺发梢,缠了一圈又一圈,轻声说道:大人别让老师等太久了。 再次深吸一口气,用那熟悉的味道将体内的火热一点点给压下去,他从池渲的身上离开,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带着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冷静淡然,快步离开。 连抬眸看池渲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在走出七八步远的时候,慕清洺突然顿住脚步,背对着池渲说道。 殿下还是不要轻信林叙,他绝非善类。 她望着慕清洺的背影,伸手将对方刚刚折腾下去的衣领重新拉起来,挡住了刚刚暴露在外的锁骨,边漫不经心地回道。 大人在背后说人坏话,有失君子风度。 林叙之可就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坐着。很快慕清洺毫无起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实话。 赵鸿俦的住处池渲早就派人准备好了,但是那两大马车的行李想要摆放开,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帮着赵鸿俦布置好宅子之后,已经是傍晚了。 等将那些行李搬下来,慕清洺才知道那满车的行李有一半都是给他的,有上好的笔墨纸砚,也有春夏秋冬的长衫短袍。 临走的时候,还被赵鸿俦塞了一袋子蜜饯干果。 他低头看着纸袋中的蜜饯干果,他在赵鸿俦那求学的时候,只有一字不错将整本书都背下来的学生才能吃,赵鸿俦给他们找来的大多是晦涩难懂的孤本,所以能吃上一颗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蜜饯还未入口,唇角便微微扬起,有些怀念。 虽说已经过了吃蜜饯的年纪,但依旧可以细细品味那时的甜。 他抓着那纸袋中的蜜饯,弯腰便上了马车。 刚刚还淡然冷静的神情在上了马车之后便荡然无存了,他靠在马车车厢之上,呼吸沉重,这几日的折磨他已经琢磨透了规律。 只要不去想池渲,便会好受一些。 但是,他怎么可能不去想池渲。 一路将林叙之送到给他准备的府邸上,马车这才停下,不用池渲开口,林叙之便知道自己的府邸到了,弯腰打算下马车。 但是刚刚起身,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着池渲,伸手一指她的衣襟道。 殿下的衣襟乱了。 池渲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脖颈下的大片肌肤,许是刚刚上马车的时候没有整理好。 她伸手拢了拢衣领,抬头朝着林叙之看去,就见对方一脸的好心,神情一怔,随即淡笑道:多谢林大人提醒。 林叙之脸上也带着合适的笑容,对着池渲弯腰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而在林叙之转身离开之后,池渲脸上浅淡的笑意渐渐消散,车外传来了左辞的询问声:殿下,回宫还是回府? 她想了想,才说道。 回府。 慕清洺阖着眸子端坐在马车中,聚精会神,尽可能让自己不去想池渲,长睫落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青影。 此刻的慕清洺像是寺庙中动了心,却一个劲念着清心咒,做着无用功的小沙弥。 和那种难耐燥热伴随着一同袭来的是患得患失的感觉。 他和池渲之间,主导权从来都不在他的身上,从都不是他想见池渲就可以见到,而是池渲想见他,才得以一见。 就譬如眼下,明明刚刚将体内的燥火平复下去,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那罪魁祸首的冷香再次传来,不过就是片刻间便布满了整个车厢。 他睁开眼睛看过去,就见池渲打开车门从外面钻了进来。 外面许是下了雨,此刻池渲脸上的头发被打湿了,贴在了脸颊边,清眸朝着他看过来,像是修炼多年已经得道成仙的妖精,明明是靠着魅惑他人的妖精,却偏偏张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只一眼,原本平稳下来的呼吸又急促了下来。 马车坏了,借一下大人的马车。 说话,不等慕清洺回应,她便直接钻了进来,和上次老老实实坐在马车车厢旁不同,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直接跨坐到了对方的身上。 清眸对上对方强忍克制的冷眸,带着媚妩的笑意。 淋了雨,身子有些冷,顺便借一下大人。 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抱住了慕清洺,将对方当成了人形取暖炉,肆无忌惮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热量,来温暖自己被冷风吹得有些僵住的身体。 但慕清洺显然有些不好受,池渲的靠近对他来说就是泼了一把热油。 池渲刚刚坐定之后,马车便缓缓行驶了起来,朝着太傅府而去。 今晚有雨,从池渲被打湿的发丝就可以看出来,等她坐进马车中之后,外头一直克制的暴雨这才肆无忌惮地淋了下来,与马车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马车空间狭小,那冷香盘踞在车厢内根本就散不开,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郁,眼尾的那抹红晕越发地浓郁。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池渲,理智在瞬间崩弦,但还不等他触碰到那抹柔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 第83页 素指伸手抵在他的唇角,抵住了他的下一步动作,池渲的眼神朝着车厢外瞥了一眼,随后从马车外传来了声音,是户部的一个小主事。 平时和慕清洺没有交集,但一直都想和慕清洺攀上些关系。 今日瞧见慕府的马车,便冒着大雨打着油纸伞过来攀谈了,屋外的狂风骤雨呼啸着,温度在一点点下降,但是车厢内的温度却在急速攀升。 阜新站在车厢外,一张嘴便喝了一口冷风,但一点也降不了他这颗攀谈之心,凑到马车旁便询问:车内可是太傅大人? 躲是躲不开了,慕清洺只能尽可能维持着正常的语气,对着车外的阜新说道。 阁下是? 阜新连忙道:下官是户部主事阜新,大人可还有印象? 慕清洺轻轻嗯了一声,不说有印象,也不说没有印象,但是今日他是把阜新这个名字给记下了。 阜新抱着油纸伞,在车外见慕清洺嗯了一声,还以为慕清洺对自己有印象,当下脸上便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 今日真是巧了,往日我回府是走清水道的,但刚刚清水道出了事,我这才改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大人。 车厢内,她跨坐在慕清洺的身上,双手勾着对方的后颈,看着对方因为说话上下滚动的喉结,好奇地低头凑过去用齿尖一点点啃咬着慕清洺的喉结,随着慕清洺说话,还传来轻轻的震动。 舌尖唇瓣轻蹭喉结处传来的阵阵酥.痒,让慕清洺忍不住闷哼一声。 好在外面的狂风骤雨帮了慕清洺一把,将这声闷哼彻底吞进了风声中,让阜新听不见。 温热的气息拂过刚刚被啃咬过的喉结,似是在无声安抚,但毫无作用。 而池渲就好像是察觉不到慕清洺的异样,依旧在乐此不疲地轻轻啃咬着对方,或者她就是故意的。 将那处的皮肤给折磨红了,依旧不肯放过,在轻轻厮磨着。 放在池渲腰际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将对方的身子贴向自己,以求半点慰藉,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时的状态,对着车外的阜新说道。 清水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如不出意外的话,他待会也要去清水道,清水道是回太傅府和公主府的路。 闻言,马车外很快就传来了阜新的声音:是公主府的马车和一辆失控的马车碰撞在一起,听说是马匹受了惊,当时公主府的马车就被撞翻了,不过幸好大殿下不在里面,要不然人恐怕也要摔出个好歹来。 阜新的语气中,还带着庆幸。 而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慕清洺声音中的不寻常,还对着马车中的慕清洺,好奇地问道:大人,你说大殿下去哪了? 没在马车中,会在哪呢? 他垂眸看着面前依旧在喉结处啃咬的池渲,原本清浅的眸子,就像是有一砚浓墨在眸底打翻一般,浓浓的暗色在眸底晕染开来。 抱住池渲的手,越来越收紧,额上已经有汗珠垂了下来。 大殿下会在哪呢? 他垂眸对上池渲的眼睛,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跟车外的阜新说话,却是在对着池渲说,他抓着池渲的手,随后对着马车外的阜新道。 今日有要事在身,阜大人,我们明日朝堂上再说。 见慕清洺今后还有要跟自己打交道的意思,阜新顿时一喜,当即让开路,说道:是,那下官就不打扰慕大人了。 随着马车转动起来,他低眸看着怀中的池渲,忍耐到了极点,那眼里的要吃人的意思这才真实了一些。 他低头,凑到池渲的耳边,声音低沉沙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只是马车坏了? 她眨了眨眸子,听着慕清洺语气中的危险气息,其实不止是马车坏了,要不是当时左辞及时带她离开,她整个人都要坏了,现在胳膊上的擦伤还在火辣辣地泛着疼。 但是这些没必要跟慕清洺说。 有人急了。 她轻声说着,清眸在昏暗的马车中泛着幽幽的冷光,她这句话是在说卢瑜,也在说慕清洺。 毕竟,下一秒慕清洺就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似是要将刚刚的啃咬都还给她,这个亲吻炙热,又延绵到脖颈耳垂的啃咬,那零零碎碎的嘤咛声还未发出来,就被慕清洺低头吞进了腹中,慢慢品味。 第40章 回府 任由外头骤风急雨, 都丝毫影响不到马车内的温软气息。 衣领和腰部的衣服越发地松垮,她伸手抱住慕清洺,回应着这个忍耐到极点的亲吻,但是刚刚抬起手来, 袖子便从手腕上滑落到了手肘处, 落出那被墙壁剐蹭出的伤口, 此刻还泛着血丝。 淡淡的血腥味在马车中扩散开来,慕清洺止住了动作,他伸手抓住池渲的手腕,迫使对方撤不回去, 随后垂眸看着那胳膊上的伤口。 比起那纵横交错的伤疤来,这点伤口可以说微乎其微。 可到底是伤口, 也会疼。 殿下不是说自己没受伤吗? 慕清洺微微蹙眉,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 静静注视着对方, 等着池渲的回答。 她想将自己的胳膊从慕清洺手中收回来,但慕清洺用了些力气, 她试了试根本就撤不出来, 干脆就放弃了,抬眸看着慕清洺无所谓道。 -- 第84页 这点不算伤。 深可见骨的伤口都见过了, 这点算什么。 黑暗中慕清洺的眉头越蹙越紧,正当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 是池渲的人,顶替了原本的慕家车夫。 殿下, 到了。 趁着慕清洺松懈, 她将胳膊收了回来, 看着慕清洺说道。 多谢大人让我搭了这趟车。 一路痴缠,等到了府上,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已经被烤干了,她打开车门便要离开,微凉的雨丝被冷风刮进来,顿时冲淡了那浓郁的冷香。 他伸手抓住池渲的手腕,对上对方有些疑惑的眼神,轻声嘱咐:先别回公主府,去我府上,房间书柜右手边的第三个格子上有外伤药。 现在的公主府想必也是不安全的。 见此,她凝眸看着慕清洺问道。 大人不跟我一起回府? 慕清洺轻轻摇头:小叔找我有事,得去慕府一趟。 见此,她也没有继续纠缠,抬步下了马车,随后站在马车旁,边接过手下递来的面纱蒙在脸上,边抬头对着慕清洺轻声道。 我等你回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身去了慕府。 因为是从慕清洺马车上下来的,那府上的下人也没有多问什么,便这么任由池渲走了进来,而在池渲离开之后,整个马车上只剩下慕清洺一个人。 原本的车夫被替换成了池渲的人,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当即有小厮从府内走出来,凑到马车旁询问:大人不下马车吗? 他将车门和车窗上的布帘一起撩开,任由冷风灌进来,将身上的燥热一点点压了下去,除了唇色渐浓之外,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日清冷自持的样子。 他转头透过车窗看着池渲的背影,一直等池渲走进太傅府上看不见身影之后,这才收回视线来,垂下长睫,开口吩咐。 去尚书府。 雨势并未有停止的意思,在道路上积了不少的水洼,马车轱辘在上面碾压过去,荡开一层水波纹。 等到水面重新恢复平静之后,映照出两道从慕府后门走出的身影。 池渲在外头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兜帽将面容隐下,显得神秘无比,身侧则是站着一身黑衣佩长剑的计酒。 两人朝着慕清洺相反的地方而去。 此刻的沈家旧宅,豆大的雨滴从天上降落下来,打在破败的门楣上随后滑落到地面,因着许久没有住人,房屋倒塌了不少,连最基本的遮雨功能都提供不起。 本该风光无限的沈家就像是面前的这个旧宅子一样,现如今已经破败成了这幅样子。 池渲来到沈家的时候,沈不骄正抓着剑柄,将剑尖抵在地面上,这才撑住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对于旁人寻常无比的七天,对于沈不骄却无比煎熬,这上京城中有太多太多的人不想让沈家再回来了。 这几日前来刺杀的刺客尸体堆在沈不骄的身后,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血液被雨水稀释,在青石砖缝隙中汇聚成了一缕血色小溪。 雨水将沈不骄整个人都给浇透了,水珠顺着眉毛流到下颌处,再一同掉落下来。 她刚刚走进去的时候,沈不骄刚将手中剑从一个刺客胸腔中□□,最后带着一丝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再无生命的迹象。 她提起裙摆朝着沈不骄走过去,已经足够小心了,但是那血水还是攀上了裙摆,将浅色的裙摆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沈不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下意识将手中剑朝着身后刺去。 泛着冷光的剑刃裹挟着浓浓的杀意,朝着她面门袭来,关键时刻计酒拉了她一把,将她的身子往后拉了半步, 那剑尖这才堪堪停在面前。 在看见面前之人是池渲之后,沈不骄眼中的杀意这才缓缓散去,此刻迸溅到沈不骄脸上的鲜血还未完全被雨水冲掉,原本寡淡英气的面容,因为染上这抹血色变得夺目起来。 她突然觉得,鲜血才是最适合沈不骄的红妆,这样的人就应该驰骋沙场。 沈不骄看着面前的池渲,伸手将剑收回,七天不停歇地杀人,她此刻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看见池渲的第一句便是。 殿下晚了时辰。 晚了半天。 她转眸看着一旁的尸体,仔细打量片刻之后,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着一脸疲惫的沈不骄,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沈将军很威风。 沈不骄拧了拧眉头,看着池渲说道。 答应殿下的,不骄已经做到了。 言外之意便是,殿下答应我的呢。 她直起身来,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抛给沈不骄,沈不骄伸手接过令牌,雨水顺着那令牌上的花纹缓缓落下。 是千军令,可号令五万兵马的令牌。 也是曾经沈家的专属令牌,只是后来这个令牌被陛下多铸造了几块,将沈家的兵权分给了几位亲王,这是池桉的那一块,但却是沈不骄在离了沈家之后第一次看见这令牌。 在看清楚上面的几个字之后,沈不骄的神情一震,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就听见池渲开口说道。 -- 第85页 这只是兵权,沈将军想要爵位的话,需要自己去用战绩来换。 她看着池渲,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轻轻发抖道。 殿下想让不骄做什么? 雨越下越大,哪怕刚一下马车便有下人给慕清洺撑伞,但还是被雨水打湿了肩头和衣摆,他抬步朝着尚书府内走去。 因为来的次数多了,这府上的下人差不多已经认识了慕清洺。 一时间也没有人阻拦,畅通无阻地到了正堂之中。 等他到了正堂的时候,卢瑜正望着外面雨景,站在桌案后面练习书法。 看着卢瑜的身影,慕清洺眸中划过一丝冷光,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垂着眸子作揖道。 清洺见过尚书大人。 但卢瑜似是专心练字,并未发现一旁的慕清洺。 过了许久,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卢瑜这才突然回神,好像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慕清洺,脸上顿时浮现笑意,对着慕清洺招手道。 子慕啊,过来。 等慕清洺走过去的时候,就见卢瑜将刚刚写好的字拿了起来,对着他说道:赵鸿俦的书道在今世当论第一,你是赵鸿俦的学生,你帮我看看,我这一手书法如何? 话落之后,卢瑜又补了半句。 比起你的老师如何? 他垂眸仔细打量了片刻,这才说:尚书和老师的风格各不相同,恕清洺无法评比。 卢瑜也没有硬逼着让慕清洺说出个一二的意思,伸手将刚刚写好的字收起来,一边对着慕清洺说道。 今日是赵中书上京的日子,我们同朝多年,我本该出城迎接,但是子慕也清楚,人上了年纪,腿脚就不方便了。 麻烦子慕替老夫带一个好。 慕清洺低头看着卢瑜老当益壮的腿脚,浅笑点头。 将刚刚写好的那副字收起来之后,卢瑜这才转身示意慕清洺先坐下,随后让下人端上热茶来,抬头看着屋外的雨景,说道:本以为等赵中书上京来,子慕便不会理我这个老头子了。 老师是清洺的授业恩师,卢尚书是朝上老臣,子慕都该敬重才是。 清洺和卢尚书志向相同,便是老师,清洺自以为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志向。 只要目的还未达到,那就还是朋友。 见此,卢瑜脸上这才挤出几丝笑意来,看着慕清洺道。 那子慕今日来找老夫是为了? 目送沈不骄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之后,池渲这才收回视线来,转身想要跟计酒离开,但是刚刚转身,便有冷箭破空而来,直接将她面上的面纱给射穿击落了。 计酒的眼神一冷,当即便将腰间刀拔了出来,护在池渲的面前。 那箭矢是擦着脸颊过去的,虽说没有划破脸颊,却将右耳给划伤了,她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雨夜,眼中的警惕越来越浓郁。 蒙上面纱穿上斗篷,趁着大雨夜来找沈不骄,便是为了能够隐瞒过那些人。 没想到还是暴露了,这些人应当是一直守在沈府,且这些人一开始,便是冲着她来的,要不然不会对刚刚走远的沈不骄无动于衷。 无数的箭矢从雨夜中射过来,计酒边用刀阻挡,边护着身后的池渲。 但随着箭矢射来,有无数的黑衣人从墙头上跳下来,挥动着那要人命的剑刃便朝着池渲的方向劈砍了过来。 计酒一个人根本就阻挡不住这么多人,不断有黑衣人绕过计酒,挥动手中剑朝着她劈砍过来。 她不会武,只能在慌乱之中躲避,随后快步朝着街道上跑去,头上的兜帽已经滑落下来,露出那张清丽因为惊吓而微微泛白的脸来,身后的黑衣人依旧不放弃地追赶。 与此同时远处还有箭矢朝着她射过来,不管是箭矢还是背后的剑刃都对准了她的心口。 即墨静的身子断不了药,且每个月都要请大夫复查,照顾即墨静的事情一般都是即墨卿去做,风雨无阻。 今日也不例外,即墨卿刚刚将陆大夫送回医馆,想要骑马回齐国公府。 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剑刃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且还有慌不择路的脚步声,他循着声音望去的时候,正巧看见池渲从小巷中跑出来,一脸的慌张。 即墨卿当即皱起眉头,纵马朝着池渲而去。 那冷箭瞬间便到了她的近前,身后的剑刃也追了上来,她根本就避无可避,就在此时,朱红色的身影闯了过来,即墨卿用手中剑将面前那冷箭给斩断了。 但她却没有避过身后的剑刃,剑刃刺进肩胛上,顿时便有鲜血流出,整个人也倒在地上,虽说没有躲过剑刃,不过还好躲过了要害处。 她摔倒在地,雨水将整个人都给打湿了,看起来颇为狼狈。 计酒在不远处被黑衣人缠住,身上也见了伤口。 好在有即墨卿加入了进来,计酒那边压力一松,雨声将刀剑碰撞的声音,和鲜血弥漫开的味道,闷在了这小小一片天地之中,传不出太远。 计酒和即墨卿配合在一起,很快便将那些黑衣人给解决了。 在摆脱了那些人之后,计酒便连忙跑到池渲的身旁,伸手去搀扶池渲,一脸关忧地询问:殿下,没事吧? -- 第86页 她轻轻摇头,伸手捂住伤口,借着计酒的搀扶从地上站了起来。 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滑落,即墨卿将小巷中的黑衣人给解决了之后,快步朝着不远处高楼上射冷箭的人而去。 但他晚了一步,此刻窗户大开,楼上已经不见人影。 尚书府,雨势越来越大,雨水汇聚在院中许久都排不出去。 卢瑜手中端着茶杯,低头浅啜了一口热茶,眼中带着吟吟笑意却是笑里藏刀,就在此时,有府上小厮快步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后。 死了?他轻啜了一口手中茶水,对着身后的小厮询问。 那小厮轻轻摇头。 被齐国公府的公子救走了。 卢瑜的动作一顿,似是想了好一会这才想起齐国公公子是哪号人物,他将手中茶杯随手放在一旁桌案上,随口问道:沈不骄呢?死了吗? 那小厮再次摇摇头。 只顾着围攻大殿下,没人顾得上沈不骄,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闻言,卢瑜的眸子蓦地一沉。 等慕清洺回到太傅府的时候,外面的雨势依旧没有见小,他抬步进了屋内,本以为池渲会在屋内等着他,但屋内空无一人,就连那熟悉的味道都一丝未嗅到。 他皱起眉头,下意识将书柜上的抽屉打开,就看见那药膏正好好地摆放在抽屉里面,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眉头越皱越紧,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和越来越大的雨势。 没有回来。 那池渲会去哪。 教坊司中,那浓郁至极的香粉味将屋内的血腥气给压了下去,容窈用热毛巾一边给池渲擦拭伤口,一边取来伤药细细地撒在池渲的伤口上。 看着池渲此刻毫无血色的面容,美眸中满是疼惜。 池渲倒是一脸的无所谓,看看容窈说道:窈娘,不必心疼我的,我不疼。 胡说!容窈竖起眉头,轻声斥责道:这么大的口子,怎么可能不疼。 给池渲包扎好伤口之后,容窈这才端着那满是血水的铜盆走出去,刚刚出去便撞见了外间内的即墨卿,此刻那一身朱红色的袍子被雨水鲜血一同打湿,颜色加深了不止一点。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容窈率先收回视线来,她端着铜盆对着即墨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满是诚恳地说了一句。 谢谢。 见此,即墨卿俊美多情的长眸中划过一丝好奇,双手抱胸地看着容窈打量道:我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谢谢呢? 容窈低着头,放在铜盆上的手无措地收紧,低声说道。 我不需要帮。 看着面前的容窈,他将脸上的笑意收起,也收起了几分肆意。 没在教坊司耽搁太多的时间,唯恐即墨静担心。他抬步便要离开,只是在要下楼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站在原处的容窈,沉声说道。 莫要太将自己看轻了去。 容窈依旧垂着头,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教坊司多是丝竹之音,若是离得距离远上一步,便根本就听不见对方说些什么,更不要说此刻的容窈和池渲之间还隔着一堵墙,她没听见外间的谈话,容窈也没听见内屋的谈话。 她抬头朝着计酒看过去,此刻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整个人也像是褪了色的古画一般,似是稍微用力碰一下就碎了。 人最脆弱的时候,难免想到自己最在意的人。 她对着计酒问。 慕清洺呢?他可回太傅府了? 她答应了慕清洺等他回来的,人总不好失约。 就在她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计酒突然开口道:他没去慕府,他去了尚书府。 闻言,她的动作一顿,随即垂下头来,遮挡的发丝将她的面容给遮挡住,但失望和自嘲还是浓浓地笼罩在身上。 慕清洺这个时候去尚书府上能做什么,定是去表忠心去了。 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满是落寞的笑来,便又重新躺了回去。 不说话,也不再理会身后的计酒。 一直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到池渲回来,慕清洺一晚上没睡,倒不是被蛊虫折磨的,就是担心得睡不着。 翌日,慕清洺顶着眼下的乌青和憔悴便上早朝去了,但是刚一站定,便听见伸手传来小声的议论声。 是关于池渲的。 听说昨晚大殿下和齐国公府的那位公子在一起,两人共乘一匹马,好不亲密。 何止齐国公府的,昨日大殿下亲自出城去迎接林叙之,更是将林叙之提拔成了监察御史,恐怕有意择为驸马。 没想到林叙之,还真是一个天生的驸马命。几人啧啧笑道,全然没有注意到慕清洺越来越差的脸色。 慕清洺眸光略显黯淡,随后垂着长睫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直到早朝上都未抬起眸子。 而池渲上了早朝之后,视线便落到了慕清洺的身上,瞧着对方的身子一点点颤抖起来,嘴角却扯开了一抹轻视的冷笑。 因为昨晚受伤的事情,脸色不好,她特意上了妆,此刻看起来比平日艳丽了不少。 -- 第87页 等所有大人念完公文之后,临下早朝之际,一直都未开口的池渲突然说道:传本宫令,将林叙之提升为御史中丞,明日便与诸位一同上朝面圣。 此言一出,那垂了一整个早朝的长睫,这才猛地掀起来朝着池渲看过去,原本就有些疲倦的脸色,此刻略微苍白。 他望着面前不远处的池渲,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的冷意。 随着那股难耐燥热一同晕开的,还是心尖上的那抹钝痛,且有压过前者的意思。 他明明跟池渲说过,林叙绝非善类。 抓着笏板的手微微收紧,随着赵鸿俦沉声的胡闹!一同落下的,是慕清洺手中的笏板,不去看那掉在地上的笏板,他转身快步出了朝堂。 脸色苍白,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 众朝臣忍不住猜测是被气的。 一直等到慕清洺的背影消失在面前,她这才站起身来,在转身的瞬间,那强撑了一早朝的脸色憔悴下去,嘴角挂上一缕血丝。 她伸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下,抬步离开。 晚上的公主府,池渲卸了妆发,哪怕有昏黄烛光的映衬下,脸色依旧显得苍白无比,她低头看着面前的杯中的潋滟水光。 端起来便要服下,但却被一旁的左辞抓住了手腕制止道。 殿下!殿下不再仔细想想? 若是这杯药喝下去,那真的是要了命了。 对于左辞的劝告,池渲没有半点动摇,她用另一只手将那杯中之物给服用了下去,用行动回答了左辞的话。 左辞站在一旁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现在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了,只得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将房门给关好。 刚刚将房门给关紧,转头便碰上了计酒。 殿下在里面做什么?她对着左辞直接质问,这间房间是太傅府暗道的出口,池渲在这里,要见的人只能是慕清洺。 而且这几日殿下的不寻常,她一直都有注意到,对着左辞询问道:殿下这几日究竟怎么了? 见这次躲不过,左辞便将全部都说了出来。 计酒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看着左辞沉声道:你疯了不成?殿下昨天刚受了伤,身子经不起这么折腾。 说罢,便要转身冲进屋子里将池渲给带出来,但是被左辞抓住了手腕,阻止道:殿下想要做什么,我们只能去做什么。 只一句话,计酒便泄了气。 是了,殿下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做什么,就算明知这暗道是通往太傅府的,她不还是按照殿下的意思挖了吗。 但心中担忧过甚,眼眶忍不住泛红,转头咬牙对着左辞道:若是殿下出个意外,我不会放过你! 即便你是我义兄。 此刻的太傅府,慕清洺从宫中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实际上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往日疼痛还能暂时换来清醒。 但是此时,除了眼前一片血红之外,换不来半分的清醒。 裸露在外面的胳膊近乎血肉模糊,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伤口了,他望着自己的胳膊,想起池渲来,池渲的胳膊上的伤疤也数不清楚。 他低下头将自己蜷缩起来,也止不住颤抖的身体,眸底的冷静彻底被意乱情迷给驱逐,他本以为和往常一样捱过去就好了,但今日明显不寻常。 那股燥热感一点要消失的意思都没有,他抬眸朝着不远处的衣柜看去,身体中有一部分正在不住地催促他。 第41章 花烛 那杯中是再寻常不过的酒, 只不过被人掺杂了别的东西。 刚刚喝下去没多久,体内便腾升起一股燥热感,但好在还在能忍受的程度,且她明白, 现在慕清洺承受的是她的千倍百倍。 昏黄的烛火下, 苍白的颊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薄红, 汗水顺着急速的呼吸一点点淌下来,挂在莹泽的下巴上久久不见落下,她皱起难耐的眉头,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 本来失色的面容因为这抹不正常的酡红,又重新鲜活了起来。 背板并未上锁, 慕清洺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没有平日半点自持守礼的样子。 铃声还在剧烈地响个不停, 慕清洺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汗水打湿了鬓角,浑身剧烈抖颤着, 扶着一旁的门框这才勉强没有摔倒。 他看着面前自己意惹情牵的人, 明明了跟前,却生生将那股渴望给压下去, 断断续续地问。 你明知林叙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要提拔他? 她看着面前强忍克制的慕清洺,体内的躁动尚且在忍耐范围内,眼角轻蔑不屑,冷冷地反问。 至少他不会杀我, 大人昨晚迫不及待地去跟卢瑜商讨怎么杀了我吧? 我 他刚想说些什么, 但是体内的蛊虫不给他这么多时间, 腿脚一软整个人就摔倒在了地面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体内的蛊虫正如今在药物的加持下异常亢奋,慕清洺坚持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撑不住了,眼中是浓浓情愫,意识不清地伸手朝着池渲的裙角抓过去。 嘴里颤声呢喃着什么,但是因为声音太小根本就听不清。 -- 第88页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自己脚下,眼尾忍得通红的慕清洺,脸上露出个得逞的笑,出声徐徐诱.导道。 太傅大人,你刚刚唤本宫什么?再唤一句。 慕清洺倒在地上,除了身子轻轻颤抖之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且他明白这次自己或许是真的要死了。 垂着的清冷眸子里是旁人读不懂的欲念嗔痴,他颤抖着唇角,努力将那两个字说清楚,却还是有气无力。 阿瑾 只有在濒死之际,他才肯将曾经的爱意倾泻而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头顶传来池渲的轻笑声,他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池渲的唇角鲜血如注,却笑得一点也不在意。 眼角在烛火下泛着点点晶莹,竟是笑出了泪,她蹲下身子,垂眸看着现在仰头看她的慕清洺。 慕清洺,你终于承认了。 他本以为次次的重来死去,记住的只有他一个。 他怔愣地看着挂在池渲唇角的血丝,此刻才明白池渲给自己下的是什么。 西域有种情丝蛊,分为雌雄双蛊,雄蛊一旦对雌蛊动情便会引发情爱之念,而雌蛊动情则会牵动锥心蚀骨之痛,吐血不止。 他看着面前的池渲,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咬牙重重落下一句。 殿下当真是疯了! 这是个双方受损的法子,于己于他人都是万劫不复。 原本冷冷清清的眸子现在因为那抹疯狂病态,而美得惊心动魄,她毫不在意地蹭了蹭唇角的血丝。 嘴上能说出来的喜欢她不要,伴杂着鲜血痛楚的爱意才刻骨铭心。 不这样,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梦都是真的,慕清洺承认了,这就足够了。 此蛊名为情丝,情动时会引发锥心蚀骨之痛,唯有合欢方可压制蛊虫,大人下次想杀我不如换个法子。 但是现在,她低头看着慕清洺的眸子,覆上他的唇角。 本宫心悦大人许久,不知大人可愿再救我一命。 伸手抱住慕清洺的后颈,边轻轻啄着对方的嘴角,边轻叹。 慕清洺,已经救了这么多次了,就再救一次吧。 原本冷白色如凝玉般的肌肤现在因为气血的汹涌,而呈现一种淡淡的粉色,细小的绒毛拢不住豆大的汗珠,只能任由对方打湿自己,闯过自己,砸在地面上。 她俯下身,主动将自己奉上作为解药,加深了这个亲吻,同时将手中纱布系在慕清洺的脑后。 在蛊虫的折磨下,慕清洺早就失去了自我意识,还不等他抬头看清楚池渲的面容,眼前被青色的纱布蒙住眼睛,一切景物都在他面前变得模糊朦胧不清,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影子。 两人浑身上下哪有多余的纱带。 那是,池渲的腰带。 蛊虫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半点动弹不得。 青色腰带蒙在眼上有些过长,逶迤在地面上,和发丝混在一起,竹竿轻轻抖动,有露水从叶片上滑落,落在慕清洺的眼角,将那处的青色纱布给打湿了。 衣服还整齐地挂在两人的身上,体内的蛊虫在庆祝此刻的重逢。 这个吻绵长而炙热,两人的眼白都浮现淡淡的红色,像是红了眼,可那眸底又不是恨意,唇角因为这个亲吻而红得滴血。 原本如冰的人此刻被滚烫的情意融化成水,心甘情愿将自己打乱重组,再次打乱再次重组,企图拼凑出一个完美的我们。 在昏睡过去之前,池渲想着。 上一次这么累,还是杀人的时候。 瀚书阁外的青竹在太阳的暴晒下,尽情舒展自己的枝叶,一扫几日前那病怏怏的蔫样子,竹叶上的脉络纵横交错,颜色青的发黑,一看便是上好的青竹。 翌日,慕清洺还未踏进瀚书阁,便看见池渲惬意地睡在院中躺椅上,手中素白色团扇随意地盖在脸上,正在院中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想要掠过池渲朝着瀚书阁内走去。 但刚刚走到池渲的身侧,本以为已经睡着的池渲,突然将面上的团扇拿了起来,清眸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太过耀眼的光线,而微微眯起。 比起昨日,今日池渲的脸色已经要好了许多。 她并未睡着,或者说在听见慕清洺脚步声的时候,就清醒了。 前日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她对着慕清洺说着这个迟到的解释,慕清洺停下脚步,顿了顿这才轻轻摇头:我从未有怪罪你的意思。 他踱步走到池渲的身侧,高大的身子给池渲投下一片阴影,视线盯着池渲的右肩膀处,在右耳上还有一个才结痂的小伤口,喉结上下滚动。 怎么受伤的? 从昨晚那血腥味经久不散的时候,他就知道池渲受伤了。 她闭着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昨晚不骄走了,我去送她了。 只一句话,慕清洺便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或许旁人不懂池渲,但是他明白,池渲故意只身去送沈不骄,为的就是以自身为饵,吸引所有暗处的视线,让沈不骄顺利出上京城。 且无人会知道沈不骄的去处。 他半垂着眸子,看着面前躺在软塌上,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连自己也不例外的池渲。 -- 第89页 就不怕自己真的死了? 若是死了,那谋划再多有什么用?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双方心知肚明的害怕。 她睁开眼睛,朝着慕清洺看去,清透的瞳孔中映着对方的身影,池渲依旧一脸的无谓:即墨卿晚上送大夫回医馆,会经过那里。 正好借此试一试即墨卿的真心。 卢瑜知道即墨卿帮了你,他日入朝之后恐怕也会万分艰难。他格外平静地叙述着。 而且恐怕即墨卿连入朝的机会都没有了。 用自己的命和即墨卿将来的仕途,去测试这一场真心,难免太过疯癫了些。 无妨,他不知道大人是我的人就行。她轻轻摇晃手中的团扇,突然支起身子来看着慕清洺,原本无谓的表情挂上了些许认真。 就算我死了,不是还有大人?大人应当不愿意让我的心血付之东流,帮我继续下去。 话音落下,慕清洺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绝道。 不会继续。 是不会帮她继续,还是不会继续活下去,慕清洺没有说明,但两种意思都有。 她望着站在面前的慕清洺,一旁的青竹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曳,发出叶片碰撞在一起的摩擦声,原本憔悴的脸色现在得到安抚好了很多,虽说依旧苍白,但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玉泽。 依旧是那一身青衫,衬得人清雅淡然。 今日慕清洺没有戴玉簪和发冠,而是用了青色的发带束住头发,褪去了所有贵气的装饰,此刻的慕清洺往那一站便是不闻铜臭的文人。 哪怕已经入朝四年,但依旧和外头寒窗苦读十年,求知若渴的学子没什么区别。 她抓着团扇,对着慕清洺伸开双手,敞开怀抱,俨然是要慕清洺抱她的意思。 慕清洺低头看着面前,褪去寒霜温婉清丽的女子,体内的蛊虫昨晚得了安抚,现在老实了不少,但是情意从不需要任何外物的加持。 他弯腰顺从地将池渲从躺椅上拦腰抱起,随后抬步朝着瀚书阁内走去,略长的发带垂在脑后,随着走动而在轻轻摇晃。 今日池渲打扮得也十分简单,发髻上除了插了根玉簪之外便再无其他了,此刻忽略容貌之后,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对话,甚至眼神对视,只要往那一站,便是格外登对契合。 她伸手勾着慕清洺的脖颈,任由手中团扇从手中滑落,被微风吹到不知何处去了,池渲埋在对方的颈窝处,依恋地蹭了蹭,轻声说道。 公子。 若是我真的死了,我希望公子能把我没做完的事情做完,或者好好活着就够了。 别再犯傻了。 作者有话说: 慕清洺之前是不知道池渲恢复记忆这件事情的,就以为池渲接近他,跟之前用钱去贿赂他一样,且他那段时间一直都沉浸在我害了她我害了她的自责中,没发现女主的试探。 而且就算他知道阿渲恢复记忆,那个时候也是没脸承认的。 一边说爱你一边杀你这种疯批事只有阿渲能做出来~ 阿渲其实一直都挺忐忑不安的,毕竟她和慕清洺之间,变化更多的肯定是她,她内心又很傲,她不可能去问慕清洺你还喜不喜欢我啊,更何况问出来的她也不会相信。 所以折腾到现在,两人才算确定心意啦! 第42章 会试 午后静谧, 二人此刻心境平和,就连轻浅的呼吸声也默契地达到同一频率,羽睫翕合,湖绿色的纱衣挡住了池渲的满身伤疤。 只露出如葱白嫩的柔荑, 指尖纤纤, 她没有染甲的习惯, 呈现自然的淡粉色。 她将自己靠在慕清洺的身上,把所有色厉内荏的凌厉和冰冷全部卸去,乖顺地像个猫儿一样窝在对方的怀里。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对方听见。 但不知是没有听见, 还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慕清洺没有半点反应。 瀚书阁中现在除了他们两个之外, 连一个宫人都没有,恍惚间让人觉得天地间就只剩她们两个了。 慕清洺弯腰将池渲放在了软塌上, 柔软无骨的身子离了他便瞬间寻了个可靠之处, 倚在了软塌上。 她才躺在软塌上,便看见慕清洺一边伸手将衣摆上的褶皱抚平, 一边低声说道:林叙不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不要被他给骗了。 别以为他是什么情深不寿的情种,当初三公主坠湖一案, 蹊跷如云,身上并无任何外伤,看起来就像是自杀。 但是一个刚刚还在满心欢喜准备着新婚的新娘子,怎么可能自杀。 京中有传言,三公主是为情自杀。 这个情只能是林叙之了。 当年这个案件, 是慕清洺入了御史台之后处理的第一个案件, 最后查来查去都没有找到凶手, 众人都忍不住猜测和林叙之有关系。 毕竟按照大靖的规矩,若是林叙之娶了三公主池瑶恐怕在朝堂之上再难有建树。 陛下赐婚,林叙之不肯抗拒,池瑶为了成全林叙之,跳湖自杀。 见着慕清洺这幅煞有其事的样子,她忍不住轻笑:大人入朝四年,在御史台待了三年,怎么还动不动开口就是传言。 -- 第90页 传言为虚,事实才为真。 林叙之家境贫寒,寒窗数年,只是做一个驸马他怎么可能甘心。他与林叙之同年及第,比起池渲要了解林叙之了解的多,所以说起话来也十分笃定。 那他就甘心做一个小小县令? 池瑶死了之后,林叙之可是自己请命去做个县令,这件事情现在还在上京城流为一段佳话。 慕清洺垂下长睫,低声道:所以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他极重名利,名在前,利在后。 闻言,池渲的反应淡淡的,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突然开口说道:大人不觉得池瑶和林叙之很像我们吗? 都是在新婚前夕阴阳两隔,天人永别。 她看着慕清洺长睫轻轻颤动,沉着声音反问:殿下把自己和死人比什么? 不管怎么说,池瑶已经死了。 清眸微微眯起,她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生死,往后轻轻靠在软塌上,看着慕清洺问道:那大人愿意做我的池瑶吗?给我摆平道路上的所有阻碍吗? 池渲这番话问的漫不经心,瞧着不像是想要一个答案的样子,而这个答案慕清洺也不想给,不管是池瑶还是林叙之他都不想做,且他们也不该是池瑶和林叙之的下场。 他微微蹙眉,抬头朝着她看去,喉结微动突然说道。 回津安吧我们。 见此,她神情微怔了一瞬,随后翻了身,背对着慕清洺说道:赵鸿俦来了上京,大人还舍得离开吗? 舍不得。 慕清洺也回答得干脆。 她闭着眼睛,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说道:那就闭嘴。 林叙此人极重名利权势,殿下把他养在身边,恐怕早晚有一天会被反噬。慕清洺依旧在劝说着,她头也不回地对着背后的慕清洺说道。 给他御史中丞的位置,是让他有命活着,替我对付卢瑜。 正是因为他极重名利,这样人才能作为一把刀,将这固若金汤的朝堂给我砍开。 闻言,慕清洺紧皱眉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池渲一句话给堵住了嘴。 我困了。 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对着慕清洺说道。 大人陪我睡觉。 见池渲脸上的疲惫不像是在作假,他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顺从地躺在池渲的身侧,但是刚刚躺下去之后,这才发现,这么久了还未看见池烬的身影。 此刻想起来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陛下呢? 我让他去见纪云中了。 她翻过身来,顺势整个人都钻进了慕清洺的怀里,闻着对方身上好闻的青竹香,原本紧蹙的眉头都忍不住舒展开来,颇为愉悦。 殿下有意提拔纪家? 慕清洺轻声说着,她缩在慕清洺的胸口处,还能感觉到胸腔因为说话而传来的阵阵震动。 纪家是先太子的母族,和池烬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将纪家提拔上来,一是为了压制卢瑜,二是给池烬挑选可用之人,之后她离开也能离开的安心些。 但这些她没有对慕清洺说,只是伸手捂住慕清洺的嘴巴,闭着眼睛,声音已经染上了困顿之意,含含糊糊地说道: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就不要再提旁人了,睡觉。 池烬用过午膳之后,便照例去瀚书阁。 但今日刚刚走到半路,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纪云中今年已经年近三十,纪家毕竟是武将出身,让家中孩子自幼就练习武功,虽说不能上战场,可也能强身健体。 纪云中蓄了胡须,瞧着要比同龄人老成一些,且身材要比旁人壮硕一些,但近些年都腌在朝堂上,久而久之身上也染上了文人的儒雅气息。 两种不同的气质在他的身上,互不融洽,怎么看怎么有些怪异。 见池烬从不远处走来,纪云中连忙从亭子中走出,走到池烬的面前,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去路突然被人拦住,池烬忍不住往一旁的宫人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纪云中,清澈的瞳孔还倒映着疑惑和胆怯。 宫人开口说道。 陛下,这位是纪云中纪大人。 纪云中脸上也带出一个随和的笑意来,看着面前刚刚到他膝盖的小陛下,轻声说道:陛下,臣是门下侍中纪云中,是先太子的表弟。 按照辈分来说,池烬应当唤他一声小叔。 但是论起尊卑来,却是大大的不妥。 池烬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纪云中,就听见纪云中说道:大殿下让臣进宫来教导陛下练武,今日陛下就不用去瀚书阁了。 在听见不用去瀚书阁的时候,池烬反应格外剧烈,看也不看纪云中一眼,转身就朝着瀚书阁的方向跑去。 不去瀚书阁了意味着整整一个下午都看不见池渲了。 朕不需要你,朕只要太傅! 嘴里喊着这句话,池烬拔腿朝着瀚书阁跑,心里想着的却是池渲。 淡雅的竹香和池渲身上的那股冷香交织盘旋在一起,组合成一种新的味道,嗅上一口便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 第91页 昨晚难得安眠,慕清洺此刻并无困意,他低头看着依偎在他怀中睡觉的池渲,直到此刻,揽着怀中温软。 惊喜和激动漫上心尖,他这才意识到,他的阿瑾好像真的回来了。 不管是听着慕清洺的声音,还是有慕清洺这个人在,总是让池渲觉得分外安心,很快就可以睡过去。 而此刻的慕清洺看着沉睡中的池渲,心神一动,抿了抿唇角,低头朝着池渲脸上覆去,想亲一亲对方的眼睫。 或许也是因为偷亲的缘故。明明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慕清洺此刻心里还是紧张地打鼓。 鼻尖都忍不住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但还不等他碰到池渲,殿外突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从软塌上被人踹到了软塌上。 而始作俑者,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只是肩胛微微抖动着,似乎是在轻笑。 池烬刚刚从外面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慕清洺坐在地上,池渲躺在软塌上背对着他们,哪怕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是一点也不妨碍池烬的那句姑奶奶先喊出口。 她背对着慕清洺吩咐道。 慕大人,本宫扇子丢了。 说话间,她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扇扇子的动作,慕清洺顿时也回过神来,从地上起身,对着池渲微微拱手说道:臣去给殿下找扇子。 话音落下,慕清洺便抬步出了瀚书阁。 而此刻池烬这才反应过来,眨眨眼睛抬步朝着瀚书阁内走去,不去管刚刚离开的慕清洺和池渲发生了什么,他扑到软塌上,看着池渲的背影,委屈巴巴地说道。 姑奶奶是不是不要朕了? 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哭腔。 池烬心思敏感,定是今日看见了纪云中,联想到这些,便跑来质问她。 闻言,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翻过身去,正巧池烬此刻挤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正挂在眼角上,她伸出手指轻轻替池烬拂去,轻声说道。 纪云中才是与你关系近的,你当唤他一声表叔。 池烬眨了眨眼睛将泪珠抖落,不等池渲的手收回,他便伸手抓住了池渲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脸上,依赖地说道。 我不要他们,我只要姑奶奶!池烬这番话说得坚定。 若是平日池渲那副冰冷疏离的样子,池烬是不敢如此大胆的,但是今日池渲连头发丝都罕见透着温柔,让人想亲近,池烬这才大着胆子抓住了池渲的手。 她看着面前的池烬,皱了皱眉头,并未挣脱开。 找扇子不过是个借口,所以出了瀚书阁之后,慕清洺就站在院内,打量着不远处的几株青竹,见身后没有池烬声音传来的时候。 他忍不住转头看去,就见池烬占据了他刚刚的位置,和池渲躺在软塌上一同午睡,手还死死抓着池渲的手腕,而池渲也任由他抓着。 看着面前这一幕,慕清洺忍不住皱了皱眉。 白日睡了个好觉,晚上便难免要多折腾一些,她垂眸看着面前三部六省递上的折子,左辞从殿外走了进来,在她身侧站定,她头也不抬地询问。 此次会试的主考监考都定下了吗? 左辞点点头:定下了,礼部才送来的消息,主考卢瑜,监考交给御史台。 往年也都是这样,交由卢瑜主考出题。 今年会试本该在开年的时候举行,但是因为岳王之乱的事情,一直拖延到现在。 闻言,她翻动折子的动作一顿,卢瑜那边既然知道了即墨卿救她走的事情,那势必会针对即墨卿,她想了想说道:主考官让卢瑜和赵鸿俦一起,两人一起出题。 监考让御史台和禁卫一起。 闻言,左辞得了命令之后,便要抬步离开。 但人才刚刚走到殿门处,身后便再次传来了池渲的声音。 慢。 池渲补了一句。 考官再加上慕清洺。 作者有话说: 超级抱歉!!没有拿捏好度!!我已经改了一天一夜了QAQ,意识流也不行,呜呜呜呜我在努力了! 第43章 贡院 每逢夜晚, 殊华殿内燃起的烛火是其余宫殿的两倍,殿内灯光通明,衬得外面的夜空越发黝黯。 在左辞出了殊华殿之后。 池渲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明显有话又欲言又止的计酒, 视线依旧放在手中折子上, 对着计酒道。 有话便说。 闻言, 计酒这才鼓足勇气走到池渲的身侧,低头看着烛火下清媚的侧脸,犹豫半晌开口:殿下当真喜欢慕大人? 手上的动作没有半丝停顿,她极其自然地点点头。 她与慕清洺之间, 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匪夷所思了一些,但这些对他们再正常不过了, 甚至推迟了许多年。 计酒垂下眸子,深吸一口气, 这才缓缓吐出一句。 姐姐, 她也喜欢上一个人。 此言一出,池渲的动作这才停下来, 摆在手旁的烛火越燃越大, 但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抬起头来, 看着面前的殊华殿。 恍惚之间,仿佛看见有一条白绫自房梁下坠下来,就在她的面前,随时等着她将脆弱的脖颈放上去。 -- 第92页 计鸢是原先兵部尚书计家的嫡长女,先帝赐婚太子, 嫁入东宫之后温婉贤淑, 拼了命给先太子生下了池烬, 但换来的却是对自己骨血的猜忌,对计家的迫害。 先太子任由卢瑜以谋逆之心将计家全家上下斩杀在上京城中,计家全族覆灭之后,计鸢心灰意冷地在这座宫殿中自尽。 往日温柔坚定的眼神灰暗一片,再也寻不到半点的希翼,计鸢笑中带泪地看着她,轻声嘱咐道。 阿渲,帮我照顾好烬儿。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人不想活了,随便一个东西就能要了她的命。 柔软的白绫成了绞死计鸢的凶手,身子在摇摇晃晃中没了气息,脚脱离了地面,但身躯却永远也离不开这囚禁了她一辈子的宫殿。 眸子有些酸涩,她微微阖上眸子,将那已经到了眼角的泪意逼退回去,喉咙却传来不可遏制的钝痛。 她尽可能平和地对着身后的计酒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和计姐姐一样。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见此,计酒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见池渲处于伤心之中,便不再言语。 会试今日开始,众多学子收拾好行李,在家人的陪同下朝着贡院而去,他们会在贡院进行七天七夜的考试,等到结束之后,由考官们审阅完毕后宣布名次。 寒窗苦读十年,为的便是今天。 所有学子心中的梦想,便是站在太和殿上,当今天子的面前,将自己的满腔抱负诉出。 张玉庭收拾行李去贡院那天,慕清洺也来了,但只是露了个脸便急匆匆离开了。 见慕清洺回来,张氏想起前不久给慕清洺做的新袍子,慌忙回屋里去取来,但还是晚了一步,等她回来的时候,院中已经没有慕清洺的身影了。 她只得将手中的袍子塞给,一旁给张玉庭收拾行李的张心芙道。 芙儿,你去帮我把这个给清洺,庭儿这边我来收拾就好。 自从上次,张心芙和张玉庭说了那番话之后,张氏是彻底死了让张心芙许给慕清洺的心思。 张心芙看着张氏因为风湿而略微变形的双腿,近些时日腿疼又犯了, 没有犹豫,她点头答应下来,便抓着那件袍子便朝着慕清洺追过去,张心芙腿脚快,刚刚出府便看见了慕清洺还未走远的身影。 她下意识开口想要唤住慕清洺,就见从马车上下来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下车来迎慕清洺,二人并肩而行,好不亲密。 见此,她不便打扰,就收回视线打算回去,但是突然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眼熟,想要再次看一眼确定什么的时候,那两道身影已经接连上了马车,再也看不见了。 正巧此时张氏送张玉庭出门,看着站在原地呆呆愣愣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张心芙,又看了一眼她手中抓着的袍子,微微皱眉。 没追上? 她轻轻摇头,随后将手中袍子塞给张氏,飞快说道:姑姑还是下次亲手给慕公子吧。 然后伸手揽住一旁张玉庭的胳膊,弯起眼睛笑着说道:我送哥哥去贡院!从小我运气便好,哥哥多跟我亲近亲近,此次定能高中! 晨光微熹,两人并肩踱步,步伐的大小都近乎一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只要他们一直这么走下去,就能走到一座只属于他们的院落,然后安静安静地过完一生。 慕清洺侧目看着站在自己身侧,脸上蒙着面纱的池渲,眸子里的的淡漠和冷静,已经要压不住那快要溢出来的情丝了。 他从袖中拿出了个东西,递到了池渲的嘴边。 这一举动太过突然,池渲定了定神,才看见慕清洺递给她的是一颗蜜饯,先张嘴将蜜饯含入口中,她这才问道:这是从哪来的? 她记得慕清洺不喜欢吃甜的。 老师给的。慕清洺答了一句,随后双手自然而然地垂下去,抓住池渲同样垂在身侧的手,宽大的袖子挡住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 若是满朝文武看见这一幕的话,定是不肯相信,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两人,私下里却是十指相扣,互喂蜜糖的程度。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马车便一路行驶到了上京城外,寻了个风景旖旎的地方便停下了,原本驾车的车夫消失的无影无踪。 马匹悠然地低头嚼着树根处的嫩草。 等了许久,都不见从马车上下来人。 只有车门下的布帘露出纠缠在一起的双手,指尖勾连久久不见分开,男子修长较为宽大的手在上,覆盖着其下纤细柔软的手指。 因为抓得太过用力,指关节处而微微泛白,指腹处却红得滴血。 马车内,深深浅浅的亲吻掠夺去了池渲的全部呼吸,裙摆堆积在腰腹处,马车内的空间不小,但慕清洺还是需要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才不至于让她的身子撞出去。 太阳一点点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光芒大盛,晨露雾气缓缓消失,那清早山林间的美景被两人错过,但是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一直到了快到正午时分,慕清洺这才从马车中探出身来,坐在马车外面。 池渲腿脚酸软,懒得走动,便干脆没有下马车,毫不客气地躺在慕清洺的腿上,清眸微微眯起,仰头看着慕清洺。 -- 第93页 大人不是说带本宫出来看景吗? 等到下午,慕清洺便要跟着那些学子关在贡院了,七日后才能出来,所以这是他们最后的时间了。 忙里偷来浮生半日闲①,可闲没偷来,反偷来一身疲惫。 慕清洺身上的衣服虽然比她的要整齐多了,可到底是比出门的时候要松垮了不少,他低头看着池渲,浅淡瞳孔带着清晰可见的笑意。 臣没有蒙上殿下的眼睛。 那话外的意思,便是她想看景随时都可以看。 但池渲却想起,慕清洺蒙着双眼,长眉难耐微蹙的样子。 她翻了个身,虽然依旧枕在慕清洺的身上,却是背对着慕清洺,望着马车外的风景,惬意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和慕清洺一起品味时光在面前慢慢溜走却什么都不做的感觉。 只是一旦闭上眼睛,加上疲惫,再美的景色都挡不住越来越沉的脸皮。 就在此时,有些松垮的发髻上被人插.入一个东西,虽说慕清洺的动作已经足够轻了,但池渲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东西。 就算不看,只是摸出了大概的模样,就知道那是慕清洺藏了许久的木槿花簪子。 前世,他们便是因此定情的。 她仰起头来,看着慕清洺,眼尾的情晕还未彻底卸下,对着慕清洺露出一个清婉的笑容来,询道。 公子,好看吗? 有微风吹起池渲鬓角的发丝,发丝拢在脸上,将面前的笑颜给变得模糊了一些,但是面前这一幕在慕清洺心中无比清晰。 池渲站在院内木槿花树下,随着花瓣自树梢飘落,她伸手摸着头上的簪子,脸上满是欢喜地看着他笑道。 公子,好看吗? 好看。 只是同样的对话,不同的场景,就连那木槿花簪子都不是原来那支了。 现在的簪子,能簪住他们过去的情分吗? 他低头望着躺在自己腿上的池渲,伸手将飞到池渲脸颊上的发丝拢到了耳后,突然开口。 殿下也回送臣一个礼物吧。 她凝眸看着面前的慕清洺,既然话说出口了,那便是有想要的东西了。 于是,她直接问道。 大人想要什么? 他俯下身子,凑到池渲的耳边,将所有发丝都拢到耳后,似乎就是为了此刻,让池渲能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诉求,他低声说道。 臣想要殿下的贴身衣物。 此去贡院七天,不能见池渲,不只是蛊虫会发疯,那绵绵相思都不会放过他。 原本微眯的清眸此刻微微放大,她有些意外这样的话是从一贯自持的慕清洺口中说出来的,偏生说的又那么虔诚,语气中没有半点的暧.昧。 她微微抬起身子,凑到慕清洺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在耳垂上,将耳根和耳廓都染了个通红。 大人帮我脱。 慕清洺搭在她腰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 今日贡院大门敞开,会试正式开始,罕见地万人空巷,全都聚集到了街道上,将贡院附近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与旁人的热闹不同,即墨卿一直走到国公府门口,也只有即墨静一人上前相送,偏生即墨静又是一个不能出门的,他连忙拦住即墨静的脚步。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即墨静皱起眉头,将一旁自己给即墨卿准备好的吃食拿过来,递给即墨卿道:兄长,带上这个吧。 此次一去贡院七天,定是吃不好睡不好。 他伸手接过即墨静手中的食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大多是些好吃又抗饿的东西,轻轻摇头有些无奈,他这是去贡院参加会试,又不是去流放,何必带上这些累赘的东西。 但是看了眼即墨静眼中的关忧,他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说罢,他便要抬步出了齐国公府,但是即墨静还是提起裙子跟了上来,嘴里说道:我送哥哥去贡院。 见没人能拦住即墨静了,他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一旁荣伯开口道:父亲呢? 现在出来帮他拦一拦即墨静也是好的,却见荣伯有些讪讪说道:老爷昨晚喝了酒,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见此,即墨卿眉头皱得更紧了,哪有儿子去参加会试,却倒头大睡连来送一送都不来的父亲,他看着即墨静嘱咐道。 我不在这几日,要记得好好喝药,然后看好父亲,别让他乱跑,安心在家里等我回来。 随后补充一句。 先去看看父亲吧。 在听见齐国公到现在还没睡醒的时候,即墨静难免也有些担忧,于是点点头,只是还是一个劲地对着即墨静嘱咐道。 嗯嗯,兄长小心些。 告别了即墨静之后,即墨卿便翻身上了马,只是刚刚还对着即墨静言笑晏晏的俊颜,在背过身的瞬间笑意便消失了,原本张扬肆意的眉目间染上了一抹担忧。 他夹紧马腹,随着一声轻喝,朝着贡院而去。 与此同时,池渲站在马车上,看着慕清洺翻身上马朝着上京城内而赶去。 -- 第94页 前世的时候慕清洺并无入仕的念头,而这次她又错过了,注定是看不见慕清洺身穿襕衫前往贡院连战皆捷的模样了。 她踩着上马的矮凳,又将矮凳放在马车上,整个人这才透过马车车顶看着骑马离开的慕清洺,只是在人影消失之前,她突然开口叫住了对方。 慕清洺! 慕清洺伸手勒住马匹,停在原地转头看着她,她将攥在手心中的东西拿出来,丢在了风里。 今日风大,那东西一松手就不容她控制了,而池渲就好像笃定慕清洺一定能拿到一样,毫无顾虑地松开了手。 看着那飞来的青荷色薄薄绸布,慕清洺下意识地伸手抓住。 而抓住之后,他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细软的布料贴着身子再舒服不过了。 青荷的底色上绣了一株兰花,属于池渲的温度已经冷在了风里,但是慕清洺此刻抓在手里,指腹似乎还能透过布料,触碰到那抹温软。 手指微微收紧,再次抬头朝着池渲看去,就见对方站在马车上,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但发间那木槿花的簪子格外明显,双手放在车厢顶上,正含笑看着他。 眉眼间的情意,只有他能读懂。 所有参加会试的学子,都身穿白色襕衫,头戴黑色的儒巾,就连即墨卿这个国公府的小公爷也不例外,既然站在了贡院门口,那身份爵位都称不上什么了。 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布衣学子。 而站在贡院门口,是封侯将相的第一步。 张心芙被淹在人群中,连看着张玉庭抬步走进贡院都看不见,从人群中挤出来之后,张心芙忍不住伸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一边埋怨道。 是学子们考会试,又不是他们,一个个挤什么挤! 但一秒,张心芙所有的不满都被街边的肉饼给抚平了。 等慕清洺骑马赶到的时候,所有学子都已经入了贡院了,只差慕清洺这一个考官了,他迟迟赶到,忙快步走了进去。 随着身后的大门重重合起,寓意着七天七夜的会试要开始了。 在此期间,不管是监考还是主考和学子都无法出入贡院。 他走进贡院,第一步便是对着赵鸿俦和卢瑜两人弯腰赔罪道:卢大人,老师,抱歉,路上耽搁了时间。 还不等赵鸿俦说话,卢瑜先摆手道:无妨,并未耽搁时辰。 那样子看起来比赵鸿俦和慕清洺之间的关系,还要近一些。 这几日因为赵鸿俦的关系,卢瑜手下的官员掉马了不少,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碰见赵鸿俦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脸上硬是挤出几分笑容,对着赵鸿俦抬手道。 赵大人先请。 赵鸿俦冷哼一声,也没有谦让,先卢瑜一步进了屋内。 等到卢瑜走进去之后,慕清洺下意识要抬步走进去,但刚好看见不远处进入号舍的学子们,在那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朝着即墨卿多看了几眼。 眼里有淡淡的浮于表面的担忧。 也不知,即墨卿这次能不能安稳入仕。 他抬步走进屋中,和卢瑜赵鸿俦一同坐在房间里。 若是按照即墨卿的本事的话,此次入仕不成问题,但怕就怕有人刻意刁难即墨卿,从中捣乱。 一直等到慕清洺的身影在面前消失了许久,池渲都没有收回视线,也没有抬步下马车的意思,依旧怔怔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计酒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在马车下,对着依旧望着慕清洺离开方向的池渲,开口问道。 殿下,是回宫还是回府? 池渲并未回应,依旧站在矮凳上踮着脚尖,够着那已经看不见的身影。 过了许久之后这才回神,缓缓收回视线,落了一句回宫之后,便弯腰进了马车,随着车轱辘转动起来,这外头的美景也很快要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微微阖眸,伸手将头上的簪子扶正,嘴里喃喃道。 经此一别,再见面他该恨我了。 作者有话说: 41章放出来了嗷! ①:化用偷得浮生半日闲出自李涉:《题鹤林寺僧舍》 第44章 舞弊 眼下, 贡院专门供考官们休息的房间内,赵鸿俦和卢瑜共处一室,气氛颇为尴尬,但两人却察觉不到半分, 完全忽视了对方的存在。 上好的檀香自博山炉镂空的孔洞中, 一缕缕朝着上方缓慢升, 屋内摆放了铜壶滴漏,大大小小的铜壶连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滴注满最下面的铜壶, 代表时间的刻箭缓缓升起。 此次负责会试的考官,除了拟题的两位主考之外, 还有十几名考官在旁,但屋内安静无比, 无一人开口。 赵鸿俦入了房内, 便去一旁看书去了。 卢瑜俯首桌案写字,手中握笔, 抬头对着赵鸿俦说道。 赵大人字写得好, 可否帮老夫品鉴品鉴这几个字? 赵鸿俦却是半点情面都不给卢瑜留,冷哼一声, 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 卢大人自己没长眼睛,我还不想伤了我的眼睛。 但是下一秒,刚刚还皱眉冷嫌的赵鸿俦转头便对着慕清洺,展颜一笑招手道:子慕过来。 -- 第95页 在旁侍奉的方禹对于自家老师这般冷言讥讽当今尚书令的行为,心惊胆战, 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就在慕清洺想抬步朝着赵鸿俦走去的时候。 卢瑜突然开口, 用手中笔杆指了指一旁已经干涸的墨砚, 对着慕清洺道:子慕,来帮我研墨。 慕清洺并未感到为难,或者说赵鸿俦不让卢瑜去为难慕清洺。 当即伸手抓住慕清洺的手腕拽到一旁去,并不理会卢瑜,拿出孤本来便开始考慕清洺了。 虽说入仕已经四年,离开津安也有五年了,但是对于赵鸿俦的问题慕清洺依旧能对答如流,从容自若。 众考官们都要在这里待上七天的时间,差不多所有人都拿了几本书打发时间,只有慕清洺什么也没拿,或者说来不及。 只是腰上突然多了一个青荷色的荷包,还能看见兰花的绣花,和慕清洺周身的气质也算得上相配,这几日慕清洺无事便盯着那荷包看。 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卢瑜放下手中的毛笔,将纸张拿起来,对着慕清洺随口问道:听闻此次,慕侍郎夫人的娘家侄子也来参加会试了? 虽然不知道卢瑜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张玉庭,但慕清洺还是轻轻点头承认,此次进贡院的所有学子名字都在卢瑜的手上,这件事情就算是想瞒着卢瑜也是瞒不过的, 卢瑜一边低头看着手上的学子名单,一边问道。 叫什么名字? 黄字二十七号考生。 卢瑜眯起眼睛在名单上找了好一会之后,手指这才停在了张玉庭的名字上,抬眼看着慕清洺笑道。 既和子慕有些关系,待会他的文章呈上来,老夫可要好好看看,瞧瞧有没有当年子慕的文采。 慕清洺淡笑着谦辞道:才学疏浅,不足以让卢尚书亲自过目。 七天七夜的考试,所有学子都需要待在自己的号舍当中,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除了自己进去之外,其余的东西都不允许携带,所以即墨静塞给即墨卿的东西是白塞了。 七天当中每天的考题都不同,他们要每天都写好文章呈上去,然后再等着第二天的考题发放下来。 见到了收卷的时间,官兵挨个从号舍中拿走他们手中的文章,即墨卿放下手中的笔,刚想要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却见御史台突然带人围住了他们。 全部的考生都被人从号舍中赶了出来,聚集在院中,正当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一旁的官兵对着他们冷喝道。 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件都不许剩! 见如此声势浩大,即墨卿站在人群中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腾升起股不好的预感,按照规矩七天内他们都不可以离开号舍。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将他们从号舍中赶出来。 与此同时,林叙之手中拿着一个手掌长的纸条,快步朝着卢瑜他们所在的屋子走过去,将纸条放在众人的面前,出声说道。 这是从天字十五号考生身上搜出来的小抄。 监考的官兵见此人形迹可疑,便一番搜查,最后在儒巾下搜出来的。 此言一出,犹如冷水坠入滚烫热油一般,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面上却是一沉,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既然有考生携带了小抄,那就证明考题泄露了。 就在一片沉寂之中,赵鸿俦接过那小抄仔细看了看,突然冷笑:老夫记得,天字十五号考生聂子元,是聂怀昌的远房侄子,近日聂怀昌多次拜访尚书府上。 不知聂大人有没有拜托卢大人在贡院中多多关照聂子元。 闻言,卢瑜的脸色顿时黑沉了下去,开口反驳道:赵大人毫无证据,不可血口喷人,我们二人分别拟定考题之后,便直接将考题加封递给了礼部。 再由御史台押送到贡院,在此期间,我何来的时间和机会去记住那些考题? 老夫并未动过考题,是否是考题泄露,林大人去存放考题的房间看一眼就是了。 考题是礼部加封的,有一点破损就能看出来。 林叙之当即对着身侧说道:去将考题取来。 每日的考题都被存放在专门的纸袋中,后用礼部印章加封,火漆封缄,现在就放在贡院之中,只有在当日才会拆封,在此期间就连赵鸿俦和卢瑜也只知道一半的考题。 等人将考题取来,呈在诸位大人的面前,现在不管是印章还是火漆都完好无损。 林叙之当着众人的面,将面前的纸袋一点点撕开。 随后将里面的纸张拿在手中,林叙之端详许久,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他将纸张反过来,对着慕清洺说道。 若是下官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慕大人的笔迹吧? 随着林叙之的话音落下,众人也看清楚了那纸上的笔迹,那确实是慕清洺的笔迹不错,只看一眼便能让人惊艳许久。 慕清洺看着面前熟悉无比的字迹,怔愣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林叙之的问话也没有回复。 就在此时,赵鸿俦开口道:不可能!若是子慕的话,他惯会模仿他人笔迹,怎么会蠢到用自己的字迹去誊抄考题! -- 第96页 卢瑜此刻倒是冷静了下来,慢悠悠地道:主考官都在的前提下,由主考亲自发布考题,考题现在存放在这里,也不过是做一个留存的作用,既然不会轻易打开,那也就不必刻意更换自己的笔迹。 但是现在考题泄露被抓了出来。 赵鸿俦心中一急还想要说些什么,卢瑜却开口先堵住赵鸿俦的嘴,对着林叙之道:不过,子慕品行端正,老夫也认为此事定不是子慕做的,还望林大人能彻查此案。 林叙之点头,表情颇为凝重。 科举舞弊一事,事关重大,下官需先上报天子。 在此期间,贡院封锁,恐怕要委屈一下诸位大人了。 卢瑜轻轻点头:我等委屈没有什么,但是这会试是所有士子寒窗苦读十年换来的,望林大人对陛下转告,务必将此事查清楚,尽快恢复会试流程。 林叙之没再多说什么。 在贡院大门封锁后,骑上马便入了皇宫。 这几日慕清洺需要待在贡院里,也就免了池烬每日去瀚书阁跑,故而最近池烬都黏在池渲的身旁,林叙之走进来的时候,池烬正靠在池渲身上睡觉。 林叙之自觉放轻了脚步,抬步走到池渲的面前,轻声将贡院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文书,神情淡淡地询问。 确定是慕清洺的笔迹? 林叙之看了一眼面前的池渲,随后低下头,如实回答道。 那替换的考题确实是慕大人的笔迹。 依旧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地听不出半点起伏,公事公办地对着林叙之说道。 那便按照大靖律法严惩。 考题泄露,会试只能暂时停止,被搜出小抄的聂子元直接被下了大理寺,而在聂子元被拖走后不久,有考官拿着三张考卷走到了林叙之的面前,说道。 林大人,这三张答卷文章相似之处众多,恐有互通作弊之嫌。 林叙之伸手接过那几张答卷,看了看卷首之上的考号和名字,分别是。 天字六号即墨卿。 黄字二十七号张玉庭。 天字三十六号容廷。 巧的是,这三个人的号舍是紧挨着聂子元的。 林叙之的面色略沉,此次会试,除了考题泄露之外,还有舞弊之嫌。 这厢即墨卿刚刚穿上衣衫,回到自己的号舍,还未坐下,便又有官兵跟过来,将他从号舍中拽了出来。 比起张玉庭和容廷之外,即墨卿的表现要平淡许多,林叙之从官兵身后走出,对着三人说道。 诸位文章相似,涉嫌互通舞弊,随下官走一趟吧。 科举舞弊案重大,三司共同审理, 现如今,所有的考官都被带到了刑部审问,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嫌疑最大的慕清洺。 其上坐着的是刑部尚书,和林叙之一同负责彻查科举舞弊一案,刑部尚书尚延看了看那被誊抄的考题,又仔细对比了慕清洺平时笔迹之后。 将两份文章放在了桌案上,伸手指了指,两者几乎一模一样的笔迹,对着慕清洺问道。 此事,慕大人该如何解释? 慕清洺站在堂下,过了好一会这才轻轻摇头。 不想解释。 刑部尚书继续盘问道:昨日你为何会迟迟才到贡院,昨日上午你在哪?去做什么了? 昨日他是和池渲在一起。 他低垂着眸子,唇角微微抿起。 在看见那极其相似的笔迹瞬间,他已经知道那模仿他笔迹的是谁了。 这个罪,他只能认。 看着慕清洺这幅沉默不语,打算认罪的模样,刑部尚书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站在一旁同被带来的赵鸿俦,突然开口:考题是我泄露的。 赵鸿俦是慕清洺的老师,书道也是赵泓俦教的,若说这世间有谁能模仿出慕清洺的笔迹来,那定是赵鸿俦了。 见此,慕清洺心中一急,开口唤了一句。 老师! 第45章 认罪 赵鸿俦的主动认罪, 换来的是对其他考官的暂时释放,慕清洺离开刑部之后,便翻身上马朝着皇宫而去了。 每逢多事之秋,天气也出奇的阴晴不定恶劣得厉害, 明明还未到日落之时, 乌云就将那点余晖吞吃干净, 阴沉得可怕。 慕清洺骑在马上,风驰电掣间,迎面而来的风将宽大的袖子吹得鼓起,灌进来的冷风一点点蚕食他体内的温热, 脸色清隽如冰。 等他到了宫门外的时候,天色黑如墨, 恍惚间让人以为已经入了夜,急促的马蹄声连带着背上主人的躁急一同停在了宫门处。 哪怕慕清洺的动作已经够快了, 但还是晚了一步。 现如今朱红色的宫门已经关上, 翻身下马之后,他顾不得自己的仪态, 快步朝着宫门而去, 却被一旁禁卫拦住了去路。 我有急事,要求见大殿下! 说话间, 还带着微微的粗喘,但换来的是毫不近人情的冷言。 宫门已经关了,太傅大人有要事明日再来吧。 一晚上的时间,足以给赵鸿俦定罪了,他根本就等不了一晚上, 对着禁卫急声询问道:你们左大人呢? -- 第97页 但这次连冷言冷语的回复都没有了, 只是将他拦在紧闭的宫门外, 慕清洺着急地看着紧闭的宫门,最后无可奈何,便撩起衣袍直接跪在了青石砖路上,朗声道。 臣慕清洺求见殿下! 那乌云压顶的恶劣天气也影响到了人的心情,处理完政务之后,池渲便心神不宁地躺在软塌上,让计酒找来了几个奏乐的宫人,随着那悦耳的奏乐声响起,原本紧皱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冷香丸在香炉中静静地散发着自己的幽香,耳边的丝竹声恍如仙音,平复了人原本心烦意乱的心情,池渲闭着眼睛侧卧在软塌上,胸口平稳起伏着。 宫人安静地立在殿内,素手拨动琴瑟,轻敲编钟,如珠落玉盘,绕梁遏云,净彻心灵。 左辞从外面走进的时候便看见,池渲褪去了珠钗红妆,用最舒服的姿态闭着眸子慵懒地躺在软塌上,安然如稚子,若是旁人看见眼前这一幕,定会以为池渲是睡着了。 但是左辞知道,池渲没有。 他抬步走进来,带进了外头风雨欲来的凉爽,同时开口打乱了那原本的旋律。 慕清洺来了,现在就在宫门外跪着。 闻言,池渲闭着眼睛,从面上瞧不出半点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但是左辞知道池渲听见了。 左辞的突然开口,让一旁的宫人停下了手中的乐器,丝竹声突然停止,她微微蹙眉,不理会一旁的左辞,抬起右手轻声说道。 继续奏,不许停。 是。 宫人们应了一声,便继续低头抚琴或者吹箫了,不管再传来什么响动,都不会停下来了,只是这丝竹声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种淅淅沥沥的声音,那是任何一种乐器都奏不出来的。 雨声。 左辞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滴,眉头也随着眼前的雨势越来越紧,他转头看着躺在软塌上的池渲,再次开口。 殿下,下雨了,太傅还在外头跪着。 左辞这般替慕清洺说话,倒不是担心慕清洺,而是在担心池渲。 若是慕清洺出个什么意外,那池渲怎么办。 让他清醒清醒。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若无其事地翻了身,闭着眼睛在丝竹声中小憩,只是有血丝顺着唇角流下来,她用手随意抹了一下,便不再管其他。 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传来迟钝的痛感,长睫被雨水打湿,连抬眸都十分费力,眼前的视线被雨水模糊,他看着宫门打开,左辞撑着一把伞走到他的面前,雨声中传来左辞那没有半点温度的声音。 一如池渲的声音般。 太傅大人还是回去吧,在这里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她不肯见我 头顶的雨滴被左辞撑着的伞全都挡在外面,他抬眸再次朝着宫门看了一眼,在最后一点希翼和期待被打碎之后,便收回视线,低头自己站起来,膝盖跪在地上久了,猛地站起来险些又重新跪回去。 慕清洺拒绝了左辞的搀扶,也拒绝了左辞的伞,他身形有些摇晃,但脊背挺得笔直,抬步朝着一边马驹走去。 在倾盆大雨落下的时候,张玉庭入了大理寺的消息也传回了慕府。 得知此事的瞬间,张心芙慌忙拿了件御寒的外袍和打着油纸伞,便出了慕府,打算去大理寺给张玉庭送去。 今夜下雨,势必会转冷,那一件襕衫是顶不住的。 而慕风远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也立马出了府,打算去贡院找慕清洺,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知道慕清洺离开宫门之后,便直接去了大理寺。 身上的衣袍被淋了个透,原本极青的颜色现在被打湿,呈现一种天蓝色,面色苍白如纸,且那周遭的冷意比往日更甚,长眉凤眼像是被薄冰冻住了一般。 大理寺外的狱卒在看见慕清洺这副样子时候,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恪尽职守,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将慕清洺阻拦在了大理寺之外。 想要将赵鸿俦救出来,那就需要聂子元的供词,只要聂子元肯承认不是赵鸿俦外泄的考题那就够了。 可他刚刚走到大理寺外,便被狱卒拦住了去路。 让开。 他对着一旁的狱卒冷声道,他是一品官员,天子老师,三公之一,这些狱卒按理来说是不敢阻拦他的,但是早就在慕清洺还未来大理寺之前,宫中就下了一道命令。 那些狱卒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慕清洺拦在大理寺外。 就在此时,林叙之从大理寺中踱步走出,走到了慕清洺的面前,两人隔着那些狱卒交叉在一起阻拦慕清洺的刀剑对视,能被评为探花,除了才学之外相貌也是十分重要的一项。 林叙之的相貌自是不俗,宋才潘面,且眉眼间挂着淡淡忧郁,最是惹得女子心疼。 因着出身贫寒的原因,卑谦恭后,没有寻常官员的架子,和慕清洺的守礼不同,林叙之的没有任何的距离感,格外好亲近。 而慕清洺的守礼则是刻在骨子中,在世家中熏出来的,加上周遭清冷寡欲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敬而远之。 此次,见到慕清洺,林叙之先是弯腰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太傅大人。 他看着面前的林叙之,冷声道:科举舞弊案事关重大,林大人应当也想尽快查清楚,望林大人能让你手下的人让开,让我进去。 -- 第98页 林叙之直起身子来扫了眼在旁的狱卒之后说道:这些人不是御史台的人,是大理寺的人,下官并无权利指使。 林叙之顿了顿补充道:且慕大人还是回去吧,殿下有令,慕大人身上嫌疑还未洗清,暂时不允许慕大人接触科考舞弊案的任何一个犯人。 林叙之说话间,对着慕清洺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 他说的是实话,刚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 外头的雨不小,落在头顶的油纸伞上发出不小的声音,但是再大的雨势都没有拦住那一抹焦急的粉色身影。 哪怕打了伞,裙摆和发丝还是被斜进来的细小雨丝给打湿了,油纸伞下是清丽质朴的少女貌。 张心芙手上抱着要给张玉庭的袍子,冒着大雨就来到了大理寺外,但还未走进去,就被人给叫住了。 此刻,容窈担心容廷的安危也乘着马车来到了大理寺外,明明比张心芙要早来许多,却迟迟不敢进去,她现在不能露面,不能让旁人知道容廷是她的弟弟。 瞧着张心芙步伐匆匆,一脸慌张也是来送东西的样子,她连忙下了马车叫住了张心芙。 姑娘! 身后传来娇柔的女子声,这声音太过好听悦耳,让张心芙忍不住怔了怔,在她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位头戴帷帽的袅娜女子之后,这才发现并不是错觉。 姑娘?她朝着容窈走了一步,轻声道:姑娘叫住我是有事吗? 容窈头上戴着帷帽,所以张心芙窥不见对方的半点相貌,不过单从声音和身姿来看,容貌也是绝佳的,浅淡色的衣裙,立在那里像是湘江水上的仙子一样。 容窈看着张心芙,转身将马车中准备好的几件衣服拿出来,然后递给张心芙请求道:我弟弟也是这次会试的考生,今天被下了大理寺,我不方便露面,姑娘能帮我把这个递给他吗? 张心芙伸手接过那几件衣服,哪怕此刻下了雨,容窈身上那股好闻的花香还是传到了她的鼻翼间,没有犹豫太久的时间。 她轻轻点头,随后看着容窈询问。 姑娘的弟弟叫什么? 见此,容窈松了一口气,带着感激说道。 容廷,麻烦姑娘帮我看看他是否还安好。 张心芙轻轻点头,抱住怀里的衣服便转身进了大理寺。 即墨卿几人的罪还未坐实,且就算是坐实,也是允许探监的,所以在张心芙拿银钱打点一下之后,很轻松地便进了大理寺。 从大理寺离开之后,慕清洺便回了贡院。 折腾到现在,雨势小了不少,有了停止的趋势,与此同时天光乍泄,有了黎明的迹象,慕清洺刚刚回到贡院,没想到林叙之先他一步回来了。 一抬头便看见,林叙之现在正在和卢瑜并肩而走,有说有笑,似是在谈论什么。 见此,他微微蹙眉。 慕风远好不容易看见了慕清洺,还未说上几句话就被慕清洺拽着出了贡院,慕风远心中担忧张玉庭的事情,于是开口问道。 子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看了一眼此刻门庭大开的贡院,看了一眼慕风远,轻声嘱咐道:这件事情小叔就别掺和进来了。 小叔放心,此事我会查明,自会还张公子一个清白。 此刻的大理寺当中,张玉庭伸手接过张心芙递来的衣服。 今晚落了雨,大理寺的牢房中也只有一卷草席,若是没有这些袍子,今晚定是要受冻了,但这点衣服挡不住被陷害的冷,他看着张心芙嘱咐道。 我与其他两位公子已经对过文章了,我们的文章并无半点相似的地方,这件事情你务必回去告诉姑父。 张心芙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即墨卿和张玉庭还有容廷三人是同时入了大理寺,因为所犯罪相同,又都是疑犯,便直接关在了一起。 故而,此刻的牢房中不止张玉庭一人。 张心芙在和张玉庭说完话之后,转头在即墨卿和容廷二人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出声问道:请问哪位是容廷容公子? 闻言,原本坐在墙角毫无反应的容廷,当即抬起头,朝着张心芙走过去,走到了牢门附近,低头看着张心芙。 容廷模样清润温和,克己守礼,且因为性子有些内敛,年纪也尚小,瞧着有些稚嫩,但看人的眼神又十分认真。 被容廷看了这么一眼,张心芙忍不住红了红脸颊,听见对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在下容廷,姑娘找我有事吗? 她连忙将容窈给自己的东西通过牢门的缝隙递给容廷,开口说道:这是你姐姐给你的,她不能进来,就拜托我将东西带进来。 容廷见此反应了过来,连忙伸手将那个小包袱接了过来,随后弯腰对着张心芙行大礼说道。 多谢姑娘! 麻烦姑娘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我一切安好,让她放心。 张心芙还从未被人行过如此大礼,于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说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的。 比起张玉庭和容廷来,即墨卿的反应算的上平静了,他心知肚明是何人在针对他,此次事情,张玉庭和容廷恐怕是被他连累,遭了无妄之灾。 -- 第99页 卢瑜不想让入仕的,只有他一人罢了。 他看着前来探监的张心芙,眼底满是羡慕,他家的那个妹妹就算是摸都摸不到大理寺,心里想着即墨静若是能来就好了,却又害怕即墨静来。 若是来大理寺,不知道路上要摔上几次。 人在冰冷的牢狱之中,难免会想起家,那在记忆中最温暖的的地方,就在他有些失落地垂下头的时候,熟悉的香味传来,轻轻柔柔的女子声响起。 公子。 即墨卿入了贡院之后,即墨静心中担忧,日日都晚睡。 今夜外头雨势正急的时候,即墨静得知消息,按耐不住从自己院中走了出来,因为走得有些急了,即便是面对熟悉无比的国公府,一时间也有些跌跌撞撞。 即墨静本就处于半盲的状态,现在在雨夜下,跟一个瞎子没什么区别,还不等她摸到府门处,齐国公的声音传来。 下这么大的雨出来做什么? 然后对着一旁的下人吩咐:扶小姐回去。 即墨静伸手摆脱旁人的搀扶,抬步走到齐国公的面前,摸索着抓到齐国公的手腕,乞求道:父亲,我求求您救救哥哥吧,他根本就无需作弊,此次定是有人陷害。 齐国公看着面前落泪的即墨静,眉头紧紧皱起,伸手轻轻拍打即墨静的手背安抚道。 我知道,卿儿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但你现在去大理寺也帮不上忙,先回去休息吧。 卿儿那边有我,你放心,为父虽然上了年纪,但怎么说也能护住你们两个。 齐国公好一番劝说,这才让即墨静死了去大理寺的心思,他望着即墨静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祠堂内,线香一点点被点燃,烟雾萦绕间。 齐国公跪在蒲团上,刚刚还冷硬的男人现下望着面前的牌位,满眼的柔情,他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轻声呢喃着爱妻的名字。 媛儿,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卿儿吧。 在即墨卿去参加会试的前夜,齐国公将自己关在祠堂中,抱着自家夫人的牌位喝了一晚上的酒,以至于第二天根本就没有爬起来去送即墨卿。 或者说,在战场上纵横多年的齐国公,他怕了。 他不怕即墨卿会考不上,他怕的是如今天子不会给他们一个弃武从文的机会。 这场会试,他比即墨卿看得更重。 随着天色逐渐大亮,雨势也一点点停止。 宫门刚刚打开,便迎来了年过半百的齐国公,他身穿朝服,刚一进宫,便跪在了陛下的长生殿外,原本还算挺直的背佝偻下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他沉声道。 望陛下能念在老夫为靖国倥偬半生的份上,放过卿儿。 与此同时,殊华殿内,香炉折本和笔墨纸砚全被人桌案上拂到了地下,满地狼藉间,池渲立于桌案前,双手撑在桌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因为低着头,外面的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计酒站在外面看了一眼殿内的情景,忍不住抬眼看着身侧的左辞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还未瞧见池渲发过这么大的火。 宫内的事情,池渲总喜欢交给左辞去做,所以左辞知道的比她要多。 见此,左辞朝着殿内看了一眼,伸手将面前的殿门关紧,随后拽着计酒的胳膊,将计酒拽离殿门处一段距离之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今早刑部递上来的折子,赵鸿俦已经写了认罪书,说是为了钱将考题泄露出卖。 闻言,计酒拧了拧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这个赵鸿俦捣什么乱! 就在两人低语的时间,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池渲走了出来,能瞧出今日的池渲心情不好,面若冰霜,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到了凛冬日。 在赵鸿俦认罪之后,便转移到了大理寺重案犯人的大牢内。 昨晚刚刚下了一场大雨,现如今这牢狱中的任何东西都泛着冰冷,赵鸿俦上了年纪,根本就经不起这么折腾,身上的那点热度根本就不足以焐热这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 只能任由自己被这冰冷的温度一点点同化。 而在此刻的牢狱之中,比起这些更冷的是池渲,她看着年至古稀,落魄无比的老人,沉声说道:你不该替他认罪。 赵鸿俦坐在草席上,似乎根本没有听懂池渲的话,摇摇头:老夫并未替任何人认罪。 瞧着赵鸿俦这幅打定主意要揽下全部罪责的样子,池渲心中气急,伸手拍在面前桌案上,看着赵鸿俦沉声说道。 你若是真的心疼他,就应该让他滚出波诡云谲的朝堂,让他滚回津安玩他的诗词歌赋! 她心里明白,慕清洺志不在此,且根本就从未想过入仕。 见此,赵鸿俦的脸上露出个笑容道:老夫上了年纪了,就快要死了,做不了什么了。 子慕他是我教出来最好的学生,君子立于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①。 为臣民者,就当在朝堂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第100页 池渲气极反笑,她看着赵鸿俦冷嘲说道:你们两个自诩了解对方,自诩为对方好,实际上一个个自私得可怜! 一个想让自己心系朝纲的老师去津安安度晚年,一个想让自己闲云野鹤的学生永远钉死在朝堂上。 当真是可怜可恨!她咬牙道。 知晓赵鸿俦这边是打定主意咬定考题是他泄露的,她也就没再浪费口舌,落下这句话之后,不再去看赵鸿俦的脸色,转身出了大理寺。 然而她刚刚出了大理寺,便碰见站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的慕清洺。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张载《张子语录.中》 来晚了来晚了QAQ!!抱歉! 但是我我长呀(扭捏对手指) 第46章 替罪 外面的天色还未完全大亮, 慕清洺立在黯淡模糊的天地之间,身上的青衫湿了又干,留下层层水痕,脸色略显苍白, 看起来有些疲倦羸弱。 此刻正静静望着她, 眼里的情绪太过平静, 以至于有些反常。 不过是三日未见,两人的关系又降回了冰点。 她和慕清洺都是块寒冰,但是冰跟冰亦不相融,此刻她将自己打磨成锋利的冰刃, 伤害着自己,防备着对方。 和慕清洺相触了一眼之后, 她便率先收回了视线,无视了慕清洺的存在, 打算快步离开。 见此, 慕清洺此刻那被厚厚冰寒层层埋起的眸底划过一抹受伤,他及时开口叫住了就快要离开的池渲。 是你让林叙之更换了考题。 慕清洺这句话说得笃定。 除了赵鸿俦之外, 这世上第二个能模仿出他笔迹的只有池渲了, 毕竟是他亲手教着阿瑾一个个识字写字。 可末了又加了一句。 对吗? 声线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她顿住脚步,停在原地没有转头, 慕清洺能看见的只有她赛雪欺霜的侧脸,神情不明,连一个全脸都奢求不到。 慕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苦问我。 听着池渲冷冷的声音传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池渲的面前, 垂眸看着面前近乎冷漠的池渲。 殿下不该利用这次会试去排除异己。 现如今贡院之中都是靖国各地前来的学子,他们寒窗苦读数年为了入朝实现满心抱负,若是此事一朝揭发,殿下就是大靖所有文人才子的敌人! 说话间,慕清洺伸手抓着池渲的手腕,因为情绪波动有些大,而微微用力。 此事要尽快结束,然后恢复正常会试。 闻言,毫无反应的池渲突然转头看着他,切冰碎玉的眼神一下子刺进他的心里,将那点期望击了个粉碎。 她看着慕清洺,眼睛近乎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她突然有些好奇。 在慕大人眼中,本宫是怎样一个人呢? 慕清洺神情一怔,低头看着池渲,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池渲满意。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腕来,连带着慕清洺死死抓着手腕的手,她扫了一眼自己被禁锢的手腕,突然冷讽道。 阿瑾欠你的,我已经都还给你了,慕大人又何必再来纠缠。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不顾皮肤被拉扯的剧痛,用力甩开了慕清洺的束缚,在手腕获得自由垂下的瞬间,那刚刚被扯到的皮肤便迅速变红了,毫不在意。 她抬头对上还未回过神来的慕清洺,冷声道:本宫陪大人演够了旧情的戏码,大人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就请大人好好看看现在的我。 看仔细了。 她看着慕清洺,一字一顿道。 那群考生的仕途在我眼中一文不值,只要能利用,大人这条命在我这里也如同蝼蚁一般。 池渲面容漠然,眼底是轻蔑不屑,可下一秒她伸出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慕清洺的侧脸,动作轻柔,但是眼中没有一点的柔情蜜意,冰冷更甚。 许是池渲的手指太过冰冷,不带生人的半点温热,慕清洺此刻被触到,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 不管慕清洺的异样,她凑到慕清洺的身前低声道。 如何让此事尽快结束,大人不是比本宫还要清楚吗? 只要大人肯认罪,一口咬定此事是卢瑜指使你,他是主谋你只是从犯,会试会正常举行,大人也是被贬津安。 话音落下,池渲又在这个交易上加了一些筹码。 或许大人离开上京城的时候,本宫还能送你一程。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慕清洺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只是唇角勾起,眉眼间没有半点笑意,让人从心底发寒。 大人好好考虑,赵鸿俦上了年纪,在牢里撑不了多久,他的这条命可就在大人的手上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不再去看慕清洺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抬步从慕清洺的身侧快步离开了。 慕清洺现在连伸手抓住池渲手腕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站在原地犹如一个死人般没有半点反应,过了许久,身子这才突然踉跄了一下,恢复了生人的机能。 -- 第101页 等慕清洺回到贡院的时候,所有的考生已经被暂时转移了,号舍中现在空无一人,大理寺不能去,他只能想办法从贡院这边着手了。 但是刚刚回到贡院,便迎面碰见了一脸关忧的卢瑜。 子慕,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卢瑜。 劳烦卢大人担心,我无碍,只是昨夜淋了雨。 随后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屋子,开口道:前几日有东西落在了屋内,我回来取,卢大人先忙。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要离开,但是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卢瑜不紧不慢的声音。 老夫知道子慕和赵大人师生情深,但是子慕还是不要动替人顶罪的心思,你便是不替自己想想,也应当给张玉庭想想,你若是认罪了,张玉庭当如何? 慕清洺定在原地,眸中情绪翻涌。 他若是认罪的话,这考生中与他关系最近的张玉庭注定是洗不清自己了。 卢瑜眯起眼睛看着慕清洺的背影,缓缓而道:张玉庭下半辈子的仕途和赵鸿俦的清誉,该当如何选择?就在子慕的一夕之间。 等到池渲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回宫便朝着池烬的长生殿而去,想要去看看池烬,但还未走到长生殿,就看见了跪在殿外的齐国公。 齐国公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腰背一点点塌下去,现在那个高大的将军已经缩成了一团。 恍惚间,让人以为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垂暮老人。 可池渲心底明白只是为了靖国倥偬半生,到头来除了个空爵位之外,毫无权利的将军。 她定住脚步,看着齐国公的背影。 不知看了许久,这才突然转身离开了长生殿,回到了自己的殊华殿,那满地的狼藉已经有宫人收拾了,现在又变成一开始整齐如初的样子。 计酒刚想要抬步跟进去,但是面前的殿门突然在眼前重重合上了。 将所有人都阻隔在外,池渲倚在门框上,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去力气一般,后背倚靠着门板,身子一点点滑落下来,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在逼慕清洺,可赵鸿俦和齐国公又何尝不是在逼她。 尚书府上,屋外楼阁水榭,景色绚丽。 屋内缓歌曼舞,卢瑜和聂怀昌坐在一处,手中捧着上好香茗,用大雅之物配合着面前的舞姿歌声细细品味,好不惬意。 聂怀昌自面前女子的曼妙舞姿上收回心神,转头看着卢瑜说道:大殿下想要借着考题泄露,将大人和慕大人一同落马,却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将自己落在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 二人的声音被歌舞声掩盖,传不出太远。 卢瑜轻笑一声,说道:大殿下没想到赵鸿俦会为了子慕甘愿认罪。 毕竟在旁人眼中赵鸿俦是拼了这条老命都想回到朝堂的,现如今就这么轻飘飘放弃了,不要说是池渲了,就是旁人都不理解。 现在理解赵鸿俦的,或许只有卢瑜了。 他和赵鸿俦在朝堂上斗了十几年,早就将对方的心性给琢磨透了,放弃自己的声名去护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种蠢事只有赵鸿俦去做。 两方博弈,只一个疏忽,便棋差一招。 只是这件事情,委屈子元了。卢瑜放下手中茶杯,露出一个满是歉意的表情来,聂怀昌摇摇头道:子元那个孩子天资平庸,就算是此次会试顺利举行,他也不可能及第。 能为大人做事,已是他莫大的荣幸了。 聂怀昌这番话,将卢瑜脸上那淡淡一层的歉意给彻底冲散了,他脸上露出受用的表情。 聂怀昌继续说:赵鸿俦已经签了认罪书,此次他是输定了。 卢瑜却摇摇头。 此事还未结束,大殿下好不容易将赵鸿俦提拔上来跟我作对,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此事不会止于赵鸿俦 闻言,聂怀昌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有些听不懂了。 在他看来,赵鸿俦已经写了认罪书,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还能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此刻贡院之中,慕清洺一人站在聂子元的号舍里,许久都未出来,他细细打量着里面的每一寸空间,想要寻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就在此时,有贡院的守卫凑了过来,询问道。 大人在找什么? 刚刚慕清洺已经在即墨卿他们的号舍中转了一圈了,并未发现什么,见慕清洺似乎是在找东西,而且还没找到,守卫这才走来问了一句。 他微微皱眉,看向守卫说道:可有号舍的座位图? 他想要看看即墨卿几人的位置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就在聂子元的四周,在他话音落下的之后,那守卫很自然地回了一句:大人要哪一张? 哪一张?他重复了一遍,转头看着守卫疑惑道:号舍的座位图不是只有一张吗? 那守卫如实答道:往年是只有一张,座位是按照各城池的考生划分区域的,但是今年卢尚书说,让同一处的考生聚集在一起,有舞弊的可能,就让人重新安排了座位。 -- 第102页 闻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忙说道:两张都给我拿来。 那守卫应了一声,很快就将座位图给拿了回来,在对比了两张座位图之后,慕清洺的眉头越皱越紧,即墨卿和容廷他们的座位都是被人替换过的。 而且聂子元和张玉庭的号舍更是直接互换了。 他抬头对着守卫问道:送去宫内的座位图是哪一张? 哦,是一开始的那张,大人说调换座位这种小事不必上报宫里,之后就没有再上本奏给陛下。 见此,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伸手将座位图还给对方,道了一句谢之后,就快步到了张玉庭的号舍内。 号舍内的空间很狭小,只容得上一个成年人站立,里面不过两步的活动空间。 他的视线在面前的青砖上一一扫过,随后停在一处颜色稍深的石砖上,或许是因为昨夜刚刚下了大雨的缘故,面前的青石砖潮湿无比,且表面的石灰微微鼓起。 他伸手将面前的石灰给磨掉,露出了写在青石砖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在看见那些字迹的时候。 慕清洺神情一震,瞬间已经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面前的小字,才是池渲给聂子元准备的作弊证据。 卢瑜后将聂子元的号舍和张玉庭的号舍进行对换,他若是要认罪的话,那张玉庭号舍中的小抄势必会被找出来,思至此,他眸子一沉。 卢瑜他们可以拿聂子元的前途去做筹码,可他不能拿张玉庭的前途去。 林叙之在和池渲做事,但同时也在和卢瑜做事,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卢瑜让聂子元携带小抄入场,则是为了将计就计。 卢瑜料定了赵鸿俦会替他认罪,而他因为顾忌张玉庭不会认罪,但这件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卢瑜便的目标便是池渲,即墨卿他们不过是给池渲施压用的。 想明白一切之后,他没有再犹豫,立马出了贡院朝着皇宫而去。 而此刻,夕阳西下,久久等不到刑部的消息,殊华殿的大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池渲站在殿门处,外头的残阳似血,落在她的脸上。 一如她杀死岳王那天的残阳一样。 她对着一旁的左辞吩咐道。 传令下去,科举舞弊一案是本宫为了诬陷太傅大人的阴谋,和赵大人无关,此事罪都在本宫一人。 闻言,左辞的反应倒没有那么激烈,计酒先喊了一句。 殿下! 她抬眸看着池渲,眼中满是焦急,若是此事认下来,那就全完了。 像是没听见计酒的制止一样,池渲转眸看向左辞说道:让刑部释放赵鸿俦,然后从现在到明天早上,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便转身进了屋子,重新将殿门关起来,再也不理会任何人了。 计酒着急地看向左辞,左辞只得无奈摇摇头,池渲吩咐的他只能去做。 殊华殿内,池渲窝缩在软塌上,眉头微蹙,屏退了所有宫人,明明耳边安静无比,但她还是恐惧不安,她知道自己这一次输了。 可她总不能让赵鸿俦真的死在刑部,让齐国公跪死在长生殿。 霞光从窗外倾泻进来,缓缓落在池渲的身上,似是在轻轻安抚她的情绪。 就在此时,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几乎想也没想冷声道。 滚。 然而身后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没有离开将殿门合上的声音,也没有抬步走来的脚步声,安静极了。 她有些烦躁地转头朝着身后看去,在看见矗立在殿门的那个身影之后,忍不住愣了愣。 计酒? 她本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宫人,没想到会是计酒。 眼下计酒立在殿门处,身后夕阳将计酒的身影包裹吞噬,让人有些看不清楚,计酒站在殿外轻声说道:殿下,我好像看见姐姐了。 说话间计酒的身子轻轻颤抖,似乎十分害怕,也像是悲伤到了极点,脸色也略显苍白。 计鸢? 她皱起眉头走到计酒的面前。 在哪 她一句在哪看见的还未说完,便感觉后颈传来剧痛,随后便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熟悉的淡雅竹香瞬间将她包裹。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的是慕清洺。 一刻钟前,左辞还未出皇宫,便碰见了迎面赶来的慕清洺,他看见左辞的第一句话便是:此事是卢瑜的将计就计,他从一开始的目标便不是即墨卿,也不是老师,而是殿下。 若是池渲此刻认罪,按照她的地位虽然受不到实质性的惩罚。 但从今以后,池渲便会激怒大靖所有的文人,今后的朝上新贵,便每一个都是卢瑜,欲将池渲处之而后快。 卢瑜一直都在温水烹蛙,杀死池渲在外的声誉。 闻言,左辞眉头皱起:大人来晚了,殿下已经下令了。 见此,他抓住左辞,有些急切说道。 我问你,林叙之替换下来的原本考题呢? 左辞轻轻摇头:殿下并未过问,应当已经被林叙之烧毁了。 -- 第103页 闻言,慕清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既然不知道原考题的去向,那原考题现在很可能就在卢瑜的手上,就算池渲不肯认罪。 若是卢瑜将根本并未拆开的原考题拿出来,那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池渲。 既然两份考题都未被损坏,那就证明考题并不是在礼部也不是贡院泄露。 按照流程,在卢瑜和赵鸿俦拟好考题之后,礼部会先上呈天子过目,但众人皆知现在的天子不过是个六岁孩童,不要说泄露考题了,恐怕连上面的字都识不全。 几乎是直指池渲才是泄露考题的真凶。 必须在卢瑜拿出未损坏的原考题之前,找到一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将这一切都认下。他沉声说。 而且这个罪魁祸首必须让卢瑜满意,满意到让卢瑜肯将原考题收起来的罪魁祸首。 左辞在听了慕清洺的法子之后,想也没想摇摇头道:殿下不会同意的。 慕清洺做不了池渲的主,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冷眸中浮光涌动,他抬头看着左辞道。 那就先不让她知道。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嗷嗷嗷! 第47章 此情 看着倒在慕清洺怀里失去意识的池渲, 计酒忍不住有些心慌,这还是她和左辞第一次忤逆池渲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惶惶不安地看着左辞和慕清洺,质疑道。 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垂眸看了一眼昏过去的池渲, 轻声说。 现在只能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 他将池渲交给计酒, 随后看向左辞吩咐:劳烦左大人,将户部侍郎慕风远请进宫来,直接带去陛下的长生殿。 左辞点点头。 两人分头行动,左辞出了宫, 慕清洺则抬步直接去了长生殿,远远地便看见了跪在了长生殿外还没有离开的齐国公。 没有片刻的停顿, 他快步掠过齐国公的身子,便进了长生殿。 他心底明白, 只有将科举舞弊一案尽早落下, 齐国公才会离开。 慕清洺进去的时候,池烬正被宫人围着用膳, 池烬抬头看向慕清洺的时候, 嘴里还嚼着虾仁,稚子帝王被养在深宫里, 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现在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慕清洺,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太傅大人? 他快步走到池烬的面前,先是行了一礼,随后对着一旁的宫人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闻言,那些宫人点头抬步离开, 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将池烬嘴角的菜渍给擦干净, 维持池烬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威仪。 池烬看着慕清洺, 开口发问:太傅大人知道跪在外面的那个怪人是谁吗? 从今早他醒来的时候,就在外面跪着了,拦着他的去路,害得他整整一天都没有离开长生殿,说话间,池烬声音中满是郁闷。 那些宫人跟他说那是齐国公,可齐国公又是谁? 今日慕清洺前来不是来给池烬答疑解惑的,他蹲下身子,直视池烬正色道:臣此次进宫来,是有要事要和陛下相商。 害怕池烬不重视,他又补了一句。 事关大殿下的生死。 果不其然,听见慕清洺这么说,池烬当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慌张地看着慕清洺询问道:姑奶奶!姑奶奶出事了? 他抬步走到一旁的桌案后面,执笔一边落字,一边说道。 臣需要陛下的一道圣旨。 他将圣旨的内容落在纸上,为了方便池烬抄写,刻意规避了笔画复杂的生僻字,但是池烬眨了眨懵懂的眸子,说道。 可是无姑奶奶的玉印,朕的圣旨也不管用的。 慕风远待在慕府中正忐忐忑忑等着大理寺的消息,结果左辞突然到访,二话不说便带他进宫去,他询问,便只说这是慕清洺的意思。 心中虽然依旧不安,但听见慕清洺三个字,还是让他踏实了不少。 走到长生殿的时候,看见还未离开的齐国公,此刻身子已经缩成一团了,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 见此,慕风远想要伸手去搀扶一下齐国公,却被左辞拽住了手臂。 先办正事要紧。 见左辞将慕风远带来之后,慕清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池烬说道:现在可以写了。 无玉印的情况下,朝臣在旁,圣旨依旧可以奏效。 只是在处理兵权朝政大事的时候,还是需要有玉印才可。 池烬眨了眨明净的黑眸,虽然他年纪小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却也知道无玉印的情况下,需要有三位大臣在场才可。 但池烬并未说话,低头对照着慕清洺给他的纸张,一笔一划将自己尚且稚嫩的笔迹落在了圣旨之上。 宫殿内,烟雾萦绕间,池渲安然地躺在软榻上,眉头舒展,似乎是做了一个好梦,但是下一秒池渲睁开眼睛来,眸中划过一抹冷意。 她自软塌上起身,看着一旁博山炉中还在缓缓燃烧的安神香,便忍不住头疼。 这一觉,她不知道睡了多久。 在池渲刚刚醒来的时候,便有人去通知了计酒,等计酒赶到,池渲正坐在软塌上,用手指轻揉着眉心。 -- 第104页 计酒忙抬步走过去,询问池渲可需要洗漱。 她看向计酒,眉头微微蹙起。 和往日的自然不同,今天的计酒说不出的紧张,而且还在她视线落在计酒身上的那一瞬间,白了脸。 后颈隐隐传来钝痛。 那点疼痛算不上什么,但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眸朝着殿外看去,但是这一次并没有看见本该守在殿外的左辞,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转头对着计酒问道。 左辞呢? 闻言,计酒垂下头,期期艾艾道。 兄长兄长他 见计酒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坐实,因为头疼的原因,她咬牙道:慕清洺呢? 慕大人现在在瀚书阁。计酒老实回答道。 让他滚来见我! 计酒和左辞不会有这么大的主意,此事必然和慕清洺脱不了干系。 陛下下旨,此次科举舞弊一案,考题泄露乃是禁卫首领左辞监守自盗,将考题外泄,本该是死罪,但顾念岭南一战还未结束,故将左辞发配岭南。 此刻的尚书府中,卢瑜一人坐在书房内,明明是春夏的季节,但书房中却放着一个火炉,里头的炭火还在燃烧着,显得格格不入。 卢瑜伸手将一旁桌案上摆放的纸袋,丢进炭火中,看着炭火将那纸袋连同里面的东西一点点燃烧成灰烬,他轻叹道。 可惜了 嘴上说着可惜,但是卢瑜脸上的笑容却不减。 明明知道现在池渲醒来,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慕清洺还是片刻不敢耽搁地来了殊华殿,只要是池渲想见他,不论是风雪还是春雨,他都步履如飞。 等人到殊华殿的时候,那被风撩起来的发丝还未完全落下,他抬眸朝着殿内看去,就见殿内只有池渲和计酒两人,殿内的空气几乎冷凝到了实质化的程度。 人踏入其中,不仅觉得冰冷还觉得窒息。 见慕清洺走了进来,计酒识趣地退下,只不过在离开的时候给了慕清洺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 他喉结微动,随后轻敛眸光,抬步走入殿中,走到池渲的面前弯腰行礼道:臣见过殿下。 因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缘故,池渲并未梳发髻,就这么披散着头发,身着一身常服站在慕清洺的面前,原本清媚的面容因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而显得有些虚弱。 但是冰冷已经裹上池渲的身子,覆盖在外面成了一层厚厚的盔甲。 久久没有传来起身的命令,慕清洺就这么一直弯着腰,低头站在池渲的面前。 她抬步朝着慕清洺走了一步,看着前面卑躬弯腰的慕清洺,开口质问道:你和计酒他们一起将我打晕!然后让左辞主动将一切罪责都认下?慕大人何时能做得了本宫的主了? 语气中,不难听出池渲气愤的咬牙切齿之意。 他垂眸,将池渲所有的冷言冷语负面情绪都照单全收,后温声道。 只能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慕清洺冷声道。 你明知岭南一战必败,你现在让左辞去岭南,就是让他去送死!她对着慕清洺,语气有些激动。 你混蛋!慕清洺! 说到生气之处,她忍不住挥手将面前的香炉给打翻在地,香炉连带着里面还在燃烧的安神香滚落到了慕清洺的脚边,里面的安神香还在徐徐燃着,火光忽明忽暗。 他抬眸朝着池渲看过去的时候,就见池渲还在怒声说着。 你和想让我死的卢瑜有什么区别! 失去了禁卫的保护,她就是刀上鱼肉任人宰割,卢瑜现在肯定得意死了。 她心中气急,伸手抓过软塌上的枕头就朝着慕清洺砸了过去,慕清洺一声不吭地受了这一击,她不再去看慕清洺,抬步就要离开。 却在路过慕清洺身侧时候,突然被慕清洺抓了手腕,她抬头便对上了慕清洺笃定的冷眸。 圈着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却也维持在不会把她攥疼的程度。 就算没了左辞,我也能护住你!殿下信我。前半句说的坚定,后半句却忍不住染上了卑微乞求之态。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脸上没有半点的动容,反唇讥讽道。 左辞能为我去死,你能吗? 他看着池渲的眼睛,过了许久才将自己心底那点冀求说了出来。 我想活着,和你一起。 他从来都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所求的不过是人生于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却始终不得如愿,现在说出来,都觉得亵渎了这个心愿。 忽略了慕清洺眼中星星点点的希翼,她毫不留情地说:可我不想和你一起。 她伸手想要将慕清洺抓着自己的手甩掉,但是这次并未像上一次那般顺利,慕清洺抓着她的手不松反紧,朝着她走了半步,沉声道。 现在人已经出了上京了,殿下想去追也晚了。 殿下信我,他不会死。 慕清洺再次请求。 但换来的是,池渲嘴里又骂了句混蛋,她挣扎着想要挣脱慕清洺的束缚,却半点挣不脱,干脆放弃了,抬头看着慕清洺,似是破罐破摔般淡声道。 -- 第105页 慕清洺,你承认吧,一路从津安到上京城,我们都变了,再也不是当初你想要的那样了,现在有太多太多的人横在我们中间了。 计酒是,池烬是,赵鸿俦是。 他们还是他们,但都不是纯粹到只有彼此的他们。 或者说,之前他们可以想都不想就为对方去死,但现在不能,他们会想着赵鸿俦,会想着计酒,那些牵挂束缚着他们,把他们如同提线木偶般,一点点跟对方扯远。 此情只待追忆,只恨当时惘然①。 闻言,慕清洺的眸子依旧格外笃定道:从没有任何人能横在我们中间,只要殿下肯放下防备,我们就能回到 她出声打断了慕清洺的话。 本以为上次和大人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她凝眸看着慕清洺,一字一顿道。 大人听好了,本宫从未喜欢过大人。 现在大人喜不喜欢现在的我,而是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慕清洺。 她喜欢的,永远是那个行走在天地间,却又不染纤尘的少年,而不是在泥沼诡泽中浮沉的慕清洺。 闻言,慕清洺的神情一震,随后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酸涩涌上来,眼圈忍不住微红,却还是执拗道。 臣不信。 她看着慕清洺,心头剧痛袭来,面上却如常,她将涌到喉咙处的鲜血吞下,不给它探出唇角的机会,随后对着慕清洺绝情地说道。 信不信由不得你,你我早就恩断义绝。 话音刚刚落下,她便看见慕清洺突然凑上前来,她想要躲开但是唇角已经覆上了柔软,她想直接将慕清洺的唇角给咬破,可还是晚了一步。 唇齿间还未散去的血腥,还是被慕清洺给探到了。 这个吻只是去确定什么,并未维持太久,他自池渲的唇角上离开,随后伸手紧紧抱着池渲,声音带着确认后的欣喜和还未散去的害怕。 殿下,撒谎。 声音听起来颇为委屈。 闻言,她忍不住闭了闭眸子,眼角略略湿润,嘴里呢喃道。 怎么就赶不走呢? 慕清洺,我给你活命的机会了。 说话间,她伸手回抱慕清洺。 那就,一起死吧。 刚刚被人将所有被褥都给丢掉的光秃秃软塌,现在覆上了另一种的温软,独属于自己的温度和气息都在融化,一点点接受对方的温度和气息。 衣角发丝勾缠在一起,分不出个体,她紧闭着眸子一点点加重这个亲吻。 手指往下,伸手将玉带挑开。 体内的蛊虫因为此刻的亲近而开始兴奋,但是在慕清洺眼底更浓的是情意,身上覆盖的是池渲柔软的身子,放在腰肢上的手逐渐收紧,衣衫成不了两人相合的阻碍。 他垂眸看着池渲,随着呼吸一点点加速,想要起身将池渲压在身下。 但池渲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让他的身子又顺从地躺了回去。 池渲说。 我要你。 作者有话说: ①化用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出自李商隐:《锦瑟》 池渲:左辞能为我死! 左辞:那倒是也也不太能。(挠头) 她这句话意思不是说左辞真的能为她去死,她的意思是左辞能帮她,慕清洺不会。 慕清洺不帮她,是真的这个位置太危险了,内忧外患的。 QAQ嗷对了,宝子们,不管怎么虐他们感情都不会出问题的,由爱生恨漏漏漏!顶多吵架,加慕清洺单方面挨揍!相信我!(真挚) 我好爱吵架hhh!感觉是最刺耳的情话! 第48章 开榜 世人皆知, 当今太傅和大殿下是朝政上的死对头,在朝上针锋相对,今日不过是因为一件小事,便因为意见不和在朝堂上直接吵了起来。 你一句我一语, 谁也不让谁半分。 品阶低的官员, 一边战战兢兢听着边低着头, 恨不得将自己塞到地缝里,品阶高的便一个个拿着笏板站在一旁,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却一个个都乐得看热闹。 下了早朝之后, 两人不过隔着水榭楼阁远远打了一个照面,大臣们便看见身侧的太傅大人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且身子还在轻轻发抖。 几位大臣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下了一个定论。 大人是被大殿下气得发抖。 而池渲身侧的宫人在看见大殿下唇角不断的血丝之后, 惊慌失措地让人去请太医,不明白刚刚还好端端的大殿下, 怎么突然就吐血了。 最后在周围环视一圈, 在看见不远处的慕清洺之后,就像是找到了病灶一般, 互相点头,下了定论。 殿下是被太傅气得吐血。 一时间,大臣们劝慕清洺多多休息,宫人们带着池渲去看太医。 却不知,无人之处, 被百花簇拥的深处亭子之中, 香肩半露, 圆滑的肩头抵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她伸手抓着慕清洺的衣襟,心头剧痛袭来,连带着嘴里来不及咽下的血腥,气息不稳地抬头将自己凑了上去。 抓紧时间。 池烬还在瀚书阁中等着他们。 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背后朱红色的柱子都被她给暖热了,身上汗涔涔,粘腻地厉害,她抬头看着慕清洺,颇为咬牙切齿地说。 -- 第106页 能不能快点! 只是这中气十足的催促,过了一会就变成了小猫一样的呜咽,泫然欲泣地抬头看着慕清洺,被汗水浸湿的手指发抖地抓着慕清洺的衣领,沙哑着嗓子说道。 求你 他低头看着此刻面色潮红,满眼无助抬头望着自己的池渲,低头封死对方的唇角,将所有的呜咽和嘤咛都吞吃入腹。 下午的瀚书阁外,池渲有意让池烬开始练武,本来是让纪云中来教池烬练武,奈何池烬不喜欢纪云中,无奈这教池烬练武的活只得交到了慕清洺的身上。 和读书一样,需要先从识字开始。 练武则需要先从扎马步开始。 炙热耀眼的阳光下,池烬小小的身子站在院中,岿然不动地扎着马步,维持着慕清洺离开时的姿势,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却也是咬紧牙关在坚持了。 汗水不断地从发间落下,又自下巴垂落到地面,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 而瀚书阁内,则又是另外一种炙热。 她坐在桌案上仰起头被动地承受着从慕清洺那处传来的火热和急促,本意只想让慕清洺帮她画一幅画,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被抱到了桌案上。 一旁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被打翻,里面研磨好的墨汁淌了出来,浓墨缓缓流动,将桌案表面凹凸不平的沟壑填满,墨汁一点点渗透进去。 心醉魂迷之间,谁也没有发现墨汁一点点染黑了池渲的裙角。 她双手勾着慕清洺的脖颈,原本的清眸现在一片迷濛,混乱的气息在两人口鼻间交织,谁也做不到安抚谁,犹如冷水坠入滚油中般,事件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只能去接受,去适应,去沉沦。 腰肢被对方死死地箍住,她放在慕清洺后颈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她明白若不是池烬在外面,这次绝对不会止于一个亲吻。 在池烬终于坚持不住回瀚书阁中喝口水的时候,就看见池渲躺在软塌上,今日似是上了妆,眉目如画,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当是胭脂,却比胭脂自然。 但青色的裙摆上不知何时染上了大片的墨汁,看起来极为煞风景,而且看起来颇为混乱,慕清洺则端坐在一旁,给他布置今晚的功课。 见此,他看着池渲忍不住发问。 姑奶奶的衣服怎么染了这么多的墨汁? 她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正巧慕清洺抬头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如那裙摆上的墨迹一样,在昭示着二人的不清白,好在池烬看不出。 她面色淡然地对着池烬道。 想着给陛下画幅画,结果不小心把砚台给打翻了。 小孩子最是好糊弄,只要给个回应便深信不疑了。 一如现在,池烬点点头,落下句等我以后给姑奶奶画画。 喝完水便出去继续扎马步了,池烬离开换来的安静,让池渲窝在慕清洺的怀里睡了个好觉,但是池渲能睡,慕清洺不能睡。 这段时间,池渲每次来瀚书阁,都带来不少的奏折,直接丢给慕清洺。 所以,他得一边教导池烬,一边给池渲处理那些看了就让人头疼的折子,还得一动不动地让池渲靠着。 时间在睡梦中缓缓流走,等到池渲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池烬该回去休息了,慕清洺也该从宫中离开,而她得继续在殊华殿中将剩下的折子看完。 慕清洺临走的时候,似是害怕池渲不放心,他看着池渲的侧脸说道。 岭南一战坚持不了太久了,不等左辞到了岭南,战事就会结束。 池渲的反应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可一直等到慕清洺离开之后,她刚刚还自然的神情这才突然怔住,打开奏折的动作一顿,神情恍惚。 岭南一战坚持不了太久了。 或者说,岭南一战坚持到现在已经算得上一个奇迹了。 没有粮草没有援兵,先帝不闻不问,几乎只是凭着一腔孤勇而去,已经坚持了七年。 所有人都知道,岭南一战必败。 初夏的晚上漆黑又澄澈,像是水头极足的玉石,夜色将人世间所有的喧嚣给压下,整个世间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恢复了最单纯质朴的样子。 教坊司内,容窈从睡梦中醒来,身侧摸出火折子,将床头的烛台点燃,随后抓着烛台想要去找杯子喝口水,就在此时,街道上传来惶急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太过急促,让人听见便顿感不安。 顾不得将手中烛台放下,她走到窗台边,将窗户打开朝着街道上看去,就看见一匹快马从疾驰而来,朝着皇宫而去,那上面坐着身穿轻甲的传令小兵,背后还插着两道鲜红旗帜。 这是军营中的传令兵,那旗帜是紧急军报的标志。 几乎是在看清楚的瞬间,烛台从容窈手上滑落,烛火连带着灯油掉在地上肆意燃烧着,火光突然变大,映照出容窈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一时间,她嘴里喃喃重复着同一句,似是不会再说其他了。 输了 百念皆灰的绝望让她一时间把哭泣都忘了,跌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眼泪这才无声地从眼角落下,饮泣吞声。 岭南一战输了。 -- 第107页 在左辞认罪之后,即墨卿几人的考卷被人确定一番之后,确定相似之处算不上太多,便将他们从大理寺中释放了出来,上一次参加会试的考生,除了聂子元被彻底取消了会试资格之外,其他的考生都择日再参加会试。 这一推迟,便将会试拖到了盛夏时分。 出榜那日,张心芙是随着张玉庭一起去的,但她的注意力不在榜单上,反倒被路旁贩卖的果子吸引去了视线。 就在她看得出神的时候,耳边传来清润的声音。 姑娘! 张心芙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是容廷,当即收起自己对果子的垂涎表情来,学着哥哥的样子对着容廷作揖道:好巧啊,公子你怎么也在这? 娇俏的粉衣少女站在人群外,张心芙的身上处处都能看见烟火的气息,整个人像是用玉饼点心烤鹅卤鸭拼起来的一样,可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女,将那些东西去了油褪了腻,自成一派清甜。 容廷走到了张心芙的面前,看着对方弯起的杏眸,稚嫩俊朗的脸上忍不住浮现赧然之色,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榜单,老实巴交地说:我也参加会试了。 此言一出,张心芙这才想起来容廷和张玉庭都是此次会试的考生,当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转过头去不再敢看容廷,系在发髻上的粉色发带随着主人,摆动出一个羞涩的弧度。 两人站在同一处,却都红着张脸,谁也不敢看谁。 最后还是容廷率先打破了寂静。 上次在狱中不方便过问,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姓张,叫张心芙,你叫我小芙儿就行了。她转过头看着容廷,脸上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容廷轻轻点头,随后说道:张姑娘是想吃果子吗?我瞧你一直盯着那处看。 一开始张心芙确实是想吃,但后来不过是眼睛没地方放。 话音落下,还不等她说话,容廷开口:张姑娘等我片刻。 说完这句话之后,容廷便去给她买果子了,她想说她自己有钱的,但看着容廷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不过片刻之后,容廷便把果子给她买了回来,红润饱满的果子放在纸袋里,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她伸手从容廷手中接了过来,捻起一个放在嘴里,随后抬头对着容廷笑道。 多谢公子,很甜! 起初容廷还在紧张,不知道张心芙会不会收下他的果子,也不知道张心芙会不会喜欢这果子的味道,此刻见张心芙夸这果子甜,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似是被对方的笑容给感染了,他不自觉地也露出一个笑容,脸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赧然。 是是吗?甜就好。 容廷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句。 开榜了! 容廷只得对着张心芙作揖,歉然道:张姑娘,先失陪了。 她知道结果对他们这些考生来说有多重要,当下点点头示意自己无所谓,嘴里催促道:快去吧! 齐国公的小厮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在看清楚榜单上的名字之后,面露欣喜,随后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站在不远处的即墨卿面前。 因为跑得太急,站在即墨卿面前的呼吸尚且不稳,喘着粗气说。 中中了!公子!是状元! 眼下的教坊司,容窈比容廷还要紧张,但是她不能和容廷一起守着开榜,在教坊司中却又是紧张地坐不下,美眸着急之间,将视线放到了院中的槐树上。 这海棠树的时间不短了,几乎有三层阁楼的高度,现在开了满枝的花,她若是爬上定能看见隔壁街道开榜的场面,只是犹豫了一瞬,容窈便穿着并不方便的裙衫爬上去。 但她从未爬过树,又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费了好大的劲这才爬上去,胳膊上的皮肤都被粗糙的树皮给蹭红了。 树下的丫鬟们一个个担忧,抬头望着她。 姑娘小心点! 她站稳了身子,扶着一旁的树干,对着树下的人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可还不等她转头看过去,迎面便袭来一支箭矢,破空朝着她射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也许可能会有万更。(先浅浅放一个饼) 如果我没有万更,请狠狠骂我!!! 第49章 大婚 即墨卿单手骑马在街道上而过, 衣摆微扬,长眉入鬓,一时间说不出的意气风发,顿时便引得所有人的注视。 驾! 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依旧是平日的朱袍, 但现在穿在即墨卿的身上和状元服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松开手中的缰绳, 他将马背上的弓箭拿起,随后将手中弓箭拉满对准了那个刚刚站在海棠树上的人影。 箭矢满弦而发。 容窈为了躲避那迎面而来的箭矢,身子失去平衡从海棠树上掉了下去,刚好被街道上刚好经过的即墨卿抱了个满怀。 海棠树遭了惊乱, 一时间枝叶乱颤无数花瓣随着容窈的身子落下,惊慌之中她抱住即墨卿的身子, 抬头便对上了盛满笑意的狐狸眼。 肆意张扬,似是这世间万物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 第108页 为了讨个好彩头, 容窈今日特意穿了一袭红裙, 此刻被即墨卿抱在怀里,坐在快马上, 看起来就像是赶着成亲的新人。 榜单前屯街塞巷, 摩肩擦踵,张心芙拿着那袋果子站在人群, 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找张玉庭的身影。 好一会才寻着张玉庭的身影,应当是看到了结果,现在正急着从人群中挤出来,就算还没询问张玉庭, 单单只是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 张心芙便明白此次定是中了。 她脸上扬起个欣喜的笑, 一边疯狂招手示意张玉庭自己在这,一边快步朝着对方而去。 而就在张心芙刚刚离开,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在人群外停下,即墨静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一旁的丫鬟在周围扫视一圈,没有看见即墨卿之后,忍不住劝道。 小姐就应该在家里等着的,现在说不定公子他们已经看过榜回去了。 即墨卿娴静恬淡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她虽看不真切,却也能感觉到不远处的热闹,她伸手抓着身侧婢子的手吩咐道:帮我去看看,兄长这次有没有高中? 她等不及等即墨卿回去了,便自作主张出来,若是能和即墨卿一起看榜,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即墨卿走了也没什么,不论怎么算她都能早一点看见此次会试的结果。 闻言,那丫鬟却有些放心不下即墨静。 我若走了,小姐怎么办。 见此即墨静柔声保证道:你放心,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你,不乱跑。 丫鬟这才点点头,千叮咛万嘱咐一旁的车夫看管好即墨静之后,便扎进了人群中,够着去看那榜单的名次。 此刻是盛夏时分,再加上烈阳高照,那车夫站了一会便有些坚持不住了,汗流浃背,寻了个树荫处躲着去了。 这一走就导致原本的马车彻底阻挡了即墨静的身影,即墨静恬静美好,整个人就像花瓣中最稚嫩单纯的那片花瓣一样,纯粹柔美,耀如春华。 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处,许久都不见有一滴汗水淌下,像是已经摆脱了人类五感和机能的烦恼。 她站在马车旁,垂着无神的眸子,格外乖巧地站在原处,等着丫鬟将消息带回来,可就在此时有人从即墨静身侧快跑过去,一下子就将即墨静带倒在地,摔在了地上,顿时身上脸上都染上了尘土。 那人一连说了几句对不住,便转身进了人海中,连搀扶一下即墨静的意思都没有。 而在一旁不少等榜的路人,见即墨静摔在地上,又看了看那马车上的标志,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议论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齐国公府那个病秧子小姐。 林兄你快去将她扶起来,说不定还能讨个齐国公府的女婿当一当! 人群中不断传来玩笑声,那个被称作林兄的连连摆手,拒绝道:她若是齐国公的独女今日也就扶了,说不定还能袭爵,可她还有个哥哥,又是个病秧子。 况且即墨卿你们谁惹得起?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齐齐点头,表示认同。 这上京城的百姓众人皆知,即墨卿是个惹不起的,且即墨卿格外在意自家那个病妹妹,这一扶若是好就算了,若是扶出麻烦来。 众人不敢招惹,只好选择忽视。 他们在打量和玩笑声中乱作一团,各人在盘算着个人的利益,一时间竟没一人上前去搀扶即墨静,有的想要去搀扶,但是一听说是齐国公府的小姐之后,便踟蹰不前了。 容廷看完自己的排名,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即墨静倒在地上,身上原本纤尘不染的裙衫染满了灰尘。 即墨静身子本就虚弱地如同蒲柳一样,一个不注意被人撞在了地上,她缓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就在她打算自己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人拽住,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耳边是清润的少年声音。 姑娘没事吧? 她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眼前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并不能看见对方的面容,她下意识地对着对方露出一个笑容,随后轻轻摇头。 这一摔将即墨静摔得不轻,额头上都红了一片,而且脸颊上也沾了不少的灰尘,容廷思索片刻之后,便从袖子中拿出方帕子,递给即墨静。 姑娘脸上脏了,用这个擦擦吧。 即墨静是个姑娘家身上怎么会少了帕子,只是容廷一时间忘记了,将手中素白的帕子递了过去。 即墨静看不真切只能摸索着去拿那帕子,从手腕摸索到手指,吓得容廷快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见此,即墨静这才意识到什么,有些抱歉地说:忘记告诉公子了,我看不真切,多有冒犯之处,小女子向公子赔个不是。 经过即墨静提醒之后,容廷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无神,眼中顿时带上了些许同情,将即墨静带到不会被人撞到的地方,随后便对着即墨静嘱咐道。 姑娘待在这里等着你的家人过来吧,在下先告辞了。 他心中惦记着快点将自己的名次告诉给容窈,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要转身离开,但是突然被即墨静抓住了胳膊,轻声说道:还不知公子叫什么?家住哪儿?等我回去之后禀告父兄便登门道谢。 -- 第109页 举手之劳不必了。 他轻轻摇头,从即墨静手中撤回自己的胳膊,对着即墨静作了一揖就要抬步离开,但是身后再次传来即墨静的声音,这次更是干脆自报门庭。 我是齐国公府嫡女,公子今后可上府来,我定好好道谢。 他轻轻点头,也不管即墨静看不看得见,便转身离开了。 此次张玉庭自是及第了,张心芙站在张玉庭的身旁,也忍不住欣喜,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未落下,她随着张玉庭往外走,打算快点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姑姑和姑父。 但是刚刚走出人群,便看见容廷伸手去搀扶即墨静,到底是上京中的名门之女,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有礼顺和,和容廷站在一起格外的登对。 一时间,张心芙心间突然传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纸袋里的果子,腹诽道。 这话本中才子佳人的戏码是跟她没关系了,这上京城中唯一能跟她扯得上关系的,只有这些果子饼子了。 见张心芙看着手中的果子发呆,加上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张玉庭下意识地从纸袋中拿出一个果子来,塞进嘴里解渴,下一秒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酸 张心芙和张玉庭是一起走回去的,张心芙走得太过干脆,以至于没有看见容廷回过头来,在人群中寻找的眼神。 人生中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金榜上是他的名字,怀里是上京最美的美人,座下是千金难买的良驹,现在的即墨卿说不出的意气风扬,打马自街道疾驰而过,他双手抓着缰绳,将容窈环在怀里。 这马太颠了,以至于容窈为了坐稳只能死死抱着身前的即墨卿,而对上那双惊慌失措的美眸,即墨卿微微低头轻声问道。 你可考虑好了? 容窈并未回话,只是勾着即墨卿后颈的手微微收紧,轻柔的声音染上了慌乱。 公子要带奴去哪? 外头不管多热闹都惊扰不到深宫中,池渲坐在小亭之中,青衣墨发,斜靠在座位上低头看着池塘中时不时冒头的小鱼,显得静谧又自在,长袖坠入水中,衣角被染湿她也一点也不在意,静静享受着从水面拂来的凉爽。 就在此时,林叙之踱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将手中一直抓着的纸袋,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 听见响动,她将视线从池塘上收回来,清眸落在那纸袋上停顿了一瞬,随后伸手将面前的纸袋拿了起来,手指刚从池水中抽回来,抓在纸袋上顿时就烙上了水痕指印。 这纸袋上面还印着礼部的印章,包括火漆都完好无损,她将纸袋给打开,在看见里面完好无损的考题之后,表情淡淡的,称不上太过惊讶。 就在此时,林叙之的声音传来。 殿下应该多给臣一些信任的。 只要卢瑜将他手中空白的原考题给拿出来,他便可以以诬陷大长公主的罪论处卢瑜,但是计划被人打乱了。 或者说,是被池渲给打乱的。 虽说林叙之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还是不难听出语气中的埋怨和不快,她并未回话。 而是将那些考题拿出来,挨个看了看,随后随意地撕成指甲大的碎片,丢进池塘之中,那些鱼儿还以为是什么鱼食,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冒出水面,在吞吐间,那些碎纸很快就溶成了纸浆。 她一边慢悠悠地撕碎这些考题,一边眼皮不抬地对着林叙之问道:林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将这些考题拿出来? 等赵鸿俦死在狱中,卢瑜将他手中的原考题拿出来之后,但这一切有一点前提,是池渲不能认罪。 她抬眸看着林叙之,冷淡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林大人很聪明,知道将本宫出卖给卢瑜,在获取卢瑜信任之后,再将考题给替换,反将一军,只是 池渲的语气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清眸一冷,将手中剩下的考题丢在林叙之,顿时整齐的纸张散落了一片,自林叙之的身上落下。 林大人在做这些之前,能不能知会本宫一声? 那些纸张打到林叙之的身上并不疼,甚至算得上轻飘飘的,但这和扇林叙之巴掌没什么区别,他垂下眸子,轻声说了一句。 是臣欠考虑。 池渲直起身子来,从林叙之身上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对方,而是将视线重新放到了池塘上,话锋一转,随口说道:过几日就是瑶儿的祭日了,林大人应当还没有忘记吧? 林叙之站在原地,看了眼池渲的背影便迅速收回视线回答道:自然没忘。 她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已经是让林叙之离开的意思了。 臣告退。 等到林叙之离开之后,她垂眸看着水面依旧在吞吃碎纸的鱼儿,单手托腮,眼神逐渐放空,思绪忍不住一点点飘远,先帝一共有六子三女。 大公主成年之后便和亲送去了北疆。 二公主在池渲还未进宫的时候便死了,或者说若不是二公主死了,也轮不到池渲进宫继续用血肉喂养太子。 宫内对外称二公主病逝,但只有池渲知道,二公主被抬出去的身上没有一处好肉,全都被挖空了。 -- 第110页 三公主娇俏可爱,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老老实实喊她姑姑的人,在新婚前夜,池瑶特地穿了一身嫁衣,跑去冷宫去看她,鲜红色的嫁衣穿在池瑶的身上格外喜庆,但这些都敌不过池瑶眼中的欣喜和期待。 姑姑,我明日便要嫁给我的心上人了! 然而第二日池瑶的尸体被人从池塘中捞上来的时候,身子冰冷地比这任何的死物都要冷,身上正红的衣服被水打湿,呈现一种深红色,和用鲜血打湿没什么区别。 黑发红衣被泡得浮肿的惨白脸色,怎么看怎么样的诡异。 翌日清晨,天色这才刚刚蒙蒙亮,不远处山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张心芙便收拾了大包小包的包裹,将他们一个个放在马车上,打算启程回家了。 和刚来上京城的时候一样,张心芙一身粉衣娇俏,粉色发带随着她的不停歇,垂在脑后缓缓摇晃,她对着慕风远和张氏摆摆手说道。 姑姑,姑父你们先回去吧! 张氏和慕风远站在一处,同家中寻常长辈一般,总是执拗地要目送家中小的走远看不见人影了,才肯收回视线来。 对着张心芙的话轻轻点头,却没有一个说要挪开脚步的。 张玉庭帮张心芙将所有的行李都放在马车上,收拾妥当之后,忍不住看着张心芙皱眉说道:你当真要离开? 当初是二人一起进了上京城,但是现在张玉庭已经及第,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在京任职了,自是不能离开了,而张心芙若是不想离开的话,也可以和他在同一处,却见张心芙轻轻摇头说道。 等哥哥当了大官之后,我再回来享福! 在此之前,就不给哥哥添麻烦了。 见此,张玉庭也没再劝,只是轻轻点头,随后和慕风远还有张氏站在同一处目送张心芙的马车一点点走远。 张心芙从车窗中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慕风远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之后。 她重新坐回马车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将一旁车窗的布帘撩起一个角,顺着那个角再次看了一眼繁华的上京,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这座城再好,也跟她没有关系。 伸手将昨日的吃剩的果子拿起来,就着离别的酸涩,将剩下的都给吃完了。 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在齐国公府前停下。 即墨卿率先下了马车,转过身去搀扶马车内的容窈,车门打开她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来,将手放在即墨卿的手掌上虚托着。 她看着面前齐国公府的府邸,似是被那门匾上的齐国公府几个字给吓到了,又或者是看见了那高到需要人高抬腿才能迈过的门槛,她突然打起了退堂鼓,下意识想要将放在即墨卿手掌上的手收回来。 但是已经晚了,即墨卿的手及时收紧,抓紧了容窈未撤走的手指,她抬眸朝着即墨卿看去,就看见对方轻哄。 别怕。 狐狸眼中柔光点点,但怎么看怎么像狡猾的狐狸,在哄骗单纯的兔子一般。 而眼下的齐国公府中,即墨静和容廷并肩而行,踱步在花园中,对于今日容廷的登门造访,她自是开心的,手里还攥着容廷给自己的帕子,低头轻语。 上次多谢公子了。 容廷下意识摇摇头,示意不用道谢,但是想了想摇头即墨静也看不见,于是出声补了一句。 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上次公子走得急,还没问公子叫什么?即墨静轻声道,整个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文静柔软,恬淡美好。 只是一想起这样好的人活不长久,便止不住唏嘘。 容廷。他开口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即墨静再次开口询问:哪个容?哪个廷? 就在二人说话间,面前一截树杈自路边伸出来,即墨静因为看不真切依旧在往前面走,若是不及时躲避的话,定是要被划伤脸的。 容廷心中一紧,忙伸手抓住了即墨静的手腕。 小心。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侍从弯腰对着走来的齐国公行礼道:公爷。 即墨静也对着出声的地方,微微弯腰行礼:父亲。 齐国公走到了容廷的面前,细细打量一番之后,这才对着即墨卿柔声道:静儿,这位是? 容廷此刻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何人,当即松开抓着即墨静手腕的手,对着齐国公弯腰作揖道:在下容廷,见过齐国公。 即墨静在旁补充:上次女儿摔倒就是这位公子将我扶起来的。 闻言,齐国公对容廷打量的视线散去,忍不住柔和了一瞬说道:原来是容公子。 就在齐国公对容廷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即墨卿的声音传来,直接将齐国公的话给打断了。 爹!我给你领了个儿媳妇! 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都转头朝着即墨卿看过去,就连容廷的视线也跟着挪了过去,即墨卿抓着容窈的手,从府外走了进来,容窈跟在即墨卿的身后。 齐国公刚刚还温和的脸色,在看见即墨卿之后顿时阴沉了下来,尤其在看见跟在即墨卿身后的容窈之后,阴沉更甚。 -- 第111页 滚进来! 容廷在看见容窈的时候忍不住一愣,容窈亦是一脸的意外,她看着站在即墨静身侧的容廷,两相怔愣间,她还未反应过来,就直接被即墨卿拽着进了正堂中。 而进了正堂之后,齐国公的转头便是对着即墨卿冷喝一声。 跪下! 即墨卿熟练又干脆地跪了下去,容窈被吓了一跳,她还未搞清楚状况,就在她想着自己要不要也一起跪下的时候,齐国公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 你不用跪。 然后尽可能柔和下声线,对着容窈说道。 姑娘,老夫还有家事要跟这个狗逆子商讨,姑娘就先回去吧。 随后对着一旁的即墨静说道。 去送送这位姑娘。 即墨卿抬步走到容窈的面前,伸手抓着有些茫然的容窈,轻声说道:我送嫂嫂出门。 随后便搀扶着容窈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容窈说道:爹爹虽然严厉,但待人很好,嫂嫂不必害怕,以后进了门之后习惯就好。 听着即墨静一口一句的嫂嫂,容窈有些尴尬,颊上爬上点点红晕,任由即墨静搀着自己往前走。 抬头这才发现,即墨静扶着自己就直冲冲对着柱子撞去,而即墨静就像是没看见一样,容窈忍不住开口提醒:姑娘,前面是柱子。 即墨静顿住脚步,随后仔细找了个方向。 那就是这里了。 然后带着容窈朝着另一根柱子撞过去。 见此,容窈也看出了即墨静眼中的异样,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反手抓住即墨静的手腕说:姑娘随我走吧。 即墨静点点头,脸上浮现淡淡笑意,任由容窈带着自己往府外走去。 说是让即墨静来送自己,但实际上却是容窈一路上搀扶着即墨静,一直走到府门处这才松开手,但离开之前,还有些不放心,嘱咐一旁的侍从将即墨静扶回去。 这才抬步离开。 一旁的侍从上前想要将即墨静给搀扶回去,但是被即墨静给拒绝了:这是我家里,我还能撞上柱子不成。 话音落下,即墨静便快步直直撞上了一旁的柱子,她揉了揉额头,随后又找了个方向,一时间被撞得有些晕了,身子摇摇晃晃地往正堂走去。 等到即墨静被人扶回来的时候,刚好撞上齐国公仔细盘问了容窈的身世之后,对着即墨卿怒喝道。 胡闹!你是当今的新科状元,今后还要袭爵,你娶什么女子娶不到,为什么偏偏娶一个教坊司的女子?! 即墨卿回答的也干脆。 长得好看。 儿子把教坊司最好看的姑娘娶回来,以后爹就不用担心我去教坊司胡闹了。 见此,齐国公怒不可遏道:我倒是宁愿你多去几次教坊司! 话音刚刚落下,还不等即墨卿抬头看过来,齐国公就里面转了话锋对着即墨卿咬牙道:你要是敢去教坊司,那我就把你的狗腿打断! 那就是了。 即墨卿点点头。 我不去教坊司也行,让我娶她。 齐国公不知不觉间被即墨卿给绕到了坑里,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即墨静,于是开口说道。 你倒是说两句,劝劝你哥哥! 却见即墨静开口道。 哥哥说得对,嫂嫂确实好看,跟哥哥最登对了。 一时间,齐国公看着美眸无神,难以聚焦的即墨静,一句你看得见吗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自齐国公府离开之后,容窈抬步就打算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但身后突然传来容廷的声音。 阿姐。 容廷一直都站在府门外等着容窈,此刻看见容窈走了出来,忍不住叫住了对方,容窈的动作一顿,停在原地,随后抬头有些慌乱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虽然四周没有人,但在察觉到容廷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还是出声道。 五步。 容廷停在了距离容窈的五步之处,看着对方上了马车,只落下来一句。 回去再说。 池瑶走的时候还未婚配,按照规矩不能进皇陵,只得在骊山上寻个了风景秀丽的地方埋葬了,这些年林叙之一直待在枫林县为的便是这个,能离池瑶近一些。 马车停在山脚处,池渲便弯腰从马车中出来,徒步朝着骊山上走去,此刻已是盛夏,哪怕池渲穿的衣衫已经浅的不能再浅了,但炎热还是找上了她。 幸好池瑶的坟冢并不算远。 等她走到的时候,林叙之已经在了,正跪在地上烧纸,在这里看见林叙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收回自己的视线,随后就提起裙摆朝着林叙之走过去。 纸钱被火焰吞噬,很快便燃烧成了灰烬,天气干燥再加上这山林间风丝的怂恿,坟前的火势有些大,甚至撩到了林叙之的衣角,将衣角都给撩黑了,差点就要燃起来。 池渲等到所有纸钱都燃烧完了,这才抬步走过去,将自己带来的贡品拿出来,替换掉林叙之的,林叙之站在一旁等到纸钱都燃烧完了都没有离开。 -- 第112页 此刻林叙之的脸上神情说不出的悲伤,他看着池瑶的坟冢,眉眼带着哀伤颓郁,眼眶微红地说道。 我一定会给瑶儿报仇的。 池渲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在烧着自己的纸钱,一直到林叙之离开之后,她这才停下动作,和墓碑的池瑶二字对视。 那日在枫林县中,她告诉林叙之。 杀死池瑶的凶手是。 卢瑜。 等林叙之离开之后,山林间的风似乎也歇了,没有林叙之在的时候那么大,她等到所有的纸钱都燃烧干净之后,这才抬步下了山。 所有的贡品和纸钱都留在了山上,这个空篮子再继续挎着也没用了,她将空篮子放在马车外车夫旁边,然后打开车门抬步上马车。 但刚刚打开车门,便看见车厢里多了一道人影。 动作在短瞬间的停顿之后,便恢复了平时的自然,她将车门和布帘放下,挡住了车厢内的两道身影。 她毫无防备地靠在慕清洺的身上,闭着眼睛说:你怎得来了? 或许是因为马车停在树荫下的原因,慕清洺的身上微凉,她从山下走来的那点汗珠燥热,顿时在慕清洺的怀里消了个干净,头顶传来慕清洺的声音。 今日元大人在城外举办了一场诗会,就在不远处。 她轻轻点头,靠在慕清洺的身上闭着眼睛,因为屏闭了视线的原因,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灵敏,她嗅着空气中的淡淡的血腥味,微微皱眉。 这段时间,她刺杀了慕清洺七八次,每次都是差点毙命。 所有人都知道她恨不得让慕清洺去死。 她不清楚慕清洺折腾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最近确实是清净了不少。 慕清洺低头看着池渲微皱的眉头,以为池渲还在担心左辞的安危,于是开口说:岭南战事已经结束了,过段时间左辞就回来了。 虽说为避免落人口舌,不能进宫当禁卫首领了,但是换个身份当禁卫还是没问题的。 她轻嗯了一声,闭着眼睛抱住慕清洺说道:过段时间就是窈娘的大婚之日了,你带着我一起去参加吧。 她想要去参加即墨卿他们的婚礼,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慕清洺的丫鬟这个身份就不错。 闻言,慕清洺点头答应了下来,但随后又补充道:那日聂大人在府上举办宴会,邀请了上京所有的官员去参加,我不能不去。 殿试开榜之后,朝上的老臣忙着拉拢朝中新贵,几乎每日都有人在举办宴会诗会的,这几日单单就是慕清洺都参加了七八场。 我恐怕得晚点。 夏日让人困顿,加上晚上睡不好,她缩在慕清洺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困意袭来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句。 我等你。 盛夏的夜晚,总是闷热和凉爽并存,容廷站在院中,时不时探头看向漆黑的外面,有些心急地在等着什么。 一直等到马车停在门外,容窈从马车上下来,他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欢喜的笑容,快步迎了过去,乖巧地喊了一句。 阿姐! 自从容窈让他搬到城外庄子上居住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就变得屈指可数了,明明是一家人,却连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还能驻足看看擦肩而过的有缘人,他们却连驻足都不敢。 她看着面前的容廷,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此次容廷会试中了探花,她自是高兴又骄傲的。 等二人进了屋中之后,容窈这才对容廷问道:你跟齐国公府的小姐是怎么回事? 容廷这才将他和即墨静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完之后,容窈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容廷问道:你是真心喜欢那位小姐吗?不是为了其他什么吧? 她一直都知道,当年容家的事情,容廷一直都不死心。 容廷微微低头,现在谈喜欢还早了些,他对即墨静只是存了些好感,但声音里还是搀着点点少年怀春的笑意道。 静儿她性子温和,她 不等容廷说完,就被容窈给打断了,她直接下了定论,便直接说道:既然喜欢那便真心待她,若是缺钱便同我拿就是,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容窈便站起身来急匆匆离开,看起来像是不愿意和容廷多待一会,却是在担心容廷的身份被人认出来。 见容窈抬步就要离开,他忙开口叫住了对方,关切地问。 那姐姐呢?姐姐是真心喜欢吗? 齐国公府将婚期定在了中秋节,团圆佳节。 在大婚的头一天,池渲将容窈叫进了公主府内,两人对月共饮,青色的衣角和芙蓉色的衣角交叠在一起,染上了截截酒香。 她靠在容窈的肩头,轻声说道。 大殿下走了,计姐姐没了,我只剩下你了。 说话间,她依恋地蹭了蹭容窈的肩头,两人身上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旁人嗅上一口便心醉不已,而此刻清眸已经淡淡的朦胧醉意,池渲仰头看着还要过几日才能圆满的月亮。 我比任何人都想看着你开心。 -- 第113页 她伸手抓着容窈的手,二人纤细柔软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你年长我几岁,我应当唤你一声姐姐的,可这些年都在唤你窈娘。 容窈看着面前的池渲,心神一动,唤了一句:阿渲。 但是,池渲看着容窈唤了一句。 容姐姐。 她躺在容窈的身上,显然是有些醉了,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如同孩童说悄悄话,她突然凑到容窈的耳边悄声道。 明日你成婚,我会偷偷去看你的。 容窈低头看着醉意朦胧已经有了睡意的池渲,张了张嘴终究想要将自己想说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干脆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太过皎洁了,一时间让容窈觉得自己是个待审判的罪人,那些罪孽屈辱如蛆附骨般又再次在身上浮现。 她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看池渲的那一天,对方将身上唯一一件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赤.裸的身子上,反而露出了自己满臂的伤疤。 池渲的伤疤不会愈合。 容窈的伤疤也不会。 若是月宫真的有神女的话,就保佑保佑阿渲吧。她轻声喃喃着,颇为疼爱地摸了摸池渲的脸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马车上的,只是在回到马车的瞬间,整个人便无助地靠在车厢上,颇为痛苦地阖上眸子。 这场婚事,好像所有人都为她开心,独独她自己是不开心的。 她这样的人,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等慕清洺翻墙过来的时候,亭子内只剩下醉的不省人事的池渲了,夏季身上的衣服越来越薄,越来越浅淡,那身上的伤疤已经快要遮盖不住了,只稍有大动作,就会露出马脚。 但池渲对此,向来秉持的都是毫不在意的态度。 在夜幕月光的注视下,他弯腰伸手将池渲抱起来。 紧绷的身子在闻到那熟悉的味道之后,又放松了下去,她在慕清洺的心口处蹭了蹭,嘴里喃喃道:不是给你挖了暗道吗?怎么还翻墙过来? 为了挖暗道,她还特地让人挖了一个池塘。 见此,慕清洺脸上不由得泛出一个无奈的笑,低头看着池渲道:嗯,确实挖了暗道,可也得有人给我开门。 她跟容窈坐在一起吃酒,连今夕何夕都忘了,哪里还听得到内屋传来的铃声。 一直走到内屋里,他将池渲放在床上,随后便打算去找个帕子给池渲擦擦脸和手好睡觉,但刚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池渲因为醉酒而显得温软的语气说道。 慕清洺,别把自己搞死了,我我会心疼的。 这段时间,她总是能闻见慕清洺身上有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将那淡雅的青竹香都给压下去了,她不喜欢。 寻了帕子浸满水回来之后,他细细给池渲擦拭手指,看着此刻紧闭眸子的池渲,也不管对方睡没睡着,就当池渲还醒着一样说道。 得让卢瑜知道我们不共戴天,只要让他知道我是真的恨你,你是真的想杀我,那他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 似是醉的厉害,大脑失去了自己原本独立思考的作用,她伸手捧着慕清洺的脸,随后将自己的额头贴上慕清洺的额头,依恋地蹭了蹭,如梦中呢喃般嘴里重复道。 嗯嗯,不共戴天。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慕清洺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了进去,十指相扣地说。 我们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说: 林叙没想到,池渲会认罪。 池渲没想到,老师会替慕清洺认罪。 而鲈鱼没想到的是,慕清洺是池渲的人,所以他们谁的计谋都没得逞。 即墨卿现在对容窈,是欲高于爱,他就是不想让自己婚姻沦为政治的牺牲品,然后在可控范围内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他俩先婚后爱。 万字哦!万字哦! 第50章 拉拢 聂怀昌故意在今天举行宴会, 和齐国公府的婚宴撞在一起,为的就是逼着上京城的官员站队,即墨卿不过一个刚刚登科的状元,聂怀昌在官场上浮沉近十年, 孰重孰轻众人分的清楚。 一时间来参加婚宴的官员很少, 但齐国公府威名尚在, 除了官员之外,前来庆贺的人并不在少数。 威严的府邸上被装饰了红色绸带,就连花轿一路而来的路上都被人贴上了喜字,似是要将今时今刻的关系告诉给天下人。 池渲此刻戴着帷帽站在齐国公府外, 身姿娉婷,为了不引人注目, 她刻意寻了个拐角将自己藏起来,翘首以盼地等着。 不断有人在府门进进出出, 却迟迟不见花轿来, 她有些担忧地对着计酒问道:花轿怎么还没来?不会出意外吧? 计酒看了眼时辰,解释道:还未到吉时。 她不知为何容窈结婚, 池渲会这么紧张, 但是安抚道。 殿下不必担心,今日上京城守卫听了殿下吩咐, 已经比平日多了一倍,而且殿下还派了禁卫暗中保护,不会出意外的。 话虽如此,但一刻看不见花轿,池渲悬起的心就一刻也放不下。 就在池渲焦急等待的时候, 敲锣打鼓连带着鞭炮的声音传来, 瞬间将面前的喜庆和热闹推到了顶点, 计酒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对着身侧的池渲提醒道。 -- 第114页 殿下,花轿来了! 迎亲的队伍连带着看热闹的百姓一来,原本刚刚还算的上宽敞的街道顿时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哪怕不知道这场亲事的新人是谁,感情深不深厚,依旧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祝福送出。 风流跌宕的即墨卿就算身穿喜服,依旧透着不羁,明明和平时的常服颜色差不多,但今日的即墨卿就是说不出的夺目,他弯腰将容窈从花轿里抱了出来,走过人群,直接朝着府内而去。 池渲见此,一直紧紧攥起的手心这才松开,而就在刚刚松开的瞬间,熟悉的温度袭来,瞬间侵占了她的手心,她转头看着身侧的慕清洺,有些意外。 但是意外的欣喜。 你怎得来了? 她本以为过段时间慕清洺才会来的,还打算等慕清洺来了之后再进去,没想到慕清洺来的如此及时,花轿刚刚来就到了。 我先来得这边。 他转头看着池渲说道:晚会再去聂大人府上。 宽大的袖子下是两人相扣的手,哪怕立在人群之外,他们之间的情意不比那被人群簇拥的新人要少。 走吧。 慕清洺抓着池渲的手便随着人群一同朝着齐国公府内走去,贺礼他一早就吩咐小厮准备了,交给齐国公府的侍从之后,就直接带着池渲走了进去。 她站在府外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热闹了,走到府内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热闹,众宾客落座之后座无虚席,小厮侍从忙碌起来,个个步伐匆匆,却又带着喜意。 眼下到了府内,池渲这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今日的帷帽是白戴了,府内根本就没有几名官员,大多是在齐国公府送份礼之后,就赶着去聂怀昌府上了。 就算是她将帷帽摘下来,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认识她,但是保险起见帷帽还是戴在头上好些。 池渲在院中扫了一圈之后,便将视线放到了喜堂上。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容窈和即墨卿并肩入了喜堂,随后跪在天地间一同拜堂,让众人做见证。 袖子下相扣的手指微微收紧,两人站立的地方刚好是在红灯笼下,此刻红晕自头顶撒下来,似是给他们也着了一身红装。 他低头望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池渲,清浅的瞳孔中映着他人的喜意,却带着他自己的情意。 礼成之后,鞭炮声和送入洞房的声音一同响起。 容廷和即墨静站在距离喜堂最近的地方,因为眼盲的缘故,现在整个世界在即墨静的眼中都是鲜红的,根本就寻不到容窈和即墨卿的身影。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即墨静由衷地开心,美眸笑得眯起,将无神的瞳孔挡住,一时间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一样,有了神采。 鞭炮被点燃,有红炮纸飞到了即墨静的头上,看着隐在发丝间的红色,容廷伸手想要拿下来,但就在此时,即墨静突然伸手抓着他的手,转过头来无神的眸子望着他,带着憧憬道。 容公子,我们也成婚吧。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容廷怔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拜完堂之后就到了敬酒的阶段了,即墨卿在看见慕清洺的身影时,有些意外,想着一会去敬慕清洺一杯的,但是拜堂之后,慕清洺便跟着身侧的女子一同走了。 他望着两人的背影,瞧着站在慕清洺身侧的女子,即墨卿忍不住蹙了蹙眉。 有着说不出来的眼熟。 能看着容窈顺利拜堂,池渲已经心满意足了,也不多求,她伸手就将慕清洺拽了出来。 两人立在马车处,借着车厢挡住了外人的视线,她掀起帷帽遮挡在脸前的面纱,随后踮起脚尖,抓着慕清洺的衣领,迫使对方微微低下头。 面纱及时垂下,将慕清洺也框在里面,挡住了这个轻轻的亲吻,刚刚从明亮的喜堂中出来,眼睛还未适应面前的幽暗,但她还是准备无误地寻到了慕清洺。 他们出来的早,现在府内的鞭炮和铜锣声还未完全消散。 亲吻稍纵即逝,气息还未交织在一起,她便松开了慕清洺,她抬头看着对方,眼尾漾起笑意。 借着窈娘的鞭炮唢呐,就当我们也拜堂了。 今日也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今天容窈成亲,池渲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说起话也带着笑含着蜜。 他低头看着满足的池渲,慕清洺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酸胀,他伸手抓着池渲的手,很是认真地说道。 不需要借。 他们会有他们的洞房花烛,和鞭炮铜锣、满堂宾客。 齐国公府这边的宴会几乎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他就该去聂怀昌那边了,将池渲帷帽上的面纱放下来,他对着面纱中的池渲说道。 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府。 她轻轻点头,抬头看着慕清洺,哪怕对方看不真切,还是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等你回来。 和齐国公府上一样,聂怀昌的府上也是人满为患,但是和齐国公府的鞭炮铜锣的那种热闹不同,这边是语笑喧阗,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此次宴会几乎将上京城中所有的新贵大臣都给请来了,毕竟就算不给聂怀昌面子,也要给卢瑜几分面子。 -- 第115页 慕清洺已经是最后一个到的了。 见慕清洺姗姗来迟,聂怀昌心中不快,奈何对方官阶在自己之上,他不好发作只得让慕清洺自罚三杯。 心里想着应付完这边就快点回去,所以慕清洺也就没有拒绝,端起酒杯便喝了三杯。 刚刚放下酒杯,他一抬头便发现林叙之也在,当即皱起了眉头,从眸底深处泛出浓浓的不喜,几乎毫不加掩饰。 此刻林叙之应当已经被灌了不少酒,脸色酡红,已经意识不清了,并未看见不远处的慕清洺。 慕清洺不喜这样的场合,若是诗会或许还能多待一会,但现下一会都不想呆,打算寻个理由便离开,但还不等他和聂怀昌说话,就被对方反抓住手说道。 赵大人来了,喝醉了现在正躺在后院,慕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老师? 慕清洺下意识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和意外,按理说赵鸿俦不会参加这样的宴会,但是事关赵鸿俦他不能不在意,跟聂怀昌问了具体的位置之后就去了后院。 聂怀昌端着酒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卢瑜的面前,喝醉了酒已经在尽力维持自己的仪态,可还是忍不住身形摇晃。 卢瑜坐在一旁,虽说敬酒的不少,但都被卢瑜用茶给替代了,所以现在卢瑜双眼清明,看不出一点醉意. 他微微眯起眼睛说道。 赵鸿俦这个学生确实不错,看得我颇为眼红,可又不能将人给抢过来。 慕清洺现在能站在他的这边,是因为他们都想让大殿下倒台,有朝一日大殿下倒台,他丝毫不怀疑,慕清洺会立马回到赵鸿俦的身边。 见此,聂怀昌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醉的厉害,含糊不清地说道。 很快很快他就是我们的人了,就连林叙之也是。 见此,卢瑜忍不住扬了扬眉头,脸上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笑容,轻捋自己的胡须嘴里哼出一句:哦? 就算是齐国公府内灯火通明,依旧挡不住越来越沉的夜色,天色逐渐幽暗,风丝也逐渐变凉,赐予属于这个夜晚本该拥有的模样。 池渲站在齐国公府外,看着所有的宾客喝完喜酒,带着满身醉意跌跌撞撞地从齐国公府离开,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尽了,都不见慕清洺回来。 一时间,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按理说,慕清洺知道她在等他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怎得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她对着身侧的计酒吩咐:你去聂府看看,慕清洺怎么还没回来? 计酒轻轻点头,这次出宫不单单是她和池渲两个,还带了暗卫,所以此刻也能暂时离开,只是还不等计酒走远,池渲就再次出声叫住了计酒,补充道。 若是他们问起,你就说自己是慕风远府上的。 计酒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便抬步离开了。 眼下的聂府中,慕清洺只是喝了三杯酒,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但或许是酒烈的缘故,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找了好一番,才找到聂怀昌说的那件屋子,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站在外面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他只得抬步走了进去,可就在走进去的瞬间,房门被人从外面关起来,随后上锁的声音传来。 在房门突然在背后合起来的时候,慕清洺就发觉了不对劲,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他走到房门处,发现外头上了锁,根本就推不开。 他透着房门缝隙往外看去,还能看见意识不清似是喝醉了的林叙之被人搀扶着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直到现在,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今日的宴会的目的是什么。 正当他想直接将房门给踹开的时候,体内气息一乱,气力泄了个干干净净,一时间完全提不起力气来,屋内似是燃了异香,甜腻的味道袭来,嗅上一口便让人觉得头脑发胀。 身子险些往地上跌去,他靠在门板上,这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摔倒。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柔媚的女子声。 公子。 自黑暗中走出一个女子,曼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在月光下,映照出那张柔媚的脸来。 等到所有的宾客都离开,齐国公府的府门也重重地合上,外头的红灯笼依旧亮着,发着暗淡的红光,只是现在门外就只剩下池渲一辆马车了,瞧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她独自一人站在马车旁,看起来身形有些萧瑟。 去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计酒便回来了,只不过脸色有些难看。 见此,池渲心中顿感不妙,皱起眉头问了一句:怎么了?慕清洺他人呢? 若是被人围着灌酒逃不脱,没理由计酒都去了还不放人的。 我去的时候,聂府的宴会已经结束了。计酒迟疑地开口。 池渲眉头越皱越紧:那慕清洺人呢? 计酒便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我听聂府的下人说,聂大人有两个养女,有意为其招婿,还说慕大人现在已经歇下了,明日醒了就自己回去了。 说话间,计酒边说着边打量着池渲的脸色,但现如今池渲带着帷帽,面纱将脸上所有的表情神态都给遮挡住了,她注定是看不见了。 -- 第116页 只见,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鲜血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自帷幔后面的唇角落下,一滴滴砸在了地面上,还未落到地上,被风一吹就凉了。 见此,计酒心中一惊,慌忙说道:这番话说不定是聂府的下人骗我的,我这就回去再找找,定能将慕清洺找到。 说完这句话之后,计酒便打算转身原路折返,却被池渲叫住了脚步。 不许去。 慕清洺怎么会不知道此次宴会的目的。 她伸手用力擦了擦唇角的鲜血,随后便弯腰上了马车,面容凝成了寒霜,声音也带上了冷意,对着马车外还不肯离开的计酒吩咐道:回宫。 语气不容任何人反驳。 计酒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也只得上了马车,驾着马车朝着皇宫而去。 月亮挂在天上撒发皎洁的光线,温柔的光线却像是要将世间的丑恶都照得个干净一样,但夜色却在拼命遮挡一切。 此刻的聂府后院当中,屋内没有半点烛火,黑暗之中只有月光自窗棂撒进来几缕,慕清洺咬紧舌尖,鲜血和剧痛袭来,这才换来了半分的清醒。 而就在这会功夫,面前的女子已经将外衫给褪了下来,露出光滑的肩头,她是聂怀昌的养女,但也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她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也知道这件事情若是做不好,将来迎接自己是什么下场。 想起自己的下场,身子吓得颤了颤,她朝着慕清洺走一步,对方就躲上几步,追追躲躲她连慕清洺的衣角都没有摸上,她急得干脆哭了出来,眼角含泪看起来我见犹怜地说。 公子,求求你了!奴不想被送去教坊司! 公子,您就成全奴吧! 说话间,聂媚儿再次朝着慕清洺抓去,但慕清洺直接将一旁的茶杯摔碎,用碎片对准了苏媚儿,咬牙道:滚 只是原本冰冷疏离的声音,现在显得十分有气无力。 却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威胁道:今日事不成,你会被送去教坊司,今日事若是成了,我会亲手送去你乱葬岗。 哪怕慕清洺的声音被迷香折磨得少了几分气力,此刻那声音中的冷意和浓郁的杀意还是让聂媚儿吓得瑟缩了一下身子,缩在原地一时间也不敢动作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这屋内燃了迷.情香,慕清洺又喝了酒,没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的,她只需站在一旁等着就是了。 慕清洺被逼到墙角,见聂媚儿不再靠近,他松了口气,随后没有半点犹豫,手中锋利的茶杯碎片毫不犹豫地朝着胳膊上划去,血腥味传来,和那屋内甜腻的迷情香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上一口便想要犯呕。 被蛊虫折磨了这么久,这点迷情香的药量对慕清洺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他又在想池渲了。 体内的蛊和迷情香一同发作,那真的是要了命了。 他背靠墙角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给打透了,他一边咬牙抵挡体内的那股燥热感,一边环视房间,寻着逃出去的方法。 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现在应当还有人在外面守着,定是行不通的,而屋内除了正门外,只有一个后窗可以出去。 池渲是自己走回殊华殿的,但刚刚回到宫中,便倒在软塌上便再没有力气可以动弹了,将头顶的帷帽摘下来,露出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衬得嘴角的血丝格外鲜红。 体内蛊虫发作,一时间她感觉有千万条的虫子在啃食自己的骨肉,自内到外,自心尖到四肢,似是要将她给吞食个干净。 豆大的汗珠顺着紧蹙的眉头,和惨白的脸色一点点往下滑落。 瞧着池渲这幅痛苦不堪的样子,计酒顿时慌了心神,跪下乞求道:殿下,我去将慕大人找来了!此事定是有误会,慕大人他 你何时成了他的婢子,向着他说话了? 计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池渲给冷冷打断了,她颇为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死死抱着自己,身子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一团,看起来颇为难受,却还是气息不稳地说道。 他那么大的本事,谁能拦住他? 你现在若是去了,且不是打扰他了? 瞧着池渲背过身去赌气的样子,计酒心中明白,按照池渲的脾气,此刻是真的生气,不论如何,就算是死了都不会去见慕清洺。 等了大半夜等来这么个结果,让谁都会生气。 可她又不能看着池渲这么继续下去,唇角溢出的血色将大片的被褥毯子都给染红了,看起来格外扎眼。 计酒看着面前这一幕,心脏轻轻抽痛,但同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从地上起身,转身便推开殿门朝着自己休息的偏殿跑去了。 计酒走的太急,没有将殿门关起来,现在外面的微凉的风丝从外面吹进来,让本来就因为失血过多,觉得身上发冷的池渲,再次将自己团了起来。 脸色苍白,唇角的血丝不断,她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体内的痛楚。 眼下这一切不过是她自食恶果罢了。 计酒离开没多久,身边便再次传来了脚步声,和离开时候相比手上多了一个小瓷瓶,是左辞离开的时候留给她的,嘱咐她若是殿下悔了,便将这个东西拿出来。 -- 第117页 眼下是最适合不过的时机了。 她将小瓷瓶打开递到池渲的面前,急声说道。 殿下,这是义兄留下来的,是蛊虫中比较强悍的蛊虫,虽说你体内的情丝蛊不能被取出来,但是可以让这只蛊虫吃掉殿下.体内的蛊虫,然后再想办法将这只蛊虫拿出来。 只是会十分痛苦罢了,犹如强行脱胎换骨般的剧痛。 说话间,计酒将面前的瓷瓶朝着池渲递了递,她本以为心灰意冷的池渲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瓷瓶中的蛊虫给服下,却见池渲看都没看那瓷瓶一眼,便伸手将瓷瓶从计酒的手上给打掉了。 瓷瓶掉落在地上顿时碎成了一片片的碎片,而在碎片中,还有一条粉白色的虫子在透明的液体中蠕动挣扎,她低头看着地面上的虫子,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一样,也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 往日蛊虫发作从未如此厉害过,今日这么强烈,让她难免上次她服下那杯酒的场景,当即伸手抓着计酒的手腕,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用力,急声说道。 慕清洺定是出事了,你去找他!他们若是拦着你便直接硬闯! 说到最后,声音因为慌张已经颤得不成样子了。 把慕清洺带来,安抚体内的蛊虫是最快捷且不会伤害到池渲的办法了,计酒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此刻得了池渲的吩咐,当下没有半点的犹豫,点点头便离开了。 我这就去! 宴会是在前院举行的,但前院的热闹影响到了后院,往日早睡的聂书仪,今日等到前院的客人都离开之后,这才迟迟睡觉。 她睡觉的时候不能有一丝的动静,将头上的发髻拆掉,换上舒服的中衣之后,她便让丫鬟离开,打算躺在床上休息。 但是丫鬟还未离开,刚刚将房门打开,便发出了一声失控的惊呼声。 小姐,门外有个人! 聂书仪皱起眉头,当下就从房中走了进来,屋内是点了蜡烛,但因为要休息的原因,所以熄了大多数的蜡烛,现在只剩下床头上的一盏烛台。 但幸好屋外的月光足够亮,聂书仪踱步走到房门处,就看见房门处趴着一个男人,应当是靠在房门上的,刚刚因为丫鬟将房门给打开了,所以身子失控这才摔了进来。 聂书仪本以为是前院喝醉的客人摸到了后院,于是说了句将人搀扶回后院便不打算管了,却见丫鬟伸手将男人趴在地上的身子翻了过来,露出酡红俊美的面容来。 小姐,是林探花! 林探花? 聂书仪微微蹙起眉头,她前段时间读了几首林叙之的诗词格外喜欢,聂书仪极喜欢书画,却不喜欢交际场上的事情,所以并不知道今日宴会的客人中有林叙之。 要不然她定是要偷偷去看上几眼的。 此刻听见丫鬟如此说,她仔细看了一眼林叙之的面容,这才发现林叙之的模样俊美,确实不负美名,丫鬟伸手想要将林叙之从地上扶起来,但是刚刚伸手便感觉到了林叙之身上不正常的热量。 好烫啊,小姐!林探花好像不单单是喝醉了! 见此,聂书仪蹲下身子,伸出手背试探了一下林叙之额上的温度,还未完全碰到,便被灼得一下子将手给收了回来,眉头越皱越紧。 这体温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负荷,绝对不只是喝醉了。 就在聂书仪打算将手给收回来的时候,毫无反应的林叙之突然伸手抓住了聂书仪的手,开口声音因为燥热已经嘶哑地不成样子了,他对着聂书仪说道。 姑娘救救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叙之便再没有反应,似是再度昏过去了。 林叙之的手极烫,她将手从林叙之手中撤了回来,手背很快就被烫红了,就在聂书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一旁的丫鬟,也出声问道。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啊? 聂书仪眉头越皱越紧,林叙之是在聂府出事的,此事定然和父亲脱不了干系,她垂下眸子,似是在犹豫和考虑。 林叙之为人极为痴情,为了三公主甘愿去偏远地方当了数年的县令,最近这段时间才被重新提拔了上来。 而且她看过林叙之的诗词,知道此人虽然出身贫寒但是极具风骨,她皱眉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林叙之,随后探出头在左右查看附近并未有人发现之后,这才伸手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垂眸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林叙之,犹豫片刻才下定主意般对着丫鬟说道。 将他扶到我床上去。 等计酒再次回到聂府的时候,所有的宾客已经散了,静谧之中除了蝉鸣叫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她虽然一直跟在池渲的身侧,旁人应当从未见过她。 但为防止别人将她认出来,她还是在脸上覆了一层黑布。 凛冽的夜风下,吹起计酒的黑色衣角,她快步从房顶上掠过,随后直接落在了聂府的后院,也不管哪个房间,抬腿便将面前房门给踹开。 最后将那门上带锁的房门从外面踹开之后,扑面而来的迷.情香的味道,熏得让计酒忍不住用袖子挡住了口鼻,她快步走进去的时候,屋内只剩下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但是看着屋内的种种痕迹,她可以确定慕清洺就是被人困在了这间房间里,于是对着那女子冷声问道:慕清洺人呢? -- 第118页 后窗此刻大开,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打在女子裸露在外的肩头上,因为夜风有些冷,聂媚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胆战心惊,包括现在面对一身杀气的计酒。 聂媚儿瑟缩着身子,伸手指了指外面的池塘说道。 人跳下去了,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浮上来。 她是想要喊人救命的,但是又害怕这件事情被闹大,到时候聂怀昌不会放过她的。 见此,计酒冲到后窗处朝着窗外的池塘看了一眼,水面上半点波澜和水纹都看不见,人应当已经跳下去许久,这上京城中的池塘虽然都是人挖的,但是从外面河道中引进来的水,池塘底一定有通往外面河道的通道。 计酒没有耽搁太久的事情,转身便离开了。 张氏在娘家的时候落下了风湿的毛病,每逢阴雨天气腿疼得就厉害,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张氏犯了腿疼的毛病,慕风远便披上衣服出了慕府给张氏去请大夫。 此刻虽是大晚上,但是慕风远刚刚将大夫送回去,坐在马车上准备回府,但马车突然停下来,还不等他皱眉询问怎么回事,就听见马车外的车夫说道:老爷,前面躺着一个人好像慕公子。 清洺? 事关慕清洺,慕风远当即从马车内走出,还未走下马车便抬头朝着那车夫所说的方向看去,此刻虽说已经夜深了,天色暗的不能再暗了,但好在天上的月光极亮。 慕风远借着天上的月光看清楚了,那个倒在墙角处似是昏迷过去的人。 不是慕清洺还是谁? 他当即快步朝着慕清洺而去,本以为慕清洺是在齐国公府喝喜宴给喝醉了。 但是此刻走近了,这才发现慕清洺浑身上下湿透了,似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水汽有血腥气有就是没有酒气,不可能是喝醉了。 顾不得太多,慕风远连忙和车夫一同将慕清洺扶到了马车上,这一上手这才发现慕清洺的体温烫的惊人,就和上次一样。 慕风远眉头越来越紧,不知这究竟是何病症。 而慕清洺在被人搀扶起来的时候,身子下意识紧绷进入警惕状态,在看见身侧熟悉的侧脸之后,这才放松下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 小叔 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去。 一直将慕清洺搀扶上马车,嘱咐车夫快点回去之后,慕风远这才转头看着靠在车厢上,痛苦无力的慕清洺,眉头紧紧皱起,发丝凌乱此刻被打湿了贴在脸上,唇角鲜红如血,这一点也不正常。 慕风远眉头越皱越紧,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慕清洺失态的次数越来越多,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清洺,你究竟是怎么了?慕风远是真的想要关心慕清洺,也是真的在担忧慕清洺,他想多了解慕清洺的情况,这样他也好帮帮慕清洺。 但是慕清洺却是摇摇头,今晚的事情不想告诉给慕风远担心,而是先看着慕风远嘱咐道:小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慕风远皱起眉头,有些不喜,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还需要问了?对于慕清洺的忙,他自是能帮就帮,不能帮想办法也要帮的。 你说就是了。 麻烦小叔给宫中送个信,就说我身体不适,明日恐怕不能进宫去了,让陛下见谅。 慕清洺垂着长睫,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其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凝结成水珠,自长睫上滴落了下来。 慕风远本来还以为慕清洺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见此当下松了一口气,答应下来说道:明日我就禀告给陛下,这几日你就放心休息吧。 但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他抬眸看着慕风远强调道:明日不行,必须今晚。 见此,慕风远眉头越皱越紧,慕清洺是当今太傅,除了早朝之外,每日下午去宫中一趟就够了,按理说赶在明早中午前去告假就可以了,没必要今晚就去。 除非慕清洺想告假的不是陛下。 慕风远心中疑惑,却并未问出来,只是看着慕清洺道:好,我先将你送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再说。 但慕清洺却轻声说道:我无碍,小叔将我送去太傅府就行了,然后就去宫中送话。 慕清洺为了维持平时如常的语气,刻意将声音放轻了,但还是不难听出声音中的颤抖,见此慕风远还想要劝说什么,但他心中明白慕清洺的脾气,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将人放到太傅府,便赶着去宫中回话去了。 夜凉如水,计酒将刀收回刀鞘中,顺着河道的流向寻找慕清洺的下落,但是她找了许久都未找到慕清洺的身影,正准备前往澧水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折返回去,朝着齐国公府赶去。 等到了齐国公府外的时候,她找了好一会,才从一开始马车停留的地方,找到了一片的水渍,此刻洇在墙壁上,还未完全干透,应当离开没有多久。 眼下的殊华殿内,大片的血迹被池渲枕在身下,她仰面躺在软塌上,身子被那股剧痛折磨的近乎麻木,她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 第119页 体内的疼痛逐渐消散,将身子一寸寸还给她,她躺在软塌上,清媚的脸褪去了所有的颜色,惨白无比,面容好一会都没有反应,连鼻翼呼吸的幅度都看不见,就像是死了一样。 就在此时原本空寂的宫殿内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就算不转头去看,也知道是计酒。 当下,开口询问。 慕清洺人呢? 计酒如实将聂府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带上一句:人应当已经回府了。 池渲躺在床上,依旧闭着眼睛,让人瞧不出情绪的变化,她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刚刚慕风远派人来送消息,知道慕清洺没有大碍她也就放心了。 计酒打量着池渲的脸色,出声提议道:要不要我把慕大人带来? 身上的剧痛一点点消散,她轻轻摇头,朝着内侧翻了个身,背对着计酒说道:不必,让他好好休息吧。 原本满是淡雅竹香的房间,弥漫开了血腥味。 此刻远离了迷情香的房间,身上的燥热一点点散去,慕清洺躺在床上,衣衫不整,被褥凌乱,似是疲惫不堪沉沉睡了过去,但就在沉睡之中,依旧死死攥着手中那个青荷色的荷包。 鼻翼间似乎还能嗅到池渲的味道,在一点点安抚他的灵魂。 胳膊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便迎来了朝阳,但床上的慕清洺没有半点反应,静静的沉睡,像是失去了生人的机能。 他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还是不见她的好。 翌日清晨,云窗雾阁,清溪泄雪,极具诗情画意的阁楼内,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巴掌声。 屋内,聂怀昌抬手给了聂书仪一个巴掌,将聂书仪的脸给打得偏向一旁,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红肿了一片。 在撞见一大早林叙之和聂书仪厮混在一起的时候,聂怀昌气得心头极痛,当时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此时更是气得手指发抖,指着聂书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混账东西!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聂书仪自幼就被聂怀昌娇生惯养着长大,自小便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聂怀昌连一句重话都未对聂书仪说过,今日这一巴掌将聂书仪给打蒙了,也让她顿觉屈辱。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早父亲会撞破一切,她明明吩咐了金玉等到林公子解毒之后便让人带走的,但是现在被聂怀昌打了这一巴掌,一时间聂书仪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抬头看着聂怀昌,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女儿不知廉耻?那父亲呢?这不是父亲拉拢新贵的法子吗? 作者有话说: 老聂头的死期提上日程! 这个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周末两天会更万字章。(躺平) 第51章 鱼水 聂书仪虽然平时不喜聂怀昌在官场上的手段, 但却从未如此直接地说过。 见平日乖顺的女儿出声顶撞自己,聂怀昌心中气急,抬起手还想给聂书仪一个巴掌。 但现在聂书仪执拗地抬着小脸,苍白的脸颊快速红肿起来, 眼角还带着泪珠, 看着对方这幅虚弱的样子, 聂怀昌顿觉心疼,这一巴掌无论如何都落不下了。 只得重重落在自己的腿上,更是抬手直接给自己一个巴掌,动作格外响亮, 都惊动了屋外的林叙之。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穿戴整齐的林叙之从外面走了进来, 褪去了酒气现在的林叙之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见到眼前的场景,林叙之没有犹豫, 当即就跪在了聂书仪的身侧, 伸手抓着聂书仪的手,他眸子本就多情, 此刻搀上认真, 让聂书仪的眼神忍不住柔了柔,心里的屈辱也随之消散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救错人。 林叙之抓着聂书仪的手腕,对着聂怀昌说道:昨晚之事是我酒后乱性,不关聂姑娘的事情,大人若是怪罪,当怪罪我。 事已至此, 若是聂大人愿意, 聂姑娘愿意, 在下定三媒六聘迎娶聂姑娘为我的正妻。 林叙之并未将聂怀昌给自己下药的事情说出来,算是给聂怀昌留了情面。 聂怀昌也不可能自己戳破这层脸皮,于是重重叹了口气,知晓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眼下只能面露歉然地看着林叙之道。 林大人,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但书儿是无辜的,望你今后能好好待她。 就算聂怀昌再舍不得,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林叙之伸手抓着聂书仪的手,极为认真说道:聂大人放心,我对书仪一见倾心,定不会辜负她。 得了林叙之这番保证,聂怀昌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瞬,林叙之是当今的御史中丞,若是论起来不管是相貌还是才华都是配得上聂书仪的。 而且瞧着聂书仪心甘情愿的样子,聂怀昌在心底轻叹一口气,伸手将两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拍了拍林叙之的肩膀,脸上露出个笑容说道。 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和他昨晚的打算差不多,只不过舍出去的,从养女变成了亲生女儿罢了。 不管外头如何血雨腥风和惊心动魄,都惊不到齐国公的新人,昨晚对池渲他们来说或许是极其伤心难熬的一个晚上,但是对即墨卿他们,却是想尽办法想要留久点的一个晚上。 -- 第120页 鱼水之欢,食髓知味。 两人并躺在床上,抵足而眠。 阳光自窗外泄了进来,在桌案上静静浮动,容窈率先睁开眼睛便对上了即墨卿尚且安睡中的面容,眉眼褪去了桀骜张扬,现在安然入睡,像是缩在窝里的小兽收起了自己所有的爪牙。 平日即墨卿和即墨静的做派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但此刻竟能瞧出即墨静的几分的恬静来。 两人面对面而睡,她伸手将盖在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撩开,便想率先下床。 但她忘了即墨卿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不过稍一有动作,胳膊收紧,便将整个人又拉回了即墨卿的怀里,后背抵上即墨卿的胸膛,让她的身子忍不住紧绷了一瞬。 男子体温要比女子要热上一些,此刻烫的容窈的身子轻颤,她垂下眸子,颊上情晕还未完全散去,昨晚种种还未完全消失,好在即墨卿除了抱住她之后就再没动作了。 即墨卿将容窈抱在自己怀里,闭着眼睛在容窈耳边说道:打算去哪? 他能感觉到容窈的身子一颤,随后轻柔的声音极轻地说道:天亮了,该去给公公敬茶了。 思至此,即墨卿无声笑了笑,温热的气息自耳垂往上渐渐将容窈的整个耳廓都给染红了,声音带着笑意道。 他现在还没醒,你若是去的话,他定要恼你了。 容窈抬头看了看外头大亮的天色,眼下绝对称不上早了,她轻咬下唇说道:可是现在天色不早了。 随后极小声地说道。 传出去,要让别人笑话的。 那你陪我再睡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跟你一起。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放在容窈腰肢上的手微微收紧,将容窈的身子再朝自己贴了贴,嗅着容窈身上的味道,气息再次恢复了平稳。 容窈刚想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起来的,但见即墨卿似乎是睡着了,害怕打扰到对方,便乖乖躺好,只是她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抬头看着面前屋内的摆设,那些红绫还未被撤走。 哪怕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容窈依旧有些不真实感,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成亲了,还是和即墨卿。 说好了的一刻钟的时间,即墨卿半点都不早,便真的等到一刻钟之后,他这才睁开了眼睛,而怀里的容窈却因为无聊,又被困顿给找上了。 他低头看着身前靡颜腻理的女子,此刻距离极近,还能看见容窈如凝脂香玉的皮肤上覆着一层粉晕,看着让人心神一动,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即墨卿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但他还未落到容窈的脸上,对方就睁开了眼睛,两人眸子对视在一起,短暂怔愣和意外之后,容窈的一句你在干嘛还未问出来,便被封住了嘴唇,被即墨卿的一句。 再睡一次。 堵死了所有的退路。 说是一刻钟的时间,但二人折腾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容窈坐在梳妆台面前,她透过面前的铜镜,看着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穿戴衣服的即墨卿。 贝齿轻咬下唇,羽睫低垂,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浮现一层薄红,她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当真没有去过风月场所吗? 怎会如此熟练。 他低头将腰带给系好,转头看着容窈随口说道:我若是去过的话,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瘸子了。 随后他转过身,斜倚在一旁,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容窈反问。 你当真是教坊司的人吗? 闻言,容窈忍不住红了红脸,她低下头,只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是乐伎。 即墨卿却摇摇头,颇为认真道:错了,你不是乐伎。 听见即墨卿这么说,容窈下意识转身朝着即墨卿看过去,虽说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疑惑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是乐伎,那她是什么。 自昨晚拜堂之后,你就是我的夫人了,这齐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他看着容窈梳好了发髻,但还未插上发簪,心血来潮,自己伸手选了一支发簪,就要给容窈戴上,但是被对方给制止了。 容窈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今日不戴这个。 为什么? 他喜欢看容窈满头珠翠钗环的样子,一颦一笑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容窈并未解释什么,只是从首饰盒里摸了一个最素净的簪子插在头上,连妆也上了薄薄一层,就抓住即墨卿的手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仍然看着被放在桌案上的簪子,微微蹙眉。 不好看吗? 正是好看,才不戴。 刚刚即墨卿那番话倒是提醒了她,她现在是即墨卿的夫人了,不再是之前以色侍人的伎子,这些增色添容的东西,自是不需要了。 慕清洺告了假,池烬便没有去瀚书阁直接来了殊华殿。 殿内檀香萦绕,将那股血腥味压了下去,池渲靠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未上妆未着正装,身遭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神情恹恹,瞧着无比憔悴虚弱。 手中拿着今日需要批阅的奏折,但是思绪不知飘去了哪,定定看着某处,眼神许久都没有变化,像是失了颜色的画。 -- 第121页 见此池烬心中一紧,快步朝着池渲走过去,伸手抓着池渲的手腕,关切道。 姑奶奶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还是不开心? 不等池渲回话,池烬便转头对着一旁的侍奉的宫人,冷声道:一群废物!都是怎么伺候的?! 尚且稚嫩的脸上罕见地浮现戾气,竟也能让人瞧出几分帝王的威严来,顿时吓得一众宫人跪倒在地,出声道。 奴婢该死,望陛下消气! 不再理会那些认错的宫人,池烬转头便要让人去传太医,但是被池渲给制止了,她抓着池烬的手腕,表情古井无波,说话的气力都比平日小了三分。 慕清洺给你留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闻言,池烬乖巧地点点头。 做完了。 若是没有做完的话,他也不敢来找池渲,因为他知道池渲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定然是功课做完了吗。 她看着面前的池烬,思忖片刻,后突然开口说道。 陛下下旨让纪大人进宫来吧,本宫有话要跟他说。 闻言,池烬没有半点质疑和犹豫点点头便应了下来,忙让人传旨让纪云中进宫。 眼下,齐国公府的祠堂内,即墨卿和容窈一同跪在蒲团上,在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之后,便同时起身将手中线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今日之后便算是带着容窈见过祖宗了。 做完这些之后,即墨卿带着容窈就往外走,半点要去敬茶的意思都没有,容窈心中有些忐忑问道:真的不去给公公敬茶吗?这样不会坏了规矩吗? 即墨卿想也没想直接回道:他现在定是还没起来,不信你不去问问。 容窈看了看日头正盛的天色,不相信有人到现在还没有起来,于是朝着一旁的侍从开口询问,但得到的结果是。 公爷昨晚喝醉了,现在还没起呢。 容窈转身再次走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即墨卿待在原地,随性懒散地倚在门框上,玉带束起的窄腰下,是如鹤欣长的身姿,肆意风流,他总是不拘礼节的,礼节算不上端正,可又让人觉察不到半点冒犯。 就像是即墨卿本该就是这个样子,是那个最正常的例外。 见她走了过来,即墨卿得意地对她扬了扬眉尾,一脸的信我的准没错。 走吧。 即墨卿快步走来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去,容窈见此忍不住问了一句。 去哪? 即墨卿的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丢下四个字。 培养感情。 过几日他就要任职了,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池渲站在青池水旁,不过就是短短几日的时间,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原本的衣裙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松。 她用指腹捻起米粒大的鱼食一粒粒朝着水中丢去,鱼儿一个个浮出水面,抢着在入冬之前先将自己填饱。 她在喂鱼,但是眼神一直定定出神看着对面的树丛,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纪云中在一旁宫人的指引下,朝着这处走了过来,停在池渲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弯腰行礼道:臣纪云中见过大殿下。 听见纪云中的声音,才将她的意识给唤了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鱼食,失了慢慢喂的心情,干脆伸手将所有的鱼食都倒进了池塘之中,不再去看那哄抢的鱼儿,转身将空盘子放在一旁。 随后抬眼看向纪云中,说道。 过几日就是先帝的祭日了,本宫打算让三位辅政大臣随着陛下一同上山祭拜,届时陛下的安危,就要拜托纪大人了。 池烬的安危有宫中禁卫守护,还轮不到纪云中,池渲这番话中有话,纪云中垂眸,轻轻转动了眸子,这才弯腰说道。 臣一切都听从殿下吩咐。 就在池渲和纪云中交谈的时候,池烬被人从不远处带了过来,这几日在池渲的管教下,池烬乖巧了不少,行礼的姿势都越发端正了,走到了池渲的面前,先是对着池渲行了一礼之后,这才对着纪云中道。 纪大人。 纪云中忙弯腰回礼道:臣见过陛下。 她看着面前的池烬,轻声吩咐道:最近太傅身子不适不能进宫来,可是陛下的功课不能耽搁,这几日陛下就随着纪大人练习吧。 闻言,池烬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纪云中,对比起清俊淡雅的慕清洺来说,纪云中看起来高大威猛,让人心中发憷。 池烬心底抵触,但这是池渲吩咐的,他也只得点点头答应。 目送着池烬和纪云中走远之后,池渲下意识就要抬步离开,但此时计酒快步走了过来,附耳轻声道:慕大人进宫了。 闻言,她神情一怔,随后快速涌起的厚厚欢喜给她这个人镀上了鲜活的彩色,有些激动地看着计酒询问道。 人在哪? 去瀚书阁了,眼下应当已经快到了。 话音刚刚落下,池渲便提着裙摆朝着瀚书阁快步跑去,穿过回廊楼阁,一时间连车撵都给忘记了,只想着快点见到慕清洺。 头上的发髻都跑乱了,手肘上的披帛也掉了下来,她顾不得停下拾取,青色的衣角在橘红的晚霞下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 第122页 等她到了瀚书阁的时候,除了一个完整的她之外,剩下的多余装饰都掉了。 慕清洺刚刚走到瀚书阁,还不等抬步走进去,那熟悉的青影连带着几日不见的欣喜思念一同扑进了他的怀里。 第52章 探花 瀚书阁外, 计酒一人站在树影下,成片的光线被树叶剪成细碎的浮光,落在计酒手上泛着寒光的刀背上。 此刻计酒正无所事事地用刀尖一下下凿着地面,将原本平坦的地面给戳出了微微凸起的一小撮松软土堆。 就在计酒百般无聊的时候, 一片阴影突然笼罩下来, 罩住了她的整个身子。 她抬头朝着面前看去, 原本的疑惑变成了意外,随后快速变成欣喜。 义兄! 站在计酒面前的正是左辞,和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就是身上的禁卫衣服褪下了。 此次回来,他和计酒一样变成了池渲的暗卫。 左辞朝着瀚书阁内望了一眼, 随后低头看着计酒问道:殿下在里面? 计酒守在殿外,那池渲八九不离十也在里面了。 在得了计酒肯定点头之后, 左辞抬步就要走进去, 他还有事情要跟池渲说,但下一秒就被计酒给拽住了胳膊, 他转头就看见计酒轻小声道。 慕大人也在里面。 此言一出, 将左辞已经迈进瀚书阁的半只脚给撤了回来,既然慕清洺在的话, 他就不方便进去了。 看着面前的计酒,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计酒插在地上的长刀上,停顿片刻之后,他伸手从腰间取出一个朱红色的剑穗,递给了计酒。 左辞是计家的养子, 要年长计酒几岁, 原先计鸢还没有出阁的时候, 左辞每次出门都会给她们两个带礼物,后来计鸢出阁之后,就只给计酒带礼物。 没想到此次左辞去流放还记得给她带礼物。 她有些意外地伸手接了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 这是从哪来的? 左辞回了一句。 路上顺手买的。 几日不见,两人的脸色都比上次分离时候要憔悴不少,或苦于相思,或苦于伤痛,或两者皆有。 慕清洺的脸色虽然依旧带着病弱,但是比起几天之前已经好看了许多,不知是不是错觉,连身上的青衫都比往日淡了许多,像是被打碎又冰封的琉璃。 在被池渲抱住的瞬间,他的脚步就一直停在了瀚书阁外,再也迈不动分毫了。 他低头抱住池渲的身子,还能感觉到对方这段时间的消瘦,心中颇为抽疼,他低垂下眸子,刚想要解释那晚上的事情,就被池渲的话给打断了。 那天晚上我 慕清洺,我发现我把你想的太过聪明了。 她抱住慕清洺的胳膊微微用力,随后踮起脚尖,凑到慕清洺的耳边轻声说:不必将自己的狼狈说出来,以证自己的清白,我自是信你的。 闻言,慕清洺的唇角微扬,他抱着池渲的胳膊微微收紧,将池渲的身子朝着自己怀里压了压,随后顺着池渲的话语,说了一句。 臣蠢笨。 她将自己埋进慕清洺的怀里,把眼角的湿润重新逼退了回去,她知慕清洺高洁不可污,但宁折不弯的性子有时候太过让人担心了。 这样的人,最容易死在朝堂上。 你这般的,若是在深宫里怕是要活不过十天。 因为被慕清洺圈住,所以池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本来是故意调笑缓解气氛的话,却让慕清洺的心一沉。 池渲这般话不是在调笑,深宫与朝堂一同艰难,池渲能活着从后宫走到前朝不知道花掉了多少的好运气。 她侧脸贴在慕清洺的颈窝上,两人静静拥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在用自己作为对方疗伤的圣药,一点点填满对方的伤痕,让它完好如初。 能杀死他们的或许不单纯是彼此,但能治愈他们的,只剩下对方了。 风丝到了二人的周遭似乎都慢了下来,阳光撒在交缠一起的身影,寸寸温暖他们的身体,给他们的之间镀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她望着慕清洺身后的景色,突然开口说道。 你不适合朝堂。 很快便传来了慕清洺的回答。 殿下也不适合。 马车停在了安山寺外,瞧着不远处客来客往的庙宇,容窈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即墨卿会带自己来这里。 虽然已经过了会试的时间,前来上香祈福的考生们已经近乎没有了,但是安山寺灵验,现在依旧香客不断,只是比起会试那段时间的香客要少上许多。 她转头看向即墨卿,刚想要问问即墨卿为什么要来这里的时候,却见即墨卿已经出了马车,现在正站在马车外。 车门大开,朝着她伸过来一只手,示意她扶着下车。 她只得收起疑惑,下意识地想要弯腰下车,但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坐回去,拿起马车中的帷帽戴在脸上,这才伸手扶住即墨卿的手下了马车。 我们走吧。 她想告诉即墨卿自己准备好了,却见即墨卿看着她脸上的帷帽,颇为嫌弃地伸手将她头上的帷帽摘掉,重新丢进了马车里。 -- 第123页 戴这个做什么? 她伸手想要从马车里将帷帽重新拿出来,却被即墨卿强势地箍住了腰肢,指尖距离那帷帽只有一寸的距离,再也近不得半分了,她只得转过头先对着即墨卿解释道。 今日人多,还是戴上吧。 却见,即墨卿皱了皱眉,不容置喙道:你同我出门,珠翠钗环可以带,但这遮遮掩掩的东西今后就别带了。 话落,箍住她腰肢的胳膊松开,伸手抓住她的手便大步朝着前面走去,她身子被拽的一晃,只得快步跟上即墨卿的脚步,却是忍不住询问。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即墨卿头也不回,理所当然地说:上次来许愿高中,此次既然已经高中了,那自然是要来还愿的。 见此,容窈了然地点点头,察觉到一旁香客的视线停留在自己和即墨卿的身上,美眸中划过慌乱,随后低下头将自己掩在即墨卿的身后,再也不探出半点来。 即墨卿拽着她就往佛堂走去,她抬头佛堂中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之后,神情大变,当即抗拒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闻言,即墨卿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容窈疑惑道:为什么?你也是许了愿的? 她瞧着佛堂中那个即将就要转过来的身影,美眸深处跳动着不可抑制的恐惧,但幸好即墨卿及时转身挡住了她的身影,也为她挡住了那道身影。 不愿在佛堂门口再停留片刻,她只得寻了个借口,对着即墨卿道:佛堂里线香呛得我头疼,我在外面等你,你进去连带着我的那份一同还了就是了。 瞧着容窈这幅面色苍白,焦急不安的样子,他皱起眉头没有再坚持,点点头道了一句:好,你在外面等我。 见此,她顿时松了口气,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亭子,示意自己在那等着他之后,便转身朝着那亭子走去了。 想着那亭子和佛堂有一段距离,那人出来定是不会碰上的。 可她刚刚坐到亭子里,从身后响起的声音,顿时让她的汗毛倒立。 窈娘。 她转身面带恐慌地看过去,就见一身玄色锦袍的男子自外面走了进来,大约二十七岁左右的年纪,瞧着比少年要沉稳不少,整个人儒雅又斯文。 但在看见盛长风的瞬间,容窈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羽睫剧烈颤动,似是要离盛长风越远越好。 见此,盛长风脸上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在佛堂远远看着便像你,跟过来看,果然是你。 他朝着容窈逼近了一步。 窈娘,你躲着我做什么? 容窈低着头往身后退去,一时间忘记了身后的石阶。 半个脚掌都踏出了石阶外面,就在容窈身子摇晃要摔倒的时候,腰肢缠上熟悉的力道,朱红色的衣袍上还残存着佛堂中的香火味袭来,让人心安。 她松了一口气,靠在即墨卿的身上。 盛长风的眼神从容窈身上挪到即墨卿的身上,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窈娘,这位是? 并未回答盛长风的话,她抬头看着即墨卿说道:夫君,我们回去吧。 她现在只想当带着即墨卿快点离开,但是盛长风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窈娘,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说话间,眼神还颇为受伤。 即墨卿脸上勾起一个似笑非笑弧度,狭长的狐狸眼此刻盛着冷光,抬头看着盛长风道:这位公子认识我夫人? 在下与窈娘是朋友,前段时间寻了块上好的玉,想着下次去教坊司的时候给窈娘送过去,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窈娘便嫁了人,不过也是好事。 盛长风轻叹一句,然后从袖子中取出块拳头大的玉石来,是极罕见的桃粉色,玉质温润,一看便是上好的玉,伸手递给即墨卿。 既然在这里碰见了,那就麻烦公子替窈娘收下。 即墨卿自盛长风手中接过玉石,他随意地扫了那玉石一眼,然后看向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容窈,眉头微蹙,伸手抱住容窈,轻轻安抚对方。 直接将那玉石随手一丢,上好的玉石顿时摔碎成了两半,盛长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一脸可惜。 公子今日把我夫人吓到了,这块破石头就当是赔礼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话音落下,即墨卿顿了顿,看着那地上碎成两半的玉石,满眼不屑道:不过我若是你,这般俗物定不会拿出来丢人。 说话间,他从袖子中拿出刚刚从佛堂求出来的同心结,塞到容窈手上,刚还对着盛长风冷言讥讽的脸上顿时荡开柔情,他低头对着容窈轻声道。 安山寺保佑姻缘也十分灵验,我们一同去挂上。 容窈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即墨卿带到了挂满同心结的树下,不远处的盛长风正看着这边,她看着那极高的树梢,眉头紧蹙地对着即墨卿摇摇头。 她根本就够不到,得让即墨卿挂才行。 下一秒,身子失重,即墨卿伸手抱着她的身子将她托了起来,她惊呼一声,却也只能攀着即墨卿的肩膀稳住自己的身子。 美眸下意识朝着周围看去,见有不少人在看他们,她想让即墨卿快点将自己放下,却听见即墨卿催促。 -- 第124页 挂吧。 知道自己若是不挂的话,即墨卿不会将自己放下去,她低头看着即墨卿眼中肆意的笑意,原本的慌乱奇异地一点点平复了下去。 她抬头找了根树杈,便将手中的同心结系在了上面,看着摇摇晃晃却又稳稳当当挂在上面的同心结,即墨卿这才将她放下来。 再也不去理会盛长风,即墨卿转身带着她离开,徒留盛长风一脸可惜地看着那摔碎在地上的玉石,她抬头望着即墨卿,忍不住开口道。 他是礼部尚书盛长风,卢瑜的门生,你不该得罪他的。 即墨卿才刚刚入仕,根基不稳,难免会受到针对。 闻言,即墨卿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没回应容窈的话,只是低头双眼含笑地问了容窈一句。 开心吗? 此次会试及第的进士陆陆续续进朝任职,不少被派去了城县做知县,家中有关系的便花钱打点打点,在上京做个京官。 池渲立在苑中拿起一旁的瓢葫给面前的堇花添了瓢水,容廷从不远处走过来,弯腰对着她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 见过大殿下。 她转眸将视线放在容廷的身上,她见容廷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容廷给她的印象十分懂事有礼,打量了片刻之后,她便将视线收了回来,随手将瓢葫芦放在一旁,水珠还未从堇花瓣上落下来。 她和容廷一同在苑中踱步,随口问道。 三省六部你打算在何处任职? 到底是容窈的弟弟,这点方便还是要行的。 容廷皱眉,似是仔细思索,又或是早就想好了只是在犹豫别的什么,片刻之后才回道:臣想在大理寺任主簿,求殿下成全。 容廷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主簿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职位,没有半点犹豫,她点点头就答应了,只是在送走容廷之后,原本平静的清眸这才微微沉下去。 大理寺主簿掌管着所有经过三司审理过的卷宗,其中自然包括容家的。 她心里明白容廷为什么要当主簿。 容家当年的事情她不是没有问过容窈,但是容窈并不想多说,而容家出事的时候,容廷不过八岁,想来当初的事情也不比她知道得多。 不过思来想去也就是卢瑜一派排除异己的法子,她倒是有些期待容廷能查出什么。 就在她站在原地望着容廷背影出神的时候,身侧传来脚步声,她转头朝着一旁望去,就见慕清洺抬步从一旁走了过来。 这几日池烬跟着纪云中学武,所以给慕清洺空出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来陪她。 她自然而然地抓住慕清洺的手,两人并肩而行,慢悠悠地迎着夕阳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岭南一战输了,全军覆没,估计很快北疆那边就要传消息来谈判了。 届时该派何人去北疆谈判?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选谁的,北疆人蛮横,不斩来使的道理在他们那根本就不算数,此次去北疆的官职又不能太小,可是高官没几个愿意去北疆的,毕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慕清洺的回答倒快。 让户部主事阜新去吧,他为人谄媚最会见风使舵,能在北疆蛮人手中全身而退,只是 慕清洺微微蹙眉,这才继续:会损了我朝气节。 她轻轻摇头,淡淡苦笑:仗都打输了,还谈什么气节。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岭南必输,可是消息真的传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忍不住心底一沉,面色一灰,且还是在全军覆没的情况下。 但她突然皱眉,抬头看着慕清洺问。 慕大人觉不觉得阜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似是在哪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慕清洺垂着眸子,语气平静地答了一句:许是在折子上见过吧。 走累了之后,便随意寻了个亭子坐下,夕阳西下,黄昏带着晚霞的光似是要沉进水里去,丹霞似锦,给两人依靠在一起的身影勾勒出了个瑰丽的轮廓,似是将他们嵌进了天空里。 就在此时,慕清洺突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大的起伏。 殿下好像很喜欢探花? 不管是之前那个林探花,还是现在这个容探花。 作者有话说: 慕清洺:早知道考探花了。 第53章 喜欢 假山后面的小溪早就干涸, 但是现在却传来细微的水声,让人听得呼吸一屏,忍不住脸红心跳,心脏在刺激下兴奋地加速, 胀得发疼。 郁郁葱葱间, 池渲手肘处的披帛已经垂到了地面上, 但就是摇摇晃晃不肯从身子上跳下去,那假山青石嶙峋,看起来能将人给扎穿,她不敢靠, 只能攀着慕清洺,清眸现如今氤氲开失措的情雾。 柔软的纱衣覆盖在假山上, 像是蜿蜒在上的溪流。 她放在慕清洺肩膀的手不受控制地点点收紧。 让这一切开始不受控制的,是池渲凑到慕清洺的面前, 伸手摸着慕清洺的耳垂, 柔声说的那句。 还是更喜欢状元郎。 慕清洺抬头看着攀在自己身上的池渲,雪肤乌发, 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地粘在了脸颊旁, 衣服虽然没一件从身上落下去的,但松松垮垮, 半遮半掩,欲绝还迎。 -- 第125页 他们不该像床笫之间有上下之分,就应该像现在这样,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并肩而立, 却又相融了一部分。 他用指腹擦拭池渲唇角潋滟的水渍, 温热的指腹划过合不拢又红肿的唇瓣, 让人身子一颤。 她嘴角忍不住溢出一句嘤咛,随后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到了慕清洺的颈窝处,将自己的失态无助都给藏了起来。 却听见慕清洺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诱哄道:殿下,让臣好好看看殿下的喜欢。 翌日早朝时,慕清洺穿着紫袍玉带,头戴官帽,整个人又恢复了那清冷佛子的姿态,抬步迈上白玉石阶。 他朝着太和殿走去,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给叫住了。 慕大人! 他顿住脚步,抬眸朝着身后看去,就见卢瑜抬步走了过来,但是下一秒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蹙起。 随后不等卢瑜,抬步就继续朝着太和殿走去,却被快步走来的卢瑜抓住了胳膊。 慕大人,慕大人,等等老夫! 到底是上了年纪,不过是跑了几步卢瑜便有些气喘了,跟着卢瑜一同前来的是聂怀昌,或者说此次想叫住慕清洺的就是聂怀昌。 此刻抬步走到慕清洺的面前,一脸歉意地说道。 上次的事情,是下官对不住大人。 说话间,聂怀昌忍不住有些心虚地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冷汗,低下头不敢去看慕清洺。 他哪里知道慕清洺的性子会如此高洁。 聂怀昌的面子慕清洺可以拂掉,但是卢瑜的不可以,他定住脚步,看着面前的聂怀昌,视线却越过聂怀昌落在了不远处一身红色官袍来上朝的林叙之身上。 唇角勾起个浅浅的冷笑,淡淡的眸光落到聂怀昌的身上,转瞬间就带上了同情。 听闻聂大人的女儿嫁给了林御史? 不知慕清洺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聂怀昌还是轻轻点头,附和道:确有此事。 那段时间慕清洺身子不适,加上聂怀昌心虚不敢去送喜帖,所以慕清洺没有参加婚礼,倒也没人多说什么。 那我在这祝贺聂大人觅得良婿,祝令嫒和林御史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撂下这薄薄的一句话,慕清洺便转身离开了,再也不去理会卢瑜和聂怀昌,徒留下一头雾水的聂怀昌转头看着卢瑜,茫茫然问了一句。 他这是原谅我了,还是没原谅我啊? 而且这话听起来是祝福,但听起来怎么那么让人不得劲? 慕清洺抬步朝着太和殿走去,面色如常,心底却止不住摇头冷笑。 染上了林叙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为了防止林叙之和聂书仪厮混在一起的事情传出去有损声名,两人的婚事举行地很快,却一点也不显仓促,毕竟是聂怀昌的爱女,嫁妆什么的自然不会少了聂书仪的。 眼下,聂书仪已经身在御史府中,成了林叙之的夫人。 她站在门口望着府外,眼中满是担忧,今天下了大雨却迟迟不见林叙之回来,聂书仪忍不住小声说道。 往日这个时候就该回来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站在聂书仪身侧的是陪嫁丫鬟环儿,此刻见聂书仪担忧的样子,刚想开口安慰自家主子几句话,但就在此时,雨幕中有人快步走来,环儿忍不住惊喜地唤了一句。 夫人,是林大人回来了! 聂书仪抬头看过去,就见林叙之快步从回廊中走来,身上朱红色的官袍被雨水给打湿了,呈现一种暗红色,她忙快步走过去,迎上林叙之。 一边伸手拍打林叙之身上的雨水,一边问道。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林叙之胸前的官袍中鼓鼓的,他伸手从怀里拿出刚刚出炉还在酥脆的饼子,递到了聂书仪的面前,轻声道:听环儿说你喜欢城南陈氏的酥饼,今日下了朝我便去了一趟。 闻言,聂书仪看着面前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纸包忍不住微微发愣,油纸包被主人保护得很好,没有染上一点雨水,还保持着刚刚出炉的酥脆和焦香。 她伸手从林叙之手中接过来,入手油纸包还带着热气,不知是饼子的热气,还是林叙之的体温。 不是有马车吗?怎得还把自己淋湿了?她垂眸看着手中的饼子,心中泛起感动,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一个笑容,给本就温婉的容貌,额外增了一抹姿色。 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 林叙之解释完之后,对着聂书仪笑了笑,随后说道:你先趁热吃,我去换身衣服再回来同你说话。 她转头看着林叙之离开的背影,抓着油纸包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饼子是花生核桃的甜馅,但感动之余,聂书仪心尖上忍不住晕开苦涩。 所有人都觉得林叙之对她极好,是不可能多得的夫婿,就连看人挑剔的父亲都这么觉得。 但只有聂书仪知道那白日里柔情地唤着她书儿的人,晚上午夜梦回间唤的却是。 瑶儿。 眼下的殊华殿,烛火摇曳的昏黄光线之中,池渲不知何时伏在处理奏折的案几上,累得沉沉睡了过去,只是眉头紧紧蹙起,面色苍白,这个睡梦并不安稳。 -- 第126页 眼前是潮湿阴冷的昭狱,鲜血如同不带生命气息的水一般,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面上,慕清洺奄奄一息地被人绑在木桩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脸阴沉的卢瑜。 在卢瑜抬手将手中剑插入慕清洺心间的时候,殿外一道惊雷砸下。 轰隆的巨响彻底将池渲从梦魇中拯救了出来,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池渲毫无血色尚且在惊恐之中的脸,冷汗随着那道雷电一同砸下,落在了地面。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殊华殿,过了许久这才缓过神来,自案几后面站起身,便朝着殿外跑去。 此刻守在殿外的是计酒和左辞,见池渲脸色苍白慌张地从内殿中跑了出来,还以为池渲在内殿遇见了什么危险,腰上的刀和剑一同出鞘。 却见池渲伸手抓住计酒的袖子急声道:慕清洺人呢? 万万没想到,池渲从殿中跑出来是问自己慕清洺的下落,一时间计酒不知道手上的刀要不要重新插回腰间,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回答道。 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在太傅府,殿下怎么了? 她没解释什么,只是摇摇头道。 出宫,回公主府。 放在计酒胳膊上的手微微收紧,死死抓住计酒的窄袖。 她现在就要看到慕清洺,立刻,马上! 任职的第一天,容廷便主动提出留下来处理大理寺的卷宗,一同和容廷整理卷宗的同僚贺沛随口问道。 容主簿,你家就是在上京城内吗? 容廷手中端着烛台,熬到了深夜,脸上忍不住浮现了疲惫之色,但到底是年轻人,还撑得住,他抬头看着贺沛回答。 我不是上京城人,在城外买了个庄子。 闻言,贺沛轻轻点头便没再询问什么。 容廷端着烛台说了一句:贺兄,你比我年长,也在这大理寺任职多年,整日处理这些卷宗不觉得烦躁无聊吗?这么多卷宗摆放位置怎么才能记住? 闻言,贺沛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着容廷,容廷脸上也适时地露出点不感兴趣的恹恹神情,他知道容廷是今年探花,本该入翰林院的,但现在被打发到大理寺做一个主簿。 以为容廷心中不满,于是劝道:这些卷宗都是三法司审理过的大案,一开始或许对你来说有些枯燥,但等时间久些你就习惯了,连那些卷宗的摆放位置也就铭记于心,倒背如流了。 然后贺沛将自己记住卷宗位置方式的秘诀,告诉给了容廷。 你且记住,那深处的架子都是重案,大多是朝廷大官或者皇亲国戚,都已经定案结束了,无上头大人吩咐的时候,我们不要去动那些卷宗。 容廷垂下眸子,随后轻轻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贺沛打了一个哈气,再也不去管容廷了,只吩咐了一句:好了,我们快些把眼前的事情整理完,等到天色一亮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说话间,贺沛便继续整理自己的卷宗,容廷也低下头干活,不再说话。 深夜的活计最忌讳安静,之前贺沛在大理寺熬夜处理卷宗的时候,有人陪在他一旁说话,倒也不至于落个无聊困顿,但容廷是个话少的。 在几次三番找话头被容廷截死之后,贺沛就放弃了闲谈。 没过一会,贺沛就昏昏欲睡了,单手抵着额头睡死了过去。 屋内的窗开了一道缝隙,此刻有冷风袭来将火苗吹得一晃,容廷忙伸手护住那簇烛火,随后站起身将窗户合起,等做完这些的时候,贺沛依旧在闭眼沉睡,似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容廷抬头朝着那些摆放卷宗的架子看去,目光沉沉。 他知道,那些在大理寺落灰积土的卷宗中便有他们容家的。 白日下了场雨,晚上除了几道惊雷之外没有半点雨丝落下,乌云像是压在人的心尖一直在蓄力,沉闷地不知何时会发作,自宫中出来的马车直接停在了公主府外。 池渲下了马车之后便进了内屋钻进了暗道里。 慕清洺并没有将暗道门锁起来,但是惊慌失措间池渲还是踩响了铃铛的线绳。 在铃声响起的瞬间,慕清洺便从塌上睁开了眼睛,他取过一件外袍披在身后,便朝着那发出响动的衣柜走去。 冷眸渐渐染上警惕,这还是铃铛第一次响起,不太可能是池渲,池渲也不可能会大半夜来找他。 可就在慕清洺这个想法浮上心头的时候,从衣柜中跑出的人影,直接扎到了他的怀里,熟悉的气味告诉慕清洺,他的猜想是错的。 池渲的身子凉得厉害,此刻还在瑟瑟发抖。 他微微蹙眉,随即伸手环住池渲,用宽大的外袍包裹住池渲还带着外头风雨寒气的身子,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了? 往日冷静的眸子现如今慌乱一片,她抓着慕清洺的胳膊十分用力,企图用慕清洺身上的温热,驱散梦魇中的血腥和了无生机。 偌大的殿宇内,只剩下翻找卷宗的声音,容廷将手中烛台放在地上,借着烛台映照出来的昏黄光线,正在一堆积了灰尘,结了蛛网的卷宗中,寻找容太尉的卷宗。 他在架子中找了许久,这才看见属于容太尉贪赃谋逆一案的卷宗。 他下意识朝着贺沛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贺沛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快速将卷宗拿了出来,将卷宗展开,随后伏在地上用着烛台上的光,一点点将关于容家案件的所有细节都记下。 -- 第127页 但就在此时,突然传来贺沛刚从睡梦中醒来含含糊糊的声音。 容主簿?容主簿? 似是在寻找他,且脚步也在朝着这边走来。 他看着手中还未看完的卷宗,然后又望着一步步逼近的贺沛,急得额头上的汗珠都垂落了下来,真相已经在眼前了,他不可能放弃。 抓着卷宗的手渐渐收紧,因为过于用力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最后犹豫再三,他转头将手旁的烛火给吹灭了。 周遭顿时陷入了黑暗中,也完美地隐去了容廷的身影,让贺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他低头再次朝着那卷宗看去,眼睛因为骤然失去光线的原因,还未适应眼前的黑暗,他将卷宗拿起来,凑到眼前努力想要将最后几行字看清楚。 却始终看不真切。 就在此时,窗外降下一道闪电,刺眼惨白的光线圆了容廷的心中所愿。 可就在那卷宗上最后几个赫赫然的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容廷在短暂的怔愣之后,面色迅速灰白了下去,眼中还带着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高情商:不该有上下之分。 低情商:老婆QAQ我要在上面,老婆! 第54章 祭拜 清晨天光下, 晨曦初露,不远处压在山间的雾霭还未完全散去。 即墨卿身穿青绿色的官袍迎着初破的天光,迈步踏上白玉石阶,身姿修长, 端正的服饰将那股肆意都给压住了, 此刻虽然依旧不拘, 却比往日要收敛了不少。 照例科举前三甲都可入翰林院,今日是他任职。 即墨卿昂首朝着翰林院而去,却在半路上碰见了张玉庭,同样一身青绿色官袍的张玉庭在此地遇见即墨卿, 也是格外惊喜。 快步朝着即墨卿走了过来。 即墨公子。 即墨卿轻轻颔首,算是见过礼了。 他和张玉庭到底是蹲过一个大牢的情谊, 比起陌生人要熟稔不少,他抬步与张玉庭一同朝着翰林院内走去, 随后一边问道:张兄也入了翰林院? 张玉庭并未入前三甲, 所以在这里看见张玉庭他是有些意外的。 张玉庭轻轻点头,脸上还带着尚未褪下的欢喜, 说道: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编修。他对着张玉庭报出自己的官职, 算是回应。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翰林院,张玉庭对着即墨卿道:今后我们便是同僚, 还请公子多多关照。 互相扶持。 他脸上露出一个得体守礼的笑容,随后抬手示意张玉庭先行,张玉庭却连连摆手,示意即墨卿先行,两人推辞几番, 最后一同进了翰林院。 翰林院说是天子近侍, 却没有实权。 修撰和编修的本职也不过是看着那些枯燥的文书典籍, 若是有错误的地方便需要修订,需要将不同的文书奏折分类然后上交给天子。 说起来也无聊的厉害。 张玉庭却一点也不敢轻视,正襟危坐地端坐在自己的案几后面,做着自己的活计,十分认真专注,一丝不苟,生怕会出一点错。 反观即墨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上的官帽被他放在一旁,此刻褪去规正的仪态,那懒散随性的性子又冒了出来。 他整理着面前的文书,微扬的眉尾下,狐狸眼半阖着,瞧着打不起精神来,可手上却半点也没有马虎。 就两人将事务处理到尾声的时候,外头传来说话声,几位年过半百的翰林院学士自外面走了进来,不管是官职还是年岁都在他们之上。 张玉庭和即墨卿两人忙站起身来,对着几位老学士行礼。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那几位老学士的眼神在张玉庭脸上扫过一眼之后就收了回来,并未过多停留,反而将视线停留在了即墨卿的身上,打量许久都没有挪动。 此刻那官帽还被即墨卿放在案几上,长发束起,将五官面容都露了出来,他容貌昳丽,无一处是不张扬夺目的,只是因着此刻微微颔首的缘故,桀骜的眉眼透出了几分温顺。 过了片刻,为首的学士问道。 你便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 即墨卿低着头,规规矩矩道:下官即墨卿。 即墨那老学士在嘴里念了念即墨两个字,随后点点头:那就是了,齐国公的爱子,今年的新科状元,风流才子。 前头说得夸奖的话,但突然话锋一转,他转身指着即墨卿,对着身后几位大人道。 到底是不知事的少年,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竟娶了一个伎子为妻,即墨公子可是行了文人武将皆所不能之事啊! 说话间,那老学士转头和其余几位同僚一起笑了起来,虽说表情上看不出什么轻蔑不屑来,但语气中满满都是对即墨卿的轻视嘲讽。 众人皆道娶妻娶贤,卿公子却反其道而行之,古往今来恐怕也就只有卿公子一个了!本官深感折服。 闻言,即墨卿抬起头来,姿态不再谦卑,脸上笑意却是不减,好脾气地看着几位大人问道:敢问几位大人,此处是什么地方? 这句话问得众人都是一头的雾水,随后有人答道。 -- 第128页 此处当然是翰林院,还能是什么地方! 即墨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后从案几后面走出来,走到那为首的翰林学士面前,长眸噙着吟吟笑意说道。 若不是这位大人提醒,本官还以为到了什么脏地方,听了什么污言秽语脏了耳朵。 见此,那为首的学士当即沉下脸来,指着即墨卿怒不可遏地说道:放肆!这是翰林院,天子的脚下,岂容你胡言乱语! 我没说翰林院脏,翰林院又不会说话,大人生什么气? 他弯腰凑到那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大人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对方说道:大人也知我是新科状元,齐国公的独子,从我身上寻不着错处,便从我夫人身上寻是吗? 话落,不等对方回话,他率先直起身子,环视面前几位大人朗声说道。 几位大人听好了,我夫人是容太尉独女,是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女。 随后他看着几位道:诸位一口一句娶妻娶贤,却一个个急不可耐地将那如花似玉的小妾往府内纳,几位大人有多久没见过你们的贤妻了? 说话间,眯起的笑意往下沉,露出那眸子里的睥睨神态来。 人人都道翰林学士是清贵之人,可个个说一套做一套虚伪至极,天子脚下都能生出肮脏的腐蚁来,怪不得我大靖国力日渐衰退。 你有学士自人群而出,指着即墨卿道:在场的大人都为了我朝忙碌半生,怎能容你在这张口胡吣! 半阖的狐狸眼泛着冷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之后。 我与诸位无冤无仇,今日此番我知诸位是受人所使。 说话间,即墨卿往后退了半步,再次抬头,眼中除了笑意之外还有同情。 诸位也是科举走出来的,却在这翰林院中蹉跎了大半辈子,说好听点是清贵之人,说难听点不过是一个闲职。 诸位今日在这说上两句贬低我的话,就有人帮你们加官进爵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皆是变了三变,眼神左右飘忽,刚刚还在盛怒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张玉庭则是站在一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更不知道帮着谁说话,只能低下头装作耳聋眼瞎。 见此,即墨卿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抬步朝着翰林院外走去,边摇头叹息道:当真是可怜。 只是还未走到门口的时候,即墨卿突然定下脚步,转头看着那几位学士再次开口补充道。 诸位大人记好了,我从不是什么动口不动手的君子,下次大人再开口之前,当想好自己的身后之事。 旁人不能的我就是能,人活在世上,要行的便是常人所不能之事,行他人所能,算什么本事? 嗤笑一声,他不再去看那几位大人极其难看的脸色,抬步便离开了翰林院。 宫门外,齐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在马车旁矗立着两道身影,是容窈和她的贴身侍女,即墨卿今日出府之前,特意嘱咐了她去宫门接他回府。 明明是个大人了,却偏偏还需要人接。 心中虽然腹诽,可她到底也是来了。 容窈站在午阳下,本就娇媚,此刻姿容熠熠生辉让人忍不住驻足观望,却不敢多停,怕被摄去心魄。 即墨卿既然说了不愿她遮掩,此次前来她便真的没有带帷帽,只是阳光过于耀眼,她忍不住伸手挡住阳光,眺望那宫门的方向。 等着即墨卿出来。 可真的等到宫门处有官员走出的时候,突然有些害怕了,她低头不再去张望什么,对着一旁的婢子说道。 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回马车上歇会,他若是出来了,便让他去马车上寻我。 在看着那婢子重重点头,将自己所说的都记下之后,容窈这才提起裙摆,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但还未抬步上马车,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阿姐。 正在上马车的动作一顿,这一声阿姐唤得容窈脸上的血色全无,她下意识朝着身侧看了看,在看见并无有人注意此处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始终放不下悬着的心来。 她打算忽视容廷,抬步继续上马车。 但容廷却快走几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容窈挣脱不开,只得转头看着站在马车旁的容廷,低声斥责道:松开! 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容廷摇头拒绝,语气着急,且态度强硬。 瞧着自己若是不答应的话,容廷是不会放开自己的,她犹豫片刻之后,只得先随着容廷寻个僻静地方说话。 马车上的布帘轻轻晃动,守在宫门外的婢子还以为容窈已经上了马车,却不知里面空无一人。 一直等走到巷子深处,确定没人会发现之后,两人这才停下了脚步,容廷转头看着容窈,俊逸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眼下还泛着淡淡的乌青色。 瞧着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姐,当年是府中下人何光中诬陷我们太尉府和兵部尚书计家,一同克扣军饷,意图谋反,我查了何光中这号人,他还没有死,他现在还活着! -- 第129页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何光中,或许就能调查清楚当年是谁诬陷容家。 可容窈的表情没有容廷那么激动,她神情一怔,随后抬头看着容廷问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姐,你别管这些是谁告诉我的,你只要告诉我现在何光中现在在哪?!只要能找到他就能还我们一个清白! 当年之事发生的时候,他年岁尚小记不真切,但是容窈不可能不知道。 情急之下,他抓住容窈的手腕,颇为用力,眼中满是焦急和迫切。 但容窈却垂下眸子,脸色微黯道:事已至此,要清白还有什么用。 她抬头看着容廷,秀眉紧蹙,语气不容反驳:你若还当我是你姐姐,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 说话间,她用力将容廷禁锢自己的手给挣脱开,不再去看容廷的脸色,狠下心来转身就要离开,但是容廷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再次停下了脚步。 所以呢? 所以姐姐明知道当年是齐国公将容氏一族下了狱,还要嫁入国公府对吗? 闻言,容窈定下脚步,瞳孔微微放大,脸上的血色彻底消散,清泪自眼角滑落,那被她拼命隐藏的悲痛此刻再次冒出,遏制住她的口鼻,让她半点都呼吸不得。 她缓缓弯下腰,悲痛将她给压垮,似是连站立的本事都没有了,身子一晃就要朝着地面摔去,但手肘突然被人抓住了。 她眼角含泪地抬头朝着身前看去,就见即墨卿一身青绿色的官袍站在了她的面前,此刻瞧着她的模样,微微蹙眉,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说话间,即墨卿转头朝着容廷看去,对着容窈问道。 你们认识? 容廷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对容窈的刺激会这么大,眼看着容窈的身子就要摔在地上,他想去搀扶的,但是晚了一步。 此刻即墨卿看过来,他眼底的后悔还未完全散去。 闻言,她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摇摇头道。 不认识。 她借着即墨卿的手从地上站起身来,随后对着即墨卿。 我们回去吧。 说话间,她不再去看矗立在原地,满眼后悔自责的容廷,在即墨卿的搀扶下一点点走远,反倒是即墨卿时不时回头看着容廷,眼中满是狐疑之色。 林叙之随着聂书仪一同回府看望聂怀昌,但聂怀昌每到午后都要去小憩,此刻正堂中就只剩下林叙之一人题字作画。 聂书仪特地去厨房做了点心端来,但等她回来之后,却在正堂中不见林叙之。 人呢? 一边疑惑着,一边在府上寻找林叙之的下落。 最后见书房门留了道缝隙,她抬步将房门推开,在看见林叙之手上拿着的书信后,手中的碟子一惊顿时摔碎在了地上。 顾不得那满地的尖锐碎片,她将身后房门关紧,快步朝着林叙之走过去,伸手就要将林叙之手中的书信夺过来,但是她的力气怎及林叙之? 只能看着林叙之拿着那些书信,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林叙之的手旁还放着干净的宣纸,应当是没纸了,前来书房找纸无意发现的。 聂书仪跪在地上,碎片将皮肤刺穿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她低声乞求道:叙之,算我求你,今日之事就当做没有看到好不好? 他手中拿着聂怀昌与人往来,贪赃枉法的书信,低头看着聂书仪,难以置信地问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对吗? 我是御史大夫,食天子俸禄监察百官,你让我如何做? 说话间,林叙之攥着书信的手还在轻轻发抖,似是极为痛苦。 聂怀昌做的那些事情,聂书仪虽然不知道详细,但知道一个大概,她也尝试过劝诫聂怀昌,但无果之后就放弃了。 此刻她跪在地上抓着林叙之的衣摆,泪水涌出模糊了视线,她只会说一句。 叙之算我求你了。 这些东西拿出去,聂怀昌的命可就没了。 宫中下令,辅政大臣随着陛下一同去皇陵祭拜先帝,赵鸿俦一大早便起床整理衣冠,自来了上京城之后,赵鸿俦的脸色比起在津安的时候好了许久,人也越来越发有精气神了。 方禹瞧着心中便高兴,想着山上冷,他便回屋去拿御寒的外袍,等他出来赵鸿俦已经撇下他走远了,方禹只得快走上几步才能跟上赵鸿俦。 老师,您等等我! 赵鸿俦却头也不回地问道:凝儿呢?怎么还没消息传来? 从赵鸿俦来了上京之后,便派人给津安的赵雨凝递了消息,让她尽快进京,却迟迟不见人影。 方禹跟在赵鸿俦的身后,面露难色,只能将从津安传来的说辞告诉给赵鸿俦了。 凝儿姐说最近医馆有些忙,离不开人手。 闻言,赵鸿俦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敷衍我的说辞,她要是再不来,人都被人抢走了。 就在赵鸿俦和方禹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处,就见慕清洺立在外面,站在马车旁,这几日转了寒,在原本的衣袍外罩了一件斗篷,清隽独绝,似是将松竹之韵全部吸纳其中。 -- 第130页 见着赵鸿俦和方禹二人走出,他立马弯腰作揖道。 见过老师,方学弟。 知道今日赵鸿俦要上山随着陛下祭拜先帝,慕清洺特地来送赵鸿俦上山。 瞧着慕清洺,赵鸿俦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缓和,随后便上了马车,二人一同朝着皇陵而去,只不过马车停在山脚处,便不能再往前驶进。 慕清洺只得站在马车外,目送赵鸿俦朝着山上走去。 在赵鸿俦的身影隐在山雾中再也寻不到之后,他转身便打算上马车回去,但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着山脚的两侧看去,眉头紧紧皱起。 今日祭拜先帝,池渲也在。 若是算起来,他和池渲也有几日未见了。 第55章 岳丈 人潮拥挤的闹市硬生生被官兵闯出一条通道来, 闹市的喧嚣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给压了下去。 街道上的百姓停步驻足,虽然明知道和自己没有干系,但远远地看着那些官兵的背影便止不住心中紧张。 御史台又在抓人了,不知今天抓的是哪个官员。 在官兵将聂府围的个水泄不通之前, 聂怀昌只来得及对着亲信嘱咐了一句:快去尚书府上, 速速请卢尚书前来! 亲信惊慌之余, 点头应下便匆匆从后门处离开了,而就在那人刚刚离开的瞬间,林叙之带着人穿了进来,正红色的御史官服, 彰显着林叙之现在的大公无私和不徇私情。 等林叙之走进正堂的时候,只有聂怀昌一个人, 他抬手示意让身后的官兵停在不远处,随后朝着聂怀昌走了几步, 弯腰行礼道。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哪怕林叙之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近前, 声音在耳边响起,但是聂怀昌依旧一脸的难以置信, 看着林叙之, 半晌只说得出一句。 怎么是你?! 而被聂怀昌嘱咐的亲信,自后门处离开, 小心翼翼避过聂府外的官兵之后,便直接跑去了尚书府。 但一番疯狂叩门下,这才从门缝中探出个小厮脑袋,只不耐烦地堵了一句。 我家大人随着陛下去太庙祭拜先帝,现在不在府上, 凡事等我家大人回来再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 不给他讲清来意的机会, 便将府门给重重合上了,同时也堵死了聂怀昌的生机。 孤鹭山上,清晨的山雾还未完全散尽,一缕缕地围着山巅缠绕,山峦间的苍翠色因此变得朦胧缥缈,让人步入其中,恍若置身仙境。 靖国历代皇帝的牌位都放在太庙中,享受香火供奉。 而太庙就坐落孤鹭山巅,祭拜先帝的前几日需得斋戒沐香,洗去浑身戾气方可迈入孤鹭山巅。 但此刻的偏殿之中,池渲坐在一旁,透过窗户看着卢瑜一步步走入太庙,因为角度的问题,卢瑜看不见她的身影,更看不见清眸中凛然成片的冰冷杀意。 攥着杯子的手指因为微微用力而泛白,她紧紧注视着卢瑜的脚步,纪云中的人就埋伏在四周,只待卢瑜迈步进入太庙,手中茶杯便会应声落地。 这不许见血腥的太庙,顷刻间便会鲜血染尽。 可就在卢瑜的脚步要迈进太庙的时候,身子一顿,似是被人叫住,转身朝着身后看去,脸上露出笑容,对着那个远远而来的身影唤了句。 子慕。 见此,站在外面观察着太庙情况的左辞忍不住微微拧了拧眉头,转头将太庙的情况告诉给了殿内的池渲。 殿下,慕大人来了。 闻言,她脸上划过意外之色,抬头朝着卢瑜的方向,果不其然瞧见了那一抹青影现如今就站在卢瑜的身侧,两人似是在寒暄说着什么。 池渲的眉头微蹙,轻声念叨了一句。 他怎得来了? 计酒更是有些抱怨地嘟囔了一句。 还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那从聂怀昌书房里找出来的书信,此刻复印了几份,整整齐齐地交到了聂怀昌的手里,在看清楚那书信上所书内容之后,聂怀昌的身子一点点跌坐在地上,原本攥在手中的书信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轻薄的纸张,被微风轻轻一吹,便传播了满园。 聂怀昌跌坐在地上,脸色微微苍白,瞧着像是转瞬间老了数岁,林叙之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此刻一脸颓然的老人,慢悠悠地说道。 岳丈,不是小婿不愿意护着你,只是此事被人闹到了御史台中,我实在无能为力。 说到最后,林叙之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但此刻落在聂怀昌的眼中则是虚伪至极,他面上露出一个冷笑,看着林叙之说道:林大人想要抓老夫可有三省或者刑部下的批文? 御史台在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将人带回去关上一天,若是无刑部或者陛下下的命令,就算是御史台也拿他没有办法。 但是他不能进御史台,若是进了御史台那就是他人板上鱼肉。 他现在只能拖着,拖到卢瑜赶来。 似是猜透了聂怀昌的心中所想,林叙之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似是稳操胜券,不慌不忙地看着聂怀昌说道。 本官想杀你,不需要刑部的批文。 几乎就在林叙之话音落下的瞬间,从门外传来了聂书仪惊慌的声音。 -- 第131页 父亲! 听见这个声音,林叙之转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并未看见聂书仪的身影,从府外跑进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眼下只是声音先到了而已。 唇角弧度变大,他转过头来看着聂怀昌,轻飘飘补了一句。 甚至不需要本官自己动手。 这一句父亲让聂怀昌最后一丝底气给唤没了,脊背垮下去,他急急忙忙伸手抓住林叙之的衣摆,卑微至极地乞求道。 你让她来干什么?此事和她无关!你让她回去算我求你。 见此,林叙之看着聂怀昌微微皱眉,似是碰上什么脏东西般,将衣摆从聂怀昌手中撤了回来,倒退了几步,边看着聂怀昌说。 并非本官让书儿来的,只是这上京城着实太小了,杀个人都能瞬间传遍。 说话间,他退到了距离他最近的官兵身侧,随后将对方腰上的刀拔出,直接丢到了聂怀昌的面前,漠然而道。 岳丈应该也不愿意让书儿看见她的夫君亲手杀死她的父亲,让她痛苦活完下半辈子吧? 此刻在孤鹭山上看见慕清洺实属意外,但是有熟悉的人在,将卢瑜心中的不安给打散了一些,可还不等他和慕清洺说上几句话,池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两人当时止住话语,转过头对着池渲弯腰行礼道。 臣见过大殿下。 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池渲便收回了视线,看着面前的太庙,却是话有所指道:太庙有规矩,无陛下召谕,寻常人等不可随意进出太庙。 随后顿了顿,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太傅大人最好怎么上来的,怎么给本宫滚下去! 似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慕清洺,眸子看着不远处的太庙,就是没给面前两个活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慕清洺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只能看见池渲的侧脸,他微微蹙眉,思忖片刻之后,这才弯腰道:是臣冒犯。 不去理会慕清洺,池渲抬步朝着太庙内走去,但走了几步见卢瑜并未跟上来,随之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对着卢瑜说道。 卢尚书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想让陛下出来请你? 话音落下之后,也不管卢瑜有没有跟上来,她抬步就迈入了太庙。 池渲的最后一句话,让卢瑜不得不抓紧时间跟上,跟着慕清洺告别之后,便抬步迈进了太庙门槛之中。 而慕清洺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管是山脚下的密集脚印,还是今日池渲的态度,都让他的眸子中浮现点点疑惑。 却也只得收回视线来,转身想要先离开,但就在转身的瞬间,耳尖微动。 清风拂过树梢的声音中夹杂着一种刺耳酸牙的声音传来。 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在刀剑刺入胸腔的瞬间,鲜血涌了出来。 林叙之此刻半蹲在聂怀昌的面前,静静注视着聂怀昌将刀剑送入他自己的胸膛。 胸口鲜血汩汩流出,但聂怀昌顾不得这些,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着林叙之的手,眸子因为疼痛瞪大道。 求你帮我好好照顾书儿 喉咙因为鲜血翻涌,说出得话有些含糊不清,可也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的力气。 他瞧着自己若是不答应,聂怀昌就死不瞑目的样子,轻叹口气,伸手将自己另一只手盖在聂怀昌的手背上,轻声安抚道。 岳丈放心,书儿既已嫁给我,我自会好好对她。 话音落下,一直紧攥着林叙之手腕的手这才渐渐松开,随着胸口的鲜血一同垂落在地面上,缓缓洇红了散落一地的信纸,也染红了被他抓住的林叙之的手背,和林叙之盖在他手上的手心。 而就在聂怀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聂书仪终于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因为太过着急,在迈门槛的时候摔了一跤,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染了满头灰尘,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嘴中凄厉地唤道。 父亲! 在身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来的时候。 林叙之原本事不关己的表情顿时变了,满脸慌张后悔地伸手去搀扶聂怀昌的身子,眼圈在瞬间便红了,伸手抱住聂怀昌尚有余温的身子,痛声道。 岳丈大人 慕清洺去而又返,在他迈过太庙门槛的时候,抬头就看见池渲手中持剑朝着跌坐在地上的卢瑜步步紧逼,手上的剑刃还泛着渗人的寒光。 在卢瑜跟着池渲走进太庙中,发现太庙中无一人之后,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此刻想要离开已经晚了。 现如今那个老谋深算的尚书令,此刻也被那开了刃的剑给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冷汗顿时顺着额头往下流。 作者有话说: 明天整个长的!明天整个长的!(尝试催眠自己) 嗷对了,家人们不用担心哈,感情线1v1的,通篇除了男女主互相喜欢,没别的人喜欢他们(虽然听起来有点惨),但感情线没有女二男二。(拍胸脯保证) 第56章 信我 太庙中香火明烛不灭不断, 整个大殿内空旷又昏暗,正殿之中摆放着靖国以来的所有已逝帝王的牌位。 -- 第132页 此刻一道不属于太庙内的幽幽寒芒划过所有牌位上的名字,刀尖在地面划过发出刺耳的噪声,卢瑜跌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慌乱。 池渲看着面前的卢瑜, 眼前仿佛还能浮现卢瑜将剑刃送进慕清洺心口的场景, 没有多余的废话,她抬起手中剑,双手用力地朝着卢瑜心口上次刺去。 似是要将卢瑜给刺穿,不给对方一点生还的机会。 但还不等她手中剑落下,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制止了剑刃往下落的趋势, 她抬头在看见拦住自己的人是慕清洺之后,眸中划过一丝意外。 而倒在地上的卢瑜, 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 则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在看见慕清洺出现之后, 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抬手拦住池渲, 头也不回地对着卢瑜道:卢大人还不快走! 松开! 她对着慕清洺沉声说道,但慕清洺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她干脆松开抓着剑柄的手,任由长剑落下,快速用另一只手接住,将手中剑再次朝着卢瑜刺去。 慕清洺抓住她的右手,趁势抱住了她, 拦抱着她的腰肢, 让她半点动弹不得。 卢瑜就在眼前, 却怎么也够不到,池渲眼下已经红了眼,怎么甘心放卢瑜走,她咬牙怒喝。 慕清洺!你放开! 慕清洺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看着即将要跑出太庙的卢瑜,她用尽全力将手中剑冲着卢瑜丢过去,但是她的力气不大,不过是丢出了几步远的距离便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铮鸣声。 而埋伏在太庙附近的纪家亲兵还以为是池渲的信号,一个个拿着手中刀冲了进来,可是在看见太庙中只看见了拦抱在一起的池渲和慕清洺两人,众人一愣。 环视一圈都没有在太庙中寻到卢瑜的身影,个个又默默不语地退了回去,还不忘将太庙的殿门给合上。 计酒躲在暗处,见着卢瑜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她心中自是恨极了眼前这个害得计家灭门的凶兽,拔出腰上刀刃便打算朝着卢瑜冲过去,却被身侧的左辞给抓住了手腕。 对着她轻轻摇头,制止了计酒。 纪云中见亲兵个个去而又返,皱眉问道:卢瑜呢? 为首的亲兵摇摇头。 跑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太庙中只有大殿下和太傅大人,卢大人现在应当还没下山,大人我们要不要追? 闻言,纪云中眉头紧皱,思忖片刻却是摇摇头。 别管卢瑜,现在立马下山!今日之事不能让旁人发现。 话落之后,纪云中朝着太庙看了一眼,眸光深沉,此次卢瑜若是死了,对他自然好处多多,但到底是池渲下的令,他只是想帮池渲除掉卢瑜,还不想自己走到卢瑜的对立面。 纪云中收回视线后,不去管池渲,跟着自己的亲兵一同从后山朝着山脚而去。 而此刻的太庙内,在确定卢瑜走后,慕清洺这才松开了池渲,池渲缓缓转过身来,清眸此刻微红,说不清是杀气腾腾还是其他的什么。 看着池渲这幅样子,他上前半步,下意识想要去抓池渲的手,但是被对方给躲开了,长睫微微垂落,藏起冷眸中的黯淡来。 她不去看慕清洺,抬步朝着不远处丢在地上的剑刃走去,伸手将落在地上的剑给捡了起来,而慕清洺的声音也适时在身后响起。 现在不是杀卢瑜的好时机,殿下太过心急。 今日就算卢瑜死了,朝上卢瑜一党依旧抱作一团,且会更加隐蔽行事,我们难抓把柄,而且若是卢瑜今日真的不明不白死了。 无故杀害辅政重臣,殿下恶名若是坐实,这些会对 似是没有听见慕清洺所说,她弯腰将地上剑捡了起来。 将剑柄握在手中,随后转过身将手中剑对准了慕清洺,眼底含着冰冷的怒火,她将剑刃对准了慕清洺的心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慕清洺,你教训够了没有?!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眸光随着那点点寒芒轻轻晃动,他垂下长睫,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冷静分析。 今日的祭拜从一开始就是殿下的请君入瓮,老师知道,纪 说到这里,慕清洺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被后怕撑得微微放大,抬头看着池渲快速道。 禁卫并无调离者,但在山脚两侧有大量上山的脚印,殿下是在跟纪云中合作? 池渲并未回答,但显然已经是默认了,且没有第二个可能。 殿下就不怕纪云中前脚杀了卢瑜,后脚就以无故杀害朝廷重臣,问罪殿下?说话间,刚刚还冷静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若是刚刚池渲真的杀了卢瑜,那下一秒染血的剑就可能会直指池渲,纪云中是外戚,又是辅政大臣,到时池渲定落于下风。 这种坐山观虎斗的事情赵鸿俦没有制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纪云中没有制止。 似是没有听见窥见慕清洺脸上的关忧和害怕,她冷冷垂眸看着慕清洺,手中剑刃凑近半寸,直指慕清洺的眉心,冷声道。 禁卫调动太傅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清楚了?太傅大人现如今是管到本宫头上了对吗? 自禁卫首领的职位从左辞手中脱手的时候,她就明白,禁卫再也不是她能随心使用的一张底牌。 -- 第133页 看着池渲眼底的刺人的冷意,他没有躲避剑刃,而是垂下眸子掀开袍子直直跪倒在地,对着池渲说道。 此事是臣逾越。 禁卫的调动虽然是在皇宫中,但整个上京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宫。 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传遍整个上京城,更不要说禁卫的调动了,所以此次行事池渲才没有动用禁卫,而是用了纪云中豢养的府兵。 他知道池渲是在怕什么,抬头看着池渲保证道。 殿下信我,我不会再让他伤到你半分半毫。 慕清洺抬头看着她,眼神在渴望着她的信任,她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慕清洺,瞳孔轻轻晃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慕清洺。 我若说他要杀的人是你呢? 原本黑白分明的清眸现如今被红色模糊了分界线,她看着毫无反应的慕清洺道:卢瑜现在就是一条见谁咬谁的疯狗!你手上并无实权,在朝上并无拥立,你如何跟他斗? 慕大人,做人不要太自大了,这世上多的是你难料之事! 她这番话几乎是低吼着说出来,身子还被刚刚的阻拦气得轻轻发抖,待到池渲将话说完之后,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池渲眸光坚定道。 那也请殿下以自己为重。 为了殿下,无论生死,子慕皆不拒。 她看着慕清洺,抓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处泛白,因为太过用力整个剑身都随着手指轻轻抖动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才收回手中剑,让剑垂在身侧,声音突然弱得像个猫儿一样,带着点点哭腔道。 可我不想让你死。 他仰头看着池渲,此刻能清晰地看着池渲微红的眼眶,长睫轻轻颤动,他低下头,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随后也不站起身来,就这么跪着往前走了几步。 伸手去碰池渲垂在身侧的指尖,指尖相触在一起,却从池渲的身上察觉不到半点温热,近日天气变冷,但是池渲没有添衣服, 他抬头看着池渲,一字一顿道。 杀人先毁名。 等何时杀掉卢瑜让众人心中畅快,那才是最好的时机,在此之前皆不是。 殿下既然已经站到了这个位置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殿下,我们既然站在这里,就让人歌功颂德地站着。 指尖仅仅停留在相碰的距离,便再也不敢欺近半分了,她垂眸看着面前仰头劝诫她的慕清洺,右手手腕微动,剑柄这才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铮鸣声。 像是突然泄了力一样,她弯下身子伸手死死抱住跪在面前的慕清洺,环抱着慕清洺的手微微用力,指尖还因为害怕而轻轻颤抖,她知道眼下不是杀死卢瑜的最好时机。 她只是,太害怕了。 她怕有一天卢瑜会看穿慕清洺拙劣的伪装,她怕有一天卢瑜会像今日的她一样,不管不顾了。 眼下的翰林院当中,陛下前往孤鹭山上祭拜先帝,停朝一日,今日大臣们若是有要事,需要将奏折先上交给翰林院,然后由翰林院分类整理后上呈给天子。 但现在本该整理的翰林院乱糟成了一团,青绿色的官袍和正红色的官袍纠缠在一起,即墨卿用膝盖死死抵住盛长风的身子,将对方压在地上,正挥动拳头一下下地往盛长风的脸上砸着。 他现在忘记了所有的武功招式,眼下的一次次挥动拳头,不过是单纯为了解气和发泄罢了。 在旁处理奏折的官员并不知道即墨卿和盛长风起了什么冲突,在响动传来的时候,盛长风已经和即墨卿缠打在了一起。 翰林院中的都是文臣,哪里见过眼前血腥残暴的画面,当下一个个作鸟兽散了。 只剩下一个张玉庭,站在殿门处,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应该上前劝架,就在张玉庭百般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即墨卿的声音传来。 张玉庭,关门! 张玉庭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不好,便连忙将面前的殿门给关起来了,却将自己给关在了殿内。 他反应过来,又推开门走出去,在外面将殿门给合上,在看不见眼前缠斗的画面之后,张玉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大殿内,只剩下了即墨卿和盛长风两个人,说是缠斗上,实际上是盛长风单方面挨打。 盛长风一个礼部尚书,不过是个文人,身子斯文孱弱根本就不是即墨卿的对手,从一开始用砚台砸了即墨卿一下之后,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被压着打。 原本笑吟吟的狐狸眼现如今冰冷一片,他拳拳都往盛长风的脸上砸去,不过一会的时间,盛长风整个人脸就已经红肿得不像样子了。 从一开始的剧痛难忍,到后来整张脸肿胀起来,盛长风对于那种疼痛已经麻木了,而即墨卿似是打累了停了下来。 盛长风甩了甩脑袋,将那种眼冒金星的感觉给甩开一些。 随后在模糊的视线中找到那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脸上露出个讥讽的笑来,吃力地看着即墨卿道。 小公爷急什么?难道本官说的不是实话?她本就是千人枕万人尝的伎子! 今日朝上大臣来送折子的时候,盛长风低头凑到即墨卿的耳边,好心说道:小公爷才刚刚成婚不知道□□伎子的法子,小公爷若是想知道,本宫可以告诉小公爷。 -- 第134页 本官是窈娘的常客,花蕊轻颤的法子可有许多种,定让小公爷销魂蚀骨。 话音才刚刚落下,即墨卿的拳头便挥了过来。 被按在地上打了这么久,盛长风嘴里满是血腥味,他侧头将嘴中的鲜血吐出来,此刻狼狈无比却又满眼得意地看着即墨卿,那副子儒雅斯文的模样此刻沾了血腥,再也查探不到半分了,只是让人作呕。 现如今没有外人在,这才是盛长风本来的样子。 见盛长风往外吐着血,担心沾染到自己的身上,即墨卿嫌恶地将抵在盛长风下巴处的膝盖往下撤了撤,抵在了盛长风的心口。 瞧着盛长风的样子,眼中带着冷凝寒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 是我急了,还是大人急了? 我知大人今日这番话是为了引我出手,眼下大人可还满意?要不要再废个胳膊什么的?到时候盛大人去告状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些。 说完这句话之后,压在盛长风心口的膝盖猛地用力,将盛长风压得气息一滞,整个人差点喘不上气来,他低头凑到盛长风的面前说道。 盛长风,官场上的争斗何必牵连到一个无辜女子身上?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袍子便从盛长风身上起来,一直等他走到殿门处,盛长风这才缓过来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即墨卿的身影,轻嗤道。 她算什么无辜女子?容家都是因为她才会变成现如今的样子。 小公爷将她给娶进门,今后可要小心一点,她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眼下的齐国公府,哪怕容窈不沾粉黛不加发饰,只单单墨发盘起,依旧摄人心魄,她亲手做了点心打算去给即墨静送去,但刚刚走过月门,便被守在院外的下人告知。 小姐现在不在院子里。 见此,容窈的眉头微微皱起,即墨静眼神不好,现在能跑去哪,于是看着面前的侍从问道:你可知小姐现在去哪? 那下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今日一早便跟着容公子出去了。 容窈心头一紧,看着那下人追问。 容公子?哪个容公子? 这番话将下人问得有些懵,即墨静没什么朋友,除了容廷之外还能是哪个容公子,但是面对容窈的追问,下人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就是经常来府上寻小姐的那位公子。 话音落下,容窈攥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担心容廷晕了头会对即墨静不利,忙看着那人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 下人摇摇头。 容窈又继续问:那可有府上下人跟从? 小姐不让我们跟着。 容窈眉头紧紧蹙起,忍不住出声怪罪道。 既不知他的底细,又不知他们的去处,你们就这么放心地让小姐出去了?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情,公爷岂会放过你们的。 此言一出,那下人顿时慌了。 那那奴婢现在就派人去找!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朝着府外跑去,但还未走上几步,就被容窈给叫住了:既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你们打算怎么找? 闻言,那下人转过头来看着容窈,已经急得快哭出来了。 那那该怎么办?! 她垂眸思索片刻之后,连忙吩咐:备马车! 在容窈坐上马车之后,外头的车夫转头对着容窈询问:少夫人,我们去哪? 她想也没想便报出一个名字。 去万宁村。 何光中就在万宁村。 眼下太阳正盛,但容廷却像是不知炙热般地在太阳光下行走,挨家挨户地在万宁村中打听何光中的下落,最后终于在一个破败的小木屋中找到了双腿残废的何光中。 他让即墨静坐在不远的树荫处,随后便进了木屋中,还特意将房门打开,保证即墨静一直都在自己的视线内。 木屋内十分简陋,除了遮阳挡雨之外再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了,整个木屋内找不到一件家具,只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堆干草,而现在在那堆干草上面就躺着一个又瘸又瞎的男人。 就是这堆干草也是村民给何光中准备的。 男人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穷困潦倒,但好在耳朵还能听见,在听见脚步声的瞬间,便从枯草堆中直起身子来,对着传出声音的方向询问。 谁? 容廷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又聋又瞎,脸上脏污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容,若是单单凭借外貌来和容廷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但是现在一开口,听着和幼时相差无几的声音,容廷这才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站在门口处,房间内脏污满地,他没继续往前走一步,看着屋中的何光中,将萦绕在心间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 当年是谁让你陷害容太尉的? 这个疑问在容廷心头积压了多年,现在知道真相要大白了,声音都止不住轻轻颤抖。 而倒在枯草堆上的男人,在听见容太尉这三个字之后当下警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一脸警惕地对着容廷询问:你是谁? -- 第135页 他并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而是看着何光中说道。 我是大理寺卿,此次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前来调查此事,只要你将真相说出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说话间,他低头将自己腰上的荷包解了下来,打算把这个给何光中,以表明自己的诚意,但是想到何光中又瘸又瞎,给他钱也花不出去。 便临时改口道。 只要你说出来,我会让人来照顾你。 何光中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他伸手将腰上大理寺的腰牌解了下来,递了过来,担心何光中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主簿,所以他只让何光中摸了令牌上的花纹就收了回来。 在摸到那腰牌上的花纹之后,何光中脸上的迟疑逐渐褪去,有些激动地说说道:您当真是大理寺卿? 我说我说! 在听见何光中将当年事情一件件说出来的时候,容廷攥起的手忍不住渐渐收紧,最后指尖刺入了掌心,渗出血来。 父亲! 聂书仪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顾不得身上的尘土,伸手将聂怀昌尚且温热的身子从林叙之手中抢了过来,抱着聂怀昌的尸体痛哭不止。 林叙之半跪在地上,身上正红色的官袍除了沾上鲜血之外还染满了灰尘,此刻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他眼角含泪地朝着聂书仪看去,极为痛苦后悔地解释道:书儿,我只是想问问岳丈大人这件事情究竟是谁陷害他的!我只是想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岳丈大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此事定然有幕后主谋,只要我们找到证据,就能证明岳丈大人是被胁迫的。 说罢,他用沾满鲜血的掌心伸手覆盖在聂书仪的手背上,有些迫切地开口询问道:书儿,你在聂府生活了多年,定知道岳丈大人将一些重要东西藏到哪里了对不对? 只要有他人胁迫岳丈大人的书信,我就能还给你们一个清白。 说话间,林叙之的语气有些激动,攥着聂书仪的手背微微用力,但是现在聂书仪正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就没有理会林叙之。 过了半晌之后,也是双眼通红地用力将林叙之的手给甩开。 杀人凶手,虚伪至极! 你是御史中丞,只要你将此事压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聂书仪红着眼看着林叙之,眼中是满满的恨意,她是喜欢林叙之,可现如今林叙之亲手杀了她的父亲,她宁可今日闯进来的是御史台的其他人。 直到现在,她整个人也算是突然醒悟了过来,红着眼看着林叙之恨恨道:我和父亲不过是你升官加爵的阶梯! 似是被聂书仪的突然甩开给甩懵了,林叙之愣了好一会这才看着聂书仪,痛苦渐渐散去,笑容浮现出来,看着聂书仪道。 看来你真不知道。 那是一种突然轻松的笑容,似是突然卸下假面的轻松。 聂怀昌已死,林叙之让所有的官兵都退到了聂府外,此刻府内只有林叙之和聂书仪两个人,外加地上一具正在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 林叙之给了聂书仪和聂怀昌分别的时间。 就在所有人为林叙之的大义灭亲和对爱妻疼爱心生感动的时候,府门内突然传来林叙之的一声哀痛的呼喊声。 守在外头的官兵心中一惊,快速推开府门走了进去,就见刚刚还只躺着一具尸体的院子,现在变成了两具尸体,林叙之怀抱着聂书仪倒下的身子,悲伤不已。 在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林叙之正将聂书仪插在心口的刀剑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殷红的鲜血溅到了林叙之的脸上,模糊了他俊美的面容。 眼下林叙之正低着头,眼泪自眼眶中夺眶而出,顺着鼻尖往下垂落,嘴里喃喃念着。 书儿 聂书仪的瞳孔微微转动,落到了林叙之的脸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朝着林叙之的脸上伸去,似是想再摸摸他的脸,但手掌刚刚抬起来便重重落了下去。 见此,站在后面目睹这一切的官兵,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林叙之的背影劝道。 大人,节哀。 是啊,人死毕竟不能复生。 林叙之伸手抱着聂书仪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了被悲痛染红的双眼,看起来格外落寞可怜,让人忍不住动容。 他抱着聂书仪的身子,抬步往外走去,有气无力道。 夫人太过悲痛随着岳丈一同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叙之低头轻轻蹭了蹭怀中聂书仪的脸颊,眼中还带着尚未退散去的爱恋不舍,嘴里喃喃道:书儿,我带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叙之便抱着聂书仪朝着府外走去,似是要将聂书仪带回林家,守在外头的官兵没一个阻拦的,一个个低下头,在为自家大人伤心。 而林叙之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蓦地停下脚步,嘱咐了一句。 继续搜,看看聂府还有没有其他往来的信件。 等容窈找到万宁村的时候,就看见容廷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即墨静上马车,在看见即墨静无碍之后,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 -- 第136页 容廷见容窈突然出现,在短暂怔愣之后,下意识想要唤容窈一句,但是意识到即墨静在一旁之后,生生将那句阿姐给咽了下去。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反倒是一旁即墨静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嫂嫂? 闻言,容窈将视线从容廷身上收回来,脸色缓和了一瞬,看着即墨静问道:你怎得知道是我? 即墨静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乖巧地回道。 闻到的,嫂嫂身上香。 她有些意外地点头,随后将视线放在了容廷的身上,有话要说,容廷眼下反应过来,低头俯到即墨静的耳边说道。 马车还没修好,你先去一旁坐着等我,待会我就回来找你。 好!即墨静点点头,随后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是在离开之前,突然定下脚步,转头看着容窈问道。 嫂嫂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是哥哥带着嫂嫂出来玩吗? 玩?她微微皱眉,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即墨静轻轻点头:今日容公子带我出来游玩,我很开心。 说罢,即墨静脸上笑意渐浓,看起来格外开心满足。 在短暂和即墨静别过之后,两人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容廷将即墨静安顿妥当之后,就朝着容窈走去,但刚刚走到容窈的身后,就见容窈转过身来。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巴掌重重落在了容廷的脸上,脸上顿时燃起火辣辣的痛感。 他自小乖巧懂事,容窈又极其宠他,故而还从未打骂过他。 眼下,容廷被打得一脸茫然,抬头朝着容窈看过去,就见容窈沉声斥责道:现在容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是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放何光中活着离开?现在的万宁村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今日在这里接触了何光中,明日这件事情就会长了腿一样传到朝中高官耳朵里。 说话间,容窈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后怕和怒火。 他知道此刻容窈在气什么,此事确实是他自作主张了,眼下站在容窈的面前,内疚地低下头道。 我今日带着静儿出来游玩,马车出了故障,这才误在万宁村。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应当也松懈了,不会发现的。 容廷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事关容廷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池,她看着容廷,此刻美眸微瞪,看着执迷不悟的容廷。 你是嫌弃自己搭进去不够,还把静儿搭进去吗? 我告诉你,当年容家上下是齐国公带兵抓走的不假,但若是没有齐国公,你我二人入奴籍的资格都没有。 当时齐国公刚刚从前线回到上京,京城中局势还未搞清楚,便领了命令来太尉府上抓人,就算不是齐国公,还有其他的大人来抓人,那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是谁带他们入大牢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陷害他们。 当时随行的官将要一同将容廷带走,是齐国公拦了下来。 公文上并未有容家嫡子的名字,只说了一句儿女皆入奴籍。 想起何光中跟自己说的那些,容廷看着面前的容窈,他和容窈其实都没有放下当年的事情,只是他恨的是当时的主谋,容窈恨的是自己。 害怕再惹容窈生气,他小心翼翼地窥着容窈的脸色,轻声说道。 当年之事,错不在姐姐。 即墨卿额头上的伤口只是用绷带草草包扎了一下,戴了一天,等回家的时候,已经有血迹一点点渗透了纱布。 他抬步迈进齐国公府,便直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但还未走出长廊,身后传来即墨静的声音。 兄长。 他转头看去,就见容廷搀扶着即墨静走了过来,即墨静脸上还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容廷的眼神在落在即墨卿额头上的绷带之后,吃了一惊。 但即墨卿对着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容廷这才将到了嘴边的惊呼重新咽了回去。 就算是面对面的距离,即墨静依旧看不见即墨卿额头上的伤口,脸上的笑容不减,在走到即墨卿面前之后,即墨静伸手抓着容廷的手,对着即墨卿说道。 哥哥,容公子在城外有座庄子,我想过段时间就嫁过去。 闻言,意外的不单单是即墨卿还有容廷,此刻容廷脸上的惊讶和意外不比即墨卿要少,他没想到即墨静让自己留下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即墨卿的眼神落在容廷身上,想起容窈上次哭红的双眼,微微皱眉,想也没想便回绝道。 此事过段时间再说。 说罢,不给即墨静扯住他袖子的机会,转身便离开了。 得知了即墨卿回府的消息,容窈刚想出门去接即墨卿,转身撞见了对方,整个人险些扎进即墨卿的怀里。 在看见即墨卿额头上染血的绷带后,顿时吓了一跳,秀眉微蹙,担忧问道:怎么搞得?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看看即墨卿的伤口,但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忙去洗手,就在此时慢悠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今日和盛长风打了一架,他说了很多我不爱听的话。 -- 第137页 不用即墨卿说完,单单只是盛长风三个字从即墨卿嘴中说出来的瞬间,容窈背对着即墨卿的身子便是一僵。 她停下动作,连转头问即墨卿盛长风都说了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自然也没有看见,即墨卿紧皱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见容窈不语,他自然而然地转变了话题,语气不满道。 今日怎么没去宫门接我? 林府的红绫还未褪色便重新挂上了白绫,林叙之身着白色丧服,低头看着现如今躺在棺木之中安详合目的聂书仪,他伸手将聂书仪头顶杂乱的头发给梳理好,喃喃了一句。 我不想杀你的。 眼底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爱意,只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有林叙之自己知道了。 他不能陪聂书仪太久,在给聂书仪点了一炷香之后,便就着身上的白色丧服在外面穿上御史的红袍便进宫复命去了。 而林叙之到了殊华殿看见池渲的第一句话便是。 殿下为什么不按照说好的计划进行?臣只是让殿下拖住卢尚书,殿下为何要自作主张杀了卢尚书? 只要拖住卢瑜,让聂怀昌死了就够了,此时杀了卢瑜,就连林叙之都清楚不是一个好时机。 在得知纪云中带着亲兵上山的时候,林叙之心中一紧,但幸好卢瑜无碍。 刚刚在孤鹭山被慕清洺给拦住,池渲本就在气头上,此刻听见林叙之如此说,手上的冷茶顿时就泼到了林叙之的脸上,清眸一冷,出声道。 林大人是在指责本宫? 清心败火的茶水泼到脸上,林叙之也一点点冷静了下去,跪在地上说道。 臣不敢。 她垂眸睥着林叙之,看着水珠从林叙之的脸上一点点滑落下去,将衣领给打湿了,外头的朱袍罩不住里头的白色衣袍,此刻在衣领外还露着一圈白色的衣领。 她轻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大人又死了个夫人? 话音落下,不等聂怀昌回答,她继续道:聂怀昌此次死了,林大人可从聂府中搜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聂怀昌是卢瑜的左膀右臂,此次对付聂怀昌便是砍掉卢瑜的爪牙,但是林叙之面上气馁道:臣无能,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府上所有的信件都只能证明这一切都是聂怀昌做的。 卢瑜老谋深算,恐怕每次都是和聂怀昌面谈,再通过聂怀昌去接触其他人,而聂怀昌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完美的替罪羔羊。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抬腿踩在林叙之的肩膀,动作不快,但却颇为用力,直接将林叙之的身子给踩得往后倒去。 林叙之不敢躲,这一下将他摔得往后一倒,但肩膀上的脚还未收回去,一时间他不能直起身子来,他抬头朝着池渲看去,便对上池渲那居高临下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会喘气的垃圾。 没用的东西。 她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完好无损的茶杯摔在地上,顿时碎成了碎片,除了茶杯破碎的声音之后,宫殿内还传来池渲的声音。 那就查,将所有卢瑜经手的案子都翻出来查一遍。 林叙之此刻心中的屈辱到了顶点,但也只能轻阖眸子,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任由那满地的碎片扎进膝盖中,他默默将疼痛忍耐下,规规矩矩应了一句。 臣领命。 即墨卿和盛长风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池烬和池渲并不在宫中,此刻两人自孤鹭山回来了,盛长风将此事闹到了池渲的面前。 在即墨卿在宫人的带领下朝着殊华殿走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盛长风跪在殊华殿外,那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下去,但满脸淤青也算不得好看。 见此,即墨卿忍俊不禁,走到盛长风面前的事情,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 宫人带着即墨卿直奔殊华殿而去,盛长风见即墨卿来了,自己也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抬步跟上去,打算跟即墨卿来个当面对峙,但那宫人却顿住脚步,对着盛长风道。 殿下只召见即墨大人,盛大人在外面等着就好。 盛长风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无池渲的命令他只得重新跪下去,他皱皱眉,看着宫人道:可 见盛长风有话要说,宫人出声安抚道。 此事错不在盛大人,盛大人不必担心,殿下自会还大人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说: 池渲:他现在跟条疯狗一样乱咬人! 老卢头:汪汪汪? 池渲:我做梦他杀了你! 老卢头:喵喵喵? 池渲:唰!抽出四十米大刀。 老卢头:(噗通跪倒在地)我为梦里我的鲁莽行为跟您道歉! 第57章 亲事 撂下这句话之后, 那宫人便带着即墨卿入了殊华殿,徒留下盛长风一个人跪在外面。 看似即墨卿被领进去是挨斥责的,但是这些盛长风都看不到,只看得到那一扇在自己面前紧紧闭起的殿门, 许久都不见里面有动静传来。 而殊华殿内, 即墨卿正弯着腰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盛长风, 脸上笑意不减,在看了几眼跪在太阳炙烤下一脸苦相的盛长风之后,他便随意靠在了一旁的软塌上,手指捻了颗葡萄放在嘴里。 -- 第138页 捧着手中的果盘, 餍足地眯起狭长的眸子,瞧着好不惬意, 双腿散漫地交叠在一起,落出了官袍下黑色的贴身袴, 坐姿并不端正, 但自有他的一派风流。 池渲坐在案几后面,一边看着手中奏折边道。 你打算让他在外面跪上多久? 今日太阳大, 等太阳落了我再出去吧。即墨卿好心情地挂上笑容, 随后转头看着坐在案几后面反应淡淡的池渲。 似是对池渲的反应不满,开口强调。 臣当众打了盛长风, 殿下应该高兴的。 在说到当众两个字的时候,即墨卿略略加重了语气,朝堂上众人都知道盛长风是卢瑜的门生,他打了卢瑜的门生,那就是公然和卢瑜撕破了脸, 今后就算是想要站队卢瑜, 对方想必也是不喜的。 这是在跟她表忠心了。 她抬头朝着即墨卿看去, 就对上对方笑眯眯的眸子,像是为了配合即墨卿,对着即墨卿勾起一个敷衍的笑来,随后快速低下头去,冷淡说道。 你且在翰林院老老实实待上半年的时间,等半年之后再将你调到其他的位置。 即墨卿现在才刚刚入朝,事情还是一步步来为好。 对于自己官职的晋升,即墨卿却一脸不在意,他低垂眸子,在犹豫片刻之后,抬头看着池渲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殿下知道盛长风和窈娘什么关系吗? 窈娘似是很怕他。 闻言,池渲的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微微放空呆滞,止不住想起了第一次碰见容窈的时候,宫宴上热闹非凡,只有她到了那声惨叫。 等她寻到假山后面的时候。 只看得见浑身不着片缕,肌肤上布满淤青的容窈,是被人刚刚欺凌过,且眼神绝望,在看见她的时候毫无反应,显然是不想活了。 收起全部的思绪,她抬头朝着即墨卿看过去,轻轻摇头。 不知。 容窈从来不跟她说这些,哪怕她现在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容窈求到她身上的也只有容廷那一件事情。 闻言,即墨卿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就连池渲都不知道,眸光一暗,陷入沉思之中,就连塞进嘴里的葡萄都尝不出味道来了。 盛长风在外面不知道跪了多久,只知道太阳西移,整个膝盖连着下半身都没有知觉了,这才看见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池渲和即墨卿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青色的衣摆扫到盛长风放在地上行礼的手,她低头看着盛长风,语气平淡。 盛大人起来吧。 眼下终于可以站起来,但盛长风努力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只得对着池渲回道:臣跪着回话就好。 见此,她也就没有强求,对着盛长风说道:此事本宫已清楚了来龙去脉,错在即墨卿一人身上,本宫已经斥责过即墨大人了,望以后二位在朝堂上能和平共处,一同为我朝鞠躬尽瘁。 闻言,盛长风一愣,刚想对池渲问问难道就没什么责罚吗,但即墨卿突然开口堵死了盛长风的话。 他弯腰对着池渲道:臣遵命。 见此,盛长风也只得将不甘和呆愣重新咽回去,弯腰行礼。 臣遵命。 事情结束之后,池渲和即墨卿便离开了,徒留下盛长风一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最后在一旁宫人的搀扶下,他这才地上站起来。 即墨卿双手背在身后,修长的指尖上被葡萄汁液染得微微泛紫,哪怕身上不再是最显眼的朱红色,但即墨卿立在那里便是夺目。 就算是低调的青绿色,依旧肆意风流,此刻步伐轻松地跟在池渲的身后,就像是狐假虎威中的那只狐。 盛长风站在原地,看着即墨卿的背影,眼中泛着嫉恨的光,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而泛白。 瀚书阁内,慕清洺和池烬还没有来,池渲便早早来了,此刻她低头看着手中刚刚从鸽子腿上取下的纸条,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上面记录了即墨卿的整日行程,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都写的清清楚楚,是容窈送来的。 见此,池渲脸上露出个无奈的笑,她知道容窈是想帮着自己,监视着即墨卿的一举一动,但她只想让容窈活的不那么累而已。 看了一眼那纸条便收了起来,并没有回信的打算,但犹豫了一下,害怕容窈得不到回信又会担心,于是从一旁取来纸条和毛笔,在上面留下五个字。 今天吃了吗。 这几日忙着卢瑜的事情,她许久都未见过慕清洺,所以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早就困顿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慕清洺和池烬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在慕清洺声音响起的时候,便阖上眸子,准备好好享受自己这个午睡,但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感觉滚烫的手指落在了自己手腕眉心,毫无规律地朝着腰带摸去。 她睁开眼睛便发现,慕清洺此刻从背后抱住她,指尖难耐地纠缠在一起,胡乱在她身上摸索着,却半点不得窍门,浑身滚烫无比,且还伴随着轻轻的颤抖。 她下意识抬眸朝着内殿看去,听着从内殿中传来池烬如常的读书声,让她稍稍心安。 知道是蛊虫发作了,她转过头,对上此刻情雾濛濛的冷眸,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覆了上去,试图用一个绵长的亲吻去换慕清洺的短暂清醒。 -- 第139页 和内殿中砥志研思的氛围不同,外殿中的氛围缱绻,刚刚还正色斥责池烬的慕清洺,现如今自己连克制守礼都抛到了脑后,只知道索求,贪念到了极点。 见事情越发地脱离控制,只想用一个亲吻敷衍慕清洺的池渲,及时止住了动作,她看着面前欲色加深的慕清洺,显然一个亲吻是不够的。 喉结频繁滚动,他放在池渲腰上的胳膊渐渐收紧,呼吸急促,似乎不想止于此,将自己埋在池渲的颈窝处,被□□所累变得分外沙哑的声音,闷闷传来。 殿下 她伸手勾住慕清洺的后颈,贴在慕清洺的身上,任由对方将自己从被他们折腾一团糟的软塌上抱起来,随后对着慕清洺气息不稳地说。 去楼上。 现下池烬在内殿,会被发现的。 从宫中回来之后,即墨卿并未回齐国公府,反而是先去了一趟大理寺,他站在大理寺外等着大理寺的衙役将容廷给他唤出来,但得到的消息却是。 容主簿今日下午的时候便告假离开了,现下并不在大理寺。 闻言,即墨卿微微皱眉,在询问了容廷的住处道过谢之后,这才离开大理寺,坐上马车便朝着城外驶去。 容廷的庄子坐落在上京城外,距离上京城只有几里的距离,算不上远。 庄子不算小,甚至在城外还算的上豪华,瞧着不像是毫无根基的人买得起的房子,他带着心中疑惑走到家门前,抬手便打算敲门,但还不等他的手指落下。 宅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娇容来,在此时见到容窈,即墨卿忍不住一愣,紧紧皱起眉头看着容窈问道。 你怎得在这儿? 还是从庄子里面出来的。 容窈一脸的慌张失措,现在顾不得和即墨卿解释什么,她伸手抓住即墨卿的手腕,便急急忙忙说道。 容廷现在不在家里!你帮我去找他好不好? 瞧着容窈一脸着急担忧的样子,他眉头紧紧蹙起。 眼下的万宁村中,黑暗之中传来粗重的喘气声,他从大理寺请了假,打算趁着晚上回来将何光中带走,但等他回到那个破烂不堪的小木屋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何光中冰冷无比的尸体。 他在大理寺中任职,见过不少的死人,有仵作教过他如何简单确认一具尸体已经死去了几天。 从眼前的尸体判断,何光中死的时候,刚好是他那天在万宁村离开后不久。 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万宁村中的人依旧没有撤走。 幸得他发现的及时,急忙从后窗离开了,但就算如此也甩不开那身后如同鬼魅的脚步声,他和容窈入教坊司的时候年纪尚小,哪怕他们容家是武将出身,容廷也没有学到半点防身的武功。 黑色的衣角和夜色融合的恰到好处,根本就看不到人的身形,只看见冰冷的寒光朝着容廷劈砍过来,在感觉背后一凉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才逃不过死定了。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传来了一声冷兵器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音,他转头看过去。 身后是垂立着的书柜,为了保持平衡,她只得用双手攀着身前的慕清洺,脚掌离开地面,她整个人被抵在半空中,所能依赖的也就是一个慕清洺了。 狭小的空间中冷香幽幽浮动,和那满屋子的书卷气融合在一起了,构成了一副香艳又温情的画面。 汗津津的手指死死抓着慕清洺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了暧昧不清的水痕,眉头难耐地蹙起,然而就在此时,耳尖微动,似是听见了什么,原本迷濛的双眼微微放大。 她伸手堵住了自己的嘴,也隔绝了气息不稳的喘息。 似是嫌弃耳边还有其他的杂音,她又伸手堵住了慕清洺的嘴,耳边的响动这才慢慢降了下去,但除却了他们的声音之外,还有来自第三个人的声音。 脚步声。 正一踏一踏地朝着他们走来。 现下瀚书阁除了他们之外就只剩下池烬了,这个脚步声只可能来自池烬。 她垂眸看着慕清洺,却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只能用眼神制止慕清洺,却被对方噙住嘴角,掠夺去了呼吸。 动作没有一点要停止的意思。 而此刻的池烬,正在各个书架中徘徊寻找着什么,他做慕清洺布置下来的功课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便想着来找本书看看。 可是在前面几个书架上找了几圈都没有寻到,耳尖微动,似是听见了什么异动,他转头看着最后一个书架,微微皱眉,抬步走了过去。 她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但耳边的脚步声还是被引了过来。 脚步声随着越来越大的心跳声,一点点变得清晰,最后甚至被狂跳的心跳声给掩盖了过去,她放在慕清洺肩膀上的手紧张地攥起,死死抓住了肩膀处的布料。 但那点料子遮不住两人相合的身体,也给不了池渲一点的安全感。 她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耳边的脚步声,甚至忽略了身体的欢愉,而慕清洺半阖着眸子看着池渲,冷眸中满是认真。 这场情.事,池渲做了心不在焉的走神者,而慕清洺则是认真清醒的沉沦者。 -- 第140页 池烬快步朝着最后一个书架走去,脚步一转就朝着书柜后面看去。 看见的是散落在一起的梯架。 书架过高为了方便拿书,所以每个书柜都被人准备了一个梯架。 但因为瀚书阁平时没人来,所以梯架就被人全部堆到了最后一个书架的后面,刚刚的响动,应该是梯架放置不稳掉落下来的声音。 他自布满灰尘的梯架上收回视线来,随后看向面前摆满书籍的书架,眼神在书架上找了好一会,这才锁定在了一本书上面,脸上落出好不容易寻找到的喜意。 他搬来梯架,小小的身子哪怕踏上梯架依旧十分吃力,他只得踮起脚尖,这才将那本书给取了下来。 这本书不知道多久没有被人碰过了,眼下上面布满了灰尘,池烬对着书籍表面吹了一口气,面前荡起的灰尘,呛了他一口,并且好一会模糊的视线才重新变回清晰。 而就在此时,有宫人迈步走来,走到池烬的面前轻声道。 陛下,到了练武的时间,现在纪大人已经在殿外等着陛下了。 闻言,池烬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似是有些奇怪上午的时间怎得过的这么快,不过还是点点头道:你先去告诉纪大人,让他去教武场等着朕。 朕待会就过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宫人便离开给纪云中回话去了,而池烬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书放在自己的桌案上,随后抬步就要出去,但在掠过外殿空无一人的软塌时,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那软塌上看了一眼。 现如今那软榻上的毯子乱作一团,缠拧在一起,似是有人在上面折腾过。 之前池渲也经常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没有哪次离开的时候软塌这么乱的,池烬只是微微皱眉并未深究。 他抬步离开了瀚书阁,还不忘将殿门给合起来。 而在刚刚距离池烬不过一层楼板阻隔的四楼,似是因为池烬的离开,而肆无忌惮地传出让人脸红心跳,面红耳赤的声音。 四楼内里的木门慕清洺特意给上了锁了。 身下是数不清的书卷,身上是慕清洺,二人的汗水将不少泛黄的纸张都给打湿了,似是这般就能将他们的荒唐事给印刻在书卷上一样。 手指强硬地插入她的指缝,将整个手掌都钉在了书柜上,卸去了她所有防御的可能,柔软和脆弱暴露在对方面前,让她不得反抗,不得拒绝,只能被动地接受。 若说之前两人是攥起来的纸团,那他们现在就是平展开的纸张,将边边角角对齐,一毫不差地覆盖对方的一切。 都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这些书本上的哪行字哪段话能容得下她和慕清洺的半日欢愉。 昏黄的光线自窗棂外撒进来,透过池渲湿透的发丝羽睫,在那被翻开摆落一地的书本上,投下模糊不清的暗影。 那些追杀容廷的都是被人精心培养的死士,即墨卿将那些人杀了,在身上翻找了好一会都没有找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无奈只得放弃。 而容廷在逃窜的时候,被人砍到了肩膀,现下鲜血正往外面汩汩流着。 三人只得在万宁村找了个农户的院子先暂时给容廷处理一下伤口,农户家中贫困,整个屋内也只有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甚至将墙角都照不到。 只能照到摆放烛台的那方寸之地,眼下即墨卿就站在那里,他垂眸看着桌上的桌台,似是在想着什么,修长的身子挡住了烛台散发出来的光,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现下容窈就从那大片阴影中走出,端着清水急切地要去给容廷包扎伤口,但她才刚刚掠过即墨卿的身子,还未走进内间,就听见从身后传来即墨卿的声音。 窈娘,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 她跟容廷究竟是什么关系。 即墨卿抬头看着容窈的背影,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闻言,容窈抓着铜盆忍不住收紧,身子紧绷起来,她似是在纠结犹豫什么,但是过了许久,身子猛地放松了下去,却是头也不回地对着即墨卿反问。 公子想让奴解释什么? 容窈的声音依旧轻柔,可即墨卿却从里面听出了绝情。 短短的一句话,似是将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回到了初识的时候。 即墨卿面色如常,但是背在身后的手指合拢攥起,有鲜血顺着手腕垂落下,透过指缝朝着地面上砸去。 此次来得匆忙,即墨卿并未佩戴刀剑,手腕上被死士用剑刃划出了一个口子,只是容窈当时一直在担心容廷所以并未发现,加上即墨卿一直将手背在身后,也给没有容窈发现的机会。 鲜血在落在地面的瞬间,便被.干燥的土壤给吸食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滴水痕,和清水滴落在地面的痕迹没有什么区别。 他明明就站在明亮的烛台处,但只要眸子微垂,就能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不给别人窥探的机会,而容窈站在原地也没有半点要回身的意思。 即墨卿止不住想起在大理寺的时候,容窈当时似乎是看他的,但整个牢狱中不单单他一个,还有容廷他们,还有之前的安山寺祈福,容窈也去了,容廷和他是同年的考生。 想至此,唇角勾起个自嘲的笑容,他在推门离开的时候,只落下一句话。 -- 第141页 你心事太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容窈一直紧绷的身子,在即墨卿的脚步消失在耳边的时候,这才彻底放松下去,眼圈不知何时红了,却连回过头的勇气都没有,端着手中的铜盆便进了内屋。 他们给农户要来了伤药,只要把伤口给清洗干净,再上药包扎就好了。 自进了内屋之后,她便低下头,不给容廷看自己微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圈,其中有一半是害怕,还有一半是来自即墨卿。 她今日担心容廷,便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没想到容廷真的差点就出事了,想起当时那剑刃眼看着就要刺到容廷的身上了,容窈心中便止不住地害怕,拧干毛巾的手还在轻轻颤抖。 容廷就待在内屋里,这房门只能起一个遮挡的作用,根本就起不到隔音的功能,所以容窈和即墨卿在外面说的话,他在内屋都听见了。 此刻看见容窈便开口道。 姐姐为什么不跟他解释? 容窈轻轻摇头,伸手用拧干净的毛巾轻轻擦去容廷肩膀上的血污,苦涩道:他那样的贵人,我本就是配不上的。 现下也好不会给他惹麻烦了。 见此,容廷眉头紧紧皱起,心尖也因为容窈这番自贬的话难受地揪了起来,在容家没有出事之前,容窈姿容明艳,举止大方,是整个上京城中拔尖的女子,何时变成这幅样子了。 姐 他看着容窈还想要劝什么,但是被容窈给打断了。 她抬头看着容廷,眸光在烛光的照耀下轻轻晃动,如同不安的水波纹一般。 何光中已经死了,今后你便将这件事情彻底烂在肚子里,彻底忘记自己是容家嫡子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之后,容窈低头给容廷包扎伤口,再也不说一句话了,而容廷张了张嘴,在窥了窥容窈的脸色之后,又重新将嘴巴给合上了。 天气逐渐变冷,彻底从秋季迈向了凛冽的寒冬。 赵雨凝来到上京城那天,刚好赶上今年的初雪,绒绒的雪花落在了淡紫色的斗篷上,额头上的碎发上也覆上了点点莹白,过了许久都没有化掉。 赵雨凝容貌秀丽温柔,远远地看着便是林下风致,教养极好的女子。 在得知赵雨凝快到上京城了,方禹当即打算出城去迎迎赵雨凝,但刚刚出府,赵雨凝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顾不上意外,方禹一脸惊喜的朝着赵雨凝走了过去。 凝儿姐! 忙伸手从赵雨凝手中将行李给接了过来。 赵雨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虽说分别才刚刚半年,但是现在在两人的眼中,对方变化都是极大的,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禹的头顶。 去年的时候,她还能轻轻松松地摸到,现在就需要踮起脚尖了。 又长高了! 她一边和方禹说着话,一边朝着府内走去,转头对着方禹问道:父亲呢? 父亲近乎一天十封信地催她来上京城,最后一封信更是声称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了,她若是再不来就是不孝,见此赵雨凝只能将在津安的医馆给关了,赶来了上京城。 但现如今进了府,却没见到赵鸿俦。 闻言,方禹在一旁脸色讪讪,赵鸿俦给赵雨凝的信都是他送出去的,他自然知道赵鸿俦为了让赵雨凝快点来上京城,都用了什么样的借口。 此刻被赵雨凝这么一问,方禹只能低下头老实回答道。 老师他进宫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见此,赵雨凝忍不住有些无奈,啼笑皆非地看着方禹道:父亲不是说自己病得已经下不了床了吗? 皇宫之中,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给朱墙琉璃瓦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莹白色,各个宫殿中已经燃起了火炉,在凛冬日里给人添上几分暖意。 而眼下的殊华殿前,却有人舍弃了那暖意,跪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以赵鸿俦为首的朝臣们,现如今正跪在殊华殿外,请求池渲退居后宫,将手中国印交出,个个脊背挺直地跪在殊华殿前,身上的官袍都覆盖上了层冰雪。 而此刻的殊华殿内,池渲正低头处理着手中的奏折,并未因为外头跪着的赵鸿俦影响到半点心情。 计酒站在殿门处,透过窗户看着跪在外面的赵鸿俦等人,忍不住转头看着池渲抱怨道:殿下,他们已经跪上半个时辰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离开? 见此,池渲停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踱步在窗台附近,看着跪在外面的朝臣们。 青绿朱红还是紫袍全都有,此刻全都整整齐齐地跪在殊华殿外,那点风骨似是在风雪的摧残下越来越坚硬了,赵鸿俦此次来逼她退居后宫,自然没有放过慕清洺。 现下慕清洺就跪在赵鸿俦的身后不远处,官袍和长睫上都落了一层的雪,她单手托腮好心情地欣赏着跪在雪地中的慕清洺,清俊淡雅的人此刻跪在雪地里,就如同矗立在悬崖峭壁的寒松一般。 长眉凤目,本就是如冰的人,此刻像是和冰雪砌盖在一起的玉人一样。 长睫上落满了浮雪,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欲念,像是庙宇中的神像般无欲去求,却又包含一切。 -- 第142页 除了慕清洺之外,其余跟在赵鸿俦身后的都是一些老臣,莫说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了,一刻钟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转眸将视线放在了赵鸿俦的身上,对着一旁的计酒说道。 你觉不觉得赵鸿俦还是挺可爱的? 和卢瑜不同,不会用阴谋阳谋的老算计逼她退居后宫,只会这么傻愣愣地跪在殊华殿的面前,求她退居后宫,看起来让人心疼又好笑。 计酒循着池渲的视线朝着赵鸿俦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冷哼一声道。 可爱什么,老古板一个! 她看着窗外的梅花,此刻有了浮雪相衬,那梅花的苦寒之美这才彻底显露出来,她伸手折了一枝梅花,转身朝着殊华殿内走去,对着计酒说道。 让赵鸿俦进来吧。 她随手将那梅花插在了花瓶之中,随后斜倚在软塌上,看着屏风后面的赵鸿俦说着让她退居后宫的话,什么大靖是陛下的天下,殿下不可逾矩之类的话。 听得她昏昏欲睡,她让赵鸿俦进来,不是因为她突然顿悟想听赵鸿俦教训自己,就是想让赵鸿俦进来暖暖身子,免得冻出好坏来,某些人又要怪罪她了。 一直等到火炉中的木炭被人换了一遍,而赵鸿俦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这才从困顿的睡意中回过神来,看着赵鸿俦说道。 赵大人说完了? 声音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闻言,赵鸿俦双手对着池渲作揖行礼,撩起长袍跪倒在地请求道:臣请殿下退居后宫。 她敷衍地答应着:嗯嗯,本宫知道了。 然后说了句。 赵大人说完就继续出去跪着吧,让下一位大人进来。 等所有大人都进来念叨上一遭,池渲都不知道睡了多少觉,所以慕清洺最后一个进来的时候,池渲格外清醒,殿内木炭正在熊熊燃烧着,但现如今殿内攀升的温度却和它无关。 她看着慕清洺:赵鸿俦这般,你不劝劝他? 慕清洺垂着眸子,长睫还带着尚未化开的寒酥。 老师固执,劝不动。 老师上了年纪,身子经不起折腾,臣请殿下答应老师的请求,就当救老师一命。慕清洺话里话外都是为赵鸿俦说话,瞧着是极其担心关忧赵鸿俦的,但又带上了自己的几分私欲。 她看着慕清洺,伸手按着背后几乎快被人解开的衣带,下一秒就要从慕清洺身上起来,啧了一声。 是本宫不懂事了。 但下一秒慕清洺胳膊缠上她的腰肢,又将她的身子给压了回去,带着淡淡的冷香在屏风后面悄悄游动开来,那被池渲随手插在花瓶上的梅花枝,上面的浮雪早就进殿的瞬间就融化了。 此刻置身在温热的殿内,梅花花瓣的颜色越发的鲜艳,比在殿外的少了一分高洁,但多了一分的艳丽。 殷红的花瓣片片落在池渲的身上,挡住她浑身的伤疤,也在那本该白皙的雪肤上点缀上了点点殷红。 脆弱的梅花枝承受不住太大的力量,只稍稍用力便被折断了。 两相缠绵之间,她得了喘息的片刻,凑到慕清洺的耳边,气息不稳地咬牙道:轻点! 赵鸿俦还在外面。 慕清洺身上的冷意在触碰到池渲的瞬间便消融了,片刻之后,将自己从情晕中剥离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垂着眸子,清冷淡然,伸手将衣袍上散落的花瓣给抖落。 表情恢复了平日那副心如止水的样子,与来时一样抬步离开了殊华殿,徒留下刚刚还清醒的池渲,此刻疲倦地在软塌上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跪在殿外的赵鸿俦等人已经离开了,有些好奇赵鸿俦是怎么离开的,于是她抬头看着计酒问道。 赵鸿俦跪了多久才离开的? 计酒轻轻摇头。 没多久,慕大人从殿内离开之后便晕倒了,然后赵大人就连忙带着慕大人离开了。 见此,池渲忍俊不禁,她自是知道慕清洺是故意装晕的,若不是这样,赵鸿俦怎能甘心离开。 今日睡得早,白日的奏折还有一大半没有处理,此刻既然醒了过来,打开门让冷风吹进来,清醒之后就继续查看奏折了。 计酒缓步走来给灯台添灯油的时候,看着池渲问道。 今年还要不要举办宫宴? 若是往年的话,每年年底宫内都会举办宫宴,让朝臣带着家眷一同进宫来热闹热闹的,但是今年岭南那一战刚刚败了,眼下再举办宫宴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计酒以为自己一定会得到否定的回答,却听见池渲吩咐道。 办。 各地的亲王在新帝登基之后,还没来过上京,让人给亲王送去消息,让他们今年进宫参加宫宴,除此之外那些大臣就不必来了。 说是宫宴,只让池姓人来的话,反倒是更像家宴了。 见此,计酒意外之余,有些不赞同。 到时候各地亲王入京,这表面才刚刚平稳下的上京城又要引起汹涌了,却看见池渲头也不抬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 第143页 闻言,计酒只得将想说的话咽回去,低头答应了一句。 我这就吩咐下去。 自从上次从万宁村回来之后,容窈便没有再回齐国公府,这几日府上都在纷纷猜测两人之间是怎么了,可看见即墨卿阴沉的脸色,一个个只能装成如常的样子继续平日的活计,不敢多过问一句。 眼下,即墨卿穿戴好官袍,伸手将房门推开。 院内的雪已经被下人给扫开了,但还是不断有浮雪从天上落下,将那好不容易清扫出来的青石砖上重新覆盖上厚厚的雪色。 他转过身,伸手将身后的房门合起来。 这几日容窈没有回来,屋内残存的那点味道已经近乎消散了。 做完这些之后,他抬步就要离开,却被守在院外的即墨静抓住了衣袖,这几日即墨静跟即墨卿说过不下一次要跟容廷成婚的事情,但是每一次都被即墨卿给回避了。 眼下,好不容易抓住了即墨卿,即墨静有些生气地质问。 哥哥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齐国公已经答应了,只是一直卡在即墨卿这里,即墨静语气中的疑惑并不是假的,她是真的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能同意,和池桉比起来容廷的身份要简单很多,且比池桉对她还要好。 见即墨静又在自己面前提起容廷,他心中有些烦躁,语气也忍不住加重了一些:你了解他吗?他究竟哪好?你就非他不可了? 即墨静伸手死死抓着即墨卿的袖子,眨了眨无神的眸子,认真回答道:他会像对待一个正常人一样对待我,他不会因为我身子不方便就让我好好待在家里! 见此,即墨卿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视线落在即墨静的身上,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来,他自小看着即墨静长大的,他知道在遇见容廷之后即墨静是真的开心。 可不把容窈和容廷的关系弄清楚,他怎么放心把即墨静嫁出去。 然而这个理由他又不能告诉给即墨静。 即墨静还以为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她抓着即墨卿的袖子,轻轻摇晃道:我知道哥哥是对我好,但是哥哥对我越好,越对我特殊,越让我觉得我是个拖累。 哥哥就让我跟寻常女子一样嫁出去吧。 到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容廷的庄子就在上京城外不远处,但到底是不在齐国公府上住着了,到时候她若是死了,父亲和兄长也不至于那么伤心。 这些都是即墨静自己的想法,自然不可能告诉给即墨卿。 而即墨卿就带着这份困扰去了翰林院,这几日即墨卿的神情恹恹的,似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脸色差心情差,今日眉头更是忍不住烦躁地皱起来。 见此,张玉庭拿着张氏塞给他的烤栗子,伸手分给了即墨卿一个,随后。 怎么了? 他看着张玉庭递到自己面前的烤栗子,伸手接了过来,却没有要吃的打算,抬头看着翰林院的屋顶,随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斜躺的姿势突然坐起来。 看着刚刚剥开一个栗子送到嘴里的张玉庭,开口问道。 我记得你也有一个妹妹对吧? 当时张心芙去大理寺中看张玉庭的时候,他们都看见了。 张玉庭刚将一粒栗子塞到了嘴里,却被即墨卿突然的问话,忘记了自己嘴里的栗子,下意识想要开口回答即墨卿的话,被嘴里的栗子给噎了一个厉害。 好一会才喘过气来,却是咳得眼角泪都憋了出来,他喝了口茶缓了好一会这才看着即墨卿道。 那日在大理寺的时候,你们不是都看见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作者有话说: 容窈:我跟你说balabalabala 池渲:嗯嗯嗯嗯(敷衍)今天吃了吗(眼神真挚) 容窈: (题外话,我发车会油腻吗,真诚发问QAQ,如果油腻我控制一下我自己!!) 第58章 大年 刚刚还懒散地靠在自己位置上的即墨卿突然端坐了起来, 来不及抚平官袍上的褶皱,朝着张玉庭看去。 他想起自家的妹妹,忍不住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原本飞扬的眉尾此刻似乎也耷拉了下去, 对着同为哥哥的张玉庭问道。 你妹妹会嫌弃你管她太多吗? 见此, 张玉庭认真思索了一下, 摇摇头道:我已经大半年没有看见她了,听说她现如今已经成亲了,爹娘给她寻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过去。 当时张玉庭想回去的,结果被政.务给拖住了。 连张心芙成亲都没有见到。 见此, 即墨卿紧锁的眉头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他碰见的这个难题, 本想着从张玉庭身上寻个答案,但张玉庭的回答对他没有半点用。 见即墨卿是为了自家妹妹发愁, 他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家人之间不就是你管着我我管着你吗?却谁都不服管教。 闻言, 即墨卿仔细想了想,他确实也不喜欢齐国公管着自己, 当时娶容窈进府, 他在祠堂前跪了好几天。 所以啊,如果她没有大错, 你便放手让她去做,到时候就算是出了问题,不是还有你吗? 话音落下,他将剥好的栗子递到即墨卿的面前,即墨卿无意识地接过, 无意识地放在嘴里咀嚼, 半点滋味都没有尝出来。 -- 第144页 前几日的积雪还未融化, 朱红色的宫墙和青石砖中间还隔着一层皑皑的雪色,现在容廷就站在这层雪色之上,立在宫门外。 冰寒的天气将尚且稚嫩青涩的脸颊冻得通红,容廷忍不住在原地来回踱步取暖,等到口鼻呼出的热气在眼前散开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从宫门中走出的青绿色身影。 眼中一喜,当下快步朝着即墨卿而去。 而刚刚还快步流星的即墨卿,在看见容廷之后,眉头微皱,随后衣摆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容廷只得快跑几步,气喘吁吁地费力跟上即墨卿。 小公爷,你等等我! 但即墨卿却不理会,依旧快步往前走不给容廷半点跟上自己的机会。 眼看着即墨卿就要走远了,而容廷此刻也不想追了,停下脚步不管不顾地看着即墨卿的背影快速道:我是容家嫡子,容窈是我的姐姐。 随后有些别扭地唤了一句。 姐姐夫!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原本快步的即墨卿突然顿下,微眯的长眸被讶然和意外撑得微微放大,他有些意外地转头朝着容廷看过去。 见即墨卿终于停下了脚步,容廷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步走到了即墨卿的面前轻声为容窈解释:姐姐害怕连累我所以才将这一切给瞒着。 你不要误会姐姐。 他看着面前的容廷,此刻听见容廷这么说,他这才猛地发现容廷和容窈的眉眼是有点相似的,虽然尚且年幼模样稚嫩,却也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和容窈的眸子有些相似。 盘踞在眸底多日的阴霾此刻终于慢慢散去。 两人在说完容窈的事情之后,即墨卿忍不住想起即墨静的事情,眉头犯了难,他思索片刻,低声看着容廷说道:你你能不能帮我劝劝静儿?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也知道她的身子我不想让她离我太远。 若是你同意入赘的话,齐国公府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爵位将来也是你们的。 在提及自己这个妹妹的时候,即墨卿这张扬的性子,此刻也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轻声请求,对着容廷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挚和真诚。 容廷是有姐姐的,他知道骨血之间的那种联系,他也不想和容窈分离,几乎没有犹豫点点头就答应了下来。 即墨卿见此长出了一口气,困在心底多日的心结终于解开,眉眼间的郁结散去,便打算抬步离开。 但容廷再次跟上来,将一个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说道:这是城外庄子上的钥匙,你想要去找姐姐的话随时都可以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容廷站在距离即墨卿三步远的距离,对着即墨卿弯腰作揖,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似乎他交出的不是一把钥匙,而是将容窈托付给了即墨卿,表情十分郑重地对着即墨卿说了一句。 拜托了。 近些时日,卢瑜一党的官员已经倒台了大半,一桩桩陈年旧案被人翻出来,虽说还没有波及卢瑜,但声名已经岌岌可危。 御史台上所有人都忙着处理案件,半刻都没有歇下来的,这段时间数不清的罪证朝着御史台送去,似是有人在帮他们一样。 旁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池渲知道。 每每到深冬时分,殊华殿外的梅兰菊全都开了,微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雅香。 池渲不喜那些厚厚笨重的袄子,此刻哪怕是凛冬日,也只是穿着深秋时分的衣裙,幸得殿内有火炉,不至于将人给冻坏了。 在炉中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情意逐渐升腾,她转头看着身侧的慕清洺,开口道:林叙之那些东西都是你送去的? 慕清洺低头不语,没有否认,池渲突然笑道。 恐怕这个年林叙之都不能好好过了。 不过这种劳累是有回报的。 他伸手轻轻攥住池渲的指尖,用自己的手心包裹住池渲被冻得微红的指尖,低声道:我站在殿下的对立面,比站在殿下的身侧,更容易行事。 但刚刚还温和轻柔的语气突然一顿,转而抬眼看着池渲说道:但是殿下能不能别让别人站在殿下的身侧? 譬如林叙之。 清眸微微眯起,她看着慕清洺,突然凑上去在慕清洺的脸颊上浅啄了一下,这个吻轻柔又稍纵即逝。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她凑到慕清洺的耳边,似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秘密,悄悄耳语道:大年三十那天,大人在西宫门处等着我好不好? 等到宫宴结束,我同大人一同回家守岁。 慕清洺垂下长睫,唇角微勾,看着池渲轻轻应了一句。 好。 御史台最近忙得打转,大理寺这几日也不得清闲,忙着处理从御史台那边送来的卷宗,容廷最近彻夜处理卷宗,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 只是单单看着卢瑜手下的官员个个倒台,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贺沛瞧着容廷现在对处理卷宗一事的兴致,心中欣慰的同时,忍不住问道:你今天不回家过年吗?这些卷宗明天来处理也一样。 -- 第145页 但是容窈从卷宗中抬起头来,对着贺沛摇摇头道。 今天就不回去了。 见此,贺沛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容廷,只是对容廷说道:那今日早点回家休息。 青稚澈纯的脸上浮现一个诚意满满的笑容,随后用力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城外的庄子,容窈一大早就去了上京城内买了新鲜的菜肉,打算回家做一桌子菜等着容廷回来过年,见府门上的锁被人打开,她还以为是容廷回来了。 但是推开门走进去,却看见了一抹不属于这里的朱红,她看着面前的即墨卿微微一愣,有些意外道:你怎得来了? 随后她环视一圈,都没有在院内和府外找到即墨卿的马,而即墨卿现在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伸手抓住了她手上的竹篮子。 容窈整个人还处于呆愣中,还在死死攥着手中的篮子,一时间只得任由着即墨卿拉着篮子带着自己往屋里去。 她抬头看着即墨卿的背影,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即墨卿头也不回的解释道:今日我是从齐国公府走来的,现在若是走回去城门已经关了,只能请容姑娘收留我一晚上。 城外不比城内,城外人烟稀少,路上的雪是没人打扫的,此刻她低头朝着即墨卿的衣摆看去,果不其然即墨卿大半的衣摆已经被雪给打湿了,呈现一种深红色。 自从和容廷在一起之后,即墨静整个人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染上了朝阳的生气,和正常的闺阁女子一般出门游玩。 今日更是不顾府上下人的阻拦,披了件斗篷带着手炉便来亭子中等着容廷了。 眼下天下已经暗了下去,天寒地冻间,即墨静是最后一丝温软。 今天是大年夜,个个都待在家里过年守岁,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容廷远远地在亭子中看见即墨静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晚了时间,快步朝着亭子中跑去。 也顾不得那遮雪的斗篷从自己头上掉了下去,等他跑到亭子里的时候,头顶已经落上了一层薄雪,而即墨静待在亭子中,一直等容廷进了亭子,她这才知道是容廷来了。 美眸在白皑皑一片中寻找到那抹模糊的异色,转头朝着容廷看过去,恬淡一笑道:你来了。 因为快跑了几步的原因,他走到即墨静跟前的时候气息还有些不稳,顾不得这些,他连忙将路上买的尚且还在温热中的烤地瓜,递给了即墨静。 让你久等了。 即墨静轻轻摇头,随后伸手接过,啃了一口香甜温热的地瓜瓤,脸上也止不住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容。 两人坐在亭子中,捧着尚且温热的烤地瓜,在冰天雪地间品尝着对方带给他们独属的甜蜜和温热,她对着容廷轻声道:你不是在城外有座庄子吗?为什么要约我在这里? 亭子外面就是被冰封起来的澧水,亭子当中是被斗篷严严实实裹起来的即墨卿,头上的斗篷外还有一圈毛茸茸的兔毛,将那些浮雪给挡在外面,近不了即墨静的半点。 身上穿着斗篷,手中抓住手炉,脸上挂着薄红,那点寒冷只能作为装饰即墨静视线的白茫。 他看着面前垂着眸子,娴静乖巧的即墨静,心神一动,伸手抓着即墨静脸颊附近的兜帽,小心翼翼又格外紧张地凑了过去,在即墨静的唇角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 一直到那个吻落到了实处,她这才知道容廷在做什么。 并未羞涩地低下头,而是冲着容廷笑了笑。 他看着近在咫尺恬淡美好的即墨静,紧张地在冰天雪地中鼻尖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喉咙滚动了几下,他对着即墨卿轻声道:城外的庄子被雪压塌了,现在我无家可归。 随后声音又小了半分。 静儿,你收留我吧。 往常过年慕清洺都是待在慕府,但是今年赵鸿俦来了上京,两相权衡之下,他在赵府和慕府之间选择了赵府。 打算在赵府待上一段时间,就去西宫门等着池渲,小叔那边第二天再过去,但今日赵鸿俦却不打算放慕清洺离开了。 等他到了赵府这才发现,除了赵鸿俦和方禹之外,赵雨凝也在。 赵雨凝是赵鸿俦的女儿,慕清洺幼时在赵鸿俦府上求学,自然是见过赵雨凝的,当时两人还能互相称呼一句凝儿姐和子慕,现下两人心底明白了赵鸿俦的打算。 只得弯腰对着对方行礼,疏离地唤上一句。 慕大人。 赵姑娘。 见二人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就不动了,赵鸿俦忍不住皱眉催促道:子慕,雨凝做了菜放在厨房里,你帮她一起端过来。 赵鸿俦的要求,慕清洺自然不能拒绝,赵雨凝也适时开口道:菜都放在桌子上了,你去端吧,我去陪父亲说会话。 见此,慕清洺点点头便离开了。 而想尽办法给慕清洺和赵雨凝弄独处机会的赵鸿俦,此刻看见赵雨凝走过来,不满地冷哼道:你过来做什么?我看见你就觉得烦,你去厨房帮忙。 见此,赵雨凝无奈地笑了笑,凑到赵鸿俦的身边小声威胁:父亲,今天大过年的您就别折腾了,您若是再这样,我现在就收拾行李回津安。 -- 第146页 闻言,赵鸿俦皱眉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现在慕清洺已经端着饭菜走了过来,赵鸿俦只得将想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只是不忘瞪了赵雨凝一眼。 在赵鸿俦的特地安排下,将慕清洺的座位安排在了赵雨凝的身旁,但慕清洺根本就没有落座的意思,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就转头对着赵鸿俦道。 老师,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赵鸿俦本来还想留下慕清洺,但刚刚张口,却被慕清洺一句话给堵死了。 小叔那边我也得去,今天就不留下了,明天再来。 慕风远和慕清洺的关系,怎么说也比赵鸿俦的关系近上一些,赵鸿俦也不好再阻拦,只得放人走了。 在离开赵府的时候,慕清洺转过身来,对着赵鸿俦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清隽的脸上带着浅笑说道。 愿老师来年顺遂平安,新年喜乐。 等到将慕清洺送走之后,赵雨凝搀扶着赵鸿俦重新坐回宴席上,这才猛地发现慕清洺的斗篷脱下来并未拿走。 赵鸿俦忙对着她吩咐道:雨凝,快去给子慕送去! 赵雨凝转头看向方禹,打算将这件事情交给方禹,但是赵鸿俦的眼神也朝着方禹递了过去,带着满满警告,方禹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嘴唇嗫嚅半天说出一句。 我我腿疼。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59章 兵权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去之后, 整个天地间剩下了大片的夜色和雪色,和夹杂在其中的薄薄一层人间灯火色,微弱地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感。 从登基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虽说年岁还没有长, 但现如今的池烬已经沉稳了许久。 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发冠上的明珠不会随着走动胡乱晃动了, 矜持不苟, 行走的仪态已经隐隐有了慕清洺的模样,玉姿月容的小脸上写满了乖顺懂事。 他踱步来到殊华殿前,想赶在子时之前再见一面池渲。 但此刻殿门大开,内外灯火通明, 却独独不见池渲,守在殿外的宫女弯腰对着池烬说道:大殿下去参加宫宴了, 现下不在殿内,陛下明日再过来吧。 闻言, 池烬微微皱眉, 朝着殿内看了一眼再确定没有池渲的身影之后,这才收回视线, 对着回话的宫女彬彬有礼道:麻烦这位姑姑, 等姑奶奶回来之后转告给姑奶奶一句,烬儿祝她来年康健无忧。 朕明日再过来。 见此, 那宫人忙弯腰回了一礼,点头道。 奴婢会转告给大殿下的。 嘱咐完这些之后,池烬这才转身抬步离开。 每逢新年,挂在门外的灯笼都要披上一层喜庆的红衣,现下灯笼散发出来的红色光晕撒在雪地上, 镀上了一层温融融的人间色。 他们虽说在深宫内, 但是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的热闹鞭炮声, 还有在寂静山河间突然炸裂开的烟花。 而就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突然响起的酒杯碎裂声将一切的祥和静谧都给打碎了,晋王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因为气急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池渲不满地说道。 兵权是父皇给我们的!凭什么你一句话就得让我们将兵权交出来。 今日的宴会说是宫宴,但到场的也不过四个人。 除却池渲还有安王齐王顺王,先帝六个儿子,现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三个了,说是宫宴更像是家宴,且还是子孙凋零的家宴。 池渲坐在高位上,哪怕是大年之日,依旧不改一身不近人情的冷淡青色,宴会设立在室外,但在别人脸前影响视线的白色雾气,在池渲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似乎她呼出来的气息都是不带温度的。 青衣墨发,素手雪肌,此刻清眸带着不似人间的冷意,将视线落到了第一个发出不满的晋王身上。 晋王今年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但整个人体态肥硕,瞧着是个平庸无能的,原本一张还能算过眼的脸,此刻也被那满脸的肥腻撑得让人无法看了。 对于晋王的不满,池渲一脸不以为意,站起身来看着晋王道:晋王也知那是先帝给你们的兵权,从不是你们的私有物,那是我大靖的兵权。 现如今边境北疆来犯,那五万的兵权你们留着有什么用?不如交上来,让陛下选个能将抵御外敌。 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了顿,随后眼神危险地转头朝着三人看去,视线在三人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到了晋王的身上。 晋王拒不上交兵权,难不成是打算意图谋反? 在最后一个字慢悠悠落下的时候,在场一片寂静,就连不远处的鞭炮声似乎也默默消了音,气氛仿佛被凝固住,就连满地的茶杯碎片都不敢发出半点的响动。 她观察着面前三人的脸色,但除了晋王立马出声否认之外,其余两人神情如常,她微微后仰身子,清眸下意识眯起打量着顺王和齐王。 齐王和太子同岁,都是一个病秧子,走上两步便要喘上三喘,幼时就算在宫里的时候,也时常待在自己宫殿内,极少外出。 眼前的三个人齐王对于池渲来说是最陌生的。 顺王和太子一母同胞,平日性子沉稳低调,是个不太爱出头的。 -- 第147页 晋王的性子显然没有两个人沉稳,在池渲一句意图谋反落下的时候,当下就蹦了起来反驳道:你这是诬蔑!! 她收回放在几人身上的打量视线,落了一句。 既然没有,那晋王就把兵权交上来吧。 话锋一转,池渲转头看着晋王,那眼中的冰冷将他给吓了一跳,不像是在看活物的眼神,似乎他现在已经死了,肥硕的身子抖了抖,随后往后倒退了几步,依旧不服气地说道。 凭凭什么!本王若是不给呢。 她轻轻点头,表情淡然,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之后,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慵懒地翘起腿,单手托腮地看着晋王慢悠悠道。 那本宫只能抢了。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披甲带刃的兵马闯进来,顿时将这个有些空旷的宴会变得拥挤了起来。 为首的是沈不骄,站在池渲的身侧,这几月沈不骄奉了池渲的命令,在上京城不远的地方练兵,身上穿着铠甲,气质和几月前那个抱着牌位进京的苦命女子已经大相径庭了,现在更像一柄已经磨尖了寒刃,盼着见血的快刀。 那些兵马闯进来的瞬间,刀刃就到了晋王的面前,他被吓了一跳,躲闪不及便直接坐到了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紧张地咽口水。 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晋王,随口对着身侧的沈不骄吩咐道。 不骄,能杀几个就杀几个,杀了他们兵权都是你的。 语气轻快,甚至还带着着急离开的不耐烦,似乎还有什么比眼前这三条人命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为将者最渴望的东西莫过于兵马粮草了,几乎在池渲话音落下的瞬间,沈不骄那如同寒星的眸子就腾升起了杀意,现如今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什么亲王,而是一个个的兵权。 瞧着那刀刃朝着自己逼近,晋王慌张地朝着顺王和齐王看过去,说道:五弟,二哥,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我们不能任由被这个女人给欺负了去吧! 话音落下,那一直没有反应的齐王突然站起身来,眉目间可窥见霞姿月韵,只是身子骨不好,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脸色苍白,整个人如同个脆弱的美人灯一样,一捅就破了。 齐王踱步走到池渲的面前,弯腰道。 兵符从九曲送来需要时间,望大殿下容本王点时间,等到兵符一到本王便双手奉上。 有气无力地说完这幅话之后,齐王又是一阵咳嗦,将脸色憋得通红,似乎是要将肺脏咳出来一样。 接下来抬步走过来的就是顺王,走到池渲的面前,态度冷硬,不卑不亢道:兵符就在驿馆内,明日进宫给你。 所有人都表完态之后,宴会上就只剩了晋王一个人,见池渲的视线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晋王也连忙从一圈用刀尖对准他的兵马中伸出双手来,大声喊道。 我给,我给! 池渲给了沈不骄一个眼神,围着几人的兵马都散开,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抬步走到三人的面前,轻声道:本宫亲自送三位出宫。 几位应该清楚现在是在上京城,不是在你们的封地。 本宫可以等你们,但希望三位不耍花样,要不然惹急了本宫是会杀人的。 一边说着威胁的话,她一边带着身后的三人朝着宫门走去,但是还未走出后宫,晋王突然顿住了脚步,她转头朝着晋王看去,哪怕此刻夜色黑暗,她依旧能看清楚晋王那不自然的脸色。 瞧着池渲朝着自己看了过来,晋王忙低下头说道:这条道距离宫门有些远,我们换一条路吧。 闻言,池渲心中起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带着几人换了一条道路出门,等站在宫门处目送三人离开之后,池渲转头看着那条被晋王拒绝的道路,清眸微微思索,对着身侧的计酒问道。 那条道都会经过哪? 计酒微微皱眉,随后将经过这条路的所有地点都说了出来,在说到落雨池的时候,计酒突然顿了下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池渲的眼中同时划过一丝了然,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落雨池,池瑶死的地方。 跟赵鸿俦说的是还要回慕风远的府上,但是慕清洺离开了赵府便到了西宫门处等着池渲了,身姿立在冰寒幽暗之间,不折不弯,有琨玉秋霜之态。 西宫门是宫中宫女出宫和运送尸体的宫门,平日里没人经过。 眼下从宫门中走出一道纤细的青影,快速朝着慕清洺走来。 她刚刚走出宫门,便看见慕清洺矗立在不远处,手上提着个灯笼,怀里抱着御寒的斗篷和火炉,让她不至于在黑暗中寻不到人。 清俊独绝的脸被朦胧的灯光,照耀出缠绵的情意,她抬步朝着慕清洺跑过去,在走到跟前的瞬间,那抱在怀里的斗篷和手炉就都堆到了她的身上。 这斗篷是慕清洺的,披在她的身上有些长了,只得在雪地上逶迤着,知道池渲穿得单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慕清洺给池渲准备的。 他低头细心地池渲系好斗篷上的带子,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自己落在赵府的那件斗篷,指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却依旧不知冷地给池渲打理衣服。 -- 第148页 她伸手抓住慕清洺冰凉的指尖,将自己刚刚在手炉中焐热的手掌熟练地塞到了慕清洺的手心里,将自己身上的暖意一点点渡过去。 等久了吧? 慕清洺淡笑轻轻摇头,就在此时有莹莹寒酥自空中落下,落在二人的发梢头顶,将两人的发丝给染白了,似是松针上的雾凇。 明明是严寒冬日,但在两人眉眼间已经萌生了浓浓的春意。 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享受着此刻的平静,耳边除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之外,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人间喧嚣声,两人被包裹其中,似乎也是这天地间再寻常不过的一份。 白日里遮掩够了,现如今他们谁都没有戴上兜帽,就这么捧着那一盏灯笼带来的微弱光晕,毫不加掩饰地朝着夜色中走去。 让夜色一点点吞掉他们并肩而行,十指相扣的身影。 而夜色寒月则需要为他们保密。 站在巷子口的赵雨凝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她眼中是有艳羡的。 心知自己手中的斗篷慕清洺是不需要了,她也就不再心急,转身缓缓朝着赵府而去。 寒酥飘飘然从天上落下,覆盖在地面上,眼下所有的热闹和欢喜都闷在了家里,街道上没有行人,赵雨凝一人行走在其中,明明赵府就在前面了,可她还是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之前在津安的时候,她忙着医馆的事情从来都没这么觉得过,眼下还是她第一次觉得单寂,似是在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抬步慢悠悠地朝着赵府而去,就在此时,身旁的酒馆内突然传来一阵的惊呼,赵雨凝当下皱眉朝着酒馆中看去,但是众人围在前面,让她根本就窥不见中心处有什么。 等她抬步走进去之后,这才发现有人面色惨白地倒在了地上。 张玉庭今日同官场上的同僚出来一同喝酒,却不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身子一阵难受,然后就倒在了地上,恍惚间他闻到了阵阵药草味,抬头看去便对上了一张关忧温柔的水眸。 她伸手在张玉庭身上探了探,便知道张玉庭这是吃了不对劲的东西,连忙对着一旁的人说道:麻烦你们帮我把他搀扶到楼上去,寻个地方躺下,我需要给他施针! 将随身的银针拿出来,赵雨凝伸手将张玉庭的衣袍扒下来,露出穴位熟练地施针,认真专心,额头都覆上了一层薄汗。 然而此刻正在忙着救人的赵雨凝并不知晓,在她刚刚离开赵府的时候,赵鸿俦的身子就倒了下去,摔在了被严冬冻得寒硬青石砖上,半晌都没有反应。 老师! 方禹惊呼一声,连忙将赵鸿俦从地上搀扶起来送到屋内躺下,便连忙去熬药去了。 等到赵鸿俦再次醒来,已经过了子时,院中摆放的饭菜无一人动,现如今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片,再也不能吃了。 赵鸿俦的病情突然恶化,方禹去熬药的时候都是哭着熬得,现在眼眶红肿地将盛满汤药的汤匙递到了赵鸿俦的嘴边,但是赵鸿俦却摇摇头道,脸色此刻极为难看地说道。 我时日无多,喝这些也无用了。 随后吃力地转头看着院外的赵雨凝离开的方向,见赵雨凝久久不回来,浑浊的眸子中有不舍也有欣慰。 在此之前我只想看着凝儿能找个托付终生的人,也就能安心瞑目了。 作者有话说: 晋王:她诽谤我哇!她诽谤我! 第60章 请你 城外人烟稀少, 哪怕是大年夜,到底也是要比起城内冷清不少。 容廷和容窈虽然是亲姐弟,但早就忘记了一个家原本的样子,今天除夕也不过是在门外挂了一个红灯笼便敷衍了事, 除此之外在这座庄子上寻不到其他的半点年味。 她随着即墨卿走进屋内, 屋内的炭火因为人的离开, 没有增添,火势已经减弱了不少,但到底还是在凛寒冬日里的给他们留下了一室难得的温暖。 她将手中的菜篮子放在一旁,此刻和即墨卿待在同个屋里, 让她觉得有些局促,低着头伸手搓了搓胳膊, 将那少有的冷意从胳膊上搓下去,随后对着即墨卿说道。 邻居王婶家里有辆马车, 虽然比不上你的良驹, 但好歹能在关城门之前将你送回去。 若是你需要的话,我这就去给你借来。 她轻声说道, 话里话外都是给即墨卿着想的意思。 不论何时何地她都会给即墨卿第二个选择。 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瞒着即墨卿, 而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说。 只要这些事情还压在她身上的一天,她就没办法正常自然地抬头看向即墨卿, 自然也不愿意和即墨卿同处一个屋檐下。 通过容廷的事情,她知道即墨卿是介意的,过去既然不能抹去,她只能想尽办法远离即墨卿。 容窈的语气已经老实巴交到了一种可怜巴巴的状态,似是他怎么欺负了她一样。 即墨卿转过身来看着容窈此刻难得娇憨, 无奈地笑了笑, 随后坐在床塌上翘起腿, 露出了朱红色衣袍下的黑色袴腿,双手散漫地撑在身后,身子往后仰。 微阖的眸子落在容窈的身上,故作无赖泼皮状道。 我今日就是不想走。 漫天雪花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落下来,寂静轻灵,将所有的烦心懊恼都掩埋藏起,似是将他们从喧嚣的人间拽了出来,带到了另一方天地。 -- 第149页 雪绒冰片顺着两人的视线落在地面上,明日恐怕就要被人踩实消融了,她不知道和慕清洺走了多久,但那是她第一次盼着从皇宫到太傅府的路长一些。 再长一些。 严寒冬日里太傅府外面连一盏的红灯笼都没有挂,不要说年味了,就连人味都寻不到半点。 旁人从门口经过,恐怕也会认为这是一座无主的宅子,要不然怎么会冷清到这个地步。 慕清洺并未带着池渲从街道上的正门走进去,而是走的太傅府后门,虽然此刻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但他们那点柔情蜜意,还是得藏着掩着,怕被人发现了。 比起宽大的正门来说,后门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过,但对于池渲来说刚刚好。 几乎是在后门被打开的瞬间,那突如其来的明亮,在池渲走过幽暗长道之后几乎耀到了她的眼睛。 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的府邸院落和走廊中都挂满了鲜红的灯笼,漫天的雪花落到这个院子里,似乎都放慢了下降的速度。 那朦朦胧胧的光晕本来是不伤眼的,但是挂得多了,整个院落中都被红晕给塞满,红色到达了极点,反而迈过了大年夜这个喜庆的节点,让人恍惚间以为这是步入了哪对新人的新房。 她有些意外地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这些事情都不能传出去,她心中明白,眼前这些灯笼恐怕是慕清洺一个个拿纸糊好,又一个个挂上去的。 原本就十指相扣的手再度紧了紧,慕清洺在院内准备了吃食和美酒,但两人谁都没有动,都在静静等待着子时地到来,近乎虔诚地等着新的一年,又在心中默默念着自己那几乎卑微的新年愿望。 在子时到来的瞬间,天空上燃放开不同的烟花,点亮了广袤的夜空,将酝酿了一个晚上的年味推到了极点,他自身后抱着池渲,抬头看着那一簇簇那夜空炸开的烟花。 清浅的眸子本来就容易被印上东西,此刻那五颜六色的烟花镌刻在两人的眸中,他低头看着身前的池渲开口道。 殿下,新年喜乐。 她从烟花上收回视线,略略垂下眸子,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随后转过身回抱着慕清洺,毫不客气地踩在慕清洺的脚面上,连带着从口鼻呼出的热气,她踮起脚尖凑到对方的耳边道。 慕清洺。 请你再等等我。 她用尽所有法子攀在慕清洺的身上,远处璀璨绚烂的烟花在池渲的眸底炸开,但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她眼中的憧憬和向往。 早晚有一天,她会和慕清洺离开上京城,去过他们真正想要的日子。 一定。 她低下头将被冻得微红的鼻尖脸颊埋进了慕清洺的颈窝里,若是和别人在一起,池渲连口中刚刚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但是和慕清洺在一起,她的指尖鼻尖就连发丝都透着柔和温热。 独一份的例外,是他们能送给对方最美好最纯粹的东西。 此刻若是俯瞰整个上京城的话,所有的热闹喜庆都比不得太傅府的灯光明亮,在明亮的中心,是相拥在一起的池渲和慕清洺。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心手相扣,心脏的跳动,和那点尽数奉送给对方的温热已经在努力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了。 城外的庄子上,即墨卿将视线从窗外炸裂开的烟花上收回视线来,转而落在了身旁的容窈身上。 容窈自幼是太尉府独女,后来入了教坊司,根本就从未做过重活累活,也从未做过饭菜,本想着今晚试一试的,但是等来的不是容廷反而是即墨卿,便不好丢脸,容窈就再没有去动那些买来的蔬菜。 即墨卿在整个庄子上翻箱倒柜也只找出一壶酒来。 此刻摆放在两人的面前就是,一壶薄酒,两个空酒杯。 这个除夕夜对于他们来说未免太过寒酸了一些。 他伸手抓起酒壶,将面前的两个酒杯给斟满了酒水,随后转眸,狐狸眼中点着幽幽的光芒看着容窈,开口轻声道:今天是除夕,大晦日,旧岁到次夕而除之①。 你信不信今日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明日我都会忘了? 这番骗小孩的说辞,不多给小孩几个糖豆小孩都不信。 容窈自是不信的,当下摇摇头。 他也不恼,端着酒杯的手指在杯口轻点了几下,指腹沾染上了少许的酒水,随后放在容窈的面前,含笑而道:那就多喝几杯,多喝几杯就信了。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犹豫了许久才伸手抓起来。 在教坊司陪客的时候没少喝酒,久而久之早就练出了酒量,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②,眼下有心想醉,不过是几杯酒下肚,眼尾便泛了醉态。 本就华美的容貌,此刻美眸中笼了一层潋滟的媚态,似是成熟开的正艳的夹竹桃牡丹花般,颤巍巍地伸展出自己沾满花粉的蕊心,待着过客采撷。 桃颊变粉,只单单嗅上一嗅馥郁的花香,便让人心醉神迷。 她手中还攥着空酒杯,但整个人已经趴在了桌子上,眸中似是含着脉脉情丝地望着不远处的烛火。 即墨卿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单手支撑着脑袋,垂眸静静地看着此刻意识已经不大清晰的容窈,褪去张扬轻狂,少见的深沉。 对于容窈,他说不上刻骨铭心非谁不可的喜欢。 -- 第150页 他是先将容窈当成自己家人的,自容窈踏入齐国公府的时候,他便将容窈当成了自己的家人,眼下他想多多了解自己这个家人的想法。 视线在容窈娇媚的脸上流连,放轻了语气,似是诱哄般地询问。 窈娘,盛长风是谁? 容窈眯着眸子,眼下她已经醉得不知道是谁在问她的话了,想了好一会,这才愤愤开口,贝齿轻咬下唇,柔荑也握成了拳状。 盛长风他是个混蛋! 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中咬牙切齿的恨意分外明显。 容家出事那年容窈也不过十四岁,当时盛长风还不是卢瑜的门生,还是太尉府上的常客。 容太尉是武将出身,在意识到卢瑜一派独大之后,有意在朝堂上培养自己的势力,当时盛长风就是容太尉选中的人。 盛长风儒雅斯文,若不是容窈和顾家顾衍有婚约,容太尉都想将容窈许配给盛长风。 但是好景不长,卢瑜的幕僚中有人看上了容窈,想要求娶容窈,容太尉不肯,随后就发生了和计家一同贪赃克扣军饷意图谋反的事情。 容家倒台之后,盛长风将这一切都怪到了容窈的身上。 怪在了容窈的不肯上。 容窈不过是个姑娘家,在容家倒台之后,也根本没人在意她,为了活命她放弃了为容家平反的事情,只老老实实地在教坊司当她的乐伎。 但这一切都终止于那场宫宴。 盛长风趁着酒醉将她从宴会上拽到假山后来,将她按在假山后面在她耳边说的那番话,容窈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以为顾衍为什么会答应陛下去岭南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顾衍和陛下打赌,若是此一战能胜,陛下允你脱奴籍。 全靖国的人都知道此一战必败,顾衍早晚都会死在岭南,你现在守着这个清白身还有什么用? 盛长风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很是用力地逼迫她抬起头来,泪水自眼眶中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盛长风那张因为憎恨而狰狞的脸。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容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必委身在卢瑜那忍气吞声! 你为什么不去死?最该死的就是你,你凭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你就该被送去勾栏瓦舍,让全上京城的人都好好看清楚你这幅贱样!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自盛长风在她耳边说顾衍去岭南是为了她之后,她便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了,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般任由盛长风践踏。 再次找回魂来,是那浸满冷香的宫装丢在她身上,给她挡去一身狼狈的时候。 那一声声的咒骂犹如真实的罪孽,烙印在她的身上,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是她害了容家,是她害了顾衍。 而池渲低头看着她,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想法。 你想死? 从回忆中脱身之后,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水涟涟,她伸手将脸上的泪水擦拭掉,随后露出个既苦涩又释怀的笑,她将视线从不远处跳动的烛火上收回来,转头看着近在面前的即墨卿。 学着对方的样子,歪头看着即墨卿,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看不懂即墨卿,她不懂即墨卿为什么会求娶自己。 在容窈将一切都说出来的时候,那时常挂在即墨卿脸上的笑意已经慢慢消了下去,他收起本该涌现出的怜悯疼惜,伸手抱着容窈的腰肢,将对方的身子朝着自己这处拉了拉。 低头对上容窈懵懂醉态的眸子,开口道。 我教你,我教你怎么了解我。 手指放在细腰上,修长的手指缓缓缠住衣带,随着衣带一圈圈缠在手指上,自然而然会被扯开,他垂眸看着容窈,似乎是因为昏黄烛火被遮挡的缘故,眸色一点点加深。 首先,你记住 衣带被人扯开,烛火摇晃几下蓦地灭了下去,屋内陷入寂静的漆黑之中,即墨卿后半句话这才缓缓落下。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张玉庭不过吃了犯冲的食物,简单施针之后,等疼痛消下去就好了,连一张药方都不用留下,赵雨凝将银针收起来之后,便赶着回去。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她若是再不回去,定是要惹得父亲埋怨的。 得知赵雨凝要离开了,张玉庭从酒馆中追出去,脸上还带着病弱的苍白,他开口叫住了赵雨凝,随后快步走到赵雨凝的面前,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道。 还未询问姑娘的名字?届时我定登门道谢。 但赵雨凝心中想着快点回去,只是说道。 登门就不必了,我姓赵,赵雨凝。 落下这句话之后,她抱着手中的斗篷快步朝着赵府的方向跑去,徒留下张玉庭一人伫立在原地,看着那翻飞的淡紫色衣角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到容窈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屋外的积雪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她打开房门便看见即墨卿守在外面,走过来抓住她的手便带着她往外走。 走吧,回家。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任由即墨卿拉着自己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外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 第151页 怎么回去? 她记得即墨卿并未骑马过来,也没有马车。 闻言,即墨卿转头看着她,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光明正大地走回去。 各人自扫门前雪③,新年第一天顾不得懒惰,忙从床上起来将昨晚积在门外的雪清理干净,免得前来登门拜年的客摔上一跤。 但是太傅府却没有半点动静,不要说扫雪了,便是昨晚的一丝一毫慕清洺都不想去动它,只想着能再多留一段时间,但终究是奢求。 踏着黎明来第一个敲响太傅府大门的,不是什么贺年的吉祥话,而是一张被人匆匆丢下离开的纸条。 他弯腰将旁人留在门缝中的纸条捡了起来,在看清楚上面所写之事之后,下意识朝着身后正屋看了一眼,冷眸柔和了一瞬,池渲眼下在睡觉还没有离开。 他收回视线来,将手中纸张翻了个面,露出了另一面的短短一行字。 齐王昨晚已死于驿站。 作者有话说: ①:除夕的解释来自百度。 ②:酒不醉人人自醉出自《水浒传》 ③:各人自扫门前雪出自《句》 第61章 昭狱 开年第一天, 池渲需得和池烬与其他重臣一同祭祖,顾不得和慕清洺温存,她从太傅府醒来之后,便直接回宫了。 换上层层繁重的朝服, 她垂眸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池烬, 哪怕已经长了一岁, 个子也不过是刚刚到了她腰部。 秉节持重,不矜不伐,性子比起之前已经沉稳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 现如今眉眼间竟给她一种慕清洺的错觉。 哪怕头戴金钗身穿凤袍,她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去年这个冬天她还窝在冷宫内一个人想尽法子熬过这个冬天,伸手攥着池烬的小手, 微微用力, 带着池烬一同往宫中摆放先帝灵位的天祈殿走去。 天色才刚蒙蒙亮,宫门大开。 朝中重臣自宫门鱼贯而入, 他们大多是刚刚从家中赶来的, 饶是如此身上的官服穿戴平整得体,仪态端正, 一个个垂眸迈上白玉石台阶,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但今日的气氛却说不出的怪异来。 以卢瑜为首的朝臣现如今袖子下面都缠着一段三寸白布,全部合起来便是条足以绞杀一个人的白绫。 卢瑜垂眸站在朝臣之首,手掌攥着腕上藏好的白布, 面色如常地三叩九拜。 在钦天监一声跪落下的时候, 在场的人除了池渲之外, 全部跪倒在地,池烬也跪下虔诚地叩头,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跪! 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卢瑜的眼神一冷,将缠在腕上的白绫拿了出来,近乎三分之一的朝臣将腕上白绫拿了出来系在一起,将那短短的一截白布,聚成了七尺白绫。 这段时间卢瑜身边的官员渐渐掉马,包括卢瑜的名声也岌岌可危,已经到了鱼死网破殊死一搏的境地。 在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她转头看过去就见卢瑜手拿着七尺白绫朝着自己一步步逼了过来,看着她冷声说道。 昨晚齐王死在驿站,殿下为了谋夺兵权巩固地位不惜杀死自己的血亲,其心可诛! 卢瑜原本慈蔼的面容,因为狠辣和阴鸷而变得逐渐扭曲,让人看上一眼便压制不住地悚然。 今日臣等便当着靖国各位君王的面,将此等冷血无情之人绞杀在天祈殿前!以告慰几位殿下的在天之灵。 手上的白绫是无数的白布系在一起组成的,上面打了多少结就有多少人想让池渲死。 在听见齐王已死之后,清眸中划过意外,但转瞬间了然,知道今日是卢瑜等人的殊死一搏。 是成是败,就看现在。 淡然如池渲,此刻在看见众人朝着自己围来,心底也遏制不住的慌乱,下意识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了冰凉的柱子,退无可退之时,心底同时一凉。 眼下禁卫在天祈殿之外,她想要呼喊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强自镇定地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即墨卿官低位轻,今日并没有参加祭祖,在将视线收回之后,心底绝望,脸色也止不住灰白一瞬。 整个大殿上,竟无一人能帮她。 池烬见此血色尽数从脸上褪去,口中惊呼了一句,便要朝着池渲而去。 姑奶奶! 但他还未迈动步子,就被身侧的纪云中给拦抱住了。 池烬年岁尚小,人又小,纪云中拦住池烬不过轻轻松松,任由池烬胡乱挣扎踢踹依旧不松开,他一边拦着池烬不让池烬朝着池渲而去,一边沉声道。 陛下,危险! 池烬被拦住,卢瑜的人在步步紧逼,赵鸿俦一派的人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池烬无碍,那今日不管天祈殿发生什么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见那白绫已经要束上池渲的脖颈了,林叙之见此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但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顿下脚步轻敛眸光,不再去看池渲。 他一个人上去,就算拦住了又如何。 整个大殿中,保皇派在冷眼旁观,中立派在低头盘算着救下池渲对他们而言的利益有多大,殿内一时间落入寂静之中,只剩下布帛逐渐收紧的声音,在一点点绞碎生命。 脖颈被人死死勒住,呼吸逐渐微弱,她伸手抓住在一点点收紧的布帛,拼命挣扎,可也抵不过七八个人在咬牙拽紧白绫的力气。 -- 第152页 心肺因为缺乏氧气,而在做着最后的疯狂跳动,在意识消散之初,她忍不住想起计鸢,那个死得一脸安详的女人。 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之中,殿外突然冲进来一群官兵,为首的是慕清洺,手上的兵刃夹杂着大雪之后的寒冷气息闯进来。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在看见慕清洺冲进来的时候有些意外,但在看见慕清洺身后那群兵马之后,又了然了过来。 明白慕清洺这应当是担心池渲没有死透,前来补刀来了,说不定今日还是和卢瑜的里应外合,但是卢瑜此刻看着慕清洺却是一脸的狐疑之色。 冷眸看也没看殿上的众人,视线快速又准确地锁定到了池渲的身上,池渲原本白皙的脸现在因为窒息而微微涨红,白绫已经到了最后收紧的阶段。 在慕清洺突然闯进来之后,卢瑜手上一松。 白绫松开,从细长的脖颈滑落下去,池渲整个人也无力地跌摔在地上,倒在地上好一阵咳嗦,但好歹有了人该有的反应。 那一路赶来,紧张到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在此刻到达了顶点,心间隐隐发疼,似是已经不能继续负荷这个身体了。 但慕清洺只能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所有的情绪,对着身后的官兵道。 池渲冒充皇室之女,行辅国之权,行迹恶劣,罪证俱全,将她带回昭狱关押起来。 几乎是在慕清洺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官兵便冲过来,将倒在地上的池渲架起来,作势就要离开天祈殿,但就在此时卢瑜一派有人突然看着慕清洺的背影开口。 太傅大人拿人,可有批文? 但慕清洺步伐匆匆,快步离开,甚至连转身留下一个眼神都没有。 卢瑜伸手制止了那人的问话,缓缓将手中的白绫重新缠绕在腕上,看着慕清洺的背影,泛着精明狠辣的眸子微微眯起,似笑非笑说道。 他这般也算是帮了我。 卢瑜私以为,池渲落在他的手里和落在慕清洺的手里没什么区别。 有人帮忙,他自然乐得轻松自在。 陛下随重臣祭祖,禁卫按照规矩需要守在天祈殿外面,而左辞和计酒这两个上不了明面的暗卫,那距离天祈殿的距离自然是更要远上一些,有什么消息也传的慢一些。 在看见慕清洺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计酒就在纳闷了。 此刻看着慕清洺将池渲带出来,她就更是忍不住,嘴中嘟囔着。 慕清洺在搞什么? 言罢,就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左辞给抓住了胳膊,对着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眼下池渲在慕清洺手里他们暂时可以放心,他们现在更应该弄明白的是刚刚在天祈殿内都发生了什么。 现在林叙之从天祈殿抬步走出来,看着慕清洺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眸子,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刚刚跟在慕清洺身后的是御史台的人。 什么时候御史台又轮到慕清洺说了算了? 慕清洺一早称病并未去天祈殿,直接去了御史台,状告当今大殿下并非皇室血脉,更是说出齐王之死乃是池渲所为,随后便连忙带着人来天祈殿来抓人了。 幽暗的昭狱之中,向来都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个住所,只是单单走进去便是说不出的阴冷,似是进了阴曹地府一般。 空气涌入心肺中,心脏重新缓缓跳动,加快血液流速,池渲原本变冷的身体,此刻在昭狱之中竟然觉得温暖。 细长的脖颈被人勒出了大片的红痕,边缘已经泛了血瘀,看起来触目惊心,她神情迟钝地愣愣坐在昭狱之中。 眼下还没从劫后余生中缓过神来,若不是慕清洺赶来的话,她或许真的要被卢瑜给绞死了。 她没想到卢瑜的胆子会这么大,在皇宫内行凶。 更没有想到,卢瑜走投无路会这么疯狂。 而就在她低头出神的时候,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慕清洺逆着光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立马站起身来走到牢门附近,有些迫切地看着慕清洺,欲言又止。 他看着面前的池渲,收回视线,微微侧头对着两边的狱卒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随着一声应下,和牢门重重合起,整个昭狱中只剩下慕清洺和池渲两个人,他这才快步上前,那压抑在眸底深处的关忧心疼这才倾泻而出,隔着牢门看着池渲说道。 齐王昨晚死在驿站,这件事情卢瑜已经扣在了你的头上,我只好出此下策。 说罢,他伸手透过牢门,指尖似是要碰一碰温热的池渲,但又怕弄疼了她,看着池渲轻声开口道:你放心,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我就放你出去。 这要人命的昭狱,现下对池渲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抓着慕清洺伸过来的指尖,清眸此刻格外冷静,定定看着对方问道:等我出去之后还是大靖长公主吗? 她太了解慕清洺了。 自己这次若是出去,必定只是一个冒充长公主的草民,或者是改名换姓的死囚。 面对池渲的询问,慕清洺垂下长睫,避开对方的视线反问:这样有什么不好? 今日若是他再晚上一步的话,池渲就真的死了,这样的事情不会因为死一个卢瑜而停止。 -- 第153页 众矢之的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他将手从池渲手中挣脱开来,作势就要收回来,但是池渲急急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却只堪堪抓住了一个衣角。 她抬眸看着慕清洺,语气已经染上了焦急。 慕清洺,你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坐上帝位,他坐不稳的。 他垂着眸子,尽量不去看池渲的眼睛,语气平静,但指尖还因为浓浓的后怕而轻微颤抖着,而这一切池渲并未发现。 有满朝文武,辅政大臣 但慕清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池渲给打断了,她急声道:先帝崇文抑武,先太子任由卢瑜一家独大,你现在看看朝堂上还有一个武将吗? 她看着慕清洺,眼下比起卢瑜要绞死她的时候,还要焦急和害怕,声音近乎乞求道。 慕清洺,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对方没有回答,但是缓缓将她手中的衣角给抽了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点袖子从自己指尖溜走,随后留下的只是一片被攥紧的虚无。 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慕清洺离开的背影,急声喊道。 慕清洺,你放我出去! 你别把我关起来,我 她看着牢门在眼前缓缓合起来,剩下的半句话这才满是无助地落下来。 我害怕。 那最后一点的竹香消散在空气之中,紧紧攥着牢门的手无力地脱落,身子也一点点从牢门滑到了地上,她蜷缩在地上,在黑暗将她包裹的瞬间,那在记忆深处中不堪又让人惊恐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她给淹没。 心脏因为幽闭的空间,而恐惧地剧烈颤动。 计酒和左辞守在御史台外,看见慕清洺出来的瞬间,计酒便迎了上去,手中刀在瞬间出鞘,就要朝着慕清洺刺过去,嘴里说道。 慕清洺,你又在搞什么? 左辞伸手拦住计酒,但抬头看着面前的慕清洺,也在等着慕清洺的一个回答。 哪怕计酒的刀尖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慕清洺依旧面色如常,格外冷静地看着计酒说道:你若是为她好,就不要进去,就不要救她。 她欠你们的,我替她还给你们。 我可以保证,卢瑜不会活过这个上元节。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不再理会计酒,抬步快速离开,眼下还有人在等着他,他不能将时间都浪费在计酒他们的身上。 必须尽快将这一切都处理完。 慕清洺这番保证说的没有半点凭证,若是换个人来说的话,计酒一定不会相信,但眼下慕清洺开口,就是让人莫名地相信,她抬头看着慕清洺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愣愣说道。 他说得也对。 卢瑜一死,当年计家的仇也就报了,池渲还在不在那个位置上已经无所谓了,或许离开才是对池渲好。 但就在计酒看着慕清洺的背影愣神的时候,左辞从不远处走来,对着计酒扬了扬手中的纸条,纸条轻薄,现在隐隐有血迹渗透而出。 他看着计酒说道。 可有的人不觉得他说的对。 作者有话说: 因为嫌池烬长得太慢了,我强行给他加了点岁数,之前六岁过完年九岁,咳咳 老瑜头死期提上日程。 第62章 放人 虽说已经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年前的积雪还未完全化开,垂挂在门楣上,欲坠不坠,像是要砸在谁的头上才肯落下来。 慕清洺从大理寺离开之后, 便回了太傅府。 他并未直接进去, 而是伸手抚平了衣摆上的褶皱, 将脸上多余的情绪都收起,眼神归于平静之后,这才抬步迈进府中。 原本从未有过客人的太傅府,现下在正堂中坐着一个人。 在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之后, 顺王当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转头对慕清洺恭恭敬敬唤了一句。 慕太傅。 慕清洺的眸子本就极浅淡, 就如同外头冻实的湖水镜面一样,凑近了都能照出人影, 现下他轻敛眸中情绪, 伸手示意顺王先坐下。 待二人坐定之后,这才看着顺王询问道。 王爷可准备好了? 两人似乎早就商量好了什么, 但现在慕清洺这番话落下, 顺王原本坚毅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 他瞧出了对方的迟疑,开口道:现在大殿下下了昭狱, 陛下年幼,齐王已死,现在的上京城就是一个无主之物,王爷还在犹豫什么? 眼下的一切对于顺王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此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也怪不得到了现在顺王依旧在犹豫。 他抬头看向慕清洺, 踌躇半晌开口道。 此事当真不告诉卢大人? 卢瑜的独女刚刚及笄的时候, 便许给了顺王做了正妃,顺王现下犹豫的便是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卢瑜,若是能获得卢瑜的帮助,那自然是如虎添翼。 但怕就怕的是 他抬眸看着顺王,声音极轻,但不难听出里面的强调之意。 王爷应当明白,卢尚书从未想过扶持你为称帝,此次卢尚书借你的手杀死齐王,也不过是为了对大殿下发难。 -- 第154页 他若是有心扶持你称帝,当初就不会第一个站出来同意扶持幼帝称帝。 或者说,卢瑜不想扶持任何人称帝,那利益的顶端他想要自己坐,而一个心智成熟的顺王,总没有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好控制。 见此,顺王犹豫许久这才重重点头。 好。 届时你我里应外合。 昭狱之中空间幽闭,人只是单单站在里面,就觉得无比压抑,更不要说待在里面的死囚犯,池渲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等到行刑的时候才死的,若是她的话定是熬不到的。 冷硬的牢狱之中,只有墙壁最顶端有一方小窗户,从外面泄进来微弱天光,让这昭狱不再那么幽暗,也给了池渲喘口气的机会。 记忆深处的恐惧似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此刻死死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分外困难。 她仰头看着那一方小窗,脸色因为恐惧而苍白无比,她尽量让自己整个身子都待在那方寸的天光之中,似是有什么凶猛的野兽蛰伏在黑暗之中,伺机冲上来咬断她的咽喉。 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细长白皙脖颈上的血瘀愈发狰狞。 昭狱之中的一切都安静到了极点,但不知何时有禽类扑闪翅膀的声音传来,惹得羽睫也翕动了下。 纯白的鸽子落在了那小窗之上,顺着光线倾泻下来的方向落到了池渲的面前。 而此刻的昭狱外,慕清洺站在牢门外面,他想要进去看看池渲,但又怕自己看见池渲会心软,犹豫再三将袖中的药瓶取出,交给了一旁的狱卒。 出声嘱咐。 此事一日还未查清楚之前,她就是一日靖国的长公主,你们需得尊着敬着。 那狱卒双手接过药瓶,在听见慕清洺所言之后忍不住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懂了,抬头看着慕清洺离开的身影挠了挠头。 明明说池渲不是长公主的也是慕清洺,现在说池渲是的还是慕清洺。 顾不得心中疑惑,他从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便忙着将手中药瓶给送进去。 而此刻的池渲趴在地面上,狱中除了一张草席之外再没有其他了,她只能咬破指尖,就着尚且平坦的地面,用鲜血涂写在纸条之上。 她不能在狱中坐以待毙,若是等到慕清洺解决了卢瑜他们之后,她就彻底不能出去,她必须尽快出去。 在那狱卒推门走进来的时候,鸟类扑闪翅膀的声音已经飞远了,只看见池渲坐在草席上发呆,似是已经认命,而面前不远处不知何时落了一根禽类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狱卒并未生疑,将手中药瓶透过牢门放在了地面上,随后看着池渲问道。 太傅大人让卑职问问您,您有什么需要的? 听见这番话,池渲这才回过神来,衰惫的脸色转头看着狱卒,缓缓吐出一个字。 灯。 在宫中落下的毛病,她怕黑,怕狭小的空间,怕任何得不到回应的东西。 此番和狱卒说话的时候,语气面色如常,但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死死掐着指尖的伤口,直到掐出鲜血来,疼痛才会告诉她,她现在还活着,清醒和理智才会帮她扼制因为恐惧而要失控的癫狂。 待到狱卒离开之后,她低头看着对方放在地面上泛着温润色泽的小瓷瓶,让人舒心的草药味弥漫开来。 她知道慕清洺为什么不来见她。 也知道慕清洺这次恐怕是铁了心了。 她更知道,慕清洺现在唯一的死穴就是。 赵鸿俦。 在池渲派自己去城外秘密练兵的时候,沈不骄就将自己的儿子池炀从九曲接了回来,眼下就安置在沈家旧宅之中。 现如今沈不骄回来了,原本破败不堪的沈家旧宅一点点修缮完毕。 重新添上了人气。 沈不骄带着儿子从街道上买了些必需品回来之后,这才发现空无一人的沈家旧宅来了客人,被太阳炙烤消融的冰霜化成雪水,从屋檐上一滴滴砸落在地上面。 看着站立在院中的人,她下意识将池炀藏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对方出声道。 慕太傅? 慕清洺转过身来,清冷淡薄的眼神落在沈不骄的身上,疏离却有礼地唤了一句:沈将军。 两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于沈不骄的防备和疏远,他并不在意。 随手从袖子中拿出路上买来的糖豆,递给池炀,看着面前这个和池烬一般年纪,长相也大差不差的男孩,对着依旧在犹豫之中的沈不骄开口劝道。 沈将军要明白,为将者忠于的是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个人。 现如今大敌在前,沈将军还在顾忌在你身后出谋划策的人是谁吗?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对上对方那双毫无波澜,却又将天地算计其中的眸子,她自然明白慕清洺和池渲是死敌,但如果慕清洺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放在池炀肩膀的手微微收紧,指腹深深陷进了肩膀上柔软的布料之中。 她犹豫了许久,这才看着慕清洺道。 好,我答应你。 池炀嚼着嘴中的糖豆,站在自家娘亲的身侧,看着那清雅的衣角消失在眼前,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来,抬头看着沈不骄,好奇地询问。 -- 第155页 娘亲,他是谁啊? 自沈家出来之后,慕清洺抬步便要上马车进宫去,但就在此时赵雨凝一脸慌张地找了过来,在看见慕清洺之后,立马快步跑过来,失张失志地急声道。 子慕!父亲他失踪了! 闻言,慕清洺上马车的动作一顿,心中一惊,转头朝着赵雨凝看过去,慌乱终于冲破了粉饰起来的镇静。 你说什么? 上京城外隐蔽的庄子上,天色已经暗沉了下去,眼看着便要坠入静谧的夜色之中。 计酒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进屋内,放在赵鸿俦的面前,但是对方却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去看计酒,将后背留给计酒。 见此,计酒心中也来了气,干脆将饭菜端了起来,对着赵鸿俦的背影耸了耸鼻子,脆生生说道:饿死你算了! 赵鸿俦背对着计酒没有反应,只是烛光照在花白凌乱的头发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不再去管赵鸿俦,将房门关好就走了出去,而左辞抱着怀中剑守在门口,仰头看着天上的穹月,不知在发什么呆。 而在走出去的瞬间,计酒眸中忍不住染上担忧和顾虑,看着左辞询问:我们这么做当真是对的吗? 将赵鸿俦绑来之后,她总是觉得不安。 闻言,左辞收回了视线,转头看着计酒淡淡道。 不管对不对,反正我们已经做了。 话音落下,他从计酒手中接过饭菜再次抬步走了进去,他们此次绑来赵鸿俦只是想让慕清洺答应池渲的要求,不是谋财害命的,没必要让赵鸿俦饿着肚子。 原本幽暗的昭狱,在池渲的吩咐下,无数的烛台灯火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哪怕还寻得到半点阴冷的模样。 慕清洺自夜色中走来,步入了昏黄的光线当中。 他抬头看过去,便见池渲老老实实地坐在软塌之上,脖子上的血瘀还未消下去,身上又多了数道伤口,全都是自残导致的。 现下鲜血透过本就色浅的衣衫洇透过来,看起来格外地扎眼。 双手背在身后,被柔软的丝带系了起来,挣脱不了半分,慕清洺在一旁的狱卒帮助下,打开牢门,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她仰头看着慕清洺。 脸颊苍白如纸,原本艳丽的唇角此刻也黯淡了下来,只有那一缕还未完全擦掉的血色是最后一抹重色。 她用了无数的法子逼着慕清洺来见自己,最后慕清洺让人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都不肯来见她。 现在看见慕清洺走来,她扯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来,望着对方讽刺道。 慕大人来的倒是及时。 慕清洺弯下腰看着面前的池渲,伸出手轻轻擦掉池渲唇角上的血色,眸光裹挟着轻柔的爱意在对方脸上留恋,他有太多话想要问池渲,但此刻如鲠在喉般,喉咙滚动了数下,这才艰难吐出一句。 殿下要臣怎么做呢? 语气极轻,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地对着池渲说。 他抬眸对上池渲的眼睛,让对方好好看清楚自己眼中的迷茫困扰和痛苦挣扎,走到现在,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着池渲轻声说道:殿下曾问过臣能不能帮你,殿下想要扶持幼帝,殿下想要稳定朝堂。 不管殿下想要做什么,这桩桩件件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你,但独独这一件事情殿下就不允我吗?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对于慕清洺来说,池渲此刻的冰冷如同杀人不见血的利刃般,眼眶微红,神情受伤,卑微无助地看着她。 被人威胁的滋味不好受,还是被自己最在意的人威胁。 可她只能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慕清洺,语气平静地说:你放了我,我放了赵鸿俦。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看着池渲,声音忍不住加重了几分:权势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看着慕清洺眼中的不解和气愤,她看着对方,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声调:若是慕大人经历过亲人友人接连离开,你还能将着能证明他们清白,能护着他们一世的权势,轻飘飘地丢了吗? 话音落下之后,两人望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静默片刻,最后还是池渲率先收回视线,垂着眸子低声道。 你不知道我走到现在死了多少人。 我不能退了,也不能退。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从池渲身上收回视线来,不再说话也不去看池渲,转身离开,只有在离开的时候,这才对着一旁的狱卒吩咐。 放人。 从昭狱离开之后,她站在马车附近看着同样矗立在大理寺门口许久没有离开的慕清洺,计酒自身后走来,拿来件御寒的斗篷给池渲披上。 年前雪未化尽,寒峭还没放过他们。 看着眼前的情景,计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 殿下这是何必呢,其实慕大人说的也对。 她轻轻摇头,缓缓从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来,低垂着眸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只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却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朝堂波云诡谲,她又怎么舍得留下慕清洺一人。 -- 第156页 不论是敌是友,她和慕清洺立于朝堂后宫,才可为对方窥得一线生机。 这句话说得太轻,计酒并未听见,而计酒也并未执着于此。 她拢了拢衣服转身便上了马车,对着计酒吩咐道:明日巳时将赵鸿俦送回去吧。 这是她答应慕清洺的。 第63章 逆臣 夜色幽暗到了极点, 将苍穹吞噬其中,却是黎明前的征兆。 宫中传来消息,左辞踱步到房门处,高大的身子在门板上投下一片阴影, 房门嘎吱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屋内只有一盏灯, 但昏黄的烛光撒在这个狭窄的空间, 足以将一切都照亮。 他想要进来查看一下赵鸿俦的安危,抬头却见原本赵鸿俦待得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堆被人割断的绳索散落在了杂草之中,而赵鸿俦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左辞心中一惊,忙快步走进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 见后窗被人打开还未合上, 他快步走到后窗附近,透过窗户朝着外面看去, 几乎可以确定赵鸿俦是自己割断了绳索,趁着他不注意从后窗逃了。 窗台下还有赵鸿俦跳出去的脚印, 只有他一个人离开的脚印。 而现在外面郁郁葱葱的树影隐藏在黑暗之中, 脚印延伸到密林深处,已经看不见赵鸿俦逃走的人影, 更不知已经离开了多久。 他沉思片刻, 将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哨子,旋即在黑暗之中多了数道黑色的身影, 恭恭敬敬地站在左辞的身后,一言不发。 这些都是暗卫,平日只听从左辞和计酒的吩咐。 在暗卫赶来之后,左辞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你们去找人。 他需得进宫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池渲。 而此刻的殊华殿当中,池渲躺在床榻之上, 任由计酒给她处理身上的伤口, 疲累地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精神和气力都消耗到了极点。 虽说在昭狱中关了不过两日,但对池渲来说却是度日如年,面容憔悴,发若枯槁,整个人的脸色比进入昭狱之前的脸色还要难看。 现下终于从昭狱中出来,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躺在床榻上,任由这几日的疲惫劳累席卷了自己,放空了大脑,不愿去想任何事任何人。 耳边寂静到了极点,为了让池渲能安然入睡,计酒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计酒守在一旁,细细地给池渲处理伤口,在看见池渲睡着,她弯腰捏好被角之后,这才放慢了步子走出去,离开的时候殊华殿的一盏灯都没有敢熄。 她知道池渲怕黑,所以公主府才会布置那么多盏灯,整夜灯火通明。 但她刚刚将殿门合起来,转身便撞上了匆匆赶过来的左辞,她转头看着左辞,哪怕隐在黑暗之中,依旧能看见左辞脸上的焦急,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声询问。 怎么了? 赵鸿俦跑了。 左辞附耳将这件事情简短地告诉给计酒,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计酒的瞳孔忍不住猛缩了一下,但是顾及到殿内的池渲还在睡觉,压低了声音道。 那你还不快点去找?! 他们都清楚,现下赵鸿俦的安危对于池渲来说意味着什么。 已经派人去了,殿下呢?他这次回来是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池渲的,毕竟也算得上一件大事,他们不能瞒着池渲。 但是听见左辞这么说,计酒微微蹙眉,朝着身后的殊华殿看了一眼,最后咬咬牙暗自定了主意说道。 殿下刚刚休息,此事你就算告诉她也无用。 不过是平白着急。 计酒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对着左辞道。 我和你一起去找。 若是能赶在池渲醒来之后,将赵鸿俦找到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到的话,是埋是怨冲着她来,总归是让池渲先睡一个好觉。 见此,左辞也没有坚持什么,两人急匆匆地出了殿门朝着宫外而去。 他们都清楚。 眼下赵鸿俦绝对不能出事。 此刻的赵府同样是灯火通明,方禹和赵雨凝担心着赵鸿俦的安危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了,哪怕是橘黄的烛光打在他们的脸上,依旧拯救不了那满脸的憔悴。 在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之后,两人齐齐抬头朝着房门处看去,本以为会看见赵鸿俦,结果看见了慕清洺,惊喜从脸上卸下去,浓浓的担忧和焦急泛了上来。 慕清洺抬头走进来,他明白赵雨凝和方禹在看见他之后,亮起又黯淡下去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但眼下他只能垂下眸子抬步走了进去。 方禹见慕清洺回来了,忍不住询问道。 慕学长,找到老师的下落了吗? 听见方禹的询问,他轻轻摇头,随后脸上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对着两人说道:稍安勿躁,明日老师就能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慕清洺自己心里的担忧都放不下。 方禹轻轻点头,但依旧压不下那满眼的忧心忡忡,赵雨凝坐在座位上低头不语,他抬步寻了个位置坐下,坐在了烛台的附近,那摇曳的烛光就在手边。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不语。 既然赵鸿俦还要明日才要回来,那他们今日是注定无眠的。 -- 第157页 尚书府内,烛火灰暗,偌大的房间里只摆放了一盏烛台,光芒微弱得可怜,更不要说卢瑜现在手中拿着剪子在摆弄着那略长的烛芯,似乎是在犹豫剪去多少合适。 本就微弱的烛火,现下被卢瑜折腾着,再剧烈摇晃起来,那点光芒聚不成片根本就不能正常视物,只能从一片幽暗之中看见卢瑜的身影。 嘎吱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小厮从外面走了进来,放轻脚步,走到了卢瑜的身后。 卢瑜眯起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烛火,脸色被摇曳的烛火照得忽明忽暗,身后传来小厮毕恭毕敬的声音。 大人,刚得到的消息,大殿下已经出了昭狱了。 闻言,卢瑜摆弄烛芯的手一抖,绞下一截子烛芯来,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一瞬,但烛火在逐渐攀升,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的光亮。 他将手中剪子放在一旁,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 子慕太过年轻,有太多值得牵挂的东西。 但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怎能容得下这无用的情感。 话里话外,都是在为慕清洺着想。 他将放在桌子上的剪刀拿起来,把好不容易腾升起来的焰火,再次剪去一截,屋内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卢瑜面前还有一小簇腾升着依旧不肯放弃的火苗,却是连卢瑜的整张脸都照不全了。 既然他有割舍不下的东西,那我们就帮他割舍。 眼下的殊华殿内,满殿的烛火无风自动,整个殿内都忽明忽暗,池渲侧躺在床榻之上,面朝着内侧,放在被褥的双手缓缓收紧,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因为惊惧变得面无人色。 哪怕时不时有昏黄的暖光线在她脸上拂过,依旧照不出半点正常的血色,大颗的冷汗顺着紧皱的眉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她用力抓着被褥胡乱朝着自己怀中带去,却依旧寻不到半点的安全感。 今夜这个梦魇对她来说太过恐惧真实了。 一阵冷风蓦地吹过,屋内的烛火顿时灭了大半,而躺在床榻上深陷梦魇不可自拔的池渲,也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水眸还带着尚未退散去的惊恐,便迎来了眼前的幽暗。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耳边只剩下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诡异,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慕清洺不断在她面前死去,用不同的方式。 还附着在眼前的血红和残影因为这个梦醒来,而逐渐消散远去,眼前的画面恢复正常。 在短暂平复了下心情之后,她转头朝着殿内看去。 此刻宫殿内所有的烛火都熄了,幽暗无比,外头的天色已经在一点点放亮了,屋内眼下却成了最黑暗的地方。 刚从噩梦的惊恐中脱身,她整个人又被眼前的寂静,和那仿佛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孤寂给包裹了。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缓缓抬步走下去,对着安静无比的宫殿,心中有些慌张,不安地唤了一句:计酒? 但空旷的宫殿内,没有传来半点回应。 她用力将殿门给推开,让外头的光亮撒进来,自己却站在门槛内,抬头看着外面逐渐放亮的天色,一步踏入光明,一步退入黑暗,她选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毫无血色的面容仰头看着逐渐放亮的天光,清澈的眸子眼下像是碎了无数片的瓷器一般,本就冰清水冷的颜色穿在身上,加上那没有温度的晨曦,只身孤影地立在那里,眼下池渲的身影说不出的清寂。 上京城外的林子当中,原本独属树林静谧的氛围被急促的脚步声给打乱,惊得鸟雀一大早就从窝中飞出来,叽叽喳喳地飞向远处。 计酒伸手捂住肩膀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脸色难看地跟着左辞。 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无论她怎么用力也阻止不了鲜血从伤口中流出,夹杂在指缝中粘腻的厉害。 左辞一边背着赵鸿俦,还要一边照顾计酒,整个人的速度都被拖慢了下来,听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 计酒咬了咬牙,抬头对着左辞说道。 别管我了,你先带着赵鸿俦回去。 左辞顿下脚步,担忧的眼神显然不赞同计酒的主意,但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将自己的刀从左辞身上拔了出来,快速说道。 他们要的是赵鸿俦的命,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我们分开跑,我去引开他们,你把赵鸿俦交给慕清洺,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回来帮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计酒便拿着刀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她放下捂着肩膀伤口的手,任由鲜血流出滴在地面上,尽可能吸引更多的死士,给左辞他们逃走的时间。 左辞站在原地,看着计酒刀柄上鲜红剑穗隐入了黑暗之中,他只能收回视线,背着赵鸿俦快点离开。 和慕清洺说好的时间是亥时,但眼下他已经不能等了,需得尽快将赵鸿俦送回赵府,然后再返回去救计酒。 但他没想到的时候,赵府附近也有埋伏。 才刚刚看见赵府的大门,还未走出巷子,便有无数的黑影从墙头上跳下来,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晨光微熹,天色已经在放亮了,那浑身的黑衣已经不能完美隐藏在黑暗之中了,这对以寡敌众的左辞来说是好处,天知道他和计酒昨晚在对方这身黑衣上吃了多少亏,要不是因为这个,计酒说不定还不会受伤。 -- 第158页 看着挡在面前数不清的黑衣人,他眼神一冷,旋即就将腰中剑拔出,警惕地看着拦在面前的死士。 现如今已经到了赵府的跟前,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若是再背着赵鸿俦根本就不是这些死士的对手。 干脆将赵鸿俦从自己背上放了下来,对着赵鸿俦说了一句快走,便拿着剑只身挡住了朝着赵鸿俦涌去的黑影。 折腾了这么一晚上,担惊受怕脚腕还受了伤,此刻被左辞放下来,赵鸿俦瘫坐在地上好一会都没有站起身来,看着面前和死士拼命缠斗在一起的左辞。 赵鸿俦这才缓缓找回自己的魂来,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朝着赵府而去,可就在距离赵府十几步远的时候,赵鸿俦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十几步远和死士缠斗在一起的左辞。 眼下赵鸿俦已经无碍了,左辞现在心中满心担忧的都是计酒,想着速战速决,手中出招也愈发狠辣了起来。 但专心和死士缠斗在一起的左辞,并未发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赵鸿俦,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也就是这个小匕首让赵鸿俦割断了绳索逃了出来。 他看着左辞的方向,犹豫了一瞬,便干脆果断地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而那门板后来传来的脚步声越发清晰,最后府门被打开,传出了慕清洺惊慌失措地一声。 老师!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些刚刚还在和左辞缠斗在一起的死士,果断地用手中剑抹了脖子,一个个身影逐渐倒下,原地一时间只剩下了左辞一人的身影。 他转头朝着身后看去,就见慕清洺不知何时冲了出来,伸手抱住赵鸿俦下坠的身子。 刚刚和死士打斗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胳膊被划开了不少的伤口,眼下自己的鲜血混合着那些死士的鲜血缓缓从剑刃上落了下来。 而此刻自慕清洺的脸颊上也落下一滴清泪。 慕清洺想打开府门早点来等着,却不曾想打开府门看见的便是眼前这让人心跳骤停的一幕,血色顿时从脸上褪尽,他快步而来这才接住了赵鸿俦坠下的身子。 向来冷静无波的脸上此刻情绪失控,眼尾和鼻尖瞬间就红了,眼泪夺眶而出,无措地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赵鸿俦。 生死是无解的难题,而眼下慕清洺就碰上了这个难题。 赵鸿俦本就上了年纪,风烛残年,现下这一匕首下去,死气快速侵占了赵鸿俦的面容,开始涣散的眸子看着慕清洺,唇角一张一合吃力地说道。 子慕,帮我帮我照顾好凝儿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赵鸿俦闭上了眸子,手掌也迅速垂了下去,没了气息,温热快速从这一具尚且柔软的身子上褪去。 他甚至都来不及点头答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鸿俦闭上眼睛断绝了气息。 天空无声无息地缓缓落下莹白,染上了慕清洺的发梢长睫,也冻实了他的身子,落在二人的身上,似是在用这种方式在隐藏那些不好的东西。 也像是要把无论死的活的,都变成没有温度的东西。 左辞满身血腥地站在一旁,剑刃上的鲜血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到现在还在缓缓从剑刃上滑落,他看着此刻悲痛欲绝的慕清洺,眸光动容,他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 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最后沉默不语地矗立在原地,和慕清洺一同淋着开年第一场雪,连留下还是离开都成了一个难题。 天色逐渐放亮,那些烛台便一个个从殊华殿中撤了回去。 左辞返回去之后,计酒虽然受了重伤,但是好歹性命无忧,那些死士并没有为难计酒,更多的是发现赵鸿俦不见之后,便立马朝着左辞追了过去。 等两人满身血腥回来殊华殿,将赵鸿俦的消息告诉池渲的时候。 手中刚刚捧起的热茶顿时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此刻殿内最后一丝温热都摔了个粉碎,她满眼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左辞和计酒两人,似是根本就不能接受刚刚所听到的东西,愣愣道。 你们说什么?赵鸿俦怎么了? 左辞和计酒低下头,谁也没有勇气将刚刚的事情再跟池渲重复一遍。 天色还未大亮,未换正装未上妆,甚至连简单的发髻都没有挽起,就这么从殊华殿中冲了出来,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太医!让太医现在就去赵府! 眼下她满心满眼都是赵鸿俦的生死,连那挡在面前的风雪都看不见了,她就穿着那一身纯白的常服,连御寒的斗篷都没带,就这么急急忙忙翻身上马朝着赵府赶去。 尚书府中,卢瑜同样是一夜未睡,但是脸色要好上很多,听着身后小厮传来赵鸿俦自戕的消息,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用一旁的琉璃罩扣在烛芯之上。 看着原本腾升的烛火因为缺乏空气,而一点点熄灭了下去。 他和赵鸿俦作对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赵鸿俦为何要在此时自戕,他望着那琉璃罩中已经完全熄下去的烛火,轻声说道:他这是想用他的死让子慕记恨大殿下啊。 可惜了那手好字。 嘴上说着可惜,但是卢瑜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翘起。 池渲并不擅长骑马,或者说她骑马的次数屈指可数,骑马的技术也十分生疏,但现在从宫中到赵府最快的法子便是骑马了,她只能翻身上马。 -- 第159页 从宫中到赵府这段路她不知道从马背上摔下了多少次,但顾不得那满身的尘土和挫疼,抓着缰绳便重新骑在马背上朝着赵府而去,心中着急到了极点,眼下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赵鸿俦不能死! 然而等她赶到赵府的时候,便看见门楣上已经挂上了白绫,门口处也插上了丧幡,慕清洺一身丧服,刚刚去给赵鸿俦定了棺木回来。 两人的脸色此刻谁也说不出谁的好看,全都惨白到了极点,而池渲那一身白衣此刻似乎格外衬景。 她翻身下马,便快步走上前,伸手抓住慕清洺的手腕,急急忙忙道:你听我解释,我从未想过要害死赵鸿俦,我真的没想让他死 眉头紧紧蹙起,眼下这辈子的懊悔都泛了出来,占据了池渲的眸底。 在池渲冲过来抓着慕清洺手腕的瞬间,他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头朝着周围看去,但是眼下刚刚清晨,时辰还尚早,见到街道上并未有行人,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并未发现,敞开一道门缝的赵府之中,快速闪过一道身影。 她满眼焦急地看着慕清洺的背影,盼着慕清洺现在能转过头来看一眼自己,但只见慕清洺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颇用力地将她的手从腕上撸了下去。 她心中一急,唤了一句。 慕清洺 他站在原地并未回头,只是将池渲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撸了下去,奈何将手给拂掉,池渲又抓住了他的袖口,他垂着眸子,悲痛和不舍都给隐藏了起来。 眼下上京城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们,现在绝对不是面对池渲的好时机。 池渲使了力气,死死攥着袖口,任由他如何用力都挣脱不了,见此他只得暂时放弃,轻叹一口气,声音极轻地说道:殿下,殿下请再给臣一点时间吧。 闻言,池渲的眸子怔了怔,望着慕清洺的背影好一会都没有回过神来,而慕清洺趁着这会功夫已经将袖口给抽了回去,他没有回头去看池渲,抬步进了赵府。 池渲呆愣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府的府门在面前合起来,而慕清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那坚持了一路的气力在此刻瞬间被抽去,就像是布满裂纹的瓷器此刻轻轻一碰便碎了满地,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而慕清洺在进了赵府之后,站在门口处,许久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和池渲现在都谈不上冷静,眼下若是让旁人看见他和池渲在一起,对他和对池渲来说都算不上好。 思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 灵堂内香烛不断,方禹跪在灵位前不停地哭泣,眼睛已经红肿地不像样子了,此刻看见慕清洺从门外出来,方禹站起身来便冲到慕清洺的面前,问道。 到底是谁杀了老师?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方禹,方禹自幼是个孤儿,是赵鸿俦一手养大,对于方禹来说,赵鸿俦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此刻赵鸿俦死了,方禹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但是 看着方禹充满悲痛和愤愤的眸子,他垂下长睫,轻声道:是我害了老师。 原本跪在一旁,默默烧着纸钱毫无反应的赵雨凝,听见慕清洺这么说,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眉头微蹙,却是欲言又止。 殊华殿内,血腥味弥漫开来,计酒褪下衣服将伤口露了出来,此刻血肉模糊,几乎看不见伤口的所在了。 计酒的伤在肩膀,虽然深可见骨,但所幸不是伤在了什么致命的地方,左辞低头给计酒细细包扎好伤口,熟练又利落,这样的事情他们没少做。 从小受了伤便是他们两个互相包扎伤口,久而久之处理伤口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练了。 但眼下左辞刚刚给计酒打好了绷带,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计酒本就担心离开的池渲,此刻听见脚步声顾不上自己的伤口,站起身来就朝着殿外走去。 殿内燃了火盆不觉得寒冷,但是殿外的雪愈下愈大,加上池渲并未穿御寒的斗篷,等从赵府回来之后已经染了一身的风雪,但所幸这是雪不是雨,不会将那点严寒沁进了人的骨子里。 走出殊华殿看见的便是,脸色苍白的池渲从大雪中走来,神情木然,只是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见此,计酒连忙抬步迎了上去,伸手将池渲肩膀上的浮雪给拍打掉,对着池渲唤道,想将池渲的神识唤回来一丝。 殿下! 听见计酒的声音,池渲怔愣的清眸中这才恢复了一点神采,她转眸看着计酒,呆呆地看了计酒半晌,突然开口。 还有蛊虫吗? 闻言,计酒的神情一愣,随后难以置信地朝着池渲看过去,她明白池渲要的是什么蛊虫,也明白池渲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对着池渲摇摇头。 那可是会没掉半条命的。 留着也无用,徒增烦恼罢了。她自计酒身上收回视线来,动了动羽睫,连带着落在上面的莹白也颤了颤,见池渲铁了心,但计酒依旧劝道。 会疼的。 她轻轻摇头,抬步朝着殊华殿而去。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 第160页 她此刻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所以现在挂在池渲脸上的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绕过计酒左辞,想要回去休息一下,但刚刚迈过门槛,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上摔去,整个人也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见此,计酒惊呼一声,连忙过来搀扶池渲。 殿下! 整个晚上殊华殿内人影绰绰,太医进来又出去地忙碌着,此一番似乎将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整个上京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节奏规律,急躁了起来。 只有外头的风雪保持着自己的速度缓缓落着,可惜风雪没有长嘴巴,不能告诉池渲公主府的铃铛响了一整个晚上。 赵鸿俦下葬那日,上京城的雪停了一天,但好不容易露出青石砖瓦,又被雪白的纸钱给覆盖住了。 送葬队伍最前面是唢呐,唢呐吹响,让路人听见都忍不住心情一沉,一整天都欢快不起来。 送葬队伍带着生人的悲痛,唤着死者的魂魄,一同出了城。 方禹抱着赵鸿俦的灵位顶替了儿子的位置,丧葬队伍带着棺木出了城,最后只剩下一个牌位抱了回来。 慕清洺回到赵府中之后,空荡荡的灵堂只剩下一个牌位,死人已经下葬但是压在心头的悲痛还未放过活人,他伸手将身上的丧服给脱了下来。 似是这两日赵鸿俦去世的悲痛折磨着慕清洺,不过是两天的时候,整个人就又消瘦了下去。 丧服里面便是正常的常服,不用更换衣服,他将丧服脱下来之后,便对着方禹和赵雨凝嘱咐道:这几日你们就待在府上,不要出去。 虽说现在赵鸿俦刚刚去世,赵雨凝和方禹应当也没有心情出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对着赵雨凝和方禹再三叮嘱。 话音落下之后,这才弯腰上了马车便朝着皇宫而去。 按照往常的规矩,池烬每天都会给池渲来请安,更不要说池渲刚刚从昭狱中出来了,池烬不放心池渲,早早便来了殊华殿外想要见一见池渲,却被宫人拦在了殿外。 姑奶奶怎么了?他对着宫人询问,有些担忧地朝着内殿看去,但是内殿的门死死关起来,他窥不见半点池渲的影子。 站在池烬面前的宫人,恭恭敬敬回答道:大殿下这几日劳累过度,现下还没醒,这几日都需得好好休息,陛下过几日再来请安吧。 见此,池烬依旧有些放心不下,但是又担心打扰到池渲,只得收回自己的视线抬步离开。 而此刻的内殿当中,池渲蜷缩成一团,冷汗将身上的寝衣打湿了,发丝也被汗水打湿一绺绺地沾在脸颊上。 表情痛苦地咬牙忍受着体内的痛楚,用蛊虫将体内的雌蛊给吃掉的过程异常痛苦,那无疑于另一个自己在缓缓杀死自己,每一寸皮肉都在疼得发颤。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想着。 若是这次能挺过去,便当自己重活了一次。 冷兵器碰撞在一起而发出的刺耳铮鸣声此刻不合时宜地在宫闱中响起,鲜血染红了青石砖瓦的墙壁,但池渲此刻像是将自己重重裹起的蚕茧,对此浑然不知。 血腥味弥漫开来,让人嗅到便觉得心中大乱。 顺王带着兵马顺利地冲进了皇宫内,但在宫道之中就被面前数不清的兵马给拦住了去路,连后宫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顺王一边抬手杀死面前阻拦自己的兵马,一边在心中急躁。 上京城中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的兵马。 他抬头朝着不远处的城墙之上看去,在看见慕清洺和沈不骄站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身影之后,他这才猛地明白了什么,说是里应外合,却不是他和慕清洺的里应外合,而是慕清洺和沈不骄的里应外合。 心中的疑惑在此刻解开,怪不得进宫之后并未看见慕清洺的身影。 被人背叛的愤恨涌上心头,顺王抬头朝着慕清洺怒声唤了一句:慕清洺! 什么扶持他称帝,都是假的! 顺王现在想杀死慕清洺的心已经到了极点,奈何手中的剑长度有限,而城楼的距离又太远,他根本就碰不到慕清洺。 但此刻站在城楼上的慕清洺可以。 他伸手拉满了弓弦,将手中泛着冷光的箭矢对准了顺王,几乎是没有半点的迟疑,手中箭矢飞射出去,一击射中顺王的心口,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倒了下去。 等身子摔在地面上之后,鲜血这才缓缓从心口中流出。 将首一死,那些兵马顿时慌了,心中绝望,手中格挡和进攻的动作开始漏洞百出。 慕清洺抓着弓箭的胳膊逐渐垂下,自始至终用一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对待宫道中的顺王。 沈不骄低头看着在宫道中厮杀的士兵,顺王带来的士兵数量并不少,若不是她手中还有池渲给的五万兵马的话,眼下还真的让顺王闯进来。 这些兵马并不是顺王封地中的兵马,出手也不是大靖人作战的方式,从封地到上京城这么远的距离,若是顺王动用自己的兵马的话,根本就瞒不过上京城的眼睛,所以现在下面这些的人是北疆人。 沈不骄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慕清洺,出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慕太傅怎么会知道顺王和北疆人勾结在一起,会在今日起事逼宫? -- 第161页 慕清洺告诉她的事情,一切太过于详细了,准确到了几时几刻,这一切难免让人起疑,但是慕清洺并未回应沈不骄的问话。 他将手中弓箭放在一旁,落了一句。 顺王此次行事,在上京城中必定有内应。 话音落下,慕清洺的身影便下了城楼,没再去看沈不骄一眼。 池烬看着放在不远处,属于自己某个叔叔又格外陌生的尸体,手掌因为害怕忍不住微微收紧,淡淡的血腥味冲破了瀚书阁内的书卷气。 慕清洺淡淡然站在不远处,浑身的衣角没有染上一点血色,但他刚刚确实杀了一个人,此刻对着池烬弯腰行礼道。 臣已将逆臣于卯时射杀在西宫门。 看着不远处的尸体,池烬心中止不住地害怕,但现在只能想想池渲平日的样子,强行镇定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慕清洺开口道。 慕太傅想要什么赏赐? 顺王谋逆失败,死于西宫门。 这件事情传开,众人忍不住将视线放在卢瑜的身上,毕竟卢瑜算的上是顺王岳丈,此次顺王行事,若说卢瑜没有掺和其中,没人会相信。 更何况卢瑜和顺王来往上书信,一同将齐王谋害在驿站的事情已经罪证确凿。 上京城中的风气几乎是转瞬间就变了,早上还在谈论着大殿下为了谋夺兵权将自己的血亲齐王残忍杀害,之后更是杀了赵鸿俦,但下午便变成了卢瑜和顺王主导一切,栽赃给了池渲。 说话的依旧是那群人,但早上和晚上几乎换了一副模样。 此刻重重官兵将尚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进入死牢的机会都没有,陛下下旨,连死刑台都不用上,直接在府内就地正法。 大雪依旧在缓缓下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似乎眼前的初春是假象,真正的苦寒这才到来,又像是最后一场雪一般,等到落尽了,明日便变暖了。 慕清洺自马车上下来,抬步进了尚书府当中,原本府中的下人已经都被遣散了,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水榭阁楼。 而在原来的正堂中之中,卢瑜正一幅幅烧着自己的字画。 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传来之后,他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他对着慕清洺唤了一句:子慕,你来了。 他抬步走到卢瑜的面前,眼中没有半点情绪,就这么平静地望着卢瑜。 或许卢瑜觉得赵鸿俦一死,他该恨在池渲的身上,但那日赵鸿俦在咽气之前凑到慕清洺的耳边,吃力地说道:那些死士都是卢瑜的人。 在池渲和卢瑜之间,赵鸿俦自然想让慕清洺离卢瑜远一些。 将自己最后一幅字画丢进火炉之中,火焰升腾而上顿时将单薄的纸张给吞噬了,只留下一小撮灰烬,他身后扶着一旁的桌案,很是吃力地拄着自己的膝盖从地面上站起来。 随后坐在一旁座位上,拿起桌案上最后一幅书画来展开,看着面前的字迹,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看面前的这幅字,眼神很是不舍地上面留恋不舍,轻声呢喃道:我临摹他一辈子的字迹,到了也没有临摹出半点风骨来。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卢瑜和赵鸿俦在成为朝堂政敌之前,两人曾是朋友,卢瑜仰慕赵鸿俦的诗词,曾在赵鸿俦经常去的竹林亭,在大雪上站上四日只为求赵鸿俦一副字迹。 可他曾在大雪中站上四天去求字,也曾不择手段地杀死字迹的主人。 既然学不到的东西,那便毁掉。 文人墨心在进入朝堂之中,也忍不住岁月蹉跎,扭曲成了偏执疯狂的模样。 他转头看着慕清洺,眼中有羡慕。 他嘴上说着赵鸿俦做了一辈子蠢事,可他也羡慕了一辈子,不为利欲所惑,依旧坚持本心,难得又让人可恨。 他走到现在,眼中突然涌出不甘,佝偻着身子跪倒在慕清洺的面前说道:我没有勾结北疆人,没有卖国,子慕算我求你。 卢瑜跪在慕清洺的面前,走到现在他已经不求能活命了,但是卖国这一项罪责太重了,他承受不起,他想跟慕清洺乞求来自己最后一份体面。 但饶是卢瑜如何哀求,慕清洺的眼神平静没有半点的反应,他突然忍不住想起容太尉和计氏,他们也应当跪在卢瑜面前乞求过。 卖国通敌,是自古以来的重罪,死了都让人恨不得挫骨扬灰。 见慕清洺不为所动,卢瑜最后也放弃了,只拿着赵鸿俦那副字迹满眼希翼地看着慕清洺道:我死后,能不能将这幅字和我埋葬在一起? 语气卑微至极,看起来格外可怜,满脸的狼狈让人心中不落忍,但想起卢瑜的所作所为又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他伸手从卢瑜手接过了那副字,漠然的眼神落在卢瑜的身上,嘴中吐出的话,像是无形的利刃般将卢瑜最后一丝希翼给杀死了。 老师的字,你配吗? 作者有话说: 为了这口醋(鲈鱼),特地包了这顿饺子(顺王谋反)。 慕清洺:给我点时间。(我哄好我自己再来哄你) 池渲:好,分手! 慕清洺:???? -- 第162页 叮!权臣洺上线! 第64章 春日 屋外寒风凛冽, 屋内鲜血如注。 哪怕屋内燃了不少的火炉,但是温热的鲜血落在地上不过一会的时间便凉了,剑刃自卢瑜手中滑落重重掉在地上,发出铮鸣声。 尚且温软的身子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可能, 卢瑜侧着头, 哪怕临死依旧睁着眼睛心有不甘。 没了气的人比没人续的火炉还要凉的快。 慕清洺垂眸看着卢瑜自刎在自己面前, 神情半点不为所动,长睫连颤都未颤一下,他就站在卢瑜的不远处,但所有喷溅出来的鲜血都绕过了慕清洺, 衣角一丝血迹都没有染上。 他静静看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卢瑜,他说不出现在的心情该是如何, 是该释怀还是该畅快,但最后只剩了平静, 悲凉至极的平静。 慕清洺心中明白, 今日杀死卢瑜的不是那道原地处死的旨意,而是从前的卢瑜执剑杀死了现在的自己。 可能人死到临头了, 都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最割舍不下的记忆, 最后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堪配不上那段记忆。 在看着卢瑜断绝气息之后,他将手中的纸张折叠好了放在心口处, 用自己的温热暖着那不知冷热的纸张,这才抬步走出去。 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变大了许久,雪虐风饕,刚刚走出去便被迎面袭来的寒雪沾了一身,冷风从袖口领口一切有缝隙的地方灌进慕清洺的体内, 似是要将他冻僵在原地。 似鹅毛般的雪绒被寒风吹来, 片片落下层层遮盖, 像是要将这一切好的坏的全部隐藏。 走出正堂迈步风雪之中,那种让人窒息恶心带着血腥味的温热消散掉,转而袭来的是刺骨的冰寒。 走出尚书府之后,他并未上马车,而是站在府门看着外头的风光。 赵鸿俦临死之前虽然只嘱咐了他赵雨凝这一件事情,但就算赵鸿俦不说,死在他的面前,就已经在告诉他另外两件事情。 一是和卢瑜为敌,二是和池渲为敌,扶持池烬。 赵鸿俦用自己这条命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点点的莹白轻飘飘落在慕清洺的肩头发梢眉尾,拼命给他镀上一层冰雪色,他立在原地,就像是寒冬中的松枝青竹般,越是苦寒越显独绝。 他望着面前白到刺眼的雪花,心尖突然袭来剧痛,喉咙间鲜血涌了上来,顺着唇角点点滴落在雪地上,似是雪中最艳丽的寒梅一般。 他来不及思索自己好端端地为何会吐血,便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整个身子朝着松软的雪地栽去,莹白浸染了他一身,似是要将他融化在雪色之中。 而此刻躺在殊华殿中原本毫无反应的池渲,突然转头对着地面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液在地面上缓缓流动,池渲的脸色又白了一瞬,但整个人却像是突然松了口气一样,重新躺了回去。 仰头看着屋顶,半晌都没有反应。 两人像是约好的一般,同时称病。 池烬有几日没有见到池渲,就有几日没有见到慕清洺,乍暖还寒,殊华殿现如今的火炉比起在寒冬时分的时候还要多上一些,摆放在殿内,默默暖着池渲的身子。 自那一次吐血之后,慕清洺便在床榻上躺了多日。 等到身子好了些,便直接去了赵府,特地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衫,眉目笼上一层病容,行走在雪地之中,脆弱又坚韧。 现如今门外的白绫已经撤下来了,但是府内的祠堂烛火线香不断, 慕清洺到了赵府之后,先是给赵鸿俦上了一炷香,这转头看向一旁跪在地上烧纸的方禹,眸光轻轻颤动,死人已经入土了,活人还需得一个个安置好。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不论是留在上京还是回津安,方禹的路他都会帮忙铺好。 方禹在上京城中并无朋友,熟知的人也都在津安,他本以为方禹会选择回津安,却看见方禹连片刻都未思索一下,便转头看着他说道。 慕学长,我想留在你身边。 原本在赵鸿俦去世之后如同死灰一般的眸子,此刻看向慕清洺,眼底似乎又燃起一小簇火苗,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 闻言,慕清洺在短瞬间的怔愣之后,突然明白了方禹看向自己的眼神,赵鸿俦这么多学生里,赵鸿俦最喜欢慕清洺,方禹也最喜欢慕清洺,是因为慕清洺和赵鸿俦很像。 他点头答应下来。 过段时间便搬去太傅府吧。 外头的大雪一连数日都没有停止,像是要把人都埋葬起来,但任由屋外的天气有多恶劣,殊华殿内的火炉只增不减,恰如春意的温暖包裹着池渲。 一连在床榻上躺了大半个月,等到池渲起身的时候,屋外的大雪已经停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但好歹是恢复了气力,扫上些胭脂便遮了下去,从镜中收回视线,打开妆奁,将那支木槿花簪子给拿了出来。 她伸手摸着那支簪子眼中有不舍有留恋,最后犹豫半晌,只得将那簪子重新放了回去,却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去碰了。 见池渲醒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计酒,她忙去熬了补汤亲自给池渲送来,在蛊虫被驱除之后,身子空得厉害需要多补补。 但是计酒刚刚将补汤放在池渲的面前,就听见对方说道。 -- 第163页 晋王呢? 现下顺王死了,齐王死了,还剩下一个晋王。 不论是严寒还是酷暑,教坊司内都是一副百花盛开的模样,风光比上好的景色还要旖旎上半分,比不知讨好的山水要更加诱人。 眼下的教坊司当中,丝竹调笑声不断,晋王将自己埋在酥.胸.玉.腿中,用这种方式驱散心中面对未知的恐惧,他心中明白,自己这次是不能离开上京了,那就在剩下的时间内尽可能地享乐。 周围的莺莺燕燕并不知道这个穿金戴银当今亲王的烦恼,只是使出浑身的解数去讨好晋王,用自己的柔情,媚客的技法从晋王身上换取更多的银钱。 可就在奢靡的脂粉味道将晋王包裹起来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在外面暴力踹开,踹碎了这一室的温情旖旎。 在看清楚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影之后,晋王肥硕的身子抖了抖,随后从温香软玉中挣扎着出来,跪倒在池渲的面前,白着脸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句。 姑姑姑。 眼下雪是停了,但是严寒还未彻底散去,笼罩在众人的心头,像是地上还未化开的积雪一般,这几日的干冷比起大雪日更甚。 赵雨凝待在亭子当中,身上的丧服还没有换下来,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被悲痛折磨的面如土色,哪怕还瞧得出之前温柔如水的模样。 赵雨凝愣愣站在亭子中,似是在出神想着什么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就像是留在赵鸿俦身上的时间一般凝固了。 哪怕是耳边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都没有换来赵雨凝的一个眼神。 慕清洺抬头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赵雨凝出神地望着湖面。 他理解赵雨凝心中的苦痛,但是滚了滚喉结,节哀的话不想多说,只能将袖中早就写好的家书拿了出来,递到赵雨凝的面前说道。 这是我的亲笔信,若是你想回津安的话,可以直接去慕家,他们看见我的书信自会收留你。 若是你想留在上京城,我在上京城还有几间铺子宅院,下午就拿来给你。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书信,赵雨凝弯了弯毫无血色的唇角,随后将书信给推了回去,示意自己不需要,随后不再去看慕清洺,将视线投放在远处望着远处的林子,轻叹一口气说道。 我劝过父亲的,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劳累了,可父亲还是执意来了。 在赵鸿俦来了上京之后,赵雨凝和赵鸿俦心中都明白,此生恐怕都没有离开上京城的机会了。 我和父亲的性子不一样,他的很多观点我都不同意,你不必因为答应了他什么就来对我多加关照。 人活一世,重要的人很多,但还是得先让自己活得畅快。 话音落下,她收敛了一下情绪,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哪怕赵鸿俦的身子已经被厚土和浮雪给埋了个严严实实,但是自责和懊悔还没从慕清洺的脸上褪下。 她弯起唇角对着慕清洺笑了笑,轻声安抚道。 此事不怪你,我看过父亲的伤口,他是自戕。 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想死之外,我还想不到任何人能杀死他。 只要赵鸿俦想,他有百种万种的方式将自己活下来,比如诗词墨宝,而这一点赵鸿俦已经做到了,从今以后在靖国文坛中,赵鸿俦的名讳会流传千古。 但赵雨凝的安慰落到慕清洺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实质性的作用,她也不继续劝,轻垂下眼睫,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低头犹豫了一瞬,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慕清洺的身上。 这次来上京,我知道不能回去了,便将在津安的医馆卖了出去。 那些铺子宅子我都不要。 听说你和宫中的大殿下相熟,不知能否帮我说说,让我进宫做个女史。 后宫中招收女官对身世和年龄都有严格的要求,赵雨凝的身世自然是够了,但是这些年都待在医馆中不问凡尘,早就过了可以入宫的年纪。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荷包,他知道这些银钱半点不掺假,且是赵雨凝浑身上下全部的银钱。 但此刻听见赵雨凝口中说出他和池渲的事情来,突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他想问问赵雨凝这番谣言是从何处听来的,但只是无奈笑了笑,唇角略显苦涩,舍不得出声否认。 将赵雨凝的荷包推回去之后,轻声说道。 这件事情我帮你想办法,但是荷包就不必了。 本来他就是欠着赵雨凝的。 但是赵雨凝却是摇摇头,执意将手中荷包塞到了他的手里,开口道:你拿了我的荷包,便是一桩生意,收下我还能安心些。 看着赵雨凝眼中的坚持,他握着手中塞满银钱甚至有些硌手的荷包,到底是再没有退回去,收了下来。 等到最后一场雪下尽,彻底步入了初春的季节。 尽管严寒已经褪去,春晖落了下来,但湖面上厚厚的冰层还未划开,现下是池渲让人强行凿了一个窟窿,随后将晋王的头按在了冰水之中。 晋王肥硕的身子着实没什么力气,尽管在用尽全力地挣扎了,但依旧不能从禁卫手中挣脱开来,面颊被浸泡在冰水之中似乎彻底失去了知觉,只觉得仿佛有无数细小尖锐的冰针在刺他,穿来麻麻的痛感。 -- 第164页 在原本平静无波澜的湖面上冒出一连串的泡泡,窒息溺水的感觉袭来,晋王放在岸上的手,痛苦地抓着岸边被冻硬的泥土,生生刨出了两个大坑,泥土夹带着还未冒芽的草根,深深嵌进了指缝当中,格外的难受。 池渲就躺在不远处的躺椅上,任由初春还算不上温暖的光撒在自己的身上,在看见晋王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这才从躺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了晋王的面前。 押着晋王的禁卫在池渲的示意下,立马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放开了晋王。 晋王抬起头来,水珠从脸上滑落下来,但是他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只是在尽可能快速且贪婪地喘息着空气,让近乎停止的心肺再次运作起来。 而就在这时,他这才看见了一旁的池渲,就这么爬到了池渲的身边,用满是泥土的手死死攥着了池渲的脚腕,带着浓浓哭腔和后悔地乞求道。 姑姑,我知错了!我不该和顺王一起陷害您,我真的知错了 杀害齐王的事情,全是顺王一个人的主意,我想告诉姑姑的,但是顺王那个狗东西他威胁侄儿啊,姑姑,我求求您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只要您不要我这条命,我什么都给您! 说话间,晋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中摸索出自己的兵符来,双手递到池渲的面前,谄媚道:兵符!我都给你!姑姑!您放了我吧。 她垂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兵符,伸出手接了过来,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看着兵符的眼神依旧一脸的轻视,显然这兵符并不是池渲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她随手将兵符收起来,随后斜睨了晋王一眼,缓缓出声道:你可知道这里是哪儿? 刚刚被人从外面带进来的时候,晋王只顾着害怕了,根本就没有注意禁卫将自己带到了哪,此刻听见池渲这么说,他缓缓转头朝着四周看去。 在看见四周的风景之后,肥硕的身子倒在地上,止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脸色也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低垂下眼睛,目光游移地躲闪掉池渲的视线。 这里是发现池瑶尸体的那个池塘。 她蹲下身子看着跌在地上的晋王,嘴角弯起一个不高不低的弧度,这个笑容说不上太过温暖,甚至连眼中的冷意都没有消散半分,但还是让冰冷的面容缓和了一瞬。 只要你说出池瑶是怎么死的,我就放你走。 闻言,晋王咽了咽口水,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似是在思索池渲话中的真假,但看了看一旁虎视眈眈的禁卫。 他咬了咬牙,现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轮不到他做什么选择了。 当即重新跪倒在地上,对着池渲的方向连磕了几个头,满脸悔意地看着池渲说道: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我没想让她死的 那日池瑶从殊华殿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行走在黑暗之中依旧很是刺眼。 池瑶脚步轻快,额前覆盖的碎发,也随着她轻快的脚步一跳一跳的。 此刻在池瑶的脸上还带着对明日的憧憬,但黑暗中并不单单只有池瑶这份单纯无害的喜意,还有那见不得太阳和上不了台面的奸情。 晋王躲在密林之中,眼前是他父皇的妃子。 他自小便是好色,母族的势力并不小,加上母妃的过度宠爱,便养成了这一副平庸好色的性子。 这宫中最不缺貌美身娇的女子,但是他自己殿中的那些宫人侍女晋王早就厌烦了,便将主意打到了父皇后宫的那些妃嫔后面。 隐蔽的密林中,色令智昏的晋王和待在冷宫的妃子缠绵在一起,两人各取所需,用自己去换取身体的欢愉。 但就在两人情到浓时,耳边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一切,攀在晋王身子上的妃子,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路过无意间闯进来的池瑶。 晋王精力一泄,顾不得那浑身赤.裸的妃嫔,用地上散落的衣袍匆匆挡住身子,转身朝着身后看去,便对上了池瑶那满是惊讶和意外的水眸,头上凤冠此刻都被惊到了,停止了摇摆。 三妹妹,你听我说! 他简单穿上外袍便朝着池瑶追过去,打算解释什么。 而池瑶此刻明显是被吓到了,在回过神来之后,立马快速跑来,头上凤冠的珠帘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身上鲜红的喜服,也成了暴露池瑶行踪的杀人凶器。 瑶儿,瑶儿,你别说出去! 他伸手捂住池瑶想要大声呼救的嘴巴,这件事情若是传到父皇的面前,那他就彻底完了,放在池瑶口鼻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似乎想要彻底掠夺池瑶说话的权利。 随着一声落水声响起,晋王站在桥中央,看着那池塘中久久不能平复下去的水花,瘫软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刚刚因为窒息短暂昏迷过去的池瑶,因为突然起来的冷水,再次清醒了过来,在水中拼命地挣扎。 但这偏僻的宫道平日便很少有人经过,今日除了她便是晋王。 在将这一切都说出之后,晋王跪在池渲的面前,面上和眼底都是浓浓的愧悔无地,池瑶是他最喜欢的妹妹,白日的时候他还在给池瑶准备新婚的礼物。 -- 第165页 他是真的没想杀死池瑶,可他当时太过害怕了。 我真的没想杀死她 池渲站在一旁,无喜无悲,此刻眼神平静到了极点,似乎这也不是她的目的,直到晋王那满脸的懊悔,和那一句我真的没想杀死他送到池渲面前的时候。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 她当初和慕清洺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不是也这么无辜和懊悔。 池渲深吸一口气,从晋王身上收回了视线,看着不远处的山林,唇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眼底是浓浓的厌恶。 到了现在,她已经分不清楚现在厌恶的是晋王还是自己了。 晋王本以为自己说过这些之后,池渲就会放过自己了。 可当他满脸希翼地朝着池渲看过去的时候,却见池渲抬腿踹了他一脚,随后伸手抓着晋王的头发,将晋王的口鼻和整张脸整个头颅都浸泡在湖水之中。 晋王再次开始疯狂挣扎,但是这一次没人会叫停。 宫人立在不远处,个个垂眸默立,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一时间耳边就只剩下气泡在水面破开的咕噜咕噜声音。 女子的气力比不上男子,但现在池渲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 将晋王的头按在水里,直到那肥硕的身子不再抖动,最后变得和这湖水一样冰凉了,她这才放开手。 先帝的六子三女,到现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个了。 卢瑜死后,陛下下旨,让慕清洺任职尚书令,并且暂时兼任中书令。 在最后一丝雪色在天际融化掉的时候,初春的第一天早朝,各色的官袍迈步朝着太和殿而去,慕清洺垂眸立在百官之首,池烬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步坐上龙椅。 众人跪倒在地对着池烬行礼。 站在慕清洺身后的依旧是朝上百官,但已经不是去年那些朝臣了,今年百官中多了许许多多青涩稚嫩的面孔,他们或许会成为下一个卢瑜,也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赵鸿俦。 但是这些都跟慕清洺没有关系了。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池渲。 在一声平身后重新站起身来,冷眸看向面前不远处属于池渲的位置上,现如今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宫中传来消息,大殿下这段时间都不会临朝了。 他垂下长睫,将所有的情绪收进眸底。 瀚书阁的氛围似乎变了,没有了那幽幽的冷香,只剩下满室的书卷气,或者说这才是瀚书阁本来的样子,少了心浮气躁和心猿意马。 和去年相比今年池烬已经安稳了不少,端端正正地把着书本,随着慕清洺一同钻进了书本中,往往都是半日都回不过神来,将自己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书本上。 反倒是慕清洺还时不时抬头,有些走神地透过镂空的书柜朝着外面中的空塌上看去,池渲已经很久没来瀚书阁了。 不去上早朝,不回公主府,不给他半点见她的机会。 那个位置距离慕清洺太近了,她不愿见慕清洺,不愿再去想前朝的事情。 现下池渲无虑无思地窝在软塌上,睡在树荫下,暖融融的光芒透过枝叶的缝隙撒在她的身上,她没有躺在软塌上,而是半趴在软塌上,手中捏着欲掉不掉的团扇。 白皙清媚的脸颊在树影下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纯洁软嫩,唇角恢复了平日的血色,眉头舒展开来,不问风雨不察雷电,迟钝安然地享受着自己的午睡, 整整一个春天她都没有踏出殊华殿,过了一个清清静静又孤寂的春日。 但是对池渲和慕清洺两个人来说,他们的人生中从此缺了这一个春天。 在瀚书阁任职半年之后,即墨卿便被升职到了中书省,任职中书舍人,现如今身上青绿色的官袍,已经换成了朱红色的官袍。 没什么比朱红色更要适合即墨卿了。 朱红色穿在即墨卿的身上,时间仿佛也定格在了即墨卿的身上,将那点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好好保管起来,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刚刚及第的状元郎。 即墨卿率先抬步出了太和殿,他的步伐比起同僚似是要大上一些,每一次走动,都能从侧面透过开合的官袍看见贴身的黑色袴腿。 但官帽又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连帽翅都未晃动一下,一时间说不出即墨卿的仪态是好还是不好来。 容廷和即墨静已经在上元节的时候完婚了,容廷也升职成了大理寺正,过了这么一个冬天,他们多多少少发生了改变,唯独张玉庭依旧留在了翰林院。 下了早朝之后,即墨卿并未直接离开,而是抬步转身去了后宫。 不少官员驻足在太和殿前,看着即墨卿离开的身影满是羡慕。 谁不知道即墨卿的夫人和大殿下是闺中密友,这几日即墨卿在太和殿上早朝,容窈就在殊华殿陪着池渲。 林叙之同样立在太和殿前看着即墨卿的背影,只不过他的眼神要比别人的隐晦和含蓄不少。 下辈子努努力,娶了个好娘子,也能跟小公爷一样平步青云。 即墨卿不过在翰林院待了半年的时间,就被升成了中书舍人,若说和池渲没有点关系,旁人是不会相信的,而经常被池渲召进后宫的容窈就彻底证实了这一点。 林叙之从即墨卿身上收回视线,随后垂下眼睫,收起了所有的思绪。 -- 第166页 不管是春夏秋冬,殊华殿内的青竹总是不败的。 眼下殊华殿的竹林当中,芙蓉色的衣角和月白色的衣角靠在一起,和刚刚和即墨卿成婚时候的素净打扮不同,眼下容窈已经敢往发髻上戴巴掌大的鲜花了,不说比起在教坊司满头珠翠的时候要收敛了不少。 旁人戴起来会略显俗气的鲜花,挂在容窈的脸上,只会衬得人比花娇,如远山芙蓉一般,可远观不可亵玩。 似乎是过了这个年之后,池渲戒了青色,转而痴迷上了月白色,本就缥缈浅淡的颜色增添在池渲的身上更加深了距离感,显得清冷不可攀。 现下,容窈和池渲两人坐在殿外,借着外头上好的阳光,低头在绣棚上绣着什么,只不过一直在绣的只有容窈一个人罢了,池渲绣上几针便放弃了。 她拿起自己的绣棚抬头放在阳光下,看了眼自己紧密不分的针脚之后,颇为嫌弃地放在了石桌上,摇摇头便放弃了。 转而躺在软塌之上,闭着眼睛懒洋洋说道。 我总是比不得你手巧。 还是睡觉适合她。 思至此,她便朝着内侧翻了个身背对着容窈,容窈手上的花样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她抬头看着池渲的背影,娇容带上了笑意。 说着要给她绣个福袋的是池渲,现如今绣了几针就不再动的也是池渲。 想着过几日就是红鸾节了,容窈低头手上的动作也忍不住加快了一些,她想给池渲还有容廷他们一人绣一个福袋。 容窈立在阳光下绣花,池渲便躲在树荫下睡觉。 现如今卢瑜已经死了,前朝的事情逐渐稳定了下来,也用不着她了,所以池渲最近一直都待在殊华殿中懒得出去。 但是时间久了,忍不住有些无聊。 她睁开睡眼惺忪的清眸,转头看着一旁正在低头认真绣花的容窈,突然开口道。 红鸾节那天我们去红叶寺祈福吧。 闻言,容窈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答应了,被这么一耽搁手上的花样还差几针才能绣好。 可还不等她低头继续,即墨卿便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身上朱红色的袍子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他在池渲不远处站定,随后弯腰先给池渲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 臣见过殿下。 池渲点头应了一声。 容窈放下手中的绣棚,知道即墨卿是来接自己回去了,跟池渲说了两句话之后便跟着即墨卿一起离开了。 躺在软榻上的池渲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两人并肩而行,即墨卿低头似是在和容窈说什么,惹得容窈放在嘴上遮笑的团扇就一直没有放下来。 她从两人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来,重新躺在了软塌上,随手将容窈放在一旁的绣品拿了起来,放在面前细细看了起来,只差几针了,明日就能缝好了。 是平安扣的样式,容窈特地给她缝的。 就在她看着绣棚出神的时候,计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立在池渲的身后,将自己跑远的神识收了回来,视线落在面前的花样上,却是对着计酒说道。 可有盛长风的下落了? 声音和平时无异,但就是让人感觉在煦暖春日里感到一丝渗人的冰寒。 马上就要到红鸾节,是个祈福祝愿的日子,还未寻得心上人便祈求来年成双,家中有病患的便祈求病痛消散,有长辈的便祈求家人康健。 现如今街道上满是贩卖福袋的商贩,方禹也出去买了几个挂在了房门上,求一个辟邪吉祥的好寓意。 原本慕清洺一人住在府上,日子过得简单又冷清。 直到方禹来了之后,嫌府上没有人味,特地买了几株青竹种在院中,还在池中放了几尾鱼,现在绕过回廊走出月门的时候,眼神便会瞥见一旁在清澈池水中涌动的鱼,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放松身心。 但是慕清洺此刻却欢快不起来半丝,从府外回来的时候,方禹正在喂鱼,此刻见慕清洺回来,忙抬头唤了一句:慕学长。 他轻轻点头便算是回应了,绕过方禹便朝着书房而去,但却听见方禹在身后叮嘱道:红鸾节那天学长的马车不要去御马道了,那日殿下出宫去红叶寺,定会围个水泄不通的。 说话间,他又朝着水面撒了一把鱼食。 每到红鸾节的时候,寻常百姓也会去红叶寺祈福,但是现如今池渲去了,他们就得再寻一个时间,避过池渲去了。 闻言,慕清洺的步伐一顿,他停在原地,抬头朝着墙头上从公主府那边攀过来的藤蔓看去。 池渲已经许久没有回公主府了,久到这被冰雪冻实的地面化开,让埋在土壤深处的种子冒出来,枯死的藤蔓再次抽枝发芽。 眼下天色还未大亮,殿内的烛火还未完全褪去,纤细的柔荑从月白色的袖子中伸出来,她伸手仔细将衣服穿戴整齐,随手挽了发髻戴了几个发饰。 眉若远山,朱唇不点而赤,轻轻上挑的眼尾和那眸中的冰冷,让人就算是跟池渲平视,依旧带着睥睨的神态,眉黛朱唇,除此之外在池渲的身上找不到一点艳色,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放在那张清媚的脸上。 自从过年之后,殊华殿中除了那竹林之外,便再也寻不到半点青色了。 -- 第167页 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青色,眼下割舍起来也还算干脆。 她和容窈约定好了时辰一同去红叶寺,不敢耽搁时间,池渲一大早便从床榻上起来,简单梳洗整齐之后,便抬步出了殊华殿,她出去的时候外头的天色才刚刚微微放亮,还没有彻底撕裂那混沌的灰蒙天气。 她起这么早不过是为了避开上早朝的百官,却没有避开前来请安的池烬。 池烬看着眼下穿戴整齐的池渲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姑奶奶这是要去哪? 她抬眸看着面前已经沉稳不少的池烬,似是想起了什么,心神一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池烬快要摆脱婴儿肥消瘦起来的脸颊,轻声道。 去红叶寺,给陛下祈福。 她此次去红叶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祈福,更不要说是给池烬祈福了,但是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果不其然池烬脸上露出一个受用笑容,抬头看着她说道。 朕在宫中给姑奶奶祈福。 她没再说话,抬步上了出宫的轿撵。 盛长风这个人狡猾,在看见卢瑜倒台之后,便急忙收拾行李逃走了,那罪书下到盛长风家里的时候已经是空无一人了,但盛长风并未离开上京,反而在齐国公府徘徊,还不打算放过容窈,伺机等待容窈落单的机会。 但是这几日容窈日日都去宫中陪着池渲,每天出两趟门还一直都有即墨卿陪在身侧,盛长风根本就寻不到机会。 但直到最近,他听说了容窈和池渲要去红叶寺上香祈福的消息。 有些的狼狈的身形低垂下头,眼底划过一丝阴狠。 等到齐国公府和宫中的轿撵马车停在红叶寺前的时候,盘踞在山间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枝叶上的露珠还泛着晶莹,寺庙隐在林间云雾之中,恍惚间让人以为此地已经不是俗世了。 红叶寺在上京城不远处,和安山寺也就隔着几座山的距离,因着池渲要来红叶寺的关系,所以提前腾出了佛堂。 说是一同来红叶寺祈福,但是现下佛堂之中只有容窈一个人,即墨卿和池渲都借故离开了,对着满寺庙的神佛瞧不出半点尊敬来。 只有容窈一人跪在蒲团之上,闭上眸子,双手合十,虔诚地为自己现在所能想到的所有人祈福,佛堂内香火萦绕在一起,模糊了那张娇媚却纯澈的脸。 在祈福完毕之后,她抬眸看着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神像,那一瞬间仿佛她是个认真惭愧的罪人。 现在佛堂内只剩下容窈一个人,除了线香在萦绕在外,便是远处山间不时传来的撞钟声,和不远处传来的诵经声,声音不大且不显嘈杂,让人听见反而觉得心底宁静。 但就在此时,有脚步声突然踏碎了这一室的静谧祥和。 容窈。 在盛长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刚刚在容窈面上浮现的浅浅笑容顿时就褪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盛长风,惊恐的小脸瞬间苍白如纸。 她只知道盛长风逃了,本以为对方离开了上京城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盛长风。 今日挂在头上的步摇,此刻随着因为害怕而发颤的身子轻轻摇晃起来。 盛长风站在佛堂门口,这段时间他日日躲藏,身上原本干净的锦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还被荆棘给勾出了窟窿,往日斯文儒雅面容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 是被一群嚣张跋扈的叫花子嫌弃盛长风占了他们的地盘干的,眼下看着独身一人柔弱不安的容窈,这段时间的憋屈和愤恨似乎找到了发泄的点。 他朝着佛堂内的容窈走过去,布满青紫色伤痕的脸上勾起一个颇为扭曲的笑容。 他就算是死,也要带着容窈一起下地狱。 第65章 喝点 美眸深处的恐惧和摆放在桌案上的烛火一样, 在不安地跳动着。 烟雾萦绕,佛经低诵中,庄严肃穆的神像面容安和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可石佛无心, 乌目未开, 看不见人世间的苦难。 看着一步步走来的盛长风, 容窈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但身后的桌案拦住了容窈的去路,瞳孔猛缩,再次回头看着一点点靠近过来的盛长风, 娇媚的脸上此刻血色全无。 她不知道盛长风是怎么进来,或许是买通了寺庙的和尚, 又或许是趁人不注意偷偷跑进来的,但是这些都和容窈没有关系。 她现在只想快点逃走, 离盛长风越远越好。 但还不等她跑上几步, 就被盛长风拽着头发扯着头皮拽了回去,身子重重摔在桌案之上, 将上的香炉给碰倒了多半。 头皮和被磕碰到的身子传来疼痛, 但现在容窈顾不得什么,深深扼住呼吸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她力气比不上盛长风, 此刻只能看着盛长风那张脸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放大,近乎实质化的憎恨让那张斯文儒雅的脸变得扭曲可怖。 窈娘,你躲什么?我现在有这么可怕吗? 他伸手用力捏住容窈的下巴,手上的力气恨不得将下巴给捏碎,迫使容窈抬头看着自己, 眼中泛着恶毒的光芒, 咒骂道:我现在变成这副样子, 还不是拜你所赐! 灾星!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灾星!所有靠近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这辈子都被你给毁了,现如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你也别想好过! -- 第168页 盛长风近乎癫狂地说着,将自己心中的不甘和怨恨都发泄了出来。 若不是因为容窈得罪了卢瑜的话,他会在容太尉的扶持下成为一代权臣,而不是跑去卢瑜身边当一条狗,现如今更是一条无主的丧家之犬。 此刻惊惧的泪水布满了容窈的眸子,眼前的视线模糊,她现在说不出一句话,拼命挣扎想要挣脱盛长风的禁锢,但奈何没有力气。 看着盛长风那副恶毒狰狞的面容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放大,容窈的手胡乱抓到了摆放在一旁烛台,顾不得那燃烧的火苗和滚烫蜡油会灼烫到自己,将火苗朝着盛长风禁锢自己的手肘烤去。 盛长风吃了痛,倒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的时候,将双手抽了回去。 容窈趁现在这个时机拼命朝着佛堂外跑去。 但眼看着就要跑出去了,却还是被盛长风给拽了回来,身子被人盛长风死死按在了桌案上,耳边是盛长风因为疼痛而暴怒咒骂的声音。 比之前更甚,不堪入耳。 原本应该出现的即墨卿和池渲此刻就躲在佛堂对面,观察着佛堂内的一举一动,在看见盛长风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 即墨卿便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却被池渲抓住了胳膊,比起即墨卿来看,池渲的神情现在要更加冷静一些,但她抓着即墨卿胳膊的手指忍不住微微用力,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窈娘身上有防身的东西吗? 即墨卿拧了拧眉,将担忧的视线放到了对面佛堂中,不知道池渲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匕首。 他给即墨静和容窈都准备了一个。 她望着对面的容窈,眼中的担忧比起即墨卿少不上半分,即墨卿担心容窈,她又何尝不在担心,但他们现在只能耐下心来。 容窈对盛长风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若是不能克服恐惧的话,这辈子容窈都不可能走出阴影来。 让她自己杀。 就算是盛长风死了,对于容窈来说也只是将伤疤给隐藏了起来,永远都存在,不会愈合。 盛长风必须死,但是要让容窈杀了他。 即墨卿皱起眉头,满眼担忧地看着容窈,对此并不赞同。 窈娘会是盛长风的对手吗? 池渲不语,只是攥着即墨卿胳膊的手因为紧张而渐渐用力,屏气凝神,清眸凝瞩不转地盯着对面佛堂的动静。 容窈被抵在桌案上,腰肢避无可避地撞到桌案上的棱角,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她此刻想起即墨卿送给自己的匕首现如今就放在腰际,趁着盛长风不注意,手掌往下滑,想要偷偷将匕首拿出来。 但就在此时,盛长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们一起死吧,就算是给容家和顾衍赔罪了。 闻言,容窈的身子一僵,随后准备拿匕首的手缓缓垂了下去,认命般地闭上眼睛,任由清泪自眼角滑落下去,现如今就这般死了也挺好的。 容廷已经成婚,她也没有牵挂了。 只是那时不时在眼前闪过的朱红色衣袍,在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见容窈放弃了挣扎,盛长风也松开了容窈。 他拿过一旁的烛台就打算将整个佛堂给烧了,而在不远处一直注意着佛堂动静的池渲,在看见容窈放弃了抵抗之后,心中一急。 即墨卿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腰中剑就被人拔了出来,寒光一闪,纤细的胳膊上顿时就见了血,染红了大片的衣裙,看起来触目惊心。 就在容窈闭上眼睛,静静迎接一切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池渲的声音。 窈娘! 她转头看过去,便看见池渲半边身子都染上了血迹,虚弱苍白,踉踉跄跄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伸手扶住一旁的门框身子这才没有摔下去。 而手拿烛台的盛长风转头看着池渲,满眼的惊讶,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池渲为什么会受伤并且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心口便顿觉一疼,低头朝着自己的心口看去。 匕首从后背刺入了盛长风心口,鲜血顿时汩汩流出,容窈没有力气,要不然这锋利的匕首会刺穿盛长风的胸膛。 这一击几乎用完了容窈的力气,看见盛长风中了一匕首,还有气力转头来看自己的时候,顿时吓得放开了手中紧攥的匕首,花容失色。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上了桌案棱角。 盛长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容窈,瞪大的眼睛看着容窈,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还不等出声,身形晃了晃,随即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容窈的身子也像是虚脱了一般缓缓瘫坐在地上。 就在此时,刚刚还扶着门框没力气的池渲,突然快步走进来,将盛长风背上的匕首□□,对着尚未咽气的盛长风,手下毫不犹豫地朝着脖颈划了过去。 鲜血喷涌而出,这一匕首彻底要了盛长风的命。 即墨卿抬步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盛长风倒在地上,池渲在补刀,容窈瘫坐在地上,脸颊上的泪都半落不落似乎完全丧失了反应。 即墨卿突然发现,这一切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容窈整个人似是封闭了对外的感官,藏进了自己的世界里,苍白着脸呆呆愣愣,任由谁呼喊都没有反应,即墨卿只得先将容窈给扶到了齐国公府的马车上,这才返回来迎池渲。 -- 第169页 盛长风的尸体就这么大大咧咧摆放佛堂,死不瞑目,涣散的瞳孔中还带着不可置信,鲜血在身子缓缓流出,像是献给神像的祭品。 她将匕首□□,在盛长风身上仔细擦了擦,想着待会还给容窈。 东出的太阳突破晨雾的桎梏一点点西移,现在挂在天空的正中央,不偏不倚半分。 明亮的光线将池渲浑身的血迹给照得一清二楚,盛长风的身上的血不少都溅到了池渲的身上,白皙的脸颊上迸溅了殷红的血点,格外显眼。 此刻挂在池渲清媚的脸上,似是妖冶的红痣,眼神冰冷,望而生寒,如同坠入鬼道的杀神一样。 即墨卿就跟在池渲身后的半步处,两人一同朝着红叶寺外走去,鲜血染红了池渲月白色的衣衫,看起来比即墨卿的朱红色衣袍还要惹眼。 胳膊上的伤口依旧在往外流着鲜血,她的鲜血和盛长风身上的血混在一起,粘稠的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恶心极了。 池渲现如今只想尽快回去,将这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给清洗干净。 但还未走出红叶寺,走过转角便看见了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慕清洺,依旧是那一身青衣,不染半点尘埃,明明站在天地间,又像是在九天之上。 似是在等着她。 短暂的怔愣之后,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抬头对上了慕清洺正好望过来的眸子,因为隔着一定的距离,她看不见慕清洺的眼中情绪,但她明白自己眼中定是说不出的复杂。 自从上次在赵府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慕清洺,或许是被尚书省和中书省的事务劳累住的缘故,慕清洺比之前要清癯不少,眉眼都立体了许多,像是险峰峻岭里的松柏。 反倒是她这段时间不问政事,每天想的便是吃饭睡觉,养了一个好气色。 目光自然垂落地避开慕清洺投过来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现如今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身子,现如今怎么看怎么碍眼,她下意识伸手擦拭脸上的血滴,但鲜血迸溅上的时间有些久了,哪怕她在用力擦拭了,依旧留下一道涂抹过后的红痕。 察觉到身侧池渲的异样之后,即墨卿抬头朝着前方看去,在看见慕清洺之后,长眸中明显挂上了一丝讶然。 掩在袖子下的手有些局促地攥紧衣摆,她低下头不再去看慕清洺,快步从慕清洺身边绕过。 慕清洺在看见池渲的瞬间,有无数的话想要询问对方,但是池渲有意避他,快步离开,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唇角刚刚张开,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冷香便径自走远了,他转头满眼忧思地地望着池渲的背影。 即墨卿抬步走了过来,轻声询问,语气中带着慕清洺此刻无心琢磨的调侃。 我今日来陪夫人来红叶寺上香,慕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即墨卿饶有兴致地看着慕清洺一直盯着池渲的背影,此刻再去看池渲的背影竟然让他瞧出几分熟悉来。 听见即墨卿的声音,他这才微微回神。 却是垂下长睫,轻拢眸光,淡淡回了一句。 路过。 瞧着池渲就快要走远了,即墨卿刚想要抬步跟上去,却看见池渲并没有坐上回宫的车撵,而是上了齐国公府容窈所在的马车。 即墨卿的动作一顿,心知今晚上应该是没自己什么事了。 刚刚迈动的步子,又退了回来,对上身侧慕清洺疑惑的眼神开口道。 喝点? 容窈神情呆滞,面色如纸地坐在马车上,就连头上的步摇还在猛烈晃动着,似乎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而在池渲走进来血腥味弥漫开来的瞬间,目光这才有了点点神采,缓缓落到池渲的身上,转瞬间就变成了担忧和焦急。 他伤得你疼不疼? 见容窈伸手就要撩开自己的袖子查看伤势,她伸手盖住了容窈的手,阻止了对方,轻轻摇头如实道。 是我自己划的。 闻言,容窈愣了好一会,这才明白了池渲的意思,心中感动之余,嘴上却是怨怪了一句。 傻不傻。 池渲没有回宫,而是跟着容窈一同回了齐国公府,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回了齐国公府之后,两人便一同吃饭沐浴,披散着头发一起躺在了床榻之上。 将烛火给熄了,整个屋内都陷入了安静的黑暗之中。 而容窈好似现在才从白日的事情中彻底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身侧的池渲,池渲此刻侧着头正静静望着容窈。 池渲躺在内侧面朝着外面的穹月,此刻清眸中闪烁得是皎洁的幽幽月辉,头发刚刚洗干净,温顺地在脑后,将那股清冷的距离感给削淡了许多。 馥郁的花香和浅淡的冷香纠缠在一起,容窈的羽睫轻轻颤动,随后突然翻身抱住了池渲,将自己埋在池渲的怀里,瘦削的肩膀轻轻抽动,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在容氏灭门的时候,容窈忍住没哭,在盛长风威胁咒骂她的时候,容窈忍住了,将一切的悲痛都压在心底自我折磨,此刻抱着池渲终于是忍不住发泄了出来,眼泪打湿了衣襟。 她伸手回抱着怀中的容窈,眨了眨清眸,轻声说道:窈娘,这一切错都不在你,盛长风说的都是假的。 -- 第170页 说话间,她低头对上容窈的眼睛,用额头轻轻抵上容窈的额头,依偎着说道:我若是想要欺负你的话,你的所有优点长处在我眼中都是过错。 只要你自己都觉得错都在自己,那我欺负你的话,在你眼中就是你该有的惩罚。 并不是因为你真的错了,而是将错都怪在你的身上,显得他们不是那么无能些。 说话间,她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容窈眼角上的泪珠给擦拭掉,对着容窈说道:盛长风想让你一辈子都活在忏悔和愧疚之中,我们不让他得逞好不好? 明明是在哄容窈,可在看见容窈重重点头答应下来之后。 她的眼睛却是突然一酸,今日看见慕清洺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割舍不下,这几日的不问春秋,不过是怯懦地不肯面对现实,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只想着躲避。 她抽了抽鼻尖,眼圈瞬间就红了,刚刚还在安慰容窈,现在带着哭腔和无助地抱住容窈闷闷道。 怎么办啊,容姐姐我只剩下你了。 作者有话说: 即墨卿:我陪我媳妇来上香,你来干嘛? 慕清洺:路过(老实且委屈 第66章 醉酒 天气暗和, 皓月千里,广袤的夜空上只挂着一轮圆月,虽得圆满,却是说不出的孤单寂寥。 月凉如水, 洒在潋滟的水面上结成了片片波光粼粼的碎光。 此刻的望月楼的四楼之上, 挂在门窗上的布帘随着夜风的吹拂而微微摆动, 倾倒的酒壶和酒杯歪七扭八地摆满了一桌子。 不管是青衫朱袍,还是窄袖宽袖此刻都染上了一层醉意。 即墨卿伸手拿过手旁的酒壶,又给慕清洺斟满了一杯。 月华撒在慕清洺的侧脸上,勾勒出清绝出尘的面容来, 独独落在长睫处的月华,像是落在山石峭壁上的瀑布般被迸溅开来, 散成无数浮光。 清浅的眸子像是笼罩上了层云雾般迷濛不清,将冷静自持压进了眸底, 此刻明显是有些醉了。 即墨卿的状态要比起慕清洺清醒不少, 但肆意出众的眉眼却笼上层层沉思,月色安静内敛, 将轻狂给消去了半分, 现下抬眸看着慕清洺缓缓道。 其实我很羡慕你,像你这样的人应当自小学什么都不费力。 不像他, 自小就被父亲关在房中背书,将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都给断绝了,才勉强学成这幅样子。 外人说他是天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舍了玩乐喜好而换来的。 长睫微垂, 他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 即墨卿明显有些贪心了, 酒水面高于了酒杯, 眼下这么一推,不少酒水撒在了桌案上,他伸手去拿酒杯,同样也有不少酒水沾染到了指尖上。 在冷白修长的指关节上泛着幽幽的水光。 即墨卿现在靠在一旁,翘起右腿压在左腿上,手指放在桌案上有规律地轻轻叩着,静静地看着慕清洺干脆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是一同来喝酒,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即墨卿在灌慕清洺,七八壶酒下去了,即墨卿除了染了两袖子的酒气之外,眼中连半点的醉意都没有。 慕清洺酒量称不上好,更何况今日有意想醉,眼下如梦如醉,但还是保持着一分清醒,回答即墨卿的话。 哪有人是一出生便将诗词给印在脑子里的。 原本清越的声音被冷冽的酒伤得暗哑了几分,其中还有几分即墨卿听不出的郁闷苦楚。 慕清洺这番话,似是说到了即墨卿的心里,他敛下眸光,心神一动,伸手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借着面前幽凉的月色慢慢喝了下去。 你说得对,哪有人一出生便将诗词印在脑子里的。 所以我自小就被父亲关在书房中,整日除了背书便是背书,他让我以你为目标,他想让我变成你,可我一点都不喜欢。 话音落下,杯中酒饮尽,他将空酒杯随手丢在了桌案上,不顾那酒杯和其他酒杯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站起身来,长身鹤立地站在窗台处,望着外头寂寥冷清的明月长风。 哪怕他更喜欢骑马射箭,但还是被齐国公逼着埋在之乎者也当中,背着他自己都读不顺的鬼话。 两人谁都没有点烛台,眼下整个四楼中就靠着从窗外倾泻进来的那点月光视物,皎洁如纱的月光撒在他们的身上,微弱的光芒照不清他们的面貌,隐去了三分皮貌,照出了七分的玉骨清姿,如琼枝玉树。 两人同时坐在一处,慕清洺是酒醉人醒,即墨卿则是酒醒人醉。 闻言,慕清洺抬眼看着窗外的月色,眼中满是迷茫,喃喃道。 我自小便是文武齐修的,我不知什么是好坏,不知什么是喜厌。 他天生就像是个无穷无尽,无情感无悲欢的洞窟一般,被动地承受着慕氏带给他的一切。 他分不出来自己是更喜欢文还是更喜欢武,也不知那些东西的好坏,无论是人还是物,池渲都是第一个让他可以明确确定自己欢喜的。 即墨卿散漫地倚靠在窗框上,望着外头的明月,似是轻叹道。 你这一生太过顺遂,这辈子所得的任何一件拿出来便是旁人这辈子都不可企及的。 -- 第171页 这句话说出来应当是羡慕的,但是现在从即墨卿语气中听到的更多是释然。 可我一点也不快乐。 他喃喃自语,垂眸看着手中的空酒杯,眸光沉了沉,郁郁寡欢闷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察觉不到半点畅快自在。 两人喝得酒水有多有少,但现如今却是无论多少都醉了个糊涂,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神魂所在,也忘了自己从何而来,要为谁而去。 或靠在窗台不语,或低头趴在桌案上。 兰息玉质,醉玉颓山。 近乎子时,天色已经幽暗到了极点,是这一天之中最漆黑的时分,却也是一天的初始,从黑暗开始,用夜色结束。 月落乌啼,静影沉璧。 眼下万物俱寂,从齐国公府而出的马车孤零零地在街道上行驶着。 齐国公府到底是容窈和即墨卿的家,不是池渲的,在看着容窈睡着之后,她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现在坐在马车当中,清眸中没有半点的困顿睡意,她已经睡了一整个春天了,现在整个人都清醒无比,身子放松地靠在车厢上。 就在马车徐徐朝着宫门而去的时候。 刚刚行驶到一半的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 池渲微微皱眉,刚想要询问外头的车夫为什么要停下来,但是还不等她开口,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即墨卿那张熟悉的面容探了进来。 在嗅到即墨卿身上的酒气之后,她的眉头越蹙越紧。 就看见即墨卿解颐一笑,眼尾都眯了起来,笑吟吟地对着她说道。 在路上捡了个人,我留着无用。 眼下碰巧看见殿下,便送给殿下吧。 话音落下之后,即墨卿拽着意识不清的慕清洺,将对方塞进了马车内,似乎是害怕池渲反悔,刚刚将慕清洺推进去,便伸手将车门合了起来。 池渲从齐国公府回宫,车夫自然也是齐国公府的。 现下,他转头看着呆愣在马车上的自家车夫,吩咐道。 走吧。 闻言,那车夫这才回过神来,挥动马鞭便驾着马车缓缓离开了。 清冽的酒气连带着慕清洺身上淡雅的竹香扑面而来,等到池渲反应过来的时候,车门已经被人关上了,马车也在下一秒行驶了起来,她总不能将慕清洺从马车上踹下去。 身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和倒在一旁的慕清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好在慕清洺现下已经被即墨卿灌了一个烂醉,早就分不清楚梦境现实了,倒在车厢里好一会都没有反应。 现下看见慕清洺之后,她下意识拢了拢松松垮垮挂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对着车厢外的马车吩咐道:先去太傅府。 先将慕清洺送回去,她再回宫。 池渲这一开口似是唤醒了慕清洺的神识,眉头微微皱了皱,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那股熟悉的冷香幽幽地萦绕在鼻尖,似是距离自己极近,但这一切都被慕清洺归结成了自己的醉梦,一个极美好的梦。 眼下含含糊糊地开口。 殿下 这一声殿下唤得池渲心头一跳,但是垂眸看去这才发现慕清洺依旧闭着眼睛,显然是无意识地呢喃,或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就在他的面前。 池渲此刻刚刚从齐国公府出来,披散着头发温顺和美,身上的那件染血的衣服被她丢在了齐国公府,眼下穿着的是容窈的衣裳,比起池渲自己的衣裳,容窈的衣裳明显要更加显袅袅娜娜的身姿。 但慕清洺没有睁开眼睛,注定是看不见了。 自听见慕清洺唤她之后,羽睫轻颤,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车厢上。 她垂着眸子,放轻呼吸,努力将自己当成了空气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有回应慕清洺,更没有伸手搀扶慕清洺。 而慕清洺现在已经自己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殿下曾跟臣说,只要臣摇晃暗道中的铃铛就会来见我,可臣摇了数次,殿下一次都没有出现。 一想一响,既然铃铛无用,那便去了吧。 慕清洺轻声说着,语气中不难听成苦涩和自嘲来。 闻言,她心尖轻颤,面色却依旧如常,语气平静地应了一句。 明日我便让人将暗道给填上。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暗道填上也好,最是晦暗不明的地方,越容易滋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嗔痴来。 而慕清洺就像是没有听见池渲所说一般,依旧在自顾自说着。 殿下诓我骗我还躲我。 说到最后的时候慕清洺的语气一顿,再次开口已经带上了满满的郁闷和委屈。 她靠在车厢上,透过时不时被夜风吹起的布帘偷偷窥探着外面的明月,语气平静地回答:我没躲你。 她躲着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罢了。 醉醺醺的人在说着清醒的话,清醒的人却在说着胡话。 夜色已深,见慕清洺到现在还未回来,方禹心中正在担心着慕清洺的安危,恰巧此时府门被人敲响,以为是慕清洺回来了,他连忙便出来迎。 打开府门就看见一个生面孔搀扶着意识不清的慕清洺,短暂怔愣之后,忙将慕清洺从对方手里接了过来。 -- 第172页 在将慕清洺送回去之后,车夫就重新坐回到了马车之上。 方禹站在府内看着外头的马车,天色有些暗了,他看不清楚那马车是谁家的,便说了一句。 多谢大人送我家大人回来。 在简单道谢之后,目送马车行驶离开,方禹这才伸手将府门合起来,随后搀扶着慕清洺往正屋去休息去了。 方禹还从未见过慕清洺喝过这么多酒,醉成这副样子,心中疑惑,但他只当慕清洺在朝事上遇见了难题,不敢多问,熬了醒酒汤给慕清洺喂下便去休息了。 多亏了方禹的那碗醒酒汤,慕清洺这才得以准时从床榻上起来,没有误了早朝的时辰,连宿醉的头疼都削减了许多。 和往常一样,慕清洺下了早朝之后便打算抬步离开,但即墨卿突然从身后跟了过来,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颇为神秘地询问。 昨晚如何? 闻言,慕清洺下意识蹙了蹙眉,他昨晚只记得自己喝醉了,转头看着即墨卿,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 什么如何? 见此,即墨卿扬了扬眉头,眼神意味深长,耐人寻味地说:我昨晚都把你送到殿下马车里了,还怎么如何? 即墨卿此言一出,慕清洺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他僵在原地,昨晚醉酒之后的醉话胡话真言假语一同浮了上来,想起了那幽幽冷香。 更是想起了最后池渲附在他耳边说的那番话。 思至此,慕清洺再也沉不住气,将手中的笏板塞给即墨卿之后,便脚步一转,匆匆朝着后宫去了,心中急切,脚上的步伐也忍不住大了些,步履生风。 瞧着慕清洺急急忙忙的背影,即墨卿眯起狡黠的长眸,嘴角露出一个看热闹的笑容来,随后低头打量着慕清洺塞到自己手里的笏板。 尚书令的笏板就这么被慕清洺随随便便地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昨晚月凉如水,但也比不过池渲的眸子凉。 她低头看着慕清洺腰带上的荷包,那荷包上的花样她再熟悉不过了,旁人兴许还以为这是个高雅无比的荷包,但只有池渲知道这份高雅的前身是什么。 伸手轻轻一拽,将荷包从慕清洺的腰带上扯了下来,看着意识不清的慕清洺,连带着说了一句。 我既如此坏,那便算了吧。 算了吧,慕清洺。 想起昨晚一切的慕清洺,心中急躁,快步朝着后宫而去。 但还不等他走到殊华殿,远远就看见林叙之和池渲站在一处,似是在说着什么,脸上含着笑,好不亲密。 作者有话说: 林叙之:没有老婆,只能把自己变成殿下的闺蜜!QAQ 慕清洺:御史台是不是很闲? 即墨卿:听我一句劝,打起来打起来! 第67章 殿下 这几日林叙之寻到一株上好的夏兰, 下了早朝之后便连忙给池渲送来了。 现下二人就围住这株夏兰的面前,那株兰花太过小,远远看去根本就隔不开两人的身子,仿佛挨得极近, 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现下林叙之穿着官袍规规矩矩地站在池渲身后半步远的距离, 视线落在正在欣赏兰花的池渲身上。 池渲穿着月白色的长裙, 聘聘婷婷地站在原地,耀眼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粲然生辉,照得她整个人近乎透明。 因着眸中的冷淡疏离, 清媚的面容上又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此刻微微弯腰,柔若无骨的手指捏着团扇轻轻扇了几下, 将那股幽香扑到自己的面前,这味道离近了稍浓, 离远了又觉得淡了许多。 但在闷热的夏季能嗅到这股味道, 还是让人顿觉清爽不少。 殿下院内除了青竹便再无其他了,若是冬天还好, 夏天未免太过单调了些, 臣特意寻了一株上好的夏兰给殿下送来。林叙之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垂眸看着面前林叙之送来的兰花,叶脉透亮, 略弯曲的蕊柱从花心中探出来,散发着冷冽的幽香,确实称得上上好二字。 大人有心了。 她才不管林叙之送此花的目的,总之不能辜负这份雅意,点头让人收下来。 但是比起开的正盛的君子兰, 池渲显然要更加夺目一点, 无论是气味还是外形, 就像是从那花心中孕育出的蕊柱般,如澧兰沅芷,林下风气。 就在两人谈论兰花的时候,池渲抬眼瞧见远处匆匆而来的慕清洺,笑意从脸上褪下,微微蹙眉,叫停了慕清洺。 太傅大人来后宫做什么? 慕清洺停下脚步,眼神在林叙之和池渲身上停留了一瞬,这才说道。 臣有事要和陛下相商。 说着要找池烬,但是慕清洺的眼神没有一瞬半刻从池渲身上移开的,将心口不一暴露个完全。 见慕清洺是来找池烬的,池渲好心地用手中团扇指了指慕清洺身后的方向,缓缓开口道:大人走错路了,陛下的长生殿就在大人的身后。 闻言,慕清洺垂下眸子并未离开,而是对着池渲微微弯腰道。 臣是奉了陛下旨意有事前来和殿下相讨。 不过转瞬间,慕清洺来后宫的目的便换了两个,且还是面不改色。 -- 第173页 这次池渲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没有说让慕清洺进来,也没有让慕清洺离开,见此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加重了语气。 臣有事和殿下相商。 池渲依旧没有反应,反倒是矗立一旁的林叙之有些不自在了,弯腰对着池渲道:臣先告退。 得了池渲的应允,林叙之抬步就离开,但在他退走经过慕清洺身侧的时候,就听见慕清洺道。 前臣无事不可入后宫,林大人有监察百官之责,可更要管好自己。 冰冷的语气中隐隐有警告的意思。 闻言,林叙之的脚步一顿,转头就看见慕清洺跟着池渲朝着殊华殿而去,那步伐可比他要快上许多了。 瞧着慕清洺的背影,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眸子,打量着对方。 他是前臣,慕清洺是什么? 从慕清洺身上收回视线来,她伸手抱着那株兰花,便转身朝着殊华殿内走去,慕清洺则自然而然地抬步跟上了她。 不愿让慕清洺随着自己一起进去,她及时止步在殊华殿前,背对着慕清洺问道:慕大人有何事便在此说了吧。 但是慕清洺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反问道:东西呢? 她转过身来看着慕清洺,眉头轻轻蹙起,下意识地说道。 什么东西? 慕清洺眼下直直地看着她,冷眸中是让她心惊的执着,语气清晰地沉声道。 我的东西。 她垂着眸子,知晓慕清洺说的应该是那支簪子,于是让慕清洺在外面等着自己,抬步进了屋内将那簪子从妆奁中翻找了出来,伸手递到慕清洺的面前。 但是这簪子显然不是慕清洺想要的,眼下看也不看一眼那簪子,反倒是伸手抓住了池渲的手腕,颇为用力,抬眸定定望着池渲说道。 殿下昨晚趁人之危,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呢? 在一早发现荷包不见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昨晚醉酒落在了望月楼,想着下了早朝之后便去望月楼找找,但是刚刚经过即墨卿一番提醒,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荷包是被谁给拿走了。 眼下抬眸看着池渲,眼尾处已经泛了红,伤痛又卑微,还夹杂着几丝薄怒。 任由慕清洺抓住自己的手腕,她垂下眸子,语气平静地说道。 那是我的东西。 我的。慕清洺重复强调,语气中满是执拗,还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怨念。 羽睫轻轻颤动,她压下心头百般思绪,将手腕从慕清洺手中挣脱出来,面色如常地看着慕清洺道:便是你的也被我丢了。 丢了就是找不到了。 话音落下,她绝情地转过身去,不去慕清洺眼中的受伤,语气尽可能地轻松地丢下一句话之后,便要抬步离开。 慕大人若是没其他事情就回去吧。 然脚步才刚刚迈开,手腕便再次被人攥住了,慕清洺的气息从背后欺上来了,压低声音凑到她的耳畔道,眼圈已经被悲痛给染红了。 殿下想收就收,想覆就覆。 哪怕是处决死刑犯还需得提前通知死期呢,殿下 瞳孔轻轻颤动,她能察觉到慕清洺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此刻还在轻轻发抖,但她只是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低着头不言不语。 任由慕清洺说什么,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见此慕清洺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语气中已经染上了几分危险和偏执。 殿下既然不想还,那就再做一件。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便感觉慕清洺的手指朝着她的腰带抓了过去,心头一慌,在腰带被慕清洺扯开之前,她急忙唤了一句。 计酒! 来的并不是计酒而是左辞,但好歹是制止了慕清洺的动作。 而在左辞来的瞬间,慕清洺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恢复了平日的端正君子态,对着池渲微微弯腰行礼道。 臣此次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有要事和殿下相商。 慕清洺往后退一步便恢复了神色如常,徒留下池渲一个人微红着脸颊,有些狼狈地抓着自己被慕清洺给扯松的腰带,一脸防备地看着慕清洺。 眼下左辞赶来之后,慕清洺这才说起了正事。 过几日是陛下生辰宴,需得在后宫举行宴会。 闻言,池渲想也没想便急忙回绝道:本宫不同意。 若是到时在后宫举行生辰宴的话,前臣涌进后宫,她的殊华殿岂不是任由慕清洺来去了。 但慕清洺垂着眸子,神情淡然地回道。 可是陛下已经允了。 话外的意思便是池渲就算是不同意也没办法了。 闻言,池渲的脸色一白,带着怒色瞋了慕清洺一眼,咬牙道:慕大人什么时候学会了先斩后奏? 陛下已经允了,还来问本宫做什么? 慕清洺依旧面不改色,规规矩矩道。 刚刚跟殿下学的。 池烬的生辰宴在三日之后举行,去年还满眼想着蹴鞠的小皇帝,现如今已经可以老老实实地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推杯换盏了,但是文武百官之中,池烬却没有看见他的老师和兼尚书令慕大人。 -- 第174页 现在春日已经到了末尾,进入了盛夏之初。 但属于慕清洺和池渲两个人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月色之下,蝉鸣之中的假山后面,两人的影子纠缠不清。 池渲面带薄红地靠在假山上,身前站着慕清洺,眼下慕清洺低着头,将额头抵在了池渲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埋在了池渲的颈窝处,嗅着那幽幽的冷香,他心中却寻不到半点的宁静。 手指难耐地抓住一旁的怪石,因为用力指关节而泛白,但现下冷白的皮肤都透着层层兴奋的红晕。 粗重的呼吸中,慕清洺低头似是在克制着什么。 她靠在假山上,任由慕清洺靠在自己的身上,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被春心扰乱的清眸,此刻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薄红,咬牙对着慕清洺愠怒低喝道:即墨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你酒后失言都同他说了多少我们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几日她觉得即墨卿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现下将所有的不对劲都归结在了慕清洺那一次酒后失言上面。 眼下听见池渲这么说,耳边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声,清越的声音中带着点点情.欲所致的沙哑,撩人心魄。 从颈窝中撤出来,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池渲,胸前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着,半开的嘴角也泛着潋滟的水光,脸颊覆上薄薄的红晕。 清眸此刻正带着愠怒瞪着他,却是如同娇嗔般,没有半点的杀伤力。 这一切在朦胧的月光下格外清晰。 他将视线落在池渲的唇角上,看着已经胡乱晕开的口脂,轻笑一声故意道:都说了,自然是桩桩件件都仔仔细细地说了。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抬眸看着池渲道。 殿下再也不能甩我一个干净。 衣襟微微敞开,腰带已经乱作一团,露出里面浅色的心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胸前的兰花都似是活过来一般,虽然还没有破开最后的界限,但再继续下去就说不定了,她连忙看着慕清洺说道。 已经一个春日了,你体内的蛊虫都没有发作,你还没察觉出来吗?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垂眸看着一脸煞有其事的池渲,眼下的池渲就像是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姻缘线测姻缘的孩子一般,掰着他的手心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遍,最后落下一句我们缘分已尽,自此大路两旁各走一边。 他不知道池渲是用了什么法子解了体内的毒虫,但眼下明显被池渲这番话给气笑了,声音暗哑地说道。 臣什么时候需要一条虫子证明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次强硬低头覆上池渲的唇角,连带着残留的口脂香气和池渲清甜的气息一同吞入腹中。 娇软无力的身子此刻靠在假山上不让自己摔倒就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哪怕她已经在用力推开慕清洺,却依旧不能撼动对方半分。 清眸含着失控的泪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就见慕清洺此刻半阖着眸子,正一边看着她一边认真地加深这个亲吻。 月光之下,慕清洺虔诚地像是玷污神女的疯狂信徒。 她抓住对方的衣襟,阻止不了对方,只能眼睁睁看见事件逐渐变得失控。 但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同时传来熟悉的声音,应当是在宴会上的大臣出来透口气走到了这里,其中便是林叙之的声音。 趁着喘息的空隙,她用力唤了一句。 林叙之! 脚步声和慕清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停止的,他垂眸看着身下的池渲,听着从池渲口中唤出林叙之的名字,他眼中划过一抹不喜,语气带上了吃味的冷意。 殿下叫他做什么? 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一般,无措和惊慌已经从眼中褪去了,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抬眸看着慕清洺,故意说道。 大人还要继续吗? 她了解慕清洺,若是今日来的是别人的话,慕清洺或许会不管不顾下去,但是林叙之的话,慕清洺不会。 他不会让林叙之窥见他们在一起。 对于池渲的话,他没有回答,但是已经用行动给了答复,他低下头一点点加深这个亲吻,但是亲吻再激烈,但是手上却在给池渲整理衣服和衣带。 她仰起头,浅浅回应这个亲吻。 她不用担心会再次失控。 因为不管如何,这个亲吻都会戛然而止到林叙之到来之前。 等林叙之循着声音找到池渲的时候,就看见池渲一人坐在假山后的怪石之上,妆容和衣裙都和离开宴会的时候一模一样,但现在林叙之抬头看着池渲,还是能寻出半点不同来。 原本的淡漠如远山般的眉眼,似乎浸了人间色少了疏离感,若说这份不同是什么的话,那应当是柔情。 林叙之还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池渲,当下迟疑地唤了一句。 殿下? 作者有话说: 来晚辽QAQ!!!抱歉抱歉!我明天就杀了我的拖延症! 【小剧场】《喂!幼儿园禁止谈恋爱!》 写文的时候突然想到的,阿渲和洺子的人类幼崽状态。 当同人文看吧。 ooc先致歉! -- 第175页 今天从慕清洺到了幼儿园之后,池渲就事事都躲着他,就连午睡的时候都没有看见池渲的身影。 等到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之后,他偷偷从教室溜了出去,现在老师同学都去睡觉了,幼儿园中安静极了,往日最受孩子喜欢的操场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他找了好一会,才在晃荡的秋千处找到一个人藏在墙角的池渲。 他轻轻走过去,蹲在池渲的身侧,小声询问。 你怎么了? 池渲抬起头来之后,他这才发现池渲哭了,泪珠大朵大朵顺着脸颊掉下来,现在还在哽咽着,看见他的第一句就是。 大大坏蛋! 他眨了眨茫然的眼睛,好一番追问下,池渲这才掰开他的手心,将自己的手凑到了他的手掌,一边哽咽着,一边有理有据指着上面的脉络说道。 你看!你没有这条线!瑶瑶说我们之后会变成仇人的!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低头想了好久。 在放学的时候,赶在池渲家长来之前,慕清洺突然跑了过来,掌心向上地递给池渲看,小声说。 你看,我有哦。 白嫩的掌心被人用铅笔画出一道长长的线来,但铅笔到底是不上色,慕清洺画了许久,现在反倒是笔尖划出的红痕压过了铅笔的颜色。 第二天午睡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溜出去了。 操场上,慕清洺和池渲坐在一个秋千上,嫩黄的小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眼下两人正低头十分认真地看着慕清洺手中的书。 是慕清洺一早带来的专门测姻缘契合度的书,封皮都是用水彩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但涂鸦简单稚嫩,一看便是慕清洺自己画出来的。 他将手中的书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被粉色水彩笔填满的爱心,和两个人的名字。 池渲的刘海有些长了,害怕扎到眼睛,被老师用星星发卡在头顶绑了一个辫子,露出光洁的额头来,现在正托着下巴,黑眸十分认真地看着慕清洺手中的书。 他看着池渲,声音极轻又格外清晰地说。 我们契合度百分百哦。 第68章 臣在 夜色溶溶月, 更阑人静,耳边只剩下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幽凉的月华下,林叙之默默跟在池渲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同往前走, 池渲让他将她给送回殊华殿去, 总得走到才行。 池渲走在前面有些心不在焉, 只顾着往前走,身上的衣服被慕清洺给打理整齐了,和离开宫宴的时候几乎没有区别,但是脸上的薄红总得需要时间消下去。 担心再被慕清洺跟上来, 她只得让林叙之送自己回去。 两人沉默不语,池渲现在神昏意乱, 连身后跟着的是谁恐怕都忘记了,林叙之则是看着身前的池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本就内敛的眸光在夜色中更显晦暗不清。 池渲的脚步放慢了一瞬, 她在平复了自己的气息之后,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想起上次晋王的事情。 池瑶是被晋王给杀了, 或许林叙之真的是无辜的。 她抬头看着夜幕上的弯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下意识朝着林叙之腰际看过去, 但是林叙之腰上空空如也,连半块玉石都没有佩戴。 并未从林叙之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皱眉抬头看着林叙之询问道。 瑶儿送给林大人的双鱼玉佩呢?怎么从不见大人佩戴? 她记得池瑶是买过一对双鱼玉佩的,另一只也送了出去,却没在林叙之的身上看见。 林叙之的个子是要比池渲高出一个头的, 眼下夜晚幽暗, 加上林叙之低垂着眼皮, 所以她看不清楚对方眼中的情绪,只能听见林叙之老老实实回答道。 回殿下,臣担心碰坏了,一直放在家中。 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自林叙之身上收回视线,随后便不再说什么,这种诡异的沉默一直到了殊华殿前。 现在宴会还没有结束,林叙之将池渲送回去之后还得回去,所以在距离殊华殿十几步远的距离便停了下来,本本分分地对着池渲行礼说道。 臣先告退。 在得了池渲的应允之后,林叙之这才抬步离开。 池渲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林叙之形单影只的背影,清眸中突然染上了伤感,若是池瑶没出事的话,现在和林叙之站在一处,倒也称得上一双璧人。 往事不可追忆,一想起心头便觉得闷闷的。 她收起心头的哀思,轻叹一口气,将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转身朝着殊华殿走去,眼下到了殿内应当算是彻底躲过慕清洺了。 计酒知道她怕黑所以殊华殿内的烛火向来都是整夜不熄灭的,所以现下将殿门推开,刚一走进去,便能清楚地看见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人影。 那人影太过熟悉,刚刚分别就又相遇了。 除了慕清洺还能是谁。 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她抬步走到慕清洺的面前,等到走近了之后这才发现慕清洺似乎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现在是被人绑在椅子上的。 就在她疑惑慕清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计酒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走到她的面前,脸上带着邀宠的笑对着她说道。 殿下! -- 第176页 她看了看被绑在椅子上的慕清洺,又看了看计酒,心中了然了一半,但还是出声询问:人是你绑来的? 计酒如实点点头,对着池渲说道。 上次殿下不是说慕清洺对您不敬吗?我特意给他下了迷.药将他绑来,现在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对身外事浑然不知。 殿下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说话间,计酒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慕清洺,自是已经想象到了对方的下场,心中畅快,脸上笑意也渐浓了些。 闻言,池渲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伸手勾抬起慕清洺的下巴,细细打量着慕清洺。 慕清洺应当是被人灌了酒的,现在清隽冷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酡红,从平稳的呼吸中还能嗅到淡淡的酒香。 单单这么看慕清洺确实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转头对着计酒狐疑地说道:你确定他不会醒过来? 计酒肯定地点点头。 我用了上好的迷.药,就算是醒过来也是明日下午了。 见此她这才轻轻点头,将心中的疑虑放下。 抬手让计酒离开之后,整个殊华殿内就只剩下了池渲和已经昏迷过去的慕清洺两个人,计酒想象中池渲凶残对待慕清洺的手段都没有出现。 她只是将慕清洺搀扶到了床上,低头看着现在失去所有神智,毫无反应的慕清洺,双眸阖起,长睫在眼下透出一层浅浅的阴影。 卸去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乖静无害地像初生稚子。 见此,清眸柔和了一瞬,若是慕清洺能一直这样的话,她还是很乐意和慕清洺待在一处的,可惜慕清洺不会,而她也不能将慕清洺变成一个无机质的娃娃。 有些可惜地轻叹一声,未褪去衣衫,就这么合衣和慕清洺共躺在一张床上。 枕在慕清洺的臂弯里,嗅着熟悉的竹香味,今晚显然可以睡一个安心无梦的好觉。 而放心合上的羽睫,并未发现在她闭上眼睛之后,那本该毫无反应的慕清洺,眼皮下的眸子动了动。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的时候,计酒都在为自己昨晚所为而洋洋得意,左辞看着一旁的计酒,无奈地笑了笑,忍不住出声询问。 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计酒怎么制服慕清洺,毕竟计酒还不是慕清洺的对手,但是害怕伤害到计酒的自尊这才又换了一种说法。 池渲早上向来是不喜让人打扰的。 眼下虽然是用早膳的时辰,但自从不上早朝之后,池渲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便是用早膳也不能去打搅池渲。 此刻池渲还没起床,他们也就没敢去打扰池渲。 计酒边夹起个肉丸放在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左辞的话:是慕 但是话才刚刚起头,计酒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放大,也忘记咀嚼嘴里的肉丸,转头看着一旁的左辞愣愣道。 我不能是中计了吧? 左辞看着计酒并未言语,有没有中计去殊华殿看上一眼就是了。 但是两人才刚刚走到殊华殿外,计酒还未迈进去,就被左辞伸手捂住了耳朵,不用去听不用去看。 计酒身子一僵站在原地,此刻生出了一万个后悔的心思来。 计酒说的是翌日下午的时候慕清洺才会醒过来,池渲便想着等自己睡醒了再让人将慕清洺给送回去也不迟。 但等她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绑住了双手手腕,打了死结,用柔软的绸带绑在了床榻之上,双手置于头顶之上。 还带着惺忪睡意的清眸瞬间被惊讶给压了下去,她抬眼看过去,就发现身上是正低头忙活着什么慕清洺。 此刻不过是刚刚过了子时,根本就没到计酒所说的时辰,但是慕清洺的眼神清明一片,不要说迷.药的药.效了,就是醉意都没有从慕清洺的眼中寻到半点。 正低头有目的性地摆动她的双腿,分明是十分清醒的。 反应过来之后,她抬起尚且还能活动自如的脚朝着慕清洺踹过去,但是被慕清洺给抓住了脚腕,眼前被人禁锢手脚的滋味让人太过没有安全感。 她咬牙,挣扎道。 慕清洺,你把我放开! 他伸手抓着池渲踹过来的脚腕,原本冷漠守礼的眸子里此刻泛着危险至极的幽光,他并未将池渲的双脚给捆起来,而是只将池渲的双手给捆起来。 他只是不想让池渲离开,又不是真的要把池渲捆起来毫无反抗能力。 此刻垂眸对着池渲带着薄怒的眸子,轻声道:臣若是放开殿下,殿下要是跑了怎么办? 知晓慕清洺不会放开自己,她也不再继续浪费力气,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手腕上的绸带上,因为担心勒到池渲,所以用的是柔软的绸带。 这种柔软的绸带最容易挣扎开,但不知慕清洺是怎么绑的,她根本就挣脱不开。 池渲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噙着淡笑的慕清洺,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挣扎,似是料定了她挣扎不脱,心中恼怒沉声道。 你给我 她想说你给我松开的,但是话说了一半。 气息一滞,整个人突然泄了大半的气力,剩下的话再没力气说出口了,只睁着眼睛瞪着慕清洺,眸中从单纯的怒火之外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羞恼。 -- 第177页 慕清洺看着她,接了下半句。 我给你。 他俯身彻底封死了池渲的嘴角,毫无杀伤力的唇齿覆盖上另一层,转瞬间就能要了命。 柔软的绸带缠绕在一起,越挣脱越乱,从晨光微熹到正午时分,再到日落西山,殊华殿的殿门都没有人推开,瞧着一切安静极了,不像是有活人的样子。 但是凑近了就能听见异响和含羞带恼的怒骂声。 身上的衣服已经松垮地不成样子了,但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身上掉下去,和身体自始至终存着一丝联系,似是在掩盖她的最后一丝羞耻心,头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下巴微微抬起,配合着对方。 全都方便了慕清洺,成全了这个深得再也不能深的亲吻。 气息被掠夺一空,抓住柔软衾被的手忍不住用力,将衾被最初平整的样子毁了个干净。 指关节和指腹都泛着淡淡的粉色,随着手背立起的细小绒毛,被汗水打湿,指尖微微颤抖着。 过了半晌,唇角近乎麻木,慕清洺这才松开了她,还给她说话的自由权利。 瞧着身上一脸餍足不知歇停的慕清洺,她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骂道。 你等我起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池渲此刻心中已经恨不得将慕清洺给大碎八块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因为嘶哑虚弱的声音,变得毫无杀伤力,再加上伴随着时不时气息不稳的嘤咛声,反而更让人心燥。 手腕被捆绑在床榻之上,因为过度挣扎已经泛起了红痕,但现如今池渲的身上也不差这点红痕了。 对于池渲的威胁,慕清洺垂眸看着还想要说什么的池渲,低下头堵住对方的唇角,从唇齿之间说出一句。 那就不起来。 被池渲放在床头的夏兰现下从花瓣到叶茎都在轻轻颤动着,弯下花心中的蕊柱,似是羞赧地低了头。 那点幽幽的清香被迷乱的气息给彻底压了下去,散在轻纱帷帐中。 慕清洺半阖着眸子低头看着她,哪怕再激烈的亲吻,他们都不会闭上眼睛,总是留着一分清醒去品尝对方的失态。 汗水将鬓角的头发都给打湿了,冷香被蒸发成了暧.昧的暖香,她不知自己身上出了多少汗,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粘腻地厉害。 原本还含着怒火的威胁,因为唇舌的酥麻,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气息不稳的呜咽声。 慕清洺,我要杀了你! 慕清洺,我还要把你们慕氏全族杀掉,一个不留唔 慕清洺 但是这些威胁对于慕清洺来说显然是无效了,他精准地忽略了池渲嘴中的威胁,只听着池渲嘴中唤着自己的名字,剩下的话便当成情人之间的呢喃来听。 臣在。 池渲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回应,俯下身子用唇角将这两个字印在池渲的眉心脸颊颈窝和腰窝,迷茫失措的清眸中氤氲开了水雾,她张着早就不知闭合的嘴巴,被动承受亲吻。 现在没有蛊虫没有其他的东西加成,爱.欲催动他们,情.念蒸发他们,现下是清醒理智地自甘沉沦。 有液体从嫣红唇角缓缓淌下,她已经分不清楚那是什么了,或许是汗水泪水也或许是涎水,又或者是三者的结合。 随着挣扎手腕上的绸带一点点收紧,而池渲的手指抓着束缚住自己的绸带也在逐渐收紧,现下她唯一能攀附的东西只有这段绸带了。 没了蛊虫的帮忙,今日每一次触碰似都要比往日敏感上许多。 眼泪从池渲的眼角失控地涌了出来,连带着这几日的苦闷都一同发泄了出来。 这场情.事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死了又活,上一秒还在窒息着迎接死亡,下一秒便是大口呼吸的劫后余生,心脏为此疯狂跳动起来. 他们不能自已,失去自控。 像是行走在生死之间濒死之人,寻不到半点喘息的空间,却又死不掉活不成。 池渲称病,一连几天池烬都没有见到池渲,就连殊华殿的外殿池烬都没能迈进去。 巧的是慕清洺也告病,一连数天都没有上早朝。 待到慕清洺离开之后,池渲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整天,顾不得酸软的腰肢和疲惫的身躯,她几乎是在当天黄昏就从床榻上起身,而计酒和左辞已经给她准备好了马车。 现下待在殊华殿已经不能躲过慕清洺了,她要离开皇宫去骊山行宫。 正好最近到了炎夏,还可以借着避暑的由头,不会有人发现她的不妥。 眼下马车前空无一人,计酒和左辞都去给她收拾东西了,估计还有一会才能回来,而池渲也没有半点的迟疑抬步就迈上了马车。 几乎是在走进马车的瞬间,熟悉的竹香味传来,等她想要离开已经晚了,腰肢缠上的手臂将她抱回了马车内,耳边是慕清洺夹杂着冷意的危险声音。 殿下要偷偷去哪? 作者有话说: 池渲:还是不动的可爱。(微笑) 慕清洺:危险危险危险! 第69章 铃铛 此次去骊山行宫是长住, 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少。 计酒和左辞在殊华殿光收拾东西就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只不过东西是计酒收拾的,但她收拾好了便将大包小裹地丢给了左辞,自己抬步先回了马车。 -- 第178页 等回到马车的时候, 车门已经被人合起来了, 池渲应当是已经进去了。 想起这几日的事情, 计酒便觉得歉疚不安。 当时慕清洺来找她的时候字字真心,而她看池渲郁郁不乐,这才答应下来,着了慕清洺的道, 本以为将慕清洺昏迷绑来之后可以让池渲好好出一口气,却没想到全成全了慕清洺。 此事计酒心中过意不去, 且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帮池渲报复回来。 往常的时候都是左辞坐在外面赶车,计酒和池渲一同坐在马车内。 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在上马车的时候, 她有话要跟池渲说,所以边打开车门边说道。 殿下, 我这次寻到了上好的迷.药。 比上次的药效要好上百倍数倍, 等到我们这次从骊山行宫,我就再去把慕清洺给你绑来, 这次我和兄长都帮 但是话还没说完,计酒就看见了马车内场景。 声音戛然而止。 就见,她的报复对象慕清洺不知何时上了马车,现在就端坐在马车内,显然是将刚刚的话都听了去。 而池渲此刻跨坐在慕清洺的身上, 因为背对着计酒, 所以她看不清楚池渲的表情, 衣衫依旧完好,但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在马车被人打开的瞬间。 慕清洺掀起长睫,眼神便向计酒投了过来,带着被人打扰的不喜和冰冷。 计酒瞬间反应过来,伸手便将车门重新关上了,一句话也不说地退了出去,正巧撞上了身后跟上来抱着大包小裹前来的左辞。 见计酒神情有异,忍不住出声询问。 怎么了? 边出声询问,左辞边将视线放在了马车之上。 现在车门关紧,车窗上的布帘也全部垂了下来,将车厢内一切遮挡了个严实,让人窥探不到半点。 更是看不见马车中的场景,想象不到其中如何。 她被迫坐在慕清洺的身上,这几日的记忆还未从身体上褪下去,呼吸乱了频率,羽睫轻轻颤动,双手扶着慕清洺的肩头,指腹因为用力而深陷进了柔软的布帛之中。 从表面来看是她占了上风,但也只有她知道慕清洺扣着她腰肢的手有多用力,让她根本就挣脱不得。 腰肢本就酸软,使不上力气。 唇角上的红肿还未完全消散下去,宽大顺滑的袖子从手腕滑落到手肘处,瞬间便露出腕上被束缚所致的暧.昧红痕,算不上严重。 但池渲皮肤极白,此刻大片大片的红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眼下她不敢动弹半分,只低头看着慕清洺,清眸中带着压抑许久的怒火,低声道:便是我做错了,这几日你也折腾够了吧? 语气虽然强势,但话里话外却是求着慕清洺放过自己,已经服了软。 闻言,他抬眸看着池渲,在看清楚池渲眼中的愠怒之后,这几日克制的情感,委屈愤闷受伤不甘一时间同时翻涌而出,复杂到让人不敢直视。 他再次出声询问道。 殿下又要去哪躲我? 放在细腰上的手掌忍不住再次收紧了一寸,他凝视池渲许久,连长睫都未翕和一下,这几日虽然餍足但他心中一点也不畅快。 他们本不该如此。 马车内两人低头对峙,就这么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先开口回答对方的问题,似乎都在怄气,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两人轻浅却乱了节奏的呼吸,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马车外,左辞将所有的行李都放在马车前面,在计酒的眼神示意下,抬步走到车窗附近,犹豫再三,压低声音对着车厢内的人出声询问。 殿下,需要帮忙吗? 但是宫内的马车隔音不错,加上池渲此刻心思大乱,只想着赶紧从慕清洺的控制当中逃离,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咬牙又羞又恼地对着慕清洺道。 滚。 但是这一句滚,慕清洺仿佛没有听到,反而被左辞给听了去。 一时间神情有些不自然,正巧计酒凑过来询问如何了,他转头又看了一眼车厢,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对着计酒说了一句。 走吧。 左辞让计酒坐在自己的身侧,两人一同坐在马车外面,抓着手中缰绳,驶动马车朝着骊山行宫而去。 随着马车轱辘转动起来,插在池渲头顶的步摇也忍不住摇晃起来,手肘上的轻柔披帛也随着马车颠簸的程度轻轻摇晃起来,不断地拂过慕清洺的手背。 她就这么坐在慕清洺的身上,对方没有半点放开她的意思,而被慕清洺禁锢住了腰肢的她根本就没办法离开,且现在也不敢动弹一下,被欺辱的不满连带这眸中怒火一同死死瞪着慕清洺。 心中生气,却是因为怕疼,连咬下唇的动作都不敢做。 对峙许久终于是慕清洺先败下阵来,淡漠的眸中划过一丝明显受伤,放在池渲腰肢上的手微微松了力,转而伸手放在了池渲的后背,单薄的衣衫挡不住池渲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过来。 他将自己凑上前去埋在池渲的身前。 带着温热的气息打在池渲的胸前,让她身子一颤,但对于慕清洺态度的突然转变,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她在慕清洺眼中看见受伤之后,还未说话心中的怒火就消了半分。 -- 第179页 他伸手抱住池渲,低落的声音从胸前传来。 臣要怎么样才能讨殿下的欢心? 在听清楚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困扰和低下的讨好,她心尖一颤,眼中的怒火彻底消散下去,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在确定慕清洺只是单单抱着她没有过多的动作之后,原本垂在池渲身侧的双手轻轻回抱慕清洺,给了一个安抚性的拥抱。 马车已经开始转动,这次骊山之行注定是甩不开慕清洺了。 她看着身前规矩安分的慕清洺,心中突然涌上了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计酒给慕清洺准备的迷.药,还不等从骊山行宫回来就给慕清洺用上了,她拿着从计酒那里拿来的药丸,寻常人吃上一颗便会昏睡上几天不醒,但现在在池渲的手心足足摆放了三四颗。 洁白的药丸静静地躺在白皙娇嫩的手心,看起来十分无害。 她将手心的药丸递到慕清洺的面前,对上对方讶然和有些疑惑的眼神,嫣红的唇角微微勾起,轻声哄道:大人不是要讨本宫欢心吗? 吃了。 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声音失了哄骗的轻柔,转而变成了冰冷的命令式。 慕清洺低头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药丸,无色无味,他知道面前是什么药丸,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吃了药丸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喉结因为紧张而轻轻滚动了几下。 从他放低自己的姿态的瞬间,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又发生了转变。 抬头看着身前池渲居高临下淡淡的眼神,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将面前的药丸给吞了,只不过没有伸手接过来,而是就这么低下头,就着池渲的手心,用舌尖将小小的药丸一个个都舔进了自己的嘴里。 掌心瞬间就变得湿漉漉的,见到慕清洺全部都吃了下去,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手心的水渍毫不客气地擦在慕清洺的身上,清眸泛着兴.奋的幽光。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慕清洺随着池渲出了宫,身居高位,一连数日都可以不上早朝,但是即墨卿不可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早朝,神情泱泱,只有在出宫见到容窈的时候才能消解了大半。 今日出宫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齐国公府的马车,容窈没有来接他,即墨卿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心中不满回去之后打算好好问问容窈,但是等回到齐国公府之后,还不等他发作。 就看见容窈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很是着急,而且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欣喜。 见此,即墨卿忍不住皱了皱眉,忘掉了自己的不快,先是对着容窈询问:怎么了? 自今日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容窈的心中便被欢喜给塞得满满当当,她想找个人倾诉,却忽略了即墨卿的嘱托。 眼下得到即墨卿回府的消息,她连忙就迎了上来,此刻更是抓住即墨卿的手腕,带着喜意地说道。 静儿有身孕了! 今日大夫照例来给即墨静检查身体,却得出了有身孕的消息。 闻言,即墨卿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不像容窈那样满眼的欣喜,这个消息对于即墨卿来说着实称不上什么好消息,他转身视线在周围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容窈见即墨卿不急着去看即墨静,反而先低头在附近找东西,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在找什么? 找棍子。 即墨卿撩起衣袍,干脆从一旁的树丛中拿了一个扫帚来,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便朝着即墨静的院子走去了。 我打死他。 短短四个字将容窈心中的欣喜给浇灭了,理智和清醒逐渐回笼,她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担忧地蹙起眉头。 即墨静的身子撑得住生产吗? 等到慕清洺再次醒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从上京城到骊山行宫也不过是半日的路程,现下已经身处骊山行宫内了。 寡淡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撒进殿内,慕清洺躺在软塌上毫无反应,任由月光撒在那张清隽安然的脸上,镀上一层莹莹的玉色。 随着眉头皱起长睫轻轻颤动,睁开了眼睛。 到底是习武之人,那上好的迷.药也只是让慕清洺昏睡了半日而已,剩下的药效散在身上,让他一时间都提不起力气来。 眼下天色已经黑了,幽幽的月光从窗外撒进来,视线变得朦胧不清,但是慕清洺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身前的是池渲,也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现在的处境。 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的力气,也省了绸带的功夫。 连动根手指都十分吃力,麻木不听使唤的身子最能掠夺走人全部的安全感,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池渲,不安地唤了一句。 殿下? 因为身上没力气的原因,此刻慕清洺的声音很小很轻,声若蚊蝇,但在寂静空旷的宫殿内足够用了。 他不知道池渲在做什么,只能看见池渲低着头在细细用着湿帕子擦拭他的手指,格外仔细认真,听见慕清洺的声音,她抬眸看着现在已经醒过来的慕清洺。 弯了弯眼尾,说了一句。 你醒过来了?待会就好了。 闻言,慕清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修长的手指因为消瘦的原因,骨节突出,冷白色的手背上有青筋凸起,但到底不是干苦力活的糙汉。 -- 第180页 青筋凸起的算不上夸张,刚刚好。 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整个手都像是上好的冷玉雕刻的一般,泛着近乎透明的状态,格外好看。 在仔细将慕清洺的手指擦拭干净之后,她这才将手中的湿帕子放在一旁,现在池渲褪去了所有的钗环,青丝温顺地垂落了下来,在身上穿着的不过是一件简单的衣裙。 但就算如此简单的装束,站在月光下,清姝无缺,眼中带着淡淡的冰冷疏离,恍若高高在上的神女。 对上慕清洺疑惑不安的眼神,她浅笑给了慕清洺一个安抚的眼神,但是现在慕清洺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满眼不安地盯着池渲的一举一动,喉结不住地滚动。 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轻响,随后一串铜铃被池渲拿了出来,放在他的面前轻轻摇晃,有规律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池渲的声音。 本宫把欠给大人的铃铛都还给大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池渲从一旁拿出长长的白色绸带系在眼前,将眼皮压下,彻底阻挡自己的视线,反正此次的焦躁者不是她。 而慕清洺在意识到池渲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瞳孔忍不住放大了一瞬,但他浑身无力,什么也制止不了,只是有气无力地出声道。 殿下,别 得知即墨静有身孕的消息之后,即墨卿拿着棍子便去了即墨静的院子,但是还未走进去便看见即墨静抬头看着容廷,笑得一脸幸福的样子。 心中一软,到底是没拿着扫帚走进去,随手将手中扫帚放在门框一旁。 而在正屋内正仰头和容廷说着什么的即墨静,在听见耳边的脚步声之后,转头朝着房门处看去,便看见了熟悉的朱红色身影,在容窈的搀扶下她站起身来,乖巧地对着即墨卿唤了一句。 哥哥。 因着仗着即墨静看不见,所以即墨卿不用维持表情,直接给了容廷一个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容廷脸上挂着内疚歉然,低下头小声唤了一句。 哥。 此次来即墨静的院子里,即墨卿能做的不过是看看即墨静的身子如何了,顺便嘱咐一些旁人早就嘱咐了八百遍的东西。 自从即墨静成婚之后,即墨卿能明显感觉到即墨静越来越不需要他了,这对即墨静来说是好事,但是即墨卿却压抑不住心头闷闷的。 最后在离开院子的时候,还不忘嘱咐。 明日便将稳婆请到府上来住着吧。 即墨静站在容廷的身侧,虚弱苍白的小脸因为染上了羞涩,竟能看出几分好气色来,她低头对着即墨卿小声道。 现在才两个月身孕呢,旁人家里都是等生产才去请稳婆的。 闻言,即墨卿皱了眉,不容置喙。 家中没人生过孩子,也没人照顾过有身子的人,早些进府多一个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闻言,即墨静轻轻点头便也没有继续反驳,伸手揽着容廷胳膊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两人一同目送着即墨卿离开,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 而此刻的骊山行宫内,月光如水在殿内静静流淌,将一切都照了出来。 衣衫逶迤在地板上,散落不堪,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同时还伴随着铜铃有节奏的声音,但是二人的气息不同,池渲是畅快享受的。 但是慕清洺却不得纾.解,郁积在小腹,不得发泄半丝。 原本清明冰冷的眸子因为欲.色而变得幽暗,干净的眼白被面前的画面惹得充斥起淡淡的红色,伴随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但他也只能看着,此刻他无比希望那根绸带是缠在他的眼睛上,给他解了这眼前的苦。 满眼渴求地盯着池渲,但池渲蒙着眼睛,隔绝了所有的视线,不给他半丝半毫的机会。 殿下,殿下 他一声声唤着池渲,但是池渲并未理会他,半点回应都没有。 殿内铜铃声经久不歇,有液体打湿了眼尾处的绸带,水痕加深了绸带的颜色,慕清洺是参与者也是旁观者,而她则是彻彻底底的沉.沦者。 她要让慕清洺今后只要听见铃铛声,就会想起她。 作者有话说: 周末了周末了(躺平) 第70章 一直 齐国公府内的小亭, 即墨卿从即墨静的院子回来之后情绪便一直不对劲,现在更是坐在亭子中央,对月独酌,长眸中已经萌生了醉态。 鲜艳的朱红色官袍, 哪怕是在黑暗中依旧夺目。 容窈立在回廊中望着亭子中的即墨卿, 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 眼中染上了点点的担忧,她还从未见过即墨卿这幅样子,好像自从她认识即墨卿之后,似乎对方一直都是笑吟吟无谓的样子, 仿佛全无心事。 现在那个全无心事的人坐在亭子中,一杯杯将自己灌了个烂醉, 在倒酒的时候不小心将酒水倒到了手指上。 清冽的酒水顺着骨感笔直的手指一点点滴落到地面上,还未喝下去, 流淌过的酒液就已经在灼烧他的皮肤了。 喝到最后, 即墨卿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喝得是不是酒了,或者说是酒在喝他, 抬头看着亭子外的弯月, 眼中的孤寂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便一直都未填满,空缺一直存在, 之前的笑吟吟肆意不过是伪装罢了。 -- 第181页 低头看着面前的酒壶,他端起酒壶打算再给自己倒上一杯,但是还未抓到酒壶,熟悉的花香味传来,。 他的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制止了他倒酒的动作。 眯起微醺的长眸朝着面前看去, 就见容窈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 如婵娟般妍丽的玉容挂满了对他的关忧。 他没有继续倒酒,伸手抓住容窈的手腕,将对方的身子朝着自己面前拉了拉,随后伸手抱着容窈的腰肢,侧脸贴在了容窈的小腹上。 一时间,展现出十分的依恋。 他伸手揽抱着容窈,抬头看了眼夜空上的缺失大半的弯月,垂下长眸,睫毛轻轻颤动随后轻叹一口气说道:娘亲在静儿出生不多久就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父亲回来之前都是我跟静儿相依为命。 随后即墨卿轻笑一声,却是眉头皱起哽咽道。 我看着她从瘦弱得跟个猫一样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样子。 当时齐国公夫人因为担忧齐国公惊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导致了即墨静的早产,这对静儿的身子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伤,不管他怎么用心照顾她,也只是让她在比旁人要短暂的生命中快乐些。 她还那么小,身子那么脆弱,怎么就要生孩子了 心中担忧到了极点,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容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抱着即墨卿的脑袋无声安慰着,心中却长叹一口气,劝不开自己,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弯月,才将那股酸涩的感觉压了下去。 而此刻即墨静的院子中,在目送即墨卿离开之后,容廷便转过身来看着即墨静,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浓浓不赞同地说。 我们不该要这个孩子的。 若是即墨静在生产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后果容廷不敢想象。 但即墨静就乖乖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将双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之上,现在刚刚怀了身孕,妊娠反应还没有那么强烈,也暂时还不能从自己的肚子中探寻到半点生命存在的迹象。 饶是如此即墨静脸上还是露出一个充满憧憬期待的笑容,她垂着眼睫,声音因为浓浓的爱怜,而变得十分轻柔,似乎是害怕吓到小腹中的胎儿。 可是我想要他。 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脸上的笑容始终都没有散去。 我的病是因为早产的体弱,不是从娘胎中带出来,我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 闻言,容廷心尖一颤,伸手轻轻环抱住了即墨静,给予对方尽可能多的安全感,摇头轻声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即墨静会生出一个不健康的孩子。 无论是在即墨卿还是在容廷的眼中,即墨静都是美丽的易碎品,需要精心呵护才能延长即墨静在这个世上存在的时间,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有些突然的孩子,对即墨静来说却是盼了许久的。 我问过大夫了,只要我好好调理身子,我会平安生下他的。 只是生产会对即墨静的身子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但这些她谁都没有告诉,也不会告诉,她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在这个世上尽可能留下自己过多的痕迹。 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能有几分像她,待她死后,他们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闻言,容廷没再多说什么,明明昨日还显得十分稚嫩的脸庞,在得知即墨静有了身孕之后,所有的稚嫩青涩似乎转瞬间就从容廷的脸上褪了下去,转而变成了成人式的稳重。 容廷抱着即墨静的胳膊微微用了用力,搂着自家娘子瘦弱的身子,眨了眨酸胀的眸子,将那还未到来的害怕给强行压下去,点点头道。 好,我们会一起陪着他长大的。 见到容廷答应了下来,即墨静松了一口气,原本无神的眸子缓缓荡开一抹浓浓的笑意,她轻轻靠在容廷的身上说道,像是在保证什么一样。 我会好好喝药,好好接受大夫的治疗。 她会努力活下去,至少活到孩子出生之后。 与此同时,小亭之中的气氛陷入了安静之中,即墨卿就这么抱着容窈没有说话,而容窈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时间二人耳边只剩下了清风吹拂过的声音,心跳声都在此时达成了奇异般的同步,就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直到即墨静放在容窈后腰的手指动了动,手掌伸展开来放到了容窈纤瘦的背部,容窈的背纤薄的可怜,不过一只手掌伸开便可以丈量。 即墨卿想起自己让容廷入赘的事情,此事他还从未对容窈说话。 他抬头看着容窈,就见容窈弯起美眸对他笑了笑,嫣然含笑,喉结轻轻滚动,随后仰头看着容窈说道。 当初是我让容廷入赘齐国公府的。 容廷既然已经入赘了齐国公府,那就说明即墨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随了齐国公府的姓,而容家只剩下容廷这一个儿子了,思虑再三他抬头看着容窈,轻声哄道。 这个孩子肯定是要随静儿姓的,等我们今后有了孩子就随你的姓。 话音落下,容窈的身子一僵,她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垂眸看着即墨卿此刻孤寂低落的眼神,终于是没忍心在上面加上一抹沉重,但到底也没有点头。 -- 第182页 就这么静静望着即墨卿。 现下朝上的众臣个个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已经到了炎夏的阶段,天气闷热到了极点,不过是上个早朝,就已经有数个上了年纪的大臣在上早朝的时候中暑晕了过去。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是极难熬的。 哪怕瀚书阁中放满了冰块,汗水依随着池烬的脸颊一点点往下淌,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现在已经彻底消瘦了下去,失了可爱,但已经能看出未来的丰神俊朗了。 不论是计鸢还是先太子的相貌都是不俗的,池烬长大之后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现在炎热酷暑难耐,每每从瀚书阁出去的时候身上的衣袍都被汗水给打湿了,但池烬依旧每日前来瀚书阁内做着慕清洺留下来的功课。 时间总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替人做出割舍。 和去年池渲和慕清洺陪伴在身侧,督促他学习不同。 今年池渲去骊山行宫避暑了,而这段时间慕清洺下了早朝之后,在瀚书阁布置完功课便会离开,不会多停留一瞬,只有在第二天的时候才会批阅前一天的作业。 所以现在的瀚书阁中除了池烬一个人之外,只有外面叽叽喳喳的蝉鸣声在陪着池烬,他需得快点将慕清洺布置的功课做完。 下午的时候还要去纪云中那里学武。 这几日慕清洺都是在宫内和骊山行宫两头跑,虽说劳累不少,但是他对此乐在其中。 宫中的贵人一个个借着冰块避暑,离了皇宫之后,池渲便是个云野闲客,现在就坐在天然的山涧瀑布旁,任由溅起的水花打湿自己,冰冷的山泉水将身上的闷热一点点压下去。 比起严寒,她更讨厌酷暑,那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的烦躁。 她坐在平滑的大石上,身上穿着单薄的纱衣。 现如今被水花给打湿了,隐隐约约能透出贴身的衣物,胸前的兰花格外显眼,但始终隔着一层存在的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胳膊上的伤疤过了这一年的时间,已经消淡了不少,呈现一种粉红色,若是肯用药的话,估计很快就会消失个干净,但是池渲不肯。 这骊山行宫中没有旁人,她也不用担心被旁人看去。 没有穿里袴,赤条条的两条腿就这么探进流动的溪水中,悠闲地晃荡着,白皙匀称的双腿在水波纹的浮动下,渐渐扭曲了弧度,和刚刚来骊山行宫的时候没有区别,只不过不知何时池渲的脚腕上挂上了一串小小的铜铃。 随着走动便能发出不大不小的轻响声。 卸去脂粉钗环,除却身上蔽体的衣衫之后,现在山水之间,就只剩下池渲一个纯粹的自己了,本就是神仙中人,仙姿玉色,此刻侵染在迸溅起的水雾中,更是将最后一丝俗气褪掉,不似凡人,不沾纤尘。 墨发被水流给打湿了贴在脸颊上,和汗水打湿的不同,没有半点粘腻的感觉,反而十分舒适,就在她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凉意时。 面前的水面突然浮现一个人,长睫和长眉都被打湿了,鹤骨松姿,列松如翠的人在山水之间,就像是山水画中流畅游动的毛笔笔触一般,他所在便是画的重点所在。 慕清洺是在溪水中游过来的,现下身上凉爽得厉害,她毫不客气地凑上去抱着慕清洺,贪婪地吸收从慕清洺身上渡过来的清凉。 双腿自然而然地环住慕清洺的腰,下巴靠在慕清洺的肩膀上,微微歪头,舒服地阖着眸子说道:你应当明白赵鸿俦的意思。 赵鸿俦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闻言,耳边传来慕清洺的一声轻笑,半是无奈半是生气,伸手抱住池渲的腰肢将池渲的身子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二人之间除了那两层薄薄的衣衫之外,便再无任何的空隙可言。 他贴在池渲的脸颊旁,开口问道。 所以你便是因为这个躲着我? 池渲没有说话,但是已经是默认了。 慕清洺一只手扶着池渲的腿,手下是滑腻的肌肤纹理,他知道池渲今天没有穿里袴,长眸垂下遮挡住了欲色。 他微微侧头,惩罚性地用唇齿细细啃咬池渲的脖颈,酥麻的感觉传来让池渲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但到底是没有躲开,就听见慕清洺在她耳畔说道。 老师是让我们在朝堂上为敌。 此事无关你我私情。 本就影响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尊着赵鸿俦敬着赵鸿俦,但无论如何赵鸿俦也管不到他的床笫之间。 闻言,羽睫似是被从怪石上飞溅下来的水花打得轻轻颤动了下来,溅起的水花将两人打了个湿透,是在炎热之中难得寻见的一抹清凉。 他伸手拽着池渲的腿朝着自己怀里拉了拉,垂眸半阖着眸子,覆上池渲的唇角,小心翼翼又格外珍惜地一点点加深这个亲吻。 情到浓时,略带哑意的清越声音响起。 臣对殿下,之死靡它。 嫣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她睁开清眸看着面前的慕清洺,瞬间便撞进了对方盛满情.欲诚意的眸子,胳膊松弛自然地搭在慕清洺的肩膀上。 她微微歪头,对着慕清洺故意道。 听不懂哦。 大人再解释一遍? -- 第183页 柔软的唇角厮磨在一起,放任失控的气息勾缠,池渲闭上眼睛放弃了思考的能力,亲吻层层深入。 唇齿将池渲的脖颈啃噬了一遍,慕清洺最后不甘于现状,干脆将池渲从怪石上抱了下来,顺着水流的方向朝着山林深处游去。 那里有一处水潭,要比这里更要隐蔽一些。 自始至终,池渲都挂在慕清洺的身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对慕清洺百分百的信任,不论慕清洺带她去哪,她都从。 叠嶂层峦,苍翠欲滴中,原本平静无人打扰的潭水,水面不知何时荡起了一圈圈的水波纹,山林间伴随着清脆有节奏的铃铛声响起,在这种静谧之中注入了其他的味道。 池渲一直在骊山行宫中待满了整个夏日,等到夏日的尾巴彻底溜走了,这才从骊山行宫回来,而慕清洺也恢复了正常上下早朝的日子。 今日慕清洺刚刚下了早朝,身后的即墨卿便快步跟了上来,身前的朱袍翻飞,被急匆匆的脚步踢得半刻都落不下来。 子慕,慕清洺!你等等我! 听着即墨卿自来熟般的称呼,慕清洺的脚步未停,平静无波的眉眼也只是拧了拧眉头,并未纠正即墨卿的称呼,抬步朝着宫外走去。 就算慕清洺不等即墨卿,即墨卿快跑几步还是跟了上来,也不埋怨慕清洺不等着自己,就这么侧头看着慕清洺,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明日休沐,我去安山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春季有上元节,夏季有红鸾节,秋季有乞巧节,总是有过不完的期待点,现如今安山寺内已经聚满了不少前来祈福的人了,比起科举的时候人满为患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言,慕清洺微微皱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回绝道。 不去。 见此,即墨卿脸上的笑意不减,出了宫之后慕清洺便径自朝着自己马车而去,没有半点等即墨卿的意思,而即墨卿也没了再追过去的意思,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慕清洺的背影,不急不缓地说道。 听说安山寺祈求姻缘很灵验。 此言落下,就看见慕清洺的脚步一顿,虽说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但就仅仅只是一瞬还是被即墨卿给捕捉到了,不去管慕清洺有没有真的听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即墨卿便抬步朝着自家的马车而去了。 他知晓,慕清洺一定会去。 从骊山行宫回来之后,池渲便恢复了往常百无聊赖的日子。 现在坐在亭子之中,靠在亭子四周的靠背上,用手中团扇去够那流动的溪水,最后直接将手中团扇丢进水流中,又在水流即将将团扇给冲走的时候,再将团扇给拿起来,便这么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头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插了几根玉簪。 除此之外此去骊山行宫的变化就是,将月牙白色的衣衫又重新换成了青色,那捆在脚腕上的一串小铜铃,变成了一个大铜铃佩戴在腰际。 轻轻走动就能发出好听的脆响,但好在池渲不喜动弹,那铃铛声也不至于吵到人。 就在池渲低头用手中团扇逗弄着池水中的鱼儿的时候,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宫人恭恭敬敬地声音传来:殿下,人带来了。 她轻轻应了声,随后让人宫人退下,随手将水面中的团扇捡了起来,扇面已经被池水给浸透了,似乎轻轻闪动还能带来潮湿的凉意,如此这般的扇子似是要比寻常的扇子好用上一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指尖捏着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闪动着,抬起清眸朝着赵雨凝看了过去,二人谁都没说话,第一次见面便是先细细打量了对方片刻。 赵雨凝长相说不上明艳大方,却也是温柔似水,眉宇间自带着自己的一丝坚韧,像是折不断的芦苇一般,瞧着倒是有些像赵鸿俦。 而赵雨凝看着面前的池渲,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池渲了,第一次见到池渲应当是在赵府外慕清洺和池渲拉扯的时候,但若是要论起来的话,大年夜那个和慕清洺并肩而行的背影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此刻的池渲头发被人挽了起来,头上插着水头极好的玉簪,本就是清凌凌的仙子貌,最是得玉石相配,袅袅娜娜的身子靠在亭子上,水眸中夹杂着淡淡的冷意,并非刻意为之,仿若天生原本所带。 赵雨凝弯下腰对着池渲行礼道:民女赵雨凝见到大殿下。 她将视线放在赵雨凝的身上,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不恨我? 当时赵鸿俦去世是她所害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上京城,再加上若不是她让赵鸿俦来了上京城,也不会逼得上京城自戕。 而且,赵鸿俦不喜欢她。 所以在慕清洺说赵雨凝有意进宫的时候,她是有些意外的,但是意外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或许赵雨凝此次进宫是想个办法杀了她替赵鸿俦报仇呢。 涉及自己的安全,池渲难免要谨慎一些,总得要好好试探一下赵雨凝,只不过这试探有些直接,赵雨凝愣了愣,这才抬头看着池渲。 温柔如水的眸子不像是那流动的湖水一般,毫无主见,总是有一根芦苇是插在湖水中央的,任由多湍急的水流都冲不走。 -- 第184页 面对池渲的回答,赵雨凝并未回答,反而反问道。 殿下做错了什么吗? 这番话,将池渲问了一个迷茫,她一直都将自己放在了大恶之人的位置上,可是自从她把持朝政之后,她做错过什么吗? 聚拢兵权,清理朝堂,这桩桩件件总不至于都是池烬做的。 池渲仔细想了想,最后才想出自己的一桩罪状来,她最大的罪过便是一个皇女,而不是皇子吧。 耳边传来赵雨凝的声音,她垂着眸子不卑不亢地对着池渲说道:我和父亲的看法不一样,在我看来殿下没做错什么。 殿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雨凝所望不可及了,雨凝心中是钦佩的,此次进宫只想来殿下这里来寻一个未来。 寻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而不是赵鸿俦或者慕清洺给她安排好的未来。 闻言,池渲清浅的眸光放在赵雨凝的身上,似乎被赵雨凝这番话给打动了,眸光轻闪,真话假话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至少赵雨凝在说出要给自己寻个未来的时候,眼神满满的赤诚。 既如此,自今日你便留在宫中,当一名女史吧,掌管后宫的大小事务。 不管赵雨凝说的真假,慕清洺的要求她总是会答应的。 闻言,赵雨凝松了一口气,谢过恩之后便在宫人的带领下离开了。 池渲看着赵雨凝的背影,想起刚刚赵雨凝在自己面前所言,忍不住出神了片刻,还不等她回过视线来。 计酒突然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封文书。 殿下,是阜大人送来的。 阜新送来的文书,和北疆的和谈有了结果。 她将手中团扇放在一旁,随后便将计酒递到自己面前的加密信封给打开了,视线落在了信封中的内容上,这一场仗大靖输了,北疆要求将曾经属于北疆的七座城池还回去。 赔地赔钱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池渲的视线在落到最后一条要求上之后,瞳孔忍不住轻轻颤动了起来,刚刚还冷若冰霜的眸子剧烈波动起来,眼中涌出复杂的难以置信。 眼下的安山寺当中,因为快到乞巧节的缘故,寺庙中人满为患。 慕清洺独身一人站在那挂满了同心绳的大树之下,因为挂满了同心绳的缘故,这棵树的枝叶已经不再往外冒了,只剩下树干和枝干。 久而久之谁也不记得这棵树是什么树了,只知道远远看去那些被风轻轻吹动的的同心绳,朱红一片,便称呼这棵树叫做姻缘树。 现在慕清洺就站在这棵姻缘树下,身旁人影憧憧,但是在慕清洺周遭的一米处都是没有人,众人只敢远远地打量着慕清洺,却都被那一身疏离的寒气给镇到了,谁也不敢走过来。 现下慕清洺就垂眸看着手心中的同心绳,不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两根红绳罢了,被添上了一个捆牢姻缘的噱头也不知真假。 但此刻冷眸中却不可抑制地荡开一抹柔情。 在姻缘树下走过的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一同将手中的同心绳给系在姻缘树的枝干上,只有慕清洺一人站在姻缘树下,形单影只的,瞧着孤寂的可怜。 他踟蹰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打算将两根红绳一同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信不过面前的姻缘树,若是挂上去被风丝吹散了他和池渲的同心绳怎么办。 还是拴在自己的手腕上放心一些。 但是此刻慕清洺低头看着腕上的同心绳,微微蹙眉犯了难,这同心绳的长度算不上长,右手手指根本就抓不住,而左手一只手只能打上一个松松垮垮的结。 犹豫片刻之后,低头用牙齿轻轻咬着一端,极其认真小心地再用左手将这个结给加紧系结实了许多。 有风吹过,吹动这满树的同心绳,而慕清洺一人站在姻缘树,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同心绳。 虔诚到让人心疼。 看着手上已经系牢了的同心绳,慕清洺松了一口气,因为牙齿咬过的缘故,在两根同心绳的一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齿痕。 做完这一切之后,慕清洺自然而然地垂下手腕,让宽大的袖子挡住了手腕上的红绳,同时也将自己的心思给藏了起来。 就在他做完一切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即墨卿带着容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见慕清洺的第一面,便是故作讶然地询问。 大人不是不来吗? 现下来安山寺中的都是给自己求姻缘的,大人是在给自己和谁求姻缘?即墨卿眸光中带着狭促地调侃道。 但是慕清洺并未理会他,反倒是对着一旁的容窈弯腰行了一礼。 容姑娘。 容窈轻轻点头,对着慕清洺回了一礼。 随后抬起头来,美眸似是不落忍地看着面前的慕清洺。 她知道池渲是为了计鸢的遗愿将自己锁在了后宫中,而慕清洺一直都在等池渲,想要这一切结束,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一处,还需得不知多久的时间。 而即墨卿却没有半点容窈对慕清洺的共情,低头看着容窈说道:我们上次一起系在这里的同心绳在哪? 说到一起的时候,即墨卿加重了语气,似是故意凸显慕清洺的形单影只。 -- 第185页 而容窈则是敷衍地抬头便看了一眼,回道:寻不到了,许是被别人的同心绳给压住了。 即墨卿当即说道:不可能,你去找找吧。 等到容窈离开的时候,他自己站在慕清洺的身侧,低头看着慕清洺刚刚用袖子盖起的手腕,好心地说道。 一个人是系不牢的,我帮你系吧。 但还不等即墨卿伸过手去,慕清洺便先一步抬腿离开了,连看都没有看即墨卿一眼,留下即墨卿一人站在原地,瞧着慕清洺的背影,好心情地眯起了眸子。 见到慕清洺离开了,容窈抬步走到了即墨卿的身侧,忍不住嗔怪道:你何必出言刺激他呢。 闻言,即墨卿从慕清洺的身上收回视线,垂眸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容窈,脸上笑意渐浓,也不在意容窈语气中的怪罪,放在容窈腰际的手微微收紧,轻声说道。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件赢过慕清洺的事情。 他只这一件赢过,便心满意足了。 闻言,容窈的腰肢被人揽住,她抬头满是讶然和怔愣地抬头看着即墨卿,凝视着即墨卿,好久连眸光都未闪动一下,而即墨卿眼中噙着的柔情和开心不像是作假。 就像是她看着容廷的眼神一般,眼中是闪闪发光的自豪。 原来她也值得让人引以为荣。 等到夏末的炎热彻底散去之后,秋季凉爽袭来,也就意味着秋末的乞巧节要开始了,今晚池渲早早就歇下了,杜绝了所有人的前来。 却在夜深人静之后,自己偷偷从后殿门中走出来。 头上戴着帷帽,悄悄地穿过长长的回廊花园,朝着西宫门处走去,这道被所有人都誉为不祥的宫门,往日宫人没事都是绕着走过的。 却成了池渲和慕清洺最期盼的地方。 眼下,周遭阒无人声,但从西宫门走出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直接就冲着慕清洺走了过来,和之前一样,慕清洺手执一盏明灯站在西宫门处静静等着池渲,朦胧的柔光将二人身上天生的冰冷给消融了个干净。 她和慕清洺约好的,今天要一起过乞巧节。 池渲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直接就扑进了慕清洺怀里,撞得手上明灯中的烛火都晃了一晃,从深宫中出来之后,便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喘气池渲都觉得无比地畅快。 我们走吧。 她对着慕清洺说,语气中是满满的期待,今晚乞巧节街上定是十分热闹的。 但是话音落下,慕清洺并未直接带她离开,而是将头顶的帷帽给取了下来,随手将帷帽给丢在了地上,低头对上池渲怔愣的眸子,手中本来打算立马给池渲戴上的面具,被慕清洺推迟了一瞬。 低头覆盖上池渲的唇角,伸手抱着池渲,为了加深这个亲吻,慕清洺的腰弯了又弯。 眼下夜深无人会经过,池渲也大胆放心地伸手勾着慕清洺的后颈,热烈又欢喜地回应慕清洺。 而被人丢在地面上的帷帽,任由夜风吹动上面的白色薄纱,无一人有心情去管它。 在结束这个长长的亲吻之后,原本的清眸已经覆盖上了层层潋滟的水光,他低头看着池渲,眼底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将身后准备好的面具戴在了池渲的脸上,遮挡住了池渲的整张脸。 这是他来西宫门的时候,顺手在街道上买的,现在街道上满是贩卖这种面具的小贩,而且街道上许多人都戴上了面具,所以池渲带上面具不会显得突兀。 他是不愿意给池渲戴上面具的,所以动作十分磨蹭。 他不想他们之间要这么一直遮掩下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面具总比帷帽要好上许多,到底还能通过面具上的孔洞看见池渲的眼睛,在做完这些之后,他这才伸手轻轻攥着池渲的手,轻声道。 走吧。 面具只买了一个,所以无论池渲何时回头都能在人群中找到慕清洺。 今日是乞巧节,万人空巷,所有的街道上都围了个水泄不通,眼下没有什么太傅大人也没有什么长公主殿下,不过是芸芸众生再普通不过的一份子罢了。 现下两人挤在人群中,和旁人一样都在静静等着子时的烟花,眸子因为带着期待一个个都在夜色中含着极亮的光,在这个黑夜中,堪比天上的星光。 而就在烟花炸裂开的瞬间。 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看着夜空上绚丽美好的烟花,一时间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只是一个个呆愣愣地看着天上的烟花,嘴巴都在无意识的睁大。 池渲和慕清洺也不例外,只不过池渲是看着天上的烟花呆愣,而慕清洺则是看着身侧的池渲,就在他以为池渲看着烟花出神一时半会不会分给自己视线的时候。 袖子突然被人扯动了一下,一晚上形成的默契,让他自然而然地弯下腰将耳朵递到了池渲的嘴旁,等着池渲说什么。 乞巧节上嘈杂吵闹,此刻倒是安静了下来,但是天空烟花炸裂开的声音也不小,若不是耳语的话他们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池渲凑到慕清洺的耳边,努力将这句话中的每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晰。 她想让慕清洺听清楚。 闻言,慕清洺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眸中对外人的冰冷彻底散去,嘴角遏制不住微微扬起,他低头凑到池渲的耳边,答了一句。 -- 第186页 好。 那烟花两人没有看太久,就偷偷跑到了漆黑的巷子当中,面上的覆盖全脸的面具被人掀开,露出下半张脸来,轻轻柔柔又炙热的亲吻落在池渲的唇角之上。 他们在夜色和烟花的遮掩下,肆无忌惮地亲吻。 纤嫩的手指插入骨感十足的指缝间,十指相扣,似是重重交叠的书本纸张一般,用这种方式就再也不能分开了。 你要记住,我喜欢你。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今晚街道上注定是人多,即墨卿不愿意出去跟旁人挤在一起,便待在了齐国公府,和往日的时候即墨静碰见这样的日子,定是要和容廷一起出去的,但是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即墨静老实了许多。 而眼下的院落之中,府中的下人他都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期,让他们回家过节去了,所以现下院落之中只有容窈和即墨卿两个人。 和之前的容窈不同,今晚容窈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插满了珠翠换上了华丽的衣服,她打算给即墨卿跳一曲舞的,即墨卿还未见过她跳舞。 现下脱离了教坊司之后,容窈这才发现自己是真心喜欢歌舞的,只不过之前一直以为不齿罢了,今晚心血来潮,但是还未摆弄上几个动作,便被即墨卿给制止了。 在安静的月光之下,被夜色吃了一半的花瓣在轻轻颤抖着,身前是到了腰部的花丛,身后是有些粗糙凹凸不平的墙面,娇嫩的后背在粗糙的墙面上摩擦,不过半会的功夫便红了大片。 但是现在容窈和即墨卿都顾不得了,他低头用牙尖轻轻啃咬着容窈的锁骨,闷痛和酥麻一同传来,不知道哪个先让容窈受不了。 她伸手环抱着即墨卿的后脑,将对方压在自己的胸前,美眸含着水光,躲过激烈的亲吻,微喘着说道:我我身子在教坊司落了伤,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受孕了,你若是想的话,我明日便去给你寻几个合适的侍妾。 上次见即墨卿有些伤心这才没说出来,但这件事情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闻言,即墨卿停止了动作,微微蹙眉抬头看着容窈,同样喘着粗气说道:不能吃药调理吗? 听着即墨卿语气中的不喜,容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我我吃不得苦。 她自小便是不喜欢吃苦的,苦汤药更是不愿意。 她以为即墨卿是听说自己不能生孩子,而不喜,却听见即墨卿无谓地说道:无妨,还有容廷他们。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彻底堵死了容窈的唇角,谁在这件事情上被中断打扰都会不喜,情晕还未从身子上褪下去,满头珠翠随着花瓣一同轻轻颤抖。 她死死缠抱着即墨卿,如同柔软无骨的藤蔓一般。 从骊山行宫回来之后,池渲便恢复了临朝的日子,只不过整个早朝都是托着下巴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慕清洺罢了,至于那些朝政,便是时不时出声反驳慕清洺几句。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若是能一直维持下去便好了。 慕清洺身穿紫袍玉带站在百官之首,池渲坐在池烬的一旁,眼神在朝堂上所有众臣的脸上一一划过,和去年不同,今年多了很多年轻的面孔,而且她也在人群中看见了林叙之和即墨卿。 两人皆是一袭红袍,手拿笏板站在人群的中央,林叙之和即墨卿两人身上的气质恰恰相反,林叙之内敛,即墨卿外放。 一个让人觉得温和舒服,一个觉得刺目耀眼。 是不同气质的两个人,若是论起文采和家世来看林叙之是比不过即墨卿的,但是单单比相貌的话,二人其实不相上下。 就在池渲看着林叙之和即墨卿出神的时候,面前突然传来慕清洺冰冷的声音:臣有本要奏。 这声音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但池渲就是听出一股非常不喜的冰冷来,当下弯了弯眸子,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在慕清洺说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这次早朝就已经宣告结束了,但是殿外宫人走进来,站在一旁对着池渲恭恭敬敬说道。 殿下,阜大人回来了。 阜新这个名字对于朝上众多大臣来说都会陌生的,只记得去北疆和谈的那位大人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所有人都觉得此次去北疆和谈不可能回来了,所以也没有人费力记住一个死人的名字。 倒是慕清洺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忍不住微微皱眉。 众朝臣转身朝着太和殿外走去,就见阜新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朝服抬步走了进来,此次去北疆一去便是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对于这次和谈对阜新来说是格外凶险的。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阜新在大殿之上将这次和谈的结果,北疆的条件说出来,在听见赔地赔钱的时候,众朝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阜新的语气一顿,继续说道。 大靖送往北疆和亲的池淳大公主,已在年前在北疆病逝。 此次和谈,北疆北疆要求我们再送一位直系公主去和亲。 条约中既然已经写清楚注明了直系公主,那就是不允许他们送去个宗室女糊弄过去的,几乎已经是指名道姓地要池渲了。 -- 第187页 此言一出,朝堂上众人皆是一愣,对于北疆的条件有些意外,但又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现在从外面看,大靖的朝政都是池渲一人说了算,若是让池渲离开,那大靖在北疆眼里就像是无了骨头的肉团一般任人欺负。 北疆提出这个条件,一是为了羞辱大靖,二便是为了让大靖内乱。 现在大靖哪里还有什么适合和亲的公主,朝上众臣几乎下意识地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 第71章 不嫁 在阜新这番话落下之后, 整个大殿之中都陷入了一种凝滞般的安静之中,众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开口,抬头朝着座上的池渲投去了目光。 池渲的反应倒是淡淡的,表情如常, 瞧不出过多的意外来。 他们若是不想开战的话, 只得答应北疆的所有要求, 而且朝堂上的保皇派显然十分愿意将池渲送出去。 在静默之中,众人又默领神会地撩起衣袍下跪,但是口中请求殿下为靖国着想的话还未说出来,他们的膝盖也只弯曲到了一半, 就听见大殿之中传来池渲干脆冷淡的声音。 嫁。 闻言,众朝臣一愣, 没想到池渲会答应地这么爽快,停顿片刻, 曲到一半的膝盖终究还是跪了下去, 只不过嘴中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 殿下仁爱,是我大靖之福。 众朝臣跪倒在地对着池渲高呼, 语气中是满满的感谢, 感谢池渲的自我牺牲,歌颂着这种牺牲, 等待着下一个牺牲者。 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只剩下零星几个官员还站在原地,而在片刻之后,那几个零星的官员也跪下了,太和殿上只剩下慕清洺一人还矗立在原地,显得格外突兀。 在听见阜新所言之后, 慕清洺仅仅只是蹙了蹙眉。 但是在听见池渲干脆又利落地答应下来之后, 原本神情淡然的慕清洺猛地抬头看向池渲, 眼中满是震骇和难以置信。 原本举在身前的笏板,也渐渐垂了下去,只剩下右手松散地抓着笏板垂在身侧。 池渲没有去看慕清洺的眼睛,清眸在朝臣上环视一圈之后,轻飘飘落下一句。 退朝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早朝才真正结束了。 既然池渲已经答应了和亲的事情,这事关两国之间的邦交,所以从今天开始就需得准备和亲的事宜,等下了早朝之后,三省六部的长官都到了殊华殿之外,和池渲商讨和亲的事情。 他们需要做得准备还有很多。 众人迈下了太和殿前的白玉石阶,便踏上了后宫中的青石砖路,这还是第一次除了宴会之外,这么多朝臣前来后宫。 来殊华殿中的朝臣中大多是红衣紫袍,是朝中重臣,根本就看不见青绿色的官袍。 甫走到殊华殿之外,众人才刚刚站定,就听见身侧的慕清洺低垂着眸子,神色不明地突然开口说道:殿下唤我,我先进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抬步进了内殿,瞧着慕清洺一点都没有迟疑的背影,剩下的几位老臣却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忍不住皱起眉头询问。 老夫耳朵背,刚刚殿下唤慕大人了吗? 另外一位同样上了年纪的大人,动了动浑浊的眼睛,上了年纪之后他们的耳朵都不太好使了,便是面前人说的话也只能听清楚一半。 在仔细回想之后,迟疑点点头落了一句。 应该应该是唤了吧。 内殿之中,池渲现在正慵懒地躺在软塌上,根本就不知道三省六部的长官已经到了外殿内,她褪去了外衫寻了个舒服惬意的姿势,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但是她这个美好的愿望注定会被打破了。 耳边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从塌上支起身子。 慕清洺依旧是紫袍玉带,应当是刚刚从朝上下来便赶过来了,此刻长睫上的眉眼凝了冰霜,稍稍靠近,便感觉有无数的寒刃一般朝着血肉里扎。 在看见慕清洺走进来之后,她忙伸手示意一旁的宫人退下去,随后看着此刻表情冰冷的慕清洺,皱起眉头询问了一句。 你怎得 但是还不等池渲的话说完,慕清洺便快步欺身上前,将她抵在了屏风之上,冰冷至极的声音连最后一点做人的温热都褪去了,凑到池渲的耳边,冷峭至极地说道。 从北疆回来的文书先阜新一步就到了宫中,所以这件事情你一早就知道。 池渲眉头紧蹙,被慕清洺压在屏风之上,双手背在身后被慕清洺钳制住,这个姿势绝对算不上好受,但她挣脱不开慕清洺的束缚,便低声道。 你先将我放开! 这件事情池渲确实一早就知道,且这个结果也是她思虑多天的。 见池渲回避自己的问题,慕清洺冷笑一声,语气危险至极:所以殿下这几日又在可怜谁? 惯会哄着他骗着他,跟他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再自己亲手打破。 他一只手将池渲的双手禁锢在池渲的身后,使得对方根本就不能反抗,连回个身都不能。 气到了极点,此刻的慕清洺却是说不出的冷静,但若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眸底翻涌的怒火,这层理智不过是单薄的一层表面,一触即碎。 池渲本就自己褪去了外衫,现在身上只剩下一件衣服,薄薄一层挡不住婀娜玲珑的身姿。 -- 第188页 慕清洺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手指用力一拽腰带便垂落到了地上,连带着那上面的铜铃一同坠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便被褪下来的衣衫给盖住了。 墨汁晕染的山水画的屏风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浅色兰花,且那株兰花被印在上面,忽近忽远轻轻颤动着似是活过来一般,同时也在越来越清晰。 这屏风经不起折腾,慕清洺又收不住力,没几下便突然倒在了地面上,与此同时砸下来的还是慕清洺的身子。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声音略带哑意地低声警告。 慕慕清洺! 慕清洺自她身前抬起冷静到近乎可怕的眸子,垂下长睫,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胸前,动作称不上正经坦荡,但眼神却端正自持地厉害,压低声音对着她道。 三省六部的长官现在都在外头,殿下最好忍着点。 自这句话落下之后,池渲便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了,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只得任由慕清洺拾起地上的腰带,将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捆了起来,随后将她整个人都翻了个面,面对着慕清洺。 屏风凹凸不平的木框硌着身子绝对算不上好受,但现在难受的也不是这么一点半点了。 身上的衣衫全部被褪去了,这还是第一次毫无遮挡。 只有被腰带捆绑住的双手放在胸前,为她挡住最后一丝羞耻心,腰带末梢随着身子晃动的幅度而轻轻摇晃,却还是被慕清洺强硬地给打开,俯下身子发了狠地咬着胸前雪,落下红肿的齿印。 此刻怒火中烧,什么端庄方正的君子全都消失不见了,心底的阴暗面在不停放大,什么放浪形骸的法子都使了出来,耳边低声的淫辞秽语就从未断过。 慕清洺的双手就撑在她的身子两侧,冷静自持的眸子眼下满是疯狂而冷怒,情.欲只是占据了少部分,就这么低头看着她。 眼睫颤巍巍地垂下,盖住了赧红的脸颊,不愿去看慕清洺,也不敢去看慕清洺。 屏风上不知何时浸染了水痕,至此这幅画才彻底活了过来。 坐在外殿的老臣不知道慕清洺进去了多久,只知道放在他们手边的茶喝完了一壶又一壶,都没有见到慕清洺从里面出来,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有人站起身来打算询问一旁的宫人。 何时殿下才会召见他们。 但是话还没说出来,就见慕清洺快步从内殿中走了出来,步履生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掠过他们便朝着殊华殿外面走去了,脚步没有停留一顿,而且他们觉得今天慕清洺心情似乎不好。 那脸上的冷意都凝结成实质性的寒霜了。 那本来想问问宫人,也同时是刚刚距离慕清洺最近的老臣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身后的同僚,询问道。 刚刚慕大人进去的时候,手腕上没有束着青丝带吧? 慕清洺离开的时候,他距离慕清洺最近所以看得十分仔细,慕清洺出去的时候腕上是系着一根长长的丝带的,那丝带随着走路的幅度轻轻晃动,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剩下几位老臣思索片刻之后,轻轻摇头。 应该没有吧。 他们是刚刚下了早朝之后就过来的,怎么可能束什么青丝带。 而就在慕清洺前脚从内殿中走出来之后,后脚便从内殿中丢出来一个香炉,直接砸在了地面上,炉内的香灰溅落了一地,吓得那站在原地的老臣心中一惊。 众臣连忙对着内殿的方向跪倒在地。 而就在此时,殿内传来池渲饱含怒意的声音。 滚出去! 闻言,那些老臣顾不得什么和亲不和亲的事情,连忙一个个从殊华殿中出去了,但是走到殿外都觉得自己没有惹到池渲,思来想去应当是刚刚慕清洺进去说了什么话惹怒了池渲。 到底是上了年纪,没一人听出池渲声音中的哑意。 而此刻的内殿之中,池渲跪坐在一地狼藉之上,身上粘腻得厉害,慕清洺将她的腰带拿走了,她只能用手拢着那松松垮垮不成形的衣服覆盖在自己的身上。 北疆要求的是年前让和亲队伍到达北疆,从大靖去北疆这一路上路途遥远,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准备和亲的事情了,这几日池渲没有上早朝,连殊华殿都没有出去。 倒真像是待嫁的新娘子一样。 只是在离开大靖出发北疆的前夕,她在计酒的陪同下,一同爬上了最高的城楼,眼下已经是晚秋的季节,朝着远处眺望而去,火红的枫叶和红霞连在了一起。 不知是红霞染红了枫叶,还是枫叶渲染了广袤的天空。 她站在城楼之上,高处凉爽的清风将发丝吹起,露出清媚的面容来,身上的单薄衣衫被风丝吹着它们的形状,缥缈似仙,腰上挂着的铜铃因此发出悦耳的响动声。 因为风大的原因,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城楼下这条离开皇宫的道路,明天她会在这条宫道上离开。 望着这条宫道的尽头,她忍不住呢喃道。 她出嫁那日,我也来送她了。 池淳是靖国的大公主,雍容华贵,是皇后所出,三个公主中最得先帝宠爱,三年前和亲北疆,十里红妆将整个长长的宫道都给塞满了,那日的池淳当真是如同现在天际的红霞枫叶一般,凤冠霞帔,明艳地不可方物。 -- 第189页 我亲眼看着她出去的,怎么就回不来了 哪怕到了现在,她依旧不能接受池淳已经在北疆病逝的事情,对她来说计鸢是让她在后宫中活下来的人,而池淳是教她如何在后宫中生存得更好的人。 像是无主的小兽一般,一个给池渲带来吃食,一个教会池渲狩猎的技巧。 两个人在池渲的心中都是相同的分量。 池淳睿智贤明,有不输给任何皇子的气度和远见,她一度以为不管是如何的困难池淳都是能挺过去的,但是没想到会收到池淳病逝的消息。 池渲望着那条长长的宫道,眼中满是不解。 那个如同不死草般坚韧的女人,在北疆受到了何种折磨,三年就病逝了,死得如此匆匆半点不得体面。 这宫道不知已经送出去多少位公主了,池淳不是第一个,池渲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闻言,看着池渲脸上的伤痛,计酒不落忍地皱了皱眉头,眼中满是心疼。 那个时候她还未进宫,她不知道池渲他们之间的情谊,但是她清楚明了自己对池渲的情谊。 这城楼上风大,担心池渲着凉。 她特地拿了披风,此刻往前走上几步,将手上披风披在了池渲的身上,为池渲挡去几分的寒丝。 不管如何,池渲去哪她都跟着就是了。 池渲此刻情绪低落,有些落寞地低下头。 就在此时,计酒看着远处朝着城楼而来的人影,有些意外和惊讶地唤了一句:殿下,是慕大人! 她抬头看去,就见慕清洺骑着马从远处而来,青衫被迎面的风吹起被迫贴在身上,长眉凤眸上的冰寒到现在还未褪去,身上的宽袖都被灌了一路的冷风,却依旧难掩松翠之色。 在看着城楼之上的池渲之后,他伸手死死勒住缰绳,刺耳的马匹嘶鸣声传来,马蹄高高抬起,这才迫使马匹停下。 他翻身下马便直接朝着城楼上的池渲而来,动作很快。 至少池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慕清洺给拦腰抱了起来,身上的披风没有系上绳子,被这么一折腾自然而然地垂落到了地面上。 计酒站在原地,和掉在地上的披风一共默默看着慕清洺带着池渲离开。 为了稳住身子,她只得伸手勾着慕清洺的脖颈,慕清洺下了城楼之后,便带着她一同上了马,冷喝一声便朝着宫门外的方向驶去。 驾! 因为速度过快,所以马背上十分颠簸,好在慕清洺一手抓住缰绳,一只手揽着池渲的腰肢,不让对方从马背上颠下去。 她微微蹙眉,这迎面呼啸而来的风太过急促,让她呼吸都十分困难,只得微微侧头看着此刻一脸冰寒的慕清洺,开口询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 慕清洺垂着眼睫,此刻因为心情极差连带着面容都冰冷了许多,就算看见池渲依旧不能缓解半分,他一边夹紧马腹提升速度,一只手死死攥着缰绳,对着池渲回答道。 今晚成婚,明天回津安。 语气中带着豁出去的不管不顾,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兼顾了,只想带着池渲逃离这里,越远越好。 难不成你还真想嫁给北疆那个蛮子? 听着慕清洺语气中的咬牙切齿,她的身子微微往后倒,彻底贴在了慕清洺的身上,哪怕耳边呼啸的风声再大,她依旧能听见自慕清洺胸腔中传来的急促心跳声。 她微微侧头,将自己缩在慕清洺的怀里,如同哄孩子般的轻柔道。 不嫁不嫁。 一匹马不能将他们直接从上京带到津安,所以按照慕清洺的安排,今晚他们会先成亲,明日再走水路回津安,这几日宫中在给池渲准备成亲的事情,慕清洺也没有闲着。 现下将太傅府的大门打开,入目便是极其喜庆的鲜红色。 她抬眸看着屋内的一切,红绸喜烛,旁人有的他们都有,这些应当都是慕清洺一个人准备的,反正她这个新妇是不知情的。 喜烛已经被人给点燃了,现下缓缓淌下热融融的烛泪来。 若不是时间太过紧急,慕清洺不想办得这么匆促。 现下新人已经到场了,没有宾客没有司仪,只有他们两个人和这满室的喜色罢了,但是此间的情意并不比哪对新人要少。 进了屋之后,慕清洺伸手拿过一旁的红盖头便打算给池渲带上,但是却被池渲伸手抓住了手腕,惹得长眉一皱。 她阻止了慕清洺的动作,看着不远处桌案上摆放的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开口轻声道。 我们先喝合卺酒吧。 闻言,慕清洺蹙了蹙眉,哪里有还没拜堂先喝合卺酒的,但是池渲却坚持说道:都一样了。 人已经到这里了,哪个先哪个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比起今晚的拜堂,慕清洺更期待的是明日清晨的船只,能他们彻底离开上京城之后才是彻底松了口气。 等回了津安之后再补办一次隆重的也是一样。 她伸手端起酒壶,看着酒液泠泠注满了酒杯,池渲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也给慕清洺倒了一杯,随后端起酒杯凑到慕清洺的面前。 没有新人该有的喜服,依旧是青衣青衫冷清至极的颜色,但是桌案上摇曳的烛火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暖意充作霞帔,在有情人眼中凤冠都是多余的。 -- 第190页 清眸含笑,语气轻柔地唤了一句。 夫君。 寡淡至极的妆容因为这个笑意转瞬间变得明媚起来。 闻言,慕清洺的神情忍不住动容,眸光再也保持不了冷静轻轻颤动起来,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等了多少次。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音传来,两人一同将杯中酒饮尽,半滴酒都没有剩下,似是剩下半滴今晚的事情便做不得数了一样。 而在杯中酒饮尽的瞬间。 慕清洺原本清明冷静的眸子,突然变得迷蒙,眼皮阖上将那满目的激动欣喜,和面前池渲含笑的面容彻底分开。 黑暗袭来,转瞬间便倒在了桌案上,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再也没有了反应。 池渲端坐在一旁,对于这样的结果半点意外都没有。 如果说这辈子慕清洺都不会拒绝的东西,那只能是和池渲的合卺酒。 她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在桌案上,动作极轻,似乎面前的慕清洺只是睡了过去,而不是被她用迷药给迷晕了,不远处摇曳的喜烛,将烛火投在池渲的清眸之中,随着轻轻颤动的清眸一同摇晃。 她垂眸满目柔情地看着面前的慕清洺,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勾勒慕清洺的眉目,动作缓慢极为留恋不舍,她开口说道。 我此次离开,需得你帮我坐稳朝堂。 靖国再也经不起一次内乱了。 你等我回来。 此次离开,池渲将所有都安置妥当了,唯独没有将自己安置妥当。 她从慕清洺的脸上将指腹收回来,刚想将眸光给收回来,但是眼神突然瞥见了慕清洺的手腕,现在折腾了这么一番,衣袖往上移了移。 露出了手腕上半道狰狞的伤疤。 她伸手抓住慕清洺的手腕,随后将宽大的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了整个小臂来,就见整个小臂满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不知道慕清洺是何时弄的。 而在手腕上系好的同心绳,还安安稳稳地挂在手腕上。 可惜池渲不知道这两道红绳的寓意。 她将自己的袖子也捋起来,露出了小臂上的伤疤,此刻和慕清洺凑到一起,竟是慕清洺的要更加触目惊心一些,她知道慕清洺一直都在介意这些伤疤。 走到现在,她应该放下了,慕清洺也应该放下了。 翻找了一番,从慕清洺身上将随身携带的药膏拿了出来,药瓶被人打开,草药香味弥漫开来,圆润的指腹蘸取少许的药膏在慕清洺小臂上的伤疤上轻轻涂抹,每给慕清洺涂去一道伤疤,她便抹去自己的一条。 到了最后,自己竟然还欠着慕清洺几条。 朦胧的烛光下,她伸出莹泽圆润的手指,用指尖轻轻触碰慕清洺的指尖,却也只是停留在触碰而已,她不敢绕上去,绕上去就分不开了。 她满眼留恋地看着面前的慕清洺,最后低下头凑到慕清洺的耳边,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便低声说道:我不怪你。 进宫一事,她从未怪过慕清洺。 做完这些之后,她自己拿过一旁的红盖头给自己盖上,随后对着毫无反应的慕清洺,微微弯腰拜了一拜,他们不需要拜天地和拜高堂,只需要做夫妻。 等做完这些之后,她将手中的红盖头放在一旁,看了一眼外面即将放亮的天色,和亲队伍该出发了。 等到慕清洺醒来之后,她应当已经离开了。 而此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有些眷恋不舍地最后再看了慕清洺一眼,她站起身来便打算离开,但是刚刚走动一步,便感觉到了轻微的滞阻,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 就见慕清洺依旧在昏迷之中,但是手指却无意识地勾缠着她的腰带。 天色一亮,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便从宫中离开了,一路上奏乐声不断,这是两国之间的喜事,一时间热闹非凡,凡是队伍经过的地方便有鞭炮残留的痕迹。 池烬小小的身影立在昨日池渲站立的位置,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十里红妆的和亲队伍,那车撵中坐着的是他最后一个亲人。 哪怕池烬已经在努力拔高个子了,但是城墙还是挡住了池烬大半的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但也足够了。 他痴痴地望着池渲离开的方向,那是北疆的方向,也是池渲未来的去向,黑眸中带着某种坚定的光,开口问道。 姑奶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开口声音已经是低沉了不少,带着浓浓的凝重,将那聚满宫道的鲜红喜意都给压了下去。 纪云中站在池烬身后的不远处,听见池烬这么问,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地回答道:等到北疆再对大靖构不成威胁。 闻言,池烬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拳头,在和亲队伍的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眼前之后,他这才收回视线来,黑眸凝视着纪云中说了一句。 朕懂了。 池烬下了城楼朝着宫中而去,而在他身后的队伍中唢呐声不断,奏着欢快的曲子,一路将池渲送出上京城,惹得不少百姓都涌了出来,夹道观看。 但是那唢呐声落在慕清洺的耳朵里却十分刺耳。 眼下,太傅府内,只有慕清洺一个人知道昨晚是他大喜的日子,除此之外连府内的方禹都不知道。 -- 第191页 喜堂中的鲜红被初升耀眼的阳光给压了下去,将昨晚还喜气洋洋的房间变成再普通不过的样子,喜烛经过一晚上的燃烧,被热量一点点融化成一滩,已经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而在阳光撒进来的瞬间,原本倒在桌案上原本毫无反应的慕清洺,长睫突然颤了颤,随后猛地睁开双眸。 下意识抬起头朝着四周看去,就见整个屋内除了手指抓住的那一截子腰带之后,池渲再没剩下其他的东西留给他了。 慕清洺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药效还未从身上完全褪下去,浑身无力。 但他只能十分吃力又踉踉跄跄地从桌案上站起身来,扶着门框抓着手中的腰带便朝着太傅府外走去,眼中的焦急比起昨日更甚,而且这种焦急已经涉及上了生死。 他必须阻止池渲。 和亲队伍出了上京城城门之后,便浩浩荡荡朝着北疆的方向而去了,与此同时慕清洺骑着马,从西城门而出,朝着和和亲队伍方向恰恰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单手死死攥着缰绳,因为过于用力指尖已经刺入了手心,但慕清洺此刻却丝毫不在意,这点疼痛也只是能给他换来片刻的清醒罢了。 而此刻在通往西北的小道上,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正朝着西北的方向驶去,左辞和计酒坐在马车外。 听了池渲的吩咐,尽可能加快马车的速度。 为了避开旁人的眼线,他们刻意挑选了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偏僻小道,但是此刻刚刚出了上京城之后,计酒便听见身后传来的急促马蹄声,转头朝着身后看去。 在看见马背上那个熟悉的人影之后,计酒眼中划过浓浓的意外之色,随后转身将车门打开,对着车厢内的池渲急急忙忙说道:殿下,是慕大人! 什么?! 闻言,原本靠在马车上毫无反应的池渲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后将车窗的布帘掀开,探出头朝着后面看去,那在马背上朝着这边而来的人影除了慕清洺还能是谁? 但是 他怎得来的这么快? 眉头紧紧蹙起,眼中是满满的疑惑。 就算慕清洺醒来了,也应该去追前往北疆的和亲队伍才对,而不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就算慕清洺知道她要去西域,这前往西域的大小道路千千万,慕清洺怎么会这么准确选中这一条路,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在池渲疑惑的时候,慕清洺已经骑马拦在了马车前面,左辞只得将马车停了下来,而在马车停下的瞬间,慕清洺翻身下马,快步朝着车厢打开车门便伸手抓住了池渲的手,不容置疑道。 跟我回去! 眼下身上的迷.药药效还未褪下去,他不能像昨日一样不由分说地将池渲强行带走,现下只能死死攥着池渲的手腕。 慕清洺的手心湿漉漉的,不是汗水。 而是手心被粗糙的缰绳磨破了,涌出的鲜血。 现在死死抓着池渲的手腕,还有鲜血顺着慕清洺的指尖滴落在车厢上,她低头看着慕清洺印在自己手腕的血印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慕清洺焦急微红的眼眶道。 会死对吗? 或者说她已经死了,上京城外的道路慕清洺已经追了千千遍,这是最后一条。 慕清洺抬头看着她,眼中是满满得后怕,急切地说道:你跟我回去,不管去哪,我都依你! 就是不要将他一个人丢下来。 闻言,池渲的眸光轻轻颤动,犹豫片刻之后,随后伸手抓住了慕清洺的手,但她没有跟慕清洺一起离开。 两人一同站在树荫下,看着左辞和计酒驾驶着马车离开,此去西域行动隐蔽,越少人越好。 现下慕清洺跟了上来,池渲就将左辞和计酒重新打发回了和亲队伍中。 临走的时候,池渲还不忘嘱咐道。 路上能耽搁时间就耽搁时间,此次又不是真的和亲。 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 目送左辞和计酒两人离开之后,池渲转过身来,身侧的慕清洺依旧在死死攥着她的手,半刻也不敢分开,饶是明知这一趟可能会死,但是她必须去。 她弯起眸子,抓着慕清洺的手微微用力,语气故作轻松道。 我们走吧。 慕清洺是不想让池渲去的,但是根本就拗不过池渲,却也是在心底打定主意不会离开半步,便是死也是他们死在一处。 他抬眸看着池渲询问道。 去哪? 她坐在马背上顺从地靠在慕清洺的怀里,轻声说道。 去西域,借钱。 快要开战了,没钱怎么能行。 等到第二日的初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上京城内又恢复了往常的日子,似乎有池渲没有池渲没什么区别,只有池烬能清晰地感知到殊华殿空了。 池渲不会再回来了。 今日池烬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似乎他早起努力处理朝政,就能改变什么一样,池烬站在长生殿内,任由宫人给自己打理衣服,随后坐着轿撵来到了太和殿前。 他第一次来到太和殿的时候,觉得这面前的白玉石阶很长很高,当时还是池渲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上去,之后池渲牵了他很多次,但次数总有用尽的时候。 -- 第192页 他现在可以一个人走上去了,也能熟练地应对朝臣了,但是池烬不知道这对自己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日和往常一样上早朝,但是朝堂之上少了的不只是池渲,还有慕清洺,属于慕清洺的位置现在空着。 慕清洺今日没有来上早朝,而且也没有告假。 察觉到池烬的疑惑,纪云中从人群中走出,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如实告诉给了池烬。 回陛下,今早西城门的守卫看见慕大人出城冲着西北方向而去了,这一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站出来弹劾慕清洺。 慕大人是天子之师,又是当今尚书令,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却整日以私废公擅离职守,此事有违人臣的本分,还请殿下将其严惩! 闻言,朝中不少人出声附和,这些人大多是纪云中外戚一派的人。 见此,池烬眉头紧蹙,没有回应他们的严惩,只是用眼神制止,提醒道。 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 从上京城到西域的距离,要比从上京城到北疆的距离近上不少,加上一路上快马加鞭,等他们到了西域十六国的时候,也不过是用了七天的时间。 西域的天气炎热,空气干燥,多是荒漠沙丘,但是此地盛产宝石,所以西域的宫殿虽然比起大靖的皇宫要小上许多,却很是华丽,处处都能看见珍贵稀缺的宝石。 西域的侍女将池渲和慕清洺迎进了宫中,给他们两人安排了一个宫殿,弯腰恭敬地说道:我王明日会举办宴会给二位接尘洗风,还请二位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上。 池渲轻轻点头,随后目送那侍女离开之后。 目光在面前的宫殿中细细打量,器物太多圆润,异域风情十足,镀了金银镶了宝石,和大靖的玉石茶杯不同,西域的茶杯都是金银的高脚杯。 西域和大靖国的装饰有很大的区别,但是大靖有不少西域进贡去的金器宝石,所以池渲只是打量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好稀奇的。 现在让她好奇的是,西域是谁想要杀她。 这一点慕清洺也不知晓,他被池渲留在了上京城中,再次得到池渲的消息便是身死的消息。 收起心中的疑惑,她低头看着在身上穿了数日的衣服,西域风沙满地,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尘土,当即面露嫌弃,让人打来热水清洗沐浴。 西域的水十分珍贵,所以不像在大靖的时候有专门的浴池,眼下只有一个小小的浴桶,只能容纳一个人坐下,被侍女灌满了温度刚好的热水。 但是池渲已经很满足了,目送那些侍女离开之后。 她坐在浴桶之中,氤氲的热雾将脸颊蒸得红润无比,清眸中的冷意也消散了不少,眼尾被热气熏红了,泛出点点的媚态,湿漉漉的发丝贴在欣长的脖颈上。 皮肤也从白皙的冷白皮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她低头朝着自己的手臂上看过去,慕清洺的药膏也不知从哪寻到的,祛疤的效果很好。 现在伤疤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几乎和原本的皮肤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已经近乎看不见了。 等到洗去一身疲惫之后,她便从浴桶中站起身来,擦拭干净了身体换上崭新的衣衫,站在殿内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头发,西域的宫人给她和慕清洺各准备了一间宫殿,所以眼下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还不等池渲将头发给擦干,原本被关起窗户被人打开,慕清洺动作利落地从外面翻了进来,随后又伸手将窗户给合了起来。 她看着慕清洺微微蹙眉,轻声问道。 你怎得来了? 今晚我陪你。 慕清洺抬步走过来,头发还在垂着水珠,应当也是刚刚沐浴完,此刻极其自然地伸手从池渲手中的帕子继续给池渲擦拭头发。 无论池渲说什么,今晚他都不会离了池渲半步。 闻言,她知道慕清洺在担心什么,便也就任由他去了。 只是在擦拭干头发之后,两人一起站在窗口处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夜色笼罩下来,给这个陌生的国度再次盖上了一层隐秘。 西域多是沙土地,但是开出的花很好看,眼下在窗台的前面便有一片池渲说不上名字的紫色花朵。 像是堇花,但又比堇花的花瓣大上许多,此刻紫色的花瓣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夜风拂过,幽幽的暗香袭来。 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池渲和慕清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似是想到了什么,池渲心血来潮地抬头看着慕清洺,清眸在夜色中泛着亮闪闪的幽光,开口道。 你去给我折一枝花来吧。 慕清洺低头对上池渲的眼睛,见池渲是真的想要,这窗户也大开着,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便从窗户翻出去随手折了一枝花。 可就在他做完这些之后,转头朝着身后的窗台看去,就见池渲原本立在窗台前的人影消失了。 那紫色的神秘花朵刚刚被人折断,汁液还未流出来,就被人无情地丢在了地面上,有靴子从上面踏过去,彻底将那紫色的花朵踩进了泥土之中。 哪怕慕清洺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是等他重新回到宫殿之中的时候,整个宫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烛火还在不停摇曳,散发着橘黄的光晕,却依旧填不满这个宫殿。 -- 第193页 池渲从他面前消失了。 恐惧和不安从心头涌出来,惹得慕清洺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瞬。 第72章 池暮 此刻正值秋末冬初, 朝堂上事务繁杂,即墨卿出了宫门之后便神情恹恹,但是他此刻心中的不快和朝政没有半点关系。 朱红色的宫门外,秋风扫落叶, 连带着将车门上的布帘也给吹了起来, 只一辆空无一人的马车守在宫门处等着他, 全无半点人气。 今日容窈又没有去接他,往日翻飞的朱红色衣摆此刻如同主人的心情一般,没有那么欢快,沉沉贴在腿上再也飞不起来了。 飞扬的眉尾都好似垂了下来, 没有那么肆意畅快了。 等快到齐国公府的时候即墨卿快走几步,迈过门槛便径直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打算看看容窈今日在忙什么,竟又将他给忘了。 但是他才刚刚走进齐国公府, 便听见院内打扫的小厮疑惑地询问。 夫人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闻言, 他的脚步停顿了下来,顺滑的衣摆垂下再度贴在腿上, 即墨卿转而蹙起眉头朝着那个说话的小厮看过去, 开口问道。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小厮仔细想了想之后,对着即墨卿回答道。 应当是中午的时候出去的, 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回来。 见此,即墨卿又问: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小厮抓着手中的扫把轻轻摇头,他们一个下人哪里能过问主家的事情,容窈没有说,他们也就没有问。 话音落下, 即墨卿刚刚迈进府中的脚步, 脚尖一转便匆匆朝着府外走去, 他打算去找容窈,但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走了回来。 快步朝着即墨静的院子走了过去。 特意避开了即墨静,他单独将容廷给叫了出来。 容廷一脸茫然中,就看见即墨卿有些焦急地低头看着他询问道。 你可知道容窈去哪了? 闻言,容廷微微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顾不得询问,先是仔细回想了一番,回答即墨卿的问题。 今天上午的时候姐姐来看静儿,见静儿有了身孕之后原本的里衣有些不合身了,不方便让旁人来做,姐姐就打算自己给静儿做。 应该是去布庄了。 有了一个大概方向之后,即墨卿转身便朝着府外走去,容廷有些放心不下,抬步也跟了上来,说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但是即墨卿头也没回地说道。 你在家中照顾着静儿。 兴许容窈只是在布庄中耽搁了时间呢,怀揣着这个想法即墨卿有些忐忑地抬步出了齐国公府,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找遍了上京城所有的布庄,这才得知了容窈的下落。 眼下,幽暗狭小的空间中。 池渲被人绑在了木桩上,双手被分开各自捆在木桩之上,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露出了白皙的小臂,粗糙的绳索绑的很紧,恨不得将绳索勒进池渲的皮肉之中,将她整个人都嵌进木桩中才好。 暗门重重开合的声音传来,她微微蹙眉,从昏沉的意识中逐渐清醒了过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她所在的空间狭小黑暗,应当是一个暗室,她当时站在窗台前看着慕清洺,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等她醒过来的已经在这里了。 暗室之中只有在池渲的身侧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烛,这盏烛火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只是为了让来人在黑暗之中能一眼锁定在池渲身上。 眉头紧蹙,药效扯着迟钝的神经还未完全散去,后脑此刻钝痛无比,她现在有些理解慕清洺被下迷.药的感受了。 来不及共情慕清洺。 就听见在浓郁的幽暗之中,脚步伴随着时不时的轻咳声传来,等那人彻底从黑暗中走出之后,站在了烛火之下,抬起头来看着池渲。 在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之后,池渲忍不住缩了缩瞳孔,眼中划过一抹意外之色。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 早就死在了上京城中的齐王。 但现在苍白的脸色和上次池渲看见齐王的时候没有半点差别,依旧病弱地跟盏美人灯一样,若说有什么区别,那便是原本内敛温和的眸子此刻涌上一抹疯狂和野心。 池暮在看见池渲之后,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容来,压抑着喉咙中的轻咳看着池渲唤了一句。 姑姑,意外吗? 她看着面前的池暮,心中有些慌乱,但是面上依旧从容淡然看着池暮说道:你没死? 已经死在上京城中的池暮,眼下却出现在西域,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若说顺王是和北疆人勾搭在了一起,那齐王池暮就是和西域勾搭在了一起。 西域十六国虽然富庶但是兵力不强盛,向来都是大靖的附属,对待大靖的来使都是毕恭毕敬的,便是她孤身一人来西域,依旧有完好回去的自信。 但是池暮和西域勾结在一起就不同了,池暮是大靖皇室,若是西域能扶持池暮上位的话,池暮定会善待西域。 怪不得慕清洺说她会死在西域。 思至此,心中明了,羽睫垂下敛去了眸中的思绪。 池暮噙着笑意看着池渲,眸光依旧温和,但是那压抑眸底的野心已经按捺不住涌了上来。 -- 第194页 他在上京城借着顺王和晋王的手死遁逃来了西域,是为了保命也是为了蛰伏之后的反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池渲也会来西域。 还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想明白一切之后,池渲突然冷笑一声,心中所有的疑惑在此刻都有了解答,在宫中的时候池暮便和计鸢走得极近,要不然先太子也不会怀疑池烬不是他亲生。 而计鸢本该是嫁给池暮的,但是不知是先太子还是计家在其中动了手脚,最后退了和池暮的婚约,转而将计鸢嫁给了先太子。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池暮,微弱的烛火在池渲的清眸中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你故意与计姐姐走得极近,便是为了让先太子猜忌计家好给你机会。 闻言,池暮也没有否认,轻轻点头:姑姑猜对了。 但是池暮的语气一顿,眸光略沉看着池渲再次开口说道。 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 池暮凝视着池渲,阴翳的黑眸中浮动的是他压抑多年的不甘心,他将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才是大靖的太子。 鸢儿她本该是属于我的,而不是那个冒牌货。 更何况,计鸢居然喜欢上了那个冒牌货。 池暮和先太子池檐是同一天出生的,当时生下池檐的妃子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坐上太子之位,便伙同宫人将两个孩子给调换了,所以池暮才应该是太子。 这个秘密压抑在池暮心中许久,便是他说出来也没有几个人肯相信他,所以现在告诉池渲的时候,神情认真到近乎癫狂。 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池暮弯下腰开始剧烈咳嗦,咳嗦了好一阵之后才缓过来,却是双手捂着心口格外痛苦,面色苍白,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只有在唇瓣的最内侧能看见一道鲜红的血线。 池暮的体弱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当时皇后腹中的太子不知多少人盯着,没人会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便在皇后所食的饭菜之中放了慢性毒,所以池暮的身子才会如此虚弱。 而先太子的身子本该是健康的,但是在太子上的位置坐的久了,便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她平静地看着面前说一句话便要咳上三咳的池暮,声音却因为悲痛而微微颤抖:所以你便害了她。 原来所有的怀疑猜忌都是有人的精心策划。 身处东宫那个位置,便是平日的一件小事也会和权势利益扯上关系。 闻言,池暮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却半是唏嘘半是嘲弄,就是看不见半点畅快的笑意, 不是我害了她,是池檐杀了她,鸢儿拼死拼活给他生下孩子,尽力给他谋划一切,池檐为什么不能多信任鸢儿一些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暮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那股窒息难受的感觉强行压了下去,随后拿过一旁的匕首,走到了池渲的面前,对上池渲的眼睛轻声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话头顿了顿,随后如同鬼魅般轻声呢喃道,如同恶鬼低语,让人一听便寒毛竖立。 我听说,你刚刚进宫的时候疯过一段时间。 手上的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寒光,同时也在池暮的眼中泛着阴冷的光芒。 他知道池渲最害怕什么,比起还给大靖一个已经死了的公主,他更愿意还给大靖一个已经疯了的公主。 看着面前池暮眼中的疯狂,池渲的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刚刚袭上心间,便被蒙上了眼睛,眼前顿时就陷入了黑暗之中,而耳边则陷入了寂静之中。 因为这种寂静,所以在黑暗中的任何声响都十分清晰。 未知才是人类最恐惧的东西,她只听得见黑暗中传来池暮有些期待的声音:池檐他吃了你六年血肉。 我也想尝一尝,是不是真的可以增寿加命。 要不然池檐怎么会活了这么久之后才死。 眼前是浓郁无比的黑暗,耳边没有半点声音传来,等到胳膊传来剧痛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池暮将匕首刺入了她的血肉之中,记忆之中压抑许久的恐惧此刻无法压抑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面上。 池暮满脸享受地品尝着从池渲胳膊上割下去的血肉,眼中泛着偏执又兴奋的光。 此刻这血淋漓的东西在他面前已经不是一块普通的血肉了,而是代表着他这个本该拥有的属于太子的一切。 那时常克制温和的眸光此刻癫狂到了极点,似是白日里无害但在黑暗中便会化身茹毛饮血的怪物一般。 池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但是比起疼痛来,现在致使池渲毫无血色的更多是恐惧。 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到宫中那段无助又绝望的时间,从心尖到手指此刻都被恐惧侵占,在不可遏制地颤抖,努力守住最后的清醒理智。 她只能在心中一遍遍提醒着自己。 慕清洺会来救她的。 慕清洺会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踹开,那人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时间木屑乱飞,吓得被捆绑起来丢在墙角的容窈,身子止不住缩了缩。 -- 第195页 华美的发髻上沾满了干枯的稻草,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直到来人彻底走进来,在看见那人的面容之后,美眸中的惊惧这才彻底消散下去,但找到依靠之后,委屈在此刻不管不顾涌了出来,哽咽地唤了一句。 即即墨卿! 瞧着被人捆了个结实丢在稻草堆中的容窈,即墨卿的眉头蹙了蹙,随后快步走过来,先给容窈松了绑。 容窈不知道被丢在这里多久了,白皙娇嫩的手腕被绳索勒出了大片的血瘀,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不得说其他,他抓着容窈的手腕。 我们先回去。 容窈含着泪珠点头,任由着即墨卿将自己带了出去,从下午的时候回齐国公府,到即墨卿找到容窈,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走出关容窈的房屋,外头就是一片野林子,附近十里都寻不到一处人家,此刻树影丛丛隐在黑暗之中,毫无灯火。 只有冷淡的月光,看起来静谧地诡异。 将容窈关起来的地方是上京城外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即墨卿一路找过来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他带着容窈便打算上马先离开,一切事情等回去再说。 但是刚刚牵过马来,夜风中突然传来冷兵器破空的声音,即墨卿神情一凛,连忙将容窈放在马背之上,随后转身躲了过去。 就见黑暗之中,有一支冷箭直直射进了即墨卿身旁的树干之中。 狭长的眸子一冷,心中也明白今日之事恐怕就是冲着他来的,怪不得他寻到容窈过程如此顺利。 因为对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容窈,而是他。 容窈坐在马背上,伸手抓住缰绳稳住马匹,便连忙回头看向即墨卿,她根本就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柄冷箭擦着即墨卿的腰际射了过去。 惊恐地唤了一句。 即墨卿! 话音落下的瞬间,夜空中数不清的破空声朝着两人袭来,知道那幕后之人是打定主意不让他离开,长眸沉了沉,随后用力拍了一下马。 在马匹受惊的嘶鸣声中,他看着坐在马匹上被迫离开,依旧在用力转头看着他面露担忧的容窈,狐狸眸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出声嘱咐。 你先回去。 夜风将大片的紫色花瓣吹动得轻轻摇晃,刚刚还神秘无比的花朵,在转瞬间就变得危险了起来,仿佛能无声无息地吞掉一个人。 空气中的暗香依旧在浮动,不论面前的宫殿有没有人,少上几个人都不能改变它们馥郁的花香。 此刻偌大的宫殿之内,只有慕清洺一人站立着,就连那盏在风中摇晃的烛火也被慕清洺给熄了。 黑暗吞噬了人的视线,但会放大其他的感官。 慕清洺一人站在宫殿之中,长睫垂下,紧紧闭着眸子,似是在仔细感受着什么,池渲消失得太过无声无息,那幕后之人定是在殿内动手的,而也来得及将池渲藏在殿内某个地方。 在到达西域之前,池渲曾靠在他的身上,望着不远处神秘无比的国都,看着即将到来的危险,声音被夜风裹挟着飘远,显得缥缈无比,缓缓而道。 你知道西域有种蛊虫吗?对气味特别敏感,便是埋进千层土里也能嗅出来。 此事不能躲,不躲是明里的危险,躲了是暗处的隐患。 我总得看看是谁想要杀我。 慕清洺眉头紧蹙,这在空气中弥漫开的花香显然影响了他的判断,心中焦急,冷汗顺着下颌处滑下来,挂在下巴上随后滴落在地上。 洇湿了那一小片地面。 第73章 不疼 夜风冷冷袭来, 孤月高悬,落下皎洁的光线,照亮这一地的杀戮缠斗。 血腥味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无数的黑衣人从夜色中冒出来, 手持利刃朝着即墨卿而去, 与此同时远处还有不断射来的暗箭。 招招式式都泛着狠辣的光, 想要一击要了即墨卿的命。 饶是即墨卿的武功再出色,一时间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况且对方黑衣他朱袍就已经吃了亏,手上的剑刃还从未见过这么重的血腥, 殷红的血珠不止地从顺滑的剑刃上滑下来滴落进地面之中。 但是他等不及鲜血滴落下来,便将手中剑挥出去挡在在身前御敌, 剑刃在半空甩出一串好看的血珠。 粗重的呼吸夹杂在夜风之中,他吃痛地弯着腰, 眉头微蹙, 抬眸杀气凛然地注视着挡在自己身前黑衣死士。 幸得他穿了朱袍看不出身上受了多少伤,但是唇角已经有鲜血流了下来, 衬得脸色极白, 抓着剑柄的手因为疲惫而在轻轻颤抖着。 虎口震痛,已经快要拿不稳手中的剑了。 面前的死士却像无穷尽一般。 而此刻, 本该空无一人的木屋中不知何时有了烛火,屋内破烂不堪的桌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照出角落乱糟糟的稻草堆,此刻那稻草堆上还落着被即墨卿割断地绳索。 昏黄的烛光撒在凹凸不平斑驳无比的墙壁上,投下一个人影。 屋外冷风夹杂着血腥味, 屋内烛火无风摇曳, 却还是护住了一室的温亮, 林叙之就坐在桌案旁,悠然自得地端起放在桌案上的茶杯,浅啜了一口。 茶杯的做工是极好的,青绿色的釉色在烛火下发着幽光,里头的茶水也是上好的,怎么看都不该出现在这个破落的木屋之中。 -- 第196页 林叙之翘着二郎腿,随意又舒服地坐在桌案后面,锦衣玉袍衬得他矜贵无比,俊美的面容上往日总是带着一抹忧思,今日忧思散去,更惹人注目。 他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在桌案上。 随后便闭上眼睛,唇角轻轻扬起,享受着屋外传来刀剑相碰割开皮肉的声音,手指在破烂的桌案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 他寒窗苦读数年,从农家子走到今天,付出了许多常人不能割舍的东西。 亲人,友人,爱人 为了让先帝对他放心,在池瑶不明不白死后,主动前往偏僻城县当了数年的县令,后又入朝为了池渲铲除卢瑜一党。 他兢兢业业地做事,从池渲那里换取自己想得到的权势,而即墨卿什么也不做,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取池渲的信任,爬到他的头上。 凭什么? 自他入朝为官的那一天,便暗暗发誓。 什么王孙贵族,世家公子,他早晚要将他们都统统踩在脚下。 这次池渲离开,对他来说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夜风冰冷刺骨,容窈死死抓着手中缰绳,任由粗糙的缰绳将自己的手心给磨红了。 挂在眼角的泪已经被夜风给吹干,干在了眼尾上,分为难受,哪怕心中再担心即墨卿,她也明白,自己回去是没什么用的。 只能揣着满心的关忧朝着上京城城门而去。 现在上京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了,不许人进出。 但是城门有守卫。 驾! 思至此,容窈夹紧了马腹,加快速度朝着上京城城门而去。 她会骑马比起池渲来说熟练不少,但是她会骑马却不会上马下马,等到了城门外的时候,只能用力抓紧缰绳迫使马驹停下来。 随后将手中的令牌拿出来,对准了城墙上的守卫。 城门到了晚上戌时便关起来,无宫中传令不许任何人进城出城,夜色如墨,但城墙之上每隔上一步远的距离就插着一个火把,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但是今日明显不比往日寂静,刚到了交班的时候,便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停在了城墙下,随后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他们低头看过去的时候。 就看见一名女子坐在马背之上,高举着手中令牌。 幽暗的夜色中对人的视线影响很大,在那城门守卫努力看清楚那令牌上的花纹之后,顿时惊呼道。 快!开城门!是长公主令牌! 池渲为了休战答应和亲的事情传开,众人心中对池渲的敬意不免又多了几分。 而且池渲此次离开几乎不可能回来了,所以之前在上京城传来长公主心怀不轨,意图总揽朝政的传言不攻自破。 在大靖百姓心中尊敬无比的池渲,现在却耻辱地被人绑在木桩之上,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已经数不清楚那匕首刺入自己皮肉中多少次了,剧痛已经近乎麻木,意识也逐渐昏沉,冷汗和血珠滴下去的速度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被黑色布带蒙着的眼睛往下,是半张毫无血色的脸。 而原本脸色苍白的池暮,此刻脸颊红润了起来,不知是兴奋,还是吞噬血肉的疗效,整个人都有了活人的生气。 就在池渲快要坚持不住清醒意识的时候。 暗门重重打开的声音传来,小臂上划割的疼痛这才停止了下来,但鲜血依旧在顺着手指一滴滴朝着地面上砸去。 面前响起一阵慌忙离开的脚步声,应当是池暮的。 此刻眼皮上还蒙着布条,面前还是一片黑暗,但她还是吃力地抬头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她知道,那是慕清洺。 在暗门被打开的瞬间,慕清洺睁开为了辨别气味一直在紧紧闭起地眼睛,长眸急急抬头朝着暗室当中看去。 就见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池渲的身侧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就在池渲的脚边,火苗若是再往上窜上一寸,便会燃了池渲的裙摆。 天青色的裙摆覆盖在烛火之上,透出朦胧的美感来,在烛火的一旁便是依旧在往下滴的鲜血。 绳索勒进皮肉里,小臂暴露在外面,原本白皙完好的皮肤被人毁了个干净,刚刚愈合的伤口现在又被人划开了,皮肉往外翻滚着。 殷红鲜血打湿了浅色的袖子,格外刺眼。 池渲抬起头来朝着他看过去,明明什么都不看不见,却还是扬起一个安心的笑容来,苍白虚弱的小脸对着他轻轻摇头。 不疼的。 竟是先哄起他来了。 在慕清洺闯进来的瞬间,池暮便逃走了。 这间狭小的暗室不只有一个出口,池渲被蒙着眼睛,根本就没有看见池暮是从哪离开的,而现在慕清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顾不上去追逃跑的池暮。 他先将池渲从暗室中带出来,回到了暗室之上的宫殿。 被人熄灭的烛火再度被点燃,此刻宫殿内所有的门窗都被关了起来,烛火不再摇曳,但是慕清洺的手指却在轻轻颤抖,他用干净的帕子细细给池渲处理伤口。 他若是再晚去一步的话,那下场他再清楚明了不过了。 正是因为知道后果,所以他才会更加害怕。 看着慕清洺此刻垂着长睫一言不发,专心包扎伤口的样子,池渲心神一动,身子朝着慕清洺的跟前凑了凑,毫无血色的唇角覆在慕清洺的眉心,留下一个安抚性的轻吻。 -- 第197页 对于她而言的劫后余生,对慕清洺来说却是一次次失败在前的成功。 伤口纵横交错在一起,鲜血淋漓地呈现在慕清洺的面前,而且有些地方不止是被划开,还被割去了一块皮肉。 等到包扎好伤口之后,整个小臂都凹陷下去了一道长长的沟壑,哪怕被绷带缠绕也十分显眼,池渲却像是不知疼地一样伸手环住慕清洺,轻声说道。 池暮跑了。 他跑不远的,野心已经暴露,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瞧着眼下池渲还能理智地跟他分析这些,慕清洺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暗哑且带着点点颤音道。 殿下是不是觉得所有的好运都在你的身上? 嗅觉还在灵敏之中,哪怕这殿内的花香再浓,他依旧能清晰敏感地嗅到从池渲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不能忽视。 清楚地提醒着他刚刚池渲遇见的危险。 闻言,池渲沉默半晌,突然低下头将自己埋在慕清洺的怀里,软了语气依偎着说道:你是我的好运。 话音落下之后,不再给慕清洺说话的机会,她抬眸看着对方说道:我困了,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去找人算账。 说到这里,池渲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这宫殿的下面都快被池暮给挖空了,若说西域王不知情的话,鬼都不信。 池暮是跑了,可是西域王没有。 黑暗之中,即墨卿背靠在树干上,看着身前仿佛杀不尽的死士们,原本狡黠的眸子此刻落出孤狼被围困一般的寒光。 他伸手死死抓着身侧的剑柄。 剑柄被他用朱红色的衣带捆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眼下这衣带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潮湿又阴冷地裹在手腕上。 剑不能脱手,脱手就真的死了。 就在即墨卿刚刚想将手中剑再度挥出去的时候。 静谧的夜色之中突然传来了马蹄声,与此同时跟来的还有整齐的脚步声,这种声音在暗色的杀机之中给即墨卿踏出一条生路来。 容窈骑着马率先出现在即墨卿的面前,原本如花的娇容因为害怕和惊恐而变得惨白,而这种惨白在看见即墨卿之后又白了几分,她当下调转马头不管不顾地朝着即墨卿而来。 身后带来的大量守卫和死士缠斗在一起,给了即墨卿喘息的时间。 而原本亮着微凉烛光的木屋,在看见容窈之后立马就熄了,等到守卫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桌案上放着一盏还未凉透的茶。 即墨卿此刻靠在树干之上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他看着骑着马朝着自己而来的容窈,娇柔的面容此刻竟能看出几分英气而来,身上芙蓉色的衣角翻飞,原本挂在手肘上的披帛,惊慌之下不知挂在了那个树杈上。 此刻的容窈落在即墨卿的眼中,无疑是骑着马来搭救他的神女,原本泛着寒光的眸子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寒意,眸光动容。 容窈本可以不回来的,但是她回来了。 她回来救他了。 等到了跟前的时候,容窈朝着瘫坐在地面上的即墨卿伸去手,想要将即墨卿拽上马背上来,但她显然忽视了两人之间的体型和力量差。 这么一拽,没将即墨卿给拽上马,反而她自己被即墨卿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直直坠进即墨卿的怀中。 她惊慌地从怀中抬起头来,朝着即墨卿看去,就见此刻即墨卿垂着眸正格外认真地看着她,眼中没有笑意,但是比往日的某个眼神都柔和。 至于是因为什么而变得柔和,眼下容窈没有心思去分析。 容窈的视线落在即墨卿唇角殷红的血丝上,连忙低头从袖中拿出帕子来打算给即墨卿擦拭鲜血。 但是却被即墨卿一把抓住了手腕,低头看着她。 不用擦。 随后即墨卿整个人的气息都随着这句话一同落在了她的嘴唇之上,面对即墨卿的时候,她总是呆呆愣愣地忘记了所有的技巧,只是生涩又热烈地回应着即墨卿。 修长的手指插入容窈柔软的发丝之中,扣着容窈的后脑。 等到这一个漫长的亲吻结束之后,即墨卿低头看着此刻被自己的鲜血染得嫣红的樱唇,满意地轻声道:我用鲜血给娘子染唇。 即墨卿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容窈的额头,刚刚才惨白无比的娇容因为这一个亲吻重新变得明艳起来,胸口在剧烈起伏着。 不知是因为这个亲吻,还是因为害怕还没有褪去,。 娘子很美。 等到守卫赶来的时候,那些死士能逃的便逃了,不能逃的就服毒自尽了。 即墨卿和容窈两人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一同牵手骑着马离开,此次回府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家人之上要再加一层关系了。 翌日,便是西域王给他们准备的接风宴。 池渲休息了一个晚上,脸色比起昨晚的时候好看了许多,但依旧面色苍白,只能用脂粉压下去。 眉目如画,妆容精致,眼尾和唇角都微微扬起,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比起刚刚到西域的时候气色还要好上许多。 胳膊上的缠满的绷带被华美的宫装给遮挡住了。 她和慕清洺,任由侍女将他们引到了举办宴会的宫殿。 -- 第198页 远远地还未走进去,便能听见从宫殿内传来载歌载舞欢快的声音,看着慕清洺脚步不停地就要抬步走进去,她伸手抓住慕清洺的胳膊,低声嘱咐道。 此次姿态放低一点,我们毕竟是来借钱的。 闻言,慕清洺垂着长睫,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但是池渲和慕清洺的距离极近,只要不聋的话肯定是能听见的。 在走进宫殿之后,慕清洺便坐在了池渲的身旁,垂着眸子冷着俊颜,显然是打算一言不发了,西域王对于两人的到来很重视,面前献舞的都是西域最美的女人。 但是正当众人沉浸在欢乐喜悦之中的时候,传来西域王因为惊讶而微微尖锐走音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欢快的氛围。 什么?六百万黄金?!不行不行! 话音落下,慕清洺就看见身侧刚刚还让他放低姿态的池渲,抬腿就将面前摆放佳肴美酒的案几给踹翻了,菜肴和美酒洒落一地,惊得那些西域美人躲到了一旁。 歌舞声戛然而止,剩下一片诡异的安静。 池渲抬头看着一旁坐在主座上的西域王,西域王是妥妥的富商长相,身子肥胖脸上满是胡子,眼中泛着精明算计的光,此刻那满脸的胡子都因为太过激动而颤动着。 见此,清眸中带着摄人的冷光,池渲脸上带着笑容但却不带一丝的友好和善,她抬步走到西域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案几后面的西域王。 西域的宝石美酒若不是通过大靖的官道传出去,只怕永远都会埋在砂砾当中不见天地。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又看着西域王压低了声音,冷声道:昨晚你故意将我引进宫殿中,想要借着池暮的手杀我的事情,本宫还没跟你算账。 西域王自觉理亏,但还是嗫嚅道:可是可是这也太多了。 西域向来都是大靖的附属,对于大靖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最近北疆和大靖开战,王上莫不是觉得大靖输给了北疆,故而存了别的心思? 她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西域王,语气顿了顿,染上了危险。 闻言,西域王没有说话,但是垂下视线有些心虚地躲避池渲的视线,显然就是这么打算的,就连收留池暮也是存了之后献给北疆的打算。 他可以放任池暮杀了池渲,因为那再怎么样都是大靖皇室的自相残杀,和西域无关,但是自己却不敢对池渲动手,只能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衣领。 此刻这个西域十六国的王上,瞧着憋屈无比。 见此,池渲冷笑一声,抓着西域王衣领的手紧了紧,将对方拉向自己,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缓缓而道。 北疆攻克大靖需要多少时间本宫不知道,但本宫知道我大靖兵马想要踏平你西域,不足三天。 说罢,池渲扬了扬眉尾,带着任何人都挡不住的自恃补了一句。 王上不信的话就试试。 这六百万两王上舍不得出,本宫就费点力派人来拿。 作者有话说: 慕清洺:我天赋型 即墨卿:我努力型 林叙之:我努力了也不行? 没有三日那么夸张,阿渲在吹牛() 没有死里逃生,这里是真的死啦,洺子重生救的。 第74章 山匪 从大靖来西域的这一路都是慕清洺骑着马带着池渲来的, 但是现如今池渲受了伤,伤口不能颠簸,肯定是不能再骑马回去了,便跟西域王要了一辆马车。 和大靖的马车样式不同, 比起大靖方正的马车, 西域的马车要圆润不少, 而且就连马车上都带着宝石,在漫天黄土砂砾之中格外显眼。 在谈妥借钱一事之后,没有在西域继续耽搁时间,两人启程便打算回大靖。 池渲站立在马车旁, 因为西域风沙大的缘故,离开的时候戴上了西域这边阻挡沙尘的金色面纱, 面容和头发都被蒙住了,只落出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来, 显得神秘无比。 面纱上的金线在刺眼的阳光下散发着熠熠的光, 衬得肤色极白,胳膊上缠着层层的绷带, 哪怕在宽大的袖子遮挡下, 依旧露出缠在腕上的一截子绷带,让人无法忽视。 她看着面前散落在沙漠之中的西域十六国, 眸中带着绝对的冷静清醒。 宝马香车,黄金美人,西域的一切看起来神秘又有吸引力,但在没有强盛的兵力之前,这些不过是招引侵略者的东西。 西域附属大靖几十年, 能依靠能相信的只有大靖。 慕清洺站在马车上, 将马车车厢内检查了一个遍, 确定安全之后,这才从车厢中探出身来,朝着池渲伸手。 示意池渲抓着自己的手上马车。 从面前的沙土中收回视线,她将手放到了慕清洺的手心上,就在要抬步上马车的瞬间,眸光扫到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当下微微蹙眉,转头看过去。 就见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长相是很经典的西域长相,五官立体,眸子深邃又干净,头发黑又微微卷起,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见池渲转过身来之后,男人立马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侍从,他不会说大靖的话,所以只能拜托自己的侍从。 池渲听不懂西域话,就看见两人交流了几句。 -- 第199页 那个侍从随后就走到了池渲的面前,用大靖话介绍了男人的身份。 男人是西域王最小的儿子,坎吉王子。 池渲抬眸朝着坎吉看过去,就见对方露出一个腼腆又有礼的笑容,似乎有事情想要询问池渲,快步走到池渲的面前。 却因为不太熟练大靖话,着急又吃力地结结巴巴问道。 你们是从大靖来的。 那你们认识池瑶吗? 在说到池瑶这两个字的时候,坎吉的语气加重,且比说起其他大靖话的时候要熟练不少,显然是有人特意教过他的。 闻言,池渲轻轻垂下眸子,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挂在坎吉腰间的双鱼玉佩上面,这是大靖的东西,穿戴在西域的衣裳上怎么看怎么突兀。 而且坎吉明显不知道如何将玉佩系在腰带上,只是简单打了一个结,但是可以看得出主人很在意这个东西,玉质温润有泽,绦子干净无比,没有染上一点的风沙。 在认出双鱼玉佩的瞬间,池渲的瞳孔因为意外轻轻颤了颤。 原来,池瑶喜欢的并不是林叙之。 那和池瑶相爱的戏码,自始至终只有林叙之一个人在上演。 坎吉一共只去过两次大靖。 第一次是随着父王一起去的,那个时候他想永远留在上京城。 第二次是坎吉自己一个人偷偷去的,他想将自己心爱的姑娘从上京城带回来。 在听清楚池渲所言之后,原本澄澈质朴却又包含着希翼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去,就像是埋在砂砾之中的宝石,再亮也看不见了。 西域的风沙很大,砂砾打在脸上都能觉出疼来,细细麻麻的不算剧痛,久而久之也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的。 马车不过就在宫殿外停留了一会的时间,车轱辘已经被沙土埋进去不少,现下随着马车转动起来,将轱辘上的砂砾全都给抖落了下来。 坎吉和身边的侍从一同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上的布帘突然被人掀开,探出一名女子来。 头上带着华丽又热情的金色头纱,却有着一双带着寒意的清眸,就算在炎热干燥的沙丘之中,依旧不能消减那双眸子的冰冷疏离。 她对着站在坎吉身旁的那个侍从,清楚地说道。 转告你们王上,六百万两黄金一分不能少,若是少了一片金叶子,本宫就屠他一国。 语气平淡至极甚至还有点懒散,却又带着不置可否的气势,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来,若是他们少了金叶子的话,池渲真的会屠了他们的国。 落下这句话之后,池渲不去看那仆人的反应,收回身子便重新坐回到了马车之中,随着行驶的马车一同离开。 而此刻,坎吉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玉佩,释怀又难过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玉佩的表面,这陪了他数年的玉佩注定是等不到属于它的另半块玉佩了。 深邃的眸子中挂满了忧郁,一瞬间改变了坎吉的气质,那个天真质朴的小王子仿佛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她没有毁约。 坎吉人生两次去上京城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半个月久。 当时池瑶死的不明不白,宫中将这个消息给隐瞒了下去,后来实在隐瞒不下了,消息这才传开。 至少,坎吉在满心失望离开上京城的时候并不知道池瑶已经死了。 他会的几句大靖话还是池瑶教给他的,现在池渲坐着马车离开,加上有了一定的距离,他没有听清楚池渲的最后一句话,当下转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身旁的侍从,用熟练的西域话询问。 她刚刚说的什么? 虽然马车距离他们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但是风沙还是将池渲的话清晰地带到了侍从的耳边。 回想池渲落下的威胁,侍从想了想还是不告诉给坎吉的好,便擦了擦额头汗珠,讪讪道。 长公主让王子早些回去,外头风沙太大。 闻言,坎吉也没有起疑轻轻点头,却也没有转身直接回去,抬起清澈又深邃地眸子,看着已经开始驶远的马车。 突然想起了什么,快跑上几步对着马车用大靖话吃力地喊道。 你们要小心山匪! 马车依旧在行驶,并没有因为坎吉这句话停下片刻,风沙扬起将马车逐渐变小的影子彻底吞噬掉,而坎吉有些担忧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池渲他们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从西域到上京城的话,骑马日夜兼程的只需要七八日的路程,但现在换上了马车,加上池渲胳膊上伤口的缘故,不敢剧烈颠簸,一路走的都是官道。 慕清洺走上半日便要让马车停下来歇一歇,晚上还要停下来休息。 这样一来等他们回到上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池渲不是没有和慕清洺抱怨过太慢了,但是全都被慕清洺给回绝了,长睫一抬,便冷冷道:殿下是不愿意同我一起回去对吗? 见此,哪怕心中再着急,池渲只能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 一路从西域到上京城,她就这么老老实实在马车中坐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眼看着就已经快到上京城了。 出了西域之后那些飞沙走石的沙地貌便在逐渐减少,层峦叠嶂,烟岚云岫之间,一辆造型怪异的马车在山间缓缓行驶,按照速度的话,等到天色暗下之前他们会进距离最近的城池,休息一个晚上翌日再出发。 -- 第200页 因为整日待在马车上,池渲百无聊赖除了睡觉便是睡觉,现下靠在慕清洺的身上,安心的闭上眸子,而慕清洺也靠在一旁车厢上小憩。 马车中的场景说不出的静好,池渲信任地靠在慕清洺的身上沉沉睡去,衣角勾缠在一起,慕清洺小心地将池渲受伤的手摞在自己的手背之上,尽可能不让马车颠簸到池渲。 但是还不等马车驶出这座山。 原本在马车上阖着眸子休息的慕清洺突然睁开了眼睛,冷眸清明一片,伸手将马车上布帘给打开,就看见远处有一片黑影朝着马车赶来,慕清洺的听觉和视力都要比池渲好上许多,所以远远地便瞧出那是一群山匪。 池渲被这么一惊扰,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但是还不等她彻底清醒,就看见慕清洺拿起自己随身的剑便下了马车,将车门关好对着马车中的她嘱咐道。 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等池渲打开车窗看出去的时候,那群山匪已经到了近前,一句话也没说便挥动手中刀朝着慕清洺砍去。 慕清洺快速侧身躲过一击。 手中剑出鞘,冷眸中含着前所未有的杀意朝着对方刺去,慕清洺的速度很快,一击便刺中了对方的脖颈,山匪还未反应过来,鲜血就已经从脖颈中涌了出来。 山匪从马背上掉落,睁大眼睛,此刻还未完全咽气,痛苦地倒在地上,脖颈上的神秘黑色图腾被鲜血给染红,染上了肃杀之气。 那山匪就倒在马车前,所以那脖颈上的黑色图腾无比清楚地呈现在池渲的眼前。 在看清楚那图腾样式的瞬间,这几日被慕清洺养起的好气血再度消失了,脸色变得毫无血色。 这些山匪脖子上的图腾样式池渲再熟悉清楚不过了,她永世难忘。 一时间放在车窗上的手,忍不住攥紧成了拳头,再次抬眸朝着面前的山匪看去时,眼白微微泛红,若是仔细看去的话能看出那是咬牙切齿的,恨不能将对方抽皮扒筋的恨意。 当时大婚之日杀死池渲的那群山匪脖颈上也有同样的图腾,但是那群山匪远在南方的津安天艮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天艮山的山匪,西北方的山匪身上为什么会有和那群山匪一模一样的图腾,心中瞬间浮现千万种疑惑,现在都被浓浓的恨意给压了下去。 而慕清洺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手中出招逐渐变得狠辣,剑刃泛着能将人冻结在原地地寒意朝着面前的山匪刺去。 山匪的数量很多,一言不发直接动手,很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从一大片看不清楚人形的黑影,到近前刀剑相碰的寒光,不过是一瞬息的时间,从西域来的车夫见到眼前这一幕已经吓得弃车逃跑了,马驹困在原地不安地踏着马蹄,从鼻孔中不断呼出粗气。 血腥味开始弥漫开来,鲜血溅到了树梢叶片之上,随后又顺着叶络一点点滴落下来。 慕清洺的武功很好,但是眼下来的土匪数量过多,粗略看上一眼也是差不多有两三百人,原本浅色的青衫被溅满了数不清的血珠,破坏了原本的好意境。 血珠顺着剑刃一同滑落下来,慕清洺护在马车前,不让那些山匪靠近池渲一丝一毫,但是时间久了,体力逐渐耗尽。 汗珠和鲜血混在一起,顺着冰冷的面容一同滴落下来。 池渲掀开马车上的布帘,手指因为担忧着慕清洺的安危,所以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面前的布帘,她一直都在注视着慕清洺,自然而然能瞧出慕清洺的体力在一点点耗尽。 但是这些山匪依旧像是无穷尽般赶来。 她能察觉到这些山匪的目标是她,每一次出招都想绕过难缠的慕清洺,直接冲着她来,眼看着慕清洺的体力逐渐不支,心思一沉。 就在慕清洺全力对付面前山匪的时候,面前的山匪突然停了手,随后骑着马便快速离开了,没有一点要跟他缠斗的意思。 等到慕清洺转头看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其中一个土匪的马背上夹杂着池渲的身影。 他心中一急,脸上血色褪尽,下意识唤了一句。 殿下! 随后便立马用手中剑将马驹和马车之间的绳索给砍开,飞快翻身上马朝着那群山匪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但是那些山匪很是狡猾,等到了路口的时候便分开逃窜了。 慕清洺勒住马驹,看着朝着三个不同方向逃窜的马匪,因为距离太远加上马匪的数量太多,他已经分不清楚池渲在哪匹马上面了。 就在慕清洺纠结的时候,在左手边的小路旁落着一支簪子,在月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那是池渲的簪子。 心中着急,想也没想便直接调转马头朝着西边的方向追了过去,却不知那群山匪将池渲带到了东边的山寨中。 整个山寨中并不像其他的匪窝一样杂乱,反而井井有条,那些山匪一路将池渲带来,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将捆绑起来的池渲丢进屋子内便离开了。 在山寨中的木屋之中,点燃着数盏昏黄的烛火,却依旧不能照亮一室的黑暗,还不等池渲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身后传来让她熟悉无比的声音。 姑姑,又见面了。 她的身子一僵,随后转身看过去便见池暮坐在一旁的主座之上,沉疴多年的脸色苍白如纸,且隐隐染上了死气。 -- 第201页 池暮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轻咳一阵抬步走到池渲的面前。 她看着面前的池暮,声音还算得上冷静。 这些山匪是你封地驻守的兵马。 从她被掳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群山匪训练有素且有一定的纪律,完成任务之后就立马离开一点都不恋战,普通山匪不会如此。 池暮也不否认,有些自得地轻轻点头,对着池渲扯出一个幅度很大的笑容来,但是毫无血色的面容此刻笑起来却是渗人无比,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他花了数年的时间,将手中兵马散落到大靖各地伪装成山匪,这是他手中的最后一张底牌,但是现在被池渲逼得不得不拿出来。 所以不管你怎么逃,只要在大靖之内,我都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这番话无疑给池渲的心头笼上一层绝望,他好心情地看着因为惊恐而瑟瑟发抖的池渲,瞳孔都不安地颤动起来。 随后蹲下身子,直视池渲的眼睛,露出几分兔死狐悲的不忍心来。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但是你毁了我的计划。 池暮突然剧烈咳嗦起来,手指哆嗦着从袖中将匕首给拿出来,随后对着满脸惊惧的池渲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轻声安抚道。 很快的,侄儿不会让您痛苦的。 在池渲离开之后,西域王便将池暮给赶了出来,本就虚弱的身子被这么一折腾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象,所以他现在恨不得杀了池渲。 但他不知道,池渲也一样。 而且,比他的恨意还要浓上一些。 夜色之下,马匹疲惫又粗重的喘息打乱了静谧,路上积满水的水洼盛了轮完美无缺明月,却被急匆匆的马蹄无情地踩碎成了一地浮光。 慕清洺死死抓着缰绳,心中着急万分,不允许马匹停留下片刻,等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黑暗将视线给吞噬了一半,但他只能加快脚步朝着东方赶去。 但慕清洺刚刚赶路到一半,便看见原本广袤孤寂地夜空突然炸裂开来一朵烟花,烟花格外绚丽耀眼,让人不管距离多远都在第一眼看见烟花所在。 澈透黑沉的冷眸清晰地映着那朵烟火,却照不出眼中的情绪,他垂下长睫,收起那在眸底炸裂开的浮光,朝着烟花炸裂开的方向而去。 这些山匪都是池暮驻地之中训练有素的兵马,所以不比寻常的山匪,每晚上都有固定的人巡逻,但是再训练有素,双拳依旧难敌四手。 黑暗之中,沈不骄弯着身子埋伏在山林之中,在看见烟花炸裂开的瞬间,便对着身后的兵马挥手,拿好自己手中的兵器,偷偷摸上了山寨。 那些山匪还未反应过来,便在黑暗之中抹了脖子。 局面在瞬息之间发生了改变。 池暮跌坐在地上,被沈不骄所带的人马用刀剑抵在脖颈之上,不能动弹半分,也不能起身,摆放在桌案上的蜡烛火苗无风跳动,他满眼紧张不安地朝着池渲看过去。 就见池渲脸上带着冰冷和不屑,眉头微扬,俯身一脸怜悯地看着池暮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此次来西域我是一个人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阿渲第一次死就是池暮搞的,他不想让池渲给太子去续命。 第75章 回宫 兵符从池暮那里拿回来, 她交给沈不骄去清点九曲的兵马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对劲,九曲现在驻守的都是一些面孔年轻的新兵,显然不是当年随着沈家的那些老人了。 但是她没想到,池暮会让手中的兵马伪装成山匪散布在大靖境内, 在暗地里掌控着一切。 让驻守封地的兵马散落伪装成山匪确实是你的本事,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的话明明是在赞同池暮, 但是池渲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她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连起身都不能的池暮,本就沉疴苍白的脸色, 此刻布满绝望更是面如死灰,已经不像一个活人了。 木屋房门被人关好, 聚起屋内一室温馨的烛光,不往外泄露半丝, 但现在每寸空气都被杀意浸染结了冰, 让人从骨子里打颤。 她头也不抬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递到沈不骄的面前, 沈不骄立马心领神会, 将腰上的匕首拿了出来,放到了池渲的手心上。 手指合拢抓着匕首, 随后蹲下身子。 手中的匕首随意地顺着池暮的额头眉心鼻尖,一路划过嘴唇下巴,落在了喉结之上,沈不骄的匕首十分锋利,在落在池暮脸上的瞬间, 便瞬间划破了表面一层薄薄的皮肉, 随着匕首一路滑下来, 像是在解刨牲畜一般。 池暮面容中间被划出一道血线来,将苍白如纸的面容精准地分割成两半。 细密的血珠从伤口中冒出来,顺着池渲画好的痕迹一路滑落下来,最后聚集在利刃之上,随着匕首的尖刃缓慢刺入喉咙之中,涌出更多的鲜血,血珠逐渐变大,最后重重落在地面上。 池暮满眼不安地看着池渲,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喘息更多的空气,却连咳嗦一下都不敢,瞳孔中布满了恐惧。 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但是他不是为了死亡而畏惧,而是为了自己不能痛快死去而害怕。 那随着池暮出生便一直跟着他的痨病此刻仿佛被治好了,紧张到了极点,却连吞咽口水都不敢,因为池渲手中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喉结之上。 -- 第202页 池渲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眼中看不到半点血腥和残忍,只是冷静至极,手指微微用力将手中匕首刺进喉结之中,惹得池暮吃痛皱了皱眉。 匕首也仅仅止于让池暮皱眉的程度,便停止了刺进去的动作。 见此,池暮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失望,他现在无比期盼着匕首直接刺进他的喉结,给他一个痛快的,但是池渲显然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漫不经心的清眸落在池暮的脸上,带着冰冷的寒意,轻声呢喃道:在西域的时候,你给我七七四十九刀,现在我总得一刀一刀还回去。 在还清之前,池暮不会死。 池暮被人强行从地上拎起来,用力按在了太师椅上,孱弱的身子本来就没有几分力气,现在被几个健壮的男人给按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池渲拿着匕首朝着自己身上划去。 在西域的时候,池暮将池渲整个小臂都毁了。 但是今日池渲的画板不局限于池暮的一个小臂,而是池暮的整个身子,每每落下一笔都恨不得落下从头到尾的痕迹,鲜血淋漓,顺着坐下太师椅一点点流淌到地面之上。 池渲没有让人堵住池暮的嘴巴。 耳边凄厉的惨叫声,对她来说是作画的伴奏。 用手中刀作为笔,皮肉作为纸,每一道血痕都是落下的笔触,等到四十几笔落下之后,池暮已经沦为了一个血人,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不过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气色。 而池渲的面容自始至终都冷若冰霜,没有残忍也没有怨恨,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空洞到了极点的冰冷,像是子时明明无害却能将人冻死的雪地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而池暮整个人烂在太师椅上,从一开始的凄厉惨叫,到后来已经发不出什么动静了,喉咙鲜血翻滚发出微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响。 鲜血染红了池渲握着匕首的右手,却染不红那泛着冷意的利刃,血珠顺着垂落的刃一点点滑落到地上,池渲冷眼看着现在已经奄奄一息的池暮,抓紧了手中的匕首。 还差最后一刀。 在池渲将匕首刺入池暮心口的瞬间,原本烂软的身子一僵,被鲜血浸泡起来的眸中浮现一丝解脱,随后便断绝了气息,而鲜血也从心口喷溅而出。 温热的鲜血溅到了池渲白皙又毫无人气的脸颊上,红得刺眼,白得分明。 沈不骄虽然自小便随着父兄上战杀敌,见过的死人数不胜数,却还没见过如此惨状的,浑身上下寻不着半点的好皮肉了,因为画面太过血腥,当下转过身去,移开了视线。 但是刚刚转过身去,便让沈不骄看见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染了一身血腥气的慕清洺,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带着割人的寒意冷冷地看着这里。 她心中一惊,连忙垂下眸子,手指藏在背后戳了戳池渲提醒池渲。 随后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声音对着慕清洺道。 慕大人。 但是身后的池渲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传来,正当沈不骄有些疑惑地微微皱眉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刚刚还精神十足,用匕首划割池暮的池渲,现在不知为何晕了过去。 沈不骄有些意外,想要上前将池渲搀扶起来。 但现在慕清洺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冷声道。 让开。 沈不骄看着面前的慕清洺,眼神冰冷蚀骨,浑身血腥味刺鼻,她忍不住有些紧张得吞咽了下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觉得面前的慕清洺比那滩不成型的血肉还要可怕。 当即,下意识就给慕清洺让开了道。 但看着慕清洺朝着池渲走去,心中想起二人不和,担心慕清洺对池渲不利,沈不骄还打算上前阻拦,却见慕清洺只是伸手将池渲从地上拦腰抱了起来,随后冰冷的视线又朝着她看了过来。 被这么一看,她鬼使神差地为自己解释。 跟跟我没关系。 慕清洺当然明白这件事情跟沈不骄没有关系,只是心中气闷,他在外头着急担忧寻找池渲的时候,池渲自得地询问池暮。 不会真的以为她真是一个人来的西域吧。 池暮如何以为的他不清楚,但是池渲算是将他瞒骗了个实实在在。 他抱着池渲,垂下长睫,敛起眸光,掠过沈不骄便朝着木屋外面走去。 沈不骄抬头看着慕清洺和池渲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等到木门重新合起来重新阻隔了她的视线。 疑惑和迷茫忍不住爬上了沈不骄的眼睛。 她有些搞不清楚池渲和慕清洺之间的关系,那眼中带着割舍不下的情感,却又不像是恨意和讨厌。 离开了布满昏黄烛光的木屋,二人转身便缓缓步入了黑暗之中,慕清洺抱着池渲,冷眸在黑暗中依旧能正常视物,抬步朝着山下走去。 池渲安静地躺在慕清洺的怀里,布满鲜血的手指,在慕清洺不能发现的角度,轻轻攥着对方的衣角,在上面印上一个鲜红的指纹,随后似是梦中呢喃般轻声道。 疼 慕清洺的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池渲的侧脸,眸光只有一味的冰冷却又复杂得厉害,谁都解不透。 -- 第203页 池渲颊上的鲜血还未擦拭掉,现在就已经干在了脸上,而慕清洺的青衫上也布满了数不清的血点连成片,生生将青衫给染成了黑色。 现在他们两个,说不出谁比谁更干净一些。 清隽淡漠的面容微微仰头,长睫将月华阻挡在外,半蟾斜倚山巅,给为世间万物都笼上了一层神圣的银辉,却洗不清他和池渲的满身血污。 一直等到了上京城,回到殊华殿,池渲都没有摆脱昏迷状态。 慕清洺将池渲放在了熟悉的床榻上,但除了羽睫颤动了一下之外,半点睁开的迹象都没有,他伸手将池渲胳膊上的绷带解开。 身上带血的衣服已经换下去了,现在他们又变成了那个长公主殿下和当朝太傅。 胳膊上狰狞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恢复得还算不错,但就算是痊愈了也会落下大片的伤疤,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粉,低头给池渲细细包扎伤口。 殊华殿放置的冷香丸从未让池渲如此舒心过,就在她打算就这么借着昏迷睡一觉的时候,听见慕清洺的声音传来。 太医给殿下号过脉了,身子并无大碍,殿下打算什么时候醒过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慕清洺将池渲的袖子放下来盖住了层层的白色绷带,随后将池渲的胳膊轻轻放在了床榻之上,看着池渲的胳膊缓缓陷入柔软的衾被之中。 他知道池渲这几日是在装昏迷。 也知道为什么装昏迷,不过是觉得心虚不敢面对他罢了。 长睫轻拢眸光,将视线聚焦在池渲的脸上。 就见话音落下之后,池渲的羽睫开始疯狂颤动,显然是已经听见了,却像是打定主意一般不肯醒过来。 见此,他轻叹一口气,无奈道。 我不怨你。 闻言,躺在床榻上毫无反应的池渲这才悠悠转醒,掀开眼帘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榻旁低头看着她的慕清洺,可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听见慕清洺幽幽落下了后半句。 殿下骗我也是应该的。 见此,池渲当即翻身朝着床榻内侧滚去,打算离慕清洺越远越好,却被慕清洺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了腰肢,禁锢住了身子。 她刚想将慕清洺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根根掰开,就听见身后传来慕清洺沉郁的声音。 在殿下眼里,臣还比不上沈不骄值得信任是吗? 清眸中涌上歉然,她心中叹一口气,随后转过身子来面对面看着近在咫尺的慕清洺,轻轻垂下羽睫,小声道了一句。 我错了 她抬头对上慕清洺的眸子,不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双手放在慕清洺的肩膀上将对方拉向自己,嘴唇轻柔地覆盖上慕清洺的。 原本只是一个安抚性的亲吻,却在气息勾缠的瞬间便变了味道,随着亲吻的加深,已经不需要池渲将慕清洺拉向自己了。 胳膊放松地放在慕清洺的肩膀上,袖子从手腕上垂落下来,露出了被层层绷带包裹的小臂,她微微歪头,颤动的羽睫覆盖在被炙热气息灼烧的脸颊上,或许是因为那点心虚还未退散去,她不敢抬头去看对方。 慕清洺缓缓将池渲放在床榻之上,垂下视线,半阖着眸子炙热又专注地看着闭着眼睛的池渲,欲色渐浓,他将池渲缠在自己身上的手抓了下来,修长宽大的手掌扣住池渲的手指,似是给池渲精心做了一个囚笼。 云鬓散乱,花容渐艳。 可就在慕清洺刚刚将手指放在衣带上的时候。 殿外突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奴婢见过陛下。 还不等慕清洺反应过来,池渲便将他给推开了,末了还用手中袖子擦了擦泛着潋滟水渍的唇角。 然后,她就看见慕清洺的眸子沉了又沉,心中顿觉不妙,但她来不及解释什么,池烬就从外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纪云中。 此次池渲离开去北疆,池烬是当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很难看见池渲了,眼下听见池渲回宫的消息,心中大喜。 当下顾不得其他事情,第一时间就来了殊华殿。 池烬进了殊华殿之后,便到了池渲的床榻边,细细询问池渲这一趟去西域可碰见了危险。 慕清洺则是一言不发,垂眸子站在原地,将眼中的情绪遮挡了个严严实实,瞧不出半点悲喜厌怒来。 纪云中站在一旁,瞥了一眼慕清洺道。 慕大人这次怎么会和殿下一起去西域?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见慕清洺掀起长睫,眼神带着冷凝的寒霜,朝着纪云中看了过去,毫不留情面地开口道。 我的去向何时需要向纪大人报备了? 纪云中被慕清洺怼得喉头一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慕清洺是太傅兼尚书令,官职在他之上,确实不用向他报备。 但平日相交,也都会给彼此留了几分情面。 不想今日这般冷冷地便讥讽了过来。 就在纪云中有些茫然地回想自己是哪惹到慕清洺的时候。 慕清洺撂下这句话之后便直接抬步离开了,连池渲和池烬都没有知会一声,瞬间纪云中又像是抓到了把柄一样转头就要状告慕清洺,却被池渲给拦住了。 此次去西域是陛下的意思。 闻言,池烬立马心领神会,用力点点头道。 -- 第204页 对,是朕让慕大人和姑奶奶一起去西域借钱的。 见此,纪云中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下去,对着池烬微微弯腰说道。 陛下圣明。 池渲则是转头看着慕清洺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面露担忧。 作者有话说: 慕清洺:你嫌弃我。 池渲:没下意识。 长公主本来很飒,后来她男朋友来了。 沈不骄:别看我,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池渲:洺洺QAQ痛痛! 第76章 张嘴 翌日清晨, 曙光薄明,天边的山雾还未完全散去,沈不骄便直接进了宫。 眼下深秋花园中的花都落了,过了花团锦簇的时机, 现在一副败萎之相, 她穿过花园, 绕过回廊便到了殊华殿。 进入内殿的时候,池渲正低头打理着放在床头的兰花。 沈不骄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弯腰行礼道。 臣见过殿下。 此去西域耗费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但是这株兰花有殊华殿的宫人照料着, 叶片花萼竟是比离开的时候还要润泽些。 池渲坐在床榻上,手指捏起兰花的叶子正在细细检查有没有枯叶。 听见沈不骄的声音, 这才将视线从兰花上收回来,随后落到了沈不骄的身上。 沈不骄一身干练利落的黑色劲装, 袖子和裤腿都用束带束起, 没有挽发髻,只是在头顶用艳如火的红色发带, 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神采焕发。 池渲看了沈不骄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手指继续摆弄手中的兰花,语气漫不经心地缓缓而道。 池暮的那些人都是曾经跟着沈家的老人了,也曾上战杀敌,现如今却落草为寇,成了大靖的腹内之患。 红润纤嫩的指尖随意地拨动着手上的叶片, 语气平缓。 本宫给沈将军三年的时间, 三年之后, 本宫要大靖之内再无一个匪患。 说话间,她抬起眼来直视着沈不骄,语气顿了顿,继续询问。 将军可做得到? 让最了解他们的沈不骄前去,她这番也算是给了那些人一个机会,若是肯归降也就罢了,若是不肯 手指捏住一片叶尖泛黄的叶子,将其从根茎上拽了下来。 那就除了。 池渲的意思沈不骄心中明白,眼下大靖正值用兵之际,若是能劝下来自是最好的,当下维持着弯腰的弧度,连头都未抬,信誓旦旦道。 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她轻轻颔首,随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再次落在沈不骄的身上说:此去剿匪带着孩子不方便,明日便将池炀送进宫来吧,我帮你照看他。 沈不骄抬起头来,如寒星般的眸子望着池渲,没有半点迟疑和推辞,点头便应了下来。 好。 沈不骄领了池渲的命令便直接出了宫,而长生殿中却又陷入了另一种纠结和为难之中,纪云中眉头微皱,抬头看着不远处池烬的背影,犹豫再三开口道。 陛下真的打算和北疆开战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大靖真的做好和北疆开战的准备了吗。 池烬站在窗台前,双手负立在身后,眼中的深沉给这张尚且稚嫩的脸增添了不少年岁,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头也不回地对着纪云中道。 迎亲队伍到不了北疆,等北疆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被耍了,就算我们不想,也难以避免。 北疆和大靖的战争在所难免,这是早晚的事情。 话虽是如此说,但是纪云中却皱起眉头,作难道。 可是现在朝堂之上无一人能担当此次的主帅。 这个问题被池烬带到了太和殿上,他坐于高位面带威严,头上的玉旒轻轻晃动,他看着满朝的官员,开口询问。 此次开战,何人该做主帅?诸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顿时陷入安静之中。 似是在低头认真思索。 过了片刻之后,还是林叙之率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穿红色官袍手拿白玉笏板,站在大殿之中,对着池烬恭敬弯腰说道。 禀陛下,齐国公曾率领兵马降服西域,征战沙场半生,熟知战场谋略,带兵之道,老骥伏枥,此次对北疆也是亦然。 臣以为此次开战可由齐国公担任主帅。 话音落下的瞬间,本来反应平淡的即墨卿猛地抬起头来,随后立马从人群中走出,站在大殿中央,距离林叙之斜前方的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对着池烬弯腰道。 禀陛下,家父年轻时候雄勇善战,但现在已是迟暮之年,再难堪大任,此次和北疆一战关键至极,臣请殿下挑选年轻有勇有谋者担任主将。 也请陛下体恤老臣。 闻言,林叙之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坐在一旁整个早朝都未开口的池渲,突然出声打断了林叙之。 此事容后再议。 两人只得重新退了回去,只是即墨卿在退回去之后,瞥了林叙之一眼,眼神冰冷刺骨,带着看不见的刀刃。 自从池渲离开上京城之后,林叙之便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针对他。 -- 第205页 林叙之则是看都没看即墨卿一眼,低着头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堂堂正正地抬头迎上即墨卿的视线,仿佛他所言乃是公平公正至极,不含一点的私人恩怨。 而池渲此刻的眼神却放在了慕清洺的身上,慕清洺就站在她面前的不远处,但站在原地跟个石像一样垂着长睫,整个早朝都未说一句话,也未抬头看池渲一眼。 下了早朝之后,更是第一个率先走出太和殿的。 池渲瞧着慕清洺的背影,眉头微蹙。 心知,慕清洺这是在生她的气。 出了朱红色宫门,慕清洺便径直朝着自己停在宫外的马车走去,心中含着气,步履生风,等到他都快上了自家的马车,其余的大臣这才缓缓从宫门中陆续出来。 将车门从外面打开,慕清洺掀起长袍弯腰打算进去,却在打开车门看清楚车内场景的瞬间,动作顿了顿,片刻后状若无事地抬步继续走了进去。 马车内,池渲坐在左侧,慕清洺便坐在右侧。 两者之间保持着一拳的距离,上了马车之后,慕清洺就落下长睫,一垂再垂恨不得闭上,清隽的面容上凝结了一层冰霜,讥刺道。 殿下坐臣坐过的马车就不怕脏了身子? 她抬头瞧着近在咫尺的慕清洺,唇角紧抿,显然是在怄气。 马车轱辘转动起来,周遭传来的声音将马车内的声响淹没在喧嚣之中,马车行过繁华熙攘的街道,随后停在僻静的巷子中,而车夫则领了自家主子的赏钱,喜滋滋地直接进了一旁的茶楼休息去了。 和周遭安静平和的氛围不同,车厢内汹涌又危险,处处都透着不平静。 他垂眸看着池渲,气息不稳地说道。 张嘴。 迷.乱的气息遍布了整个车厢,腰上的铃铛不知何时被人扯了下来,滚了两滚便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了,一如此刻的池渲。 他低头覆盖上池渲的唇角,不同往常的循序渐进,是有些恶狠狠附带侵占意味的亲吻。 春情侵染两人,呈现不同往常的颜色。 慕清洺本就骨节分明的指关节此刻泛着淡淡的红色,其余的地方白到几乎透明。 他用手掌将池渲的下巴高高托起来,帮助对方已经丧失闭合功能的嘴巴合上,大拇指将漏出唇角的一缕涅白抹掉,指腹从此刻紧紧闭起且不留一丝缝隙的唇瓣上一扫而过。 慕清洺的手指像是上好的画笔,沾取从池渲唇角剐蹭来的白色液体挂在指腹上,却是永远不能落下的笔触,写满了画家个人私.欲。 长睫轻轻颤动,他低头看着池渲,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开口。 咽下去。 本是圣洁的白色,此刻却弄脏了整个画面。 唇角紧闭,细长的脖颈被迫暴露在慕清洺的面前,喉间被对方的手指覆盖,任何的隐秘此刻都被揭露出来,她没有半点躲藏的地方,只能老老实实地去执行慕清洺的命令。 脖颈细微的吞咽动作传来,慕清洺刚刚还凝着冰霜的眼神这才缓和了几分,但依旧没有放过池渲。 云鬓散落开被汗水打湿在了脸颊上,她不受控制地后仰头,布满春.潮的脸透过车窗的布帘露了出去,好在这个巷子足够僻静,平日也没有人经过。 但还是让她觉得不安。 池渲现在就像是一株开得正盛,又被人揉烂的花,嫩红的汁水裹挟着春色溢出,沾满了双手。 手指攥着心衣用力地往下拉,但是心衣太短根本就够不到她想要遮挡的地方,给她带不来一丝的安全感,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唤了一句。 慕慕清洺! 与此同时,车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外头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 请问是慕大人吗? 闻言,她只得用手捂住嘴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那人就站在马车的左侧,看不见右侧车窗中探出来的脑袋。 在车厢外的人几次三番询问之后。 慕清洺这才从池渲的双.腿.间缓缓抬起头来,原本清正端方的一张脸,此刻竟是说不出的邪气,眼尾晕开一抹红。 他伸手将池渲的身子拉了回来,垂眸看着池渲不安又无措的眸子,低头覆盖上对方半张的唇角。 等到一个亲吻结束之后,慕清洺这才打开车门,而池渲的身子已经彻底软成了一滩水,离了慕清洺之后身上没有半点的力气,浑身无力地趴在马车上,脖颈露出大片红.痕,只能借着慕清洺的身子挡住自己。 清眸浮起层层水雾,气息微喘地看着慕清洺的背影。 她喜欢马车,马车又小又隐蔽,足够在喧嚣的尘世间劈开独属于他们两个的空间,不似房屋那么大,也不似宫殿那么空,是一个只容得下他们两个的空间。 慕清洺身上的衣衫除了衣角多了几道细微的褶皱之外,这一切都和他刚刚出宫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就连头上的官帽都规规矩矩地戴在头上,只是唇色要比往日艳上不少。 站在马车外,是朝上同僚。 见着慕清洺打开车门,立马恭恭敬敬地对着慕清洺弯腰。 下官是礼部侍郎景仲,此次是有要事要和太傅大人商讨,不知大人可否移步?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景仲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他要和慕清洺商讨的事情,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情。 -- 第206页 慕清洺的眼皮微抬,并未下马车,只是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着景仲说道:此地只你我二人,景大人但说无妨。 见此,景仲左右看了看确定周遭没有人之后,这才朝着慕清洺走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日前来,是为了长公主掌权一事,长公主掌权早就引得朝上众臣不满,下官知大人和长公主不合。 所以今日下官前来,是想要协助大人。 不久便是中秋宴,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说话间,景仲手上做了一个往下切的动作,本以为这次能将池渲送去北疆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池渲回来了,还要连累大靖和北疆开战。 此举算是惹怒了朝上的保皇派和主张谈和的官员。 闻言,慕清洺脸上缓缓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眼角微弯,对着景仲点点头道:得景大人相助,此事定可成。 景仲脸上也随之露出一个笑容来,是一种庆幸和松了口气的笑,对着慕清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这才离开,但是景仲不知道的是,他们密谋的刺杀对象现在就藏在慕清洺的马车中。 而且将他们的计划听了个清清楚楚。 但池渲坐在车厢内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 情.色是偷来的,羞来的。 在慕清洺和景仲说话的时候,慕清洺的手是背在身后的,她伸出自己的手指偷偷勾住了慕清洺的手指。 不知是不是缘分,他们两人的无名指上各有一颗红痣,藏在指缝之中,平时不明显,只有手指错开才能发现。 现在瞧着那颗妖冶的红痣,她执拗地将自己的红痣覆盖在慕清洺的上面,两颗红痣贴在一起,这才满意。 等到景仲离开之后,慕清洺这才退回马车之中,而池渲的身子下一秒就贴了上去,她双手抱着慕清洺,松松垮垮地挂在对方的后背之上,轻声问道。 是谁? 慕清洺却答非所问。 是试探,纪云中的试探。 从他刚和池渲一起回来的时候纪云中便起疑了,眼下和他毫无交集的景仲就找上门来,明显是纪云中在试探他和池渲的关系。 但是眉眼平静,两人都没将刚刚的景仲放在心上。 他转过头来垂眸看着池渲嫣红的唇角,伸手将对方唇角上的水渍擦拭掉,边轻声道:殿下既然不想动纪云中,那我们就需得再做一场戏让他放心。 闻言,池渲却是半点不在意,泛着潋滟水光的清眸,歪了歪头看着慕清洺道。 还生气吗? 他垂眸视线自然而然落在池渲红肿的嘴唇上,眼中欲色渐浓,暗哑着声音道。 听说西域有种纱衣,薄如蝉翼。 第77章 和离 齐国公府内。 屋外的树叶大多已经枯败了, 再也挂不到枝头上,叶片半透明的脉络在秋风中瑟瑟,等到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上掉落下来,就将彻底引来整个凛冽的冬季。 容窈将内屋的窗户打开, 斑驳的碎光撒在她的脸上, 像是缓缓淌动的流金一样, 将原本的七分娇美婉丽映照成了十分。 她低眉敛目,一副乖巧之貌,玉指捏着毛笔将纸条上的内容写好之后,又用指尖捏起来对着阳光吹了吹。 等纸上的墨迹彻底干透之后, 她这才将纸张轻轻卷起,随后就要将卷好的纸条放进信鸽腰背上的信袋中。 但她还未将纸张放进去,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即墨卿抬步走了进来,吓得那原本在容窈手中乖顺无比的鸽子扑腾翅膀便飞走了, 连一根羽毛都没有留下, 只留下一阵渐行渐远扑腾翅膀的声音。 手中的纸条还未塞到鸽子腿上,容窈连忙将手中纸条藏在身后, 用手心攥起来, 随后转过身面对突然走进来的即墨卿,柔声询问。 你今日不是同几位同僚吃酒去了吗, 怎得回来这么快? 瞧着容窈不自然的语气,且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惹得即墨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朝着容窈背在身后的双手看过去。 你在背后藏了什么? 没没什么。 容窈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桌案处, 她还想要躲, 但是直接被即墨卿抓住手腕, 看着即墨卿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随后将紧紧攥在手心中的纸条拿了出来。 末了还用左手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用右手将纸条给展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容窈娟秀的字迹,在看清楚上面所书之后,即墨卿当即便皱起了眉头,唇角的吟吟笑意也退了下去。 就见,上面清楚地写着即墨卿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都和什么人接触了。 容窈低着头,因为心虚不敢去看即墨卿的脸色,所以也不知道此刻即墨卿的脸色是阴是晴,是喜是怒。 就听见即墨卿骤然变冷的声音传来,语气阴阳怪气,听不出想要表达的情绪来。 我这是娶了个夫人还是个细作? 闻言,她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但仍然不敢抬头去看即墨卿,视线落在了即墨卿拿着纸条的手上,有些渴切地希望对方能把东西还给她。 没有得到容窈的回答,即墨卿也不生气。 只是,手指收拢将那纸条连带着里头的内容攥成一团,随手丢在了一旁,球状的纸团落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直接滚到桌案底下了。 -- 第207页 但现在不管是即墨卿和容窈都顾不得它了。 就见,即墨卿又拿了一张空白的纸张铺在桌案上,拿过毛笔沾了沾未干的墨水,笔尖落在纸张上,便开始写起了什么。 瞧着即墨卿落在纸上的内容,容窈眼中划过一丝慌乱,伸手便要抢过即墨卿手中的纸笔制止。 你要做什么? 但是还未触碰到对方手中的纸笔,身子便被即墨卿给禁锢住了,他用左手抓住容窈的两只手腕,将对方的身子控制在自己的怀里。 低头瞧着容窈有些羞恼的表情,语气故意有些恶劣地说道。 我帮你写。 既然大事小情都要向殿下禀告,那怎么能没有床笫之间的事情。 即墨卿一只手便制住了容窈,她挣脱不开,只得看着即墨卿飘逸遒劲的笔迹在纸上落下一些不堪入目的话。 脸颊红了又红,红晕直接窜到了耳根处。 而收到信件的池渲,站在窗口处借着外头的光线,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呆呆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内容,表情有些不自然。 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即墨卿才肯放过容窈。 容窈得了自由之后便立马去了宫内,见着池渲之后,却又有些难以启齿了。 殊华殿内,池渲端坐在案几后面认真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奏折,而容窈则是靠在软塌上,低头缝着手上的衣裳。 即墨静的身子越来越重了,眼看着就要临产了。 她想做几件小孩衣裳给即墨静。 只是绣着手上花样的容窈不知想起了什么,粉颊红了又红,抬头看着一旁专心处理朝政的池渲欲言又止。 池烬依旧每日来殊华殿给池渲请安。 只是今日不同的是,殊华殿内不单单只有池渲一个人。 除了容窈靠在软塌上低头绣花之外,外殿此刻还端坐着个和池烬一般大小的孩子,眉眼还未长开,但已经能瞧得出来日的俊俏,正低头看着手中从瀚书阁内翻找来的书。 这个孩子,是沈不骄和池桉的儿子,池炀。 在沈不骄带着兵马出城剿匪之后,池渲便直接让人将池炀给接进了宫中,和池烬不同,池炀的脸上还尚且带着这个年纪尚有的天真和稚嫩。 池烬的眼神落在池炀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对着池渲弯腰行礼道:烬儿给姑奶奶请安。 姑奶奶今日圣体安否? 闻言,池渲这才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一旁,抬头看着面前的池烬,和往日一样答复:安好。 往常得了这一句安好之后,池烬就该离开殊华殿了,但今日池渲显然不想让池烬离开。 她抬头看着面前沉稳老成的池烬,清眸中浮现点点满意,眼神罕见地缓和了一瞬,对着池烬道。 今日朝中休沐,陛下不用上早朝,便在殊华殿内多待一会吧。 话音落下之后,她的语气一顿,对着外殿内看书的池炀轻声唤道。 炀儿,过来。 听见池渲的呼唤之后,池炀连忙放下手中书从外殿跑来了内殿,有些局促地站在池渲的身侧,在沈不骄离开上京城的时候,曾经嘱咐过池炀,万事都要听从大殿下的吩咐。 小孩子最是懂事,进了殊华殿之后便不吵不闹。 只是人到了陌生的环境之后,下意识贴在自己最熟悉的人身旁。 她转头看着和池烬同样年岁的池炀,伸手爱怜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却并未看见一旁池烬的眼睛暗了一瞬,她转头看着池烬说道。 他是池炀,是陛下的 池渲有意让池烬和池炀亲近亲近,毕竟这个世上池烬的亲人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但还不等池渲将话说完,池烬便开口打断了她,弯腰出声道:姑奶奶见谅,朕今日邀了纪大人练武,现在纪大人还在教武场等着朕,就不在殊华殿耽搁时间了。 朕先走了。 见此,池渲的眼神黯了黯,还以为池烬是在排斥池炀,但就在此时池烬扬起一个满是歉然的笑容,像是真的时间来不及。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便这么看着池烬抬头离开了殊华殿,之后又让池炀继续回外殿看书了。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 一直坐在软塌上专心缝着小孩衣裳的容窈抬起了头,看着一旁若有所思的池渲,犹豫再三终是小声说道:昨晚的纸条不是我送来的。 闻言,池渲的目光怔了怔。 就算容窈不解释,她也能瞧出那不是容窈的笔迹。 容窈性子内敛,八百辈子说的荤话可能都没有那一张纸上多。 只是忍不住笑了笑,转头看着容窈道:你以后大可不必再给我送来他的消息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担心容窈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伸手抓着容窈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款语温言地说道。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掺杂上利用才能更加稳固一些,但是我们不用。 我们不用。 池渲一连重复了两遍,往日冷若冰霜的眸子此刻看向容窈是坚定的温和,像是融化冰霜的第一缕阳光,或许不够温暖,但满是希望。 闻言,容窈心头一酸,随后用力点点头。 -- 第208页 她只是觉得池渲帮了自己这么多,下意识地想要为池渲做一些事情,但却不知道池渲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想让她活得轻松一些罢了。 剩下的时间是在容窈低头缝衣裳,池渲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着容窈缝衣裳的过程中度过的,容窈每落上一针,便跟她讲解上几句。 似是想要将这个技能教给池渲,但池渲应得心不在焉,显然没有往心里去。 眼下到了深秋的季节,衣领为了御寒越来越高了。 就连在凛冬日里也不需要高领束缚的容窈,今日也罕见地穿了一件半高领的衣裳,但是池渲一抬头还是让她看见了脖颈没有遮挡干净的红痕。 瞧着容窈眼下的乌青和憔悴。 她当下微微皱眉,对着容窈轻声道。 即墨卿年轻气盛,但你比他年长几岁,当劝他克制节欲。 语气带上了嗔怪。 少折腾你。 容窈的脸红了红,她不是没有劝过即墨卿,但是即墨卿给她的回答是。 他说他没有慕清洺那么傻。 这个回答显然是出乎了池渲的意料,她愣在原地怔上片刻之后,这才小声地反驳了一句:倒也没有那么傻。 说话间,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翻滚身子到软塌内侧中休息去了。 容窈脸上含着淡笑不语。 秋风扫落叶,将枯叶吹到了水面之上,轻飘飘的落叶只在平静的水面上荡开一层薄薄的水纹,却扭曲了倒映在水面上交缠在一起的人影。 中秋宴会之上,朝臣携着家眷一同和天子度过这个佳节。 每当有外臣进入后宫的宴会时候,池渲总是会消失上半个宴会的时间,要不然就是露个面之后就消失了,池烬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但是今日明显和往日不同。 池渲伸手扶着假山上的顽石,步伐不稳地从暗处中走出来,发丝凌乱,头上还带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叶片还泛着嫩绿,是栽种在灌树丛中冬不死的叶子。 计酒就守在宫宴外,看见池渲走出来,连忙伸手将她搀扶过来,还不忘伸手将头上的碎叶子给摘掉。 瞧着池渲的状态有些不好,一直注意池渲的池烬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对方走过去,对着她轻声询问。 姑奶奶,可是身子不适? 脸上的炙热气息还未褪下去,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因为什么不适,只是难堪启齿,对着池烬摇摇头,气息微喘地说道。 只是喝醉了,有些喘不上气来,陛下不必担心。 瞧着池渲脸上的薄红,和一旁大臣喝醉之后脸上浮现的酡红差不多,但是池烬私以为池渲脸上的红晕要好看很多,比起那些老臣脸上醉醺醺的酡红要好看上许多许多,但是这丝红晕和酡红有什么不同,她现在还搞不清楚。 只得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正当他将视线从池渲脸上收回来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了池渲衣角上粘连的东西,当下皱眉有些好奇地询问。 这是什么? 此言一出,池渲和计酒下意识朝着池烬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么一看才发现裙摆上有粘稠的液体在一点点往下淌。 池渲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池烬。 倒是计酒率先反应过来,说道。 是燕窝羹,奴婢不小心撒在殿下的身上了。 闻言,池烬这才彻底收回视线来,对着池渲说道:那姑奶奶快些回去换衣服吧。 计酒连忙伸手搀扶着池渲离开,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清眸中带嗔怒地看了慕清洺一眼,只是眼尾的媚态还未褪去,杀伤力不足。 而慕清洺此刻落座在群臣之首,和同僚推杯换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说不上亲近也不算疏离,端正有礼。 冷眸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欢愉,让今日任何和慕清洺接触的人都能明显地察觉到今日他的心情很好。 在池渲的眼神投过来的瞬间,慕清洺正侧头和景仲说着什么,似乎是察觉到了池渲的视线,他脸上的笑意浓了浓,却还是克制住了没有抬头去看离开的池渲。 而此刻即墨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神落在了面前一块都未动的点心上面,似是在思忖什么。 若是比起来,这宫中的点心自是比外头的味道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即墨静的身子越来越重,身边离不得人,容窈今日没有随着他一起进宫而是留在了齐国公府内,他自己是不喜欢吃甜的,所以这面前的点心一块都没用。 但是。 容窈吃不得苦的话,那应当很喜欢甜吧。 即墨静的身子太过虚弱,自从怀孕之后安胎的汤药便没有断过一顿,好在即墨静十分配合,每日喝着那苦汤药,连眉头都不会皱紧一下。 现下容窈就站在药铺之中抓药,但是抓的却不是给即墨静的安胎药。 她双手从大夫手中接过包好的药材,脸上露出莞尔的笑容,柔声道。 谢谢。 落下这句话之后,容窈便拎着手中药出了药铺,似是担心被人发现,又像是在急着什么,容窈是一路跑回齐国公府的。 等回到府邸的时候,脸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红。 -- 第209页 气息不稳便朝着煎药的小厨房走去,美眸中带着明显的期待和欣喜。 但她刚刚回到院子中便看见矗立在院内树下的即墨卿,双手负立在身后,似是在等着她,容窈眼中划过一丝慌乱,随后连忙将手中抓好的中药藏到了背后。 双手也学着即墨卿的样子负立在身后。 听见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即墨卿抬头看去便看见容窈站在院门处,因为跑得太急头上薄薄的发丝此刻还未完全垂落了下来。 他瞧着容窈站在原地,不肯走过来,还双手覆盖在身后遮遮挡挡的样子,忍不住蹙蹙眉头,询问道。 背后拿的是什么? 容窈当即摇头,否认:没什么的。 她到底不是撒谎的专业户,每次谎话还未说出去,双颊就先红了,总是逃不过即墨卿的眼睛,但是现在即墨卿也在身后藏了东西,不方便去抓容窈一个现行。 左右容窈瞒着他的东西,也不过是和池渲的事情,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容窈手中拿着药材,抬步迈下台阶朝着即墨卿走了过来,拉近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今日即墨卿去参加宫中的中秋宴,她以为得很晚才能回来,没想到现在就回来了。 当下仰着头看着即墨卿道,美眸还含着尚未褪去的欣喜和期待,让人难免觉得这份欢喜和期待是给自己的。 你今日怎得回来的这么早? 他垂眸,视线落在容窈的脸上,眼神柔了柔如实回答道。 今日宴会上出了点意外便早点回来了。 一个长公主落了水,一个太傅中了箭。 当即给整个宴会都变了另外一种味道,任由旁人惊慌失措,即墨卿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便急着回府了。 眼下容窈抬头将手中的草药藏在身后,即墨卿弯腰看着容窈,身后藏着从宫中带回来的点心,容窈一路朝着厨房走去。 容窈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齐胸长裙,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勾出姣好玲珑的身姿来,但因为是齐胸的原因比平日少了几分美艳,多了几分娇憨,像是个二八年纪正含情的姑娘。 即墨卿走在容窈的前面,却是背着手在倒退着走,眼神一直落在容窈的身上。 朱袍玉带,不羁风流的小郎君正弯着欣长地身子看着她,有秋风裹挟着金黄的落叶从他们身边吹过,给他们印上金叶的图案。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笑意不断。 晚上的中秋宴,先是池渲落水后又是慕清洺中箭,给这个团圆美满的节日拢上了一层肃杀的味道,众人嘴上说着彻查此事,但都心知肚明,害得池渲落水和害得慕清洺中箭的就是他们彼此。 但是她们不知道的是。 晚上的公主府中。 烛火昏黄,池渲抽了抽鼻尖,低头认真地给慕清洺包扎伤口,因为白日落水着了寒,鼻音极重道。 我不是让他们射偏一点吗,怎么还伤着你了? 伤口虽然不深,但到底是流了血,慕清洺的脸色此刻有些苍白,长睫上是细碎的烛光,手中端着煮好的姜汤送到池渲的嘴边,眼中的柔情比这碗姜汤还要灼人。 轻声说道。 那箭上又没有长眼睛。 这药一喝起来便不能断了,容窈一直从中秋喝到了一年将尽,但是一直都未有半点动静传来。 即将到年关,霜雪也降了下来。 每日容窈都会去拿药,就算今日降了大雪也不例外,她撑着伞挡去头顶如絮的雪花,一路小跑着去了经常去的那间药铺。 这么久的时间,便是药铺中的药童都已经认得容窈了,瞧见容窈走过来,好心地问了一句。 娘子都喝了小半年助孕的汤药了,还未得身孕? 与第一次来药铺的欣喜和期盼不同,现在容窈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面对小药童的询问,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那药童也皱眉,挠了挠后脑道。 平常里喝这幅汤药的不管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还是身娇金贵的新妇,都是很快就得了身孕。 娘子喝了这么久都无用,想必是不对症。 药童本想劝容窈别再继续花冤枉钱了,但瞧着容窈的眉头蹙起,神情黯然的样子,心中不忍,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说道。 明天我让师傅给您调换调换方子,想必很快就能有喜讯传来了。 见此,容窈的脸上这才勉强扯开一个笑容,伸手从药童手中接过汤药之后,道了一声谢便拿起放在门外的油纸伞抬步出了药铺。 但今日不过是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窈儿。 容窈躲在伞下的身子一僵,瞳孔被意外微微撑大,手中的药草脱手跌落在雪地之中,沾染上细碎的冰碴,就再也拿不起来了。 即将年关,在外面剿了小半年山匪的沈不骄在池渲的命令下回了上京。 沈不骄回上京的那天,正值大雪,风雪将坐在马背上的沈不骄往上京城外推,头上的发丝都笼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她只能被迫低下头,躲过那往眼中飞的雪片。 -- 第210页 本打算就这么低头一路进宫去复命,但是余光捕捉到的熟悉身影,让沈不骄猛地抬起头来,也不怕那迎面而来的风雪了。 调转马头,冷喝一声,便急忙朝着那个快要湮没在风雪中的身影走过去。 驾! 她骑着马循着那快要埋葬在风雪中的脚步,舍弃了就快要回去的上京城,跟着那道黑色的身影一路又出了上京。 瞧着那挺拔又熟悉的身影,沈不骄将马匹拴在一旁的树干上,抬步朝着那座落在城外有些偏僻的庄子走去。 她并未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看了一眼。 和她记忆中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不同,此次回来,对方似乎染上了沧桑,就像是月有阴晴圆缺,在上京城也有春夏秋冬一样。 人总得告别上一个自己,朝着下一个自己走去。 在对方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之前,沈不骄率先收回自己的身子和打探的视线,后背抵在墙壁上不敢再去看对方一眼。 她抬头望着迎面而来的雪花,不知是不是寒霜飞进沈不骄的眼睛中,被眸子给融化了,此刻在漫天风雪中,有些激动地淌出热泪来。 顾衍,没死! 但也就仅仅只是停在激动了,她伸手擦干了眼泪,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年少倾慕的人,翻身上马便回了上京城。 她转身太急,没有看见那之前明亮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一只了。 这对沈不骄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自从沈不骄离开之后,池炀便一直跟在池渲的身边,这瀚书阁内看不完的书,和池烬大方分享出来的蹴鞠,填满了池炀自从沈不骄离开之后无聊的时光。 今晚是大年夜,宫中举办宫宴,但是池渲没有去参加,西域的黄金已经送到了上京城内,而北疆也知道了此次和亲是假。 已经快要开战了。 加上年尾朝堂上有不少的事情要处理,她忙得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参加所谓的宫宴。 等沈不骄进了殊华殿之后,看见的便是池渲伏在案几上对着一年的开支算计着什么,眉眼间带着遮掩不下去的疲惫,不知多久没有合眼了。 宫内挂满了喜庆的花灯,垂在回廊下很是好看。 池炀澄澈的眼中满是渴望和跃跃欲试,他想出去玩,但今日是娘亲回来的日子,他不敢出去,他怕沈不骄回来找不到他,现下只能乖顺着待在池渲的身旁。 沈不骄离开之后,池炀便一直在压抑原本属于自己孩童贪玩的一部分,此刻看见熟悉又亲切的身影出现在殊华殿,再也压制不住。 当即脸上洋溢开一个笑容,嘴里一声娘亲喊出去的瞬间,双腿也已经快步朝着沈不骄跑了过来。 沈不骄蹲下身子,伸手将迎面跑来的池炀抱了一个满怀。 然后,抬头看着因为北疆开战一事烦心的池渲,她皱了皱眉头,低头将手指放在池炀的嘴唇上示意对方噤声。 不要吵到池渲。 池渲是听见了池炀的呼唤声,但也仅仅是蹙了蹙眉,手中的折子都没有放下,就连头都未抬起一下。 这段时间剿山匪的结果需要告知给池渲,沈不骄便将怀中自己早就写好的文书拿了出来,放在池渲的面前。 若是按照往常的规矩,她应当对池渲口述这折子当中的内容,但现下看着池渲应该看腻了这些折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拽着池炀的手。 两人一同对着池渲微微弯腰恭恭敬敬说道。 祝殿下新年喜乐。 依旧没有抬头,但是池渲对着沈不骄说了一句,轻声说道:沈将军亦是。 宫中举办宴会,但和往常一样即墨卿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拿了几碟子点心便回来了,即墨静已经快要临盆了,身边离不了人。 而容窈还在府中等着他,他怎忍在宫中浪费时间。 坐着马车从宫内回了齐国公府,原本毛毛躁躁肆意任性的人,现在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性子。 从马车上下来回到自己院子的这一路,头顶和肩头都落了不少的寒酥,但是即墨卿并未像往常一样,不管冷热直接进去。 反正冷了容窈会给他暖温,热了容窈会给他降温。 平日里仗着这点宠爱,有恃无恐。 但今日他站在外头,将身上的霜雪都给抖落掉了,这才抬步走进去,伸手将披在外头的斗篷挂在一旁,他下意识先对着容窈说了一句。 我回来了。 今晚守岁之后,他们还要一起去看即墨静,这是他们一早就说好的。 但是低头正打理着身上衣服的即墨卿并未发现,容窈坐在桌案后面,面色凝重,身前则摆放着一张薄薄的纸张。 在即墨卿抬头看过来的瞬间,容窈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落下一句话。 我们和离吧。 他的身子一怔,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抬起眼来,眸中满是难以置信地朝着容窈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民间燃放的烟花在夜空炸裂开来。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之中,倒是便宜了皇城中的人,不用出宫便能看见烟花,池渲放下手中的折子,抬头看着夜空上的烟花,瞳孔因为此刻的美好而在轻轻颤动。 但是再绚丽的光华也都是一时的,光晕稍纵即逝。 -- 第211页 等过了今晚子时之后,便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新年的开始。 就在此时,计酒从殿外走进来,俯身在池渲耳边低语了几句,清眸中划过一丝意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轻声说道。 请他进来吧。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新年的第一天来找自己的会是齐国公。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稍稍整理了仪容,抬步朝着外殿走去,只是在离开内殿的时候,眼神有些留恋地从大开的窗台上一扫而过。 或者说是从刚刚绽放烟花,现在又恢复沉寂的夜空上一扫而过。 等她出了内殿之后,便看见了恭候多时的齐国公,如即墨卿所言那般,齐国公确实已经到了迟暮之年了,但是眉眼中的精气神是寻常年轻人不能比拟的。 在看见池渲的瞬间,齐国公便弯腰对着池渲行礼道。 老臣见过殿下。 她伸手示意齐国公坐在一旁,随后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直接了当地询问:国公今日进宫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今日,齐国公显然不是来给她拜年,说什么吉祥话的。 闻言,齐国公垂了垂眼皮,随后撩起自己的衣袍直接就跪在了她的面前,沉声道:老臣请求殿下,此次让老臣带兵攻打北疆! 她将视线落在齐国公的头上,眼中的意外散去之后浮现的是钦佩之意。 但是。 国公应该明白即墨大人的意思。 即墨卿不想让齐国公这把年纪了继续上战场,而她也不想让齐国公上战场。 此次的主帅最好的人选是从纪家的年轻人当中出,纪云中是外戚要好行事很多,但纪云中将自己家中的小辈看得十分紧,半点都没有让纪家担当主帅的意思。 所以此次的主帅人选还未定下。 闻言,齐国公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老臣为了大靖戎马半生,现下国家危难之际,断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沈家那个姑娘都可以,老臣也可以。 同样,齐国公也明白,纪家曾经的开国大将,现在是被皇室猜忌怕了,不敢再拿兵权,当下有些轻视道。 他们纪家不敢去的,我敢去。 齐国公抬头看着池渲,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眸子此刻发出刺眼的光,她仿佛看见那个年轻臣子在帝王面前说着守卫边疆,不许他人来犯的雄心壮志。 她低头看着齐国公,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而此刻的齐国公府中。 容窈低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已经写好的和离书,瞧着上面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字眼,双手放在桌案下无措地绞在一起,眼中浮起了数次水雾都被容窈给压了回去,哪怕心中万般不舍。 她也只能努力维持正常的语气,对着即墨卿缓缓说道。 他与我自小就定下了婚约,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从小就觉得长大应该嫁给他,只是后来我入了教坊司,他为了我去了岭南。 再次传来消息便是他的死讯,我以为他死了。 但是他现在回来了,我不能背信弃义。 说话间,容窈抬起头来看着即墨卿,眼眶已经通红了,那和离的话她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一次了,但眼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让即墨卿答应。 从容窈开始说她和顾衍过去的时候,即墨卿便一直都没有说话,眼睫都未眨一下,以至于此刻眼圈微红,都能给自己找一个长时间不眨眼睛的借口,就是倔强地不肯承认是悲伤难过染红了。 他坐在容窈的对面,低头看着手上拿来的点心,现在那张和离书就横在两人的中间,一张轻飘飘的纸给他们两人划开一道鸿沟。 他有些不知作何反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眼圈因为长时间不眨眼睛,红色越来越浓,嘴角泛起一个苦嘲的笑容来。 所以呢? 我现在多说一句话,是不是就成了拆散有情人的罪人了? 他抬头朝着容窈看过去,想在容窈身上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容窈显然也不知这个答案,低下头躲过了他的眼神。 他定定地看着容窈,千万句话想说却都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唇角轻轻颤抖,声音也带上了闷闷的哑意。 所以你便打算以一个二嫁妇的身份嫁给他吗? 闻言,容窈抬起头来说道:我会让阿渲给我准备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新的,干干净净又清清白白的身份。 即墨卿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到。 随后,他伸手将那和离书拿了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随后便眼也不眨一下地撕碎了,开口说道。 既如此,这个和离书也无用。 你去找他,我不拦着你,这个身份就留给我吧。 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松开手任由被撕成碎片的纸张撒了一地,不再去看一旁的容窈,抬步便率先出了屋子。 即墨卿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回来这么早的,他就该在宫宴上喝个烂醉,让他不至于现在这么清醒地听容窈说那番话。 容窈一人坐在屋内,看着那满地的碎纸片,那再生欢喜的字眼都被即墨卿给撕碎了,做不得数了,可她和即墨卿之间,一如这支离破碎的和离书一样。 -- 第212页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开心还是难过,哭和笑都很勉强。 不管昨晚过的是喜是悲,是圆满还是缺憾,等到第二日早朝,即墨卿还是得穿着那身官袍进宫去,只是今日步伐说不出的缓慢,比平日的他像是少了三魂两魄一样。 到了中书省,他才刚刚坐定,便迎来了开年的第一件事务。 空白的圣旨在他面前展开,他作为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职责便是帮着陛下拟诏,但今日在耳边说起的是。 陛下有旨,让齐国公担任此次的主帅,择吉日出征北疆。 话已经带到了,剩下需要在笔尖润色的事情,就要交给即墨卿这个执笔人了,而即墨卿呆坐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是看也不看那圣旨一眼,立马从案几后面起身,抬步就朝着后宫而去。 池烬那边他求不到。 他只能去求池渲。 一大早刚刚送走了齐国公,池渲不过是趴在案几上小憩了一会,外头的天光便逐渐放亮,即墨卿刚一进宫得了消息便从中书省来了殊华殿外。 她抬头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即墨卿。 此刻外头风雪极大,鹅毛大雪从天上落下来像是能将人给埋起来,但她看着跪在外面的即墨卿,除了叹口气之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对方。 就在池渲看着即墨卿出神的时候,计酒从身后走了过来,凑到池渲的耳边轻声道:容姑娘来了。 她以为容窈来找自己是为了即墨卿的事情,可是在听清楚容窈的诉求之后,她眼中也忍不住划过一抹意外,皱眉看着容窈道。 即墨卿怎么办? 容窈摇摇头,眼中满是无助,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从死人堆里爬回来见我,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喜欢 说到这里,容窈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拢了拢眸光,收起外泄的心神对着池渲道:阿渲!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伸手抓着池渲的手腕,语气已经带上了祈求的态度。 她还未从容窈刚刚所言中回过神来,此刻被容窈抓住手这才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掌轻轻盖在容窈的手背上,安抚道。 不过一桩小事,何谈谢。 容窈轻轻点头,擦了擦眼角便要转身离开,只不过在离开的时候身子一顿,转过头来眼角含泪地看着池渲道:你帮我劝劝他吧。 或者给他撑一把伞,一刻钟就好。 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和即墨卿见面了,只能拜托池渲,话音落下之后,容窈便在计酒的跟随下从殊华殿后殿而出,娇弱无骨的身子迈入雪虐风饕之中,似是下一秒就要被撕碎,却头也不回。 避过了前面的即墨卿,朝着宫外走去。 从容窈的身影上收回视线来,她将眼神放在殿外的即墨卿身上。 风雪越下越大,却黏不到人的身上,只是将即墨卿身上的温度一降再降,白绒绒的雪花此刻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即墨卿,半点的温热都给不到即墨卿。 而在殊华殿,池渲执着一把素色油纸伞而出,身上除了常服外只披了件御寒的斗篷,走到即墨卿的面前,将手中伞朝着对方的身子倾了倾,轻声道。 这件事情是齐国公进宫求本宫的。 闻言,即墨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还是说道:那臣就请殿下收回成命。 她抓着手中伞骨,低头看着即墨卿冷静地说道:你若是拟旨的话,过了新年你便可升为中书令,若是不拟便是抗旨不遵。 不要说中书令了,便是现在这个官职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她没有在劝即墨卿,只是将这件事情的利害都挑明了告诉对方。 闻言,即墨卿没有半点迟疑就开口:臣不拟。 她垂眸看着即墨卿,声音跟寒风中卷起的冰片一样,不含一丝一毫的温度。 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即墨卿跪在飞雪之中红得刺眼嚣张,他低敛眸光,脊背却笔直挺立,在即墨卿的身上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坚持,唇角微扬带着凉薄的笑意。 我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前程。 他若是在乎前程的话,早就不顾齐国公的阻拦执意学武习兵法了,或者说他想要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前程,他想让他所在意的人都还能有一个前程。 闻言,池渲没有再说话,只是抓着伞骨站在即墨卿的身前给他挡去寒雪,即墨卿掀起眼皮,却再也嚣张肆意不起来了,看着池渲道。 殿下不怕着凉吗? 她平视着前方的风景,头也不低地说道:一刻钟。 窈娘让我给你撑一刻钟的伞。 即墨卿扯了扯被风雪冻僵的唇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之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池渲本就体寒加上身上的衣服称不上厚实,等从殿外回来之后,嘴唇都被冻得有些发青了,眼睫不可遏制地轻轻颤抖着。 见此,计酒连忙端着热汤迎了上去。 喝下一口热汤缓了缓之后,她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担忧,看着计酒问道。 慕风远怎么样了? -- 第213页 年尾户部核算开支的时候有一笔开支对不上,查到了慕风远的头上,连年都未过,慕风远便直接被带去了大理寺,到现在还未问出一个结果来。 第78章 坏人 此刻, 大理寺外。 点点莹白不知从何处飞扬而起,掠过大理寺的牌匾,在静谧幽暗的夜空衬托下,缓缓落下, 千里山河冰封素裹的画面极美。 但是张玉庭现在却无心欣赏雪景, 满眼焦急地站在大理寺外面, 手上拿着给慕风远准备的斗篷,却连送都送不进去。 他只是一个翰林院学士,这大理寺的人根本就不给他面子。 在看见慕清洺匆匆而来之后,张玉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连忙抬步迎上去:子慕!姑父已经进去一天一夜了! 大理寺的人不让我进去,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张玉庭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给了慕清洺, 慕清洺脚步未歇,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之后, 便抬步进了大理寺。 临了的时候嘱咐张玉庭一句。 在外头等着, 待会就带人出来。 大理寺是整个上京城内最压抑窒息的地方,不过是刚刚迈进门便能嗅到浓浓的血腥气, 但是慕清洺的脚步不敢有半点的停留, 直接去了审讯犯人的刑讯室。 狭小的暗室之中,摆放了上百种折磨人的法子。 从慕风远被带进大理寺中到现在已经有两天的时间, 在这六百万白银的空缺堵不上,或者慕风远说不清楚这六百万白银的去向之前,大理寺的人是不可能将慕风远放出去的。 狱卒整日看惯了生死,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哪怕刺耳的痛呼声落在他们耳边, 和寻常的话语没什么区别。 等慕清洺抬步走进大理寺的时候, 慕风远整个人都已经沦为一个血人了, 被人捆在木桩上,背部被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找不到半寸的好皮肉。 除了刺目的鲜红之外便是死气沉沉的苍白。 那冷静沉稳的眸子一路赶来已经盛满了慌乱,此刻看见慕风远的惨状之后,终于是忍不住溢出,抬头对着一旁的还打算抽打慕风远的狱卒,出声制止道。 住手! 听见慕清洺的声音之后,那些狱卒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慕清洺走到了慕风远的面前,并未上前阻拦。 他们或许不知道当今尚书令是谁,但是一定认得慕清洺,那上早朝都要站在百官之首的人。 是当之无愧的权臣。 但就算是尚书令,从大理寺带人走也需要凭证,当下有人开口道。 慕大人找到那遗失的批文了吗? 他暂时无心理会狱卒的话,快步朝着慕风远走过来,伸手将慕风远唇角流下的鲜血轻轻擦拭掉,但鲜血流的速度太快。 慕清洺刚刚擦掉,就又有新的鲜血垂下来。 自从进了大理寺之后,慕风远面对的除了那些一动就要见血吃人的酷刑之外,便是这些铁面无私的狱卒,此刻看着面前熟悉亲切的面容。 在大理寺中撑了两天的慕风远,此刻忍不住眼眶湿润,眸中泛着泪光看着慕清洺道:子慕,我我没有 他没有私吞银两,现在眼神迫切地看着慕清洺能肯定自己,或者说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六百万白银的去向,对现在这个国库空虚的大靖来说是一个个重中之重的大事。 慕风远不过来了大理寺两天,便将这摆放在面前的酷刑都尝了一个遍。 声音现在已经嘶哑得不行了,就像是有钝锯齿在划着喉管一般,让人听着便分外难受,不管是落在耳朵里还是心里。 自从得知慕风远进了大理寺之后,他就一直在调查那六百万白银的去向,但两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够。 现下眉头紧皱,他转头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狱卒,伸手从怀中将写着六百万白银的户部批条拿了出来。 上面清楚写着是给今年南方水患赈灾准备的,只不过是因为今年的事情,所以便没有入去年的账,这么一来便有了亏空。 狱卒伸手从慕清洺手中将这张批文拿了过来,满是血迹的手指抓着纸张,在上面落下了一个鲜红的指纹。 这张批文上面印着户部过目的印章。 是货真价实的批文。 在将怀中的批文交出去之后,慕清洺不再去看那站在一旁的狱卒,伸手将慕风远从木桩上解了下来,鲜血已经将那食指粗的绳索都给浸透了。 慕风远现在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只能靠在慕清洺的身上。 这样一来,慕清洺被染了一身和满手的湿漉漉鲜血,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搀扶着慕风远便朝着大理寺外走去。 而一旁的狱卒在得了能证明慕风远清白的批文之后,也不敢多加阻拦,就这么看着慕清洺将人带了出去。 外头的风雪小了很多,只是时不时有阵莹白被风吹起,大小不一的雪花从大理寺门外那被门框框起来的小片夜空中划过,再缓缓落下。 还未落稳,便又被另一阵风吹起。 雪下了一天一夜,现在地面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雪层,张玉庭满眼担忧地守在大理寺外面,在看见慕清洺将慕风远带出来之后,连忙拿着手上的斗篷迎了上去。 慕风远身上的囚服都被人打烂了,布料碎片陷进了皮肉之中,眼下这幅伤痕累累的样子,若是再走进大雪之中,那无疑又是另外一种酷刑。 -- 第214页 张玉庭连忙拿着手中的斗篷披到了慕风远的身上,将兜帽戴在慕风远的头上,让那漫天落下的寒霜不至于落在慕风远的身上。 而慕风远在看见慕清洺拿出批文的瞬间,整个人便像是抽去所有力气一般,放心地晕了过去。 现在完全靠着慕清洺背着他往前走,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鲜血顺着慕风远悬空的脚背滴落在雪地之上,在这严寒冬日散发着热气,还带着温度的鲜血落下去,顿时将厚厚的雪层侵蚀成一个血洞来。 张玉庭紧紧跟在慕清洺的身后,望着慕风远的眼中满是担忧。 孤寂的冷夜之中,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寒酥在慢慢落下,三人步履匆匆地朝着风雪吹来的地方赶去。 将慕风远放在马车上之后,便急忙回了慕府。 知道慕风远在大理寺中的日子不会好受,所以慕清洺在去大理寺之前,便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现在太医就在正堂中等着。 慕风远一回来便被带到内室去处理伤口去了。 房门一关,将张玉庭和慕清洺两个人关在了门外。 两人身上的衣衫现在都湿透了,只不过张玉庭是被急出来的汗水给打湿的,而慕清洺身上的衣衫则是被慕风远身上的鲜血给打湿了,整个背部的青衫都被殷红的鲜血给打透了。 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瞧着有鲜血溅到了慕清洺的脸上,此刻正顺着白皙的脸颊往下滑落,张玉庭连忙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来,递到慕清洺的面前说道。 擦擦吧。 他伸手从张玉庭手中接过帕子,却没有擦拭脸颊上的鲜血,这一路赶来整张脸都被冰寒给冻僵而变得麻木了,他现在感觉不到自己脸颊上哪处地方有鲜血在流淌,也不知道张玉庭说的是哪滴鲜血。 外头雪虐风饕,冰雪在肆虐横行,欺压着这世间的一切,两人守在外室,等着从里面传来太医的消息,谁都没有心情说话。 就在此时,张氏在下人地搀扶下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自从慕风远被抓去大理寺之后,张氏便整日以泪洗面,数日都未进食,现在面色不仅憔悴地难看,双眼还红肿的厉害。 身子如风中蒲柳,摇摇欲坠。 她知道慕风远回来了,快步便要进内室去看看慕风远,却被张玉庭伸手给拦住了,他低头看着张氏满眼的担忧,轻声劝道。 现下太医正在里面不便进去,姑母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闻言,张氏急急抓住张玉庭的手腕,心中担忧万分此刻却说不出来,抬头看着张玉庭张了张嘴巴却只能用力点点头,听从张玉庭的话站在原地等着从内室传来的消息。 但就在此时慕清洺皱了皱长眉,抬眸对着张氏道。 小婶先进去吧。 话音落下,张玉庭转头看着慕清洺,眼中有些不赞同。 慕风远的那副样子他看见了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不要说这几日一直都在担心慕风远的张氏,万一张氏再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但是慕清洺的眸光平静至极,完全忽视了张玉庭眼中的不赞同,伸手将面前的房门给推开,示意张氏可以进去。 火炉中的木炭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脆生生的断裂声。 那一路赶来在脸颊上都凝了冰碴的血珠,此刻被室内的温度给暖化,这才彻底从慕清洺的脸上落了下来。 张氏得了许可,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了进去,随着内室的房门再次合起来,慕清洺淡淡的声音同时响起。 便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小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张氏现在满心担忧他能理解,只有看见慕风远才能放下来,要不然在外面多待的一刻钟对张氏来说都是煎熬。 屋外的点点莹白缓缓飘下,落在地面之上,张氏自从进了内室之后,内室中没有半点声音传来,和没有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内室之中,张氏就坐在床榻旁静静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慕风远,边默默伸手擦拭眼角淌下的眼泪,连压抑哭声都没有,整个人比外头的夜色都安静。 可到底是心落到了实处,比刚刚多了丝人气。 而外室当中,张玉庭转头看着慕清洺,现在慕风远脱离了危险,心中慌乱和担忧退了下去,疑惑就浮了上来,他皱眉迟疑地开口。 此事是不是有人陷害姑父? 殊华殿外。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将凝聚了一晚上的冰寒之气给驱散得淡了些。 即墨卿依旧跪在雪地之中,朱袍上都凝了一层霜花,将红色的嚣张生生给压下去三寸,大雪已经停止了,但是地面上的积雪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化干净。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跪了多久了。 久到他忘记了时间,只觉得膝盖已经麻木了。 身旁放置的是一把素色的油纸伞,在油纸伞下面挡着是他的官帽,现在被即墨卿放在油纸伞的下面,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风雪。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跪在这里。 就在此时,林叙之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缓缓走到即墨卿的面前,身上穿着和他同色的朱红色官袍。 只是比起即墨卿来,少了一层霜雪,且穿戴整齐,仪态端正。 -- 第215页 应当是刚刚从早朝上下来。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撒在人身上都暖融融的,林叙之抬步走到即墨卿的面前,便弯着腰,有些好心地看着他说道。 大人怎么还跪在这里?那出征北疆的兵马已经快要出城了,大人不去送送自家父亲吗? 什么? 闻言,即墨卿猛地抬起头来,因为寒冷而变得苍白的脸色看着面前好心告诉他一切的林叙之,眼中浮动的是满满的意外。 他明明没有拟旨。 而林叙之似乎是瞧出了即墨卿眼中的疑惑和意外,出声解释道:这中书省又不单单你一个中书舍人,你不肯拟旨,自然有旁人愿意。 即墨卿怔愣着眸光,被严寒冻得有些迟钝的大脑在接受处理了林叙之这番话之后,没有继续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从地上起来便急匆匆朝着宫门外而去,身上凝结的那一身完美的透明冰壳,这么一动全都破碎了,冰片簌簌地从身上落了下来,又在原地下了一场冰霜。 因为跪得时间太久了,膝盖使不上力气,腿一软就要再次跪在地上。 身子一踉跄险些就要朝着雪地栽去,好在即墨卿及时伸手撑了一下地面,这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地,脚步踉踉跄跄又急急忙忙地便朝着宫外而去了。 林叙之看着即墨卿的背影,红色的官袍现在穿在即墨卿的身上,没有一丝的仪态可言,又狼狈又落魄。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地面上的油纸伞和那顶官帽之上,右手背在身后。 他微微俯身用左手将地面上的油纸伞拿了起来,手指抓着伞骨,大拇指轻轻用力便将整个伞面旋转了几圈,便将整个伞面上的冰雪都给抖落掉了。 看也不看地上的官帽一眼。 在艳阳天下,手上撑着伞便朝着前路慢悠悠地走去。 伞面微微往前倾,让人从正前方根本就看不见林叙之的正脸,而倾斜的油纸伞也遮挡住了林叙之的视线,让他只能看见面前脚下的这一段路。 但只有这一段路,也足够了。 大年夜的时候,林叙之去了一趟齐国公府。 北疆的兵马已经在泗水一带驻扎,随时发动攻击,但现在整个大靖都找不到第二个适合出征的武将来。他面色有些凝重地对着齐国公说道。 我几次三番在朝堂上提议让国公出征,却被即墨大人和殿下给压了下去。 先帝崇文抑武多年,让大靖国内的文臣武将极度失衡,而一个武将是不可能短时间能培养出来的,所以现在大靖真的到了无人可用之际。 有兵马,有军饷,万事俱全,就是没有可以主事的将帅。 等离开齐国公府的时候,林叙之对着齐国公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语气中是满满的诚恳和钦佩。 国公是大义之人,得国公是靖国之幸。 现下他行走阳光下,靴子在洁白无缺的雪地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伞面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他是真心实意地钦佩齐国公,却一点都瞧不上即墨卿。 即墨卿出了宫之后,便径直回了齐国公府,房顶上白皑皑的雪在阳光的炙烤下,正一点点融成雪水,顺着屋顶的瓦片滴落下来。 他绕过长廊便直接去了齐国公的屋内,在将房门给推开之前,即墨卿心中都抱着一种林叙之在骗自己的期盼。 但是此刻房门被人用力从外面推开,震得趴在屋檐上半化不化的雪都掉下来一滩,重重趴在地面上,却惹不到半点的注意。 外头的阳光撒进来,将房间内所有阴暗的角落都给照亮了,现在这个亮堂堂的屋子当中寻不到半点齐国公的踪迹,就连被齐国公放在床榻旁,跟着他征战半辈子沙场跟个宝贝一样的铠甲现如今也不见了。 直到现在,即墨卿这才确定,林叙之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或许是因为在雪夜里跪了一晚的原因,跑的太急导致现在眼前一黑,他怔愣片刻,才将自己发散的神识收回来,顾不得将房门关起来,骑上马便直接出了府。 马驹不知道自家主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即墨卿的焦急在躁动不安还是通过缰绳传到了马匹的身上,甩开马蹄疾驰而去。 在离开府邸的时候正撞上迎面而来的荣伯,荣伯似乎有话要跟他说,但现在他满心满眼的焦急顾不上其他,夹紧马腹便朝着上京城外追了过去。 此次出征兵马人数众多,不可能走小道,容得大队兵马通过的只有官道,所以现下即墨卿有目标地追了过去。 大队人马行驶缓慢,等到即墨卿追上去的时候,不过是刚刚出了上京城。 衣袍上还没有来得及抖落掉的冰片在阳光下化成血水,将原本肆意的朱红色洇透成了一种暗沉的红色。 一如此刻的即墨卿一样,深沉又凝重。 他骑着马直接拦在了齐国公的马匹前,齐国公的马停下来,大队人马也全部集体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地看着挡在前面的即墨卿,马蹄急躁地在原地踏动,将白雪都踩进了泥土之中。 即墨卿则是看着现在领队在八万兵马之首的父亲。 现下齐国公已经穿上了铠甲和兵刃,原本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貌在此刻似乎又开始散发生机了。 -- 第216页 在这个冬天,枯木逢春。 他快速翻身下马,直接走到了齐国公的马下抬头说道。 跟我回去。 说话间,他伸手抓住齐国公,眼圈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一夜未睡熬得,现在泛着淡淡的红,死死攥着齐国公的手腕用了几分力气。 似乎齐国公不答应他的话,他就不会松手了。 齐国公先是转头看了身后的大队人马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们先行,这才收回视线来,将眼神落在了即墨卿的身上皱眉说道。 卿儿,回去! 我不回。 即墨卿执拗地说道,眼眶的红在一点点加深,眸子浸泡在难过的泪水之中,纵横交错的红血丝在眸中蔓延,像是沁了血般看起来触目惊心,让人不敢直视。 他此刻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齐国公说道:你让我学文让我入仕,就是为了你今日可以安心出征做准备对不对? 末了,恨恨地咬牙补了一句。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这样等齐国公离开之后,即墨静还会有人照顾,而齐国公私心里觉得,朝堂总比沙场安全一些。 你当我和静儿是什么?是衬托你大无畏的牺牲品? 因为你出征母亲担忧你导致早产,你已经将静儿的一辈子搭进去了,你还要将我的一辈子也搭进去。 自小到大,无论大事小情你问过我一句吗? 你不要命了吗? 说到最后,即墨卿声音已经带上了不可遏制的颤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在意过了度,他低头抓着齐国公的手腕,再往上一寸便覆盖上了铠甲。 这是他现在所能触及到的有关齐国公的最后一丝温热。 提起夫人的去世和即墨静的身子,齐国公也忍不住揪心地皱起眉头来,但是他现在已经坐在马背之上没有回头路了。 抬头看着即墨卿,满眼歉然轻声唤了一句。 卿儿 却被即墨卿大声打断了。 我不愿意! 无论今日齐国公说什么,他都不答应。 闻言,齐国公皱起眉头眼神一冷抓起腰上的鞭子,极其用力地朝着即墨卿的手腕狠狠抽了去,眼睛都未眨一下,直接将即墨卿的手给抽掉了。 夹紧马腹便朝着大队人马追过去,就在临走的时候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即墨卿,只是匆匆落下一句。 这件事情容不得你愿意不愿意! 齐国公这一鞭子抽得极重,即墨卿的手背当即红肿了起来,顾不得疼痛,他看着齐国公的背影朝着自己的马驹快步走去,翻身上马便打算追上去。 若是齐国公不回去,他便一路跟到北疆。 但他刚刚上了马背,还未驱动马匹,便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了荣伯的声音。 公子!公子!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荣伯坐在马背上朝他追了过来,荣伯上了年纪,身子被这马匹颠的不行,此刻脸色都十分难看,但是此事又很是着急。 他只能忍着难受,硬着头皮来找即墨卿。 但,即墨卿只是看了一眼荣伯就收回了视线,现在没什么比眼前的事情还要重要了,他夹紧马腹便还要朝着齐国公追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荣伯的声音。 公子!小姐要临盆了! 闻言,即墨卿手中的鞭子便再也挥不动一下了,他看着烈日下逐渐变远的齐国公背影,咬了咬牙对着背影喊道。 静儿是你的女儿,你若是死了我不会帮你照顾她! 刚刚还一片晴朗的艳阳天此刻彻底阴沉了下来,厚厚的云层挡住太阳,让一丝光线都泄露不出来,似乎又在酝酿一场大雪。 即墨静的院子当中,接生婆和大夫都一个个进进出出,忙碌的满头大汗,就连坐在外室一动未动的容窈和容廷两人,额头也急得沁出一层薄汗来。 在得知即墨静要生产的时候,容窈便急忙赶了回来,此刻即墨卿还未回来,她还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外室当中。 听着屋内的痛呼声,满心满眼的焦急恨不得进去陪着即墨静。 余光瞥见,从门口外走来即墨卿急匆匆的身影,她身子一僵,现在不想和即墨卿再碰面,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但现在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容窈环视一圈,只能将自己匆匆藏在了屏风后面,但是被担忧塞满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屏风后面放着个烛台。 此刻在烛火的照耀下,容窈的身影在屏风之上一览无遗。 即墨卿刚刚走进来便注意到了屏风上的剪影,但也只是脚步停顿了一瞬,便直接进了外室,之后的视线再也不往屏风那里看上一眼。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破这根本算不上遮盖的隐藏,睁着眼睛就把在面前的东西装作看不见。 容廷焦急地站在一旁,现在心思都在屋内即墨静的身上,其余旁的也顾不上了。 即墨静的身子本就虚弱,而这生产对女子来说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到了最后连痛呼都发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好累想要这么睡死过去算了。 浑身上下都被疼出来的汗水给打湿了,就连身上盖着的厚厚被褥,此刻若是捏住一角的话,也能泛出点水意。 -- 第217页 脸色苍白如纸,她躺在床上心中绝望之际,无助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寻找熟悉的身影想让自己安心,她转头朝着外室看去。 心中知晓,在意她的都在外面守着。 原本无神的眸子,此刻似乎能十分清晰地看见那三个身影,空洞的眸子当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饶是如此,还是一直折腾到天亮。 屋内这才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声。 像是穿过厚厚云层的第一缕阳光一样,让外面的三个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在等内室简单收拾了收拾之后。 即墨卿顾不上什么血气晦气的,直接推开房门就进去看即墨静的情况去了,而容廷则是被接生婆送来的孩子拦住了去路。 大人大人!是小公子!母子平安! 接生婆满是笑意的面容凑到容廷的面前,嘴上不断说着吉祥话,等着讨一份赏钱。 容廷只能将视线从面色苍白的即墨静身上收回来,落在了面前的婴儿身上,泛着淡淡红色的皮肤和普通的婴儿一模一样,现在紧紧闭着眸子,还看不出眉眼像谁。 除了那一声初生的啼哭之外,剩下的时候乖巧又安静,瞧着也是十分懂事,不闹人的性子。 身子柔软又小的厉害。 容廷连忙将孩子从接生婆手上接了过来,只是动作有些笨拙,在怀中抱着小小身子的时候,心头忍不住软了一瞬。 而外间此刻被所有人忽视的容窈藏在屏风后面,在听见那一声啼哭声和接生婆口中说出的母子平安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伸手下意识扶住一旁的桌案,撑着自己脚步有些虚浮的身子。 手背被焰火炙烤着,传来刺痛的灼烧感,她这才猛地发现桌案上摆放着烛台。 即墨卿在内室照看即墨静,容廷则是抱着孩子来了外间,想让容窈看看孩子,但走到屏风后面才发现。 现下屏风后面空无一人,只剩下那孤零零的一盏烛台。 眼中的喜意消退了一些,他抬眸看了看内室,又情绪低落地望着眼前的烛台,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出征北疆的兵马终于出了上京城,对于池渲来说应该是松一口气的事情,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只是将自己埋在奏折当中,处理着朝政,用忙碌驱赶自己的焦虑。 为了省下点银钱来,原本殊华殿满室的烛火现在被减到了一盏烛台,七寸的烛火都被削去了四寸,只剩下三寸笼罩在池渲的身侧。 堪堪能照亮一张案几。 现下池渲就端坐在案几后面,眉眼间是浓浓的倦色 今日御史台送来了许多弹劾即墨卿的折子,即墨卿拒绝拟旨已经是抗旨不遵,足以革职。 她微微皱起眉头来,看着手中展开的奏折,这已经是她今日看见的第七封弹劾即墨卿的折子了。 内容全都大差不差。 颇为烦躁地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一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唤来了殿外的计酒,头也不抬地对着对方说道:传令给中书省,暂时革去即墨卿职位,让他冷静冷静吧。 声音中都失了平时的气力,仅仅把话说出来让旁人听见而已。 即墨卿当众抗旨不遵是一早就传开的事情,这是对皇权的挑衅,她若是不严格处置即墨卿的话,皇室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朝堂上不知多少眼睛看着,她只能暂时如此。 等到上京城的大雪停了之后,慕风远的身子恢复了几天,便直接给吏部递了辞呈,收拾了行李回津安。 慕清洺出城送慕风远的那日,地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散去,但是天气已经明显在变暖了,阳光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折射出来的光晃得刺眼。 积雪已经在化了,瞧着远处的青山已经是一块青一片白错落开的的斑驳之状了,路上也是一片土色一片雪色。 地面湿漉又泥泞的厉害,算不上好走,但若是不抓紧时间离开,又怕过两天再下大雪封路。 马车就停在上京城外,轱辘上沾了雪水和泥土混合起来的泥巴,两人从各自的马车上走下来,面对面地对着对方嘱咐着自己的关心。 小叔当真要回去吗? 说话间,口鼻呼出的雾气已经近乎看不见了。 便是不做官了,也可以继续留在上京城。他低眸看着慕风远,对凡事毫不在意的清浅眸子中带着格外明显的不舍。 慕风远的伤势很重,哪怕休息了几天,现在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都被伤痛给折磨得消瘦了许多,像是薄薄的一片纸一样,瞧着就让人心疼。 他抬头看着慕清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对于对方的挽留轻轻摇头说道。 我原先来上京城是为了给你小婶看病。 在得知风湿根本就没有办法根治之后,他便想在人生最好的时光,带着张氏好好看看这繁华的上京城。 后来你来了上京城,我便想着留下来还能帮帮你,但现在我已经帮不了你了,再留下来就是拖累了。 慕清洺说话间,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他是家中长辈理应帮着慕清洺这个小辈,但现在他的存在反倒对慕清洺不利了起来,他心知自己是个中庸之人,却也过得自在。 -- 第218页 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痛恨自己的中庸。 慕风远是个感性的人,说话间已经用袖子擦拭了好几遍眼角,慕清洺皱起眉头还想要劝说些什么,却被慕风远给打断了。 小叔 他抬头,眼神直直地看着慕清洺询问道。 我在户部任职七年了,从未出过差错。 子慕,你告诉我,此事是不是有人陷害? 这件事不怪慕风远起疑,那六百万白银的开支确实从未经过他的手,而慕清洺手中的批文他也从没有见过。 如果说是陷害的话,那对方肯定做的天衣无缝,这六百万白银的空缺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凭证的。 但是那日慕清洺却拿出了六百万两的批文。 说话间,他抓着慕清洺的手腕微微用力,苍白的脸上有些急切地问道:子慕,你告诉我那批文是不是你 如果是陷害的话,慕风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还犯不上对方这么设计陷害,那么对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慕清洺。 那六百万的批文恐怕是慕清洺捏造的。 但是慕风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他掀起长睫,冷静淡然的眸子看着慕风远,脸上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温热的手心轻轻盖在慕风远的手背上,让对方安心道。 这件事情就是户部出了纰漏,将今年的赈灾银子算在了去年的账上,小叔不必多想,没有人陷害。 慕清洺这番话说的笃定又坦然,让人瞧不出半点撒谎的样子来。 闻言,慕风远只能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对着慕清洺嘱咐了几句之后就转身上了马车,而慕清洺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逐渐驶远。 但马车轱辘才刚刚转动起来,便突然停了下来。 张氏急匆匆从马车上下来,手上拿着自己刚刚在马车缝好的斗篷。 本该在新年前缝好给慕清洺的,但是因为慕风远进了大理寺的原因所以耽搁了时间,现在趁着刚刚慕风远和慕清洺说话的时间,她这才在马车上缝好。 现下已经过了年,送出去的时间有些晚了。 但到底是一片心意,不分季节冷暖。 她将手中的斗篷塞到慕清洺的怀中,眼泪比慕风远的还要厉害,强忍着哽咽,眼中带着疼爱和不舍。 抬头看着慕清洺说道。 我和你小叔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在你来上京城的这四年,我是真心拿你当自己孩子看待的。 说话间,眼泪模糊了视线,张氏也不伸手擦,就这么看着慕清洺笑着说道。 你若是得了空,就回津安看看你爹娘。 好。 得了回应之后,张氏这才擦干眼泪转身上了马车,离别的马车这才缓慢驶离,慕清洺站在原地,手上是温暖厚实的斗篷,便是不披上也能感觉到从上面传来的暖意。 他没哭,但眼睛也是酸涩得厉害。 就在马车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白玉素尘从天上慢悠悠飘了下来,自他的面前缓缓落下,掉在了地面之上。 他伸出手指接了一片寒酥,看着透明的六角花在指腹融化,在留下短暂的沁凉之后,便无情地从指间落下滴到了地面上。 换了一种形态,但依旧没有改变融进泥地里的命运。 刚刚变暖的天气,骤然间因为地上增添的雪白似乎又变冷了。 张氏才刚刚走,这手中的斗篷便派上了用场。 马车消失在天际,只余下那远处的青山依旧停留在原地,他凝望着远处的青山,本就浅淡的瞳孔中似乎也印上了渲染在云雾山河间的天青色。 那种一种绝对孤冷寂寥的颜色,是山林水涧只剩下一棵松柏的清寂。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看着自己身后不近不远的上京城,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深吸一口气,依旧不能缓解窒息的感觉。 从今以后,上京城内再没有他的家了。 再也找不到一处能喘口气的地方。 就在此时,慕清洺身后的马车被人从里面打开,池渲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抬步走到慕清洺的身侧。 两人并肩站立,任由莹白落在肩头上。 往前一步是自由孤寂的山水,往后一步是华贵繁荣的囚笼,他们被夹在其中,不得解脱。 她抓住慕清洺的手,将自己在马车中手炉上暖得温热的手指,插进慕清洺被冻僵的指缝之中,一点点暖着对方,乌发温顺地垂在脸颊旁。 她仰头看着慕清洺,轻声道。 我们回去吧。 好。 他抓着池渲的手指,仿佛只会说这一个字了。 刚刚过了新年,那凛冬的严寒还未彻底散去,但是即墨静的院子内被人摆满了火炉,不断腾升的火苗将屋内变得如同春日艳阳一般温暖。 让即墨静原本虚弱冰冷的身子,在整个冬季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孩子被人裹在襁褓里,现在放在即墨静的身旁。 刚刚从奶娘那边抱过来的,正在满足地酣睡之中。 齐国公府内不知道多久都没有见过孩子,现下得了个孩子,屋内的人就没有断过,容廷和即墨卿两个人从屋外走了进来,是来看孩子的也是来看即墨静的。 -- 第219页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即墨静扭头对着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抽了抽鼻尖,并未嗅到容窈的味道,当下有些疑惑地出声询问道。 嫂嫂呢? 她生产的时候,明明是看见了容窈的,但是现下却不见了。 见此,容廷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即墨静说,最后还是即墨卿开口道:她有些累便回去休息了,托我将这些东西给你送来。 说话间,他将叠好的一摞小孩衣裳拿了出来,放在即墨静的身旁,差不多有七八件,若是容窈走得没有那么急的话。 今天的衣服应该还要多。 等容窈从齐国公府离开,回到城外的庄子上的时候,整个屋内都漆黑一片,寻不着半点人气,她从腰间拿出火折子将烛台给点燃。 因着顾衍喜欢穿黑衣的缘故,她还以为顾衍隐在了哪个角落。 等到昏黄的烛火将屋内的一切都照亮,她这才发现屋内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而在烛台下面被人压着一张纸,容窈刚刚将烛台给点亮就发现了,她蹙着眉头将纸张拿起来,在内容上一行一行看过去。 在看完整张信的内容之后,她手中捏着那张纸,有些无措地坐在一旁,瞧着外头的雪夜轻叹了口气。 顾衍走了,跟着队伍一起去前线了。 窈儿,你等我回来。 因为慕风远出了事情,整个新年都是在恐慌中度过的,现下慕风远平安回来,慕清洺也能松一口气。 地上的白茫已经融化了大半,世间万物原本的颜色显露了出来,不再纯白单纯,但足够精彩富有烟火气。 瞧着这几日慕清洺憔悴的脸色,方禹锁了太傅府上的大门,便打算去买点东西,给慕清洺补补身子。 但是今日不过刚刚出了太傅府上,便听见一旁的百姓在低声议论,且议论都是同一件事情。 当今太傅和自家小叔一同贪污银两被发现,用假批文隐上瞒下的事情。 方禹闻言皱眉,当即便和那些讨论的人理论了起来,在他看来慕清洺是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但是架不住他从小都是在诗文中泡着长大的。 没有市井人的蛮缠无理,几番争论下来,不仅没有占上风,反而将自己给气哭了 连东西都没有买,便直接回了太傅府上。 下了早朝之后,慕清洺身上的官袍都来不及回去褪去,便跟着池渲来了后宫,低垂着长睫跟在池渲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今日池渲面色凝重,显然不是跟他谈情说爱的。 到了殊华殿,她伸手从案几上随意拿了一本折子,递到慕清洺的面前。 看看吧。 她就算是不看也能知道,这折子是弹劾慕清洺的折子。 因为这几日送来殊华殿弹劾慕清洺的折子,多如牛毛,数都数不过来,都堆满了她好几张案几。 她现在为了前线的事情伤神,根本就没有时间处理这些东西,当即直接丢给了慕清洺,在对方看过之后开口说道。 你打算怎么处理? 但是慕清洺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直接又放回了案几之上,声音平淡到了极点。 不用处理。 这六百万的批文确实假造的,有心人故意陷害,这六百万的窟窿一时半会他没办法堵上,只能出此下策。 瞧着慕清洺无所谓的态度,池渲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对着慕清洺的处理方式有些不赞同,她心中明白若是慕清洺愿意的话,有一百种法子给自己洗清名声。 但是 正合我意。 他垂下长睫,敛起缓缓浮动的眸光,脸上瞧不出半点的情绪来,就像平时一样不喜不悲,伸手随意地将那弹劾自己的奏折放在了案几上高高摞起的奏折堆上。 因为数量太过多,被慕清洺这么一放,险些要倾倒,让人的心也跟着那岌岌可危的奏折晃了晃,但好歹没有倒下。 他为了救慕风远迈进了有心人设下的局,但是有心人一定不会知道,这正是慕清洺愿意的。 慕清洺转过头来看着池渲,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不解和疑惑,于是开口说道:殿下,这个世上有黑才有白。 起初,池渲还不懂慕清洺这句话的意思,在回过神来之后看着一脸平静的慕清洺,瞳孔都因为诧异忍不住轻轻颤动起来。 这个世上需要黑去衬托白,而人们先入为主地认为黑白是对立面。 所以只要慕清洺是黑的一方,那他们会下意识以为站在慕清洺对立面的池渲是白的一方,但池渲却不赞同。 你这是弃声名于不顾。 她看着慕清洺,自从慕风远离开之后,她总觉得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有些关忧地扯着慕清洺的袖子,低声道。 你最近怎么了? 声名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从卢瑜临死之前都在维持自己最后一丝体面,和林叙之为了那点声名放弃前程就可以瞧出来。 池渲也一样,她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都不占理,只能求一个好声名。 但是慕清洺却是一点的不在乎,他伸手环抱住池渲,将对方揽进自己的怀里,用对方的温热暖着自己。 -- 第220页 他冷眸低垂,下巴放在了池渲的肩头,放轻声音说道:只求圆满。 在这个世上。 好人难做,坏人才能得一个圆满。 他愿意为了池渲做一个坏人。 作者有话说: 走一走剧情。 第79章 凯旋 翌日早朝, 那送去殊华殿没有回音的折子,在朝堂之上又被人拿了出来复述了一遍。 林叙之站在太和殿正中央,手中拿着笏板一字一顿地弹劾慕清洺,他是御史中丞本就是监察百官的存在, 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慕太傅不仅是当今太傅, 还是尚书令兼着中书令, 一人身兼数职,权势滔天,纵容前户部侍郎慕风远贪污银两,后又用捏造的批文为慕风远赎罪。 天子之师更应该端正自己的德行。 臣请陛下严惩慕太傅。 说是捏造, 但是中书省拟令,尚书省执行。 慕清洺一人身兼数职, 那批文上的印章都是真的,其实也算不得假, 所以今日林叙之才可刻意强调慕清洺一手遮天的事情。 林叙之正着脸色, 字字落下都掷地有声,但在话音落下之后, 太和殿内陷入寂静之中, 过了许久。 池烬坐在高座之上,一句此事还需要查证, 就将林叙之大篇幅的弹劾给打了回去。 他猛地抬头看向池烬,还待说什么,但是又被人给堵了回来。 林叙之心中含气,却也只得作罢。 下了早朝之后,百官离开太和殿。 林叙之快走几步, 跟上最前方的慕清洺在对方的身侧说道:现如今三省有两省都听从太傅的指挥, 若今后门下也成了慕太傅的掌中之物, 那慕太傅岂不是要彻底掌握朝堂,将陛下沦为架空? 林叙之在慕清洺耳边说着,有意激怒对方。 他精心布局这么久,却被一句还需要查证给堵了回来,本就是没有的东西,该如何查证,此刻心中气急,说起话来失了平日的温和,夹枪带棒。 但是慕清洺的反应却是淡淡的,脚步不停,连眼神都没有给林叙之一个,目视前方对着自己身侧的林叙之说道。 林叙,你知道我和你的区别是什么吗? 林叙之愣了愣神,他认为他和和慕清洺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出身寒门,一个出身世家。 但是慕清洺却开口说道:我和你的区别就是,你脱了那一身的好名声便什么也不剩了,你对付我需要精心设计,引人入局,毁我声名。 但是我若是想动你,连个理由都不用寻。 慕清洺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话中却带着绝对的自信。 闻言,林叙之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看着前头的慕清洺冷声道:慕大人难不成打算随意捏个罪名放在下官的头上,排除异己,和前尚书令卢瑜一样做大奸大恶之臣吗? 林叙之心觉受到了威胁,此刻干脆将池烬搬了出来,挡在自己的身前。 慕清洺,你别忘了这大靖是陛下的大靖,尚书令和中书令是陛下给你的不假,但是让陛下放心,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慕清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五步外的林叙之道。 我便是要做奸臣你又能奈我何? 闻言,林叙之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慕清洺是天子之师,又有平定顺王叛乱的功绩在前,仅仅只是一个捏造假批文的事情,还真的搬不倒慕清洺。 而且那赈灾款是今年雨季的事情,若是慕清洺真的把这个窟窿给堵上了。 那就寻不到半点错处了。 慕清洺站在原地,哪怕下了早朝他也站在群臣的最前面,紫袍玉带加身,风姿倜然,是大靖建国以来第一个如此年轻的重臣。 从太和殿走出的朝臣,有不少站在了林叙之的身侧,这些大多是和御史台有来往的朝臣,加上林叙之惯会拉拢人心,久而久之便沆瀣一气了。 但慕清洺眼中却是满满的无所谓,冷眸如同冻结实的湖面,光滑透亮,却谁的身影都印不上去。 他将那些弹劾自己的文书从袖子中拿了出来,伸手随意往空中一抛,那弹劾他的文书如同漫天大雪一般落了下来。 他再也没去看林叙之他们的脸色,转身下了白玉石阶抬步离开。 诸君随意。 随意弹劾。 瞧着自己所有的算计和筹谋都得逞了,但是落在慕清洺的身上却成了满满的不在乎,这几日的好心情彻底从林叙之的脸上撤去,在心头拢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往日温和的眸子现在暗沉一片,攥起的手心紧了又紧,指尖直接刺痛了手心。 这对林叙之来说比羞辱他还要难受,此刻站在林叙之身边的朝臣,也为了慕清洺太过嚣张地态度而愤愤。 互相商量着,明日再继续弹劾。 而林叙之则死死盯着慕清洺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眸子,敛起了算计的暗芒。 他是动不了慕清洺,但是有人可以。 山匪想要彻底剿灭干净不是短时间之内的事情,在上京待了几天之后,还没有出十五,沈不骄便重新出发去剿匪。 眼下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冰雪彻底消融,宫内池塘的水面也化开了,只是还不曾见有鱼浮出水面,去年来不及清理的秋日落叶被冻了一个冬季,现在终于可以探出头来,但终究不是今年的东西了。 -- 第221页 枯烂的枝叶被水纹推到池塘边缘,静静地烂成沃肥,给这个生机盎然的季节徒添了破败之貌。 池渲坐在水榭之中,透过面前的窗户望着外头和宫人一起嬉闹的池炀。 她本以为池烬有些排斥池炀,没想到池烬大方将自己儿时的玩具都拿出来给了池炀。 现在池炀跟宫人在花园中玩得便是池烬的蹴鞠,雪水浸透了地面,现在泥土还在松软之中,被人这么一踢,球连带着一小片泥泞都被踢了起来。 池炀性子乖巧懂事,但自从沈不骄离开之后便一直都闷闷不乐,眼下还是首次绽开笑容。 她坐在楼阁水榭之中,清眸望着外头嬉闹的池炀,却有些心不在焉,心绪早就飘到了别处,不在这片安静祥和之地。 此次泗水一战已经开始两个月了,不同上次岭南那站是大靖最远的边关城池,泗水是大靖边界距离上京城最近的一个城池。 北疆此次不惜长途跋涉绕到泗水进攻,为的便是要直捣皇城。 岭南那一战北疆赢得太光彩了,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熊熊野心,此次想要一举将大靖吞掉。 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只不过现在还是有人认为池渲拒绝和亲是此次战争的导火索。 就在池渲望着外头发呆的时候,计酒从外面走了进来,刻意放轻了脚步站到池渲的身后,她听见了计酒的脚步声,但是并未回头,神情不属地开口询问。 何事? 计酒站在原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斟酌了一番说辞道。 前线传来捷报,泗水一战赢了。 闻言,池渲的心神一震,那刚刚飞走的神魄又回到了躯壳里,就像是外头新冒的嫩芽一样,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她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计酒,但是激动和欣喜刚刚浮上眉眼,她便看见了计酒有些难看的脸色。 似乎还有话要说,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微微蹙眉,放轻了语气询问。 怎么了? 计酒抿了抿唇角,深吸一口气道:但是大军在撤离的时候遭到了北疆的偷袭,齐国公殉国了。 话音落下,这世间万物喧嚣的声响瞬间在池渲的耳中消弭,只剩下耳边花园中池炀高喊的那句。 我赢了! 哪怕此刻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热汗和泥巴,依旧挡不住池炀脸上的笑容,兴奋地在花园中高呼。 但隔着一个池塘的水榭之中,池渲的脸色远没有池炀的那么好看。 刚刚浮现的欢喜尽数从脸上褪下去,面色变得白灰一片,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几步,身子瘫坐在窗框之上,低头看着地板,过了许久都一言不发。 她该怎么和即墨卿交代。 在这冬日留下的最后一片雪花消融的那天,被冰封了一整个冬季的树枝,开始抽出嫩黄的枝叶,春意蔓延来开,给世间万物覆上一层生机。 即墨卿目前被革去职位,暂时在家中反省。 整日有的是时间。 容廷一早便要去大理寺当职,现在齐国公府上就只剩下即墨静和即墨卿两个人,即墨静的身子不便,生下孩子之后,多是容廷和即墨卿在照顾。 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原本只会缩在襁褓里酣睡的孩子也逐渐长开了,能瞧出模样来,眉眼长得极其像即墨卿,口鼻则是和即墨静相似,就是半点不像容廷。 现下正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今日天气极好,我们带着璟儿出去晒晒太阳吧。 说话间,即墨卿弯腰熟练地将放在床榻上的孩子抱了起来,身上那股属于容窈的味道已经淡到闻不到了,但即墨静没有再问过容窈的下落。 现下即墨静坐在一旁,因着容廷和即墨卿的精心照顾,现在的脸色和怀孕之前还要红润,也可能是心情变好的原因。 即墨静头上挽着温婉的妇人发髻,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衣袍正坐在桌边喝补汤,因为担心伤到孩子没有带发钗,只是用与衣服一样的同色发带缠着,整个人恬静美好,依旧是少女之姿。 此刻听见即墨卿的提议,她放下手中正在喝的补汤,笑着答应了一句。 好。 即墨卿抱着孩子便率先出了屋,他本以为即墨静很快会跟上来,但是身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疑惑地扭头朝着屋内看去。 这才发现,即墨静正在朝着相反的方向摸索过去,似是在寻找他们。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袍,是朱红色没错,往日即墨静还能靠着这抹颜色寻过来。 但是今日 他伸手捂住了怀中孩子嘤嘤呀呀的口鼻,而对方也像是瞬间明白过来一样,老实地闭上嘴巴消了声音。 即墨卿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即墨静的面前。 就见对方还在低头摸索着,似是在给自己寻一条前路来,却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踟蹰在原地,犹豫不决。 他伸出手,在即墨静面前晃了晃。 就见空洞的美眸不知何时连最后一点聚焦都没有了,根本就探知不到任何的画面,是黑沉沉一片的绝望。 即墨卿怔了怔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 第222页 就算他现在站在即墨静的面前,她也看不见了。 在确定即墨静已经全盲之后,他的心神一沉,手腕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此刻他才恍然发觉,自从即墨静生下孩子之后就很少走动,他们还以为是即墨静的身子虚弱。 却不知,在生下孩子之后,即墨静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眼角微红,似有粒沙子在折磨着他的眸子一样,将酸涩强行压下去,他重新伸出自己的手,递到了即墨静正在探索的范围之中。 即墨静在抓住他手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是自以为隐瞒很好,和瞎猫碰见死耗子一般的庆幸。 他低头看着即墨静,喑哑着声音唤了一句。 静儿 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即墨静给打断了,就见即墨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抬头看着他脸上极其认真地说道:兄长,你听。 即墨卿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去听,但是他的听力远没有即墨静的好,只能探听到院内的风声。 却见即墨静在确定什么之后喜极而泣,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深陷衣服的褶皱之中,仰头看着他道:是凯旋之乐。 父亲回来了。 第80章 不认 整个上京城都许久从未听过如此响亮的凯旋之乐。 一路的敲锣打鼓加上众将士的行军歌响彻云霄, 震撼人心,街道两旁聚满了百姓夹道欢迎,按照之前的风俗习惯,百姓会对大胜回来的将士们丢花。 但此刻在队伍最前面的却是一副棺木, 众人愣愣神, 看着手中颜色鲜艳的花, 又全都收了回去。 棺木技艺和木料算不得好,只是将士们用无数小臂粗的树干拼凑起来的一顶不像棺木的棺木。 粗糙又简单地用树藤捆绑起来,树干歪歪扭扭连一根笔直的都难找到。 导致树干之间的缝隙很大,透过缝隙还能看见里头的尸体, 只能起一个存放和遮挡尸体的作用。 即墨卿迎来的脚步在看见那副棺木的瞬间便停了下来,起了逃跑的心思, 但是将士中有人认出了他,开口叫住他。 小公爷。 无处可躲。 他只能一步步动作十分迟缓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眼神死死盯着那顶棺木,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忧虑扭头朝着那人问道。 我父亲呢? 那人深深弯下腰, 似乎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面对即墨卿, 只是将头低了又低,几乎以头抢地, 声音哽咽道。 齐国公他以身殉国了。 话音落下,即墨卿心中不好的预感被人落实,悲伤的气息顿时就染红了眼眶,他转头看着面前的棺木,盯着看了半晌。 这才拿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伸出手缓缓放在面前的棺木上, 微微用力将棺盖往后推去。 推出半米的距离来, 落出了躺在棺木之中尸体的面容。 明明离开的时候还精神抖擞的人,现在面色灰白双眸紧闭的躺在这个四下漏风十分简陋的棺木之中,没有半点的反应。 除了身上的铠甲和离开的时候没有分别,剩下的全都变了。 就算他不伸手去碰,也能知道齐国公身上现在是凉的。 难过溢出眼角,化成颗颗泪珠滚落了下来,悲痛凄入肝脾,似乎想瞬间要了他的命。 请小公爷将国公的尸体带回去。 话音落下,围绕在棺木附近的将士齐齐对着即墨卿鞠躬弯腰。 但即墨卿却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悲伤和难过都咽下去,但是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他伸手将棺木盖重重合了起来,不愿再去看那尸体和棺木一眼,红着眼眶过了半晌才说出一句。 我不认。 喜庆热闹的凯旋之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街道上都陷入了安静之中,没一人说话,妇人伸手捂住身前孩童的嘴巴,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即墨卿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染上了半分愧疚。 似是天地万物人畜鬼灵都对不起即墨卿一样。 他是怎么死的? 即墨卿转头嘶哑着声音询问。 那人踟蹰半晌才开口道:北疆本来已经投降,但是在我们大军撤离的时候,剩下的一部分北疆人突然发动偷袭。 齐国公为了为了护着一名小将 那满腔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还不等那人说完,即墨卿就打断了对方的话,急声询问。 是谁? 在兵马班师回朝的当晚,宫中便举行了接风宴,犒赏三军。此次大战能胜利,顾衍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即下旨。 齐国公一生为国尽忠,战功赫赫,当配享太庙,受万民香火。 顾衍则是被封为了武英候。 接风宴刚刚进行到一半就不见了池渲的踪影,等慕清洺找到池渲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殊华殿内将自己给灌醉了,玉壶酒盏歪歪斜斜躺满了一桌案。 孤零零的身影坐在软塌上,月华透过薄薄的纱衣照出那藏在里面细瘦的胳膊,可怜得厉害,从出征那日开始,池渲的心便被牵走了,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 第223页 现下,她的心是回来了,魂却没了。 池渲单手撑着脑袋,正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外头的景色。 慕清洺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但是他低估了池渲的听力,不过是刚刚走到一半,便见池渲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 你说大公主在天之灵能看得见吗? 喉间被烈酒灼烧,声音还带着酒后的喑哑。 她仰头望着天上圆满的蟾宫,眸中流露出点点的怀念。 如果这场战争能早几年胜利的话,那池淳是不是就不用去和亲了? 她不知道身后走来的人是谁,但不管来人是谁,她现在想说的就这么一句话。 闻言,慕清洺恢复了平日的步伐,几步便走到了池渲的身侧,陪着池渲一同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并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回答。 在嗅到熟悉的竹香之后,那满腹的酒意此刻才开始发挥作用,压抑的情绪涌出,眼眶酸涩变红,她转过身伸手抱着慕清洺的腰背,颇为依偎地贴了上去。 我们赢了 明明是该开心的话,但是池渲却带上了点点哭腔,她低头看着地面,额头抵着对方温热的身子,小声哽咽道。 可是齐国公死了。 见着池渲抽泣,慕清洺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伸手将池渲藏起来的面容抬了起来,伸出手指很是轻柔地将对方颊上的眼泪给擦掉。 捧着池渲的脸,声音温和地肯定道。 殿下已经尽力了。 傍晚的时候齐国公府外便挂上了白绫,而等即墨卿找到城外顾衍家中的时候,顾衍刚刚从宫中回来,门框被人挂上了喜庆的红绫。 庄子算不上精致讲究,仅仅只是一寻常户家罢了。 瞧着院中正低头擦拭刀剑的黑衣男人,即墨卿快走几步,还未说话便直接给了对方一拳,随后抓起对方的衣领愤愤道。 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两人的身高相近,即墨卿这拳刚好打在了顾衍的右半张脸上,将右边的头发都给打得散落了下来,遮挡住了红肿的脸颊和整个右脸。 只露出左脸和左眼看着面前的即墨卿。 他或许不认得即墨卿,但是在看见这一身朱袍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顾衍并未躲闪,生生地受了这一拳,低下头愧疚地出声道:对不起 即墨卿此刻眸子通红仿若泣血一般,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伤得,他情绪激动地用两只手攥着顾衍的衣领。 情绪汹涌而出,有悲伤有埋怨也有刻薄不甘。 或许是因为这红绫和白绫的强烈反差,刺痛了即墨卿,眼下他心中的阴暗面被放到了最大,看着顾衍恨恨地阴谋论道:顾侯爷不要太得意,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 是不是你为了抢占功劳害死了我的 砰啷 即墨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内屋突然传来瓷器摔碎的清脆声音,二人齐齐循着声音看去,正门并未关起。 此刻他们能清楚地看见,容窈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面前是摔碎的茶杯碎片。 那滚烫的茶水洇湿地面,此刻在三个心如死灰般的人中间,氤氲着最后一丝热气。 即墨卿从容窈身上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顾衍,面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突然松开了对方,一句话未说便抬步匆匆离开了。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容窈。 更没想到容窈的青梅竹马就是顾衍。 而在即墨卿离开后许久,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两人这才恢复了正常,容窈低下难看至极的脸色,蹲下身子想将地面上的茶杯碎片清理一下,但还不等她伸手碰到碎片,就被人抢了先。 我来吧。 顾衍蹲在她的面前,低头将地面上的碎片小心地捡了起来。 等到最后一片碎片被人捡起来,顾衍抬起头来之后,容窈这才猛地发现在顾衍的右脸上正有鲜血缓缓顺着颊流了下来,面前的画面太过冲击心神。 容窈下意识地捂嘴,愣愣惊呼道。 顾衍,你眼睛 见此,顾衍这才察觉到什么,下意识伸手抹了一下右脸,用完好的左眼低头看去的时候,手指顿时染上了殷红,而容窈的帕子也递了过来。 顾衍伤在右眼,刚刚即墨卿那一拳牵动了顾衍的旧伤,此刻鲜血顺着紧闭的右眼缓缓流下来,看上去如同淌血泪一样。 紧紧贴在眼睑上的眼睫被鲜血给打湿了,变成一绺绺的。 眼下顾衍坐在院中的藤椅之上仰着头,任由容窈低头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拭脸上的鲜血。 顾衍的相貌算不上太过出色,但五官端正俊朗无双,当年□□一挑引得无数的闺阁女子倾心,但谁也想不到顾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明亮无忧的眼睛中终究是染了风霜沧桑。 岭南那几年,谁都不敢想象顾衍是怎么度过来的。 咬牙撑着打一场没有后援没有补给,甚至不可能胜利的仗。 世界上最难的事莫过于在绝望之中心怀希翼。 在容窈给他擦拭干净之后,他立马用右边散乱的头发遮挡住了自己的伤眼,低头喃喃道:窈儿,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怖? -- 第224页 有没有吓到你? 容窈下意识摇头,但是意识到顾衍低着头看不到之后,便皱起眉头关忧地开口道。 顾衍,我 但她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顾衍给抓住了手,他将容窈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双手合拢似是藏着什么上好的宝物一样,然后扬起脸。 弯起仅剩的一只左眼,一如年少时对着容窈温柔地笑道。 窈儿,我们成婚吧。 顾衍这一生都不合时宜,生在一个崇文抑武的时代,去顶着所有人的不理解,到了岭南打了一场败仗。 没有人会欢迎他回来,他或许上次就该死在岭南。 或许,这次死的人本就该是他 北疆假意投降,在靖国大军撤离的时候,突然率了小队人马偷袭,顾衍因为打了岭南败仗的原因,被众人排挤在队伍末尾,理所应当得成了牺牲品。 他当时从马上掉下来被敌军围住,伤眼在风沙中隐隐作痛,鲜血模糊了视线。 体力已经不支,只能用完好的左眼看着围在身侧,数量在自己十倍百倍之上的敌军,他那个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齐国公突然出现,抓着他的腰带,咬牙将他甩上了马。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调转马头去抓齐国公的时候,马腿被齐国公用力地刺了一下,整匹马都失控地往前跑去,他惊慌失措地扭头朝着淹没在风沙中的齐国公看去,大声喊道。 将军!! 却只听见在刀剑铮鸣之中传来齐国公的声音。 若你能平安回去,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捎带一句话,就说是我对不住他。 在齐国公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上,望着那看不见天色的风沙,心满意足地闭上眸子之前,小声喃喃道。 我老了,你们才是大靖的未来。 即墨卿不允许奏哀乐,齐国公整个丧事办的没有半点声响。 那几日盘踞在齐国公府上的净是孩童的啼哭声,向来懂事的孩子不知怎么了,这几日大哭不止。 只有即墨静抱着孩子坐在院外这才能消停下来。 在即墨静的院外便是挂满白绫的灵堂,但是即墨静半点都看不见,加上耳边没有声响,整个丧事都隐瞒得很好。 她不是没有问过即墨卿父亲的下落,但即墨卿只落下一句。 父亲刚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血腥味太重,怕冲撞到你和孩子。 便不再吭声了。 齐国公下葬那日,漫天纸钱抛到半空又缓缓落下,像极了不会融化却又十分冻人的寒酥。 除了在冬日之外,其他季节的任何白色都不受欢迎。 送葬的人抬起棺木,因为害怕惊扰到即墨静,刻意放轻了动作,那沉重到裹挟着一个人的棺木,就无声无息地在即墨静的跟前离开。 无神的眸子愣愣地看着前方,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怀中孩子。 在啼哭声又要发出的时候,即墨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头对着怀中孩子轻声道:嘘,别吵到你外公了。 让你外公安安静静地走。 第81章 不能 大理寺当中。 本来空旷狭小的牢狱现在被塞满了人, 皆是这几日被抓进来的,大多是朝上文臣,有侍郎也有小吏。 被送进来的理由,都是意图谋害当今长公主殿下。 个个身上的官袍都还未来得及褪下就被塞了进来, 此刻蓬头垢面地围聚成一团, 对于自己的未来满是惊惧。 身上没有穿死囚的衣服, 但是不表达他们可以活着出去。 景仲此刻待在人群中,心中惴惴不安,不住地紧张吞咽口水,但这并不能缓解什么, 恐惧最能传人。 墙壁之上只插着一个火把,昏黄的光线照不亮整个幽暗的牢狱, 但此刻众人的恐慌害怕几乎溢了出来。 越在黑暗中越明显。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铁制的牢门在地面上划过传出刺耳的声音, 让原本嘈杂的牢狱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如同吓傻的鹌鹑一般, 个个缩成一团,此刻又一起抬头伸长脑袋朝着外面看去。 面色苍白如纸, 哪怕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不似活人。 若是旁人看见这一幕的话恐怕会吓上一跳, 以为自己到了幽冥鬼府。 但是慕清洺没有,面容平静如常, 步态端正地走了进来,连青色的衣摆都没有飘动一下,沉静漠然。 长睫低垂将浮光阻挡在外,清澈的冷眸在黑暗中散发着自己的光。 斑驳的光线落在他的面容上,照不出完整的情绪。 景仲面上一喜,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连忙冲到了牢门面前, 透过缝隙急急抓住了慕清洺的衣衫, 顾不得自己的脏污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印记,而他也仿佛没有看见慕清洺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 仗着自己和慕清洺相熟,他对着慕清洺道。 慕大人,救救我! 此刻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慕清洺的身上,但眼下景仲明显求错了人,因为就是慕清洺将他们送进大理寺的。 他低头看着景仲死死抓着的衣摆,长眉微蹙,脚步往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摆从景仲手中抽了出来。 -- 第225页 长睫将光芒阻挡在外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显得眸子幽暗深邃,他抬眸用平静至极的眼神看着景仲,眸中没有半点情绪可言。 就像是在看死人般,语气也不带一丝温度。 景大人意图谋害殿下,此事证据确凿,当由大理寺处置。 是景仲在大理寺当中喊着要见他他才来的,此刻将景仲心中最后一点希翼给掐灭之后,慕清洺转身便打算离开,不再看景仲一眼。 景仲却不死心,伸手死死抓着面前的牢门,看着慕清洺的背影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是同一阵营的吗? 他没想到慕清洺会反过来将他给出卖了。 闻言,慕清洺的脚步顿下转头看着一脸不解的景仲,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像是心情愉悦,理所当然地说道。 排除异己啊。 回答完景仲的疑问之后,他转身离开,任由景仲如何呼喊都再没回头。 但在牢门在面前重重合起之后,景仲还是满心的困惑解不开,他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到底碍到慕清洺哪了,更何况他对慕清洺是言听计从的。 若是他们这一牢狱的是朝上举足轻重的人也就罢了。 再大不过是一个侍郎,这一句排除异己落在耳朵里未免太过可笑了一些,他们除了上奏弹劾一些平时看不惯的人,手上还能有什么实权? 在景仲的身子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又燃起一丝希翼,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两旁的狱卒道。 我要见纪大人! 两位大人能帮我把纪大人请来吗? 说话间,景仲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想要找找还有没有银钱,打点一下面前的狱卒,但手上却摸了一个空,他所有的银钱在让狱卒帮他把慕清洺找来的时候已经用完了。 翌日清晨,景仲与一众官员死在大理寺的消息便在整个早朝上传开了,在众人心头笼上一层淡淡的阴云。 和昨晚大理寺中恐慌的气氛差不多,但太和殿前众人低头一个个都在竭力隐藏着自己的不安,并在不断回想自己可曾落下过什么把柄。 唯独慕清洺一人依旧如往常般,手拿笏板站在百官之首。 仪态雅正,心无旁骛。 待下了早朝之后,众人离开太和殿的速度都比往日要快上许多,个个步伐匆匆,像是急着掩去杀人罪证一般。 慕清洺刻意放慢了脚步,远远瞧着林叙之快步离开的背影,浅淡的眸光一点点冷了下来,但唇角却微微扬起。 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叙之离开。 林叙之没有加害过池渲,此刻急得并不是这件事情,而是景仲的死给他带来了危机感。 慕清洺并未直接离开,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后宫,他是池烬的老师本就有教导池烬的职责,此刻脚步也显得十分理所当然。 而在慕清洺之后,纪云中也转身去了后宫。 只不过慕清洺是去见池渲的,而纪云中是去见池烬的。 池烬现在年岁稍长,不用慕清洺时时看着守着,他在瀚书阁布下功课之后便直接来了殊华殿。 天气越发炎热,池渲此刻正坐在水榭之中,借着从水面吹来的冷风消掉身上的燥热,出神地瞧着外头的池塘。 水纹推着树叶堆到了池塘的边缘,只剩下其中如同明镜般的湖面。 此刻这面镜子中便映着池渲,乌发堆在头顶用玉簪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只剩下鬓角留下两缕碎发,没有头发的遮挡,如凝脂温玉般的后颈暴露在外。 她并未察觉到慕清洺的靠近,心不在焉地双手抱膝,指腹捻着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但带来的微风根本就不能消掉她心中的烦闷。 身前是堆满了奏折的案几,但池渲明显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慕清洺抬步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软塌上。 在察觉到是慕清洺之后,池渲紧绷了一瞬的身子顿时放松下来,依靠在慕清洺的后背上,但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回头看慕清洺一眼。 慕清洺坐在软塌上正对着桌案,池渲背对着桌案看着外头的池塘,眼下两人是背靠背的状态,池渲柔软的发丝蹭到慕清洺的颈间,带来丝丝痒意。 他垂着眸子,伸手将放在最上面的奏折拿起来看了眼,随后开口道:南苑春狩的折子殿下怎么还没批? 往常每年四季宫中都会组织一场狩猎,但是这些年内乱不停,加上池烬的年岁还小,所以很久都没有举行狩猎了。 但今年池烬也该去南苑一次了。 她靠在慕清洺的后背上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轻叹道:北疆那边还没有传来和谈的消息,也并未派来使臣。 北疆狼子野心,我有些怕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打仗就如同在烧钱一般,西域送来的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哪还有心情春狩。 闻言,慕清洺微微蹙眉,这确实是桩麻烦事。 但是 殿下忧心伤神也无用,该来的总会来,不如此去南苑换换心情? 话是在询问池渲的意思,但是慕清洺已经拿过一旁的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了一个准字,她靠在慕清洺的身上没再说话,将那烦心的奏折都丢给了慕清洺。 -- 第226页 自己靠在慕清洺的身上睡了一个好觉。 孩子生下来之后,对即墨静身子造成的损害是不能逆转的,便是即墨卿不懂医,也能从逐渐增加的药量看出来。 夜色慢慢沉了下来,将世间的喧嚣给压了下去,像是得了信号一样,所有人都回到了家中闭门不出。 眼下风清月皎,即墨卿一人走在路上,步伐缓慢地朝着齐国公府走去,给即墨静抓来的草药被他抓着,双手背在身后。 从正面根本就看不出来即墨卿刚刚去做什么了。 他形单影只地往前走着,月光将他一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却不能驱赶半点寂寥。 即墨卿低垂着头,眼中半点笑意都无,略长的发梢垂下来遮挡住他的眼睛,却挡不住眼中的沉郁和落寞。 齐国公已经下葬,但是在即墨卿的右手腕上袖子遮挡不住的地方,留下一道被鞭子抽打出的疤。 算不得明显,印记也十分浅淡。 但即墨卿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此刻左手大拇指在上面留恋地摩挲着,若是算起来的话,这应该是齐国公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而今日在即墨卿给即墨静拿药的时候,药铺中的药童有些好奇地询问:怎么不见那位娘子来拿药了?可是得了喜事? 自从容窈进了齐国公之后,即墨静的药都是容窈拿的。 他拎着手中的药草藏在身后,眼下才知道那日在容窈身后藏着的是什么。 即墨卿抬起头看着夜空上缺了一半的半蟾,眼中被低落的情绪塞满再也肆意不起来了,就在他抬步慢悠悠回去的时候,突然被一处张灯结彩的府邸给吸引住了视线。 停下脚步,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武英侯府。 现在的喜事,应当是顾衍和容窈的。 他望着那处府邸,黯淡的眸光随着摇晃的树梢一起轻轻颤动,那日跟顾衍说得不过是气话,顾衍当然也没有为了抢占功劳而害他父亲。 便是仔细想想也能猜出来,齐国公为什么要救顾衍。 顾衍是新封的武英候,是朝中新贵,前来参加婚礼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此刻,府门外挂了两个大大的红灯笼,喜庆的红光连带着府内热闹的声音一同泄了出来,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将自己留在黑暗中,不敢迈进面前光晕中一步。 最后只得转了身,给自己换了一条幽暗的小路。 但他躲过了喜事,却没躲过那红色。 面前不远处的巷子当中隐隐传来闷哼,和拖拽的声音,似是有人在拖拽重物一样,即墨卿皱起眉头,抬步走到巷子口,朝着巷子中看过去。 借着清冷的月光,这才看清楚巷子当中的场景。 容廷弯着腰颇为吃力地拖拽着地上的尸体,手上沾满了鲜血,而在尸体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此刻还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显然是刚刚死的,尸体还未凉透。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容廷,按照他所想,容廷应该出现在容窈的婚礼上才对。 而容廷也没有想到,即墨卿会改道回府。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片刻之后,瞧着转身就要离开的即墨卿,容廷连忙放下手中的尸体,就这么伸着两手鲜红,对着即墨卿的背影唤道:哥!哥!你听我解释! 即墨卿转身眼神冰冷地看着容廷,制止道:你别叫我哥! 你做这些之前可曾给静儿想过半分? 说话间,即墨卿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眼中是毫不遮挡的嫌恶,他还跟静儿说是因为父亲身上血腥味太重,没想到现在齐国公府上下血腥味最重的是即墨静的枕边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即墨卿不愿再看容廷一眼抬步又要离开,容廷没有办法,对着即墨卿的背影大声喊道。 姐夫! 话音落下,即墨卿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却还是不愿意回头看容廷,只是给了容廷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满手的鲜血没地方清理,容廷只能将双手都藏在自己的袖子下,快走几步走到即墨卿的身后,又在距离对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他是叶侍郎,今日也是来参加婚礼的,我小时候记得他曾经来过容家,也见过姐姐,今晚他认出姐姐来了,面色不好地就急匆匆离开了。 当时容家出事的时候,容窈已经十四岁,模样已经定型了,就算她改变了身份,还是有人能认出她来。 对于容廷来说,换一个身份便是重活了一次,但对容窈不是,她这张脸已经死死钉在了教坊司。 顾衍刚刚被封上侯爷,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若是这件事情传出来,旁人拿容窈下手的话。 容廷看着即墨卿的背影缓缓道,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捏成了拳头。 我不能让任何人再毁了姐姐 语气虽轻,但带着莫名的执念。 今日是他第一次杀人,杀得还是小时候见过两面的熟人,此刻鲜血粘黏在手上的不适,和那刺鼻腥臭的血腥味,让他心中忍不住犯恶。 此刻的齐国公府中,即墨静同样满手的鲜血。 但和容廷不同,那些血都是她自己的,往常喝完药躺下之后痛苦便能减轻些,但今日她才刚刚躺在床上,心口传来剧痛,鲜血顺着嘴角不止地流了下来。 -- 第227页 病痛从即墨静一下生便开始折磨着她,但这次显然是想要了她的命。 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她摸索着翻箱倒柜将还没有煎煮的草药翻了出来,也顾不得吩咐下人去熬,抓起一把便急急朝着自己嘴中塞去,吃力地嚼着。 狼吞虎咽地往下咽,似是再晚一点就不管用了。 却因为被噎到重重地咳嗽,连带着鲜血一同咳了出来,不等气息平缓下来,就又塞了满嘴的药。 干巴巴的草药根本就嚼不烂,粗糙的纤维烂成一团就这么一股脑地被她强行咽了下,划得喉咙生疼。 被剪成小段的干燥草药因为粘稠的鲜血粘连在即墨静的手指上,怎么甩也甩不掉,她像是察觉不到苦一样,一把把地抓着草药往自己嘴里塞去。 失控的眼泪从眼眶落下来,嘴唇因为害怕而颤抖地喃喃着。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她若是死了,哥哥该怎么办。 第82章 春狩 武英候府空了许久, 第一次染上人气,便是件通天的喜事。 院内的枯枝刚刚抽出嫩芽来,便被人挂满了红绸,此刻浓烈的喜气将春色也生生压了下去三分。 新婚宴尔, 让沉寂的夜色都染上了热闹喜庆。 回廊门框上装饰的红绸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正红色的灯笼散发出红色光晕, 落在宾客脸上镀上一层浓浓的喜意。 正堂之中,成婚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 不管是容窈还是顾衍都没了双亲,拜了天地之后便是对拜,比起寻常人的婚礼, 他们的步骤已经精简了许多,但还是一路折腾到了大晚上。 眼下两人抓着喜绸的一端, 只待最后一个对拜便可礼成正式结为夫妇。 顾衍站在容窈的对面伤眼用头发给遮挡住了,此刻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一身红色喜服衬得整个人精神焕发, 眉清目朗。 他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容窈,只剩下一只的左眼中, 是怎么都不能消退下去的浓浓欢悦。 自小的时候, 他便喜欢容窈了。 眼下是他和心上人的婚礼,让他怎能不欢喜。 在死人堆里染上的风雪和沧桑此刻都消散了, 被一滴欢喜点亮整个眸子,只要站在容窈的跟前,他仿佛还是那个明亮的少年。 容窈头上顶着盖头,对于顾衍眼中的柔情蜜意她看不真切,此刻低头抓着红绸的手微微用力, 因为犹豫纠结, 指腹都深深陷入了柔软的绸带之中。 耳边是点响的爆竹声, 似是在提醒她吉时已到,催促着她快点弯下腰,便是看不清楚,她也能注意到宾客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最后还是松开手,弯下腰行了这最后一礼。 但让整个仪式结束的不是司礼一句高喊的礼成,而是宫中侍卫骑着马匆匆赶来,直接骑马闯进了宴席之中,对着正堂上的顾衍喊道。 前线传来紧急军情,殿下让顾侯爷速速进宫! 突然闯进来的马蹄声,搅乱了一院的喜庆和热闹,生生在大喜之日笼上一层凝重的肃杀之气。 北疆从泗水战败撤离之后依旧不甘心,觉得是因为兵马长期跋涉水土不服才导致了泗水一战战败,故而在从泗水回了北疆之后,便又在岭南发动了攻击。 顾衍还未来得及弯下腰行完这最后一礼,便被紧急军情四个字给生生止住了动作,这腰是无论如何都弯不下去了。 他松开手中红绸,任由属于自己的那端垂落在地面上,随后便朝着那侍卫而去。 但在临出府的时候,又突然定下脚步朝着容窈看去了一眼,眼下容窈将头上的盖头掀了起来,露出妍丽娇媚的脸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顾衍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终究是欲言又止。 这次连让容窈等着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只是含着温柔地弯起唇角眼尾对着容窈笑了笑,顾衍便收回视线,穿过宾客宴席从那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直接翻身上马进宫去了。 更阑人静,街道上空无一人,耳边只剩下容廷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巷子内是容廷一个人笨拙又吃力地处理尸体,他在大理寺当职那么久,让一个人彻底消失在世上的法子知道不下百种,但到底是第一次亲自处理尸体,还不是那么熟练。 即墨卿站在巷子口,看着四处无人经过的街道,替容廷望风。 驾! 由远至近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碎了这一街的静谧,有人纵马掠过即墨卿的面前,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今晚夜色很浓,他看不清楚那马背上是何人。 但还是能看清楚坐在马背上的人是一身红衣,今晚能在上京城穿大红喜服的除了顾衍,便没有第二个人了。 迎面而来的夜风将顾衍的头发吹起来,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伤眼,眼中褪去了柔情之外,剩下的便是寒星凛月般的暗芒,此刻身上的宽袍大袖的喜服倒显得有些累赘了。 被顾衍随手褪下的喜服,乘着夜风缓缓落到了即墨卿的脚边。 顾衍去的方向,是皇宫。 能打断一个将军婚礼的事情,除了紧急军情之外,即墨卿想不到第二个。 他从掉落脚边的喜服上收回视线来,隔着三四条街道朝着武英侯府的方向看去,却注定什么也看不见。 -- 第228页 过了半晌之后,抬腿迈过地面上的喜服,朝着齐国公府而去。 末了,还不忘对着容廷落下一句。 自己处理干净。 红盖头还未进喜房便被人掀开了,毁了原本的寓意,身上的喜服在没了另一半之后,颜色也黯淡了不少。 顾衍离开之后,这满府邸的红色仿佛瞬间就失去了意义。 容窈一个人将满院的宾客都送走。 又一人站在府外的红色灯笼下,看着远处浓郁得仿佛可以吃人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退回到了府中,有些吃力地将面前的府门重重给合上。 院内的红光忽闪了几下,便彻底灭了。 南苑距离上京城有段距离,需要坐上半日的马车。 但好在南苑山清水秀,风光旖旎,雾气缓缓在山翠之间浮动,鸟雀鹿鸣时不时在林间响起,幽静清雅,只要往这儿一站便消了一路的疲惫,让人心旷神怡。 马车不断停在南苑附近,城内的达官显贵府中家眷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面带笑意地同赴这一场春山如笑的宴会。 他们会在南苑进行半个月的围猎。 但是对于池渲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到了南苑之后便直接进了行宫,对于外头翠绿的草地,和远处苍青的山林看都不看一眼。 她此刻担忧的是岭南的战事,一个月之前顾衍已经率领兵马前往岭南御敌了,现下国库空虚,西域的六百万两黄金已经快要用完了。 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但是顾衍在岭南输得那场仗,输掉了大靖数年的士气,且顾衍刚刚从岭南回来,心中阴影未消,现在再回去真的可以吗。 池渲现下躺在行宫的软塌上,表面惬意地闭着眼睛,但手指却紧张地绞在一起几乎打了个结,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和忐忑。 此次来南苑除了皇室之外,朝中大臣也可同来,这一次纪云中罕见地让几个纪家小辈也来了,陪着池烬一同狩猎。 池烬和池炀换了干练的骑装正在慕清洺和纪云中的教导下,拉开手中的弓箭。 池烬的武功虽说大部分是纪云中教的,但慕清洺到底才是太傅,所以眼下有慕清洺在的地方,教导池烬射箭的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到了慕清洺的身上。 池炀则是在一旁让纪云中教导。 眼下,他亲自教着池烬开弓,将手中箭矢对准了百步外的靶心。 不知是不是池烬悟性很好,还是纪云中已经私下教过池烬了,现下不过是教了两次,池烬已经可以自己射箭了。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南苑的高台,可以将整个围猎场都尽收眼底。 现下众人都在南苑中游荡,唯有远处一道现在就骑马朝着山林而去的身影,格外显眼,慕清洺微微眯起眼睛这才看清楚。 是林叙之。 大多数人来南苑前几天都会先熟悉一下地形,才会出发狩猎,毕竟此处是山间,哪怕有禁卫跟随,防卫程度也比不上在皇宫之中。 原本在教会池烬射箭之后,慕清洺便失了兴致打算下去,但眼下看着林叙之快要隐在山林间的身影。 平静的眸子里浮现点点兴味。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弓箭放上了箭矢,手指将弓弦拉满,高台上的大风将慕清洺的袖子吹得猎猎作响,微微合上左眼,长睫服帖地落在下眼睑。 衣袂翩翩,飘然若仙。 在对准林叙之正在移动的背影后,松手便将手中箭给射了出去。 箭矢破空朝着人影而去。 林叙之骑着马在山林之中,不能探查到几百步之外的危险。 只是马蹄刚刚从树丛踏过去,便有箭矢带着凛冽寒气插在了一旁的树干之上,若是林叙之再晚上半刻的话,这箭矢射中的便是林叙之坐下的马腿了。 但林叙之并未察觉,依旧骑马往前走着,似是在寻找什么。 射出这一箭之后,慕清洺随手将弓箭放在一旁,神情漠然地抬步下了高台,便是不去看,他也知道这一箭没有射中。 若是现在就死了,那多没意思。 众人在南苑新鲜了一个白日,晚上早早便歇下了,等到明日的时候再往山林之中去狩猎,而池渲在看完了白日的奏折之后,也合衣躺在了行宫的床榻之上。 屋内的烛火没有熄灭,能清楚地照出在窗台上快速走过的人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围绕了池渲的寝宫。 待到瓷瓶摔碎的声音传来,殿门蓦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林叙之带着身后无数的黑衣人闯了进来,殿内摇曳的烛火撒在林叙之的脸上,忽明忽暗照得脸色也阴晴不定。 在被声响吵醒的瞬间,池渲从床榻上起身,因为光线太过幽暗忍不住眯了眯眸子,这才看清楚面前所站何人,眼中忍不住划过一抹意外。 出声道。 林叙之? 似乎瞧出了池渲的吃力,林叙之上前走了几步,凑到池渲的面前,低头看着坐在床榻上的池渲,床头放置的烛台将两人面上的情绪清楚地照了出来。 林叙之此刻噙着仿佛掌控一切的淡笑,低声唤了一句。 殿下。 语气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但没有弯腰行礼的动作,显得有些不恭敬。 池渲从一开始意外后,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 -- 第229页 清眸在那些黑影身上一一扫过,心中便明白了大概,这些应该都是林叙之精心培养的死士,最后将视线放在了林叙之的身上。 哪怕此刻仿佛陷入了险境,依旧一脸的平静,转头看着林叙之,语气不冷不热地试探道: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臣也是没办法才出自下策。 林叙之脸上露出后知后觉的歉然,随后后退了两步,对着池渲微微弯腰说道:臣要弹劾慕太傅一人专权,只手遮天,请殿下将慕太傅中书令一职撤掉,择能者居之。 闻言,池渲冷笑一声,心中对林叙之的目的已经明白了大概,故意问道:那林大人觉得当今朝堂上谁担得起中书令一职? 即墨卿已经被撤职,现如今朝堂之上殿下还有第二个能用之人吗?说话间,林叙之唇角微扬,此刻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满满的势在必得。 她抬眸看着围在身前的无数死士,也读出了林叙之话中的威胁,但还是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烛台丢了出去,直接砸到了屏风附近。 蜡油洒落一地,火焰腾升窜起,将屏风后的人影给照了出来。 她看着面前的林叙之,肆意地扬了扬眉头:林大人未免太自信了些。 随后对着那屏风后的人影唤道。 慕大人。 胁迫皇室该以何罪论处? 齐国公府的烛火轻轻摇曳。 即墨静坐在床榻附近,她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喜欢凑在明亮的地方,眼下正在烛火下绣着手上的红布袋。 她看不见便不知道在何处下针,所以每一个针眼都是让下人提前滴了蜡油给她标记好的,她只要寻到凸起的蜡油将手中针插进去就可以了。 就算如此简单,即墨静还是缝错了好几次,拆掉的线都可以重新缝一个福袋了。 这几日即墨静的脸色似乎变好了些,现下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红润,整个人也比平日多了几分生气。 容廷从门外走进来,瞧着即墨静到现在还没睡,抓住捻着绣花针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上,颇为心疼地瞧着指腹上无数被扎出来的针眼。 微微蹙眉,轻声说道。 还有半个月才是璟儿的百日宴,你现在急什么? 你眼睛不便,让下人做好了百岁袋也是一样的,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即墨静淡笑着摇头,手指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百岁袋,面上挂着点点怜爱。 在孩子百岁宴的时候,娘亲会亲自缝一个百岁袋给孩子,寓意长命百岁,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红色荷包上面绣上孩子的名字对于即墨静来说已经是难如登天。 我想提前准备好,省得到时候慌张。 这是我送给璟儿的第一份礼物,怎好借他人之手。 随后她有些着急得将手中缝了一半的百岁袋递到容廷的眼下,询问道:你帮我看看可有缝错的地方? 容廷低头看了一眼,何止是有缝错的地方,几乎就没有几处是缝对的,连原本的姓名都瞧不出来,他只得拿过一旁的剪刀将乱线给剪断取了出来。 再次递到即墨静的手中,说。 我帮你看着,不会再缝错了。 第83章 且问 寝宫内, 蜡油倒在地上肆意燃烧着,骤然变大的火焰将林叙之眼中的出乎意料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 不等地上的火苗熄灭,被林叙之带来了的十几个死士就已经倒在地上断绝了气息,身子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不断传来倒地的声音让林叙之的心尖也随之一颤。 血腥味转瞬间弥漫开来, 将这个有些空旷的寝宫给填满, 浓郁的血腥味,让人闻见便觉得心悸。 心跳快到了一种程度,反而不能更好地输送扬起,窒息绝望的感觉袭来。 林叙之此刻的脸色苍白一片。 撒在地上的蜡油随着时间一点点燃烧殆尽, 火苗也逐渐熄了下去,只在原地留下一片焚烧过的黑色痕迹。 林叙之仰头看着面前的池渲和慕清洺, 瞳孔剧烈缩起,清楚地映着不远处摇曳的橘红色致命焰火。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眼中的意外甚至压过了惊惧。 你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这么晚了慕清洺会出现在池渲的寝宫里。 而且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非比寻常。 瞧着林叙之眼中的惊诧, 池渲微微弯腰低头看着林叙之, 噙着一股恶劣的笑意故意说道:林大人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话音落下之后,她往后退了一步, 直接靠在慕清洺的身上,眉头微微扬起,下巴轻抬自上往下地睥着林叙之,眸中带着轻视。 静静欣赏着林叙之的诧异。 本就到了歇下的时间,现下池渲身上只穿着一件柔软单薄的寝衣, 墨发温顺地披散在背后, 不远处橘黄的烛火将池渲的面容照得娟媚俏丽。 卸了冰冷。 此刻眉眼间还有丝自得意满, 比白日的池渲要有人气多了。 慕清洺站在池渲的身后,此刻垂眸看着摔坐在地上颓然惊诧的林叙之,眼中的情绪要比池渲的纯粹多了,就只是单一的冰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说出的话也没有一丝人气。 -- 第230页 胁迫皇室乃是死罪,需要交由大理寺择日问斩。 闻言,林叙之的脸色又是一白,万念俱灰。 池渲靠在慕清洺的身上,眼神淡淡地落到林叙之死灰的脸上,轻飘飘又冷飕飕地落下一句:那就斩。 不带一丝一毫的情分。 她本就在因为前线的战事忧心烦躁,现在林叙之不识趣地凑上来找死,就怪不得她了。 刚刚在杀掉那些死士的时候,慕清洺已经在尽可能地避着池渲了,但眼下还是有滴鲜血迸溅到了池渲的手背上,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格外显眼。 他伸手从袖中拿出干净的帕子来,抓着池渲的手,细细地将那滴鲜血给擦拭干净,连一丝皮肤脉络都没有放过。 慕清洺低眉敛目,认真又专注地将视线落在池渲的手背上,但是唇角却微微弯起,抬起头来看着池渲眼中带着愉悦意满的璨光。 对着池渲再次开口确定。 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 闻言,她微微蹙眉,总觉得慕清洺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怪,像是就等着她这句话一样,但并未深究。 眼下慕清洺低头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到了池渲的身上,两人低声讨论着林叙之的生死,却无一人将注意力放在林叙之的身上。 十几个死士的鲜血齐齐流出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股血色的溪流,殷红的鲜血覆盖了地面,和一旁焚烧过的黑色地面凑在一起。 怎么看也不像是人间景,宛如幽冥地府。 而林叙之现在就是等着审判的恶鬼,他的身子因为害怕无力地摔坐在地上,双手在背后撑着身子,手掌下便是滑腻的鲜血,让人十分不适恶寒。 顾不得心中恶心,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趁着慕清洺不注意,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便朝着寝宫外跑去,想要在慕清洺和池渲发现之前离开,但还未走到殿门附近,慕清洺随手捻起一片沾着血的茶杯脆片。 头也不回地朝着林叙之掷了过去。 锋利的碎片被劲风裹挟着刺入林叙之的小腿,让林叙之脸色一白,随后便疼得跪倒在地,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林叙之下意识转头朝着池渲和慕清洺看去的时候,看见了更为惊悚的一幕,就见池渲踮起脚尖在慕清洺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而且在亲吻慕清洺的时候。 池渲的眼睛是看着林叙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她从林叙之身上收回视线来,抬眼看着慕清洺轻声嘱咐:速去速回。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便转身朝着床榻走了过去,身子没入帷帐之中,就着这满殿的血腥气重新躺在了床榻上。 屋内现下只剩下一盏灯笼,光微弱得可怜,将慕清洺脸上一半的情绪都藏在黑暗之中,但仅仅是显露出一半的冰冷,也足够让林叙之料想到自己的命运了。 慕清洺抬腿朝着此刻呆愣愣的林叙之走过去。 伸手抓着林叙之的肩膀,依旧是那一尘不染的谪仙模样,但此刻却让人不寒而栗,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走吧。 林叙,我送你回大理寺。 林叙之此刻才反应过来,半晌都未合起的眼睛,此刻翕和几下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慕清洺,面如死灰。 哪怕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他依旧不敢相信。 一直等到慕清洺将他丢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中,林叙之这才蓦地想明白一切,从一开始在太和殿外的时候,慕清洺故意说的那番话,便是让他感到危机不安。 后来景仲的死,让他更加害怕。 不得已他只能胁迫池渲要中书令的位置傍身,正巧南苑狩猎守卫宽松给了他机会,却不知从一开始便是慕清洺给他下好的套。 让他自寻死路。 齐国公府内,即墨静的院子中种着一颗白玉兰树,已经有了年头,高耸入云的树干上无叶无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枝头上开满了玉兰花。 如雪涛云海,纯洁恬静。 在树下则摆放着一张石桌,眼下即墨静将孩子放在石桌上,被奶娘捆绑好的襁褓上放置的是即墨静缝好的百岁袋。 一针一线绣好了姓名,不比旁人的母亲少什么。 此刻即墨静的右手轻轻压在上面,不许任何一缕清风给吹跑了。 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睁着眼睛看着从天上缓缓落下的白玉兰花,挣扎着从襁褓中抽出手来,伸着手来便要去抓,天真明净的黑眸中满是好奇。 即墨静则是趴在石桌上,脸庞面向孩子双眸紧闭,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似是睡着了一般。 肉嘟嘟的小手伸手用力抓着落在面前的玉兰花,四肢明显还不太听使唤,明明只是好奇地想看看,但是手上却收不住力将脆弱的白玉兰花给捏烂了。 汁水连带着玉兰独有的淡香,沾染了满手。 但就算玉兰再好看,时间久了便开始觉得无聊,挥动手脚闹腾了起来,哭是小孩子的特权。 现下抽抽鼻尖,便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无论孩子如何闹腾,一旁的即墨静都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白玉兰花朵朵从枝头上缓缓落了下来,哪怕现在还在春季里,到了花期败落的时候,便是春天也留不住。 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容廷抬步从外面走进来,瞧着被放在石桌上,此刻已经落了满身白玉兰花的孩子。 -- 第231页 他连忙伸手将大哭不止的孩子从石桌上抱了起来哄着,转头看着一旁趴在石桌上的即墨静。 本以为即墨静是睡着了,他微微皱眉,伸手碰了碰即墨静的肩头。 静儿? 入指却是一片僵凉,再也寻不到半点活人的温软。 静儿!静儿! 容廷的声音顿时慌乱了起来,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恐慌得微微颤抖,最后带上了哽咽的哭腔:静儿 对于寻常人来说,一辈子或许是春夏秋冬,但即墨静的一辈子从春初始到春末结束。 戛然而止。 再顾不得手中的孩子,容廷将孩子放在一旁,抱起即墨静便朝着院外急匆匆跑出去,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一如那从枝头上败落下来的白玉兰花。 有些人连死都是安安静静的。 就像是过了花期该落下的花一般,不带一丝预警地落下,干干净净悄无声息。 长命的福袋是提前缝好的,但是即墨静没有活到百日宴。 院中的白玉兰花树是在即墨静出生的时候那年种下的,白玉兰熬过严冬在初春绽开,但花期只有二十天,开的最盛的日子也不过是十天。 在树苗种下开出第一朵花的时候,那时候即墨静刚满七岁。 春寒料峭,外头的雪还未化干净,七岁的小姑娘身上裹着暖和又轻盈的袄子,下人还不放心地在外头罩了一件戴着兜帽的斗篷,毛茸茸的兜帽边缘戴在她的脸上,衬得温丽的面容美好又娇憨。 却因为那生下就带着的病气,多了丝易碎,生生将气色给坠白了几分。 因为从小眼睛便不便,学什么都比寻常人慢上许多。 那天,即墨静刚刚学会问安的礼节,小小的身子便急急忙忙在下人的搀扶下从自己的院子走到齐国公的院子里,腰上系着的是娘亲给她留下的百岁袋。 上面清清楚楚绣着一行字。 愿我们静儿长命百岁。 她走到齐国公院子的时候即墨卿也在,腰上的挂坠还未停下摇摆的弧度,即墨静便微微弯腰,微喘着气用着今日刚刚学来的礼仪。 摘下头上的兜帽,抖落身上的寒酥,乖巧地对着即墨卿和齐国公弯腰行礼,神情格外认真小心,不许自己的动作出一点差错。 静儿给父兄问安。 做完一整套动作之后,她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仰起小脸来等着夸赞。 哪怕看不真切依旧努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影,眸子无神便装满恬淡懂事的笑容,对着即墨卿和齐国公说道。 且问。 父兄安康否? 稚嫩温软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彼时,白玉兰花在春寒中开得正盛。 第84章 山洞 慕清洺带着林叙之回了上京城, 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在南苑的晚膳众人都是围聚在一起用的,并没有因为少了慕清洺和林叙之而减淡半点的热闹。 本该是夜出人寐的时候,南苑此刻却人声鼎沸。 静静浮动的朦胧月光下,平坦翠绿的草地上摆满了桌案, 众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推杯换盏, 玉炉添香, 悠哉乐哉。 周遭则是摆了一圈的灯火。 昏黄的光线将夜色烫出一个洞来,只容下此刻宴席上的众人和稍长的草尖,剩下的则依旧被黑暗吃在腹中。 池渲坐在高座上,清媚的脸在烛火的照耀下融去了冷色, 只剩下不似真人的媚妩,在跳动的火焰下美得惊心动魄。 依旧高不可攀, 却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有风吹过将稍长的鬓发吹到了唇角上,粘连在了上面, 让人的注意力给不由自主地牵了过去。 看得一旁随父跟兄前来的少年, 羞涩地红了脸,哪怕知道那座上的人不是他们可以肖想, 可此刻还是压抑不住少年情诗的心思肆意疯长。 池渲的身旁便是池烬。 她对面前的场合毫无兴趣, 也并未察觉到旁人的视线是羞还是怒,此刻出神地看着面前的桌案, 想的是不是该寻个理由回去睡觉。 但还不等她想到理由,面前人影一晃。 池烬端着一杯酒递到了她的面前,面容一半隐在夜色中,一半在忽闪的光线下,脸上挂着懂事的笑容。 朕敬姑奶奶。 池烬过了年已经十二岁了模样已经长开了, 神清骨秀, 个子也拔了起来, 此刻站在池渲的面前能将她的身子遮挡个严实。 连一丝衣角都不露。 瞧着在自己手下一点点长起来的池烬,她现在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思,眼中的冰冷融化,转而带上了点点欣慰。 伸手将酒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纤长的手指捏着那玉质的酒杯,透明的酒液顺着指尖落下,圆润透红的指腹在灯火的照耀下,近乎是半透明的状态,一时间衬得手指和酒杯都好看了许多。 而坐在池烬另一旁的池炀似乎是不甘寂.寞,拿了一个小碟子盛了薄薄的羊腿肉片,递到池渲的面前,俊秀的脸上同样扬起一个笑容。 只不过比起池烬的来,多了一丝小心翼翼和讨好。 大殿下,这是炀儿刚刚切好的。 哪怕同样姓着池,但是在池炀的心里他此刻就是寄人篱下,需得讨好着池渲。 -- 第232页 明白池炀心中的忐忑,她伸手从池炀手中接过来碟子,为了让池炀安心回了一个笑容,却并未注意到一旁池烬黯淡下去的脸色。 她喝了酒吃了肉,这晚膳也算是参与了进去。 许是这酒太烈了,一杯酒下肚她便觉得有些头晕,池渲也不逞强,直接起身回寝宫休息去了。 但躺在床榻之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那昏昏沉沉的感觉没有缓解半分,反而扩散到了整个身上,体温一点点攀升。 原本冷静的清眸此刻迷濛一片,唇角艳丽如血,呼吸失了平时的频率急促起来,眉头难耐地皱起,嘴里发出细碎的嘤咛声,抱着一旁柔软的被褥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此刻,她无比想慕清洺。 无比想 在心中腾升起这个想法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池渲此刻也算是回过味来。 她现在身子的不适不是睡一觉才能缓解的。 而这突然燎原的欲.望,明显不正常。 池渲微喘着气从床榻上起身,打算去找慕清洺,而殿门上由远而至的两个人影,逼停了她的脚步。 殿门清晰地映着两个人影,格外清晰,也格外陌生。 是两个男人。 两人停在殿门似是在说着什么,但是池渲此刻分不出半点心思去听。 她一步步重新退回到了床榻之上,心中不安到了极点,但是药效却不肯放过她,浑身无力酸软,心底攀升的欲.望让她维持简单的思考都做不到。 瞧着那人影一点点朝着殿门靠近,她咬破下唇用疼痛和鲜血换来一丝清醒,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 眼下在寝宫外的是纪云中和纪瑾,纪瑾是纪家嫡出的孩子,是纪云中的侄子,也是在晚宴时候看着池渲脸色最红的那个少年。 二人在池渲离席之后便跟了过来,尚且青涩稚嫩的纪瑾眼中满是犹豫,踟蹰在寝宫外不肯进去,纪云中见此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说道。 你难道想让陛下一辈子都当一个傀儡皇帝吗? 从殿下手中夺权,是为了大靖好。 至于这夺权的法子,纪云中思来想去觉得没什么再比将池渲嫁出去最合适的法子,不能嫁给北疆,就嫁给纪瑾。 但纪瑾眼中依旧有担忧和不安,看着纪云中小声道:我们这般未免太下作 纪瑾是嫡出,自小便被灌输忠心为国,君子立身的东西,从未有过这般弯弯绕绕的心思,眉眼中是满满的不赞同。 行此事需得先成婚才是。 和纪瑾不同,纪云中是庶出,自小想要获取什么便是要自己使法子去争取,久而久之养成了不择手段的性子,要不然现在这朝堂上的纪大人便是他的嫡出大哥,而不是他了。 他最瞧不起嫡出那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 看纪瑾此刻还在犹豫,纪云中板着脸冷声吓唬:你忘了你父亲所托了?这靖国是陛下的靖国,现在殿下却扣下国印把持朝政。 女子为政,本就是天下大不韪。 你现在进去,便是救了天下百姓拨乱反正了。 你连性命都能为了天下百姓舍出去,现下舍一寸洁骨又怎么了? 闻言,纪瑾依旧皱眉但眸底已经出现了点点动摇,淳朴单纯的孩子最是好骗,只要在所有事情上都加上一句前提是为了天下人那便足够了。 那再肮脏的事情都能洗得高洁不过。 但还不等他们推开殿门走进去,就见有禁卫急匆匆赶了过来,纪云中被吓了一跳,顿时正起脸色对着那禁卫道。 怎得了? 禁卫刚刚得到消息便跑来禀告了,此刻满眼的焦急低声说道。 前线传来消息,顾将军中了敌军的埋伏现在被困在了樊城,已经困了半个月弹尽粮绝,需得派援兵前去搭救! 现在得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殿下! 说话间,禁卫便要伸手推开寝宫殿门走进去,却被纪云中伸手给拦住了。 对上那有些不解的禁卫眼神,显然是有些不明白纪云中为什么要拦着自己。 他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说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如实告诉给殿下的。 纪云中是门下省长官,此刻他拦在身前,禁卫只得点点头退下去了。 听见前线有紧急军情,纪瑾的眼中也浮现了点点焦急,等到禁卫离开之后,抬眼看向纪云中说道:叔父,我们快点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殿下吧。 却被纪云中伸手抓住了手腕,缓缓摇头,沉着脸色说:所有的事情的都没有眼下的事情重要,等过了今晚再说。 殿内的烛火早就熄了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外头皎洁的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在殿门上投下两道阴暗的人影,一如此刻那见不得光的心思一样。 纪云中伸手缓缓将面前的殿门推开,却见整个殿内漆黑一片,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只得先从腰间摸出火折子来将桌案上的烛火点燃,昏黄的光线布满偌大的宫殿,驱赶走了所有的黑暗,也让他们看清楚了宫殿内的场景。 就见床榻上的被褥被人弄得一团糟,却不见池渲的身影,就连空气中那股冷香都淡得可怜。 -- 第233页 纪云中看着一旁被人打开还未合上的窗户,眸光一点点沉了下去,随后带着纪瑾走出去,找到禁卫高喊道。 殿下失踪了!快找人! 眸中情绪阴晦不明。 今晚绝对不能让池渲跑了。 此刻,月华下的树影轻轻摇晃,池渲走上两步便需得扶着树干喘上好一会的粗气,眼下正靠在树干上浑身提不起来半点力气。 汗水顺着下颌流下,打湿了身上的衣衫。 她慌不择路地从寝宫中跑出来。 因为不想让自己的模样被被人瞧见,所以一路走得都是难走得矮树丛,身上单薄的纱衣在矮树丛经过的时候,被勾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口子,此刻沾上了枯草和树皮上脱落的干屑。 加上脸上异常的红晕,此刻看起来颇为狼狈。 左辞和计酒被池渲留在了池烬的身侧,百无聊赖的计酒不过是随意一瞥,在看见一旁踉踉跄跄的身影之后。 当下寻了个理由,便皱眉快步朝着池渲走过去。 殿下怎么了? 见到计酒走过来,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身上泄了力气,靠在了计酒的身上。 滚烫过高的体温顿时惹得计酒皱起了眉头,眼中满是担忧,一句询问还未问出去,就见池渲抬起已经快要意识不清的眸子,抓着她的手。 焦急并且气息不稳地询问道。 慕清洺呢? 哪怕有夜色的遮挡,依旧掩盖不住池渲此刻的异常,白皙皮肤因为气血翻涌而呈现一种淡淡的粉色,眼尾带着湿润的水意,媚态天成,浑身上下都覆盖了一层薄汗。 让人摸上去便湿漉漉的,且伴随着炙热的灼烧感。 计酒瞧着池渲这幅模样就知道池渲是怎么了。 但是。 慕清洺去上京城还没有回来。 齐国公的丧事才刚刚办完没多久,齐国公府外便又插上了白幡。 漫天的白色纸钱散落在地面还没清理,府内一片的寂寥孤瑟,门外挂满的白绫被微风轻轻吹拂,不见一丝的人气。 即墨卿已经记不清楚齐国公是何时下葬的,但是对于他来说,齐国公下葬仿若昨日。 而今日他又亲手送走了即墨静。 身上的丧服还未褪下,死气沉沉的丧服衬得脸色灰白一片,身子也在短时间内消瘦了下去,不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百念皆灰又失魂落魄。 他一人从城外走回来,靴子沾染了城外的潮湿的泥土。 送葬的队伍已经离开,又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伸手将府上的大门给关起来,门板发出沉闷重重合起的声音,按理说现在即墨静下葬了他该松一口气。 但现在即墨卿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力气,心尖仿佛被一座大山给压住再也不能跳动半分,窒息难受得厉害。 他现在只想找个看不见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当自己也死了。 黯淡无神的眸子瞧着面前零星几个还在打扫庭院的下人,即墨卿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唇角,有些嘶哑地询问道。 荣伯呢? 这几日都是荣伯在忙活着即墨静的丧事,但是今日却不见荣伯了。 或者说即墨卿此刻想起了荣伯,突然想见一见荣伯,因为荣伯是齐国公府上最后一丝的温热了。 闻言,打扫的下人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皱了皱眉头道。 从今早便没有见到荣管家了。 话音落下,原本毫无神采的眸子突然涌起一股慌乱,他似是在害怕着什么,又在担忧着什么朝着荣伯所住的院子快步走了过去。 荣伯给齐国公府当了一辈子的管家,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早就到了迟暮之年。 等即墨卿气喘吁吁地伸手将房门打开的瞬间,急急朝着屋内看去。 就看见荣伯倒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面色苍白如纸,一如已经灰白的头发,他似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徒留在地上留下一片折腾过的痕迹。 见此,即墨卿急声唤了一句。 荣伯! 惊慌失措地冲过来,连忙将倒在地上的荣伯背起来,出去寻找大夫去,眼中是满满的焦急和害怕。 这几日压在心头的情绪宣泄而出,眼泪从红透的眼眶淌成线地流了下来,出声哽咽,语气中又是满满的无助。 荣伯,我只有你了 我求求你,你别死。 若是没了荣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齐国公和即墨静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在场,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现下荣伯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丝温热了。 但是即墨卿能抓住,却留不住。 荣伯上了年纪,等到即墨卿送去医馆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而在片刻之后,大夫从医馆内走出来,对着即墨卿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公子,节哀顺变。 即墨卿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脸上的泪水早就干涸了,此刻连哭都哭不出来,所有的悲痛都压在心肺之中,似是要将他从内到外搅一个烂。 只是愣愣地抬头看着远处的晚霞余晖,眼中却半点光都寻不见,灰暗一片。 -- 第234页 春季还未结束。 但是这一日,上京城所有的花都在即墨卿的眼里败了。 夜色当中慕清洺一身青衫外头罩着件月白的斗篷,骑着马从远处而来,脸色清冷一片堪比半蟾,整个人却比孤寂的月色要颜色丰富。 在上京城耽搁了一天的时间。 等慕清洺回到南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身上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他想着回去洗漱一下再去见池渲,但眼下还未走进自己的房内。 就被突然出现的左辞拦住了去路。 他瞧着面前的左辞,眼神瞥见了一旁拿着火把正满南苑找人的禁卫,心中顿时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南苑定是出事了。 而左辞看着慕清洺并未多言,只是伸手抓着慕清洺的胳膊,低声道:跟我走。 池渲被计酒和左辞藏在偏僻的园林里面,这是南苑最为偏僻的一处院落,等到那些禁卫寻过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慕清洺身上的斗篷还未褪下,就被左辞带来了。 池渲难耐地坐在大石上,被勾出大大小小口子的纱衣,已经快要挡不住身上的潋滟春意。 在看见慕清洺的瞬间,便急忙起身朝着慕清洺跑过去,毛躁地像是个看见欢喜东西的孩子,却因为身上没有力气。 不过是走了几步,腕上发软便要摔倒在地。 幸得被慕清洺伸手搀扶住了。 她伸手反抓着慕清洺的手腕,眼尾有泪意随着红晕一同渗出,手指灼烫的温度让慕清洺的眼神微微一暗。 池渲已经意识不清了,眼中只剩下满满的渴求,她双手捧着慕清洺的手指,声音沙哑又带着点点哭意地说道:慕清洺,帮帮我 我难受。 她抓着慕清洺的手指,指腹上的汗水染湿了慕清洺的指尖。 他垂下眸子,将视线落在了池渲的手上,手背被粗糙的树干给勾出了细小的伤口,此刻还泛着血。 不过是离开了一天,池渲便成了这幅样子。 但这些池渲都察觉不到,此刻只急急地看着慕清洺。 慕清洺的手指修长泛着白玉的光泽,指关节凸起,腕骨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呈现一种近乎琉璃的状态,还能看清楚覆盖在皮肤上的绒毛和青紫色的血管。 计酒和左辞早就离开了,将这一片荒芜的园林让给池渲和慕清洺。 他们会在这里种下春色。 园林内原本是有植物的,但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理早就枯萎了,现在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此刻在月光下却又有晶莹的液体缓缓渗出,仿佛是有了自己的第二春。 池渲攀在慕清洺的身上,仰起汗津津的脸。 眼泪汹涌而出,却止不住体内的燥热。 指缝间的红痣因为沾染了潋滟的水渍,而变得艳丽起来,有液体顺着慕清洺的指尖落下,透过指缝砸在地面上。 那布满破洞又松松垮垮的衣衫,此刻早就遮挡不住一切了,但池渲还是用力抓着衣服眼角含泪,满脸无措地抬头看着慕清洺。 不够,不够 语气中是满满的无助,又带着沙哑的情.欲。 怎么办? 不远处拿着火把的禁卫已经朝着这片荒芜的园林走了过来,他们藏在假山后面很快就会被发现的,池渲此刻满心的焦急和不安,但越是如此便越火热。 和无措迷茫的池渲比起来,慕清洺无比地冷静。 他伸手将池渲的身子抱进自己的怀里,嘴上语气轻柔地哄着对方:不怕 会没事的,殿下信我。 眼神却死死又冰冷地盯着对面拿着火把找过来的禁卫,为首的禁卫已经走了进来,那刺眼的火光已经晃到了慕清洺的眼睛,清浅的眸子被橘黄色的火光塞满,却寒意逼人。 但是池渲的身子此刻还在慕清洺的怀中轻轻颤栗,根本就不能见人。 池渲突然失踪,禁卫将整个南苑都翻了个遍,甚至连荒芜的园林都没有放过,但刚刚还在园林外听见里面有动静,等他们拿着火把走到假山后面的时候。 只见,假山后面空无一人。 只有在不远处的池塘边落着一件外衫和鞋子,禁卫将那外衫拿了起来,在确定是池渲的衣服之后交给了池烬。 池烬原本就担忧的眼神此刻彻底慌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因为落在池塘附近而一半都被池水给沾湿的外衫,原本的青色被水打深了一半,随后又看了一眼此刻那平静无比的水面,咬牙道。 找!下去找! 便是把整座山给翻遍了,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话音落下,一旁的禁卫得了命令,立马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便朝着泛着冰冷凉意的池塘内跳了进去,而满心担忧和不安的池烬。 并未发现一旁纪云中的表情有些古怪。 此刻在马背之上,夜色之中。 雪白的玉足暴露在外,脚背不受控制地弓起似是想要勾住什么。 池渲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裙衫,袅娜的体态再也遮挡不住。 夜里寒气重,现在池渲外面罩着的是慕清洺身上的斗篷,那沾染在衣带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迫不及待地去亲吻慕清洺。 -- 第235页 顾不得此刻在马背上,也顾不得颠簸。 轻薄的裙摆被巅起在夜色之中先是翻飞的玉腰奴,池渲此刻紧紧闭着眼睛,眼睫已经被泪水给打湿了,激烈又急切地想要从慕清洺身上获取更多。 腰带上的铃铛在不断作响,似是在提醒他们。 双手死死缠着慕清洺的后颈,忘我地加深这个亲吻。 身上的火热一点点从池渲的身上传过来,在一点点同质化慕清洺。 但是他不能像池渲一样沉溺其中,只能边低头回应着池渲,一只手放在池渲的腰肢之上,另一只手抓紧缰绳朝着山林中而去。 浓郁的夜色之中,马匹被人捆在树干上,低头温顺地啃食着地上的嫩草,似是对他刚刚的奖赏。 此处已经算得上山林深处了几乎没人经过,半点人气都没有,加上慕清洺将池渲的外衫和靴子都丢在了池塘边,故意误导那些禁卫。 至少今晚,他们不可能找过来。 隐秘的山洞之中,刚刚还被他们用来蔽体的斗篷此刻铺在了身下,池渲躺在上面手指还不安分地抓着慕清洺的衣领,拼命将慕清洺朝着自己这处带。 这山洞潮湿又阴凉,洞顶还有细小的水流落下来。 滚烫又兴奋的皮肤碰到阴凉的石头,激得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为了减少和石头的接触,她只能用力地扒着身上的慕清洺。 细碎的亲吻落在池渲的脖颈间,安抚着她的情绪。 随着气息一滞,她便彻底忘记了今夕是何夕,也忘了悲欢喜怒,眼前只剩下春花雪月,她却不愿意去品尝。 闭着颤动的眼睫,将自己藏在慕清洺的怀中,不愿去看不愿去听。 从洞顶落下的水流击打在石头上,日积月累将石头表面打出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坑洞,因为撑不住那一直落下的水流,溢出来的溪水成了水珠的模样从坑洞上缓慢滑落下去。 不管是枝叶树木还是天上掠过的鸟雀都没有因为洞穴中的景象停留半分,因为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山洞内除了泠泠的水声之外又多了另一种水声,黏答答的一点也不干脆,暧昧不止。 爱.欲恣恣,淫.情汲汲。 或许是因为药效的原因,身子和情绪都敏.感地厉害,眼泪失控地涌了出来,但此刻更多不是情.欲而是屈辱。 像是被人圈养的牛羊一样,规定了发.情期和交.配对象。 慕清洺缓下动作,小心翼翼地伸手擦去池渲眼角的泪水,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疼惜,但是眼角的眼泪刚刚被擦掉,就又重新流了出来。 她伸手死死抱着慕清洺,委屈的眼泪流了出来,指尖死死攥着慕清洺后背的衣衫。 若是今晚慕清洺不能回来的话,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此刻的南苑同样是整夜未眠,池烬就站在池塘旁看着禁卫一个个下去找人,却又湿漉漉孤零零地一个人爬上来。 瞧着水面有动静。 池烬的眼中立马燃起一抹亮光,但下一秒从水面中钻出来的不过是刚刚下去的禁卫,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池烬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衣衫。 直到最后一个禁卫从池塘中跑出来,被人搅和得波澜四起的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禁卫站在池烬的面前,低声说道。 回陛下,池塘下都找遍了,并未找到大殿下的身影。 怎么可能 池烬喃喃地看着平静的水面,上面清晰地倒映出他苍白呆愣的脸色,攥着手中衣衫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 池渲就好像从这个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就只剩下手中的衣衫。 就在池烬愣愣出神的时候,奉命调查池渲吃食的太医急急走了过来,手上端着池渲用过的酒杯,弯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给了池烬。 陛下,臣在大殿下的杯子里发现了一日欢。 语气顿了顿,这才说完整句话。 池烬看着面前的空酒杯,愣愣的眼神好一会才重新聚焦却是抬头看着面前太医询问:什么是一日欢? 话音落下,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一旁的宫人上前一步,凑到池烬的耳边给池烬解释了一日欢是何物。 一日欢尽,春生潮起。 闻言,池烬满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攥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眼中此刻满是后悔。 是他递过去的那杯酒,是他亲手喂了池渲一日欢。 太医小心窥着池烬此刻的脸色,试探地说道:殿下许是许是去找小倌了,应当无碍。 一日欢不是什么毒药,只要解了就好。 众人都没想到折腾了大半夜会是这样的后果,一时间作鸟兽散,而池烬在回了寝宫之后,纪云中下一秒也抬步跟了进去将事情坦白,随后压低声音对着池烬说道。 南苑荒凉,殿下找人也只能从南苑的人当中找,不管是谁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治他们一个淫.乱宫闱的 还不等纪云中话音落下,突然响起的清脆巴掌声打断了纪云中口中的话,他捂着被打的右脸,满是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面前的池烬,眼神茫然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 第236页 池烬这一巴掌用了力气,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眼前这个尚且稚嫩的帝王,眼中是翻涌的阴沉怒火,咬牙看着纪云中怒声道:谁许你擅自做主的?! 一直到了第二日天色放亮,慕清洺这才带着池渲回了南苑。 昨晚外衫已经褪在了池塘旁,身上只有一件不能蔽体的内裙,现在池渲只能穿着慕清洺的斗篷,将那一身的痕迹给挡个干净。 但是面色苍白虚弱,发丝凌乱不堪,眼眶红肿未消,还是会让人多想。 慕清洺牵着马朝着南苑走去,脸色冰冷到了极致。 心中半点也不畅快。 他和池渲都是正常人,不需要被别人算计着在一起,更何况昨晚的一切本不是给他准备的。 谁也不喜欢被利用。 两人同时一起回到南苑,当即便在人群中惊起了轩然大波,纪云中想过无数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慕清洺,本以为慕清洺还未回南苑,昨晚才没有多想。 眼下看着虚弱苍白的池渲在一旁宫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背。 纪云中微微眯了眯眸子,划过一抹冷光。 本来这个计划只是针对池渲的,现在能将慕清洺一同捎带进去再好不过了。 池渲头上的发髻早就乱了,发饰不知掉在了哪个树丛草堆里面,脸上的妆也尽数脱落,瞧着虚弱又憔悴,整个人可怜地厉害。 但众人此刻看着池渲的眼神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中了一日欢又消失了一夜的人,现在没人会相信池渲和慕清洺之间是清白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慕清洺罢了。 现在药效刚刚褪去,池渲身子疲软得厉害,回了南苑便打算直接去休息,根本就没有理会旁人的眼神,但刚刚转身就被纪云中给叫住了。 殿下这就打算走了吗? 她的身子一顿,眸中划过点点冷意,随后转眸看去。 就见纪云中撩起衣袍跪在池烬的面前,沉声道:此次来南苑是为了围猎,但大殿下却和慕大人一同无故消失。 二人无媒苟合,淫.乱宫闱,臣请陛下严惩! 她看了眼纪云中,眼中半点情绪都没有,只剩下浓浓的疲惫,随后将视线放到了池烬的身上。 池烬在看见池渲安全回来之后松了一口气,但因为是自己才导致池渲喝了一日欢,此刻见池渲看过来,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将视线落到了纪云中的身上。 不敢去看池渲一眼。 无媒苟合? 慕清洺则是站在一旁冷笑一声,看着跪在池烬面前的纪云中道:纪大人说话之前可有人证物证?谁看见了? 这一切纪云中早就准备好了。 此刻等着慕清洺话音落下,当下有一名宫人从人群中站出来,跪在池烬的面前,低声说道。 奴婢作证,奴婢看见 但是那宫人的话还未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身子缓缓倒在地上,鲜血从脖颈流出,整个人还睁着眼睛维持着活着的神态,却已经没了气息。 现在就没有人看见了。 殷红的血珠从剑刃上缓缓滑落,在慕清洺剑出鞘的瞬间,围观的众人集体往后退了一步,他们没有想到慕清洺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擅自杀人。 一时间心虚的不心虚的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并未将手中剑给收回来,便就这么留着那一滴血珠,将剑刃抵在了纪云中的脖颈上,还尚且温热的鲜血瞬间便濡湿了纪云中的衣领,带来粘腻的不适感。 纪大人刚刚说什么? 此刻明明是春末夏初,但是纪云中在慕清洺的眼中仿佛已经过了整个的严冬,身子仿佛都被寸寸冻结起来。 生机被人扼住,身子此刻因为害怕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但是纪云中还是不死心地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讨好地开口说道。 殿下,慕清洺若是对您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您可以说出来,臣等定站在殿下的这边。 纪云中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要池渲肯点头承认是慕清洺欺辱她了,那纪云中这次就会帮着池渲一起除掉慕清洺。 本以为对慕清洺恨之入骨的池渲,会毫不犹疑地应下。 此刻却见池渲脸色苍白虚弱地开口说道:本宫不知纪大人在说什么,本宫和慕大人之间能有什么? 唇角勾起,轻轻嘲讽。 话音落下,纪云中还想说什么,但是池烬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一切。 够了! 看着纪云中正色道:朕知纪大人是关忧大殿下,但慕太傅是朕的老师,心性高洁,绝不可做出这样的事情。 此事到此为止。 随后池烬又转头看着池渲,眸光缓和了缓和开口道:姑奶奶能平安回来就好,朕送姑奶奶回去休息。 说话间,池烬抬步走到池渲的面前,亲自搀扶着池渲朝着寝宫而去。 瞧着自己最大的依仗离开了,纪云中原本的气焰也逐渐歇了下去,转头看着身后的慕清洺,干巴巴地笑道。 下官只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了。 但慕清洺此刻所有的视线都放到了池渲的身上,并未看纪云中一眼,最后也只是将剑收了起来一句话也未说,地上的尸体还在缓缓地流血。 -- 第237页 但慕清洺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池渲此刻身子疲惫地厉害,什么都不想去折腾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于是刚刚回了寝宫便坐在了软塌之上。 但本该抬步离开的池烬并未离开,反而伸手将面前的殿门给关了起来。 寝宫内的光线突然消失,蓦地陷入了幽暗之中。 她微微蹙眉抬头朝着殿门处的池烬看过去,池烬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似乎都因为殿内的幽暗而变得阴沉起来,眼中是翻涌的怒意。 抬步朝着池渲走了两步,沉声质问。 一日欢无解,姑奶奶是找谁解得毒?慕清洺对不对? 池烬此刻的语气说不出的古怪,就像是在半梦半醒间被猫尾巴拂过皮肤般的让人悚然,冰冷又古怪。 她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池烬,就见此刻池烬眼中被人背叛欺骗的怒火,抬步走到她的面前,已经拔高的个子此刻压迫感十足。 现下池烬也懂了一些男女之事,在今日看见池渲和慕清洺一起回来之后,池烬回想了之前两人相处的时候,心下也明白了过来。 两人恐怕早就在他的眼下勾缠在了一起。 想着自己在为了池渲的生死而心焦的时候,池渲和慕清洺在一起,池烬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池烬,瞳孔轻轻颤动,有些难以置信刚刚自己听到的话,愣愣地询问。 你说什么? 池烬将右手负立在背后,左手撑在桌案上,弯下身子欺近池渲此刻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低垂着眸子自上往下地看着池渲,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说你不知廉耻。 是个、荡、妇! 她仰头看着池烬,此刻能清晰的看清楚对方眼中的怒意,耳边是再清楚不过的咒骂声,在有些空荡的宫殿中不断回响,在池渲耳边重复上了千千万万遍。 折磨着她。 你不去调查是谁给我下的药,反倒质问我有没有失节? 池烬这番话有些可笑,但现在池渲连一个嘲讽的冷笑都勾不起来。 眸子被不可置信塞满,眼睫都忘记了自己的作用半晌都不眨一下,导致眼圈不可控制地红了,她抬手给了池烬一个巴掌,清脆又响亮。 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 她不再去看池烬,有些厌烦地闭上眸子,驱赶道。 滚! 池烬走得也干脆,只是离开的时候没有将殿门给关起来,似是要让外头的阳光泄进来,将池渲此刻的模样照清楚。 在池烬眼中现在的池渲脏得厉害,最好让阳光好好照照。 而殿内的池渲,双手掩面。 将自己的受伤和脆弱都给收了起来。 温和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给她带来丝丝缕缕温暖,似是在无声地安抚她,毛躁的头发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她双肩抽动,维持着抽泣的姿势。 却半点眼泪都流不出来。 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气攻心到了极点,半点声响都发不出。 作者有话说: 孩子大了到了叛逆期该打了(恶魔低语) 第85章 退居 齐国公死了, 即墨静死了。 荣伯也死了。 天地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来,现在只剩即墨卿孤零零一个,上次和慕清洺一起喝酒的时候,他还能自诩清醒, 但是今日还未喝整个人便醉得不轻。 他脚步踉跄地从望月楼走出, 朝着齐国公府而去, 身上的朱红色官袍已经彻底被白色的丧服给替代了。 眸中再也不见意气风发,只剩下空洞死灰一片,孤寂像是烧完的纸钱灰烬一样再也没有半点的利用价值。 头上用黑色的发带束在一半的头发,剩下的散落在脸旁。 稍长的头发几乎能将即墨卿大半张脸给遮挡住, 显得整个人颓然又沉郁,一个人形单影只得可怜。 树梢草尖被微风吹动,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花香在即墨卿周遭打了个旋便离开了,饶是清风在用力洗净了, 依旧吹不散即墨卿身上的酒气。 他右手拎着酒壶, 整个手背都是不小心撒落出粘连上的酒水,顺着指尖一滴滴滚落下去, 脚步踉踉跄跄地朝着齐国公府走去。 走上几步便抬手给自己灌上一口酒, 半点清醒都不给自己留。 可还不等他走到齐国公府,脚步随着风丝一起缓缓停了下来, 愣愣地看着府外的人。 许是真的醉了,让他看见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芙蓉色的身影站在府门外,头上不见珠翠却难掩娇媚,身上熟悉的花香袭来,仿佛将即墨卿身上的酒气压下去了半分。 是容窈。 在看见他之后焦急迷茫的美眸似是有了方向一样, 急忙抬步朝他走了过来。 她赶来齐国公府找容廷, 却忘了今日容廷在大理寺当值, 刚想着离开的时候便看见了即墨卿踉踉跄跄走来的身影。 心中焦急万分。 容窈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到即墨卿的面前,满眼哀求地说道:即墨卿,你帮我救救顾衍好不好? 他在樊城已经困了大半月了,并未见有援兵。 顾衍离开的时候,她让顾衍带走了一只信鸽,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派上用场。 -- 第238页 从前线传回去的军情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回应,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顾衍不会给她传信的。 得知了消息之后她立马来了齐国公府,却没见到容廷,反而碰见了即墨卿。 池烬他们去了南苑,她一个人是去不了南苑的。 只能求助即墨卿。 即墨卿睁着满是醉意的眸子落在容窈的脸上,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突然收回了视线,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在容窈说出顾衍这个名字的时候,即墨卿便知道现在他清醒着,而容窈是真的就站在他面前。 若是假的,梦里乖巧温顺的容窈才不会提起顾衍。 他收敛起嘴角的笑意,抬眼看向容窈,眼神决绝地沉声道:容窈,做人莫把自己看得太重。 相似的话,即墨卿第一次说的时候是让她别把自己看得太轻。 但是现下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拦在即墨卿的面前扯着对方的袖子,因为过于焦急无助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即墨卿,你帮帮顾衍好不好,我 但是容窈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即墨卿给打断了。 他看着容窈,眼神漠然到了极点,冷声道。 求我。 即墨卿的声音不算大,但还是清楚地传进了容窈的耳朵中,她猛地抬头朝着即墨卿的脸上看去,就见即墨卿此刻垂眸看着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平静又冷漠。 在察觉不到半丝开玩笑的迹象之后。 犹豫片刻。 她垂下眸子,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却并未看见即墨卿藏在那层冷漠下得悲酸苦痛,眼神复杂得厉害。 容窈身上的衣服单薄,跪在地上能清晰地探知地面有几颗硌人的石子,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么多,顾衍的安危最重要。 她伸手转而去扯即墨卿的衣摆,一字一顿颤声道。 我求你,救救他 他没想到容窈真的会为了顾衍给他下跪,此刻深吸一口气,七分的酒气都跑了三分。 他伸手抓着容窈的手腕想将对方从地上拽起来,但是容窈坠着身子就是不肯起来,抬眸看着他,眸中已经布满了泪水。 不知是心疼顾衍的,还是屈辱的。 他垂眸看着容窈,眼神满是冰寒。 此刻比起慕清洺更甚,褪去了人味之后慕清洺还能当一个淡漠的神,即墨卿只能沦为一个妖,残暴嗜血的妖怪。 几夜未眠,眼中本就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此刻被伤痛点燃,眸子赤红得厉害像是沁了血一般。 他红着眼,满眼痛苦地看着容窈质问道。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辱我至此? 但现在容窈回答不了即墨卿的问题,只是仰头看着他,颤着声音从唇角抖落两个字:求你 看着容窈此刻泪水涟涟的样子,他想伸手给她擦掉的,但是抬起手来才发现此刻的自己连给容窈擦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眼泪委屈地从红透的眼角滑落下来,喉间被悲痛给噎住,他不甘心地将早就窝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自小便觉得长大后要嫁给他,现在嫁给他无非是在骗自己,骗容氏并未获罪,骗自己并未入教坊司,一直都在规规矩矩地走着。 你喜欢的究竟是顾衍还是那个本该是容家嫡女的容窈? 这些话容窈提出跟他和离的时候,就应该说出来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眸看着即墨卿喉间却像是被怪石堵住一样,此刻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 或许即墨卿说的是对的。 她是在自欺欺人。 他俯下身子盯着容窈的唇角,突然欺近了几分想要亲上去,却在容窈想要扭头躲避的时候停了下来,眼神似是死心一般地轻松。 他伸手松开容窈,勾起的唇角满是嘲讽,喃喃自语道:我这一生都算不得好人,唯独在你容窈二字上做了回功德圆满的大善人。 不再去看容窈。 他让下人将马驹从马棚中牵了出来,随后翻身上马看着依旧跪在原地的容窈,眼中是释然的疏离,开口道。 就当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蠢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调转马头便朝着上京城外而去。 见即墨卿答应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回去,但还未走上几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自从那天之后,池渲便将自己关在了寝宫之中,不见任何人,也不再吃外界任何的吃食,像是个竖起浑身尖刺防御起来的刺猬一般。 将柔软极易受伤的自己藏了起来。 便是慕清洺前来,也被计酒给打发了回去。 虚弱的身子休息几天能调养过来,但此刻心神疲惫到了极点。 眼下池渲躺在床榻之上,将前线和朝堂上的事情都抛之脑后,面容安然地缩在被褥中想要睡一个好觉。 但现在就算是在睡梦中,依旧不肯放过她。 眉头焦躁地紧紧蹙起,双手死死攥着身前的被褥,以求给自己多一点的安全感,眼皮下的眸子在不安地快速转动着,随着倒吸一口气的时候。 池渲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幽暗的寝宫,好一会才找回魂来。 -- 第239页 她顾不得缓一口气,伸手将身上的被褥掀开,就这么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往外走,见池渲穿的单薄,计酒连忙拿过一件外衫,快步给池渲披上。 却因为池渲过快的脚步。 那外衫刚刚落在肩膀上还未停稳,便从肩头又落到了地面上。 南苑的高台之上,池炀和池烬站在一起练习着自己的箭术,池炀拉满了弓弦将弓箭对准了几百米外的靶子。 但是池烬的目标却不是那几百米外的靶子。 他合上左眼,将手中箭矢对准了远处慕清洺的后心。 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 松手的瞬间手中箭便射了出去,但却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挡下了这支箭羽。 池渲一路赤着脚跑着过来,白皙娇嫩的脚底被石子枯树枝给折磨红了,轻薄的衣摆翻飞,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满眼焦急地冲了过来。 在箭矢射入池渲肩头的时候。 围在一旁的众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看着池渲现在有些狼狈的状态,忍不住怀疑池渲是不是疯了。 而高台之上,池烬吓得丢掉了手中的弓箭,快步下了台阶朝着池渲跑过去。 池炀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百米外的靶子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近前发生了什么。 眼下还是因为弓箭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回过神来,池炀手中的箭还未射出去便被主人泄了力,松开手中弓箭。 他皱眉朝着高台下看去,就见池烬惊慌失措地走到了池渲的面前,脸色被池渲肩膀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吓得苍白如纸,颤声连忙吩咐。 快去找太医! 从刚刚中箭的瞬间,池渲便直直地看着高台上的池烬,眼中是浓浓的失望,这种失望甚至压过了疼痛。 锋利冰冷的箭矢穿透皮肉,鲜血洇透了整个袖子,瞧着触目惊心。 不等太医寻来,她转身朝着寝宫而去,看都不看池烬一眼,而池烬的眼神彻底慌了。 刚刚池渲那满眼的失望,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眸中,现在池渲一言不发,还不如打他一个嘴巴好受一些。 原地怔愣片刻之后,池烬忙转身追了上去。 姑奶奶 此处的嘈杂吸引了南苑所有人的视线,但是等慕清洺转过身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池烬快步追着池渲而去,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快步朝着自己的宫殿而去,不想回头看池烬一眼,但池烬却不死心,快步跟在她身后,眼中满是后悔和卑微道。 姑奶奶,朕知错了 池渲此刻又失望又伤心,她对池烬或许不比寻常父母对孩子那般上心,但也是花了心思的。 哪怕池烬此刻声音中满满的后悔不像是在作假,她依旧没有回头,像是不知疼地干脆利落地将肩膀上的箭矢拔了出来丢在一旁。 鲜血顿时更加顺畅地流出,染红了半边身子。 池烬脸色蓦地一白,快步拦在池渲的面前,眼神落在池渲的肩膀上,眼中满是心疼:烬儿求您,先包扎伤口好不好 说话间,竟是缓缓跪在了她的面前。 见避无可避,她抬头给了池烬一个巴掌,眼中除了是失望之外还夹杂着怒火,对着被她打偏脸的池烬冷声道。 谁允许你动他的?! 他是你老师,便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对你也有教导之恩! 更何况慕清洺什么也没做错。 池烬捂住红肿起来的右脸,此刻满眼懊悔地看着池渲轻声道:烬儿知错了,姑奶奶让烬儿给你包扎伤口好不好? 说罢,颇为可怜地摸索着要抓池渲的袖子。 但池渲此刻心中怒气未消,也不敢想象那箭若是射中了没有察觉的慕清洺会是什么下场,此刻用力从池烬手里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半点温热都不给池烬留。 转头对着计酒冷声道。 回宫! 这南苑,她片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话音落下之后,她直接转身离开。 徒留池烬一个人跪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起来,似是用这样的法子忏悔着,身影孤零零地可怜。 等到即墨卿赶来南苑的时候,池渲已经离开了。 现在南苑就只剩下池烬和几位还未离开的老臣,他错过了池渲,眼下只能先去找池烬,将前线的事情说了出来。 请陛下快些下旨派援兵去樊城解救顾将军。 池烬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即墨卿,过了一会才轻声道。 朕可以派援兵去救顾将军,也可以让即墨大人官复原职。 闻言,即墨卿微微蹙眉抬眸朝着池烬看过去,池烬现在明显是将话说了一半,此刻见即墨卿抬头看了过来,他才缓缓将后半句话落下。 朕要你帮我压制慕清洺。 池烬低头盯着即墨卿的眼睛,尚且稚嫩的脸庞已经隐隐有了威严,眼底翻腾着幽暗不明的晦色。 我知道你是姑奶奶的人,但你应该明白,这大靖是谁的! 等到容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鼻翼间是刺鼻的草药气味,离开齐国公府之后容窈许久都没有闻过了,眼下竟然有些不适应。 -- 第240页 这种难闻的味道刺激着她的胃里翻滚难受。 她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一圈,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身处医馆之中。 应当是有路过的好心人见到她晕倒,就将她送到了这里。 且面前这间医馆对于容窈来说无比熟悉,就是她经常给即墨静拿药的那间医馆,一直担忧的心这才刚刚落到实处,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自己小腹传来的坠疼感。 脸色苍白又憔悴,发丝枯黄杂乱,可怜得厉害。 她伸手掀开自己身上的被褥便要下床离开。 与此同时,从布帘后面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来,是之前总打交道的小药童,看着她询问:娘子醒了?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她轻轻摇头,露出一个感谢的笑来:谢谢你。 小药童轻轻摆手示意不妨事,随后走进来看着要离开的容窈出声嘱咐:娘子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不宜再奔波劳累了。 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落在耳边,但是容窈却怔愣了好一会,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小药童,神情恍惚地询问道。 你说什么? 她有了身孕? 手掌下意识地小心翼翼放到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美眸轻轻颤动,说不出自己此刻该欣喜还是担忧,这个孩子她自是高兴的,但是顾衍回来怎么办? 他容得下这个孩子吗? 从南苑回来之后,即墨卿并未先回齐国公府,而是先去了武英侯府打算先将这件事情告诉容窈,让容窈放心。 马蹄停在武英候府外,身上依旧是那身丧服,走到哪谁见到都能说上一声晦气,但是和昨日不同,即墨卿原本空洞的眸子有了点点神采。 不知是容窈给他点燃的,还是池烬那一句话给他点燃的。 他抬头看着武英侯府的大门。 不过是一夜的时间,面前的武英侯府外面就已经上了锁,瞧着崭新的锁头,应当是刚刚才落下的。 他皱了皱眉头,从那锁好的锁头上收回视线。 调转马头便回了齐国公府,容窈的下落容廷应该知道。 等即墨卿回到齐国公府的时候,容廷刚刚从大理寺回来,换了柔软的衣服之后,便从奶娘手中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了过来。 即墨静去世之后,这孩子便是容廷和即墨卿在照顾。 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容廷的心头软了一瞬间,但是看着孩子一日日长开,和即墨静越来越像的口鼻,心头的软顿时变成了揪心的酸疼。 而即墨卿匆匆从门外走来,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是询问容窈的下落。 许久都未从即墨卿口中听见容窈的名字,容廷都忍不住怔愣了一瞬间,回过神来之后这才回答道:姐姐回了我们老家阳河了。 这个消息容廷也是刚刚才知道,是容窈吩咐下人转告给他的。 容窈走得太急,容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等顾衍了吗。 闻言,即墨卿下意识询问:什么时候走的? 应该是今天早晨。 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能追上。 即墨卿心中一急便要转身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将消息告诉容窈,还是想再见容窈一面,或者两者都有。 但他更想将容窈直接带回齐国公府。 只是即墨卿的脚步还未走出院门便突然停了下来,瞧着城门的方向,愣愣看了半晌随后收回视线,低头落寞地落下一句。 走了也好。 本该长达半个月的围猎,因为池渲的突然离开被迫中止。 池烬后脚也回了宫,似是被池渲的那一张巴掌给扇清醒了,回宫之后池烬从一旁宫人手中接过补汤,便打算亲自给池渲送给赔罪。 但是他刚刚绕过外殿,朝着内殿中看去。 就见池渲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苍白的脸色还没有缓和过来,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受伤的肩头,眼下池炀正站在一旁仔细给池渲包扎伤口。 和池烬差不多的身形,直接将池渲的身子给挡了个大半。 就这点画面还是池烬从缝隙中窥到的。 见此,池烬的脚步一怔,眼中顿时塞满了浓浓的嫉妒和委屈,他在南苑的时候都跪下求池渲给她包扎伤口了,结果却是池炀在给池渲包扎伤口。 娘亲早年上战场,身上经常受伤,这是军中的伤药,对于刀伤和箭伤很是管用。 殿下用了药,伤口定会好得很快。 池炀仰起头脸上挂着合适的笑容,眸子干净纯粹不含着半点杂质,只是单纯地关心着池渲。 等到包扎完成之后,她伸手将自己敞开的衣领给合上,瞧着面前懂事乖巧的池炀,眼神忍不住缓和了一瞬。 池炀和池烬分明是同样的年纪,但是性格却天差地别。 或许她真的不会养孩子,等到沈不骄今年剿匪回来之后,自是要虚心请教一下的。 她看着面前的池炀唇角欣慰地微扬起,刚想开口夸赞一下池炀,但是话还未说出去就被人给打断了。 姑奶奶。 池烬低顺着眉眼,将手中的补汤放到了池渲的面前,再次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眼中满是内疚地看着池渲说道。 -- 第241页 烬儿知错了,姑奶奶原谅烬儿这一次好不好? 她将视线落在池烬的身上,眼神并未因为池烬的这句话而缓和一瞬,只是池烬是计姐姐的孩子,她又不能真的对池烬怎么样。 不冷不热地开口。 知错就好。 她毫无情绪地说完这句话,伸手将池烬手上的补汤接了过来,却是放在一旁没有半点要喝的意思。 她着实是怕了,这些入口的东西再也不敢轻易入口。 见池渲的情绪缓和下来,池烬趁机将即墨卿的事情说了出来。 齐国公为国捐躯,是我大靖的忠臣。 池烬站在池渲的身旁,弯腰低声说着。 即墨卿的当初抗旨也是情有可原,老师一人兼数职,朕看着便觉得劳累,不如将即墨卿官复原职,还能减轻一些老师的负担。 即墨卿官复原职是迟早的事情。 暂时革职这段时间也不过是让即墨卿好好休息罢了,只是她一直都不能确定即墨卿的状态有没有恢复好,所以才一直都没有下旨让即墨卿官复原职。 此刻池烬主动提了出来,她便顺着池烬的话点点头。 那便依你。 见此,池烬这才将前线的事情说了出来。 闻言,刚刚还懒散地靠在软塌上的池渲顿时端坐了起来,皱眉看着池烬不满地说道:你怎得现在才告诉我? 她一直都担心着前线的事情。 上京城的事情便是闹得再大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万事看上一眼便清清楚楚了,解决起来也轻松。 但是前线远在千里之外,消息传来都得需要五天的时间。 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传来,她还以为万事顺遂,没想到顾衍被困在了樊城。 说罢便直接站起身来,朝着一旁案几走去,只是在站起身的时候动作太猛,袖子差点将刚刚摆放到桌案上的补汤给带了下来。 最后还是池烬伸手扶了一下,那补汤这才没有从桌上掉下来。 但还是撒出来了几滴汤水来溅到了池烬的手背上,还带着温热。 池渲并未注意这种小细节,抬步走到案几后面将大靖的地图拿出来,在面前给展开了,眼神在地图上寻找了几番之后,便将视线放到了樊城之上,随后眼神在周遭寻找着什么。 最后视线落到了距离樊城几十里远的九岗山。 沈不骄就在那里剿匪。 若是派援军去的话,沈不骄是最快的也是最合适。 似是读出了池渲的想法,不等池渲开口池烬便开口试探道:姑奶奶是打算让沈将军前去? 话音落下,站在一旁原本反应平淡的池炀忍不住攥了攥自己的衣角,有些紧张地抬眸看着池渲说道。 殿下,能不能让我也去? 此次是去前线比起剿匪要危险百倍千倍。 她知道池炀是在担忧沈不骄,但是当下皱了皱眉头,不赞同道:不行,你年岁还小。 末了,安抚道。 你母亲从小随着父兄上战场经验丰富,这次还有顾将军在,不会有事的。 她不能保证沈不骄能平安地回来,但是有些话说了总比不说的好,至少现在池炀稍稍安了心。 即墨卿不仅仅是官复原职,还直接晋升了中书令。 身上的朱红色官袍换成了紫袍,一如原本即墨卿眼中的肆意张扬也一起褪色去了一样,此刻眉眼间剩下的是旁人窥探不懂的情绪,颓然内敛。 和当初的林叙之差不多。 只不过林叙之是装出来的。 今年春闱就要开始了,此次由翰林院学士担任主考官,本来是打算让慕清洺当主考官的,但是被慕清洺给推脱掉了。 此刻下了早朝之后,慕清洺便抬步离开了皇宫。 半点都没有停顿。 似是在着急见什么人。 眼下的太傅府正堂之中,除了方禹之外还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方禹站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敬茶,但是除了沈知著抬手端起来喝上一口之外,林尽欢看也不看。 林尽欢毫无仪态地可言地将右腿翘到了太师椅的扶手上,自己则是躺在椅子里,面容被打开的折扇给挡住了。 折扇上是林尽欢自己题的字,狂放草书,尽显风流。 和即墨卿的张扬不同,若说即墨卿的张扬还留了几分仪态自持,那林尽欢便是半点都没有给自己剩下,现在无论是谁看见林尽欢这幅姿态。 都不可能将林尽欢和仪态两个字挂上钩。 只能说勉强能瞧出是个人。 现下林尽欢悠闲地转着自己的脚腕,嘴里哼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唱词,一旁的沈知著便没有那么悠闲了。 他们两个都是慕清洺在津安的好友,两人性格恰恰相反。 一个随性玩世不恭,一个端正古板得体。 他们此次前来上京,是因为慕清洺的一封信。 沈知著微微皱眉,压不住心中疑惑,忍不住朝着一旁的林尽欢低声询问:你说子慕为什么执意让我们来上京? 闻言,似是睡着般的林尽欢翻了个身,面上的折扇从脸上掉下来直接摔在了地上,但林尽欢却半点心疼都没有,从扇面下露出一张风流极致的脸来。 -- 第242页 看着沈知著,自然而然地说道。 还能因为什么? 结党营私呗。 话音落下,屋内的沈知著和方禹都变了脸色,林尽欢则是不以为意,他永远都是图一个畅快,根本就在意不到自己刚刚说出去的是什么。 而就在此时,慕清洺从门外走了进来。 担心林尽欢和沈知著等得着急,他下了早朝回府之后就赶来见两人了,身上的官袍还未褪去。 走进正堂之后,先是弯腰对着两人作揖赔罪道。 沈兄,尽欢让你们久等了。 见此,沈知著摇摇头,刚想要说些什么。 其实他们也是刚刚到。 但是还不等沈知著开口,一旁的林尽欢率先将话茬给截了过去:接到你的信我和知著可是立马从津安赶来了,但是我们慕大人却姗姗来迟。 语气有些怪里怪气地揶揄。 显然是现在官做大了,不将旧时的情谊放在眼里了。 自小的时候,林尽欢便是最难缠的那个。 现下慕清洺有求于人,只能无奈笑了笑,任人宰割地说道:那林公子想让在下如何赔罪? 凭着自己对林尽欢的了解,切中肯綮地说道。 酒? 林尽欢最喜欢喝酒,往常的时候一壶好酒再难缠的人都打发去了,但是今日林尽欢的神情却恹恹的,显然是对慕清洺拿出来的赔礼不感兴趣了。 坐在太师椅上歪着头想了一会之后,这才直起腰坐起身来,眼中泛着点点光泽地看着慕清洺说道:听说你有前南朝南阳宫的断碑。 给我誊抄一份,我就原谅你了。 闻言,慕清洺半点都没有犹豫,点点头就答应了下来。 行。 但一旁的沈知著却有些不同意,看着林尽欢:那断碑字迹模糊又断断续续地有几十块,等誊抄下来手都不能要了,你是想累死子慕? 林尽欢却是将双手枕在自己脖颈后,一脸无赖痞子样地出声道:我不管,谁让当初赵鸿俦选了他没选我。 不能当赵鸿俦的弟子,我还不能收录他弟子的一份亲迹了? 当年赵鸿俦在他和慕清洺之间选了慕清洺的事情,一直让林尽欢耿耿于怀,现下得了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慕清洺, 定是要好好缠磨一阵。 而沈知著似是想起什么一样,看着林尽欢一脸无奈地摇头笑道:你怎得不说当初你喝醉了酒,跑去赵鸿俦面前说了一大堆神仙鬼怪都听不懂的话? 哪怕糗事被人说出来,林尽欢依旧不肯认头,嘴硬道:酒是人生一大兴也,我带着酒君子去找他,他还嫌弃我! 似是越说越起劲,林尽欢盘起腿来坐在太师椅上对着沈知著说道:你敢说!他作诗词歌文的时候就没有喝过一次酒? 见两人要借着赵鸿俦作诗的时候有没有喝酒这件事情争论起来,慕清洺及时开口打断了两人。 过两日我就抄好了给你送去。 沈不骄奉命前去解救顾衍,所幸还算及时,两人一同从樊城杀了出来。 前线的战事逐渐稳定下来,却不是那么容易就会结束的,此次在岭南开战,北疆人心中憋着一口气,自是不轻易认输,而他们也只能奉陪。 时间缓缓推移,这场战事也维持了两年都没有结束。 又是一年夏日,池渲早早地就从皇宫中出来到了骊山行宫,她躲开了夏季的炎热,但是现在在骊山行宫之中另外一种燥热在缓缓浮动攀升。 是在严冬依旧能让人脸红心跳的温度。 让人心跳快到仿佛心悸一般。 眼下在池渲坐在桌案之上,慕清洺站在她的面前,足以平视对方,炙热的气息沁出一层薄汗,幽幽的冷香变得格外勾人迷心。 她气息不稳地伸手搂着慕清洺的后颈,微微侧头,不知足地一点点加深碾磨这个亲吻,哪怕唇角红肿起来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似是要嗅到血腥味才算尽兴。 慕清洺垂眸看着近在跟前的池渲,眸底欲.色翻滚,放在对方腰间的手也同时一点点收紧。 呼吸尽数被掠夺走,手肘上的披帛也被主人放弃,现下轻飘飘又孤零零地自己落在地面上,他低头看着池渲,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脸上的细微表情。 就见刚刚面色潮.红一片的池渲,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有些用力地伸手推开了他。 刚刚攀升起来的氛围突然被人打断。 他抬头有些茫然地朝着池渲看过去。 就见池渲半张着嘴,晶莹的涎水在顺着不知闭起的唇角一点点地垂落下来,而池渲此刻也是一脸的迷茫。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推开慕清洺的双手。 刚刚吻到深处,池烬那一句□□似乎又在池渲的耳边响起,恍若现在池烬就站在她的身旁一样。 她下意识地便将慕清洺给推开了。 瞧着池渲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慕清洺蹙了蹙眉,随后朝着池渲身前走了几步,弯腰看着池渲,有些担忧地轻声询问道。 怎么了? -- 第243页 她依旧坐在桌案上却是突然低下了头,眼泪跟不要钱的珠子一样串成线往地面砸,那日的情绪积压在心头这么久了,像是需要时间才能酿好的酒一样。 眼下过了这么长时间,这才猛地爆发出来。 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脸上的春情散去似是突然到了雨季一样,委屈和羞辱一起漫了出来。 他抬步走到池渲的面前,伸手轻轻环住池渲,照顾着对方脆弱的情绪,面露担忧却是一句话也没问。 眼下池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头轻轻抵在慕清洺的肩膀上,泪涟涟地抽泣着,此刻眼眶比唇角更红。 过了好一会之后她的情绪这才缓和下来,和慕清洺一起躺在床榻上,神情木然,面色苍白着,瞧着就让人心疼。 池烬的那一句话仿佛抽空了她的所有。 仿若她这几年的真心都是喂了狗。 过了好一会之后这才眨眨干涩的眼睛,瞧着头顶的帷帐如同喃喃自语般地缓缓说道:我原本觉得他是计姐姐的孩子,我便对他多了几分薄爱,却没想到将他养成了这副样子。 说话间,似是寻求安全感一样。 她翻了个身将自己滚进了慕清洺的怀里,伸手抓着慕清洺的衣襟,酸涩的眼角似乎又有泪水涌出的迹象,将自己的委屈心酸和伤心都洇湿在了慕清洺的衣襟上。 过了许久,这才带着点点嘶哑地哽咽道:等到前线的战事结束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她伸手轻轻抓着慕清洺的手,悄悄地十指相扣。 以此来弥补刚刚打断的情.事。 看来池渲此次是真的伤心了,慕清洺愣了愣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这还是池渲第一次给他一个时间。 一个有盼头的时间。 一直等到话落到实处了,他这才回过神来。 伸手抓着池渲的手,将对方的身子朝着自己的怀里拢了拢,除了情.事之外,他和池渲之间还有很多能做的事情。 比如一个拥抱。 现下伸手环抱着池渲,两人心口对心口,将自己的温热和柔软尽数奉上,不比情.事让人兴奋上.瘾,但好在温和馨暖。 他下巴依恋地轻轻抵在池渲柔软的头顶,嗅着那淡淡的冷香,点点头低声道了一句:好。 整个午间,池渲是在慕清洺的怀里睡着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是等到她醒来之后,身旁已经没有慕清洺的身影了,手旁的被褥也已经凉了。 恐慌和不安漫上心头。 睁着睡眼惺忪的眸子,她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找慕清洺。 慕清洺? 她一边唤着慕清洺的名字,一边抬步出了内殿,就见此刻外殿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她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所有人的跟前,在看见她走出来的瞬间。 慕清洺抬手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口中说道。 跪。 话音落下,瞬间所有人都跪在了池渲的面前,这些人都是朝臣,现下身上还穿着各色的朝服,在看清楚面前的场景之后,她眼中的睡意彻底消散了。 她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慕清洺,就见慕清洺此刻低头垂眸道:臣等请殿下退居骊山行宫,将朝政之权交出。 话音落下之后,跪在慕清洺身后的朝臣同时出声齐声重复着。 臣等请殿下退居骊山行宫,将朝政之权交出。 一时间,震耳欲聋。 池渲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朝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上的官吏一个个都换成了稚嫩陌生的面孔,但毫无例外这些都是慕清洺的人。 或许是他的同乡,或许是他的好友,或许是他的学长学弟。 总而言之,这些人现在全部听从慕清洺的吩咐。 作者有话说: 已经在收尾阶段了,大家可以想想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了(有灵感就写) 第86章 南阳 在响彻行云的声音歇下去之后, 整个行宫内安静极了,气氛几乎凝固,风丝吹进来都会滞住。 朱夏天炎的季节耳边蝉鸣声不断,宽大厚重的官袍压在身上, 将汗水逼了出来, 顺着鬓角和下颌往下淌。 只有慕清洺一人的鬓角干干净净的, 像是这炎热独独绕过了他一样。 各色的官袍塞满了整个外殿,只剩下池渲一人站立着,身上还穿着简单的便服,乌发只是随意用了根玉钗簪住, 原本微白的脸色此刻硬生生被气出一抹红来。 比胭脂红,比潮涩淡。 她眉眼含怒, 低头看着敛目跪在自己面前的慕清洺。 眼下才回过神来,什么黑白之说, 什么是为了她, 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全都是为了今天,, 全都是为了逼退她。 偏生慕清洺说得真心实意, 她还深信不疑。 想明白一切之后,被人欺骗和背叛的恼怒同时涌了上来, 她几乎是咬牙看着慕清洺道:慕大人本事大了。 本宫不同意,你又能奈我何? 说罢,池渲抬步就要自己离开骊山行宫,但是刚刚迈动步伐,那跪在地上的朝臣也挪动了自己的身子, 重新跪在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无论池渲去哪面前都有群臣拦着, 似乎她不答应的话就不将她放走了。 -- 第244页 慕清洺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殿下若是不同意, 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跪着。 颇有一直耗下去的意思。 慕清洺垂着眸子,将眼中的情绪都隐藏了起来,一点情绪都不外泄给池渲,显得整个人无情又冰冷。 这纷沓至来的危险皆是因为池渲手中权势所导致的,彻底摆脱危险的法子,只能将国印和手中权势交出去。 但现在池渲明显不愿意。 她转头看着垂眉敛目的慕清洺,清眸中有冷意也有怒火,胸口微微起伏,但现在众朝臣都拦在她的面前,她确实无可奈何。 只能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慕清洺说道。 本宫可以退居骊山行宫,不问政事,但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慕清洺突然站起身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管不顾地伸手抱住了她。 我们不去骊山行宫,我们不留在这里 池渲头上斜插的步摇此刻在轻轻抖动,却不是池渲在抖,而是死死抱着她的慕清洺,身子似乎是因为害怕轻轻颤抖着,声音中满是后怕和悔意。 放着池渲后背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的筋管格外明显。 这瞬息的转变让她忍不住怔愣在原地,茫然地放大了瞳孔,好一会都没有反应,她没想到慕清洺会变得这么快,而此刻没有想到的还有那跪在地上的百官。 众朝臣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 只有少数几个耐不住性子的看见了眼前这一幕,其中就有林尽欢。 他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想着快点结束快点回去,但在瞧着慕清洺突然站起身来将池渲抱住的时候,原本恹恹的眼中顿时来了兴趣。 而跪在林尽欢身旁的沈知著还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显然不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听着许久都没有动静传来,沈知著忍不住低声对着一旁的林尽欢开口询问道。 怎么样了? 林尽欢自然而然地勾起唇角,答了一句:抱一起了。 若不是现在的场合不合适,林尽欢或许已经站起来起哄了。 什么? 沈知著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还以为林尽欢是在骗自己,但面前刚刚在敌对的两人,现在就是在他们明目张胆严丝合缝地抱在了一起。 意外和诧异塞满了他们此刻的神情,而沈知著回过神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妥,连忙收回了视线,不敢再抬头去看一眼。 秉着非礼勿视的想法。 沈知著依旧乖乖地跪在地上,就当做自己没有看见。 但林尽欢却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有些兴奋地用手肘戳了戳沈知著,撺掇道:你抬头看看,抱得可紧了。 林尽欢如此说了,沈知著更不敢将头抬起来,哪怕林尽欢已经上手掰他的脑袋了,依旧执拗地不肯抬头。 林尽欢啧了一声,眯起眼睛故意说道:打起来了! 心中一紧。 沈知著这才又抬起头来,但面前哪还有池渲和慕清洺的身影,两人早就进了内殿中去了,还是一起抱着进去的,或者说慕清洺把池渲拽进去了。 瞧着自己的捉弄得了逞,一旁的林尽欢忍不住得意地轻笑几声,侧脸看了沈知著一眼,随后径自站起身来,伸手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 人都进内殿去了,我们还在这儿跪着干什么? 傻子才跪着。 说罢,林尽欢潇洒地转身就离开,但还没走上几步就转头看着依旧跪在原地的傻子,伸手拽着对方的衣领,直接往后拖。 语气散漫地说道。 走吧,陪我去望月楼喝酒。 沈知著原本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身子突然往后移动,衣领勒住喉口好悬没有噎死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被林尽欢带走。 此刻,无人可窥见的内殿当中,慕清洺用身子将池渲圈在墙角之中,任由外头的阳光再炙热耀眼都找不到此地的黑暗。 炽热浓郁的爱意就在无人的角落里肆意生长。 如同黑色柔软的藤蔓一样死死地禁锢着他们,将他们心肺中的空气一点点给榨干,但二人依旧甘之若饴,便是此刻死了也好。 熹微的薄光给他们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影,一如他们的关系般,半明半暗,不清不楚。 在零碎的浮光下再冷冽的眉眼此刻都柔和了下来,皮肤泛着莹莹的光泽,清眸中萦绕上灰蒙蒙的雾气。 慕清洺低头颇为用力激烈地亲吻着池渲,她只能被迫地仰着头,抬头看着慕清洺,这才发现对方此刻罕见地闭上了眸子,似乎将自己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个亲吻里。 但饶是如此,长睫依旧在不安地颤动着。 察觉到慕清洺此刻的情绪不对,她勾着对方后颈的胳膊紧了紧,主动将自己贴向对方,给他最大的抚慰。 你别害怕。 你看,我是需要你的。 慕清洺的计划或许是得逞了,但是池渲说了一半的话是。 本宫可以退居骊山行宫,但是慕大人若是想要再见本宫,这骊山行宫的四千台阶,需要一步一叩首地跪上来。 落下这一句冷冰冰的话之后,池渲便将自己锁在了骊山行宫之内谁也不见,后来慕清洺真的一跪一叩首地跪了上来。 -- 第245页 那时正是严冬,山上的石阶和冰块做的没什么区别,一路跪上来石阶已经见了血,但转瞬间就又被漫天冰寒给冻住了。 暗红色的血霜和普通的冰霜似乎也没有区别。 因为许久没有大动作,长睫发梢上都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他不仅一步一叩首,唇角被冻得轻轻发抖,嘴中还努力清晰地说道。 臣慕清洺今日上山来求娶大长公主殿下。 但一直等他跪到骊山行宫外,最后一滴血流尽了。 都没有等来池渲给他开门。 眼下所有的冰寒全部消散,怀里是温热馨软的池渲,慕清洺此刻心底满是庆幸和后怕,庆幸给了他一次重来后悔的机会。 每年除夕的时候,上京城都要下上一场大雪,今年也不例外。 那在慕清洺口中说这两天就给他的碑文,一直拖了两年,直到今年除夕夜前这才堪堪交到他的手里,不过好歹是给了。 眼下林尽欢坐在自家的石阶上。 近几日大雪不停,石阶上已经堆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他现在躺在石阶上和躺在雪地里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比躺在雪地里还要糟糕。 毕竟雪地下是有生气的土壤,现在他身下不过是硌人冷硬的石块。 林府上不是没有下人,但是林尽欢不肯让他们扫掉这一年才得见一次的雪。 从慕清洺那里得来碑文就散落在身旁,林尽欢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春衫,面色酡红更显风流,左手旁是一壶烈酒,等觉得冷了便端起酒壶喝上一口,让他不至于冻死在这片雪地里。 不是说冻死太痛苦,而他的尸体会玷污这片雪地。 他睁着满是醉意的眸子,一边看着手中的碑文,一边拿着朱笔神情认真地在画卷上作画,便是喝得再醉天气再冷,林尽欢抓着画笔的手都是极稳的。 被烈酒灼得滚烫的指尖能消融一切冰寒,在漫天荒雪中挥洒着自己用不完的热情。 他现在画的是前朝的都城南阳盛景图。 小到民房田地大到宫殿楼阁此刻在这幅画上笔墨均分,人潮络绎,面上笑容不断,呈现一幅盛世之景。 早些年他便一直在画了,但是前朝的东西都被大靖皇室毁了个干净,他东拼西凑各地找到一些当年的记载,这才还原出这一副画卷来。 在最后一笔落下之后,寒酥缓缓落在展开的画卷之上,这幅画这才活了。 林尽欢心满意足地丢掉手中毛笔,直接往后一倒躺在雪地之中,将手中的碑文盖在自己的脸上便不再去问风雪和霜花了。 等到沈知著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林尽欢用画卷为被,已经在雪地中睡着了。 熟知林尽欢性子的沈知著明白,林尽欢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疯子,若是他今日不来,林尽欢真的会冻死在这里。 此刻连忙快步走上前将林尽欢从地上拉了起来,同时将那幅画卷收了起来,随后说道:你又在画这幅画,若是让旁人看见了。 便是八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那我只有一个脑袋,还赚了七个。 林尽欢无所谓笑笑。 就是因为南朝覆灭了,所以就要否定南朝的一切吗?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指着那画卷道。 我敢肯定,当年的南阳是现如今十个上京都比不上的。 闻言,沈知著并未接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自己这个好友对南阳的痴迷程度已经近乎变成一种执念了。 此刻在醉意和睡意的双重加持下,沈知著在林尽欢的眼中不过是一个模糊到极点的身影罢了,他侧躺在雪地之中,用手撑着脑袋歪头看着沈知著,询问。 沈兄啊,若是我将整个天地都覆灭了,你会怪我吗? 闻言,沈知著的动作一顿,转头有些无奈地看着林尽欢,他早就习惯了林尽欢的大言不惭,于是开口道:你哪次喝醉了,不都是说一些毁天灭地的话? 林尽欢笑了笑,低下头也不否认,自得道。 也对,我是谁啊? 林尽欢,人生得意须尽欢①。 沈知著将手中画卷收起来,放进屋内藏好这才重新走出来,对着只穿着一件薄衫的林尽欢,如同哄孩子般轻声说道:是是是,林大得意喝酒吗? 今晚大年夜,晚了望月楼的好酒可就要被人抢没了。 喝! 林尽欢从地上爬起来,便去屋内穿衣服去了。 本是大年夜,却是宫中最忙的时候。 将整年的事务都处理清楚之后,张玉庭和慕清洺一同往宫外走去,自从慕风远离开之后,这几年都是张玉庭和慕清洺凑在一起过年的。 但是今日张玉庭皱了皱眉,转头看着他说道:今年我便不过去了。 见此,他蹙起眉头开口问道:怎得了? 莹白慢慢地落在二人的官帽肩头之上,轻叹一口气便是阵久久散不开的白雾,一如重重心事。 张玉庭轻轻摇头,同着慕清洺边往外走,边表情一言难尽地缓缓说了出来:芙儿多年无所出,今年被夫家休弃。 我便将她接到了上京城来,想着让她散散心,若是愿意的话就让她留在上京了。 -- 第246页 张心芙是个女子,自然是不好和他们掺和在一起。 慕清洺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也没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瞧着张玉庭马车中透着亮,容廷还以为张玉庭在马车里,想着今年年底一起在齐国公府过年算了,便直接推开车门对着车厢内说道。 玉庭,今年 声音戛然而止,借着一旁昏黄的灯火,他这才看清楚车厢内此刻坐着的不是张玉庭,而是张心芙。 动作顿时一僵,变得局促不安,直接转身离开也不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维持着动作站在原地。 和上次见面时候不同,张心芙眼下已经梳起了妇人发髻,面上笑容不再像年少时那般开怀随心,要内敛上不少。 明明模样没有半丝的变化,但就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见娇俏少女,只见温婉妇人。 此刻看着他微微点头行礼道。 容公子。 动作颇为疏离,这是张心芙这几年嫁为人妇学来的道理,要和外男保持距离。 容廷怔怔地看着车厢中的张心芙,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对着张心芙行礼道:张姑娘。 微弱的灯光缓缓浮动在二人中间。 再见面,恍若隔世。 今晚除夕,有几个形单影只得凑起来聚了一室热闹,也有的直接一头扎进了最繁华的人堆中,对着莹白霜雪饮酒作诗过了今晚。 而宫闱之中,在应付完宫宴之后,池渲便寻个理由回了殊华殿歇下了,但还不等身子躺好,就见有宫人急匆匆从殿外跑进来,带进来一个消息。 殿下,顾将军回上京了! 什么? 声音因为满满的惊讶和诧异忍不住拔高了几个声调,眼中是满满的诧异,刚刚躺下的身子再次直了起来,她紧紧皱起眉头来。 她并未下令让顾衍回城。 顾衍私自带着将士回来,是为死罪。 几乎是在顾衍踏进上京城的瞬间,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将进酒.君不见》 【小剧场】 林尽欢林喷子:慕清洺你是狗吧?说了两天给我,你生生拖了两年,你知道一个人能有几个两年吗?!! 慕清洺:我是殿下的狗。 林尽欢:??? 第87章 死期 和上次回京的时候不同, 迎接他们的不是百姓的热情和震撼人心的凯旋乐。 打开城门迎面而来的便是那暖不热的寒酥,生生往皮肉上剐,似是要剐下一层皮来才肯罢休。 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这满城冰寒凑在一块, 半点活路都不给人。 沈不骄就站在顾衍的身侧, 眼看着大理寺的狱卒将顾衍的身子拉进雪夜之中关进了那黑黝黝的牢狱之中。 她来不及抓住顾衍的衣摆, 只急声对着顾衍的背影唤了两句。 顾衍!顾衍! 但是顾衍并未回头,身影一点点被夜色给吞噬掉。 沈不骄被狱卒拦在大理寺,面容因为惊慌而变得苍白无比,现在连和顾衍关在同一间死牢中都成了奢望。 她心中明白进了大理寺的人就算是不死也会没了半条命, 一时半刻都不能让顾衍待着。 当下站起身来,拽过一旁的马驹朝着皇宫奔驰而去。 迎面袭来的雪片被劲风裹挟着吹拂在沈不骄的脸上, 就像是看不见的冰刃一样,似是要将她刮得个血肉模糊, 狠狠嵌进她的皮肉之中。 若是往常她定是要低下头躲的, 但是这次沈不骄没有躲闪,寒星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皇宫, 用力攥着手中缰绳, 咬牙夹紧马腹朝着皇宫而去。 驾! 得了顾衍私自回上京的消息之后,池渲连夜召来随行的将士和朝中重臣商议此事, 等池渲赶到太和殿的时候。 池烬已经在了。 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比她高了不少,眉眼俊秀,正是身姿如松的时节,身上还穿着一身便服,显然是刚刚得到消息就过来了。 少年老成沉稳。 见到她走过来, 池烬连忙站起身来, 恭敬地唤了一句:姑奶奶。 少了几分幼时的亲昵, 多了几分恭敬,对池渲来说是一个再舒服不过的距离。 池渲并未理会,因为眼下还有更着急的事情。 她抬步走过去,直接看向现在跪在宫殿正中的两名将士,沉着脸色询问道:是谁让你们私自回上京的? 这两名将士便是这次和顾衍一同回来的其中几个,被人带来了太和殿问话。 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权贵,那两名将士难免有些紧张,战兢兢跪在地上,如实回答道:是顾将军! 顾将军仗着自己功高目中无人,此次私自回城,说就算 见将士支支吾吾的样子,池渲顿时皱起眉头,冷声追问:就算什么? 就算是私自回城,殿下和陛下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壮着胆子说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之后,那将士立马低下头,似乎害怕到是不敢去看池渲的眼睛,她眉头越皱越紧,继续询问道。 那和北疆的战事呢? -- 第247页 上一次前线传来消息的时候,还是顾衍他们小胜了一次,之后便再没有消息传来了,距离现在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 没想到再次传来消息,竟是这样的消息。 当时顾将军让我们回城的时候。 我们正在商讨明日和北疆作战的战术,顾将军便直接让我们回来了,现下岭南一个将士都没有,而北疆还会再次发动攻击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众人的耳朵当中。 话音落下,殿上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拧起眉头来,现在顾衍擅自做主带着所有将士回来了,岭南那边的百姓岂不是任由北疆宰割了? 池渲依旧不肯相信,不再询问那两名将士,不死心地在殿内环视一圈,在没有看见沈不骄的身影之后。 沉声道。 沈不骄呢?让她进宫来见我! 禁卫前脚得了命令出去找人,那两名低着头的将士便喃喃道:沈将军和顾将军是一丘之貉,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怎敢进宫来见殿下 朝上众人的心此刻都沉了下去,便是听见了,也根本就没人理会。 灯火通明的宫殿,此刻比落在夜色中的白还要刺眼,殿中众人低头不语,池烬侧头窥着此刻一脸愠怒的池渲。 雪夜之中,沈不骄骑着马还未彻底到宫门外,便急急翻身下马朝着已经紧闭的宫门跑去,身上的斗篷积了厚厚一层浮雪。 随着跑动而不断掉落下来,急促的呼吸变成腾升的雾气,朝着上空飘去。 而面前的宫门矗立在风雪之中,早就吸尽了天地之间的严寒之气,现下便是碰上一下便能将人的手给冻裂了。 沈不骄的手在岭南便布满了冻疮,在一路抓着缰绳赶来的时候,早就裂开了,现下鲜血布满了双手,她伸手用力拍打面前的宫门。 在本就朱红的宫门上留下了无数的血印子,瞧着触目惊心。 开门!开门!我要见殿下! 便是穿着轻甲,沈不骄的身影站在高大的宫门前还是小得可怜,声音在耳边响起格外清晰,却穿不透整个宫闱。 就在沈不骄用力拍打宫门的时候。 从身后来了几个身穿黑衣的近卫快步走过来,趁着沈不骄不注意,从背后抓住沈不骄的胳膊捂着对方的嘴巴,便将沈不骄的身子往后拖。 口中小声催促着。 快点!别让人发现了! 她眼中惊慌失措,用力地想要挣脱开来,但身上使不出力气,只能被人捂紧嘴巴拖进了黑暗之中。 那落在宫门上的手印子转瞬间便冻成了寒霜,宫门前挣扎的脚印被大雪覆盖,若夜色是主谋那雪色便是掩盖一切的帮凶。 沈不骄刚刚被人拖走,面前紧闭不开的宫门就被人从里面给打开了,奉命寻找沈不骄的禁卫是跑着出来的。 但沈不骄只能被人紧紧捂着嘴巴藏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离开,眼泪都急了出来,却只能发出类似呜咽的唔唔声。 藏在了寒风呼啸中,让人难以察觉。 捂紧了,别让她发出半点声响! 身旁人低声警告道,那捂着沈不骄嘴巴的手顿时又紧了紧,几乎要捂掉她所有的呼吸,沈不骄瞪大了眼睛,眸底一片绝望。 而此刻皇宫之中,在没有调查清楚顾衍为何私自回京之前。 池渲是不可能睡着觉的。 她满眼焦心地等待着禁卫带回来消息,随着宫门被人推开,带来嘎吱一声响声,风雪也捎带进来几片,在触及温热之后顿时化成了雪水。 但是出去了几个禁卫便回来了几个禁卫。 除此之外,连雪片都没有多。 她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禁卫的身后,在确定没有看见沈不骄的身影之后,急忙出声询问: 人呢? 禁卫轻轻摇头,得了池渲的命令之后,他们就将整个上京城沈不骄能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但是并未找到沈不骄的身影。 沈不骄整个人就像是刚刚进入上京城之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见此,池渲的身子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皱起眉头心中忍不住起了怀疑。 难不成沈不骄真的? 见着池渲的情绪不对,池烬连忙伸手扶了一下池渲踉跄的身子,搀扶着池渲,俊秀的脸上满是关心和担忧,开口轻声说道。 姑奶奶先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朕会处理好的。 话音落下之后,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处理好这件事情的能力。 池烬转过身视线在面前大臣身上环视一圈之后,最后定在了即墨卿的身上,正色沉声道:顾衍私自带领大军回城,罪同谋反。 传朕旨意,明日巳时一刻在长华道斩首示众。 就由中书令监斩吧。 闻言,即墨卿低首敛目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大殿正中,对着池烬微微弯腰行礼道:臣遵旨。 语气不喜不怒,瞧不出半点情绪来。 在吩咐完这些之后,池烬转过身来亲自搀扶着池渲回殊华殿,太和殿殿门打开的瞬间,外头呼啸的寒风卷着薄薄的雪片往池渲的眼中飞。 -- 第248页 她下意识回头躲开了这一阵雪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神刚刚好落在慕清洺的身上。 二人对视一瞬,慕清洺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回应之后,池渲收回视线的同时,一直放不下的心这才放了实处,身影和池烬一起消失在了太和殿外。 池烬已经下令,这件事情会在明日顾衍问斩之后彻底结束。 众人之迎着风雪往外走去,陆续离开。 去过自己还没过完的大年夜,心情并未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多少的影响。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慕清洺放缓了脚步伸手抓住了沈知著的手肘低声道:让林尽欢滚回来仔细查查岭南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大事小事都不能放过。 沈知著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当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慕清洺抬步出了皇宫,宫外的大雪已经深到可以覆盖住脚面了,他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雪中,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心有所感地转头看着自己身后这座巍峨的宫殿。 淡漠的眉眼比这雪色夜色还要冰冷寂寥,青衫大氅立在宫门外,浅淡的眸子中映着面前的一方天地。 这座宫殿关着池渲,可也住着大靖最尊贵的人。 现在朝堂上的大臣十个中有六个是慕清洺的人不假,但是这大靖终归不是他的。 铠甲刚刚从身上脱下去便换上了囚服,还是毫无生还希望的死囚犯。 翌日天色一亮,顾衍便被人从牢狱之中带了出来押往刑场,满打满算不过是进了上京城半日,小半夜的时间,连睡一个好觉的机会都不给他。 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下来还未完全休息好,就被人带到了刑场之上,但顾衍此刻却是说不出的轻松。 那在主监斩官位置上坐着的,是顾衍眼下唯一熟悉的面容。 即墨卿坐在主座之上,看着顾衍被狱卒一步步带了上来,寻常死刑犯行刑的时候都是一副潦倒狼狈的模样,但是顾衍的头发显然是被人认认真真地束过了。 连一丝碎发都没有,利落得比平时更甚。 但如此也露出了顾衍那拼命想要遮掩的伤眼,不知道那给顾衍束发的人是想给顾衍最后一份体面,还是想把顾衍所有的狼狈都抛出来丢在众人面前。 即墨卿只是微微皱眉,并未多说什么。 顾衍现在已经被人带到了刑场之上,转过身去跪在地上背对着即墨卿,眼下时辰还没到,他抬头瞧着围在周遭的百姓,似是嫌弃此刻太过无聊。 不想让自己这么孤单寂寞地离开。 缓缓对着身后的即墨卿说道。 你知道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吗? 闻言,即墨卿下意识蹙了蹙眉,他不知道顾衍为什么突然会问起这个,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并未上过战场,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这个答案,顾衍愿意告诉他。 顾衍根本就不在意即墨卿的回答,在听见身后没有声音传来之后,自顾自便说了起来: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得意的事情,不是一场多漂亮的胜仗,也不是封候称王。 而是能将跟着自己出去的将士一个不差地带回来。 顾衍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哪怕太阳光再刺眼他依旧没有闭上眼睛,对着耀眼的太阳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因为这可能是他短暂人生之中最后一点的滚烫炙热了。 上一次去岭南他没有做到。 这一次,他做到了。 所以你就做了逃兵? 即墨卿看着顾衍的背影,根本就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也能察觉到对方似是轻轻地笑了,并未争辩什么。 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等待自己的死期。 瞧着顾衍这幅模样,即墨卿知道,他现在应该在心里默默骂齐国公瞎了眼,骂容窈瞎了眼,但他此刻心情却十分平和,嘲讽讥笑都露不出来。 只是静静地跟顾衍一起等着他的死期。 第88章 罪臣 自昨晚被人拦住之后, 沈不骄便被人带到了一处宅子中,此刻被捆在了柴房,双手背在身后用粗糙的绳索紧紧绑起来,白嫩的手腕被摩擦出了大片的血瘀。 面容憔悴枯黄, 发如枯槁, 完全没有刚刚离开上京城那灿若寒星的样子, 毫无反应地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杂乱的头发遮挡住了面容。 看守沈不骄的一共有两个人,或许是因为无聊,加上笃定沈不骄跑不掉, 两人吃饭的时候是一同离开的。 要不要留下一个?万一人跑了,大人可不会放过我们。其中一个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另一个人却是嗤笑一声, 毫不在意。 不过是个女人,折腾一晚上也就没力气了, 跑能跑去哪? 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走远, 原本毫无反应的人突然睁开一双寒星带着冷意的眸子,趁着看守的人离开, 沈不骄拿出藏在袖管中的薄刀片, 便朝着捆绑自己双手的绳索割去。 因为看不见具体的情况,加上她此刻心急。 刀片深一下浅一下地割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鲜血汩汩流出,粘腻温热的液体沾满双手,但沈不骄却还是不知疼一样用力割着自己腕上的绳索。 -- 第249页 哪怕可能会割断自己的筋脉。 等沈不骄彻底挣脱开束缚之后,整个双手都是鲜血淋漓的,手腕处更是血肉模糊, 数不清多少伤口。 但她顾不上这些, 就在她想要再次进宫的时候, 却得知了顾衍要被砍头的消息,等到沈不骄张皇失措地赶到长华道刑场上的时候。 看见的便是。 顾衍安静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伤眼因为被炙热耀眼的阳光直射,有鲜血从紧闭的眼睫下缓缓流出,仿佛是在泣血。 在阳光下格外触目惊心,也给此刻安然平和的面容增添了一丝可怖。 而那些被顾衍用性命保护的百姓,此刻正用尽自己手中一切的东西砸向那个哪怕跪在地上依旧挺直着脊梁的男人。 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这两年间是沈不骄守在顾衍的身边,她心知这一切对顾衍太过委屈屈辱。 顾衍!顾衍! 她喊着顾衍的姓名,冲过去想要阻止这一切,却被一旁的狱卒伸刀拦在了刑场外,根本就碰不到顾衍的一点衣角。 此刻的沈不骄身上的轻甲还未卸,双手满是鲜血,发丝凌乱不堪,瞧着不比顾衍的情况要好。 在看见沈不骄冲过来的时候,顾衍愣了愣。 随后弯了弯眼尾,对沈不骄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 像是荼蘼之前的最后一点明灿。 这一下,让沈不骄更加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身子无力地瘫跪在地上对着顾衍的方向缓缓摇头。 顾衍,不要 她错了,顾衍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变过,哪怕变得沧桑侵染风雪,但那颗赤子之心依旧如开始般明亮。 奸细!叛徒!去死! 听着身旁百姓的咒骂声,沈不骄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拼命摇头似是想要否认他们口中的咒骂,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话音落下,沈不骄跪在地上对着即墨卿的方向走了几步,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来额上已经见了血,红着眼睛哽咽道。 大人,大人! 吃草饼真的打不赢仗的真的 剩下的半句话似是用光了沈不骄的力气一样。 委屈堵在腹腔中找不到伸张的地方,伤痛哽在喉间,将声音压成断断续续的一条细线,在说出口的瞬间就被周遭嘈杂的咒骂声吃了个干净。 但即墨卿还是听了个清楚。 一夜没休息的池渲脸色极差,在拿到慕清洺呈上来的消息便从殊华殿赶来了池烬所在的长生殿。 彼时池烬正坐在桌案旁边用着膳食,桌上摆放了十几道菜肴琳琅满目,个个都是味美上好的精细食物。 池烬站起身来看着池渲,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茫然地开口唤了一句。 姑奶奶。 憋了一路的火气此刻在看见满桌的菜肴之后达到了顶点,她直接将手中厚厚的文书用力摔在了池烬的脸上,面容因为盛怒而变得冰冷。 你瞒着我私自将前线的军粮换成了给牲畜吃的草饼! 池烬被砸了一个懵,好一会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那厚厚的文书散落一地,他低头看着上面的文字。 从下半年开始,送去前线的军粮就都被换成了牲畜食用的草饼。 国库空虚,前线战事又不能停止,只能用这种办法。 他弯腰将地上的文书都给捡起来,茫然又单纯地看着池渲,显然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草饼漫山遍野都是,可以减轻国库的负担。 他不解地看向池渲,澄澈的眸子中满是无辜。 草饼不是也能吃饱吗? 那是给牲畜吃的啊大人! 沈不骄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即墨卿,哭得声嘶力竭。 北疆人本就勇猛,吃得更是精粮,我们的将士因为吃草饼,个个虚弱得厉害,这个仗根本就没法打 草饼是给牛羊吃的,里面各种杂草都有,若是碰上了含着毒草的草饼,便有将士上吐下泻,身子水肿,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上了战场也是送死的下场! 我们送到无数的信给上京,全都杳无音信。 顾衍,顾衍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沈不骄此刻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若是不回来便是死路一条,顾衍确实私自带兵回京,可这所有的过错不该都归到了顾衍一人的身上。 话音落下,似是害怕即墨卿不肯相信自己的话,沈不骄有些焦急地看着即墨卿,迫切地寻求一份相信,眼下将自己所有的真诚都翻了出来摆在明面上。 手掌不自觉地攥着挡在面前的刀刃,手心顿时被划破,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滴落了一地。 但沈不骄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 在沈不骄说完这一切之后,即墨卿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平静的眸子掀起波涛汹涌,用复杂无比的眼神看着此刻平静的顾衍,而一旁的副监斩官小声提醒道。 大人,大人到了时辰了,该下令斩首了。 -- 第250页 但即墨卿却是头也不回地冷喝道。 闭嘴。 啪! 长生殿中一片狼藉,池烬被打偏的脸颊逐渐浮现红肿的掌印,他顶着脸上的巴掌,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池渲,他没想到池渲会为了顾衍打他。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与此同时心里升起一股戾气,攥紧了手心。 若不是顾衍私自回来,池渲也不会生气。 瞧着池烬此刻一脸无辜的表情,她心中明白池烬此刻恐怕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错,但现在她怒火中烧,根本没有心情教导池烬。 只是在离开长生殿之前,落下一句。 自今日你便在长生殿中给我好好反省。 朝上政务你不许再插手! 池渲的声音忽大忽小地在宫殿中不断回响。 池烬孤零零一人站在殿中,低头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文书,又看着池渲的背影欲言又止,他该不该告诉池渲。 在半个时辰之前纪云中已经领了他的手谕离开了。 此刻,刑场上的气氛格外诡异,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的行刑会变成这幅样子,一旁围观的百姓拿着手中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砸顾衍了。 咒骂声逐渐消了下去。 即墨卿一人站在顾衍的身后,一旁监斩官在看见时辰已经到了之后几乎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落了下来,但是百般催促都被即墨卿给无视了。 若是被陛下怪罪下来,那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瞧着即墨卿此刻注意不到自己,最后大着胆子想要自己拿起令牌朝着地面上丢去,却被头也不回的即墨卿精确无误地给抓住了手腕。 用了力气,当下疼得冷汗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不是来救顾衍命的。 纪云中赶来刑场后直接翻身下马,穿过人群走过来,看了一眼面前依旧完好的顾衍,沉声对着在场的监斩官质问。 时辰已经到了,为什么还不行刑? 那被即墨卿捏住手腕的监斩官有苦说不出,只能用眼神偷瞄即墨卿,示意纪云中问题出现在即墨卿的身上。 纪云中看了一眼即墨卿之后,直接拿出陛下手谕,大声说道:此乃陛下手谕,顾衍私自带兵回京,按罪当斩! 若是今日有人上前阻拦,便视为同罪问斩! 转头定定看着即墨卿,后面半句话明显是说给他听得。 话音落下,纪云中直接拿过即墨卿面前的令牌丢在地上,一旁的刽子手得了令牌,立马就要挥动手中大刀,但是即墨卿及时开口制止。 住手! 随后转头看着纪云中,皱眉不赞同地说道:此事还未调查清楚,若顾衍是有苦衷的呢? 纪云中却铁面无私地说:便是天大的苦衷,私自带兵回城已经是死罪!是为叛逆! 语气顿了顿,随后纪云中眯起眼睛,睥着即墨卿,声音中含着威胁低声道:中书大人难不成与叛贼是同党? 还不忘咬牙冷哼补了一句。 陛下就知道你信不过,才会派我前来。 闻言,即墨卿突然扯开唇角来,狭长的眸子此刻半点人气都没有,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容:我便是叛了,又如何? 像是凶残嗜血的猛兽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察觉到危险的纪云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一旁的狱卒上前阻拦,刀剑同时朝着即墨卿面上袭来想要阻止他,此刻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拿着剑来。 纪云中站在一旁,冷声道:即墨卿你疯了不成?你还真打算找死?齐国公府你不要了? 即墨卿就像是没有听见纪云中所言一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起,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情。 救下顾衍。 但,就算是即墨卿的武功再好,一个人也是敌不过几十个人的。 当下被众人围住缠斗在一起,不落下风却也碰不到顾衍半截头发丝,他皱紧眉头,在刀光剑影中抬头看向沈不骄喊道。 去!快去找慕清洺! 沈不骄短暂愣神之后,快速回神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离开,但是被纪云中带来的狱卒已经反应了过来,伸手用刀拦住了沈不骄的去路。 将她困在了中间,她上前一步不行后退一步也不行。 纪云中瞧着即墨卿被暂时压制住,短时间不得脱身,转头直接给了刽子手一个眼神,手中高举的大刀再次缓缓落下。 在半空中泛着晃眼的冷光。 即墨卿被晃了一下眼睛,侧头看着被按在地面上准备受刑的顾衍,口中的住手失去了作用,只能目眦尽裂地喊着。 顾衍! 顾衍侧头看着即墨卿,弯了弯眼尾并未说话,似乎一个笑容是他能给众人的最后一点回应了。 之后,便慢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几乎是在阖上眸子的瞬间,即墨卿挣脱了狱卒的束缚快步跑上行刑台,想要伸手阻拦,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指尖距离那刀柄也不过一寸的距离。 刽子手手中刀落下,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即墨卿的眼眶中。 温热的液体此刻似乎代替了眼泪,绝望又痛苦地喊着。 -- 第251页 顾衍!! 他不是顾衍的什么人,也不认识顾衍。 此刻无力地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逐渐失温的尸体,鲜血从眼眶中落下来,似乎是被泪水给冲淡了颜色。 直到现在,即墨卿才突然明白齐国公为什么坚持让他弃武从文,因为从千千万万的将军中齐国公的下场已是最好看的一个。 刚刚还在拼命挣扎的沈不骄,此刻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身上再提不起半丝力气,只是泪眼朦胧地一点点朝着那鲜血淋漓之处爬过去,嘴里喃喃念着。 顾衍 手指浸了鲜血,又沾满了尘土,已经瞧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如天上繁星寒月般,这世上或许会有千千万万的沈不骄,但只会有一个顾衍,顾衍是她会心甘情愿沦为陪衬追随一生的人。 但现在,没了。 有人沉浸在伤痛之中,有人关在吵闹声里面,没人听见那一声刀下留人。 而人群之外,距离刑场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匹马驹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慕清洺看着面前的场景,气息不稳地喘息着,手中紧攥着一路的圣旨此刻无力地从手心滚落下来,展开的卷轴内容上。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释放。 但现在显然是无用了。 而在卷轴之上还挂着一抹未洇下去的殷红,和慕清洺唇角的血丝是同样的颜色,挂在微白的面容来。 比平日多了几分病弱之态。 顾衍去岭南之前,曾经去过一次宫中。 当时正是午后,阳光温煦,左辞和计酒二人站在亭子中靠在一起说着什么,但左辞突然消了声,站起身来有些警惕地看着远处一直在盯着他看的黑衣男人。 顾衍伤着一只眼从黑暗中走出,并未上前一步,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着左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随后弯腰行了规规矩矩的一礼。 一句话未说,便转身离开了。 徒留下一脸茫然的计酒和左辞两人,面面相觑。 顾衍一身黑衣地行走在阳光下,在距离左辞他们有一段距离之后,便随意地靠在了一旁的假山上,仰头看着从树缝间泄进来的阳光,仅剩一只眼中是满满的温和。 明明是个血战沙场的将军,但是顾衍身上没有半点杀气和血腥气,整个人比落日余晖还要温煦良顺。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顾家是有两个孩子的。 顾家在长子出生之后就被送去了计家,对外称死胎。 当时朝上文臣联合,顾家计家容家三家作为武将有意联姻,长子送去计家,顾衍和容窈定亲,卢瑜不可能看着他们三家沆瀣一气,或许这一切的不幸都是从那次联姻开始的。 或许他才是害了容窈的凶手。 顾衍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岭南的八座城池是北疆割让过来的,现在那八座城池住着的百姓大多是曾经的北疆人。 当年北疆进攻岭南,先帝打算放任,等到北疆侵占城池之后,再用通敌卖国之罪将那八座城池中曾经的北疆人全部杀了。 岭南是一场必输的战,但是顾衍并不后悔。 我知我是罪无可恕的罪人,但我从死人堆里爬回来,还想再看一眼将士胜利的喜悦,还想看一眼太平盛世。 殿下,我还想再看一眼 从岭南到上京走了半个月,顾衍一天吃一块草饼,到了上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入了大理寺便是刑场。 一直到死都未吃一顿饱饭。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内容提要和上章的化用自《飞鸟集》泰戈尔,原句是: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第89章 罢朝 因为干扰顾衍行刑, 几乎是在行刑结束之后,即墨卿便被带到了大理寺当中,听候发落。 行刑台发生的事情,就像是风扫落叶一般长着腿地往各家各户, 一时间众说纷纭, 但消息传到齐国公府就只剩下了浓浓的恐慌。 现在齐国公府就剩下即墨卿这一个主子了。 剩下的小主子现在连话都还不会说。 正在齐国公府门户紧闭, 用这种无用功来避难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本就人心惶惶的齐国公府众人心尖都颤了颤。 唯恐传来满门抄斩的消息,一时间没人敢上前开门。 在门板被人拍得轻轻晃动的时候, 从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子声:开门!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将大门给打开。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 就看见张心芙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眼神在围在面前的众人脸上转了一圈, 最后落在被藏在人群后的即墨璟身上。 挤开围在面前的下人, 她径直抱起地上的即墨璟。 转身便朝着府外跑去。 府上的下人是见过张心芙的,眼下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张心芙追问:张娘子, 你这是要抱着小公子去哪? 去御马道给中书大人求情。 张心芙头也不回地落下这句话之后, 便抱着即墨璟快步离开了。 徒留下府中下人面露迟疑地站在原地,去御马道求情那和公然闹事没什么区别, 若是冲撞了宫中贵人,就是当场打死的也不在少数。 -- 第252页 但还是有人凑上来小声询问:我们要不要也去? 那人看着张心芙已经快要消失的背影,似是豁出去般咬牙道。 去! 若是齐国公府没了,他们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即墨卿被关押大理寺的消息传开,顿时便成了城内百姓口中的谈资。 朝上和此事无关的大臣听闻也只是皱眉叹口气, 只有少数几个平日和即墨卿交好的, 换了朝服便进宫, 上书求情。 那些人当中便包括张玉庭。 张玉庭下了马车,手中拿着写好的求情书,身穿朝服便匆匆朝着宫中赶去,却不成想在在路过宫门外御马道的时候,眼神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下,快步走过去。 御马道是陛下出宫的必经之路,有大冤之情才会跪在这里拦驾伸冤,但跪在这里已是藐视皇权,冤或许可以伸。 在此之前定会治个冲撞仪仗的罪责,先打上十个板子。 眼下宫道上的积雪还未化净,石板吸满了寒气往骨头缝里钻,若是跪在上面久了,膝盖都不能要了。 张心芙外头罩了件浅粉色的斗篷跪在人群之首,明明是个单薄柔弱的女子,此刻脊背却挺得笔直,眸中是满满的倔强不屈。 跪在天地间,却又不服天地。 在张心芙身旁是年仅两岁的即墨璟,小小的身子上穿着柔软暖和的袍子,抓着张心芙的手站在一旁。 他还不知道眼前是在做什么。 心明目净,一脸懵懂。 只是睁着清澈的眸子,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张心芙的身后有齐国公府的下人,也有上京城中自发赶来求情的百姓,瞧着满满当当地跪满了整个御马道,但对比上京城百姓来说不过是极少数罢了。 若是对比起齐国公曾想守住的人数,更是沧海一粟。 张玉庭皱起眉头走到张心芙的面前,弯腰伸手就想将她给搀扶起来,语气中满是不赞同: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跟着掺和什么?快些回去。 张心芙却不肯从地上站起来,仰头看着张玉庭掷地有声地说道:怎么跟我没有关系?齐国公和顾将军是为了谁死的? 他们是为了自己吗? 话音落下,张玉庭愣愣地低头看着张心芙,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留下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化成水雾在眼前散开,一个字却也说不出来。 张心芙收回视线,这番话该问的不是张玉庭。 她抬眼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朱红色宫门,这还是她第一次距离皇宫如此近,走近了才能发现那高大沉重的宫门若是砸下来,不知道能压死多少人。 清丽的眼中浮现许久未见的执拗,至少这种执拗在张心芙成婚之后,张玉庭就再没有见过了。 被时间磨平棱角的人,此刻又被激得炸出了反骨。 她看着面前的宫殿,对着一旁的张玉庭喃喃道:哥,我原先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留在上京的,可现在看来有人比我还没有资格。 语气中甚至带上了鄙夷和傲然。 话音落下,张心芙转头看着身侧茫然无知的孩子,瞧着她看过来还下意识笑了笑,黑眸中蕴含着雪色和天光,是这世间最干净的颜色。 瞧着懂事听话的即墨璟,张心芙眼中浮现点点爱怜。 她伸手抱住面前小小的身子,用自身的体温暖着被严寒针对的即墨璟,抬头看着张玉庭:哥,现在齐国公府就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张玉庭的眼神落在此刻一脸好奇看着他的即墨璟身上,即墨璟的眉眼和即墨卿很像,却又有着即墨静的乖巧。 心尖也是疼得轻轻一颤,没再多说什么。 叹口气便转身进了宫门。 刚消停了一上午的雪此刻又在缓缓地下了,带着天地间最纯粹的寒意落下来,但饶是天地再寒,也抵不过人心寒。 沈知著和林尽欢进了宫之后,便直接寻到慕清洺。 慕清洺眼下刚刚从刑场回来,面容淡漠冰冷,青衣长衫上染着淡淡血腥味还未褪去,只要一凑近便能嗅到。 沈知著皱眉走到慕清洺身侧,轻声询问:子慕,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一起上书求情? 慕清洺却头也不回地落下两个字。 罢朝。 话音落下,慕清洺径直朝着后宫而去。 将沈知著给抛在了身后,呆愣愣地看着慕清洺的背影,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了眸子,百官罢朝这可是大靖自古以来都没有过的。 这岂不是和造反差不多? 就在沈知著出神的时候,耳边传来猛地将扇子合起来的声音。 将沈知著跑走的神识给惊了回来。 他转头看向身侧,就见林尽欢合起手中折扇转身就要离开,沈知著快步跟上去皱眉询问:我们当真不上书求情吗?就不管这件事情了? 眼下是求情就能管用的吗? 林尽欢嗤笑一声,眸子朝着外头的御马道扫了一眼,似是染上了霜雪的冰冷,又像是染上了慕清洺的淡漠。 走吧,你还真以为慕清洺是让我们罢朝回家歇着? 他随意地手中折扇插在自己的腰间,吊儿郎当地边走边说道,语气随意到了极点:杀人去了。 -- 第253页 雪似是越下越大了,张心芙将即墨璟藏在自己的斗篷下,眸子在天寒地冻下反而越来越明亮了。 林尽欢和沈知著一前一后经过御马道,在雪层下落下不同的脚印,沈知著忍不住回头朝着张心芙他们看去,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林尽欢并未回头,但是眼神越来越冷了。 和此事有关系的,一个都别想逃脱。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却永远磋磨不掉那一抹青色,外头的青竹一如往日地矗立在霜雪之中,哪怕竹身上已经凝结了一层冰壳,却依旧不减半丝半毫的颜色。 池渲是极怕冷的又不喜厚衣服,往年都是在殿中摆放众多的火炉,以求温暖,但今日殿内的火炉减成了一个,只保住翻阅奏折的手不冻僵就够了。 身上则是穿上了厚厚的御寒冬衣。 随着池烬的年龄逐渐长大,朝上的奏折送去了一半给长生殿,今日原本送去长生殿的一部分奏折又被左辞给搬了回来。 池渲低头看着手上文书正要往殿内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池烬的声音。 姑奶奶救我! 她蹙起眉头,顿下脚步转身看去,就见池烬此刻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面容惶恐不安。 一路从长生殿跑来。 将头上的发冠都给跑掉了,衣衫也不再整齐,似乎还摔了几跤,身上染上了点点莹白和泥土,看起来颇为狼狈。 池烬好不容易跑到殊华殿,眼看着已经看到池渲的身影了,但还不等他走进殊华殿,便被身后追过来的慕清洺给抓住了后领。 一时间绝望和害怕一起笼上了池烬的心头。 他看都未看池渲一眼,抓着池烬的身子就往后拖。 而池烬此刻还在挣扎,口中唤着池渲。 姑奶奶!姑奶奶救我! 见此,计酒心中一急抬步就要追过去,却被池渲抓住了胳膊,她从池烬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头也不抬地对着有些担忧的计酒。 他有分寸。 指尖翻开面前的文书,她低头看着手上内容,边往殿内走去边询问道:你原先不是不喜欢他的吗? 现在怎得突然在意了。 计酒跟在池渲的身侧,皱了皱眉头看着池渲的背影,迟疑地出声道。 殿下不觉得陛下长得越来越像姐姐了吗? 话音落下,手中文书蓦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清眸愣愣看着前方,微微失神。 你放开我! 池烬拼命挣扎,却也挣不脱慕清洺的束缚。 他伸手抓着池烬的后领,对于池烬的挣扎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直接伸手将池烬丢到了马背之上。 池烬此刻身子长条条地搭在马背之上,这个姿势绝对不好受,但还不等池烬调整自己的姿势。 慕清洺便直接翻身上马朝着宫外驰骋而去,马驹跑起来便没有办法调整姿势,一时间池烬只能死死抓着鬃毛,以稳住自己的身子不掉下去。 柔软催乳的腹部被马背的颠簸弄得生疼,像是将他的肠肚都搅烂,池烬吃力地抬头看着此刻面若寒霜的慕清洺道。 你们不就是想救即墨卿吗? 朕现在就下旨放了即墨卿,你放我下去! 此刻说起话来还带着发号施令的意思。 但慕清洺依旧毫无反应,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给池烬,无视了池烬的痛苦,也无视了池烬开出来的诱人条件。 马匹出了上京城之后依旧没有停下来,人最害怕的莫过于未知的东西和没有回应的东西,眼下慕清洺将这两样占了个全。 他不知道慕清洺要带自己去哪。 此刻池烬心里满是恐慌,眼珠转动几下之后,随后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着慕清洺,再次在条件上增加筹码。 朕知道你喜欢姑奶奶,只要你把朕放下去,我把她 然而池烬的话还未说完,马匹突然停了下来。 慕清洺翻身下马的同时,伸手将池烬的身子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池烬的身子直接摔在了地上,摔得眼前一黑,面容也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 眼前是上京城外一处废弃无人的庙宇,正是寒冬最难熬的日子,此刻里面挤满了周围要饭的乞丐。 听见外头有动静传来,一个个都从里面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这些乞丐因为许久未进食,眼神中带着浓浓对食物的渴望,哪怕此刻是在看人,眼神依旧是如同看餐盘上的食物一样。 池烬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被那些眼神吓得汗毛直立。 心中一阵害怕,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就想要离开。 但还没跑上几步就被慕清洺扯着衣领给拽了过来,抓着池烬便朝着乞丐窝里面丢去,身子重重地摔在冷硬的石板上。 浑身上下都疼痛无比,但现在池烬顾不上这些。 那些乞丐围过来的酸臭味更是要命。 瞧着大门被人缓缓合上,池烬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门外慕清洺跑过去,刚刚还在想尽办法逃离的人不过瞬间就成了最想靠近的人。 眸子因为害怕而颤动不安,口中的称呼也一变再变。 慕清洺! 太傅! 老师,你别丢下我 -- 第254页 但是回应池烬的是大门重重合起的声音,和慕清洺那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变化的眼神。 看着周遭乞丐围过来的眼神,他就像是被人遗弃的幼兽一样,无助又不安地逐渐往后退去,最后后背抵在了墙壁上,退无可退。 便恶狠狠地警告道。 滚开!你们若是敢碰朕一下,我就诛你们九族! 瞧着面前这个白净少年的威胁,周遭的乞丐皆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若是他们家中还有半个人的话,自己又怎么可能沦为遭人厌烦的乞人。 从得知池烬被慕清洺从宫中带走之后,纪云中便慌慌忙忙回家收拾了金银细软便要离开,但还是晚了一步。 府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府门打开带动地面上还未落实的浮雪卷起来,穿着铠甲的禁卫鱼贯而入。 在这个被寒雪占尽的日子里,带来让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林尽欢走在为首,手中写满诗文的折扇已经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鲜血,瞧着惊心动魄。 往日被醉意灌满的眸子,此刻映着清醒的残忍,嘴角漾起一个笑容,看着纪云中慢悠悠道:纪大人这是要去哪? 纪云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金银散落一地,咽了咽口水满眼紧张地看着面前的林尽欢,将自己最后的依仗拿了出来。 我是陛下的叔父,你们不能动我! 但说话的时候自己唇角都在微微颤抖,像是知道这句话用处不大一样。 林尽欢本来打算自己动手的,但府门外传来马蹄声,他转头就见慕清洺从府外走了进来,身上还挂着从城外带回来的寒酥。 看都没看林尽欢一眼。 他径直走进了纪府中,抽出一旁禁卫腰间的刀,抬腿直接将愣神的纪云中踹翻在地,手中刀刃瞬间压上了纪云中的脖颈。 浅淡冰冷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此刻纪云中惶恐的面容,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纪云中,亏你们纪家之前还是武将出身。 竟能想出将军粮换成草饼的法子来? 泛着寒光的刀刃一如此刻的慕清洺一样,除了冰冷杀意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了。 池烬若是蠢,那你便是坏。 自始至终,慕清洺甚至没有给纪云中说一句话的机会,手中刀见了血,鲜血便顺着台阶一层层地流了下来,洇红了刚刚落下的冰雪和散落地面上的金银。 纪云中捂住脖子软软倒在地上,瞳孔缓缓放大再没了神采。 见此,林尽欢将手中折扇打开挡在口鼻前,拦了拦那浓郁的血腥味,随意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转身离开了。 他还得赶着去下一家。 所有和纪云中有来往的一个都别逃过。 而在林尽欢走后,慕清洺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鲜血突然觉得窒息地厉害,心肺仿佛都被什么给压住了,迫切地想要找个喘息的地方,可就在他刚刚转过身的瞬间。 心口传来剧痛,一缕温热的鲜血顺着唇角流出,落在了手心上。 那不是旁人的鲜血,而是他自己的。 淡漠的眉眼低头看着手心的殷红,眉头不解地轻轻蹙起。 第三次了。 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好像上次从骊山行宫回来之后,他便一直无缘无故地吐血。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像审核会乱删评论(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但如果大家评论显示作者删除评论,那必然不是我!(评论是我的命呀QAQ) 第90章 皇权 慕清洺特意吩咐了人在破庙守着, 不让池烬死掉。 且每日都会在规定的时间投喂饭菜,全是差不多馊掉的饭菜且食物有限,对于池烬来说是不能入口的东西,但是对周遭的乞丐来说却是天大的恩赐。 便是馊烂掉了, 也会在短时间内哄抢光, 这里没人认识皇帝是谁, 也没人会让着池烬,半点渣都不会给池烬剩。 从起初的强行忍耐,到后来饿到极点,池烬已经和那些乞丐一起争抢送进来的饭菜。 若是刚刚送进来的时候身上有力气说不定还能多抢上几口, 但现在只能吃上两口,对池烬来说就已经很困难了。 手指抓着那倒在地上的饭菜便往嘴中塞去, 已经顾不得味道了,现在只剩将肚子给塞满, 吃完之后还不忘舔了舔手指, 一点油渍米粒都不会放过。 久而久之,脸上都布满了泥垢, 手指却还白净如昨。 身上昂贵的锦袍沾满了脏污, 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衣衫褴褛,瞧着和一旁的乞丐服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日子池烬一直过了一个月, 就在他以为池渲和慕清洺真的不要他的时候,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这次却不是来送饭菜的。 久违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几乎是看见慕清洺的瞬间,池烬便从连忙人群中站起身来急急喊道。 太傅救我! 慕清洺转身朝着池烬看过去,此刻的池烬头发杂乱满身脏污, 瞧不出半点之前俊秀矜贵的样子来, 便是他也花了好一会时间才辨认出眼前人是池烬。 漠然的眼神并未因池烬此刻可怜兮兮的样子而动容半分。 虽说消瘦了不少, 但精神还算不错。 -- 第255页 至少还有力气说话。 池烬从地上起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泪水忍不住涌出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来,浑浊的泪水挂在下颌处朝着地面坠去,似是十分害怕慕清洺再次离开,哽咽着说道。 老师救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连一声朕都不敢自称。 见此,一旁的乞丐翻了个身在心中忍不住嗤笑池烬的痴心妄想,像那样清贵的人怎么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将视线落在池烬哭成一团的脸上,眼神没有半点波动,毫无情绪地说道:陛下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何谈让我救呢? 我真的知道错了,草饼不是给人吃的,这里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好不容易碰见熟悉的面容,池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任慕清洺离开,却又不敢伸手去抓慕清洺,双手局促地垂在身侧,只能努力表达自己的悔悟。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池烬,轻声道。 陛下对这里的什么不满意呢?吃食吗? 半句不提带池烬离开的事情,似是在想办法改善面前的环境,让池烬满意。 话音落下,慕清洺从身旁人手中接过食盒,拿出一块精致的点心便递给池烬,米糕带着花蜜的香甜味道传来。 引得庙宇中的乞丐一个个都抬起头来,渴求地盯着慕清洺手中的糕,池烬也不例外,眼神直直地看着那块糕点。 两指捏着那块糕点,他递到池烬的面前。 垂着眼睫看着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糕点上的池烬,似是天人的施舍般,指尖一松,那糕点便从半空落到了下面池烬摊开双手接着的手心中。 在这里吃了这么久的剩饭剩菜,池烬眼下早就忍不住了,抓着糕点便急不可耐地朝着自己嘴中塞去。 在这块点心从慕清洺指尖脱手的瞬间,原本毫无反应的乞丐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泛着幽幽的光朝着池烬走了过来。 哪怕池烬的动作很快,已经塞到嘴里了。 但那些乞丐还是蜂拥而上,伸手将池烬的嘴巴用力掰开,去捏那块点心。 面黄肌瘦的脸上呈现一种癫狂痴迷的神态,瞧着让人不寒而栗,似乎那是块多吸引人的金银般,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金银。 哪怕已经到了喉咙处,池烬也只能被迫吐出来。 那点心掉在地上的瞬间便沾满了泥土,但那些乞丐还是瞬间就涌了上去。 因为被多人用力撕扯嘴巴,池烬的唇角已经被轻微撕裂见了血。 但是现在更让人震撼的是眼前的画面,他满眼害怕地看着那些疯狂的乞丐,此刻看着那些乞丐的眼神已经不是看同类的眼神了,仿佛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野兽一般。 池烬心里明白,若不是他及时吐出来的话,恐怕那些乞丐会寻到他的肠肚中也要将这块点心挖出来尝尝。 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他差点因为一块点心,死掉。 池烬怔怔地抬头朝着不远处的慕清洺看过去,比起这些乞丐来慕清洺此刻要无害和善许多,却见慕清洺再次端过来一盘的点心询问他。 陛下,还要吗? 他疯狂摆头,嘴里一边喃喃着一边往后退去。 不要了,不要了 盯着那点心的眼神再也不是渴求,而是浓浓的害怕。 从池烬身上收回视线,哪怕对方已经拒绝了,慕清洺看了眼手中的点心,还是伸手将那碟子点心都丢在了池烬的周遭。 瞬间,那些乞丐就像是寻到花蜜的蜂一样涌了过去。 池烬此刻不仅不敢动那些点心,还想拼命逃离,但此刻所有人乱作一团将他围在了正中央,他根本就逃不脱。 慕清洺就站在原地,像是无目的神佛般漠然地看着此刻被众人裹挟着,满眼无助的池烬开口问道。 皇权之下是什么? 以为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就会带自己离开。 池烬猛地抬头朝着慕清洺看过去,几乎瞬间就回答道。 民心! 那皇权之上是什么?慕清洺又问。 但是这个问题池烬明显答不上来了,眸中满是迷惘不解,皇权已是这世上至高的东西了,在皇权之上还有什么吗? 还有什么可以压制皇权吗? 看看你的周遭。 慕清洺出声提醒。 池烬缓缓低头看着围在自己身旁的乞丐,眼中的迷茫逐渐寻找到了答案,有些怔愣地回答,语气中还带着尚未消散下去的心悸。 喃喃地说出这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皇权之上,还是民心。 人群外的慕清洺缓缓说道。 皇权顺应民心而生,从不是目中无人凌驾一切的存在。 他呆呆地看着站在一旁不染尘埃的慕清洺,此刻才猛地明白过来,他永远都做不到慕清洺那样置身事外,因为在他坐上皇位的时候,便被万民众生裹挟着。 面前这些野兽模样的乞丐是他的百姓。 他需得将这些人喂饱了,才有他的一口吃的。 自从池烬被慕清洺带走之后,整个长生殿一个月都没有人住,原先的人气也散尽了,但今日殿内却响起清晰的咀嚼声和大口吞咽的声音。 -- 第256页 除此之外并未其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吊诡。 池烬从宫外回来的时候,桌案上摆满了菜肴,他顾不得先洗掉一身的脏污,快步走过去抓起桌案上的饭菜便狼吞虎咽地往嘴中塞去。 顾不得坐下,也顾不得拿起筷子来。 便就这么用手抓着塞了满腮,双手都沾满了油污。 这原本对他算是脏污的东西,在这半个月来却成了他的梦中所想。 寂静的宫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咀嚼食物的声音,池渲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衣角掠过殿外泄进来的浮光,比起池烬来说池渲的脸色要好看上许多,却有一种心神俱疲的劳累从内往外地返出来。 拖垮了整个精气神。 她停在池烬身后的七步处,看着池烬的背影轻声唤道。 烬儿。 池烬的身子一僵,匆匆将嘴中的食物吞咽下之后,转过身来看着池渲,满脸脏污的脸现在只剩下那双明净的黑眸直直地看着她,却像是怕极了一样。 不敢走过来,只是怯怯地唤了一句。 姑奶奶。 她对着踟蹰原地的池烬轻轻招手,声音尽可能柔和,似是怕惊到了池烬。 烬儿,过来。 闻言,池烬这才动作迟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但在池渲发话之前,却是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低头从袖中拿出块干净的帕子来。 借着一旁的茶水将帕子给打湿,随后抬起手来一点点擦拭池烬的脸颊。 动作轻柔又仔细,茶水在脸上晕开,脏污一点点被蹭掉,将那和计鸢极其相似的眉眼露了出来,几乎在看清楚那面容的瞬间,手中挂满泥土的帕子失神地掉在地上。 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的池烬。 她许久都未正经看过池烬了,竟不知道池烬已经不知不觉将长成了这副模样,那如计鸢一般温柔似水的眸子似乎又在看着她。 她踮起脚尖将池烬头上的杂草给摘掉。 只是红着眼静静看着池烬,一句话都未说。 池烬低头看着面前的池渲。 犹豫半晌,俯身伸手轻轻抱住了池渲,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一样,用力抓着自己最后一丝温暖,可怜兮兮地凑到池渲的耳边小声道。 姑奶奶,我真的知道错了。 别不要我好不好? 过了寒冬之后,天气在逐渐变暖,冷意在慢慢消退,但是慕清洺的脸色却依旧泛白,并没有随着那化尽的风雪缓缓转好。 白炽耀眼的阳光撒在亭阁的飞檐上,远远看去恍惚还未化尽的皑雪,一旁的湖面还未化开,但阳光撒在上面,还是折射出了一片波光粼粼。 慕清洺坐在亭子中央,长睫低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唇角微白给这张清隽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病气。 他将自己的右手手腕向上放到了脉枕之上,手腕微微陷下去,对面的赵雨凝正两指搭在手腕上,细细地探着慕清洺的脉搏。 秀眉紧紧蹙起,似是遇上了不解的难题。 过了半晌之后,赵雨凝才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他低头用袖子盖住自己的手腕,长睫依旧低垂着,将情绪都收拢在自己的眸子里,声音淡然自若地询问。 如何? 赵雨凝紧锁的眉头到现在依旧没有解开,抬眼看着慕清洺,满脸愧疚地说道:你的心脉在慢慢衰竭,我我寻不到病灶 没有中毒受损的迹象,就像是自小从娘胎中带出来的病症一般,是正常的油尽灯枯的脉象,但她同慕清洺早就相识,自然知道慕清洺的身子之前并无半点问题。 慕清洺的表情倒是淡淡的,和平时没什么异样,只是低着头指尖无措地捻着自己的袖口,这无助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声音平静地询问。 我还能活多久? 赵雨凝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 江南多名医,我认识一位医者,你去寻他或许还能有法子。 慕清洺再没说话,拿着赵雨凝写的亲笔信之后便抬步离开了,手指紧紧攥着信件,慢慢走到花苑之中。 四周都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唯独他一副破败之象。 原本四季不败的青色此刻似乎被其他的颜色比了下去,身上的青衫都黯淡了不少。 信封上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殷红,唇角的血丝已经顾不得擦拭了。 他停下脚步,有些吃力地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上正盛的太阳,淡漠的眸子中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迷惘的水泽。 他好像碰见一个难题,一个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难题。 若这次次重来是有代价的呢? 那是救还是不救? 唰! 手中折扇潇洒地打开,轻轻扇动的折扇后面藏着一张极致风流的脸,眼尾挂着洒脱惬意的笑。 自从上次扇面染了鲜血又洗不净,林尽欢的扇面便从自己亲手写的的诗文换成了一副山水画,但无论扇面怎么变化,这风丝一丝也不减不增。 在林尽欢的身旁总是沈知著,两人性格是两个不同的极端,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和。 -- 第257页 就像是山总是陪着水一样,缺了谁都不行。 眼下趁着今日休沐,他们一同来参加一个诗会。 但还未走进去,便被不远处围在一起的人群吸引住了视线。 林尽欢向来都是个爱看热闹的,当下勾起唇角,合起手中折扇步伐轻松地朝着人群里扎去,嘴上说道。 走,我们去看看! 沈知著无奈地摇摇头,却也只能抬步跟上去。 林尽欢率先挤开人群走了进去,但是面前并不是他想象中吵架撕扯的场面,而是多人单方面殴打一人。 在看清楚地上那人之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了下去。 手中折扇也摇不动了。 等到慕清洺回到太傅府的时候,唇角的血丝已经清理干净了,他抬头率先看见的便是沈知著和林尽欢两个人。 他们站在院中似是在等着他,可是看见他走过来又欲言又止。 他抬步走过去,以为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长眉轻轻蹙起,下意识对着两人询问。 怎么了? 林尽欢转头看向沈知著,示意沈知著说,但沈知著却是嗫嚅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此刻慕清洺这才发现不对劲。 往常一开门就迎上来的方禹,不见了。 心中不好的预感一点点被放大,没有半点的迟疑,他抬步就朝着方禹的院子跑过去。 赶在慕清洺进入方禹屋内之前,沈知著和林尽欢追了上来,伸手抓着慕清洺即将要推门的手腕,气喘吁吁地说道。 今日在诗会上,有人说说你和殿下狼狈为奸,共同架空陛下谋夺朝政之权,更是无缘无故杀了无数的同僚。 结党营私,是为奸佞 已不配作诗念文,他们当众焚烧你的诗文,方禹上前阻拦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一段话,沈知著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说完。 话音落下,沈知著缓缓松开了慕清洺的手腕,不再阻止对方,深吸一口气说道:子慕,你做好准备 不等沈知著的话说完,慕清洺已经将面前的房门给推开了,吱呀一声的开门声在屋内不断回响,让人心揪又难受。 往日只要慕清洺一回府便迎上来的人,现在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抬步走进去看着此刻躺在床榻上的方禹,浑身是伤痕累累血污一片,正如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还维持着防备的状态。 而在方禹的怀中似是还死死藏着什么。 慕清洺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哽在喉间,喉结上下滚动好几下,这才无措地唤出一句。 方禹 原本在床榻上毫无反应的方禹,听见慕清洺的声音这才吃力地睁开眼睛,眼角此刻满是血瘀,眼球已经被人打出血了,顺着眼角往下垂,像是泪却是刺目的红。 他转头看着慕清洺,松了口气的同时露出个笑容。 哪怕这个笑容牵扯了浑身的疼痛,但他依旧笑得开心满足,伸手将护在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颤巍巍的手指将皱成一团的纸张抚平,递到慕清洺的面前。 一字一句在皱褶和血污下依旧格外清晰,那是慕清洺的诗文。 学长,你看 方禹气若游丝地看着他,面色苍白如纸,现在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开心地笑了笑。 我护住了。 他伸手想从方禹的手中接过来,但还不等他的指尖碰见纸张,方禹的手便无力地滑落了下来,在诗文和方禹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方禹,任由纸张散落一地。 慕清洺心中一急,连忙伸手抓住方禹落下的手腕,因为过度用力攥起的皮肤微微泛白,再也寻不着半点血色,一如此刻的方禹一样。 比落在地上的纸都要白。 他痛苦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方禹一眼,颤声唤道。 方禹。 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至始至终,沈知著和林尽欢都站在门外,对于这个既定的结局,他们连进去做一个旁观者的勇气都没有,散落一地的纸张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而那可以用命护住它们的人,已经没了。 阳河距离上京城有一定的距离。 等到顾衍被斩首的消息传回到阳河,容窈再从阳河赶来上京城之后,这行刑台上不知被多少人的血给冲刷过了,再也寻不到半点顾衍的痕迹。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人潮如水的街道之中。 这天大地大,她却再也不知该去哪寻找顾衍。 身侧的孩子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心,有些胆怯地望着行刑台上的暗红,并未发现娘亲的眼眶已经红透了,泪水失控地涌了出来。 顾家和容家是世交,二人自小便定下了婚约,更是一同长大。 容窈骑马便是顾衍教的,他确实教会容窈骑马了,却将容窈宠得不会自己上马下马。 顾衍站在马下牵着缰绳缓缓踱步,容窈则是乖乖地坐在马上,彼时他们还是顾小将军和容家嫡女,不是罪臣也不是乐伎。 明媚俊俏,双亲齐在,是风和月都乐得促成的佳偶。 -- 第258页 若是此时成亲的话也是要将整个上京城都热闹数天的婚事。 那日阳光炽热耀眼,顾衍抬头朝着马上容窈看过去的时候,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他是个俗人,读不懂风花雪月。 但容窈是开在他心尖上的花。 只消容窈看他一眼,那朵花便随着顾衍脸上的笑一同温柔地漾开了,他伸手将容窈从马背上抱下来,耳边低语的一句话让容窈红了红脸,攥着衣角的手也紧了紧。 但还是小声答了一句。 好。 等窈儿及笄,我们便成婚。 第91章 共眠 顾衍从岭南回来之前, 已经和北疆人谈好了暂时休战,各自回去整顿之后两个月之后再开战。 和大靖一样,战争维持一天便是在烧钱,北疆坚持了这么久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当时便答应了下来。 所以, 除了对不起那压死人的皇权之外, 顾衍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眼下已经到了再次出征的时间。 太和殿上众朝臣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听完沈不骄所言之后,整个大殿上静默一片,沈不骄则是跪在太和殿正中请求再次派兵。 声音在殿内不断回响, 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此刻国库空虚,军饷还不知道在哪里, 如何出兵? 就在众人低头缄默思索的时候,慕清洺抬步走了出来, 站在群臣之首抬眸看着面前的池渲开口。 南方一带富庶但因为远离上京, 滋生了众多贪官污吏,臣愿意去南巡, 整肃南方官场, 以贴军需。 这确实是个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 慕清洺这番话落下之后, 太和殿依旧沉默一片,无人出声反驳,和慕清洺没有开口之前的安静程度差不多。 更何况现在朝堂上也没有了能反驳慕清洺的人。 池渲凝视着面前的慕清洺,过了半晌之后。 这才轻轻点头。 在敲定出征一事之后,整个早朝便也就结束了。 众朝臣陆续转身离开, 本该距离殿门最近的人离开的最早, 但往常都是慕清洺率先转身离开, 也是第一个出了太和殿的。 今日各色的官袍都走出来了,却不见慕清洺。 沈知著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看,还不等面前的画面还未完全在眼中落实,沈知著就立马回过头来,再也不敢往后看了,耳根微红地快步离开。 你怎得了? 惹得身侧的林尽欢满眼不解,却也只能快步跟上去。 看见什么了? 想要回头还被沈知著给扯住了,脸色极其不自然地对他低声道。 没没什么! 他狐疑地看了沈知著一眼但到底是没有回头,伸手用力揽着沈知著的肩膀,关系亲密道:过几日子慕去南巡,沈兄可想好了请我们吃些什么? 沈知著眨了眨懵懂的眼睛,此刻耳根的红还未彻底消散下去,呐呐道:不是我们一起请子慕? 他倒先将自己摘了一个干净。 林尽欢耸耸肩,随意地将手中折扇别在了腰间,无所谓道:那干脆让他请我们两个好了。 而此刻的大殿之中,细碎的流金从窗外倾泻进来,在地面缓缓浮动,掠过此刻抱在一起的人影。 不等那些朝臣走净,慕清洺便上前将本就近在咫尺的池渲抱了个满怀,像是克制了许久,一刻都等不了了。 和慢慢流逝的人群不同,总有人留在原地,逆着人群的方向。 像是浅溪溅雪的顽石一般。 池渲本来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没想到慕清洺会突然过来从背后抱住她。 彼时,那些朝臣还未走尽,还能听见朝臣小声交谈的低语,还有那缓慢离开的脚步声,只消有心人回上一眼便能看见他们。 她身子一僵,眼中满是意外和怔愣,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慕清洺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禹死了。 他闭着眼睛,微微低头依偎地贴着池渲的脸颊,声音还带着悲痛的低哑声:我们说好了,将来一起开个书肆的。 他伸手环着池渲,胳膊微微用力。 上京城中就只剩下池渲了,他也只有池渲了。 生死是人必须面对,却又没有完美答案的难题。 闻言,池渲的神情微微动容。 她垂下眼睫来,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慕清洺的手上,手中的笏板还未放下,随着微微收紧的胳膊,攥着笏板的手指也一起收紧。 此时殿外有阳光顺着未关紧的殿门撒进来,方方正正不大不小的一片阳光。 将他们两个的身子正正好好地框起来。 像是一幅上好又璀灿的画卷。 心尖轻轻颤动,她微微挣脱了慕清洺的怀抱,转过头来抬眸看着慕清洺,眸子带着小心翼翼,轻声试探道。 我想抱抱你。 没有直接伸手抱住慕清洺,而是率先询问他的意见,给这个怀抱最大的尊重,郑重又认真。 在得了慕清洺的应允之后,她这才伸手轻轻抱住慕清洺。 若说这个拥抱和刚刚有什么不同的话。 那就是,这不是慕清洺要的,是池渲给的。 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一如此刻地面上纠缠着的光影一样,久久不分。 -- 第259页 此次出征还是沈不骄第一次担任主帅,但现在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随着顾衍在岭南待了两年,和北疆人也斗了两年,熟知对方的性子和兵法套路。 是眼下最适合当主帅的人选。 在领兵出上京城那一日,上京城的雪已经化尽了,还未离开便率先给他们铺平了眼前的路,要比有霜雪的时候好走上许多。 迎面吹来的风丝虽然依旧带着冷意,却已经是饱含生机的春风了。 等到身上的甲胄穿戴整齐之后,哪怕还未上战场,整个人已经拢上了一层肃杀之气,比起顾衍来说,沈不骄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将军。 她拿着手中的长.枪便要率领兵马离开,但还不等出上京城,便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转身看过去的时候,就见池炀骑马跟了过来。 已经长成的少年坐在马上,身上穿着轻甲手上拿着旗帜,纵马从队伍末尾跟了上来,最后拉紧缰绳停在了沈不骄的身侧,侧头看着她唤了一句。 娘! 沈不骄微微皱眉道:你怎得来了?快些回去。 他抬头看着沈不骄,脸上浮现一个粲然的笑容:是殿下允的,让我随着大军一起去岭南。 这次我陪你一起去。 闻言,沈不骄脸上依旧是满满的不赞同,但是池炀已经搬出了池渲,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默认池炀跟在身侧。 池炀座下的马驹还从未上过战场。 此刻似乎是被一旁侵染风沙鲜血的马匹铠甲给吓到了,一直都在不安地踱着马蹄,池炀一边安抚着座下的马驹,边转头朝着不远处的城墙看过去。 就见现在高耸入云的城墙上,池渲和池烬站立在一起正目送着大军离开,似乎是察觉到了池渲的视线。 池炀举了举手中鲜红的军旗,扬起脸对着池渲笑了笑。 每逢团圆的时分,人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已经失去再也不得的东西。 开年之后,计酒和左辞被赐婚已经离开了皇宫,在上京城买了个庄子,过上了自己的安稳日子。 等到了上元节的时候,本该是团聚的日子里,但池渲的身边现在只剩下赵雨凝了,宛如今晚的孤星一般,零星的团聚。 眼下赵雨凝穿着湖绿色的女官服饰,头上罩着黑色的帽子,低着头正往桌案上摆放饭菜,只落出温柔的眉眼来。 她转头看着一旁的赵雨凝,神情微微恍惚,仿佛又看见了计鸢和池淳她们,眼前浮现了她们的身影。 若是今日这样的日子,计鸢会低头忙不停地端饭菜。 池淳会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容窈会坐在一旁低头抚琴。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人会变得越来越孤独。 她的身边从三个人逐渐变成了左辞和计酒两个人,到了现在就只剩下赵雨凝一个了,微微失神地看着此刻赵雨凝的方向。 和计鸢一般温柔的眉眼抬头看着她,仿若计鸢抬头看着她笑着唤道。 阿渲,来吃饭了。 可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那一片美好的幻影便转瞬消失了,原地就只剩下赵雨凝一个人的身影,她有些落寞地从亭子中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多了一条的同心绳。 鲜红的颜色在白皙的皓腕上格外显眼。 有些眷恋地用指腹蹭着绳结上的纹路,眼神柔和了一瞬。 那日送慕清洺出城的时候,她本该在城墙上露个脸便回去的,但在转过身之后却是径直跑下城楼,对着已经转身要离开的背影唤了一句。 慕清洺! 不管不顾地当着一众百姓的面扑进了慕清洺的怀中,似乎是害怕别人认不出此刻在慕清洺怀中的是她一样。 她将头上的兜帽和帷帽都摘了下来,不加丝毫的掩饰,只是纯粹的池渲和慕清洺抱在一起了。 她伸手紧紧抱住慕清洺,难舍难分地踮起脚尖将下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原本疏离冷淡的眸子已经化成了一滩水,眼中是浓浓的眷恋。 狼狈为奸也好,天作之合也罢,总归是他们两个。 微微侧头凑近耳畔轻声道:记得写信给我。 此去南方事务繁杂,路途遥远,再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 现下,池渲从手腕的红绳上收回视线来,扯了扯袖子盖住了那抹红色,似是将自己的小心思也藏起来了一样,却拙劣无比地忘了将脸上的柔情给收起来。 伸手将身旁的信封拿了起来,还未打开,只是看见了信封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视线落在信封上的署名,顺着慕清洺的笔迹描绘了数遍,这才伸手缓缓将信封给撕开,露出了那熟悉无比的字迹。 途经江南,觉得风景甚佳,想邀殿下共眠。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悬在半空的双腿也不由自主地荡起来,按耐不住的轻快欢悦,便是嘴巴说不出来,肢体语言也足够了。 她高举手中信件,像是刻意拿给月光炫耀一般。 皎洁的月辉透过薄薄的纸张,将上面的字迹又加重了颜色。 清媚的脸拒绝了月华将自己藏在纸张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舒展的眉眼柔和一片,在阴影下朦胧又美好。 -- 第260页 就在池渲举着手中信件,借着月光不知道将手中信看了无数遍,依旧愣愣无法回神的时候。 身后传来赵雨凝的声音。 殿下,饭菜都准备好了。 她这才像是个被长辈催促着吃饭的孩子一般,舍不得地将手中信封塞回到袖子里,快步朝着亭子中赵雨凝跑了过来。 饭菜算不上精细,不过是几碟子普通至极的家常饭菜,算是他们对这个佳节最后一丝的尊重。 而今日两人的目标显然不是那一桌子的饭菜。 桌上的酒壶不过片刻便见了空,空荡荡的酒杯被宽大的袖子扫到从桌案上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又控出了一缕酒水,缓缓洇湿了地面。 酒杯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但现在无论是池渲还是赵雨凝都顾不上了。 喝醉了酒便靠在赵雨凝的身上,两人一同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原本清明的眸子逐渐变得迷濛,她开口喃喃道。 凝儿,你说史书会如何写我? 赵雨凝微微侧头靠在池渲的身上,轻声道:不论前朝的史书如何写殿下,在我的笔下不会折了殿下一丝一毫的风骨。 晓月当帘,月色溶溶。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便一直靠在一起。 等着酒醒,等着醉话成真,却反倒越拖头脑越糊涂了,尤其是赵雨凝的脸上红晕越来越深,身上也涌现层层热意。 在分开之时,池渲忍不住微微蹙眉,看着此刻脸色酡红的赵雨凝,关忧道:当真没事吗? 赵雨凝轻轻摇头,示意无碍。 无事,许是这酒太烈了。 话音落下,赵雨凝对着池渲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瞧着对方有些踉跄的身影,池渲有些担忧但并未多想。 醉意涌上心头,头脑昏沉得难受,脚根发软。 赵雨凝有些踉跄地一步步朝着自己屋内走去,本以为被夜风吹一吹便清醒了,却不成想身上越发滚烫,脑子也像是塞满了发烫的棉花一样。 意识不清,胀疼得厉害。 赵雨凝还未回来,房间内本该是昏暗一片的,但此刻却燃起了点点昏黄的烛火,映照出窗台上的身影。 她脚步踉跄地闯进去,身子一软便冲着地上栽去。 本以为会摔在地上,却被凭空出现的一双手扶住了身子。 赵姑娘,你没事吧? 带着关切的熟悉声音响起,赵雨凝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站立在烛火下的张玉庭。 张玉庭的模样称不上上好,却因为才高行洁,多了几分高风峻节的雅意,此刻在烛火的照耀下,风雅正气。 三分的俊俏都挥发成了七分。 赵雨凝怔怔地看着张玉庭,此刻被人捧在手心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动了动了,掠过手心带来阵阵痒意。 张玉庭今晚来找赵雨凝本来是有事情要说,低头对上了此刻满是春情的水眸,手下的皮肤越发滚烫撩人。 他的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南方一年四季多雨水,天光和湖面上都是空濛的雨色,云烟细雨。 此刻的楼阁之上,透过窗框能窥见青衫墨发的公子坐在窗台,清澈的冷眸正望着外头的景色微微走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长眉微蹙,脸上带着病气,是雨雾都遮不掉的白。 慕清洺将自己的手腕放在面前的脉枕上,这已经是他见过的不知道第几个的大夫了。 但得到的回答全都一样。 面前头须花白的老者将自己的手指从脉搏上收回来,长叹一口气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摇头便带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 手腕依旧放在脉枕上没有收回来,有些无措地攥了攥手,冷眸黯淡了一瞬,他转头瞧着外头的烟雨蒙蒙。 一如他此刻一般,仿佛永远都不能放晴。 再也不见天光。 江面之上,水雾丝丝萦绕随着清风纠缠在一起,烟波万顷,一支小舟缓缓在江中心行驶,从上京到江南便是传封信也要耗上十天的时间。 眼下慕清洺坐在船舱之中。 江面的水气和冷气太重,明明还在夏季,但是慕清洺已经穿上了斗篷,过厚的衣服此刻更加显得面色不佳,孱弱病态。 他小心翼翼地将上京送来的信封拆开,将折叠在一起的信件在自己的面前展开,露出池渲的笔迹来,那上面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如何共眠? 面前便有摆放开的笔墨纸砚,思索片刻后,他伸手拿过一旁的笔尖沾了浓墨便落在了纸上,送信已经耗费上了一定的时间。 回信他不想再耽搁上片刻。 外头摇船的老者站在船头之上,随着船只一点点往前驶进,房屋的轮廓也一点点从烟雾中透出来,转头对着船舱内说了一句。 大人,津安到了。 过了一会之后,慕清洺这才从船舱中走出,和船夫站在一处看着不远处一点点显露出来的地方,近乡情怯,冷眸也忍不住微微动容。 一如津安那分不清的空濛天色一般,长眉凤目上染上了一层愁思,手指忍不住攥了攥袖口,身上的青衫被水汽给打湿将颜色加湿了不少,坠在身上沉甸甸的。 而那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信件。 -- 第261页 随着一阵清风,薄薄的纸张便带着上面的墨迹一同吹到了江面之上。 还未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水波缓缓荡开,被江水浸透的柔软纸张便被搅了个碎。 昨晚喝醉酒之后,池渲便自己回了殊华殿睡了一觉。 格外公平地谁都没有梦见。 等到翌日清晨,顶着还未消散的宿醉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还未完全清醒便被外头乱糟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她从殊华殿中起身,睁着惺忪的眸子,便瞧见外头的宫人步伐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忙开口叫住一个宫人,微微蹙眉询问道:怎么了? 宫人见着是池渲之后,先是弯腰行了一礼之后,这才开口说道:后宫中有人淫.秽宫闱,被管事嬷嬷抓住了,正商量着乱棍打死。 见此,她眉头越蹙越紧问了一句。 是谁? 是赵女官。 在这一句赵女官刚刚脱口还未落下的时候,池渲就已经迈步朝着赵雨凝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并未梳妆,衣衫也不整齐,满眼焦急地走了过去。 等她赶到屋内的时候,那暧昧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赵雨凝神情憔悴地跪在地上,一旁是面色苍白的张玉庭。 在瞧见池渲走来之后,所有人反应过来,立马对着她弯腰行礼。 赵雨凝同样含着泪哽咽着唤了一句:殿下。 她看着面前的情景,眼前忍不住发黑,一阵头脑发胀,因为这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赵雨凝会做出来的事情,□□宫闱是大罪。 更不要说赵雨凝是一个女官,这些规矩再清楚不过了。 在旁的管事嬷嬷见此,弯腰道:殿下,赵女官与人苟.合被人抓了现行,当按照淫.秽宫闱罪责处置。 话音刚刚落下,张玉庭蓦地跪在地上,对着池渲叩首。 殿下,此事是臣一时鬼迷心窍,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之错,请殿下责罚。 她看了看张玉庭又看了看赵雨凝,事已至此,深吸一口气道:并无淫.秽宫闱一说,赵女官和张大人早就两情相悦,传旨赐 但池渲的话还未说完,赵雨凝突然伸手抓住了池渲的衣摆,出声道:不,我不愿嫁给他! 闻言,池渲微微一愣,眼中满是意外。 只要是两情相悦再由她做主赐婚,这件事情便也就过去了,但是她没有想到赵雨凝会拒绝。 在她看来两人虽然还没有说明,但明显心中已经有对方了。 比起池渲更意外的是张玉庭,白着脸瘫跪在地上,看着赵雨凝的背影眼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手指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袖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事是我勾引了张大人,臣愿意领罚。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雨凝便低头对着池渲叩首低头,不敢转头去看张玉庭,身子还在轻轻颤抖着,不知是因为什么。 淫.秽宫闱者需要杖打五十大板,一般人五十板子下去也就没命了,和乱棍打死也没什么区别。 在池渲的坚持下,五十大板减成了三十大板。 但结束之后,赵雨凝还是几乎没了半条命。 等池渲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赵雨凝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地透过一旁的窗户看着外头的景色,眼神许久都没有变化,呼吸也近乎微弱到没有一样。 她端着手中温热的汤药迈步走了进来,还不忘伸手将身后的房门关起来。 赵雨凝见她走了过来,还想要起身行礼,但只是弯了弯身就疼得出了一层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她适时开口:坐着吧。 她坐在床榻旁,拿起手中的汤匙等到里面的汤药温热之后,这才递到赵雨凝的嘴边,她垂眸看着此刻的赵雨凝,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你不喜欢张玉庭吗? 她本以为赵雨凝喜欢张玉庭这才开口赐婚的,却不想遭到了赵雨凝的拒绝。 赵雨凝含着口中汤药咽下去之后,这才看着池渲道。 喜欢。 回答出乎意料,让池渲的动作忍不住僵在原地,一脸诧异地看着赵雨凝:那为什么还?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要受了这三十板子。 若是成婚便不能留在宫中了。 赵雨凝仰头看着池渲,嘴唇因为刚刚的两勺子汤药恢复了一些血色,但脸色依旧苍白地厉害,对着池渲轻轻笑着摇摇头,眼泪却忍不住从眼角落了下来。 我是喜欢他。 可得先有赵雨凝,才有喜欢张玉庭的赵雨凝啊。 若没了自己,那何谈喜欢呢。 她不会因为张玉庭放弃自己现在的坚持。 赵雨凝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便是眼泪也是池渲弯腰给她拂去的,她盯着赵雨凝的眼睛轻声询问。 凝儿你告诉我,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照赵雨凝的脾气是不会做出此等糊涂事的。 但赵雨凝却轻轻摇头,不愿再多说一句。 她伸手给赵雨凝掖好被角这才抬步离开,但离开的时候心中还揣着要将此事调查清楚的心思,而在池渲前脚离开之后,赵雨凝伸手将被子拽起来盖住自己的面容。 -- 第262页 一直在克制的情绪这才忍不住汹涌而出,眼泪濡湿了被褥,哭泣声不止。 她没想到,她和张玉庭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奸.夫.淫.妇,脏成一对。 赵雨凝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这才能下床勉强活动,张玉庭自此规规矩矩地守着自己的翰林院,不再踏入后宫一步。 而在得知此事真相的池渲,快步来了长生殿,将太医院呈上来的结果摔在了池烬的面前,声音愠怒道。 你用这种肮脏的法子去对付一个女官? 池烬看着面前的文书,愣神许久之后这才放下手中笔,伸手将文书拿了起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赵雨凝那晚的酒杯中被人下了一日欢。 但池烬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并不觉得意外,将手中的奏折折叠起来放在一旁,抬眼看着面前的池渲,就见池渲眼中除了怒火之外还有浓浓的悔意。 她不该和赵雨凝吃那顿酒的。 而且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居然是池烬让人去做的。 为什么?她究竟何处惹到了你? 清眸中满满的不解,赵雨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官,池烬是大靖的陛下,他想不出赵雨凝有什么地方妨碍到了池烬。 池烬抬起头来看着她,眸子澄澈。 她没有惹到我,我也不是想对付她,她不是喜欢张玉庭?朕是在成全她。 不这样姑奶奶怎么给他们赐婚?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池烬,眼中是浓浓的不解,她不知道池烬这么做的目的,而池烬显然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伸手从一旁挤压的奏折最下面。 拿出一叠子信件来,凝眸看着她。 朕倒是想要问问姑奶奶,要不要朕给姑奶奶和慕太傅赐婚? 那信件全是池渲写给慕清洺的,最近的一封是她写给慕清洺,说此次南巡回来便离开的事情。 此刻看见这些信件都攥在池烬手中,池渲忍不住愣了愣,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怪不得这么久都不见慕清洺的回信,原来这些信件都被池烬给拦住了。 池烬伸手将那一叠子信件丢在桌案上,任由纸张散落开来。 再次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散去,只剩下了偏执的疯狂,对着池渲沉声质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丢下我跟慕清洺一起离开?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便学慕清洺的仪态学他的书道学他的一切,但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慕清洺,你什么时候能看我一眼?! 自小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想让我和纪云中走得近的人不是你吗?结果最后最不满意的还是你。 池烬从案几后面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她靠近。 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解,但此刻任性地不想要回答。 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和危险,让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和池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此刻望向池烬的眼中是浓浓的陌生。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烬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 明明上次慕清洺从破庙带回来池烬之后,池烬就已经乖巧了不少。 似乎是瞧出了池渲眼中的诧异,池烬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眼中除了阴沉之外还有淡淡的得意:姑奶奶曾经跟朕说过,撒谎也要撒得像一点。 朕这个谎撒得像吗? 她看着面前的池烬,下意识地一步步往后退去,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尽快逃离,可还不等她离开长生殿,一群陌生的侍卫便围了上来。 不是宫中的禁卫,是这几年池烬手中私下养起来的势力。 围在她的面前,将大开的殿门遮挡了个严实。 面上依旧淡然,但看着面前无数陌生的面孔围在面前,心底忍不住涌起惊慌,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池烬会对付赵雨凝,为什么会给左辞和计酒赐婚。 因为从一开始池烬就在慢慢让她身边人一个个离开。 若是没了赵雨凝,那她在宫中便一个人都没有了。 而让池渲脸色彻底惨白的是。 身后传来池烬的声音。 传令下去,姑奶奶身体不适,从今日起静心休养,不再见外客。 作者有话说: 赵雨凝是女史,女史是女官。 私设是记录后宫事情的史官。 第92章 不会 斜风细雨烟雾濛濛, 等慕清洺站在津安的青石砖路上的时候,不远处有行人撑着手中油纸伞缓缓经过,雨丝细到了极点,反倒像是烟雾。 像是天和地之间唯一的联系。 黑色的飞檐衬着白墙, 在烟雾的加持下, 津安不需要过多颜色, 只需黑白两色便美好得像是一幅水墨画。 慕家是津安大家,宅院便坐落在诗情画意的画卷之中。 他敛起眸光,也收起自己多余的思绪,抬步循着再深刻不过的记忆, 步入小巷之中。 家是离开一天便会觉得恍若隔世的地方,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回来了。 可还不等他走进家门, 便看见慕风远从家中走了出来。 似乎一早就在等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怔愣了一瞬。 前者没有想到慕清洺回来的这么快, 后者没有想到慕风远出来的这么快。 -- 第263页 还是慕风远率先回过神来, 打断他还未出口的寒暄抓着他的手,将他已经迈进了家中的半条腿给撤了回来。 对着慕清洺有些疑惑的视线, 慕风远皱着眉头迟疑地说道。 子慕, 你过段时间再回来吧。 语气中似乎含着难言之隐。 慕清洺此次南巡的行程并没有隐藏,所有的慕家人都知道今日慕清洺的船只会回到津安, 所以慕风远才能一早在这守着,拦下慕清洺。 慕清洺长眉微蹙,可还不等他询问为什么,就听见院内传来一声怒喝。 让他滚进来! 是慕父的声音。 在慕清洺的记忆之中,父亲是一个固执守礼的人, 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原本平静的眸子此刻微微颤动, 似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却只能转身走了进去。 慕风远还想要伸手阻拦慕清洺,却没有抓住慕清洺的衣角,想要说些什么又是欲言又止。 眼睁睁地看着慕清洺进了屋内,自己却只能焦急担忧地守在屋外,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上京城的风言风语传回到了津安,慕风远并不知道慕清洺在上京城都做了什么,但总觉得传言不实。 但慕父并未抱着和慕风远一样的心思。 慕家上下都是极其淡泊名利的,祖上出的宰执也是在山河永固之后便主动请辞离开了,还从未出过什么把握朝政的奸佞。 也从未想过出什么奸佞。 等慕清洺回来之后,迎接他的便是慕家上下所有人的指责,句句都是让他尽快辞官回家。 慕风远不知道屋内具体的情况,但隔着一扇门窗,仅仅只是听着从里面漏出来的话语,便觉得一阵头痛心悸。 而在众长辈的指责声中,没有夹杂慕清洺的半点声响。 似是在慕清洺踏进屋内的瞬间,整个人就消失了一样。 就在慕风远放心不下想要闯进去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慕清洺抬步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他的瞬间也只是停顿了一瞬便继续离开了。 而在身后紧随着的是慕父盛怒中的一句。 你今天若是离开了,日后便不要再回来! 此一句和逐出家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闻言,慕清洺已经迈到家门外的脚步顿了顿,却不是在犹豫,只是在留恋。 片刻之后便直接抬步离开,背影格外决绝连半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慕风远看了看慕清洺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屋内盛怒中的大哥,有话想说却又堵在嘴中说不出来,他是慕家最没出息的,向来没什么发言权。 犹豫了一瞬之后,慕风远还是拿着放在一旁的油纸伞抬步追了出去。 南方多雨水,在慕清洺出了慕府之后,那如烟雾一般的水汽便化成细雨便落了下来,头顶再无屋檐挡雨,肆无忌惮的雨丝将发梢打湿。 一绺绺地贴在脸上,和苍白的脸色贴在一起,显得无比狼狈凄凉。 身旁大多是急着跑回家躲雨的人,或者是打着伞慢慢赏雨的客。 但是慕清洺现在没有家也没有伞。 他茫然无措地矗立在原地,眼前是熟悉不过的景象,他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原本如松的身姿一点点弯了下去,长眉痛苦地蹙起,胸腔窒息地厉害。 喘息进去的空气似乎成了无用的废气,憋在胸腔里,除了疼痛之外再也不能给他带来其他。 雨水在顺着下颌汇聚成水流一缕缕落下,随着脸色逐渐苍白,唇角突然有血丝落下,染红了唇瓣给他带来一时的冶丽之后,便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往地面上坠去。 鲜血被雨水稀释成淡红色,还未落在地面上便已经消失地看不见了,任由唇角血丝落下,他现在连伸手擦的意思都没有了。 也没有要擦的必要。 因为不会有人看见他。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在受到伤痛之时最先想到的还是津安还是自己的家人,他也在怕死,这些事情不能告诉池渲,只能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回家寻求长辈。 便是帮不了他,陪陪他也是好的。 却不成想今日才刚刚回了津安,连面前的雨都在赶他。 思至此,忍不住勾起一抹苦涩冷讽的笑意,眼神黯淡无光。 唇角上的血色还未擦拭便被雨水给冲刷干净,他此刻又累又疼,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微微一踉跄便要往地上倒去。 但意料之中的摔倒并未出现,赶来的慕风远及时伸手搀扶住了他。 手上的油纸伞也斜在他的头顶为他暂时挡去了落下的雨水,他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慕风远,眼中浮现点点意外。 他没想到到了现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的还是慕风远,轻声唤了一句。 小叔。 慕风远轻轻点头,皱眉伸手扶着他劝道:子慕,你别生你爹娘的气,他们也是听了那些传言气到了,才会如此。 慕家上下都跟不似人间的仙人一样,将自己摆在高高的位置上,不管家中长辈和小辈都不允许犯一丁点的错,更不要说是品德上的大错。 唯独慕风远还有一点人气。 他缓缓摇头,眼中是满满的释怀和理解,惨白着脸色苦笑道:我明白。 -- 第264页 借着慕风远的油纸伞,他转头遥遥地看着慕府的家门,眼神好一会都没有变化,过了许久这才收回视线来,声音轻到似是叹息般说道。 如此这般也算是为他们好。 和慕家断绝关系,那他今后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连累到慕家了。 他转眸看着身侧的慕风远,眼中带着点点愧疚道。 麻烦小叔帮我给他们带一句话。 是子慕不孝。 他站在雨中停在原地,对着慕府的方向深深弯腰行了一礼之后便再没说什么,也没有接过慕风远手中的油纸伞,转身便步入了雨中。 饶是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了,依旧没有回头。 慕风远攥着手中油纸伞矗立在原地,看着慕清洺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停留在原地,看着慕清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雨幕之中。 眼下,长生殿的偏殿之中,幽暗无光。 殿内没有一盏灯火,从白天到晚上只能借着太阳和月亮赏下来的那点光视物,此刻池渲坐在床榻旁,脚腕上束着长长的铁链。 将她困在这偏殿中,动作受制于锁链范围内。 精神和身体的折磨让她整个人很快都憔悴了下去,惙怛伤悴,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只是愣愣地望着殿外。 四周寂然无声,她所能窥见的不过是夜幕外的点点繁星。 池渲坐在床榻之上远远地看着窗台,又透过窗台看着天上的星光,清眸却一片幽暗黯淡无光。 就在此时,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池烬抬步走了进来,身上的锦袍披了层月华瞧着跟个仙人一样,靴子上的银线都在星光的折射下散发着流萤。 但此刻看见池烬,池渲心中涌起的是浓浓的忌怕,原本无神的眸子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想将自己藏在床榻的最深处。 她所能去的距离池烬最远的地方。 但是下一秒就被池烬抓住了手腕,用力扯了回来。 低头看着她,黑眸阴沉沉道:姑奶奶躲什么? 她用力地甩开池烬的手,就如同不要自己的手一样用尽了力气,皮肤顿时被拉扯出了一片红痕,但是这些对于能摆脱池烬束缚的池渲来说是值得的。 隐在黑暗中的清眸看向池烬,眼中是浓浓的厌恶。 她现在只剩下身上一套蔽体的衣服,连鞋子也没有。 乌发披散在背后,头上一根簪子都没有,要不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入池烬的心口。 瞧着池渲眼中的厌恶和憎恨,池烬并未再欺近,只是站在床榻旁歪头看着她,眼神依旧纯洁如初,但却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这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了一种虚伪至极的程度。 仿佛只剩下黑白。 姑奶奶在想慕清洺什么时候能回来救你对不对?就跟我在破庙中想着姑奶奶什么时候能来救我一样。 刚刚还在喃喃低语的语气,突然拔高了声调,不满地看着池渲道。 可是你没有,你眼睁睁地看着慕清洺将我给带走了。 三十二天零六个时辰,连去破庙看我一眼都没有! 对于池烬的质问,她半点要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从池烬身上收回视线来,垂下眸子再也不愿意看池烬一眼,已经厌恶到了这种地步。 或许她应该像当初的池烬一样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话先将眼前给哄骗过去。 但她不想,连半句都不想说。 池烬也不意外,只是刚刚还含着怒气的面容突然扯开一个笑容来,是一种发自真心的笑容。 情绪转变之快,不过瞬息之间。 这是帝王的特权,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只不过其中真心与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一样,池烬压低着声音,却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浓浓笑意和开心:跟姑奶奶说一个好消息。 池炀死了。 话音落下,池烬凝眸看着池渲,不错过对方一时片刻的情绪变化,就见池渲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瞳孔微微放大了几分。 清楚地映着池烬的面容。 就是没有半点他想要看见的欢喜。 见此,池烬有些失望地皱起眉头来,但还是压抑不住开心。 姑奶奶让池炀进宫来,不就是存了让他替代我的心思吗?我这个皇位是姑奶奶给我的,姑奶奶自然也可以拿回去。 我真的很害怕。 说话间,池烬扯着床上的铁链将池渲的身子扯向自己,任由那铁圈将池渲的脚腕都磨出了血依旧没有放手,他将池渲的身子重新拉回到自己的面前。 池渲眼下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是池烬已经伸手环抱住了她,在耳边低语道:但是现在好了,池炀已经死了,姑奶奶别无选择了。 池烬抱着池渲的胳膊紧了紧,眼中浮现的是一个孩子最纯粹的依恋,唇角好心情地轻轻勾起,嗅着池渲身上的幽香。 你别无选择。 声音一遍遍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诡异又空灵听着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激起层层的鸡皮疙瘩。 -- 第265页 池渲僵着身子,眼神的震惊还未散去。 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整个人迟钝地跟个假人一样。 过了半晌之后,这才轻轻闭上眼睛,落下满是悔意的泪水来。 是她错了。 眼前人哪是计鸢,分明是那个将她囚禁在宫中的池檐。 父亲嚼着她的血肉,到现在连儿子都不肯放过她。 北疆此次再次开战,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调动了所有的兵力。 前线战事逐渐吃紧。 沈不骄和顾衍不同,她没有顾衍那么出色,更何况此次北疆卷土重来比之前还要激进,接连在手中失了七八座的城池。 为了尽可能让战事结束,沈不骄前几日已经亲自回京去请援兵了。 现在在岭南的只有一半的兵马,还有一半的兵力在兵营之中,需要回去找池烬要兵符才能调动兵马。 从前线去上京去了数封信都未得到回应。 没有办法,沈不骄这个主帅只能亲自去一趟上京。 而此刻在城池之中,池炀穿着身上重重的甲胄靠在城墙之上睡觉,面上是浓浓的疲惫,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睡上一夜的好觉,浑身上下的伤口都数不清。 但他并不后悔。 满是脏污的脸上镶嵌着的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和沈不骄的一样。 就在池炀抱着手中长.枪休息的时候,紧急的军鼓敲响,将这个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的少年给惊醒。 他从城墙上站起来,朝着远方看去。 就见不远处北疆大军正朝着这座城池而来,战马将地上的尘土踏起许久都未落下来,数不清多少人,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 已经连夺了七八座城池了,北疆人现在士气大涨,一鼓作气地冲向下一座城池。 但池炀守住的这座城池并不是决定战事关键的城池,这座城里全都是来不及撤离的百姓,北疆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北疆突然发动袭击! 这座城池是池炀奉命守着的,眼下见北疆人袭来,顿时都围到了池炀的身边询问池炀的意思:小世子,现在怎么办? 他们驻守这座城池的人马并不多,对上外头数万的兵马,根本就守不住。 池炀看了眼城外的大军,又看了眼城内躲藏起来的老弱妇孺,瞪大的眼睛中满是担惊受怕,皱起眉头下令道。 先带着他们撤到下一座城池,等所有人都撤离之后我们再离开。 好! 沈不骄赶回上京的时候正赶上大雨,身上的铠甲浸满了雨水一时间坠得她的身子险些从马背上坠下去。 马蹄将平静的水洼踩碎,水花溅起来。 不等水面恢复平静,那人影便走远了。 她手拿着令牌,直接骑着马闯进宫道之中。 本来打算直接去见池渲的,却得知了池渲重病的消息。 只能转而去了长生殿见了池烬,带着沉重的铠甲跪在地上,很快雨水便从冰冷的铠甲上滚成水珠落了下来。 在地面上缓缓汇聚了一个水洼。 听见沈不骄所言,池烬微微皱起眉头,将手中看完的奏折放在一旁,随后抬头看着沈不骄道。 原本五十万大军不是够用吗? 为什么又要兵马? 沈不骄跪在地上,动作恭敬但是声音中却含着怒气道:原本能用五十万兵马抵御北疆的人被陛下给杀了。 不骄无能,只能回来请兵。 手旁的烛火轻轻摇曳,池烬从案几后面站起身来走到了沈不骄的跟前,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不骄,神情不明地轻声说道。 若是这剩下的兵马再给你,这大靖所有的兵马就尽在沈将军手中了。 话音落下,池烬微微蹲下身子,对上沈不骄的眼神,黑眸澄澈纯粹要不谙世事许多,手指轻轻叩了叩地面,语气极轻。 沈将军该如何让朕放心地把兵符交给将军呢? 水珠从甲胄上滴落下去。 地上的水洼还在缓缓蔓延,映照出两人对视的画面,沈不骄愣愣地抬头看着池烬的眼睛,瞳孔因为震惊比一旁的烛火摇晃得都要厉害。 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城门留守的只是小部分兵马,等到城门快被北疆人破开的时候,连百姓都未转移干净,身旁的小将抓住池炀的手急忙说道。 来不及了!小世子,快走! 他是沈不骄留在池炀身边的副将,需要看护好池炀。 但是池炀皱眉犹豫了半晌,只是伸手将脚下一个女童抱起来塞到自己副将的怀中,将他们推了出去,随后自己一人将重重的城门关了起来,对着他们说道。 你们先走! 城门缓缓关紧,池炀将自己留在了城内。 小世子! 那副将惊恐失色地对着城门唤了几句,并未得到回应,也只能收回视线来,咬牙抱着怀中孩子抓着缰绳纵马去请援兵。 等到沈不骄失魂落魄地从上京城回来之后,一众副将顿时围了上来,急忙询问:可请到援兵了? 还不等她说什么,耳边传来快速赶来的马蹄声,转身就看见有个将士怀中抱着个女童赶了过来。 直接翻身下马将手中孩子放在一旁,跪在地上眼角含泪地对着沈不骄急声道。 -- 第266页 将军,救救小世子! 闻言,沈不骄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是她嘱咐好跟在池炀身边的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想必城池已破,却不见池炀的身影。 眼中涌现慌乱,连忙急声询问。 炀儿呢? 等沈不骄赶到城墙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池炀被北疆人绑在了城墙之上,铠甲已卸,只剩下单薄的中衣,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布满了血痕。 是受了一遍酷刑又被人绑在了城墙上。 沈不骄急忙翻身下马,张开手下意识朝着池炀的方向而去,想要伸手接住自己的孩子。 却因为此刻的慌乱,下马的时候脚腕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幸得身旁人搀扶这才没有摔倒,她急急地朝着池炀所在的方向走了进去,失声地唤道。 炀儿! 似是听到沈不骄的声音,池炀吃力地抬起眼皮朝着城墙下看过去,满脸脏污下是苍白至极的脸色,唇角干裂出血。 在看见沈不骄此刻满眼是泪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并未急着说自己的情况,反而对着沈不骄说道。 城内一共有三万的兵马 北疆人怎么可能任由池炀说下去,伸手便将池炀的嘴巴给堵住了,剩下的全都化成了唔唔的声音,北疆的将帅站在城墙上低头看着风沙中的沈不骄。 便是再好的人,在这里折磨了这么长时间。 整个人都憔悴了下去。 此刻面色蜡黄头发干枯,一连失了七八座城池,让眸中的寒光都退了下去。 她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城墙之上的池炀,便是心中再不想哭,此刻眼泪却忍不住涌出来,打湿了面容。 沈不骄所在的地方距离城墙有些远,她是听不清楚北疆将帅在说什么的。 不过也能从对方架在池炀脖颈上逐渐逼近的刀刃瞧出北疆人的意思。 威胁一个母亲最好的法子,莫过于用她孩子的性命。 此次偷袭,北疆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池炀。 脖颈被北疆人用刀刃抵住,皮肉被划开鲜血涌了出来,但池炀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害怕。 只是凝视着城墙下的沈不骄,眼中是满满的不舍,嘴巴被人封住现在就连最后一声娘亲都唤不出来。 沈不骄努力想要看清楚城墙上的池炀,但因为距离太远她根本就看不清楚面容。 眼角的泪还未拭去,便猛地闭上眼睛,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对着身旁的副将沉声道:拿弓箭来! 副将瞧出了沈不骄的意思,当下一脸震惊地不赞同道:将军,小世子可是沈家最后的血脉了 然而沈不骄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伸手径直拿过身旁将士的弓箭,拉满了弓弦对准了城墙之上的池炀,动作看似果断。 但是这个决定在沈不骄的心中一直都在翻涌,纠结煎熬着她。 炀儿,闭上眼睛!! 用尽全力喊出的话似是被风丝吹得,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抖。 看着城墙下悲红着双眼拿着箭矢对准自己的沈不骄。 这应该是池炀第一次没有听沈不骄的话,直到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射入自己心口的时候,鲜血随着伤口汩汩流出。 他依旧没有合上眸子。 就这么静静看着城墙下的沈不骄。 在箭矢射过来的瞬间,北疆主帅便躲开了,整个城墙上只剩下被捆在了木桩上的池炀,鲜血顺着唇角和心口一同落下,将被风吹过的砂砾粘在了自己的甲胄之上。 他看着沈不骄,努力地想要开口最后说些什么。 但是沈不骄听不见,池炀也说不出。 在箭矢射出之后,沈不骄的手指一直都在剧烈颤抖着连弓箭都拿不稳,掉落在了地面之上,不敢再去看城墙的人影,转过身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喊道。 只要大靖国土还在,大靖儿郎的血性不灭,那我沈家的血脉就一直在! 这句话她是喊给周遭人听的,也是喊给自己听的。 话音落下之后,身子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一般,只能用手中剑撑着身子这才堪堪没有倒下。 似乎是因为今日的风沙过大,一旁的将士皆红了眼,士气被愤怒点燃,挥动手中冷剑和旗帜一同道。 杀! 等池炀被人从城墙上带回来之后,身子已经僵了,双手背在身后依旧维持着捆绑的姿势,便是用力掰也掰不过来。 身上的轻甲还是离开上京城时候那一副。 但是已经凉到极点了。 沈不骄是个将帅不能将身上的铠甲脱掉,便是再悲痛也只能在手肘上系了一段白布,她抬步从外面走进来,看着面前池炀的尸体。 抖着手想要去碰一碰池炀的脸颊,却又在害怕什么,还没触碰到就收回了手指。 最后无力地跪在池炀的面前,低下头泣不成声。 她并不喜欢池桉,也不太喜欢和池桉生下的孩子,剿匪之后便一直养在后宫之中,连池炀什么时候长成了大人都不知道。 此刻满满的后悔和愧意都涌了出来。 小时候该多给池炀买份果子的。 就在沈不骄低头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营帐被人从外面掀开,有小将快步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从上京城送来的兵符,跪在沈不骄的面前,双手呈上。 -- 第267页 沈将军,接兵符! 她转头看着已经递到自己面前的兵符,接过这兵符之后整个大靖所有的兵马就都在这里了,此刻沈不骄的脸色苍白的和胳膊上的白布没什么,眼眸通红,憔悴又脆弱。 伸出手缓缓从对方手心里将兵符抓了过来。 因为用力,柔软的指腹深深陷入了兵符上的沟壑之上。 她心中明白,这兵符是用池炀的命换来的。 前线之上时时刻刻上演着生死厮杀,后宫之中虽然一片祥和,却只是粉饰太平罢了。 一连数日都未见到池渲,赵雨凝心中担忧的同时起了疑心,偷偷写了书信想要送出去,但是人还未走出后宫便被发现了。 直接带到了池烬的面前。 身旁的侍卫用力地将赵雨凝丢在地上,身子重重摔在地面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她好一会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手掌下是冰冷的地面,耳畔响起的则是池烬毫无温度的声音。 赵女官。 赵雨凝抬头看着面前的池烬。 眼中满是意外,她没想到这些人会将自己带到了池烬的面前。 若说拦着她的是池烬,那池渲的突然重病想必也和池烬脱不了干系。 而池烬踱步从内殿拿出,手中拿着赵雨凝写好却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书信,他走到赵雨凝的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掐住赵雨凝的脖子,黑眸中翻涌着怒火。 赵雨凝,你找死! 窒息和害怕瞬间袭来,她用力挣扎将自己从池烬的禁锢下逃出来,随后拼命往后退去,脖颈上满是红痕一片。 心中惊恐,却还是硬着头皮对着池烬质问道。 你把殿下怎么了?! 池烬站起身来,眯着眸子看着赵雨凝,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信件撕碎了,并未回答赵雨凝的问题,而是对着一旁的侍卫冷声吩咐:没听见赵女官想要见大殿下吗? 送赵女官去见大殿下。 话音落下,赵雨凝便人从地上拽起来拖着朝外头而去,到底是个女子力气挣不过男人,她面色惨白地看着周围面无表情的侍卫。 心间被惊慌和害怕包裹,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而池烬在转过身之后,将手中撕碎的纸张随意抛洒到了地上。 眼中是渗人的偏执,漆黑一片。 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夺走池渲。 谁也不能。 就在赵雨凝满心惊恐之中,那些侍卫伸手将长生殿偏殿的殿门打开,随后直接将她丢了进去,身子再次被人重重摔在地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旧伤撕裂开鲜血已经洇透了身上的衣服,透出点点殷红。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身后的侍卫便将殿门给合了起来。 光亮被阻隔在外,整个人仿佛都被黑暗吞噬。 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让人难免绝望害怕,赵雨凝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看着面前没有人气的宫殿,轻声唤道。 殿下?殿下? 等到赵雨凝走到床榻附近的时候,小腿似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冰凉无比,顿时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而她也在此时借着殿外的微光看清楚了床榻之上的人影。 鞋子不小心踩到了一旁的铁链,发出金属摩擦在一起的声音,格外刺耳,让人听见便顿觉不适。 毫无血色的胳膊无力地垂落在床榻外,看不着半根血管。 借着外头冰冷的月光,惨白一片,看着不像是真人的胳膊。 殿下? 赵雨凝伸手轻轻去碰池渲的胳膊,却在触碰到的瞬间便收了回来,刚刚站立起来的人再次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一点点往后退去。 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影。 从那晚之后,她猜到可能有人想要借她害池渲,便忍住没有说出来,却不成想却不成想还是害了池渲。 眼下明明是炎热无比的盛夏,但是池渲的身上却没有一丝的温热,皮肤之下感受不到半点的血液流动。 像是活活被冻死在了夏日。 夜色凉如水,厚厚的乌云遮挡住了穹月,连半丝光亮都没有留给世间。 原本面容安和的慕清洺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冷眸中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惧,额头在顷刻间便涌出了层层的冷汗,血丝也在瞬间从唇角落了下来,伸手草草擦拭了一下之后。 顾不得此刻心肺的痛楚,借着一旁的桌案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回上京。 他要尽快回去。 慕清洺此次南巡至少也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回来,池烬没想到慕清洺会回来的那么快。 长生殿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慕清洺冷着脸抬步就走了进来,池烬连忙从案几后面站起身来,快步朝着慕清洺迎去,一句老师还未说出口。 便被掐住脖颈,扼在了咽喉之中。 窒息的感觉袭来,面颊开始涨红扭曲,他抬头朝着身前的慕清洺看去,便对上了满是杀意的冷眸。 在对视上的瞬间,池烬脸上的血色褪尽,汗毛顿时竖立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慕清洺身上看见这种眼神。 心中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 第268页 这次慕清洺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脖颈突然被人松开,身子摔在地上,空气涌入口鼻之中,他低着头一阵剧烈地咳嗦,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而慕清洺已经转身朝着长生殿偏殿而去了。 过了半晌之后,慕清洺这才抱着池渲从里面走了出来。 咳嗦声止住,他抬头朝着慕清洺看去,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慕清洺怀中毫无反应的池渲身上,这里不是暗无天日的偏殿,殿外耀眼的阳光洒在池渲的身上。 将那一身伤痕照得格外清晰。 被缚住的脚腕青紫一片,磨得肌肤红肿一片,而此刻无力垂下的手腕还有鲜血顺着手指落下来,浑身上下除了惨白一片,便是刺目的鲜红。 直到现在,池烬这才猛地发现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 吃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追着慕清洺的身影而去。 眼前不再是绝望至极的黑暗,在光亮泄进来的瞬间,嗅到了让她能安心的味道,将暴露在外的胳膊收了回来,没有力气说话。 只是低下头,将自己彻底埋在了慕清洺的怀里。 身上的伤痛是次要的,对于池渲来说这段时间最折磨她的是精神上的摧残。 皮肉之伤或许可以用药草治愈,但是心神此刻俱疲像是三魂都少了六魄一般,静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除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而在这三天当中,池烬一直跪在殊华殿外。 满眼内疚和后悔地望着面前紧闭的殿门。 此次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不奢求原谅,只求再看池渲一眼。 她张嘴含下最后一口汤药,转了转有些呆滞的眸子,像是个刚刚被解救的木偶一样,还未彻底找回自己的神识。 其实这段时间她都不敢相信池烬做的这些都是真的,以为是自己睡不醒的噩梦,一直到慕清洺站在她的面前,她这才有勇气接受一切。 此刻,抬眸看着慕清洺道:让他进来吧。 慕清洺的反应此刻倒是十分平静,像是封闭起了自己,眼中只有此刻的池渲,伸手轻柔拭去池渲唇角漏出的汤药,只是答了一句。 好。 池烬从殿外跪上了数天,膝盖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眼下有些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殿内的檀香在缓缓燃烧着,闻见便让人心安,池烬缓缓抬步朝着面前落下帷帐的床榻走去,却又突然驻足在三步远。 他想再看池渲一眼。 却又不敢。 从层层帷帐后面伸出白皙的胳膊,上面青紫色的印记还未完全消下去,对着他轻轻招手道:烬儿,过来。 池烬这才走到了床榻旁,嘶哑着声音低声唤了一句。 姑奶奶。 而等到池烬走到面前之后,刚刚还十分柔软的手掌落下来,重重地给了池烬一个巴掌,这一巴掌几乎用了池渲全部的力气。 疼痛和耳鸣一同响起,唇角被打破鲜血顿时在嘴中弥漫开来,面前的画面都有些失真。 耳边只剩下池渲那充满厌烦的一句。 让他出去吧。 床榻内的人翻了翻身,便不愿再回头看他了。 不是说这一巴掌就原谅池烬了,而是她现在只有力气给池烬这一巴掌。 而在池烬离开之后,床榻之上的人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外头的檀香依旧在缓缓燃烧着,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她闭着眼睛,面对面地缩在慕清洺的怀里,手指微微用力地攥着慕清洺的衣襟。 似是冷怕了,想要将自己彻底钻进慕清洺的身体里。 他伸手轻轻抱着池渲,下巴轻轻放在池渲的头顶,长睫轻轻颤动,比起池渲的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 垂着眸子轻声保证道。 不会再分开了,殿下。 作者有话说: 打个补丁 (池烬对阿渲没有异样感情就是占有欲,他觉得池渲是他母妃留给他的遗物,寄托了他从小对母亲的幻想) 这里阿渲死是因为她有病,不能被囚禁会发疯自残 摸摸QAQ先给大家顺顺气 第93章 江南 过了夏末的尾巴, 正式迈入初秋,所有的事情仿佛跟树梢上飘下来的落叶般已经尘埃落定。 这几日慕清洺除了上早朝之后便待在后宫中,守在池渲的身边。 太傅府内无人打理野草肆意生长,已经成了荒院, 慕清洺没有回去看一眼, 直接把自己整个人连带着魂都搬到了殊华殿。 下了早朝之后, 慕清洺出了太和殿手拿着笏板,提起衣摆迈步下了白玉石阶,转身便朝着后宫而去,但刚刚转过头便瞧见站在树影下的即墨卿。 似是在专门等他。 身上的深紫色朝服, 已经挂上了零星的落叶,枯黄又孤寂的点缀。 自从即墨静去世之后, 再也看不见即墨卿穿红衣的样子。 白玉笏板和双手一起背在身后,头上带着端正的官帽, 眉眼本该飞扬不羁, 可是眼下却低着头。 近几日的折磨,慕清洺唇角连带着瞳孔的颜色都浅了不少, 整个人像是一张逐渐失真的画一样。 人体逐渐转化成魂体, 或许会在彻底透明之后消失不见。 -- 第269页 他看着面前的即墨卿,脚步顿了一瞬直接走了过去。 即墨卿正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落在自己脚尖的落叶,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知道自己等的人已经来了。 自然而然地跟在慕清洺的身侧,随着他一同朝着前方走去,嘴中说道。 前线告捷,北疆投降。 但陛下想继续打下去, 直到让北疆消失。 旨意今早下到了中书省, 我还未拟旨。 说话间, 即墨卿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不屑嘲弄的笑。 池烬的心思或许是好的,但就是太过天真幼稚了。 想让北疆彻底消失谈何容易,打了四年的仗就已经民不聊生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势必引起百姓的不满,天下将大乱。 闻言,慕清洺蹙了蹙眉头,半点迟疑都没有,便对着即墨卿道:把旨意打回去,通知北疆派使臣谈和,让沈不骄即刻率兵回京复命。 仗都打赢了,还继续打什么。 即墨卿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般想的。 但他今日来找慕清洺不是单单为了这件事情,眼下微微侧头盯着慕清洺苍白的侧脸,蹙眉担忧道:南巡回来你的脸色怎么如此差? 慕清洺轻轻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 长途跋涉,许是还没有休养过来,无妨。 眼看着再绕过一个回廊,前面就是后宫了。 即墨卿适时地停下脚步,看着慕清洺即将消失面前的身影,心神一动,突然开口唤了一句。 子慕。 慕清洺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眸中带着点点的不解。 这还是即墨卿第一次唤慕清洺的表字,对两人好像都有点太过突然。 而他在叫住慕清洺之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长眸犹豫半晌,弯下腰举起手对着慕清洺的方向作了一揖。 见此,慕清洺也弯下腰回之以礼,但他比起即墨卿来说,显然有要嘱咐的话。 上卿,朝堂之事,往后便拜托了。 你且放心。 青黄交杂的树梢下是两个互相作揖的身影,弯腰的弧度近乎相同,谁也说不出谁的礼更深一些。 秋意在原本茂盛的树冠上灼出大大小小的洞来,阳光填满了枯叶落下之后的空隙,随风晃动的斑驳树影落在二人的身上。 青衣红袍此刻不分间隙。 每每入秋之后,世间万物都会挂上一副败落之像。 往常不管一年四季,是冷是热。 殊华殿外的青竹都会立在院中,不败不谢,但今年不过是刚刚入秋,叶片便开始泛黄变枯,瞧着挺不过今年秋天了。 就在池渲看着院内的青竹蹙眉发愁的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便是不回头也能猜到是慕清洺。 从竹干上收回视线来,转身快步朝着慕清洺迎过去,极其自然又光明正大地牵起慕清洺的手,侧头看着慕清洺轻声询问。 你今日怎得回来的这么晚? 比往日的时候要晚上一盏茶的时间。 两人一同朝着殿内走去,极其默契地忽视了一旁泛黄的竹叶,等到了殿内,他伸手将头上的官帽取下来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低垂着长睫,如实回道。 和即墨卿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些时间。 不等慕清洺伸手把身上的官袍脱下来,池渲突然伸手抱住他,将整个人都满满当当地塞到了他的怀里,声音在耳畔响起。 等不骄回来的时候,你陪着我一起去城墙上迎迎她吧。 人是她送出去的,她总得迎回来。 现在如果没有慕清洺的陪同,池渲不会迈出被禁卫层层保护的殊华殿半步,整个人谨慎至极。 他伸手环住池渲的后腰,轻轻点头道了一句。 好。 然而慕清洺并未看见池渲此刻眼中的担忧,挂满了眉梢眼尾,蹙起的眉间是说不出的忧虑。 她不是没有问过慕清洺的脸色为什么会这么差,但都被慕清洺一句路途劳累给堵了回来。 眼下,抱着慕清洺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自从慕清洺回来之后,整个殊华殿当中的安神香就没有断过,给他们拂去焦心忧虑,敏感的神经被睡意拖得迟钝疲惫。 池渲在慕清洺身旁的时候本就睡得很熟,现在有了安神香的加持。 闭上眼睛便沉沉睡了过去。 但慕清洺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皎洁的月华顺着窗棂泄了进来,撒进帷帐之中,朦朦胧胧照出了两个抱在一起共眠的人影,如果忽略慕清洺蹙紧的眉头的话,眼前的画面算得上安然美好。 在心肺传来剧痛的瞬间,他转头熟练地伸手捂住嘴巴。 但鲜血还是顺着指缝间漏了出来,殷红在夜色中依旧刺眼。 本就惨白的脸色现如今又白了一分,他低头看着手心处的血红,现下已经猜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了。 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池渲,伸手给池渲掖好被角,在确定对方没有察觉之后。 掀开身上被褥,放轻脚步便走了出去。 此刻的殊华殿外幽静安宁,垂下的月华落进水池中,散成一片波光粼粼。 -- 第270页 慕清洺借着院落中的清泉将手指清洗干净之后,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坐在了院落中的石凳上,无措地攥着自己的袖口。 他像是生活拮据的穷鬼,数着兜里仅剩的铜板,看看自己还能活几日。 冷淡的月辉撒在慕清洺的身上,将沉疴病气也压下去了一些,面容依旧淡然,但是手指却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着。 身上的疼痛似乎是在催促着他,也在提醒他。 想要结束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死。 就在慕清洺低头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将他飘远的思绪给惊了回来。 转头看过去,就见赵雨凝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从身前的灯笼内散发出的微弱光线,清晰地照出了赵雨凝紧皱的眉头。 这段时间赵雨凝一直都住在殊华殿中陪着池渲。 她是个医者,自然能比旁人更清楚地意识到慕清洺的身体变化意味着什么。 可现在只能满眼担忧地看着慕清洺,无能为力。 他微微回神,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赵雨凝,犹豫半晌开口道:给我开点药吧。 随便什么药都好。 总比这般等死好。 和即墨静不同。 再要人命的病都有药,但是慕清洺没有。 似乎他没有任何能留在这世间的方式,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出路。 殿内,原本熟睡中的池渲突然伸手抓了抓一旁已经凉透的被褥,低下头缓缓将面容藏在软枕中,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一丝。 但此刻轻轻抽动的肩膀暴露了她。 等到大军回城的那日,惯爱睡懒觉的池渲一早便从床榻上起来了。 朝上休沐一日,慕清洺也没有去上早朝。 在出发去城楼之前,她将涂好的口脂蹭给了慕清洺一点,垂眸瞧着对方因为人为行为,才有了点点血色的嘴唇。 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并未说什么。 伸手牵着慕清洺微凉的手指。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语气故作轻松道:我们走吧。 城楼一共有数百个台阶,爬上去需要一定的体力,往常慕清洺上城楼没任何问题,但今日不过是刚刚走了一半便主动松开了池渲的手。 自己站在原地,瞧着池渲就要转过身来,及时开口制止。 殿下且往前走,臣待会就跟上。 池渲的身子一僵,哪怕已经在百般克制了,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朝着落在自己身后七八步远的慕清洺看过去。 就见慕清洺此刻背对着她,有些痛苦地微微弯腰,所站立的石阶上已经染上了点点血色。 她猛地收回视线来,眼圈瞬间便红了,再也不敢回头去看。 仿佛只要她不去确定什么,那事情就成不了真一样。 慕清洺手中捂嘴的帕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连半点空白都没有留给他,却依旧阻挡不住血珠滴落下去,落在衣袍上洇出了红点子。 一点体面都不给他留。 手中的帕子染红了那便换一条,总能把鲜血擦拭干净。 等他好不容易将手上的鲜血都清理干净了,刚刚转过头去,走到城楼上的池渲已经走了下来,他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池渲抱住了,衣袍上的血点子被池渲的身子给挡住。 身子似乎是被城墙上的冷风吹到了,此刻待在他的怀里依旧在瑟瑟发抖。 又或许他已经失去了温热的功能。 池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被风吹得有些闷闷的。 带我回津安吧。 冷眸恍惚了一瞬之后,转而柔和下来,他这才意识到知道池渲是在说真的,唇角欣喜地扬了扬,却是摇摇头道:不回津安了,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我在江南买了宅院,可以日日给你摇船,夜夜给你扇风。 我们走水路,水路快些。 只有池渲起个头,他便将自己计划好的未来尽数说了出来。 池渲眼下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好,都依你。 等到晚上回到殊华殿,慕清洺低头看着衣袍上不知道何时染上的血点,瞳孔忍不住颤动了几下,他这才明白过来。 藏不住了。 看着面前的池渲,突然伸手抓住池渲的手腕让对方转过身来对着自己,不给对方回神的机会,便弯腰准确无误地覆盖上了池渲的唇角。 长睫紧闭,苍白脸色因为气血翻涌多了一丝生气。 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哪怕唇齿间有鲜血弥漫开来也顾不得了,亲吻夹杂着疼痛鲜血这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侵蚀着感官,两相刺激下心脏因此而疯狂跳动。 他缓缓将池渲压在了床榻之上,手指轻轻插入了对方的指缝中,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中止了。 每一个环节步骤都做得十分认真。 慕清洺现在就像是夹杂在生死之间的客人,要么在生中煎熬,要么在死里消融。 他选择生死同在。 愉悦和痛苦并存,快感和痛楚一起享受。 大军回城的时候,沈不骄并没有回来。 她自愿请命带着三十万大军永远守在岭南,镇压北疆。 -- 第271页 眼下沈不骄躺在枯黄扎人的草垛之中,凝视着手上的兵符,指腹在上面的每一条纹路上都留恋地摩挲着,现在上京没什么好回去的了。 她也不愿意将手中这块兵符交出去。 从手上兵符收回视线来,微微闭上眼睛,将眸中的情绪都给藏了起来。 在来岭南的路上,池炀便对沈不骄说过。 我知道陛下容不下我。 君王寡心,将帅寡身。 池炀夹在中间,好像从一开始就真的没救了。 现在每年春闱,都是翰林院负责主考。 在明年参加春闱的考生名单中看见纪瑾这个名字的时候,张玉庭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他没想到纪瑾最后会选择入仕。 眼下就要离开上京城了,虽说慕清洺不是生在这里的,对这座城没有太大的眷恋,但离开总得告知友人一句。 第一个寻到的便是张玉庭。 今天容廷来跟我提亲了,他想娶芙儿。张玉庭转头看着慕清洺,就如同唠家常一般,语气随意地将自己最近发生的好坏都告诉慕清洺。 那芙儿怎么说? 他们一同迈过月门,朝着贡院外走过去。 芙儿她是愿意的,我这个做哥哥自是想让她开心满意最好。 慕清洺轻轻点头,随后头也不抬地说道:等芙儿成亲的时候,我恐怕不在上京了,就劳烦你将我的那一份心意带到。 告诉芙儿,将来进了国公府不必受气,有慕家站在她身后。 张玉庭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是自然,还有张家,有我在不会让芙儿再受半点气的。 说话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张玉庭,迟疑半晌开口道。 那你和雨凝呢? 赵雨凝是赵鸿俦托付给他的,他自然希望赵雨凝幸福,而张玉庭又是张氏的侄子,在他看来两人本不该是这种泾渭分明的下场。 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闻言,张玉庭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眼中浮现点点苦涩。 他转头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想了半天,才劝说自己装出一副释怀的模样来,摇摇头叹息道。 她守着后宫,我守着前朝。 如此这般也算是在一起了。 见此,慕清洺看着面前的张玉庭张了张嘴,却再也没有说什么。 这是赵雨凝的选择,张玉庭只能接受。 他站在原地看着慕清洺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口叫住了慕清洺,快走几步到了对方的身侧,伸手从袖子中拿出块上好的烟玉来。 塞到慕清洺的手中,轻声道。 我也不知道你何时和殿下成的亲,这块玉便算是我补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话音落下,张玉庭后退了几步,对着慕清洺弯腰作揖。 子慕,祝你们顺风合意,白首齐眉。 慕清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上好的玉石,就这么攥在手心,微微弯腰对着张玉庭的方向作揖。 收下了张玉庭的好意。 再也没说什么,抬步直接离开。 而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张玉庭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来,看着慕清洺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 半晌之后这才低下头,从袖子中将另一块玉石拿了出来。 指腹在光滑的玉石表面缓缓摩挲。 那日他本来是去给赵雨凝送礼物的。 但没想到会毁得这么彻底。 等到池渲和慕清洺离开的那天,上京城罕见地起了大风,是朝着江南的方向吹的,若是坐上船只的话,定比平时要快上数倍。 池烬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下慕清洺的身影。 一旁的宫人轻声试探着询问。 陛下不下去送送吗? 池烬摇摇头:远远看着就好。 他再不奢求什么。 就在池烬站在城墙上等着池渲和慕清洺离开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在看见挂在城墙上那抹熟悉的青色之后,惊慌失措地快步朝着人影而去。 姑奶奶! 但还是晚了一步。 手指连衣角都未抓住。 而始作俑者已经快步朝着城墙下跑去了,池烬急急地朝着城墙下看了一眼,又看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忙对着一旁的宫人道。 还不快去追! 命运总是反复无常,慕清洺从未算准过一次,就在他以为自己这次会死在池渲前面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尸体打乱了这一切。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青色,风丝将挡住面容的单薄衣摆给吹起来,露出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来。 在明明确确地告诉他,这就是池渲。 早在被人推下城墙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但还是架不住身子被人从高处抛下,鲜血缓缓流了出来,浸湿了地面。 慕清洺只觉得眼前发黑,头脑发胀,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抬眼看着周遭的一切,觉得无比陌生。 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此刻在慕清洺的眼中都带上了嫌疑。 连路过的风丝都称不上无辜。 是谁? -- 第272页 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hehehehe默念一百遍!(明天就大结局辽,我睡醒了爬起来就写,很快很快!)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 第94章 百年 殊华殿外逐渐枯死的青竹宫内的花匠来看过, 皆是摇摇头毫无办法。 唯独赵雨凝还未放弃,依旧每日对着枯黄的竹叶浇水,就在她看着慢慢泛黄的竹叶发愁的时候,慕清洺突然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直接抬步进了内殿。 手中还死死攥着张玉庭给他的烟玉, 却攥不住张玉庭那两句祝愿的话。 内殿之中空无一人, 一切都维持着原状。 就是没有池渲的身影。 慕清洺的眼神在殿内扫视一圈,他转头朝着赵雨凝看过去,急声询问。 殿下呢? 赵雨凝看着面前空荡的宫殿,也有些纳闷地皱了皱眉, 伸手指着一旁的窗台道:刚才殿下还在窗台处站着。 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池渲这段时间都老老实实待在殊华殿内,而且今日就要和慕清洺一起离开上京, 更是不会离开殊华殿半步的。 见赵雨凝不知道池渲的下落。 慕清洺看了一眼外头的时辰,不敢耽搁时间, 转身又匆匆离开, 只是在临走之前头也不回地对着赵雨凝吩咐了一句。 让禁卫找人!快!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顾不得心肺传来的剧痛,等到慕清洺喘着粗气爬上城墙的时候, 池烬也才刚刚站在上面, 身上的衣袍已经布满了殷红的血滴,脸色苍白如纸。 池烬微微蹙眉, 担忧地看着面前慕清洺。 一句老师还未说出去。 慕清洺已经快步掠过他的身子朝着前方而去,走得太过着急甚至撞到了池烬的肩膀,却连回头看池烬都没有。 如此失态失礼,是从前都没有过的。 他转头看着慕清洺急忙的背影,抬步跟了上去。 就见慕清洺此刻面色惶急, 似是在等什么, 又像是在找什么。 老师在找什么? 池烬忍不住出声询问, 眼中满是疑惑和意外,今日是池渲和慕清洺一起离开上京的日子,慕清洺怎么会突然来了城墙上。 慕清洺此刻分不出半点心神来回答池烬的问题。 见慕清洺不语。 他转头随着慕清洺的视线一同寻找了起来,但现在城墙上除了他和慕清洺外加这一墙的青石砖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了。 他不知道慕清洺在找什么东西,而慕清洺现在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只是紧蹙眉头地城墙上寻找。 就在两人百寻无果的时候,身侧的宫人突然惊呼了一声,望着对面的城墙,满眼惊慌地对着池烬道。 陛下,您看对面! 两人同时抬头朝着对面看去,就见远处的城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青影,几乎是在他们认出那是池渲的瞬间。 青影便被人从城墙上推了下来,快速朝着地面上坠去。 慕清洺的视线随着池渲的身影,急急地冲到了城墙的边缘,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渲的身子摔落在地上,不能制止。 再次抬起头来,已经红了眼。 他朝着对面城墙上的人影看去,两座城楼的距离有些远,而且对方脸上蒙着面纱,他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 但还是能瞧出是个女子的身形来。 纤细地立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他。 似是在故意挑衅,那身影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城墙上。 而慕清洺也在瞬间反应过来,转身快步下了城墙朝着池渲跑过去,哪怕心肺因为焦急疼痛加剧,血丝不断,但他不敢放慢片刻的脚步。 疼痛到了极点,连呼吸都是煎熬,每呼吸一下都能要了他的命。 死亡滞存在体内的鲜血,因为高空坠落而从体内逼了出来,大片血色在身下缓缓蔓延来开,洇红了身上的青衣。 和池渲比起来,慕清洺现在这点血好像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他跑到池渲的跟前,强压着心中悲痛。 伸出微颤的指尖将池渲的身子给翻开,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找到了池渲的致命伤。 此刻插在心口的匕首还未彻底拔下去,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流着,只是能流出的鲜血已经很少了。 身子尚且温热着,死了没多久。 和上次一样,只是地点不同。 他努力地维持自己的清醒和理智,眼神在池渲身上一寸寸扫过,记住此刻的每一处细节。 尚未凝固的心血顺着匕首上的纹路一点点滑落下来。 这匕首好像不是大靖的东西,花纹也十分陌生。 在仔细记住这一切之后,他拿出一直都备在自己身上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朝着自己的心口插去。 这一幕似乎已经上演了数遍,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能最快杀死自己的办法。 为的只是能快一刻救下池渲。 一次次死去一次次重来,对于赵雨凝和池烬来说或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对于慕清洺来说这个过程无比漫长煎熬。 心中的情感被悲痛一次次血淋淋地撕裂开来,像是要将他折磨成毫无情绪麻木不仁的人偶。 身影不断在整个后宫中穿梭,但每次都不得善终。 -- 第273页 第一次是在太和殿的西城楼。 第二次是东城楼。 第三次是凤禧宫的阁楼。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每一次抛尸的地点不同,但是死亡的地点肯定是一样。 距离和时间大致能推测出准确的方位。 时间太短,禁卫根本就帮不上忙,这个世上能救下池渲的只有慕清洺。 眼前好像弥漫着无穷尽的浓雾,他不断在灰暗的死亡中摸索,企图寻找到半分池渲的生机。 最后一次站在池渲尸体面前的时候,慕清洺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再也寻不到半点血色,体力也在一点点变差。 下一次他不确定自己还能走多远。 毫不犹豫地拿出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再次刺去。 心中的焦急和迫切甚至已经大过了皮肉割开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 这一次,慕清洺径直朝着殊华殿而去。 所有地点都是围绕着殊华殿,他几乎可以确定池渲是在殊华殿死的,可现在茫然无助地看着殊华殿中的一切。 就像是站在希望的跟前,却找不到推开的门。 他努力地回想一切细节,气味触感温度。 所有的尸体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不是池渲身上的香味,而且对慕清洺来说有些熟悉。 他可以肯定自己一定在哪里闻到过。 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眼下,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猛地睁开眼睛朝着床榻旁看去,现下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小桌案。 是夏兰。 是林叙之送来的夏兰。 池渲从昏迷中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场景。 眼前的一切都和殊华殿中的布置一样,几乎没什么区别。 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还在殊华殿内,只是外头再也泄不进来外线,是一种闷在罐子中的幽暗。 殿内点燃了无数的烛火,依旧不能驱散那种晦暗。 没有阳光滋养,原本上好的夏兰此刻的叶片萎靡了下来,哪怕被人精心照顾了,但还是比不上在殊华殿的时候。 眼下有人影掠过那株夏兰,将原本就蔫蔫的叶片碰得轻轻晃动。 缓缓走到了池渲的面前,背对着烛火,投下的黑影将池渲的身子给笼罩起来。 在看清楚面前人之后,池渲的瞳孔因为诧异猛地缩了一下,眼中的迷茫混沌尽数散去。 她凝视着面前的人影,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大殿下 池淳弯下身子来,动作轻柔地抚摸池渲因为惊诧和昏迷而微微苍白的脸颊,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但已经足够了。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池渲,出声道。 阿渲。 熟悉的声音彻底证实了池渲的猜想。 本来以为死去的旧友再次回来,她应该高兴开心的,但现在她只想尽可能地远离池淳,然而手脚都被捆绑住丢在床榻之上。 身上的药.效还未褪去,却是连动弹一下都十分困难。 池淳的眼神和离开上京之前的眼神几乎没什么区别,不失女子娇柔又带着摄人的力量,一眼便能瞧出此人的不凡。 此刻看着池渲,还带着点点怜爱。 她伸手拦住池渲往后退的身子,揽抱着将池渲的身子带到自己的面前,停在咫尺的距离,垂眸看着对方此刻微白的脸色。 满殿的烛火笼罩在两人的身侧,却照不出池淳眸底的温度,她凝视着池渲,低声缓缓道。 阿渲,你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 不等池渲开口,她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岳王野心勃勃,可以加以利用,借刀杀人。 太子是个疯的,晋王是个无能的,齐王是个病秧子不足为惧。 安王的封地距离上京城最近,需要多加提防。 话音落下,似是奖赏一般。 她伸手将池渲有些杂乱的碎发拢到耳后,满眼欣慰地看着池渲,凑近了说道:阿渲,你把他们都杀掉了,你做得很好。 但是下一秒,眼中的奖赏和欣慰尽数散去。 换上了浓浓的不满和狠厉,对着池渲道。 可是你为什么不杀了池烬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池渲看着面前满眼怒火和气愤的池淳,这一幕和她记忆中的池淳差别过大,她忍不住怔愣了片刻。 眼下才猛地明白过来。 先帝的儿女中野心最大的,恐怕是池淳。 可是烬儿是计姐姐的孩子。 话音落下,池淳情绪激动地反驳道:计鸢她自己就是个蠢的,她和池檐那个疯子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如同疯子的池淳,有些难以置信地缓缓摇头,她没有想到在池淳的眼中是这么看计鸢的。 我无心朝政。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留在上京城,那在外人眼中可能是为了谋权夺利的手段,对她而言,不过是想要尽快离开。 池淳怔了片刻之后,伸手有些用力地抓着她的衣襟,让她被迫地直直对上池淳的眼睛。 对视之下竟是池淳先红了眼,眼中满是不甘的血丝。 -- 第274页 你的心思在哪?在慕清洺身上对不对? 你忘了计鸢的下场了? 她执拗地看着池淳,抿紧了唇角并未回答。 反正她现在说什么池淳也不会听,也不会信。 见池渲不说话,她缓缓松开了对方后退几步,伸手将蒙在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就见原本姣好的脸颊现在满是被火焰燎烧过的痕迹,触目惊心,狰狞可怖。 此刻因为池淳的表情失控,更加恐怖。 她含着泪情绪激动地说道。 我在北疆皇宫放了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我跟个老鼠一样畏首畏尾地跑回来整天藏在地宫里,不是看着你耽溺情爱的! 池淳是大靖尊贵的嫡出公主,谋略志向不输几位皇子,但就算是人人夸赞,最后还是将她所有的能力都归拢成一个和亲公主的价值。 她从小享受着公主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一切,在和亲之前,她是被皇权裹挟的胜利者,注定不能去为自己再争夺什么。 但是池渲不一样。 几乎是在看见伤痕累累的池渲第一眼的时候,她便觉得。 她不能做的事情池渲可以。 因为这是整个池氏欠着池渲的,便是摆在天下人面前,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在离开上京之前,她便计划好了一切,为自己谋划好了退路,也给池渲谋划好了将来。 她将自己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池渲的身上,本以为池渲会如她所想那般,一步步走到权力的顶点。 那她便是烂死在地宫里也甘愿了。 可是现在,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的池渲,眼中的不甘和不满此刻都化成了浓浓的恨意和失望,伸手将腰间的匕首拿了出来。 她现在身上的一切都还是从北疆带回来的,就连匕首上的花纹都不是大靖的。 唯一属于大靖的便是从殊华殿偷来的那株夏兰。 薄刃泛着幽幽的寒光,她一步步朝着池渲走过去。 阿渲,我不想杀你的,可是你让我太失望了。 池渲看着面前一点点逼近的匕首,抬头看着池淳,她现在应该开口乞求池淳放过自己的,但是开口却是。 我求你别让他看见我的尸体。 池淳的眸子已经被气愤和怒火给填满了,池渲是曾经让她看见希望的人,但现在希望破灭,也是她最恨的人。 仇恨将所有的理智和清醒给吞噬,她已经听不见池渲在说什么了。 紧紧攥着手中匕首便要朝着对方的心口上狠狠刺去。 但最后率先被破开的反倒是她的心口。 剑刃划破皮肉,带着鲜血从心口冒了出来,池淳的身子一僵,愣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的胸腔的剑刃,眼中依旧是浓浓的不甘。 但是等剑刃从身子抽出去之后,身子只能无力地软软倒了下去。 人还睁着眼睛,但已经没了气息。 随着面前池淳的身子倒下,露出了身后赶来的慕清洺,身上的青衫被大量的鲜血浸染,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面色近乎透明,寻不着半点生人的活气。 心口微微起伏着,不知是急的还是疼的。 慕清洺将剑抽回来之后,口中便吐出一口血,身子下意识朝着地面上栽去,幸得用手中剑撑了一下地面这才没有栽倒。 她看着面前的慕清洺,惊呼一句。 慕清洺 心中的恐慌到了极点,哪怕被池淳用匕首抵着心口的事情她都没有这么害怕,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 声音小得跟无助的猫儿一样。 唇角的鲜血给慕清洺如纸一样的脸色增添了丝妖冶,像是不甘心从幽冥地府中爬回来的厉鬼,就是不像人。 他顾不得伸手擦拭,缓和了一瞬之后,等疼痛消退了一些。 这才踉踉跄跄地朝着池渲走过去,用剑割断池渲手脚上的绳索,喃喃安抚道:没事了,殿下。 嘴中机械般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抚池渲还是在哄骗自己了。 没事了 最后,却连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 在给池渲割开绳索之后,整个人便无力地倒在了床榻上,唇边鲜血如注,身子因为剧痛而忍不住蜷缩起来,身子疼得发抖。 人在临死之前都有回光返照的一段时间,身子会轻松不少,但是慕清洺没有至死都是痛苦的,像是对他强行逆转生死的惩罚。 池渲连忙将捆绑自己双手的绳索给抖落掉,伸手去扶住慕清洺的身子,眼中的惊慌被无助的泪水掩盖,漫了出来。 不住地摇头,似是在拼命否定什么。 悲痛凝在喉间,无声哭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泪水从浅淡的瞳孔中渗出来,顺着眼角缓缓落下,他抬头满眼不舍眷恋地看着池渲,眸光柔成水,上面清楚地映着池渲的倒影。 他想要再去碰一碰池渲的手,却是没有力气抬起来。 只能抓着对方的袖口一点点吃力地挪动手指,在袖口上烙下一个个红色的指纹,藏在指缝间的红痣似乎都随着血液的流逝颜色黯淡了不少。 见此,她连忙伸手抓住慕清洺的手,格外用力。 -- 第275页 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什么东西逝去一样。 他眼眸通红地凝视着池渲,眼睫都舍不得眨一下,像是要将池渲永远定格在自己的眸中,鲜血在喉间翻滚,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十分困难。 但他还是努力说着。 百年之后,共眠江南。 慕清洺这辈子的愿望很简单。 前半生想和池渲一起活,后半生想和池渲一起死。 可还是好难。 好像所有的事情加上池渲就成了他的妄念。 在看见池渲点头答应之后,他这才放心地轻轻阖上眸子,毫无血色的唇角微微扬起,却压不住池渲落下的眼泪。 生是重逢,死是别离,他们不断地重复上演着离合,但如果生死之间是池渲,那这一遭慕清洺也无悔。 泪珠自眼尾落下的瞬间,手指一根根依次从池渲的掌心中无力地落了下来。 和倒在地面上死不瞑目的池淳相比起,一时间说不出谁的不甘心更浓些。 体温在怀中依旧在慢慢消散,死亡是最残忍的告别。 她低下头抵在慕清洺的头顶,悲恸至极,无助哽咽地唤着。 慕清洺 却再也寻不到半点回应。 慕清洺并不清楚,但池渲一直都知道这每次的重来都是她死在了慕清洺的前头。 她死了或许还有慕清洺来救,那慕清洺死了该怎么办啊。 眼下,池渲视线落在不远处摔落在血泊外的匕首上。 在将匕首送进自己心口之前,最后一次依恋地蹭了蹭慕清洺,随着颊边缓缓垂落下的眼泪,哑着声音道。 你说,还有下一次吗?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hehehe!! 嘤嘤嘤我看看番外今晚能不能写出来! 对于池淳来说,池渲就像是她玩的养成游戏里面的角色,她有贼心没贼胆,就寄托在了池渲的身上,不允许池渲脱离她的计划。 第95章 番外 原本落霞山上只有枫树, 等过了最好看的秋季之后,便剩下光秃秃一片了。 但今年冬日不知是谁在后山种了一片青竹,等枫叶落败寻常植物枯死之后, 那矗立在寒冬中的翠绿色依旧格外显眼。 大雪封山, 等雪停之后, 山脚下的孩子拿着锄头背篓一脸兴奋地上山挖竹笋。 在平坦的雪地上印上大大小小的脚印。 骊山行宫内。 几日不见太阳,今日阳光绝好。 池渲此刻侧躺在院中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斗篷, 手指捻着团扇遮挡去头顶的光线, 她想要暖融融的阳光, 却受不得半分刺眼,只得举着团扇。 双眸惬意地微微眯起, 气色绝佳。 清媚的脸隐在阴影下,脸颊被热气烤得微红,整个冬日仿佛都和池渲没有关系, 那漫山的雪色也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慕清洺立在一旁的树荫下,手中执笔作画。 淡漠的眸子似是看着远处的雪山, 含着广袤山河,不像是困于儿女私情的样子, 但是手上的笔触却都落在了池渲的身上。 墨汁在洁白的纸张上快速洇开,一如那日幽暗不见光的地宫一样, 所有灯烛都燃烧殆尽,一点的灯火都没有剩下来。 血腥味在鼻翼间肆意弥漫着, 给人心头笼上一层绝望之色。 在池渲打算将匕首送进自己心口的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她手中的匕首, 阻止了她的动作。 整个殿内除了想她死的池淳之外, 就只剩下慕清洺了。 瞳孔忍不住剧烈晃动, 几乎是屏气凝神,似是害怕吓跑了什么一样,小心翼翼又带着满满迫切地低头朝着慕清洺的方向看去。 自然而然地便对上了那双清浅的眸子,在夜色中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手中匕首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转身死死抱住慕清洺逐渐回温的身子,喜极而泣,眼泪失控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或许这是她第二次举起手中匕首了。 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微微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在慕清洺的怀中,嗅着对方身上鲜活的气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在自己的死亡中为对方寻找着生机。 慕清洺可以为了池渲生,那池渲就可以为了慕清洺死,这一点从来都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 慕清洺抬头朝着面前的池渲看去,眸中带着不解和疑惑,对着清眸问道。 那日在骊山行宫外,殿下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这件事情慕清洺一直都耿耿于怀,悬悬在念。 但池渲现在显然不想告诉他这个答案。 只是从腿上站起来,自己走回到了殿内,将面前的殿门一遍遍打开又关上,对着外头的慕清洺,声声唤道。 慕大人,慕大人 脸上带着笑意,微微歪头看着慕清洺。 随着不断开合的殿门面容忽明忽暗,但不管是黑暗和光明都会将池渲给让出来,就这么完完整整地站在慕清洺的跟前,再也不会消失了。 细碎的浮光静静落在二人的身上,在慕清洺的身上印上斑驳的光影,将池渲的面容分割成大小不同的惊艳。 他就这么站在殿外静静看着里面的池渲,随着殿门开合的次数,长眉眼尾缓缓染上了笑。 -- 第276页 人所站立的位置越高心中便越自私,容不下旁人。 哪怕池渲已经退居骊山行宫,将手中朝政交出去了,但朝中纪云中一派的人还是跟上了骊山行宫。 势要将池渲彻底弄死,才会对池烬没有威胁。 比起一步一叩首虔诚恭敬的慕清洺来说,狼子野心的纪云中动作明显要快上许多。 在彻底被绞死之前,她爬到殿门附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面前的殿门给合起,确定慕清洺不会看见之后。 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仿佛只是个眨眼的间隙,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便已经长成了六岁的孩子。 即墨璟快步从自己院子中走了出来,靴底沾了些许还未扫干净的浮雪,身上穿着绯色的衣袍外头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在兜帽和衣摆缝了毛茸茸的兔毛。 眉眼越发像即墨卿,细嫩白皙的脸蛋上挂着红晕,瞧着俊俏又乖巧。 他弯腰对着院内的张心芙和容廷行了一礼,唤道。 见过父亲,张娘子。 便快步去了外院。 今天是大年夜,府上的人都知道即墨璟的习惯,除了清明中元之类祭拜的节日会去看即墨静之外,每逢生辰和大年夜都要去山上一趟。 眼下府外早就备好了马车。 即墨璟扬起小脸来,对着马车外的车夫行了一礼,乖顺地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麻烦福伯了。 即墨静的坟冢立在上京城外,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是在半山腰处,等即墨璟迈动着双腿爬上去,已经在这个严冬中累出了一身热汗。 脸颊变得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也打湿了不少。 但他依旧甘之如饴。 将祭拜的东西都摆放整齐之后,即墨璟跪下叩了叩头,这才顶着额头上的浮雪,眼神落在了墓碑的名讳上,带着依恋喃喃道。 璟儿今日来看娘亲,娘亲今晚也来梦里看看璟儿好不好? 我听舅舅说,娘亲的眼睛不便。 我换上了绯衣,连寝衣也换了,门框上也挂上了红灯笼,娘亲定是不会找错的。 不远处的车夫看着即墨璟跪在坟前小小的身影,忍不住唏嘘地叹气。 每次来祭拜即墨静,即墨璟都会说上半天的话。 谁也不知道即墨璟为什么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会有这么多话。 临下山之际,即墨璟凑到了墓碑跟前,说悄悄话般地小声说:他们都说我穿绯衣和舅舅长得很像,但我觉得我比舅舅好看多了。 语气中满是得意。 娘亲不信就来看看我。 晚上各色各样的花灯挂满了巷头巷尾,朦胧的光线将世界万物笼罩起来,呈现一种不真实的梦幻。 美好到了极点。 本来今晚是该在府中度过的,但是架不住即墨璟非要出来,府上只有即墨卿一个清闲的人,看孩子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即墨卿不过是买个花灯的功夫,转头就看不见即墨璟的身影了。 当下皱起眉头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璟儿! 即墨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又被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若是即墨璟此刻认真听的话是能听见的,只是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兔子花灯上。 面前站着个比他年龄小上一些的小姑娘,个子也要矮上一些,身上穿着芙蓉色的袄子,头上戴着漂亮的小绒花。 长得很是可爱漂亮,此刻无助地捻着自己的衣角,鼻尖脸颊微红,泪水将眼睫给打湿成一绺绺的,正可怜巴巴地看着手中已经暗下去的兔子花灯。 闷闷地瘪瘪嘴委屈道。 哥哥,花灯坏掉了 即墨璟接过对方手中的兔子花灯,检查了好一遍之后这才发现只是里面的火苗灭了,重新点燃就可以了。 他将外头的灯罩拿开,从腰间拿出火折子来将花灯给点燃,随着重新燃起的灯火,原本委屈可怜的小脸也在瞬间扬起笑容,眼角的泪都未干。 双眼散发着崇拜的光,稚澈的眸子仰头看着即墨璟,毫不吝啬地夸赞。 哥哥好厉害! 两人站在人群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花灯。 脸上挂着最纯粹满足的笑容。 见哄好了小姑娘,即墨璟侧头看着她询问。 你爹娘呢? 他是看见小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拿着花灯哭,就走了过来。 容熙轻轻摇头,眼神从花灯上收回视线,抬头看着即墨璟奶声奶气道:我没有爹爹,我只有娘亲。 娘亲让我在这里等着她,可是我等了好久。 见此,即墨璟的神情微微动容,伸手摸了摸容熙的脑袋安抚道。 没事,舅舅跟我说过,人生下来都是有父母的,现在虽然不能在你的跟前,但一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着你。 容熙歪了歪头,水眸中满是懵懂,显然是有些听不懂了。 她只是单纯回答即墨璟的问题,并不知道即墨璟说得这些话的意思。 绯红色的衣服在人群中最显眼,等即墨卿好不容易找到即墨璟的时候,却发现即墨璟好像不需要他了,像个大人模样一样陪在个小姑娘身边。 -- 第277页 璟儿。 见着即墨卿快步走过来,容熙下意识地往即墨璟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眉眼来怯怯望着即墨卿。 原来因为有些距离的原因,他一开始没有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眼下走近之后,看着那双纯稚清澈的水眸,忍不住怔愣了一瞬。 突然觉得那双眉眼有几分熟悉,但是这几分熟悉他不敢去证实。 即墨璟瞧着即墨卿走过来,示意容熙别害怕之后,就拉着容熙的手走过去,对着即墨卿说道。 舅舅,我们把这个妹妹带回去养着好不好? 即墨卿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完全忽视了即墨璟的话,微微弯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望着分外熟悉的眉眼,记忆被拉扯又再次翻涌了上来。 迟疑半晌开口问道。 你娘亲呢?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熙儿! 自人群中走出个惊慌失措的人影来,娇美的脸上已经挂上了焦急的泪水,眼神无助地在人群中寻找。 容熙瞬间松开了即墨璟的手,拿着手中的兔子花灯,欢快地朝着寻过来的人影扑了过去,嘴中甜甜唤了一句。 娘亲! 还不忘回头用手中花灯指着即墨璟说道:那位哥哥给我修好了花灯! 闻言,即墨卿的身子僵硬了一瞬,这才缓缓转过身去,而容窈在检查了一遭容熙的身子之后,这才抬头朝着前面看去。 身旁人潮如流水,在万千花灯下的一眼。 让两个人都怔愣了许久。 即墨璟没有想到自己随意碰见的小姑娘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当晚便带回了齐国公府,只不过晚上用年夜饭的时候,气氛有些诡异凝滞。 容廷一直在说话缓和着气氛。 但是容窈低着头,即墨卿抬着头,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气氛有些不适,即墨璟便偷偷扯着容熙的手出了屋去院里玩了。 自入了席之后,即墨卿的眼神就一直放在容窈的身上,这段时间有容廷帮忙,容窈在阳河老家过得并不差,模样也并未和几年前有很大的差别。 但此刻映在灯火下,就是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有些不真实。 面前的饭菜一丝都未动,他看了半晌,这才从容窈身上收回视线来。 一句话都未说,抬步便离开了。 原本局促不安的容窈松了一口气,却是拒绝了容廷递过来的酒,和暂住几日的邀请。 出了屋便直接抱起在一旁玩耍的容熙,轻声道。 熙儿,我们回去了。 本来这次来上京是来看池渲的,离开的时候晚了些城内燃起了花灯,容熙便吵着要花灯,街道上人太多,不小心便被挤散了。 幸好容熙没有出事。 娇柔的身子抱着自己的孩子,借着浓浓夜色便要连夜出城。 可还未走出齐国公府,原本趴在她肩头乖巧老实的容熙突然有些激动,甚至开心地拍了拍手,指着身后的方向说道。 娘亲,你看!好多小兔子花灯! 容窈的身子一顿,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去。 就见不远处的枝头上不知何时被人挂满了花灯,而背对着她的修长身影转过身来,手上拎着的是容熙的那盏兔子花灯。 朦胧的光线映照出即墨卿俊美肆意的面容来,没有之前笑吟吟的意气风发,眼中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寂寥,显得深沉。 她晃了晃心神,愣愣地看着即墨卿。 哪怕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是在宫宴上初见即墨卿的第一眼,便倾心了。 就在容窈愣神的功夫,他抬步走到容窈的跟前,手上提着那盏兔子花灯,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美眸,突然开口问。 容窈,你会哄孩子吗? 闻言,她茫然地抬头看着对方,显然不明白即墨卿的意思。 就听见即墨卿说。 哄我。 等到晚上的饭菜彻底撤去之后,容熙从容窈的怀中下来,迈着缓慢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走到即墨卿和即墨璟的面前,恭敬地弯腰行礼。 熙儿见过父兄,熙儿给父兄问安。 随后扬起真挚的小脸来,笑看着面前两人问道。 父兄安康否? 自从池渲离开之后,原本在大年夜都会整夜长明烛火的宫殿从殊华殿换成了瀚书阁。 眼下池烬从瀚书阁众多奏折中脱身,有些疲惫地朝自己寝宫走去,但是刚刚出了瀚书阁便看见宫人将他命人送去骊山行宫的东西,一件不差地又抬了回来。 身子停顿了一瞬,眸子黯淡了下去。 身旁宫人小心翼翼询问:陛下,今后还送吗? 他轻轻摇头,藏起眼中的苦涩,却收不起浑身的落寞。 不送了。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遥遥看着骊山行宫的方向,轻声嘱咐了一句:替朕给殿下挂一盏长明灯吧。 不是他不愿意亲手挂,而是害怕池渲不愿意。 那日挨了帷帐中的一巴掌之后,池渲对他说。 我本就是浮萍孤女,从今日起皇室可将我除名,我同你一刀两断,后居骊山行宫,你不要唤我找我,我不愿再见你应你。 -- 第278页 比起那一巴掌来,这一段话对记忆来说更加刻骨。 哪怕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依旧犹在耳边。 眼下想起来,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他本以为从瀚书阁回了寝宫之后就会轻松一点,但是刚刚走进寝宫,便看见了守在外殿的纪瑾。 纪瑾现在已经是朝中大臣了,是朝堂上唯一个有可能站在身后的大臣。 他的脚步一顿。 还未询问纪瑾为什么在这里,便看见纪瑾伸手将内殿的殿门缓缓推开。 露出了寝殿之中坐在床榻上的一个女子身影,手中拿着团扇遮住了面容,看不真切,纪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下一任太子必须从纪家女儿的肚子中生出来。 闻言,池烬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来。 这是他和纪瑾之间的合作。 他自是不愿意的,可他别无选择,因为能护在他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 池烬抬步踏进寝宫之中,他踱步走到女子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将挡在面前的团扇往下压了压。 他总得要看看将来陪着自己一同被万民众生裹挟的人长什么模样。 而纪瑾伸手将殿门缓缓合起,把两道身影藏在了黑暗之中。 骊山行宫之中,干枯的树梢遮挡不住一个人影,夜色发挥了最大的功劳。 池渲坐在墙头上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直接就被墙下站立的慕清洺接了个满怀,哪怕她伸手抱着裙子了,但裙角还是垂到了慕清洺的脚面上微微晃荡。 她伸手勾着慕清洺的后颈,心跳因为这个有些偷偷摸摸的动作而微微加速。 但她依旧有些不放心。 我们偷偷离开,他们真的不会发现吗? 外头的禁卫都是池烬的人。 闻言,慕清洺低头看着池渲,眼中的柔柔情意是夜色也遮挡不住的,他轻声说道。 不会有人发现的。 便是发现了我们也早就走远了。 她从慕清洺的怀中下来,站在他的身侧。 清眸转头看着身侧的慕清洺,长睫已经被夜色给吃掉了,只剩下浅淡如冰的眉眼,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幽幽光泽。 在看见她的瞬间,那块冰弯了弯眼尾。 慕清洺说着要带她去江南,哪有人大半夜出发的,而且行李马驹全无。 但她还是缓缓伸手插入了慕清洺的指缝间,眼中挂上盈盈笑意,是满心满怀的信任,轻轻点头道。 好。 她同慕清洺做过很多的事情,但最喜欢的还是和慕清洺站在一起并肩前行。 什么路都好,只要是慕清洺就好。 没有马便是这么走上一辈子都很难走到江南,但自从手指勾缠上的那一刻起,目的地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是与之共行的一个借口。 他们这次可以慢慢走。 停在哪儿,哪就是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