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心想事成的远坂堇》 第1页 [BG同人] 《(综漫同人)心想事成的远坂堇》作者:惊梦时【完结】 文案: 如果说生孩子就像抽卡,那么远坂家主无疑是个欧皇。 连着从卡池里抽出两张SSR之后,他意外迎来了一张N卡。 这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不管怎么说,总有一个孩子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某位万恶之源显然低估了自己的欧气。 这张N卡,其实是一张隐藏超级SSR。 他在命运这个大毒池里,抽出了万能许愿机。 阅读须知: 1,这本女主没死; 2,最终CP是那个最强咒术师; 3,别怀疑,是传统而正统的小言式HAPPY END; 4,激情开坑,一个朴素的苏文,我随便写写你随便看看,不喜欢就说明我们缘分不到,请自行点×选择更合眼缘的作品; 5,为了世界和平,不要在我这里提其他作者,也不要在其他作者那里提我,谢谢合作。 内容标签: 综漫 欢喜冤家 少年漫 咒回 搜索关键字:主角:远坂堇,最强咒术师 ┃ 配角:远坂姐妹,将棋界的神之子,中二篮球小队长,麻婆神父,旋转突进的蓝色枪兵,斯巴拉西某白笛,都是时辰的错! ┃ 其它:打、打TMD回战;月球不止抢杯乐,超能力篮球,三月的满分作文,向地狱(深渊)前进吧,远子学姐天下第一 一句话简介:某万能许愿机的恋爱事件簿 立意:爱的目的是去爱,不多也不少 作品简评: 如果说生孩子就像抽卡,那么远坂家主无疑是个欧皇。连着从卡池里抽出两张SSR之后,他意外迎来了一张N卡。这让他感到些许安心。不管怎么说,总有一个孩子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欧气——这张N卡,其实是一张隐藏超级SSR——他在命运这个大毒池里,抽出了万能许愿机。 本文结构精巧,构思巧妙,人物特色鲜明,层次丰富。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异常者的恋爱故事。女主行走在温情脉脉的日常与惊险刺激的非日常之间,随着悬念层层解开,故事也一步步被推向高潮,每一卷的落幕都呼应着前面的伏笔,情节引人入胜,风格别致。 第1章 “冬天是早晨的时候最好——远坂同学,你不这样认为吗?” 五条悟眺望着茶室外的雪景,忽然这样说道。 京都难得有这样冷得透彻通达的天气,空气寒意凛然,呼吸时肺里血管也结了冰似的。薄雪纷纷落了一地,在地上铺了一层蒙昧而单薄的白,经了霜的枝叶透出森然的浓黑墨绿,庭院里的山茶花也像是冻透了似的,呈现出一种瘀伤般的殷红。 而坐在他身边的少女,倒全然觉察不到这逼到人眼前的萧杀冬意似的,面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来。 “可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五条老师。” 她语调柔和,措辞有礼地指出了这一点。 “因为我想早一点见到远坂同学,所以刚下新干线就迫不及待来见你了,完全等不到明天早上呢。” 男人笑眯眯地用毫无说服力的轻快语气,说着毫无诚意的话语。而后,不等她回答,他话锋一转,毫无预兆地切入了正题。 “听说远坂同学从礼园女子学院转学去了洛山?” “是的。” 少女的声音依然柔和得近乎温顺,这是她自幼在礼园培养出来的习惯。作为“培养大小姐”的全封闭式的贵族女校,礼园的校规严苛得近乎病态,对学生的言辞仪态更是要求苛刻,任何“不够端庄有礼”的行为音调都会招来修女冰冷严厉的目光。 从七岁起就一直在礼园就读,即使已经离开了那所女校,那些长久而精心培养出来的东西也难以从她身上消失。 五条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抛出了另一个直击核心的问题。 “从礼园转学的学生非常少见,更何况还是第二学期……是因为上次那个‘事故’吗?” “……姐姐担心我的安全。” 少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手指无意识抚摸着腕上的绷带。从五条悟的角度看过去,还可以清晰看到绷带上隐约的血痕。 以常人的视角来说,少女无疑是一名非常少有的美人。肌肤白得隐隐透明,显出一种格外脆弱的质感,让人想到一碰即碎的琉璃花。睫毛倒是生得又密又长,垂眸时拖下淡而阴郁的影子来,鸦翼一般,遮蔽了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瞳,又像是湖水上垂下柳枝与叶影来。 因为体弱多病,她本就生得十分纤弱,那身形比同龄的少女更显单薄,更让人担忧的是,她的前额手脚都缠着雪白的绷带,、沿着伶仃的腕骨缠到略显宽松的袖口里面,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及之处。 而作为咒术师,五条悟能看到更多东西。 “哦?圣水的痕迹。”他看着她伤口上残留的灵力,越发觉得有趣,“拒绝了咒术师的帮助,却找教会的人为你祛除了伤口上附着的诅咒?看来冬木魔术师和教会的关系也没有我想得那么糟糕嘛。不过,最小的妹妹居然在一向以安全和封闭著称的礼园受了重伤,难怪令姐气到一定要给你转学——你们姐妹的关系还真是好呢。” 任谁都能听出五条悟这句话的嘲弄之意,毕竟能把自己七岁的妹妹送去全寄宿制的私立贵族女校,怎么也不像是对妹妹有多少情意的模样。更何况另外两个姐姐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对最小的妹妹却是转学也要特意把她送去另一个遥远的城市……这一家姐妹的关系,怎么想都觉得很有趣。 -- 第2页 少女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五条悟话语里的机锋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她微笑着道,“对姐姐来说,没有什么比我的安危更重要。”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反而让质疑她话语的人显得无聊起来。 五条悟扬了扬眉:“那么,我想令姐也已经完全了解那件让你受伤的事情的始末了——小堇(Sumire)?” 对于他忽然改换称呼的行为,少女——远坂堇抬起脸来,自他们会面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直视了五条悟的眼睛……虽然是墨镜下的眼睛。 “在我记忆中,您似乎并不是很懂得语言艺术的人。这样迂回委婉的询问,并不是您的风格。”就算在说这种话,远坂堇的语调也依然是柔和的,“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五条老师。” “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五条悟面上笑容更盛,声音依然轻松愉快,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尖锐一样。 “我只是想问,你与那次事故有关吗——造成了私立礼园女子学院14人死亡,25人重伤,100余人陷入不同程度昏迷的……‘特级’诅咒事件。” 五条悟所说的,是从一个月前开始,陆续发生在私立礼园女子学院的异常自杀事件。 作为培育贵族千金的女校,礼园一直以管教严格、校风严谨著称,这是一个绝对与外界隔离的净土,绝对不存在暴力事件。所以,起初有人自杀的时候,校方只是压下了消息,却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不管怎样说,对于这种学校而言,丑闻比有人死亡要恐怖得多。 但是,当自杀者增加到8人时,就算是礼园,也无法再封锁消息了。如果交给警方有暴露给媒体的危险,他们所信赖的侦探只查到这不是人类的犯罪,而是与灵异有关的事件,于是在重重压力之下,这个事件最终被秘密递交到了咒术师这边。 说得再准确一些,是递交到了五条悟手中。 “其实我一接到任务就感到很奇怪了。”五条悟拿起一个和菓子丢进嘴里,“啊,好吃,果然来京都就是要吃这家的和菓子啊——礼园那个地方,没有道理会找男性的咒术师来解决问题吧。” 确实。全封闭的宿舍管理,连学生之间互相拜访对方的宿舍都要向信修女提交申请,极为严苛的离校返家限制……全部,都是为了保持少女们的“纯洁性”。对于那种像无菌病房一样的女校来说,男人是致命的毒……或者说,病菌。 对于校方上层的老古董来说,就算是拜托咒术师祓除诅咒,也没有引入病菌的道理。 但是…… “五条老师先前不是和我说,原本接受了委托的女性咒术师临时有事,所以才移交到了你的手中吗?” 远坂堇端起面前的茶盏,她的手很稳,盏中细微的波纹很快便平静下来,倒映出她波澜不兴的双眸。 “希望您还没有忘记您骗我带你去找美沙夜时所说的话。” “哎呀?我说过那种话吗?”男人摸着后脑勺开始装傻。 “虽然很失礼,但有句话我很久以前就想说了。”远坂堇叹了口气,“五条老师你装傻的水平没有比小学男生好到哪去。”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五条悟一拍手,语调愉快地继续说了下去,“虽然这个案子会交到我手上完全是凑巧——不过,我不觉得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就是了。” 男人交叉起双手,墨镜下的眼瞳转向她,冰冷地审视着。 “而最让我觉得有趣的就是,你在这个案子里所扮演的角色。” 远坂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像是真的觉得很疲惫。 “五条老师。”她忍耐着什么一样开口了,“虽然您大概已经忘记了,但我必须提醒您——从一开始就是您强迫我参加到调查里的。或者我应该换一种不那么文雅的说法?” 她也终于回过头来看他,冷绿色的眼瞳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着。 “是你突然闯进我宿舍对我进行逼供的。” “因为远坂同学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嘛。” 完全不觉得自己闯入女生宿舍有什么问题的失格教师笑得一脸坦荡,如果对面坐的不是教养良好的礼园女学生,大概已经把茶盏连同茶盘一起丢到他脸上去了吧。 他一脸清爽地说了下去。 “你看,魔术师家族的女儿,你的姐姐远坂凛是冬木灵脉的主人吧?在我们这边也算是很有名气呢,宝石魔术和Gandr(北欧诅咒)的天才,作为她的妹妹,会第一时间怀疑到你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更何况你还一直请病假闭门不出,怎么看都超——可疑吧?”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任何魔术上的才能。”远坂堇淡然地陈述道,“我并没有魔力,也没有魔眼,不要说作为魔术师的回路和素质,就连体质也远远弱于常人。家父生前就不曾打算让我步上魔术师的道路,姐姐也不曾传授我这方面的任何知识。” “是啊,我发现你身上连魔术回路都只有三条,还完全没有开发过的时候,也非常吃惊呢。虽然早就听说过魔术师与咒术师不同,会将有才能的孩子和没有才能的孩子区分培养,区分到这种地步也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因为异常会吸引异常,如果一开始就不适合这条路,那不如完全不要接触这方面更安全。家父是这样说的。” -- 第3页 远坂堇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甘的样子。 “听起来倒像是个好父亲。” “虽然是魔术师,但家父对每个女儿的爱都是真心的。”远坂堇停了一下,才又说了下去,“至少,他在以他的方式去爱我们。” “那还不错。”五条悟轻快道,“虽然你没有魔术才能这一点,让我排除了你是诅咒发起人的可能……但是,你依然是那个案子的关键。” 他喝了一口茶,方才又说了下去。 “因为那八名自杀者,全都是礼园高中部一年四班的成员嘛。我记得第一个死者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名字是……叶山英雄吧?一个人渣居然叫这种名字,实在太讽刺了,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啊。” “……” 远坂堇忽然沉默下来。 “对了,你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沉默着。” 五条悟看着她,微微弯起嘴角。 “不管我怎么逼问也不肯泄露一个字,明明在最后对我说了‘请阻止美沙夜’,却怎么也不肯将理由和原委告诉我呢。” “……” “那个女孩,橘佳织,就那么重要吗?”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这一系列惨案的源头,在礼园引发了大规模自杀事件的特级诅咒——最初诞生的原因。 在惨案发生一周前,礼园学舍失火事件中唯一的受害人。一年四班的橘佳织。 第2章 橘佳织。 一年四班最初的死者。 在十一月的宿舍失火事件中,唯一不幸留在那里,在大火中丧生的受害者。 原本,应该是那样才对。 “通过一些手段,我拿到了她的尸检报告。真是充足的自杀理由啊,毕竟,在礼园的女学生居然——” “不要再说了,五条老师。” 少女的声音,制止了五条悟的话语。 远坂堇抬起头来,苍白的脸庞上如同法国人偶一般失却了所有表情,却意外的让人觉得,这才是最适合她的表情。那双令人感到空虚的冷翠色眼瞳从五条悟身上移开,投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 “因为……老师是绝对不会懂的。” “你是说她原谅了所有人,选择为他们背负罪孽下地狱这件事吗?我确实无法理解诶。”男人单手支着下巴,轻轻地嗤笑出声,“橘佳织在火灾之前就已经死了,特意引燃旧校舍不过是为了尽可能破坏自己的尸体,掩盖‘那个秘密’。所以那是自杀,我一开始以为作祟的人是她,但那里没有那种味道——憎恨、不甘、咒怨的味道。所以我确实无法理解——居然有人会对侮辱欺凌自己到死的凶手体谅到那种地步。” 如此简短而刻薄的言语,轻而易举地揭破了这一切诅咒的源头。 远坂堇缓缓闭上了眼。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从名为叶山英雄的人渣,依靠学园理事长的哥哥成为一年四班的班导开始的。 “礼园的女孩子,都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少女带着空虚似的神情,平静地诉说着掩盖在无数巧妙名目下的真实。 “无论是在婚姻这个市场上,还是在那种方面的市场上,都是这样。该说像金丝雀,还是名种猫呢?特意备好了精致的笼子、昂贵的食水、严苛的规矩……其实都是为了卖出好的价钱。所以,‘礼园的女生’都非常贵。” 无论是在婚姻上,还是在那·个·方·面—— “听你的用词,是认为自己并不在其中吗?” 五条悟稍稍扬了扬眉,露出些许嘲讽之意。 “姐姐并不是为了那个目的才把我送进去的。”远坂堇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她只是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家父过世不久,想要瓜分遗产的人就像秃鹫一样聚集而来。姐姐也只比我大一岁,想要保护我,就只有把我送去礼园一种办法。至少这样一来,他们便无法接触我。” “橘佳织和黄路美沙夜也是自幼便在礼园就读,所以,你们很好的朋友。”五条悟回忆着自己看来的情报,“不,准确来说,你和橘佳织的关系更为亲密。” “我从小就很容易生病,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都在请病假……会特意来找我玩的人,也只有佳织和美沙夜了。佳织是因为善良,美沙夜则是因为没法放着我这样的人不管。” 远坂堇用倦怠而空虚的口吻说了下去。 “佳织她……太过善良了,温柔得几乎可以说是懦弱。高中时我们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少了很多见面的时间。我知道佳织有段时间很苦恼,但是我身体不好,换季的时候总是生病,她害怕加重我的负担,从来不肯将她的烦恼告诉我。” 少女冷翠色的眼瞳暗了下来,她垂下眼帘,静静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 “明明……就应该强迫她说出来才对。”她忽然自嘲一般扯了扯嘴角,“说到底,我也只是害怕被佳织讨厌。” “于是等你得知真相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五条悟平静地陈述着那个结果。 “佳织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软弱,五条老师,不管是叶山英雄那个人渣,还是那些霸凌逼迫她的同学……她一直独自抵抗了最后一刻。” 远坂堇仰起头来,凝望着寒冬冻透了的青空。那玻璃般冷彻的蓝倒映入她的眼瞳,将那冷翠色的眼眸也改换了颜色。 -- 第4页 “对佳织这种基督徒来说,自杀比什么都要可怕……但是最后,她却选择了那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了保护那样一群人渣。她原谅了他们,选择用自己的死来掩埋所有的真相和罪证……选择用那种方式来替他们赎罪。”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但是,我们无法原谅。” 那个时候,黄路美沙夜紧紧攥着她的手,一边流着泪,一边咬牙切齿地对她说—— “我想让他们全部下地狱,佳织已经死了,他们却照样开开心心的生活……我绝不原谅……他们根本不配活下去!” 而那时,自己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什么呢?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谓的诅咒,就是那种东西。” 五条悟语气轻快地说了下去。 “怨恨、愤怒、嫉妒、不甘、痛苦……种种的执念汇集到一起,最后形成了诅咒。黄路美沙夜对橘佳织的死心怀怨憎,无法原谅把她逼死了的人依然能过自己的舒心日子,所以,她的诅咒有了具体的执念和形态,并且在她的操纵下开始杀人。” “是诱导他人自杀才对,五条老师。” 远坂堇语调柔和地纠正道。 “美沙夜想要的,是他们的自杀,如果不是自杀,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因为美沙夜和佳织一样,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啊。” “而对基督教徒来说,自杀是比杀人更重的罪孽,死后也要下地狱……对吗?”五条悟嗤笑起来,“所以说女人的怨恨还真可怕,她一定要让他们全部到橘佳织身边陪她才满意吗?真可怜,橘佳织地下有知会哭的哦?” “仇恨也好,诅咒也罢,都是活人的东西。” 少女抱住自己的双膝,侧过脸来,对男人展开了纯洁无垢的笑颜。 “美沙夜的愿望是美沙夜自己的东西,和佳织没有关系。就像佳织的愿望也和美沙夜无关一样。人终究只能为自己的愿望而行动,你不这样认为吗,五条老师?” “确实。”男人轻笑出声,“你们都只是自顾自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五条老师。”少女垂下眼眸,用缠满绷带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那个时候,你从诅咒里救了美沙夜。这一点,我真的非常感激。” 诅咒是一把双刃剑。 在诅咒他人的同时,自己也会被诅咒所伤。陷入憎恨的人视野会变得狭隘,会变得除了仇怨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诅咒亦然。 从诅咒那些人的那一刻起,黄路美沙夜就渐渐被自己的诅咒所操控了。 “不用客气。你带我找到诅咒的源头,我帮你阻止黄路同学,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吗?”五条悟轻快道,“礼园的修女真是又古板又烦人,能够早一天摆脱她们也好,说起来,你们到底是从哪个中世纪修道院坟地里把她们挖出来的?” 为了掩人耳目,五条悟来礼园做了三天的实习教师。但是就他的本心而言,他连一天都不想在礼园多呆。 那个地方的空气——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氛围——几乎可以说是不流动的。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就这样无聊而又平稳地循环往复下去。不与外界做出任何交流,极尽所能地遏制着人员的流动,就连学生宿舍之间的往来也必须经过修女的准许……就是这样完全不流通的空气。 如同琥珀,如同棺柩。不需要任何特别的术式,那里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全然密闭的结界了。 多呆一天都让人感到窒息。 他之所以滞留了三天之久,是因为这一次的诅咒格外狡猾。 比起咒灵这种有具体实体的东西,反而更像是那种概念上的“诅咒”,诱导着被诅咒的师生接连自杀。因为校园失火事件,礼园尽可能地要求师生职工都返家,因此大多数的自杀都发生在他们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直到死到第八个人,礼园才终于反应过来。 与巫条大楼原因不明的坠楼自杀事件不同,那些自杀的现场,全都留下了忏罪的遗书,自杀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是以一开始没人将他们联系起来。从这一点看,那个诅咒,狡猾得几乎就像是一个最完美的人类杀手了。 即使是五条悟,第一天也没能找到诅咒的源头。 直到他查到了橘佳织,这一最初的死者,这才锁定了嫌疑人范围。 很不幸的,他的第一嫌疑人是一个错误选项。 很幸运的,对方很清楚他要找的诅咒源头在哪,也答应帮他把那个人引出来。 所以,最终,他们在礼拜堂的圣母像下找到了黄路美沙夜。在黑夜中,在怨憎中,孕育了那个特级诅咒的人。 “诅咒这种东西,在诞生之后就会变得无法控制,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反过来控制最初发起诅咒的那个人。” 就像《源氏物语》中的六条妃子,一开始只是嫉妒,后面就变成了杀人的恶鬼;又像是宇治桥姬,在诅咒他人的过程中,自己也变成了诅咒,除了用钉子去咒杀他人,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在诸多传说之中,诅咒他人的人,最终都难免化作除了作祟什么也不知道的恶鬼。 黄路美沙夜也是如此。 “连你也站在他们那边吗,堇?” -- 第5页 伴随着这声绝望而愤恨的质问,她的身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诅咒,那强烈的咒力逸散在空气中,在一瞬间便形成了骇人的瘴毒。 黄路美沙夜已然被诅咒所控制,即将完全生人化鬼,化身般若。 然而在那一刻,远坂堇却忽然冲过去,紧紧抱住了正在变为诅咒的朋友。强烈的诅咒几乎瞬间灼伤了她的皮肤,在她身上留下大片的灵障。 可是,她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会怎么样。”那时候,远坂堇轻声说,“但是,我不想失去美沙夜。所以,不管要说我自私也好,专横也好,我都希望美沙夜可以变回我喜欢的那个美沙夜……这就是我的愿望。” 友人的鲜血浸透了自己的身躯,已经与诅咒同化到一半的少女流下血泪,用畸变的双手拥抱了眼前的朋友。 仿佛是被她的话语唤回了神智一样,即将被诅咒吞噬的黄路美沙夜在这一瞬间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硬生生将自己与诅咒剥离开来。 下一秒,五条悟只是一挥手,便祓除了这本该极难对付的特级诅咒。 忽略掉这个不合常理的强大外挂(五条悟),无论怎么看,都是爱与友谊获得最终胜利的,再常见不过的王道展开。 但是……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此时此刻,咒术界的最强者,于此展开了讥讽意味十足的笑容。 “如果这种事情能随便发生的话,这个世界早就不需要我们咒术师了。” 墨镜稍稍下滑,露出了其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瞳,那双眼睛正在冷酷地、专注地审视着面前这病弱苍白,看起来没有拿过比书本更重的东西的少女。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你的伤是被诅咒侵蚀留下的,但是,很不巧,我的视力非常好,所以,我看到了。” 五条悟点了点自己的眼角,饶有兴趣地扬起了嘴角。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在抱住黄路美沙夜之前——你就已经受伤了?” 并不是之后,而是之前。 人会本能相信自己常识范围内的答案,信任自己根据事实所作出的推断。所以,人其实非常容易被蒙蔽。 伤口上所附着的瘴气,让人以为,远坂堇是在抱住黄路美沙夜时被诅咒所伤。没有人会对这一点提出质疑。 但五条悟的眼睛告诉他,事实恰好相反。 ——她在抱住那个转化中的诅咒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一瞬间的沉默,静得能听见积雪从枝头坠落的声音。 而后,那少女缓缓地微笑起来。 “你发现了啊。” 远坂堇说。 第3章 就连冬日的风声,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静。 少女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木质托盘上,那相扣时极为细微的一声响,打破了此刻死一样的寂静。 “老师今天来见我,大概就是为了问这些问题吧。”她将双手在膝上合拢,垂首时颈项如同白百合的花梗,“你想知道什么?” “不不不,我今天来见你,是为了替黄路同学转交一样东西。”五条悟拍了拍身边那个纸袋,语调轻快地上扬,“不过,我也确实有事想要问你——事实上,发现那个诅咒是‘特级’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诅咒确实无处不在,但是,想要形成那种规模和毒性并不容易。” 他的嘴角越发上扬,有趣似的竖起三根手指。 “诅咒想要达成那种规模,至少需要三个条件——第一,特别的血统。” 比如说,像是乙骨优太那样,是日本三大诅咒之中“菅原道真”的后裔,本身就在诅咒这方面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 “第二,特别的仪式。” 比如说,将虫子们聚集在罐子里自相残杀来得到“蛊毒”,将狗埋在土里只露出头,饿到它受不了的时候用斧头从背后砍下狗头的“犬神”,将头发竖起、头顶蜡烛、涂黑面部,每晚每晚拜访神社,用钉子将诅咒对象的稻草人钉在神树上的“丑时参拜”。 “第三,本来就附加了诅咒的器具。” 比如说,杀过人的刀,有人异常死亡的房子,用人的头发制作的人偶……咒术师们常常使用的咒具。 三个条件说完,三根手指都折了下去,五条悟摊开双手,稍稍耸了耸肩。 “但这三样东西,我在礼园的诅咒中全都没有见到。黄路同学没有那方面的血统、没有进行仪式、也没有使用咒具……仿佛她只是想诅咒他们,诅咒便成形了。”男人稍稍眯起眼来,“虽然她的怨恨确实强烈,如果只是有怨念就能变成那样,‘特级’早就应该满大街都是了。” “确实如此。”少女微微颔首。 “然后我就想起了一件事。”墨镜下的眼瞳转向她,冰一样的蓝,“诅咒出现之后,你请的病假……似乎格外多呢。” 那就是,五条悟最初将远坂堇列为第一嫌疑人的理由。 虽然她没有咒力也没有魔力这一点否认了他一开始的猜想……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思考呢? 诅咒他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黄路美沙夜所招来的诅咒,远远超过了她所付出的代价。 “是你替黄路美沙夜付出了代价,对吗?” 少女依然微笑着,那沉静的姿态,如同月色下的琉璃花,虽然脆弱,却也摄人心魂的美丽。 -- 第6页 “不。”她轻声说,“操纵是美沙夜的才能。我只不过是……希望她的愿望能够实现罢了。” “言灵吗……”他眯起眼,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不,是愿望。你实现了她的愿望。” ——我想让他们全部去死。 ——我也是这样想的。 远坂堇望着庭园里的雪,回想起那个雪天,黄路美沙夜握住她的手,向她许下的心愿。 “那也是我的心愿。” 她垂下眼,鸦翼般的睫毛扫下淡淡的影。 在她想要那个愿望实现的那一刻,现实便开始依照她的意志改变。 于是在她许下诺言的瞬间——诅咒,成形了。 “那些伤口,就是你实现愿望的代价吗?”五条悟的目光落在缠满她双手的绷带上,“阻止黄路美沙夜的时候也是……那不是言灵,我猜你实现愿望并不需要实际说出口。以她当时的状态,无论如何都应该听不进人话了,而你的声音却能传入她耳中……是因为你在抱上去之前就已经许愿了吧。” 五条悟的眼睛看得很清楚,在拥抱那个即将完全转化的诅咒之前,她就已经在流血了。 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少女的躯体上绽开,如同骤然盛放的花朵。 愿望在远坂堇拥抱黄路美沙夜之前就已经许下了,之后所说的话语,并不是为了许愿,而是为了唤回即将失去的友人。 言语这种东西,原本就和诅咒没有什么两样。 就算是五条悟,一时也分不清,让黄路美沙夜挣脱了诅咒束缚的究竟是远坂堇的力量,还是她的言语。 “搞不好你这家伙,很擅长诅咒别人啊。”五条悟笑了起来,交叉起双手,饶有趣味地支着下巴看她,“怎么样,考不考虑加入咒术高专?没有咒力可以用咒具,就算看不见诅咒也可以做咒术师。” “请容我拒绝。”少女轻声道,“我并不想那样。” “好吧。”五条悟也轻而易举地抛开了那个念头,“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吧——我说过,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为什么礼园女子学院会找我这样的男咒术师去解决问题。” 远坂堇抬起眼来:“因为那时候,我希望有人来阻止美沙夜。” 所以,命运为她带来了一定能实现她这个愿望的人。 五条悟故作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给五条老师添了那么大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少女弯下腰,郑重地向他道歉。 “你也让我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就算扯平了。”男人单手支着下巴,笑了起来,“难得能看到那些老东西被一个小女孩耍得团团转的样子,这趟任务还真是值回票价啊。” “……” “你那个能力还真是有趣,如果不是我心血来潮看了一下任务记录都没有发现呢。”五条悟笑得越发灿烂,“明明有这么大的异常,却除了我根本没有人留意到……正常来说,那些老头子早就该像闻到腐臭的苍蝇一样云集过来,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你据为己有才对吧?”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非常有趣了。 “结果,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件事情里的不合理之处,没有一个人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只当做一件普通的任务,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它。简直就像把一座金山放在守财奴眼前,却让他们集体视而不见一样。” 他问道:“这也是你的愿望吗?” 远坂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闹得太大的话,姐姐会生气的。” 五条悟乐不可支。 大概是这个回答极大的取悦了他,他顺手将身边的纸袋丢向远坂堇,少女下意识接住,从中滑出一本书,是一本捷克语的绘本,书封一看就很有年头,纸质也已变成了陈旧的颜色。明明应该是给小孩子的童话绘本,书的色调却异常阴暗,两个孩子并排站立着,一个睁着大得诡异的眼睛,一个张着大嘴大笑,所用的颜色和笔触莫名让人觉得瘆人。 远坂堇沉默着将书推回纸袋里,冷绿色的眼眸望向五条悟。 “黄路同学让我带给你的,她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五条悟回忆起病床上黄路美沙夜倔强的眼瞳,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说,‘别乱想,傻瓜’。”他模仿着黄路美沙夜那时的腔调,“‘不管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诅咒那些家伙’——然后就把书丢给我,让我带给你呢。” “……是吗?” 远坂堇轻轻将书本抱进怀里,面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来,那一刻,她看起来不再像一个法国人偶,反而像是一个再普通也不过的……为朋友的任性而感到忧愁的女高中生。 “还真是美沙夜的风格。” “美沙夜今后……会怎么样呢?”她轻声问。 “诱发特级诅咒,咒杀14人,重伤35人,还造成了大规模的灵障……怎么想也不会有好下场吧。虽然诅咒杀人这种事在法律上很难定罪,不过其他层面的惩罚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五条悟细数着黄路美沙夜的罪行。 “回到礼园这种事想也不用想,本来就是因为素质优秀才被黄路家收养的养女,却闹出这么大乱子……在她还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就被除名外加退学了呢。” 远坂堇的肩膀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样一来黄路同学过去所有的规划全部都泡汤了,原本触手可及的前途也没了指望……我记得她是礼园最优秀的学员之一吧,我好像在留学生名单上看到她了来着……” -- 第7页 男人的声音忽然一沉,终于显出了几分成年男人的沉稳与冷漠。 “但是,所谓的诅咒就是那种东西。在诅咒他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失去一切。” 朋友,未来,所拥有的一切……在诅咒别人的时候,都会从手中失落。 远坂堇沉默着扣紧了书本,什么也没有说。 “真是的,一想到这种问题少女马上就会变成自己的学生,我的头就开始痛了——骗你的。” “……?” 少女有些疑惑地抬起脸来。 “啊,我没有说吗?”五条悟挠了挠脸颊,“黄路美沙夜因为诱发特级诅咒,本来应该被处以死刑,但我发现她有操纵咒灵的才能,所以说服——嗯?那能叫说服吗?算了不管了——总之,我说服上面那帮老头子,让她加入了咒术高专,等她治好伤势从医院出来,就可以成为一名咒术师啦!” 至于他到底是用什么方式“说服”那些老头子,又是用什么方式“说服”礼园的掌权者黄路家……这种细节就不要再追究了。 反正他是五条悟嘛。 “五条老师……”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嗯?什么事,远坂同学?” “下次……这种事情麻烦你一开始就说出来好吗?” “啊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完全忘记了!” “……” 任谁都能从少女微微颤抖的双肩看出她在忍耐某种暴力冲动。五条悟却不以为意地一笑,抓起最后一个和菓子丢进嘴里。 “好了,东西我也送到了,话我也说完了,接下来还有任务,我就先走了。” 五条悟喝干茶盏里的茶,拍拍手站起来,做了一个Bye-bye的手势,接着便从容向茶室外走去。 然而,在他离开之前,一直沉默着的少女,忽然再度开口了。 “今后……就拜托您多照料美沙夜了。” 那一瞬间,五条悟再次感觉到了……世界扭曲的波纹。 ——原来如此。 他有趣似的想。 ——原来是直接作用于世界因果的能力吗? “不用你说。”他没有回头,随意地摆了摆手,“我可是你们的老师。” 而后,他将少女留在茶室,独自一人踱出了大门。 冬日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他深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感慨似的开了口。 “真是个不错的天气啊。” 在说完这句很无聊的感叹之后,五条悟摘下墨镜,重新缠上白色的绷带。 “不过……《大眼睛的人和大嘴巴的人》吗?”他回忆了一下那个绘本的内容,“现在的女孩子爱好还真阴暗啊。” 茶室内,远坂堇独自一人空坐着,画风阴郁的绘本在她身边摊开,而她只是静静地仰起头来,看着茶室外蔚蓝的天空。 冬日的风吹动书页,呼啦啦的作响,绘本一页页翻动。故事如同默片一般,无声地上演。 【“交易,来做交易吧。” 恶魔这么说。 “我不要,绝对不要。” 大眼睛的人这么说。 “好啊,我们来交易吧!” 大嘴巴的人这么说。 大嘴巴的庭院很快就变成美丽的花园。 大眼睛的人好穷好穷,肚子饿得不得了。 大嘴巴的人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 每天都吃花园里结的果实,吃得饱饱的, 所以他没有发现,花儿们已经开始枯萎了。 大嘴巴的人在他那再也不会开花的庭院里,张开他的大嘴哇哇大哭, 低声说,早知道不要和恶魔交易就好了。 大眼睛的人好饿好饿,快饿死了。 大眼睛的人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下来, 低声说,早知道和恶魔交易就好了。 “交易,来做交易吧。” 恶魔这么说。】 啪嗒。 书封合上。 远坂堇似乎是被这声响所吸引,微微侧过头来,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陈旧的书封。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和佳织还有美沙夜一起看过这本书。 外向的美沙夜看完只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没头没尾的好无聊啊。 “再说,和恶魔交易有什么不好,至少得到过开满鲜花的庭园吧!总比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要好!” 而内向的佳织则是悄悄牵住了她的衣角,那天晚上又缠着她一起睡。 作为多年的朋友,橘佳织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能力。这并不奇怪,佳织虽然不善言辞,但是非常细心,总是认真的观察着,又很为人着想。 那天晚上,佳织勾着她的手指,和她做了一个约定。 “我绝对不会对小堇许愿的。”黑暗中,女孩的眼睛却是明亮的,“如果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天,我会许下小堇无法实现的愿望。” 勾着的小拇指摇了摇,佳织的声音稚嫩、温柔、却又坚定。 “所以,约好了哦。” ——我绝对不会对你许愿。 现在,那份温热的触觉仿佛还残留在小拇指上。远坂堇轻轻张开右手,盖住了绘本封面上那个大眼睛的孩子。 “如果你对我许愿就好了……” 故事里的恶魔,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 第8页 除了恶魔自己,没有人知道。 第4章 京都,洛山高校。 “抱歉,赤司同学,这时候还拜托你来帮忙。” “没关系,老师,这也是学生会长的职责范围。” 赤司征十郎如此说道。 周末的下午,原本应该是学生在家里休息或者逛街玩耍的时间。不过对于学生会长兼篮球社部长的赤司征十郎来说,周末还在学校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正因为如此,才会被老师拜托了这种任务——带转学生参观学校。 “不过,这个时候才转学的学生很少见呢。”老师感慨着,“还是从那个礼园。” “对方应该也有自己的理由吧。”赤司征十郎对此倒不是很关心。 礼园女学院所发生的事,虽然校方和学生家属用尽各种方式压了下去,没有在外界形成大规模的流言,但作为赤司家的继承人,他也算是听到了些许消息。 集体霸凌导致学生自杀……发生了这种事,家长会想要安排孩子转学也很正常。 “听说是从小学开始就在礼园就读,先前遇到了意外事件,受了伤,她家里人才会把她转到洛山来。”老师说着就叹了口气,“太可惜了,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孩子……啊,我们到了,赤司同学。” 随着会议室的大门打开,赤司征十郎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窗边的少女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赤司以为自己看到了陈列在洋馆的法国人偶。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转学生远坂堇。远坂同学,这位是今天负责带你参观学校的学生会长赤司征十郎,他和你一样是一年级的学生,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麻烦你了。” 名为远坂堇的少女微微欠身,浓密而丰美的长发沿着肩头滑下,露出她雪白的脖颈,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落在她的肩头,将本就单薄的肌肤映照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细细的淡青色血管。 就像老师说的那样,确实是……非常美丽的人。 “远坂堇同学……是吗?”他问道。 “是。”她轻声道。 也许是自幼就在礼园那种全然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成长的缘故吧,她的神情在他眼中莫名有些缺乏人味。像是过于精致反而缺乏灵魂的少女人形。近乎空虚的华美。 在赤司他们来之前,她已经在这个会议室里等待了一段时间,但从远坂堇身上却看不出任何焦急、期许、不安、期待……她似乎很习惯于这类无意义的等待与消磨,那种略显倦怠的安然,与充满现代气息的洛山会议室显得格格不入。 “请跟我来吧。”他稍稍侧过身,让出道路来,“我先带你确认一下教室的位置。” “我知道了。”少女站起身来,随着他向外走去。 周末空荡荡的走廊上,一时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和赤司的话语在回响。远坂堇大多数时候只是有礼而温和地附和几声。 冬日的阳光落在雪地上,又由积雪的清光反照在她的脸庞上,将那双线条优美的眼眸映照得如同高贵的宝石,而长长的睫毛则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颜色。 因为只是参观校园,还没有领到洛山的制服,今日远坂堇穿的是一件紫色调的毛蓬裙。放在他人身上可能会显得臃肿的装束,在她身上却越发衬得她身形纤细,在缠绕着伶仃手腕的绷带映衬下,显出一种弱不胜衣的美态。 “远坂同学是从小就在礼园就读吗?” 赤司留意到,她走动的时候,裙摆并不会随着她的脚步而摇动,那种端庄而优雅的仪态,就算在他所见过的礼园女学生中也很少见。 像是从古典小说或者老式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他不由得这样想。 “是的。”远坂堇的声调很是柔和,“从七岁开始。” “那你应该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才转学……其实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好像将一枝大紫荷花从小茶室里拽到雪中那样①。 礼园女子学院的教学方式,赤司征十郎也有所耳闻。安稳沉静到了极致,绝对不会有所变化的环境。那里本来就是一个隔绝于世的异域,自幼在那里成长起来的女孩,就像在完全无菌的密室里长大的花朵,骤然移植到外界,会变成什么样也不奇怪。 是因为阳光太过炫目,还是因为少女的姿影太过纤弱呢?以一面之缘的立场所不该出口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 “也许是那样吧。” 远坂堇微微的笑着,目光从窗外的树影转到他的身上。赤司这才发觉,她有一双清亮的眼睛,绿得太过凛然,显出一种慑人的艳丽来。 “但是继续在那里待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想把一切都毁掉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调依然是柔和的,却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坚定。似乎那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丝幽微的寒意沿着赤司征十郎的脊椎攀援而上,他的唇边却因此而泛起了一丝笑意。 “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听起来也挺不错的。” 那是过去压抑的日复一日中,不时会滑过他脑海的破坏欲。在与父亲对话的间隙,偶尔从意识中漏出的黑噪音。 是同类。 他确认了这一点。 远坂堇手里拿着一个小笔记本,记录着赤司征十郎的介绍,被领着参观完食堂、教学楼、医务室之后,两人一路走到了图书馆。 -- 第9页 洛山高校的图书馆很大,比起一般的大学也不遑多让,赤司征十郎带着远坂堇从一楼走起,低声向她介绍各个区域的功用。周末的图书馆也有一些学生在用功,为了不打扰他们,二人穿行在林立的书架中,脚步声也特意放得很轻。 “没想到这里也有雅各布·普洛齐克的书。” 在路过外文书架时,远坂堇忽然抬起手来,指尖擦过一行书脊,“还有克劳斯·波佩……很齐全呢。” “这是以前的校友捐赠的,据说是因为绘本对于小语种的入门学习很有帮助,学校里学捷克语的同学很少,借这类书的人也不多……你学过捷克语?” “我对世界各地的语言都很感兴趣,不过,会注意这个是因为我是这个作家的书迷。”她收回手,“虽然他常常更换笔名,不过,他的个人特色很鲜明,所以我每一次看到都能认出来。” “你喜欢绘本吗?”赤司征十郎思考了几秒,“那样的话,二楼的美术专区应该有你喜欢的作者。我记得那里收录了朝日遥的初版作品集,因为很少见,借阅的人不少,她在学生间似乎很受欢迎。” “那个就不必了……”远坂堇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比起这个,三楼有什么呢?” 虽然这个话题转得颇为生硬,但赤司征十郎还是配合着移动了脚步。 “三楼吗?那里放着的大多是专业书,去的人也很少,要上去看看吗?” 大概是不喜欢那个畅销绘本作家吧,赤司征十郎理解地想。 “那个……赤司会长?” 伴随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跑上来,手忙脚乱地冲着赤司征十郎鞠了一躬。 “有些事情需要和您商量一下……” 赤司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转向远坂堇,她稍稍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 “我想自己去三楼看一看。” “失礼了。”赤司征十郎冲她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名女生离开了。 远坂堇最后抚摸了一下那几本捷克语的绘本,便迈步朝着三楼走去。 “真是的……” 她想到自己未来学校居然收录了朝日遥的作品,便不由得用摊开的笔记本稍稍挡住了自己的脸,只是想象一下看到那些书摆在图书馆里的样子,就立刻感到脸颊火烧火燎起来。 “谁要看自己的作品啊。”她小声道。 三层以各种各样的工具书居多,医药、化学、物理、运动损伤、棋谱、辞典……摆满了除了老师和某些资深爱好者并不会有人看的书。空气中弥漫着书页日渐朽旧的气味,虽然图书馆会有人定期来清理,但是无人问津的书有它特有的味道。 没有人翻阅的书会渐渐死去。 很少有人会特意上到这层楼来,是以三楼显得格外空空荡荡,连书架都摆得很空荡,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足音。 远坂堇漫步在如同森林一样的书架间,在转过下一个书架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声音,消失了。 少女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在看见那个人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白发的少年静静坐在那里,手中卷着一卷泛黄的书籍,另一手支着下颌,指尖拈着一枚木质棋子,阳光落在他佚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淡淡的金色轮廓。 他只是出现在那里而已,世界却为此寂静无声。 ——像是落在冰湖之上的,有着巨大羽翼的白鸟。 她想。 “啪嗒。” 棋子落下的细微声响,让停滞的时间再度流动起来。 不同于同龄男性的吵闹,少年连呼吸都是无声的。这里只有棋子落下的轻响,如同一场寂静的雪落。少年的目光只落在棋盘上,无论是窗边摇曳的枝桠,书卷上摇动的阳光,还是正在这一端默默遥望着他的她……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这一刻,远坂堇的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小小的愿望。 【想要被他看见】 【想要和他说话】 【想要……】 于是—— 本该听不见任何人声音的少年,忽然听见了少女的声音。 “你好。”她微微地笑着,稍稍向他俯下身来,“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宗谷冬司死寂的世界里,就这样响起了声音。 第5章 回去的路上,远坂凛忽然听见妹妹说了一句话。 “在新学校看到了很漂亮的男孩子。” 远坂凛差点手一滑把资料全摔下去。 “哈?”她扭头看向最小的妹妹,脱口而出,“有多漂亮?” “嗯……”堇将右手食指抵在唇边,思考了一会儿,“就像鸟一样。不是鸽子或者云雀,而是鹭鸶或者鹤……纤细又修长,有着纯白羽翼的大型鸟。” “那是什么形容啊……” 远坂凛用两指抵住眉心,强忍着不要发出叹息。 说真的,她这个最小的妹妹哪里都很好,就是太过文学少女了,经常会说一些让人不明所以的话。最让人为难的是她对此还毫无自觉,总是用那双纯澈又天真的眼睛看着你,仿佛你一定能理解她的意思。 每到这种时候,远坂凛都会觉得自己把小堇太早送去礼园有些失策,每次小堇从礼园放假回来的时候,她都觉得本来就缺乏常识的妹妹越发缺乏常识。 -- 第10页 希望在新学校里她能变得有常识一点吧…… “你的意思是……”远坂凛还是努力思考了一下那些话的含义,“……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了?” “嗯。” 堇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开心姐姐这么快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她稍稍侧过头去,傍晚的霞光映着她的脸庞,如同开到正盛的蔷薇花。 “他靠在窗边下棋的样子很好看……拿棋子的姿势很漂亮,棋也下得很干净……”她轻盈地向前一步,躲过了人行道上支起来的小石阶,“……我很喜欢。”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很轻,但远坂凛还是听见了。 原本想坏心眼地戏弄妹妹一句“这样你就喜欢上啦?”——不过回想起某个夕阳下跳高的少年,远坂凛的脸便不由得红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说这话。 “嘛……反正喜欢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事情。” 作为正常的女子高中生,远坂凛在学校时也常会和朋友谈论恋爱话题,这让她并不像那些大家长一样对妹妹的青春期说三道四。她长出了一口气,抓起小堇冻得发红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要记得戴手套啊……”远坂凛又叹了一口气,用那种很无奈似的语气问道,“所以,骗走我妹妹的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名字是?” “宗谷冬司,是三年级的学长。”堇回忆着自己和对方的交谈,“他好像是职业棋手,因为过两天就有比赛,所以周末也还在学校看棋谱……” “真意外,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吗?” 远坂凛领着妹妹一路进到电车车站,从另一边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两张卡,一张递到妹妹面前。 “给,你也该学学自己坐电车了,之后我们都不在这边,许多事情和在礼园的时候不一样,你要自己习惯——在这边刷卡。” 看着堇成功进闸之后,远坂凛牵起她的手,又继续提起先前的话题。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像卫宫学长那样吗?”堇若无其事地提起了那个名字。 “为、为什么那里会出现卫宫的名字?而且他到底哪里阳光开朗了!” 远坂凛的声音都打了个磕,整张脸刷地一下红起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坏心眼的妹妹轻笑了一声,率先朝电车那边迈出了脚步。 “是啊,为什么呢?”少女的话音轻飘飘地向上,而后一转,“我喜欢安定又美丽的男生,宗谷学长那样的就很好。” “喜欢无害又好看的类型吗,这方面也不知道像谁啊……啊,有个空位,你去那边坐吧。” 远坂凛找了个位置,让堇在那里坐下,自己则是抱着双臂和文件资料靠在一边。她今天是来带妹妹到学校办转学手续的,在处理手续费用的时候便拜托校方找人带堇去参观校园。现在两个人都上了电车,车上的人也不多,她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妹妹聊着天。 “相关的手续什么的我都替你办妥了,等开学的时候,你自己去领校服和课本就好。樱在禅城家帮你收拾房间,虽然我也劝过她要让你自己独立一点,她却不肯……她还是对你那么过度保护呢。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樱总是充大人,你却总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最小的妹妹仰起脸,对她露出天真的笑脸。于是远坂凛也只能叹一口气,伸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头。 “好吧……我也没资格说樱就是了。” 毕竟对这个妹妹纵容娇惯最厉害的……还是自己这个最大的姐姐。 “那么,要到联系方式了?” 恰好有人在这一站下车,堇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远坂凛理了一下裙摆在那个空位坐下,侧头看向妹妹,坏笑着用肩膀碰了碰她的肩。 远坂凛原本只是想调笑妹妹一下,却见到堇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巧的笔记本,轻轻贴在唇边。 “宗谷学长没有LINE,也没有手机,只要到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她对远坂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不过,反正我也不太用手机和LINE。” “行动力超快?!” “遇到喜欢的就要主动出击,这样不对吗?”远坂堇说着,还十分可爱地歪了歪头,用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望着自己的姐姐。 “呜哇……”远坂凛单手挡住了这直击灵魂的可爱袭击,喃喃,“你这家伙,对自己是个美人这点真是超有自觉啊。” “因为姐姐们都很好看。”堇微笑着靠在远坂凛身上,在红色大衣的肩头蹭了蹭,“所以怎么可能认识不到这一点嘛?” “真是的……”傲娇大小姐远坂凛顿时被夸红了脸,但这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能直接推下去,“……这种说话方式到底是谁教你的啊?我可不记得我有教你这个。” “嗯……”少女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笑眯眯地把姐姐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是秘密。” 第6章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是很适合去逛街的天气。 远坂樱拉开窗帘,看着洒落在房间里的阳光如此想。 禅城家借住给她们的房子是一间位于出町柳的小二楼,靠近电车车站,出行方便,人烟不多,打开门便能看到很好的风景。虽然离妹妹转去的新学校有些远,但有电车的话,其实也很方便。 -- 第11页 原本和外祖家商定的是让小堇去禅城家借住,但是母亲怎么也没法放下心来,便决定和小堇一起搬到京都来住。不久后第五次圣杯战争就要在冬木市展开,出于对母亲和妹妹安全的担忧,姐姐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于是,最终就变成了禅城家借出一套房子,母亲带着小堇一起住在这里的局面。 和母亲在一起的话……能不能稍微放心一点呢? 远坂樱思考着。 不,果然还是…… “早上好,樱。” 姐姐困倦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打断了樱的思考。她停下手里的动作,重整起微笑,拿起泡好红茶的茶壶。 “早上好,姐姐。”她倒了一杯红茶给远坂凛,“姐姐还是一样,早上刚起来的时候特别没有精神。” “是啊……谢了,樱。”满满一杯热红茶喝下去,远坂凛迟钝的大脑终于恢复了功能,“你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那么,今天还是照先前所说的,我和妈妈留在家里处理那些交接问题,你带着堇去商店街买东西。” “嗯,我现在去叫小堇起床。”远坂樱看了一眼钟表,开始利落地摘下围裙,“早饭的材料我已经准备好了,姐姐去厨房看一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吧?” “好——”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端着茶杯往厨房走去。 而远坂樱则是走上二楼,在挂着紫罗兰装饰的门上敲了敲,而后打开了卧室的小门。 “……” 果不其然,小堇还在睡。 远坂樱无奈地微笑了一下,先在床边坐了一下,端详着不太常见的妹妹的睡颜。 苍白得像是瓷器一样的脸庞,在浓密乌黑的长发掩映下,如同人偶一样安静地陷在被褥中。和姐姐不怎么安分的睡相不同,小堇如果睡着了,就几乎一动也不会动。 如果不是小小的胸脯还在起伏,看起来简直就像…… 樱不愿意再想下去,站起身来,一把拉开了窗帘。冬日清晨的阳光经了雪光的折射,越发刺眼,直直打在少女的脸上,让她呜咽一声拉起被子,哼哼唧唧地挡住了大半张脸。 看,这样一来就有人气多了。 远坂樱微笑着坐回床边,轻轻推了推那个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的小家伙。 “小堇,起床了。”她柔声哄着妹妹,“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去买东西吗?” “……我被被窝封印了……” 被子蚕蛹左右晃悠了几下,里面发出含混不清的抗议。 樱却不为所动,保持着柔美的微笑,继续拍着被子筒。 “好了好了,快起来吃早饭了。” “呜……”被子不甘地晃动了几下,从里面挣出一双惨白的小手,“好嘛好嘛……我起来了……我起来了小樱……” 冬天的被窝简直具有魔力,说得夸张一点,根本就是吃人的被子妖怪。 好不容易才挣脱了被子妖怪的束缚,远坂堇闭着眼睛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身边的孪生姐妹,胡乱蹭了几下,发出含混的哼哼。 “……早上好,小樱。” “早上好,小堇。” 任何事情都是开头最难,一旦开了头,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在完成了起床这个最艰难的步骤之后,剩下的一切都变得轻快又流畅起来。洗漱之后下楼和姐姐还有妈妈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再换好外出的衣服,挨个亲亲妈妈和姐姐之后(远坂凛:不、不要突然抱上来啊你这家伙!),远坂堇和远坂樱这对孪生姐妹便手挽着手一起去出町柳车站那里乘坐电车。 作为终点站,从这里上车的人其实并不多,两人一进电车便找到了位置坐下。远坂堇还有些困,靠在樱的肩头打着瞌睡。樱一向对她格外纵容,这时候也由着她,还伸手托了一下她的下巴让她靠得更安稳,又拨开了紧贴着她脸颊的头发。 自从远坂堇去了礼园,姐妹之间便少有这样的时光,这样亲密无间的模样甚至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已经快要……十一年了啊。 樱的手指轻轻绕着鬓边的缎带,十一年前,自己差点被送到间桐家的时候,姐姐送给她的缎带。面对大人们的决定,孩子们的心情是多么的无力,就算是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姐姐……也没有办法。 而那个时候,让这一切得以改变的是…… “堇。”樱轻轻唤了妹妹的名字,“姐姐还不知道吗?” “嗯,不知道。”远坂堇闭着眼睛回答了她,因为困倦显得声音软软的,“因为和小樱约好了嘛……不能让姐姐发现……而且,姐姐太要强了嘛。” 凛太过要强了,不允许自己在妹妹们面前示弱。 因为如此,至今为止,她一次也没有许愿,也一次都没有发现……远坂家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自己身边。 ——就像父亲那样。 “姐姐太心软了。”作为魔术师来说,樱想,“所以——” “我知道,不会让她发现的。”远坂堇把樱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一些,把脸往里蹭了蹭,“要让姐姐选择的话就太残忍了,不要让她做出选择就好了,我知道……让我再睡一会嘛。” 远坂樱哑然失笑。 确实,对于妹妹来说,比起那些遥远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困意。 “那就睡吧。”她拨弄了一下妹妹的头发,“到地方我会叫你的。” -- 第12页 不过…… 樱垂下眼,看着远坂堇格外长的睫毛,将某个浮上脑海的问题再度压到了意识的最深处。 不想告诉姐姐的理由,并不只有那一个就是了。 她歪过头,靠着妹妹的脑袋,也小小地打起了盹。 然后,理所当然的,两个人一起睡过了站。 “……该怎么说呢。” 好容易才换乘完毕走出了电车站,远坂堇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句子来总结这一次的状况。 “总之,这就是远坂家的诅咒吧。”她点了点头。 ——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就是远坂家代代相传的诅咒,从父亲到姐姐,看来连小樱也不能幸免。 远坂樱单手掩着脸,似乎很想找个阴暗的墙角蹲进去。 “非常抱歉……” “没什么,我们今天出来得早,时间还很宽裕。而且也是很有趣的体验,我还没有和小樱一起坐错过车呢。” 和自己的孪生姐妹在一起,远坂堇也显得格外活泼一些,她看了一下商场的方向,牵起小樱的手,朝着那边迈出脚步。 两人按照预定计划去买了文具、马克杯和衣服,远坂堇还买了一个特别可爱的黑猫抱枕,抱在怀里一路走过来,两个美少女一起逛街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她怀里眯眯眼的大黑猫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远坂堇对于这一切目光都习以为常,她全然无视了路人的目光,倒是在看到商场大显示屏上的广告时忽然停下脚步,轻轻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 远坂樱也停下脚步,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大大的电子屏上是关于将棋职业赛的广告,那些太过复杂的头衔和赛名远坂樱也看不太懂,不过,有一样东西,是不管懂不懂将棋、什么年龄段的人都能看懂的。 “好漂亮的人……”她看着屏幕上那名白发少年喃喃。 即使在大屏幕上也毫不失色的容貌,甚至还要胜过一些专业的明星模特,穿着白色的和服,单手撑着下颌望着棋盘的少年,真的是非常的美丽。 屏幕的下方用秀丽的字体标出他的名字——宗谷冬司。 “天才棋手”“神之子”“新人王!”“最年轻的名人?”等等字样在屏幕上滚动而过,似乎是对宗谷冬司作为职业棋手的人生的最佳注解。但是比起这些都更引起远坂樱注意的,是小堇看着这个人的眼神。 “啊……”她很快便想起了昨晚餐桌上所聊起的那个话题,“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是的。”远坂堇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垂下眼帘,“要是能见到就好了。” “也不是不行。”樱用手指点着下颌思考起来,“看上面所说的比赛地点,似乎离这个商场不远……一会儿吃完饭以后要不要去那里看看?也许会碰到也不一定。” “嗯。” 堇也微微地笑起来,伸手握住孪生姐姐的手。 “一定会碰到的。” 她轻声说。 因为这是远坂堇的愿望。 第7章 宗谷冬司是在将棋会馆外遇到远坂堇的。 今日的对局结束得比预料中更快,媒体们也意外的没有过多纠缠,这让他比平日更早从赛场上脱身,走出会馆大门的时候,一直照料他的神宫寺会长一边咂舌,一边拍着他的肩。 “总觉得宗谷你今天有点微妙的不在状态啊。”神宫寺会长抱怨着,不过却完全没打算得到什么回答。 不在状态……吗。 “因为落子声太吵了。”宗谷冬司平静道。 “太吵了啊,的确,这次的对手是那个……等等?!”神宫寺会长大惊失色,“太吵了?等等你什么时候能听到的???不对不对,你刚才那句话是在回我???” “……” “啊我真是好感动……喂你等一下!不要这么无情地掉头就走啊!” 神宫寺会长一把拖住抬脚就走的宗谷冬司,停止耍宝,清了清嗓子,神色郑重了一点。 “那么,这次大概能听到多久?医生怎么说?” 眼前的这个人,是将棋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不,或许会成为无人能与其争辉的白月,神宫寺有这种预感。 因为他有那种天赋,更有与天赋相匹配的,令围观者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努力。 或许就是太过努力,才会变得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徘徊在“听得见”和“听不见”之中,不管做了多少次检查,医生也只说是“因为压力”。 而最令神宫寺会长担心的,便是宗谷冬司对此的态度。 ——变安静了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啊你这个臭小子!将棋之外你还有自己的人生啊! 五十代的会长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由得捶胸顿足,恨不得亲自给某个不懂体谅老人心的年轻人开开窍(物理)。 而完全不懂会长担忧的某个年轻人只是歪了歪头,沉思片刻,给出了平淡的回答。 “突然能听见的理由不清楚,不过,因为这一次听得见的时间比以前都要长也更稳定,医生说,可能这一次会痊愈也不一定。” “是吗?”神宫寺会长一怔,面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 谈话到这里,二人也刚好步出会馆大门,在走过长长的走道时,恰好与两名少女碰了个正着。 -- 第13页 “下午好,宗谷学长。”为首的那名少女.优雅地向他们欠了欠身。 “下午好,堇。” 宗谷冬司也自然地回了一礼。 神宫寺会长的眼神一瞬间犀利了起来。 有情况! 这可是那个宗谷——再说一遍这可是那个宗谷!是除了下棋万事不关心连吃饭都简约到最不费时的食谱喝柠檬红茶都不放方糖只放葡萄糖的宗谷!!! 作为看着他长大的将棋协会会长,神宫寺完全可以断言,宗谷冬司完全就是个女性绝缘体!!!别说和女孩子正常说话了,他可能在和女生面对面的时候心里都只有棋局和棋谱啊!!! 现在!那个宗谷!居然记住了一个学妹的名字!他还在和她说话!还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这绝对绝对绝对是有情况啊!!! 神宫寺会长抖擞精神,竖起耳朵偷听那边的谈话。只见被宗谷冬司称为“堇”的少女稍稍侧过头,用那双清澈又通透的冷绿色眼睛望着宗谷冬司。 “既然遇到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少女的十指交叉在一起,无意识绞紧了,“我听说有家店的料理很不错,我和姐姐想去吃,但是两个女孩子去那种店的话好像会被人议论……所以,能不能拜托宗谷学长陪我们一起去?” 宗谷冬司思考了一下今天的日程:“不,我今天……” “他今天有空!”神宫寺会长一记肘击把宗谷冬司没说完的话全捶回了肚子里,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前一步,“之后的什么媒体会啊是我们这些老头子的活动,和宗谷这样的年轻人没关系,你们年轻人就去享受青春吧!好了宗谷,刚好你也没吃饭,快去吃晚饭吧!” 在背对着那对少女的角落,神宫寺会长一边勒着宗谷冬司的脖子,一边对他露出了无比凶恶的眼神,左眼写着“你这个木头”右眼写着“快给我滚蛋”。 开什么玩笑!难得有这种一看就教养良好的正派女孩子看上宗谷!而且还长得那么可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宗谷冬司!!! 神宫寺会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这门婚事(?)吹了的话,宗谷冬司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 “多好的女孩子啊,你给我把握住机会!快去!”他把宗谷拉到一边,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把自己的叮嘱灌到他脑子里,“这就是青春!青春懂吗!不想老了以后喝着酒回忆起来自己一片空白的青春现在就给我去!” “……” 虽然完全不懂会长到底在说什么,但宗谷冬司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被会长大人一巴掌拍在背上,推到女孩子们面前。 “好了,那么,接下来是年轻人的时间~”五十代的老人笑得像弥勒佛一样,刷地一摆手,“老夫我就先告辞了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神宫寺会长的踪迹就已经在几十米开外,只留下一地滚滚绝尘,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老当益壮。 宗谷冬司收回目光,对着远坂堇微微颔首。 “那么,我们要去哪家店?”他平静地问。 十五分钟后—— 两人已经坐在了餐厅的座位里。远坂樱中途找了一个理由先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宗谷冬司点了乌龙茶和汉堡排咖喱饭,远坂堇点的则是可乐必思和枫糖松饼。因为快到圣诞节,店里店外都已经热热闹闹地准备起了圣诞的装饰,还没有到节日,节日的气氛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传递到每个人的眼前来。 宗谷冬司的目光在邻座的两个女高中生身上一扫而过,不过,以他的性格,却不会在这时候说些什么让女孩子下不来台的话。这无关体贴或者修养,只是宗谷冬司个人的性格使然。 “宗谷学长在想,这种店就算是两个女孩子一起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对吧?” 远坂堇微笑着,轻轻拨弄着杯子里的吸管,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上画着圈。她宝石一样的绿眼睛静静注视着宗谷冬司,在对上他的目光的瞬间弯起眼睛。 “因为那时候学长身边有人,如果不这样说的话,感觉会有点奇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实我只是想和学长多呆一会儿,你会觉得麻烦吗?” 宗谷冬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意外的,心里浮现出来的感觉是…… “不会。”他轻声道,“我不觉得麻烦。” 会让人觉得麻烦的,是掩藏在话语下的话语,害怕出错、不想被人嘲笑、想要愚弄他人……人们常常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用尽方法去掩饰真实的想法。比起那些暧昧矫饰的言辞,空洞的程序化的官方应答……这种直白而坦率的自我表达,宗谷冬司并不讨厌。 和第一印象不同,远坂堇意外的是一个非常坦率的人。他想。 会称呼她为“堇”,也是她的要求。说着“因为有两个姐姐,所以如果叫我远坂的话,我会有点弄不清是在喊谁”拜托他直接喊她的名字。现在想来,也是可爱而又直白的小心思。 宗谷冬司虽然常常显得很迟钝,却并不是愚钝的人。 到了这种时候,如果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得,就已经不是不解风情,而是令人生气了。 “堇,你……” 他思考了一下措辞,能够破解千百棋局的大脑,此刻却有些难以抉择要使用什么样的话语,才最能概括这一刻的心情。 -- 第14页 而最终,上浮到唇边的,居然还是那一句太过常见,以至于让人觉得分外单薄的问句 。 “……喜欢我吗?” “喜欢。” 远坂堇回答得很是干脆,似乎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那双纯澈的冷翠色眼眸望着他,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矫饰与忸怩。 “我对宗谷学长,是一见钟情。” 她坦率而又自然地问了下去。 “学长有女朋友吗?”她稍稍前倾身体,仰望着他的眼睛,“没有的话,你觉得我怎么样?” “……” 就像在棋盘上突然被对手从正面下了一手好棋一样,面对这样直接的正面进攻,宗谷冬司一时居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远坂堇观察着他的神情,歪了歪头。 “讨厌我吗?”她问。 装着乌龙茶的玻璃杯里,冰块融化发出了细微的破碎声。 “不讨厌。”他说。 于是远坂堇微笑起来,她眼睛的线条本就柔美,在这一笑间越发显得妩媚,像是亲人的猫猫,用甜美而又缱绻的眼神望过来。 “有点喜欢吗?”她坏心眼地选用了暧昧不明的言辞。 冰块破碎开来,和下面的冰块相撞,让原本近乎静止的茶水也轻轻旋转起来。 “有一点。”他轻声道。 如果一点都不喜欢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那……要不要试着交往看看?” 她用猫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抛出了最后的问题。 第8章 然而在宗谷冬司回应之前,一道尖锐的火警铃声打破了暧昧的氛围。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快走快走……” “妈妈——呜呜呜——妈妈——” 人群慌乱起来,如同潮水一般从店铺里涌出,急急忙忙地离开商场。远坂堇与宗谷冬司只是稍一迟疑,便被堵在了队伍的最后。 人群一拥挤,就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远坂堇一不小心便被一个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子挤得一个踉跄,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撑了她一下,待扶她站稳之后,宗谷冬司收回手去,目光四下梭巡,很快便确定了一个方向。 迈出一步之后,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远坂堇,似乎是在等着她跟上来。 少女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逆着人流挤到他身边,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白发的少年抬起没有被她牵住的那只手臂,隔开人墙,一路领着她走到了一条格外隐蔽的楼梯,大概是平日用来给清洁人员上下楼的,和通用的安全通道不在一处,是以也很少有人从这边走。 大门关闭,空荡荡的楼道里,一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宗谷学长的观察力很好呢。”远坂堇依然牵着他的衣袖,任由少年带着她往楼下走。 “因为习惯了。”少年淡淡地回了一句。 习惯了什么? 大概是习惯了没有声音的世界,不管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双眼去确认周边的情况吧。 这个世界对于听不到的人是异常残酷而危险的,因为听不到,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所作出的应对是不是正确的……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用眼睛去替代双耳的生活。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自然而然的将周围的全部环境收入眼中,也就很容易看到那些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和细节。 但是这个人说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样。 这让远坂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握住他的手。她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因为宗谷冬司侧过身来的动作错过了。 “小心。”宗谷冬司抬起手来,轻轻扶了一下她的手肘,“这里的台阶有点高。” 远坂堇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帘,看着最后那几级高度不均很容易摔倒的台阶,慢下脚步,稳稳地走了过去。 走下这几级台阶,便很快到了出口。宗谷冬司打开通道口关闭的大门,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怔了一下。 “怎么了?”远坂堇从他背后走出来,却也不由得怔了怔,“……五条老师?” “哟!” 头发立起来还用绷带缠住眼睛怎么看怎么不是正经人的不良青年教师抬起手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 更正,是冲远坂堇打了个招呼。 远坂堇低下头,稍稍用食指推了推眉心。 “五条老师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逐一从五条身边四个少男少女身上扫过,“……这几位是?” “禅院真希。”一指那个戴着眼镜背着刀袋满脸写着不快的高挑少女。 “狗卷棘。”再一指那个把竖领拉起来挡住下半张脸的沉默少年。 “乙骨忧太。”又一指穿着打扮看起来最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就又拘谨又阴郁的黑发男生。 “胖达!”这是特意用隆重介绍pose推出来的……大熊猫??? “全部都是我可爱又重要的学生哦!” 三人带一只熊猫的奇怪打扮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五条悟这个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哔)岁的青年看起来中二。这只可恶的大龄中二病还特意摆了一个十分故作可爱的剪刀手。 “啊,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位是远坂堇,是我上次去女子学院临时实习三天认识的学生!” -- 第15页 禅院真希已经一把捂住脸扭过头去,假装完全不认识那个正在耍宝的大龄中二病。狗卷棘则是单手打了个招呼,含糊地在立领后面说了一句“海带”。熊猫倒是一脸开朗地说了一句“我是胖达请多指教”……但是这落在本以为他是爱穿熊猫玩偶装的一般人的眼中更恐怖了啊?! 于是最后只有乙骨忧太缩着脖子,怯怯地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将犹疑的目光投向五条悟。 “那个……五条老师……”他迟疑着指了指远坂堇二人,“他们应该是一般民众吧?” ——这时候就赶紧让一般民众走啊!不要在诅咒地点前面拖着人家闲聊啊你的常识呢?! ↑ 乙骨忧太的心声完全写在他的脸上。 “一般民众吗?”五条悟居然真的托着下巴作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确实啊,远坂同学没有‘力量’也‘看不到’,按照这边的说法,的确应该算是‘一般民众’呢。” 禅院真希皱着眉,不耐烦地咂了下舌:“那就让人家走啊。” “不过不行,我还有话要和远坂同学单独说。”五条悟轻快地拍了拍手,从靠着的墙面上坐直身体,“这次任务还蛮简单的,乙骨你们自己进去做就好,老师相信你们哟~” 禅院真希一个战术后仰:“别用那种语气说话好恶心!” 乙骨忧太纠结地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简、简单吗……一级也能叫简单吗?” 被乙骨投以求助目光的熊猫:“……我们能搞定的吧,大概。” 狗卷棘已经双目放空,抛出了代表否定的短句:“木鱼花。” “没问题没问题,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小角色嘛。”五条悟微笑着走到远坂堇面前,稍稍弯下腰,“怎么样,小堇,我们单独谈一谈吧?”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似随意地理了一下自己的绷带,从绷带的间隙中,那只眼睛注视着她,冰一样冷彻的蓝。 于是,远坂堇也微笑起来了。 “我明白了。” 这一刻,柔软的笑靥,含笑的眼波,脸颊上蔷薇般的红晕……都徐徐从她身上褪去了。她又变回了那个五条悟所熟悉的礼园大小姐。 ——空虚的优雅,无用的高贵。美丽而空无一物的人偶。 远坂堇稍稍后退半步,侧过身,有礼地对着宗谷冬司欠了欠身,乌黑的长发从她的肩侧滑落,如同乌鸦骤然张开的漆黑双翼。 “宗谷学长去外面等我吧。”她轻声道,“这位是以前的老师,我们说几句话就过去。” 宗谷冬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颔首,而后伸过手来,拿过了她手中装文具的纸袋。 “我在商店街外面的咖啡馆等你。” 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 待到宗谷冬司离开之后,远坂堇才抬起手来,将长发挽到耳后,宝石一样的绿眼睛看着五条悟,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思绪。 “五条老师,想对我说什么呢?” 她的语气平静而又倦怠,如同做工精致的法国人偶,看不出明确的喜怒。 “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吧?明知故问可是坏习惯。” 五条悟将她带到一旁,让四人组听不清他们对话的位置,那只冰蓝色的眼睛在绷带后静静注视着她,洞察一切的,通透而又了然的目光。像是要揭破她所伪装的平静一样,他开口了。 “我在那个男生身上看到了扭曲的波纹。”他平静地陈述着自己观察到的事实,“你为他……不,你对他许愿了吗?” “这件事,和老师没有关系吧。” 远坂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明确的拒绝之意。不过如此委婉的示意对五条悟这种人来说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他挥挥手就打散了这份拒绝,比他打散咒灵更轻松。 “不不不,当过一天的老师也是你的老师嘛。作为老师,关心学生的成长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 幸亏这句话没给乙骨他们听见,不然禅院真希现在就要表演一个暴揍失格教师。 而五条悟本人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什么问题,不仅不会,他还十分自信地感觉自己是天上地下最关爱学生最体贴最善良最有事业心的老师。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说出了作为师长应当说出的训诫—— “早恋是不好的。”他语重心长道。 “……………………” 这一瞬间,连远坂堇的眼睛都失去了高光。 “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恋爱自由恋爱自由~” 五条悟摊开手,说出了“以教师身份绝对不该对学生说的话TOP3”的禁句,要是让夜蛾校长或者随便哪个校长听见了都要当场把他拽去办公室训诫半个小时。不过他却全然不以为意,反而低下头去,定定地看着远坂堇的眼瞳,声音终于正经了些许。 “以扭曲的方式开始,只会得到扭曲的结果。所以,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远坂同学。” 那句话,是真切的关心。纯粹基于好意与作为师长的责任,而向她传达出来的劝诫。 远坂堇确实地领会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仰起头来,不避不让对上了五条悟的视线。那双冷翠色的眼眸,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决意。 “——那我就扭曲到最后。” 她如是说。 -- 第16页 恋爱中少女的强力意志,就算是最强的咒术师,也要为之让步。五条悟张开双手,稍稍后退了一步。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说。 远坂堇低下头,向五条悟鞠了一躬。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在离开之前,她顿了顿,方才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五条老师。” 五条悟抱着双臂靠在墙上,闻言露出了一丝略感意外的微笑。待到她走远了,他才再度将绷带仔细地缠好。 “真是……让人好奇啊。”他笑了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那份让世界都为之扭曲的愿望,从一开始就以扭曲对方意志展开的恋情……最后会招来什么样的结果。 他会看下去的。 不过等五条悟一转身,便迎上了四名学生看垃圾一般的目光。 “人渣。”禅院真希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呜哇,女高中生啊,看起来还有男朋友的样子,这可真是不妙了……”这是喃喃自语的熊猫。 “金枪鱼蛋黄酱。”狗卷棘的眉头皱得很深。 “老师。”乙骨忧太神情严肃道,“N.T.R是不好的。” 五条悟微笑着说:“你们……都想死吗?” 姑且不提那边和女孩子说话态度过于轻浮活该风评被害的不良教师,这一边,远坂堇很快便找到了宗谷冬司和她约好的咖啡馆。在和他一起离开时,白发的少年忽然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她的手边。 “宗谷学长?” 远坂堇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像雪一样苍白昳丽的少年望着她,眉眼安然,语调平静地说道。 “之前,你想牵手吧。”他又向前伸出手,轻轻将她冰冷的手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可以吗?” 远坂堇一怔,而后微笑起来。 “嗯。” 蔷薇般的薄红攀上了她的脸颊,她轻轻收拢了手指,直到指间的肌肤也紧紧相贴。少女垂下眼帘,避开了少年过于坦然的目光。 “这样就好。”她喃喃。 就算扭曲的方式只会得来扭曲的结果……我也会扭曲到最后。 第9章 (重写) 虽然清少纳言曾经说过“冬天是早晨的时候最好”,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冬天的早晨要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实在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情。光是把脚伸到透骨的冷空气里,就令人不由得一个激灵,恨不得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绝对不要出去。 远坂堇也不例外。 而对于赖床的女儿,全天下的妈妈都十分无情——葵夫人走过来,干脆利落地把她的被子整个掀掉了。 “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堇。” ↑再说一遍,对于赖床的女儿,全天下的妈妈都十分无情,就算是大和抚子也不例外。 而这一冷酷无情的举动,让远坂堇直到上了早餐桌都还忍不住要抱怨。 “居然把被子整个掀走,妈妈好过分。” “但是不这样做你就不会起床吧。” 一击KO。远坂堇“呜”了一声低下头。 “好了,吃早饭吧。”葵夫人将盛好的米饭搁在小女儿面前,语气变得温和了一点,“从这里去学校坐电车都要四十多分钟呢,不早一点起床可不行。” “我知道啦,但是……” 想赖床是人的本能嘛! 说出内心实话大概会得到“母上大人不赞同的目光”,远坂堇只好低着头乖乖的吃早饭。 远坂家素来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母女二人的早饭桌上十分安静,只有电视机里播报晨间新闻的女主播的声音在回响。 “挖眼魔事件的新受害人出现,■■■,5岁……” “米花町的摩天大楼再度遭到爆破,现场一人死亡九人受伤……” “池袋的不良少年组织‘G少年’和‘红天使’冲突日益激烈,在此特别提醒,近期请不要穿着红色与蓝色的衣物经过池袋地区……” “发生在儿童间的高楼坠亡事件激增,在此提示学校与家长们,请注意对孩子的安全教育……” ……总之,似乎全部都是非常不妙的新闻。 远坂堇搁下筷子,用手帕擦过嘴唇。 “那么,我先出门了。” “记得戴上这个。”葵夫人站起身,在她手腕上扣上了宝石的手链,“凛特意为你做的,有护身和驱邪的作用。” 她点了点手链上的海蓝宝,面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还有这个,是三月的幸运石,可以增加好运。” “会被风纪委员说的吧?”远坂堇露出了有些甜蜜又有些为难的表情,“校规好像不允许学生戴首饰来着……” “现在外面那么危险,当然还是你的安全最重要。”葵夫人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樱好像也一起帮忙做了这个,是姐姐们的心意,你就戴上吧。” “好吧。”远坂堇摸了摸宝石,面上浮现出小小的微笑来,“那我就祈祷不会被风纪委员和教导主任发现吧。” 离开家门的时候,远坂堇还是下意识抚摸着那条宝石的手链。紫水晶、黄钻、红宝石……负责为这些宝石注入魔力与术式的人是凛,负责把它们精巧地编织起来,镶嵌成年轻女孩子都会喜欢的时髦式样的人……大概是樱。 小樱素来都比凛要更细心一些,也很喜欢手工活。远坂堇几乎都能想象她在灯光下编织这条手链的样子……恐怕连宝石的大小都是她特意叮嘱过凛的吧,毕竟太过夸张的珠宝就有些太引人注意了。 -- 第17页 “别太欺负姐姐了啊……”远坂堇有些苦恼地将手链贴在嘴唇上,“给这么小的宝石注入魔力,还做成自我搜寻被动发动的术式可是很为难人的……小樱就是喜欢给姐姐出难题。” 不过,这种温柔里又带点坏心眼的地方,才是小樱的风格嘛。 电车从出町柳出发,始发站的人很少,远坂堇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文库本的《女生徒》开始看。太宰治的小说她已经看过许多次了,但是……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要看《女生徒》才对。 沉浸在十四岁少女不安而又温馨的世界里,余光却依然能够看到电子屏上无声播报的新闻。 “少女因‘恶魔附身’杀死父母,并吃掉兄长的手臂,现已被强制收容治疗……” 「我穿上昨天新做的衬衣,胸口处绣了一朵小小的白蔷薇,穿上上衣,这朵刺绣小花就看不见了,谁都不会知道,为此我有点小得意。」① “发生于巫条大厦的连续坠楼事件再演,第九名死者出现,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我摘下眼镜,试着笑了一笑,眼睛也很漂亮,蓝蓝的,清清澈澈。大概是对着黄昏时分美丽的天空凝望了许久,所以眼睛也变美丽了。」② 现实与书本交错在一起,一时让人分不清,究竟那一边才是虚构。是布满了死亡与无常的这一边呢?还是鲜活却又不安的那一边呢? 在困意还未全然消退的清晨,远坂堇坐在电车中,听着种种过去在礼园中感受不到的嘈杂,封闭如真空般的学校里接触不到如此庞大的信息,被无数的文字、色彩、影像与声音所包围着,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丝明悟。 她是如此真实地生活在这个充满了危险与不安定的社会上,尽管这个世界比少女的情绪与幻想还要深不可测、反复无常。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远坂堇忽然感受到了某种视线。 然而当她回过头去,却又什么也没有发现。 ……错觉吗? 她想。 到站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少女提起书包,和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与学生一起挤下电车——到了换乘的时候了。 在她完全离开之后,男人才放下报纸,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口袋。 ……意外的很敏锐啊。 他想。 要想些别的办法下手才行。 远坂堇对于这一切毫无所觉,她只是很开心地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宝石手链,伸手挽住了少年的手臂。 “果然,幸运石带来了好运呢。” 她微笑着看向白发的少年。 “宗谷学长……不,冬司,早上好。居然能在早上的电车上碰到,今天我果然很幸运。” “早上好,堇。”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让开一个空位,让少女能够轻松地站在他和电车门的空隙,他所隔出来的小小空间。 镜片后的眼瞳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一眼某个以不怀好意的目光窥伺少女的中年男子,他侧过身,用身体阻隔了那些意义不明的视线,再度拿出棋谱来读。 “不行。” 少女却牵住了他的手腕,柔软的双手从来没有经过任何劳作,细腻得近乎婴儿肌肤的触感。 她的后背抵着电车门,稍稍仰起脸来看他,在宗谷冬司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之后,她忽然抬起手来,又快又轻地从他脸上摘走了眼镜。 “堇……?” 宗谷冬司并非是那种“其实视力很好只是为了显得酷帅才戴平光镜”的无聊男生,突然被摘走眼镜,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斑斓的色块,连棋谱上的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睁开时,眼前的忽然有一张脸变得清晰。 原来是远坂堇踮起了脚尖,凑到他的眼前来。少女美丽的面庞如同精致的法国人偶,连肌肤都在灯光下呈现出些许透明感,像是最好的瓷器。但是现在,这张脸上却带着些许气恼又无奈的神情,对着他微微地笑了。 “要看着我才行。”她就算是说着这种任性的话,也是格外可爱的,“棋谱下了车也可以看,但是到了学校就要暂时分开了……至少现在,要看着我吧?” “……” 可爱的女孩子用可爱的语气说出这样可爱的话来,没有人能抵抗。就算是宗谷冬司也不行。他顺从地放下棋谱,静静地注视着远坂堇。如她所言,仔细地,认真地,只注视着她。 在少年澄澈而直白的目光下,反而是少女先不好意思起来,蔷薇般的薄红爬上她的脸颊,最后倒是她先低下头去,匆匆忙忙地把眼镜往他鼻梁上一架,捂着脸弯下腰去了。 “算……算了……你还是看棋谱吧……我不打扰你了……” “……” 宗谷冬司茫然地扶正了眼镜,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女孩子都是这样奇怪的吗? ↑对自己专注的目光多有杀伤力毫无自觉的罪恶之人。 不过…… “堇。”少年诚实地把自己观察到的结果说出来,“你今天很漂亮。” “……唔……唔嗯。” “制服很适合你。” “真……真的不用再说下去了……” “?” 看着已经连耳朵和后颈都红起来的少女,少年再次感到了困惑。 -- 第18页 ↑对自己的声音说出这种言辞多有杀伤力毫无自觉的人真是罪大恶极。 远坂堇只能选择再次打开文库本挡住自己羞红的脸,却怎么也无法沉浸在文字当中。见她这样,宗谷冬司也只好再度拿出棋谱,只是,在举起棋谱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有点奇怪。 他的目光转向电车的车厢,仔细地打量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微妙的违和感和不自然始终在他的脑海中作响,如同细小的电流音。像是每次下了坏棋,松开棋子时总有一种指尖的皮肤被剥离开的感觉那样。微小的直觉,如同提示般的不和谐音。 但是他的视野中却没有任何异常的人。 ……总觉得有人在看这边,错觉吗? 他想。 右手无意识地落下,轻轻搭在少女的肩膀上,那是连宗谷冬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个回护的姿态。 “放学以后,可以陪我去买个手机吗?”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车厢内,话却是对着远坂堇说的。 “我不太清楚手机的功能和型号。” “可以啊。” 少女从文库本后面抬起眼来,静静看着他下颌处白得像雪一样的肌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只是,还有一些微小的疑惑萦绕在她脑中。 “不过……为什么突然想要买手机了?” “联系还是太不方便了。”他很自然地说,“有手机的话,你什么时候都能找到我吧?” 远坂堇这回是彻底脸红了。她将文库本盖在脸上,挡住如同霞光般飞上脸颊的红晕。 “……” 说这种话太犯规了。 她有些气恼地想,心里却不知为何,像是盈满了蜜酒一样,甜甜地涨起潮来。 “如果有奇怪的人盯着你,一定要告诉我,堇。” 宗谷冬司叮嘱道。 第10章 “远坂同学想好加入哪个社团了吗?” 课间休息的时候,赤司征十郎忽然向她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社团?” 在礼园几乎听不到这个词,这让远坂堇很是陌生地眨了眨眼睛。好在家里两个姐姐都有参加社团活动,樱还是弓道部的主力之一,这让她不至于天真到问出“社团是什么”这种社死发言。 “必须参加吗?”她有些苦恼地偏过头。 “学校对于社团活动很重视,有对应的学分要求。”赤司作为学生会长尽职尽责地讲解道,“可以的话,还是尽快选择一个社团加入为好。虽然现在不是社团招新时间,不过我可以帮你询问一下相关的负责人。远坂同学有什么特长爱好吗?” “嗯……”少女的目光游移了一下,“看书和画画吧。” “那就是文学社和美术部了。”赤司征十郎拿出一张社团报名表,递给远坂堇,“虽然洛山的运动系社团更出名,不过,文化系的社团实力也不弱。如果远坂同学有兴趣的话,放学后可以去各个社团的活动室看一下,实地考察之后再决定自己进哪个社团,我认为这样会比较好。” “谢谢你,赤司会长。”远坂堇怀着感恩的心,双手接过报名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能从对方手中抽回那张单薄的A4纸。 远坂堇困惑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赤司征十郎从上方投下来的视线,异色的瞳孔倒映着她的面容,显出一种略显冰冷的氛围。 ……原来学生会长也戴美瞳吗?真时髦啊,不愧是外面的世界,连学生会长都如此时髦。 没有见识的礼园女学生如此感慨,并且深深为自己的见识浅薄而感到惭愧。 认为优等生就不会在学校化妆戴美瞳什么的……实在是太狭隘了。 远坂堇一边无意识地和赤司征十郎就一张纸展开角力,一边暗暗思考着,如果不是两人实在不怎么熟,她一定要问一下赤司会长的美瞳到底是哪个牌子,看起来好自然,戴着去打篮球都不会滑片的样子,她也想要。 上次工作时间美瞳忽然滑片的惨痛经历着实给她留下了不浅的心理阴影……还是等熟悉以后再问赤司会长他的美瞳是在哪里买的吧。 “失礼了。”赤司征十郎松开手,让远坂堇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张表格,“不过,远坂同学为什么到现在还称呼我为‘会长’呢?” 明明是同班同学。 “为了表达对学生会长的感激之心。”远坂堇收好表格,准备今晚回家再填写,“我问了很多没常识的问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赤司停了一下,又道,“你不是我的部下,不用叫我会长。” “好的,赤司君。” 远坂堇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反而让赤司征十郎心中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 “文学社有出勤天数的要求。”他忽然说道,“美术部的要求相对宽松,麻生学姐也比较好说话。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这是明晃晃的开后门。远坂堇心怀感激的记下,并且默默将美术部的优先级提到了第一顺位。 “谢谢你,赤司君。” 于是,当天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远坂堇便拉着宗谷冬司去陪她实地考察了。 赤司君作为学生会长实在太辛苦了,而且还有篮球部的社团活动,这点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吧。 -- 第19页 远坂堇十分体贴地想。 “冬司没有加入社团吗?”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如同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湖泊,明亮而又带着些许耀眼的感觉。冬日的白昼素来短暂,因而在明媚中又带出了些许干涸的意味,远坂堇行走在这即将消亡的光湖之上,不由得回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和时下在女生中很受欢迎的运动系少年不同,宗谷冬司苍白得几乎像雪一样。窗沿下的积雪反射着阳光,当他走过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要融化在雪光中一样。 “我在将棋社有挂名。”他简单地回答,“职业棋手不能参加相关的高中联赛,我只是偶尔给他们提出指导。” “那么,社团有有趣的事情吗?礼园没有社团活动,我也只是听姐姐们偶尔聊过那方面的事情……”比如说弓道部那个出了名的助人为乐的奇怪学长,“我想知道冬司的社团生活是怎么样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宗谷冬司思考了一会儿,回想起来的却都是…… “……一直在下棋。” 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有木质的棋盘,不断落下的棋子,无以计数的棋谱和棋局。 将棋的话,不管在哪里都可以下。所以……如今能够回想起来的,也只有下棋这件事而已。 “……冬司真的很认真。” 远坂堇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这样说。 而后,她伸出手来,挽住了宗谷冬司的手臂,将头轻轻靠了过去。 “不过,虽然很任性,但我还是希望……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冬司可以只想着我。”她轻声说,“不要想着哪里的棋局,不要想着没看完的棋谱,不要想着先前下的某一手棋子……而是只想着我。” 很任性吧。很骄纵吧。甚至都有点暴君式的专横吧。 但是…… “谁让我喜欢冬司呢。”纤细的手指抓紧了少年的衣袖,“不管将棋有多重要,我都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能够只想着我。就算这样是坏孩子,我也还是这么想。” 就算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多么自私又糟糕的愿望。 “我本来就这样想。” 然而,少年却理所当然一般,说出了她都没有想过的话。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下棋的事。” 至少,此时此刻,当他们一起走在洒满阳光的长廊上,他的心中并没有响起,那经久不息、仿佛永无止境一般的落子之声。 那句话,究竟是由她的愿望扭曲而来,还是少年发自本心的念头呢? 就算是远坂堇,此刻也分辨不清了。 ——以扭曲的方式开始,只会得到扭曲的结果。 在这一刻,远坂堇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五条老师那句话的真实含义。 “怎么了,堇?” 因为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宗谷冬司还被她拉着手臂,不得不回过身来,然而在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间,他有些怔住了。 “……你在哭吗?”他有些不确定的问。 少女的眼中并没有眼泪,也没有什么伤心欲绝的神情,她只是微微垂下脸,睁大了眼睛静静站在那里,宗谷冬司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不,没有。”远坂堇仰起脸来,轻轻地微笑起来,“只是……太开心了。” 只是……太难过了。 如果没有以那种扭曲的方式开始就好了……这样的想法,连一秒也没能留存在她的大脑中。 只是……只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许愿的时候没有那么轻率就好了。 【想要被他看见】 【想要和他说话】 【想要……他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 如果没有许下第三个愿望就好了……不,再谨慎一点就好了。至少在这一刻,她忍不住这样想了。 但是如果没有许下那种愿望的话,她真的可以拥有吗? 这个问题,远坂堇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所以,她只是垂下手,用力地攥紧了宗谷冬司的手。十指交叉在一起,紧紧地、紧紧地相扣着。 “我们走吧。”她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着说。 才不会就这样放手。 像是要回应某个根本不在这里的白毛不良教师一样,远坂堇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那时的回答。 ——那我就扭曲到最后。 两人走在光线渐渐沉没了的长廊中,在接近美术部的活动室,已经可以闻到水彩和油画颜料的气味时,远坂堇忽然开口了。 “等到下雪的时候,我给冬司画一张像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菲薄的、随时都会融化在空中的细雪。 “冬司给人的感觉,就像雪一样……一定会非常相称的。” “好。” 少年微微颔首,面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我会等着的。” 远坂堇又微笑了一下,轻轻扣响了美术部的大门。 “你好,我是新转入一年级的远坂堇。”她优雅地鞠了一躬,“抱歉打扰了,请问,可以让我参观一下美术部的部活吗?” 靠在窗边画着什么的长发少女回过身,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当然可以。”她用戴着戒指的右手轻轻理了一下头发,“你好,我是三年级的麻生绮罗,是负责美术部的人,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 第20页 …… …… …… 于是,第二天,远坂堇便将美术部的入社申请递交到了赤司征十郎的桌子上。 “果然,就像赤司君说的那样,麻生学姐人很好呢。” 远坂堇回忆着昨天在美术部的对谈,心情也变得很愉快。 “社员之间基本不会相互干涉,想画些什么都可以,没有强制的出勤天数要求,组织的活动和比赛都遵循自愿参与原则,指导老师人也很和气……没想到会有这么适合的社团呢。谢谢你的推荐,赤司君果然很可靠。” “能帮到你就好。” 赤司征十郎淡淡道。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不过,美术社有入社的基本功考察吧?麻生学姐虽然很好说话,但这方面还是很严格,很少有人能马上就通过她的考察……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 “嗯?可以啊。” 远坂堇打开自己带来的画夹,从中抽.出一张画纸递给赤司。 赤司征十郎接过画纸,大略扫了一眼,微微扬起眉来。 这个画风…… “朝日遥?” 远坂堇整个人僵住了。 第11章 (修) “朝日遥?” 一直到坐在天野编辑来接她的轿车上,远坂堇都还在思考赤司征十郎那天的问题。 赤司君……从画风发现她就是朝日遥了吗?还是说,是以为她是在模仿朝日遥的画风呢? 因为他没有明确地询问下去,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这令远坂堇稍微感到有些困扰。 “在想什么,小遥?” 天野编辑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问道。 今天是周末,也是朝日遥的新绘本举行签售会的日子,所以他特意来她家接她去书店进行签售。 “只是在想学校的事情。” 远坂堇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天野编辑便轻轻地“喔”了一声,对此不再关心。 三年前,远坂堇在凛的提议下,以“朝日遥”这个笔名将自己画的绘本拿去投稿。那时,在一堆稿件中一眼相中了她的作品的人,就是主编天野文阳。 而后,天野文阳力排众议,将朝日遥的作品作为重点项目进行推荐出版,之后,就如他所预言的那样,朝日遥的绘本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她作品中那种奇异的魔性几乎令读者们为之疯狂。在他的操作下,短短三年,朝日遥便成为了年轻人中最受欢迎的绘本作家。 天野文阳成为远坂堇的编辑已有三年,却依然坚持称呼她的笔名而不是真名。 据他所说,这是为了方便远坂堇切换“作为学生的自己(远坂堇)”和“作为作家的自己(朝日遥)”两种不同状态,也就是“生活”模式和“工作”模式。 远坂堇却对此有不同意见:“是因为我对你来说只有作为作家的那一面才有价值吧……不是作家的那个我对于你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天野文阳就是这种人。 看似温和有礼,在工作的时候甚至会让人认为他是一个任劳任怨的老好人,对手下的作者也称得上是关怀备至,像是这种时候,不惜将宝贵的休息时间完全浪费在路上,也要亲自接送身体不好的远坂堇。 如果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人,大概会以为他对于远坂堇有什么特别的情谊吧。 但是,远坂堇很清楚,对于这个人来说,不是朝日遥的远坂堇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换而言之,他所在意的、呵护的……都只是能够创作出优秀作品的作家而已。 就像此刻,对于她的讽刺,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反而和远坂堇聊起了她新出版的作品。 “这一次的《娜娜奇与米蒂》的销量也很好,深渊(ABYSS)第三层的风景也非常惊人啊,垂直高度超过四千米的岩壁,那份震撼力完全不输给第二层的颠倒森林。读起来的话……” 天野文阳思考了几秒,给出了非常具有他个人特色的比喻句。 “嗯,就像是切片后烤得非常酥脆的法棍面包一样,在上面满满涂上加满了香料的黄油,不管是黄油的香气还是香料的美味都完美地渗进了面包里,咬在嘴里还能觉察到细小的颗粒,既没有改变法棍那种具有韧性的独特口感,又增添了奇妙的风味。是好吃到几乎能让人落下泪来的故事呢。” 总是用食物来比喻文学是天野文阳的坏习惯,托他的福,就连他家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天野远子,在看到远坂堇的时候也会扑过来抱住她的腿,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去形容她的绘本。 “深渊其实是一个非常恐怖又难以咀嚼的故事基底呢,就像法棍面包一样,因为太过坚韧而显得有些难以下咽,所以需要特别的调味。在那粗糙而又别具生命力的底色上,娜娜奇和米蒂的感情就是其中最妙的调味料,让本来难以为大众所接受的深渊故事,变成了大家都很喜欢的口味。不管是谁都能吃上几片,因为很少有人能拒绝用满满的黄油和香料烤出来的面包片嘛。” 天野文阳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弯起眼睛笑起来。 “你做得非常不错,小遥。” 而这也是远坂堇明明很讨厌天野文阳,却还是将自己的作品全权交给他去代理的原因。 因为没有人能够比他更热爱文学,也没有人能够有他那种着魔般的热情,想要将自己所发掘出来的美妙文字推荐到所有人面前。 -- 第21页 作为个人,远坂堇非常讨厌他。但是作为作者,朝日遥的作品完全可以托付给他。在文学方面,天野文阳是绝对值得信赖的。 远坂堇稍稍移开了视线:“今天签售会来的人很多吗?” “嗯,大概是上次的两倍吧。”天野编辑一脸清爽地说出了非常恐怖的话。 远坂堇回想起上次那个排队都要从书店排到商业街尽头的盛况,完全不敢想象“上次的两倍”到底是个什么规模。 以及,要给这么多人签名会是一个何等离谱的工作量。 “……我的手会断的。”她的语气平静中透露出一丝绝望。 “没关系,我已经准备好了冰袋和膏药,也替你联系好了明天的理疗中心,因为这算工伤,杂志社会全额报销的。”天野编辑微笑着说出了更可怕的话,“签售会可是朝日遥和读者近距离接触的舞台,要好好表现哦,小遥。” “你是魔鬼吗?”远坂堇终于问出了这个她很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 “不,我是妖怪。”天野文阳半开玩笑道,慢慢把汽车开进了停车场,“好了,书店到了。拿出气势来,小遥。” 远坂堇叹了口气,拿出从前在礼园时学姐送她的黑猫吊坠,轻轻在眼前摇晃了起来。 天野文阳在业内是相当有实力与口碑的著名编辑,曾经推出过一系列大红作家,所以在出版社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他利用这份话语权,为远坂堇所定下的包装路线就是“扮演读者心目中的朝日遥”。 作为“在年轻人中最受欢迎的绘本作家”,朝日遥的成名作《深渊(ABYSS)》系列,都是想象力奇特,设定诡谲,画风阴暗而又华美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风格。 故事看似是以“娜娜奇”和“米蒂”两个毛绒绒的兽人少女在深渊探险为主题的立派冒险故事,但实际读来的观感却并非如此。 在看似明丽的色彩下,掩盖的是一种巨大的不安与无常,死亡的阴影时刻潜伏在深渊之中,随时随地都会来到,而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跨越尸骨前行——向着深渊的最底部前进。谁也不知道深渊的下一层有什么,所以谁也不知道翻开下一页会看见什么。 整个作品中透出一种漠视生死的冷酷,以及一种异常平静的疯狂。 这样风格奇特的绘本,刚一出版就引发了巨大的讨论。还曾经有著名作家在专栏上引用了里尔克的名言“美不过是我们恰好能够承受的恐怖的开端”,来形容他刚翻开绘本、直面深渊那一刻所感受到的震撼。 创造出这种作品的作家,在读者的想象中,自然不会是一个温和无害、举止优雅的文学少女。 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她都是一个身着黑衣,神色阴郁,带有些许神经质的特色的女人。要有出格而又艳丽的妆扮,冷酷的神色,带着厌世感的眼神……总之,是一个光看着就会让人感到不安的危险人物。 说得再明白一点,就像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里那些SAN值随时可能被清空的疯狂艺术家。 而天野文阳就要求远坂堇去扮演这样一个形象。 远坂堇的演技实在非常有限,所以只好依靠一些外力来强行突破……比如说借用一下魔术暗示什么的。 而她手中的吊坠,就有这样的功用。是礼园的学姐看到她因为扮演为难得不得了的样子,为了消解她的苦恼,而特意送给她的礼物。 黑猫的吊坠上被附着了暗示的魔术术式,随着轻轻的摇晃,而在她的脑海中唤起了柔和的低吟。 “空气的分量(更轻,更弱),胸口的颤抖(更巧,更快),光明后至(走快些呀走快些),阴影先行(滴答滴答)。”① 伴随着这样的暗示(Wish),再度睁开眼时,远坂堇已经全然成为了天野文阳希望她成为的那个人。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神奇啊。”天野文阳想起女儿最近常看的动画片,不由得微笑起来,“这就是魔法少女变身吗?” “闭嘴。” 坐直身体之后,少女的话音变得十分冷酷。在魔术暗示的帮助下,她已经完全切换到了“朝日遥”的模式。就连说话的措词语调也彻底改变了。 “不要说这种无聊的事情。” “好的好的。”天野文阳从善如流地起身,走到轿车的另一边,为她打开了车门,“请吧,公主殿下。” 而书店里面,五条悟手里拿着一个绘本,无聊似的翻着看。咒术高专的辅佐监督伊地知站在他身边,看着几乎要排到隔壁商店街的人流感到坐立难安。 “五、五条先生……”可怜的社畜几乎要被自己额头的冷汗淹没了,“不……不放下‘帐’也不驱散人群真的好吗?” 为了社会的安定与和谐,诅咒和咒术师的存在都是要向一般群众隐匿的。所以在咒术师祓除诅咒之前,一般都会特意进行人员疏散,并且放下作为结界的“帐”,将内外的空间隔离开,以免被一般民众发现,引起恐慌。 但是五条悟这次明知道很可能会有咒胎在这次发售会上诞生,却依然不许疏散人群,也不许放下“帐”来。 伊地知一想到这点就觉得自己的冷汗流得更欢快了。 这要是诅咒在人群里闹起来,那可就是超乎想象的大事故了啊!舆论要怎么办!报告要怎么写!这种明晃晃的违规行为我到底要怎么给上面报告啊!五条先生!请不要再任性了!!! -- 第22页 “嗯……你听说过‘想象的怪物’吗,伊地知?”五条悟单手撑着脸颊,感到很有趣似的看着手里的绘本。 “您……您是说假想怨灵吗?”伊地知一想到这东西就开始胃痛,“依据传说和想象凝聚而成的诅咒……比如说‘化身玉藻前’……” “那只是一种形式。”五条悟愉快地竖起食指,“在咒术师这边被称为‘假想怨灵’,在魔术师那边被称为‘无辜的怪物’,在另一种情况下,它又被称为‘想象的怪物’。原本不存在的怪物,因为人们的负面祈愿和情绪,因为人们对它的想象太多而诞生于世。” 五条悟啪的一声合上书本,靠着书架朝书店的入口处看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作家似乎很容易被自己的故事所诅咒呢。” “什……什么?”伊地知感到十分困惑,不理解话题为何会跳跃到如此程度。 “演员和声优表演得再好,观众……至少舆论能够将他们与对应的角色分开。但是作家不同。特别是那些喜欢将自己的经历改写成作品的作家。”他意味深长道,“大家似乎很容易将作家与小说的角色对应起来,就像许多人认为太宰治就是《人间失格》的大庭叶藏。却忘记了故事原本就是虚构,说某一个小说就是真实发生的事实,简直就是又侮辱了作家,又侮辱了真实②。” 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喧闹的书店瞬间安静下来,人群如同摩西分红海一般,骤然分成了两列。而在那人群的中央,少女如同巡礼领地的女王一般,高昂着下巴,傲慢而又冷漠地从人群中走过。 她穿着纯黑的哥特洛丽塔洋装,深红的蕾丝如同血痕一般点缀着她的裙摆,艳丽的眼妆让她看起来如同报丧的黑鸟一般不吉,却也美丽得令人感到窒息。那种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以及那超乎常理的美貌,让她如同童话里的雪之女王一样,令见者屏息,不敢靠近。 “最近在网上很流行一个说法——朝日遥一定能够见到我们所见不到的怪物,所以才会将那些怪物描绘得如此骇人而又真实。” 五条悟平静地说了下去。 “他们说那一定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怖。而那份恐怖总有一天会将她吞噬。” 在咒术师奇异的视野中,五条悟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这次我们不能降下‘帐’,也不能驱散人群,不然的话……那个狡猾的诅咒便不会真正现身。” 语言、文字、心愿……这些原本就是诅咒。由汇集在这里的人们的手机、头脑、双唇之中所吐出的黑色咒力,正如同瘴气一般盘踞于众人之上,缓缓形成一个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 那个东西,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祈愿汇集在此,终于形成了‘想象的怪物’。” 他说。 第12章 (修) “噫——” 看到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那一瞬间,伊地知洁高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五、五条先生!” 旁边的人顿时向他们投来异常不满的视线。五条悟单手举在脸旁,玩笑般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而后一巴掌重重拍在伊地知头上,仗着身高优势压得可怜的社畜抬不起头。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伊地知,太大惊小怪的话会引起周围人的恐慌的,你也不想那样吧?” 虽然说着这种话,五条悟的语气却依然很轻佻,像是全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在他手掌下的伊地知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你以为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帐……现在放下结界的话……”可怜的伊地知试图作出最后的挣扎。 “不行呢。”五条悟轻描淡写地予以了否定,他指了指那些人身上涌出的无形瘴气,“所谓‘想象的怪物’,不这样就不会显形。没有具体形态的话,要祓除也无从下手吧?” “……”可是咒胎马上就要成形了啊啊啊啊啊!!!! 伊地知洁高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虽然一般人都看不到咒灵,但他完全不敢想象现在要是有个看得到咒灵的人一抬头,看到眼前这个魔幻至极的怪物而惊声尖叫……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场景。 他的胃好痛,胃……胃要爆炸了。 “别担心嘛,伊地知。”五条悟笑嘻嘻地举起手上的绘本,“我这就去要个签名……顺便解决一下那个东西。” “不要顺便啊!”无辜的社畜感觉自己的胃袋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不过……她真的看不到吗?” 五条悟单手托着下巴,露出了兴味的笑容。 在他的视野中,黑色的触须源源不绝地从那只“眼睛”里面冒了出来,如同渴望着少女一般,如同求爱一般,依恋、贪婪而又冒渎地攀上她的衣角,勾住她的发丝,蛇一样缠卷而上。而少女的神情却依然淡漠,就算那触须已经舔上了她的睫毛,也不见她的眼球有一丝颤抖—— “啪——” 白毛青年大大咧咧地插到队伍的最前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在少女面前拍下了绘本,他全然无视了旁人抗议的言语,对着少女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好久不见了,能给我签个名吗?”他无声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小堇(Sumire)。” 在绘本的正下方,被五条悟发动的术式挤压成一小团的可怜怪物,在足以压碎它的“无限”之中,发出了凄厉而刺耳的悲鸣。被拍碎的怪物流下黑色的黏液,但就连这些黏液也被“无限”所压迫,无法越过那无形的屏障溢出到现实。只能如同泼墨亦或者涂鸦那样,在书本之下不甘而又拼命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份可怕的束缚。 -- 第23页 对于一般咒术师来说骇人到近乎恐怖的怪物,在五条悟的手中却只是连蟑螂都算不上的小虫子。 “居、居然还能这么做吗……”伊地知看得眼睛都直了,“在0.2秒内展开了简易领域,瞬间捕捉还未完全孵化的咒胎,利用‘无限’将它挤压到最小形态然后拍碎……还有什么是五条先生做不到的……” 然而在普通人的视野之中,这不过就是一个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不良青年突然插队要求朝日遥老师签名而已,说话的语气还异常欠打惹人讨厌。书店的保安已经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只是碍于五条悟那种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气场和一米九的大高个,一时不敢贸然靠近。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少女的神情倒是十分镇静……几乎可以说是漠然了。 “要签在哪里?” 她拿起黑色的签字笔,语调淡漠道。 若是搁在平时,就冲着五条悟这个气人的腔调,远坂堇怎么都得回击他一两句。但是在“朝日遥”模式下,她的个人意欲都会被压制到最低。换而言之,她现在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这让五条悟的嘴角稍微拉下来了一点。 “暗示(Wish)吗?”他自言自语完,又恢复了那副元气JK般的语气,“好——请签这里!” “名字?”少女公事公办般在摊开的扉页上落下笔来,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绘本下还在垂死挣扎的可怜怪物。 “给‘家入硝子’。”他愉快地扬起嘴角,“她可是你的忠实书迷,如果不是实在脱不开身一定会亲自来的。” 旁观的伊地知洁高为远在东京咒术高专的家入硝子落下泪来。 太惨了,家入小姐。所托非人莫过于此啊。 他又看了一眼被拿去拍怪物的签字绘本,完全不敢想象家入小姐收到这个东西时候的心情。 因为太忙所以拜托了五条悟替她来签售会买签名书,结果却被带回一本拍过怪物(蟑螂)的绘本……家入小姐!太惨了啊!!! 少女面无表情地在扉页上签好名字,抬起头来,目光错过五条悟,笔直地目视前方。 “下一个。” 但五条悟却没有就这样让开的意思,他笑眯眯地弯下腰,忽然伸手在少女耳边打了个响指。 “忘了说了,你今天的打扮很漂亮,不过不适合你。” 他懒洋洋地直起腰,将绘本夹在胳膊下面,并拢两指在耳边一敲,露出灿烂的笑容。 “就算是商品,读者也更喜欢看到‘真实的东西’哦?” 说完不等保安赶人,他已经转过身,吊儿郎当而又堂堂正正地从书店大门里走了出去。 徒留下面色发白的远坂堇,整个人都僵在座位上,看着面前长长长长的人龙,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窒息。 ……居然把她给自己下的暗示(Wish)解开了?什么人啊这是! 伊地知洁高怜悯地看了那位不知所措的少女作家一眼,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便溜出了书店。 “五条……五条先生……”可怜的辅佐监督匆匆忙忙追上五条悟,累得几乎要撑着膝盖喘气起来,“您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啊! “你知道魔术师那边关于‘无辜的怪物’的理论吗?”五条悟悠然自在地走在街道上,全然不顾伊地知满脸飘过的吐槽,“不止是凭空创造出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他人的认知可以反作用到本人,甚至扭曲本人的存在。就像德古拉伯爵原本只是一个战士,但是关于他的附会传说多了,便创造出了真正的‘吸血鬼德古拉’。” “所、所以?”伊地知内心吐槽,难道您刚才那一招还是为了那孩子好吗?! “是为了她好啊。”像是看透了伊地知在想什么一样,五条悟笑了起来,“一味去迎合他人对自己的想象,她的自我认知也会随之改变……久而久之,就好像面具戴久了会嵌进肉里一样,她的灵魂会扭曲的。毕竟所谓的言语,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想不到五条先生居然是这么正直的热心人啊……伊地知几乎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那个样子太无聊啦!我想看她更有趣的样子!”不良教师带着愉快的笑容说出了异常人渣的发言,“光是想一想小堇现在坐在椅子上慌张得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觉得很有趣!” “……”伊地知差点摔倒。 没救了!这家伙作为人已经彻底没救了!!! “不过……”伊地知的脚步随着五条悟在一栋公寓前停下来,“……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五条先生?” “伊地知你再这么没有观察力的话,会很容易死的哦?”五条悟有些无语地回过头来。 “咦?” “用脑子思考一下。”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比起作为奇幻作家的朝日遥,怎么看都是推理和恐怖小说作家那边更容易引发问题吧。比如说那个都筑应居,因为他的小说而杀人的读者已经有多少了?还有那个真木梦人,也有读者因为他的小说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因为他写的是诅咒所以我找来看了一眼,那才是会让本人被诅咒才不奇怪的东西。” “嗨……啊?”忙到没时间看书的卑微社畜满脸茫然。 “连那种已经被‘读者的诅咒’渗透了的家伙,他们身边都没有出现‘想象的怪物’,为什么针对朝日遥的诅咒那么容易就成形了?” -- 第24页 “啊这……”伊地知确实没有思考到这个方面。 “所以,遇事多想一想啊,伊地知。”五条悟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放下‘帐’吧。” “好……好的!” 天色陡然黯淡下来,隔绝一切的“帐”徐徐落下。 五条悟孤身一人,行走在这寂静的公寓楼中。 丝丝缕缕的瘴气,诅咒残留下来的污秽,如蛛丝般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如果是普通人一定看不到吧……不,如果是普通的咒术师也无法看到吧。 但是,五条悟看得到。 正如他和远坂堇所说的那样,他的视力非常好。 在瘴气的尽头,站着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女人。她有着生绢一样的黑色短发,生得十分消瘦,在看人的时候,给人以日式人偶般的错觉。 “真奇怪。”那双幽沉的眼瞳缓缓转向五条悟的方向,“我应该已经抓住了‘成功逃走’这个未来才对。” “非常不巧,你今天遇到的人是我。” 五条悟的目光停在她还未完全愈合的颈部伤口上,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扩大了。 “吃了能够预言的‘件’和长生不死的‘人鱼’两个妖怪的肉吗?” 他稍稍扬起眉来。 “那么……你的能力是能够通过死亡来抓住你想要的未来吗?” 自古以来,就流传着吃了人鱼的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而所谓的“件”,是一种能够预言未来的人头牛身的妖怪,在说出预言的一瞬间便会死去,同时,那个预言也必然会得以实现。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反其道而行,通过不断杀死自己,来抓住无数未来分支中,她想要的那一条。 “我是樱川六花。”女人定定地看着他,“冒昧问一句,您是……?” “樱川……是樱川家那个令人作呕的实验吗。为了得到预言的妖怪‘件’的力量,让子孙不断地吃下‘件’的肉来做出预言,但是因为吃了‘件’的人做出预言马上就会死亡,又为了长久占有这份力量,让他们同时吃下了人鱼的肉来获得不死……我还以为那种脑子坏了才能想出的实验是不会成功的。结果还是有成品的吗?” 五条悟却全然没有向女人报上姓名的兴致,他只是饶有趣味地笑着。 “我很好奇,你想要通过她创造什么样的怪物?” “我一直在寻找能够杀死自己的办法。”樱川六花理所当然一般说道,“但是我吃了人鱼的肉,一切常规的方法都无法杀死我,我试了很多次,也让别人试了很多年,但是都失败了……所以我想,大概只有怪物才能杀了我吧。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那样的怪物,只好试着自己做一个出来了。” “于是你操纵网络上的舆论,将他们的想象引领向你想要的方向。人的恐惧是没有极限的,你想要那种人所想象出来的最恐怖的怪物。我说,你为了这么无聊的目的,已经杀死自己多少次了?” 面对五条悟玩笑般的问句,樱川六花只是微笑着抬起头来,脖颈上最后一道血痕,那是她最后一次捕捉未来时割开的致命伤,正在缓缓地愈合。 “这重要吗?”她反问。 “确实不重要。” 五条悟将手指搭在蒙眼的绷带上,笑容愈盛。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你为什么选中朝日遥?” “因为她的书里,有真正的‘深渊(Abyss)’。” 樱川六花如是说。 第13章 (修) 五条悟独自一人从公寓大楼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将绷带缠回眼睛上。 “结……结束了吗?”伊地知洁高战战兢兢地问道。 “嗯,结束了。” 五条悟露出愉快的笑容,坐进伊地知为他打开的车门里。他靠着车窗,单手支着下颌,无聊似的望着窗外。 不过……深渊(ABYSS)吗? 在异常者们的世界中,一直流传着许多关于“异界”的传说。 妖怪们讳莫如深的“魔界”。 魔术师们追寻的“根源”、“世界外侧”、“星之内海”。 就算是咒术师们,也有自己隐秘流传下来的……关于“异界”的传言。 而在这种种“异界”的传闻之中,“深渊(ABYSS)”一直是最为神秘而又难以揣测的。 那里究竟有什么,谁也不明白。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那里究竟要怎么进入,谁也不清楚。 关于“深渊(ABYSS)”,一切都是未知。至今为止,谁也不明白要怎么前往“深渊(ABYSS)”。甚至连有谁进入了深渊都不是很明白。 但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会有从“深渊(ABYSS)”回来的“人”。 无一例外,那些都已经不再是人了。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类以外的什么东西——无论是肉丨体,还是灵魂——全都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甚至可以说,已经完全变质了。 说得直白一点,那根本就只是会蠕动的肉块而已。 樱川六花却说,朝日遥的作品中有真正的“深渊(ABYSS)”。 “曾经有一次,我在濒死之时,非常偶然地接触到了关于‘深渊(ABYSS)’的可能性(未来)。”那个女人抱着双肩,似乎至今依然为之感到战栗一样,“我没能捕捉到那个可能性(未来),但我看到了……” -- 第25页 看到了什么呢?她没有说。 但是从她眼中倾泻而出的疯狂,已经说明了一切。 樱川六花想要通过引导与逼迫朝日遥,以“想象的怪物”的方式,将朝日遥所见到的“深渊(ABYSS)”拉入这个现实,以此来杀死她自己。 为了这个目的,不管要害死多少人、不管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都不在意。 她已经完全疯狂了。彻彻底底的无可救药。 如果让她活下去,她一定会继续做这件事,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罢手。 所以五条悟杀死了她。 坐在返程的汽车上,五条悟随手翻开了要带给家入硝子的绘本。 她见证过真正的“深渊(ABYSS)”……吗? 还真是比他想象的更加有趣啊……那个孩子。 他“啪”的一声合上绘本,不感兴趣地丢到一边。 “不过……真让人好奇啊。”他忽然弯起了嘴角,“突然被解除了‘暗示(Wish)’,小堇要怎么应对那些蜂拥而来的书迷呢?真想看看她现在的表情。” 开车的伊地知先生缩了缩脖子。 人渣!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最差劲的那种人渣啊! 而那个被不良青年教师解除了魔术暗示(Wish)的倒霉蛋,在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签售环节之后,几乎是刚一被扶进轿车后座就倒了下去。 “怎么,很难受吗?” 天野文阳用被冰水打湿的毛巾给她敷着额头和脸颊,又熟门熟路地从早就备好的药箱里拿出药来。他已经做了她三年多的编辑,很清楚远坂堇常吃些什么药,车上总是常常备着。 用矿泉水喂她服药之后,天野文阳将她放平在后座上,拿过一个柔软的抱枕垫着她发颤的手腕。 “这个是……小远子的玩具吧。”晕晕乎乎地感受着玩具的轮廓,远坂堇含混道,“我记得她还蛮喜欢这个的。” “嗯。是的。”天野文阳手法轻柔地开始替她卸妆,“远子很喜欢你的绘本呢,我都不记得替她买了多少本了……来,侧一下头。” “是吗。” 少女却没有调侃什么“买那么多书做什么又不是要用来吃”之类的笑话,她侧过头,任由天野文阳擦掉了眼睑上格外夸张的眼妆,她闭着眼睛,呢喃自语一样说着。 “那下次要给小远子单独画一个故事才行啊。” “那样的话,远子大概会不舍得吃吧。”天野文阳将被染得乱七八糟的卸妆棉丢到一边,重新拿起了一片补上卸妆水,“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什么是可以吃的故事,什么是不能吃而要拿给大家看的故事,她分得很清楚。” 天野家有一个秘密。 他们是来自远野的一族,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曾经诞生过数也数不清的妖怪,而天野一族,就是以“书”为食的妖怪。他们吃人类的食物就如同人类在嚼书一样,而吃书却像是人类在享受真正的食物一样。 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就与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远坂堇会得知这个秘密,完全是出于巧合。只是某一天她在拜访自己编辑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天野文阳的独生女远子正在吃自己的绘本。幼小的孩子还不太懂得掩饰,一慌乱就把家族的秘密暴露给了远坂堇。 而后,远坂堇便在小远子的拜托下,一直帮她保守着这个秘密。 看起来……还是被天野文阳发现了的样子。 能够吃的故事,和不能吃的故事……吗? 分得这么清楚,还真是天野文阳的风格。 “我的故事,你也会想吃吗?”她忽然问。 “嗯,每次看到原稿都想吃得不得了,但是一直都忍耐着呢。因为是要给大家看的,所以绝对不能吃。”天野文阳答道。 卸妆棉摁在少女的嘴唇上,擦去了朱红的唇彩。 天野文阳垂下眼看她。 在同龄的女孩们还满足于开架化妆品和模仿杂志穿搭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习惯于华美的洋装、昂贵的珠宝、奢侈的化妆品了。为了扮演好“朝日遥”,她很认真地研究着化妆技术和服装穿搭,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就像她的作品一样,早早具有了自己的风格。 “说起来,今天你的表现有些奇怪呢,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有关系吗?”天野文阳打趣似的问,“男朋友?还是追求者?” “……只是个恶趣味的大人而已。” 远坂堇稍稍皱起眉头来。以天野文阳对她的了解,这孩子一向都有些过于礼貌周道,会作出这种表情……已经是很讨厌那个男人了。 “不过我觉得,他对你还是很在意的。”天野文阳微笑道。 “……我知道。” 远坂堇叹了口气。片刻后,她又一次叹息般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的……” “好了,卸妆完毕。小遥这么累了,今晚回去大概不会好好卸妆吧。这可不行,女孩子还是要爱惜自己的容貌,难得生得这么漂亮。” 天野文阳又拿了一张面膜给她敷上,这才回到驾驶座去开车。今天他还要负责将远坂堇送回家去,这是作为编辑对体弱多病的作家的特别照顾。 “你明明只关心我作为作家的价值,却每次都会表现得这么体贴。这种地方都不知道让人该说你温柔还是冷酷好了。” -- 第26页 远坂堇淡淡道。 “但是小遥却完全不会对此生气,不是吗?” “比你更过分的家伙我都习惯了。”某张带着令人厌恶的笑容的神父脸庞在眼前一闪而过,“我身边总是围绕着过分的男人。要是每一个都要生气……也气不过来吧。” “那还真是运气不好。” 天野文阳发动了汽车,在发动机的噪音中,却听见后座传来少女呓语一般的声音。 “不过,也有很好的男孩子。” 她轻轻抬起手来,在长发下拢住自己的耳朵。 “就像静谧又安宁的湖水,平静地超然一切,只是看到他就会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我很喜欢他那样的人。” “听起来真不错啊……” 天野文阳也微笑起来。 “下一次画关于‘初恋’的小短篇怎么样?” 现实而又为文学痴狂的男人一秒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全然无视了恋爱中少女脆弱又敏感的内心。 “……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天野编辑。” “哈哈哈,不过你和叶子其实是一类作家呢。” 为了不颠到后座的人,天野文阳平稳地驾驶着汽车。 “让评论家听到这种话大概会觉得你脑子出问题了吧,天野先生。” 远坂堇依然躺在后座上,倦意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樱井叶子,那是天野文阳负责的作家之一,出道作就是根据个人经历改编,以她父母的殉情丨事件为原型,是出了名的“自传类”作家,太宰治或者杜拉斯那一类型的。而朝日遥是奇幻类的绘本作家,以天马行空的想象而著称。 一个现实,一个幻想,无论是谁,都不会将她们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不啊,我在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天野文阳用的是陈述句。 “你的作品,本质上是为了‘献给某人’而画的。虽然是幻想,却也是为了某个人,拼命创作出来的东西。” 他微笑着说了下去。 “只是不知道,你想要满足的人究竟是谁——是具体的某一个人,还是一直注视着某人的你自己。” 远坂堇终于睁开了眼睛。 许久之后,她移开了视线。 “是想要送给朋友的故事。”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能够再见到面的话……至少想要把这样的幻想送给她——送给她们。” 想要送给那时候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朋友们,送给已经连梦都无法做的她们……这样简单的梦。 “至少要让她们看见这样的幻想。这就是我的梦。” “这样啊。”天野文阳道,“做梦是很好,不过,不要太长时间地注视着深渊啊,会被深渊所迷惑,最后也许会被深渊带走也不一定。” “在关心我的精神健康吗?”远坂堇又闭上了眼睛。 “那是当然的,你要是没办法再画绘本的话,不管是我还是你的读者都会苦恼的。”他停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远子也会哭的哦。” “我时常觉得……天野编辑你其实是什么恶魔吧。” 催更的恶魔之类的?或者读者的诅咒这种东西的具现化? “哈哈哈哈,没有那样的事。” 他笑了起来。 “我是妖怪,爱书的妖怪。” “……” 远坂堇不想理他了。 “不过,今天的签售会反响很不错呢。” 天野文阳感叹道。 “就算是商品大众也更喜欢真实一点的东西吗……也许那个男人帮了你一个大忙呢,小遥。今后就以‘作品与本尊的反差萌’作为卖点怎么样?” “我拒绝。” 第14章 下雪的日子,来得不期而遇。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地间已经落下了朦朦的白。温柔的,而又静谧地落下,不多时便在地上铺上了菲薄又脆弱的白。画室的玻璃窗上也蒙上了薄薄的水雾,像是寒冬在窗边轻轻呵出的气息。 远坂堇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忽然决定早退。 “麻生学姐。”她和麻生绮罗打了个招呼,“我有些事,今天就先走了,抱歉。” 麻生绮罗素来很好说话,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在远坂堇转身的时候拉住了她,递给她一包湿巾。 “脸上。”她指了指自己的左颊,“有点颜料沾到了。” 远坂堇怔了一下,连忙拆开湿巾去擦。 见到这个一向严整端正的学妹难得有些狼狈的模样,作为过来人,麻生绮罗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要去见男朋友?” 看着远坂堇下意识垂下头的样子,绮罗的微笑又扩大了一些,她伸手拍了拍学妹的肩膀,又理了理她的发丝。 “约会加油哦。”她鼓励道。 “嗯……嗯!” 远坂堇将湿巾紧紧攥在手里,低着头匆匆穿过画室大门走了出去。那个样子,不知为何可爱得让人心怀爱怜。 麻生绮罗收回目光,却看到远坂堇的画具没有收好,这让她站起身来试图替她整理一下。 然而站在画架前的一瞬间,她却忽然怔住了。 “这可真是……”她停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太……” 太什么呢? 她无法再说下去了。只是长久地、神往地凝视着,画布上那混沌而不可知的深渊。 -- 第27页 向下,再向下,如同在呼唤着什么,如同在引诱着什么的,令人无法自控地生出坠落冲动的漩涡。 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混沌,存在于此既是冲击,存在于此既是诱惑。 太过恐怖,太过美丽……以至于人类的语言,都在这里变得匮乏。 唯一明确的是——想要跳下去。 直到指尖都感受到了颜料散发的潮意,麻生绮罗才恍然大悟般收回手来。 “真是……我在想什么呢……”差点毁了学妹的画这件事让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和那个过于骇人的深渊拉开了距离,“……不过,构图真好。很少看到新人能有这么好的空间感啊。” “但是,远坂的画……有点吓人吧?” 听到了绮罗的自言自语,旁边的同学回过头来,评价起远坂堇的画来。 “虽然真的很好看……但看久了会有点眩晕。” “是因为运用了空间错位的手法吧。”麻生绮罗倒有些不在意,“那种手法看久了确实会感到头晕,因为视觉差的负担很大。” “不,不是那个方面。” 说话的学生思考了一会儿,却也难以形容找出一个明确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 “怎么说呢……太美丽了,也就让人觉得可怕了吧。看不出远坂文文弱弱的,居然能画出那种画。” “是吗?”麻生绮罗替远坂堇收拾好了画架,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因为堇身上的颜色……又透明又安定呢。” 那么多复杂的颜色调和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与安宁,甚至带着不可思议的透明感。美丽得让她都觉得有些目眩了。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麻生绮罗微笑着说。 而被她评价说“颜色又透明又安定”的远坂堇,现在正拉着宗谷冬司的手,微笑着靠在他的肩头。 “我要画冬司穿和服的样子。”她用那双宝石一样剔透的绿眼睛看着他,“和雪景一定会非常相称的。” 宗谷冬司的目光从那双任性的嘴唇上滑过,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都感到意外的纵容之意。 “去我家里吗?”他无比自然地提出了这个提议。 “……诶?” 直到跟着宗谷冬司回到他家,远坂堇还回不过神来。 宗谷冬司的家,是一间禅意十足的和式老宅,有着在电影和动画中才能看到的那种老式建筑,以及古雅的庭园。竹制的僧都积了一层白雪,越发绿得让人心惊。浓绿的枝叶在深冬也捧出朱红雪白的花朵来,在落雪的映衬下,显出一种玉一样的质感。 远坂堇并没有见到宗谷冬司的父母,他似乎是和祖母同住。但那位老妇人今日似乎出门去参加什么花道会,并没有碰面的机会。 一时之间,庭园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足音。制服鞋的鞋底踏过小路上的积雪,那细微的声响似乎是踏在人的心上一样,令人感到心悸。 远坂堇将画夹抱在胸前,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大约是为了平复这份心悸吧,她忽然开口了。 “冬司平时对战,好像都是穿制服,很少看见你穿和服呢。”她看着那个背影,“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宗谷冬司稍稍侧过头:“一般来说,只有头衔战的时候才会穿和服。” “那我上次在电视上看到你穿和服……” “那是赞助商特别要求的。”宗谷想了想,补充道,“据说是为了增加收视率。” “好现实的话题。”这些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词汇让远坂堇笑了起来,“没想到职业棋手的生活也这么辛苦啊。我还以为你们只要在比赛的日子坐在那里下下棋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吧。” 事实上,职业棋手的生活意外的还挺忙碌的,要录电视台的CM,要举办发布会,要应对新闻媒体,逢年过节还要亲自去写一些给赞助商他们的祝福语……若是再加上一些成年人的酒局交际,那简直忙碌得和一般社畜没有什么两样。 “确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远坂堇看着宗谷停下脚步开始开门,忽然凑过去,轻轻用额头靠住宗谷冬司的后背,制服外套已经被冬天的寒意浸透了,刚一接触便不由得微微打一个寒颤。但是,过上一些时间,男孩的体温便透过厚厚织物的阻隔,传递到她的身上。她抬起手来,牵住了他制服外套的衣角。 “不过我有点高兴……感觉和你有了更多相像的地方,距离也拉近了一样。” 因为作为“朝日遥”的那个自己,工作起来也是非常忙碌的。这种日常的地方,相似得让她感到安心。 被这样靠着,连少女的温度也感染了过来,甚至能够感觉到呼吸吹拂着后背的奇妙感触。 宗谷冬司让她靠了一会儿,方才打开了房门,回身揉了揉少女已经落了一层薄雪的黑发。 “好了,快点进去吧。着凉就不好了。”他说。 宗谷冬司的房间也和他这个人一样,给人以简约而又干净的印象,没有海报,没有装饰品,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除了生活的必需品之外,这个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与之相对的是一整面墙的棋谱和书籍,让看的人都感到心神为之一震。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让人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对将棋的热爱,以及在这些年月间所付出的苦功。 -- 第28页 那些堆积起来的努力、辛劳与意志,就这样以一种再直观不过的方式呈现在远坂堇眼前。 “好了。” 伴随着细微的衣物摩挲声,宗谷冬司走进房间来。 远坂堇回过头去,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落在冰湖之上的白鸟,在自己眼前张开了巨大的羽翼。 很少有比宗谷冬司更适合和服的男人,他前些日子才修剪过头发,露出苍白的后颈来,冬日的雪光映照其上,将那里的肌肤照出一种近乎玻璃一样微带透明的质感,在琉璃绀与二蓝的和服衣袖下,垂下的小臂白得近乎雪色。手指的关节,手腕的软骨,以及手臂上延伸的血管,都显出一种少年人所特有的美感。 当他走进来的时候,世界便忽而寂静下来。 他靠坐在窗边,单手支着下颌,静静地望着远坂堇。似乎是在等待一个开始。 “需要我做什么动作吗?” 他轻声问。 “啊……嗯……” 大约是终于回想起来今天是来为他画肖像的,远坂堇终于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无意识抵住下唇,指尖稍稍陷在唇缝间,轻压着内侧的软肉。好一会儿才抿出一个笑来。 “先……先坐在那里好了。” 她打开画夹,开始在素描纸上勾线。 不知为何,她的笔尖在纸张上停了许久。 久到宗谷冬司都开始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 “下棋吧。” 因为画夹挡住了她的脸庞,所以宗谷也看不清她这一刻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他只听见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空茫的意味,重复了一遍。 “……下棋吧。”她说,“我想画下棋的你。” 在只有二人的房间,缓缓响起了落子的声音,以及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如同窗外的落雪一样,徐缓而又宁静地持续到了天色完全黯淡下去。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 京都的街头,一名披着白色大衣的外国人正漫步在充满圣诞气息的街道上。他的打扮非常华丽,本该十分醒目,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他。他悠然地行走着,在看到过于圣诞气氛的装饰时,眼底还滑过一丝嘲弄的神情。 “不过,远坂家的小女儿吗?” 他忽然笑出白森森的牙齿。 “有意思。” 第15章 不管是在东京、京都还是冬木,圣诞节都是情侣约会的好日子。 远坂堇今天难得早早起床,一大早就开始忙忙碌碌的,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一件又一件地试衣服,几乎把整个衣柜都掏空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配饰堆在床上,却怎么也选不出哪一件更好。 “要去约会吗?” 远坂凛穿着睡衣靠在门边,端着一杯红茶,一边喝一边打趣自己的妹妹。 昨天是平安夜,她和樱特地坐车从冬木赶到京都,只为了和母亲还有妹妹一起度过。虽然为了不让即将展开的第五次圣杯战争牵连到不是魔术师的二人,而将她们送到了禅城家所在的京都……但是,一家人在节日的时候还是要在一起。 “很明显吗?”远坂堇将刚换下来的衣服抱在胸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嗯,超明显。”凛好笑地看着妹妹,眼睛却弯出了温柔的弧度,“是上次说的那个男孩子?” “……是的。”少女似乎终于选定了一套心仪的搭配,抱起衣服匆匆躲进浴室里,“我们约好今天一起出去玩。” “这样啊。”远坂凛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红茶,“什么时候让我和樱看看呢?那个拐走了我们家小女孩的漂亮小子。” “小樱已经见过他了。”少女的声音远远地从浴室里传出来,被织物盖住而显得模糊不清。 “骗人的吧!什么时候的事?” 远坂凛差点被红茶呛到,扭头看向走进卧室的小樱。对方没有听到她们先前的对话,所以只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远坂凛搁下茶杯,伸手去捏了一把小樱的脸,捏得她越发茫然,只好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所以,那小子漂亮吗?”远坂凛轻轻撞了一下小樱的肩膀,露出带着些许坏心眼的微笑,“你觉得他怎么样,樱?”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确实也很漂亮。”樱侧过头,思考了一下,“嗯,感觉是很能让人安心的男孩子。如果小堇是和他交往的话,似乎也不错。” “既然樱这么说的话,那大概就没问题了。” 凛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将剩下的红茶一饮而尽。而在这时,远坂堇也换好了衣服从浴室里走出来,凛单手支着下巴,开始审视她的打扮。樱则是很自然地走过去,将她压在衣服里面的长发理了出来。 “这身搭配很不错啊。”凛放下手臂,抱起双臂,“真是的,真不想便宜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个小子呢。” “不过,没想到小堇是我们三个里面最早找到男朋友的。”樱也看了一眼凛,“我还以为会是姐姐呢。” “为、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啊?”凛不由得红了脸。 “是啊,为什么呢?”樱稍微有点坏心眼地拖长了尾音,在凛发作之前忽然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小堇想好梳什么发型了吗?” “嗯!”远坂堇拿出一份时尚杂志,翻到内页,“想要一个这样的。” -- 第29页 “真难得看到你看时尚杂志啊……”凛凑过来看了一眼,“不过这个发型的话还挺麻烦的……时间来得及吗?” “啊……嗯……” 远坂堇看了看卧室的时钟,又看了看手上的杂志,不由得露出苦恼的表情。看来是在挑选衣服上花了比预定更多的时间,这让她原本的计划被大大打乱了。但是从现在开始重新挑发型也来不及,年轻的女孩子面上浮现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真是笨蛋,下次可不要再这么手忙脚乱了啊。” 远坂凛单手摁在妹妹的脑袋上往下压了压,另一只手从她手中拿过杂志,和樱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让我看看……这里要这样、那里那样……嗯,樱你弄这边,我弄那边,怎么样?” “我明白了。”樱接过杂志仔细研究起来。 远坂堇吃力地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姐姐们,凛留意到她的目光,伸手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交给姐姐们就好。”她挺起胸膛,“绝对会让你漂漂亮亮地赶上约会的。” 话虽如此,远坂堇最后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 “抱、抱歉……” 远坂堇匆匆跑进和宗谷冬司约好的店面,因为体力不好又跑得太急,她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格外精心编好的漂亮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雪白得几乎有些刺目的后颈。 这样冷的天,她却跑得脖颈上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稍微……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她喘着气向宗谷冬司道歉,礼园的同学也从没见过她这样狼狈的模样,“让、让你久等了,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少年却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样子,他伸出手来,先将她扶到座位上坐下,“你心脏不太好吧,不要跑得这么急,对身体不好。” “嗯、好的。” 远坂堇靠在桌子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过于激越的心跳,待到血液的流速和胸口的闷痛都好了很多,她才留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少年一直都牵着她的手。 “以后就算来不及也不要这样跑。迟到一会儿也不要紧,我不会就这样走掉的。” 少年温柔而又沉静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那澄丽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面影。 “我会在这里等。” 他的语气很平和,似乎说得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少女的手却微微颤了一颤,她不由得反过手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肌肤相贴的瞬间,无论是皮肤的纹理、血脉的鼓动、还是男性略高的体温……都传递到她这边来。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稍稍伏下脸来,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腕上,“我记住了。” 宗谷冬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 “今天的衣服很漂亮。”他称赞道。 “只有衣服漂亮吗?”她贴着他的手腕,抬起眼来望着他。 “头发也很漂亮。” “那当然呀,这可是姐姐和小樱帮我梳的。”少女也微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姐姐很厉害的,做什么都做的特别好。小樱也是,她很擅长这方面的事情。” 宗谷冬司垂下眼看她:“看来你们姐妹关系很好。” “冬司没有兄弟姐妹吗?” “我是独生子。”他说。 “这样。”远坂堇点了点头,“我最喜欢小樱和姐姐了。小樱你见过了,上次和我一起去找你吃饭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她很好看吧?姐姐也很美,下次再介绍你们认识。” “樱……”宗谷冬司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像,“是你的妹妹吗?” “嗯?为什么会这么想?”少女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 猜错了吗? 宗谷冬司想。 “因为你称呼她是‘小樱’,但称呼另一个人为‘姐姐’。”宗谷冬司回忆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远坂堇说过的话,“你以前说你有两个姐姐……啊。”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可能在哪里了。 “因为我和小樱是孪生姐妹。虽然她出生要早一点,不过不是常有人说吗,晚出生的那一个才是更大的。我们两个也分不出谁更大,干脆就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了。” 远坂堇单手支着下颌坐直身子,目光稍稍飘向窗外。 “但是姐姐就是姐姐。她比我们都年长一岁,是个又自信又了不起的人,虽然关键时候老是掉链子,经常会犯一些马虎的错……我和小樱都很喜欢她。姐姐是我们的憧憬。” 她回过头来,对着宗谷冬司露出了有些小坏心的笑。 “小樱虽然有些内向,但是人很温柔。不过,姐姐的话就不一定了,她应该会给你一点苦头吃吧。” 她握住宗谷冬司的手腕,撒娇一样轻轻摇了摇。 “要加油哦。” 第16章 对于情侣们来说,任何节日都能变成情人节。圣诞节更不例外。街道上随处可见情侣模样的男男女女,远坂堇和宗谷冬司手牵着手混迹在他们之中,看起来也只是一对再平常也不过的高中生情侣。只不过由于两个人的颜值太高,走在一起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好冷……” 出了店门之后,远坂堇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先前为了早点见到宗谷冬司一路跑过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在运动带来的热意褪去之后,直面十二月末的寒风,便成了一件格外难熬的事情。 -- 第30页 特别是她今天为了约会,还特意穿了一件会露出脖子和锁骨漂亮线条的裙子……世间有很多事都是不能两全的,美丽与保暖便是如此。 在她忍不住要缩起肩膀对抗灌进脖子里的冷风时,一条柔软的织物忽然落在她的肩上,格纹羊绒的男士围巾仔细环过她的脖颈,紧贴着皮肤的部分还带着男性略高的体温。 远坂堇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宗谷冬司垂下来的目光。和自我意识过剩的一般男子高中生不同,宗谷冬司并不会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进行一番“你这个笨蛋巴拉巴拉”之类的说教,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摘下自己的围巾为她围上,又牵起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里。 在做了这些之后,他便又抬起头去,看着前方,并非是为了体贴她的情绪,也不是想要岔开话题,理所当然一般一边走一边问起接下来的计划。 “要先喝点东西吗?还是先去看电影?” “我想想啊……”远坂堇连忙用另一只手从手袋里翻出小笔记本,递到宗谷冬司面前,“我做了好几个计划,冬司你觉得哪个好?” 宗谷冬司也将头靠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小本子上端正秀丽的字迹之后,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冻得发红的耳朵上,用手指无声地点了点写着“PLAN C”字样的那一行。 “啊,先去咖啡店坐一会儿吗?”远坂堇点了点头,左右看看,很快便确定了方向,“往那边走吧,从那里走会更快一点。” 宗谷冬司无声地点了点头,只是在跟着少女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错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去,环视着人流如织的街道。 圣诞节的京都街头,几乎称得上是人来人往,在这条商店街上的许多店家都摆出了圣诞气氛十足的装饰,各色各样的人们行走在街道上,从一扇扇门中进出,就算在这一刻,也有人正在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这样的人群中,想要确认某个人,是异常困难的。 “怎么了,冬司?” 因为他忽然停下脚步,正和他牵着手的远坂堇也被他扯得顿了一下,宗谷冬司收回目光,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 只是,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视线。 他一边跟着远坂堇往咖啡店走去,一边无意识垂下视线来,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种每次下了坏棋都会出现的直觉,如同指尖的皮肤剥离开一般的感触,难以言喻的奇妙不安……又一次上浮到了他的意识当中。 这种微妙的感觉,一直追随着他们的脚步,直到进入咖啡店之后,宗谷冬司才感到那种奇异的感觉渐渐褪去了。 咖啡的香气和店里暖融融的气息,如同一大团雾气一样将他们包裹起来,配合着点心烘焙时候所散发的暖暖的甜香,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好暖和……” 少女稍稍松了口气,从冻得人脑子都要木掉的寒意中回过神来。圣诞节的时候,这种店的生意总是格外好,但说来也是巧合,他们没等多久便等到了空位。 热气腾腾又堆满了奶泡的卡布奇诺,光是端在手里就让人觉得从指尖暖和起来。远坂堇靠坐着座椅靠背,稍稍伸直了腿,和宗谷冬司的小腿贴在一起。 “你在想什么?”她捧着咖啡杯,冷绿色的眼眸沿着宗谷冬司的视线朝外面看去,“是最近的对局有什么不顺的地方吗?” “没有。”宗谷冬司也喝了一口自己的黑咖啡,“排位上升了,还想到了新的棋路。下次对局的时候可以试试。” “那很好啊。” 远坂堇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她双手捧着杯子,带着小小的微笑抿了一口卡布奇诺。过了几秒,宗谷冬司才听见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细微,如同喃喃自语。 “……我一直很担心,要是因为我让冬司输了怎么办。” 少女垂下眼帘,避开了宗谷冬司的目光。 “如果因为我让冬司输掉的话……我会没法原谅我自己的。” “为什么会这样想?” 宗谷冬司看着眼前的少女,那目光中没有质问,没有惊奇,也没有愤怒之类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询问着而已。但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一向坦率地过于直白的少女,却不由得露出了从未在他面前露出的,隐忍着什么一样的表情。 “因为……” 少女用一只手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指尖都陷进肉里,她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吐出一个短促的音。 “我……” 因为我可能会希望你输掉。 因为我可能会希望你为我而分心。 因为就像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那样,希望你也时时刻刻想着我。 但是,如果再次轻率地许下愿望的话……如果我连这一点都扭曲的话…… “不,我只是在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会输?” 少年的声音如同掠过冰海的白鸟,轻轻掠过她的心上。远坂堇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 平静而安稳的,如同澄澈而又幽深的湖水一样,让心中纷纷扰扰的嘈杂,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下去的目光。 “就算是我也是会输的。”他平静地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一直以来,胜率大概在六成……最近大概是……七成左右吧。也就是说,十局里面至少有三局我会输。” -- 第31页 “……”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语,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有人可以做到一次也不输,多么厉害的职业棋士都做不到。” 宗谷冬司单手支着脸颊,静静注视着她,没有任何耍帅或者逞强的心态,理所当然一般说出了那个对远坂堇来说无比陌生的常识。 “运气、健康、状态……在实力之外,能够影响棋局的因素也有很多。而且,和我对局的人之中,有很多都是天赋、努力与经验都出类拔萃的人。输了的话,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这次没能赢罢了。” 如果这次输了,就继续努力,争取下一次赢回来。 眼前这个人的目光,理所当然般诉说着。 “所以,就算输了的话,虽然会很不甘心、会很羞耻,但那并不是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情。” 这个人的目光,在这样告诉她。 原本已经掐进肉里的手指慢慢放松下来,远坂堇看着因为手在颤抖而不住波动的咖啡液面,缓缓搁下了手里的杯子。而后,对着渐渐恢复平稳的咖啡色水面,露出了怅然般的微笑。 “什么啊,这样说的话,一直为你也许会输担心得不得了,苦恼得不像样子的我……不就像傻瓜一样吗?” “不像。” 宗谷冬司的话语让远坂堇抬起目光看向他,这一次,却是少年避开她的目光了。她听见他的声音,平稳而又坚定。 “一点也不像傻瓜。” “……”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担心吧。” 仿佛是在说着“这份担心就是喜欢的证明”,少年稍稍偏过头去,用望着窗外的方式回避了和她视线相接。 “我也一直很担心你。” ——就像你在意我那样,我也一直很在意你的事。 一点也不曾预想过会听到的话,陡然传到了她的耳中。远坂堇怔怔的看着他,微微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久,她才微微露出一个苦笑来。 “好吧。”她用手指摩挲着咖啡杯,声音里透出一点甜蜜的苦恼,“那就是两个傻瓜了。” 两个恋爱的傻瓜。 所以啊…… 远坂堇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少年的手。 ……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就算是扭曲来的,为了让这个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为了让他能够继续这样对自己说话,她也会扭曲到最后。 第17章 离开咖啡店之后,寒意再度扑面而来,远坂堇不由得裹紧了宗谷冬司给她的围巾,将冻得发凉的脸庞深深埋进温暖的羊绒格子里。宗谷冬司却没有多么怕冷的样子,只是照旧地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还是很冷吗?” 他垂下头来看她,白发的发梢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扫过少女的眼睑,让她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因为发痒而笑起来。 “也没有那么冷……” 大概是在咖啡店呆了许久的缘故,她的手还是暖暖的,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稍稍张开,被男孩的手握着,十指相缠的时候,能感觉到些许的潮热,明明应该在这里松开,她却反过手去握得更紧。她的身体也随之凑过去,靠在他的肩头,因为这份温暖稍稍闭上了眼睛。 “好吧,还是很冷。”她的声音里面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小狡黠,“所以……继续这样吧。这样就很好。” 宗谷冬司伸出手去,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额发。 “我给冬司准备了圣诞礼物。”少女抱着他的手臂,越发偎依过去,“晚一点再送给你。我准备了很久,这几天一直都在准备,我一个人画、做出来的……就算礼物没那么好,你也不许笑我。” “不会笑你。” 宗谷冬司认真地说。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带来的那个长方形礼盒上,细细长长,包装精美,光是从那个样式繁复的缎带玫瑰上就可以看出她有多用心。至于里面装着什么礼物,他心里也大概有了猜想。 所以……怎么可能会嘲笑呢? “我很高兴。”他说。 这样坦诚的话语,让少女也不由得脸红起来了。像是要掩饰攀上脸颊的红晕,她低下头,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鞋跟敲击在被冬天冻透了的街道上,发出脆而轻快的响声。 伴随着愉快的足音,他们很快便抵达了预约好的电影院。这家老影院的取暖设施也有了些年头,不像先前的咖啡店那样暖风几乎要扑到人的脸上来。但是对于热恋中的情侣来说,这种还带着些许寒意的空气才是刚刚好,既不会冻得人脑子都空白,也让人更有理由不松开对方的手。 “我还是第一次和人一起来电影院呢。”远坂堇有些为难地睁大眼睛,看着影院里张贴的海报,“唔……冬司有想看的电影吗?” “我也是第一次来。” 宗谷冬司也略感新奇地打量着这家老影院,目光掠过那些明显是情侣和一家人的来人,无意识地寻找着什么……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在寻找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应该在这里才对。 “是吗?”远坂堇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一次也没有吗?和家人、朋友……或者说学校组织的观影活动,一次都没有去过吗?” “嗯。” 宗谷轻轻颔首,回忆起来过往的时间,他似乎一直都…… -- 第32页 “我一直在下棋。”没有去做那些事的闲暇。 “也对……”远坂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就连午饭都选择最简单的那种。苏打饼干、苹果、纯净水……第一次看到你吃东西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呢。还有糖,我本来以为你吃的是方糖,结果尝了一块才发现根本不是。” 那些小小的方块,其实都是葡萄糖。连最基本的享受都不是,只是供给大脑的饲料而已。 这个人,仿佛已经将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将棋了。 就好像是根本不需要与将棋无关的生活,不,到了这种程度,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与将棋无关的生活了。 “我很无聊吧。”宗谷冬司对此倒是有所自觉,“抱歉,在电影这方面我也没法给你任何建议。” “如果我说我有点开心,会不会显得太糟糕了?”远坂堇忽然问。 “?” 看着宗谷冬司有些茫然的样子,她稍稍偏过脸去。 “这种时候,替冬司感到不开心才是正确的吧。”如果是姐姐……不,如果是别人,大概都会这样想吧,“但是我却觉得……我是第一个把你带到电影院来的人,真是太好了。” 这种想法真是又自私,又任性,只顾着为“我是特别的”而感到开心的样子,真是卑劣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讨厌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人能够进入那个只有棋子的世界,再没有人能够将他带出那个世界……就不由得觉得开心起来。 “不会。”宗谷冬司垂下眼看她,“因为我也觉得很高兴。” 承认吧。 只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电影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人开心了。 远坂堇抿着嘴唇微笑起来。像是要避开这份过于强烈的喜悦一样,她匆匆转开目光,用手指抵着嘴唇,认真地看着海报上的介绍文字,仔细挑选起要看的电影来。 “特效动作片……唔,这个表情是不喜欢吧?恐怖片怎么样?” 远坂堇顺手指向《蚯蚓人2》的海报,宗谷冬司却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的心脏不好,不要看这些太激烈的片子。” “其实……”远坂堇原本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了下去,“好吧,我确实也不是很喜欢恐怖片。那么,看爱情片怎么样?感觉会比较符合圣诞氛围。” 两个人头靠着头在爱情片的海报中间找了好一会儿,末了,两人的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张海报,然后因为这样的默契对视一眼,同时绽开了小小的微笑。 “选了会放老电影的电影院真好呢。” 远坂堇靠着宗谷冬司的肩膀,手指还停留在那张海报上。 纯白的底色上,黑衣的短发女子在雪中仰起头来,如同一只纤瘦而美丽的鸟儿。在海报的下方,远坂堇的手指停留的地方,用黑色的字体书写着电影的名字。 《Love Letter》 因为是很有些年头的电影,所以就算是圣诞节,这间放映厅里的人也算不上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坐着,稀稀落落,几乎给人以空旷的错觉。宗谷冬司和远坂堇的座位紧靠在一起,近到可以感觉到手臂贴在一起时温热的触感。 电影的开头,是一片纯白的雪地上,安静躺着的黑衣女子,随着她张开眼睛,忧郁的钢琴声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那并不是一个多么激烈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太过极端的情节,没有无休无止的争吵,没有过于强烈的爱恨,没有背叛、决裂、凄绝与抉择……就连生与死,也像是雪地里行走时留下的一行足印,平常而又理所当然的远去了。 这只是一个关于初恋的小故事。关于爱的信件,也关于没有送出去的情书。 无论是宗谷冬司还是远坂堇,都不是那种会在看电影的时候大加评论的观众。他们只是沉默而专注地看着这出电影。 不过,在电影放映到少年藤井树靠着图书馆的窗户看书,纯白的窗纱被风吹动,轻轻拂过他的面影时……远坂堇还是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向宗谷冬司的侧脸。荧幕上暖黄色的光也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来。 美丽得……几乎让人感到有些不真实起来。 和电影中不同的是,宗谷冬司觉察到她的视线,也回过头来看她。 而后,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电影很好,那份难以言明的美丽与怅然,直到电影放映结束,还残留在远坂堇的心口。即使电影已经落幕,她还是坐在原地,久久沉浸在电影的氛围之中。 而宗谷冬司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坐在那里,握着她的手陪着她。好一会儿,远坂堇才从那悠长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稍稍侧过脸来,对着宗谷冬司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们走吧。”她说。 从散场的电影院中走出之后,远坂堇还沉浸在先前的故事中,就连踏在街道上的双脚,也感觉有些轻飘飘的。 就像行走在雪中那样。 她忽然这样想。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直接说出来。”她望着京都昏暗的夜空,仿佛自语一般说道,“就算会让对方感到苦恼、为难,就算只是自我满足……我也一定会说出来。因为不说出来的话……就永远也得不到。” 灯光越是明亮,夜空就越是昏暗。人类的科技驱赶一切的神秘,连星星和月亮也变得遥远。在明亮的圣诞彩灯的映照下,星辰的光辉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 第33页 “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宗谷冬司的声音,像落下的雪花一样安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很勇敢,这份坦率一定不是错的。不过,藤井树的选择也不一定是错误的。” 说到底,这并不是一个错误的故事。 而是一个“错过”的故事。 “……说的也是。” 远坂堇垂下头,摸了摸那个她一直拿着的长条形礼盒,下定决心一样转过身来,将这份圣诞礼物递到了宗谷冬司面前。 “我之前不是给你画了肖像吗?”她双手举起礼物,害羞得不敢看他,“这个……我想把这个送给你。我没有送过男孩子圣诞礼物……只能想到这个,就算、就算你不喜欢,也要说很喜欢才行。” 宗谷冬司怔了一下,而后微微笑起来。 他也从大衣口袋的另一侧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用素雅的和纸包裹起来,简约的包装很有宗谷冬司的风格,他将盒子朝她递过去,算是交换她的圣诞礼物。 “我才是。”他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希望你不会讨厌这个礼物。” 远坂堇抬起头来,和宗谷冬司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确认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神情。 ——原来他也和我一样,为同样的事情不安着,担忧着,却也期待着。 这个认知让她的肩膀放松下来,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礼物。 然而,在指尖触碰到包装着盒子的和纸时,远坂堇却在宗谷冬司的脸上,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个神情,是惊恐吗? 远坂堇下意识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在和纸上发现了红色的符文。 现在,那符文正散发出无比诡谲的光芒。 与此同时,仿佛是贴着她的耳后一般,响起了男人带笑的声音。 “Change——” 在意识被切断的瞬间,她最后看到的,是少年猛地向她伸来的手。 第18章 不知为何,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七岁的她在被送去礼园之前,偶然听见的,神父与小樱之间的谈话。 “你明白吧,再这样下去,那些为了掠夺远坂的遗产而来的魔术师们,迟早会注意到那个‘额外的宝物’。” 高大的男人在年幼的女孩面前蹲下丨身,他那漆黑的影子比身上的法衣更加阴沉,如泥淖一般覆盖了小樱,遮蔽了她面上所有的神情。 “你也知道,现在的远坂家,无论如何也保护不住‘那个’——你的妹妹,远坂堇——魔术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我想你应该比凛更加清楚吧。” 他将手掌搁在小樱的肩上,目光却望着自己。小樱大概没有发觉吧,但是,她很清楚的看到了。 那个男人,言峰绮礼嘴边所挂着的,是如此晦暗而又愉悦的笑容。 “只要是魔术师,就无法不为‘那个’而疯狂。” 他如此诚恳,而又如此恶意地对着年幼的孩子诉说着那可憎的真相。 “即使是我的老师、你的父亲,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一定会为之发狂。然后理所当然、开开心心地把远坂堇送到祭坛上去吧。” 听到这句话,女孩纤细的肩头颤了颤,而后,她终于抬起头来。 “那样的话,小堇会变成什么样?” “一定会死,绝对活不下来。” 男人愉快地宣告了这个事实。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到了那一步的时候,远坂堇都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被魔术师发现她的本质的话,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未来了。” 小樱沉默地伫立着,影子却如同沸腾一般,不断变幻着形态。 “现在唯一能够保护她的办法,就是把她送去礼园。” 男人满意地站直身体,背起双手。 “那里是隔绝于世的秘境,空气不会流动,人员不会进出,是各方势力都无法观测到的所在。送去那里的话,无论是协会、教会、亦或是更高等级的……都不会发现她的存在。怎么样,如果是你的劝说,凛一定会听从。” “……” 小樱却还是沉默着,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右臂,用力到手肘附近的衣服都皱了起来。 “不想和自己的半身分离,无论如何都想和她一起生活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现在的你,是绝对无法保护她的。” 神父微笑着补上了最后一击。 “想明白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我的推荐永远有效。” 在离去之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对着低头沉默的女孩开了口。 “当然,你也可以再一次对她许愿。” 他面上的笑容无声扩大了。 “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你知道吧,那样一来,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女孩幼小的身躯陡然一颤! …… …… …… 远坂堇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暗红色的房间,陈列着可疑的古籍和仪器。各种生物的骨骸和标本摆在架子上,装着奇异生物的罐子散发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地板上和桌面上随处可见样式诡异的魔法阵。 再典型不过的……魔术师的工房。 “你醒了?该说虽然没有天赋,但到底是魔道世家的女儿吗……醒的比我预料得更快呢。” -- 第34页 男人的声音从一旁飘来,柔和而又嘶哑,带着些许令人不快的贵族腔调。 远坂堇撑着地板坐直身体,宝石的手链无声从手肘附近滑下来,上面的黄水晶已经碎了。 在看到那个之后,披着白色大衣的男性灬魔术师微微扬起眉来,确认了她苏醒的真正原因。 “原来如此,宝石魔术吗……黄水晶的‘驱邪’与‘唤醒’,不愧曾经师从‘宝石翁’的远坂家,从这件魔术礼装来看,这一代似乎出现了相当有天赋的魔术师啊。” 男性的魔术师面容非常年轻,但是语调措辞却都奇异地偏向老者。那双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的眼睛,无声地向少女陈述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远比外表所表现得更加苍老。 那双苍老的眼睛正审视着她手腕上的手链,衡量价值一般微微眯起。 “这件魔术礼装制作得确实很精妙。将魔力事先储存在宝石中,为了让外行人都能使用,还刻上了被动发动的术式,一满足条件就会直接触发。而将这些宝石编织起来的术式也很巧妙……既达成了这么多效用不同的魔术的调和,又将它们巧妙地隐匿起来,真是了不起,一开始连我都没有注意到。” 魔术师轻轻鼓起掌来。 “真是出色,如果还在时钟塔(学院)的话,作为元素转换的讲师,我一定会给做出这件魔术礼装的学生一个‘优秀’的评价吧。太可惜了。” 像是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遗憾一样,魔术师挥了挥手,无形的刀刃转瞬间便切开了守护着她的宝石手链(魔术礼装)! 伴随着宝石破碎的声响,黑色的编织绳在风刃下断开,发出头发被烧焦时才会有的焦味。注视着宝石的残骸,异国的魔术师露出了微笑。 “不过,这种程度的魔术礼装,是无法阻拦我的。” 在那看似谦和有礼的语调下,隐藏的是令人不快的高傲。 但是远坂堇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不快的表情。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魔术师,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谁?” “达尼克·普雷斯通。和你的家人一样,是魔术师。”外国男人颇为戏剧性地向她行了一礼,“很高兴见到你,远坂小姐。” 而远坂堇仅仅回以人偶般的目光。 “为什么将我绑来这里?”那双冷翠色的眼瞳也如同宝石一样无机质,“没有任何魔术才能、也不曾修习过任何魔术的我,对你们来说应该没有价值吧?” 是啊,在魔术师看来一定是那样吧。 和拥有五大元素属性的凛不同,也和拥有“虚”这一极为稀有的架空元素属性的樱不同,堇在魔术上的资质与其说是“平庸”,不如说是“根本没有”——仅仅只有三条魔术回路,体质也异常虚弱,自幼就在病房和手术台上辗转挣扎的她,在魔术这方面就连普通人都不如。 其实对于一般魔术师来说,远坂堇这样的人……就连成为孕育后代的胎盘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事实,名为达尼克的异国魔术师却缓缓绽开了微笑。 “不不不,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可替代的奇迹,是魔术世界千年难得一遇的珍宝。” 他注视她的双眼逐渐被狂热点亮了。 “是啊!没错!只要有你的话——圣杯这种东西,根本就不需要了!!!” ——圣杯。 那是传说中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万能许愿机。 可如果仅仅只是能够实现所有愿望的话,是无法让所有人都为之发狂的——至少,无法让所有魔术师都为之发狂。 达尼克·普雷斯通很清楚,眼前的少女的价值,绝非“圣杯”可以比拟。 所有魔术师都想抵达的终极目标——根源之涡。那里有着世间万物的记录,真理、因果与法则,穷极的知识……换而言之,那里拥有一切。 那是一个什么都没有,但也什么都有的地方。 没有魔术师不想抵达根源。为了这个目的,魔术师们不断磨练着自身,不断学习,甚至将这份执念与学习的成果代代相传……一切的苦修、磨砺、以千百年为单位的执着,都是为了有人能够抵达根源之涡。 但是,能够抵达根源的“路径”只有五个。 “你就是全新的‘路径’。”达尼克近乎狂热地诉说了下去,“虽然不知道远坂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只要有你的话——” 只要拥有这【连接根源的路径】的话—— 就连达尼克·普雷斯通这样的魔术师,也可以抵达根源之涡。 那是积累数十代也很有可能无法达成的奇迹,是足以在一瞬间实现千年夙愿的机会,只要得到这个路径的话——就能够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跨越一切严苛的条件,轻而易举地实现他的愿望! 在那一瞬间,达尼克·普雷斯通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片段。 是宣告“你家族的血脉已经被污染了,至多五代之内就会断绝”的魔术师的脸; 是在听闻这一切后顿时弃他而去的未婚妻与义兄的背影; 是自那之后含羞忍辱、处处被他人讥嘲的日日夜夜; …… 是啊。 只要得到这个的话,就连已经被宣判了“绝不可能抵达根源之涡”的达尼克·普雷斯通,也能够越过那些“拥有可能性”的魔术师们,创造出抵达根源之涡的奇迹。 -- 第35页 到了那个时候——那些傲慢又可憎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抱歉,你所说的东西,我一句也听不懂。” 少女的语气是倦怠的,那张法国人偶般的美丽脸庞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宝石般的眼眸转向魔术师,理所当然一般宣告了一个事实。 “不过,是你在冬司送给我的礼物上动了手脚,把我绑架到这里来的吧?” “什么?” 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发言只得到了这样的回应,或者说,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女对魔术世界居然无知到了这种程度,达尼克很少有地愣住了。 “太晚回去的话,小樱和妈妈都会担心的,姐姐也会很生气。” 远坂堇看起来几乎想要叹气了。 “虽然不太可能,但还是问一句,你能放我回去吗?” 这种太过日常的话语,让达尼克微微皱起眉来。而后,他的眉头再度舒展开了。 “很抱歉,远坂小姐。”他微微笑起来,胸前的胸针忽然破裂开来,“虽然你的话语确实寄宿着某种力量,但是我也对此做好了准备——我不能让你回去。” 那枚破裂的胸针,就是用来抵御“言语的扭曲”而准备的魔术礼装。在得知远坂堇拥有类似于“言灵”的能力之后,达尼克就准备了许多类似的魔术礼装来作为对抗——像这样的东西,在他身上还有27枚。 “这样啊。” 远坂堇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双冷翠色的眼瞳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憎恶,只是如此单纯的询问着——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要将我怎么样呢?” “不用担心,只是一瞬间就会结束了。” 达尼克柔声安慰着她。 “我保证,这个过程中不会有任何痛苦。你什么也不会察觉到,所以也没有恐慌的必要。” ——因为他会在一瞬间,就将她的灵魂吞噬殆尽。 在看到她的时候,达尼克就意识到了。 连接着根源之涡的并非她的灵魂,而是她的肉丨体。 换而言之,只要他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她的肉丨体之中就可以了。 达尼克·普雷斯通所修习的正是【灵魂融合】的魔术,这简直就像是上天恩赐给他的机会一样。 所以—— “安心吧。”在魔术师协会中被称为“八枚舌”的欺诈师诱哄道,“你什么也不用害怕。” 他会怀着感恩的心,用最温柔的方式,将眼前这名少女的灵魂吞噬得干干净净的。绝对不会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痛苦,也绝对不会留下一点能够恐惧(反抗)的残渣。 “啊,对了。”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像是刚想起什么一样让开身体,“这位是你的小男朋友吧——可以的话,请尽量不要给我增加额外的工作,远坂小姐。” 在他身后,宗谷冬司浑身是血的身体,骤然向着地面倒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少女人偶般的表情骤然改变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在少年跌落到地面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接住了他,少女张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少年双手双脚处涌出的鲜血,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却连触碰一下那伤口都不敢。 “没想到他会在转移的最后关头突然拉住你,结果就被一起扯进来了。” 杂音。 “因为准备了一人份的魔术,所以他没有晕过去,对于不是魔术师的他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幸了。” 杂音。 “请你相信,我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是他不该先袭击我。似乎完全被他当成是坏人了,根本没有沟通的机会,你看,为了自保,我也只能反抗了吧?” 杂音。 “我也没有想到,你看上的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啊,完全没有对魔力的抗性。连那么一点魔弹也躲不过去。” 杂音。 “一不小心就弄成这个样子了。抱歉抱歉,我会处理好的。请不用担心。” 杂音。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远坂小姐。” 全部,都是杂音。 远坂堇只是无声地抱紧了宗谷冬司的身体,看着少年的血一点点浸透了她的衣衫。 明明是特意为约会准备的裙子,现在已经脏得没有办法看了呢。 她的脑中飘过的,似乎只有这样杂乱无章的念头。 只是,在混乱一片的意识之中,无数的嘈杂噪音之下,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 ——为什么,这个人还不去死呢? 少女呆呆地看着魔术师伸向自己的手,如此想道。 于是—— 仿佛是在呼应她的那个念头一样,被鲜血浸透的衣衫之下,传来了柔软的啪嗒声。 ——那是,少女的腹部裂开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有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 “五条老师?” 乙骨忧太奇怪地看着忽然摘下绷带,凝望着夜空的白发青年,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啊。抱歉了,乙骨,这个任务你们先自己完成吧。” 五条悟忽然抬起手来,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只是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无尽的夜空之上。 “老师突然有了一件不得不去做的工作呢。” 在他的视野之中,世界,正在以某个漩涡为中心,开始变得扭曲。 -- 第36页 而另一边,樱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像是忍耐着什么痛楚一样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樱?”远坂凛慌忙扶住了自己的妹妹。 “没事,姐姐。”少女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目光却依然望向天空,“……我找到了。” 双子之间的心电感应,正在为她指明孪生妹妹的方向。 ——堇在哭呢。 樱如是想。 在她脚下,漆黑的影子微微沸腾起来。 第19章 远坂凛在夜色中奔跑。 不期然的,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其实一直以来,远坂凛对于最小的妹妹印象都是很淡薄的。 并不是她薄情,或者更偏心樱之类的理由……只是,堇一直都不在而已。 不在家里,也没有去过幼稚园,更没有和姐姐们一起到公园里面玩耍嬉闹过。那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糟糕了。和文静内向但身体其实非常健康的孪生姐姐不同,她一出生就直接进了ICU,在穷尽医疗科技与治愈魔术的极限之后,那孩子才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 不如说,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远坂堇幼年的大多数时光,都是在医院的无菌病房中度过的。 “看到了吗,那就是小堇。很可爱吧,她也是凛的妹妹——” 沿着父亲的手指,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所看到的……病床上被无数管子和仪器所包围的、面目苍白的小女孩,就是远坂凛对这个最小的妹妹的最初印象。 就像父亲送给自己的法国人偶一样。不,就像呼吸随时都会断绝的幼猫一样…… “——所以,凛作为姐姐,要保护好她。” 所以,自己作为姐姐,要保护好她。 那不只是父亲的叮嘱,也不只是长姐的责任,而是远坂凛在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心里瞬间涌上的想法。 所以…… “强化——” 颂念了自我暗示(Wish)的咒文之后,远坂凛加快奔跑,将全身的力量、冲刺的惯性、以及强化的魔术,全部集中到双腿之上—— “Esistklein(重压)!” ——而后,猛然对着面前的大门全力踹了下去!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无论是紧锁的大门,还是其上附加的重重魔术术式,都被如暴风般的踢击踹开了。远坂凛反手拂下飞扬的裙角,以冰冷的眼神注视着看似漆黑一片的过道。 “死灵魔术所召唤出来的恶灵和魍魉、防止入侵的结界与暗示、元素转换的大阵……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出这些东西可不容易,果然是有备而来吗?” 远坂凛自语一般说着。 正面闯入魔术师的工房,可以说是极端有勇无谋的行为。除非是自视甚高的傻瓜,任何一个魔术师都会避免这么干。至于为什么,看眼前的状况就会明白了。 虽然大多数魔术师都不擅长战斗,但是每个魔术师的工房里都会准备能将入侵者置于死地的东西。 而绑走了远坂堇的魔术师,显然做了不少这方面的准备。 这份鲜明的敌意,与代表了决心的杀意,反而点燃了少女的战意。 “那么,更是非闯不可了。” 远坂凛拉高了左手的衣袖,远坂一族代代相传的魔术刻印,一瞬间便被流转全身的魔力点燃了。 青绿色的魔术刻印如同燃烧的磷火,照亮了少女冰一样的眼瞳。 “Gandr(诅咒)——” 漆黑的魔弹,瞬间轰向直冲少女而来的魍魉! …… …… …… 被魔术师选为工房的,是一整座半旧的公寓大楼。 原本,这里还算是很有人气的住宅,但是在一年前,这里出现了针对孩童的诅咒。住在公寓里的幼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因为离奇的意外和人祸死去了。住户请来驱邪的和尚,也在作法之后被人发现凄惨地死在了轿车中。在出现了异常离奇的杀人事件之后,原本住在这里的住户都接连搬离了公寓大楼。 而后,作为被诅咒的公寓,这里被不明身份的有钱人整栋买走,但奇怪的是,买走公寓的人似乎没有对其进行开发利用的打算,只是任由它日复一日的荒废—— 畏惧于此地的惨案与诅咒的流言,当地人都不愿意靠近这里。就连最爱搞探险游戏的冒失小鬼,也对有着“专门杀小孩”的诅咒的地方退避三尺。 “要说隐匿性的话,这里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在闯进工房之前,远坂凛也称赞了魔术师这一绝佳的场地挑选。 就避人耳目与不引人怀疑而言,这位异国的魔术师确实做得很好。魔术师的行动必须极力避开一般人的视线,在这种地方设置魔术工房的话,可以有效防止他人闯入破坏仪式、引起外界注意从而招来如警察之类的不必要麻烦。 本来就有奇怪的诅咒传言的地方,就算再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想来也不会特别引人注意吧。 远坂樱缓缓站起身来,在她脚下,红色的符文无声无息地破碎。 这是最后一个了。 她想。 至暗的阴影如同漆黑的水流一般洗去了魔术师残留的魔力,覆盖以全新的咒文。魔术师布置在工房外,从京都的灵脉中夺取灵力的七个“楔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被眼前这位少女破坏了。 -- 第37页 从这一刻开始,这间魔术工房的魔力流动便被截断了。 远坂樱布置下最后一道驱逐一般人的魔术符文,便静静站立在这里等待着。 正面进攻并非她的强项。 所以,那是姐姐的任务。 黑色的影子从她的脚下延伸,无声无息地接上了公寓大楼的阴影。 但那并不是结束,阴影缓缓地、缓缓地向着四方扩散而去……魔力的涟漪静谧而不容反抗地侵占了所有。 直到,将整座街区的影子都与它连接起来。 凡是阴影所覆盖的地方,皆为它的领土。 一切,都已经落入了它的掌控之中。 而影子的主人,此刻正安静地等待。 在她的脚下,漆黑的阴影缓缓盘踞起来,如蛇一般蛰伏着。 …… …… …… 远坂凛闯入工房的时候,所看到的正是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妹妹,以及对着她破裂的腹部伸出手去的异国魔术师。 “……” 远坂凛注视着被鲜血所淹没的少女,一时之间停止了动作。 眼前的这一幕,忽然与很久以前的某一幕重合了起来。 是啊。 她想起来了。 偶尔,小堇身体好的时候,父亲会把她接回家里。 那一天,很难得的,她也在家里。 ——小樱要被送去间桐家的那一天。 无论是凛,还是樱,作为魔术师的资质都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然而,远坂家的魔术刻印却只能交给一个人。 两个女儿的天赋都太好了,却只有一个能继承远坂家的魔术,父亲为此伤透了脑筋。 这样下去的话,浪费的不只是另一个孩子的魔术天分,还可能会让她遭遇危险。 年幼的远坂凛,曾经听见父亲这样对母亲说。 就在父亲苦恼得不得了的时候,作为世交的间桐家提出了过继的邀请。 另一个魔术天赋出众的女儿,也可以踏上魔术师的道路,作为间桐家的继承人,继承间桐家的魔术刻印——对于作为魔术师的父亲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事。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孩子们的心情,同意了间桐家的过继请求,决定将樱过继到他们家去。 但是,樱本身并不愿意。 年幼的孩子,谁会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和姐妹呢?谁愿意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去到别人家里做孩子?从此以后,不能再称呼父母为父母,也不能再称呼姐姐为姐姐……不再是一家人,而是陌生人。再也不能相认,再也不能一起生活…… 这样的事情,对于年幼的孩子们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然而,孩子无法违逆大人的意愿。 就算凛是稀世的魔术天才,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挣脱大人的摆布。 她只能接受这一现实,却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缎带送给樱,希望小樱可以不要忘记她。 连凛都无能为力,更何况是乖巧又温柔的小樱呢? 小樱一向是善于忍耐的孩子,她拼命地忍耐着,为了不给大人添麻烦,拼命忍耐着自己的心意,一直到了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天。 远坂凛直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所发生的事。 间桐家特意派了车来迎接即将过继到他们家的女孩,而父亲与他们在交谈着最后的过继事宜—— 然后,那件事就毫无征兆的发生了。 那个时候,从家里冲出去通知父母的人,就是三个孩子里面最大的远坂凛。 “父亲大人——堇、小堇她——” 那个时候,就像现在一样呢。 小堇整个人倒在地上,鲜血喷溅而出,将整个地面染成一片血红。她小小的身体在血泊之中抽搐着,因为她面朝下倒了下去,所以谁也看不到她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也看不到她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 而远坂凛,也如同那时一样,只能无声地睁大了眼睛注视着。 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明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也不知道。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是明确的。 那就是现在在她胸中燃起的感情,绝对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也不是痛楚。 “对小堇出手的话,就代表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她并不关心那个魔术师的姓名,也不关心他的目的。 远坂凛只是抬起手来,宝石的光辉与魔术刻印运转时的磷光,将她的眼瞳映照得如燃烧一般明亮。 “——你已经是远坂的敌人了。” 那开战的宣言之中,除了纯粹至极的杀意,再也没有其他。 第20章 理论上来说,作为时钟塔二级讲师,还是位于魔术师等级制第二阶梯的“色位”的魔术师,精通元素转换与灵魂融合的达尼克·普雷斯通,无论如何都不该打不过仅仅是个女高中生的远坂凛。 这种事说出去都会让人觉得他一把年纪是不是都活到了狗肚子里。 虽然外表上看不太出来,但他好歹也是快一百岁的人了。 无论是魔术的深度、经验、资产……还是所拥有的魔术礼装上,都应该是他占据优势才对。 但是,达尼克犯下了三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他不应该前往远东,在不属于自己的灵脉上、在完全不同的魔术基盘上、在自己其实所知甚少的陌生土地上,建造他的魔术工房。 -- 第38页 魔术的驱动力,所谓的魔力主要来源为二。 其一出自魔术师自身,是为小源。 其二来自大自然(外界),是为大源。 基于这个最基本的法则,所有的魔术都有其适性。 而达尼克·普雷斯通,与日本的灵脉可以说非常的相性不合。再加上他这次行动仓促,又不愿意惊动本地的灵脉主人引发无谓的冲突,他对京都的灵脉改造其实非常不足……不足到甚至能被一个年纪轻轻的魔术师从外界切断。 “如果是在罗马尼亚,我自己的魔术工房里的话——” 仅仅是为了挡下远坂凛的魔弹,就报废了一个魔术礼装的时候,达尼克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是我自己的魔术工房的话,根本就不会让这个小丫头闯到内部来!” 达尼克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就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轻视这个远东地区的年轻女魔术师了。 作为常年活跃在魔术师协会的一员,达尼克当然见过很多魔术师。 他在时钟塔——这一培养魔术师的顶级学院,无数魔术师所向往的高等学府——担任“元素转换”这一课的讲师。而远坂家的宝石魔术,也与元素转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理所当然的,达尼克·普雷斯通曾经担任过上一任远坂家主——也就是眼前这名少女的父亲——远坂时臣的导师。 在达尼克的印象中,远坂时臣是一个天赋平庸的魔术师。虽然很努力,也依靠着努力将自己拼到了优秀魔术师的行列,但他的才能仅止于此。 以远坂时臣巅峰时的能力来衡量,也无法与位于“色位”的自己相抗衡。 达尼克·普雷斯通是这样判断的。 魔术师是一个血统论的世界,即使是深受血统论所苦的达尼克也不能免俗地……对远坂的血统怀有轻视。 这份轻视被他延续到了远坂时臣的女儿身上。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就算再怎么努力,难道能在这个年纪就达到巅峰时期的远坂时臣的水准吗? 达尼克的傲慢让他忽视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魔术能力和实战能力是两回事。 数枚宝石陡然在他眼前炸开! 寄宿在宝石中的风与火、魔力的洪流、无形的刀锋……尽数逼到达尼克的眼前来! “虽然很漂亮……” 他猛然催动了身上的魔术礼装。 “但是想用这招击败我还是太天真了!” 魔力与魔力对撞着。 魔术攻击着魔术。 被眼前的宝石碎片与魔力洪流遮蔽了视线,达尼克啧了一声,猛然瞄准某个无形的破绽发动了攻击。 “咦?” 但是,达尼克的魔术礼装所洞穿之处,只有一件飘然落下的红色大衣。 魔术师大多不擅长近身战,而远坂凛作为女性,秀丽的外表也颇具欺骗性……是以,就算是达尼克也没有料到…… “喝啊——!” “嘎————???!!!!!” 就算是达尼克也没有料到,他会被一记灌注了强横力道与强化魔术的拳头正中了下颌。 然后,他便迎来了一通由圣堂教会代行者亲传、刚柔并济、威力无边的……八极拳毒打。 远坂凛,远坂家这一代最优秀的魔术师,天生具有五大元素属性,40条主要魔术回路,30条辅助回路,继承了远坂家代代相传的魔术刻印,在宝石魔术上具有非同一般的天赋……同时还精通格斗术。 她自幼便师从师兄学习八极拳,而负责教导她的言峰绮礼,是一个空手碎大石、腰力断大树的猛男。在这位甚至可以单杀下级英灵的圣堂教会代行者的教导下……远坂凛从小就懂得了一个道理。 魔术强不强是一回事,打架强不强那是另一回事。 换而言之,远坂凛她……是一个会在魔术战的时候利用宝石魔术先去吸引达尼克的注意力,再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用他猝不及防的八极拳对他展开一通毒打的近战法师。 年纪轻轻,不讲武德。 于是,在被八极拳打得脑子都要飞出去的时候,达尼克·普雷斯通终于意识到了他犯下的第三个错误。 ——说到底,远坂堇为什么会突然血流满地倒在那里来着? 因为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他忙着抢救这一珍贵的容器,所以当时没有想到——之后又被远坂凛的突然袭击打乱了节奏,也没能空出时间来仔细思考…… 他为什么会认定,远坂堇的能力,就只是“言灵”呢? 所谓的“诅咒”,难道只有说出口的,才是诅咒吗? 达尼克的目光落在瘫倒在地的少女身上。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紧紧抱着白发的少年,鲜血源源不绝地从她身上流下,到了这种时候,远坂堇竟然还没有失去意识,像是要保护少年一样,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 而达尼克这才发觉,她手里正紧握着一颗红色的宝石,从中散发出来的魔力,阻挡了少年的伤口继续恶化。 居然,还有一个魔术礼装吗? 像是留意到了达尼克的目光一样,少女冷翠色的眼瞳转过来,而后,对他绽开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 ‘去死吧。’ 她无声地说。 下一秒,达尼克突然发现,通往魔术工房的大源魔力全部被截断了! -- 第39页 用来护身的魔术礼装(大衣)已经在刚才暴风雨般的攻击中粉碎了,在被一记刚猛的直拳击中腹部时,达尼克忽然理解了一切。 他最后也是最大的错误,就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盯上远坂堇这种直连根源的怪物! 被骗了。 达尼克想。 只要是魔术师,就无法在根源之涡的诱惑面前调转头去。他太过渴望抵达根源之涡,太过渴望证明自己,所以被那份强烈的渴望蒙蔽了眼睛,忽视了那份危险性。 为什么一开始没有留意到呢? 传说中,抵达根源之涡的人类,可以修改世界的格局与秩序,建立起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法则。 那么,与根源之涡连接的【那个东西】,也应该拥有这样的权能才对! 达尼克·普雷斯通,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败北。 从她许愿的那一刻起,整个世界就已经在围绕杀死达尼克·普雷斯通而运转了。一切既定的法则,都在遵循她的意志而开始扭曲。 所以远坂凛才能如此轻易地突破到这里,所以达尼克才会连那么多如此明显的问题都意识不到,所以……所以他现在才会输啊! “Change——” 红色的符文,能够快速传送的空间魔术的术式,伴随着达尼克的咏唱,再一次在他的手中亮起。 要逃走——不逃走不行! 所有的直觉都在这样对他诉说。 不逃走的话,一定会被眼前这个如同红色恶魔一样的少女杀死!一定要现在就逃走才行!世界的意志站在她那边,那个怪物还在用那双眼睛注视着!所以……所以如果现在不逃走的话—— 颅骨都被重击脸颊的八极拳揍碎了一块的达尼克·普雷斯通,狼狈地借助空间魔术逃出了自己的临时工房。 要现在逃走才行! 他的梦想,他的夙愿,他连自己的人格都不惜抹消也要实现的那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在实现之前,他达尼克·普雷斯通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死在这里的话一切就结束了,不管是旅途还是梦想都!怎么可以,他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倒下!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怀着这样耻辱而恐惧的心情,达尼克·普雷斯通,在他百年以来的魔术师生涯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战场上掉头逃走了。 …… …… …… 红色的恶魔并没有追上去。 远坂凛停下动作,从口袋里拿出宝石,迅速为地上重伤的二人开始了治疗。 因为小堇的身体太差了,又是一个过于笨手笨脚的孩子,总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碰出一身伤回来,远坂凛的治愈魔术水准久经锻炼,有了极大的提高。 但即使如此,想要治疗这样的伤势,也还是用光了她所带来的宝石。 ‘要是将那块为了圣杯战争所准备的红宝石也带来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幸运的是,在最后一块宝石的魔力耗尽之前,两人的伤势都稳定住了。 最小的妹妹张开了那双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眼眸,望着远坂凛的脸庞。 “不去追的话……没关系吗……” 她的声音微弱得近乎听不清。 远坂凛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就像小的时候,小堇每一次在家生病发烧时她所做的那样。 “嗯。没关系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快而又冷酷。 “樱在外面等着呢。” …… …… …… 达尼克·普雷斯通从事先准备好的空间转移符文中摔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幸好还准备了几个传送的机关。他忍不住这样想。 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不,总有一天他会再来的。到时候就不会这样简单落败了。他会做好充足的准备,排除所有的威胁,就算要用尽谋略与狡诈、不、用光所有的底牌也在所不惜……一定……一定会把那个弄到手…… 然后,达尼克·普雷斯通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条小巷里的东西。 那是,至为漆黑的阴影。 黑色的影子如海一般,占据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我妹妹承蒙你照顾了。” 阴影之中,白衣的少女对他露出了微笑。 ——啪嚓。 第21章 “我妹妹承蒙你照顾了。” 几乎是在听见那句话的同时,达尼克感到膝下一轻。 陡然失去的平衡感让他不由得向前倒去。 从事情发生到信息传递到人的大脑,需要一点点时间。 所以,达尼克迟了几秒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右腿,去哪里了? “你这家伙——” 他怒吼一声,飞快凝聚起魔力,试图对微笑的少女发起攻击。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啪嚓。 把大象装进冰箱需要几步? 发出咏唱的喉舌。 酝酿魔力的手指。 用于逃跑的小腿。 开启术式的回路。 维系生命的内脏。 全部,全部,都在一瞬之间被擦过的影子带走。 被切断的头颅跌落之时所看到的,是白衣的少女带着杀意的微笑,以及,冰冷彻骨的眼神。 -- 第40页 最后,达尼克·普雷斯通看见……比黑暗更深邃的黑暗向他绽开了笑口(裂缝)。 ……虚数空间。 如果还有舌头的话,达尼克或许会这么惊叹吧。 虚数空间是和我们所现实生活的物质世界——这个实数空间所对应的概念。是“不存在却被认为存在”的概念。 一定要比方的话,虚数空间就像是次元口袋,掉落到里面的东西会变得不受空间也不受时间束缚。 换而言之,达尼克将永远维持濒死的这一瞬间的状态,在虚数空间中度过永恒。 ——不应该和这些怪物扯上关系的。 最后滑过他脑海的,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而后,不存于此世的空间合上了口。 阴影如同蛇一样蹿回远坂樱脚下,她缓缓松了口气,抬起手来,压住因为魔力过度运转而发痛的胸口。 “啪、啪、啪——” 背后传来了鼓掌声。 远坂樱心下一惊,蓦地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白发青年靠在墙上,没什么正形地冲她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哟。”他并拢食指与中指,故作可爱地往额角一敲,“本来是想过来帮忙看看,结果完全没有我的出场余地嘛。” 远坂樱单手扼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戒备似的回过身来。鬓边的缎带因为这个动作轻轻摇动,就像在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内心一样。白衣的少女稍稍后退半步,无声地绷紧了身体。 “抱歉……”她审视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却依然是彬彬有礼的,“请问你是?” “五条悟,路过的好心咒术师大哥哥~” 五条悟的声音异常轻佻,看着少女整个影子都因为“咒术师”三个字一颤,方才恶趣味地补上了一句“开玩笑的”。 “其实我是那孩子的老师呢。”他愉快似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因为担心可爱的学生遇到危险,所以特意从东京赶过来看看情况来着。” “东京?”远坂樱的面容在长发的阴影下埋得更深了。 “是的。” “这里是京都吧。”远坂樱冷静地指出这一事实。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反正这种事情你也做得到不是吗?” 绷带之下,冰一样的眼瞳对她露出了微笑。 “能够在虚数空间中潜行的操影使,你的魔术属性就是‘虚’,对吧?同样是稀有的空间类的能力者,你应该很能理解这方面该怎么操作吧?” “……” 远坂樱秀丽的脸庞越发绷紧了。 “不用这么紧张,我对她并没有那种恶意。”五条悟摊开双手,自觉后退一步,“不过,不去那边看看真的好吗?据我所知,如此大规模的扭曲,对她的身体负担会很大吧。” “……” 远坂樱迟疑了一下,但终究是对妹妹的担忧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她无声地攥紧了手臂,保持着戒备的姿势,注视着五条悟,像是防备着追击的母狮子般一步一步后退。而后,调转方向冲进了魔术工房之中! “真是……这不是姐妹关系很好吗?”五条悟缓缓将绷带再拉回去,“我还以为那只是小孩子不想承认自己被家人抛弃了的逞强,结果居然是真的啊。” 宁愿忍耐分离的痛苦,也要将她送到礼园女子学院,从外界的视线中保护她。 这不是一直好好被爱着吗? “不过,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五条悟活动了一下脖子,“一听到妹妹的安危就慌了心神,连在外界的戒备也忘记了……该说果然还是孩子吗?这样可是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啊。” 话虽然是这样说,五条悟却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直到感觉到那四人的气息逐渐远去了,他才稍稍站直了身体。 “好事做到底。”他自言自语一般说,“我也就勉强看到最后吧。” …… …… …… “好了,这样姑且就算是治疗好了吧。” 远坂堇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姐姐将绷带仔细缠在她身上,遮住了那些写在她身上的术式,以及仍然在隐隐作痛的腹部。 “听好了,接下来你活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凛严肃地叮嘱着最小的妹妹,“你对魔术的耐性有些麻烦,我的治疗只能将你的伤口维持在外表看起来没问题的程度,但是里面只是连接起来而已,并没有完全治好。这方面还要等明天我们回冬木以后交给绮礼,只有他能完全解决这个。明白了吗?” 远坂堇无声地点了点头,那双空虚的眼瞳注视着自己的姐姐,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如同人偶一样。 凛稍稍侧过头去,避开了那样的目光。 “至于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子,他的情况就简单很多了。我用治愈魔术治好了他的伤口,很幸运,因为他是一般人,达尼克没有在他的伤口上附加上诅咒或者其他的什么麻烦东西,治疗起来很容易。只要这段时间不剧烈运动,应该都不会有问题。需要的话,我可以将这次袭击伪装成车祸什么的……” 凛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对于自己的妹妹来说,大概会非常残忍。 “……你知道我们是魔术师家族吧,堇。” 但是,她还是说了出来。 因为这是作为远坂家主的责任。是作为魔术师的远坂凛,无论如何都必须遵守的规则。 -- 第41页 “根据魔术师的隐匿原则,并非魔术师,也并非相关者的一般人,如果看到了魔术实施的过程,就必须加以处理。” 凛看着妹妹那双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的眼睛,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如此艰难。 这只是好听的说法而已。 她想。 其实,就只是为了魔术的隐匿性,所以要把卷进来的一般人,目睹了魔术的秘密的一般人……都杀死或者抹消记忆。 远坂堇也是魔术师的女儿,尽管她并不是魔术师,但是也很明白所谓的“魔术师的隐匿原则”是什么。 所以,现在她才会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姐姐。 “姐姐……打算怎么做呢?” 她轻声问道。 “这次的袭击……我们会处理成针对樱的袭击,因为她是非常稀有的虚数属性的操影使,所以达尼克想要绑架她,不惜与远坂家开战。这样一来,大概能将魔术师协会的视线从你们身上移开吧。” 凛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而是正视着远坂堇的脸庞。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不管做什么都要堂堂正正。 “但是,堇,你必须做出选择了。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你心里也很清楚吧。” 许久之后,少女的声音,在夜色中空虚地响起。 “……我明白的。” 远坂堇侧过头,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侧脸。 “我一直都很清楚……所以,别再露出那种表情了,姐姐。” 她看着倒影中的凛,许久,露出了苍白的微笑。 “那并不是你的错啊。” 因为,做出决定的人是她自己。 不是为了姐姐,不是为了任何人,那只是为了她自己所下的决定。 “这是最后了。”她侧过头来,看向凛的眼睛,“至少要由我来结束。” 第22章 【第一更】 远坂堇独自一人走在走廊上。因为腹部的伤势还没有好透, 她只能扶着墙壁,拖着使不上力的脚慢慢地走。 凛也说过要帮她,却被她拒绝了。 不能总把麻烦的事情推给姐姐啊。 更何况…… 是自己擅自开始的, 那也要由自己来亲手结束。 走廊并不长, 至少不像远坂家位于冬木的洋馆那样长。但是身体的虚弱让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很漫长。 好不容易才走到客房,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久久都没能压下去。 【这样真的好吗?】 有一个声音, 在她的意识深处回响着。 那是—— 【能够改变这个死局的底牌,你不是还有一个吗?】 不需要回过头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背后注视着她。 红色的…… 红色的死, 正在她的背后注视着。 如同劝诱,如同哄骗,那个东西,在她背后无声地对她诉说着—— 【许愿吧。】 许愿吧。 只要许愿, 你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是的,就算是要扭曲现实,修改世界的法则, 从源头开始重新整合生命树——你的愿望也会得到实现。 就算是“永远在一起”这种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也可以变成现实。 不需要任何代价, 也没有任何限制。 只要“想”就可以了。 和一般人认为的不同,和所有人以为的都不一样,世界会无条件地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想要和某个人永远在一起的话,对方就会一直一直爱着你。就算是要他死一千次,这份爱意也不会有分毫改变。 想要来阻碍你们的人都会放弃,不肯放弃的会被排除, 排除不了的就会被杀死……无论如何, 都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妨碍到你们的感情。 就算你们因此变成世界之敌, 世界也会为了你们而重建,变成一个“绝对不会让你们分离”的温柔世界。 所有的阻碍都会被碾碎,所有的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就算是按照常理来说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奇迹,也会对你进行免费的大放送。 只要你在这里许愿就可以了。 “……” 远坂堇背对着那个声音,许久,转动了门把手。 ——但是那样一来,宗谷冬司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这样想着,回过头去,身后的长廊空空荡荡。没有人在注视她,那里什么也没有。 也许那个声音,只是她不甘放弃的心所传出的幻听,是失血过多引起的错觉。 她收回目光,推开房门,对着宗谷冬司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还好吗?” 银白色的月光下,白发的少年坐在单人床上,他披着一件外套,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将那张昳丽的脸庞映照得越发苍白。他似乎是想要喝水吧,倾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衬衣的衣袖滑上去,露出清瘦的手腕来。 远坂堇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他。宗谷冬司轻声道谢后接过水杯,她垂下手,轻轻将手搁在他的右腿上,隔着被子抚摸着曾经被风刃划开的膝盖。 “还有没有哪里痛?”她低声问。 宗谷冬司轻轻摇了摇头,他搁下水杯,侧过身拉住她的手。 “你受伤了吗?”他回忆着那时模糊的记忆,在失血的眩晕中隐约看到的景象,“我看到你出了好多血。” 其实宗谷冬司到现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奇装异服的外国男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袭击了他们——他只能理解到这种程度而已。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对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不明白,也不想去细想。 -- 第42页 不过,还是有他能理解的事情。 一件是,原来他模模糊糊感觉到的视线并不是错觉,的确有人一直在跟踪远坂堇。 一件是,远坂堇从那个人手中保护了他。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到现在还模糊记得那个时候,少女挡在他的身上,鲜血一点一点濡湿他的衣衫的触感。 她确实在拼了命的保护他。他能明白这一点。 “不要紧。”远坂堇怔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我的伤本来就不重,经过姐姐治疗已经好多了。” 宗谷冬司回想起那个使用宝石治疗了他的、不可思议的少女,便也相信了远坂堇的说辞。他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样啊,那我就安心了。”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远坂堇这样说着,微微侧过脸去,避开了宗谷冬司的目光。 “比如说,那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绑架我……这类的事。” 宗谷冬司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远坂堇的眼睛,他的目光如此澄澈宁静,理所当然一般说,那不重要。 “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了。”他说。 远坂堇闭了一下眼睛。 确实,这是很有宗谷冬司风格的回答。 她忽然伸出手去,从背后抱住了宗谷冬司。她环抱着少年清瘦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单薄却又线条流丽的蝴蝶骨上,手臂用力再用力,紧紧扣在一起,直到紧攥的指骨都变得青白。 她几乎将整个脸庞都埋在他的背上。宗谷冬司虽然怔了一下,但还是任由她去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少女的手腕上,不是为了拉开,而是为了安抚,很轻很轻地拍了拍。 ——真不想放手啊。 她模模糊糊地想。 【那就许愿吧,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把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那道声音,又一次在她耳后响起。 红色的死从背后靠了过来,近到她都能感觉到那带着血腥的死的气息……已经吹拂在她的脸颊上。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许下的愿望就都能够实现。” 远坂堇靠着宗谷冬司的后背,将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对他说了出来。 “没有条件,没有限制,只要我想,不管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实现。”说到这里,她甚至很轻地笑了一下,“比如说,如果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只要对我说出来,我就愿意为你实现。不管是一夜之间成为亿万富翁、今后再也不输掉任何一盘棋局、让外面一下子变成春天……全部都可以呢,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的。” 似乎是因为在忍耐笑意吧,环绕着宗谷冬司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少女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温柔而又和缓地诉说着。 “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假的,但是,确实就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怎么样,什么问题都不会有。所谓的奇迹就是那种东西,不需要付出代价,轻轻松松就能做到,只要‘想’就可以了。看,很简单吧?” 只除了,她会变得不再是她。 “所以,冬司,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背对着红色的死,远坂堇问出了这样的话语。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吧。 但是,宗谷冬司却以一种再平常也不过的口吻—— “我没有那种愿望。” ——拒绝了她。 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话,在经历了那样的生死之后,就算是宗谷冬司也能明白,身后的少女拥有怎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因为他们的生命曾经在那么短暂的瞬间连接在一起,所以,他才能比任何人都更加实际地感觉到,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他依然如此理所当然……在这个愿望面前移开了视线。 要说为什么的话…… “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对,就只是这个理由而已。 宗谷冬司原本就对棋以外的世界没有兴趣,他不执着于任何感官上的享乐,没有功利方面的欲望,他的世界里,原本就只有那四四方方的棋盘而已。 而下棋这种事,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是无法寄托给任何人的,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棋士的荣誉,绝不允许与对局无关的任何人,来干涉自己的棋局。 “是啊,你就是那种人呢。” 远坂堇叹息一般说道,一直紧扣着他的双手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 就像他能感觉到她没有说谎一样,她也能觉察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能够托付给她的愿望,没有任何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的东西。 于是,在这一瞬间,她知晓了——这就是最后了。 不放手是不行的。 就算她可以扭曲到最后,但是,她唯独不想扭曲这个人的存在。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很羡慕……或者说,很向往他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吧。 安定,澄澈,而又美丽。如同深深的、深深的湖底,平静而又安稳的存在于那里,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痛苦,理所当然的……温柔的世界。 她爱上了拥有那种氛围的少年,她想要呆在他的身边,想要生活在那样的世界之中。 -- 第43页 所以,她不能继续破坏下去了。 远坂堇抬起双手,轻轻抱住了少年的肩膀,无限依恋地抬起脸来,深深地埋进他的肩颈之中。 在冬雪一般的气息的包围下,少女阖上双眼,许下了此时此刻,唯一存在于她心底的愿望。 “把我的一切都忘记吧,宗谷学长。” 她轻声诉说着那个心愿。 “然后……远离一切危险和异常,好好地、安稳地活下去。” 远坂堇作为远坂堇自己,在此虔诚地祈愿少年的幸福。 尽管那份幸福之中,不会有她的存在。 第23章 【第二更】 从宗谷冬司的房间出来之后, 远坂堇微微踉跄了一下。 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姐姐们谁也没有来打扰他们。正因为这样,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 远坂堇为这份体贴微笑了一下, 却不妨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都让五脏六腑剧痛起来。血腥味涌上喉头, 她整个人踉跄着靠住墙壁,支撑着不让自己真的跌坐在地。 不需要任何代价那句话……并不是骗人的。 只不过,仅仅是“打开”, 她就会受伤。 她抱着自己的肚子,忍耐着内里乱七八糟的痛楚,拖着几乎要失去感觉的躯体……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外走去。 因为姐姐很有责任感。 因为樱很温柔。 因为她……已经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如果在她们面前哭的话……她们一定会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吧。又会露出那种仿佛被伤害到的表情吧。 自己的任性已经给她们添了太多麻烦了, 所以,至少现在,不想再让她们感到难过了。 太过强烈的痛楚和太过激烈的悲伤交织在一起,让远坂堇整个躯体都在颤抖, 她忍耐着几乎要涌出来的什么,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禅城家给她们借住的房子附近有一座小公园,闲暇时远坂堇会去那里写生。深夜的公园空无一人, 远坂堇艰难地走到长椅附近, 因为脱力跌坐在地上。 站起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地上很脏, 也很凉,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小虫子……而且这个样子,也实在太难看了。何止是不优雅,简直就可以说是不像样子。不要说别人看了要斥责耻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糟糕了。 所以,不起来不行。 要站起来……站起来……至少要坐到椅子上才对吧? 可为什么呢, 就是没有力气。连抓着扶手的手臂, 也使不上一点劲, 像是根本没骨头一样,只是搭在那里而已。 明明是自己的手,为什么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了? 直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远坂堇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如此,是我在哭啊。 在意识到的一瞬间,原本极力压抑的东西陡然爆发开来。小小的胸腔无法容纳那些炸裂开来的感情。 流泪变成了哭泣,哭泣变成了嚎啕,狼狈的少女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独自一人在深夜的公园里放声大哭。 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毫无形象,哭得连大脑都因为缺氧而感到眩晕……在她哭得整个身体都弓起来,几乎都要干呕的时候,有一双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把她搀扶了起来。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 五条悟半扶半抱,硬是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像放娃娃一样放在长椅上,还顺手替她拍了拍裙摆和膝盖上的灰。 “女孩子可不能坐在公园地上啊。”他语重心长地说。 “不……不要你管……” 少女推开他的手臂,而后挡住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想要克制却无法克制地抽噎着,因为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这份狼狈而越发生气,甚至蛮不讲理地迁怒起来。 “你满……满意了吧……”她用手臂挡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你……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我和他……” 她实在哭得说不下去,只好把脸埋进膝盖里,潮热的眼泪把头发都糊在脸上,实在是狼狈得让她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 五条悟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手指轻轻替她拨开黏到脸颊上的长发。 “想笑就笑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 看,就像这个人当初对她所说的那样,扭曲的开始,只能得到扭曲的结果。 明明在这个人面前说了大话,说了“那我就扭曲到最后”,结果却变成这样狼狈的样子,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因为没办法、不忍心、太软弱了之类的理由,放弃了触手可及的感情。装得好像很坚强的样子,却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大哭大闹。 简直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这个样子……如果他想嘲笑就尽情嘲笑吧。 她就是很难看,就是做不到。他都说中了,都是她在逞强,是她不明白…… 所以…… 原本替她理头发的手顿了顿,而后,忽然重重往下一压。压得远坂堇的鼻子都要在膝盖骨上压扁了,原本就哭得呼吸不畅,现在更是喘不上气来。 “真是……谁要嘲笑你啊。” 但是,与他粗暴的动作相反,他的声音却很温柔。 “你做的很好。” -- 第44页 五条悟松开了手,远坂堇怔怔的抬起脸来,对上的是男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注视。第一次,那双眼睛在看着她的时候没有审视、评判、打量……只是单纯的,注视着她而已。 远坂堇第一次发现,五条悟的眼睛居然是很美的蓝色,像月光下的雪原,漂浮着冰川的大海,摇落在水面上的星辉。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扭曲到无可救药为止,就算要诅咒自己喜欢的人也在所不惜。” 他又一次伸出手来,胡乱摸了摸她的头。他安慰人的手法真的很粗糙,与其说是在摸头,不如说是在压着脑袋转来转去。但是奇异的,他的手却很温暖,温暖得让她……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了。 “我之前还在担心,要是变成那样该怎么办呢,虽然我很强,不过你那个能力真的挺麻烦的,就算是我也要好好想想解决办法才行。”他的声音稍微正经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听起来居然有一点温柔,“但你放手了,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五条悟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 但是这个孩子,明明有着强求的意愿,也有着强求的能力,甚至对她来说,世界为她的愿望而扭曲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她却还是松开了手。 就像傲慢的国王没有紧攥着夜莺直到夜莺死去,而是放手让鸟儿回到了山林之中……一样不可思议。 对于他们这样天生就在众人之上的人来说,克制才是最难得的品德。 虽然大言不惭地对少女说教了什么“扭曲的开始只会得到扭曲的结果”之类的话,但是在同等的情况下,五条悟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得比她更好。 他才是会扭曲到最后的那个人。 “擦擦脸吧。”五条悟拿出一张手帕,毫不怜香惜玉地直直摁在她脸上,“你哭得丑死了。” “……五条老师,你说话真的很讨厌。” 少女抱怨了一句,但还是张开手帕,盖住了整张脸。或许她又哭了吧,但五条悟正抬头看着夜空,所以也不知道。 “不过,拿走全部关于你的记忆,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他不由得道,“就算是要遵循魔术师的隐匿原则,拿走今晚的记忆不就好了。” 远坂堇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大概是哭得太久的缘故吧,她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静了一些。 “不那样做的话是不行的。”她只是这样简短地说了一句。 不做到这种地步就不行,不是魔术上或者其他方面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不这样她就无法放手。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只要那个人还会对她微笑,还会用那双眼睛望着她的话……她都会忍不住再次开始强求。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继续扭曲那个人的意志、感情、存在……直到他变得不再是他,而她也变得不再是自己。 那就不是爱,只是诅咒而已。 “所以……这样就好。” 远坂堇低声道。 比起看着他因为她而受伤,还是这样更好。 “这样。”五条悟简短地应了一声,又垂下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手帕下面,少女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掩饰,只是盖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能哭,因为这样一来她们也会伤心,她就会加倍难过起来。 不过,在这个人面前哭就没关系了。 就算被嘲笑也不要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嘲笑她。 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着头,谁也没有看谁。 远坂堇想,这是最后的眼泪了。 哭完之后,她也会忘记的。 忘记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少年,忘记她也曾有过那样浪漫而不可思议的时光,忘记温暖的手掌,忘记雪的温度,忘记还没有送出去也永远送不出去的那幅画…… 忘记甘美而又痛楚的,她的初恋。 只是再回到从前,回到没有遇到过他的时光。 什么都和过去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了。 流完这些眼泪之后,她也能够抬头挺胸,迎来这样的未来。 没有他的未来。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五条老师。” 远坂堇忽然这样说。 “呜哇……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五条悟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苦笑起来。 “不过……谢谢。” 谢谢你现在在这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种时候,有人陪伴让她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第24章 【幕间物语】 【幕间物语】The Garden of everything 宗谷冬司发觉自己正坐在图书馆第三层的窗边。 京都的冬天很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蓝得太过纯粹, 像是一大块毛玻璃, 连一丝云也没有。 明丽的阳光落在图书馆的木质地板上,合着折射进来的雪光,将空气映照得格外透明, 金色的尘埃像是微小的金雪,在静谧的室内漂浮。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气味,以及木质书架颇有年头的气息。宗谷冬司并不讨厌这种味道, 不知为何,还感到一丝的怀念。 平时他总是到这里来下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喜欢这里的清净。很少有人来, 也就意味着没有人会打扰自己。 -- 第45页 不过今天,他没有准备棋盘,也没有在看棋谱。这对于宗谷冬司来说是很少见的。 他只知道, 自己似乎和某人约好了在这里相见。 那个人还没有来, 所以他很有耐心地在这里等待着。 阳光明亮得令人感到目眩。他闭上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平静得不可思议。 “你好。” 少女微微地笑着,稍稍向他俯下身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请坐。” 少女收拢了裙摆,在他身边落座。不知为何,那种优雅的姿态, 让宗谷想到一朵花的骤然盛开。 那真的是一名非常、非常美丽的少女, 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美貌。端坐的姿态宛若白色的百合花。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际, 自然又柔和的卷着。五官精致,几乎让人想起法国人偶,睫毛尤其的长,垂下来的时候,像是蝴蝶的双翼。 宗谷冬司有些想去碰一碰她的睫毛,不知道会不会也像童年时偶然停留在他指尖的蝴蝶,有着轻巧而奇异的触感。 他忽然想到,就像她对自己一见钟情那样,自己对她,也是一见钟情。 人会本能爱上美丽的东西。 而她的美丽对他来说,就像是从未见过的琉璃花。易碎,绮艳,却也澄澈透明,带着梦幻般的色彩。 从自己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也在爱着她了。 ……这句话,他有没有告诉过她呢? 宗谷冬司忘记了。 因为他们总是不说出口也能领会,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言语显得如此不必要,所以常常会忘记重要的话。 有机会的话,还是告诉她吧。 他模模糊糊地想。 因为,听到这句话,她会很开心的。 身旁的少女似乎也在等什么人,这样肩并肩坐着,就连自己也感到安心。 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等待着,这似乎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只是最终,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人。 在夕阳的余晖将空气也染成橙红色的时候,少女终于站起身,离开了小小的图书室。 只是,在最终离开的时候,她不知为何回过身来,对着他说了一句“再见”。 于是,很难得的,宗谷冬司也抬起手来,对她说了一句“再见”。 抱着书的少女,他连名字也不知晓的某人,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一瞬间想哭的表情。 但是下一秒,她再次挺起胸膛,对他露出了自己最好看的笑容。 “再见。” 她又说了一遍,而后离开了这被夕阳的色彩所淹没的房间。 少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宗谷冬司忽然也了悟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等的人已经不会再来了。 这样啊。 那就没办法了。 怀着这样寂寞的心境,宗谷冬司从梦中醒来。 …… …… …… “所以说,居然遇到车祸头部受到撞击损失了一个月的记忆……你这到底是什么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啊!” 神宫寺会长嘀嘀咕咕地坐下来,从病房的果篮里捞出一个橘子开始剥,橙色的汁水溅出来,空气中都弥漫着柑橘的香气。他三下两下撕掉橘子上的白色经络,却也没有要递给宗谷冬司的意思,反而塞进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抱怨着。 “不过,除了这点之外居然连皮都没有擦破,你小子真的很走运了。” “……” 很走运……吗? 宗谷冬司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见到他这副熟悉的沉默样子,神宫寺会长大大地叹了口气,伸手胡乱搔着自己斑白的头发。 “真是的,本来以为你这家伙谈了恋爱会有点改变……结果还是这个死样子吗?真受不了,连那么可爱的小学妹都没法让你这个无聊的家伙变得有趣一点点吗?” 神宫寺会长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观察着宗谷冬司的表情,在对上宗谷茫然的目光之后,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发出颓唐的叹息。 “什么啊,难道根本没成吗?宗谷你不行啊宗谷!难得有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看上你!这都没结果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绝对找不到了!” 宗谷冬司完全不知道神宫寺会长在说什么,只是不明所以地移开了视线。 就算是神宫寺会长这样的人精,也绝对想不到“失忆一个月刚刚好把和女友从邂逅到交往的经历全部忘记了”这种三流狗血剧真的会在现实中发生,更何况,以常识人的思考来说,就算是恰好男友失忆了,这种时候,作为女友怎么说也要想办法帮他想起来才是。 再加上宗谷冬司一向不喜欢和人交谈,更不要说是恋爱这种私事。是以,就算是最熟悉亲近他的神宫寺会长,也不知道宗谷冬司居然已经无声无息地交了一个女朋友。 以神宫寺会长对宗谷冬司的了解来说,他们两个绝对会拖很久!至少要拖到宗谷的毕业典礼上女孩子去要第二颗扣子才能修成正果!是的,他对宗谷冬司就是这么有(没)信心! 于是,最后一个可能触碰到真相的机会,也这样被他们错过了。 尽管宗谷冬司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由于他奇怪的失忆,医院还是做出了住院观察的指示。等到出院的时候,不要说原定的棋局赛,就连高中最后一学期的开学典礼,宗谷冬司也错过了。 -- 第46页 宗谷冬司打算走职业棋手的道路,并不参与联考升学。所以他的第三学期并不像其他高三生那样忙碌,反而空闲了许多。再加上职业比赛那方面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宗谷冬司如非必要也不会留在学校。 这一天,很偶然的,宗谷冬司像过去那样前往学校。 走在熟悉的长长坡道上,少年呼吸着冬日冰冷的空气,偶然望到路旁的樱花树时,发现枝头已经萌发了新芽。想来,再过上一段时间,它就会再次萌生出待放的花蕾,以及细嫩的新叶吧。 春日的气息已经临近了。 只是,坡道上再次开满樱花的时候,他大概已经不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即使是宗谷冬司,也不由得感到一丝伤感。 他回转身,踏着尚未融尽的残雪,朝着即将毕业的学校走去。 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嬉笑着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宗谷的脚步依照他一贯的节奏,不快也不慢地走着。 只是,在与某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奇妙的直觉。 像是下了一步坏棋时那样,脑海中掠过一闪而过的电光,指尖的皮肤都微微剥离开一般,奇异的直觉。 宗谷冬司下意识回过头去,一丝生绢般的黑发,被风轻轻吹过他的面颊。 然而,在长长的坡道后方,他谁也没有看到。 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如同细小的涓流,不断从他身边流过。 可是,他却没有看到那个让他莫名在意的人。 ……错觉吗? 宗谷冬司这样想着,回过身来,继续向前行走。 薄雪一般残留的思念,也如薄雪一般从他脑海中散去了。 …… …… …… 后来,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宗谷冬司偶然翻到了一个奇异的绘本。 作者的名字是朝日遥,似乎是很有名的绘本作家,他的后辈说着“这个绘本是在宗谷先生您高中毕业的那年出版的”,然后将这本书和其他粉丝性质浓厚的礼物一起强行送给了他。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心血来潮,宗谷冬司翻开了那个绘本。 绘本的名字是《偷月亮的人》,封面涂满了阴郁沉暗、深深浅浅的蓝,在蓝得让人感到孤寂的夜空中,一轮金黄的满月,高高悬挂在那里。 故事的开头,只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有一个人爱上了月亮。” 【有一个人爱上了月亮。 很偶然的,他知道有一个地方有一棵树,很高很大,只要爬到上面就能接近月亮。 他找到那棵树,爬呀爬呀,从黎明一直到夜晚,当他爬到树顶的时候,月亮也正好出来了。 月亮很大,很亮,非常,非常的美丽。 那个人想要伸手碰一碰月亮。 但是因为太接近了,他一不小心就把月亮整个摘了下来。 月亮就在他的手中,散发着无比美丽的光芒。 于是,那个人拿走了月亮。 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偷走了月亮,他将月亮揣在怀里,匆匆地在夜路上走着。 走啊,走啊。 偷月亮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条路,原本是这样漆黑吗?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很恐怖。 为什么过去从来没有发觉呢? 因为月亮一直照耀着他。 夜晚太黑暗了。 没有月亮是不行的。 也许,月亮也觉得夜空更好吧。 虽然很孤独,但是对月亮来说一定不要紧。 所以最后,他又一次找到了那棵巨大的树。 爬呀爬呀,爬过了第二个黎明到夜晚。 偷月亮的人把月亮还了回去。 但是因为太累了,在将月亮挂回天空的时候,他脚下一空,从枝头跌落了。 坠落的时候,那个人看着月亮,忍不住这样想。 “月光,真是美丽啊。”】 “宗谷先生……怎么了吗?” 年轻的后辈不安地看着他。 宗谷冬司合上书本,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 他侧过头去,望着窗外同样美丽的圆月。 “只是觉得,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第25章 圣诞节的第二天, 远坂凛在返回冬木市的时候,一并带上了最小的妹妹。 理由的话,倒是非常单纯。 正如凛先前所说, 远坂堇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 就算是在宝石魔术的治疗下,也只是外表看起来完好、内在勉强连接起来,实际上不过是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 乘坐公共交通不至于被人报警的程度而已。 凛要做的,就是将远坂堇带到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面前。 “真是稀客。难得看到你主动来拜访我,凛。” 位于冬木市郊外的教堂, 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地面上,反射出凄清而又冰冷的白。黑色调的实木长椅整齐地排列着,在月光下倒如井然有序的墓碑一般,营造出肃穆的氛围。而在祭坛的深处, 身着黑色法衣的神父合上手里的圣经,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来。 神父的名字是言峰绮礼。 他是远坂家已故的上代家主——远坂时臣的弟子。既是远坂凛的师兄,也是她在魔术上的第二个师父。 魔术师对于弟子的教导, 一般来说都毫无保留。远坂时臣更是如此, 他几乎教导了言峰绮礼一切他所会的魔术, 炼金、降灵、召唤、占卜……而言峰绮礼在治愈魔术这方面的才能格外出类拔萃,甚至远在他的师父远坂时臣之上。 -- 第47页 而这个人在治愈魔术上面的最佳成果,现在正站在远坂凛的背后,以空虚的神情回避着他的目光。 而这一点,让言峰绮礼嘴角的笑容略微扩大了一些。 “原来如此。是堇又出现故障了吗,凛?” 他所刻意选用的糟糕言辞, 让远坂凛的神情更加险恶了。 “我说你啊, 不要把别人的妹妹说得好像是钟表或者人偶一样!”她不快地叉起腰, 瞪着言峰绮礼的脸,“真是的,要不是教会确实在这方面更擅长一些……谁会想来找你这种冒牌神父啊!”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治愈魔术上的修行不到位吗,凛?” 神父带着些许恶意的微笑,说出了越发挑动远坂凛神经的言辞。 “你这家伙——” 远坂凛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却有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她,制止了她继续发火。远坂凛回过头,只见到最小的妹妹站在她身后,没什么表情地对她摇了摇头。 “不要太在意神父说的话,姐姐。”宝石一样的绿眼睛转向了言峰绮礼的方向,“神父也是,不要太欺负姐姐了。你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 “确实。”神父暧昧地应了一句,向她们走来,“那么,这次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腹部。”远坂凛的声音也冷静了下来,她代替妹妹回答道,“从内部破开了,内脏出血的情况不清楚,最下方的两根肋骨也有折断的迹象。虽然用宝石魔术治疗过了,但堇对于魔术的耐性太高,我也只能治疗到勉强连接起来的程度而已。剩下的靠你了,绮礼。” “如此。” 言峰绮礼点了点头,将宽大的手掌搁在一直沉默着的少女肩上。 “那么,我带她去治疗了。” “啊。”远坂凛双手交叉抱胸,坐在木质长椅上,“交给你了,绮礼。” 虽然这家伙是个人渣,但是在治愈魔术上的造诣还是非常可靠的。这就是远坂凛对于言峰绮礼的认知。 魔术师不能探询其他人的魔术,基于这一魔术世界的铁则,远坂凛并没有跟进治疗室去探查情况的打算。更何况,言峰绮礼每一次都能治好远坂堇,她对于师兄这方面还是很有信心的。 如果没有他的话…… 远坂凛的眼神渐渐晦暗起来。 ……八年前,失踪三年突然返回的小堇,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而另一边,诊疗室内。 远坂堇躺在手术台上,戴着乳胶手套的大手轻轻摁压着她的腹部,在确认了情况之后,神父收回手,撕下手套,从容不迫地卷起衣袖。 “看来凛的治疗魔术确实需要再修行。” 他将法衣的衣袖一直卷到手肘以上,又拿出牛皮筋的管子扎住了左手臂的上方,很快,一条血管便如同蛇一样在粗壮的小臂上凸显出来。 “她没有发现吗?你的伤口并不是一次形成,而是累计叠加起来的。”言峰绮礼抛出了那个结论,“这一个月里,你难道一直在许愿吗?” “是啊。” 远坂堇以空虚的眼神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她早就看惯了的景色。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倒是一贯不会去遮掩什么。遮掩是为了让旁人感到好过,但是,这个男人对于她并没有那种温柔的感情,所以,她在他面前也不需要顾忌什么。 “我许愿了。”她说,“很多很多次。” “真难得,你居然也会为自己许愿。”神父挑拣了一下,很快便选中了一枚型号偏小的手术刀,“怎么,有喜欢的人了吗?” “一般来说,我为自己许愿更多吧。” 少女倾听着刀刃切开皮肤与肌理的声音,稍稍闭上了眼睛。 “事实上,你很少有自己的愿望——看你的表情,似乎是一场相当失败的恋情啊。”神父审视着她的神情,带着愉快的微笑割开了自己的血管,“你扭曲了他的感情让他爱上你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再糟糕也不过的开始了。会得到如此空虚的结尾,也不算意外。” 鲜血淅淅沥沥地滑下,言峰绮礼熟门熟路地找了一只早已备好的玻璃杯接住。待到鲜血装满了半杯,他抽掉扎在上臂的牛皮筋,收紧了手臂的肌肉,很快便止住了血。随着一段简短的咏唱咒文,那道伤口很快便从结实的手臂上消失了。他放下衣袖,拿起玻璃杯向远坂堇走来。 “喝吧。”他将盛着自己鲜血的玻璃杯递到少女眼前。 “……” 远坂堇默默撑着手术台坐起来,接过还带着温热的玻璃杯。男人的血刚离开身体,在十二月底寒冷的空气里,尚且带着些许热气。她无言地看了许久,宝石一样的眼瞳里看不出任何思绪。 “不喝吗?”言峰绮礼的声音越发愉快起来,“冷掉的话,口感只会更加糟糕吧。” 魔力也会随着离体的时间而丧失纯度。 他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从很久以前开始,言峰绮礼就很欣赏少女厌恶饮血却不得不将这份灵药一饮而尽的样子。 就像现在,虽然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端丽的面庞也忍耐着不让厌恶浮上表面,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抿紧了嘴唇。最后还是一闭眼睛,将带着浓浓血腥气的朱红液体一口气喝干。 “……” 远坂堇放下玻璃杯,单手掩着唇,似乎在强制忍耐呕吐的欲望。紧攥着玻璃杯的手指都微微发白。 -- 第48页 “好孩子。” 他刻意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满意地看到少女厌恶地避开了他的手。这份恶意的愉悦让言峰绮礼嘴角的笑容都扩大了一些。他将那只手背到身后,低下头,用另一只手从她手中取走了玻璃杯。 “一直维持着‘打开’的状态对身体的负担很大吧。”他愉快地欣赏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虽然实现愿望本身不需要任何代价,但是,要‘打开’连接的通道,还是需要魔力供给。而你自身的魔术素养太差,并没有足以支撑‘打开’的魔力。” 通道为了维持“打开”的状态,就会从别的地方去榨取魔力。 所谓的魔力,归根到底就是生命力。过度榨取自己的生命力,就会导致肉丨体的坏死。从神经末梢开始,直到“啪”的一声破裂开来。 “所以,你必须从外界去摄取魔力。”言峰绮礼笑着说出了已经对她重复过无数次的言辞,“仅仅是寄宿在宝石里的魔力,对你来说还是不够的。最好的补充魔力的方式,还是直接摄入。” 是啊,直接摄入。无论是攫取灵魂,掠夺他人的生命力,吸收他人的血肉……亦或者是魔术师之间最为常见的…… 远坂堇并不愿意接受那种方式,所以,她会在不堪重负的时候来到这座教堂,在既是神父也是魔术师的言峰绮礼这里,摄入他饱含魔力的血液。 好在她许愿的时候很少,所以“打开”所需的魔力也不多,一般来说,半杯像言峰绮礼这类成年男性的魔术师的血液,也就足够她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过,你这一次受损的状况格外严重,看来需要进入第二阶段的治疗了。” 言峰绮礼抬起手臂,在黑色的法衣之下,一道道猩红的刻印,正散发着幽暗的光辉。 那是上一次圣杯战争中,由他的父亲言峰璃正所交付给他的财产——过去所有圣杯战争参赛者未用尽的令咒——至纯至浓的魔力的结晶。 “我会用这个给你修补身体。”他将手掌搁在少女柔软的腹部,手臂上的令咒随着这个动作消失了一划,“姑且忍耐一下吧。在这之后,你的身体大概会轻松很多吧。” 言峰绮礼微笑着看着令咒一划又一划从自己的手臂上消失。 是的。 这些令咒足够填补她身体魔力的空缺,让她因为生命力不足而病痛缠身的躯体变得轻松起来,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健康起来吧。 不过—— 已经习惯了魔力充足状态的身体,真的能够容忍再一次回到先前那个状态吗? 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好奇。 第26章 “治疗结束了。” 言峰绮礼一边放下衣袖, 一边从治疗室内走了出来。坐在长椅上的远坂凛抬起头来,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猛地跳了起来。 “这样就——等等,绮礼!”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魔术刻印怎么回事?为什么消失了那么多?!” “嗯?这个啊。”言峰绮礼低下头,看了一眼正透出血痕的黑色衣袖, “我用掉了。她的状况实在糟糕,普通的治疗已经不起作用了, 所以我换了特殊手段。” “等会、等会——”远坂凛忍不住用手指抵住眉心, “那可是魔术刻印!代代相传的魔术刻印!你为什么能用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出来‘用掉了’这种话!那可是很珍贵的东西吧!?只是破坏掉还好说,还能找调律师解决……没有了的话,不管怎么做都找不回来了!” 这已经严重超出“作为弟子要帮老师的忙”和“作为神父要救济普通人”的责任范畴了。作为魔术师,远坂凛很清楚魔术刻印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族代代相传的珍宝, 在魔术师协会里也能卖出一笔相当高昂价钱……这种程度的人情到底要怎么还啊! “没办法, 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刻印,并不像你的刻印那样是永久的。只要使用就会消失, 姑且算是消耗品。言峰家原本就不像远坂家那样是魔术师家系。要说的话, 那原本就是令咒一样的东西。” 黑衣神父的语气却依然很平静,像是全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他看着抬起头来的远坂凛, 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道谢。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反正之后你也会撤回这份感激之情的。”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先说结论吧——这种程度的治疗,我的刻印大概还能支撑两到三次吧。之后就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远坂凛一怔, 咬紧嘴唇,神色晦暗地侧过头去。看着她的神情, 言峰绮礼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归根结底, 他之所以会持之以恒地治疗远坂堇……除了她拼命忍耐痛苦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向他求助的表情之外, 能看到远坂姐妹为她的痛苦而痛苦的表情, 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于是他微笑着,愉快地说出了更能挑动远坂凛神经的台词。 “能够拯救她的,大概只有圣杯了吧。” 他的视线飘向远坂凛身后,那个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阴影,不知道是在说给凛,还是在说给影子听。 “所以,你要怎么选?是远坂家的夙愿,还是你的妹妹?” “那种事情不用你关心。”远坂凛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再抬起脸时,她已经戴上了魔术师的表情,“治疗完成的话,我就带堇回去了。” -- 第49页 言峰绮礼看着潜伏在黑暗深处的阴影缓缓褪去,微笑着侧开半边身体。 “请。”他侧头看向诊疗室内,“不过,因为身体的修复太耗费精神,远坂堇正在昏睡。你要留下来等一会儿,还是让她睡完以后自行回去?” “谁会放心自己的妹妹和你这种失格神父单独待在一起啊?” 远坂凛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一把推开了诊疗室的门,将人品和言辞都非常糟糕的师兄关在了门外。 “真是的。”她拉过一把椅子在金属床旁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妹妹的手,“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嘛。” 她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妹妹的额发,怀着怜爱的心情看着妹妹的睡颜。就像小孩子一样,因为怕冷而蜷缩起来,微微张着口,发出小小的呼吸声,秀气的眉毛也蹙起来,像是在不高兴什么一样的睡脸。 非常少见的……不像是人偶一样安静的睡脸。 远坂凛轻轻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放心吧。”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姐姐一定会治好你的。” …… …… …… 这一觉就一直睡到了下午,直到被姐姐牵着从教堂里走出去的时候,远坂堇还在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不要揉眼睛啊。”凛把她的手拉下来,“对眼睛一点也不好。就这么困吗?” “唔……嗯……” 远坂堇原本想点头,被走出门后的冷风一吹,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摇摇头,眼神清明了许多。 “已经没事了。”她眨了眨眼睛,将手缩进大衣口袋里,“只是刚才有点困,现在已经好多了。” “是吗,那就好。” 凛背着手,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妹妹前面,她望着路边的行道树,突发奇想地转过身来。 “接下来要不要去‘Ahnenerbe’喝点东西?我听说他家新上的香橙派挺不错的,要不要一起去吃?樱好像也很喜欢他家的蛋糕,可以给她带一点回去……”她沿着妹妹的视线向一旁看去,“你在看什么?” 远坂堇正在注视着教堂外的公墓。 “姐姐先去吧。”她抬手将垂下的长发理到耳后,稍稍垂下了眼睛,“我想去看一下雁夜叔叔。” “啊……”凛怔了怔,抬手拍了拍远坂堇的肩膀,“我知道了,那我先去,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远坂堇无声地摇了摇头。 冬木市是远坂家的领地,整片土地的灵脉都在远坂凛的监管下,如果有外来的魔术师,凛会第一个知道。只是去墓地拜祭一下故人,就算一个人去,她倒也不会特别担心。凛思考了一下,将口袋里的宝石拿出来,放在远坂堇的手心。 “这次出门只带了这一些,你收好,有人找你麻烦就直接丢到地上。”说罢她摆了摆手,独自步上回家的路程,“那我和樱在家里等你,记得早点回来。” “好的。” 目送着姐姐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远坂堇将握着宝石的手放回大衣口袋里,稍稍叹了口气,将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 她的目的地是墓园。 雁夜叔叔的墓并不在间桐家的土地上,而是和普通人一样葬在公墓中。他生前一直想做个普通人,至少死后要像个普通人一样下葬,远离魔术师……这是葵夫人的解释。 远坂堇难得的赞同母亲的想法。 “下午好,雁夜叔叔。” 远坂堇很快便在林立的墓碑中找到了写着“间桐雁夜”的石碑,清理掉坟前已经枯干的花枝和供奉物,又接来净水清理干净墓碑上的尘土之后,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双手合十,轻轻闭上了眼睛。 “抱歉这一次没有带花来。”她轻声说,“因为突然很想过来看看,所以就来了。也没有来得及买什么东西,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如果是雁夜叔叔的话,应该也不会怪我吧。” 其实严格说起来,远坂堇和间桐雁夜并没有特别多的交往。她的身体实在是不好,不像姐姐和小樱那样经常能遇见他。 对于远坂家的孩子们来说,他只是母亲的朋友,非常亲切又人好的叔叔,每次来见她们都会带很漂亮的礼物。一点架子也没有,偶尔还会陪她们瞎玩瞎闹的大人。 不过,有机会的话,雁夜叔叔还是会特意来医院来见她。 要说到远坂堇关于这个人最鲜明的印象,居然是有一次他看着年幼的她吃药,自己也不知为何拿了一片尝了一下,顿时露出被苦到了的表情,然后就带着那副苦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夸奖了她。 “真了不起啊,这么苦的药,叔叔都受不了,小堇却好好吃完了,真的非常了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病房苍白的阳光下,黑发的年轻男人带着苦笑的面容,至今依然残留在她的记忆中。 现在想来,他或许只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稍微鼓励一下她吧。 因为,雁夜叔叔就是这么一个会在奇怪的地方细心起来的男人。 这样的人……最后却那样凄惨地死去了。 他死掉的时候,远坂堇并不在这里。不只是她,连小樱也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后来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 据说雁夜叔叔死掉的时候,头发已经完全变白了,一只眼睛瞎掉了,半边身体也差不多失去了知觉,间桐家的刻印虫侵蚀了他的全身,把神经、血管、肌肉全部变成了养料,令人几乎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 -- 第50页 十一年前,在小樱将要过继到间桐家的那天,远坂堇忽然吐血昏迷,发病到几乎要死去的地步。那种情况下,过继仪式自然不了了之。在将她送去医院之后,医生摇摇头,要远坂时臣和葵做好心理准备。会失去一个女儿的痛苦与恐惧让葵夫人几乎精神崩溃,她完全无法接受在这种情况下再失去一个女儿。 再加上,不管是时臣、葵还是凛,心里其实隐隐都有一个模糊的认知——那就是远坂堇是因为无法接受失去自己的孪生姐姐,伤心过度才会突然发病的。 一直温顺忍耐的葵夫人为此和丈夫爆发了大争吵,无论如何她都不允许他将小樱送走。远坂时臣也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犹豫,开始和间桐家商量是否要重新考虑过继问题。然而没有继承人的间桐家表现出乎意料的强硬,几乎呈现出势在必得的态度。 一边是远坂与间桐的盟约,一边是妻子的哭诉和女儿的泪眼,远坂时臣也十分苦恼,一时无法抉择到底要选哪一边才好。 就在那个时候,间桐雁夜回来了。 从葵夫人的口中得知了远坂与间桐的过继协议之后,他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当时便冲回了出走多年的家中。不知道他与间桐家的家主间桐脏砚达成了什么协议,再加上那时远坂樱和远坂堇两人忽然同时失踪,怎么也找不到人,小樱的过继计划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一年之后,间桐雁夜以间桐家的御主(Master)的身份参加了第四次圣杯战争。他表现出对圣杯势在必得的模样,以及对远坂时臣的空前仇视。 所以,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在圣杯战争的后期忽然反戈一击,用自己召唤出来的Berserker(狂战士)袭击了间桐家的主宅,与家主间桐脏砚同归于尽。 最后,间桐雁夜拖着残破的身躯,撑着最后一口气找到了葵夫人,告诉了她间桐家魔术的秘密。 魔术师不能探询他人的魔术,就算是素有盟约的远坂家与间桐家,探问对方的魔术秘密,也等同于开战。是以,就算是远坂时臣也不知道,间桐家的魔术……居然是那种东西。 “脏砚只想自己活下去,他利用虫魔术一代一代夺取子孙的身体,只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但是间桐(玛奇里)的血脉已经衰落了。无论是我大哥鹤野,还是他的儿子慎二,都没有任何魔术天赋。”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小樱做间桐家的继承人……他只是想让她成为延续间桐魔术的胎盘而已。” 最后,男人用染满鲜血的手抓住葵夫人,恳求她不要落入这个肮脏的骗局。 “如果去了间桐家,小樱不会幸福的……绝对不会。永远不可能。” 男人苦笑着,像是要让葵夫人看清楚间桐的魔术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样,抬起被虫魔术变得格外凄惨丑陋的脸庞。 “原本想着……用圣杯来给你们带来幸福的。”他喃喃着,“结果,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吗……我还真是,不像样的男人啊。” “没有那种事。” 葵夫人强忍着眼泪,抱住了这个青梅竹马的弟弟,曾经爱慕过她,却从来都是站在远方,一次也未说出口的男人。如同骑士一样,守望着她的幸福直到最后……为此付出了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的男人。 “谢谢你……谢谢你,雁夜。” “哈……”间桐雁夜再度苦笑起来,锁紧的眉头却缓缓放松了,“这样一来……我简直就像是最幸福的男人一样啊……” 带着些许苦笑,带着些许释然,男人就这样在自己最想保护的女人怀中停止了呼吸。 远坂堇睁开眼睛,看着墓碑上间桐雁夜的名字,微微地笑了。 “小樱过得很好哦。”她温声对死去的人诉说道,“升上了姐姐所在的高中,成为了弓道部的主力新人,有了喜欢的人……说起来,小樱经常因为自己是易胖体质而苦恼呢,每次吃到好吃的东西都会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再加一碗饭,那副认真苦恼的样子很可爱,雁夜叔叔看到的话应该也会笑的吧。” “姐姐好像也有了心仪的家伙,不过她不肯承认,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在学校里非常活跃,不管是学校的事情还是魔术师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完全不需要担心呢。” “妈妈……妈妈也很好。最近在研究养生来着,结果电视上的专家都各说各的,闹得她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妈妈她这方面有点像小孩子一样。” 她停了一下,又微笑着说了下去。 “至于我,我也很好。” 她再度双手合十,虔诚地向着间桐雁夜的墓碑低下头去。 “请不要担心我们了。还有……谢谢你,雁夜叔叔。” 第27章 从墓园返回远坂家的路上, 因为天色尚早,远坂堇便绕路去了Ahnenerbe。 这家咖啡店在冬木也开了有些年头,她和姐姐们都很喜欢这家店的点心。说起来, 这家虽然是咖啡店,但是菜单上意外的什么都有,偶尔还能看到戴着眼镜修女打扮的短发美少女在这里吃咖喱。 远坂堇原本以为自己不管在这里看到谁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但是…… “是的, 一位。靠窗边的座位就好……咦?”她稍稍睁大了眼睛,看着坐在店里的那个高个子青年, “五条老师?” “我还想着会不会遇到你呢, 果然碰见了啊。” -- 第51页 五条悟靠坐在椅子上, 仰过头来稍稍掀开眼罩,露出一只冰蓝色的眼睛, 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的脸, 算是冲她打了个招呼。似乎是觉得拆绷带再缠绷带太麻烦了吧, 五条悟今天改戴了黑色的眼罩。帅气度上升的同时, 可疑程度也翻倍增加了。 “看来身体状况已经没有问题了……嗯?上次你的伤有好得这样快吗?” 他说的是先前远坂堇在黄路美沙夜事件中受伤的事,那一次她虽然也接受了治疗, 伤口却过了好些日子才完全愈合。但这一次,仅仅是一天而已,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痊愈了, 甚至连那些时时刻刻缠绕着她的病痛, 也似乎被扫空了。 五条悟放下眼罩, 饶有趣味的想着, 果然是魔术师家族, 有很多神秘(mystery)呢。 “上次是因为在警方那里备了案, 神父说如果好得太快会让人起疑的。” 少女收拢了裙摆在他对面坐下, 和侍者点了热的拿铁和向日葵香橙混合派。待到侍者离开后,她才喝了一口柠檬苏打水,没什么情绪地说出了后面的判断。 “不过,那个人应该只是想看我生病的样子而已。他本来就是那种会为了多享受患者痛苦的表情不肯给他们止疼药的类型。” “听起来还真糟糕呢。”五条悟向后靠在椅背上,“你不生气吗?” “嗯?没有必要吧。”她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冷翠色的眼睛像是成色极好的宝石,“我也从他那里拿到了‘药’,所以算是扯平了。” 如果让姐姐们知道“治疗”的真相的话,她们就会自己向她提供血肉。比起那样,还是忍耐一下讨厌的家伙更轻松。 “意外的很坦率啊。”五条悟感到了一丝讶异。 “五条老师之前太讨厌了,所以我完全不想和你多说话呢。” 远坂堇看着侍者在面前放下拿铁,微笑着向对方道了谢。与之相对的,她对着五条悟说出的却是堪称失礼的心声。 “这种地方就不要坦率了吧。”五条悟浮夸地叹了口气,却又撑不住微笑起来,“那么,现在没有那么讨厌我了吗,小堇?” 和先前不同,远坂堇这次并没有对五条悟直呼其名的做法表现出反感,她只是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将话题带回了正轨。 “老师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来冬木呢?”她又问起了先前被五条悟插科打诨带过去的那个问题。 “因为我听说这家店的点心特别好吃。” 五条悟用叉子点了点自己面前盘子里的奶油蛋糕。打发得恰到好处的动物奶油上堆着满满的大颗草莓,如同满满的少女情怀,看起来随时能拍照上传INS,让人怀疑他们两个人之中到底谁才是现役女高中生。 似乎是留意到远坂堇的目光落点,五条悟还装模作样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 远坂堇又喝了一口咖啡,看起来完全不想理会这个一看就演得起劲的男人。 “好吧。”见少女完全没有给他搭戏的意思,五条悟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体,“实际上是接到了祓除诅咒的委托。因为冬木有很好吃的点心,我就顺便跑一趟。” “诅咒吗?” 远坂堇抬起眼来,似乎是有些惊讶的样子。 “是啊,诅咒。” 五条悟叉起一枚草莓,语调十分轻快地……开始讲述冬夜恐怖故事。 “据委托人所说,从一年前开始,他就发现自己的父亲越来越奇怪。无论是举止还是打扮,都越来越像是已经死去的爷爷。到了最近两个月,更是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很像。某天,他的父亲忽然以爷爷生前的称呼来呼唤他,吓得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然后在那一晚,他听到父亲像老人一样咳嗽着,动作迟缓地走出门去——” 远坂堇专注地听着,不知为何,这个故事里有一些让她在意的地方。留意到她这份不同寻常的专注,五条悟也在眼罩下微微眯起眼来。 “第二天,他听到新闻里传来了女性受到袭击昏迷不醒的消息。” 他单手撑着下颌,讲出了那个并非故事的事件的后续。 “我们的人也找到了那名女性,她现在已经清醒了,但是因为她损失了太多血气,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她也不记得袭击了她的究竟是谁,只不过,由于她有随身携带防狼喷雾的习惯,在对方袭击他的时候朝他喷了一下,姑且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根据前去调查的人员报告说,那名女性的生命力都被吃掉了一大半,身体里面的血气几乎空了。还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调养过来。但从对方袭击她的速度来看,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非常走运了。 “血气……”远坂堇微微睁大了眼睛。 对于刚刚从言峰绮礼那里接受过补充魔力的“治疗”的远坂堇来说,这种袭击方式,实在无法不让她联想到什么。 “很惊人吧。” 五条悟很容易便判断出她的表情并不是恐惧,而是深思——果然她知道什么内幕吗,他想。 “诡异的事件还不止如此。委托人似乎一直想假装这些变化都不存在,只要捂住耳朵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在发现披着父亲外皮的人深夜在自己的房门外徘徊后,他彻底吓坏了。不知道托了什么门路委托到咒术高专这边。真奇怪,明明圣堂教会也有分部设立在这里不是吗?” -- 第52页 “并不奇怪。” 恰好在此时,远坂堇先前点的向日葵香橙混合派也端上来了,烤好的酥皮散发着黄油与砂糖的甜香,小小的刚好够一个人吃完,切成薄片的香橙摆成向日葵的样子,上面撒着剥好的瓜子仁。橙子的甘香让这道派显得更加诱人。少女停下了先前的话题,用餐刀切下一小块,叉起来送进嘴里。 在吃完这一小块十分美味的香橙派之后,她才又开口道。 “掠夺血气听起来像是魔术师或者吸血鬼那边的做法,而这两者与圣堂教会的关系都非常不合。”她停了一下,又道,“更何况,教会驻扎在这边的神父,也不是那样助人为乐的人……向他求助的话,可能结果会更糟糕吧。” “原来如此。”五条悟颇感有趣地看着她,“先前你说你父亲并没有意向让你接触魔术师相关的事情,但是看起来,你对这些并不是全无了解呢。” 远坂堇又切下一小块香橙派,吃完之后方才抬起眼来,不避不让地迎上了五条悟的目光。 “五条老师。” “是?” “我家里的藏书,除了我父亲藏在地下室也就是他的工房里的那些‘绝对不可以去碰的书’之外,我全部都看过。” “……” 五条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大概可以想象得到,这是一个何等惊人的工作量。但眼前的少女却全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一样,说出了更惊人的言语。 “事实上,连我父亲年轻时候写给母亲的情书,还有他上学时候买的杂志,以及那些……嗯,我全部都看过一遍了。” 所以,看到魔术师相关的资料,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了。 少女坦坦荡荡的冷翠色眼瞳如此对他诉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开始同情你父亲了。” 五条悟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忍住了笑。为了不让远坂家的老父亲变得更加可怜,他秉持着最后的人性岔开了话题。 “其实这个案子是三天前递交到我们这里来的,不过因为……先前出了一些事,我们都空不出手来,就拖到了今天由我来处理。” 12月24日……平安夜的时候,夏油杰在京都搞出了百鬼夜行,当时几乎所有的咒术师都被抽调去了前线,没有人能够忽视一个特技咒术师,还是最优秀的咒灵操术的咒术师的威胁。 就算是在解决了那个事件之后,追查夏油杰的残党,祓除残留的诅咒,治疗受伤人员,抚恤死者……也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再加上远坂堇遇到袭击那件事引发的扭曲,还有一些令人在意的问题,也令五条悟分不出神来。 一直到了今天,五条悟才接下了这个任务。 不过,这件发生在冬木的案子里最初吸引他的东西…… “说起来,你可能也认识这个委托人呢。” 他微笑着说了下去。 “间桐慎二。间桐家和远坂家一样,也是冬木的魔术师家族吧。” 远坂堇端起咖啡的手忽然顿住了。 第28章 远坂堇言简意赅地和五条悟讲述了一番远坂家和间桐家的恩怨, 以及间桐家已故的家主,间桐脏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如此。” 五条悟点了点头,一边喝着自己的珍珠奶茶——说到底为什么咖啡店里会有珍珠奶茶呢这真是一个不解之谜——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远坂堇吃自己的香橙派。待她吃掉了一半之后, 他才用自己的话总结了一下远坂堇方才透露给他的信息。 “也就是说,那个差不多活了两百年还是几百年的老不死,在搞阴谋诡计的中途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干掉了, 但是他似乎并不甘心就这么退场,又搞出点什么奇怪的把戏了, 是吧?” 远坂堇虽然觉得自己的言辞并没有这么过分, 不过既然大概意思没错,她便也点了点头。 “真是,该死的老东西就给我老老实实去死啊。”五条悟的脸上浮现出露骨的厌恶之色, “不要拿年轻人大好光明的未来给自己腐烂生蛆的生命做垫脚石好吗?太难看了, 痛痛快快去死还能赚得一两滴眼泪, 别像条蛆虫一样从粪坑里爬上来啊。” 远坂堇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五条老师。” “嗯?” “我在吃东西。请不要打这么恶心的比喻。” “啊,抱歉抱歉。一想到接下来要去祓除这么恶心的东西,就忍不住变得刻薄起来了。” 似乎想要表达歉意吧, 五条悟将蛋糕上最大最红的那颗草莓叉到了远坂堇的盘子上, 少女垂下睫毛, 静静看了一会儿那枚草莓,还是将它叉起来吃掉了。 “这样一来, 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去袭击那名女士了。” 五条悟收回那只手, 单手撑着下颌, 笑眯眯地看着少女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碎草莓吃掉, 朱红的汁液润湿了她的嘴唇, 让总是缺失血色的嘴唇看起来像是玫瑰花蕾一样。 “因为他需要补充魔力, 或者说, 生命力。” 远坂堇拿起手绢,轻轻掩了掩自己的嘴唇。尽管草莓的红色被沾去了,但是随着按压的动作,她总是略显苍白的嘴唇也比平日红润了些许。她稍稍垂下眼帘,端起咖啡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魔术师补充魔力的方式无外乎就是那几种……活生生地吃掉一个人,或者吞噬灵魂,也是一种方式。” -- 第53页 “那么……”五条悟歪着头看她,饶有趣味地抛出了橄榄枝,“你要一起去看看吗?苟延残喘却无可救药的老家伙的末路。” “……” 远坂堇只是又喝了一口咖啡。在将咖啡杯放回碟子上之后,她才抬起眼来,看了五条悟一眼。 “五条老师。”她稍稍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了解眼前这个家伙,“不知道间桐家怎么走,你可以直说。” “……” 五条·因为辅佐监督会在他吃点心的时候说三道四觉得太烦了就直接把人家丢到一旁结果忘了拿任务目标的地址·悟,干笑两声,移开了视线。 话虽如此,但远坂堇还是带五条悟去了间桐家。远坂家和间桐家都位于被称为“旧都”的深山町,从新都走过去还需要一些距离。在将五条悟带到可以看见那家大得有些吓人的阴森洋馆的距离时,远坂堇停下了脚步。 “因为十年前的事情,远坂家和间桐家的关系有些恶劣。为了不引起无谓的纠纷,我就不送你过去了,五条老师。”她抬起手,指了一下隐没在老树中的花园洋馆,“那里就是间桐的宅邸。” “呜哇——”五条悟夸张地后仰了一下,拿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真是,这扑面而来的恶臭……根本就已经从里到外的腐烂了嘛。这到底是堆积了多少年的诅咒啊?” 在六眼的视野里,整座宅邸都已经被肮脏的秽气吞没了。那扭曲的诅咒,残留的怨念,经年累月地堆积下来,污秽得简直不堪入目。 “看起来,不做个彻底的大扫除是不行呢。”他这样说着,忽然一把抓住了远坂堇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旁,“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 在远坂堇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大群翅刃虫已经朝她扑了过来。这群发出骇人鸣叫的虫子有着极为掉SAN的外表,然而五条悟张开手掌拦在她眼前,无数飞扑而来的鸣虫都像是被无形的墙壁阻挡住一样,停滞在空气中,徒劳地扇动着翅膀。 “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老人臭呢,或者该说是尸臭吗?”他侧过头,望向密林中的某个方向,“间桐家的老爷子。” “无礼的小子。” 无数虫子嗡鸣着,在密林中发出躁动嘈杂的声音,而后,浑身都被漆黑的秽气缠绕着的中年男人,张着空洞的眼瞳走了出来,从他干燥的口中吐出的,却是老年人嘶哑又苍老的声音。 “五条的家系吗……咒术师居然来干涉魔术师的家事,你未免太过界了吧,小子。” “啊啊,又来了。这种老家伙的惯用伎俩。”五条悟夸张地叹了口气,“明明自己先袭击了路过的无辜女孩子,却开口指责别人无礼。自己为所欲为的时候不考虑是否破坏了规则,却在形式不利于自己的时候拿出‘规矩’来说事,只遵从对自己有利的规则,活得太久就会变成这种东西吗,真可怕,真可怕。” 他还转过头去,做作地拍了拍远坂堇的肩膀,以教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叮嘱她。 “看到了吗,什么时候都不能变成这种讨厌的样子哦,小堇。” “……”远坂堇只是默默瞥了他一眼。 虽然并不想和五条悟搭戏,但是看样子如果自己不配合的话,他大概根本不打算收场吧。远坂堇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将方才被拂乱的长发理到耳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五条老师。” “好孩子好孩子。” 五条悟张开大手胡乱揉乱了女孩的长发,在对方瞪他之前收回手去,有趣似的打量着面前的翅刃虫群,对着那副过于掉SAN的外表发出了夸张的嫌恶声。 “呜哇……审美真差。” 说罢,他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手,仿佛是在呼应他的动作似的,原本叽叽嚓嚓的虫群陡然发出极为刺耳的悲鸣,而后,在他面前爆成了无数的肉泥! “可不能让可爱的女孩子一直看着这种东西啊。” 五条悟所张开的“无限”的空间,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壁一样隔断了那些飞溅的液体。他侧头看了一眼远坂堇,毫不意外地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果然,小堇你完全不会害怕这种东西呢。”他摸了摸下巴,“该怎么说呢,一般来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管男女看到这种东西都会感到恶心或者害怕吧,但是你却完全没有这一类的反应啊。” 远坂堇只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那张表情稀少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大字——现在是谈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也不怪她有此疑问,因为在翅刃虫的虫群全灭之后,无数的肉形虫猛然从地下涌了上来,比翅刃虫更加掉SAN的虫子,如同海洋一样朝他们蜂拥而来。 “噁……太恶趣味了吧。” 这下连五条悟的脸上都浮现出了被恶心到的表情。他看着那些蠕动着向他们涌来的虫子,面无表情地下了一个判断。 “像██。” 远坂堇:“……” 虽然很形象……虽然很形象!但是!这种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啊! 大概是被他的羞辱气到了吧,虫子的嘶鸣一下子激烈起来,下一秒,它们齐刷刷地向他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口! “所以说,就算堕落到这种程度也还是不想去死吗,间桐脏砚?” -- 第54页 五条悟的声音忽然正经了些许,他竖起两根手指,低声颂念起了放下“帐”的咒文。 “自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① 天色陡然昏暗起来,漆黑的“帐”落了下来,将这一块区域与外界隔离开。蜂拥的虫子和虫海尽头的男人,正在“帐”的另一端以残忍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不惜夺走亲生儿子的生命也要让自己活下去吗?” 在五条悟的视野中,中年男子的灵魂和躯体,已经完全被黑色的瘴气侵蚀了。虫豸一样的怨灵寄生在他的心脏上,从内部啃食着他,将他的一切都贪婪地蚕食殆尽。 苟延残喘已超过五百年的怨灵,在子孙的身上发出轻蔑的嗤笑。 “你在惊讶什么,五条家的小子。人类啊,原本就是可以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出卖儿女的生物,在战争的年代——就算是现在也不少见吧?在饥荒时吃掉自己孩子,只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做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老者满怀恶意的嗓音在黑暗中回响。 “作为咒术师,你应该也见得不少了吧?这样肮脏的事情,咒术师的家系中也没有比魔术师少见到哪里去。”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老不死啊。”五条悟的声音冷了一些,“自己就是作恶的人,却又在这种时候泛泛而谈什么一般论,什么人性之恶……别逗我笑了。” 他抬起头,绽开轻蔑至极的笑。 “别说得好像是因为犯罪存在你才会去作恶一样,明明就是因为你们想作恶才会去犯罪。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太多了,这个世道才会越来越坏啊,老东西!” “……如果现在从这里退走,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你这番无礼的发言,小子。” 佝偻着脊背的中年男子沉下脸,不快地一敲拐杖,发出嘶哑的警告。 “否则的话,老朽便不会再对你的无理报以宽容了。” “你说,要放谁一马啊,老东西?” 五条悟面上露出了残酷至极的笑意,他抬起手来,扯下了蒙眼的黑色眼罩。 “管你是魔术师、怨灵还是诅咒,该死的家伙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去死。” 面对着一瞬间齐齐朝他攻击而来的虫群与怪物,白发的青年微笑着发动了术式,完全展开了自己的领域。 “——无量空处。” 第29章 那一瞬间, 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因为可以听见一切,所以反而变得什么都听不见。 因为可以看到一切,所以反而变得什么都看不见。 远坂堇无言地凝视着这个世界。 在某一瞬间, 在这个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之中, 她与红色的死对上了视线。 「你好。」 红色的死对她绽开了赤红的微笑。 “别走神啊。” 一只大手忽然揽住她的肩膀, 远坂堇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再转回脸时, 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她沿着大手的力道仰起头去, 正好迎上五条悟略带不满的视线。 “我很难得开一次领域, 你不好好欣赏可不行啊。”他抱怨似的说,“这副场景我可很少给人看呢。” 扯下眼罩之后, 青年雪一样的白发垂了下来,那双线条优美的眼睛流转着令人目眩的光辉, 虹膜是绚丽到了极致的冰蓝。他垂下眼来望着她,唇边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不像是白鹤, 倒像是某种有着白色鳞片的巨大生物,偶然上浮到了水面,与海中的潜泳者擦身而过的一个瞬息。 摄人心魂的美艳与无与伦比的恐怖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感到窒息。 远坂堇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再转过头的时候, 发现原本是虫子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摊灰烬,在灰烬之海的尽头,中年男人跪倒在地, 胸口的怨灵发出虫一般的悲鸣。 啪嚓。 只是一瞬间, 五条悟便从那人的心口扯出了那条生着人脸的虫子。漆黑的虫子张开了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白发的青年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抱歉, 我不是很想听老不死的垂死呻丨吟——能麻烦您快点去死吗?” 白发的青年带着爽朗的微笑, 一边说一边碾碎了手里的老虫子。 无论是数百年的执着,还是将灵魂也折磨到变质的痛苦,亦或是那个早已化作异形的愿望……全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在男子的手中灰飞烟灭。 待到领域解开,一切回归现实的时候,远坂堇眺望着间桐家,忽然说了一句什么。 “……是一件好事。” “什么?” 五条悟看向她。少女却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缓缓在晚风中散去的灰烬。 “据说那个人年轻时候也是一个怀着崇高理想的人。他想要寄托给圣杯的愿望是‘消灭此世全部的邪恶’,真是高洁的夙愿。”她轻声说,“但是五百年的时间就把人扭曲到这种程度,完全把手段和目的搞反了。原本是为了向世界献上祝福,最后却变成了诅咒。” 五条悟却完全没有这种无聊的感伤,只是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 “老不死的东西也都是年轻过的,这很正常。”他说。 远坂堇怔了怔,而后微笑起来:“所以说……人会死是一件好事呢,五条老师。” 晚风静静吹拂着山林,将那份五百年的执着、令灵魂都为之扭曲的悲愿、连同那份本人都已经遗忘的初衷,一起吹散在火一样的夕阳与烟霞之中。 -- 第55页 由于五条悟出手及时,诅咒尚未完全与间桐鹤野的身体相融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次死亡的伤害太深,这虫形的怨灵积累了十年的时光才再度从子孙的心脏上破壳而出。虽然间桐鹤野的伤势很重,但是在五条悟已经联系了高专那边准备将他送去治疗的前提下,他大概不会失去性命。 而这次案件的委托人,名为间桐慎二的男生,他们是在地下室找到他的。在打开地下室的门之前,五条悟特意捂住了远坂堇的眼睛。 “这个场景可不能给一般学生看啊。”他如此说着。 不过,听着地下室里令人不快的窸窸窣窣声,远坂堇也完全没有打算睁开眼睛去看就是了。 该说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呢?怨灵寄宿到间桐鹤野的身上时间还很短,没有生前那么强大的虫魔术,间桐慎二除了身体和精神遭受了一番摧残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样一来,他变得对魔术无比抗拒,哭着喊着说再也不想接触魔术师了……间桐的家系大概会彻底断绝吧。 至于间桐的宅邸,似乎已经被怨念与诅咒所浸透了,五条悟说着“这么肮脏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一边打开术式给整个宅邸做了一通大扫除。虽然远坂堇并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但是,那真的是一场异常干净利落的清理。 远坂堇默默调转身体,打算趁着五条悟“大扫除”的时候在这间宅邸里稍微转一转。 她不是魔术师,自然没有对他人的魔术的好奇心,也不是出于小学生那样的“鬼屋大冒险”的冒失念头……只不过是,想要去看一看雁夜叔叔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罢了。 并不是那个完全改变并且折磨过他的地狱(地下),而是更上面的,作为“间桐雁夜”而生活和睡觉的房间。 十分意外的,远坂堇比自己想得更早的找到了那个地方。 “……” 她打开那扇门,注视着落满了灰尘、堆满了杂物的房间。 作为间桐家的背叛者,间桐雁夜的房间理所当然被他的兄长冷处理了。但与之相对的,作为消灭了可怕的族长(父亲)的人,他的房间却也被保留了下来。这样矛盾的心理,或许是每个间桐家的人都难免的心理过程吧。 在视觉的最前方,陈旧的书桌那里,遗留下来了微小的光辉。 那是久远的思念的残秽。如同薄霜一样,弥留在此地,随时会在黎明的光辉前消融殆尽。 远坂堇迈出脚步,拉开了那只木质的抽屉。 在抽屉的里面,已经褪去光彩的玻璃珠头饰在夕阳下闪动着黯淡却温柔的光彩。 那是孩子会喜欢的式样,难得成对的蝴蝶与花的玻璃珠发夹,左边的那一只是紫色的蝴蝶和粉色的樱花,右边那一只是粉色的蝴蝶和紫色的紫罗兰。如果是她与小樱戴上的话,旁人一定会一眼就看出来她们是孪生的姐妹吧。 “护士姐姐们常说,我和小樱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双生的姐妹。” 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这样对那个来探望自己的男人说过。对方为难地笑着,而后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他似乎很擅长这种安慰小孩子的动作,手掌很温暖,抚摸的力道也恰到好处,几乎让她觉得有些新奇了。 “这样啊。”他只是这样说着,带着为难却也温柔的微笑,“那下次,叔叔给你买和小樱一样的发饰,怎么样?” 作为一个懂事的孩子,她摇摇头拒绝了。 所以……那甚至不是一个约定。 是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的,某一天的琐碎小事。 远坂堇伸出手来,轻轻将那对从来没能来得及送出去的玻璃珠发饰攥在手心里。 离开的时候,她回过头去,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个房间的方向,却看到黑色的人影站在窗边,轻轻向她挥了挥手。 于是远坂堇也停下脚步,微笑着对那个人挥了挥手。 再见了,雁夜叔叔。 第30章 次日返回京都的时候, 远坂堇换上了姐姐的黑色连身裙。 “真是的,你到底是在哪里蹭了一身的灰啊。” 直到出门前,凛依然在抱怨这件事。因为远坂堇的衣服大多在京都,她便借了自己一条裙子给她穿。和远坂堇在礼园培养出来的那种古典洋装审美不同, 凛的衣着风格相当现代, 或者说,相当时髦。 带点运动风格的长袖连身裙, 裙摆刚好在大腿处, 配合黑色的及膝长筒靴,露出一段白皙的大腿, 正好的绝对领域。领口的拉链是金属环的式样, 随着脚步在胸口轻轻摇晃着, 是最恰到好处的点缀。几乎显得有些英姿飒爽起来。 远坂堇很少尝试这种风格, 却意外的适合她。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和凛是亲生的姐妹。 “不行, 这样看脸色太苍白了。”凛却不太满意,又折回去翻了一支口红出来,“好的……这样涂上……嗯!这样就完美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远坂堇差一点赶不上列车。幸而远坂家“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属性没有在这里发作,避免了灾难性的后果。 “今年的新年参拜……不做了吗?” 远坂堇有些困惑地看着姐姐。 每年去神社进行新年参拜都是远坂家的惯例, 所以远坂堇本以为这一次也不会太早回京都, 至少会等过完1月1日的新年参拜再说回去的事。 -- 第56页 凛稍稍吸了一口气, 而后对她露出了明朗的微笑。 “嗯,不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仪式就快要开始了, 现在的冬木并不安全……下一次我们再一起去吧。” 其实她也知道, 这是很可能无法实现的愿望。 就连父亲大人……也没能从上一次的圣杯战争中成功生还。 现在对妹妹许下轻率的承诺, 或许是非常不明智的。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对着妹妹那双纯真又信赖的眼睛说出残酷的话来。 果然,在听到她的话之后,远坂堇露出了小鹿一样温顺而又天真的笑容。 “那好啊。” 远坂堇牵起姐姐的手掌,小幅度地摇了摇。她稍稍闭了一下眼睛,凑过去贴了贴姐姐的面颊。 “希望姐姐一切都能顺顺利利,下一次,大家一起去神社做新年参拜。” 那是十分孩子气的愿望。理所当然的几乎有些幼稚了。 凛只能无奈地笑一笑,伸手捏一捏妹妹的脸颊,而后冷酷无情地把她从肩头推开。 “好了,快上车吧。”她一贯是不太习惯这种过于直白的亲密的,耳根发红也要逞强,“真是的,别总像个小孩子一样。” “那么,春天再见了,姐姐。” 远坂堇站直身体,提着手提包,对凛挥了挥手。 “嗯,春天再见了,笨蛋妹妹。” 凛也微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樱素来不喜欢这种别离的场合,所以也没有特意来送她。远坂堇提着一只黑色皮革制的手提包,独自一人乘上了通往京都的列车。 不过…… “……为什么你在这里呢?”她稍稍叹了口气,记不清这段时间已经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五条老师?” “因为冬木的诅咒实在太多了,我昨天忙了一天,干脆就在这里住下了。我说,是降灵仪式的副作用,还是两百年来积累下来的怨念呢?这座城市的诅咒与污秽,也多得有些过分了吧。” “是吗,我不太清楚那方面的事情。” 大部分时间其实都不在冬木的少女歪了歪头,不怎么感兴趣地打开包包,准备拿出森茉莉的《奢侈贫穷》来看。却不料自己的座椅陡然一沉,原来是某个家伙径直坐到了她身边的座位上。 穿着一身黑衣还配了一个无比可疑的黑色眼罩的白发青年笑眯眯地坐下,一米九的大高个把整个座椅占了个满满当当,一双大长腿架起来,怎么看都觉得列车的车座间隙实在是委屈了这个人的腿。 远坂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避了些许,给他让出了更充裕的空间。但这个人就像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一样,随意地将手臂往扶手上一撑,支着下颌歪着头看她。一直看到远坂堇不得不回过头来和他对上视线。 “这里不是你的座位吧,五条老师。”她有些无奈地将已经拿出一半的文库本又放回了包里,“快点回去吧,让座位的原主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不用担心~”五条悟比了一个十分故作可爱的剪刀手,“我说我和你是认识的,已经和那个阿姨换过座位了。” 远坂堇忍住了叹气的冲动。算了,她就不问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她的座位号好了……这家伙的视力很好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也许是拿着票进来的时候被他看见了吧。 即使是远坂堇也不由得觉得,这段时间他们遇到的次数实在太过频繁了。 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偶然到了这种程度,就很难被称之为偶然了。 “老师在监视我吗?” 很自然地,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嗯,之前一直在看着你哦。”五条悟也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因为一直觉得很在意嘛。而且怎么说呢……你是很有趣的人,就这么死掉未免太可惜了。” “……?” 远坂堇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却被他伸手弹了一下脑门。还未成形的思绪就在这份突然袭击下粉碎了。她吃痛地捂着额头,皱起眉头来看他,却看到白发青年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他的语气十分轻快,浮夸地抱起双臂,明明眼睛被挡起来还是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而且你现在就已经很矮了……有155吗,你。” “……我还会再长高的。” 远坂堇的声音里写满不甘心,别扭地偏过头去。 她的身体一直很差,长年在医院之间辗转,这份自幼伴随着她的孱弱显然影响了她的发育状况,让她既不像凛那样神采奕奕,也没有樱那样的好身材。身高一向是她不想提起的短处,这让远坂堇少有地露出了气闷的神情。 “好吧好吧,你一定会再长高的。”五条悟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少女回过身来,“不要生我气嘛。嗯?好不好?” “……” 远坂堇一时之间几乎有种错觉,自己现在其实是在猫咖,被一只黏人又任性的白色大型猫咪给缠住了。猫猫刚刚才惹了她生气,又用软软的肉垫推着她,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一定要她陪他玩。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jpg 这让她无法控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身来。 “五条老师。”她郑重其事地开口了。 -- 第57页 “嗨咿——”男人也稍稍正经了一点。 “你已经二十七岁了。”她严肃道,“不要像小学生一样撒娇。” 她试图把“我不吃这套”写在脸上,却看到男人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撑不住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哎呀。”他微笑着说,“小堇你真可爱。” “……” 远坂堇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在女校实在呆得太久,和外面的男孩子接触太少,所以才对男性这种生物有着什么刻板印象和误解——难不成,像宗谷学长和卫宫学长那样靠谱的男孩子,其实是极少数吗? 不对,赤司君看起来明明也很沉稳靠谱啊……为什么这个做老师的会比男子高中生还幼稚啊!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男性这种生物本质上就是幼稚鬼,五条悟这种情况才是表现出了他们本真的一面? “……” 不,不行,不能再思考下去了。 远坂堇用食指抵住眉心。 总觉得再思考下去,似乎对卫宫学长他们太失礼了……而且会变得再也没有办法相信另一个性别的人类了呢…… 五条悟笑眯眯地撑着脸颊看她,像不甘寂寞的猫咪一样,忽然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你的表情好像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呢,小堇。” “不,没有。”否认二连之后,远坂堇放弃似的稍稍垮下肩膀,“五条老师你要不要睡一会?一直在为任务奔波的话,应该很累了吧?” “嗯?完全不会累哦。”五条悟摆了摆手,嘴角的笑容无声扩大了,“因为,它们都很弱嘛。” “……” 远坂堇又想叹气了。 “说起来,很少看见你涂这个颜色的口红呢。”男人看着她,有趣似的点了点头,“嗯,非常适合你哦。” 为了搭配黑色系的衣服,凛为她涂的是一支浆果色的口红,略暗的莓红,十分水润。让少女的嘴唇也呈现出一种娇艳欲滴的质感,像是熟透了的果实。 她微微抿唇笑起来,有些为他的称赞而感到不好意思。 所以远坂堇并没有察觉到,不远处,一个穿着小西装戴着黑框大眼镜的男孩子正震惊地看着她,无声地戳了戳同伴的肋骨。 “喂,平次……你看那两个人,会不会是黑衣组织的成员啊?” 江户川柯南流着冷汗说。 第31章 江户川柯南当然不至于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就认为对方是黑衣组织的成员。 不然他就不该叫江户川柯南, 他应该叫精神病新一。黑衣恐惧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都是病,请及时就医早日吃药配合治疗。 当然,那个一身黑衣还戴了个黑色眼罩的白发青年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正经人不会在涉谷和漫展以外的地方穿着这一身招摇晃荡——不如说, 他看起来就像个危险人物。 但是对方周身的轻浮气质也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江户川柯南对他的怀疑。 毕竟, 就柯南对黑衣组织的了解, 他们要么就是行走的“黑深残”三个字的具现, 要么就是伪装得异常人畜无害随时准备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天反转。这种轻浮系男子实在不是他们的一贯风格。甚至会让人对黑衣组织如今的招聘标准产生某种怀疑。 不过,这种印象只持续到对方走进这间车厢为止。 因为这名黑衣男子在他的座位前忽然停下脚步,深感有趣似的朝着江户川柯南转过脸来,还十分没有距离感地摁住了他的头, 抓着他的脑袋转来转去。 “江户川柯南吗?”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男孩,忽然露齿而笑, “有意思。” 而后他松开手,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江户川柯南陡然戒备的眼神和满脸的“哪里有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一样,轻飘飘地挥了挥手, 抛下一句“算了, 下次再说吧, 如果我们能有机会再见的话”, 便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前排的座位走去。 发现他的同伴也是一名通身黑衣的少女时,柯南的眼神一瞬间犀利了起来。 两个同样画风奇特的黑衣人碰在一起的概率是多少!怎么看都觉得很惹人怀疑吧,那两个人! “喂,平次……你看那两个人, 会不会是黑衣组织的成员?” 江户川柯南缩在座椅靠背后, 借着靠背的遮掩朝那边瞧。在他眼中, 那两人的互动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黑衣的少女有着让人感到脊背发凉的美貌, 长长的黑色卷发衬得她的脸庞越发苍白, 精致得如同法国人偶一般, 却因此越发缺乏活着的实感。 虽然因为那个男人的体格实在过于高大,从后方实在难以看清少女的神情,不过从柯南所窥探到的一角来看……她实在是一个过于冷漠的美人。无论男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少有表情变化,越发显得如同人偶一般,充满了异质感,让人无法不感到在意。 而服部平次也难得附和了江户川柯南的说法。 “确实,怎么看都很可疑嘛,尤其是那个男的。”关西的名侦探托着下巴沉思起来,“说起来那个男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啊!我想起来了!” 服部平次猛然睁大了眼睛,声音差一点就飙了起来,他在柯南不满的视线中压低了嗓音,示意自己的好友附耳过来。 “我以前在一个很有名的凶案现场看过那个男人。”他低声对柯南说,“那一次我父亲也和我在一起,他特意提醒我,不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 -- 第58页 服部平次的父亲是大阪府警本部长,作为和咒术师组织有合作的官方高层,他自然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 完全不理解父亲的本意其实是“没事别去招惹那种非日常世界的大人物,惹火了他我也保不住你”的服部平次,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把好友本来就走偏了思路带歪到了何等地步。 “是吗……如果连服部警官都这么说的话,那大概这个男人确实是有问题吧。” 柯南的神情越发严峻起来:“我得想个办法查证一下他的身份。” 深知好友秉性的服部平次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等等,你要干什么?” “……” 江户川柯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默默拿出了一枚小型窃听器。 出现了!口香糖 窃听器!江户川柯南对黑衣组织的万能小法宝! 服部平次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剧痛,他连忙摁住已经切换到影帝模式的好友,一把将他掏到一半的足球硬塞了回去。及时打断了柯南“假装小孩淘气把足球踢过去再借着捡球黏个窃听器在座椅下方”的作死计划。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服部平次一抬头,剩下的声音陡然断在了嗓子里。 江户川柯南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心下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抬头看去,正好迎上白发男人回过头来的样子。 “Biu~” 男人笑着,大拇指高高翘起,食指与中指并在一处,冲他比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想揍这个家伙一拳啊!!!最好是把运动鞋的电力开到最大直接一足球踢到他脸上!!! 五条悟很好心情地回过头来,双肩因为忍笑而微微发抖。 “……?” 远坂堇投来疑惑的视线。 “不,没什么,没什么,小堇。” 靠着出众的五感把那边的窃窃私语听了个差不多,五条·故意加重嫌疑·坏心眼·小学鸡·悟,越发乐不可支。他隔着眼罩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笑出来的眼泪,整个人往后一靠,压得座椅靠背都摇晃了两下。 “只是第一次被当成什么阴暗又危险的反派角色……感觉还挺新鲜的。” “……居然是第一次被当成反派角色吗?” 远坂堇喃喃。 “嗯?”五条悟偏过头看她,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脸,“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很失礼的话?” “并没有。” 远坂堇顺着他的力道歪了歪头,他没有用力她不觉得痛,便也没做出抗议,只是由着他去。那双冷翠色的眼睛抬起来,像是透明的宝石一样,写满了纯真。 “五条老师不是一直看起来都是反派角色的样子吗?”她理所当然而又无比诚恳地问道。 “……” 五条悟保持微笑,手下忽然用力。 这一下掐得少女立马拍开了他的手,捂着发红的脸颊,绿眼睛带了一点怒意看向他,却被忽然压下来的大手摁住了脑袋,压着脖子胡乱转了好几下。 “怎么会呢?”五条悟笑嘻嘻地说,“老师我啊,可一直都是正派又帅气的大人哦!” 不,我觉得正派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你和我总有一个人对这个词有误解,但我认为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远坂堇本想如此抗议,但是脖子上骤然加重的重量让她明智地咽下了这段肺腑之言,改而提起另一个让她觉得有点在意的问题。 “说起来……老师你是做了什么,才会被对方当成反派呢?” 她礼貌而不失犀利地指出了这一关键。 “啊哈哈哈。”五条悟就算在干笑,也听不出一点心虚的味道,“我只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告诉他我觉得他很有意思而已嘛。” “……” 远坂堇抬起头,试图用目光向五条悟传达自己的谴责之意。 那完全不能怪别人怀疑你吧? 她的眼中清清楚楚写着这几个大字。 “不过,那家伙确实很有趣呢。” 五条悟松开压着远坂堇的手,单手支撑着座椅的扶手,露出很感兴趣的微笑。 “虽然外表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内里却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了哦。明明是自己的身体,灵魂和肉丨体却不相符到这种地步,真是的,连我都感到好奇了。” “人家大概也有自己的理由吧。” 远坂堇却不怎么好奇,她转过手腕看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确认快到自己平日的服药时间,便打开手提包,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堆药瓶和药盒,熟练地找齐一大把颜色各异的药片药丸,堆在一个方形的白色药盒里,又去拧矿泉水瓶的瓶盖。 “给你。” 五条悟顺手替她拧开瓶盖,将水瓶递给她。撑着脸颊看她将那些药瓶药盒一一理好,按顺序放回背包,整齐地排列起来。做完这些之后,她才接过五条悟递来的水瓶,向他道了一声谢。 “你每次都要吃这么多药吗?”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是的。”少女微微垂下眼帘。 “……真是都让人觉得钦佩起来了。”五条悟夸张地搓了搓胳膊,而后忽然将话题转回了先前的方向,“不过,小堇你是真的看不到吗?” 他抬起手来,朝后方那个穿着小西装戴黑框眼镜的男孩比了比。 -- 第59页 “那家伙还蛮特别的。”五条悟说,“该怎么说呢,有他在的地方,就会特别容易发生杀人事件吧。” 他撑着下巴,微微笑起来。 “该说是光环呢,还是诅咒呢——那小子和他的同伴都有那种氛围,不过,他身上那种氛围格外重就是了。” 五条悟还是第一次在都筑应居之外的人身上看到那么浓重的“氛围”呢。 “那就是所谓的名侦探体质吧。”他笑着补充道,“小说和影视剧里最容易出现的那个。” “是吗?” 远坂堇不怎么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也许这次列车上也会出现哦。”五条悟饶有兴致地说了下去,“杀人事件。” 仿佛是在呼应着他的话语一样,车厢的前方陡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第32章 凶案发生在列车的厕所中。 一名女士面带惊恐地站在门口, 方才的惨叫就是她发出的。一具染满鲜血的尸体倒在她的脚下,死者是一名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双目圆睁大张着口, 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死去了。一柄尖刀插在他的后背。刀刃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这是一场昭然若揭的谋杀案。无论怎么看, 都不应该发生在这种地方。 行进的列车如同天然的密室,断绝了从中逃脱的可能, 也没有可能是外来的人所做; 上车的人员是固定的, 很容易便能确认凶手的身份。人员构成的复杂极大增加了被撞破的可能性; 使用刀具袭击受害者难免会被鲜血喷溅到, 只要逐个搜身就立刻能确认是谁做下了这个案子。 无论怎么考虑,都找不出凶手要在这种地方作案的理由。 江户川柯南和服部平次也是这样想的。 托了服部平次是上过好几次电视报纸的关西名侦探这个身份的福,柯南二人很快便与乘务人员和乘警达成合作, 开始对乘客们进行排查。 鉴于柯南内心对那两名黑衣人的身份还是怀有疑虑, 服部平次便自告奋勇申请去询问对方。他快步走到那两人面前,却敏锐地觉察到了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劲。 那名怎么看都可疑得不得了的男人姑且不论……那个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柯南多心的黑衣少女, 看起来也太过平静了。 明明发生了杀人案, 在场的气氛非常紧张,疑虑与恐慌在小小的空间里迅速发酵开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异样之色。就连那名黑衣男子, 也颇感有趣似的朝着那个方向探出身去, 嘴角和眉梢也稍稍扬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 但只有这名少女,她的神色依然很平常。 人是很难控制自己的微表情和肢体动作的, 那是生物在千万年进化中积累下来的本能反应, 比一个人以为的更容易出卖自己真实的想法。就算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和间谍, 也还是会有颇小的概率泄露出自己本能的反应。 眼前的少女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很平静地吃着手里的药, 按大小和剂量分次服用。端着矿泉水瓶的手没有分毫颤抖, 喝水的动作没有偏差, 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心不在焉。在喝完药之后,她把空掉的方形药盒和半空的矿泉水瓶也放回包里,仔细地拉好拉链,调好了缀在拉链尾端的小小装饰物。 似乎是留意到服部平次的目光了吧,她回过头来,冷翠色的眸子注视着他,如同上好的宝石一样澄净明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她很自然地发问了。 有的时候,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那种平常的态度,仿佛眼前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特别,有人在自己附近死去也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冷静得几乎让服部平次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了。 他回过头去,和一直藏在一边暗中观察的柯南对上了视线,对方冲他微微颔首,这让平次明白,柯南也留意到了这个人的异常。 “因为发生了谋杀案,我们将会对每个乘客展开问话和调查。”他稍稍侧过身,示意少女看向等在一边的女性乘务人员,“会有专门的女性工作人员来展开搜身,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 平次低头看了一眼乘务人员给他的乘车名单。 “远坂堇小姐。”服部平次念出了她的名字。 “我明白了。”远坂堇温顺地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从进来以后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我旁边这位先生可以给我作证……就算这样也还是要搜身吗?” “是的。”服部平次下意识挠了挠后颈,“非常抱歉,但这是我们的工作。” “这样啊。”远坂堇拿起放在膝上的背包,解开安全带便试图起身,“那么,我……五条老师?” 一只大手摁在她的肩上,将少女又压回了座位上,黑衣青年舒展开长腿,高高翘起右腿,单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把脸转向他。 “没有那种必要。”青年的声音懒懒的,“这种时候只要‘吧咻’一下把凶手抓出来就行了。” “……” 服部平次的微表情清楚地表现出了他的心声——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P话。 “唉,没办法了,为了可爱的小堇不感到为难,我就勉强自己看一次吧。” 服部平次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黑衣的青年已经抬起手来,稍稍将蒙眼的黑色眼罩掀开了一角,冰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下注视着他,不知为何让平次感到了背后一阵发寒。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五条悟的眼睛在车内打量一番,很快便停在了某个方向。 -- 第60页 “喏,就是那个人。” 他懒懒地指着缩在同伴的安慰中,一脸惊恐的年轻女性。那名最早发现了死者的人。以一种颇感无聊的慵懒语调开了口。 “动机什么的你们自己去查吧。证据就在她的手提袋里,你们大概很快就能查出她用了什么手法吧。” 他的目光转向江户川柯南,明明语气是对着服部平次,眼睛却没有离开僵立在原地假做无事的小男生。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小侦探。” 服部平次整个人都僵住了。但他还是吩咐了那名女性乘务员,对那个第一发现人展开了调查。“” 理所当然的,他们很快便在那名女性包里发现了行凶的证据,还沾着受害者血液的手绢。 而行凶的动机也非常单纯——是情杀。 五条悟拉下眼罩,将那边的一连串骚动都抛到耳后,转而很感兴趣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远坂堇。 “他们似乎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危险人物了,为什么呢,小堇?” 白发的青年微微地笑着,用手指卷起少女的发梢,很有趣似的在指间绕来绕去,一直缠到了指根处。不过看来他对这个问题也不是真的关心,很快便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小堇的头发是天然卷吗?” “是的。” “这么说的话,你是混血吗,小堇?” “远坂家似乎有一点外国血统。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比起那个,请不要再玩我的头发了,五条老师,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的。” 远坂堇伸出手去,试图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手指中解救出来,但是幼稚的成年男子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像逗猫似的忽然把手往上一抬,错过她的手指。远坂堇为了不让自己的头皮被他扯到,只好顺着他的力气朝他的方向倾了倾身。 “请不要这么坏心眼,五条老师。”她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偶尔稍微表现得像个成年人一点怎么样?” 连幼儿园的小男生都没有揪过她的头发。 远坂堇面无表情的想。 “抱歉抱歉。”五条悟没有什么诚意地道着歉,但还是松开了手,“不过,你现在的表情比之前好多了啊。不得不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呢,你那种人偶一样的表情。” 最后一缕发丝也被少女从他手中抽走,缎子一样光滑的长发勾过他的指根,从指间泉水一样流走。这样奇妙的触感让男人稍稍眯起了眼,语气也变得稍微认真了一些。 “比起要我像个大人一样,你先表现像个小孩子一样怎么样?” 远坂堇稍稍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她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 “那个……”她犹疑着问道,“我的表情,很奇怪吗?” “嗯,非常奇怪,完全被当成怪人了。” 五条悟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如说,在远坂堇周围的人里,只有他才会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些真相来。 “刚才那种情况,一般人都会感觉到害怕的。就算不害怕,也会有点反应才对。但是小堇你没有反应呢,一点都没有。漠然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我也有点惊讶了。” “可是……” 远坂堇的眼神流露出些许迷茫,她犹豫着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管是看到被袋子包裹起来的尸体,还是正哭叫着被乘警带走的凶手,亦或是周围或窃窃私语或沉默或兴奋的人们,她的瞳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好一会儿,远坂堇才转过脸来,那双宝石般的眼瞳看着五条悟,问出了那个无法向其他人提出的问题。 “……这种事情很平常吧?” 法国人偶般的少女,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解。 就算是五条悟,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回答可以在他人生中听过的奇怪发言里排上TOP3。 咒术师常常会见到各种各样蛮不讲理、突如其来的死亡。被卷进诅咒里的人们,能落得一个全尸已经非常幸运了。 五条悟已经见惯了各种凄惨的尸体了。 但是一个像远坂堇这样的女高中生,过去好几年都生活在全封闭的寄宿制女校里,按理来说应该天真又充满好奇心的年纪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近乎漠然的生死观? 说得夸张一点—— 她简直像是那些年纪轻轻就经历过无数残酷战场的少年兵一样。 “我又说了奇怪的话吗?”远坂堇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种时候……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对呢?” “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五条悟笑起来,忽然伸出大手压住了她的脑袋,揉乱了她精心打理的长发。 “只不过我忽然觉得,我们两个大概会很合得来。” “???” 远坂堇抱着脑袋,脸上的神情更加迷茫了。 是啊。 五条悟看着她想。 他们两个,或许会非常合得来也不一定。 第33章 寒假素来短得就像兔子尾巴, 都不用伸手去揪,呼啦一下就不见了。 远坂堇返回京都之后,只在家呆了几天, 第三学期便开学了。 “我感觉我根本没有休息多久就开学了!可恶, 为什么洛山开学这么早——再多放两天假啊!” 远坂堇一边行走在冬日的坡道上,一边听着偶然遇到的同班女同学这样向她抱怨。年轻的女孩子就算是抱怨也是可爱的,尾音撒娇似的往上扬, 让听的人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来。 -- 第61页 “确实,就像川岛同学所说,要是能多休息几天就好了呢。”远坂堇也轻声附和她。 “对吧对吧。”女生连连点头, 挽住了远坂堇的手臂, “不过, 没想到远坂同学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假期太短,感觉有点意外。” “为什么?”远坂堇困惑地歪了歪头。 “因为感觉你就是那种……嗯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大小姐嘛。假期长短对你来说都没有区别的……我想想到底该怎么说……”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了, 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那是什么形容啊?”远坂堇失笑,“没有人会觉得假期太长吧?” “所以才觉得很意外啊。”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因为感觉远坂同学就是那种人嘛。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 感觉……嗯, 感觉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了。” 远坂堇的表情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似乎不太理解自己哪里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她与这位名叫川岛江利子的女生是前后座的关系。礼园的课堂制度与洛山有很大区别,远坂堇偶尔会落下一些课本、笔记与文具之类的小东西, 每到这时, 川岛江利子都会借给她, 一来二去, 两人也熟悉起来。 即使是在礼园,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聊些八卦和鬼故事也是常有的事情。人是有共性的,是以这一点不管是在外面里面都没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远坂同学最近有听说过那个传闻吗?” 川岛江利子凑到远坂堇的旁边,贴着她的耳朵,用女高中生特有的那种故弄玄虚的口吻,开始向她讲述自己这两天从网站上看来的恐怖故事。 “这两年出现了很多【没有缘由】的高空坠楼事件。” 少女在她耳边低语道。 “去年夏天,巫条大厦那里出现了好几起跳楼自杀事件。那些跳楼的都是国中生或者高中生,总之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青春期少女。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都说她们没有自杀的理由。警方也调查不出所以然来。这些跳楼自杀的女孩子,都有一个共通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川岛江利子停了一下,却听见远坂堇很自然地接上了答案。 “没有遗书,对吗?”她的语气很是平淡,“八个人都在同一座大楼坠楼身亡,却都没有留下遗书。现场没有他杀的痕迹,她们也没有与人结怨的迹象,警方最后只能以自杀结案。” “没错。”川岛江利子稍稍缩了一下脖子,“远坂同学你知道啊?” “吃饭的时间看新闻算是我的新兴趣。”远坂堇抬起手来,将长发捋到耳后,“不过,那个事件不是结束了吗?” “虽然那个结束了,但是还出现了别的坠楼事件。”川岛江利子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左右看看,然后压低了声音,“这一次掉下来的不是人了。或者说,只有一部分是人了。” “那是什么?” 这个奇怪的说法让远坂堇感到了些许困惑。 川岛江利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是女人的内脏。”她说。 “原来如此。”远坂堇点了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不过,怎么确定是女性的?” “因为视频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川岛江利子比了一下自己的小腹部位,暗示了一下某个女性独有的器官,“很多人都特意跑到那里去,拍下内脏掉下来的视频传到网上。警察也很苦恼,因为就算封锁大楼,留下便衣和监控摄像,也没有看到任何人上去过。从没有一个人在的废弃大楼楼顶,接二连三地掉下来内脏,一听就很吓人吧?” “嗯……也许吧。” 远坂堇暧昧地应着,有些不知道这种时候做出什么回答才是“正常的”,只好找了一个在她看来最安全的话语,试图含混过去。 “不过,近来的高空坠楼事件确实很多呢。”她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晨间新闻,“我记得,是不是也多了很多小学生莫名其妙从高楼上摔下来的事情?” “是啊。家长和学校应该看得再严一点才对。”川岛江利子果然被转移开了注意,“不过那个事情也有很奇怪的地方……我看到网上有人说,虽然往年也有小孩子在高处玩的时候不小心坠亡的事情,但是这段时间的事情不太对劲。” “哪里?” 远坂堇将目光转了过来。 川岛江利子回忆了一会儿,才道:“这段时间坠亡的小孩子,很多都是两个一组两个一组一起去的。” “会不会是什么只流行在小学生之间的试胆游戏之类的?” 远坂堇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比如说,两个人一起站在高楼边缘面对面走过去,谁先摔下去谁就输了……像这一类的试胆游戏?” “什么啊远坂同学……” 川岛江利子狠狠打了个冷战,似乎是为了对抗这阵流窜全身的恶寒,她咬住了嘴唇,硬逼着自己笑起来,然而双手却依然不自觉地交叉在胸前,紧扣着双臂,像是这样就能压制下胸腔中那股莫名的恐惧。 “别说这种傻话啦!他们也不是笨蛋,就算是小学生也有基本的安全意识才对!” 远坂堇单手抵在唇边,思考几秒后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同意了川岛江利子的说法。 “你说的也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是我没想到……一般来说,确实是那样吧。” -- 第62页 川岛江利子看着远坂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冷。她下意识远离了眼前的少女一步,随即又在心里开始责怪自己的多疑,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 ——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会觉得远坂同学很可怕呢? 她迷惑不解地想。 而远坂堇却没有感觉到她的困惑。两人走进了校园,在参加完开学典礼之后,在班导的安排下重新排了座位,这一次川岛江利子的位置被调到了后排,而远坂堇和赤司征十郎成了同桌。 “新的一学期请多指教,赤司君。” “请多指教,远坂。” 在很平常地打过招呼之后,班主任却把两人同时叫了出去。两人走到教师办公室之后,等在那里的却并不是班主任。 原来是负责教外语的外教老师有事要找他们两个。 “赤司同学和远坂同学,你们两位的外文成绩都很好。所以我想推荐你们去参加英语竞赛。” 外教老师是一名有着苍白脸庞的金发青年,他的头发是很少见的纯金色,纯粹得连一丝杂色也没有,像是金黄的麦穗一样自然地垂在他的脸旁,让人想到古罗马时期的大理石雕像。端丽的脸庞看不出年纪,但一双眼睛像是冬日的大海,蔚蓝,遥远,仿佛能包容一切。 而现在那双眼睛,正温和地注视着远坂堇与赤司征十郎。 “时间大概是这个时候。”他将一份资料推过来,说话的腔调很是文雅,“你们有时间吗?如果有别的事情要做,可以告诉我。这并不是强制活动。” 这名外教的名字是约翰·李贝特,现在洛山最受学生欢迎的年轻老师,不论男女,没有之一。 他似乎是从东欧那里来的,但他的英语却没有任何口音。洛山高中也会开启一些小语种的课程,约翰似乎也应对得来,无论是法语、德语还是捷克语,他都说得很好,就连最难学的拉丁文也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除了礼园的玄雾皋月,约翰·李贝特是远坂堇所遇到过的精通外语最多的人。 “我没有什么问题。” 远坂堇拿起资料看了一会儿,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日程安排,发现没有什么冲突的地方,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远坂堇和这位外教老师的关系很好。她对世界各地的语言都很有兴趣,课下时常会找这位老师来交流探讨。两人都对于文学颇感兴趣,约翰还推荐了不少书单给她。是以,在所有的任课教师之中,她居然和这位外国老师熟悉得最早。 也或许,这是因为她与这位老师的思考回路有些莫名的贴合吧。偶尔也会有学生说,远坂同学和约翰老师的氛围很像——这一类的话。 不过,约翰·李贝特在学生中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是他不会端大人的架子,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很亲切的人。他总是站在学生的角度思考,很为他们着想,就算是这种时候也一样。 那双蓝色的眼瞳转向赤司征十郎,温和地问候起来。 “赤司呢,也没有问题吗?”他的声音也是很柔和的,“篮球社的社团活动很忙碌吧,还有学生会的工作……努力是一件好事,但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我没有什么问题,李贝特老师。”赤司征十郎也收好了资料,对这名东欧青年点了点头,“这个日程和篮球社的活动没有什么冲突,我会好好准备的。” 就这样,他们定好了参加这一次全国性的英语竞赛。 这次竞赛的第一站,便是位于东京的米花町的帝丹高中。 第34章 听说远坂堇要去米花町参加英语竞赛, 凛二话不说打包了一打的魔术礼装托人给她送了过来。 “米花町的犯罪率实在太高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里。” 电话里,姐姐简单粗暴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关心。 远坂堇一开始还无法理解姐姐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当她抵达米花町之后, 她忽然就懂了。 “那个……赤司君?”她犹豫着指了一下某座建筑外竖起的牌子,声音难得地卡了下壳, “那个……那个东西, 是我看错了吗?” 赤司征十郎循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只看见牌子上书写着这样几行大字。 本日的杀人事件【1】 昨日的杀人事件【4】 上月的杀人事件【151】 本日的交通事故 死亡者【0】 上月的交通事故 死亡者【0】 “……” 赤司征十郎也难得沉默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用他久经锻炼,被曾经的帝光同伴们称为“不管听到了多好笑的笑话都不会笑场”的嗓音, 沉稳地向远坂堇解释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比任何怪谈都像恐怖故事的立牌。 “不奇怪。”他用那种仿佛在说地球是圆的一样的语气说道, “这里是米花町。” “这、这样啊……” 温室里的花朵(没有常识的前·礼园女学生)迅速被赤司征十郎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服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难怪姐姐每次都说着“魔性会吸引魔性”“和魔道无关的人就不要接触魔道的知识”“不是魔术师就不要碰这些东西”, 却还是会给她准备那么多魔术礼装……外面的世界,原来是如此危险的吗? 远坂堇觉得自己逐渐理解了一切。 -- 第63页 同时, 她看着赤司征十郎的眼睛添上了些许钦佩。 “赤司君……真的很了不起呢。”她发出了诚挚的感慨。 确实, 在某个从七岁以后一直生活在礼园女子中学这种与世隔绝的秘境的少女看来,能够在布满了病菌……啊不是,布满了随时会让人丧命的凶杀、意外、疾病的外界,完好的活到这个年纪,还能活得如此优秀的赤司征十郎,简直就和自己的姐姐一样了不起。 “?” 赤司征十郎虽然并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点了点头, 习惯性地接下了这份夸赞。 “谢谢。”他说。 就这样, 某个少女本就扭曲的常识越发雪上加霜。 而等到他们抵达帝丹高中之后, 这份扭曲的常识所遇到的就不是雪上加霜这种程度的问题了。 那根本就是山体滑坡。 几辆警车停在帝丹高中门口, 红蓝的警灯交错着, 把周围的墙壁和玻璃都映得晃人眼, 一名穿着赭褐色大衣戴着圆顶礼帽的中年警官正在和周围的人员交谈着什么。正在一旁等着的女高中生见到他们几人过来,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你好,你们就是洛山高中来参加今天英语竞赛的学生吧。”有着一头乌黑亮丽长发的女生露出了歉意的微笑,“非常抱歉,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因为场地原因,今天的竞赛临时取消了。之后我们会和主办方协商调整举办时间,确认之后会再通知你们。今天的话,还请几位先回去吧。” “冒昧问一句。”赤司征十郎的目光在警车和帝丹高中之间来回打量,“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嗯?”女生也看了一眼教学楼,“因为有人威胁要炸掉帝丹高中,所以警察都来了,为了安全考虑,今天的竞赛也取消了。” “………………” 即使见多识广如赤司征十郎,也不由得为这个硬核的取消理由停了好几秒,方才维持住自己的人设,只是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这样啊”。 别的学校取消比赛是因为天气或者场地原因,你们学校取消比赛就是因为有人在教学楼里放炸弹……该说不愧是米花町吗?! “那就没办法了。”他看了一眼手表,转过来对着远坂堇开口了,“时间还早,我们先找家咖啡店休息一会儿怎么样?远坂同学还没有来过米花町吧,要在这周围先转一下吗?” “就听赤司君安排吧。” 远坂堇轻轻颔首。一大早就爬起来,乘车从京都赶来东京,她也确实需要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两人很快便在那个女生的建议下找到了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坐在椅子上喝起了咖啡。 在讨论完英语竞赛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交换过资料和笔记之后,两人的咖啡也喝掉了一半。赤司征十郎看着正在无聊似的叉着小蛋糕上的水果玩的远坂堇,忽然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最近都没有看到远坂同学和宗谷学长走在一起。”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啜了一口,台词却意外地直白。 “是分手了吗?” 远坂堇手里的小叉子忽然顿住了。 片刻之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她坦然承认了,“已经结束了。” “如此。”赤司征十郎没有问她为什么和宗谷冬司分手,而是岔开了话题,“我打算再点些东西,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 远坂堇摇了摇头,搁下手里的叉子,也没有了吃东西的兴致。她思考了片刻,提起带着的手袋站了起来。 “我打算去隔壁街的外文书店买点书,那家书店在网络上还挺有名气的。我之前有看到他家进了我喜欢的作家的书。” “那我也一起去吧。” 赤司征十郎也准备起身,却见少女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 “我每次去了书店都会呆很久,很闷的。赤司君应该还有一些男孩子的活动吧,不必勉强自己陪我去逛书店的。” 那句话是隐晦的拒绝。赤司征十郎的眼神暗了暗,便又端起了面前的咖啡。 “集合的时间是下午七点之前,在车站汇合。”他没有看少女,“请注意时间,不要迟到了,远坂同学。” “好的。” 远坂堇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这间咖啡店。 想要去外文书店并不是谎话,那家书店进了她很喜欢的书也不是谎话……只不过,远坂堇并没有真正抵达那间书店。 因为她在走过一条小巷时,忽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穿着蓝色小西装,戴着红色领结,顶着一双黑框大眼镜的小学男生,正追赶着另一个小孩,匆匆跑向一栋废弃大楼。 远坂堇的脚步顿住了。 ‘那个孩子,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 她的大脑中迅速飘过前段时间乘坐从冬木返回京都的列车上的事情。很快便在记忆的角落找到了那个盘问自己的黑皮肤侦探……以及某个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小男孩的踪影。 ‘对了,是那时候跟在那个少年侦探旁边的孩子。’ 不过,比起那个孩子的身份,眼前显然还有更需要她在意的事情。 远坂堇的目光飘向那座废弃的大楼,以及那个正被这男孩追赶的孩子。那个被追赶的孩子似乎是留意到了她的视线,忽然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险恶到完全不应当出现在小孩子脸上的笑容,快步冲进了废弃大楼。 -- 第64页 “喂!等一下!你这家伙——” 穿着小西装的男孩喘着气,也加快脚步,追着那个孩子冲进了废弃大楼之中。 “……” 远坂堇难得迟疑起来。 该怎么说呢…… 她将食指抵在唇边,深深地思考起来。在她过去的经验之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才是正常的。 “不过……还是先跟上去吧。” 她点了点头。 “跟着那种东西跑……还跑进这种地方的话,肯定会遇到危险的……总不能放着那么小的孩子不管吧。” 远坂堇拿出手机,从LINE的联系人当中找到某个虽然为人很不正经但是实力实在够强的不良教师,将自己的所在位置发了个定位过去。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她沉吟着,从口袋里拿出远坂凛为自己所做的魔术礼装,将一串宝石握在手中,低头朝着废弃大楼走了进去。 几乎是在刚迈进大楼的瞬间,她就因为贯穿全身的恶寒顿住了脚步。 像是要将大脑都搅拌成一团的莫名眩晕。 让血液也为之发冷的、如有实质的恶意。 这种感觉…… 她垂下眼,看了一眼手心正不断颤抖并且飞速变黑的白水晶,无声地叹了口气。 “……结界吗?” 远坂堇回忆着自己在书房里看过的神秘学书籍,顿了一下,又纠正了这个结论。 “不,是诅咒吧。” 她再度朝着被莫名的黑暗所笼罩的大楼内部迈开了脚步。 每迈出一步,都能明确地感觉到,空气正在变质。过于浓烈的黑暗似乎连空气本身的成分也扭曲了一样,如果是姐姐在这里的话,大概能立刻分析出来眼前是什么样的情况吧。不过,很可惜,真正和魔道有关的书籍都被收藏在地下室,远坂堇也并不清楚眼前的情况该用什么术语来概括。 她面无表情地踏上了被歪曲折叠的阶梯。 第35章 越是向前深入, 越是能够发觉,空间出现了折叠错位。楼梯盘旋交错,以一种异常扭曲的姿态向上延伸。行走在这个异质的空间之中, 让远坂堇有一种自己正在蛇腹中爬行的错觉。 不需要回头,她也能感觉到,进入大楼的“门”已经消失了。 远坂堇将宝石的魔术礼装握在手中, 捏住那枚代表幸运的黄水晶。 ‘我能够找到那个穿西装的小男孩。’她在心里许下了这样的愿望,‘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好好活着,还没有被那个东西找到。’ 而后她合上双眼,凭着直觉向着前方走去。 脚下的楼梯似乎还没来得及被侵入完毕,依然保留着坚实的质感, 制服鞋的鞋跟敲击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级一级,一步一步, 她的脚步都没有乱掉哪怕一下。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 远坂堇直觉般睁开眼睛。 穿着蓝色小西装的男孩屏住呼吸躲在墙角,似乎在观察着那一边的动静。因为他背对着这里,所以完全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远坂堇稍稍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她想。 得想个办法把他带出去才行。 远坂堇这样想着,伸出手去,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 …… …… 江户川柯南是一个无神论者。 虽然经历过各种各样如同恐怖片一样的片场, 比如说什么雾天狗传说杀人事件、什么人鱼岛的儒艮传说、什么鬼屋杀人事件……每一次都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充满了灵异神怪的氛围——最后总会被柯南以走进科学的严谨, 揭露出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犯人必然是人类!每次都是人类在装神弄鬼! 最夸张的一次, 就是他们少年侦探团一起出动, 途中甚至都看到那个死掉的小女孩的脸了……最后却发现, 不是女鬼,而是飞起来的白床单。 老实说,那一瞬间,连江户川柯南都觉得这个结论颇为扯淡。 但不管怎么说,江户川柯南都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这让他在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追了过来。 因为,那个男孩的照片……他曾经见过。 在晨间新闻频道上,以高空坠楼身亡受害者的身份。 江户川柯南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记住对方,这让他在认出那张脸后大惊失色,匆匆追了过来,想要问清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跑,一边想起很多关于这个案子的事。 这个案子最初是一名受害者家属递交到毛利侦探事务所来的。据那位憔悴的母亲所说,她的儿子平时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绝对不会主动去她叮嘱过不可以去的危险地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是自愿上到那个天台,因为贪玩从上面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另外一个幸存下来的孩子至今都不肯说发生了什么,问多了就说他已经忘记了……我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解释!拜托了,毛利侦探,不管是霸凌还是暴力或者说有什么人胁迫他了……我只想要一个说法!” 那位年轻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向他们哀求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户川柯南也看过那个死去的孩子的照片,和现在他所追的男孩差不多大,戴着一副圆眼镜,一看就是很乖巧的模样。 -- 第65页 “呼……呼……该死……他为什么跑得那么快!” 江户川柯南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优秀的足球运动员,即使身体缩小了,也没有追不上同龄(?)的小男孩的道理。但是,他追着那个男孩一路跑过来,两人的距离却一直都没有拉近。这让柯南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他没有更多思考这份不对劲的时间了,因为那个男孩脚步一转,已经跑进了一座废弃大楼之中。 可恶! 柯南暗暗咬紧了牙关。 一个和坠楼身亡的死者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孩,还穿着死者当天所穿的那件衣服……虽然他不知道死者有没有双胞胎兄弟,但他能肯定,这个男孩非常可疑! 这家伙一定知道些什么! 坚定的无神论者江户川柯南就这么冲进了这座已经不知道被废弃了多久的旧大楼。 在冲进去的一瞬间,他听见了孩子的嬉笑声。带着无尽的恶意与隐隐的愉快,蛇一般从他的耳边滑过。 一阵莫名的寒意陡然攀上他的脊背。 而后,他就看见了异常不可思议的一幕。 大楼的内部,在他眼前发生了扭曲。 简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整个拧过来一样,虽然江户川柯南凭着非同一般的运动神经,灵敏地躲过了脚边突然抓过来的手,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踏了个空。 “痛痛痛——” 在地上连着滚了四五个滚之后,江户川柯南才感觉到自己的脊背撞上了水泥的棱角,这让他痛呼一声,好容易才支着地面坐直身体。 然后,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落在了大楼的第二层。 “什、么?” 江户川柯南惊愕地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方才是在向下摔落的。但为什么,自己现在反而在大厅的上面了?! “嘻嘻。” 孩童愉快的笑声又一次滑过他的耳畔,这让江户川柯南顿时跳了起来,将将躲过了墙壁中陡然窜出来的手! “该死——这、这到底是什么?!” 已经没有办法用“机关诡计”来解释了。 就算很难以置信,可是,毫无疑问,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他过去一直极力否认的超自然事件! 多次在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手中死里逃生的经历,在这一刻以直觉的形式救了他一命。江户川柯南毫不迟疑地扭过身,掉头就向着楼梯的下方跑去! 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看出了一个事实——这家伙想要把他带到上面去! 【高空坠楼】 这四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江户川柯南深吸了一口气,拼命躲开墙壁间探出来的手,想要逃回大厅,再从大门逃出这座大楼! 数也数不清的手臂在背后追逐着他,蛇群一样争先恐后地朝他抓来,柯南连呼吸的空档都没有,只能憋足了一股力气,猛地冲过大厅,用尽全力朝着大门撞了过去! 得救了—— 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个念头感到庆幸,柯南再抬起头来,已然惊愕地发现,他依然还在楼道里面! 楼梯间青绿色的那个4字,仿佛是在嘲笑着他的努力一样,发出幽暗的光辉。 “来……来玩吧……” 苍白的、扭曲的、只在恐怖漫画中见过的异形,从阴暗楼梯间探出了布满血丝的大眼珠子。那只没有眼睑的眼球骨碌碌转了一圈,猛地转向了他的方向。 竖起来的口笑了起来,露出错位的牙齿来。 “来……来玩吧!” 那个没有双足只有四只手的东西,忽然加快速度,从地上四手并用地向柯南爬了过来! …… …… …… 江户川柯南至今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那些怪物手里逃出来的。 他艰难地喘息着,小小的胸膛上下起伏,却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生怕一点动静都会引回方才那些紧追着他不放的异形。因为缺氧和剧烈运动而缺血的大脑中,模模糊糊地浮动着一个疑问。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好容易才把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搭在了他的肩上。 “……………………………………” 江户川柯南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惨叫。 乌黑的长发垂到他的眼前,带着洗发水馨香的味道,这份过于日常的气味驱散了把他血液都冻结成冰的恐惧,让他终于能够鼓足勇气,一点一点抬起头来……迎上了一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 法国人偶一样的少女站在他的上方,低下头来看他。 那正是先前在列车上被他怀疑为黑衣组织的少女,今天她穿着一件洛山高中的制服,这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引人怀疑了。 不过,对于柯南来说,在这个地方看见她,或许本身就比遇到异形还要恐怖了。 阴暗恐怖的楼梯阴影中,少女端丽精致的脸庞依然如同人偶一样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要……发出声音。” 她在他的耳边,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气声如此说道。 而后,她原本搭在柯南肩上的手放了下来,握住了男孩的手掌。 -- 第66页 “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她轻声说道,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笃定。 就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柯南居然也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们真的可以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然而,在他们刚走出没有两步的时候,孩童的嬉笑声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下一秒,绯红的光芒陡然在他们眼前破碎开来! 第36章 红宝石的碎屑撒落在地上, 远坂堇当机立断,拉着江户川柯南的手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奔跑起来。但是由于她从小学开始就几乎没有上过体育课,体力差到还没有跑几步,就变成了江户川柯南拉着她的手奔跑。 远坂家的宝石魔术, 便是依据不同宝石的特性, 用它们储存魔力与术式。为了方便没有任何魔力的外行人(妹妹)使用, 远坂凛特意将这件魔术礼装制作成了被动发动的类型。 似乎是为了弥补上一次小堇被达尼克所捉时魔术礼装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就被对方破坏的遗憾(?),远坂凛这一次还在其中添加了自动索敌的术式。 “这个专利卖给协会的话大概能买回来一打钻石吧。” 凛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远坂堇几乎都能想象姐姐单手叉着腰, 故作无事实际上骄傲得脑袋都要扬起来的样子。 “听好了,如果遇到这个魔术礼装也对付不了的家伙就赶紧跑,知道吗?”凛停了一下, 又轻轻哼了一声,“不过,这玩意儿还挺难做的, 要是再弄坏了,短时间内我可也没法给你补充……你的运气还没有差到这么快又弄坏一个礼装的地步吧。” 回忆着凛那时险恶的语气, 远坂堇的内心也浮现出一丝不太美妙的预感。 “嗯……这个……”她看了一眼正在闪闪发光的宝石手链,苦恼地咬住了嘴唇, “……姐姐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仿佛是在呼应着她的话语一样, 手链上的猫眼石陡然散发出刺目的光辉, 金色的光芒如同一道锐利的箭矢,直直贯穿了天花板上方壁虎般冲他们俯冲而下的异形! “所以说——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江户川柯南一把扯住远坂堇, 拉着她躲过了地板上陡然冒出来的手臂。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女生, 无声地抽了抽嘴角。 “大姐姐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你刚刚打散它们的武器又是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怀疑对方是黑衣组织的成员了——不然对方费这么大劲来救他做什么?姑且不提就他所知黑衣组织并没有灵异方面的生意, 就只说一条, 如果是组织的成员, 不要说出手救他,没有把他推给怪物就不错了。 而且他对黑衣组织很有信心——不只是对他们的邪恶程度有信心,也是对他们的收人标准有信心。 开什么玩笑,虽然黑衣组织已经被卧底给穿成筛子了,但是从他们的成员都是FBI、CIA、日本公安的精英来看,黑衣组织绝无可能招收这种连跑步都要气喘吁吁的女孩!他江户川柯南以琴酒的头发保证! “嗯……”远坂堇一边跑一边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从最容易回答的那个问题答起,“因为我看到你跟着鬼跑进这个大楼,所以想进来阻止你。” “……鬼?” 江户川柯南好悬没把自己绊一个跟头,就算如此他也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这个一脸淡然说出这个字的少女。 “你说你看到我跟着一个鬼跑进这栋大楼?!” 虽然上次在列车上就感觉到了……但是你为什么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自然!?还有你现在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们正在被鬼追啊!你的表情就不能再变一变吗?! 那个鬼!那个长得像是把大蟑螂和蛞蝓融合在一起的鬼东西正朝你扑过来啊!你的表情为什么还这么淡然!?你倒是给我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啊!!! 青绿色的光芒再一次从宝石中窜出,猛地贯穿了那只虫形怪物的头颅,将它牢牢钉在地上。怪物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伴随着足肢胡乱摩挲过地面时的窸窸窣窣声。听着就让人牙根发酸。 然而少女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还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该说是鬼……还是诅咒呢?抱歉,我分不太清楚。”少女看着他,表情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歉意,“我这方面的知识实在不多……而且它们看起来也区别不太大。等我们出去以后,或许你可以问一问专业人士吧。” ——问题的重点是在那里吗? 柯南只觉得自己嘴角一阵抽搐,但也没法再说些什么了。只能针对对方话语里让他很在意的部分,提出他最好奇的问题。 “出去以后……我们真的能够出去吗?” “嗯,一定可以的。” 少女的语气莫名笃定,她垂下脸来,像是想要安慰他一样,对着江户川柯南露出了微微的笑。 “因为这是我的愿望。” “……………………” 很久以前,江户川柯南——不,工藤新一曾经听说过一个名词,叫做恐怖谷理论。提出这个理论的专家说,如果机器人或者人偶与人类过于相似的话,人类就会觉得它们非常的恐怖,令人不适。 而此刻,江户川柯南感觉到了一种反向的恐怖谷效应。 -- 第67页 如果说在列车上的时候,眼前这位少女的异常冷静让他觉得很违和的话……现在她已经不会让他再生出这种违和感了。 她从一开始就完美融入了这个恐怖片片场,甚至偶尔会让他觉得她比这些鬼更恐怖——看看她看也不看跳过这些被打碎的怪物的尸体的样子吧——众所周知,在鬼片里面最恐怖的并不是追着你咬的小怪,而是不管在什么阴森场景下都如旧微笑注视着你的人偶娃娃。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随时都会像那些恐怖小说里的关底BOSS一样,突然摘下自己的脑袋问他“像这样?” “……你都不会害怕吗?”他忍不住这样问道。 被猝不及防地问到这个问题,远坂堇下意识眨了眨眼睛,面上浮现出些许无措的神色来。这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个法国人偶,反而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害怕吗……”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苦恼,“这种时候,我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吗?” “……” “抱歉。”她再一次道歉了,只是这一次,是为了自己不理解的事情,“我……唔啊!” “小心!”柯南再次拉着她躲过了咒灵的一击,无声地咬紧了牙关,“那种事情之后再聊也可以!现在先不要分心!” 在咒灵不间断地袭击之下,绿色的宝石、黄色的水晶、蓝色的青金石……接二连三地发出破碎声,洒落在黑暗的楼道上,星星点点闪着光,如同引路的道标,标示着他们的方向。 在最后两块宝石破碎前,江户川柯南和远坂堇的体力也告罄了。 不,准确来说,是远坂堇一个人的体力告罄了。 病弱的少女从小学开始就没有上过体育课,这一通亡命狂奔很快便耗空了她的体力,在她险些双脚发软摔倒在地的时候,江户川柯南猛地停下脚步,支撑住她的身体,对她伸出手来。 “这么逃下去不是办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也不再是小孩的口吻了,“你刚才击溃它们就是靠这个宝石吧,先给我。” 远坂堇思考了两秒,便将已经碎了大半的手链从腕上解下,递给眼前的小男孩。 江户川柯南趁着怪物还没有追上他们,摁了一下腰带上的某个按钮,一枚足球顿时跳了出来,他迅速将手链用强力胶紧紧黏在足球上。 ‘谢谢你!阿笠博士!’柯南再一次在内心疯狂感谢过某位圆滚滚博士的奇妙发明。 他弯下腰,将球鞋的功率调整到最大,在怪物们如同蜂群一样向他涌来之时,毫不迟疑地一脚将足球整个踢了出去! “叽噫噫噫噫噫噫——————” 怪物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在足球飞出的强有力的轨迹下齐刷刷地被砸碎了。宝石的光辉如同锐利的箭矢,凶狠地贯穿了异形们的要害。 而后,猛地击中了虚空中的某个存在。 最后的两块宝石——用来自动索敌的黑曜石,还有负责监测诅咒污染浓度的白水晶,都在这一击下整个粉碎了。 “哼……做的不错嘛。” 引诱他们来到这座大楼的小孩显现了身形,他摇晃着自己的右手,露出明显不快的神色。 “真是的……我很讨厌受伤啊。”他咬住自己被烧焦到露出了骨头的右手,露出了险恶的眼神,“你们都是坏家伙,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我明明只是想和你们玩而已……过分,太过分了。” 男孩脸上浮现出异常狰狞的笑容,他挥了挥手,右手上烧焦的伤口顿时飞速愈合起来,骨骼、筋络、肌肉、皮肤……只是一瞬间,那只手就恢复得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远坂堇站起身来,将江户川柯南挡在身后。 “请不要说‘只是想和我们玩’这样的话。”少女认真地纠正着他的措词,“用那样模棱两可的说法,会让人误解你的真正想法的。” “哦?”小男孩很感兴趣地看着她,“那你认为我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呢?” “你是想要和我们玩没有错。”少女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不过,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我们活下来,不是吗?” “所以这才是玩啊。” 小孩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 “都说了是‘我想玩’。你们并不重要。这才是游戏吧?” 说罢,他猛地一拍手,更多的异形朝着两人冲了过去。正如男孩所说,这是一个游戏,他单方面的杀戮游戏。 然而,在异形的利爪洞穿少女的头颅之前,却有一道声音猛然从后方阻止了它的动作。 “【碎裂吧】。” 言灵的力量,瞬间将那些狰狞的异形撕了个粉碎! 第37章 紧随言灵之力而来的, 是雪亮的刀光。 挥舞着薙刀的少女稳稳落在被言灵扫开通道的咒灵中央,只见锋利的刀光带起一片剑风血舞,咒灵悲鸣着被扫平在刀锋之下。 梳着高马尾的少女抬手推了一把自己的眼镜,站在尸块之上, 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真是的, 别在我们难得出来逛街的时候搞出这种乱子。你知道我们多久才放一次假吗?” 她的目光向下一转, 在看到远坂堇的时候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 “是你?”显然没有人能够轻易忘记这么出格的美貌,禅院真希对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也印象非常深刻, “怎么总在诅咒出现的地方遇见你,你是会吸引那种东西的特别体质吗?” -- 第68页 “金枪鱼……” 狗卷棘从通道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他手里拿着一个喉药的喷雾, 对着自己的嗓子喷了几下。他的嘴边有着紫色的刺青纹路, 引得柯南看了好几眼。 远坂堇却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 她稍稍弯下腰, 对两人鞠了一躬。像是平常在路旁遇到那样,自然而然地道了谢。 “谢谢你们。禅院同学,狗卷同学。” “别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说话,简直像那个黄路美沙夜一样,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禅院真希稍稍咋了下舌,“我还没问你,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指了指那个正狠狠瞪着这边的咒灵。 “‘窗’观察到这里的秽气突然超过了临界标准, 我们刚好在这附近吃饭, 临时接到任务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这家伙完全不是单纯的诅咒吧?狗卷你看得出怎么回事吗?” “木鱼花(不能)。” “我觉得……”远坂堇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混在一起了。” “什么?”禅院真希高高挑起眉, 她本来就生得很高大, 自上而下看人时更具有压迫感,“解释清楚,什么叫‘混在一起了’?” “就是把鬼的部分和诅咒的部分缝合在一起了。”远坂堇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匪夷所思的话,“具体的原理我不太清楚。我只是‘看得出来’而已。那个孩子,被混合了很多东西。” 她那双冷翠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也如同宝石一样,散发着美丽而又冰冷的光辉。 “我想,特意选择这样一个形态,又特意选在这种地方,一定有它自己的理由吧。如果不觉得很特别,是不会这么选的。” 江户川柯南恍然大悟。 “他所使用的是死去的男孩的面貌,如果是鬼的话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就算没有灵异方面的超能力,江户川柯南的推理能力在这种时候也依然安定地发挥着作用。就算身体缩小了头脑还是一级棒的少年侦探单手托着下颌,陷入了沉思,很快,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诅咒是基于人类的恐惧和怨恨吗?”他下意识看向禅院真希。 高挑的少女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诅咒就是人类的负面意识的具现化。怨恨和恐惧当然也在里面。不过,能说人话……不,能和人类沟通的咒灵非常少见,我们至今为止也只见过这一个而已。” “那么,真相就很清楚了。”江户川柯南推了一下眼镜,找出了那个最贴近真相的答案,“如果他确实是诅咒和鬼的混合,那么,应当是近期接二连三发生的原因不明的高空坠楼事件激起了群体性的恐慌,人们对于‘高空坠楼’的恐惧形成了诅咒,然后,与其中一名受害者的鬼魂混合在了一起。” “想象力的怪物吗……不,不仅如此,还和小鬼的怨魂混合在了一起。”禅院真希的脸色暗了下来,“真是最糟糕的情况……我讨厌小鬼啊。” “鲑鱼(我也是)。”狗卷棘也点了点头。 咒术界所公认的一个事实——在所有的诅咒里面,最难缠的是女人的诅咒,最可怕的却是小孩子的诅咒。 因为孩童没有善恶观念,还非常的反复无常,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做出别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来,他们对于自己的破坏力毫无概念,也不懂得考虑他人的心情……这种天真的恶意,也是最为纯粹的恶意。 孩子无法理解,孩子无法体谅,孩子无法明白。 所以,孩子式的残忍,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罗里吧嗦的烦死人了。” 小男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以来,他凶狠地瞪着他们,眼珠充血起来,显出一种格外狰狞的神态。 “居然接二连三的加进人来,你们根本就是犯规嘛!‘规则’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你们太坏了!竟然作弊!!!” 江户川柯南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作弊的到底是谁啊?!犯规的是谁啊!!!哪有玩家自己做GM这种事情啊!!! “规则?”远坂堇却留意到了意外的字眼,“这个游戏,是有规则的吗?” “没错,有啊。” 既是怨灵也是诅咒的小男孩脸上忽然绽开了残酷的笑容。在看到那个笑容的一瞬间,禅院真希顿时心呼“不好”,二话不说便挥动着薙刀冲了上去,狗卷棘也再度拉下高领,张开口,一边疾跑一边放出了自己的咒力—— “【扭曲吧】!” 然而,因为一进来就看到了未完成的生得领域,所以作为咒术师的二人都没有想到—— “游戏开始(Game Start)——” 小男孩猛然合拢了双手,伴随着这句诅咒般的低语,整个空间都在这一瞬间扭曲了! “该死!”禅院真希不由得咒骂了一句,“这家伙不是还没有学会展开领域吗?!” “昆布——【真希!离开那里!】” 狗卷棘猛然提高了声音。 “诶?” 禅院真希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携裹着浓重残秽的一击擦过她的脸颊,如果不是狗卷棘的言灵及时将她带偏了位置,她恐怕已经被那一击正中了头颅。 但即使如此,扭曲而污浊的残秽也如同紫黑色的触丨手一般,一瞬间袭击了二人,将他们紧紧缠绕在诅咒的束缚之中。 -- 第69页 禅院真希咬紧牙关看向上方——这个小鬼,是非常少有的空间系的诅咒! 重力的束缚沉沉压在他们两人肩上,把他们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而禅院真希对诅咒的耐性本来就不高,在这样浓烈的残秽的侵蚀下,她已经产生了些许喘不上气的感觉。 不需要低头,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上,被诅咒卷住的地方,正在瘴气的侵蚀下产生畸变。一枚又一枚的黑色肉芽,正密密麻麻地在她的伤口之上生出,探出细小的触须来。 诅咒正在侵蚀她,想要将她改造成和那些异形一样的东西! “【净化】——咳、咳咳!” 狗卷棘的言灵也用到了极限,嗓子眼里充满了血的味道,但是他的双手也被诅咒死死缠住,无法将喉药喷到肿胀的咽喉中。 小小的男孩站在高处,面上浮现出嗜血的快意。 “现在,你们全部都必须按照我的规则来玩游戏啦。” 他语气轻快地说。 “这里是我的领域,如果不按照我所定下的游戏规则来行动,你们马上就会死——就先从你们两个开始吧。” 他调转目光,看向正站在高楼边缘的远坂堇和江户川柯南。 在作为【高空坠楼】的诅咒领域展开的那一瞬间,那两人就被他转移到了楼顶——先前他一直想要把他们逼到这里,却全都被那两个家伙躲了过去。 可恶的家伙……明明如果把他们赶到这里的话,游戏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一招用起来还挺费力气的,所以我原本不想用来着……” 他的眼神陡然阴暗下来,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扩大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你们也到这里啦,好了,快根据规则来玩游戏吧!” 江户川柯南看着这座高楼之下如同地狱般的景象,面色顿时惨青起来。 开什么玩笑,以这个诅咒先前的表现来看……玩游戏什么的都是假的!他只是想玩死他们而已!不管怎么看都不会给他们活路吧! “你说的规则,是指‘两个人蒙住眼睛,同时向着对方走去,谁先跌下去谁就输’对吗?”远坂堇思考了几秒,又纠正了这个推论,“不,应当是‘同时向对方走过去,谁先被对方推下去谁就输’才对吧。” 小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他冷冷的问。 “我在看到新闻的时候就在想了,果然……你的死因就是这个吧。教你玩这个游戏的大人还真是坏心眼呢。”她稍稍叹了口气,“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很久之前,我曾经和人玩过这个游戏罢了。” 远坂堇回过头来,看着江户川柯南,露出了安慰般的微笑。 “不用担心,你只要在那里等着就好了。” 她的手捂住腹部,无视了那里逐渐剧烈起来的痛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会好好离开这里的。”她轻声说,“这个游戏,我已经赢过一次了。那么,我也能赢第二次。” 如同在呼应着她的话语一般,黑暗的空间陡然从外面碎裂开来! “真是的真是的……” 五条悟拿着手机,手肘上还挂着一个甜品纸袋,他站在虚空中,不怎么愉快地看着远坂堇。 “发消息的时候不要只发一个定位啊。”他拉长了声音抱怨道,“好歹多打几个字把事情说明白吧,小堇。” 第38章 “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孩模样的怨灵瞪着突然闯入的男人, 脸色一阵发青。 “嗯?这种程度的领域的话,从外面这样戳一下就会破了哦?” 五条悟竖起左手食指,露出让人看着就想给他一拳的笑容。 禅院真希夸张地叹了口气, 垮下肩膀。 “那家伙又来了……” “鲑鱼(是啊)。”狗卷棘也点了点头。 “呜哇……这幅样子还真是凄惨啊, 你们两个。” 说着的时候, 五条悟已经一秒出现在他们两人身边,肩上挂着一个,手里提着一个, 另一只手还拿出手机来,毫无怜悯之情地对着学生的狼狈相就是一通十二连拍。 “杀了你啊!混蛋!”禅院真希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只恨咒灵把她缠得太紧, 让她没法一跃而起砍掉五条悟的脑壳。 “金枪鱼蛋黄酱。”狗卷棘也皱起眉头,用眼神向老师表达抗议。 被五条悟提在手上的江户川柯南:“咦?咦咦???” 为什么一秒之内我们就从楼顶落到这里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家伙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哇他还在拍!他还故意把镜头贴近了暴怒的学生的脸!什么人啊这是?! “五条老师。”被他扛在肩上的远坂堇压着自己的制服裙, 用一种忍耐着什么一样的语气开口了,“能先把我们放下来吗?” “啊, 抱歉抱歉~” 男人没有什么诚意地道过歉,一松手把柯南丢在了地上,要不是小侦探反应灵敏,怕不是要现场摔一个屁股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五条悟居然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之后,才用两只手扶着远坂堇,把她从肩头放了下来。为防她因为头朝下脑充血而发晕,他还特意扶着她的肩膀停了一会儿, 等她站稳以后才收回手去。 ——你双标得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柯南虚着眼看他。 -- 第70页 “你们这些家伙——” 诅咒与怨灵的混合体越发愤怒, 周身的咒力与怨气同时飙升, 黑色的瘴气喷涌而出, 一瞬间占据了整个空间。小男孩漆黑的头发无风自动, 在脸庞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居然敢小瞧我!我要宰了你们!!!” “嗯?我没有小瞧你哦。” 五条悟摊开手,露出了满不在意的笑容。 “因为——你本来就很弱嘛。” 你本来就很弱嘛 本来就很弱嘛 就很弱嘛 很弱嘛 很…… “混蛋!看我现在就宰了你——你这混账东西——!!!” 漆黑的咒力如同岩浆一般沸腾起来,怪物完全撕掉了小男孩的外皮,猛地向着他们俯冲而来! “所以我都说了——” 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压缩起无尽的无限。在黑暗中,出现了小小的太阳。那是黑色的毁灭,压缩到了极致,只是看着都能感觉到其中凝聚着何等骇人的风暴。 ——术式反转·赫。 只是一击,原本令禅院真希与狗卷棘都束手无策的咒灵,如同猫捉老鼠一样不断戏弄着他们的怪物,便连同整个黑暗的空间一起被打得粉碎。 “——你本来就很弱嘛。” 五条悟微笑着说。 午后的阳光终于突破了层层遮断,洒落在废弃大楼的残骸之上。 空气中飘落着斑斓的碎片,如同某种仪式散尽的烟花。 远坂堇伸出手去,忽然触碰到了……些许记忆的碎片。 “想知道‘死’到底可不可怕……吗?” 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思考了一会儿,对孩子们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这种事情,自己试一下就会明白了。” 孩子们似乎问了什么,男人想了想,微笑着点了点头。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游戏啊。嗯,在那种时候,谁是胆小鬼,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了。没有人能在濒死的时候继续骗人,连欺骗自己的心也做不到。” “想要一个特别的名字?” “我想想……勇敢者的游戏怎么样?” 于是,由不知晓死亡的恐怖也不知晓生命的可贵的孩子们所提议出来的荒唐游戏,就这样在小学生之中流行起来。 活下来的人,并没有成为勇敢者,而是变成了无所畏惧的怪物。 触碰着这份独属于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的记忆……不,或许是属于那些最初在坠楼中死去的孩子们的记忆。 远坂堇模模糊糊的想,对孩子们轻率的提议加以赞许的那个大人,真的是,非常、非常的…… 「所以,你会怎么选择呢,小堇?」 一瞬之间,远坂堇听见了从遥远过去传来的声音。 男人的嗓音柔和,温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他的措辞永远那样优雅,语调永远那样平和。不管是和任何人说话,他听起来都是诚挚而又友善的。 就算是在说那·种·话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这里有两个实验舱,一个受到双倍的‘祝福’,一个受到双倍的‘诅咒’。你选择一边的话,小樱就会去另一边……所以,你会怎么选择呢,小堇?」 “……你先前说,你以前也玩过这个游戏吧。” 男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江户川柯南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他显然也接收到了那份记忆,他以一种孩童所不该有的成熟口吻询问了下去。 “那时候,你是怎么选的?” “我没有选。” 少女轻声说道。 是啊。 那个时候……做出选择的并不是她。 远坂堇想。 做出选择的人,是樱。 “我没有照他的规则去做。” 只要遵循他的游戏规则,她们就绝对不可能有好的结果。因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们全都活下去……不,是没有打算让她们作为“人”活下去。 从一开始,那就不是规则,而是骗局。 “勇敢与懦弱也好,爱与友谊也好,生与死也好,本来就不应该是什么拿来做游戏的事情。” 五条悟的语气十分漠然,他抬起手指,在自己的脑袋边转了一圈。 “如果有人这么做了,相信我,他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傻瓜加混蛋而已。” 远坂堇怔了怔,而后微笑起来。 “确实,就像五条老师说的。”她的目光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端点,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很遥远的人,“那个家伙……只是一个单纯的傻瓜混蛋而已。” 虽然没有遇到那个家伙,她也没法活到现在。 胸腔深处,镶嵌在心脏上的某个东西,忽然激烈地鼓动起来。 “呜……” 远坂堇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怎么了?” “喂!” “梅干!” 关切的声音交杂在她的耳边,在颤动的脑髓中激起激烈的回音,头颅嗡嗡作响,混合着窗外大街上不断传来的杂音,让脑浆都像是被人搅成一团,扑在高热的颅骨上,几乎要当场烧干。 她下意识伸出手去,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胸口,对抗着那股久违的痛楚。 上次……言峰绮礼在治疗她的时候,用了一些特别的治疗手段。 -- 第71页 除却那些沉疴痼疾,她几乎再也没有感受过病痛的侵袭。即使偶尔小小地为自己许个愿望,也只是不舒服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 但是,她这一次许的愿望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早已超过了自身的魔力所能承受的极限。 仅有的三条魔术回路,如同燃烧一样灼痛起来,就像将赤红的烙铁整个插入脊椎一样,剧烈的疼痛让灵魂都不由得为之颤抖起来。 远坂堇闭上眼睛,默默忍耐着那股让大脑都为之麻痹的痛楚。 她已经很习惯了。这一次只是因为太久没有经历,所以变得有些耐性降低而已。 所以,很快就会好的。 不需要多久,她就能再次站起来,对所有人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平静而安定地告诉他们“不要紧”“我很好”“没有问题”。 就像平时她所做的那样。 只是……身体已经在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就习惯了没有病痛的状态,这一次她或许会花费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来耐受这一切。 不过,没关系的。 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我说你啊——” 五条悟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眼罩,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带着洞察一切的光辉。 “你其实连呼吸都会觉得痛吧。” 他平静地揭露了那个事实。 内脏深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能让呼吸都为之停止,每一次张开肺叶都要花费比平时更大的力气,来对抗那阵因痛楚而痉挛的紧缩。 但是,远坂堇还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没有这种事情,五条老师。” 少女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虽然有一些虚浮,却还是诉说着一如既往的谎言。 “没有那么痛,真的。” 只要露出这样的笑容的话,不管是妈妈、姐姐还是樱,都会相信的。而家人以外的大家,从一开始就不会对此产生怀疑。 但是,五条悟却不会就这样被蒙混过去。 他抬起手来,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抬起她的脸。 “我说,虽然时机场合都很糟糕,不过你暂且忍耐一下吧。” 而后,在少女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低下头,强硬地吻了下去。 第39章 远坂堇一开始都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地张大了眼睛, 看着男人忽然贴近的眼睛。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可以清楚看清他银白色的睫毛,像是白鸟的羽翼, 在眼下扫下淡淡的阴影。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就像是最璀璨的宝石, 瞳孔中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眼睛。她的颜色和他的颜色交叠在了一起,汇集成一种别样绮丽的色彩。 直到牙关被撬开,舌头闯进来的时候, 她才忽然挣扎起来。 和小说里所常见的描述不同, 接吻其实是没有味道的。没有糖果、香烟或者漱口水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 让她想起了花店中那些没有香味的鲜花。 然而, 花朵却在她的口中骤然盛开了。 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让她不由自主地推拒起来,但她的手腕却被男人握住了, 轻而易举地镇压下那些无力的挣扎。男人的眼睛更加贴近了,舌尖也侵入地更深。上颚被舌尖划过的触感异常鲜明。又像是发痒, 又像是酥麻,让年轻的心脏都为之悸动紧缩起来。 然而, 与此同时, 她又无比鲜明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被填满了,有什么地方又被抚慰了。 魔力,流了进来。 就像忽然得到了甘霖的润泽一样,魔术回路的躁动平息下来,那种几乎要把脊髓都烧干的灼痛缓缓褪去了。一直紧攥着她内脏的那只无形的利爪,也终于仁慈地松开了手, 给予肺叶正常呼吸的权力, 也给予血液继续流通的恩准。 仿佛过去了很久, 又像是只有一瞬间。 当她忍不住再度推搡他的时候,嘴唇被轻轻地咬了一口,留下了一点酸胀的疼痛。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腕,缓缓退开身来。 “好了,这样一来就——” “啪!” 甩在脸上的一巴掌打断了五条悟未尽的话语。可能出生以来就没有被人扇过耳光的男人顿住了。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转过头来,看清少女的表情之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五条悟不确定的说,“你在哭吗?” 一直以来都如同人偶一般的少女,这一刻正用手背掩着嘴唇,整张脸都因为窘迫和羞恼涨红了,那双绿色的大眼睛噙着眼泪,正狠狠地瞪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却因为少女倔强地睁大了眼睛不肯落下。 但是,的确,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已经气得都要哭出来了。 “过分……太过分了……” 远坂堇刚一张口,便不由得像小孩子一样抽噎起来。夺眶而出的泪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脸颊。五条悟下意识伸出手去,她却像受过惊吓的小狗一样猛地后跳了一大步,全身都因为戒备绷紧了。 五条悟可以用自己和她相识的时间长度来发誓,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这么像人的表情。 “欺负人!” 随手把手边的东西和这句话一起朝五条悟丢过去之后,少女转过头,匆匆跑出了废弃大楼。 “呃……” -- 第72页 五条悟心虚又困惑地摸了摸自己被扇到的地方,指尖刚一碰到就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看来远坂堇大概是真的气急了,打他那一巴掌已经不是用尽全力的问题了,完全称得上是超水平发挥。 他小小地咂了一下舌,看向少女跑走的方向。 “也不用这么生气吧……”他喃喃,忽然一顿,“难道……是初吻吗?” 完蛋。 他脑海中清楚地响起了这个声音。 就算是五条悟再怎么那个,他也有“夺走少女初吻的家伙实在不可原谅”的常识。 就算他再怎么那个(强调)。 虽然但是……这一次是特殊情况,她应该可以谅解……吧? 不,从那个反应来看根本就不可能谅解啊! 这一下就连五条悟也感到头痛了,他伸出手来挠着自己那一头白毛,一边苦恼着“这下该怎么办”一边回过头来,试图像平常一样跟自己的学生们打个招呼。 然后,他看见了—— “【人渣】。”这是难得开口说了人话的狗卷棘。 而禅院真希的反应就更加直接了。她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快捷键。 “喂,警察局吗?对,我要报警。” “等等?!” 失格教师的呼喊直上云霄。 …… …… …… 五条悟当然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应该去道个歉。 但问题是,他发现自己被远坂堇全方位的拉黑了。 这个拉黑并不是说社交软件或者电话方面的拉黑(当然这些地方他早就被拉黑了),而是更彻底的——没有一点死角和机会的拉黑。 再说一遍,世界会无条件地实现远坂堇的一切愿望。 其中,当然也包括让某个她不想见到的人无法出现在她面前。 五条悟发现只要他一想去找远坂堇,就会突然空降各种工作、诅咒袭击、列车暂停、高专的轿车报废、御用司机伊地知洁高因为胃病住院(伊地知:???)……甚至他想去的那家甜点店也会突然歇业。总之,就是他完全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见远坂堇。 在经历过这种种只能用因果律武器来形容的意外事故之后,五条悟明白了,这是远坂堇不想见他。 “还真是被彻底讨厌了啊。” 他摸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巴掌触感的脸颊,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该怎么说呢……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但是仔细想一想,这样似乎也很合理。 不管怎么说,远坂堇本质上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 无论她有着怎样的能力,她在感情经历这方面都是非常纯真的。甚至可以说,还有一点点孩子气。 对于她这样的少女来说,初吻被人莫名其妙夺走这件事,确实是无法原谅的。 “所以说……这次确实是我过分了。” 五条悟难得的叹了口气。 不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不行啊。 他有些苦恼地想。 …… …… …… 而另一边,远坂堇的心情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的低气压,连她的编辑天野文阳都看出不对来了。 “怎么了,小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天野编辑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他抬起手来,轻轻推了一下眼镜。 “很少看到你这样生气的样子。” 远坂堇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我看起来……很生气吗?”她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不确定。 天野文阳却点了点头。 “是的。”他温声说道,“这还是三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你被人气成这个样子。” 这句话倒不是说远坂堇不会生气了。不管怎么说,绘本作家也是作家,只要是创作者,就没有办法在看到抨击自己作品甚至人品的评论时保持冷静的。天野文阳偶尔也会看到远坂堇对着评论家的批评露出气恼的神情。 但她一般只会生气一小会儿,只要有什么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很快就会将先前的小情绪完全抛之脑后。不夸张的说,在他所带过的作家里面,远坂堇的心理素质都排的上第一了。 或者应该这么说……她控制情绪的能力,已经出众到让人觉得有些吓人了。 像是现在这样,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从进门前到现在都阴沉着一张脸,像是在和不知名的某人较着劲的远坂堇……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只是遇到了一个很讨厌的混蛋。”远坂堇沉着脸说。 “讨厌的混蛋……吗?”天野文阳咀嚼着这个词,颇感意外地笑了笑,“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那是什么意思?” 远坂堇抬起眼看他。却见到编辑的脸上浮现出了温和的笑容。 “因为小遥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强烈的用词去形容某个人呢。” 天野文阳思考了片刻,不知为何,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庞忽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嗯……是上次签售会时候出现过的,你说他‘过分’的男人吗?” “……” 远坂堇气恼地转开了脸庞,无声地咬紧了嘴唇,却在下一秒触电一样松开,下意识用手指压住了玫瑰花蕾一样的唇瓣。 “……原来如此。” -- 第73页 天野文阳了然地点了点头,却在远坂堇发火之前无比自然地提出了下一个话题。让她的怒火全都被塞回了小小的胸腔中。 “写诅咒系列恐怖小说的真木梦人老师前段时间向我们这边提出了合作邀请。” 说到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天野文阳的态度素来是非常认真的,那种专注的劲头也感染了远坂堇,让她稍稍从先前那件事里分出了一点心神。 “什么样的合作邀请?”她轻轻歪了歪头,回忆了一下真木梦人的作品,“我记得……他的作品风格似乎和我完全不同。” 是啊,如果说朝日遥的作品中呈现出的是对生死的漠然,那真木梦人的作品中流露的就是对人类这种生物的讥嘲。 那个男人,过于了解诅咒了。说得再夸张一点,说他是在用作品诅咒这个世界也不为过。 他们两个人的风格,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 “但是真木先生很想和你合作一次绘本。” 天野文阳说。 第40章 虽然从天野文阳那里听说了真木梦人有与自己合作一个新绘本的意向, 但远坂堇只以“最近工作有些多,想休息一段时间”为理由,拜托天野编辑替她回拒对方。 理由倒是很简单, 她虽然喜欢真木梦人的小说,但并不想和真木梦人合作。 天野文阳也对此表示了理解。 “虽然我很期待你们两个合作的话, 会创作出怎样的故事。但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他说, “梦人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远坂堇默默点了点头。 是啊。 她很清楚的记得, 自己与真木梦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司的年会上,那家伙看了她一会儿, 忽然对她来了一句—— “你是那种很容易被人诅咒的人呢,朝日老师。” 他笑着对她说。 天野文阳似乎也回想起了这一幕,他稍稍叹了口气, 对远坂堇露出了那种略带遗憾的微笑。 “我会帮你回绝那边的。”他说。 虽然性格在某些方面非常扭曲,但是天野文阳到底是优秀的编辑,不会勉强手下的作者进行不适合自己的创作。甚至可以说,他对自己手下的作家, 关爱呵护得都有些过分了。 远坂堇本以为这个插曲到此为止。 然而, 她没有想到,第二天放学时,她在洛山高中的校门口听见了久违的喧哗。 学生们聚集在校门口, 甚至还有一部分老师夹杂其中, 在本就人流量不小的放学时间, 几乎在校门口造成了一场拥堵。 那种规模,几乎让人以为是什么明星偶像到洛山高中门口来拍摄取景。 远坂堇刚走出校门时就有了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在看见那辆豪车时, 这种不妙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人群的中央, 被众人所簇拥着的男人忽然转过脸来, 他露出笑容,推拒了所有向他伸出来的手,转而朝这边走了过来。人群如摩西分红海一样让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啊,我等的人来了。” 那人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她打了个招呼,呼唤的却是远坂堇的笔名。 “好久不见了,朝日老师。” “……” 远坂堇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默默地转回身来。 “真木老师。”她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唤了来人的名字。 真木梦人。 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小说家,专门写恐怖故事的灵异作家。 和低调到几乎有点自闭的朝日遥不同,真木梦人在高调的作家中也是异常活跃的类型。 不仅直接以自己的真名出道,还总是穿着非常有精英风范的三件套高级西装,以名作家的身份活跃在媒体上。 常人会畏惧突然的成功,甚至会为了避免太过可怖的成功,有意识无意识地进行拖延,把事情搞砸。正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名誉是一把双刃剑,得到成功,本身就意味着会引来他人的诅咒与嫉妒。 但真木梦人不同,他总是带着那种讽刺着什么一样的微笑,毫不掩饰地炫耀着自己的成功。 右腿残疾、出身乡下、从学校退学……怎么看都是位于底层的人,只配作为“绝对不能像他那样……”的反面例子出现在家长的餐桌谈话里。 然而,真木梦人却有着惊人的写作才能,在十五岁时便依靠出道作《咒验》惊艳出道,改编的影视也大卖特卖,一举成为炙手可热的畅销作家。 若是一般处于像他那样际遇里的男人,突然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陷入众人的吹捧之中,难免会自我膨胀到找不着北。 所谓“捧杀比棒杀更可怕”,因为旁人的吹捧总难免令人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的缺点,忘记自己种种错误,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 被人抬到神龛上久了,自己便也忘了自己原来是个凡人。 真木梦人却不会这样。 无论经历了多少风波,被吹捧还是被攻击,被赞颂还是被嘲弄,他的眼神始终没有改变。 是的,就像现在他看着远坂堇的目光,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任何不同。 “难得来一趟京都,便想来拜访一下朝日老师。” 年轻男子的腔调颇具戏剧性,听起来倒像是站在什么舞台上。他穿着高级定制的西装三件套,因为右腿残疾,他总是拄着手杖,这让他整体的着装风格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造作的。 -- 第74页 “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谈话并不方便。”他张开手臂,夸张地侧过身来,“请上车吧。务必给我一个请朝日老师吃饭的机会。”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都忍不住交头接耳,以各种各样的表情窃窃私语起来。 “朝日老师?你听到了吗?他喊她朝日老师!” “能被真木先生称为朝日老师的,难道是——” “还能是谁啊!肯定是朝日遥!对对对,年纪也对的上——呜哇!朝日遥居然就在我们学校上学吗!” “……” 远坂堇沉默了好一会儿。 虽然她在接受活动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肯定会有被周围人认出来的一天……不如说现在才被同学认出来已经很奇怪了…… 但是这种猝不及防的掉马场景,还是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可从来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了。” 远坂堇看了看周围聚集过来的人群,和他们饱含好奇与兴奋的目光,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坐上了真木梦人的车。 司机很快发动了汽车,将连绵的惊呼和爆发开的议论声都远远抛到了身后。 一时之间,车里只有冷气吹拂时几不可闻的细微呲呲声。 “没想到朝日老师居然转学到了洛山,我还以为你会在礼园一直呆到老去的那一天。” 真木梦人打量着远坂堇,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暗藏讽刺的微笑。 “不过,你的样子倒是一点也没有变啊,因为太过不出意料,我都感到意外了。我还以为难得到了外面,就算是朝日老师也会有所改变呢。” 远坂堇再度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来,将鬓边滑落的长发理到耳后。 “真木老师。”她转过脸来,宝石一样的绿眼睛定定凝视着真木梦人的脸,“你特意跑到洛山来公布我的身份,应该不会只是为了特意来嘲弄我的吧?在我印象里,你虽然一直很无聊,却也没有无聊到这个份上。” “嗯……我收回前言。” 真木梦人听见远坂堇的讽刺,面上的笑容却真诚了些许。他单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目光中添了几分兴味。 “朝日老师并不是没有改变……这不是有人味多了吗?看来在离开礼园之后,你身上发生了不少事的样子啊。如果是以前,不管我怎么讽刺,朝日老师都并不会放在心上吧。”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听到他突然说出“你是那种很容易被人诅咒的人”,远坂堇的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和那时候她毫不在意的模样比起来,现在这样会直接回击、坦白地表达出自己对他的厌恶的远坂堇,让真木梦人觉得有趣多了。 “你真的变得比以前还要无聊了,真木老师。” 远坂堇收回视线,无趣似的将目光转向窗外。因为先前那件事带给她的持续的坏心情,她现在说话的方式比平日要不客气许多。 “如果你只是想要过来戏弄我,请现在就停车,我要下车了。” “确实,就像朝日老师说的那样,我虽然是一个很无聊的家伙,却也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 真木梦人笑了起来,随意似的支起左脚。 “我说,朝日老师一点也不好奇吗?我之前为什么要突然找你合作绘本?” “……” 听到这个问题,远坂堇终于将目光转回到他脸上。 确实,考虑到他们两人作品风格的巨大差异,以及他们只能说是“见过”的关系,她不能说自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合作邀请一点也不好奇。 “我最近在调查‘高空坠落’的诅咒的事情。为了取材,一路从观布子追寻到东京,又从东京追寻到京都。结果,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真木梦人单手支着脸颊,将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远坂堇的脸上。 “你知道吗,朝日老师。”他微笑着说了下去,“你被人诅咒了。” 看着远坂堇没有一点波动的神情,真木梦人高高扬起了眉毛。 “什么啊,看你的样子,你已经知道了啊。” “很难想不到吧。”远坂堇的语气很是平静,“毕竟,就算是意外……次数也实在太多了。” 是啊。 虽然每一件事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是,偶然的灾祸,连着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了四、五次,那就不可能是偶然了。 “那么,我就直接说我调查到的结果吧。” 真木梦人单手撑着下巴,微笑着说了下去。 “就场地而言,高空坠楼的事件大多发生在京都市内,一直到最近才渐渐向周边扩散开来。那个孩子之中盛行的‘勇敢者的游戏’,最初是在京都某座小学里面流行起来的试胆游戏。很有趣的是,我却听一些业内人士说,最后变成被诅咒的大楼的,却是东京米花町的某座废弃大楼。” 他停顿了一下,面上的微笑无声扩大了。 “出于好奇,我就前往了那座废弃大楼,结果,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你猜,那是什么?” “……” “是用受害者的头发所做的诅咒人偶。” 真木梦人的语气听起来异常愉快。 “是真货哦,完全的真货。很少见到诅咒纯度那么高的东西了。做出那种东西的绝对是一个专家,一个少有的诅咒好手。所以我特意打电话询问了一下天野编辑——” -- 第75页 远坂堇轻声替他说出了那个结果。 “上周末,我去了米花町。” 第41章 “你被人诅咒了。” 真木梦人这一次特意拜访, 似乎只是为了来告诉她这件事而已。 “怎么说呢,因为我还蛮喜欢朝日老师的。”年轻的灵异作家带着阴暗的微笑,注视着远坂堇,“所以我不想看到你被一些无聊的人、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杀掉。” “那你表现喜爱的方式未免太过扭曲了, 真木老师。” 远坂堇坦率地表达着自己的反感。真木梦人却似乎因为她这样的反应而变得开心起来, 连嘴角的微笑都上扬了一点。 “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就本质上来说, 我是个非常糟糕的家伙。”他也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 “基本上,我对我不关心的人只会表现出温柔的态度, 这样就能减少很多摩擦。不过, 像朝日老师这种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理解了我的本质的人, 就没有必要装模作样了呢。” “我倒是希望你能稍微再遮掩一下你的坏心眼。被你喜欢真是一种不幸。”远坂堇又叹了口气, “在学校面前公开我的笔名, 完全是故意的吧?” “是的。”真木梦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真有趣啊, 你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 偶尔也会参加公开活动,但是学校里居然没有人认出来吗?明明朝日老师你是个难得的美人啊——真是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是灵异事件了。” “我就是想要避免变成现在这种情况啊。”她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真木梦人,“要是变成像你这样走到哪里都会引起骚动的家伙,就太麻烦了。和你那种到处树敌的习惯不同, 我不太喜欢做什么都被人看着的感觉。” “讨厌置身于众人的视线中央吗?”真木梦人敲了敲自己的手杖,“太过孤僻才会惹上麻烦哦——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不管别人对你做什么都会立马被人注意到呢。” 他坏心眼地补上了一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毕竟, 就算你什么也不做, 诅咒也已经找上你了。” “请不要给你的恶趣味找这么正大光明的借口。”远坂堇用食指抵住眉心, “不管怎么说,这种‘为了我好’的情况不要发生第二次了,真木老师。” “我明白了。”真木梦人举起双手投降,而后忽然将话题带了回去,“所以,你有猜想吗?那个讨厌你讨厌到这种地步——甚至会专门设下局来诅咒你的人。” “猜想的话,倒是有一个。” 远坂堇放下手指,浮现出了没有比那更像女性的微笑。 “不过,我不告诉你——这也是为了你好。” “……看不出来,朝日老师也很坏心眼啊。” 真木梦人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话虽然这样说,他面上那种阴暗的笑意却丝毫没有褪去。 “好吧。既然朝日老师这样说了,那我姑且就不问了——不过。找到那个诅咒你的家伙话,请务必把他介绍给我。” “你还在收集‘诅咒’吗,真木老师?”远坂堇的目光终于再度向他转了过去。 年轻男子的脸上,那阴暗的笑容越发明显:“是啊。我还在寻找能杀了我的诅咒。” 仿佛是在呼应着他那意义危险的低语一样,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诡异的猫叫。 “这样啊。” 远坂堇将不知何时滑落到肩头的长发挽到耳后,她的视线无声地下移,停在他的右脚上。她思考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打开黑名单,将那串号码递到了真木梦人面前。 “那么,如果真木老师是因为你右腿上的那个东西才会有这种念头的话,就试着给这个人打电话吧。虽然那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不过,他在这方面是专业的。” 少女顿了顿,而后又补充道。 “当然,如果真木老师没有任何经济上社会上的原因,只是单纯想要寻死,就请自己想办法吧……总之,我是不会介绍诅咒师之类的人给您的。” 请不要想着借我的手来自杀。她的眼神很严肃地告诉他。 真木梦人单手撑着额头,片刻之后,他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办,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朝日老师——不,遥小姐。”他的语气亲昵起来,目光扫过她的手机屏幕,“那么,这个号码我就收下了,有机会我会打的……不过,为什么是在黑名单里?” “……因为他太讨厌了。” 远坂堇收回手机,因为她低着头,所以真木梦人也看不清她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像是还在憋着气一样。 小小的手紧攥在胸前,因为气恼握得手指都有些发白。 远坂堇咬紧了嘴唇想,我才不会轻易原谅他。 ——明明亲吻是只有恋人才能做的事情。 …… …… …… 如果说真木梦人的到来带来了什么麻烦的话…… 那就是从第二天开始,远坂堇所受到的关注便陡然增高了。 不只是许多外班的人会跑到她班级门口来围观她,也有很多外校的人特意跑到学校门口来等着看她,甚至连手机号和LINE都被好事的同学泄露了出去。逼得远坂堇不得不又买了一个手机,弄了一个私人号码。 虽然学校里面严禁偷拍,但还是有一些好事者拍摄了远坂堇的照片和视频传到网上,和她的“营业照片”进行对比。幸而远坂堇确实是无死角的美人,尽管她在营业状态的妆容和服装风格都与本人的素颜常服差异巨大(大到几乎认不出是一个人),但不管在哪个状态都经得起挑剔。 -- 第76页 经过这件事,远坂堇在SNS上的讨论与评价反而微妙地上升了。 之后,由于学生会长赤司征十郎向校方提出偷拍是一个需要严肃处理的问题,再加上作为主编的天野文阳通过杂志社以法律手段施压,那些侵犯肖像权与隐私权的照片到底是从社交网络上消失了。 在多重施压之下,学校里偷拍朝日遥的热潮终究是消失了,这让远坂堇很是松了一口气。 远坂堇为此特意向赤司征十郎道了谢。 “没有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赤司征十郎只是这样说。 “但还是要谢谢赤司君。”远坂堇在学生会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没有你的话,事情很难这样顺利就解决。” “比起那个——”赤司征十郎的注意力显然在别的地方,“你知道洛山第三学期的毕业典礼前会有一场毕业舞会吗?” “是吗?”远坂堇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对于礼园出身的她来说,毕业舞会是一个少有的词。 “是的。”赤司征十郎垂下眼来,“远坂同学还没有舞伴吧?可以的话,我能邀请你做我这次舞会的舞伴吗?” 远坂堇怔了一下:“抱歉,我……” “不要急着拒绝。”赤司的语气虽然很平和,却不容许任何拒绝,“比起那些为了你的名声或者利益围聚在你身边的男生,我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吧?至少,我不会想要拿‘和朝日遥跳过舞’这件事去向我的同伴和朋友炫耀。而且比起其他人,我们更加熟悉,不是吗?” “……” “还是说,远坂同学已经有更好的同伴人选了呢?” 赤司征十郎异色的眼瞳注视着她,带着莫名的压迫感。在那样的视线下,想要撒谎是一件格外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远坂堇刚入学不久,也实在不认识多少男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临时找一个比赤司征十郎更优秀的男生出来,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她垂下眼帘:“我要再考虑一下。” 赤司征十郎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远坂堇起身,离开了学生会长办公室,却在打开办公室的木门时怔了一下。 “唐泽同学?”她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姿容秀丽的少女,轻轻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少女用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远坂堇在她的视线中感觉到了某种隐秘而细小的刺,然而下一秒,少女的面上便浮现出了谦和而又优雅的微笑。 “我有些文件要交给赤司会长。”她展示了一下臂弯里的文件,“不过,如果远坂同学有事找会长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了。” “我的事已经忙完了,一会儿还有课,就先告辞了。”远坂堇回过身对赤司行了一礼,而后对少女露出微笑,“请进吧,唐泽同学。” 少女再度对她微笑,侧开身来,让远坂堇可以很容易地离开学生会长办公室。 她的名字是唐泽雪穗,也是与赤司征十郎和远坂堇同一班的女生。是学生会的副会长。据说家里开着花道教室,因为容貌出众、举止优雅、成绩优秀,在洛山高中的人气很高。 远坂堇与她并不算熟悉,只知道她是川岛江利子的好朋友。 只是,在离开那间办公室很久之后,远坂堇还在思考着方才那一瞬间……唐泽雪穗的眼神所给她的感觉。 “是蔷薇的刺吗?不……” 不是为了自保而生的刺,是比那更加……更加…… “啊,对了。”远坂堇很快便想到了,“是女郎蜘蛛的足肢上的刺。” 是为了去刺伤、去掠夺而生的刺。 第42章 “你问堇喜欢什么?” 黄路美沙夜放下书, 抬头看了五条悟一眼。 咒术高专的制服可以自己定制款型,不知道是出于怀念还是自我告诫,黄路美沙夜将其做成了像是礼园女子学院那样的修女服的款式, 长长的黑色长裙一直垂到快到脚踝的位置, 在她坐下来的时候, 露出一点白色衬裙的裙摆。 黄路美沙夜的才能是“操纵”。咒灵、妖精、付丧神……全部都能为她所用。那种珍贵的才能近似于夏油杰的“咒灵操术”, 因此引起了很多注意。 鉴于上一个用“咒灵操术”的人已经叛离了咒术高专,还试图掀起百鬼夜行, 建立只有咒术师的世界……在入学之前就引起了大规模咒杀问题的黄路美沙夜,当然也引起了上层的关注。 试图在她成长起来之前杀死她的人、试图拉拢她为自己所用的人、试图将她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在黄路美沙夜入学以来的短短一个月内已经出现了不少了。 幸而, 黄路美沙夜不仅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她还有更胜于她才能之上的心计与手段。除此之外, 五条悟也站在她这一边。 如同老天庇佑一样,每次上层弄出一些黄路美沙夜一个人绝对无法应对的计谋时, 五条悟都会恰到好处地出现,把那些刺杀与陷害都消弭于无形之中。 基于这个事实, 虽然黄路美沙夜依然不怎么喜欢五条悟, 两人的关系也还是缓和了许多。 话虽如此,这依然不影响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五条悟。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稍稍皱起眉来, “我倒不知道你们在那件事之后还有联系。” ↑由此可见黄路美沙夜在咒术高专的人缘实在可悲,完全不参与同学八卦的下场就是某个不良教师对自己的前学生下手的惊天八卦已经传遍了高专甚至传到了京都,但只有黄路美沙夜什么都不知道。 -- 第77页 “嘛……”五条悟挠了挠脸颊,“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喜欢什么就行了。说起来, 她喜欢甜食吗?” “甜食?不,堇完全不喜欢那种东西。”黄路美沙夜谈到许久未见的好友, 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一些, “她的身体非常差, 那种高油脂又高糖分的东西会给她的肠胃造成很大负担, 所以她基本上都不吃。不如说,她在饮食上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是吗?”五条悟摸着自己的下巴,想起了在冬木遇到远坂堇的场景,“不过,我看她吃点心的时候可完全看不出她不喜欢甜食啊?” 虽然那个向日葵香橙混合派十分小巧,但她也吃了差不多大半块下去。那个样子可不像是不喜欢吃甜食的样子啊。 “嗯?你看到过她吃点心了?”黄路美沙夜扬了扬眉,“偶尔她也会吃一点的。我记得……基本上都是从冬木治疗回来以后吧。她家在那里似乎有一个很神秘的私人医生,每次从冬木回来以后她的身体都会突然好转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会像正常人一样吃东西。不过基本上都维持不了多久就是了。” “你说……每次她从私人医生那里回来,身体都会突然好转一段时间?” 五条悟留意到了黄路美沙夜的话语里一些让人在意的地方。 “她以前在礼园的时候,都会定期回冬木进行治疗是吗?” “是啊。我也问过她那个医生的情况,她只说是父亲那边留下的旧关系,看在家族的情面上才愿意照顾治疗她。因为是她家里的事情,我也没有多问。有她家里的担保,再加上堇的成绩非常优秀,学校也会为她开特例,批准她的假条。” 黄路美沙夜的神情黯然了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之前远坂堇因为诅咒的原因卧床不起的时光。 “那个时候,其实我也劝过她让她回冬木去住一段时间,至少要去那个医生那里看看病,不过堇很固执,怎么也不肯。现在回想起来,她大概是害怕我的问题被看出来吧。” 那丝黯然很快便隐去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黄路美沙夜又是平日那个傲慢又矜持的大小姐了。她看了一眼五条悟,丝毫不掩饰面上的讽刺之情。 “真是的,现在看来,她还不如回去接受治疗呢。至少比碰到你这个家伙要好多了。真不走运。” “说什么呢,黄路同学。”五条悟脸上也挂起了微笑,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遇到我才是小堇最大的幸运。” “不,给我等一下。” 黄路美沙夜看着他,眼神陡然险恶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小堇’了?” “嗯……”五条悟思考了两秒,“大概是从你让我给她带绘本的那时候起?” “……” 黄路美沙夜默默压着桌面上的书本站了起来,在她的背后,漆黑的咒灵猛然显现了身形—— 就算打不过,今天她也要表演一下暴揍失格教师!!! 对自己的学生下手是违反职业道德的你知不知道!? …… …… …… 而另一边,远坂堇用手帕捂住口鼻,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远坂同学?感冒了吗?” 川岛江利子好奇地问她。 “没有。”远坂堇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飘向窗外,“应该是有人在想我。” “没想到远坂同学也会说这么可爱的话呢。” 川岛江利子笑起来,她生着一张小巧圆润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多听她说两句话。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有一道刻薄的嗤笑忽然从他们背后传了过来。 “真谄媚,她是狗吗?” 川岛江利子的笑容陡然冻在脸颊上。她下意识回过头去,想要寻找出说话的人来。但是班里的同学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自如地谈笑着,怎么也看不出说话的人是谁。 川岛江利子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坂堇忽然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和茫然的江利子不同,远坂堇目标明确地走到了一个女生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课桌上。 “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同学?”她的语气很平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我只是实话实说。”那名女生轻蔑地笑了一下,“先前像只小狗一样跟在唐泽同学身边转来转去,见到你受欢迎又摇着尾巴晃到你的面前去,她那个样子真是谄媚得太难看了,简直就是下——” “道歉。” 远坂堇的语调非常平稳。 “什、什么——”女生气急败坏地抬起头来,“你以为你是谁啊?很了不起吗?说让我道歉我就要——” 然而,在她对上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时,她猛地僵住了。 “我说,对川岛同学道歉。”即使是在这种时候,远坂堇的声音依然是柔和的,“她没有对我谄媚,更没有做你所说的那些事。这只是你单方面的误解而已,所以,向她道歉。” ——不能拒绝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浮现在女生的脑海之中。 她看着远坂堇的眼睛,那是一双形状非常美丽的眼睛,线条柔美,瞳仁澄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那双眼睛未免太平静了。 -- 第78页 平静得……几乎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没有人能拒绝远坂堇的话语。 女生最终还是低下头,不甘不愿地对川岛江利子道了歉。 “对不起……是我说的过分了,川岛。” 远坂堇拉着江利子,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好厉害……”江利子喃喃,“那个人的性格很强硬的,就算是老师也很难让她道歉……远坂同学好厉害!” 远坂堇轻轻摇了摇头,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说起来,江利子可以和我讲一下毕业舞会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吗?” 她看向川岛江利子,微微露出一个笑来。 “我不太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嗯……让我想想啊。”川岛江利子被这样一打岔,也很快从方才那件事里转移了注意,“首先要有礼服才行。远坂同学一定有吧!不用太夸张,普通的小礼服就可以了。然后就是舞伴,远坂同学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邀请你做舞伴吧?光我听说的都有好几个了!” “这个啊……” 远坂堇露出了有些为难的微笑。 不如说,最让她觉得麻烦的就是这方面吧。 就像赤司征十郎说的那样,想要炫耀“我和朝日遥跳过舞”的男生实在是太多了。 这几天她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受到男生的邀请,已经到了让远坂堇都觉得有些头痛的地步了。 “我接受了赤司君的邀请。”她这样对川岛江利子说。 事实上,让她下定决心的是昨天下午的那件事。 棒球部的濑仓学长向她提出了舞会邀请,他似乎是棒球部的主力成员之一,再加上家世非常不错,在女生中的人气很高。也因为这样,这个小少爷对自己的“男性魅力”有着无比膨胀的自信心,虽然她一再拒绝,他还是当做她是在害羞,一再地勉强,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不得已,她只能对他说,自己已经接受了赤司征十郎的邀约。 和现在还没能成为王牌的他不同,一年级就成为了篮球部的队长外加王牌,同时还是学生会长,在家世上也远胜于濑仓的赤司征十郎,实在是一个过于强有力的理由。 濑仓学长终于知难而退了。 虽然临走前他还对她说了“原来你也是那种庸俗的女人”……不过只要他能放弃就一切都好吧。 “……” 然而在那一瞬间,远坂堇再一次感觉到了……某种视线。 她回过头去,与唐泽雪穗对上了目光。 少女微微挑起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对她露出了优雅而又温和的微笑。 第43章 事情是从某一天开始的。 简直就像是什么老土的电视剧剧情一样——打开学校储物柜的门, 看到被污水浸透了的室内鞋和文具。 远坂堇很难得的怔了一下。 “这、这个是怎么回事?”川岛江利子惊呼出声。 “怎么说呢……我也搞不太清楚情况。”远坂堇隔着手帕捻起被泥水浸透了的室内鞋,露出一丝好奇的眼神,“这个就是漫画里常见的那个吗?” 她带着新奇吐出了那两个字。 “……霸凌?” “没有道理啊……”川岛江利子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远坂同学没有理由会被盯上吧?像你这样的人, 才没有理由经历这种事情……” 对于胆小懦弱害怕自己遭遇欺凌的川岛江利子来说,学校是一个等级分明的世界, 她很清楚, 不合群的自己在这个等级制里面处于接近于底层的位置, 随时都会掉下去。她知道那些容易被盯上的人都有怎样的特征——阴暗、孤僻、阿宅、胖、贫困、外地人、说话有口音……这样的孩子,在学校里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到底层,变成人人都可以欺凌的角色。 但是, 远坂堇怎么看都是A等级的人——出身良好,样貌出众,学习成绩也非常好,受老师喜欢,在学校的人气也很高,还是有很多粉丝的畅销书作家……在川岛江利子眼里, 她简直就是无死角的完美人物。 不管怎么想,她都没有理由被盯上才对。 “但是,恶意本来就不需要理由吧?” 远坂堇拿出手机拍下这些照片,颇感有趣似的发给自己的Line好友。 “对于一些人来说,我只是存在于那里, 就已经罪不可恕了。” “会有这种事情吗?”川岛江利子难以置信地喃喃, “怎么可能, 这太没道理了……” “事实上, 这种事还挺多的。” 远坂堇随手打开学校的校内论坛, 给江利子展示了一下首页的帖子。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远坂堇这个人假得要死吗?】 【你们觉得那天远坂堇上了真木老师的车以后做了什么?我以前也看到过她和不同的男人走在一起, 这女人该不会私下作风超烂吧www】 【谁说远坂堇是大小姐来着?我扒了一下她家里的背景,笑死了,大小姐?就这?】 一条一条刷过去,即使不点开帖子,川岛江利子也能感觉到其中扑面而来的恶意。她完全不敢想象帖子里面是怎样一副景象,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一把抢过远坂堇的手机,看也不看胡乱关掉界面,不让她继续看下去。 “别看这些了……远坂同学。”她咬紧牙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打颤,“这种东西根本没有去看的必要!他们只是想让你的心情变差而已!不要上他们的当!” -- 第79页 这种行为,只是一群人抱起团来欺负一个人而已。 “川岛同学不去看吗?”远坂堇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里面也有一些事情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但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你,绝对不是真正的你。”川岛江利子深吸了一口气,对远坂堇露出勉强的笑脸来,“我相信我认识的远坂同学。比起那些和你都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见过面的人,我更相信我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不管真正的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至少,你绝对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内向又懦弱的女孩停了一下,回忆着昨天远坂堇所说的话语,强迫自己挺起胸膛来,对她露出还在颤抖的微笑。 “远坂同学没做那种事情,我一直看着,我知道。错的人、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远坂堇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川岛江利子的脸颊。 “谢谢你,江利子。”她微笑着说,第一次称呼了她的名字,“不过,这段时间,你还是和我保持一下距离吧。” 川岛江利子怔住了:“为、为什么?” “因为江利子会受伤。”远坂堇很坦然地道,“这次的事情和一般的厌恶与恶作剧不同……是有组织的。如果攻击我本人不起效果的话,他们就会去攻击我身边的人,通过这种方式来伤害我。那样的话,江利子就会很危险。所以……这段时间暂且和我保持距离比较好。” “但是那样的话……” 一想到自己也会被霸凌,川岛江利子就觉得像是有一大块沉重的泥块滑进胃里。小学时,她的班里也有男生被欺凌到无法上学,一想到自己也会遭到那种对待,她就忍不住手脚发凉。光是想一下自己被众人的恶意与围攻包围的样子,她就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只要一想到远坂堇也会遭到这种对待,她就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有棘刺在挠。 “……你不害怕吗?”她不由得问道。 “我不知道。”远坂堇将手机从江利子的手里拿了回来,把链接全都发给了赤司征十郎和班导,“这种时候,我应该害怕吗?” 川岛江利子看着她一系列利落的动作,不由得觉得自己心安了一点。 “也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远坂同学这么厉害,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感到害怕。” 远坂堇微微地笑着,不置可否。 不过…… 宝石一样的绿眼睛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储物柜,远坂堇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正处于某张罗网上的错觉。 ——这只是开始。 她很明确地从这堆垃圾里读到了这样的信息。 然后。就如同远坂堇所预料的那样,随着她的冷淡以待,事件开始一步一步升级。 先是桌子上被人画上了乱七八糟的涂鸦,用红色的油性笔写了洗不掉的“去死”“婊丨子”“廉价的公交车www”之类压迫性极强的句子。文具和课本也总是丢掉不见。甚至有人偷偷潜入了画室,把她留在画架上的油画涂得一塌糊涂,还把颜料全挤在她的座位上…… 至于手机上的骚扰电话、邮箱里的垃圾邮件,更是完全成了一种定番。更有甚者,在老师提出郑重警告,开始全校搜寻做出这种事情的犯人之后,还有人跑到她家,往邮筒里面塞了被切得七零八落的死猫。 在邮筒里看到猫尸的那天,远坂堇独自一人戴了橡胶手套,把小小的尸体拿出来,埋到了公园里面。巧合的是,葵夫人那天出去参加社区会议了,远坂堇得以一个人把邮筒擦洗干净,没有让神经纤细的母亲看到。 将最后一桶水也倒掉之后,远坂堇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尽管这些恶作剧无法伤害到她,但是,这些恶作剧会伤害到她身边的人。 将橡胶手套扔到垃圾桶里,远坂堇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好,我是朝日遥。”她对电话那头的女性温声说道,“我有事情要找天野编辑,可以让他接电话吗?” 这种时候,就要求助于可靠的大人才对。 远坂堇想。 只不过…… “为什么真木先生也来了?” 在两人会面的时候,远坂堇看着跟在天野文阳身边的真木梦人,久违地感觉到了什么叫麻烦。 “因为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好在天野先生家里做客,听到了一点内容,觉得很有趣,所以一定要天野先生带我过来。” 真木梦人依然拄着拐杖,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莫名轻快了许多。他绕过苦笑着的天野文阳,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来,对远坂堇露出一个有趣似的微笑。 “谢谢你的提议,朝日老师。”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姑且作为报恩,这一次我就帮你解决这些麻烦吧——霸凌和诅咒方面的问题,我是专业的。” “……” 确实,这一点并不是谎话。真木梦人素来是写欺凌问题的好手,出道作《咒验》就是以一名青少年的备考、霸凌与诅咒为主题创作并获得新人奖的作品。在青少年的暴力与犯罪问题上,他的确是一名专家。 远坂堇沉吟片刻,还是将事情一件一件娓娓道来。 在她说完之后,天野文阳也提出了自己所观察到的一些问题。 -- 第80页 “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在网络上出现了许多关于‘朝日遥’的□□。有不少人过去给你的作品很糟糕的评价,或者在SNS上发表一些……非常不好的言论。” 天野文阳用沉默隐去了大段关于“朝日遥的作品只是很低级的恐怖”“小孩子幼稚的幻想”“老土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看”“真恶心”之类的网络评语,转而提起了其中的异常之处。 “作品有坏评价,有人讨厌,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问题是……太集中也太强势了。”天野文阳皱着眉头道,“我也托人调查过那些用户,他们的IP很多都非常一致,也就是说,是一个团伙在利用多个账号重复攻击顶帖的可能性非常高。” “而且评价也没有实际内容。”真木梦人嗤笑起来,“一看就是压根没有看过的人在瞎说,或者只是在重复别人的只言片语。拜托,没有主见也不必没有主见到如此一致的地步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真木先生嘴里说出来就很有说服力呢。” 远坂堇默默看向真木梦人。 和朝日遥不同,这一位才是腥风血雨的大行家,他一向只写青少年霸凌与杀人行为,因此在业内饱受诟病,还曾经引发过有人模仿犯罪的行为……和他所承受的差评相比,朝日遥这点小压力简直不值一提。 “说实话,你这件事情里面有非常不对劲的地方。” 真木梦人撑着脸颊,一语道破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一般来说,欺凌者是要看到被欺凌者的反应,得到他们懦弱、回避、愤怒、悲伤、痛苦的反馈,才会刺激得他们不断升级自己的行为。欺凌本质上是强者对弱者彰显自己的权威。但是……你完全没有给他们这种反馈。” 真木梦人看了一眼远坂堇缺乏表情的脸,稍稍叹了口气。 “你之前说,你也做出了明确的回击,对吗?你怎么说也是A等级的人,在你已经回击了的情况下,事态应该很快就被压制下去,即使偶有弹压,也是个别的行为才对。但是,他们的反应非常奇怪,可以说完全不合常理。” “所以?” 远坂堇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结论。 “所以,不管策划了这件事的人是谁,我要说,那一定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对手。” 真木梦人笑起来,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能够同时操纵这么多人,还知道如何刺激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在连续遭到挫败的前提下依然不放弃……甚至将这份挫败化作了动力。该说是真阴暗,还是真恶毒呢?” 在他们还谈论着这些事的时候,在夜里的房间里,数支手机的显示屏上,也在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果然,那家伙的幸福值太高了。】 【很难破坏呢……不过,就因为这样才值得做吧!】 【只要击溃了她,那份庞大的幸福值,一定足够让我们所有人都得到幸福了。】 【要继续努力才行。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那张可恶的脸上浮现出不幸的表情的。】 【真期待啊www】 第44章 “说起来——我妹妹的学校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呢。” 远坂堇为他们泡了红茶, 真木梦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带着微微的笑意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文具被人丢掉了,从学校图书馆借的书也不见了, 她一个人在学校找到很晚才在污水池子里找到那本书。我妹妹——信乃步她是一个很内向胆怯的孩子,因为这件事受了很大的打击, 好几天都没有去学校。后来还是我弟弟陪着她,她才又敢去上学了。我弟弟非常生气,在学校闹出了很大动静呢。” 真木梦人省略了自己的弟弟是如何在学校大闹, 又是怎么找出那些家伙的细节, 只简单地说了一下结果。 “就结果而言,我弟弟找出了那几个对信乃步恶作剧的家伙, 然后他发现, 发生在信乃步身上的事情并不是个案,做出这些事的人也并不只有那几个人而已。” 远坂堇沉思起来:“说起来, 我们学校……好像也不止是我一个人身上发生了这些事的样子。我听说二年级的铸车学长也遇到了类似的恶作剧,他是棒球部的王牌选手,好像还因为这件事情受了伤,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后面的比赛,大家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顾问老师好像很发愁呢。” “嗯?王牌选手吗?”真木梦人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眼神, “说来也巧, 我妹妹的学校遇到袭击的学生,也都是那些位于A等级的人呢。成绩很好的优等生、体育社团表现活跃的王牌、在钢琴比赛里拿了奖的孩子……或者是像信乃步这样,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但是作为‘作家的妹妹’在学校里很受瞩目的女孩。” “是按照关注度吗……不, 应该不是那么表面的东西……” 远坂堇沉思起来, 几秒钟后,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看起来很幸福’吗?” “遥小姐的头脑非常好呢。”真木梦人微笑着改换了称呼,“确实,根据我的调查,这是一场名为‘狩猎幸福’的新游戏。只在一部分的青少年之间流行起来,不过,从这种传染性来看,蔓延到更大规模的社群里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当然,‘狩猎幸福’是我给这个游戏定下的名字。实际上,对于参与这个游戏的人来说,他们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幸福而已——遥小姐,你听说过‘幸福俱乐部’吗?” -- 第81页 远坂堇迷茫地摇了摇头。 真木梦人打开手机,很快便搜寻到一条不怎么起眼的新闻,将手机递到远坂堇面前。 “最初想出这个游戏的是樱雾高中的少女A,她组建了一个名为‘幸福俱乐部’的组织,网罗了二十多名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女,这个组织实质上约等于一个小规模的邪丨教。然后,就是她们的教义了。” 真木梦人说到这里,嘴角稍稍扬了起来。 “少女A宣称自己发现了真理——这个世界上,幸福的总量是恒定的,一小部分人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幸福,只有很小的份额留下来给剩下的人均分。所以,如果想要变得幸福的话,只要把别人的幸福摧毁掉就可以了。” 只要幸福被别人所拥有,自己就不可能会得到。所以如果想得到幸福的话,把别人的幸福毁掉就是最有效率的方法。① “还真是幼稚的想法。”天野文阳简短地评价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积极的生活方式。”远坂堇不带情绪地评价道,“虽然这种积极走错了方向。” “所以他们的行事方式中不带有那种‘情绪’。你知道吗,霸凌者其实都很讨厌被霸凌的人哦,所谓的霸凌,本质上其实是清扫——讨厌到想要将对方完全排除出自己的视野,‘你这种家伙要是不存在就好了’‘要是能再也看不到你就好了’——但是这种情绪,并没有出现在遥小姐周围的事件中。针对你的行为,全都呈现出一种匿名性与机械性。这是很不合理的。” 真木梦人双手交叉,撑住自己的下巴,带着微微的笑意注视着远坂堇。 “事实上,没有霸凌者能够忍耐住不到被霸凌的对象面前耀武扬威呢。霸凌是一种彰显自己权威的行为,是在重新确立一种上下等级关系。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到你面前来挑拨过吧。” “嗯……”远坂堇用手指抵住下唇,思考起来,“因为在她们看来,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吗?” “没错。因为你的幸福值非常高,所以自认为幸福值不如你的人,绝对不会到你的面前来耀武扬威。按照那个幸福值的理论,他们也在害怕被你击溃。” “这么说的话……倒不是没有那种人。”远坂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真木梦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的人。”远坂堇稍稍垂下眼来,“濑仓学长,他有到我面前来炫耀过他的新女朋友来着。还和他棒球部的同伴很大声地说了什么……似乎是在说我是个装模作样的Bitch吧?” “真不想承认我和这么容易就会自尊心受伤的生物是同一个性别同一个物种呢。”真木梦人的笑容更恶劣了一些,“然后呢,你发现他就是在校园论坛发帖抹黑你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的?”远坂堇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赤司君托人去查看了论坛的IP,发现濑仓学长和棒球社那些人就是发帖的家伙……学校给他们下达了蛮严厉的处分来着。” “太过好猜都让人觉得可怜起来了。蠢货就是蠢货,就连这么点坏事都做不好。” 真木梦人单手拿起拐杖,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远坂堇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真木先生?” “那家伙一看就是被人利用的小喽啰啦,设计你的家伙是个聪明人,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真木梦人朝着门外走去,顺便冲她摆了摆手,“我去调查一下他,看看能不能顺着这条线查出点线索来。” 他回过头来,对她露出那种标志性的、略带讽刺的微笑。 “好歹承了你的情,而且这也是一个有意思的案子,我会帮你查到底的。对了,如果在学校发现相关的踪迹,也记得告诉我。”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我真的很好奇,布置了这张蜘蛛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么,就拜托真木先生了。” 远坂堇冲真木梦人低头道谢。在年轻的灵异作家拄着拐杖离开之后。天野文阳也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将咖啡杯放在碟子上。 “我会和编辑部那边商量一下如何处理网络上的集中攻击事宜。” 天野文阳看着她,语调沉稳。 “暂且不要在网上发表关于这些问题的言论,交给我来处理吧。这种时候,就要依靠大人。” “真是意外。” 远坂堇轻声道。 “我还以为你会像对待叶子小姐那样,放任他们攻击我,以此来激发我的创作欲望呢。” 就像天野文阳一直以来对樱井叶子做的那样。 “对于创作来说,什么是‘药’什么是‘毒’,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天野文阳淡淡道,“就算是我,也不会允许这种只对你的事业有害的行为。” “那么,我就放心交给你了。” 远坂堇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天野文阳都是最可靠的。作为一个捧出了不少名作家的超一流编辑,他的手腕是值得相信的。 而后,就像远坂堇所猜想的那样,网络上关于自己的糟糕评价,很快便得到了处理。 这个世界终究是按照金钱与资本的规则在运转的。天野文阳处理事情的手段非常高超,他深知冷处理的精髓,在花费了一些人脉和手段之后,他很成功地将那些负面流言的传播压到了最低。同时,他还请很有名的前辈为朝日遥的新绘本写了评价,完美地用正面的评价压下了那些恶意的差评。 -- 第82页 而在学校,随着对濑仓一行人的公开处分张贴出来——远坂堇这才知道,棒球部的王牌铸车和观受伤一事也有这些人的操作在里面——对远坂堇的恶作剧一时减少了许多。 远坂堇为此特意去感谢了赤司征十郎。毕竟,濑仓是一个富家小少爷,如果不是身家势力更胜一筹的赤司征十郎,以学生会长的身份一意要校方公开并严惩濑仓,这两件事很有可能都会不了了之。 但是,远坂堇却并不认为事情就会到此为止。 在针对远坂堇的恶作剧忽然锐减的同时,就像找到了新的狩猎对象一样,这一次,是唐泽雪穗成为了被攻击的对象。 放学的时候,远坂堇在画室逗留了一段时间,等到她放下画笔,才发现已经是夕阳西下。 校园里已经不剩下多少人。她一边往外走,却意外的在储物柜边发现了一个人。 “唐泽同学?” “啊,远坂同学。你也没有走吗?” 少女转过脸来,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远坂堇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唐泽同学,你的腿……” “这个啊……”唐泽雪穗看了一眼自己擦破了一大块皮还肿起来的右腿,“有人在我下楼梯的时候推了我一下,不过我没有看清是谁,处理伤口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就到这个点了。” “原来如此。”远坂堇的目光停在唐泽雪穗的储物柜里,“这个……” 唐泽雪穗的储物柜也遭到了破坏。她看到里面的皮鞋被弄得又脏又破,完全没有办法穿。 “这个,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唐泽雪穗穿着室内鞋,稍稍叹了口气。 “真是的……这样一来必须去买新的鞋子才行。就这么回家的话,母亲会担心的。” 那双猫一样的眼睛转向远坂堇,少女扶着储物柜,支着自己的右腿,露出了略显苦恼的神情。 “可以麻烦远坂同学一下吗?”她轻声说,“这样走路,好像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不知为何,唐泽雪穗那因为不好意思而垂下的颈项,让远坂堇无端联想到,雌性蜘蛛在捕食前的姿态。 “好啊。” 她稍稍向前迈出一步,扶住了唐泽雪穗,而后,用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过,唐泽同学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呢?” 所谓的霸凌,本质上其实是清扫——讨厌到想要将对方完全排除出自己的视野,希望对方完全不存在。 不管远坂堇怎么想,讨厌她讨厌到如此地步的……在这所学校里,也仅有唐泽雪穗一人。 第45章 “你在说什么, 远坂同学?” 唐泽雪穗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她像是真的觉得可笑一样,单手掩住唇,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如果不是玩笑的话, 我不明白远坂同学为什么会对我产生这么大的误解。” 而远坂堇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片刻之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远坂堇轻声道, “被指责的时候, 被冤枉的人会发怒,而心虚的人则会用笑来伪装……我还以为那个理论没有太多实证支持呢。” “……” 唐泽雪穗面上的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远坂堇却只是以空虚的眼神回视着她。 “唐泽同学, 你知道吗?欺骗是一个双向行为。” 远坂堇轻声说了下去。 “只有说谎的人,是无法完成欺骗的, 被骗的人自己也想要相信这个谎言, 欺骗才能够成立。那些相信你的人, 是因为想要相信你, 相信你喜欢他们,相信听了你的话就能够得到幸福,相信你口中的那个‘自己’。他们并不是无法觉察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只是, 他们太想要相信这个谎言是真的,所以自己欺骗了自己。” “幸福的总量是恒定的”“如果幸福被别人所有,自己就得不到”“摧毁别人的幸福的话,自己就可以获得幸福”……这种话,其实完全没有说服力。 远坂堇伸出手来,轻轻触碰了一下唐泽雪穗的发丝, 少女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绸缎, 美丽得让人联想到某种黑色野兽的皮毛。 “唐泽同学是个美人呢。”远坂堇只是轻轻一触, 便收回了手,“其实,并不是你的谎言有多么高明,只是因为你是如此的美丽,大家都认为,像你这样的美人,一定拥有与美貌同等的品格,所以才会轻信你的话。在心理学上,这种说法叫做晕轮效应。” “请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远坂同学。”那种假面一样的微笑,再一次回到了唐泽雪穗的脸上,“讨厌我的人,是你才对吧。” “我并不讨厌唐泽同学。” 少女的面庞精致得如同法国人偶一般,就算在说这样的话时也没有太多表情变化,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注视着唐泽雪穗,澄澈的眸子中不蕴含任何的感情。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唐泽同学会那么讨厌我呢?” 少女坦然地、诚恳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讨厌到就算是利用‘幸福俱乐部’也要除掉我,甚至指示那些人来攻击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唐泽雪穗转身的动作顿住了。 -- 第83页 “唐泽同学并不相信‘幸福俱乐部’那套理论吧。” 远坂堇注视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回忆着曾经听过的关于唐泽雪穗生平的传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你是那种女人——只相信自己的努力,自己用双手争取来的幸福,就算那种努力是去践踏别人也无所谓。但是,你不会相信那种谎言——自己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幸福也是应当的,因为幸福的份额被别人占有了——你不是那么软弱的女人。” 是啊,唐泽雪穗并不会软弱到投身于疯狂,将不幸的理由推诿给幼稚的幻想。 所以,她只是…… “你只是想要利用那个幸福的俱乐部,来击溃我而已。” 远坂堇平静地说出了那个结论。 唐泽雪穗终于动了。她回过头来,依然维持着那副完美而又优雅的笑面。 “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能乱说啊,远坂同学。” …… ……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真木梦人正悠然地行走在小巷中,木质的拐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幽沉的声响。 他行走的时候,总是稍稍拖着右脚。虽然一直缠绕在他右脚之上的诅咒如今已被祓除,但是长期的肌肉萎缩还是永久地损害了他右腿的功能,让他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合着拐杖的敲击在小巷中回响,让人想到某种恐怖小说的开篇。 “该怎么说呢,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他拿着手机,不知道是在和谁对话。那张秀气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一如既往的阴暗微笑。 “这一天的调查完全没有白费,不如说是大丰收——那个叫唐泽雪穗的女孩,真是有趣极了。” 真木梦人回忆着自己这一天从京都到大阪的来回奔波,眼中的笑意越发幽深起来。 “姑且从简单的说起吧,我去盘问了那个叫濑仓的小子,还有他的同伙——真是一群蠢货啊,那些家伙。他们甚至连幸福俱乐部都没能加入,只不过是濑仓单方面的痛恨遥小姐,就开始在学校论坛里发那些帖子。然后,完全被利用了呢。” 年轻的灵异作家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他交的那个‘新女朋友’,其实就是幸福俱乐部的成员。她不断挑拨濑仓的情绪,将幸福俱乐部的任务发到了他手上,那个蠢家伙完全被她耍得团团转,最后也只有他们受到了处分,那个女孩子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真木梦人停顿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了下去。 “就像我先前料想的那样,重新组建起‘幸福俱乐部’的人一直隐藏在幕后,就算是俱乐部的成员也只知道她的假名‘RY’,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们的任务都是在聊天室里发布的,和最初的幸福俱乐部不同,她们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大概是吸取了第一代‘幸福俱乐部’破灭的教训吧。她们选择要摧毁幸福的目标,然后重复对这个人恶作剧的行为,以此来赚取‘点数’,就像某种团建活动一样呢。” 长长的小巷两端都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在夕阳西下的时分,越发显得阴暗异常。真木梦人眯着眼睛,避开那些从高楼间撒落下的,少得可怜的阳光,慢条斯理地行走在小巷之中。手机依然举在耳边,散发着通话中的绿光。 “嗯,基本可以确定了,那个‘RY’就是唐泽雪穗。旧名是西本雪穗,过去住在大阪。生母在她小学六年级时过世,是开煤气自杀,死前被指控谋杀了一个当铺老板。据说,那家伙是她的情人呢。” 真木梦人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但是,根据我今天搜寻来的证词,事实可能恰好相反呢。”他眯起眼睛,看着楼宇间沉下的夕阳,“那个当铺老板,似乎是喜欢小女孩的。换而言之,并不是唐泽雪穗的母亲是他的情人,而是……” 他再度停了一下,将那个过于残酷的答案隐藏在唇齿间,方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么一想,是谁杀了当铺老板,她的生母又是不是自杀,还真是一件值得推敲的事情。特别是,鉴于她在生母死前就已经找到了现在是她养母的远房亲戚,又在生母死后立刻成为了对方的养女……巧合到了这种地步,就不会是巧合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一旦过了某个点,落日的西斜就变得格外快,小巷的阴影不知不觉已经拖长了。真木梦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小巷中回荡,伴随着拐杖敲击着地面的低响,在墙壁间碰撞出空荡荡的回音。 “不过,还有一些说不通的事情。网络上集中攻击朝日遥作品的账户,里面有一个人非常有意思……我托了相熟的朋友查他的IP,那是个很娴熟的黑丨客,从他回馈给我的个人资料里来看,那个男孩并不是幸福俱乐部的成员。而且,我也看不出他要帮助唐泽雪穗的理由……” 真木梦人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因为,先前他曾经在资料上见过的那张脸,正在小巷的尽头对他微笑。 “真木梦人先生?” 少年确认什么一般念出了他的名字。 少年穿着黑色的卫衣,卫衣的兜帽拉得很低,挡住了他大部分的容颜。但真木梦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资料上的那个人——在网络上引导舆论攻击朝日遥,并且让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帮助唐泽雪穗的理由的人。 -- 第84页 “……桐原亮司。” 真木梦人也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 下一秒,少年猛然拔出匕首朝他冲了过去! …… …… ……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远坂堇与唐泽雪穗之间漫长的沉默。 远坂堇垂下眼,看到来电提示上“真木梦人”四个字时,稍微怔了一下,而后接起了电话。 唐泽雪穗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而后滑向她的手机。在听到电话那里传来的声音之后,她面上的微笑全然消弭了。 “……我明白了。” 远坂堇沉默着听了好一会儿,而后挂断了电话。 那双冷翠色的眼瞳转向唐泽雪穗,数秒之后,她才缓缓开口了。 “真木先生在帮我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中遇到了袭击。有一名少年持刀捅伤了他,幸好真木先生用手杖抵挡了一下,之后在搏斗中击昏了对方。现在他们正在警车上。” 她停顿了一下,念出了那个袭击者的名字。 “袭击真木先生的人名叫桐原亮司,唐泽同学,你认识他吗?” 唐泽雪穗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 片刻之后,她方才道:“我不认识他。” 而后,她转身离开了这里。虽然一开始因为右腿的伤势略有踉跄,但很快便走得平稳起来。 不知为何,在远坂堇看来,她的背影有如白色的幽灵。 第46章 毕业舞会的那一天, 从开始的时候,赤司征十郎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像他这样的人,素来不肯承认“预感”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对自己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心, 十分相信自己的谋划与努力所得来的结果。也正是因为如此, 赤司征十郎并不信任不在理性控制下的预感或是直觉。 但,确实, 赤司征十郎也发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这种不在控制的感觉令他有一些烦躁。赤司征十郎为此特意将舞会的安排又看了一遍, 还征调工作人员再次进行了一轮安全排查……但无论哪一边,都没有任何差错。 一切都如他所安排的那样,非常的完美,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 只除了…… “唐泽同学呢?”他询问着作为学生会副会长的唐泽雪穗的去向。 “唐泽同学昨天从楼梯上摔下来, 跌伤了腿, 伤势似乎有些重,还在医院观察。她的母亲在陪同她,今天打电话到学校这边来请过假了。”回话的女学生迟疑了几秒, 补充了一句,“据说,唐泽同学是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的。” 恶作剧……不,霸凌吗? 赤司征十郎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作为学生会长, 他非常讨厌自己管辖下的学校出现霸凌事件。洛山的校风算得上严谨清明,一直以来也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恶作剧与霸凌问题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增长起来。 他又回想起了前段时间棒球部的王牌投手铸车和观遭到欺凌一事。他被同伴打伤了手臂, 但幸运的是伤得并不重, 如果好好治疗还能有恢复如初的机会。鉴于这次意外导致他手肘的旧伤被查了出来,赤司征十郎本着惜才的心和负责的原则, 从赤司财团相关的慈善基金里为他申请了一笔额外的款项, 将他送去德国治疗手肘。 不过, 赤司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存有让这位王牌投手先出国避开一下学校内不妙的风气的念头。 是的,不妙的风气。 在赤司征十郎拿出自己的室内鞋,却险些被刀片划伤了手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股突然兴起的霸凌风气……有什么非常不自然的地方。 他会找出那个幕后的操纵者,并且让他们都得到应有的处置。赤司征十郎淡淡想。 “晚上好,赤司君。” 一道柔和的女声打断了赤司的思绪。他回过头来,在看清来人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简直就像是从那些黄金时代的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 他想。 远坂堇身上有一种与这个时代颇为格格不入的优雅,她身着一袭线条简约的黑色小礼服,拢着一件白色的兔毛披肩,怕冷似的用手虚虚掩住胸口,长长的卷发被梳拢起来,盘成一个典雅的高髻,显出修长纤细的颈项。她的五官本来就有些精致得过分,这样一来,越发像是法国电影里那些知性又妩媚的女星。 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转向赤司征十郎,而后,眼部优美的线条越发舒展开来,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吗?” 远坂堇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沉默的含义。赤司征十郎摇摇头,抬起手臂,接过她递出来的手。 “没有的事。”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今晚非常美丽,远坂。” 远坂堇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忽然在某个角落顿了顿。 “说起来,我们学校的舞会上也会有小孩子吗?” “嗯?” 赤司征十郎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一个灰色头发的男孩,很快便隐没在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他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继续领着远坂堇往礼堂内走去。 “应该是初中部的吧。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我们学校的毕业舞会还算有名,初中部的人好奇来看看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 第85页 远坂堇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类型的学校舞会,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说起来,针对你的恶作剧最近还有发生吗?”赤司问到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在所有的霸凌事件之中,只有针对远坂堇的“恶作剧”完全超过了通常的规模,甚至可以称之为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但最让赤司征十郎感到异常的,却是远坂堇在这件事之中的反应。 “暂时……没有了。”她轻声说,带着漠不关心的神态,“大概很快就能解决好。我是这样想的。” “那就好。” 赤司征十郎也移开了视线。 他们是一类人。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这样确信。 比起为无聊的评价和恶意所动摇,他们更相信自己能控制住整个局面。那些对常人来说不可思议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漠视痛苦,也不会被压力所压倒,不管面对什么,他们都能够以从容的心态解决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 在赤司征十郎与远坂堇一同跳着舞会的开场舞时,他忽然对她说了一句话。 “要和我交往吗?” 偌大的舞池中,一时间仿佛只余下了他们两个人。远坂堇的舞步稍稍错了一拍,却很快纠正过来,顺着赤司征十郎的力道被拉回他的怀中。 赤司征十郎静静端详着她的面容。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远坂堇都是他的理想型。如同奥黛丽·赫本一样优雅而知性的女性。美丽,高雅,而又出众。 虽然不想承认,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于她,是一见钟情。 然而,他却在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细微的波动。 “我很抱歉。”远坂堇低声说,“我无法接受赤司君的感情。” ——那是歉疚。 “为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异色的眼瞳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我想知道‘无法接受’的理由。” 远坂堇微微地叹了口气。轻得甚至会令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稍稍移开了目光,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因为我……” 下一秒,她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赤司征十郎讶异地发现,远坂堇的瞳孔缩紧了。 “疏散所有人,赤司君。”她的声音忽然冷得像冰一样,“这里被人放了炸丨弹。” 赤司征十郎的脚步也停住了。 当他沿着远坂堇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他看见了红色的光点,如同倒计时一样,令人心悸地闪动着。 “……”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米花町的炸弹袭击事件。 赤司征十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舞池,快步冲到台边,拿起麦克风开始指挥现场。 “大家现在听我说——” …… …… …… 有什么人……正在注视着她。 远坂堇再一次感觉到了那道视线。 ——红色的死,正在她的背后注视着。 在人群中。在寂静中。在深夜里。 在无数个她感觉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都能感觉得到——红色的死正在她的背后,无声而长久地凝视着她。 只为了毁灭她而来——那个,就只有这么一个目的而已。 如今,那个沾满血腥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后心—— 远坂堇错开脚步,忽然避开了赤司征十郎的手,逆着人流朝另外的地方跑了过去。 “远坂?” 赤司或许这样呼喊了她吧,但是礼堂外往外跑的人太多了,他一时也顾不上她,那声音很快便湮没在嘈杂的人群中了。 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会带来更加糟糕的结果。 远坂堇已经意识到了,只要能够杀死她,那个不惜一切代价。 红色的死依然追随着她的脚步,虽然听不见足音,也嗅不到踪迹,但远坂堇就是知道,“那个”依然紧紧追随着她的轨迹。 “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她唇边泛出一丝近乎苦涩的笑意,却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别的什么。 “就这么……讨厌我吗?” 如同在呼应着她的话语,又如同在数着她的脚步一般—— 在远坂堇跑进空无一人的回廊的那一瞬间,她头顶正上方,传来了倒计时到头的一声“滴”声。 那是,极为细微的声音。几乎让人留意不到。然而落在远坂堇的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红色的死,在这一刻对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伴随着轰然巨响,大块的混凝土与钢筋陡然朝她砸了下来!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整个地板都在摇晃,少女站立不稳地跌倒在地,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石块与廊柱朝她兜头倒下! “真是的,差点就赶不及了啊。” 一只手拦在了她头顶上方,挡住她视线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些几乎能将她砸得粉碎的石块。 “五条……老师?” 远坂堇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是我。” 在隆隆的倒塌声和无数坠落的碎石中,白发的青年站立在那里,有趣似的望着地上的少女,好一会儿,才对她伸出手去。 “终于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啊。” -- 第86页 他微笑着问。 “想我了吗?” 第47章 “终于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啊。” 男人的语气里带有些许调笑的意味。那双冰河一样的蓝眼睛注视着她, 含着微微的笑意。 “想我了吗?” 远坂堇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请正经一点,这句话我已经说累了, 五条老师。” 在坍塌的废墟中,少女仰起头来, 静静注视着他。那双宝石一样澄澈的眼瞳里,第一次浮现出了情感的波动, 如同静水上细微的涟漪。 “你总是来救我呢。” 像是为了掩饰这一点,少女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张开的羽翼, 遮蔽了她所有的思绪。五条悟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轻得如同一声叹息。 “这样真的好吗?再这样下去,连你也会被卷进来的。” 如果别人对五条悟说这种话,大概会显得像是一个笑话吧。 换成任何一个人,五条悟大概都会嗤笑一声, 反问一句“你以为我是谁”吧。毕竟,他可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五条悟, 是数十亿人中仅有一个的天才, 是已然改变了世界均衡的……最强咒术师。 但是, 当这句话从远坂堇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它就有了特别的分量。 五条悟很清楚, 她所说的并不是虚言。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一直盯着她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红色的影子, 一定会杀死她。 因为“那个”就是为此而来的。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不管会害死多少人, 不管牵扯进多少无辜者都在所不惜。保护她的话, 就意味着与“那个”为敌。 说是“诅咒”也不为过。 如果以诅咒来衡量的话, “那个”完全可以说是五条悟至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大规模的诅咒——虽然其中并不含有任何恶意。 那只是本能。是祈愿。是为求生而汇聚起来的思绪。 即使是他,也无法祓除那种东西。 可是…… “可是,从一开始就是你希望有人来救你吧。”五条悟微微地笑着,明白地揭露了那个事实,“因为你许下了这个愿望,我才会在这里。” “你发现了啊。” 少女缓缓地微笑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微笑里多出了些许苦涩的意味。 “因为……我想活下去。” 是啊。 因为远坂堇就是那么想活下去。 就算是与“那个”为敌,就算这是不被允许的事情,她也还是想要活下去。 所以,如她所愿——命运为她送来了能够拯救她的人。 “这样,很卑劣吧,很自私吧。”她轻声说,“但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活下去。不管有多痛苦,我也希望能够和樱、姐姐、妈妈……还有大家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不管有多少人会为此指责我。” 或许早早死掉更好看吧。 或许日后大家都会这样希望吧。 或许这个想法,会被知道真相的人们所指责吧。 活下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是一件需要很多很多努力的事情,是一件甚至可能伤害到别人的事情……但就算如此,远坂堇也还是想要活下去。 “不,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五条悟忽然弯下腰来,伸手用力揉了一把少女的脑袋。那双眼睛是冰一样的蓝,在墨镜下方熠熠生辉,明亮得几乎让人感到目眩。 “想活下来是一件好事啊。”他笑起来,语气虽然还是那样轻佻,却莫名让人感到安下心来,“放心吧,不管谁说你不应该活下去,我都会把他打飞的。” “……” 远坂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刻,这个人向她许下了怎样的承诺。 五条悟最后压了一下她的脑袋,直起身,高大的身影逆着月光,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何,却让她觉得没有那么寒冷了。 远坂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是难得郑重的语调。如同陈述一个事实一样,平稳地对她诉说着。 “我只能救那些准备好得救的人。”他说道,“所以,最后问一次,你做好被救的准备了吗,远坂堇?” 少女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她有做好得救的准备吗? 片刻之后,远坂堇微微地笑了起来。她抬起手臂,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五条悟伸出来的手心里。 “嗯。”她说,“我准备好了。” ——即使这是不被允许的愿望。她也还是要扭曲到最后。 银色的月光从夜幕中洒落而下,如同温柔的降雨,也如同空明的湖泊,澄澈而又轻柔地将他们淹没。在废墟之中,少女握住了男人伸出的手。 “那么,约好了。” 五条悟微笑着对她说。 “我会保护你。” 这是没有任何见证的约定。除了高悬于天际的白月。 远坂堇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会与她缔结下这样的誓约。或者说,有人能在明知道一切的前提下,自愿与她结下这样的约定。 这让她稍稍有了一点——虽然只是一点点—— 少女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压住自己的心脏。 这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无法停止的悸动,究竟是什么呢? -- 第87页 真奇怪啊。 她微微张大了眼睛,有些茫然地想。 第48章 【幕间物语】 【幕间物语】 Bad Guy “你应该知道继续放着那种东西不管, 它会变成什么吧?” 最古老的英雄王双手环抱着胸口,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神父,以危险的语调念出了他的姓氏。 “言峰。” “但是, 她还没有开始蜕变。” 言峰绮礼伫立在圣像前, 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蝴蝶已经孵化出来了, 然而, 她却依然不肯离开自己所在的茧, 与其说是外界强加给她的束缚, 不如说是自己的束缚。” 就像幼虫吐丝作茧自缚一样,她的愿望层层叠加起来,如同细而密的罗网,一层层将她束缚起来, 时至今日,名为远坂堇的那个东西,依然不肯蜕变。 “说什么不肯蜕变……”吉尔伽美什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从她决心离开那个琥珀的瞬间, 变化就已经开始了。” 从远坂堇离开礼园——那个如同琥珀一般完全与外界所隔离的秘境、连空气都不会流通的异域——准确说, 从她想要离开那里的一瞬间起, 变化就已经开始了。 世界正在以她的意志发生变化,虽然非常细微, 但也是扭曲的开始。 “时臣还真是蠢货。”吉尔伽美什嗤笑出声,“明明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就在身边, 却一直对此视而不见——不错!这是他所上演得最棒的喜剧!” 吉尔伽美什曾经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以“Archer(弓兵)”职介,成为过远坂时臣的Servant。对于他来说, 再没有比第四次圣杯战争结束一年后, 突然看到那个名为远坂堇的小女孩更讽刺的喜剧了。 在完全理解了那个东西的实质之后, 吉尔伽美什不由得大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明明为了抵达根源,不惜花费两百年的时光,制造出如此复杂的降灵仪式,不惜欺骗英灵、不惜堵上性命、不惜与世界的意志为敌——却至死都没有留意到,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就在自己身边。 多么绝妙的讽刺! 远坂时臣是如此自信于自己的判断、自己的认知,所以他居然连一秒也不曾发觉过……他视为“普通人”的小女儿,从一出生就已经与根源相连。 不,说得再准确一点吧。 那个,就是根源流出来的东西,是根源的一部分。 换而言之,那个就是根源本身。 所以,吉尔伽美什怎么能不为此发笑呢? 在这一刻,他原谅了远坂时臣一切对于王的冒犯,毕竟,就连他也不曾想过,远坂时臣在死后竟然还能向王献上如此荒诞的喜剧! “我还以为,你会非常讨厌她呢,吉尔伽美什。” 言峰绮礼露出了些许讶异的表情。 “本王不喜欢那种空虚的人偶。”吉尔伽美什道,“但是,并不讨厌那个东西拼命模仿人类的样子。” 如果说,在离开礼园之前的远坂堇只是让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的人偶陈设。那么,在离开礼园之后的远坂堇……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人”。 变化并不只是发生在世界之上。也发生在她的身上。 在关闭了“千里眼”的现在——不,即使还开启着“千里眼”,吉尔伽美什也难以预言她的未来。 那幼体蜕变的终点,究竟是凡人,还是神明?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你这家伙,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吗。” 血红的蛇瞳转向言峰绮礼,然而,黑衣的神父只是理所当然一般微笑着颔首。 “为即将出生之物献上祝福,是我的任务。”他的语调听起来莫名愉悦。 “祝福?还真敢说啊,言峰。”吉尔伽美什面上浮现出冰冷的微笑,“明明是诅咒才对吧。” 一直以来,言峰绮礼都只给远坂堇提供最低限度的魔力补充,仅仅停留在能够维系她的生命,让她不至于早早因为衰竭而死的程度上。 那不仅是为了欣赏她痛苦的神情,也是为了遏制她的成长——无论是什么意味上。 身体的成长必然会带来心灵的改变,虽然神秘的世界一直承认灵魂的存在,但不管是谁都必须承认,我们的精神寄居于肉丨体之上,为了延缓这份改变的速度,言峰绮礼刻意控制了提供给远坂堇的养分(魔力)。 这些年来,他赏玩着她的痛苦,也赏玩着围绕着她的人们因她而生的痛苦。为了这份愉悦,他尽可能地推迟了她蜕变的时间。 然而,这个策略最近却改变了。 在远坂堇开始执着于“为自己”而许愿的时候,言峰绮礼陡然加大了对她的魔力供给。 他不由分说地将手臂上残留的令咒,全部化作了灌注于她身体的魔力。 简直就像是给常年处于饥饿状态的孩子陡然塞进大量的食物一样,几乎可以称之为“强迫暴食”。 从这一刻开始,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远坂堇开始加速蜕变。还在茧中的幼蝶,被迫提前开始羽化。 那些原本为了保护她而编织的……名为愿望的白茧,从这一刻起,逐渐变成了会将她一点点扼死其中的罗网。 改变一旦发生,就难以再回到过去的状态。习惯了魔力充足状态的身体,开始为了生存而提出更高的要求。 -- 第88页 像过去那样简单的敷衍绝对不可行。习惯了饱食的人,将无法再忍受继续沦落到饥饿与焦渴的状态。 而补充魔力的最佳方式,从来都只有那么两种而已。 吃人,或者…… 她会选择哪一种呢?随着对魔力的渴求不断升级,她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她会许下怎样扭曲的愿望? 言峰绮礼,真的非常、非常的好奇。 “那是一开始就不被世界所期望的东西。” 圣像下,黑衣的神父仰起头,微笑着说了下去。 “在她的变化完成之前,在她得出答案之前,我会一直守望下去。为她最终成为的那个东西献上祝福。那就是我的使命。” 是啊,他期待着那刚刚开始蜕变的少女,最终会得出怎样的答案。 ——她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言峰绮礼想要看到,作为无色之魂而诞生,作为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起源即为“无”的那个……名为“远坂堇”的存在,将自己束缚在空无一物的少女人形之中的那个,最终会得出怎样的答案。 “我只是想要解开我的疑问。” 男人以沉稳的语气,平静地诉说着……那个一直存在于他内心之中的愿望。 那是对一切美丽的存在、善的概念、好的东西,都无法去爱的男人,至今依然无法得出的答案。 ——像这种【存在本身既为罪】的东西,可以活下去吗? “真无聊。” 黄金的王者像是对此全然失去了兴趣一样,站起身来,抛下了一句无聊似的评语。 “那么想知道这个答案的话,向那个东西许愿不就好了?反正,那本来就是比圣杯更加纯粹的许愿机,有着世间万物的记录与权限的【】。” “如果她不是作为人类得出结论,那于我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 言峰绮礼顿了顿,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 “虽然,我也不明白,我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她的意志。” 在第一次和那个固定在人形之中的存在对上视线时,言峰绮礼就已经明白了。 她只是存在于此,就会让世间的一切随着她的意志而扭曲。 那是根源的公主,是世界的宠儿,只要她想要,任何东西都会依照她的意志而运转——就像作为言峰绮礼的这个存在,其实也无法分辨清楚,这份想要守望到最后的心情,究竟是不是因为她曾经这样希望了。 但是,言峰绮礼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好奇心。 “请继续扭曲吧,堇。” 他微笑着,向不在这里的某人献上如同诅咒一般的祝福。 “正如我们所知晓的那样,世界正在依照你的意志而运转。” …… …… …… 正如同言峰绮礼所说的那样。 当远坂堇在新学校遭到了恶意霸凌的消息传到冬木时,一切已经落下了帷幕。 那场霸凌事件的主导人——唐泽雪穗与桐原亮司先后被捕。 唐泽雪穗先是利用“幸福俱乐部”这个依靠摧毁幸福来获得幸福的小型邪丨教,对远坂堇展开了集中而长时间的恶作剧——仅仅是如此,是不足以让她入狱的。 问题是,在桐原亮司为了保护他们共同的秘密捅伤了为了这件事去调查唐泽雪穗的侦探之后,事情就变了性质。 他们二人童年时共同卷入的那桩谋杀案被重启调查。最后,桐原亮司被证明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唐泽雪穗被证明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至于二人在这之后犯下的其他罪行,也一件一件一桩一桩被翻了出来。 而洛山高中的毕业舞会上的爆丨炸丨案,也有了全新的调查结果。 唐泽雪穗花钱请了近来颇有名气的炸丨弹丨魔来破坏舞会,杀死远坂堇。远坂堇在逃离会场之后,却遇上了另一场爆炸。即使炸丨弹丨魔过去的案子中从未有过人员伤亡,也不曾搞过谋杀,警方也将这个案子也归在了他的头上。 无论用多么巧妙的方式去掩埋,过往诸多罪行还是被揭露出来,等待着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的,将是法律的惩罚。 “你又一次许愿了吗,堇?” 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警方,超过了葵夫人的应对范围,言峰绮礼特意来到京都,为师父的妻子与小女儿排忧解难。在他们一同离开警局之后,黑衣的神父低下头,如此询问道。 “我希望一切能够顺利结束。” 远坂堇并没有否认。 就像这样,世界会按照她的意志所运转。 遥遥看到正在等待着远坂堇的白发青年,黑衣的神父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脚步,与男人墨镜后的眼睛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如同蔓延着天空一样的眼睛。 “原来如此,找到新的保护人了吗?” 言峰绮礼了然地看着少女加快了脚步,向着青年走去。那人张开大手摁住她的脑袋,目光从言峰绮礼身上移开,停留在远坂堇脸上。他有些坏心眼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颇为孩子气地提高了声音。 “不介绍一下吗,小堇?”白发青年没有看他,却明显是在问他。 远坂堇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给出了一个很有她个人风格的回答。 “是我父亲的弟子,言峰绮礼。”她言简意赅道,“帮过我很多,不过,是一个很讨厌的人。” -- 第89页 帮过我很多。但。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吗? 意外的很敏锐。 言峰绮礼想。对他们点了点头。 “有人来接你的话,我就先走了。”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你确定他对你的感情,不是你扭曲来的吗,堇?” 远坂堇的动作停住了。因为她背对着他,所以言峰绮礼也看不清她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然而,却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压在了她的肩上,那只手的主人直视着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开口了。 “你以为我是谁啊?” 男人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略显轻蔑的笑意。 “别用那种无聊的规则来揣摩我,假神父。” “看来这一次,你抓到了相当了不得的家伙。” 言峰绮礼注视了二人一会儿,目光深邃。 “不……应该是被抓到了。” ——孵化的蝴蝶,即将破茧而出。 第49章 “真是讨厌的家伙。” 看着言峰绮礼离开的背影, 五条悟有些不快地抱起双臂。 “我说啊,他说话的时候你都不会想直接给他一拳吗?” 远坂堇沉默了片刻,抬起那双冷翠色的眼睛, 幽幽地把五条悟望着。 五条悟:“……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远坂堇:“没什么,只是在对五条老师的无自觉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这个家伙, 完全没有自己说话也很欠揍的自觉啊。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活到现在还没有被打死只是因为一般人打不死他。 要论欠揍, 言峰绮礼哪里及得上五条悟。 认识这么久也只给过五条悟一记耳光,远坂堇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 ↑并不知道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可以隔绝所有身体接触的某人,同样也很无自觉。 “把我和那种家伙相提并论也太失礼了——”五条悟伸手压住她的脑袋,胡乱地转来转去, “那家伙一看就是个别有用心的人渣,肯定是以别人的痛苦为享乐的类型,没事离那种讨厌的愉快犯远一点啊……嗯?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怎么说呢?”远坂堇这次倒没有拨开他的手, 只是歪了歪头, “评价得很精准,所以感到有点意外。” “什么啊, 你知道吗?”五条悟的语气有些讶异,松开了手。 “如果是说他对我不怀好意……准确说, 他在期待着我的不幸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远坂堇理了理自己被揉乱的长发, 转而向着车站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她准备乘巴士回家。只是,还没走出两步, 就感觉自己的长发一坠,原来是被五条悟拉住了发尾。 “?”少女有些不解地回过头去。 “怎么说呢, 虽然以前就已经意识到了……” 五条悟把玩着她的长发, 忽然抬起左手, 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心。 “你这家伙,要多保护自己一点啊。” 男人的口吻中带着些许无奈。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不痛吗?” 那根手指从她的额头上滑下去,隔着柔软的衣物,轻轻在她心口点了一下。 “你其实一直都在痛吧,不对,到了你这种地步,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五条家的六眼,可以看到非常多的信息。有的时候,能无限接近于事物的本质。 所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发现了。 眼前的这名少女,无时无刻不在与【根源之涡】相连接。 换而言之,她无时无刻不在维持着【打开】的状态。 “说到底,以人类的肉丨体想要容纳【根源】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只是不被允许,那种纯度的神秘和人的肉丨体完全不相容。本质上就是相冲突的东西,按照常理来说,你应该根本无法出生才对。” 偶尔——非常偶尔的情况下,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从根源之涡中流出的生命,获得了具体的肉丨体,以胚胎的形式出现在母体之中。 但通常来说,这样的胚胎,都会在出生之前就死去,以死胎的形式消失。 然而眼前的少女,不仅出生了,还拥有了人格,以这样的方式成长到了这个年纪—— 远坂堇理所当然一般道:“因为父亲和母亲许愿了。” ——那是超越了奇迹的现象。已经无法用不可思议来概括的巧合。 本该在胎内就死去的生命,回应了他们的祈愿。 “要是能顺利出生就好了。” “希望这个孩子可以获得普通人的幸福。” “真想快点见面啊。” 只不过是那样平平无奇的话语,是真心相爱的夫妻在孩子出生前都会有的念头,是满心期待着孩子到来的父母……在出生前所送上的祝福罢了。 只不过是那样而已。 仿佛随处可见的爱,仿佛谁都可能说出的祈愿……却被回应了。 就这样,她出生了。 作为人类,作为远坂堇,开始了她的一生。 “原来如此。是‘爱’吗?” 不知道从她的话语中理解了什么,五条悟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有被好好爱着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 -- 第90页 “是的。没有爱的话,‘远坂堇’原本就不应该出生。” 远坂堇轻轻点了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 说到底,祝福这种东西,原本就和诅咒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就像某个男人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生命的.道路上,原本就充满了无尽的祝福与诅咒。 “所以,你一直在实现这个愿望吗?” 五条悟注视着她,像是在注视着什么悲哀的风景。 生命充满了苦痛。不被世界所期待,不被世界所允许的生命,尤其如此。 理应不存在的生命,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即使是五条悟也很难想象,这样多年以来,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于她而言,生存的每分每秒都需要代价,连呼吸都会疼痛,一切对常人来说理所当然的生命活动,对她来说都是额外的负担。 即使如此,这个人也还是活下来了。 “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远坂堇微笑着说,“我是以我自己的意志活下来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是作为孩子来说,不,作为一个人来说,非常理所当然……却也非常了不起的发言。 她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在这里宣告了—— 虽然出生是因为父母的愿望,但是与一切的苦痛战斗至今、存活到了现在……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父母只是将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要在这个充满苦痛、挣扎与不合理的世界上生存下去,是孩子自身的想法。 “让我出生是父亲和母亲的选择。”她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可是,是我自己想要活下去。” 生命是属于自己的,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人终究只能为自己而活。 “父母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我生到了这个世界上”——远坂堇绝不会说这样看似很有道理的空话。也绝对不会把活下去的责任推卸到父母的头上。 因为——就算没有任何超能力,没有许愿就可以实现的特权,每个人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家都只是因为想要活下去,所以才一直没有死去。 “因为爱着爸爸妈妈”“因为不想让他们伤心”“因为有很多人希望我活下来”……就算是这样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理由,归根结底,也还是为了自己。 我想要活下来。 只是,这么朴素的一句话而已。 “虽然很辛苦,但是……”她微笑着说,“我很幸福。” 那句话并不是谎言。 生存虽然充满苦痛,充满不幸,充满了悲伤的事情、不好的事情、无能为力的事情……但是,活着本身就是幸福了。 就算是不被允许的生命,就算是每吸一口气都会感觉到痛楚的人生,她也能够挺起胸膛,微笑着说出那句话。 我很幸福。 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真的非常幸福。 五条悟微微张大了眼睛。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了不起。”他喃喃,“真是……美丽得有点过分了吧。” 那种拼尽全力,为了生存而努力的样子……是这样的凄惨,却也这样的美丽。 “……?” 远坂堇站在那里,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五条悟笑了笑,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放心吧。”他以轻佻的语气许下了郑重的承诺,“在你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我都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的。” 是啊。 不管对手是谁,不管要与什么为敌。 只要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想要活下去,他就会一直保护她直到最后。 “那么,就拜托你了。” 远坂堇稍稍垂下头,以近乎轻描淡写的姿态,将自己的生命交托到了这个男人手中。 这是多么任性而又残酷的请托,他们两个人都知道。 无论是要她活下来,还是要他保护她。都是既任性又残酷的……异想天开一般的愿望。 不会被允许的。他们都很清楚。 但是,他们依然会实现它。 “不过,你不是这样对我说过吗?”远坂堇以细微的声音,这样重复了五条悟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语,“以扭曲的方式开始,只会得到扭曲的结果……我们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 正是因为理解了一切,少女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我活下来真的没有关系吗? 你保护我真的好吗? 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也许会变成最糟糕的结果……这样也可以吗? 不,最重要的是…… 他们真的可以扭曲到最后吗? “嗯。没有关系。” 五条悟带着微笑,以坚定的口吻回答了她所有未曾出口的问题。 “一个人扭曲的话会失败,但是,两个人一起就没问题了。” 他收回手,用大拇指比着自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和我两个人一起,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到。” 他是最强的五条悟。 她是根源的公主。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无敌的。 “……” 远坂堇稍稍张大了眼睛,须臾,她也静静地微笑起来了。 -- 第91页 真奇怪啊。 她轻轻压着自己的心口,方才被触碰到的那个地方,明明残留在那里的体温早就消失了,她却莫名感到一阵热意,从那里涌入她的心脏,随着那个器官的鼓动,沿着血液传达到全身。 这种温暖而又安心的感觉,伴随着酸楚而又甜蜜的悸动,熟悉却又陌生……模模糊糊地,她捕捉到了它的名字。 第50章 五条悟人生的前二十年, 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 “总之……”他高高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可以先把衣服穿好吗, 小堇?” “为什么?” 少女解开了衬衫上最后一枚扣子, 闻言略带诧异地抬起头来, 看向五条悟。那双冷翠色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澄澈,没有一丝杂念。她松开手, 衣襟随着这个动作敞开, 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 白皙的肌肤莹润得让人联想到美玉。 “要补充魔力的话, 这样做最快吧。” 她的口吻如此理所当然,甚至让五条悟难得有了想要叹气的冲动。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不由得深思起来。 一开始只是说好了送她回家而已。 大概是因为五条悟在吧, 一路上都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一路很顺利地把远坂堇送到了她家楼下。而后,少女说着“为了表示感谢”, 邀请他上楼坐坐。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她带着的就是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啊。 五条悟油然而生一种回到过去, 给那个完全没有看出任何不对, 还调笑了一句“怎么, 这是在邀请我吗”的自己头上来一拳的冲动。 是啊, 她就是在邀请你, 你完全没看出来吗? 于是,就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了。 接受了邀请的五条悟被直接带去了远坂堇的房间, 喝了两杯茶, 聊到了她的魔力匮乏问题…… 然后, 五条悟茶都没有喝完, 一回头就看到已经坐到床上自己把衬衫衣扣解开了一半的远坂堇。 很好,现在已经完全解开了。 洛山高中的制服是小西装的式样,浅色的百褶裙裙摆在深色的床单上散开,如同一大朵骤然盛开的花朵。而她的双腿在深色布料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白皙,几乎可以看到肌肤下蓝色的血管。 远坂堇的双手自然地撑在床上,她实在是有些太瘦了,做出这样的动作时,白衬衫从她的肩头滑下,松松地挂在手肘处。纤细的腰肢整个暴露出来,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一样。她仰着头看他,那神态冷静得几乎可以称之为天真了。 “直接做就好了,这样利用率更高。”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好像这只是生了病去医院打针,完全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五条悟有种莫名的直觉,假如他在这里直接上的话,上完以后她可能还会像对给自己打针的医生道谢一样,礼貌地对他说一句“谢谢”。 “太糟糕了,可能性太大以至于我眼前都开始有画面了。”他喃喃。 “什么?” 远坂堇困惑地歪了歪头,长发从肩头滑落,黑色藤蔓一样垂在她的胸口,轻轻拂过柔软的弧度。 五条悟扶了扶额:“上次……你不是很生气吗?” 他对那一巴掌可还记忆犹新呢。 不过印象更深刻的是少女被气哭的样子。 “那个不一样啊。”远坂堇认真地纠正道,“那次是五条老师太过分了……KISS是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 五条悟一时哑然。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远坂堇,到底是魔术师家族的女儿。对于魔术师来说,必要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来补充魔力,也确实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她又一直辗转在各种各样的医院之间……只要做过一两次手术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最没有隐私的地方,就是医院。 在她的认知中,性,或许和开刀、打针、成盒的药片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已经习惯于忍耐那些自己讨厌的东西,并且将它们常态化和合理化了。 不如说…… 还会纠结于“KISS是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这种奇怪的仪式感,反而少女心得有点可爱了。 “别在这种地方才生出奇怪的少女心啊。” 五条悟叹了口气,主动走上前去,在柔软的床边坐下。 然后,一把拉起她的衬衫,将它拉回远坂堇的肩头,然后一颗一颗扣好了她的衣扣。 “听好了,小堇。”他的声音难得严肃起来,“这种事情也只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做。” 五条悟人生的前二十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坐在女高中生的床边给她上生理教育课。 在简单科普了一番过早的性那个行为可能带来的危害、注意生理卫生和安全防护的重要性、以及为什么不能随便和别人做这种事(“哪怕是为了治病?”“哪怕是为了治病”)……之后,就算是最强的五条悟,也无法不感觉到一阵疲惫。 精神上的疲惫。 现役高中教师,名下还挂着一个被监护人的五条悟推了一下自己的墨镜,再次明确了这样一个事实。 他一点也不喜欢带小孩,真的。 谢天谢地,在这番耳提面命之后,远坂堇终于明白了。 -- 第92页 “……对不起。” 少女屈起双腿,抱起自己的膝盖,把发红的脸颊埋进双臂之间。从五条悟的角度看过去,甚至可以看到她通红的耳廓,薄红如同云霞一般一直蔓延到脖子后面,没入白衬衫的领口。 “真是拿你没办法。” 五条悟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摩挲了一下柔软的长发。 “行了,把头抬起来吧——上次用那种方式给你补充魔力,是我不对。”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嗤啦”声,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血腥味。 远坂堇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好迎上递到她面前的手腕。一道细而深的伤口在白皙的肌肤上绽开,朱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口中冒出来,汇集成一小股血流,滑下紧实的小臂。 “快喝吧。”他说。 远坂堇迟疑了一下,还是稍稍张开了口,凑过去接住那快要坠下的血滴。 少女柔软的舌头舔.舐着男人的手肘,沿着肌肉的纹理一路向上,仔细地舔去那些朱红的痕迹,没有遗漏掉一点珍贵的血液。 大概是鬓边散落下来的长发有些碍事吧,她抬起手来,将乌发捋到耳后,用手指轻轻挽住,不让它们滑下。 而后,她轻轻含住对方手腕上那道细长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啜.吸着那些饱含魔力的血液。 血液流入喉中的感觉非常微妙,生血的腥味滑过味蕾,弥漫在鼻腔中,有一点令人反胃,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让人讨厌。 五条悟确实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仅仅是血液就拥有强大的魔力。 魔力随着血液流入她的身体,抚.慰了因为魔力匮乏而几乎要烧焦的魔术回路。 不管是内部那些灼烧着她的焦.渴,还是无休无止折磨着她的痛楚……全都像是河流润湿过的焦土,忽然平静下来。 五条悟的手指没.入.她的黑发间,轻轻地梳理着摩挲乱了的鬓发。莫名的,这个动作又像是安抚一样。 他任由远坂堇靠在自己怀中,啜.饮着他的鲜血。 许久,少女终于退开来,她的嘴唇上还沾染着他的血,血丝浸在玫瑰花瓣一样的纹理中,一抹湿.润的红。 “够了?”他问。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反转术式发动,那道破裂的伤口瞬间弥合,看起来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那样,只有还残留在手臂上的水痕,才能证明方才发生过的事情。 远坂堇出神地注视着那道痕迹,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了。 “为什么?” “什么?”这次轮到五条悟感到不解了。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呢?” 少女认真地问道。 第51章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呢?” 听到这样的问题, 五条悟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今天对着她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都要多。 “居然问这种问题, 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狡猾呢?” 他坐在床边, 向她伸出手去,手指穿过绢丝一样的乌发,摩挲着她的脸颊。指腹紧贴着她的肌肤,轻柔的抚弄带来些许的麻.痒,令少女轻颤了一下,无意识地缩起肩膀,想要避开那只手。 然而, 那只手却不容拒绝地扣住了她,拇指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唇角。 远坂堇下意识抬起眼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嘴唇刚刚张开, 便迎来了一个轻柔的吻。 五条悟垂眸望她, 那双冷翠色的瞳孔轻轻颤动着,映出他冰蓝色的眼瞳。柔软的嘴唇像是玫瑰花的花.蕾,瑟缩一样颤抖着。 她的手攀上他扣着自己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停留在那里。像是想要推拒, 又像是想要挽留。 他在她的唇上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那个吻, 只是唇与唇的接触。轻轻地吻住,没有深入,不是为了补充魔力, 没有任何附加的目的, 只是单纯的亲吻而已。如同两朵花在风中彼此触碰, 几乎有些温存的意味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下来,连同窗外摇动树影的季候风。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五条悟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却也短暂的亲吻。 “看不出来吗?”他轻轻地笑,“因为我还挺喜欢你的。” 男人的手掌依然托着她的脸庞,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抚摸着边缘的唇线,那触感是如此奇妙,像是抚摸着丝绒,又像是玫瑰的花.蕾。那上面的血丝已经被吻去了,所以此刻这份红润,只是因为亲吻。 他想,他还是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嫣红的双唇宛如熟透的莓果,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淌下甜蜜的汁.液来。让他想起在冬木碰到她的那一次,她吃掉他递来的草莓。柔.嫩的果.实在她的唇齿间破碎,朱红的果汁从嘴唇的纹理间渗出来,浸透了她的唇.瓣。 红润的,甜美的,带着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的……引.诱一般的官能美。 其实那个时候,五条悟就有一种想要亲吻远坂堇的欲.望。 他的手指轻轻压住她的唇,微笑着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给她任何避让的机会。理所当然一般,抛出了自己所看见的事实。 “而且,你也喜欢我吧?” 不喜欢的话,她绝不会向他请求帮助。 -- 第93页 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是很长,但五条悟很了解远坂堇。 她看起来似乎是个冷漠的人,对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管自己身上发生什么都能够平静看待……却意外是一个自尊心很高的孩子。 远坂堇早就已经习惯了忍耐痛苦,独自去面对,独自去承担。 或者应该这样说——她是一个有些过分体谅他人的孩子。 那种冷淡的应对,也是她所独有的温柔。她总是将他人的心情置于自己之上,比起自己的苦恼,她更担心旁人的心情要如何自处。 “该怎么说呢……”五条悟想了想,“像你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请求帮助的。” 大概是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不断给人添麻烦的缘故吧,远坂堇不愿意让旁人为她而担心。即使是伤心得快要哭出来了,也因为不想让姐姐感到愧疚难过,宁愿忍耐到再也无法忍耐为止,找到没有人的地方才愿意哭出声来。 而对于自己所讨厌的人,她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露出软弱的姿态。 如果不是面对自己,她恐怕死也不肯向他人求助吧。 对,就像那个时候—— 明明那么想留在他的身边,留在那个静谧的、不会变化的温柔的世界,她却还是推开了那个少年。 “但你对我说了。” ——请你救救我。 那句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旁人说出来的话,她却对他说了。 五条悟松开手,手指从远坂堇的脸庞上滑下,沿着肩头一路下移,握住了她的右手。 少女的手掌十分小巧,落在男人宽大的掌心里,越发显得纤细,如果不是些许的颤动,倒像是什么做工精巧的人偶似的。 他将自己的五指插.入她的指缝,像是捉住一只小小的白鸽一样,扣住了她的手。他用的力气并不大,她随时可以挣脱,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挣开。 五条悟就这样握着她的手,稍稍前倾身体,用那双宛如天空一样的眼眸,含着笑望着她。他有一点坏心眼地贴近她的脸,轻轻吹了一下她的睫毛,饶有趣味地看着她飞红的脸颊。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他的语气像是调笑,却又带着认真的意味。 “……” 远坂堇张了张口,却怎么也无法回答。 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办法把那句话说出口。 光是想一想……不,仅仅只是意识到那个念头,她就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热得快要烧起来。 远坂堇素来对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很直白,甚至有时候有些过于坦白了,却在这个时候害羞得怎么也张不开口。 于是,最后她只好羞恼地移开了视线,整个偏过头去,不去看男人可恶的笑脸。 “我才不知道。”她赌气似的说,脸却越发红得像能滴下血来,“……我就是不知道。” 五条悟却不许她这样逃避过去,他手上用了些力道,将她的肩掰过来,强.迫她转过脸来。在看到少女脸庞上云霞般的红晕之后,他稍稍顿了顿,越发坏心眼地凑过来,将太过害羞想要逃走的小鸟扣在怀里,双臂环绕着她,一手还扣着她的手掌,不让她挣脱。 “和我交往怎么样?”他的语气里带着诱哄的意味,“不只是血,什么都可以给你。我这么帅,又是最强的,作为男朋友可是完美的——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你说这话都不会脸红的吗,五条老师?” 远坂堇虽然还羞红着脸,听到这句话却被逗笑了,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也停了下来,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肩上。 五条·活着就是自信·悟:“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远坂堇又想笑了,她只好收回手掩住自己的脸,免得露出过于失礼的表情。 “我要再考虑一下。”她最后只这样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给你一点时间吗?” 五条悟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忽然伸手点住她的鼻尖,开始飞快计数。 “五、四三二一——好了,时间到!不拒绝的话就是同意!” “哪有这个样子的——” 远坂堇抗议似的小声道,却在看见五条悟忽然起身作势要离开时,下意识拉住他的手。 而后,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 “……” 少女抿紧嘴唇,下意识移开视线。但是牵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没有松开。 五条悟笑起来。 “那么,是同意了?”他问。 远坂堇脸都已经红透了,怎么也不肯转过头来。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几不可查。 “……嗯。”她发出了一个轻而短促的单音。 五条悟弯下腰,再度亲吻了她的嘴唇。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触碰。也不再是温存而暧昧的安慰。 “这个,是恋人的亲吻。”他如此告诉她。 远坂堇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花朵又一次在她的口中盛开,不可思议的,这一次她尝到了一丝甜意。 第52章 【幕间物语】 【幕间物语】The Butterfly Emerge 圣杯战争开始前夜。 远坂樱独自一人, 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公园之中。 十年前的那场灾难,造成了数百人凄惨死亡的的大火灾。大火燃烧了一天一夜,几乎将整个住宅区都焚为灰烬。 -- 第94页 在那个废墟之上,为了纪念建立了这个公园。 因为有那种过去, 只有这个公园, 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人来。 不过, 作为魔术师——作为持有冬木灵脉的远坂家的次女——樱知道更多的真相。 这片土地,已经被怨念污染了。过于强烈的诅咒渗透到每一寸泥土之中, 几乎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结界。 这里是上一次圣杯战争的最终决战之地。 那场凄惨至极的灾难,是魔术师的罪孽。 但是, 由于她自身的魔术属性,这片对一般魔术师来说异常恶劣的土地, 却意外的非常适合她。 用蛇血画好了召唤阵之后,樱握住右手的手腕, 平日一直用魔术遮掩起来的, 三色堇模样的令咒清晰地在手背上浮现出来。 “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关闭吧。周而复始, 其次为五。” 大气中的魔力汇集于此,魔术回路完全打开, 变为了吸纳魔力的工具。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 魔力如同生着毒牙的蜈蚣, 在血液与神经之间游走。 少女不得不咬紧牙关,对抗着那种仿佛要溶解在其中的痛楚。 “宣告——” 在寒冷的冬夜之下, 在无人的空园之中,少女独自一人颂念着漫长的祈祷词。 “汝之身体在我之下,我之命运在汝剑上。” 这是必须避开姐姐展开的行动。樱很清楚。 姐姐一定不会同意的, 她唯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也参与其中。 而且……姐姐一定不会理解的。 “如果遵从圣杯的归宿, 遵从这意志、这道理的话就回应我吧——” 魔力在体内回转, 如同高速旋转的引擎,几乎要将血液都燃烧殆尽的高热贯穿了她的全身。 视觉已经被关闭了。 因为眼前第五元素的浓度超过了视觉可以承受的极限,为了不被破坏,眼球自行关闭了视觉。 “在此发誓。 我是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 我是传达世上一切恶意之人。” 即使如此,她依然需要圣杯,需要这万能的许愿机。 就算要与姐姐为敌。 就算……要与世界为敌。 “缠绕汝三大言灵七天,从抑止之轮而来吧、天秤的守护者啊——!” 身体内奔流的魔力已经超过了极限,大气以她为中心压缩,强力的风压冲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第六架空元素——以太,汇集于此。 在那一刻,樱无比明确地感觉到——连接上了。 通往世界外侧的路径,连接英灵的御座与人世的通道,在这里打开了。 在令人目眩的光辉之中,在压倒一切的风暴之中,那高大而又漆黑的身影,显现了身形。 “试问——” 女人的声音,冰冷得几乎没有人的气息。长发蜿蜒及地,如同黑暗的结晶。那双紧闭的眼睛,却给人以强烈的、被注视着的错觉——或许,那也并不是错觉。 “你是我的Master吗?” 这就是她所召唤出来的英灵。在这一次圣杯战争之中供自己使役的Servant(从者)。 远坂樱在召唤出来的刹那,便知晓了她的名字。 “Rider……”她呢喃着,“……美杜莎。” 希腊神话之中赫赫有名的蛇发女妖,戈尔贡的怪物,美杜莎。 “我是樱。远坂樱。” 尽管畏惧着传说中的怪物的声名,她还是在这里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这一次圣杯战争之中,还请你全力协助我。” 于是,在这瞬间,她的魔术回路与英灵连接起来了。 契约达成。 远坂家的第二名魔术师,将以“Rider(骑兵)”的御主(Master)的身份参战。 “Master……参加圣杯战争的理由是什么?” 在召唤仪式结束后,Rider(骑兵)的英灵这样询问她。 这是很自然的问题。 没有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圣杯选中。 在冬木市展开的、六十年一度的圣杯战争,是以七名魔术师为Master(御主),以七名英灵为Servant(从者)展开的殊死相搏的降灵仪式。曾经在人类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英雄们,被圣杯从世界外侧的英灵座上召唤而来,与提供魔力的魔术师们结下主从契约。而后,在短短数日之内,展开殊死搏斗。 最终,圣杯将在唯一的胜者面前显现身形。只有最终的获胜者,才能向这一万能的许愿机许下愿望。 ——厮杀到只剩最后一人。 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也要实现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美杜莎所询问的,其实是这个问题。 樱沉默了片刻,而后垂下脸来。长发从她的耳边滑落,挡住了她的神情。 好一会儿,黑衣的女英灵才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有一个妹妹。”樱轻声说,“我们是孪生的姐妹。我出生的时候非常健康,但是她的身体非常不好。常世的方法……不管是医学还是魔术都无能为力。我想要用圣杯治好她。” “想要……保护自己的姐妹吗?” 美杜莎的声音透出一丝柔和。太过细微,几乎无法察觉。 “不错的愿望。” 然而,远坂樱却摇头了。像是想要否认这称赞一样,像是想要表示根本不像她以为的那样高尚一样,她的眼神越发阴郁下来。 -- 第95页 “那是我的责任。” 少女的声音,不知为何像是蒙着一层阴影。她无意识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像是忍耐着什么一样扣紧。 “我曾经害死过她一次。”她顿了顿,纠正道,“不,是几乎害死了她。” “……” 高大的女英灵沉默着倾听。这份无言此刻成了最大的温柔,如同宽广的夜色一样,包容着面前的少女。 Servant(从者)是英灵的投影,是仅存于圣杯战争期间的七日之梦,在仪式结束之后,就会回归座上。 换而言之,便是极为短暂的缘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有些不能告诉旁人的话语,对着美杜莎很容易就能说出口了。 “明明应该是我保护她才对。” 因为她才是姐姐,她才是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修习魔术的那一个。 “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保护我。” 远坂樱始终也无法忘记那一天。 年幼的自己要被送去间桐家的那一天。 大人们已经做好了决定。父亲对她说“这是为了你好”,母亲对她说“对不起”。但是谁也不肯听一听她的愿望。 年幼的远坂樱只能拼命忍耐着,为了做一个好孩子,拼命又拼命的忍耐着。 间桐家的爷爷,好可怕。 不能再喊自己的父母为爸爸妈妈,见到姐姐妹妹也要装作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好想哭。 从今天起就要变成别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年幼的孩子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小樱只能抓紧了姐姐借给自己的缎带,像是想要从中获得勇气那样,拼命忍耐着几乎要把她吞噬掉的不安和悲伤。 为了逃避那种快要哭出来的冲动,远坂樱离开大屋,跑到庭院里。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小堇的身体一向很差,平时都是住在医院里,很少能看见她在家里,但是那一天,她很难得的呆在家里。 小小的女孩独自站在庭院的角落,看着盛开的三色堇出神。 似乎是被她的动静打扰了吧,女孩转过脸来,用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樱对着幸福的妹妹……能够一直留在家里的妹妹,无法自控地产生了嫉妒之情。 ——为什么,只有我呢? ——只有我不一样。 ——明明同样是姐妹,出生在一样的家里,我却什么也没有。① 到底还是小孩子,远坂樱再怎么善于忍耐也无法完全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对上妹妹的视线之后,她才觉察到自己的脸上已经湿漉漉的,原来眼泪早就淌了满脸,她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都停不下来。 “你想离开这里吗?” 一只冰冷的小手搭在她的脸上,而后,远坂樱听见了女孩的声音。 细弱的,平静的,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些空洞的声音。 “我……” 似乎是洞察了她将要出口的话语吧,人偶一样的小女孩摇了摇头,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不要说爸爸妈妈的想法。”那孩子轻声对她说,“你自己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樱是好孩子。 到底是谁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呢? 为了做一个好孩子,年幼的女孩一直勉强着自己。勉强着,勉强着,勉强着……勉强到了最后,终于在这样简单的问话下,越过了自己忍耐的极限。 “我想留下来……继续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年幼的孩子抽噎着,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愿望。 “……我不想被送去别人家。” 而后,在被泪水模糊成一片的视野之中,远坂樱看到小堇微微地笑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妹妹露出微笑。素来都缺乏表情,如同人偶一样的孩子,第一次对她微笑了。 “嗯。”那孩子微笑着说道,“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接着…… 接着发生了什么? 就连远坂樱也记不清了。 她唯一清楚记得的,就是一片血红。 “父亲大人——堇、小堇她——” 被姐姐的惊叫惊醒的自己,呆呆地看着脚下。 鲜血一直溅到她的裙摆上,流动的赤红一点一点扩大,淹没了她的双脚,就连脚下的土地,也被她的血所浸没。 一个人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远坂樱站在血泊之中,呆呆地想。 那个问题,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明确的。 “小堇救过我。” 十一年后,站立在这里的远坂樱,以坚定的口吻陈述了自己的愿望。 “所以,这一次轮到我去救她了。” ——不管要杀死多少人,不管要与谁为敌。 “是吗。” 美杜莎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温柔。 “那么,我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明明看不到她的眼睛,却能感觉到来自Rider(骑兵)英灵的注视。 “为什么?” 樱感觉到了一丝不解。 就算是圣杯所召唤而来的英灵,虽然以令咒和Servant(从者)的身份加以束缚,但是,既然是能够在人类史上留下姓名的女性,没有理由会因为区区一道主从契约,就对她的愿望顺从到如此地步。 -- 第96页 “因为我们很相似。” 虽然召唤基本是由圣杯完成的,但是……Servant(从者)的本质会随着召唤者而改变。 心中有着阴暗面的召唤者,无法召唤身处光明一侧的英雄。② 而无论怎么看,被冠以“蛇发女妖”、“戈尔贡的怪物”这样名号的美杜莎,都不是可以被称为英雄的英灵。 歪曲的召唤者,会召唤出歪曲的英灵。③ 然而,美杜莎所说的相似,却不是那个层面的意思。 那是更本质的相似。 “我也曾经有过两个姐姐。” 黑衣的女性,用有些寂寞似的口吻说了下去。 “想要保护姐妹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留意到是不行的。” 曾经为了保护姐姐们不断战斗,最后却因此而发狂,被唤醒了作为“戈尔贡(恐怖之物)”的技能,在无尽的战斗中完全失去了理性……反过来吞噬了自己的两个姐姐,化作完全的魔物。 美杜莎回忆着自己荒诞的一生,停顿片刻,说出了最后的叮嘱。 “你真正想要的是她的幸福。这份幸福之中,没有你的存在是不行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Rider稍稍后退一步,灵体化消失了踪迹。 只有如同叹息般的话语,被吹散在晚风中。 “我会为你夺来圣杯,Master。” 第53章 春假开始之后, 远坂堇回到冬木市。 第五次圣杯战争以一种谁也没能得到圣杯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据远坂凛所说,那个圣杯已经被污染了。不仅无法实现任何愿望,还孕育出了名为“此世全部之恶(Angra Mainyu)”的恶魔。 “那个东西一旦出现, 就会杀光所有人。绝对不能让那种东西出生。”远坂凛只这样简单地总结了一下他们在圣杯战争中的行动, “所以我们联合起来, 把圣杯破坏了。” 远坂堇微微怔了怔, 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辛苦了。”她也只是回了这样一句话。 “还有就是……” 凛的声音变得很冷漠,像是抹去了一切感情。她刻意用了通告般的语气,将那个事实告诉了远坂堇。 “我杀了言峰绮礼。” 言峰绮礼是这一次圣杯战争的幕后黑手, 他害死了许多人, 只为让圣杯中的“此世全部之恶”降生。 除此之外, 他还是上一次圣杯战争之中,杀害了她们的父亲远坂时臣的凶手。 最终,他死在凛的手中。 何其讽刺的,就像当年他用远坂时臣送给他的剑刺死了远坂时臣一样, 他怀着恶意将这件凶器以“老师的遗物”的名义送给了凛, 却不想自己最终也死在了这把剑之下。 只是,这些因由,凛认为没有必要让远坂堇知道。 无论如何, 无论对方有着怎样的目的,这些年远坂堇都是靠着言峰绮礼才能活下来也是不争的事实。 由杀父仇人供养长大的糟糕体验……凛认为,自己一个人背负就足够了。 而远坂堇听到这句话,也只是稍稍出了会儿神。 “这样啊。” 她如此说道, 没有多余的感伤, 却也没有离开沙发, 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任由远坂凛靠着她。 两姐妹背靠着背坐在沙发上, 一个在看书,一个在喝茶,一时之间,只有静谧的夕阳洒落在房间里,将空气都涂上了血的颜色。 而后,凛忽然开口了。 “等到春假结束了,我就把你转回我们学校来。” 就算远坂堇一天也没有在穗群原学园上过课,凛还是用了“回”这个字眼。 “虽然圣杯战争结束也不意味着麻烦结束……不如说,因为之前动静搞得太大反而变得更麻烦了,连魔术师协会那边都惊动了,还要派‘君主’过来……怎么想都好头疼啊!” 凛说着远坂堇听不懂的话,但远坂堇还是体贴诶向后靠了靠,抵住姐姐的后脑。 “但不管有多麻烦……姐姐还是想和我一起生活吧?”她了然地指出了那个昭然若揭的事实,“樱和妈妈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你以为那是谁的错啊。” 凛涨红了脸,气恼地回过头来,重重敲了敲妹妹的脑袋,不解气地扯了扯她的头发。 “你自己说说,才转学到洛山三个月,你遇到多少事情了?连我送给你的礼装都报废了两个,还遇到了校园霸凌……真是的,不放在眼睛底下就完全没办法安心啊。” “对不起。”远坂堇非常乖顺地低下头,“让你担心了。” 凛又看了她一会儿,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脸,悻悻地松开手,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也不是你的错。”她的语气里有一点无奈,“明明调查过洛山的学风非常好才会把你转去那里,却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之后还是来穗群原吧,有我和樱在,怎么样也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了。” 远坂堇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宁静的微笑。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我也……一直想要和你们在同一个学校上学。” 一起上下学,一起去逛街,一起在学校的天台上面吃午饭,随意地聊着身边的琐事……她一直向往着这样的生活。 “什么啊……” 凛像是想要叹气,又是想要掩饰害羞一样垂下头去,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 第97页 “……这样一来,以前不是都在兜圈子而已嘛。” 远坂堇知道,凛也想象过那样的场景。 于是她微笑着,凑过去,轻轻抱住凛的肩膀,把头靠在她的脑袋上。 “对我来说,能和小樱、姐姐还有妈妈生活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她轻声说,“只要这样,我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句话可是了不得的Flag啊。” 凛吐槽。 “诶嘿。” 远坂堇含混地蹭了蹭自己的姐姐,片刻之后,她低低地说道。 “谢谢你,姐姐。” “说什么蠢话。”凛又敲了敲她的头,“……没办法,谁让我是姐姐呢。” 这种看似认了自己吃亏的说法,让远坂堇再一次笑起来。 “姐姐要是再坦率一点就是最完美的。” “我、我本来就是完美的!” …… …… …… 大概是在家的日子太幸福,远坂堇过了好些天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忘了通知姐姐们。 “我有男朋友了。” 某一天下午,姐妹们一起喝下午茶的时候,远坂堇忽然这样说。 “噗——” “啪嚓——” 凛当场将红茶喷了出来,而正在厨房洗碗的樱则失手将盘子打了个粉碎。 “不、不是吧!”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对方是谁?你不会被坏男人骗了吧!?” 远坂堇眨了眨眼睛,似乎为姐姐如此激动的反应感到了一丝诧异。她思考片刻,还是挑拣了一些能告诉姐姐的信息说了出来。 “他的名字是五条悟,是我在礼园就读时候的实习老师……” 凛大吃一惊:“礼园还有男老师???” 远坂堇点了点头:“事实上,玄雾老师就是男性。不过,严格说起来,五条老师只在礼园实习了三天,不能算是我的老师。他现在在东京的某所高专任教,是教……教……” 远坂堇一时语塞,想不出五条悟在咒术高专具体是个什么老师……不,话说回来,他究竟是教什么的来着? “你连他教什么都不知道吗?”凛头痛地叹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既然是高中教师的话,年纪应该也在二十岁以上了吧?比你大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年纪的话……是28岁。”远坂堇用指尖抵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方面不是什么大问题——姐姐?” 她有些讶异地看着紧握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的远坂凛。 “没什么——没、什、么。”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额角乱跳的青筋挣出一个笑来,“能不能让我看看骗走了我妹妹的混蛋男人长什么样子呢?” 在一旁的樱看来,凛现在的表情用一句话就足以概括。 ‘我要宰了他’ 但是远坂堇显然是没有这份察言观色的能力的,她很开心地打开了手机,向凛展示了自己相册里的照片。 ……那是一打自拍。 说的准确点,是一打双人合照,从拍照的角度看,显而易见,全部是那个白毛男人拿着远坂堇的手机自拍的。 凛“唔”了一声,不甘心地皱起眉头来。 “可恶……”她喃喃,“这个角度这个构图还有这个姿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输了啊!” 为什么!这个男人!自拍的时候会比她这个正统女子高中生还要熟练啊!?可恶啊!这个心机的角度、这个绝美的构图、这个帅气又自然的姿势……怎么想都觉得作为女高中生的自己已经输了!彻底输了!!!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家伙!居然还在其中一张图上P上了粉红色的“给姐姐大人们~★”的大字,还画了个花型的框!这是挑衅吗?这绝对是挑衅吧! “那个……姐姐……”远坂堇斟酌着开口了,“我的手机……” 那个不幸的手机不仅要承担远坂家“电器杀手”的遗传debuff,还要承担远坂凛几乎可以空手碎大石的可怕握力,脆弱的机身不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啊,抱歉。” 在把可怜的手机捏爆之前,凛终于放下手机,双手环胸,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看了照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堇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那张脸真是太有欺骗性了!特别是对小女生!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张脸看起来哪里像28的说他18都有人信!!!一看就是特别能骗小女孩的脸啊!!! “但是,不行。”凛抱起双臂,神情严肃,“我不同意。” 同龄的男孩子也就算了,上次那个是妹妹自己看上的她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这个!她能肯定!绝对!是对方先欺骗的纯情少女! 再说一次,那张脸一看就是很会骗人的脸!太轻浮了!绝对不行! “不管怎么说,作为成熟的社会人随便和女高中生交往,这个男人就是有问题。”凛拿起远坂堇的手机放在自己口袋里,“我会把他叫出来,好好和他聊一下。” 她无意识在“好好聊”那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说完凛便站起身,用粗暴的动作取下大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径直朝门外走去。把远坂堇迟疑的呼唤抛在了身后。 -- 第98页 再在这里坐下去,听着堇的话她一定会心软。 关上自家洋馆的大门,远坂凛深吸了一口室外冰冷的空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露出了颇感苦恼的表情。 “说起来,这个要怎么用来着?” 电子苦手·机械破坏王·远坂凛,在打开通讯录寻找电话号码的第一步就陷入了困境。 第54章 “啊……” 看着凛跑出去的背影, 远坂堇下意识伸出手去,却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抓到。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阻止吗?还是要说些什么呢? 脑内转着这些念头, 但是单薄的常识却不足以思考出正确的应对方法。至今为止大多数时候都从书本上获取知识的女孩,甚至无法很好的理解当前的境况。 难得的, 少女陷入了一种茫然无措的状态。 “小堇。” 樱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手,解下围裙转过身来,少有的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那个五条悟……是先前魔术师袭击你那一晚出现的那个男人吗?” “魔术师……?”远坂堇回忆了一下,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那时候他也来了吗……嗯, 是他。” 她说罢, 又看了一眼樱的脸色,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 “露出这种表情……他说了什么欺负人的话吗?”远坂堇稍稍叹了口气,“那家伙就是很坏心眼, 要是说了很过分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小樱可以打他的。” “不, 他也没有说什么。”樱摇了摇头,迟疑片刻才说了下去, “那个人……很可怕。小堇真的没问题吗?” 直到现在, 远坂樱还记得……第一次和那个男人对上视线的瞬间,窜过脊背的恶寒。 恐惧, 或者说, 怖畏, 如同闪电一般贯穿了她的全身, 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那个男人, 很强。 强到只要他愿意, 他完全可以在一瞬间杀死她。 和那样的家伙交往……真的没关系吗? 面对着孪生姐妹的疑问, 远坂堇稍稍侧过头去,将手指抵在唇边思考起来。 “嗯。没关系的。” 思考到了最后,她回过脸来,对着远坂樱露出无邪的微笑。 “那个家伙虽然很坏心眼,爱欺负人,说话轻浮,总是摆出一副很气人的态度,又喜欢迟到,做事随心所欲没个正形,有的时候还幼稚得不得了……” 数落了一大堆这一任男友的缺点之后,远坂堇稍稍垂下眼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不过,他也是个很可靠的人。” “……” “所以,小樱不用担心我。” 远坂堇抬起那双绿眼睛,坚定地凝视着自己的孪生姐妹。 “我和他在一起……没问题的。” “……这样啊。” 樱轻轻叹了口气,从厨房里走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我知道了。小堇这么说的话,大概是很喜欢那个人吧。” “才没有……” 远坂堇有些别扭地低下头去,轻轻靠在樱的肩膀上。 “小樱才不知道那家伙有多坏心眼……”她小声咕哝着,“我才没有那么喜欢他……” “是吗?”樱轻声反问。 远坂堇顿了顿,把脸在樱的脖子处埋得更深了一点。 “好吧……”她声音小了下去,“还是有点喜欢的……只有一点点。” “这样啊。” 远坂樱静静注视着窗外明亮得刺眼的天光,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平滑的桌面上打出一片令人目眩的白。像是为了抵抗那种眩晕一样,她轻轻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声音里带出一丝情绪。 “那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她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 “姐姐那里我会去说的。小堇什么也不用担心。” 松开妹妹之后,她甚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最近一直忙搬家和转学的事情,小堇也很累了吧?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 樱从桌子上拿起茶具,转过身,语气坚定。 “我保证,等你醒过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没错。 在迈入那片阴影的瞬间,远坂樱面无表情的想。 等到她醒来以后,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黑色的影子如同在呼应着她的想法一样,微微地雀跃着,而后,无声无息地从墙面上消失了。 而另一边,五条悟恰好也走到了远坂家的洋馆前,他看着眼前那名有着与远坂堇相似的发色与瞳色的少女,悠然地抬起右手,打了个招呼。 “哟,你是小堇的姐姐吗?”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小堇在家吗?我打她的电话一直没打通,只好到这边来找她……啊,忘了说了,初次见面,姐·姐·大·人~” “……” 远坂凛放下手里不知道何时已经报废的手机,慢吞吞地站直身体,冷冷地看着这个明明28岁还厚颜无耻喊女高中生“姐姐大人”的臭男人。 “你就是五条悟?”她的语气很是危险,“骗走了我妹妹的那个坏男人?” “用‘骗’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分了。”五条悟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露出夸张的委屈神情,“我们可是两情相悦。” -- 第99页 “我明白了。” 远坂凛微笑着,额角却蹦起了大大的青筋。她抬起左臂,将衣袖拉到了手肘以下,露出了小臂上成片的魔术刻印。青色的魔术刻印如同磷火,照亮了她燃烧着怒意的眼睛。 “我现在就打死你。” 在看到这个家伙的一瞬间,远坂凛就明白了。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再结合他周身流转的咒力,和无时无刻不运转着的术式,她很快就确定了这家伙的身份。 是咒术师,而且,很强。 ……这么强的咒术师居然还来欺骗小女孩的感情,简直不可原谅。 一瞬间,魔术刻印之中所寄宿的术式、远坂家代代相传的魔术结晶飞速运转起来,无论是诅咒(Gandr)、元素转换、还是别的什么术式都齐齐运转了起来。和圣杯战争中在学校里看到卫宫士郎毫无警惕的样子时,那次撒气般的攻击完全不同的……认真起来的全力攻击。 蕴藏着诅咒之力的阴炁弹(Gandr)、蕴藏着攻击性的魔力的宝石魔弹、被赋予了强化的拳脚,全都朝五条悟攻击过去! “喂喂、太夸张了吧。” 然而,男人只是后退了一步,便让她的攻击全部落了空。 不,并没有落空。 远坂凛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明明打中了。 “该死,空间能力吗?” 她快速后退,戒备地看着他。 五条悟挠了挠自己的白毛,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你很了解啊,因为有一个妹妹是虚数属性,能随心所欲地打开虚数空间吗?” “无可奉告。”远坂凛眯起眼来,“不是没有打中,而是没有碰到吗……真是作弊一样的能力。” “你所触碰到的,是你与我之间的‘无限’。”男人微笑着比了一个距离,“在这个范围内,你的攻击只能无限接近,却无法抵达。” “那可未必。” 远坂凛的眸中怒火更盛,然而嘴角的笑容也扩大了,她抬起手来,如同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光辉熠熠的宝石剑。 看到那个的瞬间,就算是五条悟,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喂喂喂,也不用这么夸张吧。”他睁大了眼睛,推了推从鼻梁上滑下来的墨镜,“那个是魔法的产物吧!能够干涉平行世界的第二法,宝石翁泽尔理奇的礼装‘万华镜’!在这里拿出那种东西没问题吗?魔术师协会没有意见吗?你们的隐匿原则到哪里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被称为“魔法”的东西,只有五个。 魔术就是人智。是人通过努力可以做到的东西。一瞬间点燃火焰的魔术,打火机就可以做到。一瞬间毁灭一个城邦,核.弹也可以做到。所谓的魔术,就是把科技也可以做到的事情,用不科学的手段呈现出来的法术而已。 但是,魔法不同。 那是高悬于天外的孤独。 人智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人力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就是魔法。 那是不应当被称为“奇迹”的,而纯粹是对世界法则的颠覆。 而在魔术师的世界里,可以被称为“魔法”的东西,只有五个。 其中位于第二的魔法,就是对平行世界的干涉。 而现在远坂凛手中的那个东西,就是那个第二法的产物。 能够干涉经营平行世界的礼装,宝石翁的“万华镜”。 镜子和镜子彼此对照着,在其中形成了无限的循环。所谓的平行世界,就是如此。而那个礼装,就如其名,是万华镜一样的东西。 如果有那个礼装的话,就算是从平行世界源源不断的借来大源的魔力也可以做到。 简而言之,只要持有这个,远坂凛可以使用的魔力,就是无限制的。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拿出这种东西来啊。” 红衣的少女举起了宝石剑,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完全成年人失格的不良教师。 “但是没办法,不先狠狠揍你这个诱骗女高中生的混蛋一顿,我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太欠揍了!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欠揍的男人! 她决定了,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冲着他那张嬉笑的脸上狠狠来一拳! “我呢,虽然不知道堇和你之间发生过什么,也完全无法理解堇的心情——说实话,我也并不想理解。” 少女高举起手中的宝石剑,无色的刀身散发出七色的光辉,璀璨夺目,绮丽异常。 而在那之下,她的眼瞳也如同宝石一般,理性而冰冷地注视着男人。 “但是,我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很清楚的。那个笨蛋至今为止都对‘平静’以外的一切都一无所求,习惯了什么都自己忍耐,什么都不对别人诉说。” 她冷冷的宣告着。 “你这家伙,完全不是她的理想型。” 宝石剑的光辉一时大盛,如同少女的声音里陡然升起的怒意。 “所以你这家伙,绝对向她出手了吧!” 随便对别人妹妹出手的家伙,不管是谁都该死啊! “Esltfrei.Werkzeug───!” 宝石的万华镜,在这一瞬间完全解放了它的光辉。 第55章 远坂凛一直到晚饭桌上都还在生气。 “可恶啊那个家伙——”她握紧叉子喃喃, “居然逃走了,该死,瞧不起人吗?” -- 第100页 穿着黑色衬衫的青年叹了口气, 在远坂凛面前放下装着番茄肉酱意面的碟子,他生得很高, 皮肤是较深的棕褐色,是经过锻炼的好体魄, 从卷起的衣袖可以看到小臂结实的肌肉。他将手里的沙拉也放在餐桌上,这才转过脸, 有些无奈地看着远坂凛。 “做得有点过头了, 凛。”他说。 远坂堇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是第五次圣杯战争中远坂凛所召唤出来的Servant(从者)——Archer(弓兵)。他自己说自己是无名的英雄,没有任何传播度的那种,再加上凛也一直喊他Archer,所以远坂堇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 按照常理来说, 圣杯战争结束之后, Servant(从者)都会离开。但是这一次的圣杯战争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 据说是因为大圣杯完全不能用、被破坏得过于彻底, 导致魔力没有用尽,被吸收回圣杯里面的英灵魂魄因为这些魔力,全部以受肉的形式返回了人间。 远坂凛的Archer就是这样留下来的。 不过, 鉴于堇对魔术知识几乎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其中具体的运作原理。她只知道这个人做菜非常好吃, 几乎承包了远坂家的餐桌就是了。 “什么啊, Archer你站在那家伙那边吗?”远坂凛危险地眯起眼睛, 看着自己的Servant(从者)。 “不, 我是说外面那个状况。”他的神情越发无奈, “希望你下次在家门前大打出手的时候能想一想, 负责修理的人可是我啊。” “唔……”远坂凛一时语塞,气势弱了下去,“反、反正修理东西对Archer你来说很轻松……下次我会注意攻击范围的。” “希望不要有下次了。”男人叹了口气,将意大利面放在远坂堇的面前,“说起来,只不过是妹妹交了男朋友而已,为什么你会气成那个样子啊。” 他把“连宝石剑也拿出来了”这句话吞回肚里。 “因为那个混蛋那副很有余裕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爽。”远坂凛面无表情地用叉子卷起意面,“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妹妹被那个金皮卡骗走了一样……虽然那家伙没表现得像那个金皮卡一样蠢吧。” 这个生动形象的比喻立刻说服了Archer。他扶了扶额,克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 “话虽如此,但是凛,这是妹妹的恋爱,还是让她自己决定比较好。” “我知道……我知道啦。” 远坂凛不甘不愿地点头,那双绿色的眼睛转向自己最小的妹妹,神色认真地叮嘱道。 “如果那家伙欺负你了,一定要告诉我们哦!”她把左手的衣袖拉上去,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他一顿好看的,绝对不会像这次一样了,绝对不给他一点逃走的机会!” 远坂堇怔了一下,而后微笑起来:“我知道了。” “不要总说‘知道了’,要办到才行啊!”远坂凛说着也叹了口气,脑袋垂下去了一点,“和樱不一样,你啊,有时候太执着于做一个乖孩子了。” “那个发言我可没法装作没听见啊,姐姐。”一直在一旁为难地笑着的樱,因为被突然CUE到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什么叫‘和樱不一样’啊。” “因为樱总是喜欢装好孩子嘛,明明有时候就挺坏心眼的。”远坂凛毫不犹豫地拆台道,“但是堇就太乖了,真是的,都这么乖了还总是担心着别人的心情……明明再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啊。” “……?” 远坂堇正吃着沙拉,闻言咬着餐叉看过来,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眼神。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她转着餐叉,有些困惑地开口了。 “我以为,我应该已经很任性了?” “……” “……” “……” “算了。”远坂凛又叹了一口气,“也许她只是笨蛋而已。” “???” 远坂堇看起来更困惑了。 “吃吧。”Archer正在分烤肉,怜悯地往她餐盘里多放了一块肉,“凛没有别的意思。” 对于想不明白的问题,远坂堇一向都不会刨根问底。Archer拿出一个让人觉得异常眼熟地手机放在桌子上,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 “给,凛先前不小心弄坏了,我给你修好了。这种高精度的仪器维修起来还是有一点点麻烦,你一会儿看一下有没有丢失什么文件。” “我、我才没有弄坏呢!”远坂凛心虚地拔高了声音。 “谢谢,Archer。”远坂堇微笑着接过来,“姐姐一向都是电器杀手,能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唔……” 远坂凛被重击,只能不甘心地埋下头继续吃自己的意面。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说起来,你到底喜欢那家伙什么地方啊?” 樱似乎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由得将目光转了过来。 远坂堇低着头,用餐叉轻轻触碰着西餐盘的边缘,思考了几秒钟要怎么回答。 如果剔除掉那些会让姐姐们担心的危险问题,比如那个红色的影子,比如至今为止的一连串意外,比如他是怎样和她结下了“会保护你”的约定……似乎就只剩下了一个理由的样子。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远坂堇抬起脸,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 “……” “……” -- 第101页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答案感觉好TM有说服力啊。 Archer做的晚饭非常美味,大家都很尽兴。在做完了新学期的功课预习之后,远坂堇躺在自己的卧室床上,拿出Archer修好的手机,开始发短信给五条悟。 该怎么说呢……虽然不知道Archer到底是什么时代的英灵,但是从他修手机的水平,就完全可以把他从古代英灵之中排除出去了吧。感觉如果有天他想要离开远坂家独立生活,光是开一家修理店就完全可以活下去的样子。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远坂堇一边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五条悟,发了一个问候过去。 “没事吧?” 对面立马回了一个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远坂堇忍不住笑了一下。 “骗人。” 她飞快地打下去。 “五条老师才不会受伤呢。” 五条悟又回了她一个“可我的心受伤了”的表情包。下一秒又接了一个“要抱抱才起来”。 远坂堇红着脸笑,乖巧地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抱抱。”她小声说。 第56章 就连电话那头的五条悟也不由得为这个人的好骗程度惊了一下。 “哇哦。”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词, “也太甜了吧。” 日语中甜与天真同音,五条悟说的究竟是哪一个意思,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厚脸皮的成年人得寸进尺。 他在自己的表情包库存里挑挑拣拣半天, 先是发了一个“飞扑.jpg”, 又接了一个“哎呀我摔倒了, 要亲亲才能起来.jpg”, 卖萌表情包用的一个比一个娴熟,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手机两端谁才是真正的JK。 对面的真·女子高中生回了他一连串省略号。 又过了好一会儿, 对面才委屈巴巴地发过来一个哭泣的emoji。 “我没有亲亲的表情包(哭)” 五条悟这一次是真的被逗笑了。他把手机压在自己脸上,发出一连串哎呀哎呀的忍笑声。 “真是的……可爱也要有个度吧。” 灵魂JK坐直身子, 拉开自己的图库, 刷拉拉就发了二十几张亲亲表情包过去,那叫一个花式亲, 用力亲, 360度无死角亲亲,一瞬间刷满了整个屏幕。让对面的女孩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任何消息。 以五条悟对远坂堇的了解, 他敢打赌,她现在一定是已经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了,没准还抱着枕头在床上小小地打了个滚。 果不其然, 好几分钟以后, 屏幕上跳出来了一个害羞的表情。接着, 一行字怯生生地冒了头。 “那……那就只亲一下” 然后,女孩似乎是从那二十多张表情包里挑出了一张猫猫亲亲的图片,给他发了过来。 五条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这一笑稍稍扯到了他脸上的伤口, 让他不由得嘶了一声。 虽然反转术式能治好绝大部分的伤口, 不过, 这一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抬起手来,轻轻压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尽管反转术式治愈了物理方面的伤口,但那里还残留着相当骇人的怨念,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去。 那并非是物质界的,而是概念意义上的诅咒。以这个浓度来说,可以说是非常不妙的东西。 比起那顿来自第二法的毒打,反而是给他留下这道伤口的黑影更加让他在意。 那是在他离开远坂家的路上所发生的事情。 刚一转过身,便看见漆黑的影子,如同幽灵一般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不得不说,这种出场方式,实在是对普通人的心脏不太好。 但五条悟是普通人吗? 他不是。 所以他思考片刻,微笑着对那黑影竖起一根食指。 “怎么说呢……”他说,“妹控也有个限度吧,女人太缠人也是会被讨厌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强有力的诅咒痕迹。 就算是无敌的五条悟,被那种兼具了虚数空间属性和浓烈诅咒的黑影正面抽到脸上,也还是会受伤的。 “嘶,果然我没法喜欢空间系的能力者啊。”他揉着还隐隐作痛的脸颊抱怨着。 虚数空间,那是和实数世界——也就是这个物质世界相对应的,既存在也不存在的虚构空间。换而言之,即使是“无限”,也难以防住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操控着影之虚数的能力者,正是五条家的无下限与无上限术式的最大克星。 更何况那个黑影,是将负面意识与虚数空间结合起来的存在。 存在本身既是诅咒。 存在本身即为虚无。 “上次见面的时候明明还只是用影子连接虚数空间而已。” 五条悟回忆着他第一次见到远坂樱的时候,少女也只是用影子将整个街区都与虚数空间连接起来而已。她杀死达尼克的手法,只是极为巧妙的空间切割的魔术。 但是这一次并不一样。 “她把什么东西放到影子里了?” 难得的,他生出了一丝好奇心。 话虽如此,对五条悟来说,眼前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天出来约会怎么样?” 他笑眯眯地将这个信息发了过去。 …… …… …… “明天出来约会怎么样?” -- 第102页 看着这条消息,远坂堇发了一会儿呆,才微红着脸敲下一个“好”。 但是在他们商量好约会地点之前,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我可以进来吗,小堇?” 那是樱的声音。 远坂堇放下手机,对门外说了一声“进来吧”。门把手下压,门后出现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你不舒服吗,小樱?”远坂堇看着她的面色,微微皱起眉来。 “大概是最近没有睡好。”樱走到她的床边坐下,对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你知道的,圣杯战争之后总有很多事情要忙……总不能都推给姐姐吧。” 而远坂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她向床的里侧挪了挪,轻轻拍了拍空出来的地方。 孪生姐妹的默契让她们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樱只是稍稍怔了一下,便温顺地在那一侧躺了下去。远坂堇伸出手来,搭在她的眼睛上,温声说了一句“睡吧”。 ——睡吧。 樱难得有些出神。 “以前……似乎也经常发生这种事情呢。”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挽住妹妹的手臂,无声地偎依过去,将脸庞埋在她的肩臂上。 樱用很怀念的口吻,谈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虽然师父总说最好不要去打扰你,但我总觉得不认真看着你就会不见了,怎么也没法放下心来……老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你。” “嗯,然后我们就会一起睡。”提到那段时光,远坂堇的神情也柔和了些许,“那张单人床那么小,幸亏我们都是小孩子才躺的下。” 能被樱称为“师父”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黎明卿——波多尔多。 他既是教导了远坂樱如何使用虚数魔术的人,也是拯救了远坂堇生命的人。 虽然并不想这样说,但是,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在那个深渊之中所度过的两年,都是她们人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两年。 无论是对远坂堇,还是樱,都是一样的。 “因为这样,还给你养成了相当糟糕的习惯啊。”远坂堇说到这里,不由得稍稍叹了口气,“只要睡不着就会跑到我这里来……不要总把虚数潜行用在这种地方啊。” 即使是回到了这边,樱还是难以改掉在深渊里所养成的那些坏习惯。 不管是在礼园的时候,在京都的时候,在冬木的远坂宅的时候……她常常会像这样悄无声息地偷跑过来,希望能和妹妹一起睡。 “没办法。”樱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不亲眼看到小堇的话,好像就没有办法睡着的样子。” “……对不起。” 远坂堇很明白樱为什么会这样,她只好温柔地摸摸樱的头,轻轻将自己的脑袋靠过去,闭上眼睛。 看来,十一年前的那件事……给樱留下的阴影还是没有散去。 她不由得这样想。 像是觉察到了她的想法一样,樱的手摸索着探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远坂堇的呼吸顿了顿,而后也缓缓地张开手掌,无声地回握住了樱的手。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樱低声说,“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许愿的话……” “你那个时候许了愿,我很高兴。”远坂堇闭着眼睛,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真的,樱。我一直觉得,那个时候,我实现了樱的愿望,真的是太好了。” 她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说了下去。 “而且……那也是我的愿望。” 实现樱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究竟是害羞呢,还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呢? 远坂堇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这样啊。” 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很久很久也没有放开。 “所以,如果有很为难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远坂堇又朝樱的那边靠了靠,声音低了下去,“樱总是……太喜欢勉强自己了。” 就像橘佳织那样。 这句话,远坂堇并没有说出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太过温柔的孩子,太过在意他人的孩子,最后总是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大人们总是在告诉孩子们一定要做一个好孩子才行,但是,往往就是那些好孩子,总是会落到最糟糕的境地里。 “就算我可以实现任何愿望……”远坂堇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无奈,“但是如果你什么也不说,我也无法实现你的愿望啊。” 远坂樱再度沉默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很难过,也很累。”远坂堇轻声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只要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不管是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的。 这句话,即使远坂堇没有说出口,远坂樱也清楚地明白。 所以她再度微笑起来。 樱抬起手臂,温柔地将远坂堇的头颅抱进自己的怀里。 “嗯,我知道的。” 她低声道。 “除了小堇的幸福,我没有任何愿望。” 第57章 远坂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十一年前, 自己要被送走的那一天……堇实现了她的愿望。 尽管那孩子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是,在看到她突然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樱就知道, 都是因为方才自己对她许了愿。 -- 第103页 “父亲大人——堇、小堇她——” 伴随着凛的惊呼, 大人们匆匆赶来,像是被自己呆住的样子吓到一样——或许,是被小堇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吓到一样,母亲紧紧抱住了自己,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但是, 那片刺目的红依然残留下来, 灼烧着视网膜。 出了这种事情,过继到间桐家的计划理所当然中止了。在把小堇送到医院的时候,远坂樱也跟着去了,隔着医院单薄的门板,她清楚听到医生以一种让她感到不安的语气, 对父亲和母亲说, “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再好的教养也无法阻止一个母亲的崩溃。 生平第一次, 远坂樱听到一直温顺谦逊的母亲发出那种歇斯底里的声音。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她扑到父亲身上, 第一次对他发了那么大的火,“如果不是你非要过继小樱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虽然同样是失去自己的孩子, 但是,知道一个女儿会被过继到别人家的痛苦, 和亲眼看见一个女儿死去的痛苦,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即使是母亲那样事事遵循父亲意志的女人, 也无法忍受这个。 小女儿在抢救室急救, 而且很可能救不回来……这个事实让母亲几乎发了疯。在随时可能失去一个女儿的恐慌下, 她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父亲将另一个女儿也送走。而父亲也在出来看到远坂樱的时候,难得地怔住了。 他伸出手来,生疏地摸了摸她的头。 “也许……确实是我错了吧。”这个无论何时都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的男人,第一次产生了动摇,“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呢? 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因为樱是非常乖巧的孩子,因为堇对于什么事都总是反应很迟钝,因为……大人们从来都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 谁也没有想到,小堇会因为这件事失去性命。 看到父亲的表情的时候,年幼的远坂樱忽然明白了,自己已经不用离开家了。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谁也不会抛弃她,把她送去一个陌生的家里了。 ——是我害死的。 年幼的孩子如同直觉般领悟到了这一点。 ——因为我对小堇许了愿,她才会变成那样的。 【我想留下来】 【想继续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我不想被送去别人家】 所以,作为代价,小堇会死。 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小小的孩子飞快地跑起来,向着病房的方向跑去。 在那里,刚刚抢救结束的妹妹正躺在病床上,如同死去一般沉睡着。远坂樱躲开医生和护士,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死……” 年幼的孩子抽抽搭搭地抱住妹妹,怎么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闭上眼睛,用力将自己的脸埋进冰冷的手心。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愿望的话……如果实现了那个愿望的话,求求你了,也实现这个愿望吧! 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希望你死掉啊! “求求你不要死……” 她哭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胡乱说些自己都不理解的话。 “谁都好,救救她吧……”神也好,恶魔也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变成什么样都行,不要让小堇死掉!” 而后,远坂樱看到了奇迹。 时至今日,远坂樱依然无法找到任何文字或者语言,可以形容她在那一刻所目睹的一切。 那不是光,也不是风,更不是某种神秘生物的吐息。即使是在她已经可以在虚数空间之中自由潜航的现在,她也无法形容那一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存在。 一定要说的话……对了,只有这个可以勉强概括一下她的感受吧。 世界,歪曲了。 视觉因为承受了过量的色彩,为了自我保护关闭了。听觉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声音,在那一刻断绝了。意识因为无法承受涌入脑海的一切,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等到一切恢复的时候,远坂樱觉察到,什么都不一样了。 年幼的孩子无法找出明确的词汇来形容那种异常,但是十一年后的现在,再度回想起这一切的樱却知道,确实什么都不同了。 无论是空气,还是脚下的土壤,亦或是大气中魔力的浓度,全部都改变了。 无法理解这一切的女孩,只能惶然地睁大了眼睛,抱紧了自己怀中的妹妹。 这时她才发觉,她们落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之中,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或者纳尼亚传奇那样,在她们面前展开的,是一个只会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奇异世界。 否则的话,要怎么解释她面前的这一切呢? 远坂樱呆呆地张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巨大而漆黑的“洞”。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什么。 ——深渊(ABYSS)。 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混沌。只是看上一次,就再也无法从中逃离的漩涡。在浓雾与云海之下,是怎么也看不到底的地狱。风声如同巨兽的呼吸一般,灌满了她的双耳。就像是在呼唤着她……不,就像是在呼唤着所有人一样,深渊就存在于那里。 仿佛是听见了深渊(ABYSS)的呼唤一样,原本应该处于昏迷状态的女孩,忽然张开了眼睛。 -- 第104页 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只映出了深渊的倒影。 …… …… …… “我还记得,小堇那时候非常讨厌师父呢。” 背对着孪生的妹妹,远坂樱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如同深渊一般的夜色。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非常讨厌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背后传来妹妹的回应。 “是啊。” 小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诉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让陌生人听到甚至会觉得冷漠的语调。 “我非常讨厌那个混蛋。” 对于一直受着大小姐教育的远坂堇来说,这可以说是非常严厉而又苛责的措辞了。这么多年来,能够被远坂堇讨厌到这种地步的人,也只有黎明卿一个。 “我倒是很感谢他。”远坂樱微微地笑起来,“因为那个时候,他救了我们。” 是啊。 那个男人,虽然是世上少有的混蛋,但是,他同时救了她们两个。 这些年以来,远坂樱也对妹妹的能力有了一些猜想。 那是扭曲世界的能力,但是,世界不会直接实现她的愿望。而是以间接的方式来实现。 比如说,因为她许愿【想要留在远坂家】,堇就受了几乎会死的重伤,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改变了父母的想法,达成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樱过继给间桐家”的局面。 比如说,她许愿【想要堇活下来】,原本不应该打开的深渊之门,便忽然在那间病房打开,将她们送到了能够拯救远坂堇的人身边。 而那个可以拯救她们的人,就是深渊(ABYSS)的白笛探窟家——黎明卿·波多尔多。 那时候,骤然脱离了那些赖以为生的管子和仪器,远坂堇很快便虚弱了下来。 而什么也不懂得的小樱,只能慌乱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哦呀,真是意外的客人啊。” 那个时候,如同神明一般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就是那个男人。 “需要帮助吗,孩子?” 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向她们伸出手来。 第58章 九年前, 深渊(ABYSS)。 这里是深界五层,亡骸之海。是黎明卿所建立的前线基地,为探寻深渊的冒险者们所准备的据点。 远坂樱端着餐盘行走在通道中。 这座基地是由数千年前遗留下来的祭坛改建而成, 是通往深渊第六层的必经之路。老旧的通道是全封闭的, 管道与水泥墙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昏暗。她一直走到长廊上,才有光从落地窗外照耀进来。 她停下脚步,注视着那道如同支柱一般贯穿了整个深界五层的光。 不管看了多少次,远坂樱都不由得觉得……非常神奇。 窗外是冰霜的荒原,一望无际的荒凉景色, 唯有一道紫色的光柱贯穿天地。因为窗户的隔音效果过于优秀, 所以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不管是基地旋转的声响,还是水支柱崩毁的轰鸣。远坂樱凝视着窗外,看见了坍塌的瀑布。 “今天也要去外面看看吗, 樱?”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阴影处, 他的面具上只有一道光的缝隙,给人以正在被他注视的错觉。他的语调让远坂樱联想到了父亲,一样的优雅沉稳,音调微微地上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戴着面具的缘故,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又有一点机械感。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最早捡到她们的就是这个人。 黎明卿,波多尔多。 是他用某种针剂挽回了小堇几乎崩溃的身体,但似乎地面上所留有的装备无法支持他的治疗计划。他说着“具体治疗的话,还是要下到我的基地才行”,便将她们带到了深渊的第五层。 实话说, 远坂樱有一点点怕他。 在下落的过程中, 他一直将小堇抱在臂弯中, 为她展示着深渊的风景。 “很黑,对吗?真不错,你一点也不害怕呢。是个勇敢的孩子。” “那是泣尸鸟,你看,非常美丽吧。” “森林和瀑布为什么都是倒过来的?因为这里是深界二层。确实,每一个到过这里的人都会露出你这样的眼神。什么眼神?嗯……迷恋上这一切的眼神。” “不用担心,我的部下们的战斗力很强,即使被那些魔兽围攻也不要紧。哦呀,就算这样,你也没有害怕吗。” “你说你喜欢这片绿色?看来,虽然都是森林,第四层的巨人之杯反而更符合你的心意。是更喜欢雾气中的绿色吗……看来我猜对了。” 深渊一层又一层的下落。向下,再向下。越是向下,越是感到恐惧。 远坂樱几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小堇能够始终那样安静……却又热切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 就像是完全不会感觉到害怕一样。 就像是已经完全被这个深渊所迷惑了一样。 在她们眼前展开的,是如同童话或者幻想小说一样的世界。美丽,不可思议,充满了孩童所能幻想到的以及无法幻想到的一切事物。但是这个世界,也非常可怕。可怕到超过了一个孩子所能想象的极限。 就算是还不理解生死为何物的孩童,也能够理解被泣尸鸟分而食之的恐怖。就算是不知道战斗为何物的稚子,也能够理解那些冲撞到他们航行器上的怪物想做什么,以及……与它们战斗的人员许多都没能再回来。 -- 第105页 每天夜里,远坂樱都会感到不安。 在航行器因为怪物的袭击而摇晃的时候,在那些骇人的鸣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中的时候,她都会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但她依然固执地留在了妹妹身边,张大了眼睛,陪她一起注视着这个美丽却也恐怖的异世界。 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她是姐姐。 “你们两个的感情……非常好呢。” 黎明卿这样说的时候,总会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 他摸头的动作非常熟练,并不像她们的父亲那样让人疼,父亲并不习惯这种亲密的动作,他生疏到只会抓着脑袋转来转去。 而黎明卿的力度总是恰到好处的,完全和粗鲁扯不上关系。整个手掌张开,一边摸着头,一边梳理着她的头发。亲昵却不会让人觉得不适,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的。 可远坂樱依然有一点点怕他。 不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是因为她曾经非常偶然地在他的面具间隙中看到了狰狞的疤痕,也不是因为他总是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礼装还长着一条蜥蜴一样的大尾巴…… 小孩子很容易消除对于外形奇怪的生物的恐惧。更何况黎明卿对待她们的方式,已经无限趋近于她们的父亲对待她们的方式。 友善,温存,引导,纵容,自豪……严厉与疼爱并存。 某些方面,他甚至比她们的父亲还要更亲密。 就连父亲也没有把小堇抱到手臂上坐过呢。远坂樱不由得这样想。 而她害怕黎明卿的理由,其实非常单纯。 因为黎明卿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这一点,恐怕很难有人比作为他弟子的自己更清楚了。 就像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用这样温和的语调询问着她是否要外出——事实上,他是在询问她,是否要出去“狩猎”。 这个男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她们姐妹两人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住民。 “很容易发现吧?” 在她问他怎么看出来的时候,黎明卿这样回答了她。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因为是完全不同的。” 说实话,远坂樱完全没有听懂。 而后,他很快便发现了她们的【才能】。 “连接着异次元的‘影子’……和连接着一切记录的‘许愿机’吗?” 明明完全看不到脸,远坂樱却莫名觉得,这个男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笑的。 “真精彩。你们两个,是奇迹。” 说着这样赞美似的言辞,刚一抵达位于深界五层的基地,黎明卿便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分别对姐妹二人展开了培育。 到了这时,远坂樱才真正知晓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不只是一名出色的深渊冒险家,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优秀的学者、科学家……以及医生。 对小堇,他以一个最好的医生和最优秀的科学家所能做到的最好态度,进行了全方位的治疗。无论是药物、器械还是那些来自深渊的神奇遗物,他都毫不吝惜地用在她的身上。只要能调养好她的身体,就算是要消耗光他手中的稀世珍宝,这个男人也不会有一点迟疑。 对小樱,他则是深入研究了她的身体与魔术回路之后,结合这个孩子所记得的那些魔术知识,亲自教导了她如何利用自己的虚数属性,又结合影子与流动的特性,亲自为她设计了适合她的战斗方式。在他两年的培育下,即使没有魔术刻印,也没有继承远坂家的魔术知识,远坂樱还是开发出了自己的操影魔术。 所谓的“狩猎”,也是在黎明卿的教导下进行的。 这个基地的人,没有黎明卿的允许都不能外出,许多被带来这里的人,甚至连离开房间的自由都没有。但是,在远坂樱掌握了虚数属性的操影魔术之后,黎明卿便常常带她出去狩猎深界五层的生物。 一开始只是一些幼小的吸血虫。后来,随着远坂樱对影子的掌握越发娴熟,他开始带她去狩猎一些更大的猎物。 不是没有过受伤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想要退缩的时候。 但是,每每到了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男人就会将大手放在她的肩头,蹲下来,让没有眼睛的面具“平视”着她的脸,用那种仿佛永远含着笑意、永远处变不惊的声音,对她说,希望她再坚持一下。 “堇还在等着你。” 她总觉得,这个人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 “………………” 远坂樱从回忆里面抽回思绪。她低头看了一眼餐盘上的食物和水杯,轻轻摇了摇头。 “小堇最近的状况不太好。”她小声说,“我想多陪陪她。” 一个月前,黎明卿为远坂堇做了一个心脏手术。他将一件来自深渊第六层的珍贵遗物移植到了她的心脏上。在那之后,虽然远坂堇发病的次数少了很多,但是排异反应让她变得异常虚弱,直到这段时间才稍微有所好转。 远坂樱也去查找过关于那个遗物的资料,但她到底是一个年幼的孩子,无论如何早慧,也很难完全理解那个遗物的作用。 她所知道的只是,那个遗物可以准确衡量“代价”。 所谓的代价,自然是看不见摸不着,难以衡量也难以琢磨的,才称得上是“代价”。 -- 第106页 但是,那个遗物可以将不可见的“代价”衡量出一个具体的数值,并且予以消解。 具体的原理,就像深渊之中其他的那些遗物一样难以捉摸,而黎明卿的解释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说,远坂堇身体的病痛,并不是某种具体的疾病。而是打开通道的“代价”。实现愿望并不需要她付出任何代价,但是,打开那个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通道,本身就是一种代价。 打得越开,她就越是趋近于通道内部的存在。而这与她作为人类的“定义”与“身躯”是矛盾的,是难以并存的,所以,在打开的时候,她作为人的肉.体就会开始崩溃。 而他所装在她心脏上的那个遗物,就可以为她衡量打开通道的代价,让她明白自己正在许下什么程度的愿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这种代价。 “大概能将她原本应当支付的代价,变成十分之一吧。” 这就是他最终给出的解释。 “举个例子,如果她原本要实现一个愿望,打开通道会让她内脏破裂,只要有这个,就只是手指骨折的程度而已。根据愿望所需要的打开程度不同,代价也会大小不同。” 远坂樱很信任他的说法。 虽然有一点怕他,但是在心里,她还是信任这个男人的。 无论如何,他确实给了她们姐妹最好的一切。而且许多时候,他都给了她们两个极大的自由,允许她们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像现在,听到远坂樱拒绝去狩猎,黎明卿也只是微微颔首。 “排异反应是会有些难受,生病的时候更需要家人陪伴。”他的语气是全然的理解,不含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而且,你也不放心吧?好吧,这时候陪陪她,对你们两个都是好事。” “我去给小堇送饭。”远坂樱也小小地鞠了一躬,端着食盘匆匆离开,“晚上再见,师父。” 怎么说呢,虽然陪伴妹妹非常重要,但是她也并不想放弃狩猎。 绕过又一个走廊之后,她终于抵达了妹妹的病房。 打开病房门之后,果不其然,远坂樱又看见了正抱着米蒂,手里还捧着一本绘本的小堇。 更正一下,与其说是她抱着米蒂,不如说是她整个人都窝在米蒂身上。粉红色的奇怪生物没有骨头,整个是一团柔软的流体,可以像一团水一样将病床上的小女孩包裹起来。米蒂只有一只眼睛是完好的,现在正发出像是幼猫又像是羔羊一样的声音,含混地咕哝着,又用尖尖的爪子去抓远坂堇的头发,扒拉到嘴里又抿又咬。 “不许吃头发,米蒂。” 正在帮远坂堇换输液瓶的兽人女孩见状,轻轻打了米蒂的爪子一下,将那几缕湿漉漉的黑发抢出来,又责怪似的敲了一下远坂堇的头。 “真是的,你也是,不要总是由着米蒂。别再给她养出嚼头发的坏毛病了。” “唔……我记住了。”病床上的小女孩揉了揉额头,“娜娜奇好凶……米蒂又不会吃下去。” “这一点连我都不能保证,你倒是很有信心。” 被称为娜娜奇的兽人女孩叉起腰,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有着圆圆的金色眼睛,还有柔软的皮毛,两只长长的兔耳朵竖起来,却生着兔子绝不会有的毛绒绒的长尾巴。她那条尾巴晃了两下,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摸。 于是远坂樱也习惯性地伸出手去,轻轻揪了一下她的尾巴。 “哇啊——”娜娜奇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扭过头看到是她方才放松下来,“真是的,不要突然摸过来啊,樱。” “对不起,但是娜娜奇太可爱了。” 远坂樱将食盘放在桌子上,试图用视线向娜娜奇说明“我实在控制不住”。黎明卿的基地里永远不缺少小孩子,娜娜奇作为黎明卿的首席助手和重点关爱对象,也习惯了孩子们见到她的反应,也不会就因此生气。 她只是又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食盘上的时候,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嫌弃的表情。 “呜哇,又是四号吗?” “是啊。” 远坂樱也叹了口气,拿起装着干粮的小碟子,递到远坂堇面前。 行动粮4号。这是特意为四层以下的探窟家们准备的干粮,营养和保质期都非常值得称赞,但是味道就……非常糟糕了。 “不管吃多少次,都觉得像是在吃墙皮。” 远坂堇从碟子上拿起一枚黎明卿特制干粮,嘎吱嘎吱地吃起来。 “没办法,谁让基地里就只有这个。”娜娜奇倒是反过来宽慰姐妹两个,“这里连厨房都没有——你毕竟不能指望波多尔多做饭。” 两姐妹同时打了一个寒噤。就连说出这句话的娜娜奇自己,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种被恶心到了的表情。 天呐,黎明卿做饭,多么可怕的想象。 “我已经忘记正常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了。” 远坂樱也拿起一条干粮啃起来。任何人在啃了两年的墙皮之后,都会忘记正常的家常菜是什么味道的。就连那个曾经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家,也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起来。所谓的家的味道,就和家的存在本身一样,只残留下来模糊的、温暖的虚影。 “我都差点忘了,你们两个是从外面进来的。”娜娜奇换好了药瓶,坐在床沿休息一下,“说起来,我记得你们两个并不是孤儿吧……那为什么会进到这里来?” -- 第107页 “因为……” 远坂樱忽然开始出神。 因为什么呢? 因为黎明卿能够提供最好的条件?因为在这个世界除了他的身边她们无处可去?因为他能治好小堇也能教会她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 不,说到底,理由的话……只有那么一个。 “因为我想让小堇活下去。”她轻声说。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变成什么样都行,不要让小堇死掉。 那个愿望,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了实现。 能够救小堇的人,不是神明也不是恶魔,就只是黎明卿。 “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娜娜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郁。她低下头,额发的阴影遮蔽了她的表情。 “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好了。” 兽人女孩的爪子握住米蒂的爪子,毛绒绒的爪子和软绵绵的爪子牵在一起,再抬起头时,她金色的瞳孔冷得就像冰一样。 “不要相信波多尔多。”她咬紧了牙关,“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第59章 ——波多尔多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远坂樱没有反驳, 也没有认同,只是垂下了眼帘。 “什么啊……” 见到她这样的表情,娜娜奇不快地咬紧了牙关。 “你知道啊。” 远坂樱温顺地低着头, 什么也没有说。 是啊,她知道。 早在同意黎明卿研究自己的魔术回路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作为一个科学疯子, 黎明卿对于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魔术体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魔术回路究竟是怎么运转的?刻印能够承载魔术术式究竟是怎样一种原理?大源与小源的魔力究竟是如何在人体中转化的?天生的架空元素属性中, 虚与无究竟有什么区别?虚数空间究竟存在于何处? 那个男人热切而又废寝忘食地研究着这一切。 在他的研究结束之后,他已经比远坂樱自己还要了解她的魔术与她的身体。 他是个疯子, 是个混蛋, 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一个不是魔术师的男人,在短短一年之内, 便从远坂樱这个年幼而又没有经过任何专业魔术训练的小魔术师身上,发掘出了魔术的真理。 如果不是他对根源之涡没有兴趣的话, 大概他已经成功抵达了根源吧。 他是最优秀, 也是最糟糕的导师。 远坂樱抬起头, 看着自己的妹妹, 她正靠在米蒂怀里,轻轻抚摸着她被打残的那只眼睛。 娜娜奇也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神色柔和了些许。 “米蒂好像很喜欢小堇呢。”远坂樱忽然这样说。 娜娜奇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 “那只是本能而已。”她金色的眼瞳静静凝视着那边,“米蒂她啊,已经没有‘喜欢’或者‘讨厌’那种情感了。” 如同软泥一样的生物发出细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又像是呻.吟。那只柔软的小怪物用尖尖的爪子拨弄着远坂堇的长发, 无法合拢而又竖直裂开的嘴巴咬着她的手臂, 含混地啃咬着,留下大片的口水印。 娜娜奇注视着那边,目光渐渐变得悲伤起来。 “太相信波多尔多的话,就会变成我们这个样子。” 她低声对这个孩子说道。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娜娜奇不由得这样想。 她……不,她们还有逃走的机会。 “堇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吧。”娜娜奇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资料,“现在从这里逃走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逃离这里,又能去哪里呢?”远坂樱轻声问道,“五层的上升诅咒……娜娜奇也很清楚吧。” 娜娜奇沉默了。 是的。她很清楚。 深渊(ABYSS)会挽留那些想要离开的人。 凡是想要离开奈落之人,必会被奈落所诅咒。 深渊的探窟家们,将这种诅咒称为“上升负荷”。 进入深渊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下坠。而离开深渊的方式也只有一种,那就是上升。 进入深渊的过程总是顺利的,没有任何阻拦,向下的道路畅通无阻,只要一路向下就可以了。但是上升的时候……或者说,离开深渊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每向上一层,诅咒都会越来越大。 在最表层的时候,上升的负担还没有那么大。 从第一层向上返回的时候,只是轻微的晕眩与想要呕吐的感觉。 第二层,就是严重的呕吐感和头痛,乃至于神经末梢麻痹。 到了第三层,返回的时候就会让人的平衡感都出现错乱,还会出现幻觉和幻听。 但是,从第四层开始,这种诅咒就会有致死的危险。 自第四层返回时的上升诅咒,就足以让人全身剧痛,七窍流血,运气不好甚至会就这么死掉。 小堇的身体那么脆弱,连这个都承受不了,远坂樱更难想象她要如何去承担深界五层的诅咒。 她曾经体会过一次。 那是某次“狩猎”时的意外。为了躲避追逐自己的猎物,她慌不择路地爬上了向上的道路。 那一次,如果不是她张开了虚数空间吞噬自己,再加上黎明卿来得及时,她大概就死了。 -- 第108页 虽然她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却再也无法忘记那一刻的恐怖。 那是最为彻底的混乱,整个人都化作泡沫,连自我的意识都被无尽的虚无所消弭的错觉。要不是她在意识完全消失的最后一秒,张开了一直都无法成功张开的虚数空间,将自己与这个可怖的世界隔离开来,她大概会就那样死掉吧。 即使如此,当黎明卿及时赶到,接住从虚数空间中掉出来的远坂樱时,她还是吐出了被咬碎的乳牙。 在被灭绝五感、意识混乱的时候,因为咬紧牙关而生生咬碎的牙齿。 远坂樱完全无法想象,小堇要怎么承受这个。 深界五层的上升诅咒……她会死掉的。一定会。 远坂樱确信。 深界五层,是黎明卿的箱庭。那个男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力,更有着无数忠心的部下,还在这里,她们就无处可逃。 但是离开这里,她们也一样无处可逃。 向上的话,会因为深界五层的上升诅咒而死。 向下的话,姑且不提深界六层是比五层更为可怖的地狱……她们也没有向下的钥匙。 这是只有抵达五层的探窟家才知道的秘密——想要进入六层的话,必须有“作响生命之石”才可以。 简而言之,她们必须跟着持有“白笛”的人,等他吹响了白笛,才能向下进入深界六层。 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的道路,全都是不可行的通道。 娜娜奇沉默下来。 这也是她一直没有逃走,也没有试图带走那些新来的被哄骗的孩子们的原因。 可是…… “再留下来的话,你们只会遇到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她看着那两个已经团在一起打瞌睡的孩子,声音更压抑了一些。 “我偷偷看过你们两人的资料。你和她,都是特别的。” 娜娜奇在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这两个人是特别的。 从异世界而来的两个女孩。 虽然黎明卿对她们二人都使用了最高级别的保密权限,但娜娜奇还是想方设法窥探到了一星半点的机密。 “那家伙在教导你战斗吧。”娜娜奇回忆着远坂樱的狩猎记录,“如果能独自一人击败深界五层的最强捕食者‘滑翔大头蝎’的话,那应该也能至少击败一名祈手,带着你妹妹离开这里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下去。 “而且,虽然不知道堇有什么能力,但是,她也是特别的吧。否则,我无法想象波多尔多会对她这样优待的理由。” 虽然黎明卿也会扮演一个好人,去骗取那些孩子的信任和欢心。但是,他在这个名为远坂堇的小女孩身上所付出的心力,已经完全超过了娜娜奇所看到过的记录。 他不仅亲自照料堇,还用各种遗物与珍惜药剂为她调养身体,虽然他说这是因为她的病例非常稀有,给他提供了很多宝贵的研究资料,但娜娜奇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应该说,并不只是这么回事。 那个家伙,在远坂堇的身上一定有别的图谋。 而她也在远坂堇身上看到了一些……非常特别的东西。 该怎么说呢?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堇这样的人。”娜娜奇喃喃,“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能自由扭曲周围的力场。” 娜娜奇的眼睛也是特别的,她可以看到存在于深渊之中,人眼所不可见的那些力场。 如同薄雾,如同轻纱,那些无形的力场会随着人的动作与意识而流动。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远坂堇却依然让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风景。 这个人仅仅只是坐在那里,整个基地……不,整个深界五层的力场便在以她为中心流动。 即使说是“歪曲”也不为过。 偶尔……很偶尔的时候,娜娜奇会有一种错觉。 仿佛眼前的这个幼小又脆弱的孩子,正在扭曲整个世界一样。 “如果是交给堇的话——” “不行!” 娜娜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远坂樱打断了。年幼的女孩紧紧攥着自己的右臂,低下脸来,她只能看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却看不到额发遮掩下的表情。 她听见那孩子的声音,带着几乎要破碎一样的战栗。 “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对她许愿了。” 在那份战栗之中,又带着一丝决绝。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让她许愿了。” 尽管整个人都害怕得发抖,但是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女孩脸上还是露出了苍白的笑。 “我没关系的,娜娜奇。” 她努力挺直脊背,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还在微微颤抖的双腿,暴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只要小堇可以活下来……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的。” 娜娜奇微微睁大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看到了那个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红发少女。 ——没关系的,娜娜奇,我会加油的,我会忍住的。 她摇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难道,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娜娜奇的目光仓皇转向米蒂,又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像是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 第109页 “你疯了吗?明明知道还——” “怎么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困倦的声音,原来是远坂堇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似乎正在争执的两人。 “小樱……娜娜奇?你们在吵架吗?” 娜娜奇忽然沉默下来。 “不,什么也没有。” 片刻,她回过头来,给了女孩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而后,她对着床上的小怪物招了招手,发出诱哄一样的声音。 “走了,米蒂。” 那没有骨头一样的粉红生物咕哝着毫无意义的音节,但到底是被驯服久了,米蒂很快便从床上滑下去,像一团软泥一样蠕动到娜娜奇身边,睁着仅剩一只的红色眼睛,撒娇一样在兽人少女身边蹭来蹭去。 娜娜奇怜爱而又阴郁地抚摸着这只小怪物,温柔地替米蒂擦掉脸上的口水,沉默着抱紧她,把脸埋进那柔软得让人感到病态的身体里。 许久,她方才站起身来,牵着米蒂向病房门外走去。 “我和米蒂,都曾经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离开前,她最后这样说道。 “希望你不会后悔,樱。” 第60章 “‘樱(Sakura)’与‘堇(Sumire)’吗?很好的名字。”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对她们说。 “你们姐妹就是奇迹, 是深渊的花朵。” 和小樱不同。远坂堇非常、非常讨厌这个男人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 说得再准确一点。 她讨厌黎明卿的一切。 “真意外。”娜娜奇是这样评价的,“这里的人都像着魔一样喜欢他呢。特别是那些被他亲手带到这个地方的孩子们。” 确实,正如娜娜奇所说, 黎明卿是一个非常有个人魅力的男人。 不仅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探窟家之一, 持有仅为个位数的白笛, 还在深界五层建立了可供探窟家们往返与休憩的基地, 为前往奈落更深处的冒险者们准备了装备与干粮, 极大减少了冒险者们的死亡率, 还立下过包括驱除从六层而来的虫灾在内的多项功劳…… 忽略这些外在的评价与功勋, 仅仅就他个人的性格而言,他也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人。 黎明卿的部下,那些以“祈手”的身份追随着他,自愿为他生为他死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前来杀他的赏金猎人。然而到了最后, 他们总是被他的个人魅力所折服, 自愿成为他的从属。 这个男人并没有功利或者世俗的欲望, 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荣誉, 也不是为了他人的评价,他从不为外界的言论所动,无论是他们称他为神明还是恶魔,他都毫不在意。波多尔多所执着的,仅仅只有迷人的未知。 或许他能够打动那些冒险者的地方就在于此。 因为所有冒着死亡的风险,自愿承受生不如死的代价进入这个深渊的人们,共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看看深渊之底究竟有什么。 越是向下, 其他的一切就越是不重要, 只有深渊才是唯一值得探询的事物。 黎明卿就是这个理念的贯彻者, 他那毫无犹豫的姿态, 吸引了众多拥护者环绕在他的身边。 就连刚被带到这里的孩子们,也会对那个从不动摇、从不怀疑的人,产生憧憬的心情。 像是远坂堇这样一无所知,却非常讨厌他的人,娜娜奇还是第一次见到。 “因为娜娜奇讨厌他。” 但是,女孩却给出了让她意外的回答。 “……” 连娜娜奇也不由得一时哑然。 “而且,是因为他对米蒂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娜娜奇才会讨厌他的吧。” 女孩这样说。 “怎么看出来的?” 娜娜奇是真的非常意外了。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为她的敏锐而吃了一惊。 “嗯……”远坂堇将手指抵在唇边,思考了好一会儿,“因为每次他带走米蒂的时候,娜娜奇总会露出很难过的表情。” “……” 娜娜奇再度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她毛绒绒的脸上才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来。 “那么明显吗?” “是的。”女孩没有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你看着他和米蒂的时候,总是露出那种想要惨叫一样的表情。” 娜娜奇稍稍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她苦笑着移开了视线。 “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 即使移开了视线,那双澄净的绿色眼眸仿佛还在她的眼前。娜娜奇低下头,片刻之后,她抬起脸来,看向远坂堇。 “想听故事吗?”她这样问了。 远坂堇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后,毛茸茸的兽人少女靠在她的背后,给她讲了一个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述过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出生在异国贫民窟的女孩。 那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国度,冷得像是能把骨头也冻成冰的地方。仅仅只是活下来就已经很艰难了。无论是梦想,还是尊严,亦或者是人格,在这里都不存在。对于作为孤儿的女孩,尤其如此。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对女孩来说只是麻木的日复一日。 没有任何惊喜,没有任何希望,看不到明天,也看不到未来的灰暗日子……终结于那个男人到来的那一天。 -- 第110页 “不害怕踏入深渊,怀抱勇气的孩子,请向前一步。” 作为举世瞩目的白笛探窟家,黎明卿波多尔多,向这些迷茫的孩子们发出了邀请的讯号。 就这样,孩子们被带入深渊,在潜行到深渊的路途中,女孩结识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那是一个热情、开朗、有点傻气冒失但不惹人讨厌的孩子。她有着美丽的红发,圆圆的脸庞,还有一双小狗一样的眼睛,看到什么都闪闪发光。 女孩很喜欢她眼睛里那种光辉,和阴郁又不善言辞的自己不同,只是注视着她,就会觉得自己的心灵也被照亮了。 她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她们一同冒险,一同学习,一同睡觉……她们就像连体婴儿一样不愿分离。 只要和那孩子在一起,去哪里都很开心,只要和那孩子一起,做什么都很快乐。 只要和那孩子在一起……她就已经很幸福了。 她们约好要一起成为探窟家,要一起成为最年轻的白笛。 然后呢? 然后…… 娜娜奇闭上了眼睛,无声地抱紧了怀中的米蒂……已经再也看不出一点人形的小怪物。 第61章 “深界六层的上升诅咒, 会让人失去所有的人性,作为人的肉丨体也会发生改变。但是,深渊的诅咒同时也伴随着祝福。在失去某些东西的瞬间,你也会得到某些东西。” 黎明卿站在巨大的玻璃实验舱前, 温声对小樱解释着这个实验的原理。 “这两个玻璃舱, 可以将一侧的诅咒完全压向另一侧。简单点说, 左边的舱会获得双倍的诅咒, 右边的舱会获得双倍的祝福。但是,这个实验失败的概率很大,至今为止,我也只得到过一组成功的实验。” 而另一边, 娜娜奇抱紧了米蒂, 低声对小堇说出了真相。 “波多尔多将那些孩子……将我们带入地底, 从一开始就是打着拿我们做人·体·实·验的打算。他没有培育我们成为探窟家的意思, 我们对他来说只是实验材料而已。” 娜娜奇的手指收紧了,她闭了闭眼, 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 “深界六层的上升负荷实验……他把我和米蒂分别关进不同的实验舱之中,投放到深界六层,再向上拉起实验舱,以此产生上升负荷……” 过往惨烈的一幕仿佛又出现在了兽人少女眼前。 ——娜娜奇,没关系, 没关系的,我会忍住的。 那个时候,在深界六层, 地狱一般的景象之中, 米蒂自己明明也害怕得发抖,怕得都要哭出来了, 还是笑着这样对她说了。 “我会忍住的。” “舱的一边是双倍的诅咒,舱的另一边是双倍的祝福。如果受诅咒的那一方无法忍受住,诅咒就会被压回另一侧。” 为了不让娜娜奇承受诅咒,米蒂一直忍耐到了最后。忍耐到完全丧失了人的形体,也完全失去了人性的最后一刻。 娜娜奇抱着已经再也看不出一点人形的小怪物,定定地看向小堇。 “我不知道波多尔多想做什么,但是,他对你们两个……绝对不会毫无图谋。” 娜娜奇回想起了那些残酷的实验,波多尔多基于她与米蒂的实验成果……回想起那些用天真的眼睛注视着她,用可爱的嘴唇呼唤着她,用柔软的小手触碰着她的皮毛的孩子们的下场……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 兽人少女所不知道的是,在另一端,实验舱前,黎明卿对小樱说出了与她如此相似的话。 “你知道让娜娜奇和米蒂的实验得以成功的要素是什么吗?” 黑衣的男人展开双臂,用近乎虔诚的语气吐出了那个词。 “是爱。是爱呢,樱。” 小樱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一直沉默着的女孩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导师。 “……爱?” 她的声音里面有着困惑。 “对,是爱。” 他放下手臂,轻轻揉了揉小樱的脑袋,在深渊的这段时间,她的头发已经比来时长长了不少,垂落在脸颊边,有一点阴郁,也有一点惹人怜爱。 黎明卿的声音变得更温和了一些。 “只有爱能让人做到这种地步。只有爱才能这样伟大,无私无悔地为对方付出。” 男人弯下腰,单膝着地,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平视着这个孩子,语调放得更加柔和。 “小堇是我重要的病人,而你是我重要的学生。所以我再问一次,你想好了吗,樱?” 他用一如既往平稳的音调,讲解着那个残酷的计划。 “堇的身体,用正常的方法根本无法得到救治。就像我先前告诉你的那样,她的病痛本质上是一种变化。作为普通人的肉|体,就像一具脆弱的容器,无法支撑她的内容物。所以每一次实现愿望,与【那个】相连接之时,容器就会出现裂缝。” 黎明卿甚至打了一个很生动的比喻。 “就像有的玻璃杯会在盛装沸水时突然破碎,因为水温超过了玻璃的承受限度。这种时候,就要改用别的杯子。” “没有别的办法吗?”小樱轻声问。 “没有别的办法。”黎明卿并没有因为这份质疑生气,而是平稳地解释了下去,“虽然我用各种手段加固了这个杯子,但这就像给杯子套上保温套或者用金属丝固定起来,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就算你看不到,裂纹也一直在增加,总有一天,杯子还是会‘砰’的一声炸开吧。” -- 第111页 “……” “想要改变杯子本身,只有一种办法。” 黎明卿望向那两个实验舱,小樱的目光也追了过去。 “深渊的祝福。” 自第六层上升的人,会失去作为人的肉|体。 而娜娜奇便在这个过程之中,得到了深渊的祝福。 这让她不仅保有了理性,还得到了全新的身躯。那种祝福,会让人蜕变为全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只有这样,远坂堇才能够脱离人类脆弱的肉|身,成为足以适应她体内那个力量的容器。 “当然,如果你想要选择另一边也是可以的。” 黎明卿爱怜地摸了摸小樱的头。 “深渊的双重诅咒之中,有一个便是‘不死’的诅咒。米蒂就是如此,无论怎样的伤害都会痊愈,绝对不会死去。” 他温声问道。 “你想好了吗,你要选择哪一边?” 远坂樱沉默许久,忽然用力点了点头。 “我想明白了。”她转过头,静静看着那个玻璃实验舱,“只要能治好小堇……要我做什么都行,要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年幼的孩子抬起手来,抵上了冰冷的玻璃。 对,这就是她当初所许下的愿望。 ——神也好,恶魔也好,救救她吧。 ——要我做什么都行,要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让她活下去。 “真遗憾。” 黎明卿的遗憾听起来是如此的真心实意。 “我更希望樱得到祝福,因为你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不管是在操纵影子方面,还是在医术上面,如果你就这么丧失人性,未免太可惜了。” 反而是堇,如果失去人性的话,就会成为纯粹的许愿机器。 失去人性也就意味着失去个人的欲望,单纯而无差别地实现任何人的许愿。 就效率而言,这是更合理的使用方式。 小樱轻轻摇了摇头。 “我要让小堇活下去。”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的话。”黎明卿轻轻颔首,“虽然很可惜,但我还是尊重你的想法,樱。” 他尊重了樱的意愿。 与此同时。 数名祈手停在了远坂堇的面前。 “请跟我们来吧。” 那些祈手的声音也透出一点微妙的机械感来。 “黎明卿和樱小姐正在等着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结束深渊篇。 我最近失眠太厉害了,基本上很难正常工作。【叹气】 和大家说一声对不起。躺平任骂绝不还口。 第62章 ==================== “你还记得吗?” 如今, 十来岁的远坂樱和远坂堇躺在一张床上,难得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 “什么?” 远坂堇的声音难得流露出一丝困惑。 “那个时候,师父让你选择,进入哪一边。” 那个时候, 黎明卿说着“也要尊重堇的意愿”, 将一切告诉了远坂堇, 并且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是受祝福, 还是受诅咒呢? “我也记得,你没有让我选。” 远坂堇望着天花板,平静地说。 “是啊。” 远坂樱应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是坏孩子吧?总是那么任性, 做出会伤害到你的决定。” “樱只是……”远坂堇停顿片刻, 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汇, “太善于忍耐了。” 比起自己的痛苦, 樱总是更在意他人的心情。 所以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会让自己痛苦的道路,好像只要自己能忍耐下去, 大家就都能活的幸福一样。 似乎到了这种时候,樱总是选择将自己牺牲掉。 “但其实你也会害怕,也会觉得痛苦,不是吗?” 就像那个时候。 明明早就做好了决定,在投放实验舱之前, 她还是怕得不敢看自己的脸一样。 “樱是笨蛋。”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这样对那孩子说了。 投放的过程,其实就是向着深渊的第六层坠落。 远坂堇到现在还记得, 坠落的瞬间, 她看到了真正的亡骸之海。 无数的骸骨散落在大海之中,人类的, 异兽的,深海生物的……黑暗而又辽阔的大海。 在落到底的瞬间,她看见了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那是黎明卿的箱庭。 所有实验失败化为生骸的怪物们,都聚集在了这里。明明已经没有了人性,也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的外形,但是在看到她们的一瞬间,他们还是攀附了过来。 已经没有一点人样的手脚紧紧抓着实验舱的玻璃壁,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将畸形的头脸贴过来,张望着她们。 即使做足了准备,小樱也还是惊骇到发不出声音。 “樱是笨蛋。” 那个时候,远坂堇忽然开了口。 一直以来,都如同人偶一样机械而漠然的小女孩,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愤怒”的神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她转过头,几乎可以说是在瞪着小樱了。 “就算变成这种样子也可以吗?如果你变成那样就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我想让小堇活下去!” -- 第112页 在这样的绝地中,小樱就算再会忍耐,再会强撑,也不过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她终究是崩溃了。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都好……要我做什么都行……”她的话语带了破音,隐隐哽咽起来,“我不想看到你死掉,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那个样子了!” 如果没有许愿就好了。 她想。 如果没有许愿的话…… “就这么想让我活下去吗?” 远坂堇忽然问道。 但是,她却没有等待小樱的回答。 年幼的女孩微微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语气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种叹息般的意味。 “好吧。”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小樱明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许愿了!”她猛地扑到实验舱的玻璃上,惊得脸色惨白。 与此同时,实验舱的上方,传来了吱呀声。 那是缆绳绞紧的声音。 黎明卿就要将这个实验舱拉上去了! “我们一起回家吧,小樱。” 在失重的下坠感传来的瞬间,远坂堇忽然开口了。 在那一瞬间,小樱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时间,停下来了。 而后,年幼的孩子亲眼见证了世界的歪曲。 就像撕开一张纸那样轻易,空间被粗暴撕出了一道巨大的开口。无影无形的……本该不存在的门扉,就这样玩笑一样打开了。 空气开始变质了,大气中魔力的浓度也随之改变,风重新开始了流动,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无论是舱壁还是距离都消失了。 远坂堇抬起手来,她的手臂穿过这玻璃的舱壁,就如同穿过水珠一样容易。 她握住了小樱的手。 ——回家吧。 如同在回应着她的愿望一样,无形的大门轰然洞开! …… …… …… 直至如今,远坂樱回忆起那一幕,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那并不是魔术,也不是魔法。 那只是最为纯粹的……奇迹。 在魔术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自己,比年幼时更加深切的明白,那是何等蛮不讲理的暴行。 将连接深渊与现世的大门打开,那已经不只是空间操作的领域,而是更加亵渎的……更加不可触碰的……越权行为。 这样不可思议的奇迹,仅仅因为那样简单的、孩子气的愿望,便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奇迹不可能不需要代价。 空间连接的后果是什么?打开那扇门会怎么样?歪曲世界的波纹会带来怎样的未来? 越是了解,越是无法不感到毛骨悚然。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黎明卿移植到远坂堇心脏的“遗物”,终究是发挥了它的作用。 那个遗物是衡量代价的锁链。 也是置换代价的工具。 从那一天起,远坂堇再也无法施行那样超越规格的奇迹。 在她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愿望杀死的一瞬间,那个固定在她心脏上的“遗物”,终究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它成为了固定远坂堇这个存在的“锚点”,也是“锁链”。 人的身份,无法允许她实现如此僭越的奇迹。 那扇时时刻刻连接着【根源】的通道,被这个遗物强行扣上了大门,锁住了门扉。 从此之后,每一次【打开】,都必须先提供可以解开“锁链”的魔力。 这让代价变得可以衡量,也让本来无法预计愿望大小的远坂堇,有了可以作为标准的尺度。 “如果可以再见到师父的话……我想和他说一声谢谢。” 远坂樱忽然这样说。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但那些东西都不是虚假的。” 是啊。 无论是对远坂樱仔细认真的教导,还是对其实连人格也没有发育出来的远坂堇的培育……黎明卿都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去做的。 她还记得那个人抱起她们姐妹,说她们两个是深渊的花朵的样子。 至少,那句话并不是谎言。那个时候他的样子,也不是为了欺骗。 “或许吧。”远坂堇淡淡道,“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他。” 远坂樱笑了笑,没有否认,而是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可是,就连要怎么去讨厌一个人,也是他教会你的。 在那之前,你从来没有学会要怎么去讨厌别人,所以,也没有学会要怎么喜欢别人。 你只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于那里,理所当然的回应着所有人的愿望。 笑也好,注视也好,言语也好……所有的一切,对于幼年的远坂堇来说,都不过是他人愿望的产物。 而就连这一点,也没有任何人发觉。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种非常……寂寞的事。 “一直以来,都是堇在保护我。”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小堇保护了她。 所以这一次,至少这一次…… 远坂樱握紧了妹妹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就像她们还在深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那样。 “我也想保护你。” 她轻声说。 “我会保护你。” 就算是要与世界为敌。 -------------------- -- 第11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节唯一指定受害人(?),黎明卿。 不仅被骗光了研究资金和珍贵器材,实验成果还在出成果的当晚发论文的前夜,带着全部实验材料一起跑路了! 黎明卿!人财两失!!! 但是我们的科学疯子波多尔多教授是不会介意这点财产损失的! 他只会斯巴拉西! 好耶!斯巴拉西!!! 第63章 ==================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 远坂堇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早间新闻。 远坂家本来不应该有电视机这种现代设备,毕竟不管是远坂时臣还是远坂凛都是一脉相承的电器杀手。 没有任何原因,任何电子产品落在他们手中,很快就会出现故障, 奔向报废。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种体质已经可以说是诅咒了。 但是这个诅咒完全没有遗传到小樱身上。 “看来有些东西没有继承也是一件好事啊。” 樱曾经笑着这样说。 大家都不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没有继承远坂家的魔术刻印这件事。 虽然小樱很痛快的接受了“魔术的传承只能由一个人来继承”这件事, 也没有什么放不下或者念念不忘的样子,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不时拿这个事来刺一下自己的姐姐。 该怎么说呢……就本性而言,小樱有时候还挺坏心眼的。 就连这台电视机,也是小樱初中时候添置的。 似乎是因为经常去一个叫卫宫士郎的学长家里玩, 觉得大家一起围着暖桌吃橘子看电视的场景非常有趣, 当时电视上也刚好在放敦贺莲和最上京子的《Dark Moon》, 她一不小心成了追剧迷。一时兴起便也在自己家里添置了这台电视机。 远坂堇一边吃着Archer准备好的三明治, 一边想,那时候两个姐姐似乎还因为要不要在餐厅放电视机而大闹了一场呢。凛坚决不许, 樱坚决要装,最后差一点就变成了魔术対决……不过好在最后还是各退一步协商解决了。 “好困……Archer,给我一杯红茶,要浓一点。” 远坂凛困倦的声音也从楼梯上传出来,她打着哈欠走下来, 神色恍惚地坐在餐桌前,机械地往嘴里塞面包片,目光还停留在电视机上。 嗯, 是的, 凛一开始反対的很激烈,后来身体却很诚实, 变成每天早上都要看晨间新闻的魔术师了。 “这也是为了掌握我的城市的状况!”远坂凛本人是这样宣布的。 这大概就是……傲娇? 远坂堇回忆了一下从前某个宅女同学向她布教的各种二次元属性,不确定的想。 电视机里,负责晨间新闻的女主持人,用平稳的声音报道了冬木市近期原因不明的大规模停电事件。 远坂凛嚼着面包片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不太対劲。”她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起来。 “什么不対劲?” Archer端了红茶出来,他似乎没有听到新闻的内容,一边问一边将茶杯递给她。 “最近的大规模停电事件。”远坂凛端起红茶喝了一大口,“虽然也有可能只是普通的市区电网老化……不过发生在冬木市的任何异常都值得留意。保险起见,Archer,今天你去排查一遍那些停电地区的电路吧。” 穿着黑色衬衣的白发男人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为什么要我去?” “哎呀,难道这不是你的专长吗?” 一杯浓茶完美地扫光了远坂凛的睡意,让她变得精神起来。红衣的少女露出促狭的笑容,用手指卷起自己的发梢,在指尖绕啊绕的。 “你很擅长维修电器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就去拜托卫宫同学了哦?反正他每天都在学校里做这种事情,应该会很乐于接受我的拜托。” “凛……” Archer欲言又止,片刻之后,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去做的。” “那就好。”远坂凛又喝了一口红茶,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唔,好喝!说起来,堇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凛的目光转到远坂堇身上,少女捧着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思考了片刻,明智地把“约会”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去图书馆吧。”她想着一会儿要不要给五条悟发个短信,“想看看冬木市的图书馆里有没有什么新书。” “图书馆啊……” 凛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樱忽然开口了。 “那么,让Rider陪你吧。”她自然地笑笑,“Rider可以骑车带你去,她很喜欢看书,最近和图书馆那边的人已经很熟了呢。” 被提到的高大紫发女性有一瞬间的无措,而后沉稳地点了点头。 “刚好我也要去图书馆。” “嗯……”远坂堇有一丝苦恼,但是思考片刻,又露出了微笑,“那好吧,就麻烦你了,Rider。” 她决定相信五条悟的能力。 大不了让那家伙翻墙进图书馆嘛。 远坂家的姐姐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凛没有忍住,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 “坏孩子。”她笑着这么说。 吃过早饭以后,远坂堇走出远坂家的大门,Rider听从了樱的命令,正推着一辆自行车在路边等她。 -- 第114页 “走吧。” 高大的女性轻轻颔首,将长长的紫发挽了一个结,免得碍事,便载着她一路骑向图书馆。远坂家的门前有一条长长的坡道,自行车冲下去的风带起了Rider的长发,这让远坂堇下意识抓紧了她的衣角,又抓住了她的腰。 Rider确实不负骑兵之名,就算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女式自行车也被她骑得又稳又好,这対于从来没有过坐在别人自行车后座上经验的远坂堇来说,是一次相当新奇的体验。她微微张大了眼睛,在风中露出了孩子似的赞叹神情。 “作为妹妹,你対樱是怎么想的呢?” 路上,女人用沉稳而又温和的声音这样问了她。 远坂堇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捋到耳后,听到这个问题,她将手指抵在唇边思考了片刻,有些意外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Rider?” 骑兵的英灵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好在,远坂堇并没有追问她的意思,转而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樱太过温柔了。”她说着就又想叹气了,“她总是觉得自己的心情无关紧要,总是过分勉强自己……所以她总是做一些笨蛋才会做的事情。” “……” Rider沉默地听着,却没有想到,远坂堇忽然又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 “圣杯战争的时候,樱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她松松挽着Rider的腰,轻声道,“她总是一个人做危险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帮她吧,Rider。” “为什么不亲自対她说呢?”Rider低声问。 “我没有办法。” 因为……她最不愿意告诉的人,就是我。 远坂堇说到这里,几乎就要叹气了。 “她很害怕会伤害我。” 怕到唯恐那一句话会触动她的许愿,怕到対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才会出口。 “……” Rider再度沉默下去。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越是在意的人,越是无法靠近。人们的心就这样,隔着沉默远远対望。怎样也无法说出真心的话,做出想做的事。 “你愿意告诉我吗,Rider?” 在她身后,少女叹息一般发问了。 “关于樱隐瞒我的事。” ——不要告诉堇。 Rider忽然又回忆起了樱対自己下达这个命令时的神情。 ——我不想让她担心。 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罢了。 Rider想。 其实你最害怕的是,让她认识真正的自己,在她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 “抱歉。” 许久,骑兵的英灵低声道。 “樱的意愿是绝対的。” “这样啊。” 少女坐在她的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那就没办法了。” 她停了一下,忽然又道。 “啊,対了,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吧。” Rider依言在路边停下了自行车,只看到远坂堇轻盈地从后座上跳了下来,冲她摆摆手,便冲着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那里的白发青年跑了过去。 “帮我対姐姐们保密哦。” 女孩冲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便轻快地跑到了青年面前,被対方捏着腰举了起来,逗孩子似的左晃右晃。 “嗯?你是不是胖了一点?” 然后他就被打了一下脑袋,墨镜都被打歪了一点。 Rider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Rider?” 就在此时,从她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问候。 她回过头去,看到正提着几个购物袋的红发少年。 “卫宫?”她有些困惑地沿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正看着远坂堇,“她是……” “啊,我知道,是远坂和樱的妹妹吧。” 卫宫士郎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头发。 “那个是她的男朋友吗?也是魔术师吗?” “不,不过也是类似身份的人。”毕竟那种异类的气息遮也遮不住。 Rider思考了片刻,推着自行车和卫宫士郎一起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将空间留给了那対小情侣。 “说起来,卫宫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怎么认识的啊……” 卫宫士郎陷入沉思。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远坂堇的时候。 那是下雨天,暴雨横扫过整座城市,路上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辆都寥寥无几。 他那时打工回来,看见她独自坐在长椅上,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雨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光是看着都觉得身上发痛,她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坐在那里出神。 他走过去,将自己的伞撑在她的头顶。 “这样淋雨会生病的。”他不由得劝告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是先避一避雨比较好。” 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有一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在晦暗的雨天,也是黯淡的。 不知为何,卫宫士郎対那双眼睛有很深的印象。 “然后我给她打了出租车,把她送回家去。这才发现是远坂的妹妹。” 他简单地说了一下那天的后续。 “怎么说呢,感觉虽然看起来是无忧无虑的人,但是应该也有她自己的苦恼吧。” “是吗……” -- 第115页 Rider思考了片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想想……”卫宫士郎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回想起来,“嗯,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那是她刚离开礼园的时候。 Rider想,那时候的远坂堇,究竟为什么会那样做? 她独自一人坐在暴雨中,到底在看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她当然是在想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就好像三妹说“那就没办法了”的意思不是“我不管了” 而是“我要管到底了(完全不顾虑樱的心情)” 姐妹,这就是亲生的姐妹。 第64章 ==================== 在远坂堇离开后, 远坂樱收拾好了东西,也准备出门了。 “怎么?你也有约会?” 远坂凛喝着红茶,坐在桌边看着魔导书,见樱如此模样, 不由得打趣了一句。 樱穿好鞋子, 将滑落的长发理到耳后, 回头对姐姐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没什么, 只是想出去走走。” “那好吧,要去新都那边的话,记得帮我买点东西,最近的材料用完了。” “材料……”樱瞬间领会到了是用于魔术的宝石, 不由得苦笑, “姐姐你也省着点用啊, 小心财政赤字喔。” “我也知道啊!”凛窘迫得红了脸, “但是远坂的宝石魔术就是很烧钱嘛!可恶,为什么宝石不能重复注入魔力……樱的魔术不烧钱所以你不懂啦!” “好的好的。还是老地方取货对吗?”樱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那,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凛冲她摆了摆手,继续喝着自己的红茶。只是喝着喝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了。 “嗯……只是出门走走的话,有必要带魔术礼装吗?” 而另一边, 远坂樱独自向着圆藏山走去。 此时已近春天,在路上仍可看到去柳洞寺祭拜的人群,三三两两, 虽然不多, 但也很有生活的气息。 樱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美人,人们时常停下脚步来看她。她却不在意, 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面无表情地走着自己的路。 手提包里,放着她为今日的仪式所准备的魔术礼装。 不是不害怕的。 也不是没有迟疑。 事实上,中途无数次想过要不要就这么放弃。 但是…… 樱渐渐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她将手放在巨大的岩石上,而后,就如同穿墙而过一般,她骤然出现在了圆藏山山体的里侧。 光看外表很难想象,山体之中居然潜藏着一个如此巨大的空洞。 圣杯战争已经结束了。 此地的大圣杯也被破坏了。 在这里,随处可以看到黑泥所留下的腐蚀痕迹。以及某种东西如同活物一般的呼吸。 呼吸。 呼吸。 呼吸。 樱提醒着自己,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每次进到这里,她都会因为恐惧而战栗。本能在告诉她要逃跑,不要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但是…… 但是她还是站在这里,甚至向着大空洞的更深处走去。 诅咒与灾厄的气息,浓烈到几乎令人感到窒息。 Rider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她身侧,虽然眼睛被封印的束缚遮盖着,樱还是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就像是在询问“这样真的好吗?” 从她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开始,Rider就总是这样注视着她。 担忧的。 不赞同的。 但仍旧选择了默默守望的目光。 “今天也要拜托你了,Rider。”樱对自己的Servant(从者)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是最后一次了。很快一切就会好了。” “我仍旧要说,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主意。” Rider终于开口了。温柔的女声之中,蕴含着些许悲伤。 “虽然樱你的操影魔术与虚数属性,的确能吸纳诅咒为己用,让负面意识化作利刃。但是……直接吸收那种程度的东西还是太过了,和为了取暖啜饮毒酒没有任何区别。你会承受不住的。” 樱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脚下。 这是她在圣杯战争之后,背着姐姐和教会的监督,悄悄在这里画下的法阵。 这是为了从大空洞中的某个东西那里借来力量而设下的仪式。 只要有这个,她就可以汲取这里无穷无尽的魔力,也可以与那个东西结下契约——直接汲取它的诅咒,它的恶意,它的黑暗——化作自己的力量。 那个东西——寄宿在大圣杯之中的黑泥——“此世全部之恶”安哥拉·曼纽。 那是世间恶意的极致。 十年前,仅仅只是泄漏下来,就造成了五百人的死亡,将一整片住宅区都化作焦土的恶梦。 时至今日,在为受害者而建的公园之上,仍然能感受到诅咒骇人的气息。 她要和那种东西签订契约。 要借取此世全部之恶的力量。 这是饮鸩止渴。她知道。 正如Rider所说,是和端起毒酒一饮而尽没有任何区别的愚蠢行为。 “我知道的,Rider。” 少女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凄绝的微笑。 -- 第116页 “但是,如果我继续弱小下去的话……如果我继续什么也不做的话,小堇真的会死。”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努力说了下去。 “Rider的话,应该能看出来……小堇是从那个地方流出来的吧?” Rider沉默着,良久,昔日的地母神美杜莎低下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是啊。”她说,“你的妹妹,是从根源流出的生命,对吗?” 根源之涡。 万事万物的穷极。 神话中的魔眼,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向Rider揭露了那个女孩的真相。 那是不应该出生的生命。 从根源之涡中流出,拥有根源的权能,根本就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只是存在于那里,就会让世界为之扭曲的东西。 所以,为了保全自己——世界会杀死她。 “没有意外。”樱的动作越来越用力,“至今为止的一切都不是意外,全都是为了杀死她而创造出来的,每一件、每一件、所有的事情都是!” 她渐渐语无伦次起来。 “你明白吗,Rider——她已经被发现了。” 被守卫在根源之前的——为了守卫人类存在的世界而运转的那个东西发现了。 灵长类的集体无意识,阿赖耶识,红色的死……随便怎么称呼它都好。 它要来杀她了。 “它已经在杀她了。”樱颤抖起来,“为什么达尼克——为什么时钟塔的魔术师,会知道我父亲都不知道的事情——小堇连接着根源这件事?” 要是冠位魔术师或者十二君主还另当别论。 达尼克,他究竟为什么会知道? 就算在远坂家,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就连姐姐也不知道——小堇连接着根源这件事。 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杀的。” 远坂樱深深地呼吸着,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犹在蠢动的魔术回路——大圣杯本身。 “我必须保护小堇。” 她喃喃。 “不管要变成什么样……不管要杀多少人,我都必须——” 都必须将此世全部之恶一饮而尽,将大圣杯的力量化为己用,与整个世界——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相对抗。 她绝不会让红色的死,触及她唯一的妹妹, 然而就在此时,入口附近,忽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樱。” 那是,远坂堇的声音。 “住手吧。”她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为断更道个歉。 无论有什么理由,说了承诺却没有做到,言而无信都是我的过错。 读者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对不起。 之后会努力写完的,不过不确定因素太多,我在这里就不做出任何承诺了。 唯一可以保证的是不会坑。 给大家杀个老鸽炖汤吧。 第65章 ==================== “小堇?” 远坂樱的面色顿时变了, 像是想要掩藏什么一样,她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手指深深地掐进肉里,指尖甚至可以触摸到碾压在骨骼上的血管的跳动。 “你……你怎么……”她甚至开始语无伦次, 像是被抓到了偷玩电闸的小孩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啊, 我啊——” 银发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少女身后, 他高高举起一只手来,另一只手则拉开眼罩,环视着这巨大的空洞内侧,露出了叹为观止的表情。 “哇哦, 还真是可怕呢, 这里。到处都是黑泥一样的痕迹, 连空气都要变成毒气了。不过门口那个结界封印相当不错, 要不是六眼我也找不到这里呢。” 那只眼睛转向了远坂樱,如同天空骤然向着她迫近。 少女扣紧了自己的手腕, 心猛地坠了下去。 她听见男人的声音,轻浮却也冰冷。 “奉劝你一句,还是别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比较好哦?简直就像是为了止渴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呢。” “……和你没有关系。” 动摇的神色从少女脸上褪去了,远坂樱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是吗?”五条悟轻笑一声,“喂喂喂, 在袭击了我以后,跑过来吸纳这些诅咒增强实力,却说和我没有关系吗?” “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了!”远坂樱骤然提高了声音, “我是为了小堇, 为了从那些东西手里保护她所以才会——” “不対吧。” 五条悟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可以看破一切的六眼正注视着远坂樱, 注视着这位年轻的操影使。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以回答我吗?”他抬起手来,笑着指向自己的头顶,“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张开的这张‘网’,是怎么一回事?” “……” 除了五条悟之外,在场所有人同时向他的头顶看去。 仿佛是被叫破行藏的妖魔一般,无数裂缝猛然在五条悟身侧张开了漆黑的巨口。空间撕裂了,裂缝交叠着裂缝,密密麻麻的缝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能撕毁一切的天罗地网! 在游动的黑暗深处,是不可名状的海洋。 虚数空间,虚数之海,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世界内侧,无法被观测也无法被触碰的混沌之海……在这一刻,向着五条悟张开了口。 -- 第117页 要撕裂他。 要吞噬他。 那虚数的狭间所构成的罗网,迫不及待地向着银发的男子撕咬而下!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五条悟将眼罩完全拉下,露出了那双天空一般的眼睛。 在弥漫着诅咒的大空洞中,骤然张开了纯净的领域。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此刻。 逼近的虚数空间,被拦在了领域的外侧。 “你先前说,是为了从世界的排斥里面保护你妹妹,対吧?可如果是那样,无论怎么看,你都没有理由放过我这么一个好用的、自己送上门的工具才対。打手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就算是用骗的,你也应该替妹妹抓紧我这个工具吧?” 五条悟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 “毕竟,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最强的。要利用当然就应该利用最强的工具,没有理由退而求其次,就算会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就算会完全丧失自我,也要来攫取‘此世全部之恶’的力量吧?” 在领域的中央,银发的男子注视着面目苍白的少女,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 “就这么想杀了我吗?”他轻轻唤出了対方的名字,“樱。” “别用那种语气叫我!” 远坂樱咬紧了牙关,将手臂掐得更紧。 漆黑的影子在她身侧收束,抵御着来自无量空处的重压,抗拒着无所不在的信息,她正在対抗五条悟的领域,対抗这个与不可测定的虚数空间不同,过于清晰也过于明确的广阔世界。魔力过量透支令魔术回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手指的肌肉与神经坏死了,鲜血一滴一滴地自指尖滴落。 然而,她却依旧盯着五条悟,像盯着什么令人无比憎恨的东西。 “你这种家伙……”她咬紧牙关,“我们才不需要你这种家伙,我的妹妹我自己会保护,不需要外人插手!” “‘我的妹妹我自己会保护’……”五条悟咀嚼着这句话,蓦地笑出了声,“拜托,自欺欺人也有个度吧?” 没有给远坂樱任何辩驳的机会,他轻飘飘地揭开了真相的一角。 “你只是想要得到可以杀掉我的力量罢了。” 他微笑着说。 “因为不想可爱的妹妹被我这样的家伙抢走,所以想要杀了我。只是很单纯的在嫉妒而已啊。” “才不是那样。”樱咬紧了牙关,“我只是想要保护小堇,我是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努力——” “那么,请远坂同学回答我的问题。”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问,“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一直想要杀了我呢?” 竖起的手指变成了两根。 “虽然你们姐妹都试图攻击过我。不过,小凛的话,姑且只是停留在‘把讨厌的家伙痛揍一顿’的程度。可是小樱你啊,一开始就是想要杀了我吧?” 竖起的手指变成了三根。 “三次。一共三次了。睡着了以后以一种近乎离魂的方式来找我,试图用影子直接砍下我的头。第一次被梦游的女孩子袭击时我都吓了一跳呢……嗯?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你其实全部都记得吧?” 远坂樱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片刻之后,如同从梦魇中惊醒一般,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五条悟轻笑出声:“看来是想起来了啊。” 远坂樱抬起手臂,用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脸。 是的。全部都想起来了。 这些天来,每一次睡下之后,黑色的影子都会离开她的身体,去寻找那个男人。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潜伏在虚数之海中的恶意,毫不留情地试图夺取这个男人的生命。 只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不过我也很奇怪啊。”五条悟单手撑着下巴思考起来,“小堇和那个男孩子……叫什么来着……反正她和另一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你好像没有这么过激的反应吧?是在和此世全部之恶(安哥拉·曼纽)连接的时候弄坏脑子了吗?” “全部……” 少女依然捂着脸,从指缝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 “什么?”五条悟夸张地偏过头去,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声音大一点,我听不到——” “全部、都是你的错啊!” 黑色的影子,猛地撕开了纯净的领域。理应被无量空处压制的虚数之环,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开来。 “都是你不好!” 少女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 “哇……这是爆发了啊……”五条悟喃喃,“这种程度的诅咒——我应该也没有招人厌到这种地步吧?” “又轻浮,又幼稚,明明是大人却一点也靠不住,居然対和自己学生一样大的女孩子出手这一点根本就是教师失格、不対,人间失格了。” 远坂樱气得浑身发抖,想也不想地就把自己心里压抑许久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在那笑嘻嘻的,和小堇相处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大人的样子,谁知道你到底対她是不是认真的!看着我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但是偏偏什么都不说……那个样子很讨厌!非常讨厌!” 在烧到大脑都一片空白的怒火中,却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 第118页 “说什么……说什么会保护小堇……根本就是骗人的吧?”她咬紧牙关,“摆出一副可靠大人的样子,骗我们说你会解决的,在背后却做好了自己的盘算!你只是想利用我们而已吧?只是觉得小堇好用所以才欺骗了她……大人根本就不值得相信!骗子!全部都是骗子!” 那究竟是対着五条悟的嘶吼,还是対着过往的某个人呢? 远坂樱只是疯狂地、尽情地将积年的怨恨倾吐而出。 “明明之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们需要的时候,大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只会说着‘这是为了你好’就把我们拆开,只会说‘听大人的话’来安排我们的人生,只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现在才说什么‘我会保护她的’也太可笑了吧?谁会相信你啊?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和姐姐在保护她而已!” 五条悟只是静静地听着,在无垠的宇宙中伫立着,看着那像孩子一样哭泣起来的少女。 那是至今为止一直在被大人欺瞒、背叛、抛弃的孩子的怒吼。 是压抑到了极致,连她自己都无法觉察到心声。 “我不需要你……我们不需要你!” 远坂樱抬起头,无尽的黑影在她身侧张开,虚数空间在此向着上方的男人发出了嘶喊。 “保护小堇的人——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魔力在燃烧。 为了与当世最强的领域——无量空处——相抗衡,少女燃尽了几乎所有的怨恨与魔力。 此世全部之恶在她脚下沸腾,在无尽的黑泥欢笑着欣悦着攀上远坂樱脚踝的瞬间—— “够了,樱。” 远坂堇的声音,在空寂的领域深处响了起来。 声音的波纹,化作了无形的海洋。 那海洋覆盖了一切,淹没了一切。 宇宙在这一刻静止了。 而在这寂静的中央,远坂堇抬起头来,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双生姐姐。 “小、堇?” 远坂樱喃喃。 远坂堇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已经够了。樱。” 她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卡文的感觉终于过去了。 我好恨五条悟,这个男人毁了我的大纲,自从他把三妹搞到了手,他就一直在迫害我,他抢我的笔,不让我写我定好的情节。因为有这家伙在,我的姐妹吵架活生生难产了大半年,差点胎死腹中。我恨他,我没有见过这么难搞的男人,他不让我虐他也就算了,我不对他动手就是了,他还不让我虐女主,他是人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五条悟这种生物啊?! 他活着就是为了迫害我们这些虐文写手。 没有更新都是五条悟的错。呜呜。 第66章 ==================== “已经够了, 樱。” 言语正在支配着这个空间。 无论是领域的主人五条悟还是领域的敌人远坂樱,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世界正在以远坂堇为中心而扭曲。 如同湖面上翩然落下的一朵花,激荡起无边无际的涟漪。只是与花不同的是, 这涟漪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散。 涟漪正在扩散。 此世全部之恶一分一分远离了远坂樱的身体。 少女踉跄一下, 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小堇?” 她微微发起抖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 小堇?” “那么, 樱为什么又要做这种事?” 远坂堇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悲哀之意。 “你会死的。不,会变得想死也死不了。完全丧失自己的人格,变成诅咒的容器。那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樱?”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扣着手臂的手指收紧了, 樱低下头, 几乎是嘶喊起来。 “除了这种方式,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远坂堇总觉得, 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长大了的姐姐,而是更为幼小的……孩子。 那是从遥远的过去所传来的呼唤,是一直无法传达的声音。在这一刻,终于尽数向她倾泻出来。 “我也觉得很可怕啊……此世全部之恶什么的,安哥拉·曼纽什么的……只是稍微接触一下都会怕得发抖……吸纳这种诅咒我肯定会变得不再是我……我选错了,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但是、但是……”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远坂樱捂住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经泣不成声。 “……可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 我能给你的东西只有这个了, 小堇。” 名为“此世全部之恶”的诅咒,真的很恐怖。 每一次接触的时候都在害怕, 害怕到全身发抖。 讨厌得不得了。痛苦得不得了。 不想继续了。我大概是选错了。 但是…… “但是如果我不变得更强大的话,小堇不就又要被那些家伙夺走了吗!” 一次又一次,从她手中抢走。 一次又一次,让她们姐妹分离。 “大人全都是骗子,他们都在骗我,说什么‘想要保护妹妹吗’、说什么‘再这样下去会被夺走的’、说什么‘这是为了你们好’……都是骗子!全都是谎话!到了最后,想要伤害我们的不就是他们吗?!” -- 第119页 在深渊的时候,明明已经约定好了,却在最后关头用那种巧妙的言辞,把所谓的“选择权”交给了小堇的波多尔多。 回到这里以后,又用“如果不想她被那些魔术师发现的话,把她藏起来是最好的选择”这种理由,强迫自己同意让小堇去全封闭的礼园寄宿的言峰绮礼。 自己的老师,父亲的弟子……这些大人们用值得信任的身份接近她们,说着巧妙的言辞,带着恶意的期待,骗取了她的信任,然后……每一次都背叛了她们。 全都是谎话……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给过她们任何“选择”! “这次也一定是一样的!说什么会保护你,到了最后,如果小堇你真的变成那样的话……他才不会站在你那一边!” 远坂樱指着五条悟,愤怒地嘶喊起来。 “明明他自己……就一直在监视你不是吗?”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远坂樱恍惚着想。 在名为达尼克的异国魔术师抓走远坂堇的那个夜晚,她在工房外与这个男人相遇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将小堇看作可能危害世界的巨大威胁,一直都在监视她。 “现在才说要保护你?喜欢你?”远坂樱冷笑起来,“别骗人了,这只是为了保证你不会毁掉这个世界采取的手段吧?说是保护,也只会保护作为好孩子的你吧?如果小堇变成坏孩子的话,他就会亲手杀了你不是吗!” 不给五条悟任何反驳的机会,少女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一个劲地宣泄下去。 “我绝不允许……我才不同意!只有我会站在你这一边,不管小堇变成什么样我都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我不会让他伤害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所以……我要和此世全部之恶(安哥拉·曼纽)缔结契约。” 真的很可怕。 越是深入越是觉得可怕。 自己好像都要消融在那份庞大的恶意里面了,稍微接触一下就知道,自己绝对敌不过那个东西,光是看一下都觉得可怕得不得了。 但是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要这样就能得到力量的话……只要这样就能为你带来明天的话…… 每次每次都这样想着,然后继续下去了。 我想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为此我不惜一起代价。 ……就算我会变得不再是我。 “小堇,不要和那家伙在一起。我可以保护好的,就算不拜托波多尔多、不拜托言峰神父……不拜托任何一个大人,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远坂樱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可以保护你。” 如同最后的期冀一般,被无穷无尽的黑暗之影包围的少女,向着她伸出手来。 “……” 远坂堇沉默许久,终于再度向着自己的姐姐迈开了脚步。 “是吗?”她轻声说,“那我一定要阻止你不可了。” “为什么?” 远坂樱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看着妹妹,瞳孔逐渐被怒火点亮了。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还要阻止我——”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远坂堇干脆利落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再度向前迈步,停在远坂樱的面前,缓缓伸出手去,搭在她的脸上。 “你知道吗,樱?” 她轻声说。 “因为你许了愿,我才能够活下去。” 原本几近沸腾的阴影,在这句话中骤然寂静下去。 远坂堇看着樱,说出了那个最初的秘密。 直至如今都将小樱困在其中的,十一年前的那一天。 年幼的小樱哭着对自己说,我不想离开家里的那一天。 “那时候我许下的愿望是——实现你的愿望。” 所以,樱的愿望实现了。 无论是她意识到的,还是没有意识到的愿望,全部全部都实现了。 “想要让樱不必离开远坂家,其实非常简单,只要我死掉就可以了。”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过,千万不要弄错了。这个不是樱的愿望,而是我的愿望。” 远坂樱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什、么?” “你好像一直觉得,是因为你许了愿,所以我才会变成那样吧?但完全那是你弄错了。” 远坂堇平静地说出了属于她的真相。 “那个时候,是我许了愿,想要用我的死来实现你的愿望。” “……为什么?” 远坂樱的身体颤抖起来,几乎想要后退,她无法理解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瞳不住颤动着,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因为那时候的我觉得,那样做会比较好。” 远坂堇看着她,轻声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觉得,这样一来,至少小樱可以得到幸福。”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樱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反驳她的说法。 “嗯,是我想错了。” 远坂堇截断了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睛,平稳地说了下去。 “我活了下来,没有死掉,是因为樱向我许了愿。” “……” -- 第120页 “想要留在有家人在的家里——这才是樱真正的愿望。” 她平静地揭破了那个连远坂樱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真正的愿望。 “而那个家里,没有名为‘堇’的我,是绝对不行的。” “……” “所以我才活了下来。” 她握着远坂樱的手,轻轻贴近自己的心口,让对方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 无比真实,也无比努力的生命之音。 “因为樱许了愿,我才能够活下来。” 她再一次地,诉说了这个真相。没有粉饰,没有掩盖,用平静得几乎有些寂寞的表情,静静地看着远坂樱。 “可你现在却要离开我吗?” “我怎么会那样想?”远坂樱下意识想要反驳,“我是想要保护你所以才——”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远坂樱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愿望最大的破绽。 如果是为了保护妹妹的话…… 如果是想要她幸福的话…… 远坂堇静静看着她,看着她整个僵在那里,看着她张着口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于是,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在失去了樱以后,我还可能获得幸福呢?” 就像远坂樱的幸福中不能没有远坂堇的存在一样。 远坂堇的人生中也不能失去远坂樱。 “我不会让你去到那一边。” 远坂堇扣着她的手,紧贴着自己的心脏。在苍白的手掌之下,脆弱的心脏激烈跳动起来。隔着骨骼与血肉,樱几乎能触摸到那颗脏器的悲鸣。 在那一瞬间,她完全理解了远坂堇的打算。 “停下!”少女的脸庞变得惨白,整个人遏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我会收手的,我会切断和此世全部之恶(安哥拉·曼纽)的联系!拜托你停下来——小堇,不要解开制约!不然你会死的!” 她挣扎着,却无法挣脱自己的妹妹,寄宿着诅咒的阴影也无法接近对方,所有的手段都在这一刻变得无力——或者说,被无效化了。 她颤抖的眼瞳转向五条悟,再也顾不得那些嫉妒与怨念,拼命对着领域的主人嘶喊起来。 “你不是要保护她吗?那就阻止她啊!再这样下去小堇会死的——如果解开师父的制约的话,她许下的愿望会要了她的命的!” “抱歉。”白发的青年微笑着摊开了手,“我不会这么做的。” “什——” “你说我先前在监视她,说我在保护作为好孩子的她,这两件事是对的。不过,有件事是你弄错了。”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微笑着说了下去,“我不会让她变成坏孩子,就像你说的——因为我是大人嘛。所谓大人的保护,就是绝对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 “简单点说,小堇很温柔,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把她逼迫到不得不变成坏孩子的地步。”五条悟的语气冷静而又笃定,却说着无比疯狂的话,“谁也不可以,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行。” “……” 哑口无言,完完全全的哑口无言。 然后,少女咬紧牙关,发出了如同哭泣又如同诅咒一样的低语。 “那就阻止她啊——现在正是应该阻止她的时候吧?!” “不。”五条悟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她的愿望。” “……” “还没有意识到吗?你之于她,就是重要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果失去你,她才会变成想要毁灭世界的坏孩子。所以,我会在这里守护她,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确保这个愿望得以实现。” “你这家伙……” “虽然你不相信,但是,和你一样,我也衷心地期望着她能够幸福。”五条悟平静道,“在喜欢的女孩子为了自己的幸福赌上性命的时候,作为大人,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保护,不让别的家伙来破坏了吧?” 远坂樱还想要说些什么,堇却在这时开口了。 “我不会死的。” 远坂堇苍白着脸,却还是微微地笑了,她扣着樱的手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虚虚地搭着,然而,樱却怎么也无法把手从她那里抽回来。 因为那是她的愿望。 即使不说出口,远坂堇的心愿也依旧支配着一切。 世界在以她为中心扭曲,无限逼近的此世全部之恶,也在这奇迹的力量之下败退。 “这是我的愿望,所以,我绝对不会死的。” 伴随着这声话语,远坂樱终于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黎明卿波多尔多所定下的制约,终于在这一刻解开了。 茧中之蝶,在此完全展开了她的双翼。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还蛮纠结这段怎么处理来着。最近突然想通了。 谁才是这个文里最可怕的人? 当然是我们的女主角远坂堇。 我其实一直很喜欢“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美丽怪物,突如其来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恐怖”和“乍一看完全是人形的,纤弱文雅而又可怜可爱的女孩,突然撕下自己的画皮露出非人一面”……这样的情节。 能够随心所欲地扭曲规则与概念,这才是最可怕的。 真正洞悉了一切却又保守着所有秘密的人,并不是樱,而是堇。 -- 第121页 第67章 ==================== 束缚, 解开了。 然后,在解开的一瞬间,远坂堇忽然了悟了一个事实。 “啊,原来如此。” 少女苍白的脸上, 微微浮现出一抹笑来, 那是有如池上月影一般淡薄的笑, 仿佛一阵风过, 便会碎去了。她的声音也带着更为细微的笑意,轻得几不可闻。 “那个男人……果然很狡猾啊。” 在解开的一瞬间,便明白了。 她被欺骗了。 和小樱一样,被那个名为波多尔多的男人——深渊的黎明卿所欺骗了。 “什么啊。”她小声地、几乎不像自己地抱怨了一句, “那个骗小孩的家伙。” 遗物在她的心脏之上碎裂, 随后, 就像是动画中才会出现的奇特光景那样, 闪着纯白光芒的碎片,从她的胸腔中浮了出来。 在看清那个东西的瞬间, 连远坂樱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那是……” 那只是一个极为简单的白色环状物。 没有神秘,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效果附着其上,只有极为简单的抑制功能罢了。与其说是抑制能力发作的道具,不如说是一个当心脏跳动过于激烈之时,会施加刺激的起搏装置罢了。 被骗了。 黎明卿波多尔多, 彻头彻尾地欺骗了她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樱看起来动摇得比远坂堇更为厉害,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些碎片, 嘴唇开开合合, 不住地颤抖。 “师父、波多尔多他不是用了衡量代价的遗物给你吗?!” 曾经做过黎明卿的学徒与助手,所以远坂樱绝不可能错认那个器具。 那根本就不是遗物!那只是黎明卿所常用的医疗道具而已! “难道说——”樱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关键,“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吗?” “不。” 远坂堇微微摇了摇头,目光飘向远方,像是想要透过无量空处的无垠宇宙,望见深渊另一端的男人一样。片刻之后,她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羽翼,遮蔽了眸中所有的思绪。 “他想骗的人是我。” 多么狡猾的男人。 又是……多么敏锐的男人啊。 “他从一开始,就看透了我的本质。”远坂堇轻声说,“所以才会设下这个骗局。” 她侧过头,抬起眼来,看向一侧的五条悟。 “五条老师的话,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 “嘛,一开始我也没有看出来就是了。就算是‘六眼’,也不是全知全能啊。”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笑了起来,“但是我后来回想了一下你说过的话,就发现不对劲了。说到底,这些话也只能骗骗小孩子吧。” “……” 樱无声地咬紧了嘴唇,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 五条悟却还是微笑着说了下去,甚至竖起一根手指来。 “提问——”他用故作开朗的声音说道,“第一个问题,小堇和我说过,她使用能力并不需要任何代价,那么,身体会受伤是否应该被视为一种代价?” “可是……”樱的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可是,小堇明明一直身体都很不好,从出生开始就很不好啊……” “那只是因为她应该是作为‘死胎’被流产,却在中途吸纳了父母的心愿而诞生所造成的先天不足罢了。”五条悟瞥了远坂堇一眼,“没有改变,是因为她自己并不想要改变而已。” “怎么会有那种事!”樱反驳道,“生病明明很痛苦,吃药也很难受,如果许愿不需要任何代价的话,没有道理不许愿让自己好起来吧!” “那是健康的人的想法。”五条悟平静地说,“但是如果是一出生就生活在小小房间里的人,反而会害怕去到外面吧?对你来说,医院是‘外面’,但是对于年幼小堇来说,医院才是她的‘花房’。温室里的花朵,笼中的金丝雀,一出生就呆在这样的地方的人,真的会想要去到外面的世界吗?” “……” 远坂樱沉默下来。不知为何,她没有办法反驳这一点。 “如果许愿需要代价的话,那么事情就会有两个解释。”五条悟竖起第二根手指,“A,小堇在人生的前几年从未曾许过一次愿,哪怕是无意识的也没有;B,也许她无意识许愿过很多次,只是许愿本身不需要任何代价。” 他微微提起嘴角,饶有趣味地说了下去。 “如果将你第一次许愿时她弄出那么大的血腥场面当做代价的话,你不觉得,她过去只是‘身体不好’‘常常住院’,作为许愿的代价未免也太轻了吗?”他说,“若是这么想,她的出生,这个最为庞大的愿望,为什么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远坂樱的神色变了。 五条悟愉快地得出了结论:“所以,我们只能这样想——世界原本就会无条件地实现她的愿望,不需要任何代价。” “可是后来……”远坂樱也动摇起来,她摇了摇头,试图否认五条悟的结论,“后来小堇的确是只要一许愿就会受伤啊!” “那是有人这样让她认为的。”五条悟动了动手指,那些碎片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落在他的指尖,“事情发生的时候,不只是你,她也太小了,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许愿了。所以在有心人的引导下,错误地将愿望的结果当成了愿望的代价。” -- 第122页 而那个人,就是黎明卿波多尔多。 “想要欺骗像小堇这样的现实扭曲者……或者说,万能许愿机,也就只有这样一种方式了。”五条悟虽然还在微笑着,声音却缓缓冷了下来,“那就是让她相信,自己许愿是需要某种无形的代价的。【光是打开就会受伤】,以理由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了。毕竟要连接的是那个‘根源’嘛。以人类之身连接根源,完全不会受伤反而不合常理吧?在这个基础上,再假借所谓的特殊道具,让小堇相信了‘衡量代价的遗物’存在,进而让她相信了‘无形的代价’存在。” 那是多么高明的骗术。那是多么完美无瑕的欺瞒。 那个男人没有骗过世界,只是骗过了那名作为世界中心的女孩。 然后,一切便都依照他的想法而运转。 十一年来,一直如此。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远坂樱轻声问。 “为了世界不被毁灭,也为了她能够作为一个‘人’活下去。”五条悟轻笑出声,“这样一来,小堇自己便会衡量代价,不会随意许愿,让她相信自己的能力有限,便不会许下过分、不,无限的愿望。” 漆黑的咒力自五条悟的指尖燃起,一瞬间便将那些植入物的碎片捏得粉碎。 “还真是,好算计。”他森森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可以的话真想亲眼见见这个杂种啊!” 远坂樱:“……” 见到以后好把他也打得粉碎吗! 就在此时,一双手臂环住了远坂樱的脖颈,温热的触感贴上了她的脸颊,远坂樱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远坂堇已经抱住了她,柔软的脸颊贴着她的,像是某种小动物一样,轻轻摩挲了两下。 “我要许愿了,樱。” 远坂堇轻轻地说。 然而与她的话语相反,那双手臂却如此有力地锁住了远坂樱,不让她后退,也不让她逃离。 “……好过分啊。” 远坂樱喃喃。 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开心,还是因为伤心而流下的眼泪。 “嗯,我很过分吧。”远坂堇微笑起来,“我要为了自己而许愿,不管樱的愿望是什么,我的愿望都是【希望你可以幸福】。” 言语化作了清澈的波纹,正在向着世界扩散。 无边无际的黑泥,也在触及这涟漪的瞬间退却。 纯白的光辉吞没了黑暗,萦绕不去的混沌与恶意也为之一清,世界如同被涤净的湖泊,散发着澄明而温暖的光芒。 然而,许愿却依然在继续。 “【我的家人不可以被此世全部之恶带走,也不可以成为它的容器。】”她说,温柔的,坚定的,“【回来吧,樱。】” 即使是无限的领域,也无法承担这个愿望的重量。 满溢的涟漪,终于溢出了领域,渗入现实之中。 领域开始破碎,大空洞在她们的上方坍塌,然而如同奇迹一般,纷纷落下的碎石与泥土都避开了他们,只是如同雪崩一般,静谧而急速地向着四周奔散而去。 “【我的幸福之中,樱不可以不在。】” 世界,正在她的言语中扭曲。 掀起风暴的蝴蝶,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地扇动了她的翅膀。 那苍白的少女,如此轻而易举地从此世全部之恶之中夺回了她的双生姐姐。 名为安哥拉·曼纽(此世全部之恶)的存在,于悲鸣中彻底消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黑泥的洪流急速后退,退回了黑色的太阳之中,退回了它原本应该回归的地方。 远坂堇紧紧抱着自己的姐妹,唇边浮现出了小小的微笑。 “欢迎回来,樱。” 一双苍白的手迟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抱住了她的脊背。 “我回来了,堇。”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挨个啵啵!爱你们! 第68章 ==================== “所以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嗯, 解决了。” 远坂凛抱着胳膊看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一人头上给了一拳。 “你们两个——笨蛋!” 姐姐大人怒气冲天地走来走去,看起来好像很想再把什么人抓过来打一顿, 但是看着两个妹妹乖乖并拢双腿坐在那里低着头的样子又下不去那个手, 只能气恼地攥紧了拳头, 给了路过的Archer一拳。 无辜受害的红衣弓兵:“凛?” “闭嘴啦!”远坂凛气得脸都红了, “Archer也有错!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现吧?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红衣的男人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自己白发,语气十分无奈。 “我是打算再观望一下。”他看了看低头做鹌鹑状的两姐妹,“没想到不管是樱还是堇, 行动都比我预想的要干脆得多。” “算了, 她俩也只有在做坏事的时候还能有一点双生子的默契了。” 远坂凛转过身来, 双手叉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碧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笨蛋妹妹。 “你们两个, 还有什么要和我交代的吗?” 远坂堇思考三秒,举起手来。 “昨晚冰箱里最后一个布丁是我吃掉的。” -- 第123页 “………………原来是你啊!” “凛!冷静一点!凛!” 这是拼了老命才抱住了暴走的姐姐大人的倒霉Archer。 远坂堇无视了正在对她拼命使眼色的Archer,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大前天烤箱会坏不是姐姐弄的,是小樱烤牛肉忘了时间, 把烤箱烧坏了,烤坏的牛肉她冻在冷冻室,因为垃圾处理日还没到所以还没丢。” “小堇?” 这是瞬间就把头扭过来的樱。 “这个原来是你吗?!”远坂凛气得一个倒仰。 “冷静、冷静!凛!”这是弯腰扶住远坂凛却被她撞到了下巴的无辜Archer。 “嘶……” 远坂凛揉着自己的脑袋, 气过了头她反倒冷静下来了, 只见姐姐大人双手叉腰,慢慢做着深呼吸, 几个深呼吸之后,她才勉强平复了脸色,站直了身体看着两个妹妹。 “你们两个——”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扶了扶额头,“有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吧?” “……” 远坂樱一怔,抿唇低下头去,无声地握住了放在膝上的手掌。 “对不起。”远坂堇倒是很干脆地道了歉,“因为我觉得这件事能自己解决就没有告诉姐姐,没想到反而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被这么郑重地一道歉,远坂凛反而不好再继续生气下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不自然地歪过头,小声地说了一句“没事”,这才又在茶几前坐了下去,撑着颈侧看着两个妹妹,微微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不声不响弄出这么大动静,协会那边可能都会派人来观察情况,本来圣杯解体相关的事情就很麻烦了……唉。”她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气不过,卷起报纸敲了敲樱的头,“你啊,真是笨蛋——安哥拉·曼纽(此世全部之恶)那是什么东西,你居然也敢去碰?还想夺取它的诅咒为己用?简直异想天开!这次还好是小堇出手了,不然我简直不敢想象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听好了,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嗯。”樱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我这样,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吗,姐姐?” “当然会添麻烦了,你想什么呢?”远坂凛不客气地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但随即又笑了起来,“不过我好歹是远坂的家主,是冬木的管理人,就算是魔术师协会到了远坂的地界上也要给我一点面子。这件事我会替你解决的,不用担心。”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侧过头去。 “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你的姐姐啊。” 远坂樱一怔,随后也微微地笑了。那小小的笑容柔和得像春日的樱花,很轻,但是却也很柔软,带着温暖的色彩。 “谢谢你,姐姐。”她轻声说。 “别、别突然这么肉麻啦!”远坂凛红着脸,像是想要岔开话题一样,忽然转过身,用卷起来的报纸又拍了一下远坂堇的头,“还有你!小堇!我本来以为你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居然直接闯进去,你知不知道安哥拉·曼纽是什么啊——” “对不起啦。”远坂堇捂着头顶缩了缩脖子,在手臂下露出十分可怜的眼神,“原谅我这一次吧,姐姐?” “……” 远坂凛的脸顿时更红了——可恶,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家伙这么会装可怜啊?——坚决不想承认自己被妹妹可爱到了的姐姐大人只能伸出手来,重重扯了一把她的脸颊。 “你这家伙,是不是被人带坏了啊?”她捏着妹妹软软的脸颊肉抱怨起来,“明明以前都很乖的……” “是五条老师教我的。”远坂堇眨了眨眼睛,“他说如果姐姐大人生气的话就对你撒撒娇,这样你就会原谅我。” “……我早晚要对着那家伙的脑袋上来一发特级Gandr(诅咒)!”远坂凛咬牙,但最后只能又掐了一下妹妹的脸颊,“你也是,为什么信任外面的男人胜过自己的姐姐啊!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对不起嘛。”远坂堇乖乖地被她拉着脸颊,再度眨了眨眼睛。 “……原谅你了。”凛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松开了手。 远坂堇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绕过茶几,坐到姐姐旁边,把自己的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对不起。”她抱着姐姐的手臂,声音认真,“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姐姐。” “也没什么。”凛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少女既是远坂家主,也是两个女孩的姐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的叹气与先前都不一样,沉重得像是从肺腑深处吐出来的一样。 她说:“如果父亲大人还活着的话,应该会将堇作为通道使用吧。你和樱隐瞒这件事,是正确的。” 既然是魔术师,就应当不惜一切代价、穷极一切手段去追求根源。 如果一个直接连通根源的通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话,作为魔术师,果然还是应该彻底利用起来才对。 但是…… “我大概不是一个合格的魔术师吧。”远坂凛苦笑一下,学着父亲的动作,生疏地揉了揉妹妹的头,“以后也要继续藏好才行啊,堇。” 远坂堇微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她说,“不会再让别人发现了。” -- 第124页 远坂家三姐妹的心结到这里也就完全解开了。一旁的Archer也露出了微笑,他端上了泡好的红茶和点心,依次放在她们面前,远坂凛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地看着拿了蜂蜜玛德琳蛋糕塞进嘴里的远坂堇。 “这么急要去哪儿?”她讶异地看着堇三口两口吃完一整个小蛋糕,她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礼仪不端正的样子,“你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远坂堇端起红茶杯,用红茶将蛋糕冲了下去,说了一句“我吃好了”便站起身来,匆匆走到玄关处,拿下帽子和围巾戴好,一边穿大衣一边回答着姐姐的问题。 “我还有个约会。” “约会???”凛一下子站了起来,“等等,不会是和那个白毛轻浮男吧?!” “悟君还在等我,我先走了。”远坂堇穿好鞋子,在开门的前一刻回过头来,对着姐姐们眨了眨眼睛,“不可以破坏我的约会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远坂樱身形一顿,原本开始骚动的影子又安静了下来。 远坂堇歪了歪头,丝缎一样的长卷发很可爱地垂了下来,像是某种大型洋娃娃,她对两个姐姐笑了一下,又直起身,拉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我会带Ahnenerbe的点心回来的!” 可爱的声音被关门声遮蔽了,脚步声音轻快地远去,很快就听不见了。 远坂凛照旧微笑着,额角却有血管在不住地跳动。 “我决定了。”在学校里被称为“红色恶魔”的红衣少女愉快地宣布,“总有一天,我要宰了那个拐走我妹妹的混蛋。” 远坂樱面上也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姐姐,不可以这么说。”她温温柔柔道,“那样小堇会伤心的。” “啊?” 在远坂凛难以置信的声音中,樱的声音越发得温柔,温柔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要让那个家伙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行呢。” 远坂凛:“……” Archer:“……” 真心话,真心话漏出来了,樱! “阿嚏!!!” 正被自己女朋友的姐姐们如此惦念的男人打了个大喷嚏。 “怎么了,感冒了吗?” 一路小跑过来的女孩子仰起头来,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珠正担心地看着他,小小的手又去解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只是手刚搭上去,就被一双大手摁住了。 “大概是你的姐姐又在说我的坏话吧。” 五条悟微笑起来,宽大的手掌下移,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腰身,远坂堇实在生得很纤瘦,就算隔了厚厚的冬衣也像是能被两只手随随便便地掐住一样。高大的男人饶有兴致地把她放到一旁的花坛上,让她岌岌可危地站在边缘,这才后退了一步,让险些跌落下来的女孩扶住他的肩膀。 “……坏心眼。”远坂堇小声抱怨了一句,但还是扶着他的肩膀没有动,“等很久了吗?” “也没有很久。” 他侧过脸,轻轻贴了一下她的手背,那双宛如冬日天空一样的蓝眼睛看着她,忽然弯出好看的弧度。 “好啦。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接下来准备去哪里玩呢?” 远坂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环住他的脖子,膝盖稍稍用力,在花坛的边缘轻轻蹬了一下,便整个人都投入了他的怀抱。 “去哪里都好。” 她感觉男人有力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身,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背,将娇小的女孩整个抱在自己怀里。远坂堇微笑起来,将软软的脸颊贴在他的耳边,磨蹭了两下,环抱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将两个人本来就贴近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一下最近很喜欢的咒回同人,作者不是我的基友,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她的文。 lemon drop的《首先可以肯定你不是咒术师》,全文免费,单本同人爱发电,写的巨香,可以说是这本书把我对五条悟的爱又拉回来了。非常推荐大家都看看。 晋江ID:6133103 作者在老那个福特也有发,我真的超级喜欢这一本,女主超级可爱,五条老师也苏苏的。希望大家都能多夸夸太太,多夸太太她会多更新【喂】 第69章 【幕间物语】 ====================== 【幕间物语】 这是发生在解决了此世全部之恶的降临危机与向远坂凛坦白所有秘密之间的某一夜的故事。 “生气了吗?” 凯悦酒店的沙发很大, 远坂堇趴在沙发的这一头,从手臂间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头的五条悟,伸长手臂,碰了碰他的膝盖, 她像猫儿一样抬起脸来, 深碧色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像是一对玻璃珠子, 一下又一下地看着五条悟。 “没——有——” 男人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搭在茶几上, 仰着头靠在沙发的另一端,两只长长的手臂也搭在沙发背上,看灯看装饰就是不看搭在他膝盖上的那只手。 “果然是生气了。”远坂堇语气转为笃定,却依然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为什么?” “哈?”五条悟这次终于转过头来, 他难以置信地把墨镜拉下来, 用那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盯着远坂堇,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 第125页 “?” 远坂堇歪了歪头,一脸的天真无辜。她想了好一会儿, 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你吃醋了呀?” “……” 五条悟第一次哑口无言。 然而他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少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薄薄的红晕飞上她的脸颊,慢慢在脸上晕染开,宛如一大朵蔷薇花在他的眼前徐徐盛开。 撑在他膝盖上的小手素来是微凉的, 这一刻也莫名有些发热,隔了裤子的衣料也能感觉到柔软的手心微微用力,压住了他的膝盖骨。五条悟忍不住分神想了一下, 这个人的手里真的有骨头吗? 简直……软到不可思议。 少女撑着他的膝盖骨, 另一只手撑在沙发上,稍稍撑起身体, 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经像猫一样爬到了他的身边,把脸颊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带着笑意,猫一样从下方看了过来。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我好高兴。”她转过身,抱住五条悟的腰,拿鼻尖亲昵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很高兴是吧?” 五条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生得十分美丽,然而当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又会显出几分危险之意来。就像是名刀,是一种锋锐无匹的美丽,仅仅是看着都会被割伤一般。 他伸手抚摸少女的脸庞,用猫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女孩也像猫一样蹭过去,想要用温暖柔软的脸颊去蹭一蹭他的手,然而刚蹭了一下,她就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被掐住了。 男人的手实在是生得很大,只是这样张开虎口,手指虚虚拢在她的颈侧,她便动弹不得了。 “啊……” 远坂堇微微张大了眼睛,像是骤然被抓住的小动物一样,茫然而又疑惑地看着五条悟,甚至不知道还要挣扎。 下一刻,她连忙伸手抓住了五条悟的衣襟,对抗着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男人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抬了起来。 而后,那双几乎可以用“摄人心魂”来形容的眼睛便压了下来。 “坏孩子。” 男人尖锐的犬齿轻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带着笑的吐息吹拂在她的脸庞上。 “学会捉弄老师了?” “没有……”远坂堇吃痛地缩了缩,伸手想要推开他,“欺负人的是五条老师才对吧?” “哼,变成我欺负人了吗?” 男人轻轻哼笑了一声,顺着她的力道微微后退,手掌却依然搭在少女的腰上,让她继续靠着自己。感受着指骨下纤细又凹陷的曲线,他一边分神想着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一边玩闹似的捏了捏。 “完全丢开我只顾着和自己姐姐真情表白的人是谁啊?” “咦?” “明明说好的是交给我来解决吧?结果一看到你姐姐就把我丢到一边不管,啊啊,姐妹吵架容不得外人插嘴是吧?”他像是丈量着她的腰身一样,手指微微用力,不让下意识后退的少女逃离,“也对,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姐姐比起来,我也只是个外·人对吗——” “才不是!” 少女一时心急,一下子坐起身来,纤细的小腿压在男人的大腿上,她双手抓住五条悟的肩膀,他们两人的身高差实在有点大,她不得不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能够直视五条悟的眼睛。 “我才没有那么想过——” “说什么因为她许了愿,你才能活下去——哇,真是漂亮话,真是姐妹情深,就算要解开束缚也要把她从那边拉回来,你那时候也不知道束缚解开以后自己会不会死吧?当着我的面做那种事,你是完全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吧——” 男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少女颤抖的嘴唇紧紧贴着他的,像是想要封住所有的话语一样,胡乱地摩挲着。 他的手指还卡在她的颈侧,可以触摸到微湿的肌肤下,血管激烈而急切的颤动。 “别说……” 少女的嘴唇依然紧贴着他的,发出的声音也是颤抖的,轻得仿佛是气音。 “……别说这么伤人的话。”她喃喃。 苍白的面庞微微退开一些,那双深碧色的眼睛含了泪光,不再像是无机质的宝石,而是鲜活地,急切地追寻着他的目光。 “我会解开束缚……”她的喉咙轻轻颤抖了一下,“是因为你在那里啊。” “……”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是做不到的。不是想不想,就是做不到。”她慢慢地,陈述事实一般说了下去,“可是我们两个人的话,什么都做得到吧?”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强迫自己说了下去。 “我相信你。”她说,“我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有办法的。” “你……” “离开礼园的时候,其实我有思考过。”她打断了五条悟的话,急切地说了下去,“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我活下去真的好吗?” “……” 那个时候,她独自一人离开家,坐在冬木市的长椅上,看着天空思考,自己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就算是充满痛苦,就算是充满未知,一眼看不到头,每天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被红色的死所注视的日日夜夜……那样的日子,她真的可以承受吗? -- 第126页 活下去比较好,还是死了比较好? 到底该选哪一边,就算是远坂堇也不知道。 她一直在思考着这样的事,苦恼到了极致,连倾盆大雨已经落下也没有发现。 “但是现在我可以说了,我想活下去。”她抿着唇,脸颊越来越热,眼眶也不断地发热,却还是逼着自己说了下去,“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我们两个人一起,就什么都做得到。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会这样对她说。 “那时候你对我说‘我想保护你’……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需要一个人付出一切来保护她。 但是,只要听到那句话就够了。 只要有那样一句话……不,只要有那样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你……”她孩子一样低下头,小声呢喃,“我想过的,真的。” 一只手压上她的脸颊,抹掉了不知不觉滑下来的泪珠。 “还真是完全变成坏孩子了啊。” 五条悟小声说,面上微微露出苦笑来。 “好啦,别哭别哭,让你家的姐姐们看到真的会杀了我的。你知道她们上次拿什么东西来打我吗?第二法的宝石剑和此世全部之恶诶!魔术师脑子不正常也要有个限度吧,正常人会拿这种东西来打妹妹的男朋友吗!” “可那是因为你之前做了什么吧?”远坂堇虽然还没擦干眼泪,但已经非常冷静地吐槽道。 “我也没做什么啊!”五条悟大声喊冤,“也就是……” 他猛地停住了。 也就是做了普通人和魔术师两边的道德伦理看起来都非常糟糕的事情而已。 远坂堇静静地看着他:“对吧?” 五条悟:“就算这样拿出第二法和大圣杯也太过分了吧?” “没办法。”远坂堇坏心地笑起来,她伸出手,环住五条悟的脖子,“谁让五条老师是最强呢?” “哇,真是坏心眼。”五条悟也笑起来,把她拉进怀里,“是谁把你带坏了,嗯?” “还能是谁啊?”远坂堇抱住他的头,把脸埋进男人的白发里,“我有镜子,你要不要看?” “好吧。”五条悟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腰侧,“一不小心欺负过头了啊……” “你也知道刚才是在欺负我吗?”远坂堇小声抱怨起来。 “偶尔也想听听可爱的女朋友用可爱的声音说喜欢我嘛。”男人若无其事说出了不管是作为成年人还是男人都非常糟糕的台词,“哭着这么说就更可爱了。” 他的背被可爱的女朋友捏起拳头用力捶了一下。 “刚才这个动作也很可爱。” 他笑眯眯地说,在女朋友第二次捶下来之前撑住她的腰,把她扶正。 “好了,可爱浓度超标,所以到此为止。”他像放一个大毛绒玩具一样把她举起来,放在一边的沙发上,“再这么下去就糟糕了,不要挑战五条老师的自制力啊。” 然而,在他起身之前,却有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他。 五条悟带着惊讶的神情被人拽回了沙发上,一米九的大高个砸得沙发垫都弹跳两下,重心不稳之时,一双雪白的小手已经压上了他的胸口,将他整个人推得向后倒去。 他顺从地躺了下去,有些好奇地看着坐在他身上垂着头的少女,微微扬起眉来。 “小堇?”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少女的声音很轻,“五条老师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说,把保护欲和别的什么东西弄错了呢?” 那双深碧色的眼睛看着他,雪白纤细的手指缓缓上移,解开了胸前的系带。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水手服式样的裙子,解下的红色的缎带缠绕着雪白的手指,带着莫名旖旎的艳丽。 少女微微俯下身,深碧色的眼睛靠近他,轻轻地、轻轻地说了下去。 “不然的话,为什么你什么也不对我做呢?” 五条悟一怔,而后忽然笑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 “……?” 远坂堇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的眼前一花,头重脚轻的眩晕过去之后,只感觉到脊背落进柔软的被褥里,随着床垫轻轻弹跳了两下。 床垫的一侧陷了下去,她的身体也往那个方向稍稍滑了滑,她下意识抓紧被褥侧过脸去,正好看见白发的男人从酒店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什么出来。 “我记得在这边……啊,找到了。” 骨骼分明的大手按住她的肩,错过散开的衣领压住了纤细的锁骨,那有力的热度烫得她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勉强自己不要退缩,下意识抬起脸来,张了张口准备说些什么—— “咬住。” 一个铝箔包装的方片状物体被递到她的唇边,介于金属与塑料质感的包装贴着她的脸颊,些许凉意激得她的肌肤微微战栗…… 但少女还是张嘴咬住了那铝箔包装的边缘。 五条悟又笑了一下,右手用力,顺势撕开了那个包装。 “乖孩子是不会临阵脱逃的,对吧?” 冰蓝色的眼睛从上方俯视着她,他笑着,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 第127页 感谢在2022-02-06 23:44:28~2022-02-14 01:5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伽蓝198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扇 10瓶;翼然 5瓶;爱喝水的仙人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数月之后。 东京。 10月31日。 15:35 钉崎野蔷薇可以发誓, 一开始只是因为那边的小姐姐太好看了,她才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多看这一眼之后,她看到了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喂,伏黑——”她连忙捅了捅身边的伏黑惠, “你看那边, 是不是五条老师?” 原本正在低头看手机的伏黑惠抬起头来, 定睛一看, 也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还真是。”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虎杖悠人正好拿着三个大冰淇淋回来,他将三球的那个递给野蔷薇,顺着她的目光那么一看,惊得差点把自己手里那座通天塔级别的冰淇淋给掉在地上。 “那、那个难道是五条老师?!” 也不怪一年级三人组如此惊讶。 因为他们实在很少见到五条悟如此……风骚的模样。 在咒术高专的学生眼中, 五条悟确实是个(挡住了半张脸的)帅哥, 但是他总是违背地心引力竖起来的头发和黑色的高□□服让人很难注意到他的外貌优势……好吧, 是他糟糕的性格极大的掩盖了这份优势。 毕竟当你被打成狗的时候你老师过来对着你怼脸十连拍拍完还发群的时候, 就算他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大帅哥你也只会想给他一拳。 但是今天他穿了一身Yohji Yamamoto的新款男装,黑色的长款风衣随性地敞开, 他个子本来就高,穿这样的衣服更是格外好看。他这次没有戴眼罩,而是戴了墨镜,白发自然地放了下来,微微侧过脸来, 似乎正在对身边的女孩子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几乎可以说是精致的。 “开屏的白孔雀。”钉崎野蔷薇面无表情地总结道。 而他突然转换风格的理由—— 三人组默默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孩子。 那是一名法国人偶一般精致美丽的少女,街上的行人路过这里时总忍不住要去看她。她穿着一件非常合身的绿裙子,水波一样的裙摆在她纤细的小腿旁散开, 那种绿色非常挑人, 很容易就会把人压过去,但在她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越发显得她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微微透明,如同上好的瓷器。 简直就像是在发光。 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三名高中生还是被她的美震了一下。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少女微微低下头,从五条悟的叉子上咬走了还沾着奶油和糖霜的草莓。 “哇——”虎杖向后仰了仰头,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那个是五条老师的女朋友?!” 野蔷薇瞳孔地震:“那个五条悟怎么可能有那么可爱的女朋友?!” 伏黑惠……伏黑惠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一片空白。 似乎是发现了他们三个,五条悟侧过身,笑眯眯地冲自己的学生挥了挥手。 “哟!” 五条悟本来就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卡位上,他懒懒搭在地上的长腿随意一蹬,便将身旁的椅子推开了一些,懒洋洋地一抬下巴,示意自己三个学生过来做。墨镜后的蓝眼睛在伏黑惠和虎杖悠仁身上的大包小包上微微一转,露出了然的笑。 “悠仁和惠,来陪野蔷薇买衣服吗?” 虽然入学还不久但已经深知自己老师秉性的三名一年级学生:“……” 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个一米九的男子就往旁边一歪,大大咧咧地把脑袋搁在了少女文弱的肩膀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如果虎杖、伏黑、野蔷薇有任何一个人养过猫,就会清楚认出,这就是家养大猫想要把电脑桌上的水杯推翻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他毫不羞愧地说,“远坂堇,是大你们一年的学姐,以后要记得叫前辈喔!” “………………” 在三人组齐刷刷露出了看人渣的眼神中,名为远坂堇的少女微微叹了口气,从五条悟的手指间拿过那枚叉子,叉了一块被挖走了草莓的奶油蛋糕,看也不看地塞进他嘴里。 “说过很多次了,悟君。”她的声音里带出些许忍耐的意味,“你只代了三天课,而且严格来说你一天都没有教过我。” 五条悟的腮帮子鼓了几下,稍稍拉长了语调。 “哇啊,明明交往之前也会好好叫我五条老师的。” “一半的时间是为了礼貌,一半的时间是为了讽刺你。希望你能对此有点自觉。” 少女平静道。 五条悟闻言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拇指亲昵地蹭去她嘴唇上方才沾到的一点点糖霜。 “还真是变得牙尖嘴利起来了。”他兴味地说,“是谁带坏你了啊?” 远坂堇抬起眼,野蔷薇这才发觉她的眼睛很大,是那种宝石一样的绿色,看着人不说话的时候莫名有些瘆人。她用那双眼睛默默地看了五条悟一会儿,语气里多出了一分无奈之意。 “和你呆久了,任何人都会变得牙尖嘴利的,悟君。” -- 第128页 她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下去。 “最能带坏我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啊。” 那句话像是责难,但是于话尾处又多了一分亲密的意味,让五条悟再次笑了起来,顺着她的力道倒回自己的椅背上,笑得肩膀都微微颤起来。 被迫吃狗粮的一年级三人组:“………………” 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掉头就走哦。 “这边是一年级的学生。”五条悟像是完全没看到自己学生脸上的嫌弃一样,又笑嘻嘻地对远坂堇介绍起他们来,“从左到右分别是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都是些潜力无限的孩子呢,来来来,都快来跟你们的学姐握个手,她可是幸运女神。” 野蔷薇脸上写满了“这是什么逗狗的语气天啊这种人居然还能找到女朋友这世界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伏黑惠单手捂住自己的脸,试图假装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只有虎杖悠仁完全没有想那么多,率先伸出手去,露出爽朗的笑容。 “学姐好!我是虎杖悠仁,请多指教!” 远坂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瞥了五条悟一眼,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也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虎杖悠仁的手。 “你好,虎杖君。”她微微笑起来,“要一起坐下来喝茶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去买别的东西,马上就走了。” 虎杖悠仁连连摇头,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热血笨蛋,但其实情商极高,这种时候就算不看五条老师的表情也知道正确答案是NO——开什么玩笑!打扰情侣约会的人会被马踢!打扰五条老师约会的学生会被茈轰! “这样啊。”远坂堇又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那希望你们今天玩得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虎杖悠仁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仿佛在她开口的同时,有什么无形的波纹骤然掠过了他的身躯,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穿透了他的脏腑,一直向着远方延展而去。 又仿佛他头顶的天空,脚下的地面,置身的空间,都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扭曲,虽然只有不足一眨眼的时间,却仍旧让他印象深刻。 但那感觉散得太快,他定了定神,决定将其当成错觉。 ……是错觉吗? “……虎杖……喂,虎杖!” 脑袋忽然被重重地搡了一下,虎杖悠仁这才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看着正叉着腰站在他面前的野蔷薇,对方不耐烦地瞪着他,踢了踢他的鞋子。 “都走出多远了,你怎么还在发呆啊?” “啊……哦!” 虎杖悠仁搔了搔头发,下意识回过头去,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出一段不远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倒像是两个小点。 他迟疑着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野蔷薇拉着他们走进一家便利店,开始选自己喜欢的饮料,“除了好看得有点吓人,也没有别的地方奇怪了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种规格的美少女,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你要可乐吗?” “要,THANK YOU——”虎杖接过野蔷薇丢来的可乐,下意识拧开瓶盖却差点被喷一脸,“哇——好险好险……要说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吧……啊。” 伏黑惠也接过了自己的乌龙茶:“放心吧,五条在看着呢,虽然那个家伙一副靠不住的样子,但这些方面还是能相信……啊。” 野蔷薇一回头就看到两个呆若木鸡的男同学,顿时高高挑起眉来。 “你们两个摆出那副傻脸做什么?”她也拧开了自己的瓶盖,“拿着饮料发呆做什么?喝啊?我说你们……啊。” 野蔷薇也哑了声。 伏黑惠默默收回手,和虎杖悠仁对坐着继续发呆。 他们三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枚“再来一瓶”的瓶盖。 ——“希望你们今天玩得开心”。 虎杖悠仁大惊:“居然还真是幸运女神吗?!” …… 另一边,五条悟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伸出手又捏了一把远坂堇的脸。 “看来悠仁他们能度过非常开心的一天了。” 他微笑着说。 远坂堇偏过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这样不好吗?” “非常好。”他笑起来,“看来你控制得很不错。” 这几个月来,只要有时间,五条悟就会来帮助远坂堇测试她的能力,在解开了限制之后,全然自由的力量几乎什么都可以做到。为了避免“少女做了个噩梦世界就毁灭了”这样的情况发生,学会控制自己是必要的。 现在,远坂堇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愿望”了。 远坂堇从五条悟的杯子里挖了一勺草莓芭菲,刚放进嘴里就被甜得皱了皱眉。五条悟撑着下巴看着她,面上带着笑。 讨人厌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注视。 五条悟扫了一眼手机,顿时很大声地咂了下舌。 “工作?”远坂堇问。 “啊啊。”五条悟伸长了腿,很没形象地倒在自己的椅子上,“可恶!为什么会有这种挑别人约会的时候来打扰的咒灵啊!打扰别人恋爱的家伙都应该被轰杀至渣才对!” “好啦好啦。”远坂堇很熟练地摸摸他的头,替炸毛的大猫猫顺毛,“不是紧急的情况也不会来打扰你的,还是去看看吧?” -- 第129页 “不要。”白色大猫猫发出了叛逆的声音,“今天万能的最强要约会,不上班!” “伊地知先生会哭的。” “那就让他哭嘛。我的心受伤了,才不管别的男人哭不哭呢。” “不要撒娇啦。” “今天的约会流程才走了一半,只看了水族馆,说好的电影还没有看呢,啧,本来打算在影院接吻的……嗷!” 原本在温柔抚摸猫猫头的手忍不住重重拍了他一下,五条悟装模作样地“嗷”了一声,睁开那双蔚蓝的眼睛,从墨镜的上方看着远坂堇,故意很可爱地眨了眨,试图用卖萌让女朋友忘记他的险恶意图。 远坂堇绷不住笑了起来,她左右看看,很快地低下头来,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啦,亲过了。”她微笑着说,“快点去工作啦。” 五条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看到那雪白的牙齿,少女像是猛然惊觉自己落入陷阱的小鹿,然而还没跳起来,就被一只手压住了后颈。 男人仰起头来,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而悠长的吻。 等到放开她的时候,少女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 “要安慰我的话,至少得做到这样才对吧?” 五条悟含笑说。 远坂堇……远坂堇已经害羞到把脸埋在了手掌心里。 “好吧,看在可爱的女朋友的份上。”五条悟直起身来,揉了揉少女的头发,“我去拯救世界了。” 他伸出手去,在少女湿润而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压了压。 “剩下的回来再教你。” 五条悟笑着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71章 东京。 10月31日。 16:45 远坂堇独自在祭坛之上睁开眼睛。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数秒之前。自己被人从身后击倒的一瞬间。做这个事情的人非常老练, 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击中了她,快过了思考的速度,甚至没有给她一点点反应的时间。 直到现在,她也花费了十来秒才明白过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击晕她的人就坐在她的身侧, 用咒具支着手肘, 闲散随意地坐着, 然而那坐姿却如同一匹黑豹, 可以在黑色的T恤下看到结实的肌肉,他生得又高大,就算这样慵懒地坐着也给人以强烈的威胁感,整个躯体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杀戮机器。 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化, 那个男人嗤笑一声, 唇边的伤疤歪曲出险恶的弧度。 “她醒了。”他站起身, 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了摆手, “我的任务就到这里为止了。” “辛苦了。”从他身后传来优雅的男声,不知为何, 措辞有些许女性化,“接下来可以麻烦你在外面守门吗,伏黑甚尔?” 那个人从被称为“伏黑甚尔”的男人背后走出来,他身披袈裟,留着奇怪的丸子头和奇怪的刘海, 面目可以说得上俊秀,但额前却有一圈颇为醒目的缝合线。 那双黑色的眼睛,现在正注视着远坂堇。 而后, 他微微地笑了。 “毕竟。”他用愉快的语调和伏黑甚尔说, “接下来应该会有不止一个家伙会来夺取公主,可以麻烦你来阻止他们吗?” “啧。可以的话还真想拒绝啊。我讨厌做白工。”伏黑甚尔很大声地咂了咂舌, 面上浮现出露骨的不快之色,“你应该知道被复活的人是没法拒绝咒术师的安排的吧?切,明知故问的样子真是难看。还有,不要用那张脸跟我套近乎,看着就想吐。” 名为伏黑甚尔的男人骂骂咧咧把咒具往肩上一扛,到底还是遵照命令出去了。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远坂堇沉默地躺在封印法阵上,周身都缠满了各式各样的咒具。 “抱歉抱歉,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请你来。”男人微笑着说,“但是因为看守的巨龙实在太可怕了,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谅解。” 因为咒具的固定,远坂堇能活动的部位相当有限,只能微微侧过头来,看向穿着袈裟的黑发男子。 “你是谁?”她问,“我没有见过你。” “那是自然的,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我本人,我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吧?” 男人露出了愉快似的笑,抬起手来,在头顶轻轻一拉,只见颅骨顿时整个敞开,露出里面硕大的一颗脑子。 “初次见面,我是羂索。”他笑着合上了头盖骨,目光流连在远坂堇身上,不带一丝狎昵的意味,却依旧令人不快,“终于见到你了。根源的公主。” 远坂堇对于被揭破了身份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第一次。”她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一年前,我来东京的那天,放出那个坠楼的诅咒的人是你。” 虽然说的是一年前,但远坂堇说的其实是她在洛山高中读书时候的事情,那一次她同赤司征十郎一起到米花高中进行英语比赛,却不料遇到有人在礼堂放了炸.弹,两人只能各自活动。而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如同孩子般恶劣的“坠楼的诅咒”。 自称“羂索”的男人微微张大了眼睛,反倒是他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不过很快,那份意外之色就从他脸上敛去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 第130页 “果然不能小瞧你。”他说,“那一次是我失礼了,但是不这样的话,是没有办法对你的能力有所了解的。你实在是过于吝惜展现自己的能力了。” “米花高中的炸.弹是你放的吗?”远坂堇轻声问。 “不,是我的同伴。”羂索很干脆地承认了,“不如说,一开始就是他找上我们的。” 把炸.弹放在学校,再以此引诱他们离开,之后用坠楼的孩童引来正在调查这件事的人员,继而用那个孩子引来远坂堇。 每一步都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完美无缺。 只是没有想到,远坂堇的能力还是远远超乎了他们的理解能力与预想。 “我们那一次只是想测试一下你的能力,没想到引来了相当了不得的看守啊。”男人感慨起来,“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我们知道了,你的能力究竟是怎样运作的。” 羂索看着远坂堇,微笑着说了下去:“你的能力,是影响事物的因果吧?就像是在棋盘上操纵棋子那样,棋手并不能直接干涉局面,只能施加以间接的影响。在你来说,就是选中了五条悟,作为你的守护者。” “在你们看来是那样吗?”远坂堇轻声道,“那么,在那之前,那个名为达尼克的魔术师也是你们的手笔了?” 她所说的是更早之前,圣诞节的时候,她突然被名为达尼克的外国魔术师袭击的事情。 有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了——既然那个秘密连她亲生的父母与姐姐都不知晓,那个外国的魔术师,究竟是从哪里听说了远坂堇是连接根源的通道这件事呢? “不。”羂索很干脆地否认了,“那是我的同伴个人的行为。在那之后,他才寻找到我们要求合作。看来他和你一样,也是只能作为棋手的角色啊。” “你将我绑到这里,也是你那个同伴的意思吗?”远坂堇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心中就得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可能是那样的。 她很清楚。 如果是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那个存在的话……是不会做出这样轻率的决定的。 红色的死绝不会这样做。 因为…… “当然不。” 男人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咽喉,那些固定的咒具在他的咒力作用下发挥了更为强烈的作用,深深锁进她的四肢,制住了她的动作。 “还请不要挣扎。”他微笑着说,“这里的封印是特制的。能够完全封住一个人的魔力与咒力。你的力量一丝一毫也不会流泻出去。所以还是不要挣扎了,只会让你的身躯白白受到损伤而已。” 远坂堇果然停下了挣扎,她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说出了自己的观察所得到的判断。 “你想夺取这具身体吗?”她说,“今天的事情,你是瞒着你的同伴进行的吧?也许你们有别的计划,但这个计划里,一定不包括来夺取我的身体吧?” “你真的比我所想的还要聪明很多。”羂索毫不吝惜地夸奖她,“只靠现在的状况就判断了这么多吗?真不愧是五条悟的学生——或者该说,真不愧是他的恋人吗?” “和悟君没有关系吧?”她用厌倦似的口吻说了下去,“这种事情,只要想一下就知道了。” “是吗?”羂索饶有兴致地问。 “是啊。” 远坂堇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如果‘那个’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让你就这么直接接触我的。” 在羂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远坂堇再度开口了。 “【全部变成猫吧。】” 一瞬之间,在封印室内,除了远坂堇以外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一只又一只的猫咪。 甚至不需要她再开口,绳子就如同脱落的蛇一般,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 远坂堇支着祭坛坐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 “所以说……”她又叹了口气,“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啊。” 她伸出手来,将距离最近的黑猫抱到了怀里,轻轻撸着它的毛。黑猫迷迷糊糊地看着她,随后,像是真正的猫咪一样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在伏黑甚尔把她带到这里之前,远坂堇是打算去猫咖撸猫的来着。 但是现在,满地都是猫咪的情况,似乎和直接去猫咖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了吧。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对已经变成猫咪的坏人小声抱怨了一句。 “‘不想’和‘不能’是有很大区别的。”她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那么做罢了。” 黑猫听不懂人话,只是抬起头,胡乱地拱了拱远坂堇的手心,像那些黏人的猫咪一样撒起娇来。 在满地的猫咪中间,少女怀抱着黑猫,像是想要告诉某个人什么秘密一样,轻声讲起了遥远的童话故事。 “和平之神非常忙碌。 每天都吹着喇叭,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 和平之神的喇叭会让大家幸福。 和平之神非常忙碌。 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泼着不可思议的水。 不可思议的水造出了绿色的山、农田以及花园。 和平之神非常忙碌。 连照镜子的时间都没,忙着给大家取名字。 ‘你的名字是奥图。 你的名字是汉斯。 你的名字是汤玛斯。’ -- 第131页 ‘你的名字是……约翰。\' 约翰为了表示感谢,把自己的帽子送给和平之神。 神非常的高兴。 为了看看自己戴着这顶帽子的样子,第一次站到镜子前面。 但是,镜子里面照出来的,却是恶魔。 恶魔说话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怎么办?只要有这个恶魔,大家就不能和平地生活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①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却对身后忽然出现的那个人说道。 “烦恼的和平之神,他做了什么……你知道吗?”② 少女回过头,对着红色的死亡露出微笑。 “终于见到你了。”她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②引用自浦泽直树的《Monster》,下一章解释为什么引用这个。 这个童话在这里还蛮重要的,所以必须引用全文。关系到远坂堇的核心人设,还请大家见谅。 我对脑花没什么感觉,所以一波送走【喂】。 感谢在2022-05-01 17:17:20~2022-06-05 23: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苏初晴 11瓶;阿树不说话、三千 10瓶;孔雀缭亂.紫 5瓶;伊书、Silence陆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终于见到你了。” 远坂堇回过头, 对着红色的死微笑。 刀锋停在她的眼球前,分毫不能再进。从她醒来的那一刻,无形的波纹便已经充满了这狭小的空间。 无论是子.弹、刀刃、毒.气还是魔术……一切尽在她意念的操纵之下。 只要远坂堇不愿意,任何概念与物理上的伤害, 都无法抵达她的身躯。 ——即使有所有灵长类的意志做支撑也不行。 红色的残破斗篷之下, 传出了有些嘶哑的男声。 “果然……还是应该早一些杀了你的。” “是啊。” 远坂堇微微地叹了口气, 将黑猫放在膝盖上, 温存地抚摸着它的脊背。 “你应该在我想要活下来之前,就来杀了我的。”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代表着死亡的红色身影,有些分神地想, 她究竟等待这一刻, 等待了多久呢? 人类不应当抵达根源之涡。 因为那里有一切的记录, 因为那里有着一切人世所不能实行的魔法, 因为那是人类所不能取得的力量……因为那会让现在的世界变得越发趋近于名为“虚无”的毁灭。 所以才要阻止。 所以才必须杀掉。 为了自保而存在的,名为“抑止力”的机制, 就会在这种时候发动。 ——像现在这样,有人触及了根源的通道时出现。 那是灵长的守护者,这颗星球上所有灵长类的集体无意识,也是两大抑止力之一。 远坂堇知道,她是不应诞生于世的东西。是只要活着就会破坏一切的怪物, 所以,红色的死亡——灵长的守护者——才会出现在这里,才会一直那样的追杀她。 “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呢?”远坂堇歪了歪头, 很快便想了起来, “对了,是在佳织死掉了之后。美沙夜对我许愿的时候,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除了她谁也没有察觉到。 在那一瞬间,红衣的魅影就在她们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视线如同责难,也如同质问——你·就·为·了·这·种·理·由,就要“打开”吗? “但是那个时候,悟君……五条老师来了。”她淡淡地说,“他阻止了美沙夜的诅咒。他也阻止了我。‘灾害’没能真正成形,在萌芽时期就已经消弭了,所以你暂时退却了。虽然从那时起,你就在思考着要怎么杀死我。” 说到这里,远坂堇摸着猫的手顿了顿。 “就像你们想要杀我一样,我也许下了不想被抑止力所杀的愿望。你知道,只要我不想死,那么无论是暗杀还是正面袭击,你都无法杀死我。” 因为世界会依照她的意志而运转。 “所以你只能使用间接手段。在我离开礼园之后,你就一直在观察我,寻找着能够袭击我却又不被我所察觉的方式。” 她慢慢地数了下去。 “第一次是在圣诞节,你利用了名为达尼克的异国魔术师。但是我的愿望比你想得影响更大,那一次你失败了。第二次大概就是与咒术师的合作,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人吧。你培育出了坠楼的诅咒,想要让我死在那里。但是你再一次失败了。于是有了第三次,就是学园祭的舞.会上——那个在礼堂放炸.弹的炸.弹魔,是拥有未来视的孩子吧?你认为我无法防备来自未来的袭击。那一次还是被五条老师阻止了。” 远坂堇看着他,说:“就像灵长类‘不想死’的集体无意识(阿赖耶)唤来了你这个守护者一样,我‘不想死’的愿望也唤来了最强的守护者。” 说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露出了甜蜜的烦恼之色。 “很过分吧?明明是为了监视我——为了在我做出什么事情之前杀了我而来的男人,最后却做出了‘保护我’的决定。不只是你,我其实也有一点烦恼呢。” 远坂堇抚着自己的心口,面上是坠入爱河的少女才会有的神色。 -- 第132页 “那家伙的作风真的很蛮不讲理,对吧?想要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啊。” 披着红色斗篷的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有沉默如同积雪一般,静静地落满了大地。 远坂堇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思考过,要不要就那样死掉比较好。” 所以才会独自一人,坐在冬木的暴雨之中。 那个时候的远坂堇坐在长椅上,任由冬日的冷雨将她打得湿透,没有别的什么理由,只是想安静地注视着落雨的天空。 在雨声中,在昏暗中,在如同哭泣一般的天空之下,少女不断地思考着——我活下去真的好吗? “但是,果然,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她笑了笑,“也许我是太趋近于人类了。” “你明知道,只要你存在,就是在破坏这个世界。” 灵长的守护者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比她所想得更年轻,像是一个疲惫却又冰冷的影子。在无法杀死她却也无法从她的意志之中逃离的现在,这位红色的杀手先生,似乎在寻找着某些新的路径。 他问她:“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一念之差毁了所有你爱的人,就算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嗯,我知道。”远坂堇轻声说,“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意识到了。” 从她第一次在书房里看到克劳斯·波佩的绘本《和平之神》时,她就已经完全意识到了。 “你知道吗?”她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轻声对眼前的杀手说出了那个从未告人的秘密,“——杀死父亲的人,是我。” “……” 哑口无言。 即使是抑止力所派来的守护者,也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默。 从他出现以来,一直萦绕于心中的不解之谜,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明明有着那样的能力,为什么她的父亲,那个名为远坂时臣的男人还是在第四次圣杯战争的时候死去了? 明明……只要她想要,就算是已经完全死去的人,也会依照她的意愿再度活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谁才是本文最可怕的人呢。 当然是我们的女主角远坂堇。 感谢在2022-06-05 23:59:46~2022-06-07 23: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利班 22瓶;小扇 20瓶;想要个影□□上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所有人都误会了。 父亲……远坂时臣他, 并不是死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之时。 在那更早之前,在间桐家与远坂家刚刚商定过继事宜的那个时候,远坂时臣就已经死去了。 他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太阳一如既往地将金色的阳光撒落在大地之上, 风也照旧地吹拂着病房的窗帘, 药水在输液管里滴滴落下, 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一切都和平日一模一样, 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远坂时臣就死在那里。 “那个时候,父亲对我许了愿。” 远坂堇从回忆里的阳光中回过神来,轻声说。 远坂时臣并不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也没有想过要通过她抵达根源, 更不是有什么特别的阴谋。 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父女闲聊罢了。是一个疲惫的父亲, 向自己久病的小女儿解释为什么要把樱过继到间桐家。 他说, 那是为了远坂家的夙愿。 “我问了他,远坂家的夙愿是什么。”她说, “父亲对我说,就是抵达根源。” 远坂时臣原本不应该告诉小女儿这个秘密。她是那样的没有天分,又是那样的体弱多病,他完全可以断定,和两个姐姐不一样, 远坂堇一生都不可能走到魔术师的道路上。对于无缘魔道的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告诉她任何与魔术有关的事情。 但他还是心软了。 在看着小女儿的眼睛时,远坂时臣心软得无以复加。于是他告诉了她远坂家这两百年来的夙愿, 也告诉了她, 自己作为远坂家主的责任。 所以那也是父亲的愿望吗? 当年幼的远坂堇这样问他的时候,远坂时臣没有多想, 而是微笑着点了头。 “他说,是的。” 就这样,门扉打开了。 在那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在那样一种漫不经心的闲谈中,在那样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刻—— “我实现了父亲的愿望。”远坂堇轻声说,“我让他触碰到了根源。” 那种东西,她一出生就连着。 所以,就让父亲触碰了。 “所以,父亲就那样消失了。”远坂堇抬起眼来,看向抑止力派遣来的杀手,“就一下子,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他就彻底消失了。” 根源原本就是人类所不应该触碰的东西。 去往那边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 在触碰的瞬间,远坂时臣就消失在了根源之涡中。 “这不可能。”红色的斗篷下传来难以置信的声音,“没有那样的记录。” “因为我修改了。” 远坂堇抬起头,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透露着某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她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一样,慢慢地说了下去。 -- 第133页 “我改掉了那件事的记录。把父亲的记录打捞出来,让他回到了这个世界上。我抹消了那件事的存在。” 作为从根源里流出来的东西,她原本就有那样的权限——就算是从头编织生命树,就算修改这个星球的系统,也完全可以做到。 所以当她许愿了之后,事情就如她所愿那样发生了。 “但是,看着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父亲时,我心里却产生了一个疑问。” 远坂堇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如同乌鸦的羽翼,在眼下投下黯淡的阴影来。 她说:“回来的,真的还是我的父亲吗?” 看着那个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对她露出微笑的男人时,年幼的远坂堇心中无法不生出这样的想法。 那个东西,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 依照自己的心愿,如同泡沫一样消失,又如同泡沫一样出现的男人。随意地被她修改记录,随意地被她抹消又重现…… 那个东西,不是我的父亲。 那一刻,孩子如此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只是我的愿望的产物。”她说,“就在被抹消的那一瞬间,我的父亲已经被我杀死了。” 养育了她,陪伴着她,一直以来都爱着她期待着她塑造了她的父亲……已经被她轻率的愿望杀死了。 留在这里的,只是她的想象所塑造出来的别的什么东西。只是披着父亲的皮囊,用着父亲的声音,加载了父亲的记录,装作是父亲的……她的愿望的具现化罢了。 于是,从那一刻起,远坂堇的眼中再也无法确认到父亲的存在。 ——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了。 “然后,我从那一天就开始想——”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我活下来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很努力地思考。”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着这样的事。” 直到最后,她偶然在书房里翻到了克劳斯·波佩的绘本,名为《和平之神》的异国童话。 说是偶然,不如说像是某种命定——或者说,天启。 在她独自呆在书房的时候,没有风,也没有人,没有一点点魔术或者科学的痕迹,那个绘本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她的面前。 绘本的封面有着诡谲的画风,打开的页面上,措辞奇异的故事只是一瞬间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和平之神第一次站到镜子前面。 但是,镜子里面照出来的,却是恶魔。① ——恶魔说话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② 那时候,年幼的孩子抓着书页的手,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动一下。 而此刻,远坂堇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黑猫,在短暂的时间之前还曾经是人类的东西,微微地笑着,用宛如梦呓的语调,又一次念出了那个童话故事的结局。 “怎么办?只要有这个恶魔,大家就不能和平地生活下去。”她用念诵童话故事一般的音调,重复着那个问题,“怎么办?怎么办?”③ 她放下黑猫,抬起眼睛,看向灵长的守护者,再一次地,重复了他刚刚进来时,她所问的那个问题。 “困惑的和平之神,她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少女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脖颈上很轻很轻地一划。 她微笑着说:“就像这样,只是一下子,就全部都结束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开满了花朵的庭园里,年幼的孩子抬起头来,看着哭泣的姐姐的那一刻。 对着那个哭着对她诉说“我不想被送到别人家”的女孩,她温柔地微笑了。 “嗯,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只要我不在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②③引用自浦泽直树的《Monster》 三妹那时候,是真的挺想死的。 感谢在2022-06-07 23:59:01~2022-06-08 23:3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近战的caster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 “可是小樱那时候对我许了愿。”她的目光缥缈, 像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她就算是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里,也希望我能够活下去。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想要活下去了。” 苍白的手落在自己心口, 远坂堇微微地笑着, 像是在回忆着胸口那个空洞逐渐被填满的时刻。 她是生而完成的生物。至少, 与孱弱的人类□□不同, 她的内在是在出生之前便已经完成了的。 换而言之——在出生之前,她的内在便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她是模仿人类而诞生的什么东西,所以那个空洞永远不会消失。 要说是伽蓝之洞也好,要说是【】也罢。 内在的空虚不会消失, 但可以被填补。 从那一天起, 那些微不足道的日常, 那些向着她伸出来的手, 那些爱与拥抱甚至是不可言说的吻……都渐渐填补了她心中的空洞。 活着虽然痛苦,虽然需要很多的努力, 但是像这样触摸自己的心,还是会觉得温暖。 那份温暖,是生而为人,努力生存的实质。 “我现在想要活下去了。” -- 第134页 于是,如同人偶一般的少女这样说了。 “我想要一直和那些人在一起, 我想要遇到很多的人,我想要在未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遇到更多的好事。” 那并不是在许愿。 而是很单纯的, 作为人类的孩子在诉说着自己思考的结果。 尽管还很幼稚, 尽管无法不说她是天真……但是,那也是她努力思考所得来的结果。是她内心深处, 在无尽的绝望的掩藏之下,最为真实的声音。 “所以,对不起了。”她看着抑止力的守护者,面上流露出些许歉意,“我不能让你在这里杀死我。” 死亡是一切的结束。 而她已经不愿意就这样结束。 仿佛在呼应她的话语一般,建筑骤然摇动起来,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从外面破开了巨大的裂口。 碎石残灰纷纷落下,却像是遵循着某种无形的指引一样,避开了地上的远坂堇,盘踞在她周围的猫咪们发出惊恐的声音,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她怀里那只黑色的猫咪也在不安地颤动着,想要挣脱她的禁锢,却依然被少女纤细的手臂扣在原地。 在种种异样的声响中,远坂堇抬起头来,看到了从破洞处漏下来的蔚蓝天空。 以及,那个天上之人。 炫目的阳光洒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少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待到些许的刺痛褪去之后,她才张开眼睛,看着逆光而立的男人。 明明没有任何支点,他依旧屹立于天空中。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经历过激烈的战斗,他的眼罩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比天空更为纯粹,比冰海更为辽远的眼瞳自上方凝视着他们。 比什么都要美丽,也比什么都要危险的……那双眼睛。 “趁着别人不在家,对别人的女朋友出手的家伙,可是不可原谅的。” 五条悟笑着,指尖却已经结好了术式。庞大的咒力在他的指尖凝聚起来,压缩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风鸣,连空间都因为如此高强度的压缩而产生了龟裂。 而后,他骤然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你说是吧?抑止力的走狗。” 轰!!!!! …… …… …… 成为抑止力的代行者,究竟已经有多少年了呢? 卫宫切嗣已经记不清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杀害了多少人?也已经无法计算了。 时间也好,地域也好,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不过是阿赖耶意志的执行机器,遵循着抑止力的判断,除去那些可能会威胁到人类生存、可能会触及到根源之涡的家伙罢了。 找到目标,潜伏下来,寻找机会,杀害目标。 作为暗杀者的生活与生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为了更多人的生存而杀害小部分人的行事模式也没有改变。只不过这一次,将生命放上天平称量的那个人不再是他了。 这于卫宫切嗣而言,是如同诅咒一般的解脱。 心灵也好,灵魂也好,都已经在这样的过程中磨损殆尽了。 像这一次的任务,也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理论上来说,不存在他无法杀害的人。 卫宫切嗣所持有的“固有时御制”是能够暂停时间的魔术,在圣杯的宠爱与抑止力的纵容之下,他的魔力几乎是无限的,换而言之,他能够暂停时间的次数几乎是无尽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遭遇了挫折。 如果说他掌握的是时间方面的魔术,那么那个名为五条悟的男人,掌握的就是空间方面的咒术。 即使可以暂停无尽的时间,也无法突破横亘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无限”。 而无论是可以冲破一切魔术防御的起源弹,还是从现在这个时间轴上脱离的手段,都因为那个女孩的限制而无法办到。 失算了。 卫宫切嗣几乎想要叹气了。 他已经在这个任务目标身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所有的计划,都被少女无意识的祈愿所破坏了。日复一日,连他也几乎要习惯了这种生活——他曾经熟悉过,却又为他亲手抛弃的生活。 总是在时间轴上跳跃的他已经不再能够承受,这样漫长的生活。 只有杀戮的时候还能忘记那些事情,只作为机械活下去。然而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中,在这样寂静的日子里,有些原本不应该复苏的东西复苏了。 莫名地,卫宫切嗣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不,在他还是跟着师父行走学习的少年时,他曾经从某个隐退的杀手那里听来的故事。 那个人的面容他是早已经记不清了,连声音都已经模糊,只有故事还如此的清晰。 让那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洗手不干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某一天,他在接到了又一个暗杀任务的时候,在等待暗杀目标的时候,从瞄准镜里看到了对方正坐在暖暖的阳光下面,在露天的咖啡座上,一脸满足地喝咖啡。 “他加了五块方糖。” 在那一瞬间,加了方糖的咖啡的滋味,在杀手的舌头上复苏了。当他回忆起咖啡的香味,回忆起平凡的温暖,回忆起自己也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再也无法杀人了。 ……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个故事,真是某种最为糟糕的预兆啊。 卫宫切嗣忍不住这样想。 -- 第135页 他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将目光定在那两个人身上。 就像他先前想的那样,这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无敌的。 然而,他依旧要努力杀死她。 为了不让世界继续依她的意志而运行。 也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即使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他也必须扼杀。 虽然…… 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问,真的是这样吗? 那是名为卫宫切嗣的人类,魂魄被磨损殆尽之后所余下的一点残渣。 那微渺的、为他自己所扼杀的人性,正在向他询问——真的非杀这个孩子不可吗? 卫宫切嗣再度掐灭了这道声音,他填充好弹药,再度对着面前的二人扣下了扳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直稳定如机械的手,很轻很轻地动摇了一下。 或许,只是因为他在瞄准镜里,看到了那两个人紧握的手了吧。 前辈的经验果然是正确的……他不该看的。 他想。 只有忘记对方是人,也忘记自己是人,才能扣下扳机。 …… …… …… 击败那个红衣的男人,花费了比想象中更为漫长的时间。 果然是从抑止之轮而来的守护者,阿赖耶的代行者,确实非常的强大。即使是他们两人联手,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将其击溃。 如果不是对方最后莫名的一恍神,他们还没有办法就这样击败他。 废墟之中,远坂堇看着那倒在血泊之中,静静等待死亡的红衣男人,忽然说了一句乍听起来毫无道理的话。 “如果我真的会毁灭世界的话,你会杀了我吗?” 红色的阴影之下,男人缓缓抬起头来,褪色的眼睛如同某种金属一般冰冷而又坚定。他像是全然觉察不到自己的处境一样,平稳而又决然地开了口。 “是。”他说,“到了那种时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远坂堇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后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手。 “那就到那时候再来吧。” 她轻快地说。 “等到我真的化身灾害,想要摧毁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再来杀我吧。” 她握着五条悟的手,骄傲地挺起胸膛,微微地笑着,眼中不含一丝阴霾。 “在那之前,你就好好看着吧。” 少女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透过他,对着他身后的抑止力——灵长类的集体无意识——对着阿赖耶宣告。 “看着吧,我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远坂堇握紧了五条悟的手,想,因为和这个人在一起,她就一定可以做到。 -------------------- 作者有话要说: 爱真是好事啊。 第75章 【大结局】 夕阳已经有一半沉没到了地平线之下, 赤红的余晖将空气也染成了橘红色,街道两边路灯与行道树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可以让人随意踩着玩闹。不知道是哪一家在做什么好吃的,暖暖的香味飘散在街道上, 合着商店里传来的上世纪80年代的老歌, 一起熏出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所以最后还是让那家伙跑掉了。” 五条悟踢着地上的影子, 语气是十足的不高兴。 “没有办法啊。”远坂堇微微地苦笑起来, “那个是阿赖耶的守护者,你杀不掉的。” “就算是杀死了,下一次还是会冒出来吧?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五条悟顿了一下,还是又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影子。 “但还是好气啊!”他说。 远坂堇思考了一下, 小跑着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 撒娇一样摇了摇。 “那这样呢?” 她向上看去, 宝石一样的绿眼睛含了水光, 看起来不再像是无机质的人偶,反而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 为恋人而忧心的少女。 “还在生气吗?” 五条悟装模作样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撑不住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又纵容又坏心眼。 “这样可不够啊。”他故意板起脸,眼里却完全藏不住笑, “好不容易打得那么尽兴,你却把那家伙放走了,要怎么赔我才好呢?” 远坂堇想了想, 踮起脚尖, 凑过去在他脸上的小伤口上亲了一下。 “这样可以吗?”她用那双绿眼睛看着他,虽然很努力做出正经的样子, 脸颊却微微地红了,“还是要再亲一下?” “这样亲可不行。” 五条悟笑起来,原本掐着远坂堇脸颊的手指松开,沿着脸颊的轮廓下移,指尖没入黑发的同时,轻轻地托起了她的下颌。 “要这样才对。” 剩下的话语没入唇齿之间,像是一大朵蔷薇花的骤然盛放。 黄昏的风摇动行道树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来。摇曳的枝影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上。少女的影子越来越高地踮起脚尖,迎合着和秋日的气息一起落下来的吻。 那也是一个带着黄昏味道的吻。 等到两人的影子终于分开的时候,远坂堇已经红透了脸。她用发软的手指拉扯着衣摆,试图转移话题。 “工……工作呢?”她被自己发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下去,“我是说,你就这么赶过来,工作那边不要紧吗?” -- 第136页 “抛下了。” 五条悟超干脆地说。 “咦——?” 远坂堇睁大了眼睛。 “骗你的。”五条悟笑起来,用手指捏了捏她湿漉漉的睫毛,“靠谱的五条老师当然是做好了工作才过来的。放心好了,全部都被我打碎了。” “……你到底打碎了什么啊?” “嗯——也就是几个特级咒灵吧。感觉到你这边出了乱子,就没有留手,一开始就全力输出,所以全部都打碎了。场面相当刺激呢,善后的家伙应该有的烦了吧?” “请不要太欺负伊地知先生啊。”远坂堇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抱住了五条悟的手臂,将脑袋靠了过去,“不过,悟君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说什么傻话,我可是最强的。”他弯下腰,笑着亲了一下她的眼睛,“再说了,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在等我回来,怎么可能会输在那种地方啊。” 远坂堇害羞地笑笑,将脸颊埋在五条悟的手臂里,怎么样都不肯抬起头来。 “还以为会伤害你的。”她小声说,“因为你说了会保护我,我还以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的。” “既然说了会保护你,那当然就更不可能死在那里啦。”五条悟的语气很是轻快,“放心吧。不管来多少都一样,我不会被他们打败,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的。都答应了要保护你,要是做不到岂不是显得我很逊?” 远坂堇又笑了一下,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刚才那个话,很帅气哦。” “是吗?有没有感觉到我真的是超帅的男朋友,你和我在一起真是赚到了。” “有呢,超级帅的。” “心动了吗?” “心动了。” 五条悟也笑了起来,他弯下腰,又亲了一下远坂堇,像抱一只小猫一样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摇晃了两下。 “我也是。”他说,“你最后对那家伙放的话实在太帅了,我也心动了哦。” “诶,是吗……” “是啊。”他亲亲她的眼睛,“为所欲为是很容易的事情,无论是我还是你,有力量的人可以很轻易地摧毁一切,扭曲一切。然后不知不觉,重要的东西就消失了,变得弄不清人和东西的区别,也无法正确认识到自己以外的存在的价值。我看过很多这样迷失在力量里的例子。” 他说。 “但是你忍耐住了,这一点很了不起。” 远坂堇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拉住五条悟的衣襟,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胸口。 还是能够感觉到,红色的死的气息。 从遥远的根源之中,在阴影中,在所有无意识的闪念的缝隙里,冷冷地注视着她的存在。 并不是抑止力的代行者,也不是暗杀者,而是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本身,依旧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 如果有一点差错的话,那个还是会来杀死她吧。 如果有一点机会的话,那个还是会来抹消她吧。 但是…… 她已经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彷徨了。 回头望去,只有空空荡荡的街道。 红色的死不在那里。但是她知道,它依旧存在,依旧等待。 “……” 远坂堇握紧了五条悟的手,如同要与这庞大的敌意对抗一样,无声地挺直了脊背。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黎明卿确实教会了她活下去的方式。也给了她可以容身的场所。 深渊,ABYSS。那个地方本身就是扭曲的,那个地方可以容纳一切扭曲的存在和价值。 所以,那个地方……才是她可以安心生存下去的场所。 不必责怪自己,也不必被他人责怪。 只要存在于那里就好了。 她曾经多么……多么想要永远留在那个地方。 但是…… 她看看五条悟,忽然回过身去,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我已经不会再向往深渊了。 因为,她可以安心存在的地方,就在这里。 ——只要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就看不到黑暗的未来。 “这么爱撒娇啊。” 五条悟笑起来,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远坂堇没有说话,只是更深地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然而却有一只手抚上她的脸,用一种温柔却也强硬的力道托起了她的下颌,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来,正对上了一双含笑的蓝眼睛。 “说起来,之前是不是答应过你,剩下的东西要回来教你来着?” 他笑着问道。 “咦,现在吗?” 五条悟笑笑,没有回答,但是那双比宝石更璀璨的眼睛却越来越近,近到眼睫几乎相触,近到只有一吻的距离。 “你觉得呢?”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嘴唇上,很快,便连这一点距离也没有了。 夕阳最后的光辉落在两人身上,将交叠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 长到仿佛可以抵达,任何一种美好的未来。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说好的HE就是HE!你梦鸽鸽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大家,感谢你们对我仁慈的好意,我爱你们所有人。 —————————— -- 第137页 推一下自己的新坑:《只要我死得够快》,CP是奥伯龙!是一个倒霉妹妹遇到了各种坑妹哥哥,最终领悟了“只要我死得够快我哥就刀不到我”这一真理,并且最终在哥哥刀她之前先刀了哥的故事!有兴趣的可以打开作者专栏拾取~ 文案: 纯云罗(Moira)穿越了,并且失忆了。 也许是大宇宙的恶意,每次穿越她都有一个想要刀她的哥哥。 第一次穿越海贼王,她的哥哥叫罗西南迪,后来他会为了救一个小男孩死在她另一个哥哥手里; 第二次穿越火影忍者,她的哥哥叫宇智波鼬,后来他会为了和平灭了全族并且死给她看; 第三次穿越咒术回战,她的哥哥叫夏油杰,后来他会杀了父母立志建立只有咒术师的世界……并且死给她看; 第四次穿越全职猎人,她的哥哥叫酷拉皮卡,后来他会为了向灭族凶手幻影旅团复仇步入黑暗燃烧生命……并且死给她看; 第五次穿越名侦探柯南,她的哥哥叫仙水忍,后来他会黑化精分出七个人格……并且死给她看。 …… 为了不被刀,纯云罗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对策。 我来替哥哥们实现他们的愿望,并且死在他们前面! ——只要我死的够快,我哥就刀不到我! 被观剧的魔女派来帮助纯云罗的假系统·奥伯龙:“你可真是个天才~^_^【这TM也行?!⊙Д⊙】” 于是…… “恭喜玩家打出BAD END【我的小公主】” “恭喜玩家打出BAD END【来吧,甜蜜的死亡】” “恭喜玩家打出BAD END【地狱的永生花】” “恭喜玩家打出TRUE END【只有你不在的森林】” ……到了第5个世界,前四个世界的哥哥们都穿了过来。他们都在寻找“Moira”,而且看起来都有点疯。 纯云罗十分困惑:“我只不过是把我哥哥打算对我做的事情对他们做了一遍,他们怎么就都疯了呢?” 奥伯龙:“……是啊,为什么呢。” ——“你的愿望实现了,你开心吗,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