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执行人》 第1页 [仙侠魔幻] 《强制执行人》作者:大姑娘/大姑娘浪【完结】 简介: 被执行人秦姗积欠舅舅姨妈钱款叁百万,至今未还。 更蹊跷的是,秦珊和她的母亲竟彻底消失了。 找到她! 是袁绮进入人民法院执行局, 分派给邵杰做法官助理后,接的第一桩强制执行案件。 随着寻找的展开和深入,令人觉得荒唐又细思极恐。 ......... 许多犯罪因原生家庭影响而起,其实原生家族也不可忽视! 邵杰面带无奈:比如我们的相亲,就是七大姑八大姨盛情难却。 袁绮点点头,心底还挺感谢她们的。 标签: 悬疑脑洞奇幻科幻 悬疑推理 日久生情 第一章 袁绮的心思 据不完全统计,1968年上海上山下乡知青达到110万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送出一个或多个子女。 题记 上海的阿姨妈妈普遍起得早,通常六点钟左右天色还是蟹壳青,屋里便啪地亮起灯,一阵窸窸窣窣起床声,水龙头淅沥声,刷牙泛呕声、毛巾划水声、多齿梳刮头皮声,打量整个人清爽后,把零钱包和手机摆进环保袋里,扭开防盗门把手,再大力关阖,像引起了连锁反应,呯呯,断了又接,接了又断。 袁绮整晚翻来覆去,至四五点钟才朦胧睡着了,一会儿又被这此起彼伏的响动吵醒,秋天早晨的清冷,是不动声色的,让贪睡的人想起又不想起。 她听到做保安的父亲下夜班回来,刻意压低喉咙咳了几下,看向钟正指七点,翻个身,掀被起床,走出房,父亲从冰箱里拿出隔夜剩饭,用饭勺捣成小块,再倒进电饭锅里,加水,打算煮泡饭吃。 怎么又在咳嗽?不去医院看看么?袁绮蹙眉,往牙刷上挤牙膏。 咽喉炎,人老了....有啥好看头!袁父蹲在垃圾桶边低头剥皮蛋,电饭锅里噗哧噗嗤冒着热气。 袁绮没在多话,牙刷塞进嘴里,一股呛人的薄荷味,喉咙辣的想呕,她抓起牙膏看了看,中华牌,留兰香味。 洗完脸,她去阳台梳头,免得姆妈又絮叨卫生间地板皆是长头发,这是个老小区,都是拆迁户,八几年造的房子,本该破破烂烂的,好在去年大修过,外墙刷了一层豆沙绿,放眼望去视野好了许多。 她住在五楼,雨篷边檐有几只黄蜂在嗡嗡乱飞,很不好惹的样子。 老小区不像新楼盘对绿化有规整,要么密集,要么稀松,全凭当时拍头一念。 袁绮这边树木算密集的,一棵松树枝杈间有个篮球大的蜂巢,以前都认为是鸟窝,经常有长尾巴喜鹊会停在晾衣架上,后来随着黄蜂增多,开始攻击人类,她们连纱窗都不敢开,找了物业,物业寻来消防,讲得等冬冷再来端掉。 所以楼下那片空地来早锻炼的人明显减少,当然也有不惧的,上山下乡过,还吓区区黄蜂。 录音机唱起荷塘月色时,袁绮听见防盗门被拧开了。 是姆妈去小菜场也顺便给她拎早饭回来,这趟买的生煎馒头,袁绮吃的时候,袁父要用筷子把皮蛋夹开,被袁母喝止:夹的乱七八糟,看着腻心还怎么吃?她翻出棉线,手掌托起皮蛋,嘴咬住棉线一头,一手攥住线端,把蛋身劈成一瓣瓣,柔软地落进酱醋香油小碗里。 穷讲究!袁父嘴里嘀咕,去盛泡饭。 我和你爸爸从来没有共同语言。袁母正色道:你要睁大眼睛,不要像我痛苦一辈子。 袁父端来泡饭,不轻不重往桌上一顿,装未听见,再看看小碗:绮绮,皮蛋不吃啦? 袁母话里带着气性:吃啥吃!第一天去法院上班,嘴里一股酱醋味道,一讲话熏鼻头,讨人嫌! 嗳,以为人家都像你斤斤计较? 袁绮早已习惯他们三句不合就吵的相处模式,看看手表,七点四十分,把还剩的生煎馒头推到袁父面前,跑到厨房漱口,凑近四方镜子涂唇膏,再抿了抿,很淡的粉红,和没涂一样,挎着皮包奔下楼,再看看表,正好八点钟,她停在一棵桂花树下,看见邵杰立在不远处,和个烫鬈发的阿姨在讲话。 他们也没讲几句,就分开来,阿姨继续乐呵呵地锻炼,邵杰背着黑色的双肩包,不疾不徐地往小区大门走。 他并不认识袁绮,袁绮却认得他,是她在法律学院大好几届的师哥,能让她记住并暗恋至今足见其的优秀。 更况他们还同住一个小区。 他身高腿长走在阳光地里,发量有些浓重,发脚理得齐整,露出颈后一点肌肤,袁绮觉得那是性感的,像羽毛撩拨在心上。 他穿着连帽深蓝卫衣,黑裤,白色运动鞋。 在站台等公交时,他接到一通电话,避让到站牌一角说着,从侧颜能看见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愉快的样子。 是女朋友么?!袁绮想,到站的公交车噗嗤一声绵长的尾气,像是从她心底喷出来的。 他收起手机,把双肩包反背在胸前,虽然上班早高峰,但好在是始发站,他坐在左边座位,袁绮隔一位而坐。 公交车停过两站后,厢内已是人潮汹涌,他起身把座位让给老阿姨,手吊在撑环上,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窗外一样人潮汹涌,太阳起来了,把静安寺屋顶的黄色琉璃瓦映得金光闪闪。 -- 第2页 到站挤下车,路边有一家乔家栅点心店,排着长队。弄堂口有卖粢饭团的,也要排队。 他去向粢饭团摊前,摊主撕下一块透明保鲜膜,大声问:要白还是红?白是白糯米,红是血糯米。 他显见是常买来吃的:血糯米,加油条,肉松和榨菜。不要芝麻。又道:再来一袋豆浆。 有位年轻小姐不知怎地笑了。 摊主手法娴熟,从电饭锅里舀血糯米、包好料,兜起保鲜膜裹住,阖在掌心里揉按捏压,不过几下功夫,看上去硬实的像一个拳头,伸手从热水里捞出湿淋淋的豆浆一并递给他。 美女,你要白还是红?摊主朝袁绮拔高嗓门,袁绮有些懵,随便一指:和他的一样! 他侧过脸看看她,目光淡淡的,很快便收回,继续往前走。 袁绮拿着粢饭团和豆浆挤出队伍,他已经不见了身影。 人民法院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五分钟前,她终于吃完早饭,很撑,像一只拳头打在肚子上。 作者有话说:作者的话:喜欢就投票票! 第二章 强执现场 袁绮去政治部办理入职手续、培训、领取用品,换上新制服后,才有种从云端落地的踏实感。 主任助理蔡英很热情,领她往执行局去时,一路道:昨天李元还来缠我,要看你的照片,没让他得逞!李元是谁?邵法官的书记员,小年轻,人不错的,好相处!絮絮叨叨讲着李元怎么个好相处法,袁绮耐心听着,等她讲完了,还是没忍住地问:邵法官好相处么? 他呀!蔡英抿起嘴卖关子:这个不好说,得你自己体会!她顾着和袁绮讲话,差点在拐弯处和人撞个满怀,拍着胸脯道:奔啥奔?吓人一跳!定睛一看,笑问:戴科又在忙啥啦? 那人道:在发食堂满意度调查表。从手里一沓A4纸抽出两张,给她一张:英姐帮帮忙,有空填一填。也给袁绮递来一张,打量两眼,问蔡英:她看着面生,新来的? 蔡英点头介绍:袁绮,执行局一庭邵法官的助理。这位是行装科的、戴吉洋,我们院的大管家。 不敢当,不敢当,为人民服务。他呵呵笑道:给邵法官当助理有前途。忙着要走,且不忘嘱咐:一定要填全,明天五点半之前来收。 蔡英回他句放一百二十个心,给袁绮科普:我们食堂小菜味道不错,糖醋排骨、红烧肉、土豆牛腩,干煎带鱼最受欢迎,响油鳝丝我最欢喜,就是不大常做,还有大师傅舀菜手不抖! 袁绮知她意指什么,笑了笑,其实都是老黄历,学校食堂如今也不这样了。 乘电梯到五楼,刚出来,就被吵吵嚷嚷声给怔住,围簇一圈人在看热闹,她俩探头看了看,见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盘腿坐在地上哭嚎,她穿件茄子紫色两用衫,不太合身,紧绷着腰背一匝一匝,齐耳短发黑白掺杂,有些蓬乱。 袁绮听她哭骂道:我申请强制执行多久啦?你们一点屁消息都没,每趟来问就讲在走程序,走程序,问要走多久,又讲不利索,法院就会糊弄我们小老百姓,我五十万,阿哥一百二十万、四妹一百万,五妹三十万,都是辛辛苦苦一辈子、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钞票,被骗的一干二净,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法院还来欺负我们...... 一个警卫不胜其烦:你天天跳完广场舞就来闹一出,干扰法院的正常工作,再这样我们要报警处理了。 那妇女嗓门愈发的大:报警就报警,啥人吓啥人呀!侬去呀,侬去报警把我捉起来,我正愁没地方吃饭,最好把我枪毙掉,一了百了,就没这些烦心事。说着说着哭扯呜啦起来。 蔡英低声告诉袁绮:这案子我晓得,娘舅阿姨的钱被外甥女骗光了,骗掉有三百万,作孽啊,老百姓是受不了。 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走过来:张惠珍、秦姗的阿姨是吧!快起来,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刚刚又去查了,已经向被执行人发出强制执行通知,但未收到回执,接下来就走总对总查控流程,一般期限是六个月,你要给我们时间去处理,再耐心等一等,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个说法。 袁绮心思微动,笑道:我小时候有个朋友,也叫秦姗。 蔡英点头:起这名字的太多。不奇怪! 袁绮想想也是,张惠珍已被搀扶起,她大概闹累了,趁势搭着这个台阶下,嘴里嘟囔:我再且信你一趟。要是敷衍我,我还要来吵。 警卫已经擎了电梯钮,门打开来,他送她下去,围观的人也散了。 蔡英喊道:李元,李元等一等! 那个年轻人转过头,怔了怔,连忙笑洒洒迎过来:蔡姐,送新人来啦?朝袁绮伸出手说:李元,执行局一庭书记员。 袁绮,新来的法官助理。袁绮和他一握。 欢迎欢迎!李元的手肥短热乎,笑道:我这两天忙的四脚朝天,就盼着你呢。又说:刚刚没吓到你吧? 他圆脑袋、圆眼睛,圆鼻头,嘴唇也是圆厚的,长相普通,看着却分外面善,也没停步,一起往办公室走。 -- 第3页 袁绮微笑道:确实挺震撼的! 李元也笑着点头:刚开始是这样,习惯后就好了,反正都是为人民服务。 三人进到办公室,袁绮一眼便看到邵杰,站在窗前和人在说话,身上的制服很挺刮,还是肩宽体长的缘故,襟前的圆徽章衬出清正的气质,和上班路上见得他很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却挺难说清楚。 蔡英蹭下李元的胳膊,朝窗台那边呶呶嘴:小郑怎么来了? 李元低语:她现在在坤鹏律所上班,今为个案子来寻邵法官帮忙。朝袁绮道:郑青青,邵法官以前的法官助理! 袁绮不解他多此一举的解释,也没给她思考余地,邵杰手插在裤兜里,和郑青青并肩走了过来。 袁绮?邵杰嗓音微低沉,上海人说普通话多多少少会带些口音,他不,纯正的播音腔,伸过手来。 袁绮的掌心有冷汗,想在衣上擦擦,但几双眼睛似都盯着她的小动作,只得硬起头皮,去握住他的。 他的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掌心宽软,热烘烘的,她的手细白的发青,握在他手里,像只柔软的小鸟,微微发颤。 袁绮也发现自己过于紧张了,他大抵觉得握着石膏像的手吧!僵硬,湿滑,没有温度。 邵杰很快缩回手,依旧插在裤兜里,看向李元:几点钟了?李元拿起手机:十点钟。 十点一刻出发!他目光扫过袁绮:你也去!停车场会合。回座位拎起黑包挎在肩头,和郑青青边说边往门外去。 蔡英走后,李元在打印文件,袁绮到办公桌前放下包和发的用品,又去问他:我们十点一刻去哪里? 李元把卷宗递过来,她接过,将民事判决书、实现担保物权裁定、确认调解协议裁定都快速翻看一遍,地点在枫林小区13幢102室,判决住户清空房内堆放物品,恢复原状。因拒不屡行而进入强制执行。 李元道:这案子大体没啥了,邵法官已和户主沟通好,我们代请第三方公司来进行清理,今天一起去现场。 袁绮立刻明白他们去的目的,既然是代履行方式,就是去监督现场、替户主斟别回收值钱财物,她看过这方面的类似案卷,心里有了底。 到停车场会合时,原来不止他们三人,还请了同事协助,一个名叫孙建,一个名叫蒋志强,原都是执行法官,司法改革后没通过员额制法官考试,协调先做法官助理,再等待考试机会。所以他俩和邵杰很熟识,蒋志强开玩笑:邵法官,这种脏破臭的地方,有我们就行了,你让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陪了去,怜香惜玉会哇! 孙建阴恻恻地挑拨:旧年有人在居民楼房里养了五十只狗,臭气熏天,强执时,郑青青就没去!我们被跳蚤咬得腿上皆是包。 邵杰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不想吃苦受累,就不要来执行局。 袁绮连忙道:我能去,我可以!才表完衷心,就见他们三个钻进后座,只有副驾驶空着...... 上不上来?邵杰有些不耐烦,这个助理感觉呆呆地,没有郑青青通达灵活。 一路无话。 袁绮虽有心理准备,但见到堆积到天花板的垃圾山,也惊呆了! 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还一住十几年!窗户被遮蔽的丝光不透,打开灯,皆是棉被衣服、废旧电器、塑料盆桶及纸箱等杂物,跳蚤蟑螂蝇虫飞舞乱爬,到处是黑糊糊的老鼠屎,她退出房,捏了捏想呕的喉咙,那股气味实在难堪。 清洁工全副武装先行进场清理,邵杰等四人着防护服、口罩和手套,袁绮不想被他们觉得自己不能吃苦,穿戴好,也紧跟入到房内。 他们进到卧室里仔细翻找,证件、存折、首饰、现金陆续被搜出来装进袋子,袁绮先看到蟑螂和老鼠还一惊一乍,后翻床板时,看到缝隙里密麻的跳蚤,反倒麻木了,只是房间闷热浓臭,她渐感浑身难受,衣服因汗黏贴着后背,视线也变得湿濡模糊,心跳的厉害,站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没走几步,一个踉跄就要往前扑跌。 邵杰眼明手快地抓住袁绮的胳臂,还没开口,她已软软的倒进他的怀里,再细看,竟然晕了过去。 第三章 努力的工作 邵杰把袁绮抱出房后坐靠在公共椅上,迅速替她脱掉防护服,摘了口罩和手套。 一缕含有桂花香的秋风拂面,她深呼吸几口,其实也没晕,就是喘不上气,胸口憋闷,风一吹,人便清醒了许多。 旁边看热闹的群众皆是这幢楼的居民,也是申请此趟强制执行人们,立刻端了一碗红糖水过来,其中个阿姨用袖管抹眼睛:我以为皆是男法官,没想到还有女法官,年纪轻轻不容易,全副武装,气又透不上来,那屋里乱七八糟,又臭烘烘,我一直在旁边看,想要是我女儿这样子,我眼泪水就落下来了。 另一位阿叔道:此趟解决后,我做面锦旗送到法院里,给你们各位奖励加工资,尤其这位女法官,小小年纪能吃苦!众人纷纷附和。 袁绮被夸的挺汗颜。邵杰倒没多说什么,叫来李元送她回家休息,戴上手套,继续去房里奋战。 袁绮本还打算坚持,李元笑道:可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工作做不完的,不急在这一时。 -- 第4页 她想想也是,万一再晕倒,那就不是帮忙,反倒添乱了。 晓得他们人手不够,谢绝了李元相送,自己出小区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边开车,边斜瞟她两次,拿出香水朝四周喷喷。 隔天早上,袁绮在门口换鞋的时候,袁母嘱咐:晚上下班早点回来,姨姨们过来一道吃饭。她又补充一句:今天是你的生日。 袁绮到办公室以为自己很早了,没想到李元已经开电脑在办公,枫林小区昨天没腾退完,邵杰不进办公室,直接去现场,袁绮想了想,打电话给他,很快被接通,低沉地问:哪位?什么事? 她喉咙有些发紧:袁绮,我过来帮忙吧! 不用!我叫了执行一庭的几个哥们帮忙,还有搬家公司的人在,你不用来! 她抿抿嘴唇:我可以的。不会再昏过去了! 那头不晓谁说了什么,邵杰的嗓音明显含有笑意:真的不用,我通知过李元,离职助理的工作由他和你做交接,尽快上手熟悉起来。 挂断电话,李元把高如山的文书卷宗啪地搁在她的办公桌面,差点把电脑都砸了。他笑道:先声明啊,你是行政编制,我是法院聘用的合同工,再过半年合同到期,我打算去律所,与你没有竞争关系,最适合和平共处。我就倚老卖老一下,你吧把我手头工作也混个眼熟,艺多不压身,没坏处。 袁绮在校也听过一些传闻,晓他是在摆明立场,其实她没那么多小心思,便笑了笑,低头继续看卷宗,和执行系统里进行比对,忙得连起身喝水的时间也没有,李元在跟另一桩案子,调解回来后,倒杯茶,边喝边看着她笑说:今年我们局要完成首执(首次执行)和恢执(恢复执行)合计千余件执行案,压力很重的,还有三个月,抓紧抓紧曙光在前。你多看看这些文书,不求熟悉每个案子的细节,但要混个脸熟,邵法官提起哪件案子,你要秒懂,不能一问三不知。 李元推心置腹:别看邵法官平时挺温和的,但你业务能力提不上去或出差错,他严厉起来你也吃不消。举例说明:喏!跟邵法官的这几个助理,数郑青青最能耐,初来时不照样被训的三天两头在我面前哭鼻子,后来不也锻炼出来了! 袁绮凝神听着,牢记心底,有些好奇地问:我听蔡姐说,她若参加选拔考试,很有希望成为员额法官,为啥会辞职去律所了呢? 她吧......李元忽然拍她的肩膀一记,咳了两声道:你有志于成为员额法官,就一定要办案,多办案,不论是单独执行,还是协助查办,这是最基本的,努力吧,袁助理!边说边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袁绮听到身后有脚步响动,回头看,是邵杰背着包走进来,再看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中午。 邵杰的办公桌和袁绮的拼在一起,两人成面对面而坐的格局,袁绮一早洗杯子时,连他的杯子一并洗干净,见他进来,起身去泡了龙井茶。他正拉开背包的拉链,看着递过来的茶,手上动作微顿,说了声谢谢,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再捞起裤腿露出脚踝看了看,问他们有花露水或止痒膏没?在枫林小区腾退房里被跳蚤和毒虫咬了。 袁绮探头,果然有七八个暗红硬实的疙瘩,她想他的腿毛还挺浓的,这特别的关注点令她自己都有些脸红,低头拉抽屉,讲只有风油精。 邵杰接过涂了,味道挺大,去洗了一遍手。 李元问他:饭吃了没? 邵杰从背包里拿出罗森买的炸鸡块茄汁饭团晃了晃:随便吃点。一边撕塑料纸,一边问:秦姗强执案的卷宗来了没? 李元愣了愣:不是执行二庭曹法官经办么? 邵杰道:他有其它强执案要办,局长就转来给我,特意开会交待,秦姗案子所涉金额巨大,申请执行人情绪极其激烈,有家新闻媒体也有跟踪报道的意图,攸关我们执行局的执行能力和对外口碑,要打起精神来。 袁绮把桌上卷宗全翻过了,确实没有,便站起说:曹法官估计太忙了,还是我去拿吧。 李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笑着道:不愧是华东政法的高材生,执行力扛扛的。 邵杰咬口饭团,再喝口龙井,感觉还挺爽! 袁绮没想到取个卷宗这么费时间,待她回到办公室已经空荡无人,邵杰留有纸条,和李元往枫林小区去。 她并没闲着,而是把秦姗诈骗案从受理到开庭、到判决再到申请强执,所有的文书都仔细的看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后,抬起头来,窗外天色已经发黑了。 第四章 七姑八姨 袁绮回到家时,袁母正在厨房煎鱼,噼里啪啦声,油烟腾腾,听到有人开门,探出头来,见是她,扬高嗓门:让早些回来,又当耳旁风,我是为啥人忙啦?是为我过生日?不要搞错!一个个讨债鬼。语调里皆是气。 好哩,不要多讲哩!袁父眉头皱起个川字,在洗盘子,袁绮没有说话,回房间里换好衣服,再出来帮忙摘菜。 三个姨姨陆续来了,袁母排行第二,大姨拎了一盒十寸的生日蛋糕,三姨四姨合买的水果篮和保健品,小姨最时髦,捧了束香水百合,一进门就四处找花瓶,袁母往卧室里,把铁皮饼干桶里的茶叶倒出来,去卫生间接了半桶水,将花插在里面,左看右看,不像新买的,蔫头耷脑,花瓣泛黄,香味也淡了,压低喉咙跟袁绮抱怨:数她最有钱,却最精刮,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 -- 第5页 袁绮不愿参与她们的暗战,自去端茶倒水,大姨挽起袖管过来帮忙炒菜,三姨四姨则坐在沙发上,找来遥控器打开电视,看看钟到六点钟,正好有美食节目。 小姨招呼袁绮到身边坐,搭着她的肩膀亲热道:听你姨夫讲,千万不要去法院的执行局,最苦累最忙碌的部门,经常加班,还要出差,压力大,容易抑郁,要去就去政治部,或是行装科,安稳没压力,待遇也不错,过两年结婚生子,一生顺畅。 袁绮笑笑说:小姨你讲晚啦,我已去执行局上班了! 四姨吃着松子,慢悠悠道:让杨鹏要遵纪守法做生意,不要哪天落到绮绮手里,就难看相了。 杨鹏是小姨夫的姓名,他经营房产公司多年,人脉广,见闻多,性格油滑,爱吹牛皮。 小姨眉眼一紧:这话里啥意思? 四姨很镇定:啥意思?字面的意思!你慌啥?像踩到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 小姨横眉竖眼,拔高音量嚷嚷:我慌啥!我日子不要太好过,有些人羡慕嫉妒恨,巴不得人家出事情! 算啦算啦!三姨来和稀泥:姐妹道理,哪有啥坏心眼,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四姨冷笑一声:我有讲错么?杨鹏连老妈的养老金都骗了去,还有啥是他干不出的。 是借!借!你听得懂人话么!小姨满脸通红。 四姨呵呵两声:借了七八年,也没见还啊! 大姨端着一盘红烧肉过来:老远就听见你们吵架,今天都太平些,让绮绮好好过个生日。 她们一齐看向袁绮,似乎才发现她的存在,脸上的表情怔忡,神智忽然回笼,除了吵架,便无话可说了。 吃饭桌子很小,圆台面上铺了描金花的塑料布,只能坐四五人的空档,挨挨挤挤六个人,袁父等她们吃完再吃。 袁绮很快就吃完了,起身想叫袁父来,小姨把她的凳子拖到一边,都有默契的屁股挪了挪,还是没有空隙,容不下再多一个人。 三姨吃完饭便要走,说家里衣服晾在外头还没收。袁母留她吃完生日蛋糕再走,袁绮收拾碗盏,将剩菜端到厨房里,又拧干抹布来擦桌面滴的汤汤水水,把鱼刺骨头推在手心掬着扔到垃圾桶里,袁父站在燃气灶前吃饭,红烧鸡里除了鸡皮就是鸡头鸡脖,她打开蒸锅取出小碗,里面有四五块鸡肉,是饭前就特意拨出来的,袁父吃着道:下趟不要再留给我,年纪大了,鸡肉一丝丝卡牙齿。 袁绮想说什么,听见袁母在客厅喊她,走过去,蛋糕已经切开,一块块摆在纸盘里,全是厚重的奶油,蛋糕胚子也不细,小姨皱眉问:是哪一家店买的?三姨翻盒子查找,忽然笑起来:我听过元祖蛋糕,还没听过元族蛋糕这个牌子。 一齐目光闪烁地朝大姨看去,大姨面不改色:我家小区门口新开的蛋糕店,买的人多是多的来,天天排队。价钱也实惠,十寸才一百块。吃了一匙奶油:和元祖的蛋糕也莫啥区别! 三百五十块和一百块,怎么没区别!袁母脸色不好看,把蛋糕连盘往桌上一掼:吃饱了.....撑得两字还是含在了嘴里。 大姨摆出她的威严来:九十年代红宝石卖的麦淇淋蛋糕,奶油硬邦邦,你们吃得不是蛮开心,这总比那好吃多了吧!不要啥都搞攀比,追求名牌,我们平民百姓,条件有限,讲的就是物美价廉。 这是价廉,物却不美。小姨撇撇嘴:奶油灌的嗓子眼里起腻味。 一年就过一趟生日,元祖总还吃得起。四姨眯起眼笑:绮绮,明年蛋糕我给你买! 袁绮连忙道:我现在工作了,每月领工资,往后不劳姨姨们破费,我自己买就好! 三姨吃两口就放下,背起包要走,大姨被她们的话刺的不开心,沉着脸道:你不要急着跑!既然大家不缺钱,我有话要讲!她顿了顿,拿过手提包,嘶啦一声拉开拉链,掏出一厚沓的发票收据来:从今年五月份开始,老娘住的养老院收费全面涨价,从前每月三千五,现在涨到四千五。你们晓得老娘的退休工资只有三千五,多出的一千块,我一直帮忙在垫付,恰好今天都在此地,想想这笔开销怎么分摊!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 小姨拿起几张发票收据细看,床位费、护理费、伙食费及医药费写得清清爽爽,没啥好争议的。 四姨先开口:还轮不到我们分摊吧!姆妈不是有存款么? 三姨就等在话这里:贵人多忘事!不是全部借把小妹夫了! 哪里会忘记呢,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心里拨算盘,大姨便问:大家意见先用姆妈存款来填是么?见没人反对,又道:小妹,那十万块啥时还回来?要尽快付把养老院。 袁绮还在慢慢吃着,因是她过生日,纸盘里的蛋糕比姨姨们的两倍还多,奶油上还缀着奶油雕的玫瑰花,很粗犷稠浓,看着都心惊胆颤,更逞论吃。她挖最底的蛋糕胚子,里面夹了一层薄薄果酱,送进嘴里,冷而甜。她听见小姨语气不善:凭啥要动老娘的存款,这笔钞票是留待她以后生病住院用的。我认为,老娘养老院多出来的费用,应该由二阿姐来承担。 -- 第6页 袁绮看向姆妈,袁母显然没想到矛头会对准她,神情又怔又气。 大姨也奇怪地问:为啥要二阿姐来承担? 你们忘记这间房子是老娘的?如果放租出去,每月租金付给养老院绰绰有余。现在二阿姐一家门蹲在此地,承担这笔费用,不是理由当然的事。小姨觉得自己很机智,面上有一抹得意洋洋的神气。 袁母已经恢复了冷静,目光扫过大姐、三妹及四妹,闭嘴不吭声儿,显然是有同样想法的,只是借小妹的嘴讲出来,看她有何反应。 她一生命运坎坷跌宕多浮沉,岂容得至亲姐妹们抱团戏弄她,只觉面庞如被针扎似的血血红,愤怒地骂道:你们一个个还有良心?都被狗吃了是吧!我为啥没有房子要蹲在此地?是老娘和你们欠我的!一九六七年,每家户有指标,要出人丁去新疆建设兵团,你们皆有借口不去,老娘偏心,硬劲逼迫我去了。我受的苦遭的罪、讲三天三夜讲不完。啊!我吃风吐沙,经寒受冻时,那在做啥?我在原始森林砍树、冰上凿鱼,放牛羊,挖菜窖,垒火墙时,那又在做啥?我牺牲自己的人生成全你们,你们以在有车有房有存款,日节好过了,倒想起来弄怂陷害我了,呸呸呸! 她喘口大气,眼眶蓦得发红,嘴唇抖得如风里飘零的枯叶:还有我大儿子,十六岁回来,十九岁就得胃癌死了!我把他活蹦乱跳交把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刽子手,一群刽子手!歇斯底里地抓起桌上的奶油蛋糕往她们身上扔,唉呀呀一片惊叫声,袁绮上前一把抱住姆妈,让姨姨们快走。 小姨擦着鬈发上黏牢的奶油,一面快步出门,还兀自嘴牢:生老病死,怪得了谁......被大姨劈肩打了一掌,痛得龇牙裂嘴。 袁父一直呆呆站在厨房门前,没人理他,他也不理她们,虽然这是袁绮的生日,却在这一瞬间,他又老了许多。 第五章 相遇相知 袁绮在打扫房间,地板上、桌上、椅上,甚墙上都是掼的奶油,袁父上夜班去了,袁母一通大闹偏头痛发作,吃过药回房休息。 清理干净后,看到还有一块蛋糕未动,她连纸盘托起,换鞋出了门。走出楼道,晚凉的风令人精神一振,天空是微妙的宝蓝,月亮像颗陈年的莲子,干透了,白里泛枯黄,很不新鲜。路灯是新装的,乌黑的铁柱子,灯罩是倒垂莲的形状,幽幽的光落洒地面,一个浅淡安静的圆影子。 走到健身区,晚间是没黄蜂的,石椅上有人坐过、走后遗留的广告纸还在,她便坐上去,把蛋糕摆在身边,等着野猫来。远处有个小胖墩在卖力的跳绳,呼吸像拉风箱,绳子甩在水泥地上啪啪作响,一个女人在走来走去,她上肢屈曲,右腿走一步划半圈,袁绮认得她,不过才三十岁,就偏瘫了,白天羞于出来见人,到晚间出来锻炼。 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却也为了这份不容易而活着。 手机在口袋里砰砰振动,她掀亮屏幕,闺蜜秦兰发来的短消息:【生日快乐!你还好么!】 秦兰曾经被邀请来参加她的生日宴,自那次后,每年怎么请也不肯来了。 【一定要维持这份亲情的虚假繁荣么!】 袁绮输了一句话又删掉,再输几个字,还是删掉了。有些事很难用文字精确表达出自己的本意。 隔了会,秦兰又发来一条:【听说你今天因公殉职了?】 她和袁绮是华政法学院同班,一起进人民法院,分在了少年庭(未成人案件综合审判庭)。 袁绮回了一个惊骇的表情包:【传得这么快!】 她秒回:【全院都轰动了,听说你是被邵法官抱出房的,感受如何?】 袁绮没有回,因为说曹操,曹操到,邵杰在小区里夜跑......他似乎也在打量她! 邵杰有夜跑的习惯,看到袁绮先没认出来,只觉那身影莫名的熟悉,当然他并未有停下的想法。 邵法官! 袁绮跟他打招呼,邵杰觉得她的嗓音很独特,像晚饭吃的糯米粽子蘸白砂糖,又软又甜附着颗粒感! 你也住这个小区?倒从没遇见过。他慢下来,走近她,并没打算坐下来闲谈,但袁绮显然会错意,把坐过的广告纸揭了一层铺在身旁的石凳上。 他想说什么,还是算罢,勾起嘴角坐下,用绕在脖颈间的棉巾擦汗。 袁绮有些后悔没把广告纸铺的再远些,他们靠的太近了,简直是肩并肩坐着,她吸口气,那男性荷尔蒙凛冽的汗味...... 两人一时没有话讲,气氛有些尴尬,邵杰忽然问:我记得华政有个学妹歌唱的很棒,还获过校园十大歌手奖项,名字就叫袁绮,就是你? 袁绮没想到他还记得,点点头老实承认,还是他亲手颁的奖,不过看神情,好像忘记了。 邵杰笑道:我会唱一首想和你去吹吹风!随口哼了两句。 一阵晚凉的风把桂花的甜香吹进心湖,袁绮低头看见他露在运动短裤外的半截精实的小腿,脸颊莫名发烫,仰起面庞望天空,湛蓝,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 quot;我唱的好听么?quot; 好听!比张学友唱的还好听! 邵杰笑了笑:坦白讲,我只会唱这一首! -- 第7页 袁绮很镇定:能把一首歌唱精唱专不容易。 邵杰微怔,继而大笑:我能交给你一个任务么?不待她问,继续道:每年的年会,我们执行一庭都是我上台唱这首歌,全院早就听烦了,今年我就不上了,你用心准备。 袁绮点点头:好!忽听手机在响,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一亮,是秦兰,她果断揿掉。 邵杰注意到那块奶油蛋糕:今天你的生日?见她嗯了一声,没有动作,微笑地问:不请我吃? 他确定要吃?!袁绮略微迟疑,又很快的端起纸盘和小匙送到他面前,低声说:要请的,你别嫌弃。 邵杰并非真的要吃,不过是一句玩笑,可见她认真起来,拒绝似乎又不妥,道谢接过,挖着一口一口吃起来。 一只黑色流浪猫蹲在不远处,目光炯炯瞪着他。 袁绮有些担心:好吃么?不好吃就别吃了。 还行吧!邵杰回答含糊,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次,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他摇摇头,忽然问:法院里有立案庭、刑庭、民庭、行政庭、审监庭,还有综合办,怎会想到执行局来? 袁绮老老实实地答:这不是哪部门缺编制就去哪吗? 邵杰一时没话讲,记得郑青青入职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那一段慷慨激昂道尽家国情怀,他提醒她做人要实诚;而对袁绮,他说:做人还是要圆滑些。执行法官在强执中不仅是面对法律公事公办,更多的还是与当事人进行沟通劝导和平解决。太圆滑不行,太实诚也不行,需取其间中庸之道。 袁绮认真道:那我重说一遍。她还备有一套说辞,当时面试时陈述过,效果挺不错的。 这倒不用!邵杰被她逗乐了,微笑道:在执行局办案就要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特别是女性,你如果想去别的部门,现在还来得及,我帮你去协调。 袁绮想想问:是因为我昨天晕倒么?她解释:其实我身体很健壮的,每年都参加马拉松,还获过奖呢!这次是个意外,下次不会了。 他倒不是这个意思!她问:那你是哪个意思呢? 邵杰有些语塞,终于把奶油蛋糕干完了,站起身说:我再干两圈,消化消化!把纸盘扔进垃圾桶里,很快跑远了。 袁绮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不停作响,耗去她大半格的电,是秦兰,这便是公检法人员的优良品质,不达目标不罢休。 第六章 例会理案 一早,邵杰召集袁绮和李元:我们开个例会,把这周要执行的案子顺一顺。 李元早已习惯这种工作模式,将整理出来的卷宗抱到靠窗的一张小圆桌上,袁绮拿了本子和笔,跟在邵杰后,围桌而坐。 今天阳光正好,暖煦的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一群鸽子飞过,落在不远处弄堂房子坡状的屋瓦上。 邵杰道:离年底还有两三个月,我们辛苦些,完成年初定的目标应该没问题。他开始翻卷宗讲案子:这周需重点跟进的,一个探视权强执,难点在申请人和强执人存在代孕关系,申请人生下孩子后反悔,上告法院要求得到孩子抚养权,两次庭审败诉,后再诉要探视权,法院判胜诉。但母子一直被阻挠相见,申请强执!申请人曾来法院调解过,他顾虑女方是外地人,对她的背景一无所知,万一趁探视时把孩子带跑藏匿怎么办?所以死活不同意。 袁绮想了想提议:要么和街道或小区居委会沟通,看能否在探视时有他们的工作人员陪同。 邵杰点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你跑一趟,看看他们的意见。 袁绮答应下来,他继续讲第二个案子:秦姗的案宗都看过了? 李元插话道:给秦姗发过通知书,传票、邮寄,手机短信,上门递送都没见到本人。 邵杰问:查控过她的资产什么情况?李元道:因为是持护照的外籍,查不到个人信息,没开通过银行帐户,也没缴纳保险记录。无缴纳保险记录证明她可能没工作过。 邵杰略沉吟片刻,朝袁绮道:你约申请人来法院,再通过他们了解些关于秦姗的有效信息,我要出差一个礼拜,回来和你一起跑这案子。 李元问:是去办哪件案子? 邵杰从厚厚一沓里抽出一袋卷宗,屈指弹弹了封皮:交通事故致残逃逸案,十年前的老案子,被执行人老早逃得不知去向,判决下来无法履行,如今申请人又提出强执,我从派出所拿到强执人来上海务工时办理的暂住证,老家在浙江宁波,二庭裴法官有那边要执行的案子,索性我也跟着跑一趟。 李元啧啧两声:这可怎么查,简直一团乱麻!邵杰道:总要去寻寻看才能理出头绪! 他们接着又顺了几件案子,不觉已至中午饭点,忽听有人敲门,袁绮起身跑去开门,不觉微怔,是郑青青。 你好啊!袁助理。郑青青一笑两个酒窝,斜过她的肩膀头往房里探,招招手:邵法官,能请我吃食堂么?我没带饭卡! -- 第8页 邵杰让她等一下,自去收拾背包,郑青青看着袁绮,笑问:听说你在强执现场昏过去了? 袁绮解释:没昏过去,就是头有些晕。郑青青还欲要说,李元凑过来玩笑问:哪能三天两头看到你往我们办公室跑?看得烦了! 郑青青拎起文件夹追着打他:哟!有新人就忘旧人是吧,没良心!李元抱头鼠窜。 袁绮看出他们从前关系一定深厚,心底莫名的羡慕。 邵杰背着包过来,交待她道:我吃好中饭就直接去火车站,不进来了。顿了顿添加一句:有不懂得可以问李元,也可以*信里问我。 袁绮嗯了一声。 邵杰等了下,见她没反应,掏出手机锨亮屏幕,淡笑道:*信二维码,你的,我扫一下。 袁绮面庞腾的红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有些冒傻气...... 邵杰加好*信,朝郑青青打个响指,郑青青跑过来和他说笑着一起走了。 袁绮则和李元去食堂,食堂在二楼,他们等电梯的时候,别的部门同事也三两陆续过来,立案庭的刘逸法官见到袁绮笑眯起眼:听说你在强执现场昏过去了?小年轻身体不行哇,早知到立案庭来不是蛮好! 这里有个渊源,招考的那批人员里,犹属袁绮表现分外优秀,刘逸法官很执着的要她,政治部问过袁绮的意思,人家小姑娘铁着心要去执行局,有啥办法!和刘逸相熟的也总要调侃他几句,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袁绮对刘逸法官的抬爱也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这话只抿嘴微笑,电梯来了,也让他们先上,站着等下一班。李元嘀咕道: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讲给你听,法院里我们执行局就是最亮的崽!真金白银皆是我们讨来的!创收部门谁敢争锋!立案庭,切!立案庭也算业务庭? 两人走进电梯,审管办的几人边跑边叫等等,袁绮擎住暂停按钮,他们挤进来道了声谢,李元低道:审管办,一个瞎管事的部门。 到了食堂人山人海,,一排台子摆满各种小菜,他两人拿了托盘开始排队,有人和袁绮打招呼,是一起招考进来的,分在民庭。李元道:以后你就晓得了,民庭一言难尽,给我们的都是些无法执行的案子。又指着一帮人道:听听听,讲话最大声的就是刑庭,自以为了不起,吃公检剩下的饭,有啥意思! 袁绮被他逗笑了,指着法警道:人家皆讲他们是法院的守护神,你没啥可吐槽吧?李元更不屑了:就是一保安!有啥嘚瑟的。 说话就轮到他们,拿了米饭,汤,袁绮初报道时听蔡姐讲有几道小菜最好吃,就挑了糖醋排骨,又要一盘蒜泥空心菜,一份素鸡,觉得差不多了。见李元还在和打菜师傅叨叨再多给块干煎带鱼,她便先去找座位坐,无意间瞟见隔了两桌,邵杰和郑青青也在吃饭。 第七章 不是女友 他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李元瞟到袁绮收回的小眼神,马上告诉她真相。 你说的是谁呀?袁绮佯装地问,用勺子舀汤喝,烫了嘴。汤看着没啥,热气被表面一层黄油封住了。 你看的谁就说谁!李元专打假模假式,手指拈着一块煎带鱼,边吃边道:邵法官有对象,在国外! 在国外?袁绮喃喃重复一遍,也没什么含意,就是悲讯突然从天而降,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的应激反应。 嗯!李元再次补刀:我看过他手机里的照片,高级脸,十分的洋气。 好吧!袁绮突然觉得糖醋排骨不香了,李元安慰她:你也好看,典型上海小姑娘的长相。 上海小姑娘是啥长相?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会打扮,带着弄堂里三分烟火气,与人不亲近也不冷淡,最适合我们执行局。李元夸她:那些强执人欺软欺强,就对侬这种没办法!他话还没讲完,行装科戴吉洋领着两员膀大腰圆的食堂师傅在巡查,看见袁绮,给师傅们介绍:这位袁法官,在强执现场昏过去了?这样不行,说明我们食堂在营养搭配方面有所欠缺..... 她昏倒这件事快成全院典型案例了!袁绮有些汗颜:不不不不,我第一天上班,和食堂没关系。 无则加勉,有则改之。戴吉洋笑道:袁法官,食堂满意度调查表还没交吧!没关系,今天交也可以,你有啥欢喜吃的小菜也在备注里标明,以后会有得惊喜! 袁绮感动的头点如啄米,李元开玩笑:戴科都不关心关心我么? 戴吉洋拍拍他的肩膀:好减肥哩!众人哄笑起来。 他们在笑什么?郑青青扭头望过去。邵杰手机振动,拿起来看,还停留加袁绮通过的页面,图片是她自己,比着胜利的手势,名字叫:他今天过的好吗?挺文艺青年的,应该是男朋友吧!锨着未接电话打回去,是裴法官,问他吃好了没,准备出发,在法院门口等。 他跟郑青青打声招呼,端起餐盘起身先走了,袁绮再把视线投过去时,那里已换了人。 -- 第9页 吃好午饭回到办公室,袁绮发现电脑旁边有一块红宝石的鲜奶小方,立刻想到应该是邵杰送的,再想他有对象这件事,不由悲喜交加。拿起放进包里,她打算外出处理探视权那件案子,和李元说一声,才离座要走,电话叮铃铃响起来,顺手接起,是个中年爷叔、嗓音粗哑:袁法官在哇? 袁绮道我就是,你哪位呢?他大声讲是秦姗的娘舅,明天无论如何要来找法官诉诉苦经。袁绮上午才和邵杰李元一起碰过这件民间借贷案,印象深刻,看看日历安排,说道:明天上午十点钟,你和另四个申请人一起准时来,我们做个笔录。 老伯伯道:其他三人是我阿妹,还有一位阿妹去世了,她的女儿会来。又问:秦姗和她的娘会来哇? 袁绮听到电话筒里有人激动的嚷嚷:让她们烧高香不要碰到我,碰到就是同归于尽! 袁绮道:既然已经走法院程序,我们就放平心态,相信法律的正义,人身伤害只会两败俱伤,最不可取,如今怎么把借款追讨回来,才是重中之重。 是是是,阿妹就是脾气燥,嘴巴讲讲,真要哪能绝对不敢!又回声吼一嗓子:瞎三话四(沪:乱说什么),帮帮忙,不要再多讲哩。 袁绮等他挂断电话,默想会儿,问李元要了秦姗案子的卷宗,取出民事判定书,看到被告观点这里写着:被告秦姗未到庭答辩。打开电脑里的法院内网,进入执行办案系统,查询秦姗,和例会上李元说的情况一致。 李元起身倒茶,见她还在:怎么还没走?从这里做地铁去浦东、也要一个半钟头。 明天秦姗案子的申请人要来谈话,我再准备一下。她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了,连忙关电脑,李元叹道:抵押标的有瑕疵,民间借贷问题多,小企业履行力差,探望权纠纷阻力大,这四类案子即使判决胜诉,执行起来也相当有难度! 难也没办法!执行局的法官不就做虎口拔牙的事么。袁绮笑道,背起包出了法院,一辆车子停到她面前,戴吉洋摇下窗子问她去哪里,听说去浦东花木,就招手让她上来:我去八佰伴大采购,带你一程。 袁绮喜出望外,连忙道谢,一路顺畅,找到海棠小区的居委会时,一位姓魏的工作人员接待她,看过证件,听明来意后,抱歉道:我们张主任去区里开会,得等伊回来,大家讨论决定。又道:袁法官留只电话把我,待张主任回来,再同你联系! 袁绮留下电话,告辞出了小区,想想又觉自己挺好笑,果然是缺乏工作经验,没头没脑就冲过来,以为是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都坐好等着她来呢!其实再微小之事也有它的复杂之处,不是想当然的简单。 手机里收到一条短消息:【绮绮,晚上过来吃饭,大姨!】 袁绮晓得大姨轻易不请吃饭,但凡请她必定有事情! 打电话到家里是姆妈接的,她有些埋怨:和秦兰出去吃饭,侬也早点讲呀,我饭都蒸了!上班的人还是不懂事体,好了好了,不讲了! 袁绮听着啪得挂断声,抿了抿唇,按百度地图查去三林的路线,找到公交车站时,天空白里发灰,阴沉沉的,不知是否错觉,总觉浦东的风比浦西刮的凛洌,街边一卷卷金黄的落叶唏溜溜乱跑,这条马路周围都是居民小区,用墙体做了隔离,画着各种精神文明宣传画,她穿着一件灰色针织衫,风从棉线的缝隙直往肉里钻,忍不住打个寒颤。 上海现在简直没有春秋季,就是一夜入冬的感觉。 一个老阿婆慢悠悠在煎油墩子,浦西很难见有人当街卖了,袁绮去买来一个吃,入口滚烫,吃下半个,身体才起了暖意。 第八章 姨们的愿望 袁绮外婆从前住在淮海路成都路,房子拆迁是数砖头的,除拿钱还分到四套房,那是九零年代末的事,按现在的物价和政策来衡量,还是吃亏了。 不过说回来,户口本里有名字的,都得了利益,这发生在袁绮哥哥病逝第二年,待她姆妈内退、一家三口回到上海,钱和房都没有,与外婆挤住一起度日,直到三年前外婆去了养老院,袁绮才有了自己的房间。 她揿按门铃,听得拖鞋啪啪急走声,由远及近,门打开,一缕黄光裹着暖热和油香窜出来。 来啦!竟是三姨,拿给她拖鞋,打量道:外头好像变天了!你冷不冷?穿这么薄的针织衫!又接过水果篮子,转头朝屋里喊:大阿姐,绮绮还拎了水果来。 大姨手里攥着铁铲从厨房里探出头,笑道:客气作啥?浪费钞票。 快点把鱼身翻翻,要沾锅哩!大姨夫催促,她又缩回身去,袁绮进到客厅,四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糖炒栗子,招手叫她坐过来:趁热吃,又甜又糯。大姨夫端着满满一盘红烧鱼出来,小心端上桌,笑着讲:栗子勿要再吃了,留着肚皮吃夜饭! 四姨哦哦答应着,真就不再吃,把一堆栗子壳扒拉进垃圾筒里。 三姨道:小阿妹咋还没来?短消息也不回,我打只电话把她!房间里信号不好,她跑到外面阳台去。 -- 第10页 袁绮去卫生间拉亮灯,拧开水龙头,打肥皂洗手,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庞,姨姨们的聚会只要姆妈和爸爸不在,气氛便显的温馨和平。 门由外向内突然推开,她扭脸看去,那人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都愣了下,是表妹周梦,周梦笑笑,忙退了出去。 袁绮没说什么,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上水渍,这才走出卫生间。 绮绮,快过来吃饭。都已围桌而坐,位置也替她留好,她走过去,大姨夫很热情地问:要喝什么?红酒?雪碧?还是果粒橙? 袁绮笑笑说随便,哪能好随便啦!大姨夫去取来一瓶红酒,用开瓶器费力往软木塞里钻,四姨歪头细看瓶身皆是英文,看不懂:这是啥牌子? 周梦摇头晃脑道:拉菲!面庞浮起一抹优越的神气。 拉菲?!四姨啧啧笑起来:大手笔,这酒不便宜! 大姨端来一个大砂锅鸡汤,不以为然:有啥!庆祝绮绮成为一名法官,再贵也应该。又问:小阿妹还没到么? 三姨道:刚刚通过电话,讲不来啦!和杨鹏开车去昆山吃大闸蟹,早就预定好的,不去不来三(沪语:不去不行)。 他们倒是活的潇洒。大姨挟了一块肥厚的红烧带鱼到袁绮碗里:欢喜吃啥就吃,到阿姨家就不要客气。 袁绮点点头,大姨夫递来红酒,她接过道声谢,周梦也嚷要吃红酒,被拒绝:你还要上夜班,哪里好吃酒。 周梦是医院的一名护士,撇撇嘴,视线不经意落到四姨的手腕上,眼睛蓦得发亮:卡地亚LVOE手镯!值大价钿呢! 要冒五万块!四姨抬起手腕晃晃,开玩笑:让蒋浩买把你!周梦脸颊蓦得发红,哼一声不响了。 三姨朝袁绮眨眨眼:蒋浩,梦梦的男朋友!同医院的医生。伸筷挟了只虎皮蛋到她碗里,又问:你有男朋友么? 袁绮摇头,听她继续道:硕士毕业也满26岁吧?好用心寻起来!再过两年,人家要嫌鄙侬年纪大了! 是呀!大姨看向周梦:那医院里单身的医生,年纪相仿的,你上上心帮表姐寻寻看,有合适的也介绍介绍。 周梦低头吃着嘴里油爆虾,把壳吐出来,只是不响。 袁绮笑道:我刚刚工作,又在法院事体最忙的执行局,暂时不考虑寻男朋友,过一两年再讲。 大姨表示不赞同:再过一两年?要成老姑娘了。又向三姨四姨交待:你们公司里或朋友间有合适的男小孩,多帮绮绮留个心。 大姨夫瞧出袁绮的不自在,岔开话题问:听讲三妹家里新买了一辆奥迪? 三姨先笑而不语,被问急了才应一声,她性格如此,内财不外漏。 袁绮来之前,在车站吃过一个油墩子,不晓是不是吃风了,喉咙油腻腻的,虽是满桌荤菜却没什么胃口,待用完晚饭,大姨夫自高奋勇收拾台面、刷锅洗碗。周梦拎起包出门,约了朋友看电影。 几个姨姨拉着袁绮到客厅里坐了,先是大姨开门见山:你姆妈还在生我们的气么?打她的手机也不接! 袁绮抿唇道:并没有生气,她最近身体不适宜,偏头痛,多数在床上躺着,不大看手机。 她要看医生,跟梦梦打声招呼,熟人好办事,方便的很。 三姨接着道:你小阿姨头脑简单,想当然就讲出口,不计后果,从小被我们宠坏了。但讲她有啥坏心眼,是真的没!就那样脾气。上趟从你家回去后,被我们一通教育,也后悔了。想着那姆妈还在气头上,过些天再登门放罪。 大姨插话进来:那外婆养老院的费用,绝对不会让侬姆妈一个人承担,让伊放宽心,不要再胡思乱想。 袁绮静静听她们把话说完,才道:我现在工作有工资好拿,以后外婆或谁要用钱的地方,就不要烦姆妈了,直接找我谈就好。 听得这话,众人神情都显得怔忡,一阵沉默过后,大姨低声说:我和那几个姨姨商量过了,待老娘百年后,她的这套房子,我们都不要,就给那一家门住。 袁绮摇头道:姨姨们做不了主,这是外婆的房子,按法律来讲伊对自己的财产有处理权,任何人无权干涉。 三姨道:我们和老娘早就商量过,她是心甘情愿的。绮绮也劝劝那姆妈,我们没她想的那么歹毒,皆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血脉亲情还是顾及的。 大姨拉过袁绮的手,莫名眼眶就湿红了:你哥哥患病的事体,你们伤心难过,我们包括侬外婆,嘴上虽然不讲,但心底有个痂结着,不能揭,一揭就流血!谁能想到他会生癌病,我们那时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这不是推脱责任的话.....如果能够重来,一定会多份关心给那哥哥,但后悔又有啥用呢!错过就是错过了。 她叹口气:从前不同你讲这些,如今你工作了,又是法官,最通情理......也晓得那姆妈恨我们,恨有这些年了,但恨又能哪能,时光不能倒回,反自己伤身伤心,你多劝劝她! -- 第11页 袁绮也是首回听姨姨们的肺腑之言,她心底泛起迷茫,一如窗外的天气。 第九章 难愈的伤痛 袁绮回到家时,姆妈独自坐在桌前,一盘雪里蕻毛豆,一碗汤泡饭,慢慢吃着,父亲上班还没回来。 我炒个鸡蛋吧!她洗过手要打开冰箱,袁母头也没抬,一惯的冷言冷语:我吃这个够了!就是这样的命,早死早超生。 袁绮深吸口气,并没坚持,拿起搁在椅上的包坐下,嗫嚅道:我晚饭是在大姨家吃的。还有三姨四姨。 我就晓得。袁母头也未抬:她们都说什么了? 大姨讲打你的手机一直未接,问可是还在生气,小阿姨知晓错了,要来给你赔礼道歉。 我受不起。袁母伸筷挟毛豆子,滴溜溜滚在桌面上,重新去挟了一颗,平静道:最坏就是她,小*样子,阴损......骂得停不下来。 袁绮手里拧着背包细长的带子,凉飕飕的牛皮缠紧手腕,又缓缓松开,沉默会儿,接着道:听姨姨们说,和外婆商量过了,这房子留给姆妈,她们不要。 我谢谢她们一家门。袁母把筷子啪得摔了,碗连带着倾翻虽很快扶正,但米粒混着汤汁糊了桌面一滩,她眼皮乱跳,铁青着脸怒骂:以为给我房子,她们吞的家产、你哥哥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她们就好心安理得了?想得倒轻松,我要让她们脖颈上带一辈子枷锁,一辈子喘不过气来。 袁绮抬眼看她,人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是疏于脸部管理的,毛孔张开、青筋跳动、面肌颤抖,五官扭曲出丑陋的角度,是抵达心底最深处的隐痛。都说时间是治愈痛苦最好的良药,但显然在袁母还有姨姨们这里不是,她问出心底的话:真要这样过一辈子?所有人都活得不痛快,包括我们,姆妈你这样才开心? 对!我开心!袁母答的不假思索,又道:你还是法官,就被她们讲几句漂亮话迷惑了。都是一帮混社会的老江湖,对付你绰绰有余。小时候哥哥对你的好不要忘记,他要活到现今,我们一定不是现在这副穷瘪三的样子。 袁绮从小便知晓姆妈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哥哥身上,哥哥的离开简直要了她的命。可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活不是么。 她听见防盗门扭锁孔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便拎着包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姆妈的嗓门在背后拔高:翅膀硬了....白眼狼。关紧门,什么都听不见,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在黑暗里坐了会儿,才拧亮台灯,忽然想起什么,把包打开,取出那块奶油小方蛋糕,压的稀烂,白奶油糊在透明的塑料纸上,不由又是一阵伤心,扔进垃圾筒里。手机屏幕亮着,打开朋友圈,秦兰晒着新买的名牌限量款包,一堆熟悉的名字在底下点赞,她虽伤心着,拇指还是按了赞。忽然看到邵杰的头像,写着警钟长鸣四个字。觉得有些好笑,心情便不似方才那般堕入谷底了,好奇的翻看他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在普法,一直翻完半年可见,也没见到他国外女朋友的只言片语。 袁绮发过去一条短信息:【谢谢你送的奶油小方。】又添了三个字:【很好吃!】 绮绮!绮绮? 她放下手机,用纸巾擦擦脸,起身去开门。 吃水果。袁父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看看她,压低嗓音道:你妈妈的狗脾气,你要放心里去就输了。 袁绮眼眶蓦得发红,只低头嗯一声,再回到桌前拿起手机,邵杰已发来信息:【不客气。】 她看着这三个字发了会呆,再发了一条:【秦姗案的申请执行人明天来约谈。】 这次信息回的很快:【做好笔录!】 袁绮觉得他是个挺好的话题终结者,发个【笑脸】算做彼此不尴尬的结束。 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袁父把锅碗洗掉了,桌子收拾的很干净,卧房里传出电视声,在唱沪剧。 她洗过澡出来,觉得头有些沉,鼻塞嗓疼,怕是穿的少,又在浦东吹风的缘故,拿了药和水回房,等水凉的辰光,看了看手机,竟然有邵杰发来的两条信息: 【这里的特产咸鱼不错,要么?】 【快点答复!在线等,挺急的!】 早晨在食堂里,秦兰剥着煮鸡蛋笑道:邵法官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直线下降啊,就是一直男! 袁绮差点被一口粥噎住:怎么讲? 你想呀!你报道第一天,就唱着很想和你再去吹吹风。秦兰分析:他也不怕你误会。 袁绮切一声:邵法官是抛砖引玉,想让我年会出节目代替他。 秦兰道:哪有领导给下属带咸鱼的,不讨彩头吧! 袁绮也笑了:你还挺迷信!我让他带三条咸鱼,替你带了一条,不要就算了! 秦兰立刻没啥尊严说:要要要,姆妈一直讲要做咸鱼梅香蒸肉饼,就缺一条好咸鱼。 第十章 秦姗强执案 袁绮吃完早饭来到办公室,李元正复印资料,见她道:秦姗案子的强执申请人已经来了,现在约谈室里等着。 这么早?!袁绮抬头看钟,约好十点的,才刚到上班时间,李元啧啧两声:还有更早的,上趟有个案子,人家五点钟就在法院门口等。尤其这些年级大的爷叔阿姨,心底装不了事,一整夜困不着。 -- 第12页 李元复印好资料,把案卷还给袁绮,两人一起往约淡室,离很远就听吵吵闹闹的,到跟前后,袁绮先敲敲门,顿时安静无声,方才推门而入。一位五十岁朝上的爷叔率先站起来打招呼:袁法官好!我们皆来了。 袁绮点点头,让他们坐,自己调整好执法记录仪,先把工作证和执行公务证给他们看过,并讲明:秦姗案子承办法官是邵杰,我是他的助理,邵法官在外地办案,先行约谈由我和李书记员负责。她先确认申请人姓名:张根发。 在!袁绮抬眼望望他,人很瘦,颧骨高耸,眼睛圆瞪瞪的,香烟抽多了,笑起来牙齿乌黑。发量稀薄头势清爽,穿黑呢大衣,里面西装领带,有点像旧派的上海滩打桩模子。她又道:张如珍! 张根发说:张如珍是我三妹妹,五年前煤气中毒死了,今天妹夫跑出租没空,他的女儿沈莲做代表过来。 沈莲一直看手机,听叫名字才懒洋洋嗯了一声,复又低下头去。 张惠珍! 是我!张惠珍嗓门响亮,她排行老四,忍不住大声问:张淑芬和秦姗呢?今天到底来不来? 张根发皱眉道:急吼吼做啥?让人家法官点好名再讲! 张成英。 在的!张成英排行老五,头发染烫过,黄蜡蜡堆在头顶像朵枯菊,纹的眉毛眼线久了,偏墨绿色,涂着口红,面无表情。 强制执行人秦姗,欠张根发一百二十万、张如珍五十万、张惠珍一百万、张成英三十万。 对的!五人异口同声:没错! 袁绮核对无误,说道:秦姗通过查控系统显示,属外籍人员、在国内没有资产,我们下发给她的通知书、传票以邮寄、手机短信及上门递送的方式,但手机显示空号,居住地属伪造,无法联络,她的母亲张淑芬,手机一直无人接听。你们如知道秦姗母女行踪或其它有用的线索,也可随时告知我们,以便案件尽快顺利了结。 张惠珍一拍桌子,大声道:我明白了,原来那也不晓张淑芬和秦姗躲到啥地方去了?还来问我们,我们问啥人去? 张成英也附和:我们要晓得她们行踪,早找上门讨债去哩,还来法院作啥! 沈莲背起包问:我好先走么?和朋友约好看电影。 张惠珍突然激动起来,从椅上滑到地下打滚,不停拍打胸脯,哇啦大哭道:我的一百万,一辈子血汗钞票,法院都讨不回来,我就死在此地块算啦! 沈莲吓唬住了,半天嘀咕一句:难看相! 张成英则啪啪拍桌子:你们法官就晓得推卸责任,我要投诉。 李元连忙去相扶张惠珍,劝她好生调解,耍无赖没用场,还伤己伤身,她愈发叫地响: 我耍无赖,那法官把一百万讨回来,我还耍啥无赖。 袁绮看向张根发,见他只摇头叹气,并无阻止的意思,暗让自己心境沉稳不慌,语气不轻不重道:要是大吵大闹能把钞票讨回来,随便那吵那闹。现在案子才刚开始调查,我想大家一起发力,多条线索多条路,总能找到突破口,早些寻到她们,那的钞票还有希望,既然不愿配合,也没关系,我们还是会尽到自己的职责去督办。要么今天到此结束,等你们回去情绪平复后,还想约谈,再安排。话讲完,把资料整理齐,做离开的准备。 张根发显然是个老江湖,最会看山水,连忙朝张惠珍喝道:袁法官讲得有道理,你又哭又闹解决不了问题,配合执法才正确。拖久了她们逃到外国去,我们一分都不要想讨回来。 袁绮道:逃到外国不可能,已经加入失信名单。 张根发哦一声:逃到外地去也吃不消。 张惠珍立刻爬起来坐好,掏出纸巾擦眼泪,李元去给她倒了杯热水。 袁绮抓紧机会问:那最后见到她们是什么时候? 张根发先讲:给钞票的时候见过姗姗一面,后首就没见过,都是同二妹张淑芬联系,最后一趟见是清明节去苏州扫墓。他问另两个阿妹:是吧?!张惠珍张成英点头:没错,扫墓过后就再联系不上了。 袁绮立刻问:给钞票是啥意思?张根发道:给钞票就是给现金呀! 给现金?一百二十万现金给到秦姗? 对!张根发道:三妹四妹五妹也一样,我们是同天当着二妹的面、亲手交把姗姗的。 张惠珍张成英附和: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袁绮和李元面面相觑,李元奇怪地问:为啥不通过转帐的方式?不是更便当和安全? 张根发连连摇头:现在电信诈骗多猖狂,我们中老年人被骗不计其数,前两天同小区里有个老太婆,接到冒充孙子的电话,让伊转二十万过去,伊真相信了,捏着棺材本去银行转帐,柜员还有保安一直劝,硬劲不听,转过去才发现被骗精光,当晚就跳楼了。 袁绮道:这和那的性质不同,那是亲戚间的转帐,明对明,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并且有转帐记录,可做为证据保存。 -- 第13页 张根发仍旧认死理:是亲戚间转帐,万一银行转错了算谁的?我把现金给她,她给我打收条,一样是证据! 张成英插话进来:我和大阿哥想法不一样,我倒要转帐来的,这么多现金搁在包里心总归抖豁豁。姗姗讲伊银行卡是外国办的,和国内的银行卡不通,只能给现金、再去存起来。 第十一章 秦姗的亲戚 袁绮边记录边告知:找到秦姗后,如果她拒不执行,法院将根据情节轻重,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留或罚金。 张根发摆摆手道:倒不必这样无情。我们只想寻到她们母女,坐下来好好谈谈,商量出还钱的办法,哪怕撤诉也甘愿。 别我们我们!你的想法只代表你,不代表我。张惠珍才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袁法官我跟你讲,我强烈要求把秦姗枪毙,坑娘舅阿姨的血汗钱,禽兽不如,不好留世间再骗人。 张根发撇嘴:又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二阿姐的面子,也不好把事体做的太绝。 你来的会装老好人。张惠珍气的面红脖子粗:秦姗赖掉我们三百万的时候,二阿姐怎么屁也不放一声,现在连人都失踪了。她无情我无义,一切依法律来严惩。 张根发板起面孔:好好好,你最厉害,跟你没啥好讲头,一点都不懂舍小义为大家。起身朝袁绮道:袁法官,我心脏做过搭桥,再待下去命都没了,保命要紧,有事电话联系。头也不回地朝外门走,李元唉哟一声:还没签字哩!爷叔,等等我.....推开椅跑在后面追出去。 沈莲收起手机挎着包起身:没事情我也要走了。 张惠珍看着她道:三十几岁的人,每月吃光用光,男朋友也不找,那姆妈要活着,也要被侬气死。 沈莲一脸不高兴:多管闲事,又不是我骗你一百万,朝我撒气做啥啦? 袁绮让她签过字再走,再检查记的笔录,看还有啥遗漏的。 当今这些小青年,真是看不懂......quot;张惠珍还要讲,被张成英打断:阿姐就是沉不住气,在家里讲过多少遍,见到法官要心平气和,以解决问题为主,你看又搞成这副样子。 张惠珍还有余怒,绷着脸不说话,拿起纸杯去饮水机前接水。 张成英看向袁绮:袁法官,我可以再多讲两句吧?袁绮点头:你有啥想讲或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张成英叹了口气:袁法官要是知道其中经历,就会原谅我们今天的失态。她接着说:我那二阿姐1968年14岁去的新疆建设兵团,在那里当知青。 阿尔泰北屯农十师兵团。张惠珍走过来补充:当年皆是我跑邮电局去收发,记得来的牢! 袁绮的手顿住,她一直以为种种都是巧合,却原来不是。 绮绮,这是奶疙瘩,买买提大叔给的,你吃。那个叫秦姗的女孩子往她手里一塞,笑嘻嘻的,眼睛里落满夕阳的柔和余晖。 张惠珍仍在喋喋不休:后来知青大返城,当时我们住在弄堂里的老房子,六十平蹲了7个人。所以1982年的时候,二姐提出要回城,我们也为难! 哪有7个人?张成英问,张惠珍算给她听:老娘、哥哥嫂嫂加侄女、这就四个人;再加三阿姐,我、你,不就7个人。 张成英道:我讲你算错吧,三阿姐79年就嫁人了。 有啥区别呢。张惠珍听得不耐烦:六十平方六个人,走路转个身都困难,就这样的条件,她来信想回上海,我们打电话把实情毫无隐瞒地讲给她听,巴掌点的地方,蹲不住人了,多一个都困难。 张成英看着袁绮的脸色,解释道:再讲二阿姐寻的男人是新疆本地人,还怀了对双胞胎,按返城政策,回来也无法落户,没户口就没工作,没工资,分不到粮票,也享受不到福利分房,这样吃啥喝啥,还有小囡要养,我们就是上海最普通的家庭,房子小,人口多,阿哥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姊妹几个在棉纺厂挡车,挣的工资吃吃穿穿就没了,哪里还养的起她们四张嘴呢!所以我们要求她自己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又道:袁法官能理解我们的无奈吧?! 袁绮想想问:秦姗的妹妹叫秦洁吧?张惠珍道:是呀,是叫秦洁,讲起来二阿姐的两个女儿读书都好,听说秦姗在外国读的剑桥大学,徐志摩晓得哇,和她是校友。秦洁原来在华师大读研究生,后来讲有抑郁症,就休学了,一直在家里蹲,没工作。 袁绮迅速记下来,抬眼见张成英还在等她回话,微颌首:我能理解,我姆妈也是知青,67届去的新疆。 张成英和张惠珍都怔忡道:没办法,当年上海去的太多了,每家每户都有。 袁绮又问:秦姗什么时候出的国? 她去英国就早了。张成英含混道:我刚刚没讲完,当时二阿姐听我们这样讲,又正怀孕,就没再提了,直到93年又来信又打电话,态度坚决要回来,我呢正好办结婚,房子稍微空点,和老娘一商量,就答应她的要求了。所以讲上海滩像我们这样的兄弟姊妹算良心好的,左右邻居见到都讲,房子好容易空些,要叫旁的人,稍微自私点,就不肯让落户也没办法。 -- 第14页 张惠珍插话进来:我们一家门都信佛,初一十五都要去龙华寺烧香。 袁绮问:你们有秦姗最新的照片么?合照也可以,给我们一张以便找寻比对。 张成英和张惠珍面面相觑,张成英道:没有哩!没有合照过。 袁绮有些吃惊,这不符合常理呀,但看她们表情是真没有,只得再问:秦洁的照片总有吧?她俩双胞胎,长得也像。 张惠珍撇嘴:嗳,别提那孩子,得抑郁症后见到我们跟见到鬼似的,后来都不肯露面,还谈什么照相!又扯起旁的来。 袁绮耐性子听着,和申请人们约谈,东拉西扯讲不到重点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第十二章 邵杰的能耐 邵杰出差回来比预计的要早,袁绮刚进办公室,一股子干腥味扑面而来,三尾风鱼开膛剖肚用篾条十字撑着,尾朝上头朝下倒挂在窗处,阳光透进来,晃晃的发亮。 一庭几个相熟的端着咖啡围在他桌前,因为是院里知名的陈年老案子,几经不同法官的手,听说解决了,都大快人心的来探问:不容易,十年前的肇事逃逸案,只有司机的暂住证,一查名字还是假的,原告胜诉又哪能,假证件无法执行到他的财产信息,就一直搁置至今,讲讲怎么寻到他的? 邵杰笑道:幸亏暂住证地址是对的,去派出所调他的信息,在执协系统里查出他的支付宝、银行、车辆还有不动产信息,通过银行流水显示他的经济来往和消费地点,缩小范围顺藤摸瓜,赶到他工作的货运公司,总算是寻到人了。他讲的简单,但其中辛苦,法官们心知。曹法官问:逃那么久的老赖,哪肯轻易吐出钞票来。 邵杰嗯一声:他有钞票,就是耍无赖,不肯履行判决。先查封银行帐户,同时对其强制拘留,家里人才来付清了欠款。 正说着,听到有人敲门,是这桩案子的申请执行人来送锦旗,法官们说笑着散去,邵杰和申执人举着锦旗拍了合照,袁绮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很有荣光。邵杰送申执人离开,李元踩凳子把锦旗挂到墙面上,朝袁绮笑道:下一面旗子就看你的了。袁绮吐吐舌头,比个加油的手势。 什么味道?一股腥气?影响办公环境。行装科科员刘强带着位扛梯子的师傅过来检查空调口。 李元朝窗户呶呶嘴,刘强望去:哈,三条咸鱼。 李元一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往下压:讲啥人呢?!讲啥人咸鱼?拎不清爽是哇! 刘强被勒得喘不上气,说话声跟抽风箱似的:你好减减肥了,胳臂粗的像大腿。手去咯他的胳肢窝,李元怕痒,大笑着松开了。 师傅扛起梯子讲空调口没问题,看着他俩:我以为法官老严肃哩,原来这么活泼。 他们走后,袁绮去看那三条咸鱼,凑近闻闻:日光一晒,好像味道更浓了,要么我挂到窗户外面去。 老了老了,干不动刘胖子了。李元边喘着,边坐到电脑前,手法熟练的打开内网,登录帐号,打开执行办案系统,把手里新到的卷宗号按目录,查询被执行人财产查封情况,眼也不抬又道:还能忍受,原来郑青青在时,邵法官有趟从四川办案回来,带了几块腊肉给她,也挂在窗户上,直滴油,那烟熏味道,三天三夜没散。备不住郑青青欢喜啊,对了,她是重庆辣妹子。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竟还唱上了。 袁绮抿唇,有些怀疑李元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邵杰从外头进来,坐回办公桌前,抬眼便看见袁绮,她很白,一种细腻瓷实的白,乌亮的发都往后梳,松松扎着丸子头,圆润的额,发脚参差不齐,碎发细细绒绒的,秀气里带些甜味儿,她忽然抬起头来,猝不及防间,四目相对,都怔了怔。 邵杰清咳了咳,才问:我出差前交待的两桩案子,跟进到了哪一步? 袁绮道:探视权强执案子,已经达成协议,申请人探视时,居委会主任会协调人陪同。其中若涉及费用,强执人愿意负担。代孕罔顾人伦属违法行为,但血脉亲情必须承认。 邵杰点头,她继续道:秦姗民间借贷案,强执人也就是她的娘舅阿姨,来做过一趟调解,方方面面了解下来,有三个关键点,一个他们最后见到秦姗及其姆妈张淑芬是在今年清明节一起到苏州扫墓,因还钱事体大吵一架后就彻底断掉联系。二个娘舅阿姨借的一百二十万给的现金,没有走银行转帐,理由是外国银行卡和国内不通。三个张淑芬是老三届援疆知青,93年带着丈夫及双胞胎回到上海。 邵杰打断她:秦姗是双胞胎?袁绮把会谈笔录递过他,一面道:对的,秦姗的妹妹叫秦洁,患有抑郁症,严重到放弃学业,无法工作。她们在幼年随双亲回到上海,没多久张淑芬和丈夫离婚,她的丈夫带着秦姗出国。 邵杰看着笔录问:她们为啥离婚?袁绮想倒是忘记问了,便猜测道:当时上海出国淘金是最热的时候,她们借住在娘家六十平的小房子里,和母亲兄弟姊妹挤在一起,又无法落户,没工作,没经济收入,生活可想而知的难过,若是可以出国务工,也是一条路子。 -- 第15页 邵杰不同意:这是你的想法,真要出国务工,何必要离婚,还带个女儿一道去? 袁绮的面颊透红,以为自己够仔细了,还是有所纰漏。 邵杰翻完笔录道:你和张根发约个时间,我们再上门一趟,还有些疑点要问问清楚。 袁绮连忙打电话联系,很快接通了,张根发听明意思倒很爽快,约好明早十点钟在家里见面。 李元递过来一套卷宗,说道:一桩强占他人房屋居住案子,房主起诉法院胜诉,现在要求强制执行。 袁绮接过翻看一遍,在系统里核对信息,时间便在工作中流淌,待再抬起头来,已至下班时,她这才问邵杰:那三条风鱼,我把钱给你吧! 不用。邵杰简短道:送你!拿起手机边听边往外走,办公室信号不好,以前都到窗户跟前去接,此时估计也受不住那味儿, 她抿起嘴不禁笑了。 第十三章 去张根发的家 袁绮很早就醒了,清晨的寒凉把面颊洇的像覆了一层薄冰,愈发懒得伸出胳臂去擎灯的开关,房间因此是暗的,蓝丝绒垂地窗帘没阖紧,一缝鱼肚白新鲜潮湿的漏进来,她怔怔盯着万千尘埃在光影里蠕动,等待楼下早锻炼的音乐响起,那也是她起床的号角。 手机屏陡然一亮,有短消息,是邵杰发来的:【我在你楼下了!】 袁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几点了?八点二十分!她和邵杰约好去张根发家,顿时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匆忙忙穿戴,跑去一撩帘子,原来是雨雾模糊了时间。 走出房,姆妈的房门关着,她刷牙洗脸梳头,凑近镜前涂了护唇膏,正在换鞋时,袁父提着早点到了家门口。 今天怎么回来晚了?袁绮问,接过父亲手里还在滴水的雨伞。 旁边楼有个小姑娘自杀,警车来了,我看了会儿闹忙。早饭不吃啦?袁父看着她跑下楼,拔高嗓门:买的小杨生煎馒头,还热呼呼。 楼梯间还余回声,袁绮已经跑下楼,推开铁门,就见邵杰站在不远处,打着雨伞看手机,听到动静抬眼望来,把手机塞进裤袋里。 走吧!他把伞罩在袁绮头上,直到她也把伞撑开。 一辆警车还有救护车停靠路边,几位阿姨爷叔站在旁嘀咕,她道:听说是个女孩子自杀了。 嗯,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听他语气淡淡的,袁琦以为是等久不耐烦的缘故,解释道 一般楼下早锻炼的阿姨们七点钟响音乐,我就起来。哪晓得今天会落雨,音乐没响,我就一记睡过头了。下趟还是手机设闹钟最保险,你等很久了吧,又下着雨......邵杰人高腿长走的快,她紧跟着,风吃进嘴里,气喘吁吁的。 出了小区,邵杰忽然脚步慢下来,看着她问:早饭吃了没?袁绮怔了怔,下意识的摇头:还没来得及...... 旁边有家巴比馒头店,他径自走过去,一面问:你吃什么?袁绮哦了一声,抬头望向招牌,本能地说:蜜枣粽子。 邵杰朝店家道:两个肉包,两袋豆浆,一个蜜枣粽子剥好。又问袁绮:茶叶蛋要哇? 袁绮哦一声还未答话,邵杰已经补充道:两只茶叶蛋。手机扫了二维码。 袁绮道:我把钱给你。 不用。邵杰摇头,就几块钱的事。 袁绮也没再坚持,公交车靠站,马路上的人开始奔跑,雨伞一朵朵在骚动,他俩人最先上了公交车,原本没座的,有一对上班的情侣困的迷迷糊糊,忽然不约而同的睁开眼,到站了,匆忙站起往中门冲,引得唉哟惊叫不断,他俩坐下开始吃早饭。满车厢虽然拥挤却很安静,从前上海的阿姨爷叔还会在这个时段来轧轧闹忙,后来新闻里争论过数次早高峰是否要给老年人让座,就几乎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年轻人不爱说话,神情都沉沉的,因而车厢里很安静,安静的让袁绮能听见自己吃粽子的咀嚼声,喝豆浆嘬吸管声,鸡蛋充盈牙齿缝声,感觉挺不雅的,她轻声道:这鸡蛋没入味儿,像白煮的。果然只要说话,什么尴尬都没有了。 邵杰道:现在在家吃早饭的少,都往包子铺去买,鸡蛋煮不过来。你那粽子好吃吗? 袁绮道:不好吃,也不难吃,蜜枣只有一颗。邵杰不由笑道:那就是不好吃。我这肉包子还可以,要么给你一个? 袁绮忙摇头:吃不下了。 邵杰开玩笑:吃不下?能吃下一个大号的粢饭团和一袋豆浆的,这都是小儿科。 袁绮立刻回悟过来,面颊蓦得发烫,邵杰依旧笑道:我眼力很好的,过目不忘。 旁听的众人无聊又竖耳听着,面色也有些松动,原来两个穿制服的法官说起话来也无非吃喝拉撒事儿,皆是人间烟火气。 到站下车后,他们来到福高里,这里是弄堂房子,一条街道车水马龙,两边皆服装店和饭店,响应市政号召装修成复古欧式建筑的门面,因是市中心,可以看出下了重心思的。找了半天,张根发给的门牌号码前后都寻到,就唯独缺他给的,问过个修车补胎的摊子,才晓得要找的弄堂就在眼前,不过是被个卖熏拉丝的老太太堵住了门口。老太太穿着整洁,前额梳得光光的,灰白发拢在脑后挽成圆髻,面前一个高凳,凳上摆一个白面红花搪瓷面盆,用棉布严实覆着,看他俩望过来,穿着制服,挺像城管的,面面相觑会儿,老太太又怯又勇道:我这熏拉丝自己做的,干净卫生,味道正宗,不信,那尝尝看。把棉布半掀开,还冒热气儿,浓烈烟熏的香味扑鼻而来。 -- 第16页 邵杰问:你认识张根发么?凭经验一般这样在弄堂门口做小买卖的多数住在附近。 老太太道:张根发啊,认得认得,阿发。侧过身指着狭窄的铁门:朝里走到底进灶披间,沿楼梯上五楼就是他蹲的地方。 邵杰俩人往里走,横七竖八的晾衣杆子在头顶排兵布阵,因落雨关系,衣物没晾出来,弄堂反倒比平日里光线敞亮,虽然天色青灰迷蒙。老伯伯点着风炉在屋檐下烧泡饭,铝皮小锅咕嘟咕嘟翻滚,他站直身躯,眼神是疑惑和好奇的。穿着睡衣的阿姨蹲在阴沟边刷马桶,偷偷也望过来。袁绮看着霉斑在石灰墙上绘了一幅写意水墨画,脚底打滑踩着什么,低头是几个面盆,里种了月季花、没有刺的仙人掌,还有青葱蒜苗;谁家在煎春卷或煎什么,一股子耗味窜出来,半掩的门帘内隐隐有唱戏声传出,一只三花猫儿慢慢舔着脚爪沾的湿。忽听咕咕鸽子拍翅声扑簇簇作响,袁绮抬起头,鸽群飞的不剩,老虎窗里女人探出头来,视线随着他们脚步移动,四目相对,又闪身缩了回去。 他们走到尽头,推开贴着淡珊瑚红对联的门,里面是灶披间,因没有阳光,烧早饭的拉亮了灯,灯泡糊满油烟,像一个倒挂的烂梨子。 第十四章 邻居林阿姨 一个烫鬈发、穿套全棉厚睡衣的老阿姨在调面粉,灶台搁了两只蛋,还有把小葱,上海人皆熟悉的,是打算摊鸡蛋饼,听到门打开的响声望过来,是两个穿制服的,吓了一大跳,慌张问:警察先生大清早来做啥?袁绮亮出证件,解释道:我们是法院执行庭的法官,来寻住这里的张根发,了解些情况! 哦哦!老阿姨顿时松口气:我晓得的,张根发的侄女骗他钞票的案子。骗了一百二十万,普通老百姓一辈子的血汗钱啊,法官们要替他主持公道! 袁绮微颌首:那我们先上去。是极窄陡的木楼梯,黑漆麻糊看不清楚,她有些犹豫,手不由想去抓邵杰的袖管,就听啪一声亮了灯,还是那位老阿姨,很热心道:墙壁有开关,否则墨墨黑,要拐死人(沪语:摔死)。 袁绮看到自己伸出的手,和邵杰伸过来的手,连忙缩回,攥住皮包带子,转身闷头往楼上走,邵杰没说什么,只露出个笑容。 楼梯板嘎吱嘎吱响,好像稍一用力就会踏穿个洞似的,其实纯粹是个人想法,这种老建筑房子来得结实耐住。 五楼就两间房,中间夹着公用卫生间,卫生间门开着,马桶、梳洗台面还有大浴缸打扫的十分干净,一块块半新不旧的毛巾用细绳和洋钉吊在瓷砖墙面上,洗发水护发素雪花膏等瓶瓶罐罐也摆得齐整。邵杰看到左边门上贴着502的牌子,擎了门铃,一直未有人来开门,他看向袁绮,袁绮红了脸,嗫嚅道:我昨天确认过的。她开始拨张根发的联系号码,也不接听。邵杰看看手表:我们再等一刻钟。 501房里搓麻将响的风横雨斜,一大早搓麻将好兴致。邵杰似乎自言自语,他身高马大,把楼梯间堵的严实,袁绮就愈发着急了,再尝试拨打手机,还是不接。 忽听到有人踩楼梯声,袁绮探头往下俯视,是那位老阿姨端着两盘鸡蛋饼上来,看到他俩怔了怔,似想起什么,连忙道:喛,瞧我这记性,阿发去菜场买小菜去了,让看到你们叫等一等,马上就回来。又说:到我家里来坐坐,蹲楼梯间像啥话,有些乱,不嫌鄙就好。 门一打开,香烟味就冲出来,里厢烟雾缭绕的,袁绮宁愿站楼梯间了,倒是邵杰低道:看她和张根发老熟悉的样子,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走进房并不如想像的窄小,挺宽敞的,靠门边摆着四方桌,围一圈人在搓麻将,桌上除麻将牌子,还搁满香烟壳子、玻璃缸里尽是烟灰,洇黄的茶杯、零零角角的钞票,开着日光灯,照的人面孔雪雪白,是天阴落雨又朝北的缘故。他们看到他俩也愣住,一时不知所措。老阿姨解释:两位法官是来寻张根发的,张根发买小菜去了,我让他们进来坐坐,和那不搭嘎。招呼邵杰和袁绮往沙发来。 那几人不好意思再继续搓麻将,接过老阿姨手里两盘鸡蛋饼,捏了香烟壳子,端起茶杯说去外面透透气,很快就走光了。 老阿姨笑着问:那吃茶还是吃咖啡? 邵杰道:不用客气。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林。林阿姨从抽屉里拿出几个花花绿绿的纸包,撕裂缝倒在杯子里,袁绮看得清楚,是小袋的雀巢咖啡、咖啡伴侣、方糖、黄糖之类,像极酒店里每个房间里免费提供的袋泡装。上海阿姨妈妈实在太会过日节,用调羹搅拌好、端过来搁到他俩手边,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嘴里说:那吃咖啡,苦不苦,要苦我还有方糖。 邵杰吃了一口,微笑着道:正正好!你不用忙。又问:林阿姨晓得张根发屋里的情况么? 哪能不晓得!林阿姨一说起便打开了话匣子。 他住在此地也有些年数了,这是他老婆的娘家房子。人嘛没啥,老实,耳根子软,有些贪慕虚荣,容易相信人。那想想看,一百二十万,对于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讲,那是天文数字,爷娘或兄弟姐妹来借都要考虑再三,更况侄女,又隔一辈哩,是啥品行哪里晓得。她顿了顿,接着道:就是听伊侄女讲,这笔钞票用到英国去炒房产,买进卖出,就跟当年温州人组团到上海买楼一色一样,外国人憨,看不到这其中商机,好些当地华人都发了横财。钞票那是按倍的翻。她总结:还是贪财的心态惹的祸。 -- 第17页 袁绮问:他有同你提起过这位侄女么? 有讲过。林阿姨道:是伊二妹妹的女儿,叫秦姗好像,讲老厉害的,剑桥大学毕业,到底从外国回来的,见过天地,讲起话一套套的道理,我哪能晓得?这不是我讲的,是张根发同我讲的。又问:伊的妹妹们也被骗了几百万?真的假的?原来是真的啊! 她啧啧两声:我晓得伊有个四妹妹,很精怪(沪语:有心机)一个人,听讲侄女还将动迁分得一套房子把伊做抵押,哪晓得,这套房子老早卖把人家了。真的是上家下家通吃......又催促他俩:那吃咖啡呀!咖啡冷掉味道就不好了! 邵杰吃过两口,问道:你对张根发的二妹妹,秦姗的姆妈有啥印象? 林阿姨翻着眼皮仔细回想:我好像见过伊一趟,对地,没错!她自己来寻张根发,是今年清明前夕,我坐在门口剥毛豆,看伊爬楼梯上来,个子不高,腰圆背厚,倒不显痴肥,穿着件电蓝色绸缎旗袍,我在新乐路旗袍店看到过同款,师傅手工做的,大几千块总要,中式西改了,脖颈间挖成U字型,带着拇指粗水波纹金项链,坠子是尊玉佛,晶莹剔透,有鹌鹑蛋那般大小,真是通身的气派。 女人无论到多少岁年纪,看到陌生女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穿着打扮。 第十五章 难解释的难处 她还蛮客气,问我张根发是否住此地!林阿姨还要讲,忽听咚咚叩门声,有人问:邵法官袁法官在么? 是张根发的嗓音。他俩站起身,道过谢,走出门来,张根发显然刚回来,长柄伞勾在楼梯扶手上,手里拎着环保袋子,一尾碧绿的芹菜叶从里露出粗壮的根须,他满脸的湿气,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笑着表歉意:不好意思!路过超市有减价的鸡蛋,队伍排的老长,耽误了你们宝贵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门打开来,他侧身让邵杰和袁绮先进,并道:直接进去好哩,不用调拖鞋,不讲究。 但房间里却打扫十分干净,空间比起林阿姨家要小多了,不过三十来个平方,南北通的房子,进门靠墙摆着四方桌子和椅凳,看得出是吃饭会客的地方。邵杰也不往里走,就在桌前寻椅坐下,袁绮坐他旁边,张根发倒催他们往卧房里去,里面摆着红木沙发和茶几。 邵杰道:我们了解好情况就走,还有旁的公务,不久坐。 张根发为证明是买鸡蛋耽误了辰光,从环保袋里拎出一盒送到袁绮面前看:确实便宜,十只才四块钱,还特别的新鲜。 袁绮笑了笑,如果蛋壳上沾着鸡屎和毛发算新鲜的话,确实很新鲜。 邵杰打量四周:我记得你有过一次动迁,南京路那里的,怎还住在噶小的房子里? 张根发将买的小菜摆冰箱里:几个妹妹要房子,我不要,我只欢喜钞票,钞票存银行里踏实。 他再把桌上一碟吃剩的红腐乳挪到冰箱上,也坐下来道:你们有疑问尽管提出来,我晓得的一定知无不言。 邵杰问:今年清明节扫墓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同其他姊妹也无联系?还有她们母女落脚地或从前地址还记得么? 是的。张根发肯定道:扫墓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到底三百万呢,她不急,我们急呀!我和妹妹们打过无数电话,先被拉黑,后再打就是空号,也去过她们以前租的房子寻过,里厢物件都在,就是人没了,房东不让我们进,讲还欠两个月的房租,付了这笔钞票才可以搬东西。把详细地址说了,袁绮记下来。 邵杰又问:秦姗的父亲既然出国务工,就是奔挣钞票去,为啥要带上秦姗?她当时才十二岁,年纪还小。 张根发道:因为二阿妹同他离婚了,协议下来各带走一个女儿养。 邵杰追问:不管怎么讲,出国务工带个女儿总是诸多不方便,宁愿将秦姗留下来,他定期寄钞票回来也可以,当时张淑芬哪能想的? 张根发在身上摸香烟,摸半天又算罢,说道:邵法官侬是不经人苦不晓人难呀!当时的时候,我们父亲得癌花光家里储蓄还是死掉了,欠一屁股债。老娘受打击身体一直不好,打针吃药家常便饭,六十平蹲了7个人,我做营业员,老婆在菜市场算帐,姊妹几个棉纺厂工人,吃了没文化的苦,累死累活那点工资不够生活的。他们离婚,就算秦姗留下来,她爸爸寄钱回来之前,要我们掏钱养着吧!万一她爸爸去了撒手不管,我们又该哪能办?实在多不起这一张嘴啊!大家皆要到大街上讨饭去了! 微顿,他似才发现没给他俩倒茶,又去取一次性杯子,加茶叶,拎暖水瓶倒水,嘴里嘀咕道:张淑芬还能哪能办!总不能为个小的,逼死一家门吧!我们对她够好了,讲来话长!当初若不是我力排众议,说服老娘和妹妹们,坚持让她们落户回来,如今还在大西北吃风吐沙...... 邵杰打断他的话:秦姗在英国有ILR么?见他听不懂,换种说法:就是永久居留证,类似美国绿卡,我们的身份证。 有有,我特意问过她,去了没几年,正好碰到英国大赦,我就讲她运道是好..... -- 第18页 她爸爸如今还在英国?袁绮拉回话题。 听姗姗讲前五年死了,咽喉癌! 袁绮想想问:你有秦姗最近的照片么?实在没有,秦洁的也可以。 张根发摇头:秦姗倒和我合过影,用她手机拍的,我让她去照相馆洗出来把我一张,她答应着,却迟迟没给过我。秦洁更没了,她有抑郁症,见到我们都躲,更别谈照相了。 邵杰看看手表,问袁绮还有啥问的,见她摇头,便起身告辞,张根发热情挽留:难得来一趟,吃过中饭再走,我做的拌面味道正宗。见他俩婉拒,站在楼梯口道:天阴我关节炎犯了,痛的要死,就不送那下楼去。 邵杰袁绮下到一楼灶披间,林阿姨在龙头底下拿着钢丝球用力刷锅子,自来水哗啦哗啦乱溅,看到他俩连忙关掉龙头,手在围裙上擦擦,笑着问:那要走了?袁绮笑着说是啊! 林阿姨道:我突然想起一桩事体来,不晓对那的调查有没有帮助? 袁绮请她有啥尽管讲出来,她认真的态度像告密者:张根发动迁的房子在南京西路,大世界这里,真的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按照户口人头,可以要房也可以要现金。张根发要的现金,他借把外甥女的一百多万,就是这笔动迁款。如今他老婆同他闹翻了,住在女儿女婿家带小囡。女儿女婿也生气,来也不来看看他,孤单单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也作孽。就指望法官们帮伊把钱追讨回来,家庭矛盾也就解决了。 袁绮道:我们尽力。不再多逗留,出了灶披间,还在落雨,他们撑伞走了老远,还听见林阿姨在后头道:有空来玩啊! 沿着弄堂出了铁门,卖熏拉丝的老太太已经不在,不晓得是卖光了还是城管来过了。 邵杰站住,略沉思会儿问:你还记得林阿姨讲过,秦姗将动迁分得一套房子给了她四姨张惠美做抵押? 袁绮立刻道:对的,是这样讲的。但秦姗既然有ILR,理应要办理户籍注销,但她非但没办理,还参与了老房子动迁,并且分到一套房。 邵杰笑着看她一眼,果然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思维敏捷。他说:这种双重国籍有历史遗留的原因,我去房管所和派出所一趟,你去她们租房的地方,找房东问问看可否有有价值的信息。 两人是不同的方向,袁绮走到大路口打车,回头看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一手打伞,一手扶着车把,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雨雾中了。 第十六章 秦姗母女住处 徐汇区桂林两村是老小区,八几年的房子,对面是新造的楼盘,取名新桂苑,年轻挺拔的三四位保安穿统一制服立在门边,这个门只走人不通车,进出刷卡,无卡的包括送外卖的要提供身份证,随保安去登记信息表,十分的严格。 袁绮经过时朝里探望,有个巨大的喷水池,几十层的大楼钢筋混泥土浇铸而成,棱角分明,奢华低调,周边医院商场宾馆学校俱全,算是中环比较热闹的地段,要想有套这样的电梯房没个七八百万买不起。 她在看楼,保安在看她,走过来行个礼问:需要帮助么? 袁绮忙摆手,指指对面,正巧是绿灯,她横穿斑马线,到了桂林两村小区门口,这里也有保卫室,里面坐着一位退休再就业的保安,除了有车辆要进来寻停车位,他会拉开小窗户,吼一声满了,再啪的关闭上,继续喝茶看手机,旁的一应不管,作风气派同这个小区一样属于时代遗老。 雨停天阴,袁绮收起伞,走进去也无人管,四周光秃秃的,物业为了创收,把道两边的树都拔了,全部铺成水泥地,划上一条条黄线分隔,用来当停车位收费用。当中道又走人又行车,若是有两三辆车进出并排,你退我进,你左我右,都会堵好一会儿。 司机探出头骂娘,袁绮恰从车隙里侧着身过,瞟他一眼,倒是斯斯文文的外表。她查着墙上贴的门牌号码,十七号、十九号都找到了,唯独不见十八号,只看见一所幼儿园和健身处,一墙之隔,小朋友在锻炼,老年人也在锻炼。 袁绮去问一位爷叔:请问十八号在哪里?我百寻不到! 那位爷叔看她制服飒然,很热情的指着方向:老小区规划混乱,侬要从前面岔路口往右走,看到个小铁门拐出去,最右边一幢就是十八号! 袁绮道过谢,按他的指点终于找到十八号,左墙面挂一竖排邮差绿的信箱,每箱口子处胡乱塞着房产广告,铁门上安装每户电子门锁,她擎了502室,嘟嘟响许久,并未有人在,也不知房东住在哪里,索性站在旁边,用手机查小区居委会地址。 恰这时铁门推开了,一位阿姨拎着装满猫粮和水的盘碗出来,咪咪咪咪唤了几声,四五只野猫从车底草从里钻出,踱步过来。 她瞟过袁绮,主动开口问:你要找谁? 袁绮说:我来找502室的房东,询问这间租户的情况。 我就是房东,我姓陶!陶阿姨有些吃惊:你是法院来的?那你晓得她们的名字么? 袁绮给她出示自己的公执证,简单交待案情经过,再道:母亲叫张淑芬,女儿是对双胞胎,秦姗和秦洁。 -- 第19页 哦!她蹲身用勺子把鸡肉拌到猫粮里,低着头说:联系不到她们了!失踪快有半年,起先打电话还接,一会讲在外地旅游,一会讲住医院,讲房间不要动,还要继续租住,又过两个月,我看欠房租了,再打电话一直空号。 袁绮问道:我可以进房里看一看么?若还没租出去的话。 可以。陶阿姨把脸往门锁液晶屏一照,铁门就自动打开了,她在前面上楼梯领路,一面絮叨:好些外地人要租这套房子,我嘛圪塔来兮(沪语:很挑剔),男人不租、情侣不租、学生不租、群住不租,无正当工作者不租,我最要干净,房子么要找爱惜的人来住,而且租金七千块一月分文不少。所以还没租出去,我也无所谓,等年底儿子婚事谈妥后,我就不出租了,装修装修给伊当婚房! 袁绮随她爬到五楼,一面问:房子你进去过么? 她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扬高嗓门:我从来没进来动过,原来啥样子,现在还是啥样子。话音才落想起什么,又紧跟道:就进来过一趟,看到燃气灶上还有一锅鸡汤,臭得要死,我总要倒掉吧!幸亏发现及时,再久些蛆都要爬出来了。 袁绮点头,从门旁边的鞋柜表面覆的一层灰尘可以看出,这里没人走动许久了。 两室一厅的格局,房型很正,厅室朝南,如果阳光充足,应该会很亮堂,不过今日天阴,陶阿姨擎了开关,啪的一声,客厅吊顶上的水晶灯璀璨起来,袁绮看到鞋柜上整齐摆着三双布拖鞋,清明时节的气候,穿塑料拖鞋凉,穿棉拖鞋热,布拖鞋正合适宜。另还有三双高跟皮鞋,三双平跟皮鞋,香奈儿和Jimmychoo。 袁绮平日虽打扮简素,但上海这座繁华大都市,百货公司、车站、地铁隧道......就连公交车皮,巨幅的广告牌无处不在,这样的奢侈品看也看眼熟了。 皮鞋们至多穿过两三趟,使用过的痕迹很浅淡,还有两双没穿过的白色运动鞋。 噶新的鞋子也不要了。陶阿姨嘀咕,她显然还不知这些鞋子的价值,也说明秦姗母女应该不会因为交不出房租而一走了之。 袁绮先走进客厅,客厅里摆设齐全,电视柜、电视、空调、黑色真皮沙发、吃饭桌椅,桌上花瓶里养着一束谢败的百合花,墙上挂着字画和钟,钟还在走,时间精确。 家具都是黑胡桃木的,家用电器也是名牌,怪不得陶阿姨对租客有诸多挑剔,她去拉开电视柜的柜子和抽屉,满当的东西,想了想当着陶阿姨的面打给邵杰请示,再打给李元,让他带强制执行通知等文书和几个人来清理现场。 她先往厨房里转了转,燃气灶上摆着砂锅和铁炒锅,看锅底应该经常烧饭,抽油烟机却很洁净,不锈钢水槽不见一点渣滓和油星,手指抚过台面也没有粘腻的感觉,台下是烤箱、洗碗机,洗碗机是抽拉式的,碗盘筷整齐摆着,不知是忘记还是离开匆忙,没拿出来放回厨柜里,她抬手打开橱柜,有很多密封玻璃罐,草果、茴香、香叶、桂皮、八角、花椒,香菇......一罐罐装满。还有一袋袋火锅底料未拆开。 唯一不齐整的是一包干海袋,被展开又重新折叠起来,再塞回袋里,袋口被撕扯的很大。这就显得很突兀,让人忍不住去揣测当事人当时的心境。 再欲去开冰箱门,那陶阿姨道:原还有些小菜摆里面,都烂掉了,我清理过! 袁琦便不看了,问她:当初签的租房协议还在吗?我要拍个照片。 有有,我去拿来。陶阿姨转身下楼去了。 第十七章 未见过的母女们 袁绮走进卧室,并不大,一眼便看见绿框镶着白玻璃的两扇窗紧关着,还有纱窗两扇,细细密密的格纹感,把白玻璃都嵌斑驳了。纵然如此,还是能看清前面一幢住户楼,不晓当时怎么规划的,错开半楼这样隔着,砖红的一堵墙面全是爬山虎叶子,风吹翻动,如时光流影。 窗下有张书桌,桌面放着各种精致的小摆件,有些日式的风格,细看又不是,是一整套惠山泥人,憨态可掬的站立。椅子很规矩的推进桌下,桌沿和椅背紧抵着。一张单人床铺着绿底白花的床单,同色的被子整齐叠着靠在床板,枕头竖起,显然住在这房里的主人常半倚在床上看书,袁绮捡起丢在旁边的书,是本外国名著《呼啸山庄》,随手翻了翻,现出夹书签的那页,看到一段话:要是有一种不会连累到自己的报复方法,我当然高兴。可是阴谋和暴力是两头尖的矛,它们也会刺伤使用它们的人,而且受的伤会比他们的敌人还重。 字下面用红色波浪线一卷卷很仔细的勾画出来。 袁绮去打开衣橱,多是黑白蓝这些衣物,有七八个空衣架,唯一一件艳些的高领毛衣,还是沉闷的酒红色。 记得张惠珍提起过秦洁有严重的抑郁症,看来这间房是她单独住的,那秦姗住在哪里呢? 袁绮走出来,推开另一扇房门,这间是带阳台的主卧,面积算宽敞,搁着两米的双人床、五开门的衣橱,带镜子的衣帽架,梳妆台上各色保养和化妆品,旁边是四连的书柜,书柜没有书,仍是各种中西合璧的摆设,除满身花的长鼻大象、神秘图腾的铜器外,还有玛瑙蜜枣形鼻烟壶、剔红边座山水图插屏诸如此类仿古的赝品,并不名贵,就是图雅俗共赏,包括床上用品的花样。 -- 第20页 架上还放了几盆吊篮,因缺水都快枯死了,但仍能瞧得出,原本长势颇好的,且精心修剪过。 她打开衣橱,皆是各种衣裤裙子,还有胸罩内裤丝袜,挂的挂,叠的叠,分门别类整理的很清爽。什么颜色都有,看质地料子和商标,一半名牌,一半虽叫不出名,配色样式却也雅的很。 这些显然不是年轻姑娘穿的,属于张淑芬的了。 她走到阳台上,除去花草盆,还搁着一把竹编的大摇椅,坐上去摇摇晃晃,可以看见外面的幼儿园,许多小朋友在滑滑梯,跳绳和拍球。 袁绮虽没见过张淑芬,此时此刻却对她充满了好奇,这种强烈的感觉甚至超过了秦姗。 想起弄堂里所遇林阿姨对张淑芬的描述,再结合她亲眼看到和感知到的,张淑芬是个气质优雅,奢侈也务实,有好品味和挑拣的眼光,活的精致而滋润,但无端的,袁绮总有一种不敢想象的错觉,来源于他人口述的关于她身上曾发生的一些经历。 她是个和张根发及其姊妹们、拥堵在仄逼阴暗的老房子中生活,精打细算,口舌之争,离异带小,被经济压得苟延残喘。 她还是老三届援疆的知青。 袁绮姆妈和曾一起在毛纺厂工作的回沪知青们,每年都要聚会一次,以防断了联系。她也陪着去过几次,那被风沙雪雹吹黑发皱的面庞,载满生活的蹉跎与历史的印迹,和张淑芬倒象活在两个世界里。 陶阿姨拿来租房合同和附件,当初由房产中介一手操办,合同是标准格式,附三押二,有第三方免得日后扯皮。 倒住了蛮长时间。袁绮算了算,也过去三年之久。 是呀!听张阿姨讲原来蹲在弄堂房子里,又阴暗又潮湿,一掀床板还有臭虫,咬得人满身红豆冰。实在受不了才搬出来,特别欢喜我这房子,明亮干净,一直住的蛮适宜的,还打算继续租下去...... 怎么只有张淑芬和秦洁的身份证,秦姗的呢?袁绮翻看两张纸的背面是空的。 陶阿姨怔了一下,半天才目光闪烁道:中介讲留常住的两人身份证就可以,他讲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啥也不懂的,你不要来问我。 袁绮道:这房产中介叫啥名字?中介员呢? 原来在小区对面有个门面,现在建了新楼盘,老早不知去向了。 袁绮心知肚明:秦姗使用的是护照,按照上海对外国人来沪管理办法,两方必须去管理中心和派出所办理租赁备案及责任书,是你不想去,还是你们都不想去? 法官真的是无所不晓!陶阿姨讪笑道:我其实无所谓,就是麻烦点,多跑一趟而已!是秦姗和她姆妈坚决不肯。 为啥不肯? 秦姗讲去外国人管理中心,要提供护照、签证、最后入境单和照片,伊讲最后入境单遗失很久了,忘记去补办,再想起过了时效。我哪里懂这些,总归相信她讲的。后来她甚至讲,我假使不同意,她们就不租另外找,外头房子多的是。中介员也劝我,我看她们穿着打扮是清爽人,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就默许了。 中介人当然希望达成交易好拿中介费,所以也睁只眼闭只眼。 袁绮看着身份证复印件,有些模糊:当时签合同时,她们母女三人都在现场么? 陶阿姨很认真地回想:张阿姨和秦姗在,秦洁听中介人讲,因为抑郁症要留在医院几天。我当时心里还犹豫,万一病情严重在房里闹出人命哪能办?那要晦气死了。张阿姨讲不要紧,她的病好的大差不厘。 袁绮又问:秦姗秦洁是双胞胎,长得相像么? 双胞胎体貌总归像的。但她俩还好分别,秦姗外国回来的,烫的长波浪头发,浓妆艳抹,欢喜穿紧身暴露的衣裳,高跟鞋,前凸后翘,十分的洋气,见到我总归笑嘻嘻主动打招呼,hellohello热情的很。离老远就一股子香风,还送过我一瓶,叫啥迪奥,来得香。秦洁剪短头发,穿得衣裳比我还老气,不是黑就是白要么蓝,神色阴沉沉,低头走路,见到人也不理睬,主动同她打招呼吧,还板起个面孔,像欠伊钞票似的。 第十八章 模糊的背影 李元带人来进行腾退清理工作,袁绮打电话给邵杰,想问他那边关于秦姗身份查得如何了,房里信号不太好,听得断断续续的,更兼李元他们讲话及翻动实在响,索性走到阳台拉开窗,雨丝被风吹得往面孔上扑,凉凉的莫名觉得舒服,邵杰的嗓音清晰起来:听得到么?袁绮,有在听么? 在听,在听!袁绮伸手抠着窗条子,包的白漆皮裂了缝隙,一抠就掉了一片。 她问:秦姗查的如何?我还在桂林两村,你在哪里?往窗外随意望着,几个工人在维修下水管道,路央井盖被掀开,黑洞洞的一个圆,管子如条蛇般从里拉出来,周围也没放正在施工的三角架,一个买菜的老阿姨差点掉进去,幸得及时发现,绕到旁边走开了,工人们仍自顾忙着。 秦姗的事我们当面谈,要么你过来,我和曹法官在强执现场......quot;他似乎在问旁人这里具体方位,又朝她道:离你那倒不远,沿田秀路走到平林路,笔直穿过在走十分钟,就是宝安小区,到111弄16号301室来.....轮到那边信号不好了,幸得该讲的都讲的明白。 -- 第21页 袁绮收起手机,突然看见路上有个女子,撑着一柄长杆雨伞走着,她站的高,能看见伞上印着绽放的玫瑰,很多,热烈又多情。脸被伞沿遮的严实,穿着米黄色的风衣,风衣很长到膝盖处,露出一截橄榄色的裙摆摩梭着腿肚,黑色打底裤,配了双橄榄色的皮鞋,很优雅地走动,不紧不慢,一个工人用力拉晃着管子,她停了停,也往老阿姨走的路边靠。 袁绮心底浮起一股奇异的思绪,或许是被张淑芬满橱的衣裳、满架雅俗共赏的摆件,枯败的缺水吊兰、还有铺着羊羔绒的摇椅所迷惑,让她竟生出那女人就是张淑芬的直觉,甚至冲动的转身往门外跑去,李元似乎叫了她名字也被抛之脑后,飞快的一层层下楼梯,推开门奔到路道上,工人们还在,管子也在唆唆爬行,买菜的老阿姨走远了,唯不见那个女人,是她眼花而是产生的幻想,一辆垃圾车轰隆隆的开过,浓厚的臭味儿足以令人清醒。 她为了证实什么,问那一身脏水的工人:可见着打一把花伞的女士走过去,穿着橄榄绿裙子和米黄色风衣。 那工人很茫然地神情,吭哧半天道:我们是城建公司派来的,这个小区的下水道要重新改造。 袁绮没再多话了,闷头往小区外走去,这才发现把伞忘记在出租房里了,揿亮手机屏发消息给李元,让他帮忙带回去,看见有条短消息,是邵杰发来的地址,估计怕手机里讲不清楚或她不小心记错了。 宝安小区和桂林两村没啥区别,可能当初是一起施工建造的,保安也不管事,她走到111弄16号,看到法院的车子停在道边,在一楼就能听到三楼吵吵嚷嚷声,301室的门开着,对面邻居隔着纱门也在看热闹,她走进房,看到曹法官及其助理,邵杰,还有四五个法警也在。 曹法官正对一位膀大腰圆的男人讲:你和你妻子宋美玉抢占人家房屋居住快两年,申请人依据判决书要求强制执行你们搬离,我们和你沟通过数次主动搬离,执行公告你们也签收了,当面答应配合在指定期限内腾退搬离,如今期限过了还没有腾退。 男人大声道:我为啥要腾房?原房主李晖欠我几百万,答应用这套房抵债,所以这房子是我的,我肯定不走。 李晖是吧?邵杰道:李晖通过房产交易中心,已将这套房产过户到申请人名下,你和李晖的债务纠纷该走法院走法院,该哪能就哪能,而不是霸占申请人的房子居住。 我不管!那男人依旧不让:李晖当初答应以房抵债,我们住在这里天经地义。你讲的新房主干我啥事情!让他找李晖去。 邵杰不再和他纠缠:今天是一定要依法强制执行腾退工作,十分钟之内请你将贵重物品收拾好离开这里。并朝法警使个眼色。 法警才要上前,那男人面色发红,额上青筋暴露,突然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在空中横来划去,扯着喉咙喊:你们谁敢碰我!敢过来试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邵杰朝后退两步,让袁绮退到房外去,袁绮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一片嘈杂之声,她回过头来,见到男人手里的刀已被夺下,整个人跪压在地,几员法警扭住他的胳臂拷上手铐,曹法官当场宣读强制拘留十五日的处罚后,法警将他带离。 邵杰的手背被划了一条伤痕,汩汩地冒血,袁绮从包里拿出一块手巾给他裹住,说道:还是得去医院,离这里并不远。 曹法官也过来:你真是胆大,就那样冲上去! 邵杰玩笑道:我练过跆拳道,制服他绰绰有余。却看向袁绮:你不要学,这种时候首先保护个人生命安全,再考虑其它。 袁绮抿抿嘴唇:我也练过跆拳道,二级红带。 曹法官和邵杰:....... 法官助理黄晔站在卫生间门口,朝他们喊:你们快过来,有发现! 邵杰也顾不得伤,几人走过去,袁晔已打开镜柜门,里面的物品让他们都吃了一惊,曹法官道:这好似冰壶,还有针管,这是啥?卡在最里面有一小袋粉末状的东西,邵杰目光微沉:怪不得我总觉他精神不太对劲! 曹法官让黄晔立刻打110报警,再叫人停止清理先保护现场。 袁绮则陪着邵杰去了趟医院,所幸伤并无大碍,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后,两人出来,袁绮迫不及待的问他去派出所查的怎样了?邵杰没答,指着路边一家张师傅馄饨店,问她:你吃过中饭没? 袁绮摇头,她其实也没觉得有饥饿感。 邵杰便笑了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先吃饱肚皮再说。 第十九章 秦姗的新线索 馄饨店面很狭窄,中间过道,左右各摆两张长方桌,一桌四凳。因过了饭点,只有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正吃得大汗淋漓,两个送外卖的戴着头盔在玩手机,见他们进来,站起身出去了。 邵杰要了两碗虾仁鲜肉大馄饨,欲要给钱,袁绮抢先了一步,他也没说什么,笑了笑,去拖开凳子坐下,袁绮付过钱,过来坐他对面,桌上腻着一层油,也没服务员,老板笼在热气里煮馄饨,她掏出纸巾擦了,一面问:派出所里可调到了秦姗的信息? -- 第22页 邵杰点头道:果然没错,她除了有外籍身份,还保留着中国籍,户口簿上有其姆妈张淑芬和双胞胎妹妹秦洁的信息,有趣的是,落户地址就是今天去张根发家的这套房子。 张根发倒一字未提!袁绮问:户口簿没有秦姗父亲的信息吗? 没有!邵杰解释:可见张根发没有讲错,根据回沪知青政策,只有张淑芬和秦姗姐妹户口回来,她们父亲一直没有报进来。微顿又道:倒有张淑芬再婚丈夫的名字,叫林红卫,离婚后迁户走了。 袁绮心里挺高兴,莫名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总对总系统里一定会有些什么,可以让她扯住秦姗的一片衣角。 老板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桌上有调料罐,盐和醋,还有油泼辣子,邵杰舀了两勺搅在汤里,顿时血血红一碗。 袁绮则往汤里滴了点醋,笑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把馄饨买回去自己煮了吃,味道就是没有店里的好。 他们味精摆的多,当时是好吃,等回去就觉得口干!邵杰埋头吃着。 袁绮望了眼老板,坐在另张桌前包馄饨,不动声色,眉头却皱起来。 她笑着不说话,这馄饨其实和金师傅还有千里香没什么区别,像一个连锁店里出来的。 到办公室已经下班时间,李元还没回来,邵杰开内网进入云平台,登上执行办案系统,输入秦姗的身份证号码,所有相关信息便清晰的显示出来,袁绮凑过来看,因有些近视,眯觑起眼,邵杰指给她看两条最紧要线索,不动产信息有一套房位于梅陇三村,社保一直在缴纳,缴纳单位是一家五百强驻上海的分公司。另外办过一张工商银行卡,网银未开,显示没有余额。 袁绮笑道:她一直在工作呢!又问:这套房就是张根发所说的动迁房吧?被秦姗抵给四姨张惠珍,这样算来,张惠珍钱房相抵,为啥她三天两头来闹得最激烈? 邵杰道:明天我们先去这家公司看能否碰上秦姗,寻到她就好办了。他侧了一下脸,嘴唇差点碰到袁绮的耳垂。 袁绮却没有察觉,她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便觉得口干,看来馄饨真是味精放多了,趁收邮件时,去饮水机跟前倒杯水喝,再回来有四五十封未读邮件,便看到政治部发布的十一国庆放假通知,她看看月历,竟然忙得忘记了,邵杰显然也在收发邮件,那个,袁绮,明天看来去不了了,国庆放假......他抬起头,正见袁绮笑着看他,不由也笑了,丢下手中的笔,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伸长腿撑个懒腰:这天天忙的放假也忘了。又问:你放假打算怎么过? 袁绮想了想:吃饭睡觉看电视,见见七姑八姨,再和同学聚聚,旁的也没啥了,邵法官你呢? 邵杰微笑道:和你差不多......他想起什么,拉开桌柜抽屉取出一沓电影票抵用券递给她:假期里和男朋友看电影也蛮好的。 谢谢!袁绮迟疑的接过,抿抿嘴:我没有男朋友,孤家寡人一个。 邵杰微怔,想要说些什么,李元和秦兰却在此时走进来,袁绮忙问:秦姗租住房里的物品都带回来了? 李元嗯了一声:十几个大纸箱,都摆在八楼五号房里。 袁绮打算去清理,秦兰拉住她道:都六点半快,约好乔娟还有许宁去吃大餐,快来不及!打量她的神情:你不会忘记了吧? quot;我......怎么会!quot;她有些结舌。倒是邵杰起身穿外套,一面问秦兰:你们去哪里吃大餐? 秦兰道:南京路梅陇镇酒家。 这个点可不好叫出租车。他拎起双肩包,说道:我的车在下面,正巧要去阿姨家,路过南京路,送你们一程。 袁绮和秦兰几个吃完饭,又去逛商场,正赶上促销,趁兴头买了件橄榄绿的短大衣。回家后竟意外见姆妈还没睡,正用剪刀抵着一玻璃瓶酒酿的密封铁盖凹处,用力往外撬开,一面朝袁绮道:电视看看嘴巴里发淡,做个酒酿水潽蛋吃!你吃不吃? 袁绮说好,放下包和购物袋,去洗了手,坐在桌前等着。 袁母倒了两碗水加锅盖任煮着,去翻她买的大衣,拎着肩凑近灯下看,不满意:颜色和样式还可以,应该再买大一号,过两年还可以穿。又问价钱,袁绮往少里说,袁母这才点头:你穿了好看,显白。 袁绮道:我在办个案子,姆妈还记得在新疆时,有对双胞胎老找我玩,名字叫秦姗和秦洁,我和她们小学一个班的! 听了好像有点熟悉! 她们姆妈叫张淑芬。 袁母恍然大悟:记起来了,张淑芬,毛纺厂小学里的老师,养了一对双胞胎。她长得是漂亮,气质也好,嫁给一个新疆本地人。秦姗秦洁也漂亮,像她! 锅里的酒酿翻滚鼓动盖子,她起身去揭,加了点宁波小圆子,接着煮。好奇地问:是谁犯案子了? 袁绮三言两句述了一遍,袁母有些怔忡,水又开了,打两个鸡蛋进去,加三勺白糖,搅了搅,一股子清甜的香味散出来,她道:秦姗小时候就聪明相,秦洁胆子小,像个尾巴跟着她,走到哪跟到哪。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把煤气灶关掉,盛了两碗。 -- 第23页 俩人坐在灯下吃,热腾腾的,一直暖到心底,袁绮问张淑芬是怎样的人?袁母道:我不了解她!她是教书老师,我是毛纺厂女工,本就碰不到一起。不过,大后天我有个同学聚会,你陪我一道去,或许有人和她熟悉。 袁绮答应下来,在家吃喝睡两天,第三天一早就起来,洗漱化了个淡妆,袁母也穿戴齐整,染烫头发还擦了桂花头油,她近几年发福的厉害,最欢喜的外套穿着肩膀绷的厉害,怏怏脱下,换了另件领口袖口带花色的,照镜子看了会,讲打电话告一声不去了。 袁绮劝了半天,袁母也不是真心想失约,就是对穿着不如意,一路换乘两趟地铁,虽有座位,仍一言不发,没个笑脸。 袁绮给赵叔叔发条短信,顺便翻了翻朋友圈,秦兰晒美妆晒包包,也晒了一碗咸鱼梅香蒸肉饼,附言:感谢绮绮,老妈讲没见过味道这么赞的咸鱼。又看到李元,在帮农村里的二叔宣传冰糖橙,他站在树下,一手握一只大橙子,附言:小伙伴们,支持即正义!她看到邵杰有简短留言:要五斤。不由抿起唇角微笑,点开他的朋友圈,照旧在普法。直到报站名到了,她才把手机收起。 袁绮想幸亏由她陪着姆妈来,这茶室真是难寻,兜兜转转竟在弄堂里,走进去便在门口看到打电话的赵叔叔,赵叔叔和姆妈是同学,听讲当年姆妈假似不去新疆支边,和赵叔叔也就结婚了,只能讲往事如流水不追忆,再相见时已成中老年,从前年轻面庞也起了褐色寿斑。 都是经历生活大风大浪的人,一切都淡然了。赵叔叔笑道:我还打电话想问你们到哪里了。 袁母蹙着眉头烦恼道:不晓是啥人订的地方,太难寻,真是弄怂人! 是我订的!我道歉!赵叔叔爽朗地笑着:因为就这茶馆有侬最欢喜的酥油茶。快进去!他虚扶着袁母上楼梯又道:你今天这衣裳噶好看啊,相当显气质。 老太婆了,啥好看不好看的...... 袁绮听着姆妈的嗓音终是带笑了。 第二十章 知青的苦恼 上趟你聚会没来,没见到陈建军的儿子,一表人才,清华大学毕业后就出国了,在硅谷,有钞票,娶了洋媳妇,生一对洋娃娃,人生大赢家。 有啥好,难得回来几天又走了,留我孤老头子一个,屋里冷清清连讲话的人也没。再寻一个?帮帮忙,费那力气!养只猫或狗啊,算了,麻烦,年纪大就怕麻烦。去美国?不去不去,吃不惯,听不懂,人生地不熟,还是在自己地盘适宜。美芬,吃酥油茶,你这个女儿啊,帮你年轻时一色一样,又争气,还是美女法官,侬还有啥不满意!人生总归起起伏伏,老都老了,过一天是一天,把所以烦恼抛开,多想想开心的事体,多活几年。 燕南山还记得哇?毛纺厂第二车间主任,他在新疆倒没受啥苦,一去就当官,吃香喝辣的,当年宁愿抛妻弃子也要回上海,回倒是回来,受老鼻子罪了,阿弟一家门怕他抢房子,老寻些鸡毛蒜皮弄怂他,住的不开心,又寻不到正经工作,开过书报亭,做送奶工,帮物业收管理费,还干过粪水工,清洁工,寻老婆?嗳,讲起就生气,后来老房子拆迁,他分了一笔钞票,被个外来妹三哄四哄,钞票骗光,人也跑了,真个是人财两失,去年看到他,流浪汉似的,我还给他一百块钱,这趟聚会打电话把他阿弟,讲过年时病死了,死在大年三十夜零点零分,巧不巧! 嗳,我们这代人呀,新民晚报形容的好,就是时代的眼泪,幼年时自然灾害,少年时文*革,青年时背井离乡,中年时返城、无房无业,一晃就老了,又要给子女带孙子孙女,伺候不周小辈还要摆脸色看,再有来世,我不做人了,做只小小鸟,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 然后被猎人一枪打下来。 众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笑着笑着,都有些心神不定,面上显出一抹凄楚的颜色。 袁绮坐在姆妈身后,边看手机边听他们聊天,无非就是打听近况,比较子女,再来讲从前的事情,小到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且翻来复去的讲,也没人不耐烦,都当第一遍听,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又过来个男人,穿着藏青两用衫,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来晚了!路上堵车。他歉意地笑,眼睛眯成条缝儿。 嗳。袁母站起惊喊着:这不是陆有德么? 陆有德也望过来:哟,苏美芬,老同学,你也来啦!他径直走到袁母跟前,两人握手,袁母转头看袁绮:这就是我经常帮你讲的陆叔叔。 袁绮站起身来,当年姆妈因痢疾拉红白差点没命,是这位叔叔献的血。她唤了声陆叔叔,陆有德点头且打量她,再笑道:比美芬你好看。我们都老了。 他就在袁母身旁坐下,陈叔叔拿来杯子倒茶,叙了会旧后,袁母问:我记得你比我们晚一年到新疆,进厂没赶上,到农场放牛羊去了! 陆有德道:是呀!乘火车那天我困着了,没赶上。次年再去,农十师兵团厂区名额满了,只好到团里农场去。 去牧区放牛羊是苦!你还适应哇! 开始总归不习惯。我们四个知青放几十头牛,一片大草原就我们几个和牛,真个是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他摊手给他们瞧,能看见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且缺了个指头:碰到狼咬断的。 -- 第24页 陈叔叔叹口气:还是进工厂做好。 袁母道:你以为进工厂就没危险了?每天三班倒,早晚不分,累死人,精神不专注就要出事,有个女工的辫梢绞进机器里,整个头皮都揭掉。 陆有德笑道:那我们要自由些,把牛赶到野草茂盛地后,它们自己会去吃,渴了旁边就是额尔齐斯河,有的是水饮。只要不碰到狼群就好。 你一言我一语叙旧许久后,都有些疲意,袁母才漫不经心地问:你认得张淑芬么?我记得她调到学校当老师之前,也是在牧区放牛。 陆有德有些吃惊:你见过她?和她还有联系? 没见过,也没联系!袁母感觉茶水喝太多,给袁绮使个眼色,寻厕所去了。 袁绮趁姆妈走开,给陆有德倒茶,一面问:陆叔叔,你真认得张淑芬呀? 他怔了怔,才笑道: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怎会不认识,是我们农场的一枝花,又漂亮又有气质,不输电影明星。 能详细讲讲她的事情么?我在跟一桩强制执行案子,和她的女儿秦姗有关。 女儿?我记得她养了一对双胞胎。陆有德仔细回想道:我其实和她并不熟悉,她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知青......关于她的新闻,也是道听途说的多,不过你想听什么呢? 袁绮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陆有德便道:张淑芬个子虽然不高,扎着两条乌亮亮的大辫子,皮肤特别白,新疆太阳多烈,我们晒得跟黑煤球似的,她越晒皮肤愈白里透红,长得真漂亮,酷似影星王丹凤,又会打扮,她顶时髦的人,1968年到农场不久,讲劳作不方便,就把辫子绞了,自己用烤红的铁钳鬈头发,后来那里的女人都争相效仿,没一个有她鬈的好看,虽然手很巧,但放牧不行,受了一段时间洋罪。 袁绮想不起张淑芬长什么模样,儿时记忆早模糊了,从张根发及其它几个姊妹的相貌来看,也想像不出她有多漂亮。 陆有德接着说:欢喜她的男知青就多了,明里暗里的追求,像蜜蜂围着香花嗡嗡打转。她也接受男知青帮助,但就是不松口,讲还要回上海去,不能成家。时间一长,这些男知青有些知难而退,有些有了女朋友。 后来也不要她放牧了,女同志嘛,草原上总归危险,天气变化快,风雨冰雹说来就来,还有野狼,她娇滴滴的,所以开始种地,种大豆,要晓得,我们当时有指标,达不成就扣工资,她每天五六点钟就走了,晚上七八点钟回宿舍,还是不够数,整个人都瘦脱一圈,领工资时薄薄几张,听说还要往上海家里寄生活费,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即便背后吃糠咽菜,人面前还是清清爽爽的。 袁绮笑道:陆叔叔还说和她不熟悉呢!这么细节的地方至今都记忆犹新。 陆有德也摇头笑了:我那会一直单身,也没女朋友,日子过的枯燥乏味,不想被逼疯,就得寻个目标转移注意力。 第二十一章 说起当年秘事 陆有德继续讲:人这一生的命运啊捉摸不定,以为到了绝路,却又绝路逢生,后来团里进行年底汇报演出,来了许多干部,舞台下坐了两三排,压轴唱的是《沙家浜》,张淑芬扮演阿庆嫂,头发盘成髻,蓝底白花的衣裳一穿,还真像那么回事,一场戏下来,没过一星期,就调到团里的小学校当老师去了。 蛮好的。袁绮道:不用再受风吹日晒割像胶的苦,不过她坚守要回城不结婚,后来怎么反倒结婚生了一对双胞胎? 好?!陆有德突然笑了笑,带着鼻腔与喉管共鸣发出的哼嗤声,说不出是恼愤还是薄鄙的意味,那是他青年时期一腔热血的孤勇,但也如昙花一现,或说的惨烈些,不过是回光返照。人生的经历随着岁数每年叠加后,孤勇终将褪去,余生回归平静,也就是所谓的见怪不怪了。 他的手在衣服口袋拍了拍,取出香烟和打火机,虽缺了一根手指,却丝毫不影响熟练点烟的姿势。橙红的烟花刚在嘴边闪烁,李叔叔就冲他笑道:此地禁止吸烟,你再吸两口,天花板的烟感器就要报警。把一碟子话梅糖递过来:吃颗糖润润喉。 陆有德歉意地笑,很配合的将香烟折断丢到地板上,踩灭了,还用脚底板搓了搓,捧起杯子吃口茶,看袁绮还耐心候着要听下文,叹息了一声:张淑芬是个可怜的女人。 袁绮没想到他莫明其妙冒出这么一句,笑道:哪里可怜了?她那时年轻美丽,还会唱样板戏,放牧种地不行,就调动去小学教书,我听姆妈讲过,在团里能当老师是人人艳羡的香饽饽,工资高又不用做体力活,比起大多数知青来说,活的算是最幸运的! 陆有德沉默会儿,才低低地说:从前这些话我一定不会讲的,宁愿烂在肚皮里,我们那一批新疆知青也聚会过几趟,也聊起张淑芬过,讲她1993年才全家回沪,离开时,相熟的都来送行,没有谁瞧不起她。 袁绮听得很疑惑:陆叔叔,能讲得再明白些么! 袁母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旁边听着,见他犹豫不言,笑道:过去这么多年数,你还支支吾吾,讲出来又哪能?反正这辈子再碰不到面。 -- 第25页 陆有德笑了笑,大概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前清咳了一嗓子,像是憋闷心底许久的秘密即将大白天下,连他的语气都带着一股亢奋和几分神秘色彩:这是要追溯到张淑芬做教师的第三个年头,她已经28岁了,但真看不出,顶多20岁出点头,那时返城的政策已经有了,一些符合条件的也陆续在办回城手续,我们以为张淑芬应该是最容易回去的,因为她没谈恋爱没结婚,只要上海这边亲人接受,应该就没啥问题。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一直没办下来,当时有讲:是上海亲人不接收。我还查了谁传出的闲话,倒也不假,是专办知青回城的组织部里透露出来的。 袁绮暗自吃惊,这和张根发及其姊妹在法院调解室里讲的,倒有了些出入,转念一想,也非出入,他们只是这段隐瞒了没提,或许是觉得没提的必要也有可能。 听陆有德接着道:大概这样又过有一年,我在上海的父亲为了我能回去,特地办理了病退,好顶替他的工作,这样我也开始准备返城,哪还有心思工作,说来无巧不成书,我去街上邮电局发电报,想催老头子快点发调令到农场来,被一辆马拉车横冲撞翻在地,腿痛得不得了,送被去医院救治,幸亏没有伤筋动骨,止血包扎后我从科室走出来,还想着赶紧去发电报,要么邮电局要下班了,一抬头瞧我看见了谁,竟然是张淑芬,她匆忙忙和我擦肩而过,一点没有注意到我,不过,她也确实不认得我! 第二十二章 秦姗母亲的过往 她手里拿着化验单,脸色很苍白,不透一丝血色,神情是凝重的,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陆有德道:我想叫住她,问问情况,或表达些关切之意,但又觉得唐突,农场有卫生队,团里有医院,她却专门跑到这里来看病,想必就是怕被人发现。也可以理解,在团里是守不住秘密的。 袁绮认为他讲得过于详细了,迟迟未说到重点,想要插嘴提醒,看到他神情因陷入回忆而时间定格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静静听着。 他接着说:我悄悄跟在她身后,看她闪身走进一间科室,还把门随手关紧了。我看墙上贴的牌子,是妇产科。我就站到靠窗的地方等,还抽了根烟,被经过的护士训了一顿,不过半刻钟左右,那门打开,她用手帕擦着眼泪急匆匆往楼下跑。我就找到科室进去,想问问医生她到底得了什么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医生,戴着副眼镜,我还没开口,她倒先发声,你的爱人连病历本都忘记拿就走了。我并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而是拿起病历本看了最新一页,你知道哪里看得懂,写得字跟鬼画符似的。 那女医生也没指望我能看懂,她主动说的,你爱人怀孕了!是对双胞胎,大概有三个月的样子。 这不可能!我当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呢,张淑芬为了返城连恋爱都不谈,更何况怀孕!我说医生你是否搞错了?那医生立刻拉下脸来,讲小伙子....我当时年轻长得面嫩,她讲小伙子,我行医数十年,你的话我不爱听,这里有验血单,你自己看HCG值,都超过了1600,百分之百是怀孕!她看我愣住了,又说,你爱人还想流产,我劝了半天,你回去也好好给她做工作,前后流产也有四五趟了,子宫内膜壁薄的像张纸,这次再流产掉,以后想要也很难了。 陆有德顿住,他似乎和当时的自己共情了,表情失落而迷茫,过会儿才反映过来,掩饰的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估计是嫌苦涩,咂了咂嘴,长吁口气:我都不晓怎么走出医院,再乘车回到宿舍的,睡了一觉后,就暗自决定要去查到底谁干的!讲到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那么一两个知情人,但口风特别紧,追久了也只是给个暗示,她为什么能从农场调去做教师?她唱样板戏时下面坐的是什么人? 袁绮听得有些糊涂,还是袁母淡淡道:这世上的事情,光明面是大多数,但阴暗面从来也不缺。就看自己怎么选择了。 袁绮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由问:后来怎么样呢? 陆有德道:大概过有个把月左右,我的调令也到了农场,临走前的那天,我到邮局把箱子全部托运掉,再回到宿舍,床上摆有一捧糖,我问是谁的,当时是陈孟还是庄舟,我有些忘记了,告诉我,张淑芬结婚了,寻的丈夫是当地的,名头听都没听过,是很普通的一个人,给知青们都送来了喜糖,他还开玩笑,看来张淑芬是彻底放弃返城的想法,要在新疆扎根一辈子......我还记得那棒糖里挟了两颗大白兔,两颗话梅糖,呶,和这碟子里的一色一样。他说完这个后,很奇怪的笑了笑,很难体会这笑容所蕴含的情绪,或许袁母很体会,袁绮倒底还年轻,但她们都沉默了。 聚会散后,做地铁回去的途中,袁绮问姆妈:感觉陆叔叔是喜欢张淑芬的,不然怎会讲述的如此详细,但他却说和张淑芬不熟。 袁母晕车,也晕地铁,仰头闭着眼,半天才道:陆有德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对人做事委委缩缩,胆子小没勇气。以前高中里,他暗恋个女同学,就是张贞仪阿姨,今天也来了,瘦的跟排骨精似的,暗恋整整有三年,张贞仪浑然不知,他倒把人家调查的家里养的猫是公是母都晓得......听他唠唠叨叨半天,喜欢张淑芬肯定没错,但人家倒不一定认得他,他么,老毛病就又犯了!所以他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 第26页 第二十三章 小长假的生活 放假第四天,袁绮一家和姨姨们包了一辆金杯车去看外婆。 养老院在青浦,放假高速上皆是人,一路堵车,足足用了三个钟头才抵达。 袁母脸色青白的下车,她吐过一次了,整个人显得虚弱无力。姨姨们精神气倒还好,大姨夫打开后车盖,拿出来两个纸箱子,一箱子苹果,一箱子甜橙。他和二姨夫分工,一人搬一箱。 周梦今天护士轮班休息,也跟了来,不解地问:外婆又不吃这些,还买来做啥? 袁绮挽着姆妈的胳膊扶她走,听到大姨讲:你以为是买来给外婆吃的?大错特错,买来摆在那里,是送给护工的,她们嘛也晓得,不就希望照顾那外婆更加耐心周到点,还能图啥。 周梦有些不以为意:又不是免费住在这里,每月给钞票的,照顾老年人生活起居是她们的职责。 话是这样讲没错!二姨笑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自己照顾时间长了都嫌麻烦,更何况这些外面的人呢! 走到养老院门口,趁放假来探望的人挺多,排起长队,保安手中拿着名册表,听到名字找到划勾放行,已经熟能生巧了,动作还算快。 袁绮看了看四周环境倒可以,还有个小花园,摆了一些健身器材,可以走走坐坐。这就是市区和郊区的分别,市区的养老院价钱贵、地方窄,一间房占用率要最大化,这边相对显得物美价廉,空气也明显清新很多,她们乘电梯到三楼,找到201房间,走进去,大多数床前都围了人,在嘘寒问暖。 大姨扬起嗓门招呼:姆妈!我们全部看你来啦! 袁绮看到外婆倚在床头打盹儿,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瘪嘴笑道:才来啊!我等的要困着了。 姨夫将两箱子摆在床尾,袁绮则把保健品及糕点放在桌台上,众人围坐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风声,煞是热闹。 袁母大概身体的缘故,或也有别的原因,情绪淡淡的,坐着也不大吭气,她一直是这样,每次来都不大开口,已经习以为常。 大姨把袁绮和周梦拉近来,笑道:给外婆看看,你的两个外孙女,周梦在瑞金医院当护士,这是二妹的女儿袁绮,在法院里当法官,老来三(沪语:厉害)的。两个护工路过,目光也瞟了过来。 哦哦!老太太咧着嘴笑,看她们的眼神却很陌生,忽然就问:大江呢?大江为啥不来看我? 大江是袁绮哥哥的小名。 袁母眼眶蓦得发红,转头看旁处去。三姨凑近袁绮耳边道:那外婆现在脑子有时清醒,有时又糊涂了。 四姨哄着老太太:大江工作忙,忙好就来看你,你要保重身体等着他来呀! 老太太哦哦两声算答应下来,大姨笑道:你就最宝贝大江,旁的外孙外孙女皆不摆进眼里。 老太太道:我就欢喜大江,大江对我也好。又想起啥来:现在不好了,也不来看看我。 小姨剥了根香蕉,掰成一小块喂她,她尝了口,摆手不要吃。 一个护工推车过来送饭,看着还算丰盛,大姨接过摆床头桌上,拿调羹喂老太太,老太太同样尝了口:米饭硬了,要用汤淘淘吃。 汤泡饭对胃不好。大姨嘴里这样讲,但还是照做了,小姨则问护工:那米饭怎么这么硬的啦!老太太本身牙口就不好,怎么吃下去? 护工满脸笑容,频频点头:是是,今天的饭是煮硬了,平常不会这样的。这里还有烂糊面条,要么我盛一碗来。 姆妈不欢喜吃面食。小姨不高兴的嘀咕。大姨夫问护工:你每天要照顾几个老人? 护工比划手指头:一般性要照顾六七个! 那是蛮忙的。 是呀!护工道:天天嘛伺候她们穿衣洗面吃饭,端屎端尿,总归脏活累活都要干,干得人也不多,都不肯来做。嘀嘀咕咕给另一床送饭去了。 二姨夫压低声道:讲老实话,到了养老院再有钱也没用,还是得有子女经常来看望,表示这个老人还有子女管着,护工也要更上心些,不敢瞎来来,这种没人管的.....他俩有些犯烟瘾,边说边朝门外去了。 袁绮看到另一床躺着个老人,没有人来看她,孤零零的,护工把饭菜摆她床旁桌台上,她坐起身自己吃饭。 袁绮看向邻床,一个阿姨边削苹果,边问老妈: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吃得惯么? 习惯啥?像牢改一样,哪能办呢!你们非要把我送来......明明是在埋怨,嗓音却出奇的平静。 袁绮心绪复杂,抬头看向窗外,梧桐树上的黄叶子已经落完,徒留光秃秃的枝桠,像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朝苍茫的天空伸展,带着些许悲怆的意味。 和外婆告别后,她们离开房间,外婆站在门口目送着,从养老院出来,在附近找个饭店吃了一顿,袁母只喝了点白粥,她没有胃口,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 返回市区的路上,袁母继续闭目养神,大姨转过头来,朝袁绮笑道:梦梦和蒋浩要结婚了,正在选日节,侬也岁数不小,终身大事要提上日程,不能再让姆妈操心了。又问:男朋友寻到了么? -- 第27页 袁绮摇摇头:还没有。 大姨接着问:要寻啥条件的男人?讲出来,我们也好帮你多留意!另几个姨姨也附和:绮绮条件好,不能随随便便。 袁母并没有睡着,也插话进来:你认真的想想,是该寻男朋友了。 袁绮盛情难却,按着精英男的配置讲给她们听,原以为要找到合乎配置的不容易,哪想到隔天,大姨就兴匆匆打电话过来了。 第二十四章 相亲 放假第七天,袁绮特意化了妆,穿了件新买的玫红色薄呢大衣,头发是披散着妩媚些,还是扎马尾显得年轻清爽,她抓成一把又放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袁父从门外探身进来,问:还不去么?要迟到快了!自家女儿头一趟相亲,他有那么点儿坐立不安。 都是老派的思想,只要相亲就一定能成似的。 不过听她大姨讲对方条件很不错,父母都是高知,家中独子,有房有车,研究生学历,也是法官,外表还很不错。 他就很疑虑,这样优秀的条件,怎到三十岁还没有对象,不科学呀!绮绮虽然自身条件还可以,但家庭背景就有些寒碜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讲给袁母听,被好一通抢白:以在什么年代了?父母谁还干涉恋爱自由,只要他们看对眼互相欢喜就可以。绮绮哪里差了,家庭背景?我们不偷不抢,清清白白做人,寒碜在哪里?侬真是个老封建。他被骂一顿后,心反倒落定下来。 袁绮看看手机时间,连忙拎起包,和袁父道声再见,换了鞋出门往楼梯口走,她心底有些紧张,有些激动,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谁能想到相亲的对象会是邵杰呢,昨天听大姨说后,她反复确认了名字,开始还几分不确信,上海每个区都设法院,法官那么多,同名同姓不是没有,但巧的同住一个小区,这机率就不大了。 约相亲的地点不远,走十分钟就到COSTA。出上海旅游的人没回来,在上海旅游的赶火车飞机自驾要走了,热闹六天的咖啡馆,也就零零散散坐有四五个客人。袁绮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墙角靠窗位置的邵杰,他的视线在面前电脑上,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把黑毛衣染成了暖褐色。 她走过去,邵杰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没有感觉意外或惊讶的表情,彼此反而心照不暄的笑了笑。 他阖上笔记本电脑,一面问:喝什么?要把菜单递给她。 袁绮没接菜单,只说:随便都好。开始脱大衣,这里空调开的足,没会儿就觉得热。 服务员过来问要点单么?邵杰便道:一杯香草拿铁,一杯瑞士莲软心海盐焦糖拿铁,再来一块覆盆子红丝绒蛋糕。再看一眼袁绮,见袁绮摇头,便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先这样吧!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怎地分别撇开目光,酝酿好想说的话,再目光合拢,异口同声: 你....... 都微怔,收紧喉咙,瞬间的失语,倒把两人都整笑了。 邵杰笑道:你别有心理负担,不想相亲的话,就当同事在一起喝下午茶。 我没有!袁绮抿了下嘴唇,她是认真的。 邵杰有些玩笑道:我也是昨天晚上接到姑姑电话,讲帮我约好相亲的时间地点,我一看名字和手机号码,原来是你呀!那一定要来的。 那一定要来的!袁绮的心怦怦乱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代表他......觉得她可以的.......是这意思吗? 邵杰把压在电脑下的两张照片递给她,说道:我这几天把节前、从秦姗租房处带回的物品清点了一遍,发现了这个。 袁绮看到的是两张照片,年代久远了,边角泛起黄印子,均印着王开照相馆字样。 一张是两个女孩子,十几岁的模样,清秀,长的很相像,个头也差不多,勾肩搭背亲密的站在一起,穿的衣裙和塑料凉鞋相同,区别在一个剪着童花头,一个扎两根小辫子,一个面无表情呆呆地,一个唇角飞扬笑笑地。 袁绮看着又陌生又觉熟悉,再看另一张照片,是个男人手牵着扎小辫子女孩照的,他个高偏瘦,穿着件白衬衣,黑裤子,皮凉鞋,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愈发显得瘦了,头发刻意梳成三七开,很不搭他的脸,因为五官着实普通,是没有特点的普通,像行走街道从自己身旁来往的陌生人,看一眼记不住也不想记的那种。他没有笑容,给人活得沉重的感觉。而那女孩把头亲密的斜靠在男人的胳膊上,依然咧嘴笑着,看得出她很爱笑。 两张照片的背景都是幕布,绘的是外滩边的万国建筑,还有滔滔滚水黄浦江,用的是黄灰色调,旧旧的,有些民国时期的意味。九十年代末二十世纪初的一段时间内,年轻的男女穿长袍马褂和旗袍拍复古照片是一种流行风潮,大概是那时拍的。 两个女孩是秦姗和秦洁的话,这男人应该是她们的父亲,记得他的名字叫秦西强。 袁绮想了想问:就这两张照片?应该还有一张才对,张淑芬和短发女孩的合照。 第二十五章 相亲进行时 邵杰道:三张照片,都用相框镶嵌,但有个相框是空的,照片被取走了,撕掉一个角卡在相框缝里。 -- 第28页 这是张什么照片呢?袁绮思考着,从张淑芬的房间来看,她是个做事很仔细的人,甚至感觉有些强迫症,能将照片扯坏了带走,说明当时离开的太匆忙,另个这张照片对于她们太重要了,甚至超越了其它两张,有必须带走的理由。但在袁绮的推测中,那应该是张淑芬和短发女孩子的照片,按理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却因这样不合常规的举动,覆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她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前两天陪姆妈参加同学聚会,遇到个认得张淑芬的爷叔。给我讲了些张淑芬在新疆当知青时的情况。 邵杰起了兴致:你讲来听听?他说这话时,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小西点,袁绮看着杯里的咖啡真漂亮,精心做了拉花,数颗焦糖色的星星在表面飘着,有种浪漫的气息。让人舍不得去破坏。 邵杰在喝他的香草拿铁,抿了口,上唇沾了一溜白色浮沫,袁绮不由噗嗤笑了,拿出一张纸巾给他:擦擦。再指了指嘴唇。 邵杰也笑了,接过纸巾擦拭干净,手拈小匙搅动咖啡,奶白被褐水一圈圈融混吞没,凝神听袁绮讲完张淑芬,他虽做不到共情,但仍蹙起眉宇,喝了几口咖啡,酸苦味儿并不浓厚,有些甜,看向袁绮面前的咖啡还没有动,便问:怎么?不爱喝么? 她老实的回答:漂亮的舍不得喝。说出这话又觉羞赧,抿了抿嘴,凭添了些小姑娘似的天真。邵杰终是忍俊不禁:还是趁热喝比较好......要么我再买一杯? 不用,不用!袁绮又觉自己是不是显得挺矫情,脸颊呼啦就热起来,低头喝了两口,味道显然比不过外表,她用小刀把蛋糕切成两半,没有多余的碟子,只有两个小勺,拿起勺子挖了吃一口,酸酸甜甜的,再把碟子推近邵杰:你吃! 邵杰微怔,他要想吃的话,就不会只买一块蛋糕了。但此时多说不益......很久没看到女孩子脸红了,拿些勺子把她分给自己的那块三两口吃掉,她才慢慢吃起自己的那一半。 这蛋糕实在有些小,他问:要么再点一块? 她摆手:不用了,吃多了会胖!邵杰笑道:你这叫胖?!他瞥了眼窗外,高楼临立,看不到夕阳,但广告牌和霓虹灯开始闪烁。 袁绮心思很敏感,瞬间意会到了,便问:你有事要走了么? 邵杰来的时候,确实有两三个朋友约了吃饭,他也答应下来,但不知怎地,此时看着她,到嘴的话却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 袁绮有些失落,感觉这不像是相亲,没有互相介绍彼此,她还没查他户口,譬如父母的性格,房子多大,什么牌的车子,不是有个女朋友在国外么?是不是真的?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打算谈多久的恋爱结婚?以后要生几个孩子.......等等这些庸俗的问题,他也只字未提。 俩人还是同事关系,虽然因七姑八姨的撮合,坐在这里一起喝咖啡吃点心,但讨论了一下午的案子。 她来时有多兴奋,此时就有多颓丧,但一点儿都不想表现出来,还笑道:那你先走,我还想再坐会儿! 邵杰迟疑地问:真的可以?袁绮嗯了一声: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便站起来穿外套,把笔记本收进双肩包里,俯首看她:走了?! byebye!袁绮语调儿有气无力:明天院里见。感觉他站着没有动,奇怪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邵杰道:几个哥们约我吃饭,说这话有些冒失,但还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话讲出来又觉岂止有些冒失,哪有带相亲对象去和朋友吃饭的!他这些年就一心顾着工作,没和女孩子正式交往过,这样似乎并不礼貌,才要再说些话来补救,却见袁绮的眼睛蓦得闪闪发亮,特有精气神的问:去哪里吃饭呢? 邵杰微笑了:唐宫!他们的乳鸽和虾饺皇没得说。 袁绮抿嘴唇:是你请客么? 不是!请客的是个富二代。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袁绮高兴地起身穿大衣,系围巾,邵杰这才察觉她的头顶可以抵到他的胸前,以前倒没有发现。 第二十六章 去秦姗工作地 袁绮晚上近十点钟才到家,袁父上夜班去了,袁母坐在床上看电视,边看边打瞌睡,听到开门动静声,走出来问:这么晚才回来?女孩子要矜持,不要头趟见面就骨头轻,让人家瞧不起。 袁绮手扶墙低头换拖鞋,嗯了一声没有多辩,袁母就这样性格,心是好的,但讲出的话扎的人肉疼,还不容反驳。 袁母又道:给你大姨打只电话,她电话打来三遍了,也不晓急得什么劲儿。微顿:觉得那个男的可以么? 袁绮道:我觉得可以,就不晓他什么意思!说这话时嘴角抑不住的弯翘。 袁母啧啧两声:这才哪跟哪呀!当心上当受骗,到时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还是法官哩,才见面就犯花痴,一点警惕性都没!不高兴的倒杯茶回房去了。 袁绮跑到阳台上,拨通大姨的手机,那边很快就接了,嗓门也高:绮绮啊,相的怎样啦?看得中么? -- 第29页 袁绮不表态,只是问:他们那边是啥意思? 对你还挺满意的,说可以继续交往下去!所以我急吼吼想问你的意思呢! 我也觉得可以交往看看。 挂断手机,过了十一,上海的天气就是这样,几乎没有春秋两季,晚间明显降温了,一缕风吹拂发烫的面颊,凉丝丝的舒服。天空寥寥几颗星星闪烁,一架飞机翅膀闪着光点,像只大白鸟低缓的飞向远方,楼下路灯底,有一对谈恋爱的男女,学生模样的年轻,手里各拿一支嗞嗞燃烧的烟火棒,像握了满掌的星星,让看的人也满眼的星光。 袁绮晚间翻来覆去的,好容易睡着了,忽然又被开锁推门声吵醒,是袁父下夜班回来,应是个好天气,阳台外的健身区又热闹起来,音响里放起荷塘月色,阿姨妈妈们嘻嘻哈哈在跳舞。她肿着眼睛起床上厕所,刷牙洗脸梳头发,再急匆匆吃完父亲带回来的生煎和豆浆,拎起包下楼去乘公交车,看看时间八点过五分,没遇到邵杰,不知怎地反松了口气。 大概因为是小长假后第一天上班缘故,车里的人塞的像沙丁鱼罐头,车外更是堵的寸步难行,一辆救护车呜哇呜哇夹在中央也无济于事,有交警开始疏通道路,有人坐着一觉睡醒了,不知车行到了哪里,透过玻璃窗找路牌,看到必胜客早早推出了火鸡铁盘披萨。 袁琦气喘吁吁踩点进的法院,换好制服到办公室里,邵杰在和李元翻着卷宗说话,听到开门声抬起头,再看了看手表,微皱眉没说什么,只道:你收拾一下,我们要去秦姗曾经工作的公司调查相关讯息。 袁绮自知来晚,都在等她,因而收拾的很快,上了警车后,一起去的还有两名法警,刘程和李宗庭。司机老王问去哪里,袁琦告诉他地址在松江车墩,老王打着方向盘出院门,一面道:今天要一路堵过去,人多车也多。 袁绮道:我出门乘公交就堵在中环有半个小时,连救护车都开不过去。瞟了眼邵杰,她不是睡懒觉迟到,是交通原因。他在看卷宗,不晓听进耳里了没。 刘程开玩笑:看来是要上海半日游! 李宗庭道:经过七宝老街停一停,让我去买一盒海棠糕,老婆最爱吃这个。 老王则讲:白切羊肉也不错,用的羊肉是本地的崇明白山羊,瘦多肥少,没膻气。他们在聊天,邵杰和袁绮坐在后面一排,都没有说话。 袁绮有种相亲后俩人反变得生疏的错觉,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她去开窗户透气,怎么了?邵杰问,他手里的文件页被风吹的哗哗作响。 有点晕车。她从包里掏出两颗话梅糖,吃了一块,把另一块给他:吃么? 邵杰摇头:我不晕车。 袁绮不禁笑了笑:不晕车也能吃的。 邵杰微怔,也笑了,接过剥了糖纸含在嘴里,继续看着卷宗。 到达BCM公司门口已经十点多了,这里很偏僻,但因带厂区,占地面积很宽阔,门口森严,车行道和人走道都有保安把守。 邵杰几个下车,给保安出示证件讲明来意,保安不敢放行,去亭间里打电话,等了大半天,那保安才出来,领着他们四个往时走,袁绮打量四围,这里用绿化带把公司分为工厂区和办公区,办公区有三幢高楼,保安带他们走进一号楼的前台处就离开了。 前台小姐打电话给人力资源部后,站起身又带他们进了间会议室,还是让等一会儿。 等有一刻钟,匆匆来了个年轻女子,自称是人力资源部的招聘主管,问有什么事情。袁绮道:我们法院执行局争对被强制执行人秦姗、前来调查取证。她今天在公司么?我们需要见到她! 招聘主管叫住来送茶水的前台小姐:秦姗今天来上班没?袁绮知道多数公司的前台是管理员工考勤这块的。 前台小姐有些吃惊:她离职有两个月了吧! 离职两个月?邵杰插话进来:她的社保显示,这个月还在你们公司是正常缴费的状态。 第二十七章 无功而返 招聘主管让他们等会儿,她去核实情况,邵杰叫住那位前台小姐,问道:她真的是你们公司的招聘主管? 前台小姐点头,很肯定地说:是的! 那她怎么连员工离职都不知道? 前台小姐很漂亮,更年轻,性子活泼,听得问解释道:我们这里人力资源部职责分得很细,招聘、薪酬、培训、劳动关系,各有主管管理。入离职是劳动关系主管专办,五险一金是由薪酬主管专办。比如秦姗,如果没替她办理离职,薪酬主管会继续替她缴五险一金,所以招聘主管不知她离职就很正常了。 你却知道秦姗离职了? 我负责记录员工考勤,她来没来上班,我当然最清楚啦。 邵杰微笑着看她,想想问:秦姗在这里工作,是哪个部门,什么职位? 她在金融分析部,任总监助理。 她平时为人如何?和你们相处的好么?袁绮插话进来。 前台小姐想了想:还行吧!有次我算错了她的年假,来找我核对了,也没多说什么。其实不怪我,我们算事假从1.5小时开始请,她经常请假,两小时,三小时这样,她外联活动又多,很容易搞混的。又道:她和我们不是一个部门,接触的比较少,你们可以找她的上级张总监聊聊,她们俩比较熟...... -- 第30页 你在这做里做什么?回岗位上去!quot;招聘主管皱着眉道,前台小姐吐吐舌头,连忙转身走了。 她看向邵杰等人:实在不好意思,调取员工信息,无论是在职还是离职的,都需要经过我们经理和法务审批,我们没有权限向你们透露。公司是外资企业,这方面尤其重视。 袁绮道:你们经理呢? 她回答:经理在休假,下周一会来上班,要么你们那时再来吧! 邵杰知她做不了主,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几人起身离开,出了厂门上车后,李宗庭嘀咕道:又白跑一趟! 刘程笑道:你还没习惯啊!上趟二庭沈法官的强执案子,欠钱人真是狡兔三窟,没白天黑夜的扑空十几趟,后来在警察配合下把她堵在房里,讲明惩戒措施,这才怕了,主动到法院来商量还款计划。真的是跑断了腿。 李宗庭摇摇头:真想不通,这么简单的事情,非要搞复杂!浪费大家的时间。 邵杰朝袁绮道:我们去梅陇三村秦姗的动迁房。让司机绕个弯子,从高架下来把他俩放在路边。 时间已经到中午了,就在路边沙县小吃随便吃了点,开始往梅陇三村走,天气突然大降温,街道上行走的人们都穿起了羽绒服,地上落满梧桐叶子,踩在脚下咕吱咕吱作响,袁绮有颗爱美的心,昨晚去见邵杰哥们时,那个富二代竟说她胖乎乎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所以早上换制服时,为了不臃肿,她把里面的绒线衫脱了没穿,这就报应来了,虽还套着一件薄呢大衣,但抵不住寒,这又是中环外,比较空旷,风顺着衣襟缝隙直往里钻,有些想打哆嗦,从包里取出纸巾擦鼻涕。 邵杰打完电话,无意瞟见她鼻尖冻的微红,问:冷不冷? 袁绮还逞强:不冷。却忍不住打个喷嚏。 邵杰忽然碰碰她的手,果然像一块冰,索性握住一起拢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 袁绮脑里嗡嗡乱响,这是什么情况?侧头悄悄看他,浓眉,眼睛有些凹,黑幽深邃,鼻梁很挺,嘴唇薄而红润,表情也懵圈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举动也挺不解,可都这样了,也不好反悔,否则太伤人了......她收回视线瞧着脚下,忽然抿嘴有些想笑,他的掌心很暖和,又被羽绒柔软的包裹,她的手因他的体温而热腾腾的,这份热腾腾又随着手腕传到胳膊才满遍全身,一下子就不觉得冷了,身体反而暖烘烘的,像行走的火炉一般。 她觉得像做梦,一片叶子落在脚前,咔擦踩得一声响,是清醒的人间。 这也太快了吧!昨天才相亲,怎么今天就拉手了,那明天是不是就要接吻....... 不过她无所谓,再快些也成......他好像说什么,她傻傻地,没听清,只是嗯了一声,他说什么都可答应。 顿时手一凉,热气呼呼的跑,是邵杰把她松开了,走到小区门口保卫室,问那位大叔,梅陇三村21号301室怎么走。 第二十八章 房屋风波 21号301室很好找,邵杰擎了门铃,嘟嘟两声......很快被接起,是个男人的嗓音:找谁? 邵杰报名身份:主要来询问这套房产的一些情况。那头沉默片刻,还是摁了开门键。 到了三楼,一对六十几岁的老夫妇站在门口等着,袁绮先把法院执行公务证出示给他们,老先生警惕性很高,让老伴拿眼镜过来,戴上仔细看了。邵杰脱下羽绒服,现出身上的制服和胸前徽章,他俩这才确信无误,面庞上浮起笑容,招呼进房换拖鞋。 袁绮和邵杰被领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打量四围,一室一厅的房子带卫生间和厨房,约有五十平左右,因为不大,收拾的分外干净整洁,老先生坐在藤椅上,让老伴去泡茶,邵杰道不用客气,老先生不赞同:有客人来招待杯茶是礼节,不是客气。 袁绮笑问:这里只有叔叔阿姨住么? 老先生点头:对的,只有我们两个住。微顿又补充:老伴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好生育,我也无所谓,两个人过过也蛮开心的。看到阿姨用托盘端了杯子来,立刻道:不好讲了,她听到要难过...... 袁绮连忙起身去接过托盘,阿姨很热情:你们喜欢吃苹果还是香蕉? 袁绮笑说:真的不用忙。我们坐坐了解些情况就走了。她便在靠窗帘的椅子坐下,挨着老先生。 邵杰道:梅陇三村21号301室,也就是这套房,建筑面积为50.45平方米,是房主秦姗2015年动迁安置所得。如今秦姗因民间借贷纠纷一案败诉,原告申请对她进行强制执行。我们在核查其名下所有财产时,发现不动产还有这一套房子...... 老先生急了,打断他的话:大错特错,这套房子秦姗和她的娘已经卖给我们了,我们才是产权人。 邵杰温和道:能麻烦让我看一下房产证么? 老先生已经脸红脖子粗,大声嚷嚷:我没有房产证,但我有法院的判决书,判决书讲这套房子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 那位阿姨也气得脸煞白:为了这套房子,我们花了一生的积蓄,哪想得老都老了,还要打官司。我们也不想的呀,想起来真作孽啊! -- 第31页 邵杰知她心脏不好,就给袁绮使个眼色,袁绮会意,笑道:阿姨你不要着急,我们就是来核实信息准确度的,是你的谁也拿不走。刚才老先生提到有法院的判决书,能给我们看看么? 可以,可以!阿姨扶住椅背要站起来,估计是太生气了,有些腿软,袁绮上前去搀扶她。 你没有忘记搁哪里吧?老先生不放心道:在衣柜当中靠左的抽屉里,和存折身份证摆在一起的。 他当我有老年痴呆症了!阿姨跟袁绮抱怨:我一直记得牢,他倒是常忘记。到了卧室里,她打开衣柜,取出用塑料袋包的一叠东西,又道:妹妹,我老花眼看不清楚,你自己找。 袁绮嗯了一声,找判决书没谁能比她快的,毕竟天天见,她拿起来看,阿姨去开灯, 啪的房间亮堂起来,等她看会儿,又有些担心地问:没啥问题吧!袁绮已经大致过了一遍,笑道:判决是你们胜诉的。 她走到客厅里,把判决书递给邵杰,老先生见阿姨没跟来,问道:老太婆呢? 袁绮回答他:阿姨讲听到这桩事情,心脏就跳的快,在房里不出来了。老先生有些不放心,讲要去看看,起身往卧室里走。 邵杰一目十行仔细看完,道:秦姗这套动迁房是2009年所得,根据动迁安置房管理规定,在取得房产证三年内,不得转让、抵押,但2012年在未满三年规定的情况下,秦姗便把这套房子经过我爱我家房产中介卖给了郭康宝夫妇。并且通过三次付款方案中的两次,获得卖房款80万元中的73万元,还有尾款7万元等办理过户当日支付。然后郭老夫妇就将该套房装修后搬进来居住至今。 袁绮点头道:所以买卖协议里特别约定,该房屋上市交易日期十个工作日内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过房,但是日期到后,秦姗一直没有履行过户手续,一直拖到老夫妇告到法院,拖了有3年吧! 老先生恰走过来,听到他们谈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们讲,买这套房子真是要去我半条命啊! 第二十九章 房屋风波下 年纪大的人最怕烦。老先生道:我近七十岁了,拿出毕生的积蓄买下这套房,为的就是安享晚年,哪想得却给自己背了一身债。 袁绮看着判决书,思索会儿问:老伯伯,我看到民事判决书上,虽然被告是秦姗,但她却有个委托诉讼代理人,名叫张淑芬,就是她的姆妈。在调解和开庭期间,秦姗都没出现么? 老先生点头:是的,我就四年前买房子时见过一面。后来就再未见过,当时秦姗由她姆妈陪着,都是上海人嘛,看着清爽相的,听讲小姑娘蛮能耐的,一直生活在国外,还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我和老伴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读书人,总觉着有知识有文化,是最值得信任的,所以当时也未多想,房价差不多就拍板买下来,哪晓得临近古稀,还被读书人给坑一记。 他讲的时候并没有唉声叹气,倒故意有些幽默,或许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让他这把年纪还能够勇敢正视目前的困境,并积极应对。 不好再多打扰,邵杰他俩告辞出来,朝小区门口走时,袁绮恍然说:我知道为啥张惠珍吵闹的最凶了? 为啥? 判决书里,秦姗在与郭康宝夫妇签定卖房合同后,又私自将该房抵押给她的四姨张惠珍,并且在房产中心,将张惠珍核准登记为抵押权人,数额为一百万。 邵杰插话进来:你注意一个细节没有,这趟倒是通过银行转帐方式支付的。秦姗倒是有张工商银行卡,但没有钱款往来记录。 袁绮记起来秦姗和娘舅阿姨的借款都是用的现钞,是呀!判决书上特意还注明,具体转帐的银行卡想不起帐号也不晓丢哪去了,交易明细记录也没有查到。她思忖:签定买卖合同时,秦姗的姆妈张淑珍也在,难道转到她的卡里了? 这只是你的猜测,一切以判决书上的为准!不过等回去后,还要抽时间再问问张惠珍具体的情况! 袁绮点头:这对老夫妇是最无辜的,因为这套房已被设定抵押,他们更不可能替秦姗还钱给张惠珍,所以没办法办理过户手续,一直拖到现在,虽然住在里面,但房产证却没有,只有一纸判决《房地产买卖协议》有效的法院文书。而张惠珍也晓得自己上当欺骗了,这套房子不可能给她,反白担一个虚名,所以她在兄长姊妹中闹的最厉害。 邵杰赞同她的分析:我们一定要找到秦姗,只有把欠钱还清张惠珍,涤除抵押,郭老夫妇才能和秦姗办理产权过户手续,真正拿到属于他们的房产证。 袁绮微笑道:突然感觉肩上的担子更加沉甸甸的。 邵杰也笑了,扬手招到一辆出租车,出租车里刚开了空调,对比突变的气候,确是暖和如春。 才回到法院办公室里,邵杰就被叫去开会,李元刚收到民事庭转来的一件强执案子,堆满一桌子证据材料,看到袁绮问:怎样?公司里有见到秦姗么? -- 第32页 袁绮摇摇头:空跑一趟!直觉那家公司并不是很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 李元挺理解的:看来有的跑了!要打持久战!指指桌上的卷宗:旧的没去,新的又来! 新的案子是什么?袁绮边问,边打开手提电脑,登录执行办案系统。 李元道:是一家软件公司,经营不善导致关门,欠有五十名左右员工的薪资,通过法院起诉如今要求强制执行,涉案金额高达两百万元,不过我在系统里查过了,该公司帐户是空的,办公场地是租来的,也没有有价值的固定资产,一块无从下嘴的硬骨头。 袁绮笑道:邵法官总有办法的。她肚子咕噜咕噜响,中午心中有事,随便吃了点,也没胃口,此时倒饿了。 第三十章 海兰的少年案 全家便利店到下午时,货架上几乎卖空了,袁绮没得选,拿了一盒虎皮蛋糕,再要一杯热咖啡,咖啡现煮,她等的时候,看见海兰靠墙坐着养神,面前一桶方便面,也在等泡开。 她端着咖啡在海兰面前坐下,笑问:中午没吃饭?海兰睁开眼见是她,弯起嘴角:有个案子今天开了一庭,完美错过中饭。揭开盖,热腾腾的香味散出来,袁绮有些后悔:早知也买方便面了。 海兰把塑料叉子掰直,笑道:不健康食品,能不吃就不吃。一阵风吹的玻璃门开了条缝,两人都往外望,树叶和塑料袋被吹上了天:上海真是没有秋天,昨天还穿裙子,今天就套羽绒服了。 可不是!袁绮最赞同:我上午和邵法官出去办案子,就穿一件薄呢大衣,简直被冻成狗。 海兰开玩笑道:邵法官没脱羽绒服给你披上?偶像剧里都这么演! 你也说是偶像剧!袁绮咬口蛋糕嚼着:我们学法律的,都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 海兰问:你们去办什么案子? 还是秦姗那件案子,一家门人间蒸发,现在只能抽丝剥茧,不放过任何线索,希望可以找到她们。 海兰有些不理解:说起秦姗长在海外,剑桥大学毕业,国内也缺这样的高端人材,若有心找个工作,待遇必定丰厚,为何却走上诈骗这条道路?我在未成人案件综合审判庭待的越久,越觉得这和原生家庭的教育脱不掉干系! 袁绮起了兴致:这怎么说? 海兰道:就拿今天庭审的案子来讲,一幢住宅楼里,七楼的张姓阿婆常带五岁的孙子强强,到八楼邻居陈阿婆家串门,陈阿婆好客,把家里的零食还有玩具都给强强吃和玩。陈阿婆有个十二岁的小孙女,有天说带强强在门口玩,两个阿婆也没在意,后来小孙女讲强强要自己玩,她就回来了,张阿婆到处找不到孙子,只得报警,调出小区电梯监控录像,小孙女在电梯里把强强暴打,又拖上顶楼。警察在楼下灌木丛里找到强强的尸体。审问小孙女为何要这样做,她说讨厌强强来分她的零食和玩具,就想给他个教训。 袁绮怔了会儿:她才十二岁。 海兰嗯了一声:她的监护人也是这样的话,她才十二岁,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也不懂。但她对强强伤害的手段却极其残忍,哪像个十二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袁绮想想说:不过,刑法规定14岁以下未成年人不负法律刑事责任。 海兰道:她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阿婆在照顾她,也是长期溺爱没有进行行为管教和约束,才会发生这起悲剧。通过庭审我看她父母仍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怪张阿婆,如果不带强强到他家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们也是受害者。 袁绮气笑了:这是什么脑回路! 生意做的倒很成功,夫妻俩才下庭就在订飞机票。仍旧把小姑娘丢给陈阿婆来带!海兰无不担忧:这样长此下去,小姑娘极易形成反人类型人格障碍,日后会成为校园暴力或社会的不安定因素,我眼睁睁看着她的父母不作为,心情很难受。 袁绮安慰她道:刑法也有规定,虽然不负刑事责任,却责令家长或监护人严加管教,若做不到,可进入工读学校或收容教养所,还是有办法挽救的。又问:可以让张阿婆起诉陈家承担赔偿责任,我看他们那么爱钱,总会清醒些吧! 俩人正讲着,感应门缓缓打开,四五个法官说笑着走进来,袁绮一眼就看到了邵杰。 第三十一章 恋爱的味道 邵杰没发现袁绮,倒是执行二厅的林睿法官买烟时瞟到,胳膊肘撞他一下,呶呶嘴。 邵杰这才看见袁绮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吃东西边和人说话,抿着嘴笑,似乎也没注意到他。店员正在补货,他买了一包饼干,一块黑巧克力,要了咖啡,林睿在说他手里的案子,他分神听着。 店员递来煮好的咖啡,持着朝袁绮和海兰走去,林睿跟在后。 袁绮表面若无其事和海兰聊着,目光却悄悄朝他瞥,见他和林睿朝这边过来,便利店就摆了两张小圆桌、各两把椅子。另个有人占位,她忙把蛋糕全塞进嘴里,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笑道:我们好了。海兰呛了口面,她可没好.....抬头看她频频给自己使眼色......这只舔狗!不情不愿的端着杯面起身,林睿一屁股坐下:嗳,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 第33页 邵杰想袁绮误会了,他过来只是想.....不过解释为时已晚,笑了笑,没说什么,擦身而过时,袁绮觉得手心被塞进个硬物,有些吃惊,他倒拉开椅子坐了。 她把空的咖啡纸杯丢进回收桶内,见海兰则似笑非笑把她打量,面庞一红:笑什么? 手里是什么?我可看见了。海兰啧啧咂舌:我看的不要太清楚。 小声些。出了便利店,袁绮佯装镇定给她看,是一大块黑巧克力。海兰追问:邵法官平白无故为何送你巧克力?送就送吧,还偷鸡摸狗的。 袁绮拆着巧克力,说道:什么偷鸡摸狗的?真难听! 海兰哼了一声:我有说错么!偷你这个小菜鸡、摸你这只小舔狗。 袁绮噗嗤笑起来,这也太夸张,咯嘣掰了一半巧克力给她:甜甜你的嘴。 海兰咬了块,觉得好吃,看包装纸,挑眉毛:邵法官挺会吃的。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袁绮轻轻说:国庆时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哪里想到是邵法官。 这该死的缘份?!海兰叹息,想想又觉不对:邵法官不是有个在国外的女朋友嘛?你问他这个没? 袁绮摇摇头:刚初见,没好意思问! 海兰看着她:你是不是傻,相亲时不问什么时候问?又道:他父母做什么的?有准备好婚房没?几室几厅?有车子没?年纪都不小了,打算谈多久恋爱结婚?打算丁克还是生孩子?生几个......都问了没? 袁绮还是摇头,有些结巴道:哪有刚见面就问这些?跟查户口似的。 海兰气笑了:姐妹,你们哪里是刚见面,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你说,你们相亲时不聊这些,都聊了什么? 袁绮老实道:我们在讨论秦姗的案子。 海兰打个响指:得!真有你们的!年底院里优秀员工,舍你俩其谁。 恰少年庭的张法官看到她,老远地儿招手:快点快点,开例会啦! 有空聊!她小跑走了。 袁绮原想告诉她他们今天牵手了,又觉挺难为情,不过该问的总要问明白,若邵杰表现不坦荡,有所遮掩,那她对这份感情也不会强求,纵使再喜欢,也一定会快刀斩乱麻。 这恋爱的小心思,就像嘴里吃的黑巧,又苦又甜的,谁吃谁知道。 再次去秦姗工作过的公司已是一周后,前台小姐换了人,打过电话确认后,才带他们到会议室就坐,又端来茶水,袁绮问:你们人力资源部经理来上班了吧?前台小姐略显迟疑地回答:我也不是太清楚呢! 你怎么会不清楚?袁绮道:你们前台职责之一不就是负责员工考勤吗?经理今天来没来上班,你应该最清楚!我们上次来过,还是了解的。 前台小姐支支吾吾:我是新入职的,还不是很清楚.....忽听有电话声响,连忙转身走了。 袁绮朝邵杰道:这次来并未如想的那样容易! 前台小姐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说错的样子,显见是被耳提面命过。 邵杰笑了笑:我们的工作什么时候容易过! 第三十二章 执法冲突 他们足等有半个小时,过来个女子,自我介绍是人力资源经理助理,名叫赵燕玲,问明他们的来意,又道:我无法判断你们的身份,请问有执行公务的证件吗? 袁绮把自己和邵杰的工作证、执行公务证及相关法律文书出示给她,并解释:我们十号曾来过一次,接待的是招聘主管,你若还有疑问也可问她。 赵助理没言语,只是仔细翻看证件后,还给他们才说:你们再等等。就要离开,袁绮叫住她:还要等多久?我们手上不只这一个案子。 她态度不冷不淡:经理在开会,如果等不及,可以帮你们约下次。 邵杰道:没关系,我们等着。助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直等到一缕阳光游移到玻璃窗前,袁绮看时间已过去一个半小时,打算去问前台,赵助理倒来了,说道:我们经理很忙,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袁绮被气笑了,隐忍着问: 我们通过社保缴纳记录,查出被强制执行人秦姗在你们公司工作...... 赵助理打断她的话道:秦姗早就离职了。 但她的社保显示仍在你们公司正常缴纳。 这是我们劳动关系部人员工作失职,已经对她进行相应的违纪处罚,你们现在再去查,一定是封存的状态。 袁绮接着问她:我们要看一下秦姗的档案资料,例如履历表、入职登记表,身份证照、学历、工资单这些复印件。 赵助理拒绝:做为一家外资企业,最注重的就是保护员工的隐私,这些资料未得到秦姗本人的授权,我们不便对外透露。 袁绮道:在中国经营的外资企业,也必须遵守我国的法律法规。法院是国家直属机关,法官有权利向企业发调查指令查询当事人的个人信息,这是我们执法取证的法律保障,是法律授予我们的权利。 -- 第34页 赵助理被堵的哑口无言,想想说:我做不了主,你们等着,我还是要去请示经理。 邵杰蹙眉,朝她严肃道:我们调查秦姗的内容很简单,一是确认她是否是你公司在职员工,二是调查她的个人资料,看有否我们遗漏的信息,三是她无音信至今,看是否有其它的联系方式。我们来过两次,每次等待长达数个小时,你转告你们的经理,我们是在执法取证,一定要得到明确的答复。 赵助理点点头离开,袁绮则站在接待室门口,看着她走到对面去乘电梯,一个员工追过去:赵经理,我们部门团建经费批了么?等多久了?批不批你给个话!电梯门正好开了,他嘟嘟囔囔跟着进去。 袁绮回头告诉邵杰:她不是什么助理,就是人力资源部经理,不知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邵杰道:不管怎样,就是不想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等不是办法! 他站起身,把卷宗给袁绮,拿起执法仪朝外走,袁绮不解:要去哪呀? 他低声道:我们去找总经理。说着走到前台问:赵经理让我们去找总经理,他在几楼办公?得了回答即乘电梯到三楼,很快看到贴有总经理门牌的办公室,外面大区坐着秘书,见他们叩门,忙过来拦阻: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邵杰不理她,一把推开房门,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看电脑,听得动静吃惊地抬起头来,问:你们有什么事? 邵杰问:你是薛总经理?他答是,袁绮接过执法仪架起,打开、调整,对向他俩。 邵杰出示各项证件后,再次讲明来意,正这时,那位赵经理急匆匆走进来,一面道:我不是让你们在楼下等么?谁让你们上来的?又朝袁绮道:我们不接受录像,请你现在立刻停止。 袁绮道:我们执法需要进行全程录音录像,这是国院办颁发的制度。 赵经理伸过手来挡:你们这是侵犯我们的隐私。 袁绮严厉道: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者,按治安管理处罚法,情节严重者,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我警告你一次、二次...... 那赵经理愣了下,终是讪讪的收回手,站到一旁去了。 薛总经理慢条斯理地问:你们有提供相应的调查文书吗? 邵杰回他:我们穿着法院执行法官制服和徽章,带着工作证、执行公务证及相应生效的法律文书......quot; 薛总经理打断他的话:这些都是可以造假的! 邵杰针锋相对: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根据刑法,根据情节轻重要进行量刑,若冒充公检法人员者,从重处罚。你现在就可以打110报警,我们在这里等着。 第三十三章 宽解情绪 薛总经理怎会不知真假,只是不愿配合而已,又说:这事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你们和赵经理去协调。 袁绮看向赵燕玲:你是人力资源部赵经理,而不是经理助理? 赵燕玲脸颊烧红,晓得再难躲过去,强自镇定道:薛总经理分管上海公司一切事务,秦姗的个人资料我没有自主处理的权限,还请您明示。 薛总经理推不出去,面无表情的在网上查了会儿,方说:不管秦姗还是不是我们的员工,属于她个人隐私的东西,没有她同意,我们不能谁来都给,刑法说,这是泄露公民个人信息罪,她假使起诉我,我可是也要坐牢的。 邵杰解释道:秦姗也是这起民间借贷案被强制执行人,我们来调取她的信息合理合法,做为曾经的雇佣单位,配合我们调查取证工作,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她起诉你也不会立案。 该说的话说尽,见他们仍一味的推诿和拒绝,邵杰知道再留无宜,便把相关协助调查文书给他签字,先还不肯,又是一番磋磨,才不情不愿的签了。 走出公司的大门,邵杰开车,袁绮心底窝着气,什么话都不想说,侧头瞧向玻璃窗外,外环有些荒凉,路边一爿爿陈旧的小店,理发店、洗车店,修理铺,还有包子铺,邵杰打方向盘拐进中石油加油站,前面还有车排着。他看了看袁绮,微笑起来:允许你生气至多半小时。 又道:做为执行局的法官,能到我们手里的,都是执行难的案子。打交道时能遇到抵赖的、撒泼的、逃跑的、骂人的、肢体冲突的,还有睁眼说瞎话的,你每次都要气这么一遭,没多久保准抑郁。 袁绮闷闷道:我小姨也说,执行局压力大,容易抑郁。 怎么?后悔了?邵杰笑问,见她摇头道:我们为民执法光明磊落,遇到如薛总经理等不配合者,严重干拢到我们合法调查,自然会受到法律的约束和惩处。人都有产生情绪的时候,还是要靠自我的调节和疏导,时间长了,自会处变不惊。说话的当口,加好油,他刷了卡,开车到马路上,看着天边一抹夕阳红,忽然问:我给你的电影票带着么? 袁绮不明所以,拿出钱包翻了下:带着的! 邵杰笑道:你知道我是怎样排解情绪的? -- 第35页 袁绮暗想赵薛的行为根本没影响到他......开口却是:怎样的呢? 看电影!我就喜欢看电影。他的车拐进万达广场地库:我们看电影去。 袁绮能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狂跳声,活这么多年,还是首次单独和一男的看电影,她容易嘛她!讲出去都没人信! 他们在车内换上自己的外套,再乘电梯先到影城看排片,邵杰问她想看哪部,袁绮其实很想看那部国外大片,但海兰已经看过,她精准的说出三十分四十五秒处有长达五分钟的动作戏,且是3D片,看的人挺有代入感的。首次和一男的就看这种片子,她觉得挺羞涩,还是等熟悉以后再一起看吧! 恐怖片也不行,不是她不行,是怕邵杰万一不行......她指着那一部搞笑片,就它了! 邵杰没说什么,先去窗口换了票,还有一个小时,楼下二层是美食广场,中国菜、日料、韩餐各式各样,人也很拥挤,他俩点了一盆酸菜鱼锅,原并不抱多大希望,味道却超忽预料的正宗,酸酸辣辣的,吃着直冒汗,袁绮还去加了一碗米饭,邵杰原觉得她挺纤瘦的,以为在减肥,没想到胃口挺不错,不知怎地就噙起唇角。吃过饭还有时间,俩人一层层逛着消食,看到一群人围簇在角落里,不知再干什么。便过去凑热闹,原来是个模似F1赛车的游戏,有座椅和方向盘,前面是显示屏,显示赛道,可以体验一把赛车的快感。工作人员说每人只能一次,围观的都挺犹豫,没谁愿意先上,谁都知先上的死的快。 袁绮也这样想,还是先学习一下别人怎么玩再说,但邵杰显然不爱学习,直接招呼她:你先来! ....... 袁绮硬着头皮坐上椅,听工作人员简单讲解使用方法,她给自己打气,好歹法学院的高材生,最厉害的就是高智商和强反应能力。 然后,前方弯道、加速、躲避、前方有车,屏幕一阵天旋地转、人仰车翻,打出大大的OVER! 感觉一分钟都没超越就出局了,她讪讪的,还不及难为情,邵杰脱下大衣递给她,他穿着烟灰色圆领羊毛衫,把袖管拉高,朝她微笑道:下来,看我的厉害! 袁绮额头爬着黑线,抱紧他的大衣,虽然心底很喜欢他,此时还是祝愿他立刻翻车撞车同归于尽。显然他是个老玩家,要不是电影快开始了,他还能玩下去......反正后面排队的一众眼睛都绿了。 这么会玩,为什么你不先上,让我当炮灰......袁绮嘟囔。 邵杰自有他的想法:我先上,还轮得到你嘛! 第三十四章 邵杰的情况 电影开始检票,邵杰忽然让她等等,一会儿,买来最大桶的焦糖味爆米花和两杯橙汁,袁绮接过爆米花,嘴角悄悄上扬。 电影好看也搞笑,爆米花很香甜,她在黑暗里吃着,又挪到邵杰面前,邵杰也没客气。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散场时,硬生生地吃个精光。 邵杰去地下车库取车,让她先到出口马路边等着。 商场里空调开的足,浑身热烘烘的,袁绮走出门来,一股子清寒的空气扑面,暖冷交织衍生出别样的舒服,她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沥青马路像条长布带子,被风吹的干净极了。抬头仰望被霓虹映亮的夜空,星子没有几颗,一架飞机慢慢地飞过。甲级的摩天大楼灯火通明,其中一层应是健身会所,她看见年轻男女在跑步机上人影幢幢。一辆公交车停下等绿灯,坐满了,零零落落站着几个人,车开了,都身不由己的摇晃几下。 都市的景色越夜越美丽,袁绮忽然想起了秦姗及她的姆妈,她们此时在哪里呢?在窗的一隅,在车的一座,或许刚从她的面前从容走过,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似乎看见她们了,脚步欲动,听到摁喇叭声,把她拉回神来,是邵杰的车。 袁绮坐到副驾驶位,邵杰给她一包刚买的糖炒栗子,热气从纸袋透出来,灼着手心,她虽然吃的很饱,但实在架不住香味道,慢慢剥着吃,邵杰在开车,她剥出完整的一颗,鼓足勇气递到他嘴前,他也吃了,且笑道:糖炒栗子就要吃热的。 袁绮暗吁口气,想想问:我们这样算约会吗?又问:我们在谈恋爱吗?毕竟他们相亲的时候在谈案子,工作时也是案子,今晚临时起意看电影,也是因为案子,在她印象里,男女谈情说爱应该很浪漫的,她觉得不该是这样子。 邵杰把着方向盘笑看她一眼:你自己想! 袁绮偏头瞧他,对面驶来的车灯映得他面庞忽明忽暗,眉眼和挺直的鼻,微薄的唇,完蛋了,于她是满满的杀伤力。她说:邵法官...... quot;邵杰,不在院里时,叫我邵杰!quot;他微顿:或别的昵称也行! 还别的昵称......袁绮清咳一声:邵杰,你谈过恋爱么? 她暗恋他从本科到研究生,想最多的就是他可否有女朋友,这是个悬而未决的案子,终于能破了! 邵杰点头,坦然地:谈过!又问:你呢? 袁绮不想答,岔过话问:你们分手了吗? 他似乎被嘴里的栗仁噎了一下:我没有那么渣,有女朋友还和你相亲! -- 第36页 哦,也对!她为自己的失言道歉:对不起! 不用这样,和你开玩笑的! 开玩笑?!袁绮又有点糊涂了,邵杰也觉这话有歧义,补充道:她大学毕业后便出了国,我工作也忙,时间、空间及距离,深思熟虑后,分手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袁绮高兴的继续剥栗子吃,也分给他吃。 邵杰好奇地问:不说说你的恋爱史么?前两天碰到法学院的师弟,无意聊起来,才知道她在校也是女神的存在,爱慕者甚多。 袁绮有她莫名的自尊心:也谈过的!数着手指头:三个,四个...... 车子到了小区门前,邵杰拿出卡来刷,再缓缓驶进去,只轻笑着,没在多问了。 对BCM公司不配合的态度,邵杰第二天上班后就走了法律程序,由袁绮拟定案件执行通知书,传唤其公司法人到执行局接受调查,原来法人就是薛总经理,他大概咨询过律师,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准时的和律师来到局里,很快和他们达成共识。 邵杰和秦姗又去了公司一趟,再未有阻挠,赵经理亲自将相关秦姗的资料,用档案袋封着交给他们。还有一个纸箱子、是秦姗离开时未带走的办公用品。 袁绮拆开档案袋,抽出一张A字纸,是《在职员工登记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两寸的证件照,她见过这种,如果急用的话,多去地铁自助快照的地方拍摄。照片还很新,看入职的时间,到今也就工作了一年两个月。 袁绮还是首次这么清晰仔细的看秦姗的长相,哪怕是从前的身份证、还有从她租住处搜寻出的合影,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面貌稚嫩,此时看来,眉眼虽有熟悉之处,但终究还是有了大变样。 第三十五章 秦姗的履历 照片上的秦姗烫着鬈发,近两年流行不衰的泡面头,大火的乡村女歌手TaylorSwift就是这款发型,亚州女孩子的脸型及不深邃的五官,还有稀软发质其实很难体现它的美感,但却适合秦姗,染成栗子红,一卷一卷披在肩膀处,弹性的动感。 她长的很漂亮,也由于化妆的缘故,眉毛浓黑挑长,眼影灰黛青蓝涂满眼窝,鼻梁很挺,鼻头肉肉的,她或许不喜欢自己的嘴唇太薄,玫瑰色唇膏堪堪涂满唇边,饱合地随时要溢出来。 她穿着低胸的圆领T恤,露出修长的颈子和锁骨。很适合国人对国外长大女孩的固有印象,大胆,性感,热情,哪怕是在照片里,都在和你sayhello。 因BCM公司是外资企业,员工登记表中英文均需填写,袁绮拿给邵杰看:没想到秦姗中文字写得很好。邵杰在核查工资单,瞟了一眼,确实,英文倒显得中规中矩了。 登记表填写日期是二零一六年二月一日,填的内容十分详实,性别,籍贯,裸眼视力.....出生日期是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五日,身高一米六八,体重九十斤,出乎意料的瘦,照片是看不出的,大概因为脸型的缘故,她是鹅蛋脸,下巴弧线圆润,得了她姆妈的遗传。 填的户籍地址是梅陇三村21号301室,联系地址填的同上。她和邵杰已经去过,是秦姗的动迁房,2009年出售给一对郭姓老夫妇,又私自抵押给她的阿姨,导致证照不全,至今不能过户。 下面是她的学习和工作经历,读的是圣保罗女校,一所私立高中,剑桥大学读的是经济学。工作经历写的是自由职业。档案袋里还有身份证、毕业证、资格证书等复印件。 最后是家庭成员,首先写的父亲,秦西强,一九五二年生,职业商人;母亲,张淑芬,一九五四年生,职业无业;妹妹,秦洁,一九八三年生,职业划掉,填的学生。 紧急联系人是她的母亲,留的手机号码,袁绮打过,显示是空号。 袁绮仔细看过后,问赵经理:秦姗在英国持有ILR,属于外籍人员。你们没有收她的护照、职业签证复印件,并为她办理外国人就业证么? 赵经理很吃惊:我们不知道秦姗还有这样的经历。她提供了自己真实有效的身份证,并说她的父亲在国外生意做的很大,等她初中毕业后就接往英国留学,大学毕业后,因思念上海的家人,重又回到了中国。 她以前的工作经历填的是自由职业? 赵经理点头道:因为很多回国的留学生,像她这样剑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专业又是经济学,并不愿拘泥在一家公司工作,多会以兼职的方式进入投行,证券或咨询公司,时间自由,空间也大,赚钱更多,所以我们见到这类简历也习以为常。当然她选择入职我们公司,我们也很高兴,毕竟这样的人材在市面上是很稀缺的。 袁绮能理解她的出发点,做为一家求贤若渴的外资企业,被秦姗的高学历所迷惑,至于她是持护照还是身份证,已经显的并不是那么重要。 袁绮又问:秦姗在工作中表现的如何? 赵经理并不明说,她有自己的话术:我们每季度会进行一次部门级的考评,每年底会利用测评系统对员工进行三百六十度绩效考核,实行末位淘汰制,留下的都是表现合格的员工。 袁绮想想问:你对秦姗还有什么了解的,也可以跟我说。 赵经理笑道:我负责整个公司的人力资源工作,员工加管理层合计五百人之多,秦姗也只是面试时有过沟通,后来她入职后,工作位又不在同一个楼层,平时大家都忙,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就算听到什么,也是道听途说,真假不分。就不给你混淆视听了。不过,我倒可以叫她的直接上级张总监来见你,她对秦姗的了解应该更真实和详尽。 -- 第37页 袁绮道好,她便起身去前台打电话。邵杰微笑道:就是这么的会说话!撇清自己的同时、还让你心服口服! 袁绮也笑,接过他手里秦姗的工资单,数着后面的零,惊的啧啧两声:这么高的工资,她到底哪里想不通,还要去骗娘舅阿姨的钞票呢! 第三十六章 调查秦姗 赵经理带来一位穿藏青细条纹西装的女士,四十岁左右,齐耳微鬈的短发,化淡妆,戴珍珠耳环,很精明能干的模样。 赵经理介绍:金融分析部的张总监,他们是人民法院执行局的邵法官、袁法官,为秦姗的事情而来。 张总监笑眯眯的,很热情的和他们握手,围桌坐下后,赵经理有面试走了,邵杰先问:秦姗是你招聘且建议录用的? 人力资源招聘部会先筛简历,把她们认为与岗位匹配的人选发给我审核,秦姗无论是简历还是面谈,都表现的专业和优秀。她的期望薪资也在公司可承受范围之内,当即拍板发了offer,一星期后就体检入职了。 她平时工作的表现如何? 开始还不错......张总监的神色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什么时候离职的? 嗳!谁知道呢!我们做金融分析的,经常在合作的咨询公司开会,弹性工作制,一般不来公司坐班。两月前吧,我让她赶一份近五年的财务数据分析报告,过去一星期也未发到我的邮箱,公司不见人,打手机是空号,问前台也说很久没见到她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又过三天还是联系不上,我和HR讲了,按公司的规章制度来处理。 恰前台小姐来给他们添茶水,她是袁绮首次来BCM遇到的那位,很开朗,话多。邵杰问道:这样的员工你们怎么处理? 她说:按旷工算,旷工超过三天按自动离职处理。 袁绮插话进来:一个员工几天联系不上,你们没有想到报警吗? 张总监忙道:HR是打算报警的,她又突然回邮件给我,说妹妹生病住院了,没人照顾,只得在医院里陪她,也不让我们探望,同意自动离职,等妹妹病情稳定后就来办手续。又补充一句:她总是这样,工作完不成,或找不到她人时,就说妹妹病了,怕我们不信,每次还都能提供出她妹妹在医院开具的病假单,真没办法。 前台小姐说:上次还有人加我QQ呢,给四十元,就能买到三甲医院的病假条。 张总监白她一眼,邵杰刚才在整理秦姗遗留的物品,翻开笔记本,拿出一张压平整的病假证明单细看,空处都填了,姓名是秦洁,准三天假,医院盖章,都很齐全,确实难辨真假。 他问:非员工本人生病,拿来亲属的病假单也可以请假? 张总监解释道:我们是人性化管理。员工家中有切实困难,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是愿意尽可能提供最大便利的。她提供病假单还有个用处,公司给每位员工购买了商险,家属得病可凭相关单据全额报销。 袁绮接着问:秦姗后来有到公司办理离职手续吗? 赵经理面试结束过来,前台小姐连忙溜了,她听见道:没有,后来一直没见过她,也联系不上。 袁绮再问:秦姗为何离职后,公司还在替她继续缴纳社保?记得上次她说的理由是HR工作的失职。 赵经理解释:当初秦姗入职后,签定的劳动同合中,约定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内没有替她缴纳社保和公积金,这次恰有劳动监察部门来查上年度公司这方面缴纳情况,就打算替她补上这三个月的,社保系统里不能一次补齐,必须按每月缴纳,就从离职日期算起,往后再延三个月,所以你们查时发现她还处在职状态,其实就为补缴社保和公积金。 原来如此!邵杰问:秦姗有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么? 赵经理和张总监面面相觑,一起摇头:没有留意过! 张总监忽然想起什么来,微笑着说:我知道,她有交往的男朋友! 第三十七章 秦姗的地址 众人诧异地看向她,赵经理问:真的?秦姗自己说的? 张总监摇头:我上周去WD资讯开会,他们的产品总监姓陆,特意问我和秦姗有没有联系?我说没有,她的手机及紧急联系人的手机,一个空号,一个百年打不通,他急的不行,我就问,难道你们在交往?他竟承认了! 袁绮问:陆总监的全名是什么?她记下陆雪峰这个名字,和WD资讯的公司地址。 再查也没什么新的线索,准备离开时,前台小姐拿来一沓信封给他们,还有一张写了地址的字条:这是两个月前,秦姗打总机来找赵经理,我问她要的居住地址,打算把这些信件快递给她,后听赵经理说她会来办离职手续,我想那就等她来直接给吧,等来等去,就忘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为自己的失误解释:并不是多要紧的信件。 邵杰接过,翻了翻,全是银行信用卡对帐单,看后皱眉问:怎么收件人不是秦姗?是秦洁? 前台小姐道:秦姗说信用卡是她妹妹的,当时办卡时,正要搬家找房子,因为没有固定的地址,就先寄到她这里来。 -- 第38页 也算是个理由!出了厂区,两人坐上车,商量着立刻前往字条上的地址,邵杰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他接起嗯嗯几声挂掉,说:那个软件公司欠薪两百万的案子,有人看到公司负责人去学校开家长会,曹法官和黄助理赶去了,我也得去一趟,你.....他话未讲完,袁绮已道:没关系,我自己去找秦姗! 邵杰想了想:我送你到永福路,正好经过!他看着后视镜倒车,再转弯折回,驶上高架。高架上车开的很快,畅通无阻,窗开到一半,风呼呼的往里灌,吹得袁绮整齐的前流海东倒西歪,她抬手撩着,撩好又乱了,忽然侧脸朝向邵杰,把前流海全掠上去,问:这样好看?又松手,前流海回到额前:还是这样好看? 邵杰瞟了瞟她,一直在他面前表现沉着冷静、条理清楚的她,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他倒觉得挺可爱,想揉揉她头顶的发,确实也这么做了。 袁绮倒被他的小动作怔住,头顶似乎还残留他掌心的温度,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一手握住方向盘,收回的手按了下喇叭,有一辆车想插道。 他没忘记回答她:都好看! 袁绮的脸颊有些发烫,哦了一声,又侧脸往窗外看,心怦怦的,有种思绪在流淌,很甜蜜的感觉,车下了高架,虽是白天,但车窗玻璃仍映出她半张脸,眼波流转,怎么看都像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她真是......没救了。 邵杰开车弯到湖南路,这边别墅和花园老洋房居多,他指着一幢道:这是梁**和刘*玲购置的别墅!袁绮望过去,大门紧阖,墙院很高,又有树木遮挡,看不清是否有人居住,湖南路很短,接驳的是永福路,永福路是一条更小的马路,人少,很安静,路两边都是粗大的梧桐树,天愈来愈冷,枝桠秃了,地面落满金黄的叶子,环卫工人拿着笤帚在清扫,发出沙沙的响声。 邵杰让袁绮注意门牌号码,秦姗的地址是永福路八号,很快便到了一幢花园洋房跟前,他靠边停下,说道:有事记得打我手机! 袁绮答应着,拉开车门要下时,邵杰又道:你办好事打我手机,如果我那边顺利,安福路有一家蜀地辣子鱼,我们一起去吃。 袁绮笑着点头,目送他驾车离开,越来越远,拐过路口就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 住过的老洋房 老洋房的古美总是不动声色的。 涂了鹅黄漆的外墙有一种沙砾感,没有达到防贼的高度,墙头东倒西歪地插了很多碎玻璃,玻璃似玉般青绿,尖利而温润。乌黑的铁门紧闭,门上的旧春联保存完好,就是褪了红,总体看来,像一幅色彩尚未干透的油画,早上才落过雨。 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匆匆走来问她:永福路八号在哪里?她指指那黑门,男人也是一怔,可能没想到就在眼前,说声谢了,伸手就推门,门没锁,他跨进去,袁绮跟在后面,映目是四方空地,一对年轻男女在打羽毛球,再后面是一幢三层楼的白洋房,仿古典式的建筑,两边是房间,嵌着青玻璃的黄窗框,三角形的屋顶用的是筒瓦。当中往外拱的半圆阳台,用四根白石圆柱稳固的托起,斜阳洒照进去,可以隐约看见几盆绿植的影子。 男人去问打羽毛球的女人:秦姗住在哪个房间? 女人摇摇头:不认识!并解释:这里租户很多,你去问杜阿姨,她是房东,应该最清楚。指着那四根圆柱子当中的门:她住在进去左手第一间,没人就去右边到底灶披间,这个点应该在烧晚饭。 男人便往洋房走,袁绮紧两步叫住他:你也找秦姗? 男人看她穿着法院的制服,神情有些吃惊:你是? 袁绮出示自己的公务证:秦姗涉及一起强制执行案,我们也在找她。你是哪位呢? 男人说:我姓陆,陆雪峰,秦姗的男朋友!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袁绮接过,上面清晰印着WD资讯的公司Logo。 说着话,就到了杜阿姨的住处,敲了会门没人搭理,他俩沿走廊往里走,很快闻到一股子煎臭带鱼的味道,到底果然是灶披间,老房子采光不好,灯泡熏满油烟,像颗烂梨子吊着,也不是很明亮,但烧饭已经足够,因为是大家公用的地方,又值饭点,袁绮看里面人影幢幢,索性问在水池边淘米的妇女:请问杜阿姨在吗? 那妇女打量她,似乎有所畏惧道:这里姓杜的阿姨多哩!你到底找哪个?陆雪峰插话进来:这里的房东、一位姓杜的房东!法院的法官要寻她! 哦哦!她探头朝房间里大喊:杜阿姨,你快出来,警察找你!袁绮暗叹口气,什么时候她变警察了。 一个矮胖的妇女跑出来,看到袁绮就嚷嚷开来:我是遵法守纪的好市民,天地良心,每日里敬菩萨,从来没做过恶,你们来寻我做啥?袁绮吸吸鼻子,原来煎臭带鱼的就是她。 大概是有人炒青菜或烧汤,水和油相撞就是一声炸响,袁绮皱眉道:我们到门口去讲!率先就往外走,待离的远了,没甚吵闹声后,她才止步,开门见山:我不是警察,是**区法院的法官,这是我的公务证,正在办理一件强制执行案,据走访调查,被告人秦姗租住在此地,她的房间在哪里? -- 第39页 杜阿姨松口气道:你说的秦姗,她姆妈叫张淑芬,还有个阿妹叫秦洁,是不是? 袁绮点头:没错,是她们! 哎呀!杜阿姨一拍大腿:你们来晚一步,两周前她们刚刚搬走! 陆雪峰不相信:哪能有噶巧的事!你是不是故意骗我们! 杜阿姨受不得冤枉,生气道:小伙子讲话不经头脑,我骗你们有啥好处!我又是信佛的人,信佛的人不打诳语! 袁绮问:她们住的房子租出去没?如果没有,可以让我看看么? 没问题!杜阿姨也是爽快人,先回房取了钥匙,再领他们踩楼梯,话不停:你们来的也快,再晚两天,就租出去了。租把两个外国人,听讲在这附近工作。 袁绮随口问:这里房租一个月多少? 杜阿姨掩着嘴压低嗓门:我一般人不告诉!外国人一万五,中国人一万两! 袁绮被逗笑了:怎地还两种价格!又感叹:真是贵呀!一般人住不起! 杜阿姨道:外国人有钱,不宰他们宰谁!这是啥地段,寸土寸金好吧! 袁绮打量周围,虽然这种洋房外表光鲜,但内里却是陈旧的,她甚至很闻到淡淡的霉味儿。 踩着木质楼梯,脚底的质感蓬蓬的,来到三楼朝南的第二个房间,杜阿姨开了锁,一推,门噶吱一声打开了。 第三十九章 秦姗的男朋友 袁绮走进房打量了半天,若说桂林两村十号那个租处,秦姗她们走的非常匆忙的话,这里倒是经过仔细收拾和打扫过的,件件摆放整齐,非常干净。 除了现成的家俱和电器外,连个废纸片都没有留下。 倒是杜阿姨讲:这床单和被子不是我的。 绿底白花的床单和同色的被子。袁绮在桂林两村十号见过,看来这些被她们摒弃了。 又问杜阿姨要了租房合同看,就是网上那种标准合同,打印下来写上租房年月和价格,双方签字达成,签的是张淑芬的名字。 袁绮问:她们有没有说为啥要退租?我看退租期限还没到! 杜阿姨道:张淑芬跟我讲,她们要随女儿回美国去。押金退一半给她就好!我就欢喜这样爽快的性格,你们不晓得,她岁数同我差不多,但人老文雅,讲话细声细气,不像我大嗓门,哇啦哇啦的。还怪有自知之明。 袁绮把租房合同拍了照后,就下楼离开,陆雪峰一直未多话,此时随在她身旁,边走边问:秦姗犯的什么案子?你们晓得她在哪里吧? 袁绮反问他:你不是她男朋友吗?她没告诉你她在哪?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雪峰苦笑地摇头:是我打电话到BCM,张总监让我来这里找找看,结果扑了一场空。 袁绮心底微动,问他和秦姗谈恋爱多久?此时已走出洋楼,听到吵吵嚷嚷声,好些人在看热闹,原来有个租户新买的裤子,下水后晾在门前,不晓被谁顺手牵羊了,恰他们走过,见是陌生面孔,抬高音量道:外头铁门总不关,随便什么人进进出出,杜阿姨呢,她管不管,她不管,我要报警,抓小偷!有人瞎起哄:杜阿姨在灶披间煎带鱼,臭得要死! 吵闹声在背后渐远了,袁绮顺手把铁门关牢。陆雪峰抬腕看看表,指着不远的咖啡馆,挺诚恳地:袁法官,能和你聊聊么? 袁绮没有拒绝。 走进去是个特别小的咖啡馆,只寥寥几个卡位,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开起来已属难得,没有客,两人靠窗坐了,咖啡没得选,除了摩卡,就是拿铁,店员卖力地介绍他们的小西点,淡奶油布丁、玛德琳蛋糕,还有提拉米苏和泡芙,价格令人咂舌。 袁绮只要一杯摩卡,陆雪峰便要了拿铁。店员表情显得有些失望。 室内开了空调,暖烘烘的,陆雪峰脱掉西装,把领带拉松些,他是个挺英俊的男人,先说道:我和秦姗谈恋爱有一年吧!她来我们公司做项目,我是项目负责人,接触的比较多。怎么评价她呢!业务能力并不出众,你知道我们这行优秀的人才太多了。但她也有自己的特别之处,非常性感!袁绮喝口咖啡,觉得他还挺肤浅的。 陆雪峰似乎也觉得表述不妥,接着说:还是因为志同道合的缘故! 袁绮打断他的话:秦姗是什么时候和你中断联系的? 陆雪峰沉默片刻,才道:应是四个月前,我和她提了结婚的事,她没有拒绝,却变得古怪起来。 这话怎么说? 项目并没做完,她之前天天来,雷打不动,自那后,一星期先还来一两次,渐渐不见人了,有会时,要么张总监来,要么Skype。打电话问她,就说手上接了另外的大项目,工期紧、会议多,常出差,等结束就好了!做我们这行真的,要么没项目,一但有了就是加班加点熬通宵的命。我能理解她,尽量不去打扰她,确实我也挺忙的。倒没想过再联系她时,电话成了空号。 袁绮问:她住哪里你不知道?毕竟你们谈恋爱的时间不算短,一年了!既然提到谈婚论嫁,你没见过她的家人吗?她的姆妈,还有妹妹? -- 第40页 陆雪峰往咖啡里加奶精,再用小匙轻轻搅动,默有一会儿,无奈道:她解释过,在上海只有母亲和妹妹,居无定所,一直靠租房子住。我倒不介意这个!她带我去过桂林两村十号租住的地方,见过她姆妈一次,一起吃过饭。他又添了一句:秦姗的妹妹不在,听她讲,她这个妹妹有抑郁症,正在医院里进行治疗,挺严重的,会自杀的那种! 第四十章 蜀地辣子鱼 陆雪峰问:袁法官,秦姗牵涉的是什么案子? 袁绮简单的述一遍,他显然深深被震惊了,半晌讲不出话来。 袁绮见也难问出什么,正要告辞,却听他道:其实我怀疑秦姗还有别的男人! 怎么说? 他有些难以启齿,忽然间又想通了,直言不讳:秦姗和我在一起时不是处。 她美国回来的!现在年轻人的性观念不比从前保守,更况在国外长大的秦姗,说来也无可厚非。 陆雪峰摇摇头:她排斥和我做爱,每次都表现的十分痛苦!好像我在强暴她似的。他可能怕袁绮多想,接着为自己正名:我前女友可以证明我有多正常。所以据我推测,她在听到我要结婚的提议后,又割舍不下那个男人,便起了分手的念头,先对我逐渐冷淡,再断了联系。袁法官,你说我推测的有没有道理? 袁绮耳根子有些发烫,把杯里咖啡喝完后,才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不足以证明,还需更有力的证据! 手机来了短信,是邵杰发的:【到哪了?我在蜀地辣子鱼。】袁绮秒回:【在路上。】 结帐时她要AA制,陆雪峰不肯,抢着付掉钱,又问她要了微*信:若是有秦姗的消息,可以互相通个信。 且问她去哪里,听说要往安福路,非要送她一段:你别看地图不远,走过去还是有些路,半个小时总要的,我正好顺路。 袁绮难以拒绝,上了车驶起来又有些后悔,正是下班高峰区,闹市里堵车严重,还不如她走的快。 到达蜀地辣子鱼时,邵杰和曹奕远站在门外说话,同时看见袁绮从一辆奥迪车上下来,邵杰手插在裤袋里、神色淡淡的,倒是曹奕远笑问:好车!男朋友? 袁绮唬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曹奕远还在开玩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叫他下来一起吃辣子鱼。小袁你年纪还轻,参不透男人,我们就不一样了,做法官多年炼就一双火眼金睛,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袁绮叹口气:都说不是了! 邵杰开口道:快进去吧,外面冷。随手掀开棉帘子,一股热气混着辛辣麻椒味扑面而来,袁绮忍不住打个喷嚏,他看她一眼。 曹奕远的助理黄凯在等锅开,袁绮坐他对面,听邵杰说了一声:往里面坐。本能的抬头,他的眼睛乌黑深邃,连忙挪开,他便坐下了。曹奕远坐到黄凯旁边。 空调开的很足,袁绮把外衣脱了,只穿着一件粉蓝的羊毛衫,袖管很松,她索性卷起捊到肘处。 服务员送来一碟辣卤过的鸭头,有四个,看去湿乎乎的,上面搓满花椒和辣椒籽,袁绮不太敢吃,曹奕远、黄凯不客气,各挑了个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服务员把鱼片都倒进沸腾的锅里时,袁绮突然觉得自己的右手被昭杰握住了,虽然这份亲热暗藏在桌子底下,也足够令她心惊肉跳的。 曹奕远边吃边问袁绮:小袁怎么不吃?味道很不错的! 袁绮抿唇笑道:看上去很辣呢!曹奕远又斜眼看向邵杰:你怎么也不吃? 邵杰握紧袁绮的手指,又细又滑,感觉很美妙,听得他问,漫不经心地:我也觉得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家店他们来聚餐可不止一回,哪次听他喊过辣的,不过无所谓,曹奕远不客气地把鸭头碟子端到自己面前,朝黄凯道:我一个,你一个! 第四十章 月亮惹的祸 直到服务员把满盆的红辣椒用漏网勺捞净,且说请慢用后,邵杰才松开手,拿过袁绮的小碗帮她挑鱼片。 曹奕远啧啧两声:小袁,你遇到了个好领导! 服务员又送来两瓶三得利,给他们玻璃杯里斟满,邵杰不喝,他要开车。 黄凯还在啃鸭头,嘴也不闲着:郑青青要有这待遇,她哪里舍得走! 邵杰不理他们,把碗递到袁绮面前:慢点吃,有些烫。 袁绮红着脸说谢谢,瞟见曹奕远和黄凯似笑非笑的表情,愈发不自在,岔开话题问:你们今天追的案子怎样了? 鱼片又辣又鲜,好吃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喝口啤酒,沁凉到心底,觉得这两样简直是绝配。 黄凯道:他跟我们玩猫鼠游戏也一年快了,好不容易才逮住,想想那些就等这工资生活的员工,可气不! 曹奕远用湿棉巾擦手,说道:限制消费令里规定,老赖子女不允许就读高收费私立学校。这次也同他和校方讲明,他儿子当场就崩溃了,明年就要高考,不让上学怎么办,他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电话给老婆尽快凑钱,我们先让法警带他回去拘留15日再说。 -- 第41页 黄凯道:这就叫啥,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非得切身痛到肉了,才晓得不能这样搞。转而又问:秦姗案子有眉目了没? 袁绮便把去永福路找秦姗租住地的经过讲了一遍。曹奕远恍然:冤枉你了,原来奥迪男是秦姗的男朋友! 邵杰想想问:秦姗母女两周前刚刚搬走?这是房东的原话?袁绮差点被问住,仔细想想点头说是,她一定没听错。 邵杰再问:我们首次去BCM是什么时候?袁绮回答:两周前.....她顿住,这也太巧合了。 曹奕远笑道:你瞧奥迪男都能找到永福路,就不兴秦姗有个偷风报信的人?! 是前台小姐?还是张总监?或者赵经理?虽然可疑也不过猜测,没有任何办法。袁绮想,若两周前不是BCM的百般阻挠,一定已将秦姗找到了。她为近在咫尺的错过而懊恼,端起啤酒一饮而尽。黄凯给她满上:小袁挺能喝! 邵杰把酒杯挪开:别喝了!会醉的。 不会!袁绮偏抢过来,又喝一大口,不高兴道:协助法院执行是BCM公司的义务,不容阻挠和拒绝,他们这种行为导致我们错失找到秦姗的机会,严重影响办案调查的进度,依据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四条,拒绝或妨碍人民法院调查取证的,可以予以罚款,一定要给他们起到警示作用! 曹奕远听说过BCM种种傲慢行为,夸赞道:不愧是立案庭刘逸法官看中的人,思路清晰,有理有据,有仇必报,有前途。 是吧!袁绮颊腮嫣红,眯着眼笑,伸筷去汤里挟鱼片,总挟不起来,黄凯揣测:好像真喝醉了。 谁喝醉了!我没醉。她挟起一片姜往嘴里塞:好辣!辣的嗞嗞吸气。 邵杰看着她很无语。把羽绒服往她身上一披,从座位拉起来,再问曹奕远和黄凯:我送她回去。你们走不走? 曹奕远道:孙健、蒋志强要过来吃鱼,得等他们,你们先走! 服务员送来打包的鸭头,邵杰一手拎了,看袁绮走路发软,索性揽住她的肩膀朝门外去。 曹奕远和黄凯面面相觑,黄凯试探性地:他俩好像,似乎,可能有那么一点点暧昧? 曹奕远用筷子敲他头一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邵杰什么人品,我们还不知么! 黄凯想想也是:连郑青青都拿不下他,小袁这样初出茅庐的丫头,更无可能了! 被集体唱衰的袁绮经夜风一吹,倒精神不少,邵杰让她等在路边,自己则去停车场取车,她四周看看,都是些小店面,沙县小吃、兰州牛肉面、卖水果摊子,杂货店,还有卖小笼包的,竹蒸笼垒的很高,还在冒热气,也有人来买了吃。 邵杰把车开过来,她坐在副驾驶,他把灯调的暗些,拧开了电台,低沉柔和的女声缓缓流泻,是《YesterdayOnceMore》,车开的不缓不慢,很平稳,她看向窗外,一侧的路灯,灯光昏黄,一盏接一盏向后滑去,看得她都有些困了。 不晓过去多久,她又清醒过来,邵杰竟把车停在了外滩边上,黄浦江泊着船只,星星点点映亮广袤的江水,一轮圆月当空,后面是万国建筑,他把座位放低,擦过手,打开泡沫盒子,拿出个鸭头给她:尝尝,挺好吃的。 袁绮不知怎地,明明不太能吃辣,竟乖乖接过来......好吃是好吃的,吃完后,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喷火龙:有水么..... 话未说完呢,眼前一暗,邵杰俯身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淡淡的清光从玻璃窗透进来,嗳,都是月亮惹的祸,电台里唱着。 第四十一章 秦姗案新疑点 邵杰吻上来时,袁绮却想着嘴里浓郁的酱卤味和辣麻的舌头。 她觉得初吻该是香甜如蜜糖的,良辰美景,如痴如醉......而不是这样烟火气。 邵杰吮着她的唇瓣,渐渐愈发热烈了,想抵开她的牙关,奈何咬的很紧,不解的看她,她亦眸光湿亮的瞪他,这还怎么亲的下去......他不由笑场了,嗓音微哑:张开! 张开什么.....她待要问,他已趁势长驱直入,他的舌有些薄凉,她竟莫名的舒服,解了舌尖的火辣辣。 邵杰察觉出她的顺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热情水涨船高,他不知节制的仔细品尝,她这么的甜...... 袁绮快要喘不上气,推了推他,他反倒抓住她手指攥在掌心,整个胸膛俯压过来,她的背紧贴着座背,前后夹击无路可退。 她或许是因为缺氧而脑里昏沉沉的,嘴里鸭头的味道早已散尽,他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她抬起搂住他的脖颈,指尖摩挲他的发脚,浓密而稍硬,这才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他在亲吻她,已经缓和下来,却似不舍离去,仍旧很温柔的一下一下轻舔着她。 袁绮睁开眼睛,一辆车迎面驶过,车灯一闪而过,却似停留在他的眼里,细细碎碎的,像落进的星光。 邵杰笑了笑,拉下她的手来,亲吻她的掌心:还醉么? 还有些醉!袁绮后来回到家,很晚了,姆妈和父亲的卧室门关着,她洗漱后,躺到床上一觉睡到天亮,忘记拉窗帘了,一只野鸽子停在晾衣杆上咕咕地叫,看了好久,直到父亲来叩门:上班要迟到啦!鸽子受到惊吓,拍翅飞走了,她怔怔地想,昨晚怕不是一场梦! -- 第42页 邵杰关注着一件高空抛物案,一早就去民庭了,近中午才进办公室,按惯例先开例会,一起碰这周要审办的强执案子,碰到秦姗案时,他道:秦姗能给我们的信息有限,调查的范围可延展到和她在一起的姆妈张淑芬、双胞胎妹妹秦洁身上,如果能从她俩身上找到突破口,也就能找到秦姗! 李元给袁绮一沓复印件:这是在秦姗的办公用品箱里发现的。 袁绮接过,有就医记录、医药费明细帐,挂号费等单据,邵杰指点她看单据姓名。 她惊讶地发现就医者名字是秦洁。邵杰接着道:我问过赵经理,BCM通过外服为每位员工买了一份医疗商业保险,受益者不止员工本人,还有她的亲属。意思就是,秦姗的姆妈或妹妹看病所支出的费用,只要提供单据就可以全额报销。这些是她还未来及提交的。我查看过了,是秦洁去医院看抑郁症拿药的记录。最后日期是四月十号。张根发说过,清明节四月五号,他们兄弟姐妹扫墓后,就和张淑芬母女们失去了联系,这也是秦姗拿到公司想报销的最后单据,却因为什么原因被迫离职了。 袁绮翻看就医记录里医师的印章:秦洁每次挂专家门诊,替她看病的都是吴雅婷,我去找她吧,或许能有些线索。 邵杰点头赞同,继续讲下个案子,例会快结束时,听到有人敲门,黄凯探身进来:有个叫张根发的、带他的妹夫来找邵法官,说是要紧的事。我记得他是秦姗案的原告吧,要是你们没空,就让他去前台预约。 邵杰道有空的,让李元去把人先带到约谈室,袁绮明白,他是要牺牲中午吃饭的时间来见他们。 第四十二章 沈莲东窗事发 约谈室里,不止张根发和他三妹夫沈建军,还有沈建军的女儿沈莲,都沉默不语,气氛是紧绷的。 邵杰和袁绮在他们对面坐下,摆好执法仪,袁绮打量沈莲,上次约谈时,她夹在舅舅阿姨当中,一直低头玩手机,没太在意,此时看来,烫染成栗色的卷发,精致的妆容,戴着Dior珍珠耳环,穿Burberry招牌风衣,胸前别着chanel胸针,bvlgari的项链和手链。放在桌上的拎包是Prada。 袁绮没想到自己还都认全了。再看向沈建军,人很清瘦,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犹记得张根发提过,他是开出租的。 张根发先陪笑:唉哟!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没预约就突如其来,给法官们寻麻烦了!我晓得你们忙得很。 邵杰摇头:没关系!你们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沈建军突然冒出一句:我要撤案! 邵杰有些吃惊:这没头没脑的就要撤案,为什么? 沈莲语气不耐烦:我查过了,申请人是可以撤回执行申请,法官无权干涉。 跟他讲办案流程,谁有他来的通透!邵杰蹙眉道:虽然撤回申请是申请人的权利和自由,但撤回申请也必须经由法院的严格审查,再作出是否准予撤回的裁定。你们不说清楚,怎么判断撤回的合法性。他又看向张根发:你呢?还有张惠美、张成英,也打算搞撤案么? 不不不!张根发连连摆手:我和两个阿妹坚决不撤案,我们一定要法院强制执行的。他又看向沈建军和沈莲:你们要向两位法官老实交待,不要有欺骗,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到了此时,不扬也不行了! 抬眼和袁绮投来的目光相碰,他叹口气:家丑!家丑! 沈莲一脸的无动于衷,邵杰看向沈建军、他的神情却显得悲愤交加,放缓声建议:你若觉得在这里说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别的房间单独谈。 沈建军泛血丝的眼睛瞪向沈莲,终是爆发了,粗着喉咙吼:你来说,你干的好事! 说就说!沈莲大声道:二姨欠我家的五十万块,已经还了。 张根发嘀咕:丢人现眼! 这是什么情况!袁绮和李元面面相觑,邵杰追问:什么时候还的?在哪还的?既然还了为何还要来申请强制执行? 沈莲闭嘴不吭声了,沈建军则情绪激动,讲不力气。还是张根发道:是这样的情况!我先要批评阿莲,你也三十几岁的人了,不好好工作,不正正经经交个男朋友谈婚论嫁,怎好做出这样的事体!你一对不起沈家祖宗,二对不起你死掉的老娘,三对不起你的老爸,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袁绮打断他的絮叨:我们时间有限,你先回答邵法官的问题。 张根发哦哦两声道:什么时候还的?就是今年清明节去苏州扫墓的时候,因为三妹如珍和父母的坟在一个墓园,二妹和秦姗去给如珍上坟后,秦姗领沈莲往工商银行去办了张新卡,再打五十万进去。 为什么要把钱给沈莲,而不是给沈建军?李元问。 建军开出租车调不开班来,这人死了活人总还要生活,所以他没去,让阿莲去的。张根发看向沈莲:也不晓你心底咋想,五十万啊,不是五千,五万,你不告诉你老爸,偷偷私吞不说,还眼睁睁看你老爸和我们一道打官司、申请强执,你也跟着跑来跑去,还怪会做戏,你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 第43页 第四十三章 总是会尽力的 沈莲先还面无表情任由说,听到偷偷私吞时不乐意了,撇嘴道:舅舅不要瞎讲话好吧!这五十万是姆妈南京路房子的拆迁款,她在世时就讲好这笔钱给我的,我用自己的钱,怎么叫偷偷私吞! 沈建军愈发恼怒:你要是个能存住钱的人,倒也算了,你现在卡里还余多少?你老实讲! 我自己的钱.....干嘛告诉你!沈莲抠着指甲盖上镶的水钻,半天冒一句,仍旧嘴硬。 张根发插话进来:你口口声声是你自己的钱,完全不懂法,这笔钱是你父母的共同财产,里面有二十五万归你老爸,哪里就都是你的钱了?他转而看向邵杰,寻求法律的支持: 邵法官,我讲的对不对? 邵杰在这方面很严谨,只道:你们可去相关部门咨询或进行调解,在此与本案无关。 既然无关,我就先走啦!沈莲立刻站起身,把包一拎,脚底抹油溜了,任凭沈建军在背后怎么喊,权当没听见。 沈建军很痛苦地抚额:养了个讨债鬼。 张根发道:她今天这个样子,怪来怪去,怪你们从小太溺爱,现在好了,三十几岁不恋爱结婚,没正经工作,穿衣打扮要奢侈品,每年还要飞两三次去韩国追星,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勿要讲五十万,五百万都不够她败的。 邵杰让李元协助沈建军写撤案申请,自和袁绮先离开,张根发追出来问:秦姗她们有消息了没? 邵杰道:我们一直在追踪调查秦姗的下落,但这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张根发有些失望:还没有消息啊!他又问:为啥秦姗把三妹的钱还了,就不还我们的? 邵杰安抚道:你也别多想,想也没用!我们肯定会尽全力去寻找她们。如果你有什么线索、或秦姗她们联系你,记得及时通知我。讲完话,电梯也到了,他和袁绮走进去,抬手摁到二楼,二楼是食堂。 电梯里没人,邵杰摸摸她的脸颊,微笑问:昨天回晚了,叔叔阿姨有问你么?记得送她到家已经十二点了,又黏糊挺久才让她上楼。袁绮颊腮发红,摇摇头,佯装镇定道:那鸭头太辣,一夜的功夫,我嘴里起了两个泡。早晨发现的,痛的不行。 邵杰哦了一声,语气挺认真地:你张嘴我看看!袁绮扭头瞧二手车广告,才不哩!怪羞人的。 亲都亲过了,还怕看!邵杰笑意加深,想要再逗逗她,电梯门开了,立案庭几个同事站着,彼此打招呼,刘法官握住他的胳膊有话讲,袁绮便先去拿餐盘,过了用餐高峰期,没什么人,当然小菜也所剩无几,她下决心要减肥,昨晚在车里,邵杰俯身亲吻时,手不自觉的下滑扣住她的腰身,她觉得扣到赘肉了,如此一想,拿了一盘清炒生菜,一碗紫菜蛋汤,一小碗饭。忽然听到邵杰说:就吃这点?回头见他不知何时已在了,而他身后探出个人来,朝她sayhello,是郑青青,她也笑着说你好,端着餐盘先去找座位。隐约传来郑青青的声音:又要蹭你饭卡了。他笑着嘟囔一句,她没听清。 邵杰在袁绮身旁坐下,郑青青则坐在他对面,袁绮瞟了眼他的餐盘,怪丰富的,红烧肉、响油鳝丝,辣椒炒蛋,香菇青菜,一碗酸辣汤。郑青青亦是两荤一素一汤,反观她倒像只吃素的兔子。 郑青青笑问:怎么吃的这样少呀? 我在减肥!袁绮嚼着生菜。 郑青青还待要说,手机响起来,邵杰看她:减什么肥?你又不胖!从碗里挟了一块红烧肉给她。 袁绮压低声说:我不吃肥肉。 邵杰把肥肉咬了,瘦的放她碗里:多吃点! 袁绮被唬一跳,太明目张胆了,郑青青侧身在讲话,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邵杰又挑了几块瘦肉、挟几筷子鳝丝和炒蛋给她,郑青青收起手机,看到愣了愣,不禁笑起来:邵法官什么时候这样关心人了?邵杰没回话,边吃饭边问:下午要开庭的高空抛物案,你是原告的辩护律师? 郑青青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想来也是必然的,索性问:知道我替谁辩护么? 见他点头,叹口气道:杨越蓉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也会被高空抛物给砸着。想当年她对小雨妈妈的恶劣态度,虽然我替她辩护,但还是要说,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她唯一幸运的,就是现在监控多了,总算将嫌疑人抓住。 邵杰道:民事诉讼?主张赔偿多少? 全部加起来三十万!郑青青嗯了一声,想想又道:小雨妈妈今天来当证人,聊的时候,她说,她的案子知道邵法官你尽力了,虽然有些赔偿款还没拿到,但挺感谢你的! 第四十四章 旧日的遗案 袁绮竖耳听着,他们应该是在说曾经强执过的一桩案子,结局并非喜大普奔。邵杰只是低头吃饭,郑青青识趣的转移话题,问立案庭的刘逸法官给他结婚喜贴没,她已经收到。 邵杰咬口肥肉,皱眉吃着:刚才在电梯口时遇见他,跟我讲了。 -- 第44页 郑青青又问袁绮收到没,袁绮心不在蔫:quot;没呢!quot;也情有可原,她是刚进法院的新人,与立案庭的同事又不熟......她还在想那到底是一桩怎样的案子。 邵杰抬眼恰和她视线相碰,好像情绪有些落寞,便道:别担心,你和我一起去。 袁绮微怔,想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郑青青笑起来:你这样不好吧? 邵杰不以为然:有什么!红包少不了他的。 郑青青道:刘法官娶的竟是行装科的林姐!他们是地下党么!听说谈了三年恋爱,在法院这么多心思缜密、嗅觉灵敏的法官眼皮子底下,硬是没发现,这保密工作真做到家了。 你怎么知道没发现?或许法官们装傻功夫也做到家了。邵杰用勺子在酸辣汤里划了划,递给袁绮:肉丝挺多的,给你吃,不辣,那是胡椒味儿。端过她的紫菜汤搁在手边。 袁绮余光睃到郑青青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邵杰真不是个好的地下党......她顾不得嘴里起的泡,三两口把汤吃干净,端起餐盘道:你们慢用,我要帮李元打包些饭菜,他还没吃饭哩。快速离开,还了餐盘,点几样菜让打包好,拎了直奔乘电梯,走出正碰到要往便利店觅食的李元,她把手里袋子扬扬:给你的! 李元一脸惊喜,连忙道谢接过,又要还她饭钱,袁绮嗳一声:下次你请我好了。 俩人边说话边回到办公室,李元打开盒盖,椒盐排条,红烧带鱼,烧上海青,酸辣汤和一盒米饭,肚子咕咕响,狼吞虎咽吃起来,含混道:我最欢喜吃椒盐排条。 袁绮倒了杯水,想了想问他:你可知道有一桩关于小雨的案子。 李元吃的米饭差点噎到嗓子眼,连喝两口汤才顺过气来,奇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袁绮便把郑青青的话三言两语说了,李元这才恍然,叹息着:甭说邵法官,我们都觉得意难平。又提醒她:你在他面前千万别提这案子,提了,就是用刀戳他的心。 你快说了! 邵法官刚来执行局办的第一桩强执案,出事地点静安区幸福花苑18幢楼,小雨一家住在这里,她父亲早上出门,被楼上抛下的酒瓶砸中,不治身亡,警察找不到肇事者,小雨姆妈只能对整幢楼的居民提起诉讼,打了近两年官司,终于胜诉了,赔偿五十万元,由一百户中的八十户均摊,摊下来每户六千多点,没人肯出,只得申请强制执行,但对于我们来说,真的艰难,邵法官腿都要跑断了,这八十户跟块铁板似的,至今还有半数难执行。她娘俩日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雨又查出白血病,这天下穷人最怕什么,怕生病,赔偿款难到位,邵法官的压力可想而知。当时我们局里自发替她们捐了款,听说小雨的病情因为发现早,控制的还可以,因为要强执的案件太多,我们也不可能把精力全部投在这一件案子上。 他接着道:郑青青提的这个杨越蓉,就是这八十户铁板中的铁板,小雨家胜诉后,她天天跑到人家门前骂,我们去强执也骂,骂诬陷,骂缺良心,骂发死人财,什么难听话都讲过了,还被强制拘留了十五天,才不情不愿的掏了钱,后来就撺掇邻居们,闹的鸡飞狗跳。 何必哩!为了六千多点钱! 李元摇头道:不止六千多点,她是回迁户,这栋楼里有五套房,等于要赔偿差不多三万多。没想到啊!她的孩子也出这样的事。总归是一场悲剧。几点钟开始庭审?我也要去旁听! 一点钟开始。袁绮打开电脑,进系统里把五年前那桩高空抛物案仔细看了,一时五味杂陈,挺能理解邵杰的,工作后办的第一桩案子、对于自己来说总是最深刻的。比如秦姗案,也是她跟的第一桩案子,如果她不能按时完成、替申请人讨回被骗的钱款,无论以后的工作有多出色,这将是在整个生涯中永难抹去的遗憾。 是以邵杰回来坐到办公桌前看案卷时,袁绮心底软绵绵的,很想去抱抱他。 邵杰抬头看了一眼母性大发的她:刚才我接到电话,秦姗那两个阿姨要来闹,你做好思想准备。 第四十五章 高空抛物案 一点钟的时候,袁绮和李元进来坐在最后一排,就听审判长敲一记法槌,然后道:下面开庭。公开审理原告杨越蓉诉被告周涛、幸福花苑物业及开发商、高空抛物损害责任纠纷一案。 袁绮看见邵杰坐在最前排,郑青青是原告的辩护律师,她开始陈诉:静安区幸福花苑18幢十层住户于中午12点时将一个酒瓶从高空抛下,砸中楼下年仅一岁的原告,致其头部重伤,经法医鉴定损伤为重伤四级、评定为四级残疾,需要漫长的医治和护理。经监控录像辨认、目击者证人陈诉及被告承认,抛物者为十层住户家的九岁女儿。且出示儿童医院的疾病诊断证明书、监控录像,监控录像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抛物者的体态是个孩子,且酒瓶从阳台落下的画面。 旁听的多为同幢楼的居民,一时交头接耳。但看到小雨姆妈站上前作证时,都不约而同的闭了嘴。杨越蓉看到她,亦是神情复杂。 -- 第45页 袁绮听小雨姆妈复原当日情形,她带着小雨从医院回来,在楼下和推着婴儿车的杨越蓉相遇,杨越蓉因她状告八十户居民要赔偿而记恨在心,停住脚步说些不理智的话,小雨姆妈因心情原因回了两句嘴,杨越蓉愈发争吵的凶,就在此时,从天而降个瓶子砸在婴儿车里小孩的脑袋上,小雨姆妈本能的抬头,十层阳台前趴着个小女孩,也往下看,看到有人望她,忙缩进去了。 郑青青让法警呈上证物,瓶子碎了三块,还沾着褪色的血渍。杨越蓉掉下眼泪来。 审判长寻问被告,被告律师表示无异议。 审判员再问原告诉求,郑青青道:高空抛物者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被告是其监护人,原告放弃向抛物者主张权力,只要求监护人承担赔偿责任,赔偿医疗费、护理费、住院费、营养费、交通费、精神损害抚慰金、鉴定费、伤残赔偿金共计337809元。追加物业及开发商责任赔偿10万元。 接下去便是被告和物业及开发商之间一场拉锯战,被告律师表示瓶子非女孩抛掷,是因阳台的雕花栏空隙过大,不慎碰到从空隙中坠落下去。这是物业和开发商对安全防范疏漏而造成的,也应承担民事责任。物业及开发商又再辩驳无责任。 李元悄声道:果然律师比法官助理更适合郑青青。袁绮也觉得是,她在庭上的气势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问:我若是做律师如何? 李元瞟她一眼:你算了吧!还是跟着邵法官好生学着,历练个五六年,再参加员额制法官考试应该没问题。你比较适合做法官。 为啥我比较适合做法官?袁绮追问,还想听他多赞美几句,李元偏卖关子:你自己想! 前面有人回头看他俩,袁绮不吭声了,邵杰仍旧聚精会神地听着,她拍拍李元的肩膀,指指门外,起身先出去,下电梯快到办公室时,遇到二厅的曹法官,扯着嗓门吼:邵杰、李元呢!去哪里了! 袁绮有些怵他,传闻的曹法官脾气火爆,谁的脸都不给,连忙紧张道:他们在民庭旁听高空抛物的案子。曹法官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说! 曹法官上下打量她,曾在宝安小区执法见过一面,印象深的是她说自己跆拳道二级红带,看着比郑青青还柔弱,便道:你们不是在跟秦姗的案子?申请执行人有个叫张惠珍的,在厅里又哭又闹,被我劝到约谈室里候着,不是省油的灯,你要应付不来,赶快叫邵法官来一趟。 袁绮连忙道谢,他摆摆手走了。 袁绮也没找邵杰和李元,她到办公室拿了执法仪,便往约谈室去,张惠珍她记忆深刻,刚到法院报道的时候,就在电梯口看过她哭天喊地的表演,思忖着该用什么法子与她高效镇定的沟通。 作者有话说:得回看一下前一章44章,进行了很多修改。 第四十六章 张惠珍的苦恼 张惠珍看到袁绮,再朝她身后瞅两眼,瘪瘪嘴不高兴:邵法官呢?我要见他!你和李书记员都没用的,我不要和你谈! 谁说我没用的?袁绮不慌不忙打开执法仪,一面说:邵法官手里要办的强执案成千上百,而我则重点查控你们这个案子,根据线索寻找秦姗下落的也是我,好容易有点眉目了,你却说我没用,那行!要见邵法官可不是随到随见的,得先去大厅里预约会谈时间。作势起身就要走。 张惠珍被她说的心慌,立刻服软,嗳一声:我没啥文化,要知这案子是袁法官在查,就不瞎讲了。 袁绮重新坐下,不待她问,打开案宗,开口道:我晓得你最担心的,是怕我们办案不重视、不作为,不尽力,怕过六月期限就不管了。这你大可放心,上海高院下发来重要文件、一定要求我们执行局要基本解决执行难的问题。从政治方向、审执分离、流程强化、层级管理、队伍建设、接受监督六大方面进行改革,我们都忙得跟陀螺似的一直打转,这是于理。于情呢,将心比心,你那一百万,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除去拆迁款,皆是辛辛苦苦一辈子赚的血汗钱、是以后养老傍身的钱。你来吵闹的心情我特别能理解。但吵闹就能解决问题,不见得!心平气和的我们大家一起使力,才有希望! 张惠珍抹一把眼泪:袁法官你说的花好稻好有啥用?钞票入袋才为安啊! 袁绮道:虽然还未找到秦姗,但我可以给你说说查控进度。从秦姗租住的桂林两村,再到被抵押的梅陇三村,又去她在松江的工作地,找到永福路租住地,其中艰苦也略提了提:可见我们寻找的思路是对的,只是晚一步让她们先躲避开。通过前期走访调查,秦姗一直和姆妈张淑芬及妹妹秦洁在一起,接下来的工作,我们会适当的查访张淑芬和秦洁,以便通过她们尽快找到秦姗。 张惠珍听她讲的清楚明白,一时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讲,袁绮接着道:我还要问问你梅陇三村那套房子...... 未等她说完,张惠珍已经激动起来:我算够精刮的人,竟被亲侄女给骗了。我和阿哥阿妹不同,虽然海外炒房产能赚钞票,但白白拿这么多钱出来,我也怕上当不肯的。秦姗私底下跟我提出、把动迁分的安置房,就是梅陇三村那套房子,可以先抵押给我,等炒房赚好钱给我,再把房子还给她,又讲要保密,不要被别人晓得,还讲这样我都不肯,那就算数。日后人家赚的盆满钵满,我不要怪她,听她讲讲嘛,我就心动了,算算总归合算的,上海房子也是天天一个价,如今这房的价钿一百万总有,反正我不吃亏,哪想到她反手就把房子卖掉,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千算万算还是让那坏丫头给骗了,丧良心,缺大德啊!越讲越生气,嗓门哇啦哇啦。 -- 第46页 袁绮看到有人听到声响探头探脑,便起身过去,是行装科的戴吉洋,他问:能应付么? 袁绮抿嘴微笑:能应付! 戴吉洋竖竖大姆指,又说:我办公室就在旁边,需要帮忙讲一声。 袁绮道声谢谢,待他走了,便把门关起来,去饮水机前倒杯水送到张惠珍手边。 张惠珍此时平静了些许,喝口水后问:我听阿哥讲,今年清明节时,秦姗趁去苏州上坟时,把五十万还给了沈莲,是真还是假? 袁绮点头:真的!沈莲得了五十万,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沈建军。 张惠珍发了会呆,又说:怎么可能哩! 怎么不可能!或许她们以前感情很好,张如珍五年前过逝,沈建军开出租能赚几个钱,秦姗良心发现,便把钱还给沈莲,也在情理之中! 张惠珍冷笑两声:袁法官,我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秦姗秦洁、还有我那二姐,都恨死三姐一家子了,怎么可能良心发现!就是这炒房的生意,秦姗都不屑带她们玩,是三姐死缠烂打求着要大家一起发财! 第四十七章 张家的秘密 袁绮有些意外:我听张根发说,你们姊妹间感情相当的好。 好?!张惠珍挺夸张地噗哧笑了:我要笑掉大牙了!张根发虽是我阿哥,但我也要讲,他就是个满嘴谎言的人,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袁法官,你晓得他年轻时是做什么的? 袁绮记得张根发是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张惠珍愈发鄙夷:他是打桩模子,啥叫打桩模子,就是掮客,七八十年代主要倒卖外汇、热门的手表票、香烟票、自行车票也做;九十年代倒卖明星演唱会票、FI赛车入场券、戏票、足球票、过春节火车票、二十世纪后回收各种卡,月饼卡、蛋糕卡、话费卡、交通卡、商场现金卡这些五花八门的。有些人做打桩模子发大财,他倒好,欠一屁股债! 为啥? 因为他品质恶劣!没钱就向老娘讨,威逼利诱苦肉计样样来,不问我们,晓得我们不会给!老娘重男轻女,还指望他养老,所以今天给明天给,棺材本都被他骗个精光,逼得我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骂他一句就拳头呼上来,凶恶的很;当然,他也有小赚手里宽松的时候,那更不得了,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来。贴补家用?没有的,你也不要做这个梦,想想他连阿嫂和女儿都不管,我们也管不着,后来阿嫂看女儿饿得脸都发黄,就带着回娘家去了,虽然没离婚,也跟离婚没啥区别! 袁绮道:我去淮海路福高里找过张根发,听邻居讲这是他老婆的房子。 是呀!是阿嫂娘家房。南京西路房子动迁后,阿哥非要现金不要房,宁愿租房住,谁的话都不听,结果好哩!钱被秦姗骗光,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瞧临到老,倒无家可归了,我不同情他,丧良心的事做的太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就是报应来了,不过他脸皮也真厚,土匪一样,硬劲霸占阿嫂的房子,阿嫂没办法,住到女儿女婿家里去了,死活不要和他蹲一起过日子。也是伤透了心。 袁绮听得有些错乱,在她和张根发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能感觉到他经历过生活的沧桑磋磨,成了老江湖,惯会看眼色识人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仅止于此,面对他们时是谦卑有礼的,在妹妹们面前则长兄如父,她们无理取闹时会打圆场,对秦姗骗钱也怀有长辈的一份宽容。 但张惠珍却把他形容成骗子、流氓和土匪。 张惠珍看出袁绮的半信半疑,冷笑道:你是不知道,97年二姐全家从新疆回来,他硬逼着二姐离了婚,又逼她嫁给他的朋友林红卫,当初和他一起蹲在友谊商城外面做打桩模子的战友。阿哥老早还可以,后来天天跟他混在一起学坏了,我可以拍胸脯讲,林红卫是个畜生,我看到他都要绕道走,他从前呢,三天两头跑我们家来,也不空手,一盒稻香村的鸭十件,一盒城隍庙的点心,或光明邨的葱烤鲫鱼,阿哥让阿嫂炒一盘花生米,两人就在房里吃酒,房间本身又小,我们姐妹几个进进出出都要从他身边过,他吃过酒,脸红脖子粗,一边剔牙齿,那个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人不放,还跟老娘讲最中意我,要娶我,我拿剪刀抵脖子才做罢!后来他犯抢劫加流氓罪逮去蹲牢监,判了5年还是6年,一直到97年刑满释放出来...... 她突然打个寒?,明显不想再多说了,只道:我讲着讲着就跑偏,怎讲起阿哥和他来了!三姐和二姐一家子结怨,是她和三姐夫及沈莲也搬回来住后! 第四十八章 张家的三姐 袁绮问:南京路的房子不过六十平方,张淑芬一家四口再进来,要住冒十个人了。这是很难想像的。 张惠珍解释道:那时阿嫂已经带侄女回了娘家,阿哥么三天两头在外面鬼混不回来,就是回来,夏天弄堂里搬张帆布床困困,冬天街坊邻居屋里有空床去挤挤,他就这个优点,横竖不挑的。老娘原来和阿哥阿嫂一个房间,二姐回来后,就带秦姗秦洁和她住,二姐夫在阳台搭了张钢丝床。我和小妹一个房间,还有个吃饭看电视的厅,勉强凑合,直至三姐拖家带口进来就不对哩。我和小妹搬到阁楼,把房间让出来给她们。谁肯蹲阁楼上,夏天热死人、冬天冷死人,反正大家心里都不满,两看两相厌,憋着一肚子气。 -- 第47页 张如珍有房住,为何还要搬进来? 她?!张惠珍拉长语调,冷笑道:她那小算盘拨的啪啪响,就是为房子,生怕不在跟前,我们给老娘吹耳边风,一时糊涂把她的那份分给我们。宁愿挤在这里,大家一起吃苦,就是死赖不走。 袁绮倒也能理解,想起自己的几个姨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说秦姗恨死张如珍一家子,这话从哪里讲? 张惠珍杯里水喝完了,自去饮水机前接满,再回来坐下,接着道:穷人家过生活少不了精打细算,否则大家一起等死。老娘的退休工资还不够给阿哥的,阿哥我讲过了,家里百事不管,一分不贴。重担就落到我和小妹的身上,当时参加工作没多久,你晓得南京路最热闹,商场多诱惑多,我们又年轻,喜欢吃零嘴,更喜欢打扮,留点钱自己用,其余的全当生活费,两人加起来一千块冒点头,米油酱醋一买,水电煤一交,一天三顿都要扎紧裤腰带,二阿姐一家四口再进来,真的是要命了。他们没户口,进不了工厂,没有收入,没有粮油补贴,一点积蓄还要留给小孩读书用,二姐夫做做临时工,工钱少的可怜,秦姗秦洁又是十二三岁长身体的时候,吃的真多,没有菜也能干两碗白米饭。哪受得了!要受得了也不会让三姐得逞住进来! 一口气讲下来,喉咙发干,喝了水道:三姐提出,家里开销缺的她来补,先决条件是她们一家门要住进来,住我和小妹的房间。你说这是不是趁人之危?当时实在没办法,总不能大家一起挨饿吧!老娘只得答应了。 袁绮听她总讲不到点子上,提醒道:讲重点。 这就来了,前首不讲详细,后面你听不懂!张惠珍有些不满被打断,清咳一嗓子: 三姐一家门住进来,先始还可以,提出老的老,小的小,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就属二姐最空闲,做过老师会算帐,这个家就交由她来当,我和小妹交的生活费也给她作为日常开销,三姐讲的好,用光了就尽管找她要,不要难为情啥的。头两月要钱都爽快给了,我还跟小妹讲她倒转了性子,结果第三个月就做妖,阴阳怪气地,讲开销不大对,要一笔笔报销给她听,因为二姐管家嘛,整日在家里,买汰烧,洗衣做家务全是她的活。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她又不出钱,就得夹起尾巴做人。刚开始她随便记记,总归一家人,鸡零狗碎地,帐对不上,差个四五十块,三姐就不肯出,怀疑她塞进自己口袋,需得补出来! 当时闹得蛮凶,老娘也是势力眼,帮富不帮穷。二姐只好忍气吞声,自己用积蓄补上。不过也长了心眼,后来每笔帐记得清清爽爽,三姐找不到碴,一到吃饭点就嫌鄙开销太大,吃得却太差,怪浪费水电煤,让秦姗秦洁洗漱用一个水盆子,每人吃一碗饭,学习时点蜡烛......二姐每趟问她要钱先一顿数落,也不会给足数,反越给越少,再去要又是一顿骂,不去要就得她自己掏钱贴补,难得很! 袁绮不理解:那张淑芬为何还要当这个家? 第四十九章 艰难的生活 张惠珍答的理所当然:她一家门在老娘这里白吃白住,不出钱还不出力?你去问问上海滩,哪家有这样的好事情! 袁绮心如明镜,表面讲的好听是当家,实则就是当保姆,她问:因为这样,秦姗就恨起张如珍一家门? 嗳!小新疆,倒夜壶去!小新疆,泡杯茶来!小新疆,擦席子!小新疆,买一钢盅柴爿馄饨回来!小新疆,去买香烟!小新疆,白球鞋给我刷干净!张惠珍学着不同嗓音吆喝,像使唤佣人的口吻:只要秦姗秦洁在家里,都使唤她们,使唤最多的还是三姐、三姐夫,后来阿莲也学会了,小新疆叫的比她娘老子还顺口。不管她们是在吃饭、写作业还是睡觉了,非得叫起来不可。秦姗比秦洁有脾气,能吵能骂,死活不去,三姐来得会告状,从她嘴巴吐出的话比刀子还锋利,二姐为了息事宁人,就打秦洁一顿,为啥打秦洁呢,因为秦姗不怕打,但打秦洁,她就心软了,她们姐妹感情从小就好,不像我们姊妹之间,感情假是假的来......quot; 袁绮腹诽你倒还有自知之明,听她接着道:后来二姐离婚,二姐夫带着秦姗去美国,没过多久嫁给了林红卫,带着秦洁随他搬出去住。你讲讲看,秦姗会不恨死三姐一家么!?又愤愤不平地:她真还了五十万?白眼狼!那时对二姐一家门、没谁有我对她们好!老娘眼盲耳瞎装看不见听不到,阿哥不谈,小妹是谁有钱就奉承谁,也只有我,看不惯要讲,夏天买赤豆棒冰给她俩吃,冬天秦姗的棉鞋大脚趾都顶出来了,是我给她买的棉皮鞋。好事做的再多不领情,她都忘记了,还要来骗我一百万!天地良心,坏事做绝要遭报应...... 袁绮想想问:听你讲林红卫是个品行不端的人,又蹲过牢,既然知根知底,张淑芬为啥还要嫁给他? 这我哪里晓得?林红卫是阿哥朋友,是他做的媒人,我不知情,不晓得! 袁绮不知是否自己错觉,觉得她支支吾吾,有意在躲闲,似乎不想去触碰,便没再提,岔开话问:听张根发讲,张如珍是煤气中毒过世的? -- 第48页 真是要命,听说是睡熟了,忘记关煤气。所以讲弄堂房子就不会出这种事情,因为灶披间在楼下,大家公用,谁家忘记关掉,邻里都会互相帮忙,穷人命长,富人命短.......她讲什么都能得出结论,似想起来:当时三姐夫给老板开车去了外地,阿莲和同学去周庄旅游,大概是晚上六七点钟回来,正巧遇到二姐,俩人进门就发觉不对了,忙叫救护车,奈何时间太久,人早过去了! 这时候离秦姗借钱有多长时间? 一个礼拜总有! 袁绮送走张惠珍,回到办公室,竟意外的邵杰和李元都在,邵杰在打电话,她问李元:案子审完了?当庭宣判没? 李元摇头道:择日宣判!主要是物业及开发商之间闹得厉害,都不肯担责赔偿! 邵杰收起手机,看向袁绮:听说张惠珍又来吵闹?她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没? 她说了很多......袁绮又显得迷茫,若说有价值,又似没有什么价值,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儿,听得人不舒心,憋闷的很。 邵杰看懂了她,微笑道:不急,你先理清思路。任何案件都不是无缘无故就发生的,它总有自己的前情、背景和起因,答案都藏在这些受害人的叙述中,足够你去了解犯案人的心态,这对找到她们有极大的帮助。 袁绮正要开口,听到走廊上脚步繁杂,有很多人在说话。怎么了?她问。 邵杰已经站起往门前走,她和李元连忙跟在后,看见执行局陆局长满面严肃的往电梯去,执行局二庭的法官们跟随在后,他拉住薛法官低声问:出什么事? 薛法官道:出大事,孟法官带人执法时,被强制执行人跳楼了! 第五十章 介绍男朋友 立案庭又送来十数份强制执行卷宗,袁绮得做阅卷笔录和执行计划,拿过日历翻看安排,和十院的副主任医师吴雅婷已约好面谈的时间,还有几个案子也要跟,她准备加班。 邵杰被陆局长叫去,李元收拾着桌面:最近一直加班没停过,女朋友讲再不见面,就不用再见面了。 袁绮知道他女朋友是医院护士,三班倒忙忙碌碌,好容易今晚能凑一起约会......微笑道:你去吧!反正我没事,这些案子我来录到系统里。 李元喜上眉梢:有空请你吃饭!又热心地问:想找啥样的男朋友?哥给你介绍! 你还不走?又堵车了!袁绮站起身,眯眼往窗下觑,天空墨蓝,车水马龙排起长队,灯色星星点点,像堕落的银河。 谢哩!李元背起包往外跑。 袁绮开始整理卷宗,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翻动纸张或打字地窸窣声。忽听有人喊她,抬头见是海兰,站在门口问:加班呢?我去食堂吃饭,你去不去?再晚菜都没了! 袁绮看手里工作还要很久,便和海兰一起乘电梯下楼,中途给姆妈打个电话,讲要加班,不用等她回来。 食堂里人不少,她与海兰合点了一份酸菜鱼砂锅,两碗米饭,厨师过来燃起酒精,蓝荧荧的火舌舔着锅底,不多久,汤的表面一层黄油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儿,香味儿散开来。 戴吉洋端了一碗爆鱼面也坐过来,海兰问:听说执行二庭的孟法官出事了?有消息没?见袁绮摇头,就问戴吉洋:你们行装科消息最灵通,你一定知道!替他挟了一筷子酸菜。 吃人嘴软!戴吉洋压低声道:我就随便说说,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孟法官和法警刘程,李宗庭等人去松江、旺福家俱厂强制执行货款拖欠纠纷案,要拉走仓库里已查封的资产,厂长听讲是个女的,才二十五六岁,带领工人堵在仓库门口,把他们也围困起来又骂又打,孟法官打电话增援,后面法警都来了,把几个主要闹事的捉起来,刘程给厂长拷手铐时,不晓她发什么疯,拼命的反抗,突然就掉下楼了,四层高的楼掉下去,不死也重伤,赶紧往医院送,孟法官、刘程他们则被带去公安局调查。现在就不清楚,那厂长是自己跳的,还是混乱中失误将她推下去的。 三人都沉默下来,袁绮挟了滚烫的鱼片,叹口气道:以后吃饭别谈案子,一时没胃口了。 你再待个一年半载,就会像邵法官那样,案子归案子,吃归吃,互不干扰。戴吉洋朝她笑咪咪地:袁法官有男朋友没? 袁绮没开口,海兰抢先问:你要做啥? 别误会!戴吉洋道:我有个堂弟,家境优渥,海归,一表人才,在投行里做,有房有车,钻石王老五,袁法官要有意,我帮你们撮合撮合! 撮合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袁绮抬头,竟然是邵杰,端了碗馄饨,坐在她对面。 海兰抿嘴道:戴科在撮合绮绮和他堂弟呢!又故意表不满:你怎么不介绍给我? 戴吉洋有些为难:我堂弟就欢喜袁法官这样清纯类型的。 伤自尊了!海兰吃着鱼片发笑。 戴科,你们订的中央空调在法院门口,要你亲自去签收。有人离老远招手喊着。 -- 第49页 戴吉洋连忙端着碗起身,还不忘冲袁绮道:我们有空再聊!做手机附耳状:铃铃! ....... 海兰噗嗤笑出声来:你们慢吃,我也先走一步! 看着他们远了,袁绮才问:陆局长找你什么事呀? 邵杰舀给她一只馄饨:虾肉馅的。又道:孟法官要停职接受调查,这桩在办的强执案交给我继续完成。 很棘手的案子! 是有些麻烦,但.....邵杰看着她笑了笑,没再讲下去。 但什么?袁绮追问。 吃饭不要说话,影响消化! ......嗳,这人真是! 回到办公室,二庭书记员已把家俱厂强执案的卷宗送到,邵杰仔细翻阅,又查着执行系统。 袁绮做完手头的工作,钟指向九点了,伸个懒腰,揉揉脖颈,看他还在忙着,便道:我先回去了! 再等我一下。邵杰头也没抬。 袁绮顿时精神抖擞,虽然他俩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谈情说爱那是没有的,都是在认真又严肃的谈公事。 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邵杰已经锁门,在走廊上等着,手里是她的包和胭脂红围巾。走出法院,冷冽的风迎面扑袭。这时候交通很顺畅,行人不多,公交车和出租车主宰着冷清的街道,但麦当劳和肯德基内灯火通明,坐着一对对露出笑容的小年轻。 袁绮把和张惠珍的谈话讲给他听,难免有些意难平,邵杰很久没作声,直到红灯停下后,才说道:我们是执行法官,追查被强执人的行踪、进而找到她们,合理合法地为申请人讨回执行所得,是我们职责所在。我们不是立案庭、不是民庭更不是刑庭,无需我们带有主观情绪去臆断,案子都是审理结了的,我们追偿就好。袁绮懂他的意思,日后要碰到成千上万各色各样的案子,若是总这样去共情,迟早心理要承受不了。 其实她没他想的脆弱,只是因为秦姗秦洁,她认识她们,和她们有过美好的童年记忆...... 邵杰把车停进车库,小区里黑黢黢的,路灯三个坏了两个,不过今晚的月色很皎洁。 他忽然笑着问:时间还早,去我家坐坐么?煮咖啡给你喝,我手艺不错的! 袁绮眨巴着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补充一句:家里没人,父母到姐姐家里去了,要住几日。 袁绮心如擂鼓,他这又是几层意思? 第五十一章 邵杰的情意 灯打开,房间倏得明亮起来,袁绮一眼便瞧见挂在墙上的大幅结婚照,心怦的漏跳半拍。 乍然一看,还以为邵杰结婚了哩..... 邵杰已经见怪不怪:那是我父母拍的,非要挂客厅,恶趣味!你坐。他脱下羽绒服,只穿着烟灰色毛衣,开了空调。 袁绮微笑道:你和叔叔长的真像! 是么!他随意瞟了瞟,并不觉得,搬来咖啡机在茶几上,洗净手,从铁皮罐子里取出咖啡豆,倒入磨子,转着手柄磨碎成粉,加水过滤,倒入咖啡机内,再加水设定时间煮,又去厨房取来鲜奶罐和方糖罐。他道:咖啡好不好喝,粉的粗细、水温高低、调配比率要拿捏精准。 真麻烦!袁绮有些汗颜,她都是喝雀巢条装咖啡,再讲究点,加些咖啡伴侣,省事,味道嘛,她不挑剔。 没关系,有我!邵杰话落,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也笑了,是啊!谁信!都是忙成狗的执行法官,难得有空闲时光,宁愿睡个饱,谁会浪费在这种事上。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俯首亲吻,抵着唇瓣轻说:为了你,都可以。 这和工作中的邵杰大不一样!工作中的邵杰冷静自持,出口皆法。私下的他,什么话都讲,哦,不太讲法..... 咖啡的香味儿弥漫在整个房间,袁绮听到咖啡机嘀嘀声,推了推他,邵杰这才松开,替她倒满咖啡,加奶加糖:要甜些? 袁绮嗯一声,又吸吸鼻子:你好重的烟味! 邵杰把咖啡递她手前,说道:下午和陆局在警察局里开会,都是老烟枪,烟一根接一根,没见离过手。他也觉身上味重,随手打开电视:你看着,我洗个澡,很快就好!站起往浴室去了。 袁绮翻到东方卫视,新闻里正在播报旺福家俱厂因法院执法导致跳楼事件,记者采访着厂里工人,说辞里都在指认法官法警暴力执法。正皱眉看着,听到手机铃声,是邵杰摆放在沙发上,她凑近拿过,来电名字是郑青青,断过一次,又不气馁的打来。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走到浴室门前,哗啦啦的水声,抬高嗓音道:郑青青的电话! 你帮我问她什么事?里面扭小了水量。 不太好吧!袁绮有些犹豫,可又怕郑青青真有什么紧要的事,咬牙接了。 郑青青微怔:袁绮?邵杰呢? 他在洗澡,你有什么事?袁绮当然不会这么说,容易歧义,电视剧般的狗血,她斟酌道:邵法官此时不太方便,你可以告诉我,稍后我转告他! -- 第50页 郑青青问:你们还在强执现场?袁绮含混地应了,听她道:我晚点再打吧!直接就挂了。 浴室门半开,一股潮热先扑出来,混着香皂清新的味道,邵杰用毛巾擦拭头发,一面问:她说什么? 袁绮看到他结实的溢满水汽的肩膀,不禁面庞发红,这太刺激了!她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今天,表面不能显,佯装镇定道:没说,只说晚些再打......看到赤着的胸膛了,再看要流鼻血.....转身就要走,却被邵杰眼明手快的握住胳臂,话里皆是笑意:躲什么? 脸红的很可爱! quot;我,我要去喝咖啡!quot;袁绮支支吾吾。 咖啡什么时候都可以喝!邵杰略使力儿,把她拽进了浴室。 他道:我之前话没说完,棘手的案子是有些麻烦,但法院那帮人老想替你介绍男朋友,这才叫真正的麻烦! 低笑着顺手把门阖上了。 第五十二章 美好的爱情 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儿,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连袁绮都是懵的,邵杰递给她一块搓澡巾,她也傻傻替他把背脊搓干净了。 没有看过猪跑,总吃过猪肉。袁绮没谈过恋爱,但小说影视里的风花雪月倒没少看,怎么就这么快过渡到老夫老妻互相搓澡的地步?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想法,若邵杰真猴急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止,她会拒绝吧!毕竟俩人还没到达那一步,虽然真的很喜欢他,但学法律的女孩子,很难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 邵杰把她送到家门口时,忍不住又吻了她,挺激烈的,有人走过来都没注意。 待袁绮发现时已经近在眼前,是三楼的秦阿姨,闻名的大喇叭,她紧张地抓紧邵杰衣袖,他立刻会意,不动声色的侧身把她挡住,抬手搁她脑后按在怀里。待听到铁门自动关阖后,感应灯亮了又黑,才松开她,摸摸脸颊发凉,说道:明天法院见!嗓音带着笑意。 袁绮也噗嗤笑了,抿着唇道:明天一早要去十院见吴医生,秦姗的案子。 互诉再见后,她进了楼里,走到二层又想起有话要告诉他,跑下来打开铁门,看到他在前面边走边接手机,想想应是郑青青打来的,还是算罢。 袁绮没猜错,邵杰踩着月光,听郑青青说:我不是代理幸福花苑高空抛物案子么!杨越蓉这次感同身受了,我劝她几回、又说动小雨妈妈替她作证,估计良心过意不去,那些被她撺掇没执行小雨妈妈赔偿款的,明天上午会来法院找你补缴,你在的吧? 邵杰嗯了一声,且谢谢她的帮助。郑青青笑着感慨:这件案子我也参与过,虽然三年前我离开了,但一日不解决,我也难放下。 邵杰不吝赞她:你一直都是个认真努力、又极有责任心的人,无论是留在法院做法官,还是去律所做律师,都会成功的。 郑青青很意外他会这么讲,有些五味杂陈,半似认真半玩笑道:要早知道你是这样想我的,我哪里会辞职走人呢!袁绮看着性子挺娇的,你别像训我似的训她,待人家好一点。 这话说的.....邵杰皱眉,欲待开口,听她又问:刚才打电话给你,是袁绮接的,这么晚你们还在办案子? 邵杰走到门前摁密码锁:没办案,在我家,你电话来时,我在洗澡。 他进到房里坐到沙发上,拿些袁绮没喝完的咖啡一饮而尽,已经凉了,手机那头没听见声响,欲要挂掉时,郑青青问:你们在恋爱么? 邵杰没有否认,看到袁绮的红围巾忘记带走,拿过来绕在手间,想到之前在浴室里,他不过是要把搓澡巾放到她身侧的架子上,结果她误会了......为怕她尴尬,他便将错就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体验,不禁嘴角上扬。郑青青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好心情,愈衬的她凄凉,终是不死心:我输她哪里? 邵杰语气很淡:没有输赢之说,只是感觉到了。揿掉手机,继续喝他的咖啡。 袁绮吃早饭时,听买菜回来的姆妈说:秦阿姨哇啦哇啦讲,昨晚有对小年轻,就站在楼底门口抱在一起啃,没皮没臊的...... 袁父问:看清是谁家的? 袁母道:天色太暗没看清!又问:绮绮,你昨晚回来看到没? 没看到!袁绮把最后一口生煎吃完,拿了包出门,心还怦怦的。 十院门诊楼大堂内都是人,挂号的窗口排起了长队,她去服务台向护士出示证件,说明来意。护士打电话询问后回答:吴主任在二号楼502室。袁绮道了谢,找到办公室时,只有吴主任一人在,穿着白大褂,个子很高,齐耳短发,笑容很爽朗,说话也简洁,看着复印的病历内页、医药费明细及挂号费单据,病人姓名是秦洁,她又去电脑里输入身份证号,仔细查看后,点头道:是她!我有印象,挺可怜的孩子,有十数年的抑郁史,以前在仁济医院、长征医院治病,近三年到了十院,每次都挂我的专家号,自杀住院过四五次,配药什么的也来找我。 袁绮猜测她是随着住处选择就近的医院就医,比如仁济医院就在南京西路周围。她问:秦洁最近一次来就医是什么时候? -- 第51页 吴主任指着她给的其中一张挂号费单据:今年五月七日最后一次,大半年没来过了。 秦洁的病情如何? 第五十三章 去医院调查 吴主任回忆:秦洁刚来就医时,经心理CT及SDS示,伴有精神病性症状重度抑郁,有自杀倾向。 袁绮问:她还这么年轻,怎会病的如此严重! 吴主任道:得抑郁症的病因尚不明确,和遗传、社会环境、个性特征、心理及自身内分泌都有关系。我给秦洁开了优必罗和奥兰之等抗抑郁和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初期自杀意志明显,入院几经抢救,后面经过吃药和心理疏导,她的心理免疫能力得到有效提升,整体趋向稳定。不过这是建立在她配合医嘱治疗的基础上,但五月初后,她突然就不再来,我打过几次电话,没有联系上。 微顿又问:秦洁是出什么事么? 袁绮也坦白告诉她:不是她出事,是她的姐姐因民事诉讼案被强制执行,但她们一家三口都消失了,为能找到她,我们不放弃任何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原来是这样!吴主任想想道:我倒没见过她姐姐,每次住院陪护的都是她姆妈,哦!有一次,她姆妈拜托我一定要治好秦洁,花多少钞票都无所谓,她还有个大女儿,从国外回来的,在外资公司做,看病费用都可以报销。 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大女儿? 吴主任摇头:这得问护士更清楚,你等一等。她摁了分机号让一位姓曹的住院部护士过来,并给袁绮解释:曹护士是这里的老护士,记性也特别好。 不多久,一位矮胖的护士敲门进来,袁琦说明来意,吴主任补充,曹护士立刻道:秦洁是吧,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会不记得!印象实在太深刻。又讲起一桩事情:秦洁住院的时候,突然跑上天台要跳楼,说有坏人来抓她。吓死我们了,她姆妈边劝边哭,她也哭,还是保安林师傅趁其不备,从侧旁冲过去一把拽了下来。 吴主任有些吃惊:我倒没听说。 就从那次后,天台的门开始落锁,要上去先问保安讨钥匙。救回来后我们都去劝她,年纪轻轻又漂亮,还没嫁人呢,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按照医生治疗的流程来,一定会好起来。她还算听话的,讲过一次后就没啥过激的言行。我记得五月初她还来过,后来到现在,再没见过!也不晓她是病好了还是去了别的医院。 袁绮想她的记忆力果然不错!便拿出秦姗的两寸照片给她看:你见过她吗? 曹护士接过照片细看。 这是秦洁的姐姐。秦洁的住院费也是她缴的,可还有印象? 曹护士拿到灯下盯着细看,窗外是个阴霾天,光线不明亮。片刻后她皱眉摇头:要见过我肯定有印象......和秦洁倒长得很像啊! 她们是双胞胎! 曹护士恍然:怪不得,双胞胎是长得像!一对姐妹花。 袁绮见再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准备走时,吴主任又想起来:瞧我这记性!对于像秦洁这样重度抑郁的患者,药物只能解决外在症状,而内在的还需靠心理治疗来解决。我们这里是公办医院,来看病的患者多,医生少,无论是门诊还是住院,调配药物稳定病人情绪这可以做到,但一一对他们进行心理治疗,实在是有心无力。我给秦洁介绍了一位心理咨询师,自己开工作室,听说秦洁一直在她那里做心理治疗,效果显著。 走去抽屉里取了张名片给袁绮,她接过,一排烫金字:专家心理咨询师,周蓓,上海心健心理咨询中心。下面印的是中英文地址,离十院并不远。 袁绮道过谢,出了医院,也不耽搁,手机调出导航,过两个路口走着就能到,恰邵杰打来电话问情况怎样,她简要概述一遍,且在往心理咨询中心的路上。邵杰没在多话,只让她走路注意安全,就挂了。袁绮想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会乱穿马路不成,想归想,心底还是泛起一缕甜蜜。忽然闻到飘来肉香味儿,路边全是一排排小饭店,正近中午,写字楼里的白领都出来吃午饭,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一阵上海流行西安小吃。她看到一家叫老潼关快食的店门前,腌熏过的肉串在铁架子上,有肥有瘦,滋滋的冒油珠,缓慢的绕着圈,点餐就在靠门里,墙上贴着大幅的菜单,她稍有犹豫,收银的就高喊下一位,就不让人想的,连忙道:一个腊汁肉夹馍,一碗岐山臊子面。还想点一盘凉拌面皮的,收银已截了单,撕下票据给她:35!下一位! 袁绮付过钱,人很多,几乎坐满,好容易找到个地方坐了,果然是快食店,她凳子还没坐热,一个巴掌大小竹篮里搁着肉夹馍送过来,臊子面也很快端到面前。她吃了后觉得味道一般,肉夹馍中规中矩、不惊艳;臊子都是肥肉粒、密密麻麻浮了一层,有些惊悚。看着对面的人在吃羊肉泡馍,浇了很多红油辣子,挺好吃的感觉。 袁绮顺着名片地址很快找到一幢甲级写字楼,乘电梯至8楼,玻璃门大开,前台小姐并不在。 左侧墙上挂着十数位咨询师的简介,周蓓很好找,排在最前面,除去首席咨询师,就是她了。 -- 第52页 华东师大心理学硕士,二级心理咨询师,擅长精神动力疗法、认知行为疗法、辩证行为疗法,沙盘游戏师,国家注册催眠师。擅长咨询领域:神经症(抑郁、焦虑、强迫.....)等。再看收费,袁绮咂咂舌,1小时1500元,不是谁都能承受起的。 一个年轻女孩提着外卖走进来,瞧到她,连忙摆放桌上,凑近态度很热情:请问有什么能帮您? 袁绮穿着长羽绒服,她暂时不打算表露身份,指着周蓓的简介道:我想咨询她一些事情! 第五十四章 心理咨询师 周老师的日程已经排满,如果您是来做咨询、且有医院病历提供的,会为您优先预约时间。 袁绮摇头道:我有旁的事情咨询。 前台小姐依旧保持微笑:周老师很忙,不知我可否帮助您呢? 袁绮明白她委婉的拒绝,从包里拿出秦姗的照片:请问你见过她吗?她叫秦洁,是周老师的病人。 前台小姐接过照片看了看,说道:我是新来的,您稍等一下!便拿着照片,用工作卡刷开门禁,往里去了。 袁绮暗忖果然是新来的,也没问她是谁,找秦洁的原因。稍过会儿,一个穿酒红坑条紧身薄绒衫、黑色毛呢长裙的女子快步走出来,后面的前台小姐碎跑跟着,面庞像块红布,很羞窘难当的样子,显然刚被数落过。 那女子先开口:不好意思,我们是一家心理咨询机构,有替客户守密的义务,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语气及态度都很强硬,并将照片还给袁绮。袁绮接过,她已认出这位女子就是周蓓,展示自己的执行公务证,讲明来意,周蓓听说她是十院吴主任介绍来的,面色微沉,嘀咕一句:搞什么搞!又道:你先坐会儿!瞪了前台小姐一眼:给袁法官倒杯茶!转身径自回办公室。 靠门不远放着个小玻璃桌、三把椅子,前台小姐领她去那坐,倒茶的功夫,袁绮看到个年轻男子拿着杯子也在饮水机旁,他俩人交头接耳,男子还转脸朝她看了看。 周蓓再出来时,拉开椅子对面坐着,面无表情道:我问过吴主任了!照道理来讲,我们保密例外有一条如公检法要求、需配合调查,但保密例外界定在严重触犯法律层面。秦洁没有犯罪,我是完全可以拒绝的。但看在吴主任的面上,你想知道什么?我有权力选择性的回答。 在袁绮的印象中,心理咨询师都是十分温和友善的,像周蓓这样的倒少见,不过一转念,人家坚持原则也没错,且又是咨询费收1小时1500元的主,能坐在这里已实属不易,不高兴也能理解。便问:秦洁从何时起在这里做心理治疗?她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周蓓答道:具体时间我忘记了!两年应该有。她上周还来过一次。 上周还来过一次!袁绮脑里轰隆隆的,有种出乎意料外的惊喜和激动,嗓音都有些抖:她来做什么? 周蓓奇怪地看她: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心理治疗啊! 袁绮追问:她来都是约在什么时间段? 以前一周一次,但这半年她很随心所欲,说不准! 她的居住地址在哪里、联系电话呢? 不便透露! 秦洁患有重度抑郁,并伴有精神病性症状,吴主任的意思,这样的病人多半是受外部强烈刺激导致。查明诱因对心理治疗事半功倍,周老师想必很清楚,不知可否方便透露一些? 关乎客户的隐私,做为她的咨询心理师,我必须保密。否则将承担侵权责任。周蓓斩钉截铁地拒绝,抬腕看表,站起身道:我约的客户到了。袁法官请自便! 袁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不过此次也不算白来,还是有收获的。她留了张名片给前台小姐:如果秦洁来找周老师,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联系我。 前台小姐很为难的收下了。袁绮知道不能做指望,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下电梯到一楼时,忽然听到有人喊着袁法官,她回头,是那个和前台小姐在饮水机前说话的男子。他三两步走到袁绮的面前,自我介绍道:杨鸣,专家心理咨询师。 袁绮把自己的名片给他:人民法院执行局一厅法官助理,袁绮。找我有事么?大脑飞速转动,她的记忆力非常好,墙上挂的咨询师简介中,周蓓下面便是他。 杨鸣,专家心理咨询师,北大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精神分折师,擅长领域,神经症性心理问题,严重抑郁等。收费:1小时1200元。 我听说袁法官为秦洁而来?她出什么事了吗? 杨鸣看去不过三十来岁,戴着一副眼镜,五官端正,穿着鸡心领的烟灰羊毛衣,将内里黑白格的衬衫衣领翻出,愈发显得斯文儒雅,微微一笑,极易令人产生亲近的感觉,这才是袁绮所认为心理咨询师的长相和态度,至于周蓓,不提也罢。 他接着询问:这里过往人多,袁法官若有时间,我们去星巴克坐着聊会儿? 时间当然有!袁绮有些汗颜,食色性也。 星巴克午后没什么人,袁绮点了一杯摩卡,看杨鸣点了拿铁,她不自觉想到秦姗的男朋友、BCM公司的陆雪峰,也喜欢喝拿铁。 -- 第53页 她对抠细节有种异常的敏感。略思忖,从包里取出照片,递到他的面前。 杨鸣接过打量稍许,摇头道:虽然长得很像,但并不是秦洁。 哪里看出来的呢? 秦洁厌恶染发和长波浪,这样的发型要经常打理,否则乱糟糟的像头顶着一个鸡窝。看,她虽然有严重的抑郁,但病情好时也爱说俏皮话。她也不喜欢这种低胸的衣服,个性很传统、懒散,为图方便,剪着小S那样的短发,从不买T恤,爱穿白衬衣,不喜鲜艳,或许和她的病情有关。其实她穿红色衫衣很漂亮!他说的不疾不缓,嗓音温和醇厚,令人如沐春风: 这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袁绮接过照片:是秦洁的姐姐秦姗。把案情简单述了一遍,略顿:虽然秦洁不是你的客户,但你对她似乎很熟悉? 杨鸣微点头:有几次秦洁来做心理治疗,周老师临时有事,我替的她。 袁绮想应该不止这些,若只是普通的客户,他不会这么了解秦洁的爱好,更不会坐在这里了。 她道:很冒昧的问,你们是否还有更亲密的关系? 第五十五章 杨鸣的情感 杨鸣的神情有些不自然,默了默,斟字酌句道:她如果没有抑郁症,一定会被很多男人爱上。 你爱上她了?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端起咖啡慢慢喝着,眼皮微掀时,闪过一抹浮光掠影,袁绮听说过,他们这种做心理咨询的,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最忌和客户产生感情上的牵扯。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被传扬出去会影响自己的职业生涯,但还是忍不住问:她呢?她怎么想的? 袁绮等了会儿,以为他不愿说,却听道:她很善良,因为这个病,她不愿拖累我。 抑郁症真的很难治愈吗? 这也要分轻重。秦洁是重度抑郁症,伴有精神病性的症状,除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及辅助的物理治疗外,还要合并抗精神病综合治疗,除药物引起的不适反应,还有它的长期不间断性,再加经济的巨大投入,是非常痛苦和难熬的过程,有些因为各种原因中途放弃了,有些虽然坚持下来经过治疗也有所好转,但复发的情况却更多。他把眼镜摘下,咖啡的热气糊了视线,随意抽一张纸巾擦拭。 袁绮记起张惠珍提过,秦洁因为抑郁症,学业中断工作难寻,便问:上学和工作也会影响吗? 重度抑郁者除有情绪低落、思维迟缓和意志活动减退这些常规症状外,还会有自杀的念头及自杀行为,她兼有精神病性症状,比如某个阶段性格大变,敏感多疑,情感紊乱,甚至行为变得异常,是不适合上学和工作这种群体性的活动。 袁绮记得从前在新疆的秦洁、秦姗的小尾巴,苹果圆脸,高兴时就唱歌,很爱笑,怎就变成这样了呢!心底莫名的难受,想想问:她也不会突然就得了抑郁症对吧? 杨鸣的解释和十院吴主任的说辞大差不离,袁绮又问:秦洁一直在你们这里接受心理治疗,变成现在这样,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创伤,你们在治疗中应该清楚原由,是这样的吗? 杨鸣明白她的意思:这要问周蓓,毕竟她是袁绮的主治咨询师。因为行业有它的特殊性,对于客户隐私保护特别重视,公检法来也需要提供相关执法的证照文书,才会配合调查。最后问:袁法官知道她现在住哪吗?以前是永福路,不过搬走了,或者她的新的联系方式?手机一直未打通过。 原来他的目的是在这里!袁绮如实道:我们执行局也在四处找她们!目前暂没有确切的消息。如果下次她还来这里、或和你联系,得麻烦你按我名片上印的手机号码、第一时间内call我。杨鸣提出加微*信,她也没有拒绝。 走出星巴克,袁绮去乘地铁,透过落地玻璃,看到他仍坐在座位上。今天风很大,从背后吹来,半长不短的头发直往肩前涌,她抬手往后撩,下台阶进地道,人们匆匆,低头赶路。 她倒不急,还有时间揣测秦洁拒绝杨鸣的心态,应该是遗憾和难过的吧,从言谈举止方方面面来看,杨鸣是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很难不心动。 她现在和邵杰处在热恋中,就愈能体量别人的感情。 地铁里人不多,各自松松散散坐着,袁绮翻着手机里杨鸣的朋友圈,他晒美食、晒旅游、晒聚会、晒健身.......啧啧,那紧实的人鱼线,邵杰也有,昨晚替他搓澡时,还是暗戳戳瞟过几眼的,不看白不看......想着脸就红了,手指划动迅速往下拉,忽然顿住,点开再放大,是在方才那家星巴克里拍的,四人的桌子,坐满了,都侧身面朝拍照这边看着,周蓓前的女子不认识,杨鸣前的女子很熟悉,她翻出秦姗的照片对比,纵然浓妆艳抹,但大体轮廓来看,应该是秦洁了,剪着小S那样的短发,白色绸缎衬衣,手肘撑在桌上托着颊腮,眼睛微眯,面无表情,却像只猫儿。杨鸣则半身凑前,手搭在她坐的椅背上,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色调是柔和的淡黄。 她看发布的时间,是今年四月三日,四月四日是清明节,也就是秦姗全家去苏州扫墓的前一天照的。 -- 第54页 想了想打开陆雪峰的朋友圈,一条条往下翻,赫然发现一张照片,是在金茂大厦88层拍的,陆雪峰揽着女子肩膀自拍,背后是玻璃落地窗,夜空被霓彩条映红半边天,如烧着一般,那女子栗子红长鬈发,妆容浓艳,令眉眼唇鼻妖冶的模糊,因是坐着,大红晚礼服露出雪白丰满的胸脯。纵然如此,袁绮仍认出是秦姗,陆雪峰发布的时间也是四月三日,这倒是个挺巧的巧合。 她把两张照片存到手机里,时不时来回看着比对,心底有些兴奋,感觉这趟没有白来。 才走进法院,就见两三家媒体的摄像和记者在办事大厅等着。 袁绮!有人叫她,回头看是蔡英,等着走近了笑问:蔡姐,这是什么阵仗? 蔡英道:来采访旺福家俱厂厂长跳楼的案子。告诉他们正配合公安局调查审理,有结果会对外通报,怎么讲就是不走,一定要采访你们执行局的陆局长。正说着,就见个记者拿着话筒朝她们过来,似乎要随机采访,唬得蔡英拉着袁绮就跑进电梯,一面道:邵法官跟你说过没?我们千万不能擅自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最高法规定的。也无需她回答,透过电梯玻璃往下望:这个记者面熟,想起来了,记得夏天那场大台风么,我电视里看到她在采访,被台风吹得撞倒电线杆上,我还讲林妹妹来呢,果然是瘦! 谁瘦?!电梯打开,戴吉洋走进来,看到袁绮笑眯眯的。 蔡英道:我说那记者瘦,到我们法院来半个月,保准能胖起来。不过戴科,最近响油鳝丝许久没安排了...... 蔡姐一句话,怎么着也要叫厨师安排上! 袁绮到了楼层,从电梯里走出来,把声响阖在身后,想起多年前总觉法官们代表至高无上的法律,在心底如神衹一般敬畏,而如今身在其中后才发现,这是一群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平凡人,言谈话语间亦有离不开的烟火气。 第五十六章 张成英所见 办公室里没人,袁绮看到邵杰留下的字条,是那件小雨姆妈向整幢楼索赔的强执旧案,来了幸福花苑18号的一些住户主动缴纳欠付的赔偿款,他们在调解室里重新走流程,无论怎样,这都是个好的开端。 袁绮倒杯水喝,中饭吃的太咸了,打开电脑详细的做了走访报告,将秦姗和秦洁的照片用数据线导出,打印出来贴在白板上,退两步、抱着胳膊打量、凝神思索着。 坐机铃声响起打断她的思路,接起来听,有位名叫张成英的女士找她,自称是秦姗诈骗案的强执申请人之一。 袁绮想昨天才见过张惠珍,这张成英今天就来了,不晓要说什么......便让领到约谈室3号,她马上就去。 张成英原是坐着的,见她走进门,连忙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陪笑:我应该先预约的,不该这样冒冒失失跑来。没打扰袁法官工作吧?嗳,老过意不去! 袁绮微笑道:没关系,你来的也是巧,我刚从外面回来,只要时间能够安排,不会让你白跑。不过下次还是先预约,我们经常在外执行公务,你又住在老北站,到这里最少要倒两部公交车,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又去取了两只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给她,一杯自己。 张成英连声道谢,袁绮瞟眼自己的笔记本当中页鼓出缝隙,顺手翻开,果然是个红包,不由蹙眉看她:这是? 张成英连忙解释:为了我们这个案子,你们忙进忙出到处奔波,红包里一点小意思,是我的一片心意! 袁绮把红包还给她:这我不能收,廉洁纪律是我们法官必须遵守的章程,收了就是犯错误。 你不说,我不说,会有谁知道?张成英推让着:还要麻烦袁法官对我们这个案子再上上心,尽快找到秦姗拿到欠款,在期限内早日*结案。 袁绮敛收笑容,正色道:你不要这样!否则为避嫌,我只能将你们的案子移交他人跟进,若这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我无话可说! 张成英见她神情严肃,顿时满面通红:袁法官别误会,我没旁的意思,就是表示一下感谢! 现在说感谢还为时尚早,毕竟秦姗还没找到。袁绮嗓音缓和道:替你们讨回被骗的钱款,是我们执行局执行法官的本职工作,你放心吧,邵法官及我们利用了一切渠道在追踪秦姗的下落,案子也在稳步的进行,你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就是尽可能提供寻找秦姗一家的线索。再把红包挪到她手边:你快收起来,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张成英只得收起塞进手包里,听袁绮问她的来意,一时也忘了,敲敲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又想起来:阿哥说的,秦姗把借三姐的五十万还给沈莲了?真的么?我怎么不信呢! 袁绮暗忖果然亲姐妹,和张惠珍的反应如出一辙,便问:你是不信会把五十万给沈莲,还是不信秦姗会还张如珍、就是你三姐的钱? 张成英用手象征性的掩在嘴边,嗓门也压低下来,神神秘秘的,一般人会不理解,袁绮却能体谅,她们那一辈房子小,兄弟姊妹又多,真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生活中的鸡零狗碎,总有人搬弄事非,又怕被听了去,不敢高声说话,嘀嘀咕咕久成习惯,现在要改也难改了。 -- 第55页 竖耳听她道:把五十万给沈莲,我当然相信!为啥?三姐夫就不是个好东西,早年靠开出租手里有了几个臭钱,在外面轧姘头,三姐抓到一个就换一个,听讲现在这个女人跟着他有些年数,没办法,手头没钱再也花不起来了。讲起这五十万,还是南京路房子的拆迁款,三姐夫倒是眼红的很,她攥得手心死死的,私底下跟我们都讲过,这笔钱以后全部给沈莲,他沈建军一分都别想得! 袁绮随口道:这有这事,倒没听张惠珍提起! 张成英摇头:四姐不知的,她那一点就炸的脾气,根本藏不住话,我们有事都不乐意跟她讲。又道:我为啥晓得三姐夫在外轧姘头呢!真个是无巧不成书,你看我这个人......抬手抚过喷了摩丝的卷发,烫成大花妆的造型像钢丝一样坚硬,她说:我最要时髦了,每天吃过晚饭,除落雨落雪外,雷打不动要去小公园跳广场舞,偏偏就被我碰到三姐夫搂着个女人在跳舞。一打听好嘛,那姘头和我居然同住一个小区,要是四姐肯定上前乱骂一通。我比较沉得住气,趁三姐夫不在去套她的话,果然吧,真相大白哩! 袁法官,我还有件事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你是法官,比我会动脑筋,帮我分析分析,我推理的可对?如果不对,我就再也不想了!quot; 没关系,你说! 三姐死于煤气中毒,我觉得蹊跷,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没错,我怀疑是三姐夫沈建军图谋不轨。 ......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可不能乱讲!袁绮道:而且我听张惠珍提过,沈建军当天给老板开车去了外地。 谁作证?有人作证哇?张成英瞪圆了眼睛,纵是这般激动,她的嗓门也没高起来:你说他老板?老板的话当放屁,和稀泥一流!他明明就在姘头家里过得夜!quot; 第五十七章 三姐自杀之谜 袁绮道:虽然沈建军可能以出车为借口,去别的女人处夜宿,并不代表他就会杀妻。更况煤气中毒属于非正常死亡,警察会介入调查,若真有疑点,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是这么说!张成英叹口气:我呢最怕麻烦,阿哥姐姐也不管,再讲人都死了,还能怎样!早些入土为安为大!所以警察问我时,我啥也没讲,我要是讲了,沈建军现在能这样逍遥法外!这时也不叫三姐夫了。 袁绮着实惊讶她这一番奇怪的逻辑,表面不显,只问:你没讲什么? 张成英或许憋在心底太久,此时不吐不快,压低声道:袁法官,我同你讲啊!老早上海冬天冷起来,也不是人能受的,那时不像现在有空调,家家都用火盆烤火取暖,三姐那时大概有三四岁,过年的时候,姆妈欢喜搓麻将,吃过年夜饭,麻将搭子都来了,阿哥和姐姐们在弄堂里看放烟花,就把睡着的三姐放在沙发上,几个人围桌开始摸牌。哪想到三姐竟然从沙发上滚落下,脸正好埋进火盆里,惨啊!赶忙往医院送,一只眼睛坏掉了,额头还有烫伤的疤痕。从此有了心理阴影,她特别怕火,碰都不愿碰,连烧开水都是用电磁炉。你问她吃啥,她在棉纺厂当纺织女工,工厂么都有食堂,晚饭会用饭盒盛了端回来,给沈莲和沈建军吃!沈建军吃腻味了就自己做。袁法官你想呀,沈莲沈建军在三姐都不开火,更何况只有她一个人时,怎么会去开煤气?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袁绮问:警察出具的死亡证明怎么写的? 煤气中毒,排除非他杀!那不就是自杀嘛!张成英道:更加不可信!三姐才把五十万给秦姗,正做着大发财的美梦哩,哪里舍得自杀! 袁绮道:你理解有误!自杀只是非他杀的一种情况,意外死亡也是属于非他杀的范畴,你若真觉你三姐死的蹊跷,如今还在追朔期内,可以去公安局要求重新立案调查,但需要你提供新的线索,指向张如珍是被谋杀,如果没有新线索或新证据,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是很难立案的。 张成英摇头:都过去五年了,我无凭无据,去了也没人搭理,放着轻松的日子不过,何必自寻烦恼!不过我正月初一或十五会去龙华寺烧香,我相信因果报应,坏人自有天收,不是不收,时候未到! 这就是伪科学了!袁绮问:你三姐当初为啥不离婚? 离婚哪有那么便当!我那阿哥阿嫂分居多年也没离婚,为啥,丢脸面,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另一个还要考虑子女,经济,房子吧,三姐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又怕女儿跟着男人受后妈虐待。只得忍气吞声,睁只眼闭只眼的熬,熬到死算数!沈建军就是摸透她的想法,才有恃无恐! 既然都这么怕离婚,为啥张淑芬却离了?照道理她最不应该走这条路,又嫁给林红卫,听张惠珍讲,这林红卫品行不端,还蹲过大牢! 是呀!二姐也不想离婚,是被他们......张成英脱口而出,顿觉失言,讪讪道:啥人知道呢?一人一个想法,一天一个变化,我当时年纪轻,不大掺和她们的事! 照你的讲法,人既然这么善变,那秦姗还你三姐五十万,又有什么不能信的! -- 第56页 张成英显然被袁绮饶糊涂了,竭力争辩: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三姐折磨她们,不让她们有好日子过! 袁绮追问:张淑芬替你们去新疆支边,照道理她回来,做为亲姐妹,你们应该心怀感激才对,怎还会去折磨她们? 第五十八章 张成英的罗生门 张成英脸色一冷,不高兴道:袁法官你这话我不爱听,什么你们你们的,不要把我包括在内,我和阿哥姐姐们可不是同路人! 袁绮淡淡问:我说的不对么? 大错特错!张成英语气很委屈:二姐一家四口从新疆回来,老娘、阿哥还有三姐四姐当时是欢迎的,为啥欢迎?因为想着二姐在新疆当老师,上海的老师工资多可观,理所当然以为她们积蓄一定不少。老娘的房间是正房,面积最大,阿嫂带侄女回了娘家,阿哥特地让出来,让二姐带两小囡和老娘住,二姐夫睡阳台。他睡哪里去?就弄堂里东家西家到处打游击。她们回来带了几麻袋土豆、葡萄干、还有雪莲虫草这些药材,大家分分有得拿,都怪开心。没几天,先是老娘开口,想把老爹的牌位摆到圆明讲堂供起来,一年两千块。老爹生前最疼爱二姐,希望她出这个钱。二姐答应下来。 她喘口气,接着道:过了没多久,阿哥又来问二姐借钱,要借五万块炒股,赚了钱大家对半分帐,二姐也不要他分帐,给了两万块。四姐更过分,周末就拉着二姐逛南京路,借机要买衣服买名牌化妆品要下馆子。家里开销原来是四姐和我、还有老娘的退休金一起承担,结果二姐来了,她俩个就一分都不肯出,我看不惯,不好这样欺负人,我那份照样出。老娘今天讲头疼、要吃天麻炖鸡,明天讲气血两虚、要炖王八,后天又讲胸闷气短,要买人参片来含着。阿哥见伙食好,自己吃不算,还带狐朋狗友回来吃。四姐么,棉纺厂食堂也腻了,天天要带饭去..... 袁绮忍不住问:张淑芬的丈夫他也肯?记得这男人名叫秦西强。 二姐夫?!哟,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老实的呀!全部听二姐的!张成英啧啧两声:老实过头就是窝囊!后来二姐把一家子召集起来开个会,讲明自己难处,没户口享受不了回沪救助补贴,没户口找不到工作,没户口两个小孩学费要出高价,而她要替老娘出牌位费、给阿哥钱炒股,给四姐买名牌,还要负责家里生活开销,已经是坐吃山空,没有钱了!她把存折递给我们看,真是花的光光。 老娘阿哥姐姐们见她没有钱,随便前面多情厚,立刻变了脸,先是疏远冷淡,再就指桑骂槐,后来三姐听说了,要住进来分担生活费,你勿要以为她真的好心,打的一手小算盘,就是为了南京路那套拆迁房子,生怕老娘被我们灌迷魂汤,撬掉给她的那一份,好嘛,她们一家住进来不得了,闹得鸡飞狗跳,二姐夫不敢待屋里,天天早出晚归;把二姐当保姆使唤,这不满意,那不合心,尖酸刻薄的呀,两个小孩也可怜,放学回来后被呼来喝去,也怪了,就这样学习成绩在班里还一直名列前茅,还有上海水土也养人,她俩刚回来又黑又瘦,长长又白又嫩,是愈发的漂亮。三姐总归羡慕嫉妒恨,哦,还有沈莲,那丫头好吃懒做,学习没脑子,班里倒数第一,坏心眼也多,变着法欺负她姐妹俩,细节处我就不讲了,到最后反正打骂是家常便饭。袁法官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欺负她俩,还常替她俩讲好话,买糖炒栗子给她俩吃,冬天她们戴的帽子手套围巾都是我织的,总之,对二姐一家门我问心无愧! 袁绮皱眉问:张淑芬为啥要离婚嫁给林红卫? 这个说来话长!张成英眼神闪烁:我那时年纪小,家里有事老娘都是和阿哥还有三姐商量,四姐那脾气没人喜欢、和我被排除在外的。也是后来听得只言片语,林红卫是阿哥朋友,他犯罪逮去蹲了六年牢,刑满释放后来找阿哥,说是有一大笔钱让他收着,要拿回去。阿哥把人家的钱老早败光了,林红卫给他指了条明路,要么还钱,要么把二姐嫁给他才甘心! 第五十九章 张成英的罗生门2 袁绮气笑了:真是无理取闹!张淑芬有丈夫有女儿,怎么能嫁给他?! 是呀!我当时也这样讲!张成英顺嘴说:但二姐命苦呀,碰到这三个人,一个无赖,一个流氓,一个搅屎棍,把人家好端端的家庭给毁了,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 哪三个人? 不就他们三个!阿哥、林红卫和三姐!张成英明显不快:所以我讲,不但秦姗,二姐和秦洁都恨透了三姐,既然要骗我们的钱,怎么可能先还她呢!要还也该先还我才对,我又没得罪她们,而且我才三十万,比五十万少多了。袁法官,你是聪明人,觉得我讲的有道理没有? 袁绮不答反问:老太太不管么? 老娘?张成英冷哼一声:旧社会过来的人!不过也要有一说一,老爹死的早,为养我们五个她确实遭过罪,心理扭曲了,在她眼里第一位是钱,第二位是儿子,我们姐妹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死是活她百事不管。依她的话讲,我什么岁数了,早就该轮到享清福了,还管你们那些狗皮倒糟! -- 第57页 袁绮默了默,才道:我听张根发说,你们姊妹间感情相当的好!原来是天大的笑话。 张成英的反应和张惠珍听到时如出一辙,已经见怪不怪:阿哥就是这样的人,里子都烂光了,还死要面子。他以前做打桩模子,就是掮客,每趟穿戴齐整,先用猪皮在嘴巴上抹一记再出门,弄堂邻居看到了总归问他吃啥啦、嘴巴油光光?他就讲中午姆妈烧了一碗红烧肉,浓油酱赤吃了两块。真把我们笑死了。她当笑话说给袁绮听,她笑得却是最响。 袁绮不觉有什么好笑的,又问:他们三个怎么说服张淑芬离婚的?我还听张根发提过她虽然嫁给了林红卫,没两年就又离婚了! 这和案子没啥关系吧!张成英不知怎地、忽然不想多谈了,摁亮手机看看,连忙站起道:我约好人搓麻将,和你讲讲就忘记了时间,还得拜托袁法官早点找到秦姗,我那三十万也是一生积蓄,来之不易的。讲声我有空还要来的,转身就要走,袁绮连忙叫住她:你有张淑芬的照片么? 二姐的照片是吧!我要寻寻看.....张成英摁着手机键,她动作慢,弄了半天才道:寻着了!是一张几人合影,她解释:这是旧年春节拍的,阿哥、二姐四姐和我。 袁绮拍下来,送走她后,返回到办公室,邵杰和李元也在,邵杰抬头看她问:才回来? 她坐下,摇摇头:是秦姗案子,张成英大概听到风声了,特意跑来讲了许多陈年旧事。 与案子无关的,你可以忽略或不听。 袁绮知道邵杰说的一点没错!但攸关秦姗秦洁、让她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心底莫名的烦躁,把张成英给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到白板上,再看向秦姗秦洁的两张照片,只觉五味杂陈。思绪回到当年,饭桌上从姆妈口中得知,她们全家要迁回上海时,立刻奔出家,很快找到她们,三个人站在戈壁沙滩上,新疆的黄昏与旁地不同,红霞落日总显悲壮,神情都很难过,眼里浮起泪花,手紧拉着手,你看着我,我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袁绮先开的口:听说你们要回上海去了!她是肯定的语气,大人应该不会撒谎。 秦姗点点头,又问:你阿哥可以回上海,你为啥不能回呀?秦洁附和:你也可以回的! 袁绮道:回上海的政策有规定,知青子女只能回去一个。 可我们两个都要回去了呀!秦姗秦洁异口同声。 袁绮把姆妈的原话告诉她们:阿哥和外婆还有四个姨姨住在弄堂房子里,房子可没有这里的宽阔,只有一点点空间。阿哥是按政策回去的,有户口,有粮油补贴,有知青子女救济金,还可以和上海小囡一样免费读书,他还享有分房的待遇。我再回去就不一样了,首先没地方住,没户口就没钱,读书上高价学校。我这样白吃白住短时间还可以,时间长了,就算外婆不说什么,姨姨们肯定有怨气,姆妈讲,这不能怪她们,上海是个一分钱逼死英雄汉的地方,大家变得现实又自私是可谅的,因为要生活、要活命呀,谁都不想有个累赘在身前!阿哥和我不同,阿哥有户口,我去就要受罪,何必去看人脸色讨嫌,在这里自由自在多好啊! 秦姗表示不赞同:姆妈讲的,这里虽然自由自在,但哪里比得了上海繁华热闹,上海气候湿湿润润,女孩子皮肤都是又白又嫩,还有黄浦江,外白渡桥,外滩,城隍庙,动物园,马戏城,电影院,出街就是高楼大厦,卖各式各样的商品,小汽车嘟嘟嘟,自行车铃铃铃。她拿出一张糖纸指给袁绮看:看到小兔子没,陆叔叔就给我一颗吃。姆妈讲大白兔奶糖到了上海随便吃,还有五香豆,粽子糖,绿豆糕,什么好吃的都有。外国人也多,走几步就能碰到一个。 袁绮咽了一下口水:外国人有什么看头,和维*族人没啥区别! 秦姗继续道:上海四年级就有英语课,学校的教学质量比新疆好,我和秦洁以后就可以读名牌大学,过最幸福的生活! 第六十章 分析秦姗案 秦洁总是附和姐姐的话:上海还有外婆、舅舅和姨妈,都是我们的亲人。 此时想起这些话,不由得心生悲凉。邵杰见袁绮盯着白板只是沉默,便站起走到她身旁,打量着照片,随口问:从哪里弄来的?袁绮抿唇回道:秦洁的照片、是心健咨询一位叫杨鸣的咨询师给的;秦姗是从陆雪峰的朋友圈里截的。 陆雪峰? 嗯,WD资讯那个陆总监,秦姗的男朋友!袁绮又添了一句:我去永福路秦姗租住的地方碰见他的。 邵杰点头:记起来了!这个杨鸣是秦洁的什么人? 心理咨询师和客户的关系,不过杨鸣对秦洁表白过,秦洁因为自己的病似乎拒绝了。 邵杰凑近秦洁的照片:她的抑郁症很严重?表面倒是难以察觉。 袁绮嗯了道:重度抑郁,还伴着精神病性的症状,有自杀的念头和行为,性格大变,情感紊乱,甚出现幻觉或行为异常,不适合群体活动。所以她研究生没有读完,也没工作过。并伸手指点给他看:咨询师周蓓,一直给秦洁做心理治疗,今天碰到后,对配合调查她表现的比较抗拒,这位就是杨鸣,帅吧?斯文儒雅的男子令人心生好感。 -- 第58页 邵杰看了看她,噙唇低问:有我帅么?袁绮微怔,反应过来噗嗤笑了,红着脸道:你最帅! 邵杰抬手要摸她的头,忽又停住,是李元推门而入,扬着文件大声说:BCM公司处罚书下来了。袁绮连忙上前接过,BCM对执行法官上门调查秦姗多次阻挠,以至延误了执行时机,令秦姗及其家人得以逃脱追查。协助法院执行是公民、法人或其他组织的法定义务,不容推辞。鉴于BCM的行为已经严重妨碍人民法院调查取证,根据《民事诉讼法》第114条规定,对该家公司做出罚款十万元的决定...... 袁绮看完递给邵杰,邵杰接过微笑着问她:气顺了吧?瞧那天吃辣子鱼时委屈的。曹奕远和黄凯都不敢说话。 谁说的!我那是醉话!不算数。 你当时可不承认是醉话!挟起姜片往嘴里塞,以为是鱼片! 李元圆圆的眼睛梭巡他俩两回,一拍桌子:好呀!你们吃香喝辣竟然不带我! 邵杰清咳一声:我们再把案子理一理。他在白板上写下秦姗,却把记号笔给了袁绮:这个案子一直是你重点跟的,你来讲解最合适。 袁绮便站到白板前,接着在秦姗名字后写道:1983年生,97年回沪时14岁,99年16岁随父亲秦西强去往美国。09年26岁从美国回沪,赶上南京路老房子动迁,因为她的户口在这里面,分得一套位于梅随三村21号的动迁房。12年将这套房通过中介卖给郭康宝夫妇,却又私自将房抵押给她的四姨张惠珍。且她以境外炒房诈骗舅舅姨妈的钱财合计三百万,同年还发生了一件事,她的三姨张如珍因煤气中毒去逝。 邵杰凝神听着,李元啧啧感叹:张家这一年真不太平! 袁绮接着说:三年后,15年,张根发及张惠珍等发现被骗,对秦姗进行民事讼诉并胜诉,17年申请强制执行。16年间秦姗应聘到BCM公司金融分析部,任总监助理。这时她及全家住在桂林两村,并且谈恋爱了,男朋友是WD公司的产品总监陆雪峰。她指向照片:这就是陆雪峰和秦姗。陆雪峰在恋爱谈有一年多后觉得时间成熟,便向秦姗正式提及结婚之事。没想到秦姗却突然断绝联系,失踪了。她辞掉工作,换了手机,和姆妈妹妹租住到永福路8号。等我们追查到时,她们应该是得到音信,提前退租离开。其中还有两个小细节,一个在今年的清明节,秦姗归还了张如珍的五十万,二个BCM公司福利齐全,秦洁治抑郁症的费用可以全额报销,并且办理了信用卡。 第六十一章 张家的生活 李元听着忍不住笑:什么时候我们执行局成刑庭了?还小细节,真有关注的必要? 袁绮未开口,邵杰先问:我记得秦姗在BCM填写的履历,她的父亲秦西强是个成功商人, 她剑桥大学毕业回国,不但拿到属于自己的动迁房,又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就连妹妹秦洁治疗抑郁症的高昂费用,都可以由公司全额报销,这样看来,她诈骗舅舅姨妈的大额钱财,不像是因为缺钱。那她的动机是什么?她又为何会归还张如珍的五十万? 袁绮道:秦姗还钱的事发后,张惠珍和张成英来找我了解情况,都表现出质疑。我和她们详细沟通后,大致有了些想法,讲起话长,你们要听么? 李元蛮有兴致的:别说,我们手上只有民事判决书、调解或裁定书,里面可没有你提的这些个秘闻,我洗耳恭听。 邵杰看看表,朝她点头。 袁绮道:先说张老太,她早寡,将五兄妹拉扯成年,大哥张根发是打桩模子、倒买倒卖,自顾在外和狐朋狗友吃喝嫖赌,不管家里死活,没钱还要骗骗老娘的退休金,他的老婆忍受不了,带孩子回娘家长期居住,俩人和离婚没啥区分。二妹张淑芬去了新疆支边。三妹张如珍小时候跌到火盆里落下残疾,但结婚却早,嫁给了开出租车的沈建军,日子过得还算宽松。四妹张惠珍和小妹张成英初中没毕业就进了棉纺厂做挡车工补贴家用,生活拮据,一家子挤在南京路石库门、六十几平方房子里。 原本还算相安无事。直到1997年张淑芬带着丈夫和两个女儿回到上海家中,当时正逢南京路拓宽改造,她们的房子也被划入动迁范围。五兄妹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都打起了小算盘,明争暗斗。 97年?!李元一拍大腿道:97年正是棉纺厂改制、下岗潮正劲的时候,我姆妈就是其中泱泱一员,印象太深刻了。张惠珍张成英又没啥文化,年纪轻,最适合下岗再就业,现在想想,她们没工作就没钱、一家大小怎么生活?总不能喝西北风吧!恰好这时房子动迁,又能分房又能分钱,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嘛,兄弟姐妹各自算计也可以理解,人性就是如此! 袁绮心底动了动,她不像李元是土生土长上海人,对时代变迁了解甚深。 张惠珍和张成英对下岗只字未提,一直在粉饰太平,不知是出于何种想法!转念一想,李元的话并不绝对,代表的是大多数纺织女工,或许还有小部份仍一直坚守在岗位上,这其中也包括张氏姊妹。听她俩絮絮叨叨说起陈年旧事,相异的说辞生出罗生门,给袁绮带来一种割裂感,当中的沟壑需要适当的内容去填充,才能还原出真面目。 -- 第59页 她想想继续道:为了动迁房,嫁出去的张如珍一家子硬住进来。将从张惠珍和张成英那里听到的都说了,张淑芬一家四口尴尬的境遇,兄弟姐妹将她的钱挥霍一空后的疏离冷淡,到将她使唤如保姆的自然,尤其张如珍对张淑芬和秦姗姐妹的虐待,这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张惠珍和张成英的口径在这块是完全一致的。 待说完,三人都沉默了。 第六十二章 家中生旁事 李元骂了一句娘,捏着下巴仔细打量照片,突然问:双胞胎都长得这么像么?跟一个人似的? 袁绮道:她俩是长得像,但也好分辨。秦洁发际线处有道疤。是小时候被人扔砖头砸的,流了好多血,缝过针,后来就一直剪短发,齐刘海把额头遮掩密密实实的。 李元语气很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她们啊!袁绮微顿,看向他俩的神色:我没说过么?我姆妈和张淑芬都在新疆农十师建设兵团支边,我姆妈是毛纺厂工人,张淑芬在小学里当老师,我们俩家离的不算远,平时总在一起玩,她们比我大,总罩着我,特别是秦姗,很仗义,你们不知,那里的小巴郎很野的。维吾尔男孩们都叫小巴郎。 秦姗秦洁97年回沪,你们很多年没联系吧?李元见她点头,感叹道:上海这地方吧,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也是一种缘份! 袁绮有些感伤,到底物是人非了,或从容,或狼狈,她们都不复从前的模样! 传来咚咚叩门声,是陆局长助理戴珂,有个临时的会要开,还是关于旺福家俱厂厂长跳楼的案子。邵杰推开椅子站起身,略思忖,朝袁绮道:你和张根发约一下,听听他怎么说!又叫住李元:秦洁仍在心健心理咨询进行治疗,这是找到秦姗最直接的途径。你拟一份传唤通知书,给咨询中心法定代表人送去,让他到法院接受我们关于秦姗案的询问调查。再看向袁绮,欲说什么,终是没说,扯扯嘴角径自走了。 袁绮坐回桌前整理卷宗,想着邵杰最后的表情,有些琢磨不透,偏头问李元:小雨姆妈的赔偿款都收到啦? 李元笑道:哪里都!收了十户的钱,不多也不算少,反正有比没有好,剩余还积欠的住户,居委主任说杨越蓉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其他缴款是迟早的事,他们也会定时上门普法做工作。这次多亏郑青青,她是大功臣!他话尾总要八卦一下,又不讲透,意味深长:郑青青有心了。 袁绮扔一块话梅糖过去:你说过他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李元接住道:是啊!单相思不行啊! 袁绮盯着他噗嗤笑了:你真讨厌! 李元也笑起来:戴科要撮合你和他的海归堂弟,怎么?见过了没?嗳,别不承认,院里传遍了!戴科那大嘴巴! 什么海龟,还海带哩......没兴趣!袁绮继续手里的工作,待做的差不多时,窗外已经半黑,邵杰还没回来,李元要加班,先往食堂吃饭,她背起皮包下楼,记者们还在大厅里,便从侧门出去,天气愈发寒了,几颗白星闪烁,到家时看见玄关处有双半高跟皮鞋。 绮绮下班啦!这样晚才回来,真是辛苦。是大姨的嗓门。袁绮低问父亲:有事么? 袁父嗯哼一声,很含混的回答,袁绮不得要领,走进客厅,客厅也是吃饭的地方,姆妈和大姨围桌而坐,在吃桂花酒酿小圆子,一股甜香淡淡飘散,她招呼两句,放下包去洗手,袁父把热过的饭菜端上桌,有她喜欢的红烧带鱼,留的都是最肥厚的部位,袁绮其实不是很饿,但仍乖乖地坐下吃饭。 袁母一直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大姨便问:绮绮,上趟我帮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叫啥邵杰的,还在交往着么? 袁绮面颊莫名发烫,点点头:还在交往!袁母抬头看了看她。 那多交往交往,仔细了解,要把眼睛睁睁大,除了家庭条件,人品最重要。大姨并未追根刨底,她心底装着别的事:绮绮,我同你姆妈刚刚讲过,外婆要从养老院回来住。 袁绮有些吃惊,抬头看向姆妈,大姨立刻追问:绮绮,你是不是不愿外婆回来啦? 没有啊...... 袁母打断道:你问她个小孩做什么!房子本来就是老娘的,她爱回就回,哪怕让我们一家三口马上搬走,我也不会在这里留过夜! 你又讲气话!没人要你们走!大姨把碗底刮净吃完,抽出纸巾擦两遍嘴,皱眉问:嘴巴胶粘,有湿巾纸哇?袁绮起身去取给她,听她说: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老娘一生好强,快入土了竟然会得痴呆症,我晓得老娘回来是个麻烦,所以在养老院、和院长真个好话讲尽,没用,就是不肯收生病的,哪能办呢,只得接回来。我也晓得照顾老娘辛苦,又是这个病,和其它妹妹商量下来两个方案,全看老二你的意思! 她接着道:一个方案,老二你来照顾老娘,我们每人每月贴你五百块。等老娘归西了,这房子也归你。二个方案,老娘轮流在我们姐妹家里住,每人照顾一个月。你觉得哪种合适,我们就照办。 -- 第60页 袁母默了很久,才慢腾腾地开口:我照顾就我照顾,不是为钱为房子,是不想老娘像头牛似的,一会牵到东家,一会牵到西家,她要不痴呆,晓得落到这步田地,宁可一头撞死在墙上。 大姨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呀!不是我说你,做再多的好事,只要一张嘴,就没人领你的情。是不是绮绮,你姆妈呀,刀子嘴豆腐心。 袁母冷笑:我要谁领情?要你们领情?帮帮忙!你们在我眼里算个屁,我只要无愧自己,无愧于心。 袁绮赶紧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接外婆? 大姨道:这周末就得接回来!养老院是一点人情都不通。语气很为难:你姨夫出差,我又不会开车!会开车的还有五妹夫,寸的不得了,他老爹前天脑溢血死了,周末老五和他一道回昆山奔丧。想来想去,老二你要么包辆出租车,车费我们姐妹平摊! 袁母没好脸色:车费我又不是付不起,只是替老娘心寒!把两只碗乒乒乓乓垒一起,拿起筷子去厨房。 大姨虽然灰头土脸的,倒底还算是把事情办妥了,也不多待,指着天黑离开。待她走后,袁母洗好碗从厨房出来,问袁父怎样想,袁父态度平和:我没意见!也是大实话,毕竟这房子并不是他的。 袁母商量着要赶紧买一张床,再讨论老娘回来住哪里?她的意思让袁绮腾出房间,和她睡一起,袁父睡客厅。袁绮不同意,她年轻,没有认床的习惯,睡哪里都可以。 就这样决定了!袁父找出尺子去量尺寸。 袁母也没急着回房看电视,而是沉默好一会儿,直到袁绮起身收拾碗筷,才开口问:你和邵杰谈的怎样了?如果可以,领来给我们看看,能早些嫁人也不错! 第六十三章 爱情的美好 袁绮洗好澡出来,客厅已没有人,静静亮着一盏壁灯。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对着镜子擦揉发尾的水滴,想起姆妈的话,不由五味杂陈。 能理解姆妈的想法,她睡客厅确实不便,莫说有来客,就是自家人走来走去,也有碍观瞻。 嫁出去不失一条最便捷也最正当的路。但她从心底是抗拒的,和邵杰的感情远还没到结婚的地步。 扔在床上的手机嗞嗞振动,她探身捞过来,是邵杰,前面已经打过几个,连忙接起,听他问:睡下了? 没呢!刚才在洗澡,没接到电话,有事么? 你要是方便,下来一趟! 好!袁绮擎掉手机,再去看他打来第一通未接电话的时间......是半小时之前,难道他一直等着?立刻穿上羽绒服,拿起钥匙往楼下奔,拧开楼道门,果然邵杰背着包站在映满月光的台阶上,一只流浪猫听到动静,从草丛里窜过,窸窸窣窣作响,他也听到开门声,回过身来,脸上露出笑容,袁绮跑到他面前,还在微微喘息,奔得确实急了。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寒气,想也没想就抬手摸他的面颊,果然也是冷的,压低声问:倒底什么事呀?等不及明天说?天寒地冻的,你不冷么? 邵杰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还好,不冷。他的掌心确实温热。袁绮抱怨道:我下来时就觉得冷了,现在感觉更冷了些。 他看她披散着头发,平日都是扎起来,此时倒显出一股凄清妩媚之致,或许是月光惹得祸,让他生出别样的感觉。低首想吻她,她正昂起脸,吻落在了她头顶发上,湿湿的,沁凉薄荷的香味,能不冷么! 邵杰松开手,从背包里取出她忘在他家的红围巾,替她带上,把头发全遮盖住,在颈前打个结,袁绮先一怔:我还以为丢了呢,遍寻不着!又撇撇嘴:这样围法真的很土气! 邵杰道:保暖要紧,还管什么土气!湿着头发跑出来,经不起冷风吹,容易得偏头痛。袁绮看着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只是噗嗤笑了,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呀? 没事,就是突然想你了!邵杰轻言,俯首热烈地吻她的唇,她也温顺的回应着,月光渐高,照在脸上,她看见四楼自家窗户的灯亮了,有人影恍惚,便轻推了推他,嗫嚅道:从窗里往下望,也许能望见,上次差点就猜到我了。 怕什么!我们在谈恋爱,光明正大的。邵杰笑着离开她的唇,却仍把她搂在怀里。 袁绮喜欢光明正大这四个字,嗓子像喝了蜂蜜水,伸手撩拨着他胸前的衣扣,想想问: 你周末有空么? 应该有的! 袁绮道:我外婆原来在青浦养老院,现诊断出有痴呆症......得接回家来住,我想、你有车,会开车,要是空闲,能否周末......她寻求他帮助,其实是有些迟疑,故而说的吞吞吐吐,他若是显露一丝丝为难,她就说是开玩笑..... 好!邵杰打断她的话,很痛快的答应了,倒让她一时无话可讲。 有一辆私家车开过来,在找停车位,前面的探照灯打得很亮,让人无法遁形,还不合时宜的按两下喇叭。 我回去了。袁绮转身要进楼道时,又被邵杰叫住,他笑道:有样东西忘记给你,估计凉了!从背包里掏出一纸袋的糖炒栗子。 -- 第61页 她接过握在手里,还好,仍有热气隐隐透出来,到家后,给还在看电视的姆妈分了大半袋,回自己房后,剥着吃了颗,又跑到窗前往下张望,他们刚才站的地方,已经停了一辆小轿车,没有人,四处空荡荡的。 她有些后悔,想着当时该剥给邵杰吃个的,这栗子又热又甜,在寒冷的冬夜散发着幸福的香气。 第六十四章 亲人还是亲人 周末,邵杰一早把车停在袁绮楼下,见到袁父袁母时热情的叫叔叔阿姨,袁母总归是客气的:喛,还要麻烦小邵辛苦跑一趟,天又冷,还远!邵杰忙道:应该的,阿姨叔叔以后要去哪里需要用车,尽管让琦琦告诉我。 这哪里好意思!袁母打量着他给她们拉开车门,外表谈吐心底挺满意。三楼秦阿姨出来丢垃圾,笑着问你们要去哪里,又指着邵杰问这位是?袁母也笑道:去养老院接老太回来住!哦,小邵呀,绮绮的男朋友! 秦阿姨哦一声,目光像钻子盯着邵杰:一表人才!做什么工作啊? 法官里的法官!袁母晓得一讲起来就要没完没了,忙清咳下嗓子:小邵,趁早赶紧走,再晚高速要堵车了!她则低头进车里,袁父在后紧跟,邵杰阖紧车门,朝袁绮眨眨眼,袁绮有些忐忑的心情放松下来,抿嘴微笑,她坐在副驾驶,车内空调打足,暖和着,放起音乐,拐弯驶出小区,袁母吃了晕车药,倚着窗玻璃闭眼昏昏欲睡,袁父让她靠在自己肩膀舒服些,却被无情的拒绝了,他嘟哝一句,听不清,似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邵杰将音乐放轻,边开车,边和袁绮闲聊,说到高兴处,袁绮比手画脚,咯咯直笑,待出收费站要上高速时,袁母忍不住道:绮绮啊,少说话,不要影响小邵开车。 袁绮朝邵杰吐吐舌头,转头望向窗外,防护拦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太阳升起来了。 抵达养老院后,邵杰陪袁父去找院长结算费用,袁绮则和姆妈乘电梯到三楼,走进201房间,周末来探望的人很多,袁绮看到外婆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稀饭,佐着两块红豆腐和半只咸鸭蛋。 每月4500块,就给吃这个?袁母表现出不满,旁边走动的护工辩驳:我们准备有麦片蛋糕牛奶春卷小笼生煎,还有小馄饨汤年糕八宝辣酱面,老太太都不要吃,硬劲要喝稀饭,还是另开一锅单独给熬的,就这样家属还不理解,以为我们虐待你,老太太!老太太你自己讲,我们对你好不好?尽心不尽心? 老太太附和:二女你勿要怪她们,是我拜托的。 我就讲一句,你废话讲这么多!袁母忽然眼眶一红:姆妈你还认得出我啊!老太太又不讲话了,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饭。 袁绮则去收拾外婆的衣物和用品,也没有多少,装了半箱。 邵杰和袁父走进来时,老太太正用纸巾擦完嘴,看到他们怔怔着,忽然高兴地朝邵杰招手:大江,大江你终于来看外婆啦! 邵杰不解,瞧向袁绮,袁绮低声解释:大江是我哥哥,好些年前得胃癌去世了。 袁母嗓音有些哑:老娘你认错人,他不是大江,他是小邵,绮绮的男朋友。 瞎讲八讲!你又骗我。老太太仍在招手:大江快过来,你没良心,外婆对你的好都忘记了!也不晓得来看看我!一趟都不来! 邵杰没犹豫,走到她跟前坐下,且叫一声外婆:我来看你啦! 来就好!来就好!老太太紧紧攥住他的手,咧着嘴笑:来了我就高兴!又松开手往口袋里掏:给你钞票买奶油蛋糕吃,我的钞票呢?嗳,老了,记性不行了,想不起摆哪里!邵杰悄把一百块钱丢地上,佯装捡起递给她:外婆,你掏落了! 是吧!还好没丢!她庆幸地把钱塞给邵杰:不要告诉阿姨她们,就自己用,想买啥买啥! 袁母背过身去擦眼泪,再问手续办好没有,袁父沉默地点头,邵杰扶着老太太往外走,袁绮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心里亦很难过。 此时最高兴的,或许只有老太太,她笑眯眯和同住的及护工打招呼,介绍着自己外孙大江,她要随他回家去了。 当天邵杰把她们送到楼下,袁母留他吃饭,他因还有旁事先走一步,答应改日再来。趁没人注意,揽住袁绮迅速亲了脸颊一下,才坐进车里。袁绮却瞥见父亲闪开的眼神,还是有些羞涩,不过没多久也就淡忘了。 张根发是在周二来到法院,袁绮走进约谈室时,他原先翘腿坐着,连忙站起身,满面堆笑问:袁法官寻我,不晓为何事情? 袁绮自接手秦姗案子后,对张根发的印象一直不错,现在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太生嫩,易被人的表面所迷惑。 他的谦恭、大度,宽厚、容忍不过是多年做打桩模子的职业病,看人下菜碟是他的处事原则及谋生之道,无论亲疏贵贱。 袁绮让他坐,摆好执法仪,先讲明自己的初衷:秦姗留下找寻的线索太少,只能从张淑芬和秦洁这边试试看。所问的相关案情也是为更快地找到她们。张根发连连点头:袁法官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 -- 第62页 袁绮接着道:你四妹张惠珍和五妹张成英,秦姗返还你三妹张如珍的五十万,她们不能理解,找到我,也顺便聊了聊你们家里一些情况。 张根发捊下头上的绒线帽子,往桌面一搁,从鼻息底吭哧两声,神情怒其不争道:我这两个妹妹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眼就针尖麦芒这么点大,姗姗愿意先还谁的钱、这是她的自由,谁也干涉不了!袁法官你说我讲的有没道理!还有,她们一定同你讲三妹煤气中毒是被三妹夫沈建军害死的对吧?你不要信,她们是唯恐天下不乱! 第六十五章 张根发的罗生门 袁绮道:这种你我她的说法都不算数,还是要看警方怎么认定! 就是嘛!张根发附和:我常批评她俩,不读书不看报,所以不懂法!警察开的死亡证明也是排除非他杀!她俩无凭无据、硬劲咬定三妹夫是凶手。三妹夫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否则告她们个诽谤造谣罪,到时后悔莫及。 袁绮看着他,忽然问:你和沈建军关系很好?这么护着他!照道理讲,张如珍才是你的亲妹妹,沈建军出轨是事实!她们有所怀疑倒也无可厚非。 张根发嗳一声:袁法官你不了解我的性格,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三妹夫出轨也不好全怪到他身上,老话还讲,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对吧!我那三妹妹,勿要看她小时候烧瞎了只眼,面相不灵,但论算计人,没谁算得过她!平常笑面虎,真逞凶斗狠起来,我还要让她三分,更况人不风流枉少年,风流风流就老了,风流不动了,不就守规矩了! 袁绮对他的歪理叹为观止,听他又感叹道:我这几个妹妹里,长得最漂亮、性格最好就要数二妹妹。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是这个道理! 袁绮随意地问:你笔录里讲老早工作是营业员,其实是打桩模子? 谁讲的?张根发瞪起眼睛本能否认,想想还有谁会讲呢,不认都不行,又狡黠道:异曲同工嘛,皆是买进卖出的工作,讨顾客欢心,凭嘴皮子吃饭。袁绮接着问:据张慧珍和张成英说,从前你们一大家子还住在南京路时,家里开销都是她们来的? 放屁!她俩怪会往自己面孔上贴金!张根发嗤之以鼻:她俩十七岁进纺织厂工作,没啥文化,笨脑袋,又不会来事,工资整个班最低,上海小姑娘你懂的呀,蹲在最热闹的南京路,什么没见过,富贵眼睛瘪口袋,满怀虚荣心。上班那点钱还不够她们买衣裳穿的。他道:谁叫我是她们的阿哥哩!老娘的退休金、加上我做打桩模子挣的钱,勉强才够一家子开销!指望她俩出生活费,嗳,就等着喝西北风! 这一家人倒是罕见,各说各的,表功自己,拉黑旁人,口出所言真假难辨。 袁绮淡道:张淑芬全家从新疆回沪后,一家子的开销重担就压到她的肩膀上。给你五万块炒股,给张慧珍张成英买衣裳化妆品下馆子,老太太嘴巴叼,啥好吃的要吃啥,却没一个人肯拿钱出来,张淑芬逐渐坐吃山空,这是事实么? 张根发讪讪地:袁法官你还年轻,没经过世事苦,不晓生活的艰难!我炒股嘛,总归是想大赚一笔,然后有吃有喝,大家都开心!哪晓得天算地算你算不过命,不过......他给自己找借口: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拼博过,输掉也就没念想了!所以我讲二妹妹性格最好,非等钱花光了才说出来。要晓得她也没多少钱,我们兄妹干嘛沾她的便宜?后来三妹妹全家也要住进南京路房子,我是阿哥,总归我嗓门最大,我讲要进来可以,得分担生活费!三妹妹是真有钱,八九十年代,赚钱最多就是开出租车的,三妹夫这方面脑筋灵光,遇到外地客就兜圈子,兜了一圈又一圈,兜得外地客冷汗直冒,他还和乍浦路的饭店老板讲好带客来要分一成利,还有哩...... 一讲起歪门邪道来,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袁绮肯定不爱听,打断他:这种违法坑人的勾当,你要在我面前说么?张根发立刻收敛:那是过去的事,人穷就变着法子搞钱,现在哪里还敢,捉起来又拘留又罚款,吃不了兜着走,袁法官你放心,三妹夫早就改邪归正了! 袁绮抿唇道:沈建军帮助过你,才让你一直替他说好话!这是她推测的,张根发属于明哲保身又见钱眼开的,要让他替谁说好话,也只有钱能办到。 张根发则以为是妹妹们多嘴,便没否认:我做打桩模子也难,有时赔的比赚的还多,三妹夫呢偷偷接济过几趟,后首被三妹妹发现了,她那个河东狮吼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后妹夫也就不敢救济我!却撇撇嘴:倒也不是不敢,那时,他手头的钱也没攥紧,都拿去养姘头了! 第六十六章 月亮行动 袁绮道:张慧珍张成英倒不是这么说,一家门的生活经济,都是靠她们在维持,你可没出什么力。 怎么没出力!张根发辩解:97年棉纺厂改制,四妹五妹首当其冲下岗回家,二妹一家四口从新疆回来,老娘那点退休金塞牙缝都不够,二妹的钱哪里够这么多张嘴,我不照样拿出生活费养她们,要不会欠林红卫的钱......他察觉失言,立刻清清嗓子道:她们现在还怪我当初撺掇老娘让三妹一家门住进来,不进来怎么办?二妹钱花完了,我的钱被股市套牢,四妹五妹没工作,大家吃西北风等死么? -- 第63页 所以她们讲,你欠林红卫的钱,便逼迫张淑芬离婚、转嫁林红卫抵债? 造谣,一派胡言!张根发激动的面红脖子粗,直搓手道:我也是造孽,摊到这样的血亲,四处诬蔑我,袁法官你想想看,张淑芬离嫁再嫁,她四十几岁的人,又不是小朋友,要是不愿意,谁还能逼迫她? 袁绮一时没话讲,又问了些别的,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让他走了。 在电梯口碰到李元,李元招呼她赶紧进来:正要去找你,局里在十层开全员大会,九点半正式开始。 袁绮看表时间差不多,两人直接到十层,会议室乌泱泱坐满法官,邵杰抬手招了招,他身边留有位置。 陆局长还没到,都交头结耳的在说话,邵杰问她和张根发谈的怎样,袁绮简单讲了讲,接着说:张根发和他两个妹妹一样,对张淑芬离婚改嫁之事避而不谈,总感觉其中另有隐情。 邵杰道:这倒好办!你找找林红卫的联系方式,顺便查一下他是否知道张淑芬的下落。 袁绮也有此意,李元插话道:心健心理咨询的法人签收了传唤通知书,周四下午两点到法院接受询问。 忽然四围变得安静,法院孟院长和陆局长一同走进来,坐定后,孟院长开门见山,先布置工作,因近至年底,强制执行工作刻不容缓,旺福家俱厂厂长跳楼一案,牵涉到执行法官及法警,是否执法过度还需公安局立案调查,但媒体舆论多少给执行局的声誉造成影响,也有部份申请执行人投诉执行法官办案慢或不作为...... 这话一出引起一阵骚动,有人不平,有人苦笑,有人埋怨,有人默不吭声,二庭的执行法官曹奕大声道:我们执行法官年均收案四五百件,今年年假有休过的举举手?没有,下班和周末也都在加班的举举手?袁绮随众也举了手,又是乌泱泱的一片。 曹奕继续道:旧案未执行完又有新案卷送来,做阅卷笔录和执行计划,发通知,约谈说服,查封扣押,财产处置,要讲法理,要查证据,要找被执行人行踪,又要追求效率,我们也只有两只手、分身乏术好不好!众人都点头赞同。 孟院长听完后,才微笑道:曹法官所说的,我都能感同身受。我们上海法院执行案件法定期限内结案率、结案平均用时、执行到位金额等执行指标都位居全国前列,这于你们辛苦的付出分不开。所以我们更要大力推进执行工作的公开和透明度,依法突出强制性,利用强制措施,加大对抗拒执行的惩治力度,及时查控财产,缩短案件流转环节时间,使我们的执行工作能高质量高效率的完成。 他看向陆局长,陆局长接着道:鉴于目前的形势,我们将开展一次集中拘传失信人行动,我取个名字,叫'月亮行动'! 大家都笑了:难道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陆局长也笑道:月亮行动嘛,将在明晚12:00开始,争对不露面、不着家、东躲西藏的失信人进行拘传,之前找了两厅的法官对执行中的案件进行多次梳理,梳理出三十件案子,月亮第一次行动,三件案子!他让助理戴珂放PPT。 第一件案子,民间借货纠纷案,涉案执行标的二百三十万元。 第二件案子,借款合同纠纷案,涉案执行标的二百万元。 第三件案子,民事诉讼案,涉案执行标的八十万元。 都将在其家中进行拘传,全程有法治栏目记者跟拍。 再分配三件案子的执行法官,袁绮听到第一件案子就点到邵杰的名字,便意味着她也将参与此次行动,还有些小小的激动。 会议结束后,陆局长叫住了邵杰和她,问起秦姗案子,认真听完后,说道:此案所涉金额巨大,执行很有难度,还需你们更辛苦一些,早日能够执行结案。 袁绮先回的办公室,她在案卷里没找到林红卫的联系电话,又打给张根发,不晓什么原因,一直未接。 邵杰快中午时才进来,显然是去开了行动预备会,把厚厚一沓案卷递给她、明晚要执行的那起借款合同纠纷案。 第六十七章 猫鼠游戏 袁绮看过民事判决书,案情并不复杂,被执行人多次向承办法官许诺还款,却迟迟没有履行,后索性拒不露面,猫鼠游戏玩了整三年。通过申请执行人口述,被执行人生活优渥,其子女名下有多套房产和名车,更为恶劣的是,她还对申请执行人辱骂并叫嚣永不还钱。其已构成逃避执行,此次行动若能找到她,将直接进行拘留十五日惩处。 大概案件办多了,袁绮已经习以为常,中午和海兰在食堂吃饭时,接到张根发的电话,他开口便道歉:不好意思啊!袁法官,我往逍遥宫泡澡去了,刚刚出来看到信息,你寻我有事? 食堂有些吵闹,袁绮走到角落里接听道:你有林红卫的手机号或知道他住哪里么? 住哪里谁晓得!手机号是老早的、不知换了没?张根发问:找他做什么?我们好多年不联系! 袁绮只说查案,让他把手机号发短信过来,再回到桌前吃饭,海兰笑问:这么忙呀!吃饭都不安生? 还是秦姗那件案子!她吃着红烧肉:感觉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 第64页 海兰压低声问:你和邵法官的关系有没有越来越明朗? 袁绮朝她餐盘里瞅:清蒸鳊鱼头不错! 给你!海兰心领神会,连带把一碟凉拌海带丝也给她:怎么样,够意思吧! 袁绮噗嗤笑了,挟起鱼头,想想道:有个晚上,他请我到家里喝咖啡,我就去了! 需要这么劲爆嘛!海兰比她还兴奋:他父母一定不在!果然,老奸巨滑啊!喝咖啡只是借口,他想喝你吧? 你可真童言无忌!当然喝咖啡了,他亲自煮的,比星巴克还好喝。 你就没做点什么?依她俩同窗七年的情谊,海兰可不信只是喝咖啡这么简单。 袁绮被海带丝辣到了,里面搁着切成圈圈的小米辣,咳了两声,脸庞发红,才道:我说他身上好重的烟味! 是烟味,还是体味?海兰立刻求饶:好吧!是我邪恶了!然后呢?他就洗澡去了?嗳,我怎么觉得谁算计谁,还真不好说!又低着声:郑青青这波助攻真猛!难后你们干柴碰烈火,来个宇宙大和谐?竟然没有......搓澡是个什么鬼! 她惊呆了,看着袁绮把鱼头吃完,感慨道:我猜中了这开头,但我猜不中这结局啊! 什么结局啊!这么难猜?戴吉洋端着一碗红烧大排面坐过来。 袁绮现在有些怕他又提海归表弟的事,恰好手机响起,指着有公务,端起餐盘赶紧溜。 她怎么见我如老鼠见到猫?戴吉洋奇怪地问。 海兰哼哼两声以表不满,还没问邵杰有没八块腹肌人鱼线呢,她赶忙站起身,大喊着等等我,紧追去了。 邵杰端着餐盘坐到戴吉洋对面,随口问:她们什么事,急忙忙的? 好像相约着要去看大话西游!戴吉洋一时脑洞大开:国泰电影院有午夜场! 张根发来的林红卫手机号码已是空号。 邵杰想想道:林红卫这名字挺熟悉。他打开执行流程管理系统,输入林红卫及身份证号码,果然跳出一条未执行完成的信息,案号(2008)静执字第1123号,立案案由是人身伤害赔偿,判定林红卫因酒驾交通肇事、致受害人伤残六级,民事赔偿十六万。裁决书下达后,他拒不覆行,后受害人申请强制执行,他索性逃之夭夭,这些年一直没了消息。当时承办的执行法官已经退休,一直无人接手,邵杰索性划到了自己这里。 查了一下林红卫名下资产,并无可执行的。袁绮打算去他身份证上的地址寻找。 石门路老式房子,弄堂又深又窄,每户门口砌着洗手台,靠墙斜倚一只只刷净的马桶。掉瓷破损的面盆里栽着宝石花和葱蒜。老伯伯老太太见到她和李元穿着制服走进来,有害怕赶紧躲避开的,有站在门口盯着的,还有透过油渍渍纱窗偷瞄的,李元低声道:奇怪,怎么感觉又回到小时候。 袁绮也深有同感,似乎这里成了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城市日新月异的变革未动过这里分毫。 她俩找到林红卫的住处,房子已经卖给隔壁老邻居,老伯伯姓王,十分热情好客,邀请他们进来吃杯茶再走。 袁绮打量周围,房子不过三十几个平方,紧凑的隔出两室一厅来。还是八九十年代的装修,那时爱贴墙纸,满墙白底粉色小碎花图样,倒底老旧了,墙纸到处翘边裂缝,白底透着黄,酱红木质家具四五件,怪不得弄堂里的住户还在用旧式马桶,这种房子木头结构,又面积狭小,很难安装流水马桶。王伯伯沏了乌龙茶来,笑着说:从林红卫手里买下后,我也没有再翻新,年纪大了,懒得费神,就凑和着过吧。 袁绮问这房子什么时候买下的,他回忆道:2003年买下来的,他老婆要和他离婚,这房子就卖掉,钱一人一半。 他老婆是叫张淑芬么? 是叫张淑芬没错,还带着个女儿,当时要上高中快了。 张淑芬是怎样一个人? 王伯伯很健谈:她呀,我觉得不错,上海女人,性格软也能吃苦,把自己和家里收拾的清清爽爽,对我们也客客气气,有时候烧啥好吃的,还会端把我们尝尝。她手也巧,老太婆(沪语:对自己老伴的称呼)有风湿关节炎,她特地织了一套护膝送来。你讲她女儿啊,性格太内向了,不大响的,看到我们也是头一低,不过她学习好,常拿奖状回来。你说林红卫,要听老实话么!他以前是打桩模子,逞凶斗狠,蹲过大牢,我们也不大和他来往,他能娶到张淑芬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嗳,不珍惜,好容易成个家又散了! 李元嫌他废话多,打断道:老伯伯,你晓得林红卫在哪里么?有没有他的电话? 林红卫啊?王伯伯拧眉想半天,朝在门口剥虾仁的老伴问:你有林红卫的消息么?又朝袁绮李元努努嘴:她是这里的小灵通。阿婆道:幸亏你们来问我,问旁人真的不晓得!从我们弄堂出去走二三十步,有一家老面店,林红卫最欢喜吃他们的红烧大肠面。应该是去年七八月份,天热不高兴烧饭,我也去吃冷面,巧不巧就碰他了。听他讲想大肠面了,特地从崇明跑来吃这一口。 -- 第65页 王伯伯附和:你们也去尝尝,上海滩难得吃到这么正宗的大肠面,大肠弄的是相当干净,没啥怪味道,浓油赤酱烧出来,软而不烂,咬嘴里糯叽叽的。 李元咽了下口水:阿婆,你就没问林红卫在崇明做啥哩? 当然要问喽。阿婆道:我问他在崇明做啥?他讲在一家度假村里开棋牌室,当老板有钱。 有没有讲是哪家度假村? 阿婆道:他给过我一张名片,我想我又不要去崇明,就随手丢丢,想不起丢哪里去了! 你呀!这种东西哪里好乱丢丢!王伯伯满脸责怪的神色:让警察同志还怎么办案!破不了案都怪你! 没这么严重!袁绮连忙道:而且我们不是警察,是法院执行局的法官。 该问的差不多,茶也喝了,他们起身告辞,走到门前时,阿婆忽然想起什么道:张淑芬也曾来问过林红卫的消息。不过她问的时候,我在面店还没碰到林红卫哩。 张淑芬后来还来过么? 阿婆摇头:再也没来过了。假似你们能碰见她,就讲我们挺想她的,欢迎她来白相(沪语:玩)! 走出弄堂,他们专门去那家老面店吃大肠面,李元很喜欢这口,列为常来的打卡地,袁绮觉得一般。 有了大概信息,翌日一早,邵杰、袁绮和李元带着法警,一同出发去崇明岛。 申请执行人不放心也跟了来。 从市区搭乘旅游大巴需两小时抵达。 袁绮有些晕车,睡了一路,下车后,岛上风大,空气尤显清冽,倒令人精神了许多。 他们先去当地的派出所,根据总对总系统显示出林红卫最新的信息。 他离异、没车没房,没有缴纳过五险一金,倒有张上海农商银行的卡,开卡地是建设镇镇中路的东平支行,再看银行流水,因和微*信支付有绑定,每笔付出的款项都有消费的店铺名称,有饭店、医院和超市,立刻便锁定他的生活范围就在建设镇,这里有东平森林公园,和数个农家乐。根据王伯伯提供的信息,林红卫应该是在某个农家乐里开设了棋牌室。 按理说林红卫开设棋牌室应在工商局有备案,但并无此类消息,邵杰分析,要么他是借用别人信息注册登记,要么有些农家乐存在不正规的行为。也是巧合,他们正在商讨寻找办法时,一个警察路过,瞟了眼系统里的照片和信息,恍然道:这不是雪家庄生态园里的林老板嘛!开棋牌室的! 你确定是他? 确定,上个星期去雪家庄生态园发协查通知时,我还给他了一份。 为了不打草惊蛇,邵杰安排申请执行人去崇明法院里等着,他和袁绮李元及两员法警往生态园去,为方便询查,皆在制服外穿着自己的羽绒服或大衣。 这里白日里下过雨,路面又湿又滑,走到园子门口时,鞋上沾满了泥巴。接待员看他们来人多,有些紧张,忙去找经理,那位经理姓王,就很会来事,热情的递上名片,领他们往生态园里走,一面介绍道:我们这生态园占地面积千亩,集住宿、餐饮、会务、娱乐、观光为一体。常有团队来这里旅游或拓展。 邵杰道:听朋友讲,你们这里还有棋牌室?老板姓林? 王经理连忙笑道:你们消息蛮灵通的,林老板是我们总经理的朋友,在这里开棋牌室,硬件设施齐备,自动麻将桌、麻将扑克一体,各种棋具尽有,茶水点心齐全,服务周到,很多老客人来崇明指定要来这里消费...... 陆警官说这里不错! 陆警官?唉哟!王经理忙道:承蒙陆警官的抬举!一定尽心招待! 袁绮觉得这里风像刀子,吹在脸上生疼,环顾四围,树木枝丛都凋零落败了,能看见光秃秃的鸟窝,幸得有王经理带路,否则还真容易迷路,李元问:这时候园里还有来客么? 有啊,很多公司开年会,都会选择来这里,你别看现在风景不怎样,一但落了雪,就美得很! 说着话进了娱乐区,很容易就看到一层房子,挂着棋牌室三字招牌,倒也言简意赅。 三四个女孩子穿着棉袄在跳皮筋,王经理抓住其中穿粉红衣的问:你爸爸呢? 女孩子急着想玩,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吸着鼻涕道:我不知道,你问姆妈去! 王经理松了手,袁绮倒把她仔细看了两眼,有些诧异地问:这是林红卫的女儿?难道是张淑芬后来又生的?算算年纪不大可能...... 拖油瓶!王经理道:不是他亲生的,继女! 袁绮方才暗松一口气,她这心操的莫名其妙。 棋牌室的门忽然推开来,里面噼噼啪啪推麻将的声响混着热腥的空气流淌出来,一个年轻女人探出半身,只穿着一件紧身高领的玫瑰红羊毛衫,圆滚滚的胸脯,扯嗓朝王经理喊道: 让小工送三盘崇明糕、一盘白切羊肉,一瓶老白酒来,有老板要吃!先记帐,勿要忘记特!大概觉得冷,就要缩回关门。 王经理忙道:你出来,有话要问你! -- 第66页 我披件衣裳去!那女人也看见邵杰他们。 等她穿着羽绒服过来,依旧缩着肩膀,王经理介绍过了这是林红卫的老婆。袁绮知道林红卫近五十岁了,这女人至少要比他小二十岁,长得一般,但精心化过妆,也自有几分独特的娇媚。 王经理道:林红卫呢?陆警官介绍来的, 女人道:里厢客人晚上要吃烤全羊,他去农家挑羊去了,我刚打过电话,讲马上就回来。 第六十八章 前夫林红卫 王经理让女人来接待,指着还有旁事先走了。 女人自称彭丽,又问:你们现在要上桌么? 邵杰道:不忙,我们还没吃中饭,先吃饭吧! 别的地方都满了,只有这里空着。她打开一间接待室,其实也是棋牌房,摆着几张麻将桌,冷的像地窖,彭丽让他们随便坐,自去打开空调,又拿来菜单,一个穿粉红棉袄的女孩在门口道:姆妈,客人寻你呢!还骂娘!回身匆匆就跑了,她紧张地跟了去。 李元拿起桌上的矿泉水,一人丢一瓶,拧开盖子喝着。 门外有说话声,很快进来个男人,身材相当高,将军肚也很结实,带着一顶皮的鸭舌帽,阴白色的方脸,金鱼眼,看去并不让人觉得和善。他自报是林红卫,客气的和李元握手,又把手伸向袁绮,袁绮不动、只笑笑,他极力相邀:既然来了,总归先去棋牌室白相一圈在讲,扎金花下围棋搓麻将啥都有,今朝还有几位大咖客人,一定保管让你们玩的尽兴。 邵杰给法警使个眼色,将门关阖紧,这才道:我们是上海**法院执行局的法官,知道为什么来找你么? 林红卫摇头:真不知道! 李元打开执法仪,袁绮先出示证件,再给他看裁定书等卷宗,一面道:2008年你涉嫌酒驾发生交通事故,致受害人伤残六级,民事赔偿十六万。有没有这回事? 林红卫嗯嗯唔唔倒也承认了。 邵杰又问:08年的案子,赔偿款拖到现在也没付,什么原因啊? 唉!我没房没车没存款,到哪里变出十六万来! 我们发给你的执行通知,明确时间到庭与受害人协商,你不到庭、拒不露面,又是怎么回事? 林红卫替自己狡辩:我没收到执行通知啊!对天发誓,真不知道。 彭丽推门进来点菜,看这阵仗有些呆怔,邵杰也不着急,吃饭要紧,点好单后,让林红卫搬个椅子坐过来。 他接着道:除你这个案子外,还有个民间借贷案需要你配合,秦姗这个名字,你还有没有印象? 林红卫故作思考后:没有印象! 那张淑芬、秦洁还记得不? 这哪里能忘!他恍然:记起来了,秦姗秦洁双胞胎嘛!她不是去了外国?又回来了? 袁绮看不惯他的装腔作态,开门见山道:秦姗骗取张根发等人三百万,经法院审理判决,需将款项如数归还,一直未履行判决,经申请人申请,我们对秦姗进行强制执行,目前她和秦洁及张淑芬处于失联状态,张淑芬最近和你联络过么,或者以你对她们的了解,觉得她们会在哪里?任何微小的线索都是推进该案件执行的关键,希望你能配合! 林红卫闻闻自己的手:我真是羊没抓到,还染一手羊膻气。老早和她们没联系了,问我白问。 说话间,菜已上桌,凉拌金瓜丝、白斩鸡,炒瓜肉、酒糟烧鱼,丝瓜毛豆小白虾,崇明糕,都是特色菜,还点了一道红烧羊肉,一大盆米饭。 林红卫赞他们会点菜:白山羊是崇明独有,上海那些饭店叫嚣的白山羊皆是假的,只有这里最正宗,红烧里还加了鱼,鱼羊为鲜,羊大为美,一定要吃。又道他也没吃中饭,叫彭丽拿壶崇明老白酒来。 这种农庄对红烧羊肉的通常做法,一直用灶台上的大铁锅小火慢炖着,一则省时,二则酥烂。袁绮吃了块,连她这种对羊肉不感冒的,也觉确实膻味清淡。林红卫让彭丽拿一条烟来,请他们抽,都不抽,要给他们斟酒,邵杰拒绝:公务在身,禁止饮酒。 林红卫点根烟衔在嘴边,自倒了碗酒,吐口烟圈喝口酒,大声道:现在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还算什么男人。 袁绮问:张根发倒讲过,老早和你是一起搭档的打桩模子,你三天两头就跑他家里吃酒去。 林红卫笑着承认:这倒是真的!我也不空手去他家里。甭看张根发不怎么样,几个妹妹年纪轻时倒如花似玉,哦,不对,三妹小时候掉进火盆里,毁了相貌,否则也不赖,不过她最有心机,小算盘打的门清,其他几个不是她的对手,就可惜天妒英才,死得早!他又道: 要讲最漂亮的还属张淑芬,生过孩子还像未婚大闺女似的,我首次见到她时,就一见钟情! 邵杰似笑非笑:张淑芬可是有家庭的人。 袁绮打蛇顺棍上:正好张根发欠你的钱,你又对张淑芬见色起意,就利用张根发还不起钱的机会,伙同他逼迫张淑芬离了婚,改嫁给你。 -- 第67页 张根发这样讲的?还是那几个娘们?林红卫问,见袁绮不置可否,并未变脸生气,反而笑道:张家的人是一个比一个坏。他吃口酒,接着说:张淑芬四十几岁的人,又不是小姑娘,她要坚决不肯离婚,谁能逼迫得了她?我刚从牢里出来,也不想再进去吃牢饭,她要不肯,我也不能把她怎样,袁法官你讲是不是这个理! 袁绮确实这方面没想通,张慧珍和张成英一口咬定、张淑芬的离婚是遭他俩人胁迫;但张根发和林红卫的说辞也有他的道理。 林红卫从牢里出来见到张淑芬时,她已经四十三岁,到了这样年纪的人,是不会悖逆心意盲目服从的。 所以她离婚再嫁的决定,难道是权衡利弊后深思熟虑的选择么? 第六十九章 林红卫的叙述 袁绮很想听听他的说辞,这已经无关强执案的本身,完全是私人情感作祟。但林红卫显然也在察言观色,她不能表现出急迫的态度,便朝邵杰道:这酒糟烧鱼蛮好的。 邵杰点头,林红卫插话进来:河鲫鱼自带土腥气,此地家家户户都爱酿米酒,就用酒糟烧鱼,正好掩掉这股味道,吃口鲜甜,来的旅游客桌桌必点。 你倒是什么都懂! 那是!林红卫咧嘴孳口酒:我们做这行当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知人情社会,没点知识储备,你都不敢说做过打桩模子。 袁绮被说笑了:那你一定知道张淑芬她们在哪里? 嗳,这倒是真不知。林红卫道:让我想想看,2002年我们离的婚,04年我就到崇明来做生意,哪里还有她们的音信。他忽然看到窗外一晃而过女人的侧影,又补充一句:女朋友也不愿我和前妻保持联系,我懒得和她吵架,就算了! 袁绮暗忖原来他和红毛衣还没结婚,这并不重要,又问:才结婚两年多就离? 是她硬劲要离!又哭又嚎的,半夜还要拿刀砍我,把我烦死了,我又不是寻不着女人,当时是这样的想法,没多久就离婚了。 林红卫没答,一根烟抽完了,扔到地上捻灭,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吐着烟圈道:我是真欢喜她!否则,我会娶个大自己十二岁的女人么,还带着个女儿。 这倒挺出人意料之外!袁绮道:能半夜拿刀砍你,你一定是做了什么让她不能忍的事! 林红卫明显不愿多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讲不清楚。 邵杰接着问:你知道张淑芬有什么要好的小姊妹么? 林红卫又思考了会儿,也能够理解,确实是很久远前的事了,他似乎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擎亮,找了片刻,说道:当年我们结婚时,去酒店办了一桌,除张家兄妹外,她就请了这个女人,住在浦东川沙那面,当天落大暴雨,她还是坚持来了。呶,你看,就是这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人。 他把手机递来,袁绮接过,凑近细看,是一张大合照,一眼先看到的是秦洁,她站在最前面中间的位置,剪着童花头,城南旧事里英子那种,这时候也有十四五岁了,西瓜子脸,亮汪汪的黑眼睛,眼梢有些吊,没有笑容,紧咬着下唇,似乎不甘愿的样子,穿着短袖泡泡纱衬衣和粉红百折裙,不太合身,紧贴着,能看清正在发育小小隆起的乳,和紧紧并拢细长的腿。她身后站着林红卫和张淑芬,林红卫穿着藏青西服,油光光的大背头,一只大手搭在秦洁的左肩上,张淑芬一身酒红套装,微微烫鬈的卷发,她很漂亮,看去实在猜不出有四十岁了,她的手紧抓住秦洁的细胳臂,母女俩的神情似乎都有些惊惶又迷茫,像误入猫群的两只雀儿。周围是张家兄妹们,脸上都露出笑容。 老太太呢?照片里没出现。 生病了,在家里歇着。 袁绮也看到张家三妹张如珍的真面目,倒没想象中那样令人惧怕,她身旁站着穿蓝色连衣裙的女人,长相很普通。 林红卫道:她的名字我记得牢,为了多情的李公子,那个孟丽君。她也叫孟丽君。地址也有,她晓得我做过打桩模子,要买一张架子床,我还真替她弄到了,民国的黄花梨,亲自送到她家里!讲老实话,整个上海滩,就没我林红卫买不到的东西、只有你们想不到! 袁绮懒听他海吹,经了同意,把照片和地址存起,再把手机还给他。 林红卫忽然问:你有她们母女照片么?给我也看一看!这么多年不见,不晓长成什么样子? 袁绮没有拒绝,把张成英给的兄妹合影先给他看,林红卫看了两眼:没怎么变,这娘们跟吃了防腐剂似的。又问:洁洁的照片呢? 给他看的是杨鸣那张,他凑近灯前打量,不知怎地,袁绮莫名有些反感他此时的表情,是一种女性的直觉,完全是下意识的。 第七十章 一种奇怪的感觉 林红卫问:你说的秦姗照片有么?袁绮翻出来,他看了看,没啥表情,只说:双胞胎能长得这样像也少见。 总有可分辨的地方吧!李元道:否则不就乱套了。 -- 第68页 林红卫忽然笑了笑:洁洁胸前有颗痣。他露骨的表情刹那浮出,又稍纵即逝,令袁绮有种一时眼花的错觉,她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张淑芬讲的!他斟满酒杯,又添了一句:也就聊天随便讲讲。 袁绮还是问出来:张淑芬为啥会同意嫁你?图你年轻没钱蹲过牢? 伤自尊了。你说我年轻蹲过牢、我认,但没钱我不认!林红卫酒喝的半酣,不怒反笑道:张根发贪了我十万块,那不是钱? 十万块,在九十年代对于老百姓来说,确实算是一笔巨款了! 袁绮立刻道:所以你先逼债张根发,他挥霍光了还不出,你就提出用张淑芬抵债,张淑芬为救阿哥,其中还有来自老太太和妹妹们的软硬施加,只得被迫同意了!这样的话,她嫁你还有些说服力!甭说什么四十几岁人还被当枪使,就是有这样愚孝的人。我听过一桩案子,弟弟酒后把姐夫杀死了、阿姐还替他顶罪哩。 林红卫把酒一饮而尽:反正你们都同情张淑芬,把我当恶人,不就因为我做过牢么!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他或许是酒吃多的缘故,眼睛里布满红血丝,面庞泛起猪肝色,说道:我讲的很清楚,我刚从牢里出来,可不想再进去,但张根发死不还钱,我给他两条路,一条还我十万块,一条张淑芬给我当老婆。这是我讲过的,我承认,我还讲过,两条路都不走,那就打官司!法院怎么判怎么来。袁法官你讲我有错嘛? 袁绮点点头,错倒是没错! 他似受到鼓励,继续道:我在上海时有个习惯,欢喜去美心吃早点心,认得我的朋友想见我,都会找到那里去。有一天,张根发带着张淑芬来见我,讲张淑芬答应嫁给我,但有一个条件。我问啥条件,就是她前夫,新疆那个,叫啥......叫啥来着? 秦西强! 对对,秦西强!张淑芬的意思呢,秦西强跟着她来上海,没户口没工作没钱,真要离婚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怪作孽的!毕竟那是秦姗洁洁的阿爸!当时出国潮正猛,外国遍地是黄金,人人都想去淘金。她的意思中介要五万块,我要是肯出五万块送秦西强出国,她就嫁给我。我这人吧,一辈子难过美人关。还就答应了。 李元玩笑道:你这十万块没讨来,还搭进去五万块。 岂止五万块。那个秦姗脾气暴躁,对我态度恶劣,我又多出两万块,让秦西强把她带到美国去了。 袁绮还是不解:既然秦西强和秦姗去了美国,照理讲张淑芬是断掉后路要和你好生过日子,怎么才两年就打打杀杀要离婚? 女人心,海底针!我哪里晓得!答得含含糊糊,门突然从外推开,有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是那个穿粉红棉袄的女孩子。林红卫朝她招手:过来! 女孩子开心地跑过来,林红卫伸手搓揉她的面颊,朝袁绮道:我的继女,雯雯。叫阿姨、叔叔! 雯雯敷衍地叫了声,又道:阿爸,我饿了,我要吃红烧羊肉。 你要吃就吃啦?这是邵法官出钱买的。 没关系!袁绮拿来个碗,挟了两块肉多的递过去,林红卫索性抱起雯雯坐在自己腿上,那雯雯似乎也习以为常,低着头吃起来。 袁绮总觉得有种莫名地怪异之感,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她问:雯雯,你今年几岁? 十四岁。 上初二还是初三? 雯雯不答话,伸长筷子挟崇明糕吃,林红卫道:没上学。指指她的头:这里有问题。 袁绮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一面道:十四岁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赖在阿爸腿上。 雯雯依旧没有吭声儿,似乎听不懂,咬了糕一口,烫着嘴唇,咝咝吸气。 倒是林红卫不乐意了:我们父女感情好不可以啊!是不是,雯雯再大,也是阿爸的心肝宝贝。又撩起女孩儿长至眼睫的齐溜海:袁法官,你看她长得像不像洁洁小时候? 袁绮看着她亮汪汪的黑眼珠,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红卫也不是真的要等她回答,一张嘴直往她脖颈里拱啊拱,雯雯缩着头咯咯笑:阿爸又喝醉啦! 邵杰面色冷沉,李元看不下去:脑子再不好,她也是大姑娘了,感情好也要把握肢体分寸。 也就这时,袁绮突然看到那个彭丽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朝这边望,也不知望了多久,便道:雯雯,你姆妈来找你了。 雯雯回头,连忙滑下林红卫的腿,拿着一块糕往外跑走。 吃完饭,林红卫随着邵杰等人来到崇明法院接受执行调查。申请人还在等候,看到他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经过邵杰劝说后,才暂将火气抑下。 邵杰再问林红卫如何归还这笔十六万元的补偿款。 他念苦经:邵法官,你查过我的帐了,我四五十岁的人,连一套房子都没,车子也没,棋牌室也是赚点小钱钱,勉强养活我和彭丽,还有雯雯,我实在没钱啊! 邵杰给出建议,可以协商分批付款。 -- 第69页 他也不肯,道理听多了,反倒吹胡子瞪眼:就是一分钱都没有!大不了抓我去坐牢,那地方我老熟悉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邵杰也不跟他争,将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摆在他面前,指着其中一笔花销:这二十万去了哪里?还有这笔中石化加油费,你不是没车么? 林红卫仍在抵赖:帮朋友加油不行啊!又追问二十万的去向,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邵杰道:我们查了你棋牌室的明细帐,一年二十万的收入总归是有的。你这流水里吃喝玩乐红包转帐的钱倒是有,却拒不履行判决,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 法警将林红卫拷了手拷,邵杰执拘留决定书宣读道:被拘留人林红卫,本院在执行林红卫(2008)静执字第1123号一案中,查明被执行人林红卫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二条第六款,对林红卫拘留15日以做惩戒。 他们从崇明法院出来时,遇到彭丽带着女儿在门口等消息,袁绮把处理结果告诉她,并道:早一天把钱凑齐交到法院来,林红卫就早一天出来,棋牌室也能早一天恢复正常,你们自己去想怎样是最合算的。她看向雯雯,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彤云密布,天色发暗,愈发冷了,他们顶着风朝客运站的方向走,好在客运站并不远,随到随买票,因为人不多,买好票到候车室里等发车,依然人不多,纵使是这样,仍有五六个阿婆挎着篮子在兜售当地的土特产,李元道:我得买几瓶草头盐齑回去,老妈和女朋友都喜欢吃。话音未落,两三阿婆已耳聪目明地走过来:老板要买草头盐齑?买我哦!自家做的,干净卫生味道正宗,还便宜! 李元买了六瓶,袁绮也跟风买了三瓶。又买了两袋崇明糕和赤豆,要付钱时,才知邵杰付过了。 李元还想买点煮好的白切羊肉,一问价格明显宰客,也就算罢。 待从大巴车上下来,已是五点多钟,觉得额上点点沁凉,抬眼看天空,明明飘着雪,落下来却成了雨。 邵杰的车在停车场,把李元送到公交站后,他又打方向盘往市区里开,袁绮好奇问:这是要去哪里? 他瞅她一眼:你不是和海兰约在国泰看大话西游?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呀? 邵杰话到嘴边又笑了,摇摇头:我猜的。不过国泰今晚午夜场确实是大话西游,要不要看? 好啊!袁绮当然愿意,明晚因要参与月亮行动,白天放假休息,她和邵杰平日里又忙,难得有约会看电影的时候。 等红绿灯时,邵杰问她:林红卫提到的那个孟丽君,住址在哪里? 第七十一章 张淑芬的朋友 袁绮看着手机道:浦东川沙镇南市街101号。 邵杰本能地看了看表,袁绮已经意会,抿唇道:现在去正合适,如果她白天上班的话,我们到时差不多吃好晚饭了。 他们都是同样的人.....邵杰心生柔软,伸过手来抚触她的脸,袁绮眼前蓦得浮现林春卫肥厚的大掌揉捏女孩子颊腮的画面,顿时有点恶心,本能的偏过头躲开。 怎么了?他奇怪地挑挑眉:我的手很干净。 专心开车。袁绮提醒,他便再没有说话,天色黑皴皴地,雪下大了,迎来驶往的车灯可以证明,映得一条条像冰棒棍子掉落于地。过地下隧道要排队,并排一辆公交车,里面挤满下班回家的乘客,无论坐着还是站着的,或昏睡、或看手机、或也朝外观望,眼神却很涣散,只是一个动作而已。唯有两个背书包的女生在交头结耳,说到高兴处满脸笑容,透过玻璃发现袁绮在看她俩,还朝她招招手。 邵杰的车开始驶行,很快把公交甩到八丈远,浦东过了陆家嘴,虽是高楼临立,但人迹寥寥,路灯一盏一盏映透荒凉,和浦西不好比,纵然浦西街道上没人,那热闹仍就浮光掠影,如同刻在了骨子里。 他们抵达川沙镇后,邵杰停好车,撑起伞把袁绮揽到伞下,原来这是一条百年的老街,入目的是一座写着彪炳千秋的功德门。两侧是相连的二层排楼,涂白的墙壁有涂鸦,也有霉斑,一楼是各种店铺,还在营业,古玩木雕、针织刺绣及小玩意儿,吃的和其它老街都差不多,粽子,汤圆,烧蹄,豆酥糖,农家菜。他们找到门牌南市街101号,是家卖工艺品的小店。 店主正坐在柜台后吃面条,听明他们来意看过证件后,便道孟丽君是他老婆,很热心的给他们带路,店旁有一条黑暗的一人宽甬道,走进去可见陡窄掉漆的木楼梯,屋檐下吊着灯,照着厨房外一排水池台子,一个妇女在刷锅洗碗,水声溅溅。 男人喊:丽君,有人找你,我先带上楼,你快点!那妇女象征性抬头看看,手上未停。 楼上一间房用拉门隔成两间,入口简单摆着鞋柜,沙发和茶几,还有圆桌和五斗橱。男人邀请他俩坐了,拎来火盆,又去泡了两碗茶,待安顿好就听上楼梯声,他笑着说还要去看店讨生活,把主场交还给孟丽君。 张淑芬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联系过,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 第70页 孟丽君坐在旁边椅子,顺手把袖套捊下,年约五十多岁,头发烫着小鬈,她在一家公司做会计工作,人也看着精明能干的样子。 邵杰言简意赅告诉她,张淑芬的女儿秦姗涉嫌诈骗金额高达三百万,如今法院正强制执行,但其一家三口行踪不明、失去联系。只得通过相关熟人四处打听她们的下落。 孟丽君皱起眉又问:你们是怎样知道我的呢? 袁绮道:张淑芬的前夫林红卫给的信息,你参加过他们的婚礼酒席。 孟丽君恍然,叹息道:张淑芬是个苦命的人。 她从前和张家一同住在南京路石库门里,上下楼的邻居,张家兄妹多,但和她最要好的是张淑芬。 当时我家条件还可以,经常偷偷叫淑芬到楼上来,给她半块羌饼、或一碗荠菜肉馄饨压饿,张家妈重男轻女,阿哥总归管饱,剩下的要分老四老五吃,老三么小时候把脸烧坏,争争抢抢没人敢说。淑芬排老二,吃的最少,干的活最多,但她长的漂亮,最讨街坊邻居欢喜,看她难了,多多少少会帮着些。对了,她学习好,小学毕业后还考上女中,哪想正好碰到上山下乡,居委干事天天上门动员让她阿哥去新疆支边,张家妈哪里肯呢,就让淑芬代替去了,她当时才14岁吧,学也没得上了。我真是替她惋惜! 后来你们怎么联系上的?袁绮问。 我记得是1997年,香港回归嘛!孟丽君有些怕说错,让她稍等,去里屋拿出个本子来,笑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有记帐的习惯,觉得重要的事都会写下来。她戴上眼镜,翻过几页,哦了一声:对的,97年她回得上海,我当时已经嫁到川沙来了,听到消息,立刻就去见她,当时真的是抱头痛哭。太不容易啦!她也讲没想到还能回来,养了一对双胞胎,男人我也见到,老实木讷,听讲是新疆本地人。她迟疑了一下:淑芬当初初中都没读,在新疆竟然能当小学老师,也是了不起。 邵杰问:后来她离婚再嫁,有告诉你真实的原因么? 是98年底的事情。她又翻了翻本子说:我嫁在川沙镇,这年纺织厂下岗潮,我也被裁回家,寻不到工作,就和老公商量用下面的门面房开个小店,卖卖旅游商品赚生活费。开店也不是简单的事,整日里忙进忙出,有一年多和她没通过音信。直到98年十月份,应该是国庆节,她也没提前打招呼,突然就找到这里来,我记得当时还请她吃螃蟹,她最欢喜吃螃蟹。 袁绮猜测:她是来请你去吃她的喜席吧? 孟丽君点头:是的,我当时十分的震惊!尤其听说她是嫁给林红卫。 你和林红卫也认识?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他的名号在我们石库门传遍了,和张根发做打桩模子,吃喝嫖赌,在外面胡来来的。她又道:他92年去做牢了,犯抢劫罪和流氓罪,两罪并罚判了六年。 犯的是什么流氓罪? 当时是不公开审理。孟丽君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说是酒后把朋友的女儿猥亵了!作孽,那小女孩才十三四岁。 袁绮心一沉:张淑芬知不知道? 她应该不知道!孟丽君有些迟疑:她那时还在新疆呢! 邵杰便追问:你也没有告诉她么? 第七十二章 孟丽君所叙 怎么告诉呢?林红卫这事儿我也是道听途说、没凭没据的,万一不是,我反成造谣者了。 孟丽君捏紧手中本子,表情显得挣扎:林红卫人高马大不要命,记得有个姓王的爷叔,不晓为啥和张根发吵起来,他二话不说,把人家暴打一顿,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又能怎样,他的口头禅,十五天后又是一条好汉,谁敢告他?告一次打一次。我这种平民百姓,上有老下有小,得罪不起。 她顿了顿:不过我劝过淑芬,嫁给有前科的人,还是要深思熟虑再决定。她说她知道。 张淑芬到底知道什么呢?真的知道吗? 我问她都知道什么,她没有回答,对我倒了一堆苦经。 这些苦经证实了张家兄妹们话里的内容,也增加了他们未承认的事实。 张淑芬带着丈夫和女儿们回到上海,是满怀对家人的感激和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 她感激他们愿意接纳她回来。所以张根发问她要钱炒股,她给;老娘要给死人立牌位,她出;老四老五下岗在家,好吃懒做还虚荣,要新衣裳化妆品名牌包包,她出;还要照顾一家生活开销,真把当她财神菩萨了。其实呢,谁人不知道新疆回来的知青多数都穷,那边工资低,回到上海买不起房,又逢下岗潮,僧多粥少,工作难寻啊,偏张家的人集体装傻,把她半生积蓄花光后,再榨不出油水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给好脸色看了。 张成英讲后来三姐、也就是张如珍一家三口也搬过来居住。 嗳,可别提这老三!其他几个是贪财喜欢占便宜,这个人就是良心坏了!孟丽君一脸的嫌恶之色:就因为她,把张淑芬还有两个双胞胎折腾的度日如年。 -- 第71页 袁绮自然知道她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张慧珍张成英还有张根发在叙述时虽遮遮掩掩,但对张如珍的行为口径出奇一致,或许还会更糟......这般想来,心里莫名的难受:她没想过搬出去,远离他们,过自己的生活么! 想啊!她无时无刻不想搬出去!孟丽君很用力的点头。 但她没办法!那时候上海人都找不到工作,更何况秦西强哩!他没户口,没文化,没手艺,性格木讷,连上海话都听不懂,每天出去卖力气活、挣的都不如人家多,也只够勉强给双胞胎交学费。哪里有钱租房,还要吃穿用度。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忍受。 她们到底受了多少罪,无论孟丽君怎么问也没问出什么。只说起中秋节那天,秦西强在十六铺扛大包时闪了腰,没舍得去医院,就躺在阳台床上休息,张家妈和老三几个就讲他是个懒汉,吃着月饼骂尽难听话。张淑芬带着双胞胎去了一趟外滩。 她说当时她把双胞胎抱上石栏坐着,底下就是黄浦江,真想一死百了! 幸亏有个巡警吆喝着危险,逼迫她把孩子们抱下来。 我说她怎么不早说呢!我虽然不富裕,但多少能借些钱给她救个急。孟丽君叹口气:她讲远水救不了近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也就在这时候,张根发跟她讲了林红卫看中她想娶她的事。 她就和秦西强商量,因为他的腰伤干不了重活,没有收入进帐,双胞胎学费缴不出面临失学,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她在外滩的地上拾到张出国打工的宣传单,觉得这是一条出路。不如问林红卫要一笔钱送他出国去,外国遍去是黄金,等他很快赚够钱回来,她再和林红卫离婚。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淑芬跟我说时,是来请我去吃她和林红卫喜席的,她只有我这一个朋友,秦西强带着大女儿去美国了。她带着小女儿从张家搬出来,搬进了林红卫的房子里。 张淑芬搬去和林红卫住后,过得好不好呢? 孟丽君摇头道:不知道,那次吃过喜席之后,我们几乎就断了音讯。一个是我公公先脑梗,后婆婆又得癌症,孩子上学,小店生意不好,连本都赔进去了,索性把门面房租给别人,我又要工作又要照顾老小,实在没多余精力去想旁的。到了09年南京路房子大动迁,我去办手续的时候,才听人讲张淑芬和林红卫早离婚了,好像结婚没两年就离了。秦西强更没从美国回来。我也联系不到淑芬,当时又没手机这些,想问问张根发他们,动迁组生怕我们聚到一起生事,都是错开时间约谈,所以很难碰见。 她喝口茶后说:动迁拿到一笔钱后,家里经济状况改善不少,便时时想起淑芬来,不晓她过得好不好。大概三年后,12年六月还是七月,有点糊涂了。翻起小本子,忽然道:12年7月3号,张淑芬来找过我,也是最后一趟。 12年7月3日,这个日期似在哪里听过,一时半会偏记不起来,袁绮想着,邵杰道:都是张淑芬来找你! 是啊!幸亏我一直住在这里,她才能再找到我! 她来找你是叙旧?还是有事相求? 她并没有事相求!孟丽君皱眉道:反而看上去过得很不错!打扮时髦、气质优雅,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显老。我问她秦西强回来了没?她说没有,老早死在美国了。 袁绮浑身震动了一下,不由看向邵杰,邵杰若有所思地颌首,他们一起想到了秦姗履历表里,秦西强的职业是个成功的商人。如果早已去逝,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是不会写上去的。当然秦姗在国外数年,或许有她自己的思维方式,这个难以定论是否故意欺瞒。 不过秦姗倒是从国外回来!和她们住一起。孟丽君忽然想起什么:淑芬跟我讲,她的三妹如珍昨天煤气中毒死了。 袁绮终于知道为啥觉得那日期熟悉,因为12年7月2日,是张如珍的死期。 第七十三章 难懂的心思 对于张如珍的死,张淑芬说起时又是怎样的心态呢? 孟丽君侧头想了一下:她的神情很平静,语调也自然,像在讲别人的事,这让我印象深刻,因为我做不到,我对她说,老三对你们丧尽天良,这是报应来了! 那她是什么反应? 沉默着不说话,忽然问我再讨杯茶喝,说嗓子像冒烟一样疼。我连忙给她倒茶,我也是后知后觉,才发觉她嗓音确实很沙哑,问她感冒了么,我有百服宁。她说不用,是被煤气熏的,原来老三中毒时,淑芬恰好去找她,但还是晚了一步。 张淑芬有没有说为什么去找张如珍? 说是老三给了秦姗五十万炒海外房产,一直没给收款字据,她那天是替秦姗去送收条! 袁绮又问:98年张淑芬带着秦洁嫁给林红卫,00年左右离婚,09年南京路房子动迁,张淑芬分到房子和补偿金。那00到09之间大约有十年,她一个女人带着秦洁怎么生活? 孟丽君听得也茫然:我忘记有没有问,或许问了,或许没问,实在太长时间了,一时很难想起来。 还有什么能想起的事么? -- 第72页 她皱起眉翻着笔记本,没有人说话,时钟滴嗒滴嗒地走针,那是很老式的半新不旧的吊钟,忽然钟摆咚咚敲响,一只鸟儿从打开的木门中跃出,啁啾叫了几声,已是九点整。袁绮记得好多年前,姆妈曾带她来上海探望哥哥,外婆家的钟和这一式一样,或者说,当时好多人家都有这样的钟,带着残存的记忆,斑驳地挂在墙上。 孟丽君道:哦,淑芬那天赠送了我一条项链,你们等一下。她起身走进另个房间,能听见打开衣柜抽拉小屉的声音,很快就走回来,且说:这项链挺贵重的,我不常戴。揭开蓝丝绒的盒子,取出递给袁绮,袁绮小心地接过,金链子有拇指粗、水波纹状;坠子是尊玉佛,鹌鹑蛋大小,十分的晶莹剔透。再递给邵杰,邵杰看了看,物归原主,他说:张淑芬应该也有一条。 袁绮懂他的话意,他们九月份去淮海路福高里探访张根发时,他的邻居林阿姨详细描绘过张淑芬的穿着打扮,特意提过这一条项链。根据叙述应该大差不多。 孟丽君笑道:的确一样,淑芬脖颈里就戴着,是秦姗买了给她,送来给我一条。我当时不肯要,在她困难的时候也没帮什么忙!她硬要我收下,说只有我这一个朋友,这条项链就当是友情的纪念,她都这样讲、我不得不收了。 邵杰问她猜测张淑芬会住在哪里?她只知道动迁时,她们分到梅陇三村的房子。也没什么别的好问了,和袁绮离开时给她留下了名片,若有想起什么,或张淑芬和她联系,记得打电话给他们。还在下雪,青石板的街道薄薄覆了一层,像糖霜。 没错,俩人晚饭还没吃,现在看什么都像吃的。 或许是落雪又天黑的缘故,游客寥寥,大部份的店铺都上了门板,他俩随意走进一家小店坐下,点了菜饭、三鲜肉皮汤、咸鸡砂锅,老板娘强烈推荐她家的咸蛋黄狮子头,邵杰便要了两只。 大概又冷又饿的缘故,俩人吃得很香,简直人间美味,倒是最后上的咸蛋黄狮子头,他们觉得味道一般,或许也是吃饱的缘故。 袁绮跟在邵杰身后去取车,他从孟丽君家出来,就好像不愿理她,表情也很淡,她挺认真地从大巴车下来一直回想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哪里惹他不爽了。她除了从前暗恋他外,并不爱有事藏着掖着,上车后偏头打量他,抿唇问道: 你怎么了?对我爱搭不理!是我问案时说错话么? 和公务无关。 那会是什么!袁绮想破头也没反省出来,她道:能不能给点提示? 要不要我告诉你? 那样就更好......邵杰一个猛的大拐弯,把她到嘴边的了字又吓了回去。 男人心,海底针! 袁绮不想理他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知多久,听到汽笛声,要过江,又睡不着,伸手拧开音乐台,是一档怀旧节目,开始播放瞎子阿炳的二胡曲《病中吟》,从她左耳窜进邵杰的右耳,再从邵杰的左耳溜进她的右耳,那个凄凄惨惨戚戚,把她的脸都听灰了:这万恶的旧社会。 邵杰的嘴角快扯到耳根,在万恶旧社会的悲凉声中,他把车停在距国泰电影院不远的地下车库。 我要回家。袁绮此时的心情可不美妙,瞟到邵杰侧过头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干嘛,盯的人毛毛的! 我摸你脸时,你为何一脸嫌恶的躲开? 袁绮愣住,瞬间又解锁了这个男人一个小特点,谈恋爱的法官男神,当情感凌驾与律法之上时,智商开始断崖下跌,胡思乱想他也会。 她忍住笑不承认:哪里有!见他质疑的眼神,索性拉过他的手掌覆在面颊,左贴贴,再右贴贴:哪里嫌恶了? 邵杰不禁莞尔,若说相亲时答应和她试着交往看看,一个因为自己年纪到了,二个觉得学法律的女生相处起来不累。不过,他对郑青青就没什么感觉,和袁绮朝夕相处至今,欣赏她在工作时的心思细密,不畏苦劳;但更喜欢她展露出的女孩子娇憨和狡黠。把他迷的神魂颠倒,虽然这样说挺肉麻,但却是最贴切的。俯身过来啄一下她的红唇,就要挪开,袁绮不乐意,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拉下来,法式深吻不是不可以。 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从车前经过,嘻嘻哈哈笑闹着,没有人理会。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袁母清晨起的早,从房里走出时,看到袁绮在客厅里睡的正香,听得有人踩着楼梯近至门前,呼拉拉找钥匙的响动,过去拧开门把手,是袁父下夜班回来,手里提着大饼油条和豆浆。 轻点!还在睡。她压低嗓门,袁父含混地嗯了一声。 她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抹雪花膏,把头发仔细地梳理整齐,出来时袁父开始烧泡饭,袁绮也坐起来,昨晚她回来的晚,神情怔怔地,眼睛发红。 袁母走进老娘的房间,拉开灯,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七十四章 执法行动 一早,袁绮到法院时,看到王伯伯和他老伴候在办事大厅里。 她连忙迎上去打招呼,王伯伯从包里掏出张名片:这是林红卫的名片,我和老外婆把家里翻个遍,终于找着了,想着你们需要,就赶紧送得来,法官同志,没有耽误你们办案吧! -- 第73页 袁绮心底涌过暖流,在办强执案中虽然看尽人性之恶,但也有王伯伯这样的人,让他们明白在执法这条路上,他们并非独自负重而行。 执行局内,一众在做月亮行动的最后准备。 邵杰清点人数,他这组法官、助理再加法警共有十名,还有电视台法制栏目的摄像和记者三名。记者正采访执行局局长陆晖:此次集中拘传行动为何要选在凌晨这个时间段?陆晖很亲切地回答:行动中拘传的强制执行人,我们执行局是有正常合法的执行流程,但当事者却利用一切方法规避、逃避及抗拒执行,经过局里慎重考虑、周密布署在凌晨进行团队式集中行动、这时正是归家安寝,精神放松的时刻,让他们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记者又问:此次月亮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陆晖稍加思索道:展现强制执行的震慑力,压缩失信老赖的生存空间,坚决追究到底,严厉打击规避、抗击执行等行为,确保完成专项行动指定任务。 陆局今天口若悬河啊!法官曹奕远翻着卷宗,压低声说:记者长得不错。 一众不动声色地窥过两眼,助理黄凯道:那肯定了!看陆局长何时说话这么精神过! 都暗戳戳地扯嘴笑,法官高升咳一嗓子,他惯爱立清高人设,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李元撺掇黄凯,拍胸脯保证:我认为她不久会成为电视台当红主持人,现在不趁机要签名,还待何时?我何时看走过眼,我说要红的都红了。 邵杰则在对袁绮说:集体行动总有不确定的变数,你又是第一次参加,跟在我们后面听指示就行。 袁绮欲待要开口,陆晖已接受完采访,走过来问邵杰准备好了没,看他点头,又交待道:各位,两注意,安全和执法规范!铿锵有力的一挥手:出发!还挺有气势。 曹奕远经过他时,摸摸鼻子:陆局,有些造作了!陆晖不假思索踢他一脚,抬眼看到摄像和记者惊呆的表情,暗道糟糕,语气温和道:玩笑玩笑,这段剪掉! 强制执行人陈秀丽地址在浦东花木,得到准确讯息她今晚会在家中。袁绮上了警车,曹奕远坐在第一排,让她坐自己旁边:后面颠的屁股疼,晕车者大忌。袁绮笑道不用,坐到后面去了,邵杰最后一个上车,曹奕远拍拍身边空位:坐这里!邵杰微顿,往后一扫,径自走到车尾,叫李元让让,坐在袁绮侧旁,袁绮不由抿嘴轻笑,又怕被谁看见,偏头往车窗外望,天很冷,雨加雪飞飘,霓虹条变幻着色彩,和各种灯光映亮这座不夜城。 众人精神气很足,闲聊着股票、足球、女人和孩子,讲好不谈案子的,三五句后不自觉又绕了回来。 袁绮觉得手被握住插进邵杰的羽绒服口袋里,暖烘烘的,她有些惊讶,不怕被他们发现么,悄眼瞟他,他和他们有说有笑,也没看她,神色泰然自若,却暗自亲昵捏捏她的手指,袁绮被刺激到了,这个伪君子! 警车抵达花木颐福苑小区门前,保安见这阵仗,略看过证件便直接放行,且陪着他们到15幢楼,乘电梯来到26层,这里是一梯两户,门都紧紧阖着。 黄凯手持执法仪,袁绮被挤到法警后面,和记者及摄像站在一起,偏记者还问她:作为这里唯一的女性法官,你害怕吗? 我要害怕我就是个棒槌!袁绮很想回她这句,但想起陆局长的叮咛还在耳畔:你的言行代表着法院执行局的形象,一定要谨言慎行!她咽咽口水,笑着摇头,再使力挤到李元前面去。 邵杰摁门铃许久,未有人开,有理由相信门铃可能出现故障,他开始不断拍门,抬高音量叫着陈秀丽的名字:再不开门,我们要强制撬锁。听到没有,陈秀丽,开门!多次警告后,仍然没有动静,他当机立断,让曹奕远开出搜查令,且对着门宣读:上海**区人民法院搜查令2019年静执字第0756号,本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248条的规定,现在特派搜查人员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门内还是静悄悄地没声响,他们这趟随车跟来一位锁匠,即让他立刻撬锁,也就两三分钟功夫,门打开来,一众进入,客厅里立着位中年男人,面色不善,骂骂咧咧:你们是谁,大晚上的破门而入,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告你们黑社会! 邵杰出示证件及搜查令,先问:陈秀丽在不在?男人怒冲冲地:不在! 竟然不在?!邵杰又问:她今天回来过没有? 我哪里知道! 你是她的什么人?丈夫? 是啊! 既然是她的丈夫,却不知道她的行踪? 我哪里知道,你们逼得她东躲西藏,搞得我们家不像家,人不像人,鬼不像人,你们还有脸来问我? 邵杰已经见惯不惯,到执行庭工作这数年,什么没见过,老赖为拒绝执行、有各种各样奇葩的理由,便不多废话,再次出示搜查令:陈秀丽既然不在,鉴于她多次拒不出庭应诉,法院审结拒不履行判决,我们要对她的住所进行搜查。 谁说这房子是陈秀丽的,这里是我住,我的房子,我和她离婚了,你们无权搜查!男人大声叫嚣。 -- 第74页 邵杰把从房管所调取的房产证资料给他看:这套房子产权人名字是陈秀丽。又道:你和她离婚了,可以出示一下离婚证! 我的离婚证为啥给你们看?还有没有人权!你们法官耍流氓啊! 邵杰不再和他多啰嗦,搜查行动开始,袁绮打开衣柜,里面挂满女人的衣物,还有几件皮草大衣,看着就很昂贵,都取了出来。柜中间有个暗屉,她抽拉着打开,不由瞪圆眼睛,叫邵杰他们过来看,那男人显然知道袁绮发现了什么:谁要你们乱动我的东西! 突然横冲直撞过来,伸手去打袁绮,说时迟那时快,四五法警将他拦隔在外,邵杰已把袁绮护在身后,难得动怒,厉喝道:你要干什么?根据民法一百一十一条,殴打司法工作人员,将处以罚款和拘留,情节严重的,将依法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不想坐牢就克制自己的行为,不要阻挠我们执法办案。 那男人显然被威慑住,语气弱下来:那些东西都是我的,不是陈秀丽的,你们不许动! 邵杰不理他,让黄凯手持执法仪对准抽屉,袁绮一件件往外拿出,金银首饰、玉器,名表、五六捆现金等,还有几份陈秀丽的投资合同,很明显这些都属于陈秀丽的财产,邵杰让曹奕远他们仔细登记清单,又去问那男人:陈秀丽倒底在哪里?她今天应该回来的。 高升也道:厨房里有两副碗筷,两只喝红酒的高脚杯,还有切分两块的奶油蛋糕,今天是陈秀丽的生日。 或许是他们透过窗户看到了警车,或许是有人通风报信,陈秀丽再一次急匆匆的逃走了。 邵杰打电话给陆局长,汇报这里的情况后,和众人道:鉴于陈秀丽这种拒不履行的行为,根据上级指示,将扣押她的所有有价值的财产,并在现场进行封存。也就在此时,派出所民警出现在门口,原来是邻居听到这里吵闹,悄悄报了警。 民警查看各项手续无不妥之处,并打开执法仪配合他们清点工作,以作鉴证。 等他们从颐福苑出来坐上警车后,都长舒了口气,虽然没有拘传到陈秀丽,但总算扣押了她的有效财产,仍旧互相击掌、庆贺执法行动获得初步胜利。 这时邵杰接到了陆局长的电话。 第七十五章 执法行动2 借款合同纠纷案、由执行法官贾志强带领二队实施拘传行动。 邵杰挂掉电话,传达指示:孟娟的案子有变,原是说她在徐汇康健园的家里,老贾他们到了,扑了个空。指挥中心刚刚接到申请人举报,确定孟娟在南汇周浦镇、她婆婆家里。这里离的最近,案子交由我们接手,继续执行。 曹奕远笑道:让我们给他擦腚,大冷的天!这趟回去后,一定要老贾请客。 众人都笑着附和:老贾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是要叫他见见血。 邵杰用手摸摸袁绮的脸:冷不冷? 袁绮唬得差点跳起来,幸得坐在最后面靠窗,都在商量怎么宰贾法官,没人注意这边的小风月。 不冷!别被他们看见!她抬手整理头发,压低声说。 看见又怎样!你是我的女朋友。邵杰不以为然,反正要公开的,早晚有什么区别,他从包里摸出一盒巧克力,听她道:我还没准备好!微微一怔间,被黄凯瞟到,接过去看看外皮:外国货!再撕掉锡伯纸,咯嘣掰了块放进嘴里嚼着,递给曹奕远,曹奕远也掰了块吃,这样传递一圈再回到邵杰手里,还有小半,他随手给李元,再摸了一盒新的给袁绮。 待指挥中心将案子资料传给他,他看后,朝众人道:孟娟是家房产公司的项目经理,在负责花旗银行室内设计装修工程时,因她个人的原因,导致房产公司蒙受巨大损失,2016年公司起诉后,法院依法判决孟娟赔偿款项两百万元,判决生效后,孟娟并未履行,对法院的传唤置之不理,申请人只得申请强制执行,老贾负责这起案子,多次上门找这个孟娟,都没见到,亲属也一问三不知,就这样消失了两年。公司里的人员也足足找了她两年,终于见到她在徐汇康健园露面,没想到孟娟警惕性还挺高,可见这案子执行的难度,今晚千万不能让她再跑了,否则又不知要等到牛年马月。 南汇这边农田多,道路沾了雪,泥泞坑洼,车子十分颠簸,待下来时,好几个脸色发白,喉咙泛呕。 孟娟的家,是自建的二层小楼,四面砖墙围着,两扇铜门紧锁,隐约能看见窗户里透出灯光。 众人恢复如常后,绕一圈查找没发现有后门,事不宜迟,邵杰开始敲门,响许久后,才听隔门有人问:谁呀?大半夜咚咚地! 邵杰扬高嗓门:法院执行庭的,孟娟在吗? 里面沉默了会儿道:她不在! 你先开门,我们有搜查令,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她又不在,有什么好搜查的! 孟娟在不在,不是你说了算!再不开门,法院要强制开锁了。 又等了会儿,邵杰仍让曹奕远宣读搜查令,宣读完,锁匠上前正要用起子顶锁孔时,门却猛的由内拉开,出来个老妇女,看年纪装束应该就是孟娟的婆婆,她紧张的先去看锁:我这锁贵的很哩! -- 第75页 孟娟真不在?邵杰嘴里虽在问,已经抢先进了门,袁绮等也跟随而入,院里空荡荡的,亮灯的是正房,坐着两个男人,问明身份,一个是孟娟的公公,一个是她的丈夫,婆婆也走进来,嘴里嘀咕着:差点把我的锁给弄了!好贵装的,要一千多哩! 邵杰将带来的卷宗及法律文书给他们出示,出言劝解:叫孟娟出来,你躲得了十一,躲不过十五,这案子总是要解决掉。让她随我们到法院去,和申请人一起商量大家可以接受的还款计划。这笔钱不是小数目,申请人绝对不会放弃的,我们要积极的面对问题、解决问题,都是成年人,应该知道逃避不是办法! 显然没人听进去,他们表现的极不耐烦:是房产公司把孟娟坑了!现在反过来还要她还钱,一分没有,有也不给! 曹奕远道:这是法院的判决书,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孟娟也未再上诉,说明她是接受这个判决结果的,那就得依法履行还钱。孟娟在哪里,你让她出来! 我没你们有口才,不和你们说了。孟娟丈夫大步到窗前打电话,恰袁绮离得不远,听他用本地话嚷嚷几句,连忙走近邵杰压低声道:他在喊人过来帮忙哩! 邵杰当机立断:仔细搜查房间,发现孟娟后,立刻上手铐以防逃跑;小李,打110让他们过来协助办案。 孟娟是在二楼的杂物间发现的,她屈身蹲在空置的米缸里,被法警拉出来上手铐时,一直面无表情。 她公婆及丈夫在旁百般阻拦,哭天嚎地。 快走!邵杰不理他们,一众快步下楼来到院里,为时已晚,一群手拿棍棒的村民堵在门口,形势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此次执法行动因有法制栏目的全程摄像和记者报道,很快成了一件新闻事件,引起全城热议。 袁绮煲了骨头汤,滴了半勺醋,听说这样有助钙溶解在汤内,她尝尝咸淡,便关了火,盛在保温桶内。 走出厨房,一家人聚精会神在看电视,她穿羽绒服时也瞟两眼,正在播那晚被村民围困的场面,袁母边看边骂:法盲,都是法盲,竟敢殴打执法的法官,统统捉起来坐牢!外婆忽然指着叫:大江,大江在电视里头。是邵杰的镜头一闪而过。 画面适实切换到主持人和嘉宾的直播间,他们在讨论阻挠司法人员执法、根据情节严重该如何量刑的问题。 袁父也似乎首次才认识到,法官执法时竟是这样的危险,神色免不得忧虑重重,袁绮劝慰过他这只是极个例,99%的执法现场是安全的。但显然收效甚微,还需他自己想通才作数。 她拎起保温桶拿把伞,换好鞋开门下楼,果然在下雨,撑起伞慢慢走出小区,朝六院的方向去。路边间隔十步就有一棵梧桐,光秃秃的,是冬天寂寥的证明。因为树的原因,不能占车道,只能压缩人行道,倒显得车不多,来往的人潮海海。 她索性把保温桶抱在胸前,走过红绿灯,虽然人行道变宽,但人却更多了,路边全是店铺,红宝石面包坊、鸿昌兴汤包馆、千里香、小超市、药店,鲜榨果汁店,店间如有楼梯走上去是私人旅馆。耳畔全是各地的方言,公交车站前挤满人,一辆辆救护车呜哇远去,又呜哇使近,有个老伯伯叫住她问路:小妹妹,六院在哪里呀? 她朝马路对面一指:那不就是! 老伯伯望去,有些难为情地笑:哦哦,原来就在眼面前!我那老太婆在住院。 袁绮很共情地点头,邵杰在月亮行动中因公负伤,也住在了医院里。 第七十六章 心理治疗师 袁绮到时,邵杰病床前曹奕远黄凯这些执行局的同事都在。 袁助理带什么神仙汤来了?贾志强先看到她,打趣地问。 别说,让我先猜猜!曹奕远道:猪脚黄豆汤?不是?老母鸡汤?也不是?一定是河鲫鱼汤! 邵杰一条腿打石膏吊着,另一条腿踹他肚子:我是骨折,不是刚生完孩子要下奶! 哟,邵法官好懂哦!黄凯跟着瞎起哄。 邵杰笑骂:我的表妹上周刚生过孩子。转看向袁绮,让她坐到床边。 邵母洗了一盘苹果进来,放到桌上,看到保温桶,便问:这是...... 袁绮有些紧张道:阿姨,这是我炖的骨头汤,给邵法官吃! 唉哟!是小袁吧!邵母上下打量着她,语气热情道:邵杰提起过,你是法官助理。聪明又能干,业务上他的好帮手! 袁绮觉得邵母的目光像探照灯般白晃晃地,令她无法遁形,她扯扯嘴角,邵母说的没错......却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还是邵杰让她盛碗汤给他喝,桌上有碗有勺,邵母立刻道:哪里好麻烦小袁,我来,我来! 没关系!袁绮已把碗勺拿在了手里,邵母便去取出水果刀要削苹果,曹奕远忙接过去:阿姨,苹果我来削,你一旁歇着,邵哥为救我把腿给折了,我要在这做牛做马伺候我哥。 哪里好意思啊!邵母被逗笑了,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们说话放不开,便指着要回家一趟先走了。 -- 第76页 袁绮把汤里热气用调羹划散,递给邵杰,看他喝了口,问:咸还是淡啊?邵杰道:不咸不淡,汤很鲜。 曹奕远感叹:有个女助理真令人羡慕啊!众人都咬着牙笑。 袁绮看到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束百合花,香气浓郁,岔开话问:这是谁送的呀? 陆局带来的! 我敢用邵哥这碗骨头汤打赌,陆局给嫂子都没送过花,他就不是个浪漫的人。 说明邵哥的面子比嫂子还大。 袁绮听他们插科打诨,别看平日里执行公务时这些法官们一板一眼,严肃认真的依法讲法,私底下也都是爱开玩笑爱闹腾的一帮人。 邵杰虽然不在,但周四下午两点,心健心理咨询的法人李奥、心理咨询师周蓓带着传唤通知书,来法院接受询问。 李奥的言谈里一直表示会全力配合公检法的相关案件调查,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蓓的态度也不复她初访时的冷淡傲慢。 袁绮明白这就是法律的震慑力,法律神圣不可侵犯,没有任何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周蓓带来关于秦洁的资料,每个在他们这里做心理咨询的,都会创建一份病人档案,档案越厚,说明病人在此治疗时间越长,那么她的病情也就相应越重。 无疑秦洁的档案端在手里是沉甸甸的,第一张是她亲自填的登记表,字很清秀端正,贴着两寸照片,很早年的照片,看着像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有些婴儿肥,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发尾搭于肩膀,前流海长得欺至眼睫处,使她不得不半垂着眼皮,愈发显得没精打采。填的都是些基本信息,地址是淮海路福高里,张根发现在住的老婆娘家房子,袁绮记得邵杰去辖区派出所查过,张淑芬和秦洁的户口至今还在那里,推测是张淑芬和林红卫离婚后,不知什么原因,她们的户口并未再回到南京路房子里,而是暂时落到张根发那里。这也说明了,为啥南京路房子动迁时,只有秦姗拿到了房子和赔偿款,而张淑芬和秦洁什么也没有。 家庭成员中、除张淑芬外,父亲一栏仍是秦西强,姐姐秦姗也填写了。 除填写的登记表外,还有厚厚的心理问答测试题、医院病历复印件。 给出的病人结论:患有重度抑郁症,伴有精神病性的症状。 再下面是每次秦洁来做心理治疗时的病况详细记录,心理咨询师都是周蓓,显然她是长期关注并专为秦洁做服务的。 李奥站起说还有旁的要紧事,麻烦法官通融让他先走一步,袁绮同意了,他高兴的称谢,临走前又嘱咐周蓓:法官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要意气用事,一定要全力配合。。 袁绮抽出其中一张治疗记录,写的很满但字迹潦草,估计也只有周蓓本人能看懂了。 周蓓接过垂眼扫了扫,说道:袁法官,我们开门见山,你到底想知道秦洁什么? 袁绮也很直接:我最近也查了许多关于抑郁症的资料,多数是因为受到重大的精神刺激,未能及时得到排解而产生的应激反应。秦洁的重度抑郁是怎么得的?想来你应该知道。 周蓓沉默了片刻,才道:发生在秦洁身上可怕的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譬如我或袁法官你,都是难以承受之痛。 三年前的三月六号这天,她和同事吃完中饭回来,看到秦洁坐在前台旁的沙发上,她剪着垂耳短发,内穿白T,外搭件黑色金扣的羊毛开衫,烟灰色长裙,很沉静墨重的感觉,给人一种文艺范儿。但更触目惊心的,是她将左手开衫袖管高高捊起,露出手腕包扎的纱布,裹的很厚,足见伤口之深。前台说,这位小姐是十院吴主任介绍来找她做心理治疗的。 我把她带到办公室,详细看了病历,令我震惊的是,她已经有长达十数年的抑郁史,在十六七岁就有自杀倾向,并住院治疗。这在我的抑郁症病人中,年纪是最小的。我和你有一样的疑问并迫切想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蓓的话令袁绮的心骤然紧缩起来,隐约有一种预感,原本是秦姗民事借贷的强执案,却因为这样那样诸多因素,像一张无形的大手,在推着她往前走,去揭开案件背后隐藏的真相,那真相势必是残酷和血淋淋的。 她突然不想知道了,但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后退可言! 第七十七章 隐藏的真相 秦洁在情绪、思维、意志活动及认知功能都存有障碍,快感缺失,极度不信任人,又伴随有精神病性症状,胡言乱语,撒谎,臆想严重。周蓓给她做心理治疗时很艰难,一度甚至想要放弃,但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 她说:我和秦洁相处了三年,通过催眠、沙盘、森田等疗法试图打开她的心扉,以此找到问题根源,对症下药,进而达到消除她的病理心理和功能障碍,但是我发现,她很聪明,有极强的自我控制力,但又是情绪化的,或许因为大学里她也是心理学专业,所以与其说你在洞悉她的心理,她其实也在洞悉你。 她给自己筑起一道铜墙,墙上开了一扇小门,你想进去不容易,但你要放弃时,她会抛出些你想要的......周蓓说:只是她觉得应该是你想要的,但是不是事实,还需要你自己判断。我用三年的时间了解她,一点点拼凑她给的信息,我是心理治疗师,信任自己的专业性,但难保证它的真实性,袁法官,这样你还要听么? -- 第77页 袁绮点点头。 1997年的春天,她十四岁,上初中了,有个双胞胎的姐姐,因姆妈是知青的缘故,一家四口终于回到上海,住进南京路狭窄的石库门,和外婆、舅舅及三个阿姨见了面。 她很快发现这里不是姆妈口里的天堂,亲戚们也不如想像的和善,在姆妈的钱被他们骗光,父亲也找不到活计时,舅舅阿姨们开始给脸色看,后来三姨一家也住进来了,她们的日子就愈发难过。怎么的难过呢?姆妈像个保姆洗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阿爹早出晚归,赚不到钱不敢进家门,否则要受无数的奚落和嘲笑。 她和姐姐秦姗白天上学,放学回来被她们使唤干活或跑腿,秦姗脾气大,不听话,会顶嘴,挨打最多,外婆爱用鸡毛掸子,舅舅解皮带抽,四姨五姨扇耳光,三姨则喜欢用指甲狠掐,或挟住一小丁肉用力一拧,立刻都是乌青块。她胆子小,怕被打,怕痛,比较顺从,时间长后,她们就更愿意凡事叫她来做。 她姆妈知道两个女儿被虐待,但比起全家被赶出去无家可归的窘境,她也只能默默忍耐。 袁绮听过张根发张惠珍还有张成英的各种说辞,心底多少知道些,但此时还是觉得很震撼。 周蓓严肃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万幸了。 她舅舅的一个叫林红卫的朋友,出狱找上门来讨钱。 她舅舅的名字叫张根发。 张根发是吧!周蓓很厌恶的表情:张根发还不出钱来,到处东躲西藏。那林红卫也不是善茬,三天两头往张家去,她们不敢得罪,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林红卫就经常和她们坐一桌搓麻将打发时间,三四点钟秦姗秦洁放学回来就去阁楼上做作业,也不是吃晚饭的时候,就仰脖子叫秦洁去外面买点心来吃,有一趟她拎小锅子买回油豆腐细粉汤,再替他们分拨到碗里,端到桌上来。 林红卫边吃边斜眼打量她,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上几年级这些闲话,她要走,他又说淡了要盐、不香要滴香油、还要些碎碎的小葱,她跑进跑出满额头的汗,上阁楼作业没写两个字,三姨又叫她去收拾,她把碗叠起送到厨房里,再回来麻将声呼啦啦起,林红卫努着嘴在剔牙,一双微暴的金鱼眼只管盯着她看,她很害怕,脖子后的汗毛都阴森森竖起来。 袁绮也觉得浑身发寒。 是怎样的经历,让秦洁在过去这么多年后,连当时买的什么点心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必是日日夜夜在想忘掉而忘不掉的煎熬中,反而将细节在不断地放大,直至把脑内完全填满。 周蓓顿了顿,叙述的困难起来:临近过年的一天,秦洁的姆妈带着外婆和秦姗去澡堂,秦洁因为生病发烧躺在床上,只有三姨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林红卫来了,她听见他们在说话,笑了两声后,又没声了,她以为林红卫走了,毕竟就两人凑不起一桌麻将,这样更好,她可以安心的睡觉,头昏沉沉的,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忽然窸窸窣窣地响,当她意识到那是羽绒服面料在移动中的摩擦声后,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已经伸进被子里,钳住了她滚烫的胳膊...... 袁绮怔怔地问:是林红卫?再获得肯定的答案后,她差点把手中的笔折断了,简直怒不可遏:秦洁才十五岁! 林红卫出去后,秦洁的三姨走进来,让她不要说出去,包括她的父母亲和姐姐,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名声,若是传扬出去,这里肯定不会再让她们一家子待了,张家丢不起这个脸,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又拉她起来,把床单换了拿去洗掉。 秦洁形容她坐在小板凳上,长了冻疮的手指插进刺骨的自来水里,明明麻痹的没了知觉,却偏有一种疼痛感像要断了。 她谁也没有告诉,姆妈和父亲,甚至无话不说的姐姐。 秦洁听说三姨买了一台索尼牌彩电,三十二寸,免税店的高级货。 林红卫照旧隔三岔五的来,和三姨她们一起打麻将,该吃点心吃点心,像无事人一般。便有人再叫她跑腿或别的,她就算被打死也不愿意出来,后来多是秦姗去了。 又过一年,1999年的夏天,秦洁和秦姗考取高中。 这个夏天注定不太平。因为她姆妈和父亲办了离婚,父亲带着秦姗通过中介交了一笔出国费用,也是凑巧,正好有轮船要出海,一个礼拜不到就急匆匆上了船。没隔多久,她姆妈就嫁给林红卫,带着她搬出南京路的房子,连户口也一并迁走。 秦洁还是没有告诉她姆妈关于林红卫的事么? 周蓓摇摇头:不过她高三那年,她的姆妈自己发现的。 她是怎么发现的? 秦洁怀孕了,当年她十九岁,正在准备高考! 她姆妈细细地拷问她,她不肯说,她姆妈就不眠不休地逼问,逼得她什么都说了。 秦洁对周蓓说,她姆妈听后,整个人都崩溃了。 当晚拿把菜刀要和林红卫同归于尽。 后来又跑到南京路房子里去大吵大闹,老太太原本身体就不好,没过两个月就死了。 张根发和秦洁的三姨凑出一笔钱给她姆妈算是补偿。 袁绮恍然,在张根发张惠珍及张成英的叙述中,对张淑芬的婚姻要么左顾而言他、要么避而不谈,非是不知道,而是因为他们个个心怀鬼胎。 -- 第78页 那秦洁的孩子呢? 找了个私人小诊所做的手术,已经五六个月,引产的,受了不少罪,孩子都成形了。 秦洁姆妈没去派出所告发林红卫么? 周蓓想了想说:我曾问过秦洁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做为心理咨询师,我尊重她姆妈做出的任何决定,做为旁观者,多数无法理解,但她确实是以自己觉得对的方式在保护自己的女儿。 但人既然还活在这世间,就得一天天过下去,秦洁以高分考取*师大,虽然学的是心理学专业,却没办法救自己,大二时她已开始有抑郁症的倾向。这和她的姆妈也有关系,她姆妈离婚后,通过职业介绍所去给一位老教授做保姆,没过半年便登记结了婚,老教授的子女初时很反对,但他们都在美国鞭长莫及;秦洁也难以接受,她向系里申请去英国诺丁汉大学做交换生,顺便找寻她的父亲和姐姐。 周蓓猜测她或许是想找到他们后就不再回来了。 但两年交换生期限结束后,秦洁不但回来还考上同院的研究生,但是她的抑郁症更加严重,并出现自杀的倾向。 还是因为她的姆妈么? 周蓓表示否定:她姆妈嫁的那位老教授心脏病突发死了,她把房子卖掉,加上遗产,得了一大笔钱,便和秦洁一起租房生活,一意为她看病、照顾她。秦洁说她感受到前所未有过的母爱,她知道姆妈是想补偿她,这令她更为难过! 一时都没有说话,说者和听者脸色苍白,精神也觉得疲累,袁绮起身去泡了两杯咖啡来,一杯给周蓓,一杯给自己。 周蓓显然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捧起慢慢喝着。 过了会儿,袁绮才问:在治疗过程中,秦洁有说起过她在英国的父亲和姐姐么? 说过,只是偶尔!周蓓皱眉道:她说她的父亲生意做的很大,住的是带游泳池的别墅,家里有佣人和保镖;对她很亲切,却很忙碌。她的姐姐当时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学的是经济学,长得漂亮,性格十分开朗,有很多的朋友。说毕业后会来中国找她和姆妈!可听袁法官说,她的姐姐涉嫌民间借贷诈骗案,却是个麻烦呢! 袁绮不知怎么回答,岔开话问:秦洁下次来找你治疗是什么时候? 她没有固定的时间,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两周应该会来一次。 她若来找你,请记得一定及时联系我。 周蓓答应了。 第七十八章 男人不可靠 袁绮自周蓓走后,整个下午情绪都非常低落,明白做为法律工作者,依法执法,只有摒除私人情感,冷静克制中立,才能保证办案的公平公正,但她此时很难忍住,心里像被滚水烫过一样,坐立难安。 办公室空荡荡的,邵杰不在,李元在整理文件,打印机嘶啦嘶啦作响,像夏蝉的鸣叫声,或许是因为空调开的太足引发的错觉。 她忽然站起身,穿上羽绒服,拿起包要往外走,李元叫住她:你要去哪里?四点局里工作报告。 我去邵法官那里一趟,也是工作报告,你帮我请个假。她随便找个借口,在电梯间恰遇到政治部的蔡英。 告诉你个好消息!蔡英把一沓表格给她:这次月亮行动你们组表现亮眼,年终大会要进行表彰,你,邵法官和李元把这些表填了,早点交给我,方便我准备材料。袁绮道谢后,将表格塞进包里,并没有意想的高兴,走出法院,冷风袭面,有些茫然要去哪里,挺想见邵杰,但他姆妈的态度,不知是她多心还是咋地,那话里客气的生疏了。她转身往公交车站走,等车的人不多,但车也不多,足过去十分钟才摇摇晃晃来了一班,她找个靠窗的位置,才坐下,听到司机不耐烦地在拒绝一个扛垃圾包的老汉上来。 车子发动了,袁绮透过窗玻璃看到老汉沧桑困顿的面庞,也只一恍眼功夫,就远远抛在了后面。 人活在世,各有各的辛苦,纵然想诉,思绪万千,又不知来处。 她到家在玄关处换鞋子,听到客厅里有说话声。 是三个姨姨来了,一来看外婆,二来交钱。袁绮心底有个恶意的声音,当探望变成例行公事,那其中的亲情还残存多少。 绮绮回来啦?今天怪早!大姨先朝她打招呼,她笑着点头,把包挂好,厨房里袁父拿菜刀在拍蒜,啪啪一声接一声,正打算去帮忙,大姨站起拉她到阳台前,压低嗓门问:你和邵杰还在交往?感情到啥阶段啦? 袁绮记得她前次才问过......不动声色回答:就那样吧!怎么了? 大姨叹口气道:绮绮呀,天涯何处无芳草,梦梦医院里有几位医生,青年才俊,前途无亮,打算介绍给你认识,不比那邵杰差...... 袁绮打断她的话:大姨有话就直说,我一向是个理智的人。 那大姨也不瞒你!邵杰他姆妈,托他姑姑传话给我,邵杰是法官,再找个媳妇又是法官,两个人天天忙工作,这工作又带危险性,所以左思右想觉得不是太适合,还是愿意找老师或公司白领这种职业的,工作比较轻闲,以后可以多照顾家里。 这是邵杰的意思,还是他姆妈的意思? -- 第79页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不管是邵杰和他姆妈,我们也是相同的意思!大姨力劝:还是医生职业好,你啥时有空,我们来帮你约了见面。 袁绮看到姆妈的身影在门边探了探又缩回去,她明白了大姨口里的我们,姆妈和父亲也包括在内。 吃过晚饭,送走三个姨姨,她开始撩袖收拾碗筷,袁母说起来:邵杰虽然不错,但他家里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不甜,你也累,就依你大姨的意思,医生也蛮好的。 自从外婆回来后,姆妈的脾气似乎改变了许多,不似从前的尖刻。 袁绮把鱼骨头挟进碗里,很平静:不用大姨费心,有个同事想把他堂弟介绍给我,是个海归,在投行里做,有房有车,年薪百万。 袁母松了口气:听着条件不错,只要老实可靠,对你真心的好,是可以处处看的。 她没多说什么,去厨房清理干净后,拿着那碗鱼骨头下楼喂流浪猫,一只三花小猫很快凑近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袁绮想起那个溢满桂花香的秋夜,和夜跑的邵杰在这里相遇,她刚度过糟心的生日,他满身的荷尔蒙味,他把她喂猫的奶油蛋糕给吃了。 口袋里手机在唱歌,是邵杰打来的,小猫惊的跑了,蹲在远处舔爪子。 她揿掉没接,很快他发来短消息:【已经睡下了?】 【嗯!】 【好梦!】 袁绮又等了会儿,没等来消息,脸颊都冻得发麻,方拿着碗慢慢往家里走,手机振了振,朋友圈里有一条新消息,是陆雪峰,他揽着新女友的肩膀,笑出一口大白牙。新女友很漂亮,长卷发染成了栗子红色。原来男人的爱情即便爱你爱的想以婚姻来证明,又如何呢!他的爱情是有时效性的,经不起等待,但得有了新目标,那便是失踪的前女友,不是他负的她,是她自己要离开。 袁绮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林红卫恶心坏了,才会连带着对男人也莫名生出反感来。 邵杰打电话给袁绮,是听李元说她下午要来找他,却没有来,想问问怎么回事,但她既然睡下了也不好打扰,他不在,很多工作就得她扛着,确实很疲累。 他发过去【好梦!】觉得差点意思,打算再发一条,【绮绮宝贝我想你!】,才要发的时候,抬头见姆妈端着杯牛奶和姑姑走来,把手机塞到枕底下。他已经住在姑姑家里,离医院很近,方便复诊换药。 接过牛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看她们搬椅子坐到床前,有种促膝长谈的意味,多少能猜出点来。 还是姑姑先说:你这次真把我们担心坏了!看新闻里真是吓死,若是警察再晚一步,怕不是要出人命。原来执行法官的工作竟然这么危险啊! 邵杰道:每个工作都有它的风险性,主要看你怎么预警和防范,这起案子我们早想好应付办法,警察也是我打电话叫来的。电视里的新闻有剪辑过,看着挺严重,其实还好。 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骨折在医院,也没个女朋友照顾,还得老爹老娘为你跑进跑出的,这样不是办法啊! 邵杰笑道:姑姑究竟想说什么? 丽娜从英国回来了。姑姑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她今天打电话给你姆妈,想约你吃饭哩,还不知你受伤的事。 好啊!邵杰漫不经心地:这有什么难的! 邵母顿时喜上眉梢:她还怕你不答应呢!怕你还在怪她自做主张出国的事。既然你没怪她,这趟啊,你们就好好的谈朋友,早点结婚,我和你爸也好早点抱孙子。 第七十九章 和好如初 邵杰在姑姑家休养的这段时间,若有工作汇报,袁绮都让李元去,她则跟着曹法官出执行任务。 林红卫被拘留第十天时,彭丽带着雯雯来补缴了执行款,办手续的时候,袁绮看到雯雯独自站在窗户前,朝外惊奇地望着,便走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话梅糖给她,她接过,剥开糖纸,含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一缕阳光恰透过玻璃映在她小小的脸上。 袁绮的心被触动了,她问:爸爸对你好么? 雯雯点头:好! 什么叫好呢? 雯雯是个智力低弱的孩子,说不上来,偏过头继续朝外望,不远有个天主教堂,房顶嵌着十字架,几只肥胖鸽子停在上面,马路上车子突然摁喇叭声,惊的它们四散飞起,她拍起手掌,此时的她是快乐的。 袁绮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给彭丽倒了杯水,开口道:林红卫曾经做过牢。 彭丽嗯了一声,她知道。 你知道他为啥做牢么? 彭丽摇摇头。 公安系统里有刑事判决书,犯的流氓罪,也就是现在的猥亵儿童罪。袁绮道:保护好你的女儿。 彭丽定定看着她,忽然抬手握杯,将热水猛得泼来,袁绮下意识将脸一偏,半边面颊火辣辣的,听她愤怒道:要你多管闲事。当心我投诉你。起身去窗前拉起女孩儿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午和李元在食堂吃饭时,李元仔细打量她的右侧脸:怎么回事?老赖干的?红虽消下不少,但能看出痕迹。 -- 第80页 不是,自已撞门上了。袁绮不想多说,岔开话题问:邵法官的腿怎样了? 挺好,就等着自然恢复。李元咂吧着糖醋排骨,忽然挑眉问:我好像告诉过你吧,邵法官的女朋友在国外? 袁绮的心脏漏跳一拍,面不改色道:他女朋友回来啦? 女人的第六感是真准。 你这样问摆明就有问题。 李元笑起来,又感叹道:名字也好听,周丽娜!真是个大美人,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对邵法官那个体贴入微,还喂他喝汤哩! 原来邵法官的手也断了! 你这嘴毒的!李元舀着紫菜蛋花汤,不满意的喝一口:你就会炖个骨头汤,人家炖的可是佛跳墙,里面有鲍鱼、海参、蹄筋、瑶柱、杏鲍菇......鲜得眉毛掉下来。 骨头汤咋啦,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喝哪补哪!袁绮心里烦,瞪他一眼:佛跳墙能补哪里? 老佛爷都能跳墙了,这腿骨还不利索?还不比你骨头汤大补。 李元,瞧瞧你这张嫌贫爱富的嘴脸。 戴吉洋端着一碗爆鱼面坐过来:我听见你们说佛跳墙? 袁绮看到他端起餐盘就想溜,戴吉洋已经先发话:我那堂弟,袁助理昨天见后感觉怎么样?他对你可是很有好感哩! 什么?李元发现新大陆:袁助理和戴科的堂弟?怎么可能! 这话袁绮挺不爱听的:怎么就不可能,邵法官找海归女就理所当然,我找海归男就不可能?又朝戴吉洋道:谢谢他昨天的牛排大餐!感觉这东西得处,处处就来了。戴吉洋深以为是。 李元暗忖得赶紧把情况通报邵杰,事情好像搞大了。 袁绮满怀惆怅地刚回办公室,就听有人找她,说是公安局刑侦大队的。 她来到约谈室,彼此相互介绍,年长的有四十多岁,是刑侦大队副队长章国强,年轻的自称郭亮,浓眉大眼,他问:邵杰不在么? 哦,邵法官执行公务时把腿折了,现还在家静养!袁绮解释,又问:你们认识啊? 郭亮笑道:我们以前是同学。在椅子坐下,拿出手机划着,袁绮猜他是在联系邵杰。 章国强说明来意:一位名叫沈莲的女士报案,怀疑五年前死于煤气中毒的母亲,是她父亲动的手脚。她也提供了些证据,我们正处立案侦办的阶段,其中牵涉到一笔五十万的款项,来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郭亮抬头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她,把手机收进裤兜。 袁绮送走他们后,讲给李元听,李元道:既然公安局立案侦办,说明沈莲提供的证据有一定可信度!他们说没说是什么? 袁绮摇头:只说侦办阶段要保密。忽然手机响起,是张成英打来的,接起就迫不及待地问:袁法官,阿莲这孩子好狠的心,去派出所报案,讲她姆妈的死和她爸爸有关!都过去五年了,你说她怎么想的?! 我哪里知道!你们应该更清楚才对!袁绮一想起她们对张淑芬一家子的恶,就没有好语气:你不是也在怀疑张如珍死的蹊跷么?正好让警察查查清楚。 嗳,这事情闹的!我明天还要到公安局去录口供,想想有些后怕......张成英感觉出袁绮很冷淡,转为又问:秦姗她们有消息了没?袁绮还不想告诉对方心理咨询中心的事,免得她们找去打草惊蛇。 还没有找到。她回答,张成英大概也在意料之中,但还是不高兴的挂断了。 李元把一沓卷宗还有整理好的报销发票放到袁绮的桌上,由她拿去给邵杰签字,他嘀咕着要往个小银行去一趟,竟然还有网上无法进行钱款扣划的事情。 邵杰住在他姑姑家里,老式弄堂房子,踩着楼梯嘎吱嘎吱到三楼,她没买鲜花水果之类,来就为公事公办、速战速决。摁了几声门铃,是个富态的女士开的门,看到她有几分不确定:你是? 我是邵法官的助理。袁绮想大概是邵杰的姑姑,礼貌地表明为工作而来:这些都需要他签字! 进来吧!不用换鞋,麻烦的很。姑姑笑嘻嘻道:邵杰在最里面的房间。 袁绮从不是把客气当福气的人,她俯身换鞋的时候,看到一双细根金色高跟鞋。 是谁来啦?厨房门打开,一股子鸡汤的香味也窜出来,是邵杰的姆妈在问,姑姑小声嘀咕:是袁小姐。 袁绮挺起身喊了声阿姨好,邵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袁来啦!邵杰在里头呢!袁绮有些奇怪,道了声谢谢,便往房间去,至门前听到里面有笑声,吸口气先敲两下门才推开,邵杰倚坐在床头,腿上石膏没了,只绑着纱布,他嘴角的笑容还没及收起,不远坐着个年轻美女,正在优雅地削苹果,俩人都看向她,没有说话。 袁绮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好事!我就是来找邵法官签字的,签好就走! 说着从包里取出卷宗和文件夹还有水笔,走到邵杰面前,把笔给他,再把文件找到要签字的地方,递到他面前,这样速度会快些。 -- 第81页 邵杰显然并不着急,偏一页一页翻看,袁绮站在旁边等,房间里只有吃苹果的声音,下意识地瞟去,那美女吃着苹果也在看她,四目相碰,都笑了笑,美女道:周莉娜!你是...... 袁绮,邵法官的助理! 周莉娜恍然:法院的人进进出出好些呢,李元最常见,袁助理一次都没见过。 我很忙!袁绮道:近年关了,是执行局里最忙的时候。 邵杰皱眉,不再细看,开始签的很快,最后就余下李元报销的发票单,他签完后问:你的呢? 还没来得及整理。她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邵母端着一盘油汪汪的炸春卷送进来。 袁绮连忙把文件夹塞进包里:我还要回法院,就先走了。才走两步,胳膊被邵杰的手握住,她看向他,他似乎是不高兴地:去哪里?就这么走了? 回法院!她不是说了? 不这么走,还哪样走?横着走? 难道留在这里看他们吃炸春卷么!想起来心肠就硬,她使劲甩胳膊想走,邵杰眼神黯沉,手掌用力一拽,袁绮猝不及防,顿时没站稳,人整个儿正正好好趴到他怀里,邵杰抱紧她,再看向两位闲杂人员、还有在门外探头探脑的那位,面无表情道:我和女朋友有话要说,请你们出去时把门带上。 邵母连忙拉着周莉娜往外走,随着关阖声,世界清静了。 邵杰冷笑一声:有你这样当人家女朋友的?男朋友受伤不管不问,十天半月不露面,露面就急着要走? 袁绮先还有些懵,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一下子绷不住了。 邵杰见她没反应,伸手想去挟抬她下巴,却摸到脸颊潮乎乎的,怔了怔,心底的气瞬间散了,拉她坐起来,仍揽在怀里,拿纸巾替她擦眼泪,语气温和地问:我姆妈跟你大姨说什么了? 袁绮闭嘴不肯说,邵杰道:我猜也猜的出!父母辈有她们对幸福指数的定义,但不能代表我们,以后是我们俩过日子,我们觉得幸福,那就是幸福!我和他们说清楚了,放心,姆妈和阿爸是通情达理的。 又道:你就不知道来问我吗?自己在那胡思乱想,还是要当法官的人,据理力争懂不懂!还是说......我不值得你据理力争? 袁绮摇摇头,接过纸巾自己擦,虽然在外人眼里,她很优秀,但她从来就知道,自己不是个自信的人。 从大学时期就暗恋着邵杰,是因为他永远都那么自信果敢,站哪儿都是发光体,吸引着她向他靠近,再也舍不得离去。 待她情绪逐渐平静,邵杰让她把炸春卷端过来:我妈的厨艺很好,这得趁热吃! 俩人坐在床上你一口我一口吃的挺欢,冰释前嫌之后,就开始算总帐。 和海归男相亲怎样?听说吃了牛排大餐?怎么看着还憔悴了? 一定是李元告密的,这个叛徒! 你好像胖了,佛跳墙也没少吃吧? 靠!李元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还是想喝你的大骨汤! 袁绮小声说:明天就给你送来。 邵母提了篮子要去菜市场看看,买一条鱼,再割两斤五花肉,还有蘑菇啥的提提鲜,要留袁绮吃晚饭。 儿孙自有儿孙福! 既然邵杰认准了,做父母的乐观其成也是一种态度! 第八十章 旧案重审 邵杰腿没好透就到局里上班,一早和袁绮去了趟公安局刑侦科。 郭亮与他是老熟人,彼此寒暄几句后,便把话题引到案子上来。 郭亮给他俩看了讯问记录。五年前张如珍煤气中毒而死,当时警方并不认为她的死亡有问题,便以排除非他杀结案了,也没谁表示过异议。这次沈莲突然要求重新审理,且提供出关键证物。 一个证据是一条项链。郭亮把一张沈莲和张如珍的照片递他俩面前,应该是在家里的自拍,只显露出头和肩颈处,他提示看张如珍脖子上戴的项链,袁绮立刻认出来,在走访孟丽君时见过,水波纹拇指粗的金链子,玉佛坠子,是张淑芬送她的。 郭亮道:沈莲自述,这是案发当天早上拍的,她母亲脖颈上戴着这条项链,但事发当天,她发现这条项链不见了。后来看到沈建军的相好王云娟恰好戴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另外,沈建军当天并未去外地。他和王云娟在一起。 邵杰问:五年前警方调查时,她为什么不说?反倒现在来追究? 据沈莲讲,五年前她刚失去母亲,要是再失去父亲,她就成孤儿了,没工作没钱,一个人没办法生活。现在父亲天天逼着她交出那五十万,甚至还要去法院起诉她,便觉得既然父亲不念亲情,也不要怪她无义了。 邵杰道:这五十万,应该是秦姗从张如珍那里欺诈所得、又还回去的那一笔! 袁绮点头:秦姗直接将五十万打进了沈莲的银行卡中。父女俩在法院里闹过,没想到又闹到公安局来了。 郭亮道:找你们来是要了解张淑芬的情况,五年前张如珍死时,她也在现场,是重要的目击证人。 袁绮先从询问室出来,就见张根发张惠珍张成英围着沈莲不晓再说什么,她走过去,听到张根发正在苦口婆心:阿莲啊,你不好这样污蔑你阿爸啊!你姆妈死了,也要让你阿爸送死么?都是自家人,有啥不好私下商量的?非要闹到鸡飞狗跳,家破人亡的地步,你就高兴了? -- 第82页 沈莲妆容精致,一身名牌,显然对舅舅的话很不耐烦:是阿爸讲的,五十万不给他,就要弄死我。我总归也要保命呀! 张慧珍劝道:你阿爸讲的气话,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亲闺女!哪里舍得弄死你!再讲回来,你平时嘛花钱如流水,大手大脚惯了,我们看到都心疼,何况是你阿爸,他也是怕你花钱没个度数,所以要帮你保管,以后这钱不给你,还能给谁? 沈莲表现的人间清醒:我才不要他保管,保着管着就进了野女人的口袋,如今他才不当我是亲闺女,野女人的儿子,他当亲儿子养着哩! 张根发嗳一声:你又不讲法了。五十万是夫妻共同财产,其中二十五万应该归你阿爸的,你不好独吞的呀! 沈莲生气道:五十万是姆妈南京路房子动迁款,跟阿爸有啥关系!舅舅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好吧!有操这份闲心的功夫,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那一百二十万怎么办!又看向张慧珍张成英:两位姨姨不是也疑心姆妈死的蹊跷么,正好让警察查个水落石出,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张根发气得甩手:造孽!养出这样个小畜生。 沈莲也不示弱:你又好到哪里去?不要让我把你从前的事情抖出来,大家脸上都无光!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张根发反倒莫名气虚了:人来人往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要这张老脸!坐到一边去了。 张慧珍张成英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恰看见站在旁边的袁绮,连忙走近打招呼:袁法官怎么在这里? 袁绮道:也是为沈建军这个案子,来配合警察的调查。 张慧珍问:秦姗他们寻到没?这都多久了?还没消息呀!她性子急,讲多脾气上来,沉着脸道:不要一问起来就在查在找,再问就没有结果,倒底是在磨洋工还是做无用功,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要把纳税人的钱不当钞票! 袁绮淡道:我能理解你焦虑的心情!我们确实找到张淑芬秦洁秦姗曾租住的地方、和她们有过关联的人,譬如秦姗的公司,她的前男友;秦洁看病的医院和心理咨询机构;张淑芬关系亲厚的朋友......她顿了顿:还有张淑芬的前夫林红卫。 林红卫?张慧珍和张成英异口同声。 是啊!袁绮看着她们:你们那些隐藏着不愿说的,我想我了解的可能比你们还多些。失去的钱财或许通过法律手段可以追回,但失去的良知却一去不复返,它留下恶的果实,发酵,糜烂,散发臭味,挥之不去,会成为你的梦魇,亲人也被逐渐腐蚀,最终至道德沦丧,一起坠入邪恶的泥潭,结更多恶的果实。 张慧珍张成英被唬住了,只支支吾吾地:袁法官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袁绮冷冷地反问,看到郭亮送邵杰出来,便不再多搭理她们,跟随过去。 郭亮回头望望,压低声问:女朋友?我第一次看见她,就知道是你的菜! 刑警眼睛都这么毒吗?邵杰微笑。 不是我眼睛毒,整个宿舍都知道!郭亮揽住他的肩膀:你书里挟的照片,是不是她? 邵杰浑身一僵,抬手拍开他的胳膊,沉着声道:以后能不见就不见吧! 袁绮看他哥俩好勾肩搭背的样子还挺羡慕的,以至于邵杰上车后,郭亮朝她笑道:有空我请你们吃饭!大伙都等着这一顿呢! 哦!好!袁绮还挺高兴地答应:到时我们请你们吧! 说好啦!金茂大厦88层,不见不散!郭亮在窗户外招手,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们同窗的感情真好!袁绮进到车里才坐定,就被邵杰伸手过来弹了脑门儿:傻姑娘! 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偏又不吭声了。 第八十一章 秦洁出现 法院下午五点钟要去大酒店开年会。 李元在给袁绮传授经验:中午要少吃,最好不吃!留着肚皮到晚上,扶着墙进、扶着墙出,这一年的辛苦才值! 蔡英站门外探进头来问:你们一庭报啥节目啊?还是邵法官唱的那首想和你去吹吹风?三年了,能换一首么? 邵杰站在窗前打电话,李元指指袁绮:换袁助理上,唱一首执迷不悔,相信我们的实力,一定能斩获头奖。 不一定,这趟竞争太激烈。蔡英如数家珍:立案庭刘法官报的是向天再借五百年。 李元啧啧两声:刘法官那破锣嗓子,别唱着岔过气去。 审管办的余程山,昨夜小楼又东风。 不行不行,立意不行,太悲! 法警小杨,双截棍! 讲话有点大舌头的那个小杨?嗳,法警队都没落成这样了? 审管办的冯卫国,山丘。 一唱就跑调,总让调找他的冯卫国?李元向袁绮打个响指:稳了!稳了!袁助理你行了! -- 第83页 袁绮笑道:还有民庭、刑庭、少年庭他们呢? 都是滥竽充数的。你把前几个打败就准赢。李元把胸脯拍地呯呯响:我敢打包票! 蔡英半信半疑地走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大概四点钟左右,袁绮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她挂下电话时,不知怎地心怦怦地狂跳,看着邵杰,想告诉他,但上下嘴唇皮很干,黏在一起张不开。 邵杰恰抬头问李元要那起苗圃强制清场案的卷宗,与袁绮视线相碰,见她似乎挺紧张的表情,以为担心年会演出的事儿,笑着安慰:得不得奖都无所谓,重在参与! 袁绮摇头道:秦洁出现了。 什么?邵杰怔了怔,迅速反应过来:谁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在哪? 心健心理咨询中心前台小姐打电话来,秦洁现在在周蓓那里。 现在就去找她!邵杰站起身穿羽绒服,袁绮也似恍然清醒般,忙去拿大衣和围巾。 李元着急道:你们这就走了?年会怎么办啊? 你帮我们跟陆局长说一声。邵杰交待后,背起包和袁绮匆匆下楼,才发现法院的警车都派出去了,他想着今晚年会或多或少要喝酒,便没开自己的车,已到上下班高峰时刻,打车更难,俩人心急如焚,一旦错过这次和秦洁见面的机会,再要想找到她们,又不知驴年马月! 行装科的戴吉洋从他们面前路过,邵杰叫住他:戴科,你的车呢? 我的车往酒店运奖品去了,刚刚走,怎么?你们要用车?听他们讲有紧急的任务执行,戴吉洋道,:我有摩托车,你会不会开?邵杰讲会,接过他的钥匙,按指的方向大步疾去,袁绮跟在后面,戴吉洋眯眼望着,忽想起他忘记说了,这辆摩托车上的是外地牌照,有几个区、特别是长宁区,路口经常站着警察,管制特别严,一旦抓住,罚两百扣三分,没商量的。 邵杰规化路线,走长宁区最方便,他开的很快,在车流中不间穿梭,袁绮抱紧他的腰,风呼呼喳喳在耳畔回响,她不知自己现在什么心情,见到秦洁又该怎样的场景,思绪很乱,乱得如被吹散的发丝,在眼睫鼻唇间肆意的挑衅。 邵杰骑到红灯路口,忽然被个警察招手拦住,让停靠路边接受检查,要出示两证。邵杰照做,袁绮心火烧,看这警察不紧不慢地,便取出执行证给他看:我们接到举报,一起强执案失联很久的当事人出现在心理咨询中心,时间紧急,能否通融一下?我留下名片,待事情处理完,再去找你可行? 警察盯着她,语气冷飕飕地:你觉得可行吗? 袁绮怔了怔:我觉得可行。 上海公检法人员数万,每个都跟我说,我有急,以后联系!我们警察还要不要执法!还怎么在老百姓面前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要以为你是法院的法官,就可以徇私枉法。我不吃这一套。 他朝摩托车后尾瞟去:还是外地牌照,不晓得外地牌照不能进市区吗?扣三分,罚款两百。又看向袁绮:还不带头盔!交通安全法规定,乘车人不戴头盔,口头警告或罚款50元。他开始填罚单。 袁绮还待要说,被邵杰阻止:让他罚吧,早罚早了。 警察把罚单给邵杰:扣三分,罚款两百。没戴头盔就不罚了,口头警告一次。 邵杰没说什么,很快交掉罚款,载着袁绮一路飞弛,经过十院时,看见门口一条马路被车和人堵的水泄不通,他略思索,拐进另一条小马路,路两边全是一排排小饭店,煎炸蒸煮声四起,除了水汽氤氲,还有混合的菜香味儿。有一家新疆菜饭馆,门口摆着炭火铜炉,两个维吾尔小伙在烤羊肉串,旁边簸箩里垒叠着馕,很多人排队买羊肉串和馕。 一个女子插在人群中也在排队,穿咖啡系腰带的长大衣,脖颈处绕着酒红围巾,侧脸在看烤羊肉串,乌黑的短发垂到耳根,倒像哪个当红明星,确实也有行人走过会稍带两眼。邵杰的摩托车一晃而过,袁绮的视线已经停在前次来吃的老潼关快食店的招牌上。 他们到达心理咨询中心时,周蓓正站在前台处,看她的表情,邵杰和袁绮便知错过了,他问: 秦洁什么时候离开的? 走有十分钟了。周蓓询问是的看向前台小姐,那位小姐很精确到八分钟,因为秦洁离开时,她正在接一个电话,交换机上有时间显示。 她说了什么时候再来么? 周蓓摇头道:没说,她此趟也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问我要了上次做的心理咨询总结报告,说是医生准备评估她的病情,这个将做为参考。 他们从楼里出来,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对邵杰来说又习以为常,在执行公务中,这样无功而返的例子不在少数,他看看表,现在赶回酒店参加年会显然来不及,欲要问袁绮想吃什么时,却见一名年轻男子走近来,袁绮似乎认识,打了声招呼,再给他介绍:杨鸣,这里的专家心理咨询师;邵杰,执行局一厅法官!邵杰立刻明白了,和他握了把手。 杨鸣开门见山道:秦洁不会再来这里了。他说这话时,因为天冷,嘴里冒出白烟,拉长了难以言明的惆怅。 -- 第84页 袁绮奇怪地问:她告诉你的吗? 杨鸣点点头,他看到秦洁来找周蓓后就难再淡定,一直守在电梯间,直到她从咨询室出来,不晓再想什么,连电梯的按钮都忘按了,他正要走过去,却见她忽然转身,往安全通道的 楼梯走去,安全门很沉重,她开的很费力气。 他忍不住跟过去,也好奇她的动机,谁会放着电梯不乘,去走楼梯呢?推开安全门,走下三四级楼梯,秦洁侧身站在拐角墙缝处,面无表情地仰脸朝他看来,眼神是陌生而冷漠的,不等她发话,他先笑道:你不认识我了?杨鸣,心理咨询师,曾代替周蓓替你做过三次心理咨询。 秦洁放松了警惕,显然认出他来,微笑着不语。 我请你喝咖啡!他热情的邀请:这里太冷了。 姆妈等我回去。秦洁继续往下走,这里许久没打扫的缘故,地上积了灰尘,把他们的脚印拓下来。 他道:那就下次你来治疗时,我再请你。 不用啦!秦洁的嗓音莫名轻快下来:我多数不会再来这里了!我和姆妈阿姐要搬家,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来去不方便。 很远是多远?他心底失落地问: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么? 秦洁只是笑,并没有回答,推开安全门,外面是一条小马路,路边是小饭店,一股子涂满辣椒粉孜然粉的羊肉串香味迎面扑来,她径自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第八十二章 寻找秦洁 一时都沉默下来,每个人的心境各起波澜。 邵杰问:秦洁来时穿的什么衣服? 杨鸣想想道:她穿一件咖啡色的长大衣,腰带在前面系个蝴蝶结。他问过她,这样寒冷的冬天,穿大衣太单薄,还是羽绒服更保暖,他也不知为何要啰里啰唆说这些,鬼使神差的。 他还觉得那蝴蝶结系得很漂亮,他有个妹妹,爱穿有飘带的衬衫,常为系不出象样的蝴蝶结而叹气。 袁绮脱口而出:她戴着酒红围巾,剪短发! 杨鸣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袁绮一把抓住邵杰的胳膊:我刚才在那家新疆饭馆看到她了,她在排队等烤羊肉串。 邵杰立刻发动摩托车,袁绮坐上去,只朝杨鸣点点头,轰鸣声里直朝那条小马路驶去,不过几分钟,便停在新疆饭馆门前,排队的依旧很多,炭火铜炉上摆满烤的嗞嗞冒油的羊肉串,一大把孜然辣椒面洒上去,吸进的空气都是辣丝丝的,让人想吃馕,馕已卖的所剩无几,只余箩底冻硬的两三块。不见秦洁的身影,袁绮跑进店里找一圈,连洗手间也未放过,她出来时,朝邵杰摇了摇头。 邵杰却仰头望着,也指给袁绮看:那是什么? 探头! 我刚才问过,这片区域常出交通事故,所以装了不少探头。秦洁穿着单薄的大衣跑来咨询中心,应该是住在这附近不远处。他道:郭亮他们也在办沈如珍的案子,我让他查查秦洁的去向,或许有收获。 他打去电话,郭亮爽快的答应了,且让等着。 外面天寒地冻,俩人晚饭也没吃,便走进新疆饭馆寻个座位坐下,也不敢点什么,怕还没吃那边消息就来了,索性点了羊肉串和两块囊,服务员是个美丽的新疆姑娘,端来两瓶沙棘汁,问要不要,他俩要了;又拿来两罐子,说是天山上纯净的空气,要不要吸两口,一块钱一罐。俩人都没要,待姑娘走向下一桌,俩人不禁露出笑容,这商家还怪会做生意。 羊肉串端上来,一块肉一块油用竹签子穿着,袁绮只吃肉块,把油丢在盘子里,邵杰则面不改色全吃了,服务员介绍都是从新疆空运过来的羊,货真价实。味道确实不错,袁绮笑道:我小时候那会,路边常见卖羊肉串的,一个最简介的碳烤架,半片羊摆边上,一人割,两人串,速度飞快,烟也大,把人熏的眼泪都出来了,姆妈不让我们去吃,嫌脏不卫生,我就跟着秦姗秦洁偷偷去吃,那肉又肥又香,一边吃,一边油珠子滴在衣服上,晚上回去就被姆妈发现了,骂一顿或打一顿,过两天又去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着都是回忆,却又很唏嘘。童年一起站街边凑头吃羊肉串的好朋友,现却为一件强执案,她们在躲她,她却在找她! 邵杰握住她的手:等明年休年假时,我们一起去。袁绮笑了笑,她已经开始期待了。 郭亮发来疑是秦洁的照片让他们确认,确实是她,根据城市道路监控路线,她走进一处住宅小区消失不见,小区名叫丰景园,邵杰在百度地图上定位,果然离的很近,摩托车开过去,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 他们羊肉串也没心思吃了,出了饭馆就赶往丰景园。 丰景园是一处高档小区,门前保安把守,住户刷卡,访客登记,进出井然。 保安对访客持有高度的警觉性,仔细地检查过他们的证件,再打电话给居委会,这才带着他们进了小区。 天色已暗,万家灯火,犹若星河。 邵杰和保安聊了几句,他不大多话,只嗯嗯表示回应,或是出于职业的敏感而致,到达居委会后,一位自称胡书记的中年妇女热情的迎接,并把他们领进办公室内,邵杰说明来意,她道:丰景园是高档小区,我们实行标准化管理,常住和租户都必须到居委会进行信息登记,才会发放进出卡,没卡的一律按访客对待。你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来找找看。 -- 第85页 袁绮从包中取出张淑芬三人的身份证和护照复印件,胡书记立刻打开电脑,进入小区管理系统,先输入张淑芬的名字,立刻弹跳出有两个叫张淑芬的,一个住户、一个租户,打开租户页面,和张淑芬的信息都能对上,还扫描着两寸照片,胡书记笑说:哟!住在12幢18层201室,我记得她,和我同年哩,看上去要比我年轻不少,像三十多岁,应该有家底,来得会保养,讲话细声细气,特别有气质。她又点开关联人,赫然跳出一个页面,是秦洁。 袁绮问:就只有张淑芬和秦洁?应该还有个叫秦姗的吧! 胡书记笑道:哦!你说的这情况我了解,秦姗是秦洁的双胞胎姐姐,她不住这里,我问过原因,主要是她在浦东张江工作,这边过去交通不方便,她在那边租房住,有时会过来看看她俩。 你见过秦姗? 当然啦!她有一趟来,我正好在门口,就聊了几句。胡书记道:剑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长得漂亮,人又热情,能言善辩,嗳,竟然是诈骗犯?怎么可能哩!莫说我不信,你们去问问这小区里的人,没一个相信的。 所以不要相信你的眼睛。邵杰站起身,和袁绮打算离开,胡书记想想,挺热心地:我陪你们去!免得找不到绕弯路。 那再好不过!三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寒风凛冽,吹得人透心凉。胡书记把手交握拢在袖里:秦洁有抑郁症,你们晓得吧? 袁绮点点头,听她接着道:她第一趟在家里闹自杀,120来了,我管辖的小区出这么大的事,忙颠颠的赶紧跑过去,吓死了,医生把她抬出来,客厅到玄关滴滴嗒嗒的血,卧室里一大滩,那血腥气,满屋子飘,我也是头一趟见到。她似乎还心有余悸:这才听她姆妈讲,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一直在看医生和吃药。我想不通啊,一家子租在这样高档小区,有吃有喝有穿,生活安逸,还有什么过不去的烦恼,要自杀哩!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路灯的光晕黄黯淡,令人愈发心生恐怖。 第八十三章 特殊情况 12幢18层201室。 每幢楼入口有一扇黑漆雕花铁门,门上有房号小摁键和刷门卡的辨识板。 袁绮按下小摁键,响起了音乐,很久,直至传出嘟嘟声。 没人在家么?邵杰又按下两次,依旧无人接听。 这么晚了,会去哪里?胡书记不死心的再按一次,毫无动静,她果断的掏出公用卡,哔的往辨识板一照,就听咔擦一响,抬手推开门道:或许是门铃出故障了。邵杰和袁绮也跟进去,靠墙挂着一排排绿色信箱,信箱口挟进广告单,半在内半露外,有的被住户清理了,随手扔在地上;袁绮看见18层201室的信箱没有塞广告单、也没有扔在地上,或许是被张淑芬或秦洁收起来了。 邵杰问:必须刷公用卡,外门才能打开,这些发传单的是怎么进来的? 胡书记去把广告单都从信箱口拔出来,一面道:这原因就多哩!有些住户不欢喜进进出出要开关门,就用石块啊砖头啊把门底顶起来;有些发传单的,会趁住户开门时跟在后面溜进来;有些么直接按房号,就讲住在楼里面,出去忘记带门卡了,多数人就会帮忙开门。她把广告单都收齐后放在窗台上,等会下来带出去。袁绮拿了一张随手放进包里。 三人乘电梯抵达18层,出来后环顾四周,是一梯两户的房型,门上贴着房号,门左右嵌着大窗户,左边是卫生间,右边是厨房。 201室卫生间的窗户没阖紧,隐隐灯光从缝隙透出来,邵杰眼尖的看见有人影一闪而过。 里面有人。他压低声说,袁绮按门铃,按了许久,仍旧不见来开门。 邵杰想了想,朝胡书记道:你是她们认识的,你来喊一下,不要提起我们。 胡书记能成为居委会的领导,自有她的察言观色之处,清咳一嗓子,握拳砸门:张阿姨啊!小秦啊?在家么?我是居委会胡书记啊!有事情寻你们!张阿姨,张阿姨?小秦,秦洁? 没有半点声响,倒是202的门开了,一位爷叔边吃馄饨,边望过来:原来是胡书记啊!大晚上鬼喊鬼叫什么? 胡书记笑起来:我找张阿姨有点事,刚刚看到里面有人,就是不开门! 爷叔道:张阿姨确实不在屋里。我晓得她看电影去了! 兴致好哩!这么晚大冷天还去看电影? 是呀!爷叔眨了眨眼,语气酸不酸地:你晓得和谁呀! 胡书记哦哦两声:小秦呢?小秦在么? 应该在!她还能到哪里去!又望向邵杰和袁绮,爷叔目光炯炯:这两位是? 胡书记能说会道:街道里来的领导,我带着四处看看。 哦!也不知真信还是假信,爷叔端着馄饨回屋去了。胡书记问邵杰:我还要再叫吗? 邵杰摇头:张淑芬不在,秦洁有抑郁症,万一刺激到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反倒得不偿失。毕竟秦姗才是我们要找的强执人。明天一早我们再来。他们不再多待,往楼下走,他又朝胡书记交待:听说她们可能要搬家,麻烦你们保安多留意,如果有动向及时和我们联系。把名片递给胡书记,她接过,连声道心里有数。 -- 第86页 袁绮问:刚才爷叔讲张阿姨和谁出去看电影了? 胡书记笑道:是18幢的王院长,老伴早没了,对张阿姨有些想法!她说的还是比较含蓄的。 走出丰景园,邵杰带着袁绮按原路返回法院,把摩托车停好,他问去哪吃晚饭,俩人前时只吃过烤羊肉串和馕,有些饿了,正商量着,邵杰的手机响起来,接起讲两句后挂断,朝袁绮笑问:去我姑姑家吃饭好不好? 袁绮还有些迟疑,邵杰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接着道:我姑姑做菜比我姆妈强,她有中式烹饪师三级证书。 袁绮忽然想起周莉娜,记起她和邵杰恋爱过,虽因出国而分手,但看她和邵杰母亲及姑姑如一家人的样子,心底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她很好奇他们的情史,分手后还能在他家来去自如,且彼引相处融洽和谐,试问她自己,如果和邵杰分手了,是肯定做不到的,她一定会逃到很远的地方,老死不相往来。 车窗外有路灯,一盏接一盏,昏黄的光晕十分柔和。邵杰碰触她的手:怎么这样的冷!握于掌中搓出温暖。袁绮很久没说话,她的面庞忽明忽暗,邵杰俯首欲亲她,却被躲开了,偏就不放过地凑近亲她,且问:怎么了?这么担心我姑姑的手艺? 才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哪个? 袁绮抿唇道:周莉娜她......和你还有阿姨很熟悉很亲热! 邵杰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过会儿,笑容越咧越大:原来是为这个! 袁绮倏得脸颊发烫,去捂他的嘴,他亲了下她的手心,笑道:我小时候因父母工作原因,一直在姑姑身边长大,你上次去过了,老弄堂,邻里关系好,周莉娜就住姑姑家楼上,和我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校,懂了吧! 袁绮恍然明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又道:既然感情这么深,现在周莉娜回来了,你们没想过复合么? 话问出来,屏息等待他的答案。 我和她复合,你怎么办?邵杰问的很认真。 袁绮一脸的满不在乎:你别管我!我条件不差的,没了你也不怕找不到男人。其实我觉得戴科他的海归堂弟也委实不错。其实她已经拒绝了海归男,唉,这恼人的男女感情。 开车的司机轻轻笑一声,又掩饰的清了清嗓子。 邵杰的脸都黑了:你倒挺想得开啊!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想开也得想开呀!袁绮见车停到路边,直接道:你姑姑家我不去了,我要回家,邵法官,明天见! 邵杰付了钱,推开车门下车,袁绮正要开口,他却俯身伸长胳臂,一把将她从车里拉出来,又松开,头也不回的往弄堂里走。 袁绮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立在道边纹丝不动,等着路过的出租车。 袁绮!有人叫她,她回头,见周莉娜在弄堂口热情地朝她招手,又听邵杰沉声道:在闹小性子,脾气大的很! 第八十四章 生活不易 谁闹小性子?!袁绮觉得好笑,像她这样的法律生,无论是在校还是在法院,从课上分析案例到工作执行案子,见惯人性善恶,通常是最理智和清醒的。她想了想,此时不理不睬、甩脸子走人确实显得小家子气,走过去和周莉娜sayhello,还笑了笑:别听他瞎讲!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周莉娜亲热的拉住袁绮的胳膊,叽叽呱呱地:邵姨做了红烧带鱼、咕老肉、八宝鸭还有母鸡汤,都是拿手菜,你可有口福了。袁绮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你不知道么?周莉娜有些吃惊,偏头看向邵杰:你没跟她说? 邵杰走在屋檐的阴影里,似有若无地摇摇头。 周莉娜笑道:今天是邵姨的生日。 袁绮这一刻很想把邵杰掐死算了。 进到房里,桌上的菜已热腾腾摆满当,邵杰这位姑姑名叫邵媚,是个画家,一直未婚,也没请谁来,就他们几个一起吃饭。 味道自然是极美味的,袁绮吃得津津有味,邵媚挟起鸭腿放她碗里,又问邵杰:今天不是你们院里年会么?怎么还在办案? 邵杰吃着一块糖醋小排:一个跟了好几个月的案子,强执人终于现身,可不能让她跑了。再挟起块小排给袁绮,她对他不义,他不能不对她不仁。 邵媚生起好奇心:什么案子呀? 袁绮大概讲了讲,周莉娜听得很生气:张淑芬太软弱了,像一块橡皮泥任由兄妹们搓扁揉圆,她就不会反抗么?大不了搬出去租房子住,再苦再累总不至于生活不下去。 你还太年轻,那时候的大环境,无论是从经济、还是人的观念方面,都做不到现在这样宽松和包容。邵媚道:知青想要回沪需要父母和兄弟姊妹全部同意,而兄弟姊妹首先考虑的是多出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是否会损害到他们的即得好处,权衡利益得失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小老百姓生活都不易,狭窄的居住条件,手头的拮据,亲情的淡薄决定了谁都大方不起来。 她微顿,接着说:张淑芬也有她无奈的地方,她要领母亲和兄妹的这份恩情,否则她将受到舆论的谴责,她的丈夫没法报户口,你们很难想像十几年前上海户口的重要性!没有这个根本找不到工作,再没个一技之长,只能干苦力活,又辛苦又没几个钱,算算年头正逢下岗潮,数以万计的纺织工从工厂出来,要再就业。张淑芬和她的丈夫如果出去租房住,那将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开销,房租,日常开销,还有两个女儿的学费。她只有和母亲及兄妹住一起,房租节省了,日常开销也有分担,女儿才能有学上。 -- 第87页 众人都沉默了,确实是这个理儿,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一会儿后,周莉娜生气道:为了生活,张淑芬就可以拆散家庭,牺牲女儿们的幸福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邵媚皱眉问:张淑芬脱离原生家族,没钱没房,还要供女儿上学,你说他们怎么生活?不该说生活,该怎么生存?她又道:你们对秦洁充满同情,却忽略了张淑芬,她的人生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周莉娜哑口无言,从小至大衣食无忧,没过过一天为生存发愁的日子,是难以想像的。 袁绮头一次听到原生家族这个词,觉得很新鲜。 周莉娜问:秦洁遭受继父性侵并怀孕后,张淑芬为何没报警抓他呢?她这是姑息养奸,坏人就该受到严惩! 邵媚道:那时秦洁才十七八岁,刚考上大学,她的未来不可限量,她还要恋爱嫁人,难道从此要活在异样眼光中、被指指点点生活么?做为她的姆妈,我想张淑芬一定是经过很痛苦的挣扎,才决定不报警不声张的,只为保全女儿的名声。 邵杰道:不说这个了!今天姑姑生日,该说些开心的事。 周莉娜似没听见,又问袁绮:秦姗是剑桥大学毕业,读的经济学?见她点头,喃喃道:竟然是我的师姐呀! 饭吃的差不多了,邵媚去端来奶油蛋糕,袁绮摆纸盘和叉子,邵杰拿出18字样的蜡烛插在蛋糕上,取打火机点燃。一起打拍子唱生日歌后,邵媚许愿在吹熄蜡烛。 邵姨永远的18岁!周莉娜送上礼物,是一大张具有波西米亚风的披肩,她在西班牙旅行时买的,邵媚很喜欢,当即就披在身上。 袁绮并不知生日这回事,也没带礼物,感觉很失礼,硬着头皮欲要道歉时,邵杰拿出黄金四件套递上:这是我和绮绮给姑姑的礼物。 邵媚惊喜的接过,又过来拥抱袁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正想要的。 袁绮道:姑姑喜欢就好!心底松了口气,转眼看向邵杰,邵杰在认真地分蛋糕,给她那块,全是厚厚的奶油,简直吓了她一跳。 邵媚偏头问周莉娜:你的男朋友呢?今天怎么没来? 男朋友?!袁绮嘴里的奶油瞬间不腻了,竖起耳朵听,周莉娜回答:他晚上有课。 袁绮只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此时的心情,瞟了瞟邵杰,面容高冷,一副很不好哄的样子。 吃过蛋糕,又说了会话方才告别,袁绮随邵杰走在弄堂里,出了空调房子,切实能感到空气清冷而新鲜,天空有几颗星子在闪烁,谁家的电视在唱歌。她主动道:谢谢你给我解了围。指的是生日礼物的事,显然邵杰也明白,没有吭声儿。 好吧!她承认:是我小性子,脾气还大的很。但是,你说那话也有一点误导我之嫌。 俩人走到路边,邵杰只是招手打车,还是不理她。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气性这么大呀!她都道歉了。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过来,邵杰拉开车门,袁绮钻了进去,他也没坐到前面去。 车内有前客遗留的浓重烟味儿,袁绮感到恶心,摇下半截车窗玻璃,风吹进来,邵杰终于开口问:怎么?不舒服? 可能奶油吃多了。袁绮主动握住他的手,笑着说:理我了呀! 他不回答,只道:知道奶油多,还吃! 是你切给我的呀,我不能辜负你的心意。袁绮这话里多少有些谄媚的味儿。 邵杰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忽然叹口气,抬手摸摸她的头,淡问:那个海归男是怎么回事?还在联系着? 早不联系啦!袁绮低着声说:我希望我们好好的!她不擅长表达感情,这样说已是鼓足了勇气。 邵杰把她揽进怀里,俯首吻住了她。 第八十五章 见到张淑芬 邵杰和袁绮来到丰景园,八九点钟正是上班高峰时,大门进出的车和人也多,保安在忙碌的维持秩序,一位自称姓宋的过来握手,是这里的保安队长,往小区里走时,告诉他们:胡书记有交待过,我们一直留意着,张淑芬一早去小菜场了,还没回来。 袁绮环顾四望,昨天是晚上来,天黑难观全貌,此时尽收眼底,不由暗叹,说它是高档住宅楼确实名不虚传。她好奇地问:这里得多少钱一平方啊? 宋队长笑道:打底十万起。能买的起这里房子的,非富即贵,可不是一般人。 那租这里房子呢? 租也挺贵,每月一两万起! 宋队长见袁绮盯着一幢全玻璃打造的游泳室,解释道:这是丰景园的配套设施,只有住户可以享用。 袁绮点点头,不远处空地摆放了各种健身器械,好些上年纪的人正锻炼,也有三五站在旁边说闲话。 宋队长用公用卡打开12幢的雕花门,他指着还有事忙先走了。地上显然清扫过,昨晚乱扔的广告纸不见了影。 袁绮摁下电梯键,想想问:张淑芬为什么要带着秦洁租住在这里?按正常的思维逻辑来讲,丰景园是智能和人工管理相结合,因标准化而严谨,并不适合藏匿。而藏匿最好去处是那种两区交界三不管的老小区,其特点是外地租户多,人员流动大,居委管理松懈。 -- 第88页 邵杰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能想到的原因是:一、张淑芬和秦洁并非是这起强执案的当事人,法官就算找到她们,也只是为查找秦姗的去向,对她们不构成太大影响;二、秦洁患有严重的抑郁症,需要相对优越安静的环境。第三...... 他道:还记得心理咨询师周蓓提过么,张淑芬和林红卫离婚后,为了生活,曾通过职业介绍所去给一位老教授做保姆,没过多久即登记结婚,后来老教授病死,她得了丰厚的遗产。袁绮嗯了一声,不明白他说这些的用意。 他们到十八层走出电梯,邵杰按三次门铃,毫无动静,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着急,站着等张淑芬时,他继续道:昨晚胡书记说,张淑芬和18幢的王院长去看电影,俩人感情很好。宋队长也说这小区的住户非富即贵,或许她选择租住高档住宅,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刚才经过游泳池和健身中心时,我在想,她要结交认识这里家底丰厚的男人并不难。 袁绮听他讲的有道理,却还有不解:如果是这样,秦洁为何跟杨鸣说要搬家呢?住的好好的,张淑芬也有了目标,却为何这时候要搬走? 这也是邵杰想不通的地方,或许得问张淑芬和秦洁本人了。 忽然听到电梯叮的作响,三菱电梯停靠的声音自有它的特色,清脆却给人一种厚重感。 是张淑芬吗?袁绮不自觉得脊背发硬。和邵杰一起看过去,没错,就是她! 和照片中有些不一样了,鬈发应该是新烫过的,每个卷纵使压睡过一夜,还是富有弹性的结成花,隐约可见戴着金耳环。她身材保持很好,穿黑裤子,中长的紫罗兰色大衣,颈处围钩花白围巾,纵然拎的环保袋开口处,露出一把新鲜的芹菜叶子,却并不显得她市井气,反而成了她优雅的点缀,不得不说,流光岁月虽让张淑芬吃尽苦头,却也厚待她,凝固了她外表的美丽至今。 她看到邵杰袁绮有些吃惊,甚至停下了脚步,却很快如常,不紧不慢走过来,纵然看到他们身穿制服,依然问了一句:你们是?嗓音温和悦耳, 她多看了袁绮一眼,或许是同为女性的关系,可惜,她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邵杰说道:我们是*区法院执行局的执行法官,一五年的时候,张根发等人诉秦姗民间诈骗案判决下达,秦姗一直未有履行,申请人要求强制执行,我们快递过传票到你们租住的桂林两村房子,你们没有收到么? 没有收到,我们很早就不住那里了。张淑芬拿出钥匙开门,房间里很黯淡,她按亮了灯的开关,并请他们进来。 房内宽敞,两室一厅一煤一卫的格局,估摸有八十平,两个人住是绰绰有余的。家俱及各种摆设精致突显品味,张淑芬说这些都是房东现成的,招呼他们坐沙发,斟了茶,自己脱下大衣解了围巾挂在衣架上,再去把买回来的小菜放到厨房后,洗了手出来,打开抽屉里拿了冻疮膏,坐到他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挤出膏体涂抹手指。 袁绮想单看她粗糙布满冻疮的手,是很难和她整体形象联想到一起去的。 张淑芬也注意到她在看她的手,微笑道:可一定要仔细呵护自己的手,生了冻疮就难好,年年复发,抹什么都没用。 袁绮把工作证执行公务证及法院裁定书等出示给她,她也只略微瞄了瞄,邵杰开门见山:秦姗在哪里? 张淑芬摇头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在浦东找了一份工作,在公司附近租得房住。 公司叫什么名字?秦姗租房的详细地址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不肯说!张淑芬慢慢道:她十六岁和她的父亲去美*国,二十六岁才回来,这么长时间未见了,她对我感情有隔阂,很多话都不大讲的。 但秦姗提出境*外炒房、诈骗张根发、张如珍、张慧珍和张成英三百万时,你都是和秦姗一起去的,帮着收钱给借据,甚至秦姗卖掉梅陇三村动迁房,你也是做为她的代理人办理了手续,甚至打官司也是你替她出庭。邵杰看着她问:这不像感情有隔阂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你们很亲密。 张淑芬想了想:这些都是姗姗请求我帮忙,我没办法拒绝!对她,我心里只有愧疚。她还在摩挲着手指,摩挲的红通通。 第八十六章 谜样的秦洁 袁绮想了想:既然你不知道,秦洁或许知道!她们是双胞胎姐妹,感情应该非同一般。又问:秦洁在吗? 张淑芬面露为难:昨天晚上我出去了,胡书记来对着门哐哐猛敲,她受到惊吓,就不晓愿不愿见你们!怕他们不明白,补充道:她有抑郁症,情绪不太稳定,一直在吃药。 邵杰说:没关系,我们就简单问些情况。今天要谈不成,还得发传票给她,约到法院去谈。 张淑芬涂药的手微顿,口风有所转变:你们坐一会儿,我再去问问她的意思。起身往里间去了。 袁绮压低声说:她和我想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又说不上来,环顾客厅,收拾的干净整洁,却又有新的发现,这里和她们从前租住的桂平两村的房子迥然不同,那房内是有人气的,门口放满的鞋柜,桌上的百合花,各种中西合壁精巧的装饰,生长繁盛的吊篮......而这里,虽然电视柜、电视、空调、沙发、茶几及酒柜一应俱全,但那就是必用品,只是摆设,冰冷沉默地立在那儿。她道:这里像候鸟暂时落脚、给人一种随时飞走的感觉。 -- 第89页 邵杰也认为是,他看向窗外,能望见教堂尖尖的屋顶挂着灰白色的十字架,张淑芬走过来坐下,说道:她刚起床,你们再等等。 袁绮问:听张根发讲,你曾在新疆支边过? 嗯! 我妈也是知青,在农*师兵团的毛纺厂里做挡车工。 张淑芬定睛看看她,语气很淡:哦!那我们是一起的,我在毛纺厂小学任语文老师。 那你认识陆有德叔叔么?袁绮解释道:我姆妈经常参加同学会,陆有德叔叔曾提起你....... 不认识!张淑芬打断她的话,甚至微蹙起眉:很久远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袁绮抿了抿唇,也就这时,秦洁慢腾腾的出现在客厅里,她很瘦,穿着高领灰白绞花毛衣,空阔阔的,黑色紧身裤,趿着毛拖鞋。她像刚睡醒的样子,神情懵懂,不知所措。张淑芬从沙发上站起,让她过来坐。 她也不是坐,整个人侧身蜷在沙发里,两手抱握弓起的双膝,她的脚踩着沙发面,没穿袜光着,小脚趾涂着鲜红的甲油。 她剪的短发乌油油抵在耳根处,时不时随着歪头的动作戳到脸颊。 她不看邵杰和袁绮,把头搁在膝上。 或许是因为知道她有严重的抑郁症,旁观者并不觉这样的举止失礼,反有些遗憾和难过。 袁绮知道杨鸣为何对秦洁念念不忘了,她像一只受伤的白天鹅,凄凄哀鸣,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 邵杰问:秦洁,你一般都怎么联系秦姗的? 秦洁斜脸看了看他,又像没看,目光只是从他耳侧掠过,望向窗外的教堂顶,因为有哨音引的一群鸽子扑簇簇飞过。 她说:我不联系她,她想我了,或有事了,会自己来找我的。 你知道你姐姐的手机号码或工作单位、租房地址吗? 她说不知道。 袁绮问:你还记得以前在新疆的时候,有个叫袁绮的玩伴吗? 她茫然地摇摇头,不知怎地情绪显得烦躁,从沙发上站起来,拖鞋也不穿,光着脚回房了。 邵杰把传票给了张淑芬,让她转交给秦姗:请她按时如期来法院接受和申请人约谈。因她有长期逃避、拒不履行法院判决的行为,如果这次再不来,法院将对她处以拘留15天的惩戒。又道:你们一定是知道如何联系秦姗的,协助法院执行是我国公民的义务,不容妨碍和拒绝,如果因为你们的不配合、严重影响了办案进度,将予以罚款或拘留。你们自己去想,这样做值不值! 张淑芬签字收下传票,送他们到门口时,沉默会儿说:我住在这里,还请不要告诉我的哥哥妹妹们,我和秦洁只想过安静的日子。她的病经不起那样大吵大闹的阵仗。语气里突然充满嫌恶,一直平静的神色也变了:他们像猎狗一样四处打探我们,追踪过来就是一通撕咬,闹得人尽皆知,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四处躲藏! 袁绮立刻想到她们在桂林两村的租房,当时她进去时,鞋柜里的遗留着香奈儿和Jimmychoo,燃气灶上刚炖好的鸡汤、洗碗机里才清洗干净的碗盘,她或许刚拆开干海袋想泡发,却因为临时突发的变故、匆忙收拾了东西急急地离开。她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一定是张根发他们突然找到这里来,令她们不得不仓惶逃亡。 她道:你余在桂林两村的物品,我们经过清退,现都在法院里,你有空来办手续领走。 这显然勾起张淑芬很不悦的回忆:就是为躲他们,秦洁当晚自杀住进了医院。 邵杰道:要想阻止张根发他们找你闹腾,最彻底的解决办法,让秦姗尽快将三百万还给他们,从此大家都清静了。他想起什么问:听说你们要搬家? 张淑芬微怔,立刻否认:没有的事! 邵杰也坦白道:没有就好!别低估我们法官的执行能力,为找你们,不仅是桂林二村、梅陇三村、永福路八号、秦姗前公司BCM、她的男朋友,秦洁看病的医院及心理咨询中心,甚至你的朋友孟丽君及前夫林红卫,我们都追查到了!还是那句话,躲避不是办法,勇敢直面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不知张淑芬听进去多少,她只问了一句:林红卫现在哪里? 袁绮告诉了她,还提醒她,刑侦大队重新调查张如珍煤气中毒致死案,也正在找她去做询问笔录,可以主动去公安局一趟,免得找上门来:毕竟,这里是高档住宅区! 走出丰景园,她不解地问邵杰:我提起新疆的事情,张淑芬和秦洁为何这样的排斥呢? 邵杰想想道:对她们来说,那是堕入深渊的悬崖边吧! 袁绮思忖着他的话,心底空荡荡地,直到坐进车里后:我们对张淑芬说了这么多,她们还会搬家离开吗? 会!邵杰回答的干脆:张淑芬和秦洁的话,我更相信秦洁。我们要抓紧时间找到秦姗,否则又将会前功尽弃! 第八十七章 辛苦的执行工作 旺福家俱厂厂长跳楼案终于有了眉目,孟法官在整个强执过程中无违规,法警刘程执行公务中,对厂长丁苗苗使用手铐时,为制止她暴力抗法,双方出现言行冲突,致使丁苗苗跳楼、后经抢救性命虽无虞,但双腿落下终身残疾。刘程在主观上虽有一定的故意,但是对后果发生,是一种应当预见而未预见的疏忽大意的过失,以过失致人残疾定罪处罚,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 -- 第90页 袁绮和海兰在食堂吃饭时,听戴吉洋说:法制频道的记者去采访丁苗苗,哭得不行了,说后悔为了钱断送掉下半生,并表示要提起国家赔偿。他还道:听法宣那边说,月亮行动播出后,我们的工作得到社会大部份人的认可和理解,为法院的对外形象增添了光彩。 别我们我们的。海兰笑道:人家是赞扬执行局的执行能力,你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袁绮问:孟法官既然无事,怎没看到他来上班? 听说他打报告申请调部门......戴吉洋迟疑一下:你们都不知道?嗳,信息太闭塞了! 李元道:特别能理解他!不是自夸,我在执行局也算元老级别的。做过三任执行法官的书记员,知道法官的不易,你们想想,那么多需要执行的案子,特别是民庭送过来的,其中有大量执行不能,这类你就算加班加点、累死累活,都无法做到结案,只能积在手里,每天还有新的送来,不断地累加。邵法官算执行力最强的吧,手里积存案子也有五六百件吧?袁绮纠正:是420件。 李元接着道:我还要普个法啊,执行不能和执行难完全是两个概念,执行难你还有希望结案不是,执行不能说白了,就是强执人根本就无财产可供执行,或连人都没了;可执行申请人不管啊,申请强执是他们的权利,不能剥夺对吧,等急了,投诉、信*访、辱骂都来了,怎么解释都不听。所以嘛,我就说,这些积案呀,就像大山重重压在每个法官的背上,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再说袁助理和我吧,制作法律文书就厚厚一叠,什么查封冻结拍卖以物抵债之类、罚款拘留限制出境之类、限制被执行人消费、各种工作计划、分配方案、款项执行表还有台帐,制作完后,还要填邮寄和送达。累不死你们! 查询被执行人有无可供执的财产更烦,这点对点系统不给力啊,查个工商信息延迟滞后,总对总那就更慢哩,你导入个案子等一个月都有。对财产进行调查,评估,拍卖许多步骤,走流程都能把人送走。还要接受申请人咨询、强执人调解,财产有争议的,遇到老赖的,清场、腾退、拘留、追究拒执罪一条龙。 他说的口干舌燥,端起紫菜蛋花汤连喝好几口,咂吧着嘴:实际工作远远不止我说的这些! 海兰看向袁绮,语气故作担忧:要是两个都这么忙,还不连造孩子的机会都没有?李元和戴吉洋笑容掩都掩不住。 袁绮清咳一下:听着工作量是吓人,但习惯了就还好!想想又道:工作哪有轻松的!戴科所在的行装科,海兰你所在的少年庭,要细说起来,并不比我们轻松多少。身在其位,必谋其职,在其职,必尽其责,这样就行了。 海兰笑嘻嘻地:我跟你说造孩子,你跟我说大道理!袁助理,我们要直面问题,而不是一味逃避。 袁绮待要嘲讽,手机却响起来,看是周莉娜,不由感到奇怪,暗忖她打来干什么,起身走到窗户边接听,那头也很嘈杂,周莉娜嗓音提得很高,直往她的耳里钻:你之前说过,秦姗是剑桥大学经济学毕业的,是吗?袁绮答是。 听她道:我让校友去剑桥内部系统查了,真是奇怪,从商学院04届至06届都未曾查到有叫ShanQin的华裔同学。她真叫这个名字吗? 袁绮一时也无从判断,只说:我稍后把她的护照和学位证拍下来发给你,麻烦再仔细查查。周莉娜答应着挂了。 她再没有吃饭的心思,端起餐盘摆进回收处,办公室里邵杰竟然在,她找出秦姗案的卷宗袋拆开,问道:饭吃了? 邵杰手没停,仅点头:开完会和陆局一起吃的。听到窸窣声,抬眼瞅她问:你在找什么? 周莉娜打电话给我,说在剑桥商学院没查到秦姗的信息,我把护照和学位证拍下来,让她再去查查。 邵杰蹙眉想了想:我记得秦姗高中读的圣保罗女校,一并也让她去查。心底掠过一抹奇异的感觉,他们马不停蹄追查着秦姗的下落,却从未去质疑过秦姗的身份,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很容易混淆视听。 袁绮把信息发给周莉娜后,眼皮不知怎地总是跳,李元把民庭送来新的卷宗递给她,她手头忙起来,情绪镇定了许多。 邵杰起身去找信号好的地方接手机。 这件案子是由离婚引起,夫妻经法院判决,前夫拿房,需支付前妻130万元,但前夫一直拒绝支付。 李元道:何必哩!想想当初也是相爱结的婚,还有了孩子,如今既然要一别两宽,就好合好散,成全对方一个体面。 袁绮已把案子细看一遍:这房子是他和父母共同出资买的,结婚后将妻子名字加进了房产证,谁想到现在离婚了,女方坚持讨要她那份额的钱,前夫是有这个情绪在里面。她拿过日历排时间,日历上已经密密麻麻,还是让李元制作调解书,约他们双方到法院约谈。 邵杰走回来,朝她道:是刑侦大队郭亮打来的,说张淑芬主动到公安局、来找他做笔录! -- 第91页 第八十八章 峰回路转 袁绮看着他问:郭队有没有讲案子的进展? 邵杰说:沈莲提到她姆妈煤气中毒那天,脖子上的项链不翼而飞,后发现她父亲的相好、有条一模一样的。 袁绮点头:这个我知道!沈莲提供了一张照片,是案发当天她离家前和张如珍的自拍,项链还戴着,待她晚上和张淑芬进家门后,发现项链不见了。 李元插话进来:这种时候谁还留意什么项链? 袁绮道:那项链是秦姗送的,听说要大几万!俗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沈莲爱财的性格也是青如于蓝。 邵杰继续说:沈建军交待了,他相好也是作,无意看到张如珍的这根项链,眼热的不得了,非要他也买一根给她,否则就分手,他就去找人订制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链子真的金,玉佛坠子是假的,花了一千多块钱。又道:郭队讲经过核实,沈建军确实没有撒谎。 李元问:那真的去了哪里?袁绮忽然想起孟丽君,张淑芬在案发后突然造访了她,并赠送一根价值不菲的项链.......不由吃惊的看向邵杰,他明白她的意思:我和郭队说了,他会去查。 袁绮心底一时五味杂陈,她拿起杯子去茶水间,接水时走神了,水往外溢都没察觉,邵杰替她关掉,只淡道:别想太多,公平正义是政法工作的生命线,我们法律人的初心,为人民司法、为公正司法,掺不得私人情感。 袁绮知道他所说没有错,怔怔会儿问:一条项链就可以判断是张淑芬犯罪么? 不能!邵杰说:最起码从现在看不能,但张淑芬的出现,是个突破口,郭队他们不会放过。 袁绮觉得茫然,张淑芬有作案动机,当年秦洁被林红卫性侵,张如珍在明知的情况下选择袖手旁观,令秦洁自此后饱受抑郁症之苦,毁掉她的一生,这对张淑芬来说是恨之入骨的,也可以解释她为何要把项链拿回来重新送给别人。 既然恨张如珍,为什么还要送她贵重的项链呢? 邵杰搅着杯里的咖啡,想想道:为了骗她的钱吧!张如珍这样精明的人,你不给她点甜头尝尝,昭显一下自己的实力,她怎会轻易上钩? 但袁绮还是想不通,总觉漏掉了什么。邵杰把咖啡放下,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给她:打开看看。 打开来,有一条金项链,小金鱼坠子,见她只是仔细盯着,他有些难确定:不喜欢么? 喜欢!袁绮笑起来,心情一下子好了,用牙咬咬坠子:是真的吗? ......邵杰松口气,一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周莉娜很快给了回音,她请了自己的教授帮忙去查ShanQin的学历,时间段区间拉长有十年,除商学院别的学院也查了,华裔或留学生中虽有姓Qin的,却并不是她。周莉娜很肯定地说:她伪造了自己在剑桥大学的学历,更明显的是,这张学位证虽然仿制的很逼真,但通过学校鉴定确实是假的。她还补充道:圣保罗女校高中的学历也是假的,查无此人。 这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白板上还贴着秦姗秦洁的照片,与她们有关联的袁绮用记号笔都标粗了,母亲张淑芬、父亲秦西强、继父林红卫;舅舅张根发,姨姨张如珍(逝)、张慧珍、张成英;外婆张阿婆(逝);秦姗男朋友陆雪峰,工作公司:BCM,学历:造假;秦洁心理治疗师周蓓、杨鸣(爱慕者)工作公司:无,学历:*师大心理系研究生。还有分枝,张淑芬朋友孟丽君;林红卫女朋友彭丽及继女雯雯。 邵杰、袁绮和李元盯着这幅关系图许久了,还是李元先开的口:会不会......从来就没有秦姗这个人? 这话戳中另两人的心思,觉得简直不可能,却种种疑点偏又拉人往这处想,邵杰问袁绮:你觉得呢?这个案子她一直在跟,个中细节没谁比她更清楚。 袁绮不知该怎么表达,此时她脑里一团乱,千头万绪都有蹊跷,又觉也可能只是巧合,半天才道:我没法下定论! 邵杰明白她的心境,往往知道的越多反而越难判断,他道:我们首先要查到底有没有秦姗这个人?如果有,她在哪里?如果没有,能假扮她的只有秦洁,秦洁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张淑芬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全然不知?还是说她也是同谋?我记得心理咨询师周蓓提起过,秦洁在大二时,曾向系里申请去英国诺丁汉做交换生,寻找她的父亲和姐姐,在英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了想,朝袁绮道:你和李元去*师大走一趟,确认秦洁大学做交换生的事情。 袁绮看看表,再问李元:时间来得及,我们现在就去? 李元二话没说,收拾起背包喊声go,邵杰把车钥匙扔给他:慢点开,注意安全! 今天罕见出了太阳,风也小,晒在身上有一种暖意,路况还算宽松,车上了高架,李元忽然道:袁助理你看我想的对不对,没准秦洁去英国做交换生,不想回来了,毕竟这里是她的伤心地,便由秦姗代替她的身份回了国,反正她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邵法官和你看到的秦洁,其实是秦姗! -- 第92页 袁绮被他的天马行空逗笑了:如果真如你所说,秦姗替秦洁回国后,她为何还要装抑郁症,又自杀又住院又心理咨询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元一时语塞,自己想想也是:大意了!但我觉得,秦姗回来骗掉张根发他们三百万,也有复仇的意思,你想啊,怎么让一群把钱看得比命重的亲戚生不如死,那就是骗光他们的钱,特别解恨! 这个有道理。袁绮也挺赞同,忽然手机在包里唱歌,她掏出来看,是秦姗的前男友陆雪峰,不由有些诧异,他们曾在永福路老洋房为找秦姗而相遇、虽互加了手机号码,却从未联系过,更况他在朋友圈晒过和新女友的亲密照,既然秦姗已翻篇,他就更没理由打给她了。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摁了接听键,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袁法官,你有时间么?我们可否见个面? 袁绮道:我在车上出公务,你有话直接说,我听着。 陆雪峰稍有犹豫,还是问道:你们找到秦姗了吗? 没有!袁绮微顿:她有和你联系? 沉默有会儿,以为他要挂掉了,却又传来声音:前些时候我和秦姗见过! 前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有次在朋友圈发了和新女友的合照,过有两天吧,她突然就电话约我见面。 袁绮简直无语:陆先生,不是说好一旦有秦姗的消息要及时联系我! 陆雪峰自知理亏:对不起......她说我要是通知法院就再也不见,我实在太想念她了,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你这么地爱她? 是吧!她并不是我见到最漂亮最有能力的女人,可她就有一种独特的魔力,我说不好,但确实吸引的人离不开她! 袁绮不想听这些:她找你做什么呢? 她想去崇明岛旅游......在她失去联系前,我们有过这个计划,她希望能完成它! 那你们去了?只有她和你? 是的,我开车带她去的!陆雪峰接着道:我们主要去了森林公园和湿地公园,虽然是冬天,万物凋零没什么看头,但我们都非常高兴,发自内心的! 你们是当天回,还是在那住了一晚? 住了一晚!崇明岛很大,一天玩不够的,我们都很珍惜这次旅游。 袁绮莫名想到了林红卫,然后问:她和你住在哪里? 本来我们是想住星级度假酒店,但她被限制了高消费,便住在港西镇上的一处叫途缘的民宅客栈。 林红卫在建设镇的雪家庄生态园,还是有距离的,应该没那么巧合。 陆雪峰还道:那晚我们吃了红烧羊肉、酒糟烧鱼,白斩鸡,还喝了崇明的老白酒,我当时有些醉,醒过来不知几点了,应当是半夜的时候,秦姗没有睡,站在窗前,我问她怎么不睡呢,她说外面的霓虹很漂亮。我想这只是一个借口,因为她的表情看去并不激动,还带着些许愁容。我觉得她一定是为积欠的三百万而心神不宁,我跟她说,你手上那些钱还有多少没有花完,亏空的由我来补上,这些年我在工作中也有存钱,原是想结婚买房用的,但现在可以先拿出来帮助她。 袁绮凝神细听着,听到这里是有点感动的。 她当时就哭了,抱着我哭了很久,把我的衣襟都浸透了。陆雪峰突然沉默下来,片刻后才艰难道:我以为我们已达成共识,可从崇明岛回到上海后,她却再次地消失,手机号码也变成了空号! 第八十九章 与过去和解 一名自称姓苟的老师接待了袁绮和李元,听明来意后,将他们领进办公室,让先等候会儿,她去档案馆查找历史资料。 窗前摆放着花瓶,插着几枝鸡油黄的腊梅,都绽开了,香味新鲜而浓郁。 李元喝着茶,袁绮则在想陆雪峰挂断手机时的话,他说:你们要是能找到秦姗,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帮助她! 袁绮突然有些怨秦姗了,归还钱款已不是问题,明明可以结束这混乱的一切,让所有人回归到正常生活中,也包括她自己。 可她偏就不肯,到底怀揣着怎样的目的,非要把一众拽入更深的漩涡之中,陪着她卷进不明的方向。 李元一杯茶喝完了,进来的并不是先前那位老师,她姓宋,年纪四五十岁,戴眼镜,齐耳短发,很能让人联想起七八十年代知识分子的形象。她先开口问:秦洁她出什么事了?又解释说:我曾经是她们班的铺导员,苟老师刚才一问,我就记起她来了。 袁绮尽可能简单的叙述事情经过,宋老师听明白后,很肯定道:她是2004年申请英国诺丁汉大学的交换生,后各方面都达到境*外高校的要求,于2005年批准去往英国两年。 李元试探性地问:秦洁和同学相处的怎样? 宋老师想了想回答:她性格很孤僻,不愿和同学交往,一直是走读,因为上海学生嘛,有家可去,所以也没有强制住校的要求。不过,如果早知道她有抑郁症,是不会批准做交换生的。怕他们听不懂,补充道:交换生对身体条件是有要求的。 -- 第93页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有抑郁症的? 秦洁从英国回来后,当时申请了保研,按她的各方面成绩,是没有问题的。宋老师顿了顿,神色凝重道:后来是收到同学的匿名举报,说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有自杀倾向,诱因是曾遭受继父的性侵,还怀孕流产过。虽然我们尽力的掩盖,但流言还是传播了出去。这对她当时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保研也没有通过。 袁绮问:能查到是哪位同学举报的吗?他又是从哪里听说? 宋老师摇头:很难查找!但秦洁确实很可惜,她特别聪明,学习优异,如果不出这样的事,前途是一片光明。 与她告别后,袁绮和李元走在校园里,丽娃河静静流淌,石砌的岸边摆着黑漆雕花的长椅,这样冷的天,仍有三五学生坐着说说笑笑,有看书的,还有捧一把蜡梅瓣蕊放河里掷,不远处的操场在打篮球,时时传来呐喊砸球声。 袁绮走在秦洁曾经走过的主道上,去体会她曾经有过的心情,象牙塔与她也非是一方能守的净土,她悲惨的人生无可逆地跌向深渊,在这途中没有谁伸过援手拉她一把,她自杀、却也尝试自救,去医院、吃药、做心理咨询,似乎作用不大。 袁绮觉得难以言喻的难过,秦姗已然并不那么重要了,她的整个儿思想都在秦洁的身上。 晚间回到家,不期然见到四个姨姨都在,袁母眼眶发红,都沉默着没有讲话。 这是怎么了?袁绮问,以为她们又争吵过。大姨站起身,简短地说:外婆走丢了,你爸爸和姨夫们都出去找寻,我们也去。再看了看袁母,没讲什么,径自往外走,另三个姨姨也跟随在后出门。 怎么会走丢呢?袁绮问姆妈,听她道:吃过晚饭,老娘一直嫌胃胀,我就带她在小区里散散步,遇到居委会刘书记,和她讲了两句话,一转眼功夫,你外婆就不见了。 袁绮的心直往下沉,外婆患有老年痴呆,走丢掉非同小可,又问:报警没有? 报过了!袁母站起身去玄关处穿鞋子,一面低着头道:饭都热在锅里,你自己吃!我也去找找! 袁绮哪还有心情吃。 保安查过监控,外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走出小区往西边去了。西边有商场、写字楼、宾馆、饭店和住宅楼,算是个较繁华的街区,来往的人流也多......袁绮实在不敢想,给邵杰打电话告诉外婆走失的事情,他问:你在哪里? 在小区门口! 邵杰让她不要离开,大概等有五分钟,他骑摩托车过来,袁绮坐上去,俩人沿路段仔细搜索,当然也看到姨姨姨夫找寻的身影。 纵然这样也未果,华灯初上,夜幕深邃,冷风直往脖颈里灌,浑身都要冻僵了,袁绮接到大姨的电话:派出所打来的,长虹医院刚收治了一位出车祸的老太太,身上有联系地址和电话的字条!邵杰听后急忙调转车头。 他们赶到医院时,袁父袁母还有姨姨姨夫也都在,围着警察和肇事司机吵吵嚷嚷。 袁绮看到那警察面熟,一下子认出是上次去心理咨询中心时,被他逮住扣三分罚两百的那位。 他已不认识她,皱着眉头做笔录,并还原了车祸始末,老太太不看红绿灯乱闯马路,负主要责任,司机车开太快没注意路况,负次要责任,护士出来大声问钱付好没有,老太太腿撞断很严重,需要马上手术。 一众这才慌急慌忙要往收费窗口去,邵杰已拿着收费单据之类走过来,他付过了。 嗳,还是绮绮的男朋友关键时刻顶用!大姨松口气夸赞。 外婆很快被送进手术室,袁父和几个姨夫往医院外抽烟,邵杰则去给袁绮买饭。 走廊里五姊妹坐一排儿,袁绮则站在窗前往下望,医院门外停满排队的出租车,马路对面有肯德基、永和大王和真功夫,招牌又闪又亮,千里香馄饨和沙县小吃也混迹在其中。她听到姆妈道:这次是我的错!没看好老娘,想打想骂随便你们!明明是理亏的话偏说的理直气壮,她姆妈就是这个脾气。 小姨先开口了:二姐说什么呢!老娘有老年痴呆的病,照顾起来是不容易,出意外么在所难免,怪你做啥?她又道:要是换我照顾,不出三天,老娘就不晓跑到了哪个南天门! 这话说的不合适宜,却缓解了彼此紧张的情绪,都撇起嘴角微笑。 三姨四姨站起身要走:老娘住院啥也没准备,一楼有超市,我们看需要买点过来。小姨也跟在后面去了。 大姨坐到袁母的身边,想了会儿才道:大江的去世......我们都很难过,尤其老娘,你是不晓得,她最疼大江,一直说以后不要我们养老,要跟着大江过,要大江给她养老。突然就得癌症去了,最受打击的也是她,经常背着我们哭,眼睛也是那几年坏掉的,她一直接受不了,明明没缺吃缺喝,还常悄悄塞钱给大江。怎会胃就生毛病了呢!你回来骂我们、怨愤她,她一字不吭、不辩驳,她心底其实比谁都责怪自己没把大江照顾好。后来她坚持去养老院,不是讨厌你,是没办法面对你!她说着眼眶湿了。 袁母也在流泪。 -- 第94页 大姨接着道:生老病死实在没办法!就像老娘这趟,你照顾再精心,总有出意外的时刻。这些年里,你记恨我们,我们理解你的心情,让你发泄出来得解脱。不过,我们一年年变老,你看绮绮现在都有男朋友了,老娘也不晓能活到什么时候,我们能不能放下心结,大家不要见面像仇人,和和乐乐的吧,说到底,我们终归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呢! 她去握出袁母的手,袁母这次没有挣脱! 第九十章 大结局 (上) 刑侦大队传来消息,张淑芬自首了,承认五年前张如珍煤气中毒致死是她所为。 不知是谁将这个案子泄露给了新闻坊,晚间报道虽然极简,但仍引起了热议。 袁绮难以置信,邵杰索性带她往看守所去,张淑芬被羁押后审,抵达时,郭亮等才刚提审结束,看见他们笑问: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 定案了么?邵杰更关心这个。 郭亮把他拉到旁边,压低声道:案子还在侦办阶段,就被媒体报了,也不晓是哪个杀千刀干的好事,章队长把我们狠批一顿,警告说这张嘴要严防死守,再听到有消息透出去,每个人记大过处分! 我就问张淑芬杀人是否证据确凿?邵杰揽住他的肩膀问。 唉哟!你快放开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当心小情人吃醋!郭亮甩开他的手:当年谁说的,兔子不知窝边草,你倒好,把自己窝前都薅秃了。 这是窝边草么?邵杰也笑了:你别左右言其它,到底怎样?定案了么? 嗳,真不能说!郭亮一拍大腿道:大哥,不能张淑芬说她杀人就杀人了对吧!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可不能认定有罪,我们还需要收集到物证、书证、证人证言、鉴定书等材料,查证属实后才能定案。这是五年前的案子,当年以排除非它杀结案,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查起来艰难啊!况且,光听张淑芬的那点说词,就有疑点!行罢!不能再多说了! 邵杰笑道:行啊,专业知识掌握的不错! 他俩说着话,袁绮没想到会碰到张根发张慧珍几个,他们是来探访张淑芬的,老远就听到讲话声,无非是张淑芬心肠歹毒,连亲妹妹也敢毒害;张淑芬忘恩负义,没有他们同意她回来,不照样还在新疆吃沙喝风;张淑芬上梁不正下梁歪,张淑芬喂不熟的白眼狼,张淑芬......见到袁绮怔了怔,张慧珍语气很冲:袁法官,你早就找到张淑芬母女了?怎么不通知我?你是在包庇她们么?我要去投诉你!张成英拉她衣袖,让她不要再讲了。 袁绮懒和她废话:秦姗是被强制执行人,张淑芬和秦洁与案子无关,不经允许,我无权向你们透露她俩的行踪。 张慧珍还要说,被张根发一把推开来:怎么跟疯狗一样,逮到谁咬谁?你闭上嘴巴,少在这里丢人现眼。又朝袁绮陪笑道:袁法官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计较,这炮仗脾气,一点就炸!我们呢,唯一想知道,张淑芬既然找着了,那秦姗呢?她在哪里? 袁绮道:秦姗和张淑芬秦洁并未住在一起,她俩也不知秦姗的去向,当然,这可能不属实,所以我和邵法官今天来见她,也是想再次劝她说出秦姗的下落。 张根发脸色说变就变,整个人阴沉沉地:袁法官不是我说你,你要我们怎么样,我们全力配合,就是希望能尽早找到秦姗,把诈骗的三百万还回来,你们是一拖再拖,讲起来东奔西忙没有停歇,偏偏就寻不到人,我代表妹妹们郑重的告诉你,我们不要听过程,我们只要一个结果!没有结果,我们就要去信*访、投诉,在法院门前拉横幅,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物,还没谁敢在我面前耍花腔......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邵杰打断道:你们这个强执案由我负责,袁绮是我的助理,要信*访、投诉、拉横幅尽管朝我来。微顿,冷声道:申请法院强制执行的期限是六个月,你们这案子还有一个月才执结,现在胡闹什么? 郭亮也拔高了嗓门:在看守所吵吵什么?没看到墙上肃静的告示牌?情节严重的拘留十五天,也想进去是吧?! 是是是!张根发立刻软服下来:我是一时发急失了分寸,是我不对,我道歉! 袁绮实在看不起他,打心眼里为曾经觉得他不错而不值。欺软怕硬,色厉内荏,为虎作伥......从这也能将张淑芬母女的凄惨遭遇窥见一斑。 没谁再吭气了,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坐在廊道椅子上,每次铁门咣当的关阖似回声般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都让人心惊肉跳,终于见到看守员走出来,他道:张淑芬谁也不想见,更无话可说,请你们回吧! 回程的路上,邵杰看出她的闷闷不乐,开解道:无论是怎样不堪的遭遇,都不该以犯罪为手段!这是法制的社会,触犯法律必定要付出代价。张淑芬的案子,郭队说很复杂,主要是太久远,证据不足,还有疑点,就看接下来他们查的如何了。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是最公正的展现,还是那句话,不要带入私人情感,否则你会更难过。 袁绮沉默,她目前还做不到邵杰所说的理智。一回到法院,邵杰被叫去开会,她忙着写工作总结,直到快下班时,才看见手机里有数个未接电话,是杨鸣打来的,和陆雪峰一样,他们虽互加了手机号码,却从未联系,不由心里觉得奇怪,想必是有急事找她,便顺手拨过去,几乎同时被接起:杨老师有事找我? -- 第95页 杨鸣劈头就问:我看到电视新闻里说,秦洁姆妈被抓了,是不是真的? 袁绮说是,他默了默,忽然说:前天秦洁突然联系我,问了些抑郁症的话题。 quot;秦洁的心理咨询师是周蓓,不找她,为何要找你呢?quot;她先想到这个。 杨鸣在手机那头说什么听不清,信号不太好,时断时连,总发出嗞嗞的干扰声,袁绮也不要他回答了,看看表道:我半小时后到你们楼下星巴克,详细的聊聊吧! 第九十一章 大结局(中) 这个点正值下班,星巴克里坐无虚席,还有些站在边边角角,三五手持咖啡,压低声说话,轻轻笑着。 夕阳还没散尽,蟹壳青的晚云晕染着最后几缕黯红。杨鸣还是坐在上次他们谈话的靠窗位置,偏头看着天际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她走到桌边,都没有察觉。 要喝什么?杨鸣的拿铁喝完了,他还要再续一杯,袁绮说红茶即可,她有些胃疼。 你们做执行法官的,这些天还忙吗? 离春节还有三天,并不怎么忙了。 小时候一年里就盼着春节,总觉时间过的太慢,现在却觉过得太快,还没恍过神来,一年已到头了。 袁绮笑了笑:杨老师,我不是来听你抒情的。 杨鸣微怔,嗫嚅了一句:你们女法官都这样直来直去么? 袁绮觉得不必回答,若不是秦洁的关系,他们就是打照面而过的路人,只问:秦洁的心理咨询师是周蓓,不找她,为什么要找你呢? 这个问题令杨鸣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垂首看着杯里因搅动而起螺旋纹的褐色液体,似在思索怎样说才妥当,袁绮索性替他答了:你告诉她我们找过周蓓是吧!她觉得隐私被侵犯,顺其自然有事便来找你。 看他的表情,她一点儿没说错,人的私心啊,能成事亦能坏事。 杨鸣有被拆穿的狼狈,他苦恼道:袁法官,我做心理咨询的,我们这种人,可能听得太多,对自己的感情是慎之又慎的,秦洁确实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一种火山喷发的颠覆,一种飞蛾扑火的盲目,一种......该怎么形容才好?她的经历坎坷而悲惨,我觉得自己能保护她,助她恢复健康,令她变得幸福......我不是个保守的人,我一点都不介意她的过去,有的只会更心疼她! 袁绮认为他从前估计是个文艺青年,讲话特别感性,莫名想起陆雪峰,直觉他们是同类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性格温和,言谈举止文雅,对秦姗秦洁一意专情、接受她们的优缺点,有极强的保护欲......她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同类人的爱好、审美及择偶标准大体的一致,那么秦姗和秦洁是否如他们猜测的那样,虽然外表大相各异,其实是一个人呢? 自这个推测被提出来后,愈来愈让他们怀疑这方面的可能性。 前天秦洁问你了什么? 她问我抑郁症怎样才能彻底根治!我告诉她要按时吃药,配合我给的治疗方案,一定是可以的。她反应出奇激烈,说这些年来所有人都这么讲,令她不断地从失望到希望又绝望,她要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了断,我问她是不是没有按时吃药.....他很后悔又懊恼的样子:我不该说这句话的,没有体会她的心情,我激怒了她,她挂断手机,再拨回去,已是不在服务区的状态。这几天我一直尝试联系她,都是徒劳!下午才知道她姆妈抓起来了,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会做出诸如自杀之类的行为。袁法官你知道她住在哪里?有她的联系方式么? 袁绮立刻打给丰景园居委胡书记,胡书记听明白后:袁法官不要急,我这就亲自上门去探望,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掉电话,她接着道:应张淑芬和秦洁的要求,我不便透露她们的具体信息。想想又问:你听秦洁提起过她姐姐的事么? 杨鸣摇摇头再点点头,欲开口又借喝咖啡掩饰......这是几层意思?!袁绮道:请你配合我的询问,这已不止关乎强执案的本身了。如果你是真心为秦洁好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实情!否则会闯下大祸的!她真的生气了。 杨鸣终于道:她的姐姐秦姗......早就死在英国了! 死了?她的父亲呢? 也死了! 是秦洁亲口告诉你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洁提起过,在大学里时,曾作为交换生去往英国,课余就根据秦姗从前寄给她的家信去寻找他们,终是被她打听到了,但很不幸的是,她的父亲死于一场暴乱,她找到秦姗是在一个肮脏的地下室里,因为吸食过量毒品已经奄奄一息,四五个男人围上来要赎身费,应是当地的黑帮,幸亏陪她去的当地华裔有些面子,随便给点钱打发了,或许是因为确实快死了,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还要处理尸体很麻烦。接出来后立刻送去医院抢救,但没几天还是死了。 秦洁说她的姐姐简直认不出了,遍体是伤,生前应该被虐待过。她受到很大的刺激,当晚就在寄宿家庭里自杀过一次,被房东和室友救了。 袁绮开口时才察觉嗓音是颤抖地: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 -- 第96页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杨老师,自上次你在咨询中心见到秦洁后,你们真的只通过前天这一次电话么? 杨鸣知道说漏嘴了,很尴尬地笑了笑,立即又隐没,其实没什么可笑的。 你们除通电话,还见过面吗? 见过两三次! 究竟是两次还是三次? 应该是两次!杨鸣道:她说想往崇明岛玩,因为乘大巴士会晕车,希望我能开车带她去。我当然是乐意之至。 你们住在哪里呢? 她不愿住星级酒店,带我住进港西镇一个叫途缘的民宿,她说半夜里窗外有很美丽的霓虹。 你们......住在一起了? 杨鸣低嗯一声,忽然又似受惊道:袁法官你别误会,我们并没有...... 胡书记打来电话:袁法官啊,我们怎么敲门就没人应啊,我透过窗户往里望,好像有光亮,你说该怎么办? 袁绮道:你先打110报警!我和邵法官马上赶过来。挂掉又接通邵杰的手机,简单说明情况,站起身便往外走。 咖啡馆里热烘烘的,推门而出,一股寒凉之气扑面,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走到路口等待邵杰来接她,脑里全是杨鸣方才的话在回放,秦西强死了,秦姗也死了,那现在的秦姗到底是谁呢?只有一种可能,秦洁伪装成了秦姗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什么,在通讯录里找到陆雪峰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 邵杰赶到时,见她都快冻成青面獠牙一只鬼,忙把空调打足,听她阿欠打个喷嚏,皱起眉问:怎不在咖啡馆里等着?这么冷的天! 第九十二章 大结局(下) 袁绮看到李元还有俩法警坐在后座,打个招呼,再搓搓有些冻僵的手,看向邵杰,说道:没有秦姗,从始至终只有秦洁一个人! 邵杰在电话里听她讲了个大概,打方向盘使上高速:李元把秦姗的护照复印件传真给了郭亮,他们局里有出入境管理处,我让他帮忙去查秦姗的入境记录,如果没有,便证据确凿了。 袁绮看着雾蒙蒙的窗玻璃,伸出手指去划了划,街景在她划处一点点清晰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去崇明找林红卫时,他曾提及,秦洁胸前有颗痣?好像落雪了,一片一片在飘。 李元清咳一嗓子,他记得,邵杰则摇摇头,说记得或说不记得,似乎都怪怪的。 袁绮直接道:我打电话问过陆雪峰,他说秦姗胸前有颗痣。你一定会说这不能做为判断的标准,没准她们两人都有,当然是有这种巧合性......她说着烦躁起来:但我的直觉是这样的!它不会错的。 邵杰在红灯处停下:我相信!秦洁和杨鸣都没有撒谎的可能性,调查中的各条蛛丝马迹都指向了这个方向,我们所做的是去证明我们判断的正确性,越细越好,让它无论是从法律层面,还是人情层面,都能做到有理有据,无从质疑。就像张淑芬一样,即便她去自首,并有那条项链为证,但对于案件本身来说仍然不够,除非有新的物证和关键人证出现,否则很难给她定罪。 丰景园离心理咨询中心并不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他们赶到时,除胡书记外,警察也在现场,隔壁邻居阿叔门开一条缝看热闹,胡书记凑过去问他:你这几天看到秦洁出来进去没?阿叔摆摆手把门阖紧了。 邵杰和警察在旁边讲话,等着开锁匠把门锁撬开,都是老把式,三两下门就嘎吱大敞,众人走进去,房内没开灯,胡书记前时说有光亮,是因为窗帘没拉上,对面楼里万家灯火映进来,半明半暗的。邵杰摁下开关,顿时大亮,袁绮环顾四围,和她上次来没有大区别,警察俯身在茶几上抹一把,指腹有灰尘,他道:这里有三四天没人住了。 邵杰看向胡书记,胡书记顿时紧张的很:我跟保安三令五申过了呀,秦洁出去要汇报给我,他们真的没汇报过,我做事一向认真的,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袁绮则走进秦洁的房里,拉亮灯,窗帘密密紧阖,鹅黄底色绣满鲜红的虞美人花。窗下搁着一张书桌,端端正正摆着一套惠山泥人,在她曾租住的地方也见到过一套,显然这是新买的,包裹的塑料膜还没撕开,桌上立着一面葵花型的镜子,两个眼影盘、胭脂盒、粉底瓶,五六只口红很杂乱摊着,数枝毛刷东倒西歪散着,红色指甲油倾翻,干涸了一滩。 她怀疑秦洁伪装成秦姗的模样,从保安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警察的意思最直接的,还是去门卫处调监控,众人往楼下走时,袁绮问胡书记:你曾说过小区里有个王院长对张淑芬有想法......她的意思或许可以问问他,却被胡书记打断了:不要再提他,你们上趟来寻秦洁被他听去风声,就和张淑芬撇清关系了,后来张淑芬又去自首......嗳,那更不能再他面前提一个字,提就骂,这老东西,没品格,缩头乌龟,翻脸不认人,只可共享福,不能共患难......她骂骂咧咧一路,直到看监控视频时才闭嘴。 和袁绮所怀疑的一样,秦姗披着栗子红长鬈发,浓妆艳抹,背着个包从大门口走出去,有个年轻保安还探出身来看了会儿,胡书记叫道:宋队长,看都看到了,为啥不报告我?宋队长连忙解释:那是新来的,临时工! -- 第97页 现在棘手的问题是,秦洁究竟去了哪里? 邵杰当机立断:我和袁绮去找张淑芬,看有没有线索,李元你回法院等出入境管理处的消息,一旦有了立即通知我。 在往看守所的路上,袁绮闭眼思考着,忽然打开包在里翻找会儿,掏出一张被挤压褶皱的纸来。 是什么?邵杰问。 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丰景园么?一楼每个住户的信箱口塞着广告单,张淑芬家的却没有,也没掉在地上,我就随手拿了张放进包里。她把广告单抚平了,是万体馆旅游集散中心大巴的时刻表,发往上海周边各个景点,莫干山、南浔、周庄、同里、甪直、西塘、长兴岛、崇明岛......崇明岛,她心底念着这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发车时间,始起六点半,间隔一小时发一班。 她心底冒出了一个清晰的念头,想多了,便如一个大浪劈天盖地地拍来。 张淑芬只答应见袁绮。 她里面穿着夹纱杂花高领羊毛衫,外面套着件看守所统一发的棉马夹,虽不如从前穿着打扮洋气,但她看去仍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皱纹鲜少,眼睛明亮,若说有什么缺陷的话,嘴唇稍嫌厚度,但在男人眼里,或许又是妩媚的厚度。岁月只把蹉跎雕刻在她的手上,年年复发的冻疮提醒她曾经历苦难。 袁绮开门见山:我们已经查清楚,秦西强和秦姗早在英国去逝,秦洁本就有严重的抑郁症,由此大受刺激,对舅舅姨妈恨毒了,为了报复他们,便假扮成秦姗,伪造护照、学历和在英国的过往,以炒国外房产为由诈骗张根发张如珍张慧珍张成英的钱财三百万,你不但知情,还是协助者......先不说这些,秦洁不见了,你是她的姆妈,应该清楚她的行踪!她微顿:我知道,你们恨毒了他们......但无论怎样,一个社会的法制是容不得挑战和破坏,坏人自会受到法律的严惩,秦洁姆妈,秦洁她够苦了,请配合我们找到她吧、阻止她,不要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张淑芬眸光微烁,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不知道!我也管不了! 我知道,秦洁曾往崇明岛几次,她的目的并非旅游,而是冲着林红卫去的。前次找到她们时,她提及见过林红卫,张淑芬还问他在哪里,其实她们早就知晓了.....袁绮一错不错盯着她:秦洁去找林红卫了吧?她到底想要怎样? 我哪里猜得出她的想法......她有精神分裂症的!张淑芬也看着袁绮......看着她.....语气由快变慢,由重至软,轻轻丝丝地,然后笑了,嘴角扯动颊腮,牵连着额上青筋跳了跳,纵使她仍是那幅模样,但却平添几分诡谲之气,令袁绮后颈背陡然一阵凉森森。 张淑芬站起身打算走了,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你难道没想过,秦西强、秦姗及秦洁的悲惨命运,皆是因你而起的么?你但凡在其间做出相反的抉择,他们的命运就会走向另一个方向,重启另一段人生! 这是时代的眼泪,滴落我们脸上,如火山喷溅的熔浆......张淑芬摇摇头:你又怎会懂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杰在走廊靠窗,透过玻璃赏着飞雪,一边等袁绮,直到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连忙迎上去问:怎么说?秦洁现在在哪里? 崇明岛!她去找林红卫了。 ............. 他们开车抵达崇明岛时,一场因寒潮引发的大雪刚停,道路覆着厚重的银光白,令这个清晨比往昔要明亮一些。 昨晚小年夜,家家户户放鞭炮,炸的满地烂红,也没人收拾,沾覆在前车的轮胎上卷进卷出的碾压。他们在派出所门前停好车,刚走进大厅,就碰到先前联系过的陆警官,他鼻子都冻红了,热情的过来握手,且道:你们来的早! 邵杰看到一群警察喧闹地往外门口走:怎么了?这么多人出警? 大案!港西镇有个叫途缘的民宿,在一间房里发现被肢解的尸块。他朝旁边垃圾桶里吐口痰:晦气,大过年的.....这年过不好了! 民宿人来人往的地方,有个什么动静应该很容易发现才对! 巧了!这不是过年么!雇的大多外地人,都回老家去了,住客几乎没了,就留个老太太看门,耳聋眼瞎的,给罪犯有了可趁之机。 袁绮插话进来:死的是男是女呢? 凌晨刚发现,还需法医鉴定才知道!陆警官又朝邵杰道:我问过彭丽、就是林红卫女朋友,林红卫这些天确实没回家里,讲也正常,他狐朋狗友多,这时候棋牌室没生意,他们都躲起来赌博,三五天、十来天不见人正常!顿了顿又道:哦,你还要查一个叫秦洁的女人,我也问过雪家庄生态园的王经理,把照片给他看,他说确实见过,因为太漂亮所以印象深刻。 老陆,走不走,就等你啦!门外有人探头进来催促。 来啦!他吼一嗓子,又笑道:我没法跟你们去雪家庄,让小王陪你们走一趟。又吼两嗓子小王,跑过来个警察,面庞稚嫩的年轻人,快速介绍后,火烧屁股走了。 再次来到雪家庄生态园,袁绮的心情五味杂陈,园口冷清清地,小王解释:过年期间,这里没啥人的,服务员都跑光了。 -- 第98页 他们径自往娱乐区走,天大亮,道路冰雪湿滑,已看到棋牌室的招牌,袁绮却差点摔一跤,邵杰眼明手快握住她的胳臂,她偏头欲说话,却见他目光炯炯盯着前方,嗓音微沉:她在那里! 她?是谁呢? 袁绮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浑身僵硬。 她看见了秦洁,不,秦姗,如波浪披肩的栗子红鬈发,眉毛浓黑挑长,眼影灰黛青蓝涂满眼窝,鼻梁高挺,玫瑰色的嘴唇,穿着咖啡系腰带的长大衣,坐在一张铺了酒红围巾的长椅上,与她并坐着,是穿粉红棉袄的雯雯。 不知是谁家有这份闲情逸致、大白天在放烟花,一朵接一朵飞上半空,噼啪巨响,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她们很惊喜地相视而笑,又不约而同地仰起头,半眯觑着眼睛,一任阳光映满她们的面庞。 (全本终) 作者话:全文完结了,会修改一些BUG,不会大动。感谢读者亲们的一路陪伴,我们下本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