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帐里有糖》 第1页 [穿越重生] 《将军帐里有糖》作者:一只甜筒【完结】 文案: 青陆自小被卖,替养兄从军后,开启贪生怕死一心出逃的副本。 别人往前冲,她往后跑,别人挖战壕,她挖狗洞 直到有一天,她挖进了大将军的帐篷 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重生以来,每逢子时承受万钧痛楚 直到有一天,他帐中的地里冒出了一个头,小兵青陆举着个小铲子战战兢兢。 我说我在练习挖战壕,您信吗? 大将军气的手脚冰凉,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痛了。 【小剧场】 来自大将军的第一百二十回 警告。 本将军要罚你。 小兵青陆抱大腿,号啕大哭。 都说爱兵如子,我叫您一声爹,您就爱我一回成不成! 【小剧场2】 小兵青陆:看来您还挺器重标下的。 大将军无可奈何。 我不是器重你,我只是拿你没有办法。 (食用指南) 1、架空,绝世小甜饼。 2、v前随榜,v后一周六更。 3、沙雕系列,轻松沙雕文。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长星+青陆 ┃ 配角:作者专栏《浪里小娇龙》求个预收 ┃ 其它:再求个作收,拜谢mua~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人生中唯一的甜。 立意:榜样的力量,使她变得更优秀 第1章 楔子 牙狼关的天漏了。 雷声隆隆,夹带着大雨和闪电,破空而来。 昨日,这里刚发生了一场鏖战。 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率一万朔方军,在掩护云、应、寰、朔四州的百姓迁徙内地时,遭遇北胡袭击,身陷北胡二十万大军的包围圈,苦等援军不来,最终战死牙狼关。 悬雨滂沱,浇在了满世界的尸体上,血水冲刷着泥地,一路摧枯拉朽地,将所有的残破带走。 电尾黑云,风驱雨急,小兵青陆捂着头上的帽盔,顶着风雨艰难地在尸山血海里前行。 这尸山血海里,不光有她,还有附近的百姓,到这战场上翻尸体,妄图在那些死去的士兵身上,翻出些铜板首饰。 青陆的心跳的厉害,她拽住了眼前的一位老妪,惶惶地问他:您见过将军吗? 那老妪老的不成样子,眉毛都变白了,她极有耐心地立在大雨里,佝偻着身子回答她的话。 见过。 那他死了吗?雨丝打在青陆的眼睛上,使她睁不开双目,看那老妪看的恍惚。 他会回来。老妪的声音在雨声里尤其空明,听在青陆的耳朵里,好似返虚入浑,你找到他的身体,给他一个整尸,细心安葬供奉香火,他便会回来。 老妪反手握住青陆的手,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温软的小手,送她一枚针线绣囊细心叮嘱。 此针上可神飞九天,送达章奏,下可禁制鬼神,破地召魂。她拍拍青陆的手,凑近了青陆的耳朵,孩子,去吧。 青陆慢慢地回了神,攥紧了手中的针线。 眼前哪里还有那老妪的身影。 她在雨里淌行,低下身子去翻找每一具尸体。 血污染上了她的手,继而又被大雨冲刷殆尽,她终于在尸海里寻到了将军。 他被称为大赢的武神,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然而死在这里时,不过二十一岁。 他叫辛长星。 他是万古的云霄,而她,不过是一根小羽毛。 打土喇城时,夜里头起了营啸,士兵们互相殴打甚至嗜咬,营将弹压不住,拿住瑟瑟发抖的她立威,那柄长刀快要落在她脑袋上时,将军喝止了营将,才让她死里逃生。 自小被略卖,一丁点儿温暖都让她珍藏。 她将他艰难地背在身上,一步步地将他,带到牙狼关那间破烂的玄帝庙。 油灯的光零星,她在灯下缝他的伤口,脖颈上、手臂处不擅长女红的她,缝的吃力,针脚也难看,凑合着吧,终归有个全尸。 第二日买了副薄棺,装殓了将军,寻了处山明水秀之地下葬,青陆兜里没几个大钱,立不起石碑、供奉不起香烛,只将那纸钱买了一沓又一沓,顺带烧了个纸美人。 了了这桩事儿,青陆才揣了将军的牌位,一路往那京城而去总要把将军的牌位送至侯府才是。 哪知一路餐风饮露进了京,却才知晓,辛长星被诬通敌叛国,那武定侯府上下千余口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而朝中重臣除了定国公甘菘仗义直言、据理力争,其余人皆耳盲心瞎、三缄其口,最终甘菘被牵连入案,身死牢狱。 青陆自小被略卖,找不着亲人,索性拼了一条性命,敲了登闻鼓,为辛长星喊冤。 不过是一根小羽毛,死便死了罢人间总有正义的吧? 时间回溯,天地轮转。万山载月,清辉照沙。 官道由黄沙的尽头蜿蜒而来,百余乘快骑像鹰一般掠过,去的方向正是那朔方军右玉营地。 -- 第2页 军马的脚程快,一息的功夫已然进了右玉营的大门,营将们列队相迎,可这一支鲜衣怒马的队伍停也不停,风驰电掣地进去了。 在那营地的至高处,锦衣的数名军士利落下马,铺开了牛皮大帐,不过一刻钟,已然将四四方方的营帐搭建好,再有军士将桌案、拆了柱子的黄花梨大床、连同裘被陈设一同抬了进去,一切收拾停当,才有军士去那月影下,恭敬地称了一声:将军,请。 月色空明,星辉落在了那人的眼中,聚成了星芒,清冽冷峻,他的侧颜像是玉刻的,精致进了肌骨。 长行掀起厚重的帐帘,其间已然布置停当,地衣清雅,将黄沙盖住,裘被洁净,铺设在床榻这般布置,哪里还像在苦寒的边塞? 辛长星面上星云不动,由着身旁长随为他宽衣,一边听着长行陈诚的奏报。 右玉营连同后勤粮草伙房一共七千六百人,无一人的姓名同此纹样有关。 帐中只燃着一盏地灯,年轻的将军,在烛影中清寂颓然,等着子时的来临。 他自重生以来,每逢子时,便会遭受肢体断裂之痛的啃噬,彻骨的痛使他夜不能寐,需生生忍受长达一个时辰的痛楚。 剧痛令他神智昏昏,不复清明,在那恍恍迷烟中,他常常能见到那个小小的背影。 那背影穿着破破烂烂的戎装,戴着歪歪扭扭的帽盔,坐在脏污的泥地里,怀里抱着一具尸体,正是辛长星自己。 那背影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用针线为将军缝好每一寸肌骨。 这样的场景太过惊心动魄,便是辛长星自己,都由心底感到惊骇。 可那小小的人儿却不怕,她拍拍辛长星的头,小小声地同他说着话。 将军啊,不疼不疼。她的袖子破破烂烂的,露出了里头的一角里衣,那上面赫然绣了一弯明月。 他在极致的痛楚中,向着那恍恍云烟里的小小身影,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穷归穷,起码要干净,棺木是杂木的我没意见,但能不能擦擦干净? 立不起石碑没问题,那木碑上的字能不能别写狗爬体?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埋了一条狗。 狗爬体我认了,可否把字写对称一些? 没有香火瓜果也便罢了,烧个丑纸人几个意思?我人虽然死了,审美还在,丑成那样鬼都害怕。 缝伤口我谢谢你,可是针脚乱成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工整,是想侮辱谁? 第2章 人重生,活物成精? 太阳沉入了黄沙洼,四野的雾就升腾了起来,暮蝉嘒嘒而鸣,其间偶尔响起来几声厉啸,那是夜猫子的哀号。 青陆抱着膝,坐在她自己挖的深坑里,仰着头看坑洞上方的一星儿流萤。 萤火零星,映出了一张绿莹莹的小脸。 十五不到的小闺女,一张小脸笼在阴影里,雌雄不明的样子,可偶一抬头的那双眼睛,瞳仁黑亮,澄澈清明。 她是顶了郑锅魁的缺,半月前征兵征到这朔方军右玉营的。 八岁被略卖,脑袋生受了一棍子,前尘往事一概记不得。 后来从拐子手里逃出来,讨饭讨了两年,被郑婶子领回了家,养了几个年头,顶了郑家老大的缺,当兵来了。 女儿身充军,败露了怕是要杀头,她日日担惊受怕,工兵营里操练浚壕挖坑,她挖的专心,一不留神就将战壕挖成了狗洞。 工兵营人人挖四四方方的大坑,挖到一定的深度,再左右相连,连成长长的堕马坑,管教那北胡兀古斯的克烈铁骑有去无回。 唯有青陆把坑挖成了狗洞。 营将杜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气急败坏地罚青陆在自己挖的坑里站到子时,才能回营。 她是个极有胆色的,听着夜猫子呼号的声音,眯了一觉,再醒过来时,就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是什么时候啊,青陆抱着膝,艰难地挪了一挪这狗洞实在逼厌,再坐下去怕是要厌世了。 正昏昏着,便听得那夜蝉的鸣叫声里,踩沙踏叶的足音跫然而起。 四野的光俱灭,零星的流萤绕着来人的靴边飞行,映得那步云靴上一团莹绿。 自那一团莹绿的光向上,来人玉带紧束,笼出了一把好身腰,至阴的时分,万物混沌,可这人却眉目清嘉,澹宁的像是一幅画儿。 年轻的将军提一盏灯,在夜色里佯佯而行。 溶溶光照着脚跟前的一方土,四野寂静如井,倏忽从地底传来和软的声气儿:劳您驾,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穹顶有微芒,脚侧有地光,折冲万里,无所畏惧的辛长星,此时寒毛根根乍立,凉意席卷周身。 他迟疑驻足,提着灯的手微抬,照在了脚前的深坑。 方圆丈二的深坑里,瞧不清里头藏了个什么会说话的玩意儿。 也许是山妖,也许是精怪。 这里毗邻大漠,说不得是个成了精的四脚爬虫人可以重生,鸟兽自然也可成精。 许是饿了吧。 脚边有什么东西溜过,他动作迅疾一脚踩住,是只沙耗子。 足尖一动,便将那沙耗子踢进了深坑。 -- 第3页 青陆许久听不见上头的动静,将将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松泛一下坐麻了的筋骨,就见一只耗子吱扭着飞了下来,简直要飞到她的脸上来。 她嗷地一声跳起来,那沙耗子大约也是十分惊恐,一人一鼠搏斗了半天,终以沙耗子逃出生天结束。 她被吓的精神大振,惦着脚扶着坑沿仰头往上看。 我不过问个时辰,你做什么丢个耗子吓我? 辛长星垂目,坑沿攀着一双白生生的手指尖,却看不见里头的人。 你不吃老鼠?他有些疑惑,问话问的突兀。 青陆欲哭无泪。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为什么要吃老鼠? 辛长星默了一默,踢了踢脚边的沙土。 精怪不吃活物,莫非要吃人? 那你吃什么?他有些无奈了,蝎子?蚂蚁?蝈蝈?骆驼? 坑顶落下来的沙土撒了她一头一脸,青陆抓耳挠腮。 您会说话吗?我一个好好的人吃蝎子蚂蚁,我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她简直要对上头那人顶礼膜拜了,我吃小米菜粥、肉馒头、糖包子、酱鸭头、桂花藕! 她饥肠辘辘,报了一串菜名,就是不吃你说的那些! 辛长星哦了一声。 看来是个人。 星月俱灭的夜,子时将至,他无意在这里同她纠缠,抬脚欲走,可那坑沿的手,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靴尖。 劳您驾,拉我一把。她不甘心,就着拽他鞋尖的力,身子往上蹿了一蹿,双手抱住了他的腿。 辛长星蹙眉。 你在这洞里做什么?他一边问话,脚却使劲,甩脱了她的擒制。 青陆被他这么一甩,顿时跌落在坑底。 这不是洞。这是战壕。她冷静地向他解释,又生怕他走了,自己再也爬不上去,我是右玉营工兵营的工兵 这是战壕? 辛长星闭了闭眼睛。 右玉营的工兵竟然是如此废柴,怪道上一世他会死在牙狼关。 念及此,辛长星面色冷了几分。 壕沟四四方方,七尺深六尺宽,用以拦截北胡战马,他的声音清洌,在寂夜里尤其好听,你这狗洞,只配猎只兔子。 青陆不服气,据理力争。 北胡战马皆有□□尺高,那么它的腿长至少六尺,我挖的这个洞怎么说也有□□尺深,北胡人的战马胆敢跳进来,绝对爬不出去!青陆站在洞里头,仰着头同上头人解释,说的头头是道。 她说完这番话,更加觉得自己言之有理,两只手抬在胸前,学着战马扬蹄的样子,跳了一跳,你看,我都跳不出来。 辛长星闭了闭眼睛。 气的肝疼。 北胡战马长十尺,高八尺,你这狗洞又深又窄,北胡战马怎么掉进去?辛长星心里头的怒意值节节飙升,你掉一个看看? 青陆楞了一愣:我不是已经掉进来了? 辛长星往前行了一步,低头垂目去看洞里的傻子。 半大小子,双手架在胸前,像只傻狗一般呼哧哈哧的,站在坑里头发愣。 她站在阴影里,辛长星看不清她的面容,认定这是个贪生怕死的新兵,他懒怠同她再纠缠,冷峻出言:好好待着吧。 别啊你别走,你方才拿老鼠吓我,总得要负点责任吧。青陆手脚并用的在坑壁上爬,爬上一截,掉下去一截,灰头土脸地在坑里喊他,我现在手脚无力,四肢发软,万一死在这里头,你良心过得去吗? 上头那人许久听不见动静,青陆往上一跳,试探地伸手摸去,触到那步云靴的纹样,一把便抓住,再用力拉了一下,没成想,那人却毫无力气似的,被她拉进了深坑。 深坑之窄,青陆被砸的晕头转向,抱着一只靴子被压在了辛长星的身下。 她从辛长星的脊背下艰难地探出了头,正对上一双乌浓的眼睫,其间星芒微动,痛苦之色在他的面上显露。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那人却长手抱膝,头埋下去,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子时,疼痛如约而至。 为他缝尸体的那个小小身影,手工活儿实在粗糙,以至于他重生以来,每逢子时,周身上下便会生生地疼上半个时辰。 那种痛,像蚂蚁撕咬腐肉,痛至骨髓。 好看的人便是将眉头皱起来,都精致的一塌糊涂。 青陆被他挤的,快要挂在坑壁上了,她艰难地将怀里的靴子丢下来,企图伸手去拍拍他。 这么疼?犯病了?她搜刮着脑子里的病症,一个个地蹦了出来,癫痫?心疾?狂犬病?肺痨?要生了? 要生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辛长星痛到极致,耳侧却不得安宁,他在剧痛中腾出一只手,捂在了青陆的嘴巴上。 那聒噪的人却不安分,爪子搭在了他的手背上,使劲儿地往下拽,嘴巴里呜呜哝哝地劝他。 你松开,小心我咬你。 手心下的唇软软弹弹,那不是小兵该有的触感,他分出一丝儿疑心,却在下一刻,手被咬了一口,突如其来的痛令他倒吸了一口气,反手扣上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坑壁上。 -- 第4页 青陆眨巴了下眼睛。 就着夜色看美人,越看越荡魂,她眼前这人有一张过分好看的面孔。 一时情急。青陆讪笑了一声,在他手里往后缩了缩脖子,缩出了双下巴,你捂住我的口鼻,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才咬的你。 她诚恳地向他解释,我心里是不想咬的,可嘴巴不听使唤,我也没有办法,事急从权,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辛长星手下松动了几分,却不是因了她的恳求,而是周身的疼痛减轻了。 剧痛一点点儿地,从他的四肢百骸溜走,他疑惑极了。 子时才至,他不过承受了往常万分之一的疼痛,便解脱了。 今天是怎么了? 他不由地低头审视眼前的小兵。 小脸污糟,沙土粘在上头,看不出本来面目,唯有一双乌亮大眼,带着些奉承讨好的意味,盯着他看。 他素来爱洁,看清了她脸上的污糟,立时便将手收了回来。 小兵脱离了他的钳制,偏过了头,往旁边缩了缩。 疼痛消融,辛长星不愿在此久留,尤其旁边还有一个贪生怕死的小兵,他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手臂,接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笑。 辛长星缓缓看向她,青陆抱着肚子笑倒在坑壁上,一边笑一边吐槽他。 您看上去这么严肃的一个人儿,怎么袜子上还绣了一只猫儿啊? 第3章 烦人精 猫儿头圆肚肥,肥爪子里抱着一只绒球,懒懒地窝在雪白的缎袜上。 那袜的主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前这小兵一眼。 右玉营的兵皆穿玄色,半新不旧的颜色,将这小兵笼在了一团暗中,辛长星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破破烂烂的一双布鞋,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脚踝。 辛长星收回了眼光。 这样脏兮兮的小兵,朔方军里成千上万,他对这样的污糟习以为常,可近距离接触了,还是觉得看不过眼。 那样切骨的痛刚过,他的神思还有些怔忡,哦了一声,并没有回应她的笑声。 见这人神思淡淡,青陆忐忑地收了笑声,局促地把自己的脚藏了藏同他整洁干净的样貌相比,自己委实污糟了些。 更何况,她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 她把手边上那只靴子摸起来,捧在手上给他。 您的靴子。 小兵的脸笼在暗影里,只一双乌亮大眼闪动着,带着恳切讨好,和些许的小心翼翼。 辛长星垂目,这只靴子干干净净地从帐篷里出来,方才却踢了沙土,踩了耗子,不干净了。 他迟疑了一下。 不要了。 这三个字一出,那小兵的眼睛倏忽之间闪过一丝惊喜。 真的吗,真的不要了吗?她将那只靴子抱在手里不撒手,又确认了一遍,那可以给我吗? 不过一双普普通通的靴子,他要来做什么? 也不过是一双他人穿过的靴子,他又有什么高兴的? 辛长星不懂这小兵在想什么,也懒怠去想,他斜靠在坑壁,嗯了一声。 一个月二两的饷银不够花?何至于如此寒酸? 眼前人眸影沉沉,青陆喜滋滋地把那只靴子抱在怀里,眼睛却盯着他脚上的另一只。 您能穿这么英俊的靴子,一定不缺银子使。我才来不到半月,饷银还没发,可听毕宿五说,一个月能领一两饷银就不错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辛长星另一只脚上的靴子,鞋子就跟侯爷门前儿的石狮子一样,都要成双成对的,劳驾您抬抬玉足,小的给您把另一只脱下来。 她说话的声气儿和软,还没有成人似的,说话时也颠三倒四的,什么靴子英俊,抬抬玉足的。 辛长星皱了皱眉,将那句发二两领一两的听进了耳,还没发问,又听这小兵小心翼翼地问他:您不会反悔了罢可不能够,您这样的人才,可不能干这等出尔反尔的事儿。 辛长星轻舒了口气,有些好笑。 我将这靴子给了你,怎么走路?他垂目看了看坑底的泥,已然沾上了他的袜,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了一下。 青陆见他话音里有反悔的意思,慌忙将怀里的步云靴抱紧了几分。 那您方才为什么说不要了,? 星夜渐沉,黑云里露出了一角月,照在了他过分好看的眉眼上。 踢了土踩了活物,嫌它污糟。 青陆不大理解这话。 鞋子造出来就是为了下地走路,不沾染尘土那是腾云的神仙。 许这人真是神仙呢?青陆偷眼瞄了他一眼。 俊眉深目的,几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才。 不过也说不准,闹不好是个神经病呢? 青陆脑子里七七八八过了好几个念头,回过神来替他想辙。 那您这袜子也保不住了,也脱给我罢。她眼神灼灼,打起了他那绣着猫儿的袜子的主意,还有您这一身衣裳,沾了土染了泥的,都脱下来得了,我这里什么都缺。话说回来,您若是将这一身衣裳脱下来,里头的衣裳又要脏了,越性儿都脱了罢,光溜溜来去无挂碍 -- 第5页 话说到这儿,青陆感受到眼前人蔑视的眼波,心里直抖霍,声气儿就低了些。 小的听出来您爱洁,实际上这毛病不好。若是行军打仗的,难免沾些秽物不是。她苦口婆心地劝他,瞧您这穿戴,一定不差银子。咱俩既然在此地遇上,那便是缘分,您将这一身穿戴送给我,我替您好好地传承下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辛长星捏了捏眉心,鄙夷地打量了这小兵一眼。 这样灼灼的眼神,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把他的衣裳都给剥了。 他待身上这股切骨的痛过去,拧着眉头问她:右玉营三个工兵部,你在哪部,叫什么? 这是要查问底细了。 青陆警惕地将怀里的靴子抱紧,仔细回想了方才自己的言行,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瞧此人的谈吐气质,怕是个营将一阶的高官,若是想寻个由头罚她,那可怎么好?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谨慎道:我不要您衣裳了成吗?您就把您方才答应的给我就成了。 辛长星缓过劲儿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人就是这样,主动给和伸手要,自然是伸手要不要脸一点。 打量这小兵不过十三四岁,一张稚气的小脏脸,瘦的跟个竹竿似的,上阵打仗怕也是个贪生怕死的。 他默了默,平静而凉薄地看了她一眼。 物之稚者,皆不可厌,惟驴独否。他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声若金玉,可语调却冷冽入骨,好好呆着罢。 青陆听的一头雾水,咕哝着说:什么物之稚者,惟驴独否?什么意思? 辛长星不再搭理她,也并不打算将另外一只靴子留给她,凝了凝神,想要跃身而起,可这轻身功夫刚使了一半,腿就被人抱住了,生生把他拽落在坑沿。 壮士!带我飞出去罢!那小兵把他一只靴子绑在腰间,两只手牢牢地抱着了他的大腿,小脏脸贴在他的小腿肚上。 这一拽一抱,辛长星半个人扑在坑沿,沾了一身的土。 他素来爱洁,今夜倒是个例外,里里外外沾了秽物这一身衣裳果真是要不得了。 这小兵讨厌至极,辛长星身上既不痛,那点子耐性便一扫而空,双腿一动,将她踹了下去,可那小兵却着实有点力气,活生生将他脚上那只靴子给撸了下来。 辛长星没了靴子,穿着绣着猫儿的袜子在空中飞了一飞,才落在了一根树杈子上。 今夜的遭遇实在离奇,原以为是逢着个鬼物妖怪,谁知道竟是个财迷。 他唿了一声哨音,却惹来了一只夜猫子落在了他头上。 他整个人僵住了,在树杈子上站的笔直。 没过多久,长行窦云便骑着马踢踏着沙土过来,见自家将军在树杈子上站的威风,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将军,您猫瘾犯了?夜猫子您也逗? 辛长星僵着一张脸,不敢动弹。 蠢货,把它给我弄走。 窦云恍然大悟,飞上树来,将那夜猫子赶走,见自家将军松了一口气,又迟疑道:将军,那夜猫子在您头上拉了 辛长星面无表情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子。 闭嘴。他知道窦云说的是什么,可他不能让他说出来,他强忍着恶心,僵着脑袋跳下树杈子,骑上马飞奔而去回去这沐浴更衣,必不可少。 窦云挠着脑袋,有些茫然。 将军一向爱洁,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他那颗被拉了鸟屎的头。 会不会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夜黑透了,云遮住了月影,青陆紧紧地抱着两只靴子,喜滋滋地待在坑底盘算。 黑色缎子面靴筒,祥云纹样的靴面,玄色鞋底,大了点也没关系,她一向得意自己的手工活,回去改一改靴底,收一收靴筒,穿上准威风。 她心满意足地打起盹儿来,夜猫子号的凄厉,她才不怕。 逃命的时候,死人也是见过的,哪里就怕这漆黑的夜了不过夏夜荒野的野蚊子实在是野,将她好一顿叮咬。 再睁眼时,微光从天际升起,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站起身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把两只靴子扎在腰间,掏出一柄工兵铲,这才开始在坑壁上挖台阶,挖一阶上一阶,一会儿功夫就从坑里爬了出来。 摸着黑儿走了一里地,进了伙房的小院儿,大锅里熬着小米菜粥,檐下的灶台上也摆了一碗,青陆心里头一暖,知道这是她师父彭炊子给她留的饭。 坐在檐下头咕噜咕噜地喝完,刚抹了抹嘴,就听里头彭炊子瓮声瓮气地同她说话。 夜儿后晌你家那大兄嫂子又找来了,要将你这个月的饷银领走,教我给说走了。半截入了土的老头子披着件黑褂子走了出来,耷拉着三角眼顾了她一眼,眼前这小徒弟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呀,这怎么咬成了个猪头? 青陆也觉得自己的脸又痒又肿,也不介意师父这句猪头,嘿嘿笑了几声。 彭炊子继续方才的话题,你那嫂子恶的很,你万莫被她哄了去。 彭炊子说着,回想起那女子,说话口音却同自家这个小徒弟不像。 -- 第6页 那女子一嘴的朔州腔,小徒弟却说官话,声音哑哑的,可那声口和软,不似那女子叽里呱啦的,聒噪的很。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家子的水土还养了两样人。 彭炊子感慨了一下,却见小徒弟也不以为意,拍了拍腰间绑着的靴子,向师父炫耀。 师父,不说她。您看这个。她喜滋滋地把靴子捧到师父跟前儿,改改,您穿正合适。 彭炊子抬头瞅了瞅夯土围墙上晒的那双破草鞋,知晓自家这小徒儿,是怜惜他这个老头子没一双衬脚的鞋穿。 这么好的靴子,老头子哪儿舍得穿。他摆了摆手,拒绝了,你天天挖壕沟,衬一双好鞋。 青陆扁扁嘴,往彭炊子旁边一坐。 说不得哪天打仗就死了,我也不衬穿。她满不在乎的仰头看天,一抹赤霞在地平线上升腾,天就要亮了。 小米菜粥熬的火候到了,满世界都是浓郁的香味儿,彭炊子嗅了嗅鼻子,为小徒弟心酸了一把。 十五岁不到的黑小子,逢着征兵,替他那人高大马大的哥哥从了军。 起先分去喂马,放饭时兵油子连他那一份儿都顺走,饿的这黑小子半夜偷吃马料,他看不过眼,舍了五百个大钱,打点了旗总,才将他分去了工兵营,闲时到伙房帮帮忙,总算能吃上口饱饭。 只是这身子骨到底孱弱,眼瞅着三五个月就要开拔牙狼关,活不活得成,就看天老爷了。 他叹了口气,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青陆:这靴子哪里扒来的?崭新崭新的,恁威风。 青陆得意洋洋地拍拍那靴子,说是捡来的,接着问师父:师父,物之稚什么,惟驴独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 彭炊子早些年是读过些书的,可小徒弟说的颠三倒四不清不楚,他也不知道,摆了摆手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青陆便在屋外头照看那一锅小米菜粥,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彭炊子睡饱了觉,从屋里头趿拉着破草鞋出来,看小徒弟踮着脚双手拄着长铲,探着头在大锅里头搅,太过用心,差点将自己给搅进锅里。 彭炊子哎哟哟地喊了一声,见她没栽进去,方才松了一口气,往那檐下一蹲,同她说话。 才刚你问我那话,是不是物之稚者,皆不可厌,惟驴独否? 青陆应了一声,惊喜地说是。 彭炊子说了一声嗐,摆了摆手。 这句话说的是,牲畜小时候都稚气可爱,唯独驴不一样,无论大小,都是烦人精。 青陆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嘀咕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人,说她是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9 15:01:11~2020-05-20 15: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九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亲夏 2个;那个繁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亲夏 6个;矖矖是二妞 4个;书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亲夏 24瓶;biubiubiu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强迫症 一只小驴子,顶着一张被咬成猪头的脸,在伙房忙活完,才一路小跑往工兵营丙部的校场而去。 校场今儿不操练,上头说来人巡查,训完话就能散了今日可是休沐呀。 青陆晨起就喝了碗小米菜粥,十四五岁,正长身体的时候,彭炊子怕她饿,往她怀里揣了一把西瓜子:地头上的打瓜熟透了,瓜子仁香的紧,闲时嗑嗑,顶个饿。 青陆依稀记得,自己幼时是吃过瓜子的,玫瑰味的,松子味的,桂花味的个个饱满,唇齿生香,眼下师父给了她这一把西瓜子,她摸着兜,心里揣着兴高采烈,一门心思想着这瓜子。 校场就在昨夜她挖的那深坑处,工兵营丙部满打满算四十个小兵,今儿都在这集合,同整个工兵营一同聆听上宪的教诲。 同她一同征过来的工兵毕宿五,抱着膀子伸脚拦住她。 娘娘腔,昨晚黑吓尿了吧。毕宿好的不学学坏的,同那些膀大腰圆的兵油子一起,见天儿的喊青陆娘娘腔。 青陆眼皮不抬,揣着自己的一兜瓜子,绕过他的腿。 明早的甜菜根、榆钱窝窝没了。她找了个浅坑,盘腿一坐。 毕宿五登时换了副嘴脸,往青陆身边一坐,腆着脸问她:甜菜根甜不拉几的,我不爱吃,榆钱窝窝头你给我带一个,蘸着辣椒油吃,啧啧啧啧。 青陆掏出一把瓜子,一手托着,另一手拿起来嗑。 毕宿五看她脸肿的跟猪头似的,可嗑瓜子仁的一口小银牙却细碎白净,偶尔露出来的一颗小虎牙也尤其可爱,讪讪道: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你娘娘腔,旁人说你的时候我都不吱声。 青陆顶着日头嗑瓜子嗑的风生水起。 窝窝头我都吃不上,还有你的份儿?她鄙夷地看了毕宿五一眼,你怎么能不吭声呢?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雄壮!那时候新兵营帐里进狼,你们这些人个个吓的嗷嗷叫,是谁把狼赶出去的? -- 第7页 提到这一茬,毕宿五蔫了。 成,往后旁人再说你,我就跟他们说你很雄壮,行吧。他嘟哝了一句,伸手问青陆要瓜子,给我点儿。 青陆不情不愿地给他两颗,这是我师父给我顶饿的。 毕宿五白了她一眼,一把把瓜子抢过去:几颗瓜子仁顶什么饿,赶明儿有钱了,我带你吃大腰子! 身旁陆陆续续坐满了新丁,全是工兵营丙部的工兵。 青陆缩了缩脑袋,护好了自己脚下的这一亩三分地拿土掩了掩地上的瓜子壳。 日头热辣辣地挂在天上,天色静蓝,风不吹云不动的,校场光秃秃的被太阳晒着,黄沙地的尽头,鲜衣怒马的一支队伍呼啸而行,倏忽之间便驰骋至校场前。 众人勒缰下马,立在各自的马前,静候着为首那人。 一丝儿杂色没有的雪白骏马上,载着威赫赫一人,披风的帽子将他的面貌遮住,看不清其人的长相。 营将杜彪、郭守领着一帮旗总、旗佐、行长等人,侯在校场的旗帜之下,躬身行礼。 末将右玉营工兵部营将杜彪、率部拜见上柱国大将军。 辛长星的脸隐在风帽下,晒不到一星儿的日光,暗影里的一双沉沉眼眸,望着校场门前插着的那根旗帜,并不作声。 许是迟迟没等来将军的回音,杜彪一颗心提上了嗓子眼。 关于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的传言,满世界飞。 秉性古怪,喜怒无常,动不动砍人脑袋想到这里,杜彪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脑袋,有些忐忑。 这旗有什么毛病。 金玉一般的嗓音,自风帽下传出,马上人坐的如山般深稳,问出来的话却让营将杜彪一脑袋问号。 此旗玄色为底,其上舞着一条青龙,威风赫赫。 一根旗子,能有什么问题? 辛长星的长行陈诚却是机敏,一搭眼就瞧见那校场门前,只在右侧插了一根旗帜,另外一边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心道糟了。 未待辛长星再发话,他已然奔向门前,将那根旗帜拔了下来,丢在了营将杜彪的手里,这才在将军马下回话。 将军,这下对称了。 辛长星轻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大踏步往那校场而去。 营将杜彪同郭守等人面面相觑。 将军这是什么毛病? 将这些疑惑装进肚子里,营将杜彪领着部下急吼吼地跟了上去。 校场简陋,只一张杂木而制的桌案横在列阵之前,桌案下放着一张灰扑扑的蒲垫,陈诚见自家将军眉头一皱,已然知晓他的好恶,即刻便命人搬来一张官帽椅,请将军坐下。 杜彪忐忑地看了一下,自己营下的二百零一个士兵,眼见着他们按队列而站,个个抬头挺胸,端的是是精神小伙儿。 他暗忖:将军这回应当是看不出什么毛病了吧。 夏风如茗,日光清明,将军长而密的乌浓眼睫微微眯起,长行陈诚立时上前,为他撑起了一把十六骨的兽皮大伞。 这又是什么毛病。 杜彪心里头直打鼓,忐忑上前。 报!右玉营工兵部二百零一名工兵皆列阵而待,请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嗯?截住了话头子。 那官帽椅上的年轻将军,慢慢儿地抬起了头。 二百零一人?兽皮大伞遮住了日光,辛长星在伞下的阴影里坐的闲适,可语调却透着些奇异,成双成对不香么?杜营将偏要弄出来个零一?今次的兵是谁招的? 营将杜彪想捅自己一刀,死在他跟前儿。 这上柱国大将军是有什么毛病? 听说他如今二十一岁,那他咋不把自己这多出来的一岁给弄走? 成双成对?大将军您自己个儿,也没娶妻生子不是? 吐槽归吐槽,到底不敢在脸上显出来,杜彪默默地拱手。 今次征兵,百姓踊跃报名,争相要保家卫国,以至于比往年多征了六十余人,末将想着多比少强,便都留下了。 辛长星漫不经心地听完了杜彪的汇报,因着队伍排列整齐,并没有看到那多出来的一人,心里倒也不是那么难受。 杜彪说完,也不知大将军心里舒服点没有,便继续奏报,末了,便叫出来两队十五人的工兵队,操练给大将军看。 前头操练,后头站的笔直的大部队便被安排着原地坐下。 青陆窝在兵群里,肚子饿的直咕咕。 她才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晓起的那一小碗小米菜粥压根吃不饱,这会子饿劲儿上来了,眼睛直冒金星。 看看左边,毕宿五打起了盹儿,右边正歪着脑袋啃饼子,青陆实在忍不了了,从兜里掏出来一捧瓜子,专心致志地嗑起了瓜子。 日头移上了头顶,晒的人昏昏欲睡,前头呼呼喝喝的正操练,青陆嗑瓜子磕的快要睡着了,忽听得身旁一声克制的训斥:大家都在认真观看操练,就你嗑瓜子!你的脸呢? 青陆吓的一个激灵,昂着头一看,营佐郭守背着日头,急赤白脸地指着她。 因着大将军在上头看操练,营佐郭守不敢大声,恐怕惊动了那位毛病多多的大将军。 -- 第8页 青陆听了营佐郭守的这声训斥,羞愧难当,忙从兜里把瓜子全掏了出来,给两旁的士兵一人分了一小把,又双手捧了一把给郭守。 营佐,这是孝敬给您的。 郭守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兵分发瓜子,气的手脚冰凉。 这小兵是有什么毛病?打量今天大将军来,他这小暴脾气不敢收拾她? 郭守一把打翻了青陆的手,控制不住怒气。 我看你是头脑子稀昏了!行军打仗你竟还有闲心吃瓜子?蛮狗砍你的头,你是不是还要请他吃瓜子? 我记得你,昨儿挖了个狗洞,今儿又在这吃瓜子,大将军说二百零一不成双,我看你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多出来就多出来呗,青陆闷头闷脑地想着,那就把她赶出右玉营罢,她愣头青一个,又是个娘娘腔,留在营里能做什么?没得给北胡人送脑袋。 行伍之人嗓门儿极大,这里的骚动到底引来了上头那人的注意。 那边一圈人围着个猪头做什么? 围着个猪头做什么 做什么 夏风热辣,日头滚烫,上头那人声音清冽,金石一般的质感,可说出来的话却难听至极。 青陆本就被野蚊子咬的一脸红肿,再加上今日的日头毒辣,更将她晒的红通通,远远一看,大约真同个猪头差不多吧。 士兵们纷纷回头,都憋着笑瞧着青陆。 青陆挠了挠后脑袋,远远地去看那前头的大将军。 校场的泥地晒的松软,辛长星步履深稳,一点儿泥星儿不沾,在兽骨伞的笼罩下缓缓行来。 热浪滚滚,伞下却发着丝丝凉意盖因那伞角吊了小小的冰鉴,长行陈诚支撑着伞,颇有些吃力的样子。 大伞移到哪儿,凉意跟到哪儿,青陆看着地上那一团凉影儿越来越近,脑门上泠泠地起了一层薄汗这人,好生熟悉 待那人在一团暗影里里抬起头,眼神冷冽,凉的像掠过雪山的风。 青陆被这股子凉气煞到,直冲颅顶,一阵目眩神迷这是什么背时运,昨夜那被她强拔靴子的事主,竟是她顶顶顶顶顶顶头的上宪。 她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真骇人,她还以为那人是个过路的小将军,末流小兵如她,往后等闲也碰不上这等人物,未曾想,这第二面来的这样快。 她素来有急智,想着自己如今这幅猪头样,兴许大将军认不出来,便赌了一把,仰头去看大将军,露出了谄媚的笑,一侧的小虎牙支棱而出。 标下拜见大将军。 辛长星脚下踩着一团暗影,长眉蹙起一道深谷。 这右玉营可真是奇事儿多多。 先是有小兵挖战壕挖成狗洞,再来竟然有小兵当众嗑瓜子。 军纲军纪如此,如何行军作战,如何抗击北胡? 他上一世惨死牙狼关,援兵不至固然是主因,朔方军作战不利也是其因。 辛长星阴沉着脸,唇畔牵了一丝儿几不可见的冷笑。 嗑瓜子?他站在伞下,周身笼着一团阴沉沉的气,挖狗洞,抢靴子,我竟不知本将的麾下还有这等人才。 这话落在青陆的耳朵里,争如五雷轰顶。 他认出她了!认出来了! 他知道是她抢的他的靴子。 那么,自己抢来的这双靴子,必须得改的再面目全非一些,才好叫他认不出来。 她心里惶恐,面上却不显,红肿的脸上还挂着笑,一侧雪白尖利的小虎牙愈发的醒目。 辛长星被她那颗小虎牙弄的抓心挠肝。 怎么会有人的牙齿上多长一颗小牙?太不对称了! 闭嘴。他言简意赅地下达了命令,眼见着小兵将嘴巴飞快地闭了起来,他心里的那份焦躁稍微平复了一些。这虎牙长的不对称,看的难受。 青陆搞不清楚将军的脑回路,不敢吭声。军营里不作兴磕头,青陆讪讪地垂下了头,挖空心思想着如何为自己脱罪 报大将军她呵腰,把手拱到了头顶,狗洞标下认了,可靴子,是您送给标下的呀。 的呀 的呀 嗐,这小娘娘腔,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呀。 营将杜彪默默地看了一眼将军放在腰间的刀鞘,生怕他突然把刀□□,将自家这个小兵的头给砍了。 伞下凉意氲氟,辛长星心中却怒火升腾。 巧言令色。他甚至被她气笑了,本将麾下好男儿不知凡几,哪一个不比你骁勇敢战?本将不送靴子给他们,反送给你这样一介贪生怕死之徒,本将是眼瞎还是脑子坏了? 眼前小兵的腰越来越弯,快要弯到地底下了。 辛长星在伞下谋影沉沉,阴沉冷笑道:嗑瓜子?挖狗洞?本将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嗑的。来啊,赏她二十斤瓜子,滚到狗洞里嗑去。 青陆蔫蔫地把腰又弯了又弯,眼前黑了又黑。 磕一嗑数一颗,数不明白不准出来!十六骨的兽皮伞转动,凉意旋开,大将军的背影笼在伞下,快快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轻松沙雕文,无逻辑,勿较真~ -- 第9页 比心 小亲夏,生日快乐哟感谢在2020-05-20 15:39:13~2020-05-21 15:2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碧螺春味的棒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辛德瑞拉 辛长星打算在右玉营多待几日。 毕竟朔方军下属九大营,唯右玉营人才出众。 牛皮大帐离地一丈半,黄沙地上铺设了缠枝花的地衣,其上一床一案,案头上窝了一只猫儿,胖的像颗绒球,眯着眼睛正打盹儿。 帐帘一掀,外头稠浓的暮色闪进了眼,长行窦云扶着帐帘,把将军请进来。 辛长星身量极高,进帐时稍弯了一下身腰,面色就有些不虞了。 十一岁的小厮窦方儿端着一盆水,小心翼翼地进来,看着将军两手一搓,透明的鲛绡手套便褪了下来,窦方儿这才上前,收拾杂物,侍候将军净手更衣。 窦云端立在侧,斟酌着用词。 右玉营营将杜彪,朔州参将程中元的妹婿,在帝京念过卫学的的,倒不是个庸碌之人,大概只是不会管束兵卒罢了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辛长星换了白绸的中衣,在大帐下立着,他想起了上一世,同他一道无辜枉死的数万兵卒,颓然立时浮上了眼眉,好在杜彪治下虽散漫,倒不至于如左云营一般,出了北胡的奸细。 窦云点头应是,顺嘴说起白日那小兵的底细。 说是上月从左近镇上征来的兵,大名叫做郑青陆。 话未说完,便被将军截断:贪生怕死之徒,也配叫这个字?他撂下手巾,在案桌前席地而坐,那猫儿便跳上了他的手边,懒懒地窝了下来。 窦云知道将军说的是什么。 从前甘老将军家里头的嫡长孙女,打娘胎里出来便同辛长星定了亲,七八岁上人丢了,那小姑娘软软甜甜,成日里跟在辛长星后头喊大哥哥,名字单名一个露。 甘露。 窦云顾着将军的心情,小心翼翼地为他斟茶。 右玉营上下里外七千余人,也不是人人如此人一般鼠胆,将军不必在意。 黄沙洼的水污浊,烧开了也不明澈,眼见那茶沫子浮了了一层黑点子,辛长星长眉微蹙,没了心情。 左近有翠峰山一座,从那里取水罢。他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没了喝茶的心情,传令右玉营二十六名将领一一前来述职。 热热的辰光在翻卷审阅、垂询问话里静静溜走,鸦青色的夜幕,点着伶仃的几颗星,亥时二刻,正是定昏时。 月色稠浓时,最后一个将领由帐子里走出来,脑中一团浆糊。 他是管骑兵营的营将沈铎,下辖两千名精干骑兵,自信能利落回事,可大将军一不问练兵,二不问阵营。 他一问骑兵的来历,二问马匹的数量。 这批骑兵前岁春季征兵而来,大多都是来自陇西、晋中,两地的汉子身形矫健,孔武有力,纵马驰骋,再是机动不过。 至于马匹,则是来自昭苏的乌孙马,体格低矮、骨骼粗壮,跑起来的速度甚至比北胡战马还快,在耐力方面更是优异。 将军却说不够。 单一个右玉营,便要增设五千骑兵,更要在黄沙洼再辟出百亩跑马场,用来饲养训练更多的战马。 至于伙食方面,要在和步兵一般的基础上,每一顿再增二两肉食。 沈铎领命而去,将军的牛皮大帐帐帘厚重,遮盖住了其间溶溶的光。 长行窦云在门前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这才掀帐而入,双手垂在身子两侧,恭谨道:灶上炖了燕窝椰羹,属下给您端上来 辛长星正捏眉心,听到这燕窝椰羹,手立时就从眉间拂落,眼睛却依旧闭着,只余乌浓的眼睫盖在上头。 滚。他伸手召唤那只脚雪龙的猫儿过来,眼睛仍闭着警告窦云,我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窦云窒了一下,僵在原地。 将军死活不吃,侯夫人死活要炖,难为的不还是他们这些人。 将军在外头行事稳健,私底下那脾性却如狗,何止六亲不认,亲爹亲娘都不认。 窦云默了一默,眼见着将军招猫儿不来,他也帮着唤猫儿:雪龙欸,猫主子嘿,您上哪儿觅食去啦? 他唤猫儿的声气儿悠长,跟招魂儿似的,辛长星蹙起了眉,神情见鬼一样。 滚出去找,他挥挥手,这帐中就这么大地方,一览无余的,哪里有雪龙的踪影,他有些焦虑地听着滴漏,子时快要到了 窦云知晓将军爱那猫儿,养了六年的猫主子,感情深厚不说,且说这猫儿可是打定国公府要来的,就是从前甘家那小姑娘,日日抱在手边上的那一只绒团子。 这样的来历,任谁也不敢怠慢,眼见着雪龙没了踪影,窦云掀帐便四处奔着找去了。 辛长星心里记挂着那只蠢笨的猫儿,凝了会儿神,这才提笔写信调配火器火炮一事要提上日程,总要和甘老将军通个声气才是。 他上一世身死牙狼关,身后事儿看的清明,八万朔方军四分五裂,朝野上下听话听音,紧随上意,弹劾他丢城弃甲、里通外国的奏折如山,昔日的友人、旧日的同窗、便是亲眷家属,无一为他鸣冤,唯有那位早已卸甲的定国公甘崧为他仗义执言,最终牵连入案,身死牢狱。 -- 第10页 而那时,武定侯府同定国公府早已势同水火,六年未有往来交际。 原因在他。 六年前的上元节,定国公甘崧唯一的嫡长孙女甘露,提着小兔儿的灯笼,穿的像雪团儿似的,跟着十五岁的他去赏花灯,他少年心性,急着去赴校场比武的约,草草领着小姑娘逛了一圈,就送她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就差那一步。 天渊地别,永世便不见。 他午夜常常惊醒,唇角咬出了血。 为何他就不能再多等一等,亲眼看着她进了府再走? 那个雪团儿一样的小姑娘,拽着他衣角,笑眼弯弯叫他大哥哥的小姑娘,他把她弄丢了。 她就那样胖胖的,站在国公府的门前,身后跟着比她还小的小丫头。 她梳着两个对称的小圆鬏鬏,额上还有细碎的绒毛,雪白的面庞上有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那样好看的小姑娘,像是观音娘娘身边的仙童 神思至此,他胸中烦闷,站起身来,往帐外而去。 窦云跌跌撞撞地过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拱手道:将军,雪主子找着了,就在那边,校场那边 辛长星蹙起了眉自重生之后,他常蹙眉,眉心快要蹙出一只二郎神的眼睛了。 找着就找着,何必做这等凄惶的样子? 窦云知道将军一蹙眉,就是烦他了,赶紧憋住了气,一口气把话说完。 雪主子不听属下的,远远儿地就冲我挥爪子,想挠死我 辛长星知道雪龙的脾性,窦云、窦方儿、陈诚,个个都被它挠过,他们自然怕它。 他接过窦云手里的灯,抬脚便往校场去,夜幕沉沉,他脚步轻捷,在黄沙地上踢起了一篷浅浅的烟尘。 月亮沉进了天尽头,天幕下只有幢幢的树影,又是一个星月俱灭的夜,只有手里那盏恍恍的灯,发着溶溶的光,映着脚前面的一方土。 一霎儿间他想起了昨夜那小兵。 把壕沟挖成狗洞,操练场上嗑瓜子,脏兮兮的小脸和爪子,不对称的小虎牙,桩桩让他生气,样样使他抓狂。 眼见着子时将至,他心中略有些焦躁,忽而有一声儿猫叫,他听出来是将手里的灯稍稍提了一提,光便往那校场一角照去,这一丛光晃过去,登时照出了一幕匪夷所思的画面。 那光秃秃的校场一角,孤零零的狗洞上,一个小兵坐在沙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圆疙瘩在啃,身旁排排坐,坐了六只松鼠,每只松鼠的面前都堆了一堆瓜子,而它们的双手都捧着瓜子在磕,嗑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利落干净。 而他的雪龙,正懒洋洋地窝在那小兵的怀里打盹儿。 辛长星觉得头痛欲裂。 他的猫儿雪白雪白的,每日都要用绸布沐浴擦身,便是身上的毛,都有特制的犀角梳细细梳理,若是在侯府里,还单门有个抱猫的侍女,专门来侍候它的起居,今日却如此堕落,叫一个脏兮兮的小兵给拐了去。 这小兵一定是个精怪。 辛长星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 若不是精怪,又怎能召唤出六只松鼠来替她嗑瓜子,还能把他的猫儿给勾过去? 脚下的黄沙地略有些滑,他在原地站成了一颗木桩子。 青陆啃着甜菜根,心满意足地瞧着身旁排排坐的小松鼠,明明是个最末等的小兵,在这一刻,仿佛率领着百万雄兵。 饶是最爱嗑瓜子的人,二十斤瓜子那也是克化不了,她向来机智,在坑里睡了一觉,前半夜毕宿五给她送了榆钱窝窝还有俩甜菜根抵饭,又陪着青陆嗑出了小半斤瓜子仁,从坑里一直撒到小树林子里,引来了好几拨松鼠。 松鼠最爱吃坚果,二十斤瓜子眼见着就要见底,青陆开始怀念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床板子,笑眯眯地摸着怀里的那只猫儿。 这毛真舒服呀,滑滑的毛下头,是肉乎乎的脊背,手感是极好的。 青陆一手拿着啃了半个的甜菜根,低下头在这猫儿耳旁说话:你这么肥,一定不是什么野猫,若是真走丢了,一会儿就跟我回去吧,好歹有我一口的,我匀给你半口 她话音将落,便有人扬着声制止她:有话好好说,不要吃猫。 那声音清冽,语调却急促,旋即一人一阵风似的飞过来,将她怀里的那只猫卷走,又在离她一丈之地落定,警惕地看着她。 不要吃猫。 这说的是人话吗? 青陆停止了对手中甜菜根的啃咬,皱着一张小脸,不满地抬头看他。 然后被吓得停住了呼吸。 眼前人一手揽猫,身量高高,挺拔地像一棵树,他垂眸看向一丈之外的她,眸中金环璀璨,点亮了周遭的黑。 辛长星回想起方才令他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小兵低下头,凑在雪龙的脖颈旁,露出了白森森的一排牙齿,那颗小虎牙白的尤其醒目,似乎下一刻,这小兵就要咬断雪龙的咽喉。 他有些后怕地揽紧了雪龙,可雪龙抬头望了望他,开始挣扎,一下子便挣脱了他的擒制,猫足轻点,又扑进了青陆的怀里。 青陆被猫儿扑了个满怀,差点仰倒在地,右手在后头的沙地上支撑了一把,堪堪坐住,抱紧了猫儿。 -- 第11页 我不吃猫她有猫儿做倚仗,便大着胆子反驳他,不单不吃猫,骆驼、老鼠、蝎子这些我都不吃 辛长星无意识地应了一声,缓缓走至青陆眼前,伸出手唤雪龙上来。 雪龙却不理他,拿毛茸茸的脑袋在青陆的怀里蹭了蹭,好整以暇地窝起来了。 青陆眼睛落在了辛长星的靴子上。 将军真有钱啊,又换了一双英俊的靴子 夜渐渐地沉了,倏忽便有一声的夜猫子凄厉的哀号,把人叫出了一身冷汗。 子时到了。 万钧的疼痛由手指的末端而起,渐渐地往上窜,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辛长星屏住了呼吸,踉跄着转身,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脚又被人抱住了。 是的,他的一只脚又被这小兵给抱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体上的剧痛似乎停滞了,让他稍稍缓了口气。 将军,标下能回营了吗?青陆胆大包天,紧紧地抱着将军英俊的脚上的靴子。 辛长星腿脚无力,使劲往前一挣,脚便从靴子里脱出来了。 他一把将雪龙捞起来,趁着疼痛稍缓,纵身而起,只穿了一只靴子,快快地往营帐而去了。 青陆抱着一只英俊的靴子,呆愣了半晌。 将军这是什么毛病,又落下一只靴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真?辛德瑞拉?长星 十二点就要回家的午夜灰姑娘~感谢在2020-05-21 15:27:35~2020-05-22 16:3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亲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谁最雄壮? 青陆抱着一只靴子,心里天人交战。 前儿昧下他那一双靴子,属实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今日知道了他是掌管着八万朔方军的大将军,再昧下这只独脚靴,就有点不像话了。 她纠结地望了望,手里这只做工精致的靴子,有些可惜地抚了抚靴面。 还是给将军送过去吧,省的在大将军那里落下话把子。 琢磨了一会儿,她挠了挠脸上的红肿处,这才捡了根树枝,把那些瓜子壳拨进了狗洞,再往里头填土,终于将她亲手挖的狗洞填上了。 她再也不想进这狗洞里待着了。 和那些松鼠们道了别,青陆抱着靴子便往大将军来的方向走,一路上默默盘算了下,二十斤瓜子大约有多少颗将军万一问她,她敷衍可不行,一准说诌出个整数儿来。 一路踩沙蹚土的,走了小一刻钟,才远远儿地瞧见孤零零的一顶大帐,四周打圈站满了手持长/枪的兵士。 手底下领着八万人的大将军,是她这等末流小兵等闲能见的么? 既然见不上将军,那靴子也还不上了,大将军总不至于短一只靴子穿吧。 她默默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转了个身欲走,转头有个眯缝着眼睛的小老头,笑眯眯地立在她眼跟前。 再鼠胆包天,都会被吓出毛病来。 她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几步,看清楚这老头身材矮小,穿了件洁净的素色短打,眼睛小小的,笑容却慈祥。 大爷,这么晚了您跟这儿笑啥呢?怪瘆人的。 小老头偏过头指指她后面的大帐,话问的古怪。 那一处是不是有个大帐。他问完了这一句,又解释了下,小老儿夜盲,看不清楚。 青陆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手告诫他。 大爷,那一处是大将军的营帐,等闲不能靠近,她毫不见外地牵住了小老头儿的袖子,引他往回走,瞧您这穿戴,或许是右玉哪一部的炊子?我看您和我师父差不多年纪,一见您我就觉得亲切,您也别嫌我话多,我这是救了您一命呢 这小老头儿笑眯眯地,任她扯着袖子走了一时,这才堪堪停住脚步。 小哥儿,你眼神好,小老头儿正是将军营帐的炊子。他看这小兵一脸的尴尬,笑眯眯地反扯住青陆的袖子,劳驾你再把小老儿送回去我看你抱着将军的靴子,怕是也有事? 青陆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捡了将军的靴子,要给他老人家送回去。 小老头儿姓薛,单字一个茂,武定侯府经年的老厨子了,将军回回下军营,都是亲带他来管伙食。 青陆是个傻大胆,此时见小老儿请她相送,便也答应了。 这便托了薛茂的手肘,一路相送回营,门口的士兵上下打量了青陆一番,倒也放行了。 原来将军这大帐之后另有两个小帐,分别是净室和用膳之地,厨房则设在帐外。 薛茂由着青陆扶着进了厨房,这才嘱托她:将军最是怕吵闹,你轻着点放他帐前就成了。 青陆嗯了一声,蹑手蹑脚地把靴子摆在了帐前,又作了个揖,几不可闻地说了他一句:有病早治。 这才蹑手蹑脚地往后厨而去,想同薛茂道别,未成想,薛茂端了一碗香喷喷的甜羹过来,放在她眼前的高几上。 -- 第12页 南海椰子炖的甜羹,丢了可惜,吃吧。薛茂顾着小兵的颜面,实际上方才听到他肚子里的咕咕叫了。 青陆下意识地摆摆手说不必,可那椰香直往心里钻,她不记得哪辈子吃过这般仙物了,可她觉得她自己吃过。 薛茂递给她一根勺,自己往一旁坐了,笑呵呵地看着这瘦兮兮小兵坐下来吃甜羹,一气呵成。 你这样瘦小,怎么进的军营?薛茂上下打量着小兵。 小兵毫不起眼,面上还有野蚊子咬的红肿,分辨不出肤色,只一双黑亮大眼像两颗黑葡萄一般,尤其惹眼。 征兵向来是从民间乡野里选,穷苦人家出身的汉子,大多粗鄙,可这小兵吃羹吃的细致,银勺瓷碗,她竟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您别看我娘里娘气的,实际上十分雄壮。青陆珍惜地咽下一口甜羹,认真地向薛茂解释,上个月新兵营里头进狼,那些个人高马大的,各个吓得鬼哭神嚎,还不是靠我才将狼赶出去的? 这故事她讲了许多遍了,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头的那点子心虚。 实际上,她也是鬼哭神嚎中的一个,只不过她一向机灵,逃出去时正赶上营将带着□□冲进来,她也跟在后头狐假虎威了一番。 薛茂哦了一声,瞧着她那细胳膊细腿,有些不信,他起身往灶上坐了一壶水,再回身时,小兵已然拎着洗涮好的碗放下,冲他千恩万谢的。 我力气雄壮,一向是吃不饱饿肚子,今日在您这里讨了回便宜。她的一双大眼睛满是诚恳,向着薛茂道,我给您磕头了! 青陆那腿将将弯下,薛茂一把就撑起了她的手肘。 军营里不作兴磕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若有,还能匀给你。补身的甜羹日日有,将军从来不吃,往常都是原样倒掉,若这小兵吃,大可以给他。 虽说这甜羹是绝世的美味,可青陆哪里还敢再来这里,四周静悄悄地什么声响都没有,间或有夜猫子的号叫,她再度向薛茂辞别,踩着沙土就往工兵部的伙房去了。 黄沙洼的夜,黑的澄澈,月只有一线,悬在树杈子上。 薛茂吹熄了灶上的一盏灯,回身的一霎儿瞧见外头的树影下,站了个人。 挺拔高大的身姿立的笔直,神情却倨傲,两道冷冷的视线凝在了薛茂身上。 这碗勺,还是快些丢掉为好。他想着方才那小兵伏案吃粥的画面,顿觉气不顺,这里不比京城,茂叔将那爱交朋友的毛病改了吧。 薛茂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顿住了脚步,小眼睛斜了辛长星一眼。 碗勺不扔,毛病不改,您若是再挑老奴的的刺,他斩钉截铁地宣布,老奴就回京城去。 辛长星的面容隐在树影下,一双手攥了又开,骨节在月下如玉,青白冷洌。 好,当我没说。寒凉的声线从树下传来,辛长星面上无情无绪,心里却慌的一匹他打小只吃薛茂做的饭菜,若他一走了之,他岂不是得饿死? 薛茂哼笑了一声,冷冷地给辛长星鞠了个躬,小侯爷,老奴嘴碎说两句,您看您麾下这兵,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您若是领了这群兵出去打仗,北胡蛮子一准以为是群叫花子,说不得就扔些馍馍窝头给你们,这样也好,朔方军不战而胜 太狠了。 辛长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小兵也太不像样子了吧? 入夏时才发的簇新簇新的夏装,不过月余,就给她穿成那个样子? 诚心的。 辛长星漠然地嗯了一声,转过身去,默默地往帐里去了。 青陆趁着夜色溜回工兵部丙部的伙房,她因在伙房帮忙,故而能在伙房拥有一个单间,不必同那些粗鄙士兵们挤在一个大帐里。 黄沙洼不比别的营地,这里除了高阶的将领能住砖房,士兵们全部扎营,二十个人一个大帐,环境艰苦极了。 她悄摸地进了自己位于伙房后头的小帐,除了身上这件穿了好几日的衣衫,打水净身,月亮快沉下去了,才将自己收拾妥当。 还没睡半个时辰,又要起身熬粥,刚淘了米,彭炊子趿拉着草鞋过来,叫她去睡。 仔细别把自己熬死。他把小徒弟拨到一边,上手淘米洗菜,不死在战场上,多不值当。 青陆手上没了活儿,心里头一下子就空落落起来,她知道师父是个好老头儿,处处为她着想。 想到这里,鼻子就有些酸。 从前,她怕被卖进窑子,开始装男孩子,后来讨饭挨人打骂,这一路上她哭的很少,哭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靠自己? 可这会儿,她想哭了。 蹲了两夜的狗洞,脸被咬成了猪头,今晚又拔了将军的靴子,还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右玉营到处都是岗哨,逃也逃不出去。她沮丧地低下了头,若是有逃出去的门路,我把您也带上 彭炊子头也不回,若有所指。 黄沙洼土地松软,你能挖狗洞,也能挖地道不是?他没有回身,就能想到小徒弟两眼放光的样子,他吩咐青陆去搅下锅,转开话题,师父从前在省城,做的是正经八百的厨子,若是能出去,再不熬这小米菜粥。 -- 第13页 说到这儿,彭炊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厨子这行当讲究多,上古春秋那会儿,擅烹鱼的尊称个鱼人,擅烹鳖的叫鳖人,擅烹兽的叫兽人,擅烹鸡的叫鸡人,想我从前也是做过山珍海味的,怎么着也能称上一个珍人,如今沦落到日日熬这小米菜粥,勉勉强强算是个菜人 说再多,不过是旧日辉煌,那埋着头搅合小米粥的小徒弟青陆,喜滋滋地回头,冲着师父一乐。 师父,我爱吃鸡,以后就做个鸡人罢。 彭炊子说了一声嗐,摆了摆手。 炸煮烧炒煨,一个都不会,你也就衬个秃烧饼。彭炊子指挥着青陆往大铁锅里倒野菜,倒了这筐菜,去睡一时,横竖还有小半个时辰才操练。 青陆嗯了一声,便回了屋,小眯了一时,便起身去了校场。 工兵部丙旗左右不过四十余人,青陆一进去,便见毕宿五耷拉着眼睛等她。 青陆,对不住他话音还没落下,便有几个小兵围了上来,冲着青陆开启嘲讽技能。 最雄壮?让咱们兄弟伙来瞧瞧哪里雄壮? 挖狗洞嗑瓜子,大将军都瞧不过眼了,还在这儿吹牛? 比划比划?看看你雄壮还是咱们雄壮? 就他娘里娘气这样,我让他一只手,都打不过! 青陆常常被他们这伙人嘲笑,她也不以为意,更不会同他们打上一架,默默地开始挖战壕。 正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壕沟,就见丙旗的旗总汪略向他们走了过来,清了清嗓子道:大将军巡视右玉营,为了嘉奖有功之人,给每个小旗一个优异的名额,咱们小旗四十余人,人人推举的是你。 汪略指了指青陆,自己也有些不解。 青陆愕然而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围却是一阵哄笑,有起哄的兵士拍手道:该!咱们小旗他最雄壮,他不去谁去? 这话一落,立时又引来一阵哄笑。 大将军阴晴不定的,他们可不愿出这个头风。 汪略喝住了哄笑,又道:那就是你了。今儿下午,右玉营全员集结,在武校场集结,大将军亲自颁发嘉奖令,听说一个优异赏十两银子。 听到有银子,周围的兵士们登时笑不出声了。 汪略拍了拍青陆的肩,语重心长道:听说总兵大人,参将大人,都会来此观礼,好好表现! 青陆被旗总这一巴掌拍的差点没陷进地里去,无意识的哦了一声。 虽然有银子 可她怎么就那么害怕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亲夏有点不开心,二妞快快安慰她~ 感谢在2020-05-22 16:34:49~2020-05-23 23:1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螺春味的棒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看文要花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懵鹿的鹿 校场日头如火,工兵挥铲扬汗,放饭的时间一到,人人争抢着就去了。 青陆扬袖擦汗,一张小脸晒得通红。 毕宿五委委屈屈地跟在青陆后头,解释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今儿早上,魏二虎他们揪着昨儿你嗑瓜子的事儿,骂你死娘娘腔,我实在气不过,就将你撵狼的事儿说给他们听,他们不服,我就以一敌五,和他们打了一架,你别怪我 青陆抱着她的小铲子,面上也不恼,歪着头看他一眼。 什么以一敌五,还不是你单方面被殴打。你额角那一块,是被铲子敲的吧?她泱泱地转过头,看着饭棚下围着的兵士们,说两句又不掉肉,别搭理他们,要打架等我来,怎么说我的战斗力也比你强。 毕宿五知道青陆机灵,此时见她也不计较,心里那股子愧疚就消融了。 两个人往那饭棚而去,打了二两肉馒头,坐的远远儿地对着啃。 成天脸上带伤,你那老娘看见了又得哭一回。青陆食不知味,望着天尽头的一朵云,今日若能顺顺利利领银子,我分你二两别嫌少,我还得给师父分二两,剩下的我得存起来找家呢。 毕宿五是个粗小子,吃馒头吃的也香甜,他同郑家一个村子住着,隐约知道些青陆的来历。 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毕宿五三下两下吃完了两个肉馒头,昨儿肿的跟猪头似的。 青陆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他。 不一样,你有人疼。我没有。青陆说的轻描淡写,站起身去洗碗。 旗总今晨嘱咐,今儿下午的嘉奖,总兵参将的都来,全是这地界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务必要穿的干净整洁。 青陆回去把压箱底的夏装拿出来穿上,戴上了新帽盔。 可惜前儿将军那双靴子还没有功夫改,不然今儿也能穿上威风威风。 出了伙房没几步,远远儿地就瞧见毕宿五滚在地上,被四五个人拳打脚踢。 都是当兵的汉子,下手重,青陆认出那四五个人,领头的就是魏虎头,她人小本事大,知道打不过,左右环顾了一番,抄起师父熬粥的大铲子,冲了过去。 -- 第14页 她去的迅疾,像头速度极快的小豹子,举着大铲子横冲直撞地冲进去,将魏虎头他们冲了个七零八落,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抓起地上的毕宿五就跑。 可惜没跑两步又便被追上了,五个人十个拳手十只脚,全往他俩身上招呼,青陆和毕宿五只能抱头扛揍。 偏这些人嘴里还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 就你也配得那优异?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贪生怕死都出了名儿了,还有脸去领银子? 老子且把话撂在这儿,你领回来这十两银子若不孝敬咱们几个,老子让你在这活不下去。 最后一脚踹在了青陆的心口,她痛的一下子蜷缩成虾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儿。 嗓子眼里甜腥甜腥的,青陆把那口甜腥咽下去,看了看被揍成猪头的毕宿五,再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新衣裳,染上脏污了不说,袖子领口被扯的破破烂烂的。 毕宿五捂着脸呜呜的哭。 青陆啊,你这个样子还怎么授奖,跟个叫花子似的,帽子都歪了 青陆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气不打一处来。 我叫你不要和他们打架,你就是不听! 我真是太冤枉了!毕宿五也生气,回头指着来处,我怎么就不听了,他们在菜园子里堵我,我可是一路被打到伙房来的你不是说咱俩一起上吗? 青陆心口又是一股子甜腥涌上来,头昏脑胀的。 合着你千里迢迢的过来,就是为了能让我赶这一顿揍!青陆想着时辰快到了,气急败坏的站起身,顺手拉了毕宿五一把,你可真够意思! 尖利的号角刺破长空,不过半个时辰,右玉营七千余兵丁,已然在各自的营地前集结完毕。 青陆戴着脏兮兮的帽盔,破破烂烂的夏裳,站的笔挺。 营将杜彪面色阴沉着又巡视了一遍,这才拿起卯册,将今日要受大将军嘉奖的本营五十个兵士点了出来。 青陆在五十名兵士里排头一个谁叫她个子最小,高矮这么一排,她就在了第一位。 杜彪拿着卯册,慢慢地走到了青陆的眼前,上下打量,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小兵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为什么每次都把自己收拾成一个叫花子? 明明人人一般的夏服,她偏偏下摆破烂、袖子褴褛。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 杜彪登时就想发作,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然听到了马蹄踏踏之声。 漫天的黄沙扬起,接天连地的,迷了众兵士的眼,再一恍惚间,那着金甲的将军从天而降,被众人簇着,缓缓地向着他们走来。 一霎风烟俱静,人人的目光聚焦在将军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双目。 今日并没有人为他撑伞,帽盔下一张无可挑剔的精致面庞,眉头却轻蹙,清洌又骄矜的样子,将身后那些个武将,比到了泥里去。 那些个武将,都是晋地跺脚震地的大人物,山西总兵魏桐绪,参将赵舫,还有大大小小的将军,文官也来了不少,山西巡抚柳文渊,朔州知府房缮,右玉知县左中梧,这些是知名的,不知名的官儿来的更多,肃着脸都站在辛长星的身后。 五十个高矮不一的兵士站成一排,打头的那个小兵衣衫褴褛地戳进了辛长星的眼窝子里。 这个小兵,白天不好好操练,夜里头装神弄鬼。 没了子时的约束,辛长星不怕她使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听完了营将的奏报,略点了点头,就听身后头山西总兵魏桐绪在后头搭话。 朝廷年年拨数十万两饷银给朔方军,未曾想,将军您这麾下竟还有衣不蔽体之兵卒。魏总兵膀大腰圆,却蓄了一把胡子,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将军呢,养兵乃千日之功,可不是今儿十两明儿十两的做样子。 这话说的挑衅,在座之人无一敢搭话。 地方军护卫一方土地,朔方军却守边境线,护卫大梁国土,山西总兵这话显然是不满朝廷的饷银分配。 首座之上,辛长星坐的闲适。 日光落在他乌浓的眼睫,再落进了他的眼眸,金芒闪动。 魏总兵,将军印只挂了半日,心里不熨帖了?他并不给魏桐绪眼神,一心去看那打头的小兵,到底能丢人到什么地步。 魏桐绪把这刺耳之言听进去了,老脸登时一红,好在胡须遮盖了一部分,使他红的没那么明显。 去岁冬,北胡进犯丰镇、新荣,山西总兵魏桐绪临时挂将军印,领兵迎敌,不过一个晌午,便丢盔弃甲,死伤大部,索性辛长星率部增援,大破北蛮,擒获北胡将领呼敕模,战马两千匹,堪称大捷。 半日卸印的魏桐绪,则成为笑柄。 此事成魏总兵毕生的笑柄,今日本打算刺辛长星几句,未曾想,这黄毛小儿说话如此直白,一点也不顾及同僚的脸面。 台上将领之间暗潮涌动,校场上,小兵青陆脚踩进黄沙地里,咬着牙努力将自己站的笔直。 那个大胡子的胖子说他衣不蔽体,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哪里衣不蔽体了? 明明崭新的衣服,只不过上面染了些泥污,下摆破烂了些,袖子断了半截,领口扯大了些。 -- 第15页 但不仔细凑近,应当是看不出来他的狼狈吧。 营将杜彪溜达到青陆的面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青陆大着胆子,小小声问他:营将大人,标下是不是衣服太过破烂? 哪壶不开提哪壶,杜彪差点想跳起来踹上他一脚。 他凑近了青陆,咬牙切齿地同她说话。 今儿我算认得你了。他想知道,这小兵究竟是谁报上来的?也配优异?工兵部甲乙丙三部,你凭的是什么,能过来领这十两银子?凭的是什么? 青陆面对营将的质问,硬着头皮挤出来一句:标下也是被人推举,自觉不配 杜彪不解气,仍旧指着他道:那知晓绶奖,怎么不把自己收拾一下,穿成个叫花儿,是想气死我吗? 青陆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胸口那股子甜腥之气又在翻涌,她极力地压了下去,泱泱道:为标下这等小兵气死,委实不值当,您该当保重身体 杜彪实在是怕了这小兵了,挥了挥手,简直是有些放弃了。 行行好吧,下回别叫我再看见你了,一别两宽啊 叫一个营将大人气成这样,青陆自觉有点难为情。 右玉营营赵戎上前,高声向大将军等人奏报,见辛长星微微点头,身边长行陈诚令赵戎、杜彪等人起身,这才高声道:诸位将士去岁经土剌河一战,重创瓦剌,今日人人嘉奖一吊钱。 便有军士抬来数二十个大筐,里面钱币相撞之声清脆,听的众兵士为之一振。 陈诚又扬声道:赵营将,右玉营的五十个优异,都在此地么? 赵戎回的响亮:已到! 陈诚看了辛长星一眼。 将军坐在那官帽椅上,晨日如金,将他镀了一圈的金边,他微眯了双目,向着陈诚点了点头。 陈诚旋即道:今次嘉奖的这五十人,皆由大将军颁发嘉奖令,各赏银五两、休沐一日,由主官酌情晋升一阶。 原来是五两银子,青陆暗暗吐了一口气,不过升阶这等事,对他没有任何诱惑他并不打算建功立业,更何况,他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来领奖已然是犯了众怒。 赵戎捧了手中的卯册,躬着身子上前,将卯册双手奉给了辛长星。 辛长星垂眼一顾,见那卯册脏污,甚至还有些不明物质黏在上头,眉头登时一皱,便也不去接,示意赵戎打开,捧在眼前给他看。 烈阳炽热,将那卯册第一页的名字照的闪耀,有些看不清晰,辛长星抬头看了一眼那一列昂首挺胸的黑矮小兵,再垂目念道:郑青陆、程仰峰、万顺儿、牛保 这金石一般的声音将一行名字念下来,煞是好听。 辛长星念到牛保,再度返回去,将目光停在了第一个名字之上。 郑青陆。 这样脏兮兮的一个小兵,却有一个这样旖旎的名字。 青陆,月亮运行的轨迹。 他心念一动,堪堪抬眼,正对上那小兵一双懵懂大眼。 那是双乌亮大眼,睫毛乌浓,眼神若鹿眼,清澈明净。 日头藏进了云层,自那云层里投射下万束金芒,照在他瘦弱的脊背上,有些倔强的模样。 大将军再度启声,声线寒凉。 郑青陆,是懵鹿的鹿吧。 懵鹿是什么鹿? 大将军的声音若破空之雷,砸在青陆的头上,将她砸的懵头转向,胸口那股子甜腥之气倏地一下翻涌上来。 辛长星并一干高阶将领眼睁睁地看着,眼前那小兵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右玉营七千多余士兵,自此又有了一个谈资。 大将军人面兽心、凶神恶煞,单叫了一声兵士的名字,兵士就吓得吐了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 作者昨天在山里(现在还在)一点信号都没有。 懵鹿=梦露哈哈哈哈 如无意外,今晚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05-23 23:15:53~2020-05-25 10: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亲夏、那个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矖矖是二妞 10瓶;茶茶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横财 行军打仗,见惯了尸山血海、残肢断臂,不过区区一个小兵吐了口血,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青陆用手背拭了一下嘴角,悄悄地把自己的身体稳住。 日光在云层里隐约,万点金芒洒落在黄沙地,台上那人气定神闲,似乎并没将小兵吐血放在心上。 痴呆懵懂,丧魂落魄的,上了战场莫不是要把脑袋送给北胡砍?辛长星视线冷的像冰,越过青陆的头顶,看向天边那朵沉坠坠的云头,这嘉奖,你不该领。 青陆难堪之外,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一心只想逃出生天的怕死小兵,理所当然地不该来领这嘉奖,更何况,嘉奖里还包含五两的银子。 卯册重新回到赵舫的手中。 校场上热闹起来,唱卯的声调儿高,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个兵士上前来,领奖致谢退下,空气里布满了艳羡的眼神,其余七千多名兵士也有嘉奖,一人一吊钱,也算是天降财宝,一时间人人面上都喜气洋洋。 -- 第16页 今日来的这些大员也亲自参与了授奖,到了末了便被随从等人引着,慢慢儿地下去了。 那老脸红通的山西总兵魏桐绪,落在了后头,倚老卖老地向着安坐帽椅的辛长星说话。 那些个酸儒常常说些酸话,有一句老夫倒是颇为赞同,穿花蝴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下军营做蜻蜓点水的样子,看那些花团锦簇又有何用?他指了指依旧呆立在烈阳之下的小兵,笑的意味深长,那小兵头铁,不愿意陪着做戏,老夫是极为欣赏这等人才,将军不若将这小兵送给老夫,在山西大营里好好打磨几年,也能为国效力了。 魏桐绪的亲妹子在宫里头颇为得宠,春末还封了个贵妃,想来是能在天子枕头前说上话的,故而这魏桐绪草包至极,却依旧能在山西官场混的风生水起。 这话说的埋汰,辛长星身边的长随把手放在了剑鞘上,将军面上却星云不动,冰凉的视线落在那侧旁呆立的小兵身上。 烈阳如炽,可她却站的摇摇欲坠,面上青白交错的,令人疑心她一晃神儿就会倒下去。 辛长星移开眼光,漠然道:此兵不过末流,魏总兵随意。 魏桐绪本以为这黄毛小儿会同他唇枪舌战一番,未料到他却直截了当地同意了,他骑虎难下,走到那小兵身前,和软了声气儿,做出了一副慈祥的模样。 这儿不留你,跟老夫走吧,管保你吃饱喝足,穿戴整齐。 他这样的三品大员,能够纡尊降贵地同这小兵说话,在他看来已然是莫大的脸面,料想这小兵一定感恩戴德、跪地谢恩,没想到这小兵慢慢儿地抬起头,眉头皱的紧紧地,一句话将他撅到了姥姥家。 您自己个儿都邋里邋遢的,快别拉扯我了。她许是被太阳晒的脑子坏掉了,使劲儿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子臭汗味儿,太臭了。 周围都是一群兵油子,哪里管这人是几品的官儿,哄堂大笑。、 魏桐绪一向不爱洗澡,太阳一蒸,味儿实在太冲,他又是心虚又是羞恼,扬起手来就要打上青陆的脸,哪知这巴掌还没落在他的脸上,这小兵儿已然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昏过去了。 魏总兵好大的官威。凉入肌骨的声线倏然而起,在这大热天里异常的冷冽,本将的兵,你也敢打? 陈诚、赵舫闻声而动,领了一帮子兵士,拔剑持枪的,将魏桐绪围了起来。 魏桐绪看了看倒在黄沙地上的小兵,一只手抖的厉害。 这是什么土匪窝儿?从上到下个个碰瓷。 他看了看自己身边带着的四个卫兵,颇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言行。 大将军,老夫不过是扬了扬手,这小兵就倒下了,怎么能是老夫打的呢? 辛长星一手搭在帽椅的边沿,身子略略斜了几分。 魏总兵不认?他漠然开口,唇角牵起了一分凉薄的笑,来啊,将这小兵抬到总兵府门前,讨汤药钱去。 魏桐绪嘴唇气的直抖。 眼前这黄毛小儿面上冷的像结了霜,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无耻。他气急败坏,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也不看数目,朝地上一扔,掉头就走。 一介朝廷大员背影猥琐,走的狼狈至极,身后却响起了哄堂的大笑。 陈诚捡起来那张银票,倒被那上头的数字吓了一跳。 将军,日昇昌的票,足足二百两。他拿在手里头,有些不可思议。 辛长星显然对这银票毫不关注,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姿,留下了一句话,接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给这头懵鹿瞧病罢。 给这头懵鹿瞧病。 这头懵鹿是谁? 陈诚看了看将军决绝的背影,有些可惜地把票子往这小兵脖子里一塞,这才喊人:这小兵哪一营的?抬回去。 杜彪应了一声是,将毕宿五喊了过来,一同将青陆抬了走。 校场上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暮降,青陆在在伙房后头的小帐里醒过来的时候,毕宿五正在同彭炊子说话。 彭炊子请了营里的郎中过来,把了把脉,只说是外力所致,使得血瘀于心口,才会有吐血的症状,还需要将养将养。 方才杜营将叫我抬青陆回来,我那一吊钱都没领上。他恨的直搓手,心疼那没到手的银子,也不知道营将给不给我留着。 彭炊子安慰他,叫他一定放宽心:你放心吧,决然不会给你留下的。 这是什么安慰,还不如不说话,毕宿五叹气叹的更大声了。 青陆却坐起了身,从怀里头掏出来一张银票子,在毕宿五眼跟前儿扬了一扬。 不就损失了一吊钱嘛!瞧你那点子出息。青陆笑的狡黠,似乎胸口一点儿都不痛,二百两值多少吊钱呢! 毕宿五眼睛都冒光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天爷,二百两,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二百两的银票!他喜极而泣,呜呜哭出声来,青陆,借给我五两吧!我老娘去省城看头风病,正要五两银子。 彭炊子早在郎中给青陆把脉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二百两,此时也不惊讶,笑着说:这银票怎么个来历,你同我说说。 -- 第17页 青陆笑眯眯地把银票上的褶子抚平,先回答了师父的话。 那臭烘烘的什么总兵想把我要过去,我正头晕,借势就倒下了装死,反而讹了他一笔银子。她又跟毕宿五说话,说什么借不借的,过几日休沐,咱们就领着婶娘往省城瞧病去。 毕宿五大喜过望,双手合拢在胸前,虔诚地问青陆:那明儿下了操练,买二斤牛肉吃吃? 青陆翻了他一眼,还是绷不住笑了。 要不要给你打半斤江白?她把银票往胸前的衣裳里掖了掖,盘算着,总得去日昇昌把银子兑出来罢? 彭炊子笑的欣慰,依旧告诫她:兑成了银子一大盘的,搁在身上也不放心,倒不如兑成散票。 这话说的在理,日昇昌全国皆有分号,便是右玉县城里都有好几家,随时随地都能兑,没必要全兑成银子。 骤然得了这么一大笔银钱,青陆满肚子都是宏才大略,先是理清了首要的几宗事儿,比如带毕宿五的老娘看病,比如给师父置办上几身衣裳,再比如拿出几两打发她那兄嫂,到末了,才想起来,这二百两银钱全是因了将军会讹人,总要谢谢他罢。 当时她在地上假死,将军那些讹人的话一句一句入耳,她听的极为真切。 心里盘算着如何感谢,到了晚间,便有传令兵传令进各营各旗。 右玉营七千余人,由上到下,连同营前的几只狗,各个都量尺寸做衣裳,春夏秋冬各两身,帽子靴子,里头的中衣,里里外外全换新的。 彭炊子听的直咋舌,乖乖,七千余人这么多衣衫,银子花海了去了,怎么着都得几千两吧。 今天一天尽是好消息,晌午被那几个兵油子揍吐血的事儿,青陆几乎都给忘了,白得了四身好衣裳不说,还有这二百两的巨财加身,她顿时就狗胆包天,想要置办一份礼物去谢谢将军。 彭炊子摇着头奉劝她不要去。 将军是什么样儿的人呢?看得上你的礼?再者说了,今日校场上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将军嫌你丢了他的人,为啥给全营上下做衣裳,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青陆讪讪一笑,攥紧了口袋里的银票子。 将军那层我够不上,去给他身边的陈校尉道声谢总不为过罢,还有管着大将军灶上的薛炊子,人家还给我喝南海椰子粥呢。 彭炊子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你远远地去看一眼,若是能遇上,你就谢谢人家,若是遇不上,麻溜地回来。 青陆笑眯眯地应了声是,翻出来彭炊子藏在地底下的两坛子晋阳春酒,给师父打了张欠条,又回去歪歪扭扭地缝了两个布袋子,拎在手里头,趁着夜色就往大将军帐周去蹲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太忙了,捂脸,时间安排的满满的T_T感谢在2020-05-25 10:00:14~2020-05-26 15:4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喝酒 牛皮大帐上头飘了两朵疏朗的云,雨点子将落未落的,终究是没下起来。 将军身边的长随陈诚坐在灶间的桌案旁,一碟子酱牛肉、一碟子卤鸡爪,吃得兴味索然这些小菜再精致,少了小酒一盅,那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下酒菜? 薛炊子又拌了一碟黄瓜,单手托过来,问他口味如何。 这里不比京城。薛炊子颇有些遗憾地说,君侯口淡,不爱吃那些油烟重的,我这里备的材料也不多,三个下酒菜,将就将就。 陈诚站起身向着薛茂作了个揖道谢,坐下后转而对着这三盘下酒菜唉声叹气。 明儿我休沐,一定要去打二斤酒去。将军不吃酒,满营帐都搜不出一星子酒味。 薛茂坐下来,执筷夹了片黄瓜,嘎嘣嘎嘣的吃的一嘴香。 那些个营将营佐,身边儿一准儿备酒薛茂跟着辛长星下军营,最是知晓军营里的小九九,自古武将,哪有不好酒的? 将军名声在外,哪个不怕死的敢拿酒来孝敬他身边人?陈诚将一块酱牛肉咬的面目狰狞,年前左云营那将官,给窦云送了两坛子江白,被将军逮住了,那不是三十军棍打上去,腿差点都废了? 薛茂附和了他一句,闷头吃了一筷子牛肉,却见对面陈诚望住了灶间的小窗外,眯缝了眼睛看了又看。 看什么呢?小老儿夜盲,瞧不真切。薛茂顺着陈诚的视线看出去,却只看见一片茫茫的夜色。 陈诚没吱声,站起身开了灶间的门,外头是静蓝的夜,透亮的一轮月,温柔着照着一方黄沙地,遥遥的,有个小黑影子两手拎着什么物事,往他们这头踮着脚看。 接着就有营帐前的卫兵端着枪走过去了,那小黑影子拔脚就走,下一刻就被两个卫兵叉了起来。 这会儿将军在帐里头处理公务,万万打搅不得,陈诚三步并两步,走到卫兵眼跟前儿,就看见白日里那小兵,被俩卫兵用长/枪叉在中间,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陈诚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这是谁呢? 将军点了名儿的懵鹿,一杠子把山西总兵撅到姥姥家的刺儿头,大将军台上训话她在台下嗑瓜子,陈诚活了十八年,就没见过比这小兵更出类拔萃的人物。 -- 第18页 薛炊子趿拉着鞋跟了过来,认出了青陆,又隐隐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酒香,不动声色地扒拉开卫兵的枪,一边向着陈诚使了个眼色。 你瞧瞧,这是个不怕死的。 陈诚自然知道这小兵手里的布兜子盛了什么,喝退了卫兵,就见这小兵眼眉都笑开了,懵着一双乌亮大眼,向他连连道谢。 标下给您道谢了。她看了看周遭,这才晃晃两手的布兜子,标下也没什么好东西,两坛子 话音未落,陈诚便以手握拳,放在嘴巴前,咳嗽了一声。 哦,你是来感谢大将军的啊,行了,进来吧。 说罢,使了个眼色,示意青陆跟他进去。 青陆是多么机灵的一个人呢,登时闭了嘴,跟在陈诚和薛茂的后头进了灶间。 一进灶间,陈诚一个转身,大力拍了拍青陆的肩膀,差点没把她拍出一口血来。 行啊小子,够机灵。他搓着手,去解那布兜子,这布兜子谁缝的,也忒丑了吧。 青陆尴尬地挠了挠头,看着陈诚把两坛子晋阳春抱出来,这才道:坛子胖,不好抱,标下就随手缝了一个,针脚是有些难看了。 薛炊子笑眯眯地看着她,替青陆打了个圆场。 他一个小伙子,会拿针不错了。他嗅了嗅酒香,赞了一句,这酒不错,打哪儿来的? 青陆还没来得及回话,陈诚便道:最近的市镇打马过去都要一个时辰,你小子昏死了这么久,一定没有功夫去买,先前私藏的罢? 青陆点了点头,又从布兜子里掏出了一个油包。 标下师父是个炊子,他知晓标下要来给校尉大人您道谢,特意炸了一包花生米带过来 薛茂拍掌赞叹:你瞧瞧,这三样下酒菜都没这花生米合心意。 陈诚已然坐在案前自斟自饮了,招呼青陆坐下来共饮,青陆摆着手连连拒绝:不成不成,标下今日是为那二百两银票来谢您的。 她拱起双手,躬身向陈诚行了个礼。 这里是大将军的营帐,标下不敢逗留,先行告退了。 月色照进来,映的这小兵半边脸雪白。 白日里都戴着帽盔,遮住了大半张脸,目下这小兵摘了帽盔,额头光洁,鼻梁秀挺,若不是脸上大片蚊虫叮咬的红肿还在,陈诚都要疑心这小兵的性别了。 他无端地心里一动,刚想应是,却见那薛厨子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甜羹来,笑着招呼青陆:红枣燕窝马蹄羹,喝吧,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青陆鼻端立时就涌进来一丝儿香甜,令她抵挡不住。 陈诚美滋滋地喝了一盅酒,问她:还告退不告退? 青陆嘿嘿一笑,向着薛炊子道:您再留我一下。 有趣儿有趣儿,陈诚和薛茂哈哈大笑起来,灶间立时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外头夜色稀蓝,帐里点了一盏地灯,辛长星坐在案前,写了一半的奏章搁在手边,指节若玉,颜色青白冷冽。 灯下光融融,有细碎的声响自帐外传进来,有夜虫的低鸣,也有雀鸟振翅的声音,还有偶一尖利的夜猫哀号。 什么声儿都有,就是没了方才那一句,给大将军道谢的下文。 给大将军道什么谢呢?辛长星乌浓的眼睫垂下,视线落在眼前的纸上。 说话说一半儿,实在是使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在这一句之前,倒是有个轻轻的声音,自称标下,言说带了两坛子什么。 他知道来人是谁。 那小兵说官话,或许是还未成人的缘故,音色雌雄不辨的,声口儿却和软动听,还像个尚在总角的男孩子似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白日里添的乱还不够么? 来道谢?说是谢大将军,可目下还没有卫兵前来通传,怕不是借着这个由头又来灶间混吃混喝罢。 灶间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笑声,辛长星手里的笔尖一顿,字便糊成了墨团子。 他站起身来,四下一顾,哪里还有雪龙的踪影这只背主的猫儿,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口中唤了一句雪龙,辛长星长腿一迈,这便出了营帐。 小窦方在外头候着,见将军出来了,一愣: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快要后半夜了,风有些大,辛长星嗯了一声,提脚走了几步,又淡声解释了一句:找猫儿。 小窦方恍然大悟,就着夜色四下看了一时,小的这就去找。 辛长星微微点头,往灶间那里踱步踱过去,走的近了,忽地有一丝儿心虚。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子时快到了,不窝回帐子里挨疼去,跑灶间听什么壁角? 心里虚着,脚步却仍旧向前,灶间门前点了两盏地灯,溶溶的光照着黄沙地,他停住脚步,看那门上挂的两个针脚拙劣的布兜子。 这针脚走的歪曲,有一针没一针的,难看至极。 辛长星忽然觉的这针脚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冥思苦想了一时,怎么都想不起来,里头却响起来欢快的声音。 什么?这猫儿早餐吃蛋黄、午餐吃牛肉和虾,晚餐吃鸡胸和鱼肉? -- 第19页 还有人专门给它洗澡抹香香? 这一身毛还有专人负责梳理? 里头的声音一惊一乍的,充满了艳羡的意味。 辛长星从那窗子里斜斜一望,那案前面小兵搂着他的雪龙,一脸艳羡的把头搁在雪龙的脊背上。 他从见到这小兵的第一晚起,就疑心他是只精怪。 若不是精怪,又怎么能把他的猫儿给勾搭走?亲昵地像是上辈子养过它。 灶间的门没有关严实,辛长星抬脚轻轻一踢,门就开了。 里头三个人愣怔住,偏那小兵还正说着话:不知道将军还缺猫儿不,我给将军当猫去 喵~那小兵来不及收回自己那只举起来的爪子,看着门口月影下长身玉立的人,直愣愣地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6 15:41:00~2020-05-27 15:5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糖不怕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杀自己 灶间的廊下点了两盏行军灯,灯色温柔,照下一个颀秀的人。 将军穿素色的细葛道袍,有细细的风拂过,吹起了他的袍角,他静默着,像一个极轻极薄的美丽瓷器,易碎而又脆弱。 可他一开口,立时就使人想将他这盏瓷器狠狠摔碎。 三人以上无故饮酒者,斩。他的声线寒凉,打破夜的温柔,郑青陆,背军规。 骤然被点名,青陆迅疾地收回了自己的猫爪子,膝盖一软,扑通而跪。 军规是什么呢?是十七律五十七斩么?刚进兵营的时候,人人都背军规,她记性最好,背的流利,还得了杜营将的赞赏。 眼下哪里还顾得上思虑,青陆不假思索,背的又快又流利,到了末了还要仰着头邀功:大将军,您还有哪儿不清楚的,标下再给您参详参详。 嗐,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呀。 陈诚在一旁垂手站着,心里头替这头脑不清晰的小兵着急。 不过喝了一小盅酒,就五迷三道地摸不清楚将军的用意了,大将军是不清楚军规才让你背的么?哪用得上你来参详? 他悄悄和薛茂对看了一眼,再偷偷瞧了一眼大将军。 大将军垂眼看着眼前这跪着的小兵。 她仰着脸儿看他,因着没戴帽盔的缘故,额头上露了一圈茸茸的胎发,眼睛又大又圆,瞳仁里两个金环闪啊闪的,里头恍忽忽地是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儿。 那人影儿却是将军自己。 扬声笑语、蔑视禁约者。倏忽之间,他说起这几个字,像是提问似的。 青陆大眼睛一霎儿,以为将军考校学问,立时便作答:斩。 聚众议事、私进帐下者。将军再度提问。 青陆不假思索,大义凛然:斩! 辛长星唇畔牵起了一丝笑,眸中星芒闪动。 三人以上、无故饮酒者。 青陆一身正气,小拳头攥的紧紧。 斩! 哐当一声,一柄锈迹斑斑的军刀砸在青陆的眼跟前,也不知将军什么时候扔过来的。 来,你自己动手罢。辛长星用脚踢了踢这柄锈迹斑斑的刀,眉眼一动,身后的小窦方连忙端了把圈椅过来,请将军坐下。 青陆像是被雷劈了,头发都竖了起来。 她惶恐地看了一眼一旁欲言又止的陈诚,又看了一眼拿着一把勺子伺机而动的薛炊子,最后将眼光落在了大将军的鞋子上。 她这一眼看的随意,辛长星却下意识地缩了一缩脚,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鞋子藏在了袍子下面。 死到临头了,还打他鞋子的主意? 青陆缩着脑子,慢慢地把眼光放在了自己眼跟前儿这柄军刀上。 将军,陈校尉和薛炊子犯了什么错儿,您要斩了他们?她哆嗦了一下,双手按在了军刀上,双目恳切地望着辛长星,企图蒙混狡辩过关,标下没杀过人,实在是上不了手,您看要不换一个熟练工来? 辛长星觉得这小兵死不足惜。 陈诚和薛茂也觉得这小兵死不足惜。 把刀拿起来,哎,举不动啊,没事儿,你两个手一起拿,好嘞,放脖子这儿,对了,就这样,横着一抹陈诚好心上前,手把手教起了青陆,直到这小兵颤巍巍地把钝刀搁在了他自己的脖子边上,这才放开了手。 刀搁在了自己的脖子跟前,硌得她肩胛骨生疼,她有点害怕了,哆哆嗦嗦地捧着刀,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杀了。 大将军,钝刀抹脖子,这是要把人疼死。她哭丧着一张小脸,眉头眼睛鼻子皱在了一起,像个苦哈哈的猫儿,标下十八代单传,祖宗的血脉不能在标下这儿给断了,大将军您行行好,给标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等标下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您再割标下的头,您看成不成。 半大的小子,面皮白的像雪团子,却一口一个娶媳妇生孩子,实在是违和的紧。 辛长星也将眉头蹙了起来。 看来这小兵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儿,纯粹是跟他在这儿胡搅蛮缠来了。 -- 第20页 活了两辈子,他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不成。他冷漠地移开了眼光,视线落在那桌上几盘下酒菜那里,花生米、酱牛肉、拌黄瓜、卤鸡爪,全是他不喜欢吃的,本将来了右玉四日,你生了四天的事。你不抹脖子,本将怕是来日再无安宁。 青陆双手捧着自己脖子上那柄钝刀,热泪盈眶。 大将军,标下不是有心要戳在您的眼窝子里。她绞尽脑汁,想要说一套妥帖的陈词,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辛长星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实在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侧着头看她,眼神冷冽地像刀。 青陆知道这必不是一句好话,哪里还敢再接,只得跪直了身子,扛着脖子上的这柄钝刀,再三恳求。 标下不过是来向校尉大人道谢,却用错了方式,大将军您息息怒,放标下一马。若您不想再看见标下,大可以把标下驱赶出右玉营,标下不事生产,好吃懒做,一定死在外头,横尸荒野,这样您又可以除掉标下,自己手上也不沾血,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辛长星垂着眼,看她跪的笔直,瘦弱的肩颈扛着一柄钝刀,那脖颈线条却倔强而又流畅。 你自己动手,本将本就无需沾血。他漠然出言,心里头却全是疑惑,这小兵是个什么玩意儿呢?侃侃而谈、讨价还价的,胆子大的骇人。 他不打算再同这小兵废话,转而去唤窝在下酒菜旁的那只肥猫儿,那猫儿懒洋洋地打量他一眼,扭过了头。 他怔了怔,觉得有些纳罕。 青陆见大将军唤不来猫儿,心念一动,将肩上的钝刀稍稍挪了挪位置。 大将军,您往来军营,一定没有带养猫的侍女,标下同您这猫儿忒有缘分,标下死不足惜,还不如替您养猫儿 她偷摸地去瞧大将军的脸色,星云不动的,没瞧出来有松动的意思,却看到将军站起身,道袍宽大,将他的身形衬的愈发瘦削英挺。 陈诚看着他抹脖子。将军走到那案桌前,伸出手去抱猫儿,他死了,再治你的罪。 陈诚苦着脸,也闹不清楚将军的真实用意,他寻思了一时,又听地上那死不足惜的小兵,嗫嚅着开口道:我听人说,抹脖子都是用宝剑,标下自己杀自己,实在下不去手,若是能有一把宝剑加身,标下一定死的痛快。 你还想用宝剑。 你还想用宝剑。 陈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不怕死的小兵,简直像对她顶礼膜拜。 不说旁人,直说他自己,跟了大将军六年,每回说话超过十个字过? 可这小兵就是有胆色,死到临头了还在大聊特聊。 将军并没有理这小兵,一心去唤他那猫儿,薛茂却在一旁看的透彻。 将军是真想要这小兵的命么?倒也不像。 今儿这境况还真有些特殊,将军何曾同一个人你来我往的纠缠这么久? 之前也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不过在将军眼跟前才说一句话,就被拖下去,该罚的罚,该打的打,哪里如今日一般,耽搁这么久。 薛茂活了五十多岁,眼也明了心也亮了,虽搞不懂将军在想什么,可也知道这小兵死不了。 三人以上无故饮酒者斩,可这酒老奴一口没沾;聚众议事、私进帐下者斩,可这小兵进的是老奴的灶间,扬声笑语也同他二人无关,全是老奴发出来的声音。他慢悠悠地陈词,搭眼看到那小兵眉毛眼睛都展开了,小侯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让郑小兵替老奴顶锅,老奴过意不去,若您真要降罪,就把老奴赶走罢。 辛长星抱猫儿的手一顿,心里慌的一匹。 薛炊子到底想干什么,动不动就以走相逼,他若是走了,自己岂不是得饿死? 他心里怒火熊熊,不动声色地看了小窦方儿一眼。 小窦方儿最是闻声知意,弓着小身板就上前,开始给将军搭台阶。 嗐,您老也不早说。他虚虚地搀住了将军的手肘,将军,子时快到了,帐里头还有一沓名册要看呐 辛长星嗯了一声,也不看眼跟前儿的三个人,踢脚就走。 宵禁之后走动,罚顶刀。他丢下一句,踢脚就往外头走。 钝刀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嗡嚓的声响,青陆抹了额头上一把汗,小脸儿煞白的爬到薛炊子的脚跟前儿就喊祖宗。 祖宗,爷爷,您就是我的大恩人!她抱着薛茂的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薛茂咳了一声,叫她起来。 顶刀去罢。 所谓顶刀,就是把这钝刀双手举着托在头顶,跪半个时辰。 这么个重物顶在头顶一个时辰,胳膊差不多就废了。 青陆捡回一条小命,这会儿叫她干啥都行,她喜滋滋地抱着刀去外头顶去了。 陈诚看着她的背影,啧啧有声:这是个人物。 又是一个星月俱灭的子时,灯色并不耀目,溶溶的照着床榻上的青年。 道袍衣襟半解,露出筋骨分明、年轻鲜焕的胸膛,年轻的将军额上有细汗、侧颜却如玉。 -- 第21页 不知是什么缘由,今夜子时的万钧疼痛却只如平日里的一半,是他能够承受的程度。 他伸手将衣襟拢合,手指却轻触到了自己腰侧的一道伤痕。 他心里一撞,似乎想到了什么。 上一世死后,他的尸体上全是伤痕,是那个小小的身影为他缝合肌骨,针脚粗大拙劣,不忍直视。 重生之后,这些伤口悉数消失,只余腰侧那一道,依稀还能看到那拙劣的缝合痕迹。 同今日在灶间门后看到的,那两只布兜子上的针脚,丑的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需要控制字数,更新不及时,抱歉。感谢在2020-05-27 15:52:49~2020-05-29 15:0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亲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觀自在 8瓶;看文要花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爱兵如子? 郑青陆什么人呢,麻雀子过路都能分出公母的厉害角色,虽然只活了约莫十五年,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那时候,才落到冯麻子手里头,一窝子女娃娃哭天喊地的,青陆就不哭,灶底炉灰抹了一脸,躺地上直吐白沫,醒了就流着口水傻笑,冯麻子哪里能想到才七八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机?见青陆疯的厉害,用鞭子抽了好几回,才拉到人市上插根草卖。 不装羊癫疯怎么活呢?不装的话,就被冯麻子给一起卖到窑子去了。 青陆扛着刀就往将军大帐前面跪去了,既然要跪,那就要跪的轰轰烈烈,总得要将军看见她的诚心才是。 可是她也不是个诚心的人,把大刀往怀里一踹,原地跪着就打起盹儿她耳朵竖得高,一有卫兵走动的声响,立刻就把钝刀托起,便是将军出来了,她也能迅速地反应过来。 盹儿打着打着就打出了小呼噜,梦里头她正吃窝丝糖,糖丝丝就往下掉,穿素衫子的清俊少年蹙着眉拿手来接,那只手纤白修长,手心里窝了糖丝丝,颜色搭配的像一幅画儿。 少年总出现在她的梦里,有时候带她去看花灯,有时候带她游船,回回见了,都要给青陆一盒子糖,她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她喜欢他,所以她爱做梦,盼着做梦。 子时才过半,夜月微现,弯成了一道银钩子,过不得一时,云层就遮了过来,天一霎儿黑了半边,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年轻的将军自帐里出来,夜风细细,吹的他衣袂翩翩,才迈了几步,下一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辛长星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眼跟前是个什么东西?穿戎装的小子把自己蜷成了一个虾子,怀里抱着柄钝刀,正好眠呢! 地上铺着黄沙,夜虫绕着帐篷角的地灯乱飞,说不得还有野蚊子,可她倒好,睡的香甜,鼻息咻咻的,像一头小兽。 辛长星在原地站成了桩子。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耐摔打呢?不光耐跎,他脸皮还厚,再凶险的境况他都敢胡说八道。 他往这小兵身前走近了些,灯色在风里闪烁,照的青陆脸上一片晃动的柔软。 睡着了,就不似醒着那么讨人嫌,仔细看去,这小兵还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这种好看,是介乎于孩子和成人之间的好看,乌浓的眼睫垂下,在他的面上留下一片扇影。 大约是野蚊子叮咬的大片红肿还在,遮盖了几分他的颜色。 辛长星心里一撞,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盯着看了许久。 他提脚,在她膝盖上轻轻一踢,还没将脚拿走,这小兵已然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两只手就抱住了他的脚踝,又将自己的脑袋靠近了他的脚边,唔哝了些什么,又睡过去了。 又想搞他的鞋? 这是第几双了? 辛长星嫌弃地动了动脚,可那小兵却岿然不动,到底是军营中人,力气还是有几分。 莫非又要留下一双鞋? 他不挑衣着,对于足上的一双鞋,却要求极高。 要合脚,要熨帖,要模样标志,还得耐磨。 若不是随行超标,他简直想将府里专做鞋子的庞嫂子给带过来毕竟他旁的不费,就费鞋。 本来打量着下军营至多两月,十二双鞋也够穿了,可才来四日,已然被人顺走两双,今日这一双,怕也要不保。 辛长星想抢救一下,使劲儿把脚往回抽了一抽,这回才将脚抢救了回来,可倏忽之间,天上就砸下来大颗大颗的雨点子。 他身形敏捷,一霎功夫就回了帐里,用手把帐篷拨开一道缝,就看见茫茫的雨幕下,那小兵起先还呼呼大睡,没一时就被雨点子砸醒了,懵然地坐起身,最后把钝刀慢慢地托到头顶去躲雨。 傻子。 辛长星唇畔漾起了笑意,好整以暇地将外衫除去,换上了一件素色中衣,往案前一坐,去翻手边上的一本名册。 这雨闷了一天了,下的轰轰烈烈,闷雷挟带着闪电,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天给炸漏了。 外面除了雷声轰轰,什么声响都没有。 辛长星垂目看名册,看的不甚专心。 听说雷雨天站在外头,很容易被雷给劈死。 死了应该也有个声响吧。 八万人的军营,死个把小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 第22页 可他辛长星是这样冷血的人么? 他垂目,名册上的字闪耀不定的,使人看不清楚。 好歹是自己的兵,总不至于还没上战场,就被雷劈死。 他抛下那名册,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挑开一角。 进来。 外头风大雨急的,淹没了他的声音。 倒是一旁站岗的卫兵意会了,跑过来,将湿漉漉的青陆一把提起来,往将军的帐里一送。 劈头盖脸的雨登时就消失了,青陆抱着钝刀瑟瑟发抖。 才刚正好眠,梦里头她喜欢的少年,借给她肩膀,让她睡的心满意足,冷不丁地就被大雨浇醒了。 她此时的样子比落汤鸡还要落魄,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了脸上,衣衫裤子全是水,将地上站成了一个小水坑。 那是多好的地毯呀,就这样被她糟蹋了。 青陆一边发着抖,一边想着对策。 将军坐在案桌前,乌浓的眼睫垂下,并不给她一丝儿眼神。 叫你进来,不过是怕你被雷劈死。辛长星的声线寒凉,有些冷漠的意味,将衣服换了。 青陆诺诺应了一声,抱着钝刀点头哈腰。 将军菩萨心肠,标下能在您的麾下简直三生有幸。溜须拍马的话张口就来,一个顿都不打,要不人都说大将军您是位仁将呢?最是爱兵如子,您对标下的拳拳爱心,令人动容,标下铭感五内,热泪盈眶 爱兵如子?拳拳爱心? 辛长星有点后悔让这小兵进来了。 青陆滔滔不绝,心里头却有些胆战心惊。 大将军阴晴不定的,这会儿让她进来避雨,还叫她换衣服 等等,换衣服? 青陆一个急刹车,住了嘴,四下看了一眼,才瞧见地上有一件素色的宽大道袍。 青陆立时又惊又喜。 天爷,她这是要拥有一件细葛布的衣裳了吗?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她悄悄地抬头,看了将军一眼。 将军垂目看着手中的名册,眉目清俊,好看的不成样子。 在将军帐里怎么换衣服?万一被看出了端倪,岂不是要掉脑袋的节奏? 青陆打定主意不换,可是依旧悄悄地在帐门边上坐下来,把将军的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依旧抱着钝刀,汕汕一笑。 多谢将军体恤,换就不必了,标下披一披 爱洁如将军,旁人披过的衣裳,他一定不会再要了。 她在心里头盘算着,回去怎么改这件道袍,冷不丁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星芒微动的眼睛。 辛长星觉得有点头痛。 你那刀,可以放下了。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放下。 青陆正义凛然地抱紧了钝刀,眼睛一霎儿瞪大。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她像个慷慨就义的勇士,大言不惭,将军您让标下顶刀,标下一点都没有松懈,双手就这么扛着刀,一直到您叫标下进来,这才放下。 辛长星扶额。 不过是灶间镇台子的一柄钝刀,被这小兵说的像方天画戟一般。 你冷静点,把刀放下。他拆穿她的花架子,不愿意听她胡说八道,你是工兵营的工兵,理应抱铲子。 牛皮大帐光线晦暗,只有将军案桌上的一星儿柔光,小小的士兵藏在那一星儿光线里,像一只淋湿的猫儿,她听他的话,慢慢儿地把钝刀搁在地毯上,放刀的那只手,袖子湿答答地黏在了手肘上,露出来的那一段手臂,白的像玉。 辛长星心中一撞,移开了视线。 那小兵却把他的衣裳裹紧了,有些瑟瑟发抖的样子。 即便是这样,那小兵依旧侃侃而谈。 标下铲子使的极好,您别不信,待哪一日上战场,标下一定让您瞧瞧这铲子的威风。打量将军这会儿心情还不错,她开始大吹法螺,工兵营虽好,但就是吃不饱,一顿饭就俩馒头,标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怎么能为您效力呢? 辛长星搁下了手中的名册,抬眼看她。 哪里好? 骑兵营呢,听说一顿有二两肉吃。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将军一眼,标下就是问问,没别的想法。 辛长星看了一眼她瘦削的身体,决定不再搭理她。 闭嘴。他言简意赅,继续看手中的名册。 青陆伸长了脖子偷看了一眼,继续窝在墙角,肚子却适时叫了一声。 咕噜,咕噜。 好饿。 青陆摸了摸肚子,决定忍着。 可真的很饿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声来,在雨声中有些飘渺。 将军,标下听人说,达官贵人们夜里都要加一餐她壮着胆子问他,见将军似乎并没有要发作的迹象,继续说,标下要是能在您的身边当差,一定不会让您半夜饿着肚子看书,您看您脸都饿白了,多可怜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9 15:04:53~2020-05-31 00: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杯柠檬茶 1个; -- 第23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ina 20瓶;曲水流觞 5瓶;偶尔是豆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神祇 雨势渐弱,帐子就显得静了。 小兵窝在帐篷根儿,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辛长星往她窝的暗影处瞥了一眼,这小兵一双大眼就追了上来,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像晦暗里点起了一盏明灯,她的瞳仁黑亮明澈,坦荡地像鹿眼。 他无可躲避,垂下视线。 不许说话。他不愿意听她鬼扯,言简意赅地下达了命令,心里却琢磨了一下她方才的那句话。 脸都饿白了,多可怜呐。 胎里带出来的雪白肤色,任凭日光多毒烈,都晒不黑。 刚从军时,甘老将军还执掌着朔方军,见他在将官那一列站着,一群黑皮子里裹着一个肌骨雪白的少年,老将军就笑眯眯地同他说话:过不了多久,就黑成炭了,别急。 急?他一点儿也不急。 有条件时,尽量保证自己不晒、不冷、不累、不脏、不饿。 这是他的人生原则。 同天底下大部分战功赫赫的将军不同,他绝不来和士兵同吃同睡同操练那一套。 青陆默默地忍了一会儿饥饿,又忍不住抬头,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将军。 灯色温柔,照在将军翻阅名册的手。 名册有什么好看的。青陆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还是又抬起了头,满怀希冀地盯着将军看。 如此这般反复三四次,案前那人觉得自己的头顶快被看出了茧。 不许看。不用抬头,他也能想象到她的眼巴巴,没有吃的,也不许你来当差。 让她来自己身边当差,是嫌靴子太多,还是觉得衣裳穿不完呐? 青陆是什么人啊?百折不回、坚贞不屈的小兵呀,她讪讪一笑,可算逮住了将军的话头子。 倒也不是有心盯着您看,实在是将军您生的太好看了,标下的眼珠子错不开呀。她为自己分辨了一句,自觉说的有理有据,绝不是拍马屁。 将军生的多好看呐! 眉眼澹宁,肌骨雪白的,便是此刻他低着头,青陆只看得到他的额头发际,都觉得好看极了。 辛长星像是被雷劈了,匪夷所思地抬起眼眸看过去,那小兵两道巴巴的眼波,又是坦然又是诚恳,继续向着他发送阿谀奉承。 至于吃的,那不就是您想岔了吗?您是咱们右玉营的天,管标下吃,管标下喝,还管标下衣食住行,这会儿外头天都漏了,您还能大发慈心让标下进来躲雨,标下再问您要吃的喝的,那不成了白眼狼了?她遮遮掩掩的,意图掩盖方才的出言不逊,标下也不是想来给您当差,只是看将军您操心军事,夜里头伏案这么久,怎么着不得来点甜羹喝喝?喝完了甜羹,势必得有人给您按按肩膀,松松筋骨罢?即便睡着了,睡香了,也得有人在旁边伺候着,万一您魇着了,给您拍拍后背,定定神也好 辛长星长眉蹙起,只觉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魇着了,简直就不盼他好。 他把名册往案上轻轻一放,唇畔牵了一线凉凉的笑,在灯下尤其美的动魄。 雨还下么?他向着她轻轻一问,便见这小兵把耳朵往那帐壁上一贴,转了转眼珠,仰着头冲着他道:小了点儿,您要出去遛弯么?标下陪您去灶间巡视巡视?那桌案上摆了一排的茶点米糕,别被猫儿啃了。 辛长星定定地看着她,凉薄一笑。 出去。 青陆讪讪地一笑,挠了挠脑袋,顺手抓住了帐壁上拴着的一盏小小的占风铎。 那占风铎不似檐下屋角挂的那般沉重,不过手掌大一盏玉铎,却没了可撞响的玉舌头,哑嗓子一般。 青陆坐了这样久,腿脚早麻了,这一抓,力气就有些大,牛皮大帐都晃动了几分。 辛长星眼眸一沉,站起身来,动作迅疾地闪在了青陆的眼前,手一扬,已然抓住了青陆的手腕子,将她的手硬生生地从那占风铎上拉下来。 青陆愕然后仰,手腕却还在辛长星的手里,连带着将他一起拽向自己,帐壁柔韧,承托两个人重量。 略有些湿润的帐壁托着她的背,腿脚还在酥麻中,将军已然捉着她的手腕,扑倒在她的颈边。 而辛长星也被她往后仰的力度带倒,一只手还捉着她纤细的手腕,自己整个人却已压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哪里吹进来一缕细细的风,羊角灯朦朦的光跳了跳,便熄灭了,唯余一线儿银光。 被他手捉住的这只手腕,纤细柔腻的质感,使他有些疑心这手腕的主人,是个女孩子。帐壁是柔韧的牛皮,使他找不到平衡感,一只手撑住了帐壁,却依旧找不到可以起身的支点。 身下人像是没有呼吸一般,一点儿声响不出,脖间却馨香,他心中忽地一撞,像是有什么撞进了心里去。 青陆在他的身下缩了缩,腿脚上的酥麻减退了些,脖间却微痒起来,她觉得这样胸贴着胸的距离,自己快要暴露身份了,可转念一想,她本就没有多大,更何况还束了胸。 -- 第24页 她推了他一把,辛长星也借着力从她的脖间起身。 起身了,他的手依旧还握着她的腕子,青陆又被他一带,差点又要扑到他的身上。 辛长星像见了鬼一般,迅疾地放开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差点将青陆扔到地上。 不许打鬼主意!他差点说成不许打我的主意,立时改了口,肃着容将视线落在那盏占风铎上。 青陆愕着一双眼,从地上爬起来,挠了挠脑袋。 标下不敢。她怂了怂脑袋,明明是方才将军扑在了她身上,此刻却说的像是自己占了他什么便宜似的。 辛长星冷哼一声,晃走了心头的那股子异样的感觉。 那盏占风铎是甘家那小姑娘赠他的礼物,走到哪里带到那里,意义非比寻常,方才这小兵一抓一拽的,差点将这这盏占风铎给拽下来。 他冷了脸,瞧见那小兵面上也不见惶然,便让她走。 出去。 将军脸冷的像冰雕的佛像,青陆不敢再同他胡搅蛮缠,却行了几步,扛着将军的外衫便退出了营帐。 夜幕下的雨连成了一线,青陆把那见细葛布道袍裹在怀里这样贵重的衣裳,千万不要淋坏了,一路小跑的往伙房而去。 今儿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白日里白得了二百两银票,夜里又得了一件细葛布的衣裳。 二百两值多少呢,以她的饷银,一百个月才能挣到二百两,听说去省城置办一间二进的小院,也不过二百两。 她心中盛着巨大的欢喜,回了伙房洗洗涮涮,又把将军那件细葛布道袍给洗了晾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第二日是休沐,营里头来传了令,午正时分,裁缝来丙部量尺寸,其余时间便可自由安排。 青陆在伙房后头拿着剪刀裁鞋子,左看看右看看,不敢下手,这么好的靴子,万一叫她给减坏了,可惜了了。 正举棋不定,便听毕宿五趿拉着鞋,嘴里衔了根草来叫她。 你那嫂娘来了,在西营门那里等着呢。 青陆一听就有些头疼。 她那嫂娘姓鲁赛凤,龙角镇上鲁屠户家里的独女,没嫁人前也是个能拿屠刀杀猪宰牛的,拖到二十岁上嫁给了她养兄郑锅盔,成天价喊打喊杀,前年青陆多吃了一口猪头肉,她拿着刀削了青陆的头发,为了她养娘,青陆也便认了。 就这样一个人,一整个郑家洼就没人拿的住她。 她顶了养兄郑锅盔的缺,为的是她那养娘,八九岁上养了她到如今,也有六七年了,总要报恩。可她那嫂子鲁赛凤不这么想,她不知道青陆的底细,一心想着这小姑子进了军营,一个月俸银不贴补家里,留着做什么? 她从盐罐子里抠出了一块碎银子,便往西营门去了。 她嫂娘生的泼辣,脸盘子也黑,就是人高马大的,杵在哪儿比个汉子还要粗壮,她挎着个竹篮子,靠在西营门口的石墩子上嗑瓜子,见青陆过来了,伸出一只手就要钱。 找你两回都不在,怎么着,当了兵有出息了,不认娘家人了?她翻着一双眼睛,瓜子壳在她的牙齿里翻腾,吐出来一颗瓜子仁,拿来,怎么着也得有一两银子了吧。 青陆摇摇头说没有。 嫂娘来早了,没满一个月,饷银还没发。 养娘的老,她一定是养的,可这嫂子的坑她是填不得。 鲁赛凤呸的一声,从唇齿间淬出了一口带着口水的瓜子壳,扬手就冲她脸上招呼,青陆没料到她来这么一下,右边脸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 养你这么大,连二分碎银子都抠不出来?没有钱,发的衣裳你怎么不拿回来两身?这会子还没当官呢,就这么抠搜,要是升了官发了财,岂不是要同娘家割断了?鲁赛凤赶了个早集,衣裳首饰零嘴什么都买不起,正一肚子火气,劈头盖脸就向青陆发作。 青陆脸被打的生疼,她慢慢地放下捂着的手,冷笑了一声道:我是我娘养大的,同你有什么关系,想钱了自己挣去,别跟我在这耍横! 说罢调转了身子欲走,不料鲁赛凤蛮横惯了,把手里的竹篮子一扔,上前一只扭住了青陆的手臂,一只手就往青陆胸前的衣襟撕扯去。 小/婊/子养的,跟我叫骂,打量老娘不敢卖了你?走,跟我见营将去,就女充男这一宗,就能把你钉的死死的。鲁赛凤一边咬着牙低低骂她,一边用力去撕扯她胸前的衣襟。 夏日衣薄,青陆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裳,一边推她。 我代郑锅盔充的军,追究起来,他也得不了什么好! 鲁赛凤从前跟着她爹杀猪宰牛的,有的是力气,她心中憋着一股火,又一向是不用脑子的人,脾气上来了,哪里管什么自家男人,双手一撕,就将青陆前襟给撕开了。 好在里头裹着布,青陆双手抱着胸,有了弱点在人家手里,那便放不开,她嫂娘此时得不到钱,疯了一样在她身上又挠又抓,再去扯她的裤子。 一时间,周遭围了许多人,都在瞧着她二人。 青陆虽不是拘谨的人,此时也有点气急了,提起脚来,刚想踹她一脚,就听有人破开人群,一阵风的旋过来,拎着鲁赛风的后脖颈上的衣襟提起来就丢出去了。 -- 第25页 青陆护着胸,仰脸去看那人。 雨后的天幕澄澈,日光不甚毒冽,万丈金芒洒落在来人的脸上,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 作者有话要说:  辛长星:我绝不来和士兵同吃同睡同操练那一套。 后来,求你跟我同吃同睡同操练~ 各位以二妞妞,小亲夏为首的大宝贝小宝贝~儿童节快乐哟! 今天评论皆有大红包~爱你们 顺便求个作者收藏 再求个预手《她总想拖我下水》 一句话文案:天下再大,我只奔着我的那个妞。 作为皇城司的公事,辛宿二兢兢业业干了七年,都没见过顶头上司皇城司指挥使,堆积如山的卷宗、查不完的案子,终于把她给累死了。 重生之后,她决定撂挑子,吃喝玩乐、纵酒高歌,反正不要再给顶头上司收拾烂摊子了。 九皇子霍星澜顶了个皇城司指挥使的名头,没管过一桩事儿,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做了一辈子京城第一纨绔,谁知道在下属的丧礼上跌死了。 重生之后,他考虑到累死的属下,决定从良,做一个勤奋上进的指挥使。 再次相遇,霍星澜突然发现,自己曾经的得力手下,突然撂挑子了。 不仅撂挑子,还开始纵情享乐,隐隐有向他上一世的样子发展 小剧场: 霍星澜:宿二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干活了? 辛宿二:卑职想通了,从此要寄情山水,恣意人生 霍星澜:打个商量,你帮我搞事业,我帮你做纨绔,成吗? 辛宿二:成亲! 霍星澜:??? 辛宿二:抱歉,卑职太想成亲了,说秃噜了嘴。成交! 霍星澜:那还是成亲吧! 顺便说一下,最近作者住在市中心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回复评论不及时,还请谅解哟,我是爱你们的! 感谢在2020-05-31 00:42:16~2020-06-01 16: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矖矖是二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花时节又逢君、碧螺春味的棒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偶尔是豆科 5瓶;觀自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点卯 来人背着日光,将青陆的嫂娘鲁赛凤丢在身后,转而俯身看向跌坐在地的青陆。 青陆一手揪着衣襟,一手撑在身后的地面,只觉得惊魂未定。 她眼前的天旋了起来,来人的面目却清晰。 那是一张温润的面庞,眉眼疏俊,鼻梁秀挺,他不笑,却使人如春风拂面,十分的适意。 那旋着的天,不过是来人将身上的外衫除下,盖在了她的身上。 周遭的兵士驻足不走,议论纷纷地,来人身旁的长随立时便上前驱赶,转瞬就将看热闹的人群驱散。 青陆定下心神,偏过头去看他身后的鲁赛风。 嫂娘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有些茫然的样子,到底是平头百姓,见着佩剑的将官还是有些惧怕,惊惶惶地不敢上前。 身上这件外衫质地轻薄,颜色晕染的细致,一看便是好料子。 青陆犹豫了一下。 手揪紧了衣襟,倒也不会露出马脚,若是真拿了他这外衫遮掩,反倒落了痕迹。 思及此,青陆立时起身,一手揪紧衣襟,一手拿了外衫,呵腰向着来人致谢。 标下多谢将军相助。虽不知此人的身份,但见他玉带束腰,身着武将常服,浑身气度不凡,叫声将军总是没有错的,那一位是标下的嫂娘,因了家里的一些琐事同标下起了冲突,累的将军出手,标下感激不尽。 来人蹙了眉。 他的确是一位将军,名字唤作左相玉,正是新来这右玉营走马上任的正三品参将,他本是京里的勋贵,十六从军,如今已是第六年,今次第一日入营,便瞧见这西营门前,竟有一兵一民在争斗,而那兵士显而易见地落了下风,倒是让他极为好奇。 那百姓不过是一位女子,虽说粗壮了些,但到底不敌男子力气大,如何这兵卒竟会不敌? 再看那兵卒的样子,才明白过来。 此人肩脊瘦弱,形容尚小,因一手揪紧了前胸衣襟,才会施展不开,被那女子狠狠厮打。 再一转念,那小兵衣襟中露出的一块雪白的绫布,一霎儿闪进了左相玉的脑中。 眼前小兵神情略有些紧张,却依然不掩眉眼中的灵动,左相玉本就是温润公子,心中虽狐疑,却仍不动声色。 想来今日是休沐,才有探营的亲眷进出,若果真是家事,那本将倒是多事了。他并不接过青陆手中的外衫,反而以手做挡,推拒了一下,本将乃是右玉的主将,倘或真有苦衷,不必遮掩。 他下巴微扬,示意青陆将外衫披上。 青陆一向识时务,闻听此人是右玉营的主将,立时敬畏起来,将他的外衫披在身上,呵腰致谢。 将军仁义,标下感念在心。 有细风吹过,吹动了这小兵耳畔的一缕凌乱的发丝,落在侧脸,竟有些玲珑的意味。 左相玉有些失望。 依照方才的情形,那女子着实泼辣,出手直奔下三路,明显不是个善茬,而这小兵此时竟然还在为她遮掩,实在是令人失望。 -- 第26页 他嗯了一声,道:言尽于此,早日归营。 青陆怔忡一下,还未及拱手相送,眼光便落在了西营门前,那煌煌烈阳之下,有一人在数名将官的簇拥下,站成了一派芝兰玉树的澹宁气象。 是大将军。 青陆忽地有些心慌,眼看着左相玉疾走两步,以军礼向辛长星报到,青陆悄悄地往自家嫂子跌坐的树下退了几步,才停住了。 大将军几时到的?青陆只顾着向左参将道谢,竟然没有注意到大将军的到来。 是了,听这左参将的话音儿,倒像是头一次来右玉,大将军莫不是来迎接他的? 不应当呀,上柱国大将军这样的勋爵,怎么会来迎接一位参将呢? 青陆想不明白,下意识地往那西营门前看了一眼。 这惶惑的一眼正对上一抹凉薄的视线,日光洒下金芒,凝在他的眼眸中,使人看不清晰他的情绪。 青陆缩了缩脑袋,收回了自己不怕死的眼神,却不知那两道冷洌的眼光,落在了她肩头那件披着的外衫。 听着飒飒的脚步声离开了西营门,青陆这才舒了一口气 同是将军,这位参将大人说话行事,就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而大将军就只会说,滚、出去、闭嘴。 她还在愣神,那跌坐在地的鲁赛凤已然站起了身,将竹篮子一提,挎在自己的臂弯,走了过来。 天爷,那是什么仙人呢,怎么恁会长,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鲁赛凤一双眼睛里黏在了那大将军的后影上,惶惶回不了神,我告诉你过几天我还来,若不交上二两银子,我就将你那净瓶子、垂柳枝给你全砸喽! 青陆的心登时便揪了起来。 她当年被略卖,脖子上挂了一个手指甲大小的玉净瓶,其间插了两枝垂柳,柳叶尖悬了一滴甘露。 雕工细致,巧夺天工。 她养娘虽然嘴狠,倒不是个坏心眼的人,从来没打过她这玉净瓶的主意,可这嫂娘一进门,便盯上了,前岁趁她熟睡,用剪刀剪断了绳子,抢了去。 青陆找家的倚仗,全在这玉净瓶上,被鲁赛风这么一抢一藏,登时被她钳制住了。 眼下替养兄从军,除了是想还养娘的养恩,还有玉净瓶这一层干系。 她心中一片悲哀,也不知道鲁赛风将她的净瓶藏在什么地方了,长舒了一口气,拿出了那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她。 嫂娘,我这里也只有这些,你且拿去度日。青陆见嫂娘欣喜若狂地夺过了银子,又冷冷道,以女儿身充军,是重罪,我丢了性命不打紧,嫂娘和哥哥也会连坐。嫂娘往后做事还望三思,万莫连累了自家吃牢饭。 鲁赛凤总算抠出来几分银子,自己的首饰零嘴也有了着落,登时嘴巴咧到了耳朵根,装样道:这个我省的,才将不过是气极了小姑且把心放进肚子里,那玉净瓶嫂子给你保管着,等你嫁人一准给你。 她还记挂着方才那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捣了捣青陆的手肘,后来来的那个爷们,是谁?你能说上话不? 青陆还记挂着自己的玉净瓶,她知道鲁赛凤说话是绝不能信的,心里一片冰凉,她揪着衣襟,凉凉地看了嫂子一眼,转身回去了。 鲁赛凤被青陆这一眼看的心虚,讪讪一笑。 见青陆走远了,才突然想到,应该将那件外衫要过来,尽管她悔的要死,可眼下这几分银子安慰了她,也不管那外衫了只要在小姑手上,早晚都是她的。 她转念又想到那个玉净瓶,虽然雕工细致,但比不得金银,她拿去汇典行死当,也只换了二两银子,横竖是要不回来了,她是个滚刀肉,自是不怕青陆找她算账。 她呵呵一笑,家去了。 青陆泱泱地回了伙房,便见毕宿五正坐着同彭炊子说话。 只是在各营抽了五名高矮胖瘦不同的五人量体,并不是人人都量,大致差不多就成了。毕宿五说着裁缝量体做军服的事儿,我估摸着青陆这尺寸,发下来也大的离谱。 青陆有些无精打采,找了个小杌子,坐在上头托着腮耷拉着脑袋。 毕宿五就踢了她一脚,嘟哝道:到底啥时候请吃酒,横财要当紧花掉才安稳。 青陆恹恹地抬头,琢磨了一时,问他:这会不过午时,往镇子里走一趟,可还来得及? 毕宿五不知她的用意,既然问了,便点头道:坐个驴车来回不过半个时辰,要去早去。 青陆即可便打定了主意,趁着休沐,往家里走一趟,嫂娘这程子绝不会沾家门,她赶着这个空档回去翻找一番,说不得能将自己的玉净瓶找回来。 说走就走,同毕宿五一起乘了驴车回去,青陆那养娘郑冯氏这会子也不在,她在养兄的屋子里使劲儿翻找,到底是没找到。 青陆没了希望,心气儿就全没了,想着毕宿五陪着她出来一遭,便把二百两银票兑了十两出来,其余的仍存了票号里,又拿了几分碎银子,请毕宿五在镇上喝了两盅酒。 回来时已经是满天星斗,左不过戌时三刻,她盘算着赶得及晚上那桩点卯,便也不慌不忙。 扶着有些小醉的毕宿五,刚进了丙部的营门,青陆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 第27页 往常这个时候,营地上一定是嘈杂万分,打水的、打闹的、比拳头的,可今日却肃穆的一点人声儿都没有。 青陆心道糟了,怕是误了点卯,即刻拍醒了毕宿五,撒开丫子往里头奔。 将将迈进营门,便见那丙部的操练场上,四横排兵士站的笔挺,那正前头,大将军在椅上坐的一派闲适,身后跟了一排的各部将官。 行军灯的灯影儿微颤,大将军在熠熠的光下,眼睫也微颤,那样好看的眼波一漾,已然望住了迟到的她。 青陆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报。 一霎儿的寂静过后,雷霆万钧的怒意藏在平静的话语中,向她砸来。 呼名不应,点卯不到。辛长星那两道星芒一般的视线,慢慢地移过来,冷漠而又清洌,郑青鹿,你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1 16:00:13~2020-06-03 00: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看文要花钱、一杯柠檬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骑虎难下 四十余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青陆和毕宿五。 气血倒行,涌上了青陆的面庞。 那能怎么办?卖着灰面偏逢着大风,倒霉透顶了呗。 青陆一个下午心里都空落落的,情绪坏到了极致,可此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扑通一声跪下,还不忘将一旁站的迷糊的毕宿五拉下来。 大将军明鉴,休沐日一向是亥时二刻点卯,标下绝没有晚归的胆子。她眼睛看着地面上的沙砾,提着一口心气,您老人家日理万机的,还能亲自来巡营,怪道外头对您都是赞誉。 这是想蒙混过关了。 天已然黑透了,行军灯的灯色明澈,照下一个如玉的人。 他眼眉垂下,落在眼跟前跪着的小兵。 她身后笼着一团晦暗,面目却被行军灯的灯光照的清晰。 部营里的普罗大众,无论高矮胖瘦,人人都有一张,被西北风沙过度摧残而致粗糙的脸,唯她一人稚嫩。 她有鹿一般的眼眸,还有孩子气的额头,便是鼻梁嘴唇,都比旁人多几分秀致明丽。 他鲜少这样打量一个人,可这小兵常常以奇袭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猝不及防地,令人疲于招架,也使他生了好几分的好奇。 休沐之日,他不该提早前来巡营,只是晌午迎接左相玉时,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有些莫名而起的不爽。 身为正一品的勋爵,左相玉这般品阶,原不该他亲自来接,只是这左相玉,在辛长星的上一世,担任他的副将,在被围困之时,生生为他挡了两刀,鲜血淋漓地死在了他的身前。 左相玉同他在上一世,并无太多的交际,却能为他付出性命,辛长星感念在心,这一世定要护他周全。 故而左相玉走马上任第一日,他便亲自迎接,岂料却瞧见了那小兵霸着左相玉的外衫,拱手呵腰,十足狗腿。 原来她的贪财,不分对象,逮着谁贪谁。 衣裳、靴子、不拘是谁的,她都接受的坦然。 而此刻,她身上还穿着左相玉那件宽大的外衫,只不过将下摆束进了腰间,可袖子、领口皆不合衬。 他凉凉的看了伏地的小兵一眼,眼神里却带着冷嘲。 亥时二刻点卯?他重复了她的这一句话,唇畔牵了一线的凉薄,本将来早了? 青陆心里的憋屈一分一分的扩大,玉净瓶的事儿已然叫她心气全无,原本喝了些酒平复下来的心,此刻又翻滚起来。 标下不敢。她顶着上头那两道冷漠的视线,极力按压住自己心里的不忿,您按例巡营,标下按时辰归营,标下没有违反军规的胆子。 小兵跪地讨饶,态度谦卑,可话音儿里仍能使人听出来,她觉得自己没错。 将军您就是巡营巡早了,标下又没有晚于亥时二刻,军规也罚不到自己头上。 士兵们幸灾乐祸,大将军身后的左相玉却为她捏了一把汗,掂量一下,正欲出言相劝,却见一旁的副将赵盛悦却听话看脸色,抢在他前头训斥起来。 大将军几时巡营,你就得几时在,行军打仗你也敢这么散漫?胆儿肥了你! 这满军营的将官,有一个算一个,个个是混蛋! 青陆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忍了一口气下去。 天地可鉴,标下半月以来,从未沾过荤腥,胆子怎么会肥?她心里憋了一口气,语调就不那么恭谨了。 这话一出,赵盛悦立时眼眉倒竖,立时就要发作。 球大个东西,胆敢同老子在这儿扯淡?他下意识就要从辛长星身后蹿出去,给这小兵两个大嘴巴子,却见身旁一柄佩刀格挡而出,架在了他的身前。 性情暴躁的赵盛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眼前大将军冷冰冰的抛出一句话:太吵,拖走。 他看了看拿刀挡住他的左相玉,以为将军要使人将这小兵拖走,却见将军身边的两个长随走过来,直接将他架起,拖拽着就走了。 顶着四十余个同袍的眼光,还有丧门星找茬,青陆跪的憋屈。 玉净瓶落在嫂娘的手里,大概率是找不见了,她唯一的念想丢了,唯一的凭证也丢了,这辈子也许再也找不见自己的家了。 -- 第28页 她心里头一片悲哀,忽地觉得活着也不过如此。 落在这兵营里头,本就担惊受怕,偏偏又遇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丧门星,倒还不如抹脖子去死,一了百了。 上头人大约是要磋磨她,凉着音又说了一句:本将今日若罚你,你一定是不服的。 夜色一点点地流逝,月亮升腾至天的中央,洒了一地的柔软,有一些光落在了将军的面庞,令他多了几分的清贵。 丙部一向亥时二刻点卯,本将在戌时巡营,提前了一个时辰,你不服气,大约还以为本将是特特针对你。他声音和缓,可其中的凉意直达人心。 青陆已然没了争辩的心气,垂着脑袋应是,无精打采地顺承了一句:您针对我?这话听起来可真是太可笑了,您老人家是天上的明月,瑶池里的仙子,标下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您眼里装的是万顷的山河,亿万的黎民,标下哪里能入得了您的眼呀。 在场诸人不自禁地对这地上的小兵起了敬佩之心。 泰山压顶,岿然不动也便罢了,还能迸发出力量,持续输出花样百出的马屁功夫。 辛长星唇角几不可见的微颤一下。 天上的明月也算了,什么是瑶池里的仙子? 他冷冷一声,这么说来,你服气? 青陆垂头丧气,伏在地上嗯了一声。 服气,标下太服气了。她惨然一笑,垂头丧气地应承道,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她把头扬起来,匀了匀气息,坦然道,您斩了我罢。 多清凉的夜啊,细风轻拂、灯影摇晃的,可她却要死了。 大将军虽然坏透了,可模样生的好看,死在他的手里,总比来日被旁人砍了头的好。 扬头的这一瞬,她没有留意将军面上的神情,却看见左参将担忧地看着她。 青陆不动声色地冲着他笑了笑。 左参将是个好人,说话温柔、待人和气,可惜还没谢过他,自己就要死了。 辛长星眯起了眼,将眼前这小兵的眼神尽收眼底。 这个时候了,还在和左相玉眉来眼去,真是死不足惜。 一股子莫名的不爽在他的心胸里撞来撞去。 惯会阿谀奉承的,一定是贪生怕死的,可她此时却主动求死,莫非打量他不敢斩她? 他神情疏阔,手指却在椅圈上敲了敲。 窦云踟蹰了一时,上前拱手:大将军,是怎么个斩法? 辛长星睥睨了一眼,跟前跪着的这小兵。 幼鹿一般的眼睛瞪的老大,好像无所畏惧的样子,不由地令他疑心,这小兵是不是喝了酒毕竟他身边儿,还跪着一个浑浑噩噩的酒鬼。 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丙营营将杜彪迟疑了一时,犹犹豫豫地上前道:倒还没有违反军规斩首的先例既然将军一定要斩,卑职从前上阵打仗也是砍过百十来个人头的,这一刀便由卑职来砍吧。 旗总汪略和营佐郭守对看一眼,彼此的心思了然于心。 这小兵隶属他们营下,出了这等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动手合适少不得把刀挥快些,让这小兵死的干脆一些。 再说了,这小兵瞧着也真是可怜。 郭守先行一步,拱手道:还是由卑职代劳吧,卑职祖上在菜市口当刽子手的,有经验。 汪略闻声也上前抢了一步:区区一个小兵,何至于营将营佐二位动手,卑职善使长刀,一定砍的好。 陈诚和窦云偷偷看了自家大将军一眼。 大将军面上星云不动,手指却轻敲着椅圈,莫非是在考量什么? 骑虎难下啊,辛长星有些尴尬。 青陆梗着脖子,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各位大人,到底怎么个斩法?她嗫嚅了一句,到底斩不斩?这样争来争去的,她都不想死了,标下怎么死都成,千万别伤了您几位的和气。 真是话多,辛长星寒着脸看了她一眼。 本将,念在你是初犯他斟酌了一下,想往回找补,可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已然又被青陆接过了口:标下不是初犯,标下罪该万死。她觉得这样在刀尖上过日子,实在是腻味,还不如死了算了,您不必体恤标下,直接将标下赐死得了,省得日后看见标下又来气。 辛长星被她这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 四周一遍静寂,无人敢出声。 人都说,死到临头,其言也善,怎么这小兵却是死到临头,胆子越肥? 辛长星自己安慰自己一下,觉得自己要仁慈一些,要礼遇下属,尤其是为他卖命的小兵,这才缓了一口气,道:阵前斩人,实在不吉利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话头子又被青陆截了过去。 吉利啊,怎么不吉利?我听人说,军队开拔,都得摆供桌祭祀,您只当我是一只油烤的猪头,盐焗的整鸡,红烧的大鲤鱼,标下也算是为咱们右玉营做了贡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3 00:37:13~2020-06-04 17:5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29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觀自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敲更。 真心找死的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那小兵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一脸的慷慨大义,倒显出座上那人的不通情理了。 座上人支起了手,虚虚地在嘴前握了个空,轻咳了几声。 你一心求死辛长星摸了摸下巴,一双星眸从青陆的脸上越过去,落在了毕宿五身上,可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兄弟,他想不想死? 毕宿五像是被雷给劈了,茫然地看了青陆一眼,接着抖了一会儿嘴唇,这才反应过来,这才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不是不是,标下没有一心求死,标下还想活呢。他连连讨饶,哭的鼻涕泡儿都出来了,标下知错了,一定改一定改。 这才是正确的认错方式。 辛长星有点儿后悔没早点儿把毕宿五点出来,这么乖觉的士兵十足应该给郑青鹿立个模范。 青陆愕然,看一旁毕宿五的惨样,自己倒是把他给忘了。 这可怎么是好?自己想死,可毕宿五不想啊,他兜里还有半包油炸花生米没吃完呢。 可方才都将大话给吹出去了,还怎么收回? 四十余双眼睛看着她也便罢了,还有左将军在呢,自己出尔反尔,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一个跳梁小丑了? 她僵在原地,座上人却不给她发愣的机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像刀。 袍泽兄弟,该当同气连枝,同生共死。他嗓音清洌,此时沉下音来,便带了几分深稳,你为赌一时之气,便要连累自己的袍泽兄弟,将他这一条鲜活的性命活活害死,郑青鹿,你太让本将军失望了。 他说完这句话,终于从圈椅上起了身,略舒展了下挺拔修长的身姿,几不可闻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跪着的那小兵梗着脖子,一副滚刀肉的样子,他看见那双不服输的眼睛,气就不打一处来。 到底在气什么,辛长星自己也说不清楚,想来不过是想她服个软罢了,她那张小嘴实在是能说,叭叭叭叭个不停,将他气的七窍生烟,也令他无从招架。 他不喜欢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更讨厌这小兵的油滑没有心的人才擅长见人说人说,见鬼说鬼话。 青陆被他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砸了个满眼懵。 怎么就让他失望了? 她愕着双目,刚想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大概将军不想再同她说话,已然将目光投向了众兵士。 袍泽之谊,视同拱璧。他声线寒凉,将眼眸投向了四十余名兵士,列位都是栋梁之才,万莫学那等绝情寡义之人。 青陆跪在一旁,身子又被这句绝情寡义砸矮了几分。 辛长星言罢,目光丝毫未落在青鹿身上,一个转身,提脚便走,身后便有一串子将官跟着去了。 青陆懵头懵脑地跪在原地,听见营将说了句散,四十余兵士便都慢慢儿地散了,毕宿五也茫然地跪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青陆。 你为啥要谋害我这条鲜活的性命?他嘴角颤抖着,红着一双眼睛,控诉青陆,我和你虽不是打小一阵儿长起来的,好歹也是一个庄子住着,何至于要我死? 青陆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滚,抬头见营佐郭守带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负着手走了过来。 你也不必觉得委屈,今儿这事儿办的实在不厚道。他愁眉苦脸地给青陆下定义,我单知道你贪生怕死,好吃懒做,竟还不知你还是个不讲义气的人,作孽啊,竟然把你这样的人给招进来了。 他叹了口气,好像很是发愁的样子,今儿你命大,大将军没把你法办,可营有营规,不得不罚,今夜你二人就去敲更巡营罢,敲一个月! 郭守说完这句话,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怎么说呢,亥时二刻点卯,这小兵并未迟归,可行军打仗,人人都要有时刻不离营的警惕,说对也不对,这小兵今夜点儿背,撞上了大将军的枪口,也是命里该的。 至于敲更,不过是拿着更鼓梆子,按着时辰四处巡着,敲更罢了,也算是从轻发落。 青陆叹了一口气,叩首行礼。 郭守摆摆手,心事重重地走了。 毕宿五哭丧着脸委顿在一边儿,到底是捡回来一条命,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办呢,既然这样了,那就好好的敲更巡营罢。 眼下才刚过一更,还有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四更,青陆同毕宿五回了各自的住处,略略休整一番,这才往更房去了。 如今是七月,晋地正逢雨季,青陆同毕宿五刚在更房里绑了额带,领了锣和梆,脚刚踏出去第一步,雨点子就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 俩人哪里有挡雨的蓑衣,只得硬着头皮去敲更,他们只需在工兵部巡逻,故而范围也不过十二个小旗,倒也轻松。 因天上下着雨,俩人只得一人敲锣,一人打梆子,扯着嗓子喊:小心提防,安不忘危!二更喽! -- 第30页 这样一路念过去,两人被淋成了个落汤鸡,瑟瑟发着抖回了更房,青陆寻思着这样不成呢,把晚间那一壶酒,和毕宿五一人一半,尽数灌进了肚子里,全身便暖和了起来。 青陆酒量虽好,到底是喝了一斤,情绪还是高昂了起来,在更房里迷瞪了一会儿,见沙漏虚虚,子时快到了,这便同毕宿五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更房,两人中气十足,一路喊过去:平安无事,三更喽! 夜色在雨中愈显婆娑,大将军的营帐搭在丙部不远的洼地,帐外有一盏昏昏的灯,在小窦方儿的手里提着,辛长星站在灯色里,有些愁绪的样子。 方才那声儿,小的也听着了,像是打更鼓的。小窦方儿小心翼翼地回着话,心里也在琢磨。 辛长星摇了摇头,觉得实在不像。 平时夜间的更声,有着自己的规律,叫更的声音更是清亮绵长,绝不是今夜这种鬼哭狼嚎的声响。 他每夜都等着子时那一场痛,故而对夜里的声响极为敏感,来这右玉营五日了,除了夜夜遇见那疑似成精的郑青鹿,打更人的声音他还是熟悉的。 还未到子时,如何这更声就起了?遥遥地,那鬼哭狼嚎的喊更之声又响起来,直刺耳膜,让他头疼。 小窦方儿听了一声,也觉得毛骨悚然。 想是打早了?他话音刚落,那远处又响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更之声,大约是平安无事一类的话,这也太难听了,跟驴叫似的。 辛长星将伞递在了小窦方儿的手里,下巴微扬,示意他去瞧瞧。 叫他闭嘴。 小窦方儿受宠若惊地接过了将军手里的伞,应了声是,撒开丫子就往丙营跑。 只是才跑了几步,就看见前头一阵骚动,那俩敲更人提着梆子,抱着锣鼓,屁股后头一群光着膀子的兵士们穷追不舍。 你娘的大半夜鬼哭狼嚎的,老子还怎么睡觉? 揍他娘的,这俩破驴! 没错儿,这俩驴叫个更,跟他娘的叫魂似的,老子差点没尿炕! 他娘的,给我狠狠地打! 青陆提着梆子跑的比兔子还快,毕宿五却给落下了,被那一群人拳打脚踢,小窦方儿急忙上前,威喝了一声:住手!宵禁之夜不许聚众斗殴! 小窦方儿虽只是个总角少年,但常年在大将军身边当差,自有一番气势,那些兵士们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青陆拉着鼻青脸肿的毕宿五向小窦方儿道谢,有些劫后余生的意思。 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将喊了两声更,这些同袍就出来揍我们她挠了挠湿漉漉的脑袋,刚喝的酒有些上头,真是奇怪啊! 小窦方儿嘴角抽动了一下,暗忖:你们俩鬼喊鬼叫的,谁听了不想揍你们? 毕宿五捂着脸呜呜哭了两声,哪里是聚众斗殴,分明是我单方面被殴打。大将军说你绝情寡义,果然没说错! 青鹿把扶着他的手松开,转而向小窦方儿道:多谢小哥儿搭救,我认得你,你是大将军跟前儿最得脸的小厮,啧啧,太威风了,你说大将军身边儿还缺小厮么? 小窦方儿嘴角再次抽动了一下,这才道:不缺。今儿您二位打更? 青鹿喘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敲了一下梆子。 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营左罚我们俩敲更,敲一个月! 小窦方儿倒吸了一口气,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这活计太累了,怎么能敲一个月呢? 小窦方儿身后影影绰绰的,好似有个人影儿,青陆也没在意,苦着脸说:那能怎么着,我兄弟二人横竖大不过营佐去,还不是人家罚什么,咱们做什么。 雨势渐小,空气里氲氟了一层薄雾,她在夜色里蹙着眉,眼眸灵动秀致,漾了一层水波。 将军麾下,无论厨子长随,还是小厮校尉,便是一只猫儿,日子都过的极好,有肉吃有酒喝,还有甜羹喝。 她打量小窦方儿头脸圆圆,白胖白胖的,有些羡慕,转念一想想他是将军身边的人,方才又救了他们,青陆便不走心地奉承了几句,哎,可惜将军觉得我是颗老鼠屎,要不然,我也想做将军的人! 话音将落,薄雾里忽得就响起了一声剧烈的咳嗽,听声儿,感觉快要呛死了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榜单,目前还在控制字数,小仙女们勿怪~比心。感谢在2020-06-04 17:52:01~2020-06-06 17:0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那个繁花、小亲夏、碧螺春味的棒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ina、看文要花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更衣 由那杳杳的雨雾里,倏忽现出了一个修长英挺的人影。 因未打伞的缘故,雨丝略略打湿了他的发丝,有丝缕黏在了他侧脸,乌发雪肤,在夜色中有种惊心动魄的清俊。 随口奉承的一句话,被事主听见了,可有点尴尬,可青陆是什么人呢?千层鞋底做的腮帮子,脸皮厚到天上去的人,哪里会惧怕这么一点点小尴尬? -- 第31页 再说了,有晚间那一斤小酒打底,酒量再好的人,多少都有些亢奋。 辛长星眼神寒冽,冷冷地扫过毕宿五,落在了青鹿的脸上。 这小兵公然骨碌骨碌地转着眼珠子,也不知道心里再打什么鬼主意。 这样一对大眼睛,委实不应该生在男人身上,凭白显出一副蠢相,同这小子的本质极为不匹配。 青陆扯了毕宿五,跪的行云流水。 这么晚了,您又出来遛弯啊。青陆跪在泥地上,昂着头曲意奉承,嗐,您身边儿人也是,怎么就让您淋着雨出来了呢?若是标下能在您身边侍候着,绝不能让您冒雨遛弯。您看,您头上的毛都呲起来了。 您头上的毛都呲起来了 都呲起来了 小窦方儿望不见将军头上的毛有没有呲,自己胳膊上的寒毛却呲起来了。 将军,咱回吧。他小心翼翼地把伞递在了大将军的手上,瞬间感受到了将军周身的寒凉气场,吓的一个缩手,不敢在说话。 大抵是方才那八两小酒起了后劲儿,青陆丝毫没有察觉将军的寒意。 您先遛弯,标下还得打更她言下之意是要告退,却久久没等到上头人的回应,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瞬间被将军低垂的冷眸劝退。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青陆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嗫嚅了几句,标下去打更了 小窦方儿在一旁使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她即刻收到,刚想站起身偷偷溜走,就听上头冷冷地飘下来一句话:谁叫你打更的? 青陆看了一眼毕宿五,默默地将事儿扛了下来。 回大将军的话,是营佐大人叫标下二人负责打更,她竖起一个手指头,认真地说,足足要打一个月。 辛长星有些头痛。 这叫的跟驴似的,吵人清梦不说,实在是难听至极。 眼前这小兵被雨淋的湿呱嗒,头发一缕缕地粘在头脸上,偏又肌肤雪白,像是落了汤的白饺子,倒让他觉出来一点饿意。 这更不许再打。他转身,伞面上的雨水哗哗哗地落在,甩了青陆一头一脸,不是说窦方侍候的不好么?你来服侍本将更衣罢。 他本想说,不是想做本将军的人么,先来服侍本将更衣。 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他赶着子时回帐中受刑,施施然便走了,留下了一个杳杳的身影。 青陆愕然,看了小窦方儿一眼,小窦方儿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方才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我从八岁服侍将军,怎么就服侍的不好了? 青陆连连摆手,试图挽回一下:对不住,方才是我一心拍马屁,有点失言了。你看将军那样冷清严肃的一个人儿,能留你在身旁四年,那还不是看重你,觉得你做的好,做的妥帖?你也别灰心,即便来日我得了将军的欢心,你还是将军身边第一人! 小窦方儿年纪小,被青陆这么巧言令色的一番话说得眉开眼笑,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欣然接受了,他颇为大度地邀请青陆同他一起过去。 走着吧,先去把你这一身衣裳换下来,将军最见不得污浊了。 毕宿五鼻青脸肿地在一旁候着,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这是要把我抛下了? 青陆把手里的梆子往毕宿五怀里一撂,站起身嘿嘿一笑:吃香的喝辣的去喽!回转身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头带碗甜羹给你喝。 说着便湿呱嗒地同小窦方儿走了。 说是给将军更衣,哪里能真的去呢?青陆哪里做过小厮,只不过此时喝了些小酒,愈发地天不怕地不怕了。 小窦方儿往将军帐里走了一遭,出来时跟被雷劈了似的,招呼着青陆往后头的净房去了。 这里的箱笼全是将军的衣裳,我带你看看去。他引着青陆先往放置箱笼的帐篷里去,那里头有四个箱笼,小窦方儿一一打开,青陆立时就被那箱笼里的奢华气象给镇住了。 四个箱笼个个都有六尺长宽,分着种类装着各式衣衫,一个盛着中衣亵裤,一个盛着外衫夏袍,还有一个盛满了配饰鸾带,最末一个装了军衣军服, 这些衣裳全都是上好的衣料,手指略有些粗糙的话,都能将这料子摸出毛来。 小窦方儿引着青陆一一看过去,然后又把盖子盖上。 看完了吗?看完了走吧。他试图把青陆的视线往回拉,脑子里回想方才将军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在小窦方儿的后头走出去,挠着脑袋问:领我看这个做什么,又不给我穿 小窦方儿嘲讽他:那哪儿能给你穿呀?就给你看看。他指了指青陆身上那件湿透了的衫子,将军的衣服好看吧,是不是比你身上这件漂亮? 青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湿嗒嗒的衫子,就这件好衣裳还是左参将给的呢,如今淋湿了,还得给人家洗干净送回去呢。 那能一样吗?将军衣裳再漂亮,也不给我穿,白搭。她揉揉鼻子,无所谓的走了出去。 -- 第32页 小窦方儿又引着她往净房去,那净房就搭在将军的牛皮大帐后,地下却铺设了青石砖,正中央摆了一个老大的木桶,在一旁的架子上,井井有条地摆放了许多精致的碟子,其上摆了澡豆、皂角、晨脂、香膏、青盐等物。 这净房可真香!青陆有些艳羡地环顾这里,闻了闻香膏的气味,这香膏是桂花味的,怪道将军身上总有种淡淡的香气儿,不过我喜欢玫瑰味儿的,浓郁一些。哎呀,将军还有口脂?也是,西北风沙大,搽一些口脂滋润一些,不然该烂嘴巴了。 她又凑近了澡豆儿闻了闻,这澡豆也好闻,有点儿白茯苓和沉香的味儿,真香! 小窦方儿满以为这小兵看到这些,一定会大开眼界,毕竟一个乡野山间的小兵,哪里能见过这些东西,可青陆看到这些,反而很是熟稔的样子,各个都认得,还轻车熟路地去闻它们的味道。 他到底是个总角少年,不耐烦听青陆在这里阔谈,扭身要出帐子:我去拿件我的衣裳给你换上,你可得还我。又打量了一下青陆,你这小身板大约和我差不多尺寸罢。 青陆感激地看了小窦方儿一眼,再去看那些精致的小物件儿,闻了许久才感慨了一句:哎,将军活的像个女孩子,我却活的像个男孩子。 大帐中没有光,帐帘的开合里露出来一缕夜色,雨停了,世界就静谧起来。 辛长星支肘,斜倚在大迎枕上,将隔壁传来的那句男孩子女孩子听进了耳朵里。 活的像男孩子? 帐篷是牛皮所制,向来是不隔音的,隔壁的声响一声不落地入了他的耳朵,只这一句让他心里头大起疑心。 子时虽至,但今日的疼痛依旧不及从前那般难以承受。 他有些怀疑,是否此时身体上的疼痛削弱了他的听力,让他听岔了隔壁传来的话。 脖子上传来的痛楚让他不禁吸了一口气。 说来奇怪,自打来了这右玉营,他一连五晚,都没有等来那万钧痛楚,这让他有些纳罕。 或许疼痛会一日小过一日? 终有一天彻底消失? 他重生回来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 追随他死在牙狼关的数万将士,被他弄丢的甘家小姑娘,因他获罪的甘老将军 他的时间紧迫,再也不能虚度了。 他此番来左云、右玉巡营,最多待上半月,故而连瓦房都没有住,而是搭建了帐篷,若是因疼痛减轻而耽于右玉 思及此,头痛欲裂,他闭上了眼睛,缓了一会儿神思,这才唤了一声:窦方。 并无人答应。 他再唤了一声,却见帐帘一把被掀起来,郑青鹿打扮成了小厮,低头哈腰地进来。 小的在,您吩咐。 辛长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去。 那小兵后头背着月光,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谄媚,那无耻的样子啊,真的让他头疼。 怎么是你。辛长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不是您让标下来伺候更衣的吗?这会子酒劲儿上了头,青陆脸上红彤彤的,笑眯眯地回答将军。 辛长星冷下了脸,漠然地指了指帐外头。 青陆转头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大将军的手指,哦了一声。 您不方便?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再得到了大将军的点头肯定之后,清亮亮地喊了一声,好嘞!我给您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6 17:09:23~2020-06-08 18:3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5瓶;看文要花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沐浴 那假装成小厮的小兵,鬼头鬼脑地从他帐帘前走了,听脚步声倒没走远,似乎还猫在帐门口。 辛长星忽然醒过神来。 不方便?方才那小兵虎了吧唧地喊了一声不方便,然后目光鬼祟地偷着瞄了他中衣领口一眼,脑子里在想什么? 帐帘没拉紧,由那缝隙里漏进来一线月光,年轻的大将军忽地就恼起来,长腿迈下了床,手上使劲儿一拉,帐帘便堪堪被掀开,他憋着一股子莫名的气,站在帐门前负着手,目不斜视。 回来为本将更衣! 说完转身便回了营帐,负手站在床前。 帐里帐外静悄悄的,大将军负着手站的脊背挺直,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那小兵的服侍。 细风轻轻窜了进来,窜进了辛长星的后脖颈,凉凉的触感登时让他清醒了一下。 他在做什么?竟然在等那个脏兮兮小兵?他有些脸热。 小窦方儿噔噔跑了过来,在大将军身旁站的恭敬。 您缓过来了? 辛长星嗯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嘴:几更了,怎么无人打更? 您不是让打更的那俩人闭嘴了么?小窦方儿怔了一下,不明白将军用意,疑惑地挠挠脑袋。 到四更还早着呢小的让青陆正往木桶里注水,您是这会儿去还是? 脖颈上有些汗津津的,辛长星知悉了那小兵的去处,径直往净室去了。 -- 第33页 不过是在隔壁,一抬脚的功夫,小窦方儿去取将军的换洗衣裳,辛长星掀开帐帘,便看见一副画儿。 室中水汽氲氟,通体雪白的猫儿将自己蜷成了一个绒团子,窝在了那小兵的臂弯里。 角柜上点着一盏帛灯,她在一团溶溶的光晕里,把自己睡得天昏地暗。 再讨嫌的人,一旦睡着,都会生出别样的美来,这小兵亦是如此。 往常那双鹿眼一般的眸子,闭成了长长的一线,乌浓的眼睫垂着,像两柄小扇子,他忽然想到,为什么总觉得她的名字是青鹿,大约是因了那样一双眼睛,使他总要联想到迷途的小鹿,惶惶惑惑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小兵的身子骨也薄弱,像个未曾发育的孩子,十五岁的年纪,穿着窦方的衣衫刚刚好,她歪着脑袋,同怀中的猫儿同呼吸,鼻息咻咻的,也像一只小兽。 离得近了,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辛长星有些疑惑,说这小兵鼠胆吧,她敢公然在军营饮酒,说她胆大包天吧,可她却将战壕挖成了狗洞,真是矛盾。 他的脚步停滞在了原地,迟迟没有进去,也不知道是在迟疑什么,小窦方儿却由沉沉夜色里闯进来,捧着一叠衣衫,瞧见了正呼呼大睡的青陆。 小窦方儿吓的小脸儿都白了,悄悄觑了一眼自家大将军,见他脸上星云不动的,似乎也看不出来喜怒,他悄悄拿脚踹了一下青陆。 这位爷您跑这儿睡觉来了?赶紧起来。小窦方儿猫着腰,小声儿地唤她起身。 辛长星拿手挡了一下小窦方儿,再挥了挥手。 小窦方儿拿不准大将军的意思,讪讪地退了几步,没成想大将军自己走了上前,轻轻踢了踢青陆的脚。 拿刀来砍。他见地上这人不醒,便向着小窦方儿说了一句,小窦方儿应了一声是,噌的一声蹿出去,地上那人却打了一个激灵,愕着双眸喊了一声:别砍我,我认罪,我认罪还不成吗? 人虽然醒了,可瞧着那双眼睛却神智稀昏,连瞳仁都是散的,这哪里是睡觉,分明是酒劲儿上来了。 青陆眼睛瞪的老大,却不聚焦,看着眼前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儿,恍惚以为自己真的被发落了。 辛长星心念一动,垂目问她:你认何罪? 青陆稀里糊涂的,却能听出来这是大将军的声儿,她一向酒量好,今儿实在是喝太多了,昏头昏脑地听将军问话,随口瞎掰。 您定什么罪,我就是什么罪,哪怕您把我放油锅里炸,标下眼睛都不带眨。她作势眨了一只眼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就是炸的时候,将我同红薯丸子、糖酥酪、蜜三刀裹一起,我就死而无憾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小兵在地上赖着不起身,眼皮子一耷拉好像又要睡过去了,辛长星想起才将听到的那句男孩子女孩子的话,便起了一丝疑心。 郑青陆,你是男是女?他话问的直接,一双星眸将地上那小兵望住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放诸四海应该都是管用的,辛长星一直疑心自己的部营里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此刻答案呼之欲出,他倒有些紧张了。 地上那小兵却忽地就炸了毛,眼睛倒竖着和他据理力争。 又想说我是娘娘腔?她在地上梗着脖子抱着猫儿,把那猫儿当武器对准了辛长星,没想到您这这般神仙一样端方的人儿,也爱在后头传闲话。 青陆把猫儿收了回来,抱在怀里搂紧了,顺着毛摸雪龙,幽怨地看了大将军一眼,都是因为您,我的名声都坏透了,又是贪生怕死,又是绝情寡意的,这会儿更完蛋,您直接就质疑我的性别了。 她突然就伤心起来,坐直了身子,聚焦了好久才看清楚将军的所在,往上伸出一只手。 哎,您就拉我一把不成吗?我刚洗了手,不脏!她看不清楚将军的神情,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给将军看,您看看,我这手,多干净呀多英俊呢。 拉她起来?怎么想的? 辛长星蹙着眉头看着地上这小兵,那扬起来的手的确白净,他犹豫了一下,将手递了过去。 青陆一把牵住了,却没收到上头那人的劲儿,她仰头埋怨他:您怎么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呢? 辛长星舒了口气,使劲儿一拉,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于是那小兵便歪歪斜斜地搂着猫儿,靠在了账壁上。 回过了神,辛长星才觉出来方才手里那只小手,细腻滑嫩的触感久久不散。 进了工兵营半月,竟然还没将他这手磨出茧,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 辛长星冷冷地看了青陆一眼,莫非他方才听岔了? 正分神,却见那小兵歪歪斜斜地凑了上来,眼疾手快地牵住了辛长星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拍去。 辛长星一惊,一霎儿甩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 青陆手里落了个空,倒也不在意,大马金刀地立在原地,一手抱猫儿,一手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不说旁的,就冲我这一马平川,您也不能认错我的性别啊!她努力把自己的瞳仁聚焦在一处,可仍只能看到将军的两个重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这样的人才,总不会连个女人都没见过罢。 -- 第34页 说到这里,青陆感觉自己像打开了新思路,她也没管将军的脸此刻红到了耳朵尖,一径儿往将军脸跟前凑去,笑得眉眼弯弯,嗐,您都二十一了,您家大人怎么也不张罗着给您娶个媳妇儿啊?我要是在您身边侍候,一定带您见识见识去! 绕来绕去,永远绕不开在他身边侍候,还要见识什么?他这样的小兵,又能见识什么? 辛长星冷哼一声,随口一句:见识什么? 听见大将军这般问,青陆对着空气突然就弯下了腰,低眉顺目地笑着说:哎,这位小姐好生漂亮,可曾许配了人家? 话音刚落,她又往对面站过去,装成那小姐的样子,故作矜持道:幼时曾有婚配,你这小厮可是要为本小姐做媒,做的是哪家的媒呢? 她又跳回那一处,呵腰说道:小姐冰雪聪明,小的说的正是那十万朔方军的大将军,他生的玉树临风、葱葱郁郁的,比天上的神仙还要漂亮万分,您见了一定会心生欢喜! 她再度跳回小姐,假模假样的笑了几声:当真有这般好? 青陆跳回来,摆手:当真,当真。 辛长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眼前这小兵,听到后来心下却觉得可笑,再去瞧他,忽地觉出来几分他的可爱。 青陆将这一场戏演完,也看不清大将军的神情,但听辛长星冷哼一声,唤了一声窦方,那小兵却依旧脸颊红坨坨的,抱着一只猫儿,凑了过来。 嗐,您叫他干啥,我也能干他的活儿,包管比他还尽心尽力。她把猫儿轻轻往地上一放,转回头就把自己的爪子搭上了将军的肩头。 辛长星脊背一寒,利索地转身,眼神慌乱,连连后退了几步。 郑青鹿,你想做什么? 青陆的眼神一时半会儿也聚焦不到一处去,索性放弃了,她委委屈屈地摊开了双手,皱着眉摇头。 我服侍您宽衣啊。 辛长星无话可说,定了定神,指了那木桶。 试下水温。 青陆收到了指令,凑到了木桶跟前,探着身子往里头试去,未曾想自己这头实在是重,重心一前移,她一个倒栽葱,直直地栽了进去。 木桶高深,她在水里头挣扎了许久,这才湿漉漉地坐在里头,睁着一双鹿眼,纠结了半天。 水温刚刚好,她灵动的眼眸里,漾了一层水波,有些闯了祸后的胆怯,您行行好,再捞我一把,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8 18:35:36~2020-06-09 16:2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杀人 水泼洒了一地,大将军立在一方帛灯的灯影里,眉眼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怎么捞呢,他忽然有些为难。 这小兵在木桶里冒出了头,眉毛耷拉着,眼睛浑圆清透,像只湿漉漉的奶猫,唇色因浸润了水,愈发的红润,这样的男孩子在部营里当兵,委实太过危险。 由那无辜的两道眼波里抽回了神,辛长星迟疑了一下走上前,伸出手架在了青陆的腋下,一个使劲儿,像抱孩子似的,将她从桶里头捞出来,哗啦啦落了一地的水。 她在地上站成了一个小水坑,像只狗儿一般抖了抖水珠,垂着眉眼,没敢看眼前大将军的神情。 这会子大将军的心里,大约蓄满了怒火罢,青陆小心翼翼地往门边挪动了几步。 标下再去打水?被水这么一泡,青陆的神智回还了几分,试探地问了一下。 辛长星在那方灯影下,冷冷地看了青陆一会儿,忽而闭了闭眼睛,有些疲累的样子。 这样的小兵,第一回 见了就应该拿刀砍了脑袋,以正军纪,怎么就偏偏留他到了现在?他有些后悔,又有些对自己的疑惑。 不用你服侍,你打更去罢。是啊,去打更罢,再难听他都认了,绝不会再把她弄到自己跟前碍眼。 青陆酒醒了几分,恭恭敬敬地却行了几步,退出了净室。 天尽头有明明灭灭的微光,夜深透了,被西北的夜风这么一吹,身上的水登时就冰冰凉凉地贴在身上,青陆打了一个冷颤,头脑清明起来。 她酒量好,不常喝醉,只是今晚情况特殊,玉净瓶、被大将军当众责问,大半夜去打更,这些事委实上她上头,也就多喝了点。 喝醉了酒亢奋这回事,她也清楚,这会儿醒过神来,才将在大将军面前的问话,一句句回想起来了。 她湿呱嗒地往小窦方儿的营帐走,一路走一路想,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刚才有什么问题。 自打八岁被略卖,她装男孩子的功夫炉火纯青,纵然是睡梦里被薅起来盘问,她都能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身份护好。 可是大将军为什么会疑心她是个女的? 青陆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她胸前裹了三尺宽五尺长的白绫布,怎么着都不会露出马脚来罢。 嗐想这些没有用,她愁眉苦脸地去了小窦方儿的营帐,哪里有他的人,青陆也不敢随意动人家的衣物,怔忡了一会儿,又湿呱嗒地走了出去。 -- 第35页 到底是要路过将军的营帐,她溜墙根,慢慢地走了过去,忽而听得里头小窦方儿在喊她:青陆,来。 青陆头皮一麻,这小窦方儿是有心要害她的吧? 青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重新收拾好了心情,掀开帐子,站门口听吩咐。 帐内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云丝帐,大将军支肘斜倚在大迎枕上,面目隐在层层叠叠的云丝下,使人看不清楚。 小窦方儿垂手在书案前,指了一桌子的吃食,小声道:大将军吃不下,这些你端走 最后一个吃字还没出口,就听云丝帐下将军清冽的嗓音响起,打断了小窦方儿的话:端走喂驴。 青陆才不计较喂什么,抬眼去瞧那案上的吃食,待看清楚了之后,喜笑颜开。 雪莲子龙眼玫瑰羹,水晶糖糕、糖酥酪、蜜三刀个个都是青陆做梦都想吃的甜品,而且个个卖相极好,哪里又像是吃剩下的? 她清亮亮地应了一声,一边端盘子,一边凑着趣儿:咱这儿哪有驴呀,再说了,驴也不吃这个! 生怕大将军反悔,青陆揣着盘子给大将军道了声谢,一溜烟儿地出了帐子。 听得脚步声哒哒哒地跑远了,小窦方儿这才苦着脸道:大将军,小的不力,给您招来这么一个祸害。 云丝帐里良久无言,过了一时才有一道寒凉的声线响起。 窦方,你觉得我是不是特大度,特有度量?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小窦方儿有点儿害怕。 那您可不就是特大度,特有度量的一人吗?他扭捏了一下,我刚来您身边儿当差时,拿有褶子的衣裳,有脏印儿的靴子给您穿,您也没把小的打死啊。 只是扔出去跪了半天,小窦方儿在心里头加了一句。 辛长星哦了一声,面色在帐帘子里晦暗不明的,看不清楚情绪。 他觉得自己对那小兵容忍度实在太高,可在小窦方儿的眼里头,他就是那么宽厚温和的一人,也不是单对那小兵如此,他这会儿才释然了。 他往迎枕上靠了靠,有些疲累了。 小窦方儿斗胆提醒他:您还没沐浴。 辛长星一僵。 方才在净室被郑青鹿这么一搅合,竟然将沐浴给忘了,看来那小兵真是个祸害。 青陆在夜风里缩着脑袋,捧着一盘子甜点,一路哆嗦着往伙房去了,因记挂着要把这甜点给师傅和毕宿五留点,她便一口都没吃。 到了第二天晓起,彭炊子见青陆没动静,走过去一瞧,才看这小子在床上缩成一团,正打摆子呢。 彭炊子哪里知道她后半夜的经历,只当她是打更吹了凉风,再一摸额头,烫的惊人。 这是伤风了。 彭炊子先把粥给熬起来,去找毕宿五,吩咐着让他去给旗总告个假,再将杜营医请过来, 杜营医同彭炊子有些交情,故而一喊便至,先瞧了瞧那病人的面容,再取气分脉于左手,号了一会儿便罢了手。 这小子脉象细弱,好似有些不足之症。杜营医并不是什么医术高明之人,也不敢妄断,只是有些疑惑这小兵的脉象,不似汉子一般有力,不过是伤风发热,我给她开两服药,吃两天吧。 彭炊子哎了一声,接了方子再去领药,回来煎了一服给青陆喝下,青陆一直捱到了后晌,这才退了烧,精神头好了一些。 晌午,彭炊子给青陆煮了碗菜粥,热乎乎地喝了一碗下肚,青陆才觉得稍微有点舒坦了。 师傅,您说为什么人一生病,就想自个的娘? 十五岁的小少年雪白雪白的,只将巴掌大的脸露在鸦青色的土布被子外,尖尖的下巴颏抵着被子角,眼眉耷拉着,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彭炊子知道这小子是想娘了,他伸手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 孩子见了娘,无事哭三场,更何况你这会儿还有事儿呢。他叹了一口气,往床边上坐下,你那娘不就在镇上,休沐时回去看看。 青陆默默地摇了摇头,同师傅掏了心窝子。 师傅,我从前没告诉过您,我那娘是养娘,我八岁那年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是她收留了我她努力去回想八岁前的记忆,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我想不起来我亲娘长什么样儿了,可我总觉得,她应该是极温柔的一个人,我病了,她就把我搂在怀里头,我哭了,她能背着我去看小金鱼小鹦哥儿,我要是困了,她会抱着我拍一拍,再给我唱歌儿听 记忆虽不见了,可味道、歌声却是能永久记住的,青陆这么一说,惹得彭炊子抹了一把老泪。 吃完了粥,说了会儿话,青陆昏昏沉沉的,睡一时醒一时,到了晚间,忽地伙房就闯进来凶神恶煞地一波人。 四个汉子,为首的还是魏虎头,前几日一脚踢在青陆心窝子上,让她吐了一口血的那个莽汉。 散了操练吃罢了饭,这四个人闲着没事儿,聚在一块儿瞎鼓捣,就想起来了那日郑青陆白得的那张银票。 青陆是个在人前从不示弱的,见这三个人闯进来,先是一脚踹翻了彭炊子,接着就把眼珠子黏在了自己的脸上,立时有了计较。 -- 第36页 那魏虎头年过十八,没征兵前就是个地痞色胚,此时见青陆一脸病容,可唇红齿白的,哪里还像个小子,登时就起了淫心,往床上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青陆。 彭炊子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去拉这三个渣滓,可人老年迈,哪里能拉得动啊。 而剩下的两人,一人拽胳膊,一人摁肩膀,手就开始胡乱地摸上青陆的胸。 青陆被这三人压制住,只能胡乱地拿脚去踹,而魏虎头一张恶心的嘴已然啃上了自己的脸,青陆忍着恶心和愤怒,往床上的草席下摸去,将自己那根玉簪子摸了出来,瞅准了空,一下子扎进了魏虎头的眼睛。 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那魏虎头放开了青陆,鲜血淋淋地往后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青陆一手抓着带血的玉簪子,一手指着地上那魏虎头,冷笑道:再敢造次,老子送你见阎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9 16:26:35~2020-06-10 15: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杯柠檬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ina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吃醋(二合一) 遇狼这等事,穿插在青陆八岁之后的生涯里。 最初的记忆,是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开启的。 马车颠簸黑暗,她忍着头痛咬着手哭,一只小手被生生咬出了血痕,风裹着前头那人同车夫的话音断断续续地吹过来。 是个美人坯子,卖到勾栏院,怎么着也得百两银。 可不是,再长长颜色不得了。 咱兄弟头回做这个,怎么着也得过个手瘾。 那你可悠着点,破了身子就不值钱了。 她听不懂他们后头的话,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偷偷掀起来一角帐帘,看见外头树影幢幢,夜色黑的吓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勇敢,她一个翻身就滚下了车,瞬间没入了路旁混沌的夜色里。 再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姑娘,穿荆度棘,一路仓皇而逃。 从那往后她才知道,身为一个女孩子,在这个世上,有多么的艰难。 像今日这般被人凌/辱,不是头一遭,可像魏虎头这般丧尽天良,意图实施不轨的,是头一个。 她靠在泥糊的土墙上,冷眼看着魏虎头在地上惨叫,看着那两个面目狰狞的从犯,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叫人,看着鲜血不断地,从魏虎头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涌出来,她一点也不悔。 彭炊子被魏虎头那一脚踹的吐了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招呼青陆下来:孩子,你下来。 青陆眼底涌上了一层泪,有些委屈有些害怕,她把玉簪子往怀里一藏,跳下了床板,扶住了彭炊子的手臂。 彭炊子嘴唇哆嗦着,握住了青陆的手,将她往外拉了一拉,小声说着:陆啊,你没错儿,师父老了,这回让师父给你顶个灾。 青陆往彭炊子的胸口拍了拍,给他顺顺气。 您别说这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这个。她看着脚下一边哀嚎一边叫骂的魏虎头,离远了一些,大不了赔他一只眼。 不知怎的,彭炊子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鼻头酸酸的。 陆啊,咱这眼睛这么漂亮,凭啥赔给他。他把青陆往外推,你跑吧,趁着人还没来。 地上那魏虎头在地上嚎叫着站起身,扶着墙叫嚣:你他娘的敢跑,老子叫你命偿! 鲜血蒙了他一脸,青陆一脚踹过去,叫他闭嘴。 外头呼啦啦地就冲进来一群人,那为首的正是魏虎头所在小旗的旗总魏鹏,他阴恻恻地看了青陆一眼,先是使人将魏虎头抬走,接着便吩咐两个兵士拿着绳索上前,要将青陆捆起来。 郑青陆,部营里斗殴伤人可是重罪,跟我走一趟吧。 青陆冷冷地看了魏鹏一眼。 魏旗总,您不问青红皂白先断了案子,有何用意。她心知魏鹏是这魏虎头的靠山,自然不会放过她,是不是斗殴伤人,还需营部判定,魏旗总如此武断,莫非是想用私刑? 魏鹏自然知道自家这小兄弟魏虎头的秉性,打小就好个男风,见这小兵标志,必定是起了歹心,虽说闹到营部去,他也照样能整治这郑青陆,可他知道这小兵实在是口齿伶俐,万一在营部里巧舌如簧,自家兄弟这眼睛不白瞎了? 他打定主意要给这郑青陆上私刑,此时也不管她说什么,手一扬,便叫手下人上前,三下两下将青陆便捆了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青陆任凭绳索捆上身子,看了师父一眼,师父在一旁哆嗦着要上前据理力争,青陆轻轻摇了摇头使了使眼色,生怕把师父也连累上。 彭炊子自然是知道青陆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便也任凭魏鹏等人将青陆带走了。 毕宿五是在一刻钟之后才赶过来,听说了这码子事,急得团团转。 我和青陆进右玉才半月,哪里能认得什么人。他急得直搓手,要不还去找杜营将和营佐去? -- 第37页 彭炊子却是知道这部营的污浊,青陆不过一介小兵,而旗总已经算是有衔儿的将官,营将和营佐万一不肯相帮,吃苦的还是青陆。 小五子,那一日陆儿穿回来一件崭新的衫子,听他说,是新任参将大人的?彭炊子粗中有细,慢慢地回忆道,陆儿说这位参将大人人品很好,不仅相帮了他,还送了一件褂子给他,要不,咱们去寻他一回? 毕宿五记得这回事,但想想左参将的官阶,有些胆怯。 那参将大人乃是咱们整个右玉的主官,他能见我么? 彭炊子这边扯了他就往外走,一步也不耽搁。 我去向汪旗总回禀此事,你这就去求左参将,总要有个后招儿。他推了毕宿五一把,自己便甩起老胳膊往汪旗总的营帐去了。 右玉营是在一片黄沙洼里,在顶西头的一片洼地里,魏鹏私设了个刑场,手一扬,便有两个兵卒押着青陆上来了。 那其中一个兵卒往青陆的膝弯踢了一脚,使青陆跪在地上,再一人一手压在她的头上,将她的头使劲儿摁下去。 那魏鹏是个二十出头的汉子,一张方脸上生了一对倒三角的眼,留了两撇小胡子,形容实在猥琐。 他看住了地上那犟头犟脑的小兵,想到自家兄弟那双废了的眼睛,立时便阴狠了起来。 郑青陆,你扎瞎了我弟兄的眼睛,你打算怎么赔呐? 青陆闭了闭眼睛,沉声道:送到营部,按军规来,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魏旗总您把我押在这儿私审,依的是哪一条军规? 魏鹏立时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两步走到青陆的身旁,恶狠狠地捏住了青陆的下巴。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扎瞎了一只眼,就得赔一对! 被他捏住了下巴的小兵,双眼中因蓄满了怒火而显得赤红,可看在魏鹏眼里却多了几分楚楚。 这样的小模样,怪道自家兄弟会扑上去,便是魏鹏他自己,都有几分心动了。 青陆咬着牙将他的手甩开,赤红着双眼,道:我赔你他娘的大棒槌! 话音未落,那魏鹏已然恼羞成怒,甩开大巴掌,结结实实地给了青陆一个大嘴巴子。 青陆嘴角渗出了血,可一双眼睛仍旧恶狠狠地瞪着魏鹏。 魏鹏被她的眼神骇到,心头一跳,可他跋扈惯了,哪里会惧怕这样的一个眼神,不服管?他就要收拾这些不服管的人! 他手爪子往前一伸,一把将青陆胸前的衣襟撕开,堪堪露出了一道白色的里衣。 弟兄间嬉闹是常事,老子还没见过你这等娘们唧唧的东西,今儿我就把你这一身衣裳给扒咯,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阴阳人!有种就再拿刀子扎老子的眼窝子! 说着一双手就上来在青陆的身上摸,青陆紧紧护着领口,无奈肩头被那两个兵卒摁着,实在动弹不得,她本就害了伤风,此时胸腔发闷,一股气堵在了嗓子口,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倒将魏鹏给镇住了。 杜营医才给我瞧的病,痨病!她索性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恶狠狠地盯住了魏鹏,咯血的病,得一个传染俩,有种的来啊! 部营里得过好几次时疫,魏鹏是知道疫病的厉害的,此时见郑青陆连胸前的衣裳都不护了,吐出了一口鲜红,方才又听那两个报信的小子说杜营医刚走,立刻信了几分,他迟疑地往后退了几步,指着郑青陆道:你别过来。 青陆慢慢地看了看摁住他肩头的两个兵卒,眼神里透着狠戾,立时将这两名兵卒吓得放了手。她慢慢地站起身,向着魏鹏逼近。 有一个算一个,我郑青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她紧紧地拽着衣襟,恶狠狠地看着魏鹏,得了痨病的人,先是咯血,再是咳肉,最后连肠子都要一条条地咳出来,魏旗总,你也快了,你们俩也快了! 魏鹏是见过得了疫病之人的死状的,此时见郑青陆浑身带着狠戾之气,他吓得头皮发麻,连连后退 西北的天倏的扬起了一阵风沙,呜呜咽咽地好像有人在低号,魏鹏觉得她像厉鬼索命,正准备带着人逃走,却听远处传来一声铿锵厉呵:将这几人抓起来! 这一声厉喝像是云中导音,听在青陆的耳朵里,比之仙乐还要悠扬几分,她在黄沙中站定了,不再去吓唬魏鹏等人。 来人站在落日的余晖中,背着满地平线的霞光,衬得面容若玉。 是右玉营的参将左相玉。 他肃着面容,睥睨着连滚带爬的魏鹏等人,双眼渐渐地就蒙上了一层怒意。 那小兵呢,赤红着一双大眼睛,在风沙里头强撑着不落泪。 魏鹏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在参将大人的身前哭喊:参将大人,这小兵得了肺痨啊,不仅如此他还扎瞎了同僚的眼窝子,快将她活埋了吧 左相玉一点儿眼光都不愿意分给地上这几个牲畜,冷冽了嗓音,道:将这几个人带去部营,严加看管起来。 魏鹏大惊失色,只是还没来得及上前告饶,便被左相玉身边儿的将士连提带拿的拖走了。 左相玉往前走了两步,走在青陆的面前,望住了她那张苍白的小脸。 走吧,到我那里去。他声音温和,像是涓涓细流。 -- 第38页 青陆有些泪目。 左参将真是个好人,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两次相见,都将她从危难中搭救出来。 可她不能哭,在旁人面前哭了,没的露了弱点给别人。 她努力将眼睛里的泪水憋下去,这才红着眼眶笑了笑,向左参将道谢。 您又救了我。她皱了皱鼻子,哑着嗓子同他说话,标下总给您添麻烦。 有一滴泪挂在了她的眼睫上,将落未落的,让左相玉看的有些揪心。 我知道你委屈。他站在那里,因着高青陆一头的缘故,略略弯了弯身子,温声道,这事儿不怨你,始作俑者会得到惩治,你放心。 左参将的人怎么那么好呐? 青陆仰着头看他,鼻头酸酸的,快要忍不住掉泪了。 标下没有肺痨,也没得疫病她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剖白着什么,标下知道,行军在外,男儿之间嬉笑打闹不算什么,可魏虎头那样不行 左相玉知道她说的那样是哪样。 他虽出自京中权贵之家,可自打十五岁便参了军,军中的一些污糟事他也是略有耳闻,只是未曾想,这事儿出在他的身边了。 风沙吹的人眼睛疼,左相玉略微站过去一些,为她挡住了那一缕席卷而来的风。 没事了,不必在意。 左参将的住所同他这个人一样。 一床一案,床边摆了一个瓷瓶,其间插了一束万寿菊。 干净整洁,温润如玉。 青陆站在门前,迟疑了一时没敢进去。 左相玉就让她不必拘谨,立在室光下,笑着让她进来。 你只当来回事,不必在意。他说着,去箱笼里翻找了一件外衫,递在了青陆的手上,再去叫身边的长随,左明,打水来。 外面脆生生地应了一句,过了一时便有一个小厮端了一盆水进来,听了左相玉的吩咐,侍候青陆净手。 青陆此时有些犯晕,强忍着眩晕去那水盆前洗手,只是略一低头,眼前却一黑。 左相玉一直留意着青陆,此时见她晃了一下,立时便走上前,轻轻扶了她一把,堪堪拖住了她的手肘。 青陆被这么一扶,神思便回转了过来,她立时说了声抱歉。 左相玉嗯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肘。 一旁的小厮左明儿愕着双目,吐了吐舌头,这才开始收拾水盆等物。 青陆净了手面,披了左相玉的外衫,这才坐下,听左相玉说话。 此事原委我已知悉,魏虎头意图不轨,你以玉簪反击,本就不是你的过错,明日会有惩处下来。他顿了一顿,想到毕宿五口中说的玉簪,有些许疑惑,魏鹏以权谋私,动用私刑,该当驱逐出营 青陆垂目听着,心里慢慢儿地就浮起了一丝儿感动。 那一旁收拾着物事的小厮左明儿,端着盆儿慢慢地从自家参将的屋子里退了出来。 走到到院外便泼水,岂料暗影处跳出来一个人,哎呦呦地走过来,却是大将军帐下的长随窦方。 左明忙甩下水盆,过来先赔了个罪,见窦方儿甩了甩手不介意,这才问起话来:窦哥儿是来传大将军令的么? 窦方儿点点头,指了指左参将的屋子,探询了一句:大将军拟了一份奏章,叫参将大人过去参详。 左明儿应了声是,笑的狡黠。 成,小的一时就去通传。他见窦方儿有些疑惑,忙为他释疑,那个叫什么青陆的小兵来回事,参将待他温柔的紧,还为他洗手来着 窦方瞠目结舌。 郑青鹿这个小兵怎么这么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他郁闷地抱着膀子,一边闷闷不乐一边往回走。 不对,郑青鹿是个娘娘腔、小白脸,是个臭男人,那就不能说他水性杨花。 那就是沾花惹草、贪财好色。 可是论色相的话,那显然是他们家将军色艺俱佳啊! 窦方儿嘴巴撅得像个油葫芦,怏怏地掀了帐帘,心事重重地坐在了将军一旁。 帛灯的灯色柔软,倾泻在辛长星的深浓眼睫,使他略有些倦意的面庞,在灯下显出另一种清俊。 窦方儿嘴巴嘟嘟、一言不发,让他有些纳罕。 人呢?他将视线从手边的回函上挪开,落在了窦方儿的脸上。 窦方儿依旧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一会儿来。 辛长星把手中的信函放下,既有耐心地问他:窦方儿,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窦方儿听出了自家将军语气里的冷洌,立刻打了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 小的错了。他认得痛快,可语气里到底带了几分为将军抱不平的怨怼,就那个小子,郑青鹿,将军待她多好啊,又给靴子又给衣裳的,还送她甜羹喝,这小子转过头,就去左参将那里卖好去了。才将小的还亲眼看见左参将给他洗手呢! 他愤愤不平地说着,却见将军面上星云不动的,情绪似乎没什么波动。 这样倒显得自己有点八卦了,小窦方儿讪讪的笑了笑,为自己往回找补。 -- 第39页 嗐,那种人见色忘义,真不值当对他好。小窦方儿挠了挠脑袋。 辛长星重新看回信函,淡声道:不过一个贪生怕死的小兵,也值当到我这里说嘴。下去。 小窦方儿讪笑地起身,却行了几步,退出了帐篷。 刚出来帐门,就听见里头有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声,小窦方儿一惊,慌忙掀了帐帘探了个头,见书案旁那块沉甸甸的镇纸落在了地上,将军却神色自若,指尖在案上一顿,抬眼探询小窦方儿。 小窦方儿摸了摸脑袋,有点纳闷,慢吞吞地走了。 辛长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开始在帐内踱步。 郑青鹿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昨儿在他这里大闹净室,闹的满屋子都是水,今儿晚上就去左参将屋里去了。 还让左参将为他洗手?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呐? 他心头莫名火起,又在帐里踱了一圈。 踱了好几圈,辛长星才坐下,重新捡起了案上的信函,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仔细去听更漏,才刚戌时,这里的夜惊人的漫长,辛长星愈发地静不下心,向着帐外喊了一声儿。 窦方。听到了窦方儿的一声应,辛长星略微沉默了一下,净室那桶 窦方儿垂着手,不解其意。 您那桶? 坏了。辛长星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窦方儿挠了挠脑袋,有点儿惶惑。 我瞧着没坏啊昨儿您不还洗的吗?他暗自揣摩着自家将军的面色,终于看出了他的一丝儿凉意,于是顺着往下说,许是今儿又坏了,那怎么着,小的找箍桶的人去? 辛长星的郁气从心里一直上窜到头顶,寒着声道:叫弄坏的人来修! 窦方儿一瞬间醍醐灌顶,瞬间领会了其意,嗐了一声,冲出了帐蓬。 找到郑青鹿时,她正在她那间伙房里,给他师父熬汤药,腰间系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围裙,忙忙碌碌的样子。 见窦方儿过来,青陆心里直撞,头皮都发麻。 你怎么往这里来了?她搓着手,看了看灶房里一片狼藉的样子,有些胆寒,是不是将军他老人家有什么事? 窦方儿看灶房里破破烂烂的,好似经过了一番打斗似的,倒也没怎么在意,扯了青鹿的手就往外走。 净室那桶坏了,将军叫你去箍桶呐! 青陆摊手,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哪儿会箍桶?她回头问彭炊子,师父,您教我箍桶了么? 彭炊子下午被魏虎头那一脚踹伤了,这会儿气喘吁吁道:不会也得会,快去吧,别惹大将军生气。 青陆无可奈何地解了围裙,跟着窦方儿就去了。 这样寂静的夜色实在是有些美,可青陆却一点儿赏景的心都没有。 她还伤着风,身上一块块的疼,头昏脑胀的,心里还藏了心事。 她想睡觉,她想吃肉,更想吃甜羹昨儿赏的甜羹甜点,一块不落的全进了毕宿五的肚皮,她这会儿饿着肚子浑身疼,可大将军却叫她来箍桶。 硬着头皮进了净室,那桶好好的、香香地立在那儿。 上好的木头箍成了桶,水泡过了再刷上桐油,再蒸再烘,这是高级工匠的活计,她能会这个?她连个木铲子都不会做。 既然说是坏了,那就拆开来瞧瞧,青陆坐在桶边上,拿柄小刀慢慢地去割桶上的铁丝,使了老鼻子劲儿了,才略微撬开了一根铁丝头,再用手一拨,铁丝头登时就划破了手指尖,一滴血珠凝在了指尖上。 一点儿都不疼,可青陆却委屈了起来,把手指头合着呜咽声一起吞进了嘴里,抱着膝无声的哭了一会儿。 再委屈难受,也得干活儿呐,她也不知道怎么箍桶,捣鼓了许久,竟然将两道铁丝给掘了下来,可木桶的板材一块粘一块,压根拆不开。 正拿着小刀子发呆,就听后头凉凉的一声儿。 郑青鹿。辛长星站在她的身后,目光所及处,是拆落的铁丝,蜿蜒盘在她的身边儿,壕沟不会挖,桶也不会箍,你究竟会些什么? 夜过于静默了,青陆心里虚的厉害,脖颈上似乎也起了一层的汗。 这位大将军到底有什么毛病,好好地总要寻些由头来收拾她,今儿到底怎么了?不会箍桶也值得他痛心一回么? 标下一直在苦练挖沟,至于箍桶,标下实在不会。她有些窝囊的缩了缩脖子,标下会熬粥做菜,还会缝纫女红,便是种菜种地,标下都略懂一些。 辛长星有些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她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在木桶边上待着,一双手搁在桶旁,松木的润衬的她的手面白皙,指尖儿若玉。 就是这样一双手,被旁人抓着洗了? 可惜不会自己净手。他轻蹙了下眉,想到了左参将那副如玉端方的模样,有些冷漠地调开视线,郑青陆,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你这等兴风作浪之人。 不然今夜就死这儿吧,青陆闷着头想,碰上这样一个不讲理的阎王,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 -- 第40页 她怎么兴风作浪了? 她被人欺辱了,左参将一句话没问,可说出来的话字字熨帖。 可大将军呢,一个字没问,直接定了她的罪。 她气的脑仁疼,可上头那人扎心窝子的话还在往下撂。 本将要罚你。 青陆抬起头,鼻息咻咻,眼神灼灼,像只被触怒的小兽。 您罚,您随便罚,标下敢哼唧一声,那就不是个英雄好汉。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胸口那股子郁气一径儿地被她往下压,压的多了就开始打嗝,一个嗝接着一个嗝儿,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您不就是瞧,嗝,标下不顺眼吗,嗝,标下能被您这么嗝,针对,也不知道祖坟冒了多少青烟儿,话说回来,您好衣裳穿着,嗝,好地方睡着,嗝,好嗝,好官儿当着,嗝,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跟标下过不去呢?嗝,标下实在想不明白,您再这么针对标下,嗝,标下都快疑心,您是不喜欢上了标下! 愤怒的小兵仰着头,红润润的小脸怒气冲冲地,瞪向了大将军,又打了一个响亮而又铿锵的 嗝! 第20章 魂飞魄散 像是晴天里打了一道雷,照着辛长星的头顶劈下,将他劈的魂飞魄散。 喜欢他?这小子竟然如此大言不惭,说他喜欢他。 他站在她双手环抱着的膝盖前,那么高俯视下去,他只能看到斜倚在木桶旁的青陆,垂着乌浓的眼睫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那么难过,他真的要罚她么,不过是说说罢了。 她才将说的那句话才叫他胆战心惊,叫他六神无主。 他这才惊觉,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一种被点醒了的茫然在他心里打转,他是喜欢他么?太离谱了,纵然这小兵生的文弱一些,到底也是个须眉男儿,他怎么能喜欢一个男子? 可他转念又觉得可悲起来,如果不是因了喜欢,那他为什么会嫉妒,嫉妒左参将为她净手,嫉妒她披了左参将的衣衫,甚至她那一晚同左参将的眼神往来,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茫然地后退了几步,却听到那小兵在哭。 不过是啜泣罢了,声儿小的像猫儿,一抽一抽的,哭在了他的心上。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该做些什么,可眼前这小兵哭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漾着水波,清透明澈。 喜欢标下,那怎么可能呢?您是伟岸的大将军,喜欢的一定是冲锋陷阵、作战勇猛的英勇将士,标下贪生怕死钻狗洞嗑瓜子,您讨厌标下,标下再理解不过,可是您能不能别总寻衅滋事,找个由头就收拾我。 她说着说着,小脸就难过地皱成了一团,哽噎着说,都说大将军爱兵如子、爱兵如子的,我叫您一声爹,您就爱我一回成吗? 卧槽,人才。 辛长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气去,手在唇边握成了拳,轻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见眼前这小兵忽地伸开双手,就抱住了他的腿。 爹啊,您行行好,别收拾标下了成吗?标下再也不挖狗洞嗑瓜子了啊她抱着大将军的腿,哭的声泪俱下,鼻涕泡儿都快吹出来了,从今儿开始,标下一定努力操练,来日上阵打仗给您挡枪子儿,挡十个枪子儿,挡成个筛子 辛长星被她抱住了腿,心里头的无可奈何扩大到了万分。 这就是个滚刀肉啊,他该怎么收拾她呢,她连爹都喊了出来,这人还有什么下限没有? 郑青鹿,闭嘴。他蹙眉往下看,那小兵的头在他腿上靠的紧紧的,他一抬脚,她的脑袋就随着他的腿动,跟长在他腿上似的。哭的太难看了。 青陆朝上觑了觑,愈发地委屈起来,扁着嘴又干嚎了几句。 您也别嫌难看。标下实在没招了!她腾出一只手来指指那七零八落的木桶,又飞速地把手指头拿回来,继续抱着大将军的小腿,标下不会箍桶,也不会打更,标下太想哭了,标下实在忍不了了。 说着就真的忍不了了,青陆愈发地难受起来,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数抹在了辛长星的裤腿上。 他燕居时常穿宽大的道袍,亵裤则是软绸,又滑又软,其上粘了青陆的鼻涕眼泪,可他奇怪地没觉得恶心,反而耐着性子,在她的嚎啕大哭声中,寻了个间隙问她:郑青陆,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青陆仰着头哭,哭的声泪俱下。 我想吃肉,想睡觉,还想喝甜甜的汤!她哭的直打嗝,眼泪糊了满眼,她腾出一只手向上,把将军的手拉下来,给自己擦眼泪,您满足我这三样儿,哪怕即刻拿这桶砸死我,我都死而无憾了。 辛长星觉得这个小兵已经丧心病狂了。 到这会儿,他反而平静下来,把自己的手抢回来,又把自己的脚抬了抬,看着自己腿上的这个挂件儿,心平气和地问她:昨儿那甜羹你喝了么? 青陆怔忡地停止了哭,把小脑袋靠在辛长星的腿上,一抽一抽的向上看着他。 喝了,喝干净了。虽说那甜羹甜点都进了毕宿五的肚皮,可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再将自家兄弟拖进来,一滴都没剩下。 -- 第41页 辛长星哦了一声儿,俯下身子把自己腿上这个挂件儿给摘下来,提溜到一边儿放下。 那甜羹里放了耗子药,一小口就能要人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呆坐在一边儿的小兵,人之将死,言行癫狂。本将就再放你一马。 他给自己找了个体面的台阶,提脚就出了净室,青陆在后头却傻了,撒开丫子就往外冲,一脑袋撞在了大将军的背上,仰面就往后倒去。 辛长星习武出身,身形自是敏捷,转身一个反手,将快要仰面跌倒的青陆一把拽了回来。 一个软绵绵肉乎乎的小身板偎在了他的怀中,像猫儿一样的软乎,趴在他的怀中愕着一双鹿眼。 那双眼睛因了惊愕和慌张,愈发的大而圆,眼底漾了一层水雾,好看的像天上的星子。 辛长星一手虚虚地托着她的腰,盈盈一握的样子,不像个男人,他心里肝儿颤,觉得自己像个变态,竟然会对一个男人起了旖旎的念头。 青陆记挂着毕宿五的死活,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扬了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愕然提醒他:将军,您别憋气儿啊,赶紧喘口气,可别死过去喽。 辛长星被自己心里的这个念头骇的魂飞魄散,一下子松开了手,看着眼前这小兵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又想跑,撂了一句话给她。 说你贪生怕死,一点儿没错。他的声线倏地就寒凉如冰,扎刀子一样扎在青陆心上,骗你的。 青陆听明白了,登时就松了一口气,埋怨地看了大将军一眼。 大将军却居高临下地对上她的眼神,在青陆看来,好像又在想辙收拾她似的。 郑青鹿,本将对你没意思,你也不要打本将的主意。他调开视线,漠然地看着天尽头的一线微芒,男人喜欢男人,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他说着,慢慢地踱着步子进了营帐,那背影气宇轩昂地,像领了十万雄兵。 青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 这是打算放过她了么?那桶还箍不箍呐?青陆有些拿不准,在原地茫然地站了半晌,也不知道何去何从,正踟蹰着,就见小窦方儿一溜烟地跑过来,在她跟前儿哈着腰。 青鹿,将军恩准你去薛炊子那里吃个饱,走着吧。 青陆两眼放光,登时将方才那些糟心的事儿抛诸脑后,跟着小窦方儿便去了灶房。 薛炊子热情洋溢地接待了她,呵着腰去准备吃食。 此时戌时将要过了,陈诚在帐外得了将军的传召,掀了帐门边进来,正瞧见将军换了一身还有叠印儿的道袍,正挂那占风铎。 去部营里问问,郑青鹿出了什么事。辛长星挂好了占风铎,在案边坐下,依旧是寒凉的声线。 那小兵一向皮实,无论再凶险的境地都能凭着胡搅蛮缠脱身,他就没见过这小兵有认怂的时候,可今晚却不一样,这小兵哭的实在厉害,又是撒泼又是叫屈,简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更何况,他瞧见她一边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有些红肿的样子,这个便让他有些疑惑。 陈诚却嗯了一声,拱手道:巧了,卑职才将从工兵部出来。 他晚间去部营为将军办事,恰巧遇着那工兵部丁旗的旗总汪略,闲谈了几句,他便问起了郑青陆,岂料得知了这样的一件事,正好同将军的问话对上了。 帐外头明月皎皎,照的天地一片清明,可帐里头的气氛却凝重,纵然帛灯灯色柔软,可照在辛长星冷而精致的侧脸,像玉一般寒冽。 他心里有些后悔。 她遭遇了那样可怕的事儿,可他却还丧尽天良地把她弄过来箍桶,也怨不得她会哭成那样了。 寂夜如井,更漏刚过了亥时,工兵部的营门大敞,一行黑衣人长驱直入,为首的将军风帽隐去了面目,身形却高大如山,有着威赫的气势。 营将营佐不敢怠慢,将那瞎了眼的魏虎头、魏鹏和一干部下,以及那三个随着魏虎头□□青陆的兵卒一一押上来,摔在了大将军的面前。 杜营将同郭营佐干完了这档子事,忐忑地对看了一眼。 白日里小兵青陆出的这事,晚间,左参将刚把这群罪魁祸首提审了一番,有诸多士兵都来状告这魏鹏魏虎头弟兄两个,欺侮弱小,凌/辱士兵,犯下过许多罪恶,甚至还牵涉了许多不明不白的人命官司,左参将刚判了他们二十军棍,驱逐出营。未曾想这会儿夜都这么深了,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竟然又来了。 魏虎头、魏鹏私进帐下,打架斗殴,犯者当斩,余下六人各打五十军棍,逐出部营。陈诚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不待这几个人喊冤,瞬间上来一群虎狼之兵,将这几个人拖拽了下去。 魏鹏被拖下去的那一刻,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那道冷冷的眼波,他打了一个寒颤,瞬间吓尿了裤子。 外头斩首的斩首,打军棍的打军棍,一片鬼哭狼嚎。 辛长星站起身,引着众将士出了军营,大步流星地往营外走了。 一切进行的悄然,那门房亮着灯,里头窃窃私语,一句不落地落在了耳力极好的大将军耳朵里。 听说这郑青陆同这新来的参将大人有首尾。 -- 第42页 可不是,这郑青陆若是女子,一定是个绝色,怪道左参将要为他出头。 大将军的脚步登时便慢了几分。 长随窦云轻咳了一声,门房里登时就噤了声,灯也一霎儿熄灭了。 月色冷冷的,大将军的面庞也冷冷的。 胡说八道,同郑青鹿有首尾的,明明是本将军。大将军愤怒地在心里暗忖了一句,大步流星地走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第21章 野啊(入v公告) 辛长星觉得自己病了,病的还不轻。 出身帝京的顶级权贵之家,身边养小相公的他也略有耳闻,只是未曾料到自己竟也有这样的倾向? 灯色冷冷地倾泻在他的肩头,他的眼光落在床边那一盏占风铎。 占风铎的玉舌头断了,再也发不出声响,除非再寻能工巧匠为其续上可他不愿意破坏它的原样。 他还记得这盏占风铎的玉舌头断裂时,甘家那个雪团子哭成个花猫儿,一叠声地叫他赔的样子。 甘家那个小姑娘,小名儿叫做雪团儿,她的猫儿也随她,叫雪龙。 为什么小名儿沾着一个雪字,大抵是因着那小姑娘生的雪白娇润,才雪团雪团的叫开了。 送他占风铎时,她不到六岁,站着还不如那一丛海棠花高,瞪着一双玲珑明透的眼睛,笑的眉眼弯弯。 臭哥哥,祖父说行军打仗,必要有一盏占风铎,这个可是他的爱物,你可要好好保管,丢了我可要哭鼻子的。 他那时还是个半大小子,不耐烦应付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哭包未婚妻,敷衍地拿了就跑,现下想来,全是懊悔。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吹熄了帛灯,只留了床边的一盏地灯,细风吹进来丝缕,火苗之影在帐壁上手舞足蹈,恰好合了他此时胡思乱想的心境。 西北的夏夜,有着惊人的漫长,辛长星仰在枕上,想到了那个抱着他的尸体缝缝补补的姑娘。 纵然针脚拙劣,纵然给他留下夜夜剧痛的后遗症,他还是将她刻在了心里。 灯影张牙舞爪,像个勾魂的鬼,年轻的将军睡一时醒一时,子时到了,他蜷缩着身子,深受着来到右玉后的第一次剧痛。 他在恍惚中,突然想到了母亲曾经咬牙切齿咒骂他父亲的一句话。 你们辛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负心薄幸之人,合该千刀万剐。 他曾经无比不屑母亲的这句话,可眼下,他忽然有点绝望。 记挂着年幼时的小青梅,藏着一个为他缝尸埋骨的小姑娘,如今又对一个男人起了龌龊的念头。 母亲骂的太对了,他这个姓辛的男人,合该千刀万剐。 辛长星承受着万钧疼痛,怀着满心的歉疚,慢慢地睡去了。 右玉营的这场风波,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因要整理上一世,随他死在牙狼关的兵卒名单,辛长星同左相玉等人在部营中一直在参详此事,终于在第三日上,大致地将这些兵卒的名字找了个七八成,了了一半的心思,辛长星便神经松弛了一些。 左相玉坐在将军的手侧,见将军放下了手中的名册,笑道:忙了这么几日,总算有些成果,卑职晚间在右玉的归山林居,定了一桌席面,请将军赏脸小酌。 辛长星心念一动,想着这几日自己的心结,蹙眉问他。 右玉城可有名医? 左相玉略微一怔,笑着应承:右玉治下数十万人,名医自然是有的。 辛长星哦了一声,抬起好看的眉眼,大有深意地望住了左相玉。 本将军病了,要去瞧一瞧。他调开视线,牵唇一笑,瞧完了,再去同你喝酒。 左相玉拱手相送,辛长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扬长而去。 将军到底在笑什么?左相玉有些纳罕。 这几日,将军总是用这种讳莫若深的笑容,瞧着他,令他有些尴尬。 好在他一向自持,忍住了开口一问究竟的冲动。 将军们有将军们的国是,小兵自有小兵的乐趣。 魏虎头和魏鹏等人的伏法,叫青陆心里舒爽了许多日,这世间总是要有公道的罢,彭炊子常要她念着左参将的恩情,她也盘算着要备些谢礼,好来回赠左参将。 今日休沐,毕宿五叼着一根儿草来寻她,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邀她进城。 营门口有一班牛车要去右玉,怎么着,要不要请兄弟我吃一顿? 青陆把毕宿五的爪子从自己肩膀上抖落下去,拿烧火棍敲了他一杠子。 我也想去买些糕点,好拿来向参将大人道谢。 既然说定了,两兄弟便辞别了彭炊子,坐着牛车往右玉去了。 颠簸了大半个时辰,才进了右玉城,两个土包子一路溜达,先是寻了一家小酒馆坐定,才叫了一盘酒肉,毕宿五眼睛就粘在了隔壁门前正揽客的姑娘身上。 原来,青陆和毕宿五来的这条街,乃是右玉最繁华的街道,其间酒肆饭馆林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而他们所在的这家饭馆隔壁,正是右玉最大的青楼,名叫琢玉馆。 此时夜幕初上,琢玉馆门前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正在揽客。 毕宿舍眼睛粘在了那姑娘的脸上,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向着青陆游说。 -- 第43页 陆啊,魏虎头这事儿,你心里头是不是特膈应,兄弟我担心你的这个心里阴影啊。 你想啊,你本来就长的娘们兮兮的,再被魏虎头这么一恶心,你会不会不喜欢女人了? 陆啊,眼下正有个绝好的机会,让你一展雄风 怎么样,兄弟我陪你去试炼试炼? 青陆最是知道毕宿五的德性,拿着筷子使劲儿地敲在了毕宿五的脑袋上。 当兵不许干这个,你最好收敛点儿。 毕宿五哪里会听她的,反正知晓自家这个兄弟怎么着都会给他兜着,他一下子跳起来,蹿到了隔壁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身旁,问东问西。 青陆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四下看了看,追了出去,拽住了毕宿五的胳膊。 刚想把他拉回来,哪知道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青陆生的俊俏,一个过来将玉臂搂住了青陆的脖颈,一个抱住了她的腰,在青陆的脸上香了一口。 青陆被这一口香的魂飞魄散。 温香软玉在怀,手感着实的软乎,青陆一手搂一个,战战兢兢地推拒了一下,忽然觉得如芒在背,她有点不好的预感。 慢慢地转回头,她看见了一个真正让她魂飞魄散的人。 大千世界的灯光旖旎,照下了一个肌骨如玉、清俊绝伦的人。 在他的身后,追随着数名随扈,将他围在其间。 冷冽的眉眼在光下,发着彻骨的寒意,他原本目中无人,可此时眸中却星芒闪耀,寒冽地望住眼前这个左拥右抱、偷亲美人的小子。 够野啊,小子。 心头有十万大军铿锵行过,青陆觉得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她迅疾地想将手里的美人推开,可那两个美人儿哪里肯呐,依旧一个贴脸,一个搂腰,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将军。 青陆的脸被两个美人儿挤歪了,战战兢兢地呵腰拱手。 您也出来玩儿啊?爹 第22章 亲不亲呢? 青陆垂头丧气, 被大将军提在手里,一步一个踉跄地,从琢玉馆门前, 一路丢进了隔壁饭馆。 周围乌泱泱地围的全是人啊,赶骡子的,卖酱饼的,吹糖人的,便是琢玉馆门前揽客的两位娇滴滴的姑娘, 都凑过来看热闹了。 边陲之地, 这里就是左近最大的市镇,这里的人哪辈子都没见过,如辛长星这般英俊的人才。听话音儿, 这威赫赫的将军,还是来捉拿寻欢作乐的儿子? 不像啊,不像啊,乌泱泱的一群人纷纷摇着头。 老子太小,儿子太大,一个生的极好看, 华贵深稳的样子,另一个呢, 灰心丧气的,头埋的低低的,还戴了一个大大的布帽子,看不清晰模样。 青陆在灰心丧气的闲暇之余, 分出了一丝神,恶狠狠地瞪了几眼,那几个说她太大的围观群众。 特么地她才约莫十五岁, 大在哪里? 辛长星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死不足惜的小兵,这个当口了,还要用眼神威胁不相干的人。 他扬手,陈诚立时带兵士上前,将看热闹的人一一屏退。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巨大的恐惧让青陆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 辛长星再度扬手,窦云会意,将方才在琢玉馆前揽客的两位姑娘带了上来。 玩吧。辛长星将手搁在桌上,指节轻轻扣了一扣,父子同乐。 青陆像是被雷劈了,哪里还坐的住,一下子站了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成什么体统,您玩着,标下先退下了。 案上筷桶碗碟嚓的一声全震动起来,大将军面色阴郁,快要打雷闪电了。 郑青鹿,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青陆低着头说是,咕哝了一句:知道错了。标下不该当街同女子嬉闹。 仅仅是当街嬉闹么?辛长星的眉眼沉沉,想起方才那姑娘在青陆脸上香了一口,登时心烦意乱起来,挥了挥手,便将那两个吓怔住的姑娘带下去了。 青陆认错态度良好,可偷眼看着大将军的脸色却并不良好。 实在没招了,横竖自己在大将军的眼里,已然是恶迹斑斑,也不差这一桩。 正思量着怎么脱身,头顶却飘过来一句让她魂飞魄散的话。 逼/淫/妇女,当斩,念你初犯,改罚军棍。辛长星缓缓出言,若是眼睛能杀人的话,这小兵怕是要在他的眼光里,死上一万次了。 青陆愕着双目,颤抖着为自己分辨:大将军,标下绝没有逼/淫/妇女,我才是被逼/淫的那个可怜人儿她口不择言,指着外头空无一人的街道,她们硬要搂着我亲,标下没推开啊。 推不开?你一个男子,如何推不开两个弱女子?辛长星冷眉冷眼,所以不砍你的头,只打十个军棍。辛长星垂着眼,看着她急着为自己开脱,面庞都红了起来。 苍天可见,标下虽然是个男子,可那两个姐姐委实比标下强壮呀,她信誓旦旦,您想,纵然标下没有偷香的心,可姐姐们这么喜爱标下,标下若是强势推开,那多伤人心啊 再者说了,您出门在外,也没带军棍呢她心存侥幸,偷偷看了将军一眼,结果正看见在外头找了根扁担的窦云走进来,无计可施,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成,打就打吧,谁叫标下倒霉呢。 -- 第44页 说着,她便往外搜寻着毕宿五那个杀才,可哪里还能寻得到他的踪迹呢,嗐,认倒霉罢。 她拖过一条长凳,趴在上面抱着凳子腿,用眼神招呼拿着棍子的窦云。 窦云看了看自家将军,又看了看青陆,觉得自己有点为难。 瞎子都能看出来,大将军对这小兵的态度不一般,那手底下就要使点寸劲儿,别真伤了这小兵。 他拿扁担往青陆屁股上比了比,正要行刑,偶一抬头,却接收到了大将军的一个眼神。 那眼神有警示,有告诫别的他就看不出来了。 他额头上冒出了小汗珠,颤颤巍巍地打了第一下。 啪的一声,扁担接触到单薄下衫的皮肉,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辛长星忽然觉得心肝疼,那种痛是和平时自己承受的剧痛不一样,胸口连带着肋叉子一股脑儿的疼,快要喘不过气了。 可偏那趴在长凳子上的小兵,死死地抓着凳子腿,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再一扁担下去,脑门上的汗珠子都滴在了地上。 疼是真疼啊,军棍还好点,打身上有股子钝劲儿,可扁担是竹子制的,扁扁的不说,上头还有竹节,即便窦校尉收了劲儿,那还是疼啊。 窦云扬起了扁担,打算打第三下,却听见大将军的声儿飘下来。 人多眼杂。余下的先记账。他心情实在不好,方才那几下扁担打在那小兵的身上,感觉比打在他身上还痛,这到底是在罚谁呢。 他有些绝望地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立在了青陆趴着的身前。 青陆估摸着自己这算是逃过一劫了,仰着头去看将军,小心翼翼地问:将军,您这是放标下一马了? 动不动就要自己放他一马,辛长星觉得自己就像开放马场的。 郑青陆,你学点儿好,别总戳在本将的眼窝子里。他语音冷的像冰,可细细听去,又带了几分的无可奈何。 他回转了身子,望着外头被肃清了的街。 此时不过戌时,正是最喧嚣的时候,左参将引荐的郎中大隐隐于市,便是在这隔壁的医馆,他怕鲜衣怒马的,扰了右玉的清净,这才步行而来,岂料正撞见了这小子不干好事。 青陆摸了摸屁股,扭捏地爬下了凳子,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察看着将军的脸色,肚子里咕噜一声,饿了。 将军,我请您吃顿饭吧。她琢磨着还是得巴结着将军,吃不吃另说,自己这句话总要说到位。 她想着大将军一向讲究,这里一片油污,将军一定不会同意。 可没想到,将军竟然嗯了一声,转回了身子,仍旧在方才的椅子上落座。 青陆有些忐忑地捏了捏袖袋里的铜板,扭捏地跪在了长条凳上屁股实在太疼了。 她拿手肘撑着桌子,扬了脆脆的一声。 店家,有没有南海的椰子,东海的虾,再不济西域的羊肉总有的吧? 那店家方才缩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听人叫,这才颤抖着走到了二人面前,此时听了青陆的问话,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青陆冲着将军无奈地一摊手,嗐了一声,什么破地方,连这些个都没有。来两碗阳春面吧。 那店家愕然地应了一声,回转身去了。 辛长星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郑青鹿,你就这么穷么?他顿了下,有些不满意的样子。 青陆略微一动,屁股登时疼起来,她呲牙咧嘴地回着大将军的话。 说穷也不穷,不是还有您给挣来的,那二百两银子吗?她支着双肘,身子便有些前倾,眼波就一晃一晃的,直晃进了辛长星的心里。 存在票号里,取不出来。她笑嘻嘻,指了指身上的新褂子,标下是右玉的兵,全赖将军您养着我,您给咱们做的新衣裳,我都穿出来了,多好看呐。 所谓的新衣裳,不过是新裁的军服罢了,可穿在她的身上,袖子肥腰身肥,哪儿哪儿都不合身。 辛长星觉得有点头疼,她就没有一次穿的整整齐齐过。 面上来了,光光的一碗白面条,滴了几滴酱油,辛长星一筷未动,眼看着青陆将她眼前的面吃的一干二净。 我还在长身体呢。她给自己找补了一句,见将军眼前那一碗面分毫不动,眼神征询了一下,立刻便端过来,三下两下吃完了。 这两碗面,足足要了青陆十个大子儿,以至于她跟在将军后头出门时,还在嘀嘀咕咕的算着账。 早知道您不吃,那就叫一碗得了,标下硬生生地吃完了,快撑死了。 方才浪吞虎咽的样子,可不像是硬吃的。 左右全被屏退了,辛长星负手而行,青陆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没走几步便进了一家当铺。 那当铺的掌柜坐在高几上,由洞里头看着他们,待看清了来人的相貌,这才热情洋溢地说着:楼下典当行,楼上医馆,您二位何去啊? 辛长星径自往那楼梯而去,青陆的眼光,却被那当铺摆放展示的一件儿物事给吸引住了。 是她的玉净瓶,哪怕离这么远,她都能认出来是她的玉净瓶。 掌柜的,这,这是谁的? -- 第45页 那掌柜的自洞里闲闲一眼,道:半年前的死当,如今过了期限,正出售呢?怎么着,您要买呐? 青陆看着那玉净瓶垂杨柳上,有一道浅浅磕破的痕迹,认定了正是自己那个,登时热泪盈眶。 纠结来历没有意义,还是先问价钱的好。 这个售价多少?她身怀二百两的巨富,极有底气的问道。 古往今来,当铺赚的就是暴利,看出了小军爷的迫切,掌柜的竖起了四根手指头。 昆仑美玉,上佳雕工,典当时便花了我三百两银子,您要,就四百两。 青陆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鬼话。 嫂娘能当回三百两,怕是早跑了,还能为着几分银子,同她在营门口大打出手? 我且实话同您说了吧。青陆看着掌柜的,这玉原就是我随身的物事,我家嫂娘偷出来典当,至多典了二两银子,您也别坑我,给个实数。 那掌柜的听闻此言,脸登时便板了起来,手一拉,洞门啪的一声就要盖上,眼看着就要可压上青陆横在下头的手,辛长星心念一动,迅疾几步,拉出了青陆的手。 青陆皱着一张小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从辛长星手里抽出了自己手,使劲儿地敲那掌柜的洞门。 您再低点,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 白纸黑字画了押,凭你一张口,就说什么偷你的,算怎么回事?那掌柜的在里头冷笑着,一句话将她堵得死死的,三百两,爱要不要,不要我也不卖了,嘿,我砸咯,听个响儿。 辛长星垂目,那小兵低着头,昏暗的光照在她深浓的眼睫,有种莫名的羸弱无力感。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辛长星自袖袋子里抽出了一张银票,一拳击上了那洞门,丢进去了。 那掌柜的见是银票,简直是喜出望外,飞快地把玉净瓶丢了出来。 青陆不敢相信,自己的玉净瓶就这样回来了,她手心里握着自己的宝贝,向着辛长星连连鞠躬。 大将军,多谢您了我明儿取了钱,再问参将大人借个一百两,明儿就还给你。 小兵感恩戴德,可辛长星却蹙起了眉。 他为她赎回了自己的物件儿,借不借还不还的,都另说,偏这小兵要同左参将去借,再来还他。 听话音儿,她同左参将倒像是一起的,他成了外人了。 大将军伸出一只手,翻转了手心,道:拿来。 青陆不解其意,将玉净瓶放在了辛长星的手心里。 这是一件极其精致的挂件儿,玉料温润,水色清透,便是雕工都属上佳。 辛长星心里的怒火一层层地叠加,忽略了这件儿挂件那股子熟悉感,手心一合,将玉净瓶紧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我买的,便是我的。 大将军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声线寒凉,直穿透了青陆的肌骨。 方才还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将军的心怎么就那么琢磨不透的。 青陆有些委屈地扁扁嘴,横竖这玉到了将军手里,一时再哄一哄,一定能哄回来的吧。 她抱着美好的希冀,希望将军能够大发慈悲,将她那命根子还给她,可将军立时上了楼,往那医馆去了。 死皮赖脸地跟着大将军,青陆一点儿都不尴尬,倒是入了那间屋子,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接待了他们,大将军睥睨了一眼她,低声向着老者说了句话。 青陆凑上自己的耳朵,哪知也听不清楚,她疑心自己被卖了,嘟哝了一句:等我有了钱,一定换个耳朵。 那老者姓农,单字一个桑,他恭恭敬敬地请了辛长星坐下,这才向着青陆递了竹节细桶,道:这是金创药,你回去抹一抹啊,伤处就不疼了。 青陆愕着一双眼,探询地眼神落在了大将军的脸上。 大将军将手在唇边握了了空,轻咳一声。 方才的棍伤。 青陆嗐了一声,大剌剌地向着大将军道:嗐,标下身经百战,这点伤不算什么。 说是如此,到底还是接了那那金创药。 农桑便请辛长星宽衣。 辛长星身有旧伤,因营医医术着实一般,这才趁着入右玉城,来农桑这里查看。 他因未携小厮,将外衫除下后,便随手递在了青陆的手中。 农桑便为他查看腰间的那一块伤势,只说恢复的极好,这便自然的一扬手,示意青陆上前为将军披上外衫。 青陆本来趁机偷偷地,在将军的外衫里找自己的那个玉净瓶,此时得到了示意,失望地上前,在披的那一霎儿,她忽然起了一个想法。 是不是在腰间里藏着? 这个念头一起,青陆登时就控制不住了,伸出了邪恶的小手,往将军的腰间迅速的摸了一把。 腰间忽的被一丝儿柔软抚过,辛长星腰间肌肉一霎儿收紧,全身由头顶冰凉到脚底。 他低头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兵,只觉得气血上涌。 你在做什么? 青陆仔细地想了想,若说是想找自己那玉净瓶,怕是要打草惊蛇,好在她是个有急智的人,开始阿谀奉承。 您这身条儿太过优越,啧啧啧,宽肩窄腰,一丝儿赘肉没有,像头梅花鹿似的!哪儿像标下这种小鸡仔儿,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 第46页 梅花鹿?小鸡仔儿? 辛长星有些手抖,他快速地将外衫的带子系上,板着一张脸警告他。 不许再打本将军的主意! 青陆呵腰称是,继续亦步亦趋地跟着将军,可惜之后再无机会下手,一直到了将军同左参将吃饭的地儿,将军都肃着一张脸,绝口不提她那玉,就好像没这回事一般。 总也不能这么耽搁下去,将军又不待见她,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几望,这才自己一个人乘了牛车,先往她养娘养兄那里走了一趟。 这个时候的镇子,伸手不见五指,她养娘住村子的最后头,和兄嫂住前后院儿,她生怕养兄和嫂子瞧见,在窗子上扣了扣,听见她养娘郑杨氏在里头咳嗽了一声。 陆儿啊? 青陆默默地点了点头,由着养娘开了窗子,她才跳了进去。 郑杨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掼是面冷心热的。 常年的劳作使她佝偻了身子,此时打量了一会儿青陆,见她好端端地,这才骂道:你如今翅膀硬了,听你嫂子说,你还任凭旁人打骂她? 青陆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往她手里一放,这才轻声同她说话。 这里边儿有二十两银子,还有半斤酥糖。她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大约是想到了这些时日的委屈,这是我拿命换来的,您不要给锅盔哥,也别想着他们养你老,自己多顾着自己,我要是不死,我养您老。 郑杨氏接过纸包,往枕头下放好,这才坐在油灯下小声说着话。 我谁都不指望,亲生的儿子指不上,莫非还指望一个半道上捡来的闺女? 青陆默了一时,趁着她瞧不见,擦了一把眼泪。 您也知道我是您闺女。她想着这些时日在部营里的委屈和锉磨,只觉得心酸,您放心,即便哪一日,东窗事发了,我也不会将您供出来。 在那个地方,不是战死,就是被砍了脑袋,反正是没有活路的。我不想做个糊涂鬼,就问您一句,我那年被您捡回来,身上的穿戴都去哪儿了? 郑杨氏知道自家这个半道闺女的心结是什么。 那年她记得清楚,上元节才过了半个月,打那山林子里就跑出来个小闺女,浑身都是伤,头破血流的,形容十分的可怜。 可那通身的气派,有礼的举止,娇滴滴的模样,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她那时候那样的。 穿戴都去哪儿?典的典,当的当,真自己花的也没多少,也有一部分给她瞧伤养病了。 都没了,就留了一个玉净瓶郑杨氏面上看不出一点儿波动,你别信她那个婆娘,她卖了二两银子,早吃干喝尽了。 青陆听了,绝望袭上了头。 除了那个玉净瓶,她当真是一点儿找来处的凭证都没了。 郑杨氏看出了她的失魂落魄,到底养了六年,感情也是有的,她仔细地想了想,去那箱笼里寻了一方帕子出来。 这是当年你缝在胸口的帕子,我瞧着精致,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便也留下了。 青陆大喜过望,接过了这一方手帕。 桑蚕丝的质地,其上绣了一弯明月一丛海棠。 这样的帕子虽然精致,可到底还是普通了些,怕是作为凭证有些牵强了。 她想找到自己的来处,自己真正的家,还是要着落在玉净瓶上。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小脸上漾起了一层忧伤。 郑杨氏在灯色下看她,越看越觉得颜色惊人,不仅有些担心起来。 在部营里还是要把自己藏藏好,万莫做出头的那一个,瞅着机会便出了营罢。 青陆苦笑了一下,心说哪里如养娘说的这般容易。 她摸了摸养娘的手,小声说了句:娘,我先回去了,过些时日我再来。 辞别了养娘,她悄悄地沿着墙根走,走到养兄那破茅房的后头,便听见里头两夫妻在说着话,因话里话外在说她,青陆便站着听了一会儿。 你那捡来的妹妹,在部营里混的好着呢,我那一日去瞧她,人家和一个将官勾勾搭搭的,迟早攀了高枝儿。 你这话说的不地道,她什么身份当的兵?那是女扮男装去的,怎么勾搭人?她顶了我的缺,你就少说几句。 她吃了咱家六七年的饭,给你顶个缺不是该的?我看呢,她留在那儿,迟早攀高枝儿跑了,倒不如趁她那一日回来,把村口王家那三小子配给她,做一对算了。 那三小子是个癞痢头,混不吝,你咋想的? 青陆知道自家这嫂娘一心要害她,只没想到会这般下作。 倒是自己那养哥,还是个稍稍有良心的。 她想着部营和养娘家,都不是她该待的地儿,还是要找回自己的家才是正宗。 一路想着,便默默地回了部营。 夏夜绵长,到得部营时已是亥时,青陆怀着心事,洗漱了之后躺下,仰着头思量,大将军到底是因了什么缘故,突然地就变了脸? 莫非是花了钱后悔了? 不能够啊。青陆后悔地辗转反侧,后悔自己怎么就不能好好的,把玉净瓶给攥紧看好,为啥想不开,将军说要就给了? -- 第47页 那玉净瓶,是她同她的来处唯一有牵扯的,是她的命根子。 既然在将军身上,那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耳听着更漏沙沙,青陆实在是无法安睡,就着月光看见了自己的工兵铲。 将军扎营的地方是一片黄沙洼地,土质松软,一到下雨时,便泥泞遍地,那雨水砸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能砸出一个坑来。 干脆由她这个优秀的工兵,从外围挖个地洞,趁将军睡着偷回来吧。 这个年头一起,便愈发地不可收拾。 青陆也不管了,从床底下掏出来那半坛子晋阳春,咕咚咕咚喝了个一干二净,扛着小铲子,便偷偷摸摸地往将军营帐去了。 往常她也能借着薛炊子的名头,好通过将军营帐四周的卫兵方阵,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眼下要去做的,是去将军帐里偷东西,堪比摸老虎屁股呐。 提到屁股,她此时屁股又有点痛了。 嗐,忍着呗,一路扛着铲子,就到了将军营帐两三丈远的地方,找了个树木葱郁的背人的地方,青陆就开始挖,挖一时歇一时,她在洞里越挖越深,越挖越深。 打更人的梆子适时响起,子时如约而至。 青陆站在黑暗的洞里,得意地一笑。 头顶悄无声息的,蒙了一层厚毡一般的物事,青陆知道,这是将军营帐里的地衣。 她拿小铲子轻轻地往那地衣一顶,发觉很湿厚重结实的样子,哪里敢捅破,便又往外挖了挖,终于窥见了一丝儿光亮。 她悄悄地把土垫在脚下,慢慢儿地探出头去,地灯的微芒闪耀,是淡淡的天水色,柔软地照在那床塌之下,也照出了一个如星般寒冽清俊的人。 他穿月白色的的道袍,袒露着一边的肩膀和胸膛。 这是一副绝美的身条儿,筋骨分明,颜色温润,一丝儿多余的肉都没有。 他此时垂目倚靠在床边,一双长腿长的无处安放似的。 当他那双星芒黯淡的双目望过来时,青陆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举动?怎么解释都觉得像意图不轨。 可那双充满着痛苦的眼神就那样盯着她,让她无处躲藏。 她战战兢兢地举起了小铲子。 我说我在练习挖战壕,您信吗? 他信吗?辛长星头痛欲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死不足惜的小兵,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他此时实在无力去计较她的举动。 连续四夜了,他又重新开始承受那些万钧的痛。 肋骨断裂的痛,胸膛被踩碎的痛,使他忍不住向着那鬼头鬼脑的小兵,伸出了手。 你来 青陆万万没想到,将军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她从地里头爬出来,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大将军。 将军好像受了什么重伤,就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蜷缩在原地。 她的机会来了。 青陆摩拳擦掌。 她悄悄地拿手,去摸了一把将军的胸膛,再一路往下,摸到了腰间。 都没有。 她咦了一声,抬起了眼睛,却正对上一双寒星一样的眼眸。 那眼眸深邃,有着深不可测的波光。 她忽然就被他的气息笼罩住了,那是一种特别好闻的气息,比之兰桂还要沁人心脾。 辛长星在剧痛中,被那一双似羽毛一般轻柔的小手,轻轻触着,痛像潮汐一般退却,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忍耐的痒。 外面天光黑沉,不知道哪年哪月哪个时辰,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就在他的眼前。 奇怪,她的身子骨羸弱,可却有一张软乎柔润的小圆脸,饱满鲜润,那样明致清透的眉眼,带着无比天真的眼神,比他想象的还要惑人。 他该怎么办呢,那样鲜润若花骨朵一般的唇,该不该吻下去呢。 青陆觉得有点燥热,七月的伏天,她同他挨的太近了,趁着他有伤痛,抓紧去寻她的宝贝才是正宗。 可是这个念头才刚有,眼前人那张绝美的面容便靠近了,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印,旋即却离开了。 青陆愕然,在他的怀中扭了几下,可他的手却愈发地抱紧了。 辛长星忘记了他的疼痛,抱住了她瘦削的脊背,她的衣衫太薄,他在她的脊背摸到了一层厚厚的布,他顺着布找到了头,伸手一扯,竟然慢慢地扯出来一条长长的白绫布。 有两个软软的小兔儿一般跳了出来,贴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之上。 那样奇异的触感,让辛长星在伏天里打了个冷颤 青陆像被雷劈了一般,从他怀里挣出来,双手抬起,抱住了了自己。 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呢,青陆有点尴尬。 灯色溶溶地照在了辛长星的面庞,他微微喘息,有些茫然的样子。 青陆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咽了一口口水。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是个阴阳人。 出去。 帐门一掀,青陆被请了出去,她在原地抱着自己的那根小铲子,觉得心有不甘。 这样大的代价,可她连自己的玉净瓶的毛儿都没见着。 她懊悔地跺了跺脚,晋阳春这酒的后劲儿真大,她一点也不害怕,在营帐外头咋咋唬唬的喊起来。 -- 第48页 将军大将军,您就再让我抱一回,就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仙女们的一路支持!爱你们,比心。 本章排排坐,作者姐姐发红包包咯~ 沙雕文,无逻辑,图一乐~么么哒~感谢在2020-06-12 18:33:52~2020-06-14 00:0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亲夏、那个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10瓶;君子九思 9瓶;水星092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男儿雄风 阴阳人? 字面上的意思他都懂, 可实在是无法想象。 辛长星绝望地用裘被盖住了脸。 夜里的微芒被挡在被外,他在黑暗里辗转反侧。 两世为人,他虽没有吃过猪肉, 到底还是见过猪跑的。 依照方才那灼热贴在他胸膛的感觉,两只小兔儿生在上面,是为阴那阳就是 辛长星不敢往下想。 阴阳人有多少种组合法,不是上阴下阳,就是左阴右阳, 外阳内阴可无论哪种阴阳法, 对他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原本对一个男人动了心,已然让他无法直视自己, 如今那人变了阴阳人,他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阴阳人,应该活的会很累吧年轻的大将军仰在枕上,有些羞愧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晓起,青陆发现自己裹胸的白棉布不见了。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 白棉布不贵,一尺三个铜子, 三尺十五个。 虽然她身怀巨款,但坐吃山空, 总有一天会沦落为讨饭的花子。 头脑空空地坐在板子床上,她觉得自己昨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那整整半坛子晋阳春,也不是白饮的。 她酒量一向豪横, 喝多了也只是略微比平时亢奋一些。 一觉睡醒,诸事全忘。 头脑里虽然迷迷瞪瞪的,可活儿还是要干, 好在白棉布有很多条换洗的,青陆将自己收拾齐整,先把小米菜粥煮上,眼瞅着到了卯时一刻,连忙撒开了丫子往校场跑。 毕宿五早早地蹲在了他那个坑里,见青陆小跑着过来了,有点儿心虚地往坑里躲了躲。 青陆打定主意,不想搭理这个不讲江湖道义的杀才,可偏那杀才见青陆不理他,挠着脑袋过来搭话。 昨儿我突然尿急毕宿五笑的讪讪,我听好些人说,你昨儿半夜在大将军的营帐门口儿叫嚣你是失心疯了吗? 另有这等传闻? 青陆竖起了小耳朵,忍了好一会儿,拿小铲子指着毕宿五。 我怎么叫嚣了? 毕宿五见青陆搭理他了,立时抖擞起来。 大将军,您就让我睡一次,就一次!他学着青陆的娘里娘气,喊完了一句,这才换了惊恐的小眼神,颤抖着说,陆啊,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等癖好,我这样鲜活的小□□,真的好害怕啊。 青陆感觉自己又被雷劈了一下。 她忽然好像依稀仿佛想起了那么一丢丢,昨儿夜里,她挖了一条通往大将军营帐的地道,去找她的玉净瓶 后来呢?她晃晃脑袋,还是想不起来。 自从八岁被人打了一棍子之后,她的记性就不太好了。 在大将军的营帐前叫嚣,说什么再让她睡一次的话,她觉得不可能。 抛开她的人品不说,只说以大将军的人品,她能全须全尾的活着回来,就不可能。 毕宿五看着青陆脸上阴晴不定,啧啧几声。 看来上回魏虎头那事儿,果然对你造成了伤害。 青陆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你说听好些人说的?她有点忐忑,小心翼翼地求证。 毕宿五嗯嗯两声,特别肯定地说:好些人都听见了,今儿早上他们在那里传闲话,叫左参将听到了,参将大人还喝斥了他们一番。 左参将果然知道了。 青陆的一张小脸登时皱成了一团。 左参将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变态? 她有点儿沮丧,再也不愿意搭理毕宿五了。 晌午的操练很快就结束了,一群群的工兵们扛着工兵铲走在回营帐的路上,倏忽之间,天地卷起了茫茫的风沙。 上千匹战马由风沙中破空而来,一径直儿往马场奔去,马蹄飒飒,又扬起了漫天的风沙,许久许久这些战马才全部赶紧跑马场。 又是一阵飒踏的马蹄声,驻足的兵卒艳羡中带着些许的敬畏,看向那一行锦衣华服的将军们。 毕宿五抹了一把脸上的风沙,捣捣青陆。 听说是从河□□来的五千匹战马,今儿刚到。若是能去当骑兵,一顿饭多二两牛肉! 青陆晨起没吃饱,这会儿正饿着,刚想啧啧两句,便见那长驱直入的一行人中,为首的那一位,在风帽下露出了两道寒冽的视线,落在了青陆的脸上。 天色青蓝,云层里有万道金芒洒下,照在了他的眸中,显出黑云过境之后的璀璨金芒。 心头撞撞,青陆认出了那是大将军,有些做贼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 第49页 跑马场第一次迎来那么多人,各人有各人的忙碌。 有忙着登记造册的,有引马匹去加盖烙印的,一道道的程序如流水线般有条不紊。 辛长星昨儿一夜辗转,今晨依旧要操心营事。 五千匹战马的安顿,成了顶顶重要的大事。 众将官簇拥着一个身形颀长,威赫清俊的大将军,一路行到了去势的地方。 辛长星不问畜牲事,此番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瞧见一匹匹的战马,被军士们牵着,一个一个地排着队,等待着去势。 辛长星起先不大懂什么是去势,只是在望见了那去势场里的情形,登时明白了。 四五个人利落地将马匹放倒,着短打的壮汉手持尖刀,动作迅疾地将马的那球囊割开个口子,割断筋络,旋即将圆疙瘩给扔在了一旁。 这叫去势。 若是往常看到这种鲜血淋漓的场景,辛长星必定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他最是看不了,这等血腥污浊和惨叫并存的场面,可今日,他理智叫他走,脚却钉在了原地,负手静看。 大将军不走,底下人没一个敢动,那跑马场的司马姓谭,此时见大将军看的认真,心道竟不知将军有这等爱好,自己怕是要出头了,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阉割了之后的战马,服从性和耐力大大地增强,而且不会发情。谭司马在马场内的惨叫声中,声气儿嘹亮,您想啊,若是正打着仗,敌军派出来一群母马,若是咱们的战马不阉割的话,是不是就死定了? 辛长星面上星云不动,端的是冷静自持的大将军,可内心已经疯了。 被骟过的战马,岂不就是阴阳马?身子是公的,可实际上却一点男人雄风都无。 多可悲,多痛苦啊。 辛长星将手在唇边握成了个空,轻咳一声。 叫工兵部丙营丁旗的工兵前来学习。 陈诚领命而去。 大将军悲天悯人,看着马场内被骟的马,有点同情那小兵青鹿了。 军队里的集合快如闪电,很快,丁旗的四十名小兵全都集结到场。 辛长星斜靠在帽椅上,寒冽的视线越过众人,终于落在了那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兵脸上。 青陆在心里叫苦不迭。 她有种预感,今儿大将军又要借机收拾她。 要不然,他们这些工兵营的人,为何要来观摩骟战马? 她使劲儿想啊想,在行伍里缩着脑袋,不敢同大将军眼神对视,终于叫她想到了,昨夜她好像同大将军说了句什么阴阳人之类的。 她脑袋轰的一声,到底没想出来说这句话的前因后果,却听陈校尉扬声道:叫你们来这儿呢,不为别的,主要是想告诉你们,只要工兵铲挥得好,说不得哪一日鸟枪换炮,骑上战马了。 众人正听着,大将军在椅上坐的闲适,眼神静静地审视了那小兵一会儿,直接将她点了出来。 郑青鹿,上前。大将军声线寒凉,下头的小兵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呵腰上前,在将军身跟前儿站定,拱手道:标下在。 虽然不记得,昨夜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但既然昨夜没死在将军的营帐里,那今日,将军一定不会当众赐死她吧。 陈诚在一旁收到了大将军的眼风,将在场的士兵将官一一屏退,整个马场只余下大将军同青鹿,还有遥遥的,传来战马的惨叫声。 青陆硬着头皮低头,直到感觉自己的头顶,快被盯出个洞来了,大将军那慢悠悠的声线儿才响起来,听着倒带了几分的同情。 郑青鹿,这儿的战马都得被骟,不然上阵打仗总有顾虑他淡着声儿,抬起了眼,向着青鹿微扬下巴,过来。 青鹿觉得自己死期将至,悲哀地又走近了些。 辛长星却觉得距离不够近,示意她低下头来。 青鹿脸色发青,那是一种死透透的僵尸脸,她把耳朵凑近了大将军,耳畔有如兰桂的清香,大将军声线儿清洌,像雨打着青叶,和缓动听。 战马被骟,那便成了阴阳马,听谭司马说,被骟了之后,心绪会十分不佳。辛长星看着她耳畔,那一小片白皙的快要透明的肌肤,有些迷茫,你应当了解这些阴阳马的心情? 青鹿有点迷茫,也有点尴尬。 她望那跑马场里看了一眼,偏过了脑袋,复而对着大将军的耳朵小小声地说话。 大将军,您是不是搞错了,标下的阴阳法和那些战马不一样。这小兵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标下绝对没有被骟。小兵笑眼弯弯,把一只手臂弯起来,得意地展示了一下,她那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标下这男儿雄风若是一发作,别说挖到您帐里,便是一夜挖五里地,绝不带喘粗气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面无表情:请你去挖五里地。 青鹿:打洗你! 求个作者专栏《浪里小娇龙》的预收,给你们跪了! 感谢在2020-06-14 00:07:06~2020-06-15 01:0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那个繁花 2个; -- 第50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矖矖是二妞 2个;小亲夏、七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723070 10瓶;水星0921 5瓶;看,甜饼! 2瓶;3168700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露馅? 天光丰足, 照的这小兵脸上一片亮堂堂,她腰弯的恭谨,在旁人看来, 这小兵纯良无害,可辛长星却知道,她诡计多端,比之狐狸还要狡猾几分。 路走窄了,便要换一条路, 他忽略掉方才她的胡说八道, 直截了当地揭穿她。 错了? 越是平和的水面,越是不可预料其下的的暗涌,辛长星和着声儿, 到底是我搞错了,还是你不说实话。 青陆忽然觉得自己要坏菜。 这跑马场地界太大,刀枪剑戟地一溜地摆在其侧,远处还放着骟马的各式尖刀,照大将军方才这句话的温度,她不好好的回话, 怕是要死透了。 标下愚蠢,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一桩?她铁了心, 一条道走到黑,只承认了一件事,标下昨夜挖到您帐里,不过是想拿回标下的那个挂件儿, 那是标下家传的宝贝,你给扣下了,标下实在是没招, 才出此下策。 辛长星掼是知道她插科打诨是一把好手,若是被她糊弄过去,怕是又拉不回来。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冲着她冷笑,寒声道,本将实在是想不到,木兰从军这等事,竟然也出现在了本将的麾下。 青陆头蒙蒙的,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应该跪下磕头求饶,还是大义凌然慷慨赴死? 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挣扎着望住了大将军。 木兰代父从军,标下,标下也是十分敬佩她咕哝了一句,却换来了上头人的一阵冷笑。 辛长星由袖袋里,拿出了一小卷系的紧实的白棉布,扬在手里看着她。 这是什么? 青陆稍稍地舒了一口气,如果仅仅是这白棉布被发现了,那还好搪塞。 只是不知道将军知道多少呢? 只得斟酌用词,小心翼翼地回答:战场无眼,标下随身携带白棉布,好随时包扎伤口,擦拭血迹 她抬眼,正对上将军的视线,寒光闪现,让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标下若说这布是用来上吊的,您信吗?她咕哝了一句,觉得将军应当也不大信。 标下想知道,这白棉布您从哪儿来的,莫非昨夜,您对标下做了什么?她独辟蹊径,倒打一耙,您拿了标下的挂件儿,如今又拿了标下裹伤的白棉布,您怎么能这样儿呢? 一个人若是咬死了不开口,他还真没有法子,加上她又提起昨夜的事儿,辛长星脑海里忽的就想到了,自己在她唇边印下的一吻。 那样的唇,那样柔润的味道,那不是一个小兵该有的样子。 阴阳人,更是天方夜谭。 她若是承认了,自然有承认的说法,可若她仍然头铁,执意说自己是阴阳人,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微微有些心虚,只冷笑一声说:郑青鹿,你这嘴够硬的。 郑青鹿,你这嘴够硬的。 够硬的。 听话听音,青陆狐疑地向上看了一眼,才将毕宿五说她在将军帐前叫嚣,说什么要再同将军睡一次,她忽的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己昨夜喝多了,对将军做了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她登时就蔫了,偷眼看了一下大将军,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将军就发话了。 那骟马之人手法利落,管教人不痛。他在青陆的面上捕捉到了一丝儿的慌乱,唇畔登时牵了一丝儿的笑意,阴阳人过的艰难,本将卖你个好,今儿就叫那人给你骟了吧。 五雷轰顶,青陆觉得自己快要被逼死了。 她膝行了一步,抱住了将军的靴子。 大将军手下留情,哪儿随随便便地骟人呢?她苦苦哀求,标下还没娶妻生子,更没有在战场上一展雄风,您行行好,饶了标下吧。 辛长星的靴子再度被她抱住了,他抖了一抖,想将这她给抖下去,可她却抱的结实。 您行行好 倒也不必担心出路。辛长星轻描淡写,战场无眼,你骟了之后,便可在本将的帐下端茶倒水,侍候起居,待他日进了京,本将将你荐去禁中,以你这番才能,来日定当做个呼风唤雨的权宦。 大将军在说什么鬼话? 青陆一个字儿也不相信他,她继续抱着他的靴子哀嚎:标下便是不骟,也能在您的帐下侍候起居,当个跑腿的小厮,您就别让标下受这等罪了,到底是割一刀,万一割死了呢 嘴实在太硬了! 手指无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辛长星觉得自己已然没了耐性,还未发作,便见陈诚一阵风地卷进来,高声禀报:报大将军,七台泉发生小撮激战,吴王代天子督军,在七台泉被围,急需解困。 青陆看陈校尉的眼神登时就变了,这哪儿是陈校尉啊,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辛长星将青陆从自己的脚上抖下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提脚便走,留下一个让青陆胆战心惊的背影。 -- 第51页 辛长星脚下有风,跃上了高大的战马,领着千人往七台泉而去。 吴王代天子督军,上一世也大抵在这个时候。 上一世他来右玉巡营,不过两天,便离去了,吴王即便是代天子督军,他都没有前来相迎。 吴王依仗着宠妃之母,扩张势力,插手盐务、军务,意图同东宫相争。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上一世,辛长星并不参与党争,却死在党争之下。 牙狼关一战,天子病重太子监国,十几道急令不达天听,六路援军无军令不敢轻动,最终致使数万将士同他葬身牙狼关。 这一世,他要会一会吴王,究竟为何,上一世东宫会认定,他同吴王有了勾结。 右玉乃边境,北胡常来侵扰,吴王代天子督军,必定拥趸随扈众多,为何还会被围困,这让吴王在辛长星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的蠢笨。 打马而去,数千兵卒正同北胡蛮子激战,吴王代天子督军的仪仗天威赫赫,吴王抱头缩在马车一侧,有北胡人已挥刀而来,可吴王依然不愿舍了那仪仗。 辛长星冷笑一声,挥手命部下迎战,这才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长/枪,小臂用了三成的力道,往吴王身侧挥去。 长/枪狭带了风声,呼喝咻咻,将那意欲砍杀吴王的北胡蛮子钉在了马车之上。 吴王陈邙惊魂未定,往长/枪来处看去,炽热的日头下,来人骑在马上,日光为他镀了一层金,远看犹如天神一般威赫。 到底是凤孙龙子,吴王一霎儿回转了神思,恢复了皇子的仪态,高声道:表弟别来无恙,本王甚是挂念呐! 辛长星的母亲贵为崇宁长公主,与天子为同胞,吴王叫他一声表弟,不为过。 辛长星翻身下马,行军礼,称呼了一声殿下。 吴王却甚是热情,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起身,亲切道:这回本王代天子督军,料能见到表弟,想到姑母一定挂念你,便为她捎带了许多物事过来,走,去营地细说。 辛长星面上风云不动,心中却波澜起伏。 母亲一向眼高于顶,素来鄙夷明贵妃的为人,自然待吴王不亲厚,可为何在吴王口中,却如此熟稔? 他心中疑心,便不再寒暄,跃身上马,同吴王仪仗一道往营中回转。 跑马厂上,将军一离去,青陆便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再回头看了看那场中惨叫连连的战马,心有余悸地跑出了马场。 东窗事发了,青陆在伙房收拾了一会儿自己的包袱,忽然就彷徨起来。 她不能走啊,她的命根子还在大将军手里呢。 彷徨了一阵儿,便要去操练了,青陆无计可施,扛着铲子就去了。 在校场心事重重地挖了一会儿坑,就听旗总过来招呼人。 来,咱们小旗来几个体格雄壮的,跟我来。汪略兴致勃勃地招呼了几个人,搭眼看见了青陆,你在将军面前最得脸,你也去。 提到将军,青陆就觉得胆战心惊,硬着头皮扛着铲子去了。 一行七八个小兵跟着汪略便往校场外头走,一路走过了西营门,再往一条官道跑过去,终于瞧见了前头有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陷在了路边的泥泞里。 几个小厮正坐在路边儿抹汗,几个衣着华贵的婢女隔着轿帘,正说着什么,忽然偏头,窗子里砸出来小小薰笼、抱枕等物事,另有抱怨声不停地传出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快些给我打扇,热死了! 说话的是个娇滴滴的女声,婢女们忙上去了马车,不一会儿又被赶下来。 你们别上来,挤死了!我下来。 于是,右玉的小工兵们就看到了一个漂亮华贵的姑娘从车里头,被扶了下来。 那姑娘颜色鲜润,眉眼极动人的样子,她嘴巴嘟着,在地上气的直跺脚。 工兵们绕是再爱这姑娘的颜色,也不敢多看,扛着铲子便去挖陷入泥泞的车轮。 青陆个子小,有人挖,便得有人推车轮,她不敢偷懒,使劲儿拿手去推,那车轮乃是木制,大约是有规格,造的又宽又重,青陆哪里推的动,忽的肩背上就挨了一脚,她脊背吃痛,一头扎在了车轮上,撞的头脑发晕。 身后那只脚仍然不解气,又是一脚踹过来。 你们这群蠢货,连个马车都起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青陆被踢的头脑发晕,一回身抓住了那女孩的脚,刚想劝她几句,那女孩儿却不解气,把脚挣出来,要看一脚就要踹在了青陆的脸上。 就在这个当下,忽然就有寒洌一声破空而来,登时喝住了那女孩儿的举动。 本将的兵,你也敢动。爪子剁了。 旋即便有人大踏步而来,将青陆自车轮旁拉起来,掩在了身后。 那女孩儿却在原地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原地打转:竟然为了这个脏兮兮的小兵,凶我!我不活了,别拦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01:06:43~2020-06-15 12:3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20瓶;水星092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登徒子 -- 第52页 辛宿二一边抹泪, 一边偷眼去看藏在她哥哥身后的那小兵。 八百里的路,她乘马车,慢悠悠地行了一个月才到这儿, 结果刚到她哥就要剁了她的爪子,这样她还不哭,那就太不像她了。 好在那小兵由哥哥的手肘下,露出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线条柔和, 双目明澈、同那些莽汉天生不一样, 她登时就傻了一会儿眼,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挪过去。 我刚才以为你是臭男人,这才踢了你一脚, 你也别生气,我给你踢回来。 青陆僵了一僵,仰起头下意识地看了大将军一眼。 这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在大将军怀疑她性别的时候,突然就来这么一句,这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呐。 她那一眼看上去, 分明触到了大将军眼里的一线寒光,带着些看你怎么解释的意味。 她实在没方儿, 皱着一张脸在大将军身侧探出头来。 不敢不敢,让您这样的大美人儿踢上一脚算什么?小的好歹伟男子一个,哪里就敢同您生气了?别说您踢我一脚,哪怕踢死小的, 又能怎么着。 辛宿二觉得特可乐。 顶着一张女孩子的脸,却说自己是伟男子,还是边境好玩儿, 能见着和帝京城里不一样的姑娘。 她捧着肚子笑了一会儿,绕过去一把捉住了青陆的手,将她拎了出来。 哥哥,您就这么纵着她,由着她胡说八道? 辛长星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看见青陆的手被自家妹子握着,偷偷地往外挣着。 军营里几乎没有女人,这小兵唬人唬的来劲儿,可今日她妹妹来了,倒可以代他分辨分辨。 他不动声色地拉了青陆一把,将她从自家妹子的魔爪里搭救出来。 手一扬,登时有几名兵士上前。 将翁主随侍拉下去打。将军一手将青陆掩在了身后,眉眼蒙上一层寒冽。 辛宿二有些害怕,但还是不满地把青陆拽回来,依旧抓着她的小手不放。 您别打她们。娘亲一定要我同吴王定亲,我实在看不上他,找您避避风头。她把话题仍扯到青陆身上,你哪里伟丈夫?你伟一个给我看看。 公主的女儿,必定继承了她的秉性。 辛宿二受封晋康翁主,如今刚满了十八岁,从小娇纵蛮横,最是不讲理的一个。 辛长星看青陆别别扭扭地,生怕这个二五眼真的伟一个出来,刚想出手再扯一把,辛宿二却不干了,一把将青陆拽到自己怀里,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小兵借我两天,甭管是男是女,我都要了。 怎么个要法儿?青陆毛骨悚然,觉得前途叵测。 依照方才她的那一脚来看,这姑娘不定怎么收拾她呢,她的心往下沉了沉,背水一战。 只是这水还没背起来,辛宿二的一只爪子直接摸上了青陆的胸,摸了一把惊诧地叫了一声。 真不是女儿家呀?她满眼疑惑地收回了手,看了自家哥哥一眼,自己为自己开脱了一句,我不信,一会儿进屋好好摸摸。 卧槽,你还要怎么好好摸。 青陆求助地看了大将军,却只看到了他背过去的身影。 这是摆明了不管她了。 青陆有点绝望,沉重地拎起了自己的小铲子,恭顺地向着这位翁主行了个礼。 虽说标下这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但您这样对标下摸来摸去的,万一标下的男子雄风一发作,吓着您可怎么好。 辛宿二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看这小兵的打扮,十足是一个兵卒的样子,可那张脸,纵然蒙了烟尘,那也是姑娘家的模样。 她打小就爱和女儿家玩在一处,若是再看不出来,那岂不是瞎了? 哥哥军营里竟然会有女扮男装的存在,这叫她有些错愕,不管怎么说,她来这里的第一刻,便被这小兵吸引住了。 她抽空看了一眼哥哥,见他已然叫手下的兵卒,赶了她的马车,绑了她的侍从走了,大概一会儿就要来收拾她,她连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叮嘱青陆。 你晚间来找我,否则我叫人捆了你来。 铿锵有力地一句话,叫青陆登时陷入了天昏地暗。 怎么办呢,兄妹两个都逮着她一个人欺负。 左右四周就剩下她一个人,这里是营外,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然此刻就逃了吧。 可转过念头,玉净瓶还在大将军的手里,师父和毕宿五还受着她的牵连,更遑论此刻能不能跑出黄沙洼了。 踟蹰了一会儿,她还是扛起了小铲子,一步一步地往营里回去了。 到了晚间晋地飘起了雨丝,天光越来越暗,距离那位晋康翁主要摸她的时辰也越来越近了。 不是不能摸,是摸了之后怎么办。 男子同女子不一样,将军怀疑她,到底不能上手摸,可晋康翁主看上了她,那不就是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以那位翁主的脾性,说不得当场就拆穿她,得,来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 这么想来,还不如在将军眼跟前儿安全一些。 青陆实在没方儿,左思右想,从衣裳上铰了一块布下来,缝了一个小小的香袋,里头装了些艾草金银花,又孬好弄了些草果仁,满满地装了一小袋,提溜着就往将军营帐去了。 -- 第53页 因怕被那晋康翁主瞧见,她哪里敢站在光亮处,寻了个背人的地儿,缩在一团暗里,就候着大将军。 天黑透的时候,营帐下的白纱灯笼发着莹润的光,成了这黄沙洼唯一的光亮。 约莫着快一更了,远处一蓬蓬烟尘扬起,马蹄飒踏而停,有人牵马而去,大将军就由那夜色里走了出来。 辛长星方在营部宴请了吴王殿下,回来的便迟了,脚下踩枝踏叶的,一路往营帐而去,还没走近,便被脚底下什么物事儿绊了一脚,踉跄了一下。 脚下人坐倒在地,露出一个分外热情的笑脸:将军,您这一脚踢的真带劲儿! 手里的灯颜色莹润,照下一张鲜润的小脸,辛长星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青陆摇头说没有,由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大眼睛眨呀眨的,丝毫看不出满肚子的鬼主意。 您把标下看成什么了?标下对您的一颗心日月可鉴,光光亮亮的,半只鬼都藏不住。她手快的很,接过了辛长星手里的灯,一路给他挑着引路,您看,才将您把标下踢的跟个球似的,标下也没赖上您不是。 敢情是来碰瓷的? 她一向胡说八道惯了,辛长星也不理她,一路进了营帐。 那小兵却也轻车熟路地跟了进来,辛长星负手而站,冷眼看她。 青陆心里胆怯,回过头从帐帘里探出头去,观察了一下敌情,然后回身,悲恸万分地跪在了大将军的身前。 辛长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七八月份的雨季,地底下的土寒凉的很,纵然铺着地衣,跪的久了说不得寒气就入了骨。 想明白了?他以为她要投案自首,可底下那小兵却悲怆地摇摇头,带着一脸的英勇。 晋康翁主今晚要标下去帐里找她,说要好好摸一摸标下。她愁容满面,标下一个伟男子,自然不怕占便宜,可您妹子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您就不能管一管? 辛长星往案前一坐,有些好笑地盯住了眼前这小兵。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嘴,能硬成这样。 到这个时候,还在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伟男子。 你既然不怕被占便宜,本将何必约束她。灯色浅浅,落在他翻阅名册的手指,纤长白净,莹润有光,年轻的将军微微抬起眼,淡声道,不要紧,本将会给你一个交代。 晋康翁主摸她,关大将军什么事儿? 青陆听不出来这样的一语双关,她只觉得交代不交代的都是后话,怎么制止这件事才是最紧要。 可眼下,大将军是不肯帮忙了,她没了法子,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小小绣囊掏出来,双手呈上。 雨季蚊虫多,标下为您缝制了一枚绣囊,她期期艾艾地把绣囊放在了大将军的案上,却行了几步,你的脸那样好看,别像标下一般,被蚊子咬成了猪头 她皱着一张小脸,像说什么遗言一般,慢慢儿地退了几步,出了帐子。 辛长星的眼光轻轻扫过那一枚石子般大小的绣囊。 再普通不过的布料,里头大约塞了些草药,有些辛辣的味道。 他自小身边都会有人缝制这样的香囊,挂在书房、寝居,哪怕如今在营帐,防蚊虫的香囊随处 可见,两相对比,这小兵缝的这香囊实在拙劣。 他并不打算细看,右手一拂,将绣囊扫进了案下的屉中。 翁主觉得营帐新奇,叫将士为她在将军的帐旁另搭了一个,到了夜间,辛长星更了衣,执了一卷书仰躺在枕上,便听到妹妹将那小兵给叫了进去,侧耳听了一时,却也无什么动静。 静默了一时,忽然就听得隔壁帐子响起了一阵惊呼,接着便有脚步踢踏声,听着声儿像是妹妹,又像是青陆,辛长星的心一霎儿被揪起,由床榻上跃起来,掀开帐帘便冲进了隔壁。 隔壁帐子一掀开,便见那盏帛灯之上密密麻麻地飞了一圈子的小飞虫,黑压压一片,再看帐壁上紧紧地贴着两个人,妹妹捂着眼睛惊声尖叫,那小兵捂着耳朵,一脸愕然地站在一旁,像是被魇住了似的。 辛长星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青陆拉在了身后,拽出了帐子,还没站定,就见辛宿二啊啊大叫着从帐子里出来,指着辛长星跺着脚哭:哥哥,我才是您妹妹呐,您竟然把我给忘了。 手里的柔润触感忽地就提醒了辛长星,他垂目而看,一双惊恐又懵然的大眼睛盯住了自己,有些不确定地说:翁主叫这么大声儿,想是因为标下的身姿太过伟岸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专栏求预收《浪里小娇龙》 又浪又娇小公主,大家不考虑收藏一下吗~感谢在2020-06-15 12:31:20~2020-06-16 18:0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书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不做粉郎 外头星辉无边的, 翁主的帐里也是一天的星斗。 帛灯上绕着飞的那些小飞虫,窦方儿拿了个网子,密密麻麻地网了一兜子带了出去, 那位娇滴滴的翁主这才抹着泪儿冲着辛长星和青陆,伸出双手委委屈屈地说了声:我可太害怕了,要抱一下。 -- 第54页 多大的姑娘了,还搞撒娇卖萌那一套,辛长星蹙眉不接话茬儿, 才抛出一个不的话音, 就见自家妹子往前进了一步,捉住了身旁青陆的手摇了一摇,还得揉揉心口压压惊才行。 青陆被她这一手抓的, 手臂上起了一层的细栗。 这两兄妹,单看人才搁哪儿哪儿都是人中龙凤,可都有一个自以为是的毛病。 不是不喜欢这翁主,娇滴滴美滟滟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呢? 可当着大将军的面儿,这样真的合适吗? 她机警地看了在一旁的大将军, 视线一交错,大将军那双寒冽的眼神立时就调开了, 留下一个事不关己的神情,转身出了帐。 她毫无倚仗,只有对着翁主卑躬屈膝:嗐,我这就给您揉揉, 只要您别乱摸。 才将也是这姑娘把她拽进帐子来,笑眯眯地一伸手,就往她衣襟里探, 黑灯瞎火的,翁主的侍女恰巧来点灯,那灯上的小虫密密麻麻地飞了一圈,倒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翁主给吓了个捂眼大叫。 她被这尖利的叫声吓的肝儿颤,谁知道大将军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拎了她的腕子就往外冲,到了帐外大约发现了拽错了人,她多机灵啊,忙说了句玩笑话来缓解大将军的尴尬。 大将军尴尬地走了,帐里就留下她同晋康翁主一个人,翁主坐在床榻上冲她招手:你知道我哥哥叫荧惑么?荧惑守心这等天象,遇着准没好事儿! 青陆深有同感,可面上绝不能显露,她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极其诚恳地向着翁主说道:小的遇着了大将军,运势都变好些了,不仅发了一笔横财,时不时还能吃到大将军赏的甜汤 辛宿二千里迢迢一路颠簸地赶来边陲,不过是想求哥哥回去为她说个话,那位吴王殿下为人痴肥,说话又粗鄙,也不知道自家娘亲究竟哪根筋不对劲儿,竟然想将她给送出去联姻。 世间美好的人儿那么多,例如眼前这么一个,为何要同臭男人凑做一堆? 女孩子的美,大抵只有女孩子才能懂。 眼前这一个伶仃的人儿,帛灯的芒落在她深浓的眼睫,照出了一片扇影儿。 若是掀开那个掩住额头的布帽子,再露出耳尖儿,那一定是个绝世的美人儿。 辛宿二得意于自己的眼神,见这人不动脚,趿着绣鞋下床来牵她的手,你的眼眉长到我心里去了,让我十分喜欢,你既然不愿意承认,一定有你的难处,那我也不勉强你,等我过些时日回了帝京,便将你带走。 有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席卷上头。 离开军营好不好?自然是好的,不必时刻担心身份暴露而被抓去砍头,可她的朋友兄弟都在这里,最关键的是,她的家应当就在这晋地,怎能去八百里外的帝京呢。 再者说了,参将大人的恩情,她还没有好好报答呢。 思绪走到这儿,眉眼已然透露出为难,那晋康翁主何等聪明的一个,牵着她的手坐在床榻上,女儿家混迹军营,一定十分辛苦,在我身边锦衣玉食的,不比这里舒适? 青陆秉承着只要我不承认,就没人能拆穿我的理念,强撑着拒绝了。 标下是上了名册的将士,还要跟着大将军保家卫国、哪里能贪图享乐呢?她悄悄把自己的小手从翁主手里头挣出来,站起身。 翁主嘟了嘴,叫住她:你别忙走,同我一起沐浴更衣罢。 雷劈的青陆口舌麻痹,说不出话来。 这一厢翁主把青陆当成了新玩意儿,可劲儿地纠缠,隔壁帐子里大将军却在听取下属的密报。 快八月了,边陲的夜色有些凉薄的寒,帐内点了盏明灯,有些漏网的小飞虫孤零零地飞过,画出一个有些清气的人。 将军穿青白色宽大道袍,碧清的眼眸不似平常一般寒冽,倒清澈若山泉。 下首着黑衣的暗卫拱手奏报,听音色,是个妥帖可靠的人。 线索是在广灵县望狐一带断的,那一处靠近官道,是个人迹罕至的山谷,也找到了甘家姑娘手腕上的嵌珍珠宝石金镯,同四年前那拐子身上的嵌珍珠宝石项链正是一套。 那暗卫将宝石金手镯献上,恭恭敬敬地搁在大将军手边的案上。 辛长星的视线落在金镯上。 这是一个小小的手镯,因是由宝石珍珠与金制成,沉甸甸的质感,这样珍贵的饰品,竟然在山谷之中出现,那是否意味着 他不敢往下想,眼神沉重地看了一下暗卫。 暗卫吁了一口轻气,小心翼翼道:姑娘的金镯之旁,落叶泥土下,的确挖有尸骨,卑职已然收集起来,送请一位仵作进行查验,不日将会得出结果。 心好似坠入渊底,辛长星默然一时,挥手叫暗卫下去。 八年前的上元节,爱漂亮的雪团儿,戴了这样好看的镯子和项链,只因要同他一起去看花灯,也或许是因戴了这样招眼的物件儿,才会招来拐子的觊觎。 他心绪乱到了极致,仰在枕上,看着那玉色的帐顶,他眼睫在灯影下浓密,停在了眼下一寸的肌骨上,像是蝴蝶轻颤的翅,渐渐地便不动了。 梦里甘家的雪团儿抱着猫儿,一人一猫毛茸茸到了一起,像画儿里的仙童,笑眼弯弯,柔旎的画面一霎儿转暗,血雨腥风,那衣角绣着月和海棠纹样的姑娘,在他的梦境里背着身,一针一线缝的认真。 -- 第55页 他在梦里心烦意乱,却没有跳脱出来的法子,忽地便有一个戴着布帽子的小兵,举着一把小铲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救命呀,大将军,您救救我呀。 就这一霎儿,他从梦里挣出来,视线撞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圆溜溜的小脑袋,拱在帐帘的夹缝里,眉头蹙成了一道深谷,嘴里正小声的向他求救。 他疑心此时是梦中梦,无视了那双大眼睛,缓缓将眼睛闭上,可梦里人却倏地一声儿冲了进来,在他床前草草地行了个军礼,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两道巴巴的眼波实在太过灼目,辛长星无可奈何地张开了双目,垂眼一顾。 郑青鹿,私闯帐营,何罪? 未曾想这小兵今晚异常大胆,闷着头顶撞了他一句。 军规里没这条儿。她直挺挺地在大将军的榻前跪着,那种丧心病狂的样子叫人咋舌,您就救救标下吧。 辛长星自榻上坐起身来,扶着膝头寒声道:郑青鹿,你想怎么救? 青陆哭丧个脸,颤抖地指着帐外头,翁主摸标下也就罢了,还要标下服侍沐浴更衣,翁主云英未嫁,标下堂堂七尺男儿,尚未建功立业,既不愿做翁主的粉郎,更不敢敢毁了翁主的清誉,您要是可怜标下,就拉标下一把 辛长星觉得自己的度量无限大,也觉得这小兵的嘴硬的不像话。 翁主的清誉是清誉,这小兵的清誉不是清誉么? 七尺男儿,伟男子,这些话亏她说的出口? 辛长星觉得自己每次见了这小兵,就像见了什么精怪一样,死活脱不开身。 外头响起来辛宿二的喊声,一声声地,像催命似的。 青陆在心里思量着,万万不能服侍翁主去沐浴更衣,否则她这身份得掉个底朝天,这会儿见大将军不发话,她实在没方儿,伸出双臂,两只爪子扣着大将军的小腿,抱的瓷实。 这小兵抱人的力度实在是重,辛长星几乎放弃了把她踢下去的念头,他舒了一口气,喊了一声窦方儿,窦方儿掀了帐进来,得了将军的示意,出去应付翁主了。 外面一霎儿就没了动静,青陆舒了一口气,刚想松开将军的小腿,却听外头踢踢踏踏的声音,翁主气呼呼地声儿就传了进来:哥哥,我想了想还是得跟您要人儿,我实在喜欢青陆,您就把她送给我吧。 青陆吓的寒毛根根竖起,一双鹿眼慌乱地和大将军对看一眼,然后把视线一瞬挪在了将军身后的床榻上。 辛长星万万没料到她竟然敢打上他床的主意,眉头一蹙,刚想抓着她的腕子制止,可那边帐帘一开,妹妹已然掀帘而入,抱怨着站在了自家哥哥的身前。 既然那个瘟神也到了这里,那我就不能多呆,您就卖给好,把青陆送给我得了。辛宿二傍晚知晓吴王也到了右玉,气的直跺脚,加上哥哥又严厉地收拾了她一顿,她便决定早些走算了。 辛长星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方才妹妹掀帘入内的那一刻,他看着那一道身影儿嗖的一声没影了,此刻怕是已躲在了他的床上,恐怕连鞋都没脱。 他不是物件儿,可以随便送来送去。他应付着妹妹,心里却在挂牵着那小兵有没有脱鞋,他在本将麾下效力,最是得用不过,你身边侍女如云,也不差他一个。 他难得对妹妹和颜悦色,此时这般,大抵还是因着方才将她忘记这一桩事。 辛宿二却嘟着嘴不依,您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她是个姑娘家?生的那样好看,不过涂脏了脸,戴了个布帽子,你们就一个个都认不出来了? 辛长星嗯了一声,请妹妹出去。 有些人生来文弱,倒也不必加以怀疑。他轻推着妹妹的脊背,将她送了出去。 妹妹却在外头咕咕哝哝:哥哥,上上下下的,我都摸过了呀。 话是这么说,可是语音里到底多了几分的不确定,这个傻缺缺的晋康翁主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了。 辛长星放下帐帘,回转身走至床榻前。 云丝帐已然全部放下,层层叠叠的朦胧之中,竟也看不见其中有那小兵的身影。 他心里不知怎地,涌上来一阵的怒意。 那小兵连个鞋子都不脱,便上了他的床榻,如此行径,当真可恶。 长手一掀,已然将云丝帐掀开,辛长星的一双寒星目在床上扫了一遍,却找不到这小兵的身影。 去哪里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像变戏法似的,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正疑惑间,却听有一声和软的声气儿由床角传来:劳您驾,再拉标下一把,成吗? 辛长星迟疑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床头与帐壁的交界处。 帐壁柔韧,小小的小兵挤在里头,布帽子被挤歪了,双颊红扑扑,几滴汗珠挂在深浓的眼睫上,大眼睛一眨一眨,便往下落,继而顺着她稚气而又纤白的面庞流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了青陆的眼前,大将军的心忽然有些后悔。 怎么掉下去的? 那小兵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小小声儿道:标下怕弄脏了您的裘被,从侧边儿挤进来的。 -- 第56页 帛灯的灯色倾泻在大将军的肩头,将他的侧脸映衬的如玉般精致。 他的心忽而就像这灯色一般,柔软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6 18:03:45~2020-06-18 16:5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子九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看文要花钱 8瓶;3638897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吃味 将军的手啊, 白净的像精瓷一样,光润柔软。 那样修长的手指将青陆的小手抓着,略一使劲儿, 就将她拎了出来。 青陆被提溜着丢在地上,拿手扶了扶自己的布帽子,一抬眼,正撞上将军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审视的眼波看着她。 她心里有点儿发虚, 嘴上就开始跑火车。 标下这帽子, 您喜欢?她指了指头顶的布帽子,很是得意的样子,不是标下吹牛, 整个右玉营,标下的针线活儿绝对排头名。您若喜欢,标下明日就给您缝一顶,防风防沙还防鸟粑粑,您看您这头,天庭饱满, 枕骨凸出 话说到这儿,她盯着那两道冷冰冰的视线, 歪着小脑袋绕着大将军挺拔的身姿走了一圈。 呀,您后边儿还有连山骨,这可是大富大贵的头型!她胡说八道,一双大眼睛开始四处瞅。 她那玉净瓶究竟被将军丢哪儿了?那样小的一个小瓶子, 能放哪儿呢? 细细的风从帐外钻进来,攀上了辛长星的后脖颈,他转回头, 看眼前这小兵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的起了捉弄的心。 针线活儿不错?到底是个女儿家,怎么样都比一帮爷们缝的好吧? 他忍住想把青鹿头上的布帽子摘下来的手,往案前一坐,垂目拿过一页布防图,问她:还会摸骨之术?何不为自己摸个吉凶? 青陆见将军竟然搭了腔,登时来了劲儿,她矮了身子,往将军案前一趴,开始为自己铺路。 摸骨便如算卦,都是堪破天机的秘术,标下耳朵后头这块寿骨,凸出来一小块,正是长寿之相,命数由天定,若是违背天道,那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青陆话音儿刚落,将军眼眉微抬,落在她因侧身而坐露出的耳后。 那一小块肌肤雪白莹润,其上果然有微微凸起的骨相,他心中一荡,低下了眼眉。 长寿?他知道这小兵变着法儿地提醒他,不要砍她的脑袋,把那悬着的宝剑拿来,刺自己一剑,本将瞧瞧你死不死。 青陆瞧瞧大将军。 大将军也瞧瞧她。 视线一撞,青陆眼巴巴,大将军坦然自若。 嗐,真是嘴欠,好端端提什么寿命。 青陆眼巴巴地趴在将军的案前,再看了看那帐壁上悬着的那柄宝剑,一脸的诚恳。 人都说爱兵如子,爱子如命的,哪有动不动就砍儿子脑袋的老子。她恳切地说,再说了,姑妈不是挺喜欢标下的吗? 辛长星搁下手里装相的布防图,看着眼前这张不知死活的脸,忽然觉得她诚恳的样子很能唬人。 姑妈?他轻蹙眉,发觉自己完全跟不上这小兵的思路。 青陆把眉头惊讶成一个倒八字,翁主啊,您就如标下的爹,翁主不就是标下的姑妈? 出去。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叉出去,想着那玉净瓶还没有着落,翁主随时要把她抓过去摸,她挣扎了一下,向着大将军道:您别上火呐,标下还有要事向您回禀。 凌厉的眼风扫过,两名护卫把青陆放下,转身出了帐。 辛长星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可奈何地将视线移在了青鹿的脸上。 说罢,若不紧要,本将砍了你。 青陆点头哈腰地,赔了几声尴尬的笑。 就是问您那桶,箍好了没有?眼见着将军的眼底浮起了一层愠怒,青陆忙往回找补,标下回去连夜学了箍桶,以后专为您箍桶 此时此刻,辛长星倏地就回想到,妹妹昨日对他说的那句话。 您就这么纵着她胡说八道? 他都不打算叫人把她叉出去了,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 出去。 青陆不死心,拱手道:这会儿都入夜了,标下服侍您沐浴更衣呐? 不愿意同妹妹一同沐浴更衣,倒在这儿粘缠着他,莫非这小兵当真是不怕他拆穿了她? 青陆却觉得记挂着她玉净瓶,将军去沐浴,势必要将衣服除下,即便不在衣裳里,总该藏在帐内某一处的吧?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将军却早忘了玉净瓶,抬眼望住了她。 郑青鹿,把心思放正,不要总打本将的鬼主意。 鬼主意被当场拆穿,青陆讪笑着摸了一下脑袋。 怎么办呢,横竖赖在这里是不成了,她却行了几步,眼睛一撇,瞧见了将军案旁的地衣上,落了一个金灿灿黄橙橙的镶宝石的镯子。 那镯子孤零零地躺在地衣上,发着孤零零的光。 青陆心头一撞,忽地觉得自己对这镯子有几分熟悉感。 -- 第57页 她停下了后退的脚步,蹑脚上前,将镯子拾了起来,手心里沉甸甸的,她有些爱不释手,兀自端详了许久。 眼前人的身影久久不动,辛长星微微抬目,正望住了那小兵拿着那一圈镯子。 莹润的金光映着那小兵的面庞,使她有些恬静的样子。 辛长星晃去了心头的那一丝儿悸动,怒意上浮,沉声道:放下。 骤然一声寒冽的呵斥,将青陆吓了个一哆嗦,手中的镯子应声而落。 辛长星眼底愠怒更盛,一把将那镯子接在手里,眉眼沉沉,像是暴雨将至的预兆。 青陆心头跳了一下,硬着头皮想致歉,却见那眼前人眼神似刀,凌厉地飞了过来。 私闯将军营帐,触碰他人之物,郑青陆,本将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将军手心攥着那一圈金镯,眉眼冷的像冰一样,喜怒无常的大将军,青陆早已看掼了,依着她平日的脾性,一定插科打诨地混过去,可今日不知怎么了,青陆心里头忽地涌起了一股子反叛的冲动,她犟头犟脑地抬起头,迎上了将军的视线。 回禀大将军,标下不过见这金镯掉落在地,想捡起来罢了,您发这么大火,实在没道理这金镯您若是珍惜,就该好好地收藏放放好,而不是将它碰落在地,再迁怒无辜的标下。 眼前的小兵梗着脖子,一副犟头犟脑的样子,瞧上去倒像是在为这金镯的主人打抱不平似的。 辛长星忽地就有些颓然。 是啊,若是珍惜,又怎能将它掉落? 他颓然地低下头,扬了扬手,示意让她出去。 青陆说完这番话,气儿倒是顺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后怕,正等着将军的发落,却见他扬了扬手,叫自己出去了。 她也不惦记着自己的玉净瓶了,悄摸儿地就溜出了将军帐营,逃出生天去了。 帐外一轮圆月飞升,莹润的光照在了黄沙洼里几个帐篷上,那其中有一个伤心欲绝的人。 青陆溜回了伙房,略略洗漱了之后,便操着针线,给大将军缝了一个帽子,这才蒙头大睡。 做了一夜荒诞无稽的梦,晨起便扛着铲子去操练,到了傍晚歇课,她回了伙房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蹬上用大将军靴子改的小靴子,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拎着二斤糕点,便踩着黄沙往部营去了。 左参将救了她两回,第一回 是她嫂娘那事儿,第二回便是魏虎头魏鹏欺侮她那回,自上回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魏虎头和魏鹏等人,听说是被左参将处罚了,这样的大恩,她至今还没报答。 青陆生怕翁主又来找她,行路就行的贼头贼脑的,刚走到部营的门前,便见左参将从部营的一扇门里出来。 暮色四合的时分,残阳慢慢往部营瓦房后落去,空气中有股干燥的稻草味儿,左参将踏下台阶,见小兵青陆拎着什么物事儿走过来,唇角便浮了一点笑意,凝在了那笑窝里。 青陆上前呵腰拱手,向着左参将行了个军礼,笑眼弯弯。 参将大人,您帮了标下这么多次,标下一直没寻着机会向您道谢。她将手里头的两包糕点扬了扬,标下去了一趟右玉城,称了二斤糕点,您得空儿的时候尝尝。 左相玉并不愿拂了这小兵的美意,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糕点。 这小兵同旁的兵卒不一样,他面色稚嫩,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便是再长大一些,也是清秀天真的样子。 你是本将帐下的兵士,本将自有管教的职责,不必客气。他笑的温润,被打伤的地方可好些了?若身子还有疼痛,可请营医再诊治一番。 青陆看着左参将笑,心里头特别的熨帖,她摇了摇头,拍着胸脯向他吹牛:多谢参将大人体恤。标下壮得像头牛一般,歇两天早没事儿了。 青陆将胸脯拍的咚咚,左参将看着她笑意盎然,这一幕却正好落进了刚出部营大门的大将军眼里。 残阳终于落进了部营的背后,天似乎一霎儿就转暗了,廊下的灯便麟次点亮了。 部营里刚散了一场研习沙盘的会议,左参将却久久不归来,十几位将官簇着一个英挺清俊的人,在檐下站成了肃杀的阵型。 辛长星静静地站在檐下,灯色清冽,照在了他的眉眼。 眼前那小兵笑眼弯弯的,和左参将谈笑晏晏,那样春风拂面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心里难免惘惘,那小兵却感受到了来自侧方的注视,转过头便看见了那高大的轮廓。 青陆吓的心头一撞,下意识地就想逃跑,好在左参将一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想到自己怀里,还揣着昨儿给大将军缝的帽子,这下来了底气,一溜小跑地往将军跟前儿跑去,将那帽子拿出来,献宝一样地献上去。 大将军,标下给您缝的帽子,齐活了!小兵仰着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大将军的视线慢慢地挪到帽子之上。 这帽子的颜色实在刺目,比那北胡大草原上的绿草绿树,还要再绿上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看甜饼,我也捏过又像女孩又像男孩儿的脸哎~ 谢谢夏天总是短暂 小仙女对我的支持~ 哎,作者姐姐没啥要求,就希望能够有人收藏一下我的预收。 -- 第58页 给仙女们磕个头! 感谢在2020-06-18 16:51:16~2020-06-19 17: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星0921 7瓶;超忆症患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吃肉 侧立一旁的窦云和陈诚, 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样针脚拙劣的布帽子,质地粗硬,颜色俗艳, 更别提头围尺寸不一定合衬,大将军吃穿用度素来讲究,要是能接受这个帽子 陈诚的眼神:那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念! 窦云回赠他一个眼神:我就把头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陈诚:还是你狠。 辛长星朝左参将看了一眼,这一眼星环闪动,竟有几分意得之色。 不过是肆铺里称来的糕点, 批量而制的糙物, 哪里及得上一针一线缝制的用心? 这般一想,眼前这小兵丧心病狂的脸,都显得动人起来。 手一伸, 已然从青陆的手中,把布帽子接过来,拿在手中。 身后的将官皆绝倒,窦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看了陈诚一眼。 陈诚此时受到的冲击,要比得到一个夜壶来的要大。 身后肃杀的阵形登时乱了几分, 辛长星接过了布帽子,拿在手心端详了一番。 青陆昨夜缝帽子, 不过是想再获得一次进将军的帐营的机会,原就做的不甚用心,此时见将军接了帽子,转而开始担心将军会不会嫌弃了。 果然大将军蹙着眉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帽子, 拿手翻了一下。 这样难看的帽子,丑到让他怀疑人生。 既称不上儒巾,也算不得幞头, 两片布草草缝在一起,壮士戴上太娘,书生带上去太浪,简直是丑到了一定的极致。 至于这小兵戴着好看,纯粹是因着她自己生的好看罢了。 好看?辛长星眉心一跳,惊觉自己用了好看一词,来形容这个丧心病狂的小兵,他轻咳一声,为自己打了个小小的掩护。 帽子实在太丑,以后少缝。 他打量了她一眼,看她慢慢儿收起了笑脸,连同那个不对称的小虎牙都收了起来,把眉头皱成了倒八字。 那标下回去改改针脚?绣个纹样?青陆问的小心翼翼。 檐下的灯色照在辛长星的侧脸,有些柔和的眼波一闪而过。 还想着再改改针脚,加些纹样,果然还是对他更上心些,辛长星这样想着,便不动声色地抬起了眼眉,得意地看了左相玉一眼。 他拒绝了青陆的提议,将帽子抓在手里,向着左参将颔首。 京城有家做饼的百年老店,擅制甜点糕饼,恰巧这传人随着本将来了右玉,相玉兄若是爱吃,本将叫他做了送来。他有意无意地扫过左相玉手里的那包糕点,这些批量而制的,用的油不好,少吃。 大将军难得说这么多话,左相玉微怔,旋即拱手称是,辛长星略一颔首,大步流星而去。 青陆气的握起了小拳头。 这怎么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呢,当着左参将的面这么埋汰她,左参将一定要对她印象不好了。 哪知左相玉目送着大将军率着一群人,扬长而去,回身笑道:不必在意,我很爱吃糕点,不拘哪一家做的。 一阵暖流流过,青陆的小拳头立刻就展开了。 左参将好温柔啊,说话也温柔,笑容也温柔,举手投足处处都显得温润熨帖。 左相玉见青陆仰着头看他,唇角弯成好看的弧线,笑了一下。 这会儿怕是过了放饭的时辰,你随我一同去吃吧。 天爷,左参将是要请她吃饭了吗? 终于不用吃馒头米粥咸菜了吗? 左参将是整个右玉营的主将,伙食一定精细,必定有肉有菜,她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荤腥,看来今日要改善伙食了。 她高兴地直点头,左参将笑了一笑,先是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了身边的长随左明,这便引着青陆往将官的伙房去。 我十一时,在帝京的麒麟阁卫学念书,修习骑射书数四艺,那时我生的矮小,不擅交际,常被同窗欺侮。去伙房的路程不远,左相玉怕青陆走的无趣,便说起自己从前的事来。 那时,大将军已是两届卫学大比试的状元,是所有学生仰望的军事奇才。有一次狩猎,一位同窗以射鹿为名,妄想射穿我的小腿,紧要关头,是大将军用手替我挡开这一箭。 左参将悠着声气儿停在这儿,青陆听的紧张,歪着脑袋问左参将:后来呢,后来呢? 左相玉一笑,后来,我向大将军致谢,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这箭头太脏了,抓的我一手泥。之后便走了。 青陆一愣,随即拍手道:是了,是大将军的样子。 左相玉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边一朵蓄满了雨水的云,又要下雨了。 在那之后,大将军便入了护国军,十四岁时解陛下忻州之围,十五岁领两万人将北胡人赶出了牙狼关,从此将朔州、云州、应县等地纳入大庸版图左相玉一向视辛长星为人生偶像,此时说起来便有些滔滔不绝了,大将军为人严苛,士兵难免会有些怨怼。 -- 第59页 他脚下一顿,和颜悦色地向着青陆道,身为男儿,既然来从军,必定是有保家卫国的理想,总要用心操练才是。我觉得你虽年纪小,但脑子灵活机敏,若是用心的话,说不得会建功立业,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青陆有些茫然地望住了参将大人。 建功立业,挣一个前程? 参将大人有一颗赤诚的心,听说也是帝京的权贵出身,自是不了解民间的疾苦。 许多来从军的兵卒都是穷苦出身,来到这里,不过是图三餐果腹,有衣蔽体罢了,至于别的,怕是从来没想过。 至于她自己,以女儿身从了军,最基础的诉求就是保住自己的脑袋,哪里还能想到建功立业那一层呢? 她惘惘地看了左参将一眼,踟蹰了一下。 她是个极为捧场的脾性,此时见左参将眼神殷切,少不得要附和几句。 参将大人说的是,从今往后标下一定好好操练,争取能在月末的考核中合格她歪着脑袋使劲儿地想了一想,标下也定一个小目标吧,争取能够升做小旗。 十人为一帐,五帐为一旗,一个小旗领十人,也算是个小小的官阶。 左参将赞赏地看了青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头。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志气的。 他进了伙房,便有伙夫等人陆续端上饭菜。 四菜一锅,过油肉、党参炖土鸡,烧豆腐、油柿子,锅烧羊肉。 另配了莜面鱼鱼,黄凉米糕等面食。 青陆简直想跪在地上给左参将磕几个响头。 她记忆里有大鱼大肉,可嘴巴里就没吃过这样的肉食,嘴巴里快淡出个鸟儿来了。 她颤抖着手刚坐下,便见小窦方儿一溜烟地跑进来,先是给左参将行了个礼,这才对着青陆呵腰道:大将军的帐帘破了,叫你过去给他缝几针。 青陆这还没动筷子呢,乍听得窦方儿这么一说,委屈地都快哭出来了。 先头叫我箍桶,今儿叫我去缝帐帘,打量我是个手艺人,就可劲儿地折腾。 她指望着左参将能将她留住,可左参将却笑了一笑,道:一时我叫人给你送一份过去。 那又怎么样,这会儿饥肠辘辘的,饿的能吃下一整只羊,等到半夜怕是都饿死了。 到底小手指儿拧不过大腿,她哭丧着脸便起了身,跟着小窦方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又怕被翁主瞧见,躲躲闪闪地问了小窦方儿一嘴,小窦方儿捂着嘴笑的狡黠:大将军说明儿送翁主回去,翁主便去城里买零嘴去了。 青陆松下一口气来,忍饥挨饿地在帐外喊了一声报。 大将军的声音由里头传出来,在夜里略有些寒冽。 她打起精神,掀开帐帘进去,眼前的一幕简直要刺瞎她的双眼。 这会儿正是用餐的时辰,大将军的桌案上摆了一整桌吃食。 不仅有肉还有菜,不仅有菜还有甜羹糕点,比之方才跟着左参将见识的还要琳琅满目。 青陆眼也不眨地默默数了一下。 龙井虾仁、东坡肉、雪花蟹斗、松鼠鳜鱼、羹是鱼羹,汤是猪骨汤,另有四色小点心罗列在旁。 青陆觉得自己的口水快要兜不住了。 她悲哀地看了看大将军,大将军也看了看她。 方才他拿着帽子走了,才反应过来,这小兵一定是要同左参将一道用饭了,他心里不平,待到用饭时,便将她叫了过来。 营部主将的餐点不过就是当地的一些菜式,哪里及得上薛厨子精妙的厨艺? 人喊过来了,倒是不好开口了,辛长星心下有些局促,面上依旧从容,他下巴微抬,点了点帐壁角落的一摞帐帘。 青陆心里全是不平。 凭什么自己饿着肚子干活,大将军在一旁胡吃海塞? 标下还饿着呢她梗着脖子嘀咕了一句,上断头台还给顿饱饭吃呢,干活也不给人吃饱。 辛长星见她的脚粘在地上不动弹,有点纳罕,停了筷箸望住了她。 那小兵果然就来劲了,一双大而明澈的鹿眼就盯了上来。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您把标下饿死了,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优秀的兵卒? 青陆说罢,竟然见辛长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窦方儿。 她眼巴巴地看着窦方儿拿了一个碗过来,里头盛了点米饭。 难道!莫非! 大将军要请她共进晚宴?一同享用这一桌佳肴? 青陆简直雀跃起来了。 辛长星把这小兵眼里的惊喜尽收眼底,唇畔牵起了一线笑,心里忽的就起了戏谑之心。 他拿筷尖点了点桌案一角,示意青陆上桌来。 青陆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等待遇,笑眯眯地端着碗上前来了。 好整以暇地坐下,大将军却叫窦方儿上了好几碟白菜萝卜放在她的面前,接着拿手蘸水,在桌案上划了一道线。 你吃你的,本将吃本将的。这小兵愕着双目的样子可真是好笑,辛长星在心里轻笑一声,面上依旧保持深稳,若是过了线,就全是本将的。 -- 第60页 青陆绝望地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萝卜白菜,再看了看大将军面前的精致菜肴,头发都要气的站起来了。 那您面前的菜若是过了线呢?她气鼓鼓地问道。 辛长星一双寒冽双眸隐隐有笑意。 那便是你的。他垂目,夹起了一颗虾仁,姿势优美的放进了嘴里。 不得不说,大将军便是用饭,都用的无声无息、优雅含蓄。 青陆欲哭无泪。 过了线就成他的了?青陆不信邪,偷偷地用筷箸推了推盛着萝卜的碟子,推过了那条线。 大将军眼眉都没抬,将萝卜碟子拿起来,放在了自己眼前的各式菜碟里。 连一盘萝卜都吃不上了 青陆热泪盈眶,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片白菜,再吞了一口米饭。 米是好米,可没有肉配 她转着眼珠子,盯住了将军筷下的那一片五花肉,计上心头。 下一秒,辛长星就见这小兵捧着碗,一下子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笑眯眯地夹了一块肉,放在了她的唇边。 大约是感受到了大将军愕然的视线,这小兵一口就将肉片吞下,眨了眨那双狡黠的大眼睛,望住了大将军。 标下整个人都过了线,她声气儿和软,像个耍赖皮的小姑娘,天真又可爱,那标下整个人都是您的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二妞,饿吗? 卑微作者泣血之言:我无欲无求,就求个预收 感谢在2020-06-19 17:05:52~2020-06-20 21: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月、看文要花钱、小亲夏、那个繁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甜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细作 帐外雨色空濛, 月亮躲进了云后,帐里有只小鹿在撞。 那双乌亮的大眼睛好像望进了辛长星的心里,他躲开她眼巴巴的眼光, 垂下乌浓的眼睫。 起开。他口是心非地说了一句。 那身侧的小兵飞快地夹了一筷子肉,塞进了嘴巴里,我不。 连标下二字都省略了,真是丧心病狂,不知死活啊。 辛长星无奈地抬起眼眉, 却撞上了一双水汽氲氟的眼睛。 这小兵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像是一个水泡泡,似乎轻轻一戳,泪水就会哗哗地往下落。 标下不起来, 您打死我算了。她像个仓鼠一般鼓着腮帮子,眼睛一眨,那泪水就缩回去了,标下实在是太想吃肉了 泪水收的不彻底,还留了一颗在眼睫上,辛长星觉得自己强迫症要发作了, 险些就要伸手,为她捉下那一颗晶莹的泪。 那小兵顶着那两道寒冽的眼光, 又叼起一片东坡肉,囫囵地吞了下去。 肉多好吃啊,要不您桌上怎么全是肉,没一点儿素呢?您在这儿大鱼大肉, 让标下吃萝卜白菜,您的心也太狠了,传出去个苛待兵士的名声, 您脸上光彩吗?她理直气壮,甚至觉得自己底气很足,今儿这顿肉吃完了,您把我吊死都成。 吊死的人不好看,舌头很长。辛长星淡着声儿,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小盅红枣莲子雪蛤羹,推至了青陆的眼前,很丑。 大将军好像,没打算阻止她吃肉 青陆热泪盈眶,捧着碗扒了两口米饭,接着便一心一意地与那盘松鼠鳜鱼搏斗。 辛长星用餐时十分安静,便是连搁下碗筷都是无声无息的,他在一旁用罢了,窦方儿便进帐服侍他净手,接着便在桌案旁的一把椅上坐下,静静地拿了一册公文来看。 小窦方儿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端着盆儿出去了将军看书看的从容,那小兵却在一旁大快朵颐。 将军是失心疯了么?他跟着将军三四年了,将军可从来没同他一起吃过饭。 一口气扒了一碗米饭,青陆捧着碗眼巴巴地望住了大将军。 辛长星居高临下,垂目看了那极干净的碗一眼。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能吃,本将可养不起。话虽这么说,仍叫了窦方儿为她添饭。 青陆自满自足地把饭捧回来,嘴巴里叼了一块肉,向着大将军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您今日养着标下,来日标下为您挡枪子儿。她吃了个七分饱,这会儿开始嬉皮笑脸起来,要不都说养儿防老呢。 养儿防老。 辛长星觉得自己脑仁疼。 微微抬了抬眼,正好望住了她那微红的脸颊。 帐外在下雨,湿漉漉的水汽漫进了帐中,这小兵一点儿都不同他见外,鼓着腮帮子吃的一团孩子气。 她总时刻提醒他要爱民如子,今日又说起了养儿防老。 他有些疑心她嫌他太老。 二十一岁的上柱国大将军,是前无古人的荣耀,脑中空空的她,怕是不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 于是他将手里的公文一目三行,假做无意地抬起眼睫看她。 男儿若婚配,该当何时? 他问的随意,那小兵回的更随意:比如标下,如今十四五,那过个两三年便可以娶媳妇了。 -- 第61页 嘴可真硬啊,辛长星简直要佩服这小兵的心智了,他垂目,不打算再同她啰嗦。 可青陆却接着说起了左参将,参将大人这样的才俊,应当早就娶夫人了吧。 果然还惦记着左相玉。 辛长星冷哼一声,实在觉得气不顺。 左参将自然会有夫人。他冷冷斜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公务,用好了么? 冷不防被将军这么一问,一粒虾仁就滚进了喉咙,在喉管里不上不下的,青陆自己拍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椅上的人手下一颤,迅疾起身,走近了些,拿手在小兵薄薄的脊背上,使劲儿拍了一下。 好在虾仁没进气管,不过是在喉管里卡住了,被这么一拍,便下去了。 青陆憋红了脸,心有余悸地发现,大将军半蹲在她的身前,蹙着眉头盯着她。 那样好看的眉眼离得近了,有着别样的韵致,青陆眨了眨眼睛,悄声说:您别担心,标下没事。 偶一流露的关切被人发现了,便有些尴尬。 辛长星调转视线,站起身,重新坐在了那张椅上。 卡住的样子太狰狞,险些吓到本将。他神色淡漠,很是嫌弃地样子。 青陆不以为意,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菜色可惜人只有一个肚子,不然她非要将这些好菜通通吃光。 饭也吃了,总不好再用旁的理由来留她,这小兵摸着肚子,挠了挠后脑勺,呵腰向他致谢。 大将军,标下吃饱了,现在浑身都是干劲儿!她指了那一摞帐帘,标下抱回去缝吧。 缝帐帘本来就是个借口,目下他知道了她还惦记着左相玉,心里头极其不顺,哼了一声,任由她抱着帐帘出去了。 小窦方儿见青陆抱着帐帘出来,带着警戒心同她寒暄了几句,这才进营帐来收拾。 叫灶上再做些粥点,给那小兵送去。他站起身舒展了下手臂,吩咐小窦方儿,免得说本将军苛待军士。 小窦方儿默默地应了,心里直忖:这么些年,也没见您给小的加过餐呢?看来我这个将军身边第一小厮的地位不保啊。 心里这么想着,难免行为上就露出些马脚,待薛炊子整治好粥点,小窦方儿提着便往丙营的伙房而去,一路踢踢踏踏的,到了伙房,没好气儿地喊了一声,不见青陆的身影,那彭炊子披了件褂子出来。 今儿是怎么了,先是参将大人送来四菜一锅,再是您这里又送来粥点彭炊子想不明白,接了粥点问了一句,青陆是去大将军那里回事了吗?怎的还不回来? 小窦方儿一愣,摸了摸后脑勺,奇怪道:这是怎么个说头,半个多时辰之前就被将军打发了回来 彭炊子面色一下子便凝重了起来:别是叫狼给叼走喽。 小窦方儿吓得一哆嗦:这有狼? 可不是。彭炊子也紧张了起来,见天儿的狼嚎,你听不见?这里到处都是荒岭,熊和狼常出来叼人。 小窦方儿拿不定主意,有些紧张地回转身,就往将军营帐跑,一进去便慌慌张张地跪下道:大将军,郑青鹿那小子给狼叼走了! 给狼叼走了? 辛长星刚沐浴而出,一件宽大的道袍披在了身上,愈发显得挺拔清俊,他觉得有些荒唐,可又觉得合情合理。 她那样的脑回路,天马行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他都觉得合情合理。 只是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他心里砰砰跳着,立刻相信了小窦方儿的说法,匆匆出了营帐。 顺着往丙营去,一路巡逻的兵卒,有三个都瞧见了青陆,最后一个目击者是在西北处瞧见她的。 之后便断了线索。 也没有人听说有狼叼人的事。 小雨沥沥,地上的脚印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青陆去了哪儿,去全营搜索了一番的兵士来回事,只说没有小兵青陆的踪迹。 辛长星的心倏的揪紧了,有些喘不过气。 是从他的营帐里出去,接着便没了踪迹,他觉得自己负有绝大多数的责任,而他此时心里的所有担忧,大约是因着她是自己手下的兵吧。 他最是果断,立时便分派了六路,沿着六个方向去找,自己则带了一队,穿了蓑衣,一路往西北处的林子搜寻。 一路淋着雨走,转瞬便进了树林,穿过树林便是一片山崖,爬了上去之后,才是一片空谷。 子夜将至时,大将军在空谷的林子里,发现了一个头上流血的小兵。 雨势微弱,落在她的面上,将她头上的血迹冲散,流在了她的面上,她闭着眼睛,有些羸弱的样子。 将军的心一霎儿便疼起来,说不上是因了子夜将至的缘故,还是心疼她的缘故。 他上前将自己的外衫除下,裹住了她的身体,那小兵感知了他的存在,一下子睁开眼睛,喘着气儿小小声道:甲营的小旗邓火炳,敲了我一榔头,往前面山里跑了。 这句话一出,辛长星便知是什么意思。 右玉出细作了。 他定神,沉声吩咐身后的兵士去追,他身边之人皆是虎狼之兵,最是机敏不过,一瞬间便都往前去了。 -- 第62页 手下略一使劲儿,便将身前小小的人抱在手里,望来处走。 只是没走两步,大将军每夜子时要经历的痛,如约而至,先是头颈,再至四肢百骸,他脚下顿了顿,头部的那根筋绷了起来,像是要断了一般,炸开来。 忽然怀里有朵云一般轻柔的手,抱住了他的脖颈,惊恐着一双鹿眼醒过了神,往他胸前拱了拱: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他脑中那根筋忽的便松下来,像是卸掉了万股枷锁,千斤重荷,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他不疼了。 云层厚厚的,蓄满了雨水,可落下来的却不过毫厘,月亮渐渐地由云层里漏了一角出来,把这片林子照出了稀蓝的颜色。 他在这片蓝里看着怀里的小兵,血迹胡乱地黏在了她的面上,一点儿也不对称,她刚昏了一会儿,这会儿才醒神,一双迷途小鹿一般的乌亮大眼,瞪得老大。 大将军,邓火炳跑了,您能不能提拔标下做小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迟了感谢在2020-06-20 21:51:59~2020-06-22 01: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对猪的告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是心动啊 有种堪破天机的玄妙之感, 超越了被这小兵公然要官的震惊。 细细回想,他自上月抵达右玉,但凡有这小兵在的夜晚, 似乎疼痛皆减弱亦或消弭殆尽。 先前他从未将这样的异状,同青陆联系在一起,可今日她那双云一般轻的手,攀住了他的脖颈,拱在了他的胸前, 他真真切切地感受了跌入云丝被, 软软绵绵的舒适感。 子时如井,只有夜雨触花的细微声响。 怀里的小兵仰着头听动静,却迟迟等不来大将军的同意, 她尴尬地一松手臂,这就想要从大将军的怀里下来。 潜意识里不愿意放开这一份轻柔,辛长星手臂收紧,叫她不要动。 掉下来跌死了算谁的?脚下泥泞粘缠,大将军语音清寒,好好拱着, 别动。 拱这个词用的真妙,是说她像猪吧? 她追击细作被敲了一榔头, 怎么着也得算工伤,自然要算在大将军的头上。 雨水挂在了她的眼睫,眼睛就有些迷蒙,她伸出手在眼周胡乱一抹, 结果摸了一手血,她呀了一声,惊恐地抬头看了眼大将军。 因外衫脱给了青陆, 大将军只着了一件儿明衣,月白色的绸料被雨一打,缚住了他紧实的胸膛,青陆拿头拱了拱,拱出了杂乱的血迹,这件儿明衣蹭上了她的血,大将军一定不会要了,说不得就便宜她了。 辛长星低头叫她不要拱,又看了看她那一手血,心里突突跳了一回。 前面有一处看林人的屋子,且去避雨手不要乱抹。他的脚下有泥,身上血和着雨,浑身一定污糟透了。 青陆哦了一声,收起了自己的爪子,扬在了辛长星的眼前。 标下一个大男人,叫您这么给抱着,祖坟都冒青烟儿了。她感慨着,突然觉得大将军也没那么碍眼了,想了想又嘀咕了一句,可是祖坟在哪儿呢? 辛长星将她嘀咕收入了耳中,淡声道:右玉县龙角镇郑家村人氏,家中二亩薄田,兄嫂一对,母亲一人,祖坟应当安在龙角山吧。 原来大将军都知道她的来历! 青陆有些心虚地将手上的血迹,在自己身上抹了抹。 既然打听了她的来历,那自己代养兄从军一事,不晓得有没有败露呐? 她心里虚的厉害,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大将军那刀刻一般的侧脸弧线,试探道:标下听说,功可抵过,今日标下立下这一宗功劳,怎么着也能抵个大过罢? 辛长星垂首,唇畔漾起了一丝儿笑意。 怎么,你犯了什么样的大过? 青陆说嗐,哪儿能呢,一脸的道貌岸然。 标下这样勤勤恳恳的小兵,能犯什么大过?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她偷眼去看大将军,试探道,小旗那样的虚职,也没什么意思,您干脆赏标下一张免死金牌得了。 她自顾自规划自己的奖赏,为自己找退路,辛长星听着她和软的声气儿,眼望着眼前的一方小茅草屋,心里漾着一圈一圈的水波。 脚下有泥,身上有血,头顶还有雨,这样的境况,他经历过无数次,可唯有这一次,一颗心安稳地像山村闲居,悠然自乐。 是不是细作还未可知,你便开始讨赏,哪有这样的道理。他提脚踢开那茅草屋的门, 掼子如杀子,本将不会纵着你胡闹。 茅草屋外看着褴褛,屋中倒还整洁干净,看样子是看林人常住的。 青陆额上的伤口方才一直灌着雨,不得凝固,此时进了屋子,她便想从大将军的怀中跳下来,可一使劲儿,便被大将军修长匀称的手臂,给按回去了。 你鞋太脏。他言简意赅,可怀里的小兵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眼睛由他的手肘里探出去,看了看大将军的靴子。 您的鞋子不是更脏? 青陆皱着一张小脸,搞不清楚大将军的意图。 那您要这么抱着标下吗?她又拿头在大将军的胸前拱了一拱,两个大男人这个样子,叫人看到实在是不成体统。 -- 第63页 是啊,总不能这样一直抱着她,也的确不成体统。 茅草屋虽简陋,到底还有把小杌子,他将她放下来,弯腰的时候,腰间的配剑撞了一下,听在青陆的耳朵里,有点像骨头间隙摩擦的声儿。 大将军,您腰不好呀?她妄图关心自己的上宪,嘴脸难免带了点儿担忧,男人的腰,杀人的刀,咱们这样的伟男子,不把腰腿练好,以后怎么哄媳妇儿高兴呀。 辛长星一僵,慢慢儿站起身,偏偏那小兵不知死活,嘴里叮嘱着:哎您慢点儿,别闪着。 大将军明衣贴身,身条儿极英挺,结实的筋骨往下,那把腰竟然纤细的不可形容。 啧啧啧,宽肩窄腰,再英挺不过的身姿,可惜腰不好。 这啧啧两声,听在大将军耳里刺耳的很,可腰好不好这等事该怎么解释? 在男人堆里混惯了,说话也这般荤素不忌,辛长星面上僵了一时,实在是气不顺。 虽然出来的急,到底靴侧还藏了几片金叶子,辛长星拿了一片,放在看林人铺的平整的土布床褥上。 青陆眼热极了,她捂着额头,寻思着怎么从将军手里弄出来几片金叶子,刚想奉承几句,将军却掀了鸦青色的土布被单,扯了一角为青陆擦拭额上的血迹。 雨水冲刷过的面庞,光洁如剥了壳的鸡蛋,可是额上的那一块伤痕却刺眼的很。 怕留疤么?他声音在雨天里尤其清寒,从容深稳。 青陆的脸颊被辛长星捏在手里,嘴巴被捏成了小鸡嘴,她艰难地嗐了一声,晃了晃小脑袋。 那怕啥呀,男儿的伤疤都是勋章,从今往后标下也是有故事的伟男子了她话音刚落,那俯看着她的那张清俊到极致的脸,忽的便凑近了她。 你真是七月的鸭子他顿住,目光灼灼望住了她。 那样好看的面容凑在眼前,青陆一时惊讶,愕着双鹿眼后仰。 于是他的手掌由后头承托住了她,身子更加靠近。 他最是精致,面庞唇齿无一不美好,青陆整个人被他的气息笼罩,一霎儿呼吸也停滞了。 他唇畔牵笑,吐气如兰。 全凭嘴硬他似笑非笑,把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可以呼吸了。 看着眼前那张脸离开了自己,青陆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 将军在暗示什么?莫非?不能够吧? 将军随身带了金创药,为她在伤口上涂了一层,这才借用了看林人的炉灶,接了雨水来烧。 青陆做贼心虚,看着大将军举止从容地烧水,继而拿了袖中的帕子打湿了,递给了她。 这是本将擦拭剑身的绢帕。他垂眼,给你用了。 青陆窃喜着,接过了绢帕以大将军爱洁的癖好,这绢帕怕是也白送她了。 一切收拾停当,夜已然深的可怕。 到底是淋了雨,青陆就有些打摆子了,辛长星见她抖筛,一把抱起她,放进了床褥上。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时,到了半宿,青陆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看那炉火暖融,照下一个清澹的人。 女娲捏人时总要偏心一些,有的人便是常看常新,永远美的像画儿。 他着盔甲,便是英姿勃发、身带肃杀,他若燕居,便有一种清洌的少年气,就比如此时,炉火烘烤着他的面庞,为他添了几分绯色,五官便浓烈地像被刻出来一般,无处不精致深邃。 怔怔地看了一时,便见那烤着衣衫的人抬起了眼眉,正撞上她的。 那双寒星一般的双眸便微滞了一下,淡声问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青陆双手抓着土布被子,只露出尖尖的下巴颏,眼睛乌亮。 我在偷看您。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忘了自称标下,坦诚的可爱,您真好看,像画儿一样。 再没有比这样的呢喃更好听的了。 雨夜的清气弥漫进来,嘒嘒的虫鸣,四野的鸟儿在鸣唱,便是最开朗的云雀,都比不上这和软的一声儿。 他的心动的厉害,兵荒马乱的,像是快要打仗前的不镇定,他觉得糟糕透顶,快要辜负甘家那雪团儿了。 他嗯了一声,低下了头。 睡吧。 醒来时已是四野有雾,雨停了,木头的清气发散出来,有着沁人心脾的清甜。 她在土布被子里睡的迷瞪,睁开眼时有些不辩东西,惶惑了一时,便听外头有马儿嘶鸣的声响儿。 她由床榻上一跃起身,扶着茅草屋的门往外看去。 雾气由四野弥漫而来,从那山林里奔袭来一队轻骑,为首的身着军甲,腰背在马上挺的笔直,恍若天神踏雾而来。 辛长星策马而来,肩头披着晨曦,马儿行至茅草小屋,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跃跃欲试的小兵青陆。 杀人不用刀,骑马全靠腰。他眼神骄矜,倨傲地挺直了自己的腰背,本将军的腰若不好,又怎能驰骋万里,所向披靡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我腰不好?你在说笑? 作者姐姐此生没什么所求,只求仙女们能给作者专栏预收《浪里小娇龙》一个眼神 -- 第64页 第31章 是心寒呐 妥帖的人不管到了什么境地, 都是一样的得体。 同样是在茅草屋内过了一夜,小兵头发乱糟糟,大将军却换了簇新的衣衫, 便是连头发,都是沐过的。 不能比不能比。 待在那部营大堂过审查时,逃跑的甲营小旗邓火炳被五花大绑的绑上来,一脸死灰的跪在了堂下。 左参将身为右玉的主官,自是由他审理, 而大将军则安坐一侧, 随堂旁听。 青陆头上的伤已然被妥善处理,此时正站立堂下回事。 昨夜戌时三刻,标下由大将军营帐返回兵营, 在北门左近,瞧见甲营小旗邓火柄绕过卫兵,由木栅栏翻了过去,往树林子里去。标下身为工兵部的优异小兵,一向有着鹰的眼睛,狼的警觉, 熊的力量 青陆的话音儿还没落下,那高坐玫瑰椅的大将军轻咳一声, 打断了她。 回事就回事,不必吹嘘自己。 没有吹嘘呀,青陆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人在矮檐下, 不得不低头,只得挠了挠脑袋,应了一声是。 抬头看见正案前的参将大人, 他唇角噙了一丝笑,将大将军的话接过来。 你继续。 青陆收到了左参将的眼神鼓励,立刻大声地应了一声是,继续向着堂上人回禀。 不走北营门而出,鬼鬼祟祟地翻了木栅栏,一定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标下便悄悄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树林子里,结果被邓小旗发现了,标下同他殊死搏斗,最后脑袋被他敲了一榔头,晕了过去。 但标下昏过去时,也重击了邓小旗一掌,怕是邓小旗也受了内伤。她心虚地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邓火柄,垂头丧气的样子,应该无力反驳她。 辛长星在堂上高坐着,面上星云不动,眼里却倒映着青陆小小的影子。 昨夜将邓火柄追击伏法时,那邓小旗生龙活虎,哪里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 其实到这里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昨夜这邓火柄早已吐了个干净。 右玉虎跃沟人氏,毗邻着北胡边界,征兵前就被盯上了,到右玉一月,搜罗统计了兵力、新增马匹骑兵等紧要之事,因近来北胡小动作不断,逼的太紧,他实在无奈,昨夜趁着大雨偷跑出营,未曾想毁在了一个毛头小兵身上。 左参将听取了青陆的证词,便令人将邓火柄带了下去。 郑青陆,昨夜之事记你一功,擢升丙部小旗。左参将自堂上走下来,眼睛里全是赞赏。 青陆万没想到自己真的升了小旗,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她也顾不上去看大将军的脸色,单膝而跪,以军礼向左参将致谢。 标下定不负参将大人厚望!她雄心壮志,继而站起身向着左参将道,昨日您对标下的勉励,标下铭记在心,未曾想阴差阳错今日便升了小旗,标下今后一定会努力操练,争取来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堂上那人端坐不动,心思却变幻万千。 昨夜她公然问自己要官,不过是为了在左参将面前露脸,听话音儿,怕是还有过什么约定。 想通了这一节,辛长星立时有些郁塞。 眼前两人谈的热切,左相玉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那小兵呵着腰,狗腿子的模样,同在他面前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大约是突然醒了神,那小兵倏忽便抬起了眼,正撞上他怏怏的一瞥,他躲避不及,索性大大方方地叫她看。 呵,昨夜还在说着他真好看,今日便能同旁的将军谈笑风生。 青陆乍升了小旗,正在左参将眼前表现,却总觉得如芒在背,一抬头,果然撞上了大将军的审视,她觉得大将军一定在嘲笑她的浅薄。 说起来,标下还要感谢大将军您的救命之恩,昨夜要不是您及时派人去寻标下的踪迹,这会儿标下怕是要殉职了。 辛长星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想接她的话,左相玉看出了她的慌张,笑问:昨夜突降大雨,你这伤口怎么处理的? 青陆忙向左参将说起昨夜的遭遇,那林子里,恰巧有一座看林人的茅草屋,大将军同标下便在那处借宿 青陆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辛长星打断了,他起身下阶,慢慢地踱步而来:昨夜之事,本将实在是难以启齿他在青陆眼前略顿了顿脚步,大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眼,罢了,以后不许再提。 他蹙着眉,挂着一张惆怅的脸,出了部营的大门。 这小兵大大咧咧,什么都可以往外说,可他不能,既然知晓了她是女儿身,那便要为她的名节着想。 大将军甩手走人,可青陆却僵在原地。 原本敞亮的一件事,却被大将军这一句罢了,以后不许再提。给整复杂了。 大将军那样的语气神态,是个人都会误解她郑青陆是个虎狼之人,想对大将军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 尤其是落在左参将耳朵里,怕是要误会什么了。 青陆不禁怀疑大将军是故意的了,她有些懊恼也有些怒气,好在左参将是位极文雅含蓄的人,他只是一笑,叮嘱了青陆回去修养,便不再多问。 辛长星回到营帐时,他妹子辛宿二正趴在桌案前等他,手里拿了一封信笺,无精打采地向着哥哥说:您也别赶我,娘亲那头来了信,派了人来接我,这会儿怕是快要到了。 -- 第65页 辛长星嗯了一声,盥手净面,收拾利落了才在妹妹的面前坐下。 辛宿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将信件递给了自家哥哥。 还有一宗。她顿了一下,迟疑道,娘亲说,定国公府的那个小雪团儿找着了,对外头说是在江南养病才接回来,实际上,是从冀州找回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哥哥拿信的手抖了一下,接着眼睛便凝在了那一封信笺上。 娘亲叫她同哥哥说这一桩事,还不就是想叫哥哥快些回京城,毕竟,哥哥最挂念的还是甘家那个小雪团儿。 她看着哥哥的脸色,继续说着,既然找回来了,也不知咱家和他们的婚约还作不作数,依我说,您每年上元节都去他们府跟前儿磕头,他们年年往外头泼水,这债早还清了罢,又不是您的错娘亲说的真对,一个大家姑娘,身边仆妇如云的,还能叫拐子给拐了去,怎么怪都怪不到哥哥头上 她说着说着来了劲儿,冷不防一抬头,倒被哥哥的眼神给煞到了。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跟个活阎王似的。 她缩了缩脑袋,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不是为您抱不平吗!我多喜欢雪团儿啊,那时候见天儿地追着我喊小姑,还要给我做双绣鞋再说了,那时候甘家哥哥待我也好,要不是因了这个 她看着哥哥的脸色不敢出声儿了。 要不是因了这个,她说不得就嫁给甘家哥哥了,甘家哥哥生的多好看呐。 说起甘家哥哥,辛宿二忽然醍醐灌顶,一拍脑袋嗡哝了几句:我说为什么一见那小兵就心生好感,她眉眼倒有些甘家哥哥的意思 辛长星的心头乱成了麻,信笺在他的手中快要捏碎了。 这么七八年来,他派了六十余人,在大江南北去查探寻访雪团儿的踪迹,始终毫无头绪,目下,也只得了那一套项链和手镯,他曾一度以为雪团儿已不在人世。 可今日却得来了国公府找回了雪团儿的消息,他觉得匪夷所思,甚至不敢相信。 他知道这么多年,国公府也在四处寻访,既然他们认了,那必不会有错,可他内心深处,仍是觉得哪里不对。 上一世,他至死都没有见过雪团儿,可这一世,却有了雪团儿的消息,莫非,是他的重生,悄悄改变了一些事? 他心里杂乱无章,在那些杂乱里,一个鲜润跳脱的小兵忽然就清晰起来。 不过短短数日,他的心竟然全被那小兵占据,大约是因着昨夜堪破天机的一些发现,使他愈发地对她产生了好奇。 重活一世,许多事都悄然改变了,这个小兵在他的上一世不显山不露水,可这一世却以女扮男装的身份,走近了他的身边,到底有何用意? 他头痛欲裂,肃容叫妹妹出去,这才和衣往床榻上一仰,无意识地瞧着蓬顶怔忡。 到了晚间,雨又下了起来,四野起了雾,辛长星自怔忡中醒了神。 那小兵在他的脑子里蹦哒的厉害,他一闭目,便想到了她狗腿一般的谄媚神情,偏还灵动好看的紧。 执了伞便往丙部去,伞面上的雨水由顶端汇合,流成了一线,偶尔有些落在辛长星的鞋上。 当他执伞站在伙房的窗下时,才后悔竟没有穿雨靴来。 窗子里灯色晃动,有个肩颈美好的影子正伏案引针,或许是在给他缝帐帘?他静静站着,没来由的就有些心安。 窗纸不过是纸糊的,老态龙钟的声儿在问那小兵:这些时日同大将军和参将大人走的挺近的言语举止都要小心才是 那小兵却埋头引针,迟迟没有回话。 执伞的手青白如玉,执伞的人眼睫深浓,站成了一尊绝美的雕像。 大将军生的是真好看,可脾气却像狗那小兵的影子咬断了线头,将帐帘拿起来对着灯看,参将大人就不同啦,他待人极温柔,还会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好好操练,和这样的人在一处,饭都要多吃两大碗。 大雨发了怒似的往下倒,惊雷在云层里闪动,执伞的人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地踏入了雨里。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新虽迟但到。 作者姐姐跪求作者专栏《浪里小娇龙》的预收。 包管献上一个浪出天际娇到外太空的小公主~感谢在2020-06-22 20:06:05~2020-06-24 01:5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花时节又逢君、看,甜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酱Masami 5瓶;言之悠悠 2瓶;看,甜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拆穿(上) 雨下的豪迈, 不要钱似的往下泼。 窦方儿撑了一把小伞,跟在大将军的身后亦步亦趋。 跟的紧了,泥水难免溅在前人的袍角, 小窦方儿心下惴惴,想着方才那小兵不知死活的话,绕在了辛长星的身侧,偷偷觑了一眼。 十二骨的兽皮大伞,遮住了大将军的眉眼, 只露出挺直的鼻梁, 苍白的唇。 哎,任谁说自己是个狗脾气,心情都会不好吧, 小窦方儿在心里自忖,可又隐隐约约觉得青陆说的是对的,那么试想一下,若是他小窦方儿位高权重,忽然有人这么说自己,他一定会大气特气。 -- 第66页 正想着, 营帐已然到了,在帐外收了伞, 小窦方儿进了帐,一边服侍着大将军盥手换衣,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狗多好啊,看家护院, 忠义忠诚,小的巴不得有狗脾气呢 大将军毫无回应,帛灯灯色溶溶, 照在他微凉的面庞,有了些微的暖意。 这个不重要。他系上中衣的束带,在案前坐定,面上星月寂寂,可语音里多少带了一丝儿的落寞。 这个不重要,哪个重要? 小窦方儿不过是总角的儿童,哪里能知道大将军内心所想,他挠了挠脑袋,下着雨淌着水,往丙部的伙房走了一遭,为的又是什么呢?小窦方儿摸不准大将军的心思。 横竖过些时日便要回京了,您也少操点儿右玉的心。小窦方儿把换下来的衣衫挂在手臂上,打算去为大将军放水沐浴。 辛长星拿了桌案上的名册翻看。 这一册皆是上一世,跟随他死在牙狼关的将士名单,这一万将士,是隶属于右玉营左参将麾下,名为铁鹰锐,因此时距上一世战死牙狼关的时间只差了两个月,故而名册上的名字皆在列。 八百里路程,日夜换马不过十几个时辰。他放下心头之事,细细思量,收拾行装,同翁主一同回京。 小窦方儿应了一声,掀了帐出去。 帐外大雨滔天,帐内弥漫着清廖之气,辛长星心思烦乱,往那椅后一靠,闭目养神。 他的确是个狗脾气,左参将也的确温柔,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郑青陆不喜欢狗脾气,她喜欢温柔。 他仔细回想着这小兵做下的事。 挖狗洞、嗑瓜子、误了点卯、喝酒寻欢这桩桩事迹,换在别人身上,此时坟上的草该老长了罢? 他还不够温柔么?他有些怀疑人生。 帐里进了风,占风铎没了玉舌头,哑哑地动了一动,他的心被牵动起来,想起来妹妹说的话。 全大庸最好的暗卫都查不到的人,却被定国公府找到了,怎么就那么离奇呢? 他自然要回京,看一眼到底国公府找到的,是哪个雪团儿。 雨势渐弱,青陆打丙部的伙房里拖了一截帐帘,打了一把破了两个洞的伞,吭哧吭哧地往大将军营帐去了。 帐周的卫兵早已对青陆熟稔,见她抱着大将军的帐帘,还伸手扶了一把。 在大将军帐前呵腰问了一声,并无人答应,青陆凑在缝隙里往里头看了一眼。 空空如也。 大将军不在里头。 青陆一颗心蠢蠢欲动。 是不是可以偷偷摸进去,找一找她的玉净瓶? 这个念头一起来,那就什么都挡不住她纵然被当成小偷,她也认了。 先是把鞋子脱了,和雨伞摆在一处,自认为隐秘的藏好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大将军的营帐。 帐内只点了一盏昏昏的灯,灯火颤动,照下一个干净整洁的营帐。 云丝帐层叠,掀开来便是柔软的裘被床褥,将军爱素,裘被的质地外丝内里缀的蚕丝,颜色却是茶白,像云似的。 她往那枕下摸了一回,再往床褥下摸,并没有她那玉净瓶的踪迹,那样的一个小玩意儿,能藏在哪里呢? 她站在床前怔忡。 将军的床一瞧就是绝顶的舒服。 她不记得八岁之前自己过的什么日子了,可八岁之后,她就没睡过这样柔软的床褥。 浆洗至发白的粗布被子盖了七八年,四处可见的补丁,纵是这样,她也睡成了习惯。 感慨艳羡地转了个身,眼眉一抬,撞进了一双寒冽的眼眸里。 长夜深寂,偏偏遇见个最热闹的人儿。 辛长星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束带系好,便见对面那个小兵,仰着头笑的讪讪。 大将军,好巧呀。她的脸像花苞,饱满鲜润,这会儿换上可亲的笑容,像个半大的孩子。您要就寝了呀? 在他的营帐里撞上,巧在哪里? 辛长星长眉微扬,有些促狭的意味。 怎么,你也要就寝?他才刚沐浴出来,语调带了几分懒音,慢悠悠的。 青陆说了一声嗐,慢慢地往帐门挪动。 标下给您送缝好的帐帘儿,眼下就要回去了。她忙着解释,睫毛微颤,您歇着。 她看着大将军的脸色,总感觉自己要大祸临头,便又追加了一句,标下侍候您就寝? 本就是随口的一句,哪知大将军眼眉不抬,嗯了一声。 青陆一怔,这往外挪的脚步就顿了一顿。 嗯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叫她侍候着? 青陆没方儿,挪了几步上前,呵腰在大将军跟前儿,手足无措地指了指床榻。 您是打算怎么睡呐?横着还是竖着?她过的虽苦,却没侍候过人,这会儿有些茫然,这床要不要掸个灰? 怎么侍候呢?不过是想多留她一会儿,辛长星抬起了双臂,叫她给他系一系束带。 青陆舒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呀,弯着腰把将军腰间那根束带牵起来,使劲儿一系,差点没把辛长星勒的吐出来。 她没注意到大将军那一霎儿的神情,问了一句:大将军,您干嘛在参将大人面前那样说呀,倒显得标下对您做了些什么似的。 -- 第67页 好端端地说起这个,辛长星顿时觉得心情变差了,他越过她,在圈椅上坐下,嗓音寒凉。 你既敢做,还怕人说?他拧着眉心,旋即又松开,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 青陆觉得特冤枉,她睁着一双鹿眼,反问了他一句,标下是头破了,不是坏了,昨夜的事儿都记着呢 辛长星哦了一声,垂目问她:睡着之后,你也记得? 青陆慌了一慌,挠挠脑袋。 标下说梦话了么?她不知道自己的睡相如何,甚至害怕自己在睡梦里透露了秘密,她勉强的笑了一声,您说给标下听听? 那样一张小脸上挂了些许慌乱,辛长星看出了她的紧张,唇畔牵了一丝儿笑。 夸赞本将好看的话,就不重复了,旁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大将军这一眼委实意味深长,青陆思忖了一时,老老实实道,标下身为男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委实有些心虚,她又接了一句,您知道吧。 辛长星嗯了一声,你随意。 这一声儿随意把青陆炸了个灵魂出窍,她惶恐地把三魂六魄抓了回来,颤颤巍巍地说:标下身为男子,纵然说了些什么不恰当的,您自己消化消化,也别放在心上,标下先向您告罪了。 这样的话题还是早早结束的好,她大着胆子拍马屁。 您昨儿救了标下一命,实在是标下的救命恩人,标下以后有了钱,一定给您修个生祠,把您的好,桩桩件件的,都写进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惶惑了一下,皱着眉头说,大将军,说起来,标下还不知道您的高姓大名 当兵十数年,不知主将姓名的大有人在,辛长星不以为意,轻轻启唇告诉她。 辛长星。他淡声儿说了一句,然后望住了她轻颤的眼睫。 可青陆却并不觉得这样的名字有多特别,她拍着手赞叹了一声儿好名字,便想要告退了。 怪道翁主说您的字叫荧惑,原来您大名儿是叫做长星。她有心奉承,绞尽脑汁想了一时,长星劝尔一杯酒,一世之雄旷世才! 辛长星一怔。 世人谈及长星荧惑,多谓之灾星,上一世他战死牙狼关,朝中便以长星出东方,无常也为由,大肆抹杀他的声名。 英雄万事期一快,不复区区计成败。他低声念了这首诗的前两句,颇有些感触,继而抬头,却见这小兵已然退到账门前,随时要出去的样子。 他望住了她,眼神清洌,郑青陆,你入伍时的脚色文书上,并没有写你识字。 彼时普罗百姓识字者甚少,若有识字者,在军营中一定会得到重用。 冷不防被大将军问起,青陆脑中轰的一声,血液倒行,有点晕眩。 可大将军问话却没有停止,他坐在圈椅上,眼光虽平视与她,可仍让青陆觉得居高临下。 不仅未写识字,文书上的名字,录入的是郑锅盔。他声气儿平和,语音缓慢而悠闲。 青陆的手揪紧了帐帘的一角,面上颓败如灰。 她早就应该知道,大将军什么都能查出来。 好在她自八岁之后便做男儿打扮,便是被发现了顶替一事,女儿身也不会被发现。 大将军,标下哥哥自小身体羸弱标下这才代他入伍。她心如死灰,但好歹还是要分辨几句,标下如今也立了功劳,以后还会建功立业,您又这么器重标下 她素来伶牙俐齿,说到这里不禁抬头觑了一眼大将军。 大将军眼梢微挑,眼眉间有慵懒的意味。 谁说本将器重你?我只是他语音拖长,敛起了所有的锋芒,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拿你没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今天还有一更。 仙女们来排排坐,姐姐发红包咯~ 感谢在2020-06-24 01:58:49~2020-06-26 10:2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八宝粥的银鹭 15瓶;杨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拆穿(下) 辛长星的心情有些复杂。 到底还是栽了啊, 青梅杳杳,恩人无踪,到头来还是时刻戳在眼窝子里的人占了心田。 他看着堵着帐门的小兵, 脸颊饱满,灯色一映,像他手边的这盏粉彩蝠桃杯一般鲜润。 茶是喝不下去了,他手指伸向怀中,捏了青陆的玉净瓶出来。 大将军的手指很美, 青白修长, 莹润有光,便是他指尖那枚玉净瓶,都不及他的手指之美。 可青陆的眼里只有她的玉净瓶。 原来, 是在大将军的怀里啊,早知如此,她就要找机会摸将军的胸膛了呀。 懊悔之色漾在眼底,青陆立时就离开了帐门,往大将军身前站了站。 羊脂白玉而制,雕工精湛, 便是连垂柳枝上的露水,都雕刻的细致。辛长星指尖握起, 将玉净瓶收在掌心,并不打算还她,玉净瓶虽小,却能知其出处, 瓶底刻有极细微的璞字。 -- 第68页 他静静地看着青陆的表情,企图看出些什么端倪,可是并没有, 帝京最有名的玉石工坊,叫做璞玉馆,或许这玉净瓶是出自此处。 过去的七八年里,青陆常常研究这玉净瓶,永远观察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可大将军这么一分析,她登时有些恍然大悟之感。 您还研究出什么了?她眼中满怀希冀,索性在大将军的手边蹲下,仰着一张小脸去问。 辛长星的手边立时便起了一层细栗,些微的痒令他有些心神不安。 你出身穷苦,代兄从军,怎会有这样一枚价值不菲的玉器?他将心底的疑惑直言不讳。 青陆何等的聪慧呐,立时便知道了将军的意思。 是了,在大将军的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兵,出身穷苦人家,代兄从军触犯军法,怎么配拥有这样美好的玉器呢? 所以,大将军一定以为她是偷来的、抢来的,反正不是正途上得来的。 想到这里便有些鼻酸,眼睛里也漾起了一层水汽,她眼睛眨也不眨,生怕泪水掉下来。 不管您怎么想,这玉净瓶的确是标下的,它是标下的命根子,不偷不抢,更没有骗人。她把小脑袋垂了下来,带了一丝儿的鼻音,嗡嗡嗡的。 手边人声气儿委屈,垂着脑袋,伸出一只莹白的小手,您就还给标下吧,标下明儿就把银子还给您。 她今日没带那顶布帽子,只在头顶绑了一个团子,大约被雨打湿了一些,便显得毛茸茸的。 辛长星看着这个毛茸茸的头顶,心软的一塌糊涂。 怎么还?他随口问了一句,那小兵立刻接上话头子:我找左参将借一些就够了。 找左参将借一些就够了。 找左参将就够了。 他在她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么? 辛长星将玉净瓶握紧了,重新放回怀中,冷了脸道:本将不要银子。 青陆眼睁睁地,看他将玉净瓶放回了自己的胸口,绝望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这些时日心里憋的委屈,一霎儿涌上心头,她甩开膀子往地上一坐,揉着眼睛开始哭。 先是小声的呜咽,其中夹杂着您怎么那么欺负人的话,接着眼泪便哗哗地往下掉,她越哭越伤心,坐着太累,索性趴在了地上,两只手交叠垫在了眼睛下,哭的一抽一抽的。 辛长星僵在了椅上,垂目看着地上这个哭的伤心的小兵。 他活了二十一年,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哭,还是整个人趴在地上哭。 到底该怎么劝她?他没有这样的经验。 对待苛刻骄纵的母亲,他可以不予计较一走了之,对待顽皮蛮横的妹妹,他可以训斥一番提脚便走。 该怎么对待她呢?他做不到一走了之,反而想去拍拍她头顶的那颗团子。 地上人还在哭,哭的地衣一片湿。 辛长星僵了半天,站起身,蹲在她的面前,揪住了她头顶的那颗团子。 别哭了,招狼。他拉了拉她头顶的团子,试图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那地上的小兵被他拽的抬起了头,嗷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您还拽我的脑袋?她摇着脑袋,把大将军的手甩掉,一抽一抽的哭,不带您这样儿的,霸着人家的物件儿不还也便罢了,这会儿还拽我的脑袋这是脑袋呀,万一拽掉了怎么办呀 她哭着哭着就趴在了自己的手上,您有钱,您不要银子,那您要什么呀?怎么就那么油盐不进呢?我成日价在您面前装孙子呀,什么好话儿都说了,您还这个样子,真是太欺负人了! 她气的哆哆嗦嗦,一抽一抽的抬起头,眼睫上缀满了泪水,眼睛一眨,便落了好大的一颗下来。 您越性儿把话说清楚喽,到底要标下怎么样呀? 该怎么好呢,辛长星手足无措,松开了她头上的那颗团子,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 郑小旗,别哭了。他试图把她的理智唤回来,哪知她气咻咻地抬起来,揉着眼睛哭的更大声了:我就哭,就哭就哭 她一口气说了二十个就哭,那种耍无赖的样子让他十分头疼。 他拿眼睛扫了一圈营帐,落在桌案上的一个瓷盒,登时有了计较。 郑小旗。他把那瓷盒拿过来,蹲下来拍拍青陆的头,你不哭,我给你吃糖。 糖? 那个趴在地上的小兵把这个字听进了耳朵里,肩膀依旧一耸一耸的,哭声却一下子嘎然而止了。 她半信半疑地昂起头,眼泪鼻涕还挂在小脸上。 您说的是真的?不骗人?她眼睛盯在了大将军手里的瓷盒,眨也不眨。 辛长星把瓷盒的盖子打开,从里头拿了一颗玫瑰糖,小心地递在了这小兵的嘴边。 真的是玫瑰糖啊!这个香气太迷人了啊,是她记忆里的味道! 青陆一下子将大将军手里头的玫瑰糖叼走,含在嘴里,腮帮子立时鼓了一个小小的粉包。 好甜啊,甜的她又哭出来了。 辛长星的指尖微酥,那是被她叼走糖果时,偶一触碰的感觉,他轻咳了一声,叫她不要哭了。 -- 第69页 有糖万事皆可放过,青陆呜咽了几声,顺手牵起了大将军的袍角,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 这样草草的一擦,涕泪依旧挂在脸上,辛长星舒了一口气,自怀中掏出了一方棉帕,为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 青陆手被压的久了,此刻便有些麻,她变本加厉,把两只手举起来,伸在了大将军的眼前。 劳您驾,再拉我一把,她嘴巴里有糖,说的就含含糊糊的,成吗? 她这样的滚刀肉,实在是又可怜又好笑。 到底还是像抱孩子一样,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于是这小兵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垂着脑袋吃糖。 您霸着标下的命根子,就不怕标下赖上您吗?她理智回还,到底还惦记着自己的玉净瓶,一抽一抽地问他。 将一个正哭着的人哄好,那是件多有成就的事儿啊?辛长星回到桌案前坐下,觉得日后若是有了孩子,那一定也会哄了。 灯色溶溶,照着这小兵无赖的嘴脸,辛长星没来由的想笑。 快来赖上我吧,正愁着一时没有借口留她下来呐。 你是本将的小旗,赖着又何妨。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手边的瓷盒,懒声道,糖管够。 真是意外之喜呀,青陆抹了抹眼泪,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大将军的桌案边,默默地坐了下来。 辛长星手指轻推,将瓷盒推在了她的眼前。 小心坏牙。他叮嘱了一句。 青陆欣喜若狂,将瓷盒捧在了手里。 她好多好多年没有吃过糖了,便是牙全坏了,都没关系。 那玉净瓶可以还你,不过辛长星唇畔牵了一丝笑,望住了眼前这个毛茸茸的姑娘,窦方儿害了病,你来顶他几日。 他笑了一笑,有些张狂的好看。 我这里有糖。 青陆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是。 又能要回来自己的玉净瓶,还能吃上糖,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事儿么? 她托着腮点头的样子实在可爱,离得近了,能瞧见她羊脂玉一般柔腻的面庞上,轻轻软软的绒毛。 真奇怪,他是头一次发现女孩子的美,天真又稚嫩,和软又鲜润。 可还有好多事要追究呢,他垂下眼睛,往身后的迎枕上靠去,宽大明衣被手臂牵动,露出了好看的锁骨。 郑小旗,你身上有很多的秘密。年轻的大将军眸中,倒映了一个甜蜜蜜的小人,金色的芒闪动,令他多了些许少年的清洌之气,为何代兄从军,为何有这般贵重的玉器 为何女扮男装,又为何能让他子时不痛 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顿了一顿,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眸望住了她,像是望住了一个杳杳的梦。 这些都不重要。他眼眉轻挑,青白修长的手指拍了拍身后的床榻,唇畔牵了一笑,向她发出了邀请,当务之急,还是先来陪本将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6 10:27:09~2020-06-26 19:3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矖矖是二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甜饼! 2瓶;北月南辰与晴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逛吃(上) 将军的营帐里漾起了一片甘洌, 那是雨夜的清气。 年轻的大将军斜倚在迎枕上,艰难地维持着深稳华贵的形象。 难道不应该说服侍本将就寝么?怎么就说秃噜了嘴,连陪本将睡觉的话都说了出来, 真令人羞耻。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窦方素日常与本将共寝。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把罪名栽赃在了小窦方儿的身上。 青陆专心致志地捡瓷盒里的玫瑰糖,听大将军说的不像样,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不讲究的事儿, 不像您的作风呐?她歪着脑袋,一侧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知道塞了几颗糖, 和男人共寝啧啧,真看不出来您还有这样的癖好。 她说到这里,忽然有点儿头皮发麻,手臂上起了一层的细栗,惊恐地环抱住了自己。 您不会真的好这个吧? 搬起石头砸了脚,偷鸡不成蚀把米, 辛长星有点后悔方才扯那个谎了。 看着她抱着膀子一脸惊恐的样子,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不过是在床脚铺个床褥罢了, 你在想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倒打一耙,那一脸庄严之相,仿佛高坐云端的玉佛,不容亵渎。 青陆尴尬地挠挠脑袋, 咽了一口口水,未及开口,那高坐云端的白玉佛往前俯了俯身, 一双星眸望住了她。 你做什么要咽口水?他问出了这一句,往后靠在了迎枕上,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青陆下意识地看向了,大将军脖子上的那一处凸起。 白皙的肌骨下,那一处凸起棱角分明,上下一动,那才是咽口水的样子。 青陆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她知道那叫喉结,每一个成年男子都有。 -- 第70页 她如今不过十五,尚能以未成人为借口,再长大些,恐怕就遮掩不住了。 标下能打什么鬼主意呀,至多就想把那玉净瓶要回来呗。她摊摊手,一脸无可奈何,您又不给。 辛长星嗯了一声,浓密的睫毛垂下,想着那枚玉净瓶。 给是一定会给,却不是眼下。 出身右玉,却说着和家人迥然不同的帝京官话,据陈诚说,那郑家的老母亲和他兄长皆粗鄙,同她无一分一毫的相似,还有她在郑家村的住处,家徒四壁,完全不像是能有这般贵重玉器的人家 边地军营常出细作,也有买通了村民,假冒那一户的男丁前来充军的,可送一个女扮男装的细作来,风险未免太大。 猫儿雪龙蹑着脚摸进了这小兵的腿上,青陆喜欢极了,把它抱在手里好一阵儿亲昵,这才脑袋贴着雪龙脑袋向着他说话。 标下是即刻就来服侍您,还是打明儿起呢?她盘算了一下,有点摸不准将军的意思,即刻就来的话,容标下回去拾掇拾掇,明儿的话,标下就先告退了。 辛长星等着确认她的功效,哪里能轻易放她走?他以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窦方儿都病成那样儿了,自然是要即刻,也不必回去,便在净室洗漱罢。 小窦方儿捧着一叠衣物在帐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怨念地看着自家将军。 见青陆抱着猫儿不情不愿地转了身,小窦方儿只好装出个病重的样子,耷拉着眼眉咳嗽道:也该着时运不济,竟然得了这等难以启齿的病,这几日全仰仗你了。 这么给自己加戏,真的好么?辛长星由他服侍着换了外衫,又是不自然的一声轻咳。 青陆登时好奇心大起,跟在小窦方儿身后头就出去了,外头还有雨,青陆坐在帐门口一边穿鞋一边小小声问他:你得了什么病呢? 小窦方儿看了看雾茫茫的夜景,胡乱诌了一个。 嗐,就是童男子才会得的病。他不过总角年龄,分辨不出青陆的性别,打趣了她一句,你自己也是个童男子,会不知道? 青陆对自己的男子身份极为看重,听了这话,立刻拍着胸脯道:这个自然,我从前也是得过的。哎,那个滋味可真不好受 小窦方儿纳闷地看了青陆一眼,对她忽如其来的感同身受很是不解,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头去了。 外头俩人的唧唧之言渐渐远了些,辛长星在帐里扶了扶额。 嘴真硬呐。 他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掀了帐帘一角,眼神便由雾霭里的天际线,落在了那一柄破了洞的雨伞上。 她就没有一样物件儿是完整的,可依旧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他觉得自己像入了魔。 贪生怕死的小兵,上了战场大约会挖个狗洞逃跑的胆小鬼,却轻而易举地攻占了他的心。 上一世她在哪儿呢?为什么没有一丁点儿征兆?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一步偏离了原先的轨迹?琢磨了一会儿,大约第一次跌入那壕沟时,命运便出了岔子。 是她挖了个陷阱,他便像只瘸腿的老虎,被捉了个满怀。 雨势渐渐地小了,外头只余下簌簌的风声。 青陆沐了发,披了他的衣衫,明衣宽大,将她罩在其中,愈发显得瘦小。 她在灯下绑头发,双手扬在头顶,那宽大的衣袖便落了下来,露出一截精瓷般白腻莹润的手臂,这样细致的手腕、纤细的手指,绑起头发来,却尤其笨拙。 灯色杳杳,灯下一个绑头发的姑娘,辛长星仰在枕上,觉得又是奇异又是诡谲。 他从没有这样的经历同一个姑娘同室而居,互不打扰偏还自然无比。 她在头顶绑了一个歪斜的团子,蹑着脚抱来一叠床褥,在他的床脚铺平了,再悄悄地坐下了。 他却在上头揪住了她的团子,冷洌之音由上头飘了下来。 绑歪了,很丑。 青陆的脑袋此刻受制于他,僵着脖子反驳:您把眼睛闭上,不就看不见了嘛。 上头那人依旧揪着这团子不放。 眼睛看不见,心里已然记下了。他语音清冷,仿佛快要睡着了,想起来便会难受。 青陆搞不懂大将军这奇怪的毛病,无奈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把将头顶的团子给拽散了,发丝如瀑,直落在身后。 床榻上那人却闭上了眼,轮廓弧线绝美,比之醒时,要讨喜万分。 青陆怨念地看了大将军一眼,倒头便睡。 她睡的不含糊,可床榻上那人却再也睡不着了。 眼睛看不见,心里已然记下了。 想起来便会难受。 随口的一句话,却让他有些心碎。 甘家的雪团儿便是这样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喜欢上另一个人? 羞愧攀上了他的心,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 雪团儿该怎么办?她那样小小的姑娘,因了他的缘故,不知流落在什么地方儿,过着怎样的日子?会不会受到欺侮 他不敢往下想。 -- 第71页 清夜的更声绵长,提醒着他子时已至。 万钧痛楚失了约,只在他的脖颈轻轻啃噬,那样微弱的痛感,不过是针扎一下,不值一提。 她是治他痛楚的良药,是戳在他眼窝子里,令他不由自主追随的人。 可雪团儿,是横在他与她之间的一道深涧,令他一想起来,便羞愧的无地自容。 床脚的小兵睡的香甜,咻咻的鼻息近在耳畔,心无旁骛的人永远睡梦安稳。 他悄悄地往外挪动了几分,去看她的睡颜。 帐内只燃着一盏地灯,有一星儿的幽蓝点在她的眼睫,长长的影子,便齐整地洒在眼下那方白皙。 他慢慢儿地伸出手,去数她的睫毛,一根一根,多的数不清,数着数着,睡意悄然而生。 第二日晓起,床榻上哪有大将军的踪影,青陆惊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日常要操练,可她却睡过了头,急匆匆地带上帽盔,穿上军服,刚踏出将军营帐,小窦方儿便冒个头出来,叫她不要急。 大将军去巡视铁鹰锐,特意派陈校尉为你告了假。他嘻嘻笑,指了指侧旁的小帐,翁主明儿要回京城,叫你陪着去右玉城里头逛逛,且候着吧。 提到翁主她就有点哆嗦,还不如去校场操练。 愁眉苦脸地在营帐里等了一会儿,小窦方儿便摆了一桌子的吃食。 早点实在丰盛,南方的糕点,北方的肉盒子,还有淮扬的糖麻花,金陵的大肉包,林林总总的摆了一桌子。 青陆简直热泪盈眶,心里惦记着师父和毕宿五,自己匆忙吃完了,便用盘子盛了,一溜小跑送到了伙房,再回来时,翁主早打着矜持的小呵欠,坐在自家哥哥的床榻上,正候着她呢。 翁主是个毫不见外的姑娘,她心里对青陆的性别存疑,手上却不含糊,揽住了青陆的胳膊。 上了那辆豪华的马车,一路颠簸行了半个时辰才到右玉。 翁主明日便要同哥哥回京,右玉的特产买了一小车。 这样一折腾,便到了午间。 寻了一间食肆,翁主携着青陆往那二楼雅间坐了,叫了一桌子饭食。 翁主叫青陆不要同她见外,先给她夹了一筷羊肉。 听说这里的羊肉格外的肥美,一时要再去买几只羊带回去 青陆笑眯眯地边吃边听她说话。 千里迢迢运几只羊回帝京,也是挺有想法的。 若不是因了吴王殿下,我还能再待上一些时日,她闷闷不乐,帝京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你去过帝京么? 青陆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去过大约我都没出过朔州。 翁主哦了一声,狐疑地看了看她:可你却说官话,她是个心大的姑娘,见青陆茫然,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哥哥明日也同我一起回京,路上就不好玩儿了,总是管着我,没意思极了。她想到哥哥那张阎王脸,登时兴趣缺缺。 青陆有些纳罕,停了筷箸。 大将军也要一同回去么? 翁主侧头看她,正对上一双明透的眼睛,心里不禁小鹿撞撞。 这小兵好漂亮呀,比岳相家的三姑娘还要美上七八分。 怎么,你是舍不得我哥哥,还是舍不得我呀?她歪着脑袋,颇有几分俏皮。 青陆在心里狂喜。 大将军终于要走了么?这是什么喜从天降的事儿? 再不用每日都在大将军跟前儿装孙子了! 她勉强装出来不舍的样子,装模作样道:嗐,大将军是咱们右玉的天,你是右玉的仙女儿,标下两个都不舍。 翁主被她逗得笑眼弯弯,二人正吃着,便听窗外有骚动的声响。 青陆自那窗子向下看去。 那午后的清风徐徐而来,街上行人寥寥,自那街的尽头,驰骋而来一队轻骑,辛长星着霜色常服,在马上身姿矫健,像动星流动,一霎儿便驶近,停在了食肆的窗下。 午后日光暖融,透过窗边树上细碎的叶,照进了那一扇木窗,小兵额头光洁,弧线柔软,正托着腮歪着脑袋看向他。 他像被天下准星最好的火/枪击中,不过一刹那,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6 19:34:24~2020-06-27 19:0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723070 3个;七月、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逛吃(下) 翁主从窗子里探出头去叫哥哥, 带着孩子气。 您别动,我们下去。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同青陆说着哥哥的坏话, 他老这样,一刻不见了就要到处找我。哎,做他的妹妹,真累啊。 翁主拽着她起身,一脸哥哥太宠我了怎么办的苦恼。 青陆有些艳羡, 任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在养娘家是个外人, 养兄郑锅盔日常不搭理她,除了抢她吃的喝的,半个字都不同她说。 好在不是个坏人, 听人说村子里有的人家,应哥哥的,还把妹妹换给眼歪嘴斜的人当媳妇儿呐。 -- 第72页 嗐,矮子里面拔将军,养兄不还是把她换来充军了嘛! 青陆挠了挠脑袋,跟着翁主手牵着手, 站在了大将军的眼跟前儿。 辛长星站在树下,日光细碎的金芒, 在他的侧脸与肩头落下斑驳的树影,褪去了那身吹金斩玉的盔甲,此时的他更像是位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 青陆同他的视线相撞,毫不吝啬地, 向着大将军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可大将军倒好,板着张阎王脸, 不露一丝儿的和气。 捡银子了?辛长星不自然地调开视线,别这么笑,难看。 青陆这些时日在大将军面前混的油滑,也不以为意,翁主却在一旁啧啧两声,您这眼睛呀,瞎的太厉害了,得好好地治一治。 若是在家中,辛长星怕是一脚就踹上去了,此时在外头到底要顾着几分妹妹的面子,他便心平气和地让她滚远点儿。 买些沙棘带回帝京,他言简意赅,见妹妹和青陆都是不解的模样,又多解释了一句,甘老将军常积食胃痛,从前领朔方军时常以沙棘入药,温养胃气。 青陆听明白了,向前指了指,前头便有一家补益堂,去瞧瞧? 辛长星嗯了一声,提脚便往前去了。 翁主拽住了青陆的手,小声同她吐槽:独来独往的,没朋友! 若不是人在矮檐,青陆真的很想同翁主击掌,说的太对了!可到底还要在大将军的麾下讨生活,只是矜持地附和了一句,螃蟹过街,横行霸道。 进了那间补益堂,翁主蹦蹦跳跳去看养在药酒罐子里的珍奇,青陆落在大将军后头,仰着脸问他:您昨晚上,是不是数标下的眉毛了? 饶是再和软的声气儿,在略显静寂的肆铺里,都有些过分的清亮了。 辛长星心头一撞,骤然停住了脚步,后头那小兵就直愣愣地,撞在了他的后脊背上。 转身前眸中还有一霎儿的慌,转过身又是那个冷洌的神情,辛长星看着这小兵拿手去揉额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埋怨:您这脊背,硬的跟王八壳似的。 这不知死活的小兵啊,这会儿竟然将他比做王八。 莫非你觉得本将耳聋?方才说那么大声,这会儿又当着他的面说他是王八,辛长星原本还想些微改一改自己的狗脾气,目下看来很难。 他拿食指在青陆的脑门上叩了一叩,我全听见了。 青陆心虚地缩了缩脑袋,过了一时又仰起了一张理直气壮的小脸。 您就说实话吧,是不是数标下的眉毛了?她蹙着眉,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昨晚上,标下虽然困的厉害,可也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我眉毛眼睛上弹棉花。您说实话,有没有数明白?多少根儿? 辛长星内心慌的一皮,可面上依然深稳。 你的眉毛眼睛有什么好,值得本将去数。他漠然地转过了身,这么稚气的话,以后少说。 青陆被大将军怼了回来,悻悻地回想了一时。 不对呀,昨晚上她实在是困,可大将军一直在那拔她的眉毛眼睫,睡也没睡好。 那您也别做这么稚气的事儿呀。她悻悻地回了一句,还是觉得来火,夜猫子数眉毛,数真周了就把魂儿勾走,我真怕这个您说实话不丢人 夜猫子数眉毛勾魂,还有这样的事儿? 辛长星负着手,去看那墙上的神农尝百草的画儿,且不说本将是不是夜猫子,单说数眉毛勾魂就是无稽之谈。 可不是无稽之谈么?他数的是眼睫毛。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若是当真能勾了她的魂同去,这一路上一定有趣得很。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忙活,他带不了她。 那小兵低着头嗡哝了一句:您可不就是夜猫子嘛,专在夜里头精神。说完了又心虚地看了辛长星一眼,见他负着手看画儿看的聚精会神,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见他垂目,仰着头问起话来。 您这趟去了还回来吗?她仰着的小脸鲜润的像花苞,眉心蹙了清浅的一道,雪龙也跟着去么?□□百里地,跟着来回多辛苦呀,您把它留下来给我照看成吗? 前面那句听着,还以为她不舍他,后头那句听明白了,原来是为了雪龙。 也许会回来。他冷着脸看回了那幅画儿,别打猫儿的主意。 他来右玉本就是两三天的打算,不然不会住在营帐,未曾想竟待了这么久。朔方军六个大营,单在右玉打转,也不像样。 至于雪龙,自然是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了。 青陆有些垂头丧气。 哎,到底是人家的猫儿,再喜爱也不能霸着呀。 那薛炊子他们呢?她拿手牵了牵大将军的衣裳,多问了一句,还有陈校尉,窦校尉,小窦方儿他们,都跟着去么? 她的心究竟装了多少人啊?又是炊子又是校尉的。 薛茂不去。即便不回右玉,还要去旁的营地,薛炊子年老体迈,还是不要多跑动了吧,辛长星想到她吃糖的模样,心忽得就柔软了一下,你瘦的像颗豆子,本将特许你随着薛炊子用饭,吃胖些好为本将效力。 -- 第73页 听大将军的话音儿,她还是一个可用之材呢?青陆想到这一节,眉眼就笑开了,喜滋滋地拱手行了个军礼:成,您就等着标下建功立业罢。 小小的人儿,行起军礼来有模有样,他悄悄乜了一眼她,又迅疾地挪开视线,清浅的笑意在唇畔荡了一荡,又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迟迟等不来将军的回应,青陆绕到那幅神农尝百草的画儿下,站在大将军跟前儿笑嘻嘻。 您刚是不是笑了?大将军的个儿实在太高,她使劲儿仰了仰头,努力从大将军的脸上搜寻方才那一抹笑意。 这小兵近来胆子愈发的大,都敢反问他了,辛长星敛了笑意说没有,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平行挪了两步。 哪知道这小兵也跟着挪了挪脚,依旧仰着一张小脸,笑嘻嘻地望着他。 他试图重新把冷冽挂上脸,可惜失败,不得不垂目,视线落在她干净剔透的面庞上。 奇怪,她有一张不谙世事的脸,深浓的眼睫下有一双明澈清透的眼睛,一丝儿烟水气都无的样子,同她狡黠机灵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他拿这样的笑容无可奈何,甚至疑心有只猫儿在他的心田不安生,拿猫爪子一下一下的挠。 面上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可目光却游移了,他对这种不由他掌控的感觉无所适从,往后退了一步,心跳隆隆。 好在妹妹过来了,看着他俩这个样子,手便拍了拍青陆的肩膀,好奇地问:你和哥哥比高矮呢?这么不自量力的么? 妹妹手拍那一下,分量一定很轻,可为什么这小兵还稍稍晃动了一下?辛长星差点儿就要伸出手去扶了,可理智却让他生生地缩回了手。 四十斤沙棘,一共一百一十两银子。补益堂的掌柜是个清瘦的小老儿,走到了辛长星面前,呵腰道。 辛长星有点儿如释重负,嗯了一声,手扬起来,可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他这才想起来,陈诚窦云被他屏退了,这会儿都不在身边。 他略有些尴尬,看了一眼他妹子。 翁主错愕地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嚷起来:才将您来了,我就叫玉盏跟陈诚他们喝茶去了呀 得,这两兄妹向来出门前呼后拥,今日丫鬟长随都不在身边儿,钱袋子自然也不在。 那清瘦的掌柜狐疑地看了眼前这俩人,一个华贵深稳的世家公子,一个娇俏明媚的公侯小姐,怎么看都不像是骗子呐。 青陆在后头支棱着耳朵,听出来俩兄妹没银子,立时就把脑袋扬起来,假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门口踱去了,哪知没溜出去半步就被翁主给拎着后领子给拽进来,一边拽,一边给她做思想工作。 甘老将军是国公爷,满大庸就俩超一品的公爵,甘老将军就占一个!那可是开辟疆土的大功臣,这一百两银子权当你孝敬老公爷了! 青陆心在滴血,她在翁主手里头梗着脖子,红着眼抗议:您别说这个,您就看看标下像不像有一百两的人! 翁主哪儿管这个,她先头在马车里同青陆叙话,知道她怀里揣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张七十两的银票,这会儿才不管什么人间疾苦。 翁主把她拽到自家哥哥眼前,继续晓以大义:你也别摸鱼,我知道你怀里头有银票,怎么着,我和哥哥还不值当你掏这一百两?再者说了,我们兄妹俩哪一个看着像讹人银子的?还有一宗,你现在这会儿能好好儿地活着,过的全是甘老将军当年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安稳日子,你就不感动?不感恩? 青陆眼睛都红了,哪儿有这样的道理,银子还是放在自己个儿的身边才稳当,即便是借,哪儿时候能还呢?这辈子再见第二回 百两银票的机会约等于无,她不将这银票看好了,日后怎么找家呢? 不成不成,死人身上扒衣服这种事儿您可不能干,多耽误您名声啊?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子,苦口婆心地劝翁主,为了这一百两银子,您就把自己个儿的名声给毁了,值当不值当?甘老将军的功劳再浩瀚,标下在心里尊重感恩,可犯不着舍银子呢?甘老将军得了这四十斤沙棘,兴许连标下的名字都记不得! 翁主一挥手,特豪横地说:怎么不记得,送到他老人家眼跟前儿,我就说是郑青陆送的! 青陆扭着身子阻止她摸自己的胸,您这话更不对了,怎么能是送的呐?哎,您别总摸我成吗? 两人闹成一团,掌柜的在一旁看的呆愣。 辛长星扶额,一手将自己妹妹拽了过来,一手拎住了青陆的胳膊,叫她俩停止。 青陆捂着衣领就躲进了辛长星的背后,额头轻擦过去的分量轻缓,辛长星心里酥麻了一下,定了定神,转过身,垂目看她。 别闹了。他微微一笑,青白修长的手指在腰间解下金鱼袋,自里头拿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物件儿递给她,这个押给你。 青陆眼睛快要被这金灿灿的物件儿给闪瞎了。 这是金子制的么?金头金脑袋,上头还有俩小小的耳朵,五短的身子上刻了几个字,接到手里,沉甸甸地压了一下。 这是狗头金吗?她迟疑地将这金物件儿的脑袋往嘴里一送,雪白的贝齿就咬了一下。 -- 第74页 辛长星眼睁睁地瞧着她咬了自己这印一下,扶额失笑。 这是上柱国大将军的将军印,实心的纯金。他淡声道,将手伸出来,银票拿来。 青陆毫不迟疑地从怀里把银票掏出来,递给了大将军,眼睛仍旧盯在了这将军印上。 翁主艳羡地凑过来,嘟着嘴说:气人,哥哥都不给我。 青陆握紧了这将军印,凑在大将军的身边儿问:那银票送您了,这印给我成吗? 辛长星眼底浮了一层笑意,还未及搭话,翁主就接了过来,那哪儿成呢?虽说这不是调兵的虎符,但也是上柱国大将军的金印,给你算怎么回事! 青陆打着将这金印融了好换银子的主意,怏怏地哦了一声。 辛长星将青陆这句话听进了耳中,会了账,径直出了补益堂。 大庸上下沆瀣一气,天子昏庸、东宫独断,还有个吴王上蹿下跳,政治不清明,江山不稳固,多少将士没有被北胡杀死,却死在了党争之下。这上柱国大将军的金印他要了有何用? 外头日光正盛,他旋过了身子,金芒便为他镶了一圈的金边,他在这煌煌的天威下,站成了一派澹宁的气象。 成,送你了。他向着拿着金印爱不释手的青陆,清冽一声,打个金铲子给你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埋头码字,各位小仙女的留言我都记在了心里,谢谢你们对我的鼓励,mua~ 我这个人呢,实在很有骨气,作者专栏的预收《浪里小娇龙》我最后再跪求小仙女们一次,你们看看她吧,才30几个收藏啊,多可怜啊,求求你们了,收藏一下吧T_T感谢在2020-06-27 19:01:14~2020-06-28 15:0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宙斯 2个;小亲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ina 10瓶;1614521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真假? 会罢了账, 纤尘不染的大将军在外头等,掌柜在后头叫住了翁主和青陆。 您几位是贵客,小的多舌问一句, 家里是否有肠胃孱弱之人?他呵腰微笑,见翁主略一思考点了点头,又道,是了,小的这里有一副滋养胃气的妙方, 若您不弃, 可誊抄一份带着。 翁主嫌麻烦,摆了摆手说不要,这么多沙棘, 国公府说不得全数都给扔回来,何必再费这个功夫? 青陆在一旁转眼珠子。 都说医方无价,四十斤沙棘花了一百多两实在肉痛,若是能得一副医方,那这痛就不会太彻骨。 她嘻嘻笑,同翁主说话:标下不嫌麻烦呀, 标下来抄,您在一旁喝点药酒歇歇。 翁主被青陆这一笑闪了眼, 立时便坐下了,使唤那掌柜的,给我来点药酒尝尝。青陆,还不知道你识字? 青陆接过了掌柜手里的笔, 对着医方一本正经地抄起来。 嗐,大字不识几个,七八岁小娃娃的水平。 她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八岁脑袋被人打了一杠子,前事皆混沌,唯有从前的技能没忘记,字还识得几个,似乎还会点儿女红活,之后来的日子便苦不堪言,还想识字上学? 她趴在柜台上扛着笔写的郑重其事,怎么看都像是扛着一只铲子。 翁主喝不着药酒,背着手过来看她抄字,看了那满纸的墨点子,无语望天。 看你长得眉目清秀的,怎么字跟狗爬一样?连最起码的排列整齐都做不到。她实在看不下去,踱步踱到了一边儿,晃了晃头,企图将青陆那狗爬体从脑海里晃出去。 认认真真地誊抄完毕,青陆拿手指头捏着自己抄写的方子,吹了吹,待墨干了,小心翼翼地叠好递在了翁主的手里。 标下不过是个末等小兵,能写会看已经算是读书人。您也别嫌弃,紧要的不是字,而是字的内容。 见翁主好好地把方子塞进了腰间的小荷包里,青陆笑眼弯弯,您不是说那位甘老将军为国为民,是个十足的大功臣嘛,标下也盼着他能长命百岁,安享晚年。 将四十斤沙棘装上车,窦云带着护卫便哼哧哼哧地拉走了,翁主数着手指头盘算:前儿买了一车的零嘴,今儿我想去买点潞绸娘亲一向爱鲜亮,她是出了降的公主,宫里头匀不出几匹给她。哥哥,咱们给娘亲买一些带回去? 青陆站在翁主的后头听的直咋舌,原来大将军和翁主的娘亲是公主娘娘呐,怪道那样大的气派。 辛长星临风而立,听了妹妹的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潞绸乃是贡缎,民间鲜少售卖,妹妹不知人间疾苦,自是不懂,不过一旁的小兵时常衣衫褴褛的,倒可以为她量体裁衣,多做些合身的衣裳。 他嗯了一声,负手往前,将步伐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气势。 右玉虽是小城,却是边关贸易的所在,厮铺沿街售卖,种类繁多,进了一家上下二层的小楼,琳琅满目地挂了一列列的布料。 翁主得知并没有潞绸可买,登时便没了兴致。 青陆本就是随着翁主而来,此时见翁主往外走,便也跟了上去,才刚路过大将军身前,头顶的那朵团子就被大将军揪住了。 -- 第75页 您怎么总是这样青陆被扯住了团子,差点儿没仰过去,她咬着牙埋怨了一句,却听大将军淡着声儿吩咐掌柜:给她量个身,春夏衣衫各一。 青陆听将军这样说,立时就热泪盈眶了,她把后头的总欺负人两字吞进了肚子里,硬生生地转了个口风:总是这样爱兵如子呐!不就是头上这颗团子嘛,您想怎么揪就怎么揪,便是标下这颗头,都是您的。 辛长星将手从她头上挪开,调开了视线,看向前来迎客的掌柜。 本将要你这头有何用?他声线冷冷,可唇边却牵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枕骨略偏,做蹴踘不圆,做炮弹太扁。毫无用处。 青陆神情复杂的看了大将军一眼。 真牛啊,大将军,有本事您找一颗浑圆的头给我看看呐? 她忍气吞声,随着那掌柜往后头让了让,辛长星看那掌柜是位矮胖中年,眉头一蹙,手指微抬,示意那掌柜过来。 掌柜面色惶恐,待听明白了这位公子的叮嘱,这才放下心来,频频点着头便退了下去,没一时,便有一位钗环齐备的妇人前来为青陆量身。 偏那小兵量身还在那里装样。 哎,怎么换了一位美貌的婶婶为我量身,标下堂堂七尺男儿她话音未落,那位妇人收了软尺,掩口一笑:你至多六尺半。 妇人悄悄乜了一眼辛长星,只觉得这青年生的无一处不熨帖,寸寸合人心意,笑着说,那一位公子怕是八尺还多。 青陆悻悻地走在了翁主的身旁,翁主瞧了瞧这肆铺中的布料,牵着哥哥的袖子问他:只做两件未免太少,该把四时衣裳都做了才是。 辛长星垂目,落在那小兵那双鹿眼。 来日方长。他声线淡淡,深浓的眼睫下,眸中有熠熠的星。 那金印还藏在腰间,到底还是赚了。 青陆挠了挠鬓角,仰脸向着大将军笑:标下把您的好全记心里了 辛长星哦了一声,眼里却含了几分清浅的笑意。 做衣裳的银子,打你的饷银里扣。他心情大好起来,有心作弄她,果然见她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多谢大将军。 既然多谢,为何要咬牙切齿?他装出来一副愕然的样子,倒打一耙。 青陆勉勉强强地露出了一个笑脸,失魂落魄地随着将军和翁主出去了。 乘着翁主的马车回了部营,已是暮色四合,鸦雀还巢的时分,青陆在伙房里洗漱完毕,正拿着那金印玩儿,便见师父在外头说了一句:将军营帐那儿,驶出来一列车队,听说大将军,今晚便要启程回京。 青陆一咕噜从床上跃起来,有些纳罕地问:不是明日么,怎的这么突然? 将军身边儿的相师言说明儿有暴雨,将军便说要连夜行路,天明正好入城。 伙房里的一盏油灯灯芯儿摇曳,在墙上舞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青陆忽得就有些烦乱,她在床榻上坐下,耷拉着眼眉。 走就走呗,他是大将军,凡事都凭他做主。 彭炊子在外头咳嗽了一声,叫她早些睡,明日还有操练,早些歇下吧。 青陆嗯了一声,到底还是睡不安稳,倚着窗子看了一时,倒可以看见那远处的山坡下那一队车队行的缓慢。 她心念一动,穿了鞋子便往那山坡而去,遥遥地看见乌云一点一点儿地,将月亮遮蔽吞噬,天地一霎儿便暗了下来。 她的心慌慌地,像是漂浮在了汪洋大海,天地不沾,无处依靠。 像是被人落下了一样。 车队在官道奔袭,窗外星月俱灭,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 子时将至,年轻的将军在车中安坐,窗外风声簌簌,鸟啼虫鸣的声响渐次起落,他轻轻掀了帐帘一角,入目的只有匆匆而过的高大树影。 今夜的子时,席卷而来的挂念好像比万钧的痛楚更彻骨。 到达帝京时已是天色大亮,车队行入了武定侯府,只有父亲在廊下相迎。 辛长星的母亲崇宁长公主常居公主府,一时也赶不过来。 辛长星此番回京,专为那一位所谓的定国公府嫡长孙女而来,递了帖子之后,久久无人回应,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雪团儿的事儿上向来没有耐性,到了傍晚便携了一车的礼物前去国公府门前。 送进去的礼物,原封不动的被退出来,辛长星在门前站的深稳,这样的情形,自打雪团儿失踪,年年如此。 在门前站至了夜深,定国公府的大门依然紧闭,辛长星蹙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在国公府的门前沉重地一跪,这才打马回府。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三日上,辛长星进了早膳正待出府,却听外头鳞次响起贵主金安的声响,再有侍女掀帘,一位姿容绝俗的妇人被仆妇簇着,仪态万方而来。 崇宁长公主是一张容长脸,眼眉唇鼻无一不精致,她生的明艳,早年曾有大庸第一美人的美誉。 辛长星同母亲并不亲近,此时见母亲肃容而来,便也微微颔首,淡声唤了一声母亲。 -- 第76页 我这儿子长进了,回了帝京三日,日日往那国公府门前去。长公主面上一丝笑意都无,一双大而圆的杏眼微微眯起,平白让她多了几分的厉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本公主抱养的。 辛长星对母亲这等开门问罪的姿态实在熟悉,他默然一时,声线冷冷。 儿子第一日来,便去公主府问安,母亲去了明感寺礼佛,并不在府中。 崇宁长公主一时语塞,往那桌前坐了,看了眼桌案上尚未收拾的菜式,指节扣了扣桌,喝问道,我听说,薛茂晚晚为你做的甜羹,你一口都没沾过,你就一定要违逆我么? 辛长星实在有些疲累,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儿子还有公务在身,母亲既然来了,便多坐一时。 说完,径自往室外而去。 崇宁长公主看着自家儿子离去的背影,美貌的面庞上浮上了一层薄怒。 到了晚间,辛长星自国公府门前回来,便见母亲身边的曾姑姑恭谨而站,见他来了,呵腰问安。 殿下心知世子是为了国公府嫡长孙女一事回京,世子连番遭拒,殿下于心不忍,愿意出面斡旋,将那找回来的甘家姑娘请出来一叙。 辛长星深深地看了曾姑姑一眼,有些纳罕。 母亲同定国公府一向不走动,自从雪团儿被拐后,两家更是交恶,如今竟愿为了他,在其中斡旋,当真令他不解。 曾姑姑见世子蹙眉深思,又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殿下性情高洁,也愿为了您豁出脸面您要多体谅殿下才是。 到了第二日上,帝京最为盛名的皇家汤池晴烟居的食肆雅间里,辛长星安坐圈椅,静候佳音。 日光轻晒,落在窗下的桌案,木头的纹路清晰可见。 门轻轻被推开,一位相貌妍丽的少女缓缓而来,声音柔婉。 经年未见,大哥哥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迟了。 大家放心,这个剧情会走的超级快,下章便会见分晓。可爱的鹿鹿马上到。 感谢在2020-06-28 15:05:36~2020-06-29 23:3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颗马卡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魔女 33瓶;觀自在 5瓶;杨以?、南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真假(下) 周遭皆静, 那一句别来无恙柔婉纤媚,格外的甜腻。 大约是迟迟等不来眼前人的回应,少女大着胆子抬眼望过去, 只这一眼,便再也挪不开了。 她将扶着门的手悄悄地拿下来,矜持地交叠在身前。 那个丢掉的姑娘多好命啊,生在那样花团锦簇的人家,一等勋贵世袭罔替, 还有这样俊秀绝伦的未婚夫婿。 她心里砰砰地跳, 抑制不住的欢喜由心底涌来,快些将这些关卡一一渡过去吧,所有的一切都将是她的了。 她秉记着那位妇人对她的教导, 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世家小姐应该有的仪态。 大哥哥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她慢慢儿地走了过来,裙裾像一朵半开的花儿,微微颤动。 辛长星轻飘飘地看了眼前人一眼,忽然意兴阑珊起来。 说说吧。他睥睨着她,像在看一样物件儿似的,无情无绪。 姑娘的心虚的厉害, 甚至比面对国公府诸人还要害怕,她轻轻的拿出绢帕, 拭了拭眼底那乌有的泪。 那年上元节一别,到如今已然八年。这八年来,妹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哥哥。声儿带着些许的颤抖,大约快要哭了, 那时候被卖进了冀州一户人家做女儿,倒也没吃什么苦头,可是实在思念亲人, 这些年攒够了银子,终于还家了 她说着说着便落了泪,悲泣间偶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冷冷的眼眸。 两相碰撞,她看到了他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无限的冷漠和不屑。 她心惊肉跳,话便说的不利索,只好拿哭来掩饰,走丢那一日,大哥哥给我买的糖葫芦,玉兔捣药的灯,还有一对蝈蝈儿,我一直牢牢地抓在身边今日能再见到大哥哥,妹妹再没有遗憾了。 一样不差,样样皆对。 辛长星觉得腻味透顶,甚至觉得可笑。 是觉得他眼瞎么?竟然找了这么个搪瓷货。 他不愿意再同她周旋了,冷冷的两道视线直落在她那悲戚的面上。 够了。他声线平稳,音色却如高山雪冷,凉寒一室,假冒雪团儿,凭你也配。 那正啜泣的搪瓷姑娘怔忡着停止了啜泣,好一时才回了神,心惊胆颤地去解释,大哥哥,这话从何说起?老公爷都已认下了我 是了,她既要冒充,必然做了完全的准备。 幼时的记忆,家人的喜好习惯,甚至胎记都可造假,可有一样造不了假。 辛长星看向她,眼神平静而寒凉,落在了她的面庞上。 你太丑了。他淡淡说了一声儿,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那一线金芒,雪团儿很美。 -- 第77页 那搪瓷姑娘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花,还未及反应过来,已然被陈诚窦云架起,横在了一柄剑前。 雪团儿若回来,即便她受尽了折辱,哪怕身有残疾辛长星顿了一顿,心里寒凉一片,国公府也定然不会让她独居佛寺。 定国公府为着雪团儿的声名儿,将你安顿了下来,徐徐图之,可我不行。他忽而厉色,锋芒毕露,你若不说实话,本将军活剐了你。 那搪瓷姑娘本就心怀惧意,此刻骤然被吓,已然嘤咛一声昏了过去。 陈诚将人带了下去,窦云拱手回禀:前儿卑职去查探这女子的底细,竟被人刻意阻拦,险些丧了性命。胆敢冒充国公府千金,一定不会是孤身犯案。虽然没有查到她的底细,但国公府这些时日同她的往来,卑职皆已查探清晰。 老公爷只见了她一面,便拂袖而去,国公夫人身为甘大姑娘的生身母亲,也只看了一眼,便说不是。倒是那老夫人,着人仔细地看了这女子的全身,竟也对上了几个胎记。此事便搁置下来,至于帝京城里为何有甘家姑娘找回来的传闻,卑职还未能查探明白。 辛长星嗯了一声,有些松了口气。 除非本将眼睛瞎了,否则怎么会认不出雪团儿来?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十分有自信的样子。 窦云感慨了一句,上辈子喜欢的人,这辈子再见面,还是会喜欢的。 窦云掼来寡言,冷不防来这么一句,倒将辛长星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近来又看了什么闲书?辛长星假做无意地问了一句,试探他知道了什么。 窦云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一声,《走货郎与鹦鹉仙》,说的是一只鹦鹉成了精,幻化成了仙子,每日在走货郎的扁担上偷吃梅子糖,后来走货郎被人害死,鹦鹉仙子施了法术让他救活,可自己却法力尽失,变回了鹦鹉,于是走货郎就用一辈子,来偿还鹦鹉仙的恩情。 他拉拉杂杂地说完,茫然地看了一眼大将军。 大将军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大将军会认真地听完自己讲的故事?窦云有点头皮发麻。 辛长星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近来脾气越来越好了,大抵是因为底线越来越低的缘故青陆干的桩桩件件已然将他的底线和原则,一拉再拉。 他在椅上坐的四平八稳,神情却有点儿怅然若失,手指微抬,低声命窦云彻查此事。 雪团儿失踪数年,为何有人会在此时生事。他脑中电光石火地闪过许多念头,纷乱繁杂,却毫无章法,定国公府与武定侯府交恶八年,即便将雪团儿找回来,两家的关系也不一定会回暖。 他倏忽抬起了一双星眸,是谁会急于让二府修复关系,重归旧好? 窦云随着大将军的思路往下捋,皱着眉想到了一个人,卑职听闻他只说到这里,便收了声儿,同大将军对上了视线,想到了同一个人。 即便周遭全是大将军的护卫,也难免隔墙有耳。 甘老将军早已脱下戎装,不涉朝堂,如今的定国公乃是雪团儿的父亲甘琼,他早年担任工部黄淮清吏司,掌管黄水淮水的水利屯田,外放河南、安徽十年,黄水十年洪涝皆有对策,甘琼离任归京时,两岸百姓以万民伞相送。 这样的定国公府,再以甘老将军在朔方军、护国军的威望,必然成为党争拉拢站队的对象。 而背后之人为何又一定要定国公府同武定侯府,重归于好呢? 母亲乃是天子同胞,从不涉足政事,父亲身有旧疾,早已卸甲归田,关窍在他。 辛长星身为上柱国大将军,手握近十万朔方军,吴王和太子如今明争暗斗,他一定首当其冲。 上一世,他为何会惨死牙狼关,答案隐藏在他脑中的万千思绪中,大约只需要仔细捋顺,便能分辨一二。 窦云慢慢儿地靠近了一些,轻声道:将军为何方才不将计就计,认下这姑娘,从而钓出大鱼? 雅室静寂,大将军睥睨着他,清浅一笑。 污泥浊水,本将袍角纤尘不染,皂靴清白无垢,实在无法踏足。木制的桌案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纹,在那一线日光下,尤其的刺目,辛长星以指轻叩,更何况 窦云恭谨地等着大将军的下文,却见自家将军将视线调开,去看窗外的那一棵高大的细叶槐,光点在树叶的间隙斑驳跳跃,有点点细碎的芒落在辛长星如玉的侧脸。 更何况,本将的鹦鹉仙怕是想死我了。他坦坦荡荡地对着窦云笑,仿佛万事万物皆握他手,有着无限大的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小仙女们放心,作者姐姐会把鹿鹿护的紧紧的~感谢在2020-06-29 23:38:22~2020-06-30 12:4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杏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锅奶茶很快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妄想症 听人说, 常戳在眼窝子里的人,乍一不见了,就能念起他的好来。 -- 第78页 那小兵说他是狗脾气, 话里话外嫌弃他,那怕是没尝到离别的滋味,这一回他离她千里,足足有四五天看不见他,怕是要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了吧? 想到这儿, 心里就盛满了洋洋的得意, 辛长星心头的那点子愁绪忽地就解开了,他向着窦云一点下巴,赞他差事办的好。 鹦鹉仙和走货郎的故事, 本将十分喜欢,回头把话本子拿来仔细参详。 窦云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下,心下自忖,这鹦鹉仙和走货郎说起来是个报恩的故事,实际上后半截全是鹦鹉仙和走货郎怎么倒凤颠鸾、温存甜蜜的,什么梅子糖化了水, 货郎架上挂玉腿,什么粉口白牙眼儿媚入目皆淫邪, 满纸全是睡睡睡。 他偷偷向上觑了一眼大将军,如将军这般神佛一样高洁的人,怎么能被这样的话本子玷污呢?窦云下意思地摇了摇头,咬死了口不接话。 将军, 若是前日卑职没有查清这女子底细的话,您能分辨出来么?他转移话题,多舌问了一句。 辛长星不置可否。 七八岁的小姑娘, 乳名叫做雪团儿,雪是白,团儿是什么呢? 团儿就是圆,圆就是团儿,雪团儿百日酒,他才将将六岁,刚从外头滚了雪团子进来,乍一见那胳膊腿一圈圈胖成藕节的小姑娘,他小大人似的感慨:这位弟弟白胖白胖的,跟雪团儿似的。 甘老将军捋了捋胡子,拍着他的头笑:傻小子,这是个妹妹。给你做媳妇儿成不成? 六岁正是狗嫌猫厌的时候,他嫌弃的皱眉,明明是个小子,还要给我当媳妇儿,不要不要。 从此雪团儿才叫雪团儿,再后来雪团儿长大了些,纵然没那么胖,可依旧粉脸嘟嘟,娇憨的紧。 故而,雪团儿这个名字的真谛在于白胖。 那背后操纵之人,找了个眉眼同甘琼相似的绝色美人来,做了全套的假,可却全然忘记了,雪团儿再怎么变,总脱不了那几分娇憨稚气以及胖 那搪瓷货纤腰一缕,走路婀娜,可眉眼里有藏不住的算计,敏锐如他,又怎么能认错? 他笑一笑,觉得像放下一桩心事,思忖一时,自怀中将那枚玉净瓶拿了出来,递给了窦方。 查一查来历。他顿了一下,忽得想到了什么,牵唇一笑,再去鸟市买只鹦鹉,找个人养着,带回去。 窦云有点儿懵,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玉净瓶。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又是玉又是鸟的,十足一个纨绔做派该不是被自己说的那个走货郎和鹦鹉仙的故事,刺激到了? 他忐忑地领了命,却行了几步,懵懵然地退了出去。 离开右玉不过四五日,在辛长星看来渡日如年,可对于青陆来说,快乐的时光不过一霎儿,要好好珍惜才不至于虚度光阴。 第一日,暴雨,不必出操,她晌午同毕宿五,穿着蓑衣在树林里的溪水里捉草鱼,逮了一只被雨浇下来的白头老鹰。 老鹰奄奄一息,左脚栓了一只小小的铜铃铛,翅膀扑掉了一层羽毛,露出了血淋淋的皮肉。 毕宿五操起工兵铲想将它拍死,拍死了回去吃肉。 话音儿刚落,那老鹰半开半阖的眼皮下,眼珠子哀戚地看住了青陆。 青陆心里头咯噔一声,推开了毕宿五的铲子,正儿八经地劝告他:野生的哪里能入口?还活着呢,拎回去给师父瞧一瞧伤,治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拎着白头老鹰回了伙房,倒给彭炊子惊了一惊。 这么大个儿的老雕,比大雁还威风。他说着就让毕宿五去拿绳子,先绑住这老鹰的喙和爪子,你们可真够莽的,这雕爪子能捉鸟抓羊,仔细把你眼珠子啄出来! 彭炊子心里存了几分的犹疑,但手上却不停,弄了些金创药,简单地为老鹰裹了伤。 到了第二日,小雨嘀嗒,操练继续停摆左参将说了,甭管大雨小雨,都不能冒着雨操练,万一害了伤风感冒的,一个传染俩,那便糟糕了。 青陆可太喜欢下雨天了,冒着雨同毕宿五去了趟他家,将毕宿五的老娘抱在搭着蓬的板车上,一路淌水崴泥的,送到了右玉县里看病。 看了病不过用了二两,可见那四十斤沙棘是真贵!想到这件事儿,青陆胸口闷了一会儿,只有摸摸怀里的那颗小金印,才能缓解心痛。 第三日上暴雨倒是停了,可毕宿五和青陆却都害了伤风。 到了晚间,青陆正裹着被子在床板上打摆子,便见参将大人身边儿的长随左明,笑嘻嘻地进来了。 郑小旗可好些了?今日彭炊子去杜营医那里抓药,遇上了,才知道你害了伤风,左明被彭炊子让到了一旁的矮凳坐下,问了一句。 青陆把头埋在被子里咳嗽了一声,抬起头来说道:嗐,没事儿,就是有些头痛 左明点了点头,带了几分疑问,参将大人叫我来问一声儿,若是能起身,就去同参将大人一起用饭。若是不能 我能!青陆把被子一扔,手便扶在了一旁的窗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男儿到死是豪雄,不过是伤风罢了,还能要了我的小命? -- 第79页 咕噜咕噜喝了一杯热茶,便跟着左明去了,半道上碰见了将军营帐的薛炊子乘着车回营,掀了一角眯着眼看她:有雾,小老儿看不真周,这是青陆吧? 青陆掩口咳嗽了一声,跳在薛炊子的车前笑着应了。 您老才回来呀? 薛炊子见她笑的可爱,伸出手拍拍她脑袋,去镇上买些粳米。我晚晚给你留甜羹和膳食,怎么就没见你来呐? 青陆啊了一声儿,将军说叫她跟着薛炊子吃饭,原来是真的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布帽子下头的脑袋,您受累了,我以为大将军说着玩玩儿一时我要同参将大人用饭,您也别忙活了。 薛炊子哦了一声,有些了然的模样,道了一声再会,车便驶走了。 不知怎的,青陆有些怅然若失,站了一小会儿,便随着左明去了。 左相玉在饮食上并不细致,因着听闻青陆伤风,便命灶上专做了些清粥小菜,另配了莜面栲栳栳。 炊子将菜摆在了廊下,左相玉蹙了眉,叫人将桌子收进房中。 廊下风大,没的把病吹重了。 他自那日提拔了青陆做小旗之后,便没见过她,今日在这等候,不知怎的,心里忽得便有一些期待。 青陆跟着左明进来,看到桌子上煲的粥,两碟咸菜,心凉了半截。 可左参将是好意呀,她扬起了一个笑脸,呵腰行了个军礼。 多谢参将大人关怀,标下这点儿小病不值当您费心。 半大的小兵有张饱满鲜润的小脸,雨色晦暗,她却白的夺目,像突破云层的电。 不必客气,那日你晋升小旗,本将还未向你道喜。左相玉笑的和气,邀请她坐下,既然生了病,吃些粥食调理调理。 青陆完全没有动筷的欲望,无奈上宪一片好意,只得矜持坐下,吃的食不知味。 左相玉亦是高门出身,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见她吃的恹恹,便停了筷,关切道:右玉当地喜食面食,本将特命人做了这莜面,可合你心意。 青陆感念左参将好意,勉强夹了一片,嚼了嚼咽了下去。 标下虽是右玉人氏,却不怎么爱吃面。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她。 以她自身的口味来看,她一定不是右玉一带人氏,再加上她说官话,说不得自己的家是在京城左近呢? 左相玉面上立时多了几分歉疚之色,笑着说是他的不是。 灶上还生着火,你想吃些什么,只管点。 青陆摸着自己装满了粥的肚子,无奈地摇摇手。 多谢参将大人美意,标下已然饱了。 这一日便在同参将大人共进晚餐之中过去了,只是到了第四日、第五日,左明再来叫她去用餐,都被青陆给婉转拒绝了。 到了第六日,那老鹰在彭炊子的照料下,伤口终于痊愈了,大约是因着青陆救它的缘故,它总一扑棱翅膀,就飞上了青陆的肩头,昂首挺胸地站着。 三四十斤的分量,生生就把青陆这小身板压的弯了半边,因要将它放生回去,于是一人一鸟纠缠着往树林边上的矮坡去了。 帝京距右玉千里地,辛长星归心似箭,一路奔袭,不过五个时辰,便踏上了黄沙洼。 黑云在头顶涌动,闷雷在云层间蓄势,天地一片昏昏,千里奔袭的大将军在马上遥遥地望过去,看到一个奇异诡谲的景象。 单薄瘦弱的小兵,肩上站了一只雄壮威风的老鹰,这只鹰压弯了她一边肩膀,她捏着鹰的喙同它喊着什么。 忽得就有些鼻酸,他不在的这些时日,这小兵该有多想他啊! 猎鹰的眼睛最是犀利,能看百里,故而北胡人都驯鹰上战场,这小兵不仅痴痴地站在山坡上等他,竟然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猎鹰,来看他到哪里了。 千里奔袭而来,累瘫了三匹马的年轻将军在马上坐的深稳,骄矜的眼睛望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看来,她已经对本将情根深种了吧。 大将军心里那只小鹿跑了千山万水,山坡上小兵却一心和老鹰搏斗。她抓着老鹰的脚爪子,好言相劝:赶紧回家吧,我这儿养不起你呀,我自己都没肉吃呢! 终于晓以大义地将老鹰劝动,青陆伸出双臂,托着老鹰的脚爪子,将它放飞了。 老鹰在青陆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终于把大大的翅膀挥起来,往北方的天空飞去了。 那渐渐飞远的黑影,终于在天际消失,青陆抬手把自己的布帽子扶正,刚想转身下坡,就见那坡下似有光。 黑云在他的身后翻涌,云层之后隐隐有金芒蠢蠢欲动,像有巨大的龙在其中腾跃,倒刻在辛长星的眸中,似金龙隐现,有种奇异的美感。 说不上喜,倒是有十足的惊吓,青陆朝着山坡下挥了挥手,再呼喊了一句:您回来啦! 辛长星长腿一动,翻身下马,那身后原本雪白壮美的马儿,立刻便嘶鸣一声,原地跪下,闭上了眼睛,歇下了。 将军瞬息到了青陆身前,替她按住了快要飞跑的布帽子。 都说近乡情怯,这些时日满心的挂念她,可人到了眼跟前儿,辛长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第80页 面上依旧星云不动,他心念微动,从怀中拿出那只玉净瓶,在青陆的眼前一晃。 你的玉净瓶,还给你。 这是什么天降之喜,青陆皱着一张小脸,审视地仰头看着大将军。 真还我?不反悔? 鹿眼瞪的浑圆,里头全是对他的不信任,辛长星微微点头,示意她来拿。 青陆喜不自禁,伸出手就去够,可哪知大将军却突然把手扬的高高的,叫她够了一个空。 就知道大将军没那么好心,青陆恨恨地咬住了牙,看向大将军。 人说相由心生,怎么就不适用在大将军身上呢?那么好看的皮囊下,心比锅底还黑! 她郑青陆是谁呀?豪雄一个!今儿就不能把这个机会放掉。 咬着牙使劲儿一跳,往大将军手上一够,结果还是够了个空。 大将军依旧扬着那只手,眼底隐隐有笑意,好像在嘲笑她是个小矮子。 青陆不放弃,再一跳,直接够上了大将军的上臂,另一只手抓上去,整个人就挂在了大将军的手臂上。 手臂上猛的被几十斤的份量给压了一下,男人的自尊让辛长星保持了手臂扬起的姿势。 你下来。辛长星心平气和。 青陆把腿在空中蜷起来,整个人挂在他的手臂上,哼了一声,就不下。 一夜奔袭,直行了千里路,这会儿腰背上的酸痛漫卷而来,青陆在他的手臂上调整了一下挂的姿势,辛长星的腰间便发出了一声骨头错位的脆响。 青陆挑着小眉毛,讶然过后,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大将军,看来您的腰,是真的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的几个问题,作者姐姐解答一下嘿嘿 Q:将军为啥认不出青陆是雪团儿? 时隔七年,白胖的雪团儿变成了一个小瘦子,换牙还换出了一颗小虎牙。 再加上身份实在悬殊,将军想过雪团儿被拐走之后所有的结局,比如卖去为奴,或者卖去青楼,甚至死亡。但万万想不到,她会跑到军营里当兵所以,他压根没往上面去想。 Q:帝京和右玉的距离。 从地图上看,北京和右玉的距离是五百公里左右,开车大约需要五小时,一小时大概一百迈的速度,那么最好的马匹按照一小时五十算,那就是十个小时,所以,我就按照晚上六七点出发,第二天七八点到来计算啦哈哈哈 别纠结,大家看一乐~比心我的仙女们。 感谢在2020-06-30 12:44:33~2020-07-01 14:2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乐.pan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6145215、觀自在、看文要花钱 5瓶;胖豆花 3瓶;兔子对猪的告白 2瓶;牛轧糖、锦树锦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寒心(上) 腰好与不好, 辛长星已经不想再解释了。 手臂上挂着的小兵,已经变成了两手环抱,侧脸贴在他的上臂, 挂姿感人,像只挂炉烤鸭。 他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小兵的脸颊,冰凉凉的触感。 松手。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臂,企图把她丢下去,不然我放手了。 那小兵一侧脸被捏住, 皱紧了小眉头歪头看他, 眼睛里全是不屈。 您把瓶子还给标下,我立刻松手!她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抱的紧紧的, 两条腿在空中蜷起来。 比玩儿赖,谁能玩的过这小兵呢? 事事皆有理也便罢了,回回陷入险境都能化险为夷,实在没招了,满地打滚的事儿也能干的出来,这样的脾性是怎么历练出来的呢? 辛长星满怀的感慨, 郑家村那户人家,老的寡言, 中的木讷,她那嫂嫂倒是泼辣,可惜是个没脑子的。这样的人家能养出她来,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起风了。 他赶了一夜的路, 就是为了能早些看到她,这会儿她赖在他手臂上,倒是种甜蜜的负累。 总不能让她这样一直挂着吧?辛长星把手臂往下一垂, 青陆立即双脚着地,惟有手爪子和脑袋仍贴在他的手臂上。 你就是这样等我的?手边这个脑袋瓜实在粘人的紧,他嫌弃地动动手臂,眼底却有清浅笑意,离本将远点儿,一身鸟味。 你就是这样等我的? 青陆敏捷地抓住了大将军话里的信息。 原来大将军以为自己是来等他的! 青陆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在鼻子上嗅了嗅,没有鸟味儿呀,今儿出来才用翁主给的香胰子洗了手,香着呢! 她把那只手扬在了大将军的鼻端,您闻闻,标下香着呢! 手指纤长细软,掌心却有些红,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拍下去,兵者凶器也,要这么香做什么? 青陆一骨碌站直了,松开了大将军的手,小声嘀咕了一句:您也挺香的呀。 天黑透了,这里离兵营还有一段距离,青陆念着自己的玉净瓶,觉得还是要好好地讨好一下大将军。 您走了这么些时日,标下对您,可是十分的挂念呐。她说完这句话,蹬蹬蹬撒开脚丫子向山坡下跑去,牵了马儿的缰绳,慢慢儿地把驮着行李的马儿牵上来,那马儿嘶鸣了一声,眼睛半垂着,有些疲累的样子。 -- 第81页 青陆摸了摸它头顶的那束趴下来的毛,啧啧,大将军不光折磨人,连牲畜都不放过。 辛长星负着手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奔下山坡牵马,心里还回响着她那一句十分挂念。 狂卷的风,零星的雨点子,便是脚下的泥泞,都令人心甜意洽 青陆牵着马儿爬上来,眼眉一抬,捕捉到了将军唇边的一抹清浅的笑,立时蹬蹬蹬地窜到了将军的眼前儿,仰着头问他,您笑什么? 辛长星轻咳一声,调开了视线,你看错了。 青陆揉揉眼睛,皱了皱小眉毛,纤长的食指指了指大将军的唇畔。 笑涡还在呢,您别不承认。她仰着头,把眼睛眯起来,标下下去牵马,您就这样眯着眼睛看着标下笑,眼神可慈祥了,就像一位老父亲,看着功成名就的儿子那样。 我挂念你,你却拿我当爹。 辛长星略微有点挫败感,把笑意敛尽,眼底浮起了一丝清冷。 他把她的手指挪开,拍拍她的布帽子,你有什么可让本将军引以为豪的功劳? 青陆悻悻地去牵马,一边走一边往自己头上戴高帽。 您是不知道,自打您走了,标下天天盼着您回来,连甜菜根都不香了。您看,这天见天儿的下雨,标下一身武艺无用武之地,也无心出去玩儿,只能在伙房里呆着,这一呆着,就开始想念您呐! 这小兵信誓旦旦的,话说的实在恳切,他满心地感动,觉得自己的一腔真心没喂了狗,他在一旁激动的连手指都发麻了,可面上依旧波澜不起。 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他心里头撞撞的,就盼着她能反驳他,好好地说一下对自己的思念之情。 我在您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青陆觉得自己快要被大将军拆穿了,连忙换了更恳切的语气,那首诗怎么说的?夏吃蘑菇春吃笋,饱也思君,饿也思君,标下就是这么思您的! 甭管她饱也好,饿也好,只要想他就成,辛长星觉得自己这一千里的奔袭,奔的很有价值,他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正默然,却听这小兵还在继续, 想想标下这一辈子,多坏的人没见过呀,丧尽了天良的,穷凶极恶的,还有害人性命的,哪一个不比您过分一万倍呐?您也就是嘴上厉害,实际上爱兵如子 思路发散开,就有点儿收不住了,她正滔滔不绝感慨人生,就感觉侧边毛骨悚然的,青陆生生住了口,悄悄往边上看去,正撞上两道寒冽的视线,在后头风起云涌的背景映衬下,好像冰火山起了火一样。 您眼睛怎么了?怎么还冒着火呐?她硬着头皮问他,劝大将军放宽心,这路太泥泞了,您是不是嫌脏?要不您上马上待着去,标下牵着您走? 辛长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背过去。 牵着他走?这小兵一定是诚心来气他的,他舒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呼吸平和起来,可那神情看在青陆眼里,大将军的脸色,简直比头顶的黑云还要沉郁。 您不想让标下牵着?伴君如伴虎啊,青陆战战兢兢地揣测大将军的心思,或者您想怎么着? 辛长星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早晚会被她气死。 本将军在想,怎么收拾你。他发了一句狠,果然看身侧这小兵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 所以说您就想不开,成日价想着怎么收拾标下,多没意思啊,您心里应该装着日月星辰、黎民百姓呀,您说是吗? 若是眼风能杀人的话,大概这小兵得死许多回了,于是刚才回来时的一腔子柔情蜜意全没了,辛长星在原地停住了脚,站的笔直。 这路本将嫌脏。他心情平和地打量她,你背我回去。 简直是晴天霹雳,青陆跟见了鬼似的看了一眼大将军。 您不是有马儿吗? 大将军哼了一声,马鞍湿了。 青陆摸摸自己的头,湿漉漉一片,摊手道:可标下背上也湿了呀。 大将军寒着嗓子,眼睛里浮上来三分悲哀三分失望,还有四分狡黠。 本将军将你视若亲子,你却连背一下本将军,都要推三阻四。他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的样子。 青陆皱了皱眉头,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好言相劝:您看,您个头儿这么高,标下才这么点,您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 她苦口婆心地,试图让大将军懂事儿一点,标下背着您,您的腿一定会拖在地上,您仔细想想,您愿意让您的裤腿袍角沾上泥水吗? 理是这个理,可不收拾她实在是难以释怀,于是大将军冷哼了一声,负着手继续往前走,只是自顾自走了一会,却没听见身侧的动静,回头一看,这小兵正站着揉眼睛,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立时便红了一圈。 见大将军回头看她,青陆拿下手,有点儿不好意思,标下一直在这儿等您,都困了。 得,辛长星觉得自己的心又软了一块,他面无表情地走回去,抬起了一只手,青陆吓得拿手格挡,哪知道大将军迅疾地捉住她一只手,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马背上。 -- 第82页 本将军牵着你。他觉得自己很悲哀,竟然被她牵住了心神,只当牵了只大马猴。 只要能骑上这匹雪白壮美的马儿,那争如登上了人生巅峰,青陆心里头特感激大将军,把爪子伸起来招呼他,您也上来? 辛长星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跑了三四个时辰,它也累了。 天渐渐黑透了,一片混沌里,高大颀秀得身影牵着一匹马,慢慢儿往营帐走。 到营帐时已然四野茫茫,因着陈诚等人都在其后,只有薛炊子迎客出来,见着将军的马上,载了一个睡的昏天暗地的小子,有些讶异地指了指。 辛长星轻轻嘘了一声,将熟睡的青陆搬下来,抱着送进了营帐。 薛炊子便去为将军准备沐浴、饭食。 青陆一向缺觉,常常觉得睡不够,师父常说她小孩子长身体,正是缺觉的时,也不知怎么了,马上颠来颠去的,竟然把她给晃困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溶溶的光下,大将军穿着宽大的明衣正坐在案桌前,那样燕居时的清俊适意,令人无端地感到安心。 可耳边絮絮叨叨在说话的是谁?青陆迷迷糊糊地侧耳去听,好像是薛炊子的声儿。 您不在的这许多天,老奴瞧着这小子跟撒了欢儿的兔子似的。 这几日下暴雨,她摸鱼逮鹰,见天儿地往树林子里跑,听说还摸了不少知了猴,哦,还去了县里一趟,冒着大雨啊玩心太大了! 还有,老奴给她做的饭食,她一样儿没吃,倒是同左参将吃了一顿晚餐,很是欢喜的样子 记挂着您?不像不像,那高兴的模样装不出来 卧槽卧槽,青陆彻底醒过了神,一下子坐起身来,疯狂地摇着头摆着手:不对不对,全错了!我想您呢,我想死您了,茶饭不思地想 那案桌前的大将军,将两道寒冽的眼光,慢悠悠地挪到了她的身上。 摸鱼?逮鹰?知了猴?大将军的声音真凉呀,像昆仑山上最冰凉的雪,落在地底最冰凉的玉上,薛茂,把从帝京买来的糖,全扔出去喂狗!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的小仙女比心心,么么哒。 本文大概30万字左右,现在才四十章不到,掉马还不到时候,别急呀,真的快了快了~还有几章! 我不能剧透呀宝贝们!感谢在2020-07-01 14:28:07~2020-07-02 20: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那个繁花、Sus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寒心(中) 各式各样的漆盒堆叠在案桌, 漆色像上好的玉仔料,在柔软的灯色下有着典雅深稳的质感。 泰白象的梅子糖、蜜饵饼、雕花蜜饯薛炊子一样一样地将漆盒掀开盖,嘴里念叨着, 呀,这是糖椰丝,还有玫瑰糖、八仙果,哟,这是冬瓜糖吧, 啧啧 他每说一句, 青陆的心就痛一分。 天爷,那可是糖呀,右玉城里连块饴都要卖上五十文, 这些漆盒里的糖各个都长了一副色泽鲜润、令人垂涎的样子,怎么好拿去喂狗? 便是装这些糖的盒子,每一个上头都雕刻了精致美丽的花样,即便是拿来当摆设,那都是绝顶阔气的装饰。 青陆望了大将军一眼。 柔软的帛灯照下了一个清矜的人,眉间蹙了一道深谷, 垂着那双星眸,好似有些寂寞的样子。 狗一样的脾性, 应该怎么哄他呢? 青陆脑中急速运转,最终在转了十万个念头之后,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大将军的眼跟前儿,把两只爪子抬在胸前, 学着狗儿的样子汪汪了两声。 一霎儿风烟俱静,薛茂哎哟妈呀的惊了一声,一手捂着眼睛, 一手摆动着,像条老鱼一样地,掀开帘游了出去。 大将军抬起了眼眉,惊愕地眉头都舒展开来。 眼前的小人儿有着绝世的颜色。 莹白的面容上,印着两道玉枕的压痕,乌亮大眼里,盛满了天山上最清澈的泉水。 而在那鲜润的唇与洁白的齿间,吐出了一小截粉红色的小舌,摄人心魄地动了一动。 世上竟有这样摄魂的人呐?辛长星心头像是有一篷一篷的火在燃,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正怔忡,眼前的小人儿却呼哧哈哧地喘了两口,接着又是汪汪两声。 大将军,您喂标下吧。小兵歪着脑袋,眼睛向案桌上的糖盒飘去,动动一只小爪子指了指案桌,标下不挑,什么味儿的都爱。 一瞬间破功。 辛长星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甚至很想捶床大笑世上怎会有这样可爱的人儿?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轻轻抚上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拍了一拍,又揉了一揉。 目底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他牵唇一笑,伸出长手往那漆盒里捡了一粒梅子糖,指尖轻轻抵在了她的唇上,将糖丢了进去。 他靠她很近,能够看到她那粉色小舌轻卷,将糖果包裹了起来,鲜润的唇便闭上了,一脸心甜意洽的样子,好像尝到了人间至好的美味。 -- 第83页 是啊,他方才在气什么呢?不就是他走这么些时日,她像撒了欢的兔子一般,把他抛诸脑后,疯玩了几天么?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她不过是他手下的小兵,不是他的附庸,更何况,这样牵挂着旁人的他,哪里又配同她置气呢? 那小兵已然坐在了他的身旁,心无旁骛地品尝着人间美味,辛长星靠在身后的迎枕上,长手将案桌上的漆盒统统推在了她的眼前。 京城同僚送来的玩意儿,喂狗可惜,给你吃罢。他说完这句话,立时便有些后悔,他这说的是人话么? 糖比油贵,泰白象这样一盒子糖,二十两银子一盒,等闲是买不到的,大多都送进禁中,给那些娘娘们享用,他虽位高权重,到底还是用了娘亲的名义,才定下这二十四盒子糖。 千里的路程,陈诚等人落在后头,自己孤身上路,身边除了水,马背上一边一包,驼的全是糖。 这样的用心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喂狗都可惜 好在青陆全然没在意他的话,整个人扑在了案桌上,用细细的胳膊圈住了这些糖盒子,眼睛全是熠熠的光。 全给标下么?她问的小心翼翼,有点不敢相信,再得到大将军的肯定之后,那双大大的鹿眼立时便涌上了一层水气,好像一眨巴就会落下泪来。 她忽地就眼睫颤动,嘴角向下地抽泣起来,大将军,您真好,您是世上顶顶好的人,你就是紫竹林里的菩萨,西天的弥勒佛,您的善心全播撒在标下的心田了!您就是标下心里头最甜的小甜甜! 什么乱七八糟的?前头还有些靠谱,后头就有些不成体统了,辛长星看着她像老母鸡护崽子一般地圈住了那些糖盒,心头一片绵软。 您且放心,从今往后,标下就跟您眼皮子底下死磕了,现如今标下是个小旗,不出半年,标下一定当上旗总!她信誓旦旦,又拿了一颗松子糖,这个好吃,香香的。 帐中有糖的香气,绵软清甜的味道。 辛长星执了一卷书,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牙上粘了一片糖,别笑了。 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吃糖,幸福都要幸福死了,哪里还在意牙齿上的一片糖渍呢?青陆变本加厉地扬起了大大的笑脸,露出了一侧的小虎牙。 辛长星被她的笑脸闪进了心里,心里头的欢喜快要溢出来来,连带着执卷的手都有些发麻,他将书卷换了只手,右手轻轻地在空中活动了一下。 狗腿如青陆,立时便嚼着糖凑了过去,捉住了大将军活动的手,小手捏捏他的虎口,您手麻?可别中风了呐! 可别中风了呐。 中风了呐。 辛长星剧烈地咳嗽起来,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怎么着,有二十一岁正当年的年轻人中风的吗?是觉得自己老的不成样子了吗? 辛长星闷闷地想,恨不得将自己的手从她的小手里抽出来,可那云一样轻柔的分量在他的手指间按压,那种触感实在让他难以抽离。 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憋屈中带着一丝儿甜蜜的大将军,由着这小兵给他按手,心里头却在想着怎么留下她,心思难免飘忽起来,偷偷觑了一眼这小兵,吮着糖摇头晃脑,很是快活的样子。 吃几颗了?他忽地想起这个问题,居高临下地问了一句,小心坏了牙。一口大黑牙,会很丑。 青陆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十几颗了。您别担心,标下一会儿回去擦牙。 一会儿回去擦牙。 看来还想着回去啊。 辛长星心念一动,撂下手里的书,站起了身,大步流星地掀了帐子出去了,留下一脸懵然的小兵。 不一时,大将军手里一手端了口杯,一手拿着一样儿物事进来了。 水是明矾水加橄榄汁,骨头马尾刷上涂了皂角生姜地黄等物制成的膏体。 青陆愣愣地看着大将军走到了她的身前儿,坐了下来,不许吃了。 好吧。来日方长呀,只要这些糖在她的掌控下,那何必计较一时的得失,青陆乖乖地放下了手里的一颗糖,又把嘴巴里的糖嚼了嚼,使劲儿地咽下去了。 辛长星坐在她的身前儿,拿骨头刷敲了敲青陆的头,你祖坟上冒青烟了,累的本将军来为你擦牙。 青陆艳羡地看着大将军如玉的手指间,拿着的这把小小的骨头刷,点了点头。 大将军这里新奇的物件儿真多呀,虽然她记忆里对着骨头刷极为熟悉,可八岁之后,她便只用过棉纱蘸盐和旱莲粉擦牙。 单手拿着小小骨头刷的辛长星,伸出纤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两颊,小小的人儿便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 您轻点儿。明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疑虑,青陆觉得大将军不会又要借着擦牙,来收拾她吧。 凉凉的触感在她的齿间滑过,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大将军。 大将军垂着眸,灯色落下来,照着他专心的眼睫,落下一片深浓的扇影。 奇怪,大将军的呼吸怎么这么轻呐,有如风拂动兰花一般的清气,大将军的鼻梁也很挺直,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有着冰山一样的棱角。 -- 第84页 鼻息相接,辛长星知道她在打量他,他的手指忽地便顿了一下,心里像有小鹿在蹦跶,一下一下地撞的厉害,悸动快要将他的心脏给麻痹了。 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中风了。 上下刷刷,她的小舌动来动去不安分,辛长星心头撞撞,快要无法呼吸。 他放手,毅然决然地转过头去,自己来,别懒。 青陆莫名其妙地抓住了骨头刷的把,无比冤枉地看着大将军坐在一旁看起书的身影。 不是您要为标下擦牙的吗?又指鹿为马说我懒。 抓着骨头刷和口杯跳出了帐,青陆喜滋滋地在外头擦牙,看来这骨头刷和口杯全归她了! 看来要多多亲近大将军才是,人家手指缝里头漏下的,就够她美滋滋一阵儿了。 擦完了牙,又去漱了口净了手,青陆打算进账中收拾糖罐子,打包打包带回伙房,结果一进去,就瞧见大将军的桌案上,堆叠的整整齐齐的糖罐子旁,小小的玉净瓶静静地躺在上面。 天爷,大将军今儿是怎么了,是要将所有的善心一起发给她了吗? 她忽地有些鼻酸,慢慢儿地挪过去,趴在了案桌上,小心翼翼地把玉净瓶拿了起来。 咦,好像有些不对劲,她的玉净瓶原本是由一根红绳栓着的,如今却变成了一条细细的金线。 她愕着双目看向大将军,颤抖了一下,大将军,这是标下的玉净瓶么? 辛长星垂目看了一眼,嗯了一声。 一股悲怆的情绪涌上了心头,青陆忽地就哽噎起来,原来的那条红绳儿呢? 辛长星放下书卷,看到了她满眼的水气,忽地便有些慌乱。 怎么了? 青陆将玉净瓶紧紧地握在手里,一霎儿便哭出声来,可又不敢真的嚎啕,一只手捂着嘴,抽泣着看着他。 您怎么能乱动标下的物件儿,原来是什么样就得是什么样,动了一分一毫那就不是原来那样您怎么能这么坏呢。 她小声儿地啜泣着,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 玉净瓶是她唯一找家的凭证,缺个角换根绳儿,那都同原来不一样了,她的亲人认不出来了该怎么办 辛长星面上波澜不起,可内心已然慌了,他将书卷放在了案桌上,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说你别哭,红绳儿我一定会派人寻回来,他想为她擦一擦泪,说一声对不住,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小小的姑娘双手捂住了嘴,小声儿的啜泣着,肩膀耸动,哭的悄无声息,可在辛长星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心痛无比。 让我抱抱你吧。他迟疑着,揽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胸口,对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的留言我都看了~大将军第一次生气,是觉得青陆拿她同那些丧尽天良的坏人相提并论,结尾的生气是因为青陆说想他想的茶饭不香,结果实际上跟个撒了欢儿的兔子一样,一点儿没想他 左参将上一世同将军并肩作战,是很好的同袍,将军自己有足够的盲目的自信,所以不会真的吃醋。 甜蜜日常走一走,马上换个小地图。感谢在2020-07-02 20:58:51~2020-07-03 16: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轧糖、21963519、下凡的小神仙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寒心(下) 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由坚硬的胸膛里拱出来,深浓的眼睫上挂着半残的泪珠,大眼睛忽闪一下, 泪珠便滚落了下来。 您压着标下的聪明角了她仰着头,费劲儿地把手扬起来,指着自己的额头,标下没事儿,您别抱我了, 怪热的。 她是个豁达的脾性, 一时情绪上来控制不住,人家都说了声对不住,气性儿就略微下去了一点儿。 再计较下去, 就显得她不大气了。 辛长星嗯了一声,松开了她。 聪明角是什么?视线落在她手指指着的脑门,认真的审视了一下。 少女的额头颜色如玉,额侧还生着绒绒的胎发,细软轻绵。 聪明角是什么?灯色下看不到,于是青陆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 一本正经地说,在这儿。 这下便看的真切了。 不过是在双眉上方, 微微有些突起的骨头,不仔细看,谁都看不出来。 他的心绪还是有些沉郁,摇了摇头, 也许是个鹿角。 眼前的少女微微坐正了身子,眼底隐隐还沉着些水气,可神色已经镇定下来了, 她看上去十分认同大将军的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您说的真对。她指指自己的额角,脸颊上还有些情绪波动后的绯红,也许是个鹿角,但一定不是鹿茸。我师父说,雄小鹿小的时候,头上会生一对鹿茸,有人专割鹿茸趁着还不硬的时候。那样硬生生地割下来,血淋淋的十分的疼。在小鹿长大之前,要受很多次这样的疼痛。 她顿了一顿,略略仰着头,认真地看着大将军,长大就好了,鹿茸变成了鹿角,进可攻,退可守,谁都伤害不了它。 -- 第85页 辛长星心里像有一片云,软软地塌了一角。 这样的感悟,一定是经历了许多,才会有感而发。 是鹿角,硬的可以戳破金石。他不习惯说些抚慰人心的话,沉默了许久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我会将红绳儿给你找回来,只要你别哭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眼前的小兵得了他这句承诺,眼眉立时便有些弯弯了,因为你哭起来的样子,实在是丑到我了。 说完这句话,大将军的视线便和青陆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样两道清澈的眸色,坦荡荡地看着他,甚至还有些宽容的意味,辛长星的心头立时便有些撞撞。 青陆嗐了一声,摆摆手,您生的好看,自然觉得旁人都丑,没事儿,实诚是好事,您也别自责。 她站起身,同将军汇报着她接下来的动作:标下记得薛炊子那里有标下的两只布口袋,标下去拿过来装糖盒,成吗? 前事告一段落,辛长星颔首,又怕她一会儿偷偷溜走,叫薛茂摆桌用饭。 那么多糖可不是白吃的,青陆一丁点都不饿,掀了帐帘蹦蹦跳着去了薛茂处。 年轻的将军却在帐中轻轻捶了捶案桌,眼眉垂下,有些自责的样子。 胎里带的骄矜,使他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不必考虑任何人的心情,哪怕是天子,都要念他忻州解困的功劳。 所以,他在云层里,俯瞰着世人,没有任何可以与他人共情的机会。 风吹动占风铎,发出了哑哑的钝声,辛长星心念被牵动,只觉得烦乱不堪。 一道灵动的身影闪进来,小兵拎着两只布口袋进来,摊在案桌上,将案桌上的糖盒小心翼翼地装进布口袋,标下可以给师父和毕宿五吃么?他们也都没吃过这样香甜的糖。 辛长星随手拿了手边的书卷装样,神色自若地看了一眼她装糖的动作,你做主。话说完了,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两个布口袋上。 好似是有一晚,她用来提酒坛的布口袋,其上拙劣的针脚还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心念一动,刚想伸手按住布口袋看个究竟,却见这小兵已然装好了糖盒,往自己的肩头一扛,站起身来呵腰告退:标下多谢大将军的赏赐,先行告退了。 要走? 辛长星神思立刻被牵动,可那小兵动作实在是迅疾,见大将军不言声,却行了几步,飞也似地跑出了帐。 薛茂端着食盘进来了,往那案桌上放下,嘴里便说起青陆来,跑的比兔子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见了鬼。快中秋了,老奴做了些桂花糕饼,您多少进些。 辛长星这会儿满心的懊恼,再加上一天奔袭的疲累,哪里进的下饭食,只略略用了些肉羹,便停了筷。 虫鸣嘒嘒,四野茫茫,刚打了一更鼓,工兵营丙部的伙房孤伶伶地竖在洼地,矮窗里透了一盏昏昏的灯,隐隐约约传出来嬉笑声。 饭菜不过是最寒酸的小米菜粥配了炒土豆片、黄豆粉丝,可吃的人却开心,青陆捧了一块黄粱面窝窝小口吃着,听着师父说话。 这些糖点,一定贵的离谱。彭炊子咕咚咚地喝下一碗菜粥,沉吟了一会儿,但这些漆盒更贵。小五拿些油纸包一些,过几日拿给你老娘吃。我人老了牙不中用,少吃点儿,余下的你怎么打算呐? 青陆啃了一小口窝窝,笑嘻嘻,这些糖哪辈子能吃完呀,白日里太阳一晒,就化了。我都想好了 她将小脑袋瓜凑近了师父,我留几盒子慢慢儿吃,余下的,一颗一颗地卖出去 彭炊子还没说话,毕宿五就满脸惊喜地拍手叫好,没错儿!这会儿才打一更,那些丘八都窝在营帐里无事干,我去问一嘴,愿意吃的,就拿铜板过来换 挣钱的事儿不能磨叽,青陆同毕宿五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彭炊子就叮嘱他,一个一个的问,万莫落人耳目价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怎么着也得五十个大钱一颗 毕宿五连连点头,风也似地跑出去,青陆在后头喊:只要现钱! 不出一刻钟,就有人来问价了。 军营里的日子穷极无聊,低阶的将官月月的俸禄,除了一部分上交家用,其余的大多存在票号里,有些散钱留在兜里,便无处花用。 听闻军营里有人售糖,立时便有零星几个低阶的将官过来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糖,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然赚了千钱。 到底心里头发虚,便让毕宿五不必再宣传了,进了屋子同二人分钱。 小五,给你二百钱跑腿费,师父坐镇,三百钱吧,余下的可都是我的!青陆美滋滋地将床板子上的钱分了三堆,划给了师父和毕宿五。 伙房的窗户不过纸糊了一层,青陆分了钱,无意间往那窗上瞧了一眼,窗纸上倒映了一个颀秀的人影。 一霎儿毛骨悚然,青陆吓得一哆嗦,可再往窗上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黑影? 看来真的是做贼心虚,青陆揉了揉眼睛,把心放进肚子里。 哪里还有心境再谈天呢,青陆轰毕宿五走,推到了门口送了两步,刚想转身,忽然就觉得一侧脸的汗毛竖了起来。 -- 第86页 她僵了一僵,以极慢极慢的动作,将自己转向了一侧。 那无边的黑夜里,零星的一点光,是来人手里的灯,凉风袭来,吹动灯火,于是来人高大如山的影子便飘忽不定。 青陆战战兢兢地挪了挪脚步,嗫嚅了一句,大将军。 辛长星的眼底,浮动了一点寒凉的芒,清俊的面容上,星云不动。 青陆心知东窗事发,她一向有急智,此时定了定神,向着大将军解释起来。 都说小富由俭,大富由天,标下这不是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来日好有钱奉养您呐!她打开了思路,立时就眉飞色舞起来,标下这是为着谁呢?还不全是为了您啊? 大将军的神色还是维持着方才的清冷,一言不发,这倒让青陆愈发的忐忑起来。 风雨将来不来,最是骇人,大将军脸色这么难看,说不得已然知晓了她的所作所为。 再联想到方才窗纸上的那道人影,青陆的额上立时就出汗了。 糖吃不完,标下怕浪费,这才以很少很少的价钱卖给了同袍小本生意,薄利多销,您也别生气,您想啊,那些糖是标下从狗嘴里夺出来的,不仅没浪费,还创造了利润,您怎么着都得夸标下一句赚钱小能手吧? 她偷偷觑了觑大将军的脸色,感觉好像并没有什么松动的意味,青陆狠了狠心,甚至打起了快板儿,闲言碎语咱不提,表一表赚钱能手郑小旗。她肯切地看着大将军,您看,标下总共也就赚了一千多文,这样吧,标下分给您五百文,全当从您那里进货了。 您就别板着脸不高兴了,成吗?哎,到手的钱就这么不翼而飞了,青陆懊恼极了,若不是碍着大将军在这儿,她都要捶胸顿足了。 那凉凉的声线倏忽之间便响起来了,在夜色里犹如金玉之音,尤为清洌。 我没生气,也不要这进货钱。他的心里有一个小人儿,翻山越岭地敲了敲他的心门,让他有话快说,不要一个人瞎琢磨。 明人不说暗话。他抬眼望住了眼前的小兵,眼神有些腼腆,甚至有些羞涩,郑小旗,我是来找你睡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虽迟但到,三章甜蜜日常走完,从下一章开始,逐渐开启第一层身份的掉落过程,小仙女们不要急。 欢迎妞妞子给大家科普美食,比如玫瑰糖炖雪梨,或者吃个甜饼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7-03 16:48:36~2020-07-04 22: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68737 45瓶;快乐小羊666 2瓶;哈哈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筑防(上) 说什么呢,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青陆伸出一根手指头儿,困惑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非但没有因为她倒卖糖生气,反而还要邀请她一起睡觉? 一起睡觉倒不是不可以,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难为情? 反正不管怎么着,大将军这话都说出了口,面子还是要给的。 您想怎么睡?青陆磨磨蹭蹭地凑到了大将军的身前,歪着脑袋想辙, 是不是陈校尉他们还没回来, 您一个人害怕? 这是什么神仙理由?辛长星茅塞顿开,轻笼的眉心立时便舒展开来,他嗯了一声, 帐子里有老鼠。 青陆呀了一声,牵住了辛长星的衣袖,晃了一晃:您怕这个?成,您等着,标下这就去拿铲子,跟您上去拍死它。 说着松了手, 一个转身就想进屋拿铲子,谁知道后衣领一紧, 大将军把她提了回来。 看样子,她是想替自己打了老鼠就回来,那怎么能行呢?辛长星轻咳一声,望了望天。 那岂非弄得一帐污糟?他瞥了一眼青陆, 眉头便挂了一丝儿若有似无的为难,本将军眼里容不下脏。 青陆拧着小眉毛向上觑着他,有些堪不破大将军的用意, 那您想怎么着呐?她有些为难,您是真的害怕吧?可您的帐子前不是有护卫么? 他想怎么着呢,他就想同她一起睡觉,话赶话说到这儿,辛长星觉得自己也无需隐瞒了,略略侧了侧身子打量了一下这伙房。 嗯,外面瞧着还可以,砖瓦小屋干净整洁的。 以德配天,以人为本,方可得天道民心。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学会青陆那一套忽悠的本事了,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一向为朔方军的美德,今晚,本将军便来体察一下兵情吧。 青陆被大将军前一句说的一愣一愣的,后面才听明白了,她扶了扶自己的布帽子,有点疑惑的样子。 您上次不是说,您从来不来和士兵同吃同住那一套么?她歪着脑袋打量着大将军,忽然一个激灵,您是想住在标下这儿? 大将军骄矜地点了点头,那神情仿佛是在说:是啊,快邀请我进去吧。 青陆眼神惊恐,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您说什么呐!标下住的这地儿,还没您洗浴的木桶大,您睡这儿? -- 第87页 她为难地挠了挠头,再说了,您睡这儿,那标下睡哪儿呀,难不成挂墙上? 辛长星见她领悟到了,便也不多说了,提着脚大步流星地进了伙房。 伙房不大,一个熬粥的锅便占了大部分地方,辛长星蹙着眉站在屋子正中央,你睡哪儿?莫非在锅里? 青陆跟在大将军的身后头亦步亦趋,见大将军发问,忙做了个请的姿势,引他进了后头临时搭出来的木头小屋。 小屋巴掌大,门楣低低的,辛长星身量颇高,矮着身子进去了。 一张板子床,上面铺了粗布的被褥,床边摆了个矮几,倒也干净整洁,除了太小也没什么缺点。 两个人挤在里头,小屋立时逼厌地好似养鱼,青陆从大将军的身后头探出脑袋来,推推他,您要么就坐床上去,要么就出去,不然太挤了。 辛长星不怕挤,甚至还有些满意。 又小又挤才好,他伸开双臂,将外衫除下,递给了青陆,衣衫沾了雨气,他这才在床上坐下,床板立时便吱扭一声。 这时候倒不爱洁了。 好好的夜晚被将军给搅合了,也不知道将军他老人家这是发了什么臆症,跑过来折腾她。 她泱泱地提着将军的衣衫,问了一句:您在这儿睡,标下去外头打个地铺 她那一句您有事就叫一声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大将军打断了。 生地方本将军睡不惯,你就在这儿,别动。辛长星仰在了枕上,制止了她要出去的动作。 生地方您睡不惯,那就回您的大帐去呀,干嘛折腾我呀?青陆在心里头呐喊了一句,到底地头蛇压不过强龙,还是乖乖听令吧。 她泱泱地出了屋,趁着夜色在外头洗漱一番,足足半个时辰才进来,辛长星仰在那枕上,看着青陆的小身影进来,在床脚铺了被褥,接着吹熄了那盏灯。 他认床认得厉害,到哪儿都要睡自己的床,今儿睡在青陆的小床上,除了时常发出些吱扭之声,他竟然也能接受。 床褥虽旧却不甚硬,不过到底被连天的雨气熏染了一点儿潮气儿,辛长星和衣躺着,眼睛却睁着。 床脚响起了和软一声儿,是青陆叮嘱了一句,大将军,您睡的床褥,是标下从八岁起就睡着的,您摸一摸,是不是有毛边儿了?您也别嫌弃,标下每三个月就翻洗翻晒一回,被面儿虽然旧,可是五六天就洗一次,干净着呢。 辛长星揪了揪那毛边儿,有淡淡的皂角味儿,奇怪的很,她的一切他都接受,自打相识以来,他被她抱过大腿,顺过靴子,湿淋淋的脚也踩进过他的营帐,更别提拿他的袍角擦鼻涕 怎么会嫌弃呢,她愿意让他进她的小屋,睡她吱扭吱扭的小床,他的心里都像有花儿在一朵一朵儿地绽放。 本将军自然嫌弃,不过你是本将军最器重的小旗,我便勉强忍了吧。他口是心非地翻了翻身,又翻了回来,这里的炊子对你很好么? 青陆嗯了一声,在黑夜里无声地点了点头,那时候标下分在十人帐,睡着大通铺,饭都抢不过,饿的偷吃马料是师父花了五十个大钱通融了旗总,这才把我要了过来。 这是辛长星第一次听她说这些事,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在割,让他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 我瞧你胃口好的很,马料也敢吃。他僵僵地回了一句,垂目看着床脚。 那算什么呀。满不在乎的语气响起,青陆说起前事来,标下逃命的时候,还啃过竹子,吃过树叶呢! 逃命?辛长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反问了一句。 本来有些困倦的青陆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有些懊恼,怎么能和大将军说这个呢? 她嗡哝了一句,开始打小呼噜。 一声儿接着一声儿,打得有模有样。 辛长星轻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摸黑遮在青陆的嘴上,你知道你睡觉淌哈喇子么? 青陆立时就把耳朵竖了起来,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他:决计不可能,标下睡相很好。 好与不好,你怎么知道?他有心取笑她,说的煞有其事,打量本将军宽容不计较,你就不承认了?你那哈喇子的规模实在恢弘,比洪水还要滂沱几分,本将军爱兵如子,半夜起来给你擦过好几回。 他的声音轻快,末了又捅了她一刀,今夜你这哈喇子随便淌,横竖都是你的被褥,不怕脏。 青陆在夜色里愕着双目,好一时才嘀嘀咕咕地反驳他,您就往标下的头上泼脏水吧,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越说越气,梗着脖子又怼了一句,您睡着标下的床褥枕头,那上边儿全是标下的哈喇子,您躺着膈应么? 辛长星心说怎么会膈应呢,他爱洁的毛病在她这儿从来没发作过,鼻涕眼泪都见识过了,还怕那哈喇子么? 迟迟等不来大将军的回音,青陆悻悻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外头传来更鼓声儿,大概快三更了吧,月色如水,温柔地由窗子透了进来,洒在青陆的眼眉。 -- 第88页 辛长星一定是睡不着的,就着月色看她,深浓的眼睫,秀挺的鼻梁,鲜润的唇,他先前逗她说她睡相不好,那是大大的谎言,她的睡相,美的就像画儿一样。 他伸出手,轻轻拨了一下她的睫毛,手感酥麻,正要再拂第二下,就见手指下那深浓的眼睫一颤,倏忽之间便睁开了,一双明透澄澈的眸子撞上了他的。 一霎儿,辛长星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那小兵却瞪着一双大眼睛,像当场逮住了证据一般,理直气壮地坐起身。 可教标下逮住了!她一脸的沉冤得雪,小声儿地控诉他,上回您还不承认,这回您该怎么抵赖?猫头鹰数眉毛勾魂儿,您承认吧,是不是想把标下的魂儿勾走! 是啊,就是想把你的魂儿都勾走。 辛长星心平气和地想着,可话到嘴边就变了个味儿,魇着了吧。他伸出手,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你看,你睡觉不仅淌哈喇子,还说梦话磨牙齿,哦,才将还打呼噜来着。 他定了定心神,仰在枕上,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睡相这么差,就不要说这么稚气的话了。睡吧。 青陆气的七窍生烟,可人在矮檐下,如何能不低头呢?她悻悻地躺下,睡一会儿就猛地一回头,连续几个来回,都看见大将军安安稳稳地半躺着,没有收拾她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打起了小呼噜。 第二日晓起时,外头熬粥的风箱呼呼,青陆懵懵地睁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睡在床板上,而大将军早不见了踪影。 她起来戴了帽盔,换了军装,洗漱了之后同师父说了一句,今儿有操练,您自己煮粥吧。便揣了一个窝窝头两颗糖出了伙房。 一路小跑进了校场列了队,郭营佐便开始训话。 北胡屡屡进犯,快要打到牛心堡了,今日丙部要去牛心筑建工事,即刻出发。 青陆去过牛心堡,那里时常有胡兵进犯,她有些忐忑,可想着自己已经是管着五个人的小旗,毕宿五也同她在一起,勇气便上来了。 队列正要出发,忽的黄沙四起,一列轻骑纵马而来,马蹄扬起了一篷一篷的烟尘,为首的人身披玄色斗篷,眉眼清俊冷洌,在风中英姿飒飒。 不过一霎儿功夫,轻骑便驶在队前,诸将士皆单膝而归,口呼上柱国大将军。 辛长星立在马上,在丙部的士兵里搜寻青陆的影子。 这几日,边疆战事吃紧,还有两月余便要临近上一世的牙狼关之战了。 北胡偷袭土喇城,左参将已然领兵前去抵抗,云、应、寰、朔的百姓应当提前迁徙内地,辛长星正在着手操办此事,今晨听说工兵营要前去牛心堡筑防,他实在担心,这便丢下手头之事赶来。 她不对他坦诚身份缘由,他不愿意拆穿她。 此时见那队列中,青陆排在头阵,像模像样的行着军礼。 他心中忽的便柔软了几分,跃下马来,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 郑小旗,你要去吗?他和缓了声儿气,心平气和地问她,若她不愿,他第一时间将她带回去,若她愿往,便令陈诚窦云悄悄护她去了。 她是小旗呀,手下还管着五个小兵呐,青陆觉得自己不能不去,她仰着头,给了大将军一个大大的笑脸。 标下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她扛着小铲子,像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公鸡。 左右皆静,青陆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她将小铲子从肩头拿下来,认真地在地上画了两座山,一条路,然后拿小铲子在地上点了点,踮起脚来,拿手竖在了自己的嘴前,像个小喇叭一样附在大将军的耳旁,悄悄地同他说话。 要去牛心堡,就要翻过两座小山,路过两片小树林,淌过一条小溪。她小小声儿地恳求,若是标下夜里还回不来,您就去接我一下,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病中垂死惊坐起,一心只为小仙女。 镜子,更新来了。 白天应该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07-04 22:13:46~2020-07-06 00:5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素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oukira 4瓶;快乐小羊666 2瓶;哈哈哈、牛轧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遇袭(上) 雾真大呀, 树杈子上挂着晨露,说不清是雾还是雨,将军俊挺的像一株柏树, 有着葱郁清洌的少年气,兵卒们个个站的笔直,可哪一个不在心里暗忖呢? 娘里娘气的郑小旗,同等闲少见的大将军有什么干系? 耳畔那一声云般轻柔的窃语,慢慢儿地离开了, 辛长星垂目, 对上一双恳切的眸。 十五不到的少女,瘦弱伶仃的肩膀上扛着工兵铲,同朔方的每一个士兵没什么两样。 可那一双明澈的双眸里, 却装着满满的祈盼。 他知道她有些害怕了。当兵不过月余,技能练习的再熟练,真的上了前线,也会胆怯。 好在她身为工兵,只是在牛心堡筑防工事,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用双手抬起, 将她的帽盔轻轻扶正,认真地点头道, 郑小旗,我不要你的犬马之力,我要的是你他略一停顿,眸中星环荧荧, 倒映着她的一团稚气,能好好的。 -- 第89页 前一句的声音轻缓,后面一句却是在青陆的耳畔, 她忙不迭地点头,扛着小铲子立下军令状,您就擎好吧!她又掂起了脚,费劲巴拉地凑上了辛长星的耳畔,打不赢就躺下,再不行就装死。标下特会装孙子! 快点闭嘴吧,头一句还像样,后一句就不像话了。 当着八万朔方军的统帅,能说出来装孙子的话,是真实诚。 可在青陆看来,这是拿大将军当朋友,踮着脚总归不牢靠,略一摇晃,她的唇便轻轻地划过了辛长星的脸侧。 她不当回事,却不知道绯红已然从大将军的双颊,红到了耳朵尖。 他心中激荡,二一添作五,这算她亲了他一下吧? 好在雾色茫茫,他的那点子红并不算醒目。 辛长星目色流连在青陆的眼眉,最终慢慢儿地挪开了视线,巡视了一番丙部的兵卒,扬声道:磨剑数年,今日显锋芒。列位且用心,本将军等你们回来。 众将士听命,山呼大将军威武,队列即刻出征,脚步踢踏,扛着工兵铲的兵卒们渐渐地没入了雾色里。 辛长星目送着那一篷篷的烟尘,心口似乎被什么牵住了。 她说他要勾她的魂儿,可到头来,被勾走的却是他的魂魄。 他有些怅然若失,过了一时才扬手,示意陈诚上前,领五十军士前去牛心堡护卫。 陈诚愣了一下,旋即醒神领命而去。 窦云随在将军身后,勉强带了些行路的疲倦。 卑职卯时三刻赶到,听闻您今日要赶去云州,这便过来了。 辛长星示意他上马,边走边说,事情查的如何? 窦云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队遥遥跟着,有一半儿都没入了雾色里。 那假冒甘大姑娘的女子,冀州人士。卑职无能,只能查到她半年前的踪迹。他仔细回想着那女子的奇异之处,半年前,是个名叫李肃的京兆尹衙门通判,寻到了她,做下了这个勾当。 辛长星蹙眉自忖。 当年雪团儿走失的案子,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有五城兵马司、京兆尹衙门知悉,封锁城门全力搜寻,若是这李肃恰是当年知晓的人,那倒也说得过去。 如今她仍住在明感寺,国公府虽质疑她的身份,可这胎记、走失时手里拿的物件、那时候穿的蜜合色小袄样样都对得上,倒真是奇怪。 辛长星眉心一动,忽的想起一事,惊出了一身冷汗。 上元节雪团儿跟他看花灯,偏有贩夫卖蝈蝈儿,一笼放了俩,生的极为威风,叫声也曲曲曲的十分响亮,雪团儿非要,他便买给了她。 后来去京兆尹衙门报案,国公府的人都不知雪团儿还带了一对蝈蝈儿,故而没有上报。 所以,知悉这一对蝈蝈儿的,只有他。而那假冒雪团儿的女子,为何会知道? 他醍醐灌顶,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除非,这女子以及李肃,当年就在现场,即便不在,也一定同雪团儿被拐有牵连。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提缰勒马,控制住这二人,大刑伺候。 窦云点头,应说早有措施:那女子如今仍在明感寺。而李肃则悄悄关进了千竿胡同,天罗地网,走不脱。 见大将军面色沉郁,窦云便说起了崇阳长公主来,长公主近些时日常去明感寺,有好几回都同那女子撞上。殿下那样的凤子龙孙,天潢贵胄,竟然还同那女子闲话了几句,可见人与人之间,还是有缘份一说。 雾霜渐渐褪去,将世界染的一片潮气儿,大将军的眉眼深沉,低低重复了一声:母亲同她闲话? 窦云嗯了一声,又向大将军继续回禀,至于那枚玉净瓶,璞玉阁认下了。 他顿了一下,这种样式的玉雕很是少见,一般是应主顾要求所做,故而很好追查,当年的账册翻出来,查到了顾主,乃是天津大悲禅院的慧航法师,只是法师本人八年前离开禅院,如今不知去处。卑职已命人全力搜寻慧航法师。 天津大悲禅院? 还是位禅师? 小兵视这玉净瓶为命根子,她同这玉净瓶之间有什么牵连? 辛长星脑中似有麻线团,一时理不清爽,因还有军务在身,便领兵往云州去了。 黄沙洼雾色茫茫,牛心堡已然飘起了雨。 左参将领兵在土喇城抗敌,若是北胡人在土喇城尝不到好处,一定会转头由牛心堡进犯。 牛心堡在右玉的北部,北胡人若由北部进犯,此地必然绕不过去,在此地挖设陷牢,架设拒马条,铺上厚厚的一层铁蒺藜,便可抵挡一时。 青陆同丙部的同袍身披蓑衣,手持工兵铲,不过一个晌午的功夫,便已布防泰半,时近午时,正是休憩用干粮的时候,青陆同毕宿五席地而坐,就着雨水吃窝头。 进度这样快,傍黑就能回营了。毕宿五三口两口把窝头吞进肚子里,糊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会儿我就想吃肉,若是有二斤牛肉配高粱酒,那简直是快乐无边。 青陆把窝窝头啃完,由兜里拿出了一块油纸包着的玫瑰糖,仔细地打开,却发现油纸渗了水,玫瑰糖化的扁扁的,快要化成了糖水,青陆呀了一声,把油纸上残余的糖块糖水一股脑地倒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啧啧两声。 -- 第90页 好甜呀。有糖吃,时不时还能去大将军和左参将那里蹭饭吃,有新衣服穿,青陆觉得日子过的有些顺心了,原本还想着当个逃兵,现下觉得在这儿也不错呀。 毕宿五却不同意她的说法,万一上了阵,战死了呢?他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死了谁养我娘啊。 青陆同情地拍了拍毕宿五的肩膀:真羡慕你,还有个老娘奉养身为你的小旗,你战死了不还有我嘛,我给婶娘夏吃萝卜冬吃姜,岁岁年年有肉汤,且放心投胎去吧。 毕宿五呸呸呸好几声,正想揍青陆一顿,忽听得有鹰啸之声,穿破长空,丙部的士兵皆仰头看去,只见一只振翅高飞的老鹰俯冲而下,向着他们飞来。 青陆和毕宿五对看一眼,都认出了那老鹰。 正是几日前在树林子里救下的老鹰。 他二人还未及反应过来,便见由远处奔袭过来一队骑兵,为首的身穿赤色战盔,形貌有些痴肥的样子,正是来右玉左营二地代天子督军的吴王。 老鹰由长空俯冲而下,带着血的翅膀扑棱着,径直落在了青陆同毕宿五的身前。 他二人并不知老鹰的用意,却听吴王跟前的护卫骑马而来,扬着长/枪遥遥地喝斥,此鹰乃是北胡人豢养的海东青,快将它捉住! 此鹰既是北胡人的猎鹰,青陆同毕宿五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眼见着老鹰在地上拍打着受伤的翅膀,青陆拍着地让它快跑,快飞快飞! 吴王的轻骑一霎儿便驶到了队列前,可惜那老鹰已然振翅而飞,艰难地冲上了北天。 在场所有的工兵都未及反应,吴王气势汹汹地被扶下了马,众人这才瞧见他的额上有伤,血迹混着雨水,十分狼藉。 工兵部营佐郭守并不知来的身份,急命工兵戒备。 吴王代天子督军,只在左云右玉二地露了个面,其余时间便躲进了大南山避暑,今晨他领护卫打猎游玩,恰巧遇上这只雄鹰,七日前,他的护卫曾将这只鹰打伤,今次竟然又逢上不说,这鹰还径直俯冲,在他额上啄了一口竟然是来报仇的。 吴王自是不能忍,领兵追击,未曾想这些兵卒席地而坐,竟无一人为他捉住这只鹰。 他怒火滔天,抽出身侧护卫的剑,一剑便刺向郭营佐,郭守哪里能料到,来不及躲闪,正被剑插入肋下,倒退了几步跪倒在地。 工兵部众工兵围簇了上来,将郭营佐围在了中间,有大着胆子的便问道:为何一言不合便杀人? 吴王呵呵冷笑,立时便有护卫执伞护住他。 本王代天子督军,自然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们这群废物,瞧着本王要捉鹰,竟无一人相助,怕是有通敌之嫌! 此话一出,工兵们顿时哗然,汪略汪旗总挺身而出,正色道:咱们乃是右玉营工兵部筑防工事的工兵,阁下来势匆匆,咱们未及反应,也是情有可原,为何 话还没说完,吴王殿下已然拿剑刺来,汪略身子后仰,剑尖划过脸颊,血便糊了一剑。 这位吴王殿下,动不动便拿剑杀人,工兵们见自家两位长官皆受了伤,本都是莽汉,此时都憋了一口气。 吴王今次打猎,身边只带了二十多护卫,他冷笑着向着执铲拿棍的工兵们道:你们既通敌,也别怪本王秉公,来呀,给我围上,统统杀掉。 吴王护卫听令上前,将工兵们团团围住,外圈的工兵有的已经被刺中一剑,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汪略脑中混沌,一方面忌惮着来人的身份,一方面又想奋力反抗。 在一片混乱中,忽的有一声清亮亮的嗓音响起,荒山野岭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偷袭的蛮人?旗总,这些蛮人想杀掉咱们,再去进犯右玉,抢咱们的粮食和女人,咱们还不奋力抗敌么? 犹如黑境逢光,汪略立时醒过了神。 看这吴王问罪的架势,再看已经被刺死的几个士兵,身后还躺着负伤的营佐,若是不抵抗任由此人屠戮,怕是他们四十几人都会死在这吴王的手里。 方才那小兵说的对,来人不过带了二十护卫,他们足足有四十七人之多,奋力抵挡说不得能捡回一条小命。 荒山野岭的,杀了他又如何? 汪略黑了一条心,抽出靴子里的一把匕首,高呼了一声:给本旗总杀! 工兵们正憋着一口气,此时见旗总发令,立时便扛着铲子、长刀同吴王的护卫厮杀起来。 方才那说话的正是青陆,此时见同袍们都同吴王的护卫拼杀了起来,她心中本就充满了愤怒,此时扛起铲子就冲了进去,号令她手下的兵卒,都给本小旗杀!杀一个奖一颗糖,杀两个奖一对!杀啊。 吴王护卫虽少,却个顶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工兵们都是挖壕沟的好手,打仗并不擅长,登时就被冲的七零八落。 青陆端着铲子,砸在了被同袍抱住腿的护卫头上,再往外一看,那肚大腰圆的吴王料不到情势如此,正往后退着,毕宿五同几个同袍正在他身边,和他的护卫围斗。 青陆一条路走到黑,端着铲子冲了过去,举起铲子便要砸在吴王的脑袋上,结果自己的脑袋却被砸了一杠子,一时间眼前一黑,原地站着晃了晃脑袋,便见吴王捉住了她的手臂,夺下她的铲子,迎头向她砸来。 -- 第91页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箭枝穿风破雨而来,似乎有万钧之力,直直没入了吴王的右眼,杀猪般的哀嚎声立时响起。 恰在此时,陈诚等人已然领兵前来,护住了工兵们,残余的吴王部下,把吴王扶上了马,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切归于平静。 青陆脑袋挨了一杠子,头立时便昏昏的,扑通一声在了地上,倒下来。 正迷迷糊糊间,忽有清洌之声响起,犹如云中迅音。 郑小旗,不许睡。 青陆晃了晃脑袋,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有千斤重,那声儿又响起来,却带了点祈求的意味,郑小旗,你听着,我查到了玉净瓶的来处,便是天津大悲禅院的禅师慧航 青陆脑子里有一根弦绷了起来,撑起了她的神智,她拧着小眉毛,半睁着眼睛,喃喃说了一句,原来我是个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感谢在2020-07-06 00:50:37~2020-07-07 13:4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子 2个;长乐.pan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魔女 8瓶;哈哈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遇袭(下) 雾和雨缠斗在一起, 分不清谁更得势。 小兵昏了头,躺在大将军的怀里,还抱着一根铲子, 拧着小眉头、半睁着双眼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 原来我是个和尚。 辛长星有点想笑,却又觉得不合适。 窦云撑着伞躬下身子瞧了瞧,小心翼翼地说,怕是被抡坏了脑袋? 后脑勺被抡了一铲子,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偏偏她又没头没脑地接了这样的一句话, 辛长星心里有些惴惴,拿手去摸了摸青陆的后脑勺,一寸一寸的摸过去, 果然摸到一处突起,圆圆滚滚好大一个包。 青陆唉哟了一声,眯着眼睛龇牙咧嘴:疼疼疼疼疼 一口气大约喊了十一个疼,这才消停。 辛长星把手收了回来,打量她的模样。 还能叫疼,小命应该是丢不了, 只是神智不大清明,也许从此以后就半疯了? 转念一想, 她平日也不怎么守规矩,即便半疯了,也就那样吧。 他抬起头来巡视了一圈,汪略同郭守方才都被抬上马, 回营地了,余下的工兵没有得到命令,都席地坐着。 在这些席地而坐的工兵们里, 有一个小兵像个鹌鹑一样的,站在一棵树下,面上的神情又是猥琐又是胆怯的。 叫他过来。他蹙着眉,将青陆打横抱起来。 彼时,吴王正在抢夺青陆手中的工兵铲,他隐在林中,遥遥地射过来一箭,雾气升腾、两方缠斗,任谁都分辨不出他的行迹。 而抡青陆这一铲的,正是这小兵。 毕宿舍扭扭捏捏地走过来,脸上水淋淋的,说不出是雨还是泪。 大将军饶命啊。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辛长星的脚下,跪出了一个小水坑,标下是想拿铲子砸那胖子的,谁成想砸到了青陆头上 他抹了一把泪,心里头又是担心又是害怕,青陆是不是快死了,标下能看看她吗? 久久没听到大将军的回音,毕宿五心头一片忐忑,向上觑了觑。 大将军的脸色真凉啊,眼风像小刀一样,嗖嗖地插在他的心口上,毕宿五胆怯地看着大将军抱起了青陆,横着往那马背上一放,她的双手双脚就耷拉下来,看上去像个沾了水的纸人儿一样。 毕宿五心里一片灰暗终归是自己拜了把子的兄弟,怎么能这样草草地给收了尸呐? 他也黑了一条心,膝行着扑了过去,拽住了青陆的腿,哭丧一样地嚎起来,陆啊,小五子对不起你啊,你就这么走了,我和师父该怎么活啊, 他拽着青陆的腿哭得死去活来,哭了一会儿又跪在大将军的脚跟前儿,噔噔噔地磕了三个水头,大将军啊,您行行好,给她治一治,标下觉得她还能抢救一下。再不济,您把她的尸体发还给标下,标下孬好给她置一副薄棺,缝一套寿衣,烧点儿纸钱啥的好叫她在地底下过的舒坦一点儿再给她烧个纸美人儿她才十五,连个媳妇儿都没说上 地下的小兵涕泪直流,辛长星有些不耐,也有些无奈,翻身上马,毕宿五在下头干嚎,您把她这样撂马上,回头跑起来一准给颠吐了 辛长星翻身上马,把毕宿五的干嚎声远远地扔在了风里。 马蹄飒飒,一路驰骋,将将跑出去三五十米,青陆就给颠醒了,眼前的地面纵横而过,速度像飞一样,她愕着双目想把自己撑起来,可惜连可以使上劲儿的地方都没有。 掉掉掉掉风声过耳,青陆的声音被吹的七零八落,她使劲儿地昂起了头,像一条在马背上打挺的鱼,快掉下去了 她手忙脚乱地在马上自救,一把抓住了马上人的大腿,使劲儿的一抓,接着顺着这股劲儿一把抱住了马上人的腰,把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了大将军的怀里。 标下快掉下去了!她失去了重心,挂在辛长星的腰上闷闷地喊了一句。 -- 第92页 鸦青色的天幕下,大将军腰背笔挺,怀里骤然多了些许份量,这份量就不像云了,像狂风中卷了一棵柳树,挂在他的腰间。 他怕她掉下去,一手牵动缰绳放慢速度,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背,将她提了起来,正对着他坐在了马背上。 重心后移,哪里还坐的稳,青陆跌进了大将军的怀抱,晕晕地再度抱住了他的腰。 大将军的腰真细啊,怀抱里的味道也很好闻,她深深地嗅了一口,清冽的味道让她上了头,昏昏地说了一句,您真香呀,比城里琢玉馆的姑娘还好闻呐! 比琢玉馆的姑娘还好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琢玉馆的姑娘? 四野黑云霭霭,雨脚似银线,感受到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哆嗦了一下,辛长星将衣衫罩紧了她,琢玉馆的姑娘和本将军,孰香? 琢玉馆的姑娘和大将军,谁香? 这怎么比? 青陆脑袋从大将军怀里拱出来,晕头晕脑:您香啊可是您跟姑娘家比什么啊?头一抬,眼周便有点疼,即便您赢了,是能多长二两肉还是能多吃一碗饭? 说出去的话犹如覆水难收,好在雨色昏昏,料想青陆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辛长星尴尬地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有些蠢。他话虽这么说,可眼底却漾了一层笑意,你听岔了,本将军何曾问过这样的话? 雨珠晶莹,零星挂在青陆乌浓的眼睫上,她头懵懵的,出于礼貌勉强点了点头:您是大将军,您说的全对。 她还记挂着方才自己的玉净瓶,撑着劲儿问他,那位慧航禅师,是不是和尚呐? 辛长星将她的头按回了自己的胸膛,向她说明。 是位游方的女尼师,目下已不在天津。我已着人四处寻找,你且安心。 怀中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料想她有些头重了,辛长星一手将她抱紧,轻喝了一声,马儿扬蹄,在官道上犹如一道闪电,驰骋而去。 进得营帐已然是暮色四合,辛长星将青陆放在云丝被上,急请营医来诊治。 营医袁新台仔仔细细细地为青陆检查了伤口,言说只是有些淤肿,并无大碍,这话说完,袁新台迟疑地看了大将军一眼,却发现大将军也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您有话?袁新台呵腰问了一句。 辛长星在案桌前坐的端正,清俊眉眼垂下,谨慎地问了一句,淤肿可会使人头脑混乱,胡言乱语? 袁新台低眉垂目,也谨慎地回复了大将军一句。 倒不是没有这种先例,且观察观察,不要刺激病人。 辛长星嗯了一声,抬眼看向营医。 把你想问的,咽回去。他知道营医的问题,淡声说道,烂在肚子里。 袁新台不敢再问。 床榻上的小兵,脉象细弱不似男子般蓬勃有力,他换了右手来诊,果见真章。 再观其手腕,细致小巧,显是女子才有的骨相。 后观小兵面相,肌肤雪白似玉,双目大而圆,不仅是女相,还是绝世姿容。 他却行了几步,恭敬地退出了将军的营帐。 辛长星慢慢儿地将视线落在了床榻上的小兵。 原是仰躺着的睡姿,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虾子,双手双脚蜷在一起,像是婴孩找寻着母亲的怀抱,有种羸弱的纤美。 窦方儿在外头轻禀:做了羊肉锅子,发发汗,去去湿气。 辛长星挪开了视线,嗯了一声,叫他进来,去最近的庄子寻个干净的妇人来。 窦方儿小心翼翼地,将热腾腾的炭火锅子呈在了桌案上,看了看床榻上的青陆,立时会了意,领命而去。 昏天暗地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青陆迷迷瞪瞪地半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盏溶溶的灯,不甚明亮,那光似琉璃盏上的一星儿浮芒,照下一个眉眼清澹的人。 他垂目看公务的样子,像是高居穹顶的谪仙。 桌案对面似有人,向着大将军回事:殿下此时还未来兴师问罪,怕是伤势严重好在这工兵部诸人着实胆大,蒙眼不问,竟是想同殿下硬碰硬,若是束手就擒,怕是会被屠戮殆尽,只是这善后 清洌之声响起,像雨打青叶、泉敲溪石。 右玉营,辛长星抬眼,顿声,上下无一人见过吴王。 陈诚领命而去。 灯下人垂目,心中却暗忖:吴王蠢笨如猪,缘何上一世,他竟被太子认作是吴王一党?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心中之想,便化作了一句蠢货,宣之于口。 青陆本是半睁的双目,一下子便瞪圆了,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脑袋。 帐中空寂,四下除了她也没有旁人。 这一句蠢货,是骂她的吧? 青陆期期艾艾地接了一句:标下好好地睡着,也能被您看出来蠢相么? 这话问的突兀,辛长星略略惊了一惊,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望住了她。 -- 第93页 蠢倒是不蠢,只是哈喇子太过汹涌,毁了本将军的云丝被。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做出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也不必汗颜,你这般邋遢的样子,本将军已然习惯了。 青陆臊眉搭眼地拿手摸了摸后脑勺,倒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标下睡觉的时候,您又偷偷地打我了么?怎么标下脑袋后头,肿了一个那么大的包? 辛长星心里关切她,佯徉地走了过来,坐在她的手边上,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果然肿起了一个老大的包。 赖上本将军了?他觉得她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唇畔便浮了一丝儿笑意,拿鸡蛋滚上一滚,便不疼了。 青陆点头点的利索,低头的一霎儿,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甲衣已然不见了,此时正穿着一袭宽敞肥大的中衣,绢丝的质感顺滑,使人清爽。 右玉营上下寻不到一个女子,她这衣衫是谁给换的? 青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见了鬼似的看着大将军。 辛长星露出了一星儿含蓄内敛的笑,你这是什么眼神儿? 青陆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哆嗦了一下。 标下的甲衣,您脱的? 大将军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看她看的大有深意,青陆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她闻了闻自己的手,有种清洌的香气。 您给标下洗手了? 不然是谁?辛长星存了些许逗她的心思,答的坦然。 青陆抱了一丝儿侥幸的心理,战战兢兢地抬头。 您都看到什么了? 忽然大将军那张好看的脸便凑了过来,唇畔那盏笑涡浅浅,星眸里盛着春水,漾来漾去地,漾在了她的眼前。 差不多是鼻尖触鼻尖的距离了,青陆一霎儿便不会呼吸,下意识地往后仰头,却仰在了大将军的手指里。 那盏清浅的笑涡愈发地深了,大将军的声音破天荒地温柔起来。 还不就是那样儿。他笑的狡黠,有些少年气的顽皮,阴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13:45:24~2020-07-08 23: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亲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171980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啧啧 5瓶;哈哈哈、言之悠悠 3瓶;牛轧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告白(上) 小兵的眼神狼藉, 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乱。 大将军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拿开搁在青陆脑后头的手指,牵唇一笑, 可以喘气儿了。 青陆拿不准大将军想干什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大将军又站起身往案桌下坐了,青陆这会儿回过了神,才意识到自己坐着的,是大将军的床榻。 她偷偷地觑了一眼辛长星, 琢磨着他会不会把这床这被送给她。 哎, 即便送给她,那也没地儿搁呀。 正琢磨着,辛长星以指节在案桌上扣了扣, 叫她来吃饭。 黑鱼汤,化淤消肿。 脑袋被铲子拍了一下,哪里还有心情喝汤,青陆觉得自己有些头晕想吐,硬撑着足尖点地,挪到了案桌前趴下来, 头昏昏的,实在是挪不动了。 案桌坚硬, 她趴着实在是不得劲儿,慢慢儿地挪着挪着,头一沉,便搁在了将军的大腿上。 酥麻的感觉由大腿一路向上, 一直到了心尖,辛长星心跳隆隆。 不算太软,还有些硬实的大腿, 睡起来却比坚硬的案桌要舒服多了,青陆将自己的头在大将军的腿上使劲儿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倒是心大的很,辛长星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生怕它自己个儿跳出去。 看样子这汤是喝不下了,眼看着她睡这么香,他便也不敢再动,任凭她睡。 将案桌上的灯吹熄,只留了一盏地灯,昏昏暗暗的,大将军闭目而睡,再睁眼时,帐侧的小窗透进了青蓝色的光,又是不痛的一夜。 快到晓起的时辰了,腿上的人却不知道何时掉了下去,在地衣上睡的像只虾子,他动了动有些麻软的腿,长臂伸出,将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青蓝色的光落在她的眉眼,微微蹙起的样子,像是锁了重重的哀愁,他单膝跪在床榻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开她紧锁的眉,可再一松手,眉头却又蹙起了。 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世呢,他比谁都好奇这些,也许等找到慧航禅师,便一切明了了吧。 她睡得不安稳,嘴里时不时嗡哝着什么,他心念微动,在她的耳畔悄摸儿的问:郑小旗,你有没有在背后骂过本将军? 原本以为梦呓不会回应他,哪知道这小兵嘀嘀咕咕地说起来了:哪儿敢呀。 她说梦话的样子一脸童稚,都说年纪越小越爱说梦话,尤以正长身体的儿童最为厉害,她虽然早已过了年龄,可说不得是因了缺吃少喝,长的晚。 他来了劲儿,又悄悄地在她耳朵旁问了一句:郑小旗,你喜欢本将军么? 他忐忑地候在一旁,看着她黑浓的睫毛、秀挺的鼻梁,听她淌着口水喃喃地说:不喜欢 -- 第94页 满心的希望一瞬间沉底,他蹭的一声站起身,气的在原地负着手,连走了好几圈,这才蹲下来问她:那你喜欢左相玉么? 她梦呓,嗡哝着回答他,臭哥哥,喜欢臭哥哥。 臭哥哥? 辛长星又站起身,原地又走了好几个圈,狠不得将她抱起来扔出去。 臭哥哥是谁?莫非是左相玉? 不,绝不可能。 左相玉相貌英俊,脾性温良,更重要的是,左相玉一丁点儿都不臭。 而他自己呢?下午的时候她刚拱在自己怀里,说自己比琢玉馆的姑娘还要香。 他有些绝望,甚至想把她拎起来揍一顿,可瞧她睡相憨甜,哪里又下得去手呢? 怀着一腔的郁愤,随着青陆的小呼噜愈发的上升,到底是睡不着了,起身往净房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青陆从床榻上起来,只觉得头还懵懵的,略略坐了一时,忽的有个质朴的女声在外头问话:贵人可醒了? 咦?军营里等闲见不到妇人,这是怎么回事?青陆应了一声,帐帘便被利落地掀开,一个容长脸的妇人端了水盆面巾进来,约莫四十岁不到的年纪,眉眼是极和善的,见人便带三分笑,倒是个讨喜的长相。 这妇人甫一进帐,见昨日那小闺女正迷瞪着双眼,坐在床榻上,忙呵腰过来,蹲下身子为她穿上鞋,又搀了她手,扶着去了架前,面巾入水,捞出来拧干,为青陆净了面,又递上骨头刷,侍候着她擦牙。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青陆目瞪口呆地擦牙,心里头十分的讶异。 大将军营帐从来没见过女子,身边一应杂事都由小窦方儿去做,今日这妇人,是哪里来的? 那妇人出了帐又端了食盘进来,其上摆了粥食,她一面摆桌,一面笑着自我介绍:民妇潘春,乃是左近庄子上的农户,早年间在县城里侍奉过明府家的小姐,如今许多年不曾侍候过贵人,有些手生,您且担待些。 青陆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一时才摇着手说,我不过是个小兵,不是什么贵人 潘春但笑不语,接过了青陆手里的骨头刷,又奉上了一块面巾。 昨夜她被喊来侍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姑娘家,还是个顶顶漂亮的小闺女,偏那神仙般的将军冷着脸告诉她:不必说穿,只拿她做军爷看待,细心照料便是。 再听说那将军就是上柱国大将军,她愈发地惶恐起来。 云、应、寰、朔等边陲百姓的家中,门上皆贴一对武门神,左贴荧惑天威,右贴定国神武 荧惑天威画的是执长/枪的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定国神武则画的是拿双锤的定国公甘菘,被边陲百姓奉为卫家宅、保平安的神明。 她细心为青陆罩上外衫,认真地为她系上腰带,笑着说,军爷说的什么话,您随着大将军保家卫国,不是贵人是什么? 青陆有些不好意思地掖了掖鬓角散落的发丝,见那桌上的粥食实在精致,肚子立时便咕咕叫了起来。 青陆用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潘春也不闲着,仔细地为她将头发拢好,小心地避开了后脑勺的淤肿,为她束了个高高的发髻。 她看这闺女喝粥时极其文雅,大约是胎里带的气度,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军营里当兵来了。 想了想昨夜大将军看她的眼神,潘春有些了然,也许是这小闺女记挂情郎,便跟着跑军营了呗。 她自己生养了一对儿女,女儿嫁给了自小一同长大的邻居家儿子,成婚后去了镇上开了间早点铺,日子过的丰足,她看着这小闺女稚嫩的模样,一颦一笑的,无处不动人,心里头便有些柔软了。 一时用了饭食,要喝汤药,民妇看您后头的包有些消肿了,到底是年轻人,恢复的是极快的。她又端上来一碗汤药,嘱咐道,大将军叫民妇同您说,他身上有公务,傍黑会回还,要您好好地躺着,别乱跑动。 青陆嘴里嘀嘀咕咕,极为不满意大将军的安排。 她又不是他的贴身小厮,住在帐里等他算怎么回事? 只是脑袋的确不安逸,她喝完了汤药,歪在了床榻上眯了一时,岂料这一眯再醒来时,外面便已是鸦雀还巢之际。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虚度光阴,敲了敲脑袋,潘春由帐外进来,手里却奉了一盏小小的观世音玉像,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了帐壁前的案桌上。 见青陆有些纳罕,潘春在玉像前双手合十祝祷了几句,这才同青陆细致地解释,大将军身边儿的校尉大人请回来的菩萨,他言说,您身上的物件儿乃是观世音娘娘手里的宝物,说不得您就是菩萨身边儿的仙童,这玉像精致,拜一拜求求菩萨护佑。 青陆心念一动。 她手里的玉净瓶既是出自大悲禅寺,说不得自己便是尼师的后代,或者是有佛缘的,见潘春恭敬地出去了,青陆便走了过去,跪倒在了玉像跟前。 玉像栩栩,菩萨眉眼有大慈悲,手里的玉净瓶形态极美,像是在向人间播撒甘露。 突如其来的悲伤溢上心头,她跪倒在地,泪珠滚落在地,无声地哭了一时。 我所求不多,一愿亲人安康,二愿此生能找到来处,三愿她略顿了一顿,迟疑地说了一句,三愿,大将军能别总收拾我,好好地找一位将军夫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 第95页 潘春掀了帘子进来,正听见这一句,她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大将军让她侍奉这军爷,她自然拿青陆当主家,将饭食一一摆放好,这才细问了一句,军爷,您愁什么呐? 青陆脸色恢复如常,给潘春一个浅浅的笑。 我愁脑袋上的包几时能消呀。 潘春就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下了判断。 快好了,您头还疼么?她将青陆扶着坐在了案桌前,见她安然坐好,乖乖巧巧的样子,大将军待您多好啊,您不喜欢他? 青陆并不觉得潘春多舌,只是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摇手澄清。 嗐,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啊,都是男子,说这个怪肉麻的,她托着腮同潘春闲聊,大将军是瑶宫的神仙,我不过是山里的草芥,天渊地别的,我哪儿配呀,再说了,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脑袋虽还有些沉沉,可眼睛里却冒着小星星,青陆双手托腮,小脸挤成了一堆,可爱极了。 我呀,常常梦见他,等赶明儿我不当兵了,就去找亲人,找他,嫁她差点说突噜嘴,忙收了口,就去娶我那个臭妹妹,一辈子和他好,任谁都分不开。 小小的小兵,雪白的面脸,黑亮的瞳,眼前像是展开了一幅闲适的画面,有她的爹爹娘亲,还有那个梦里的少年。 她常常梦见他,在梦里,他温柔、可亲,纵然喜欢逗她,可眼眉里依然带着笑。 帐里喁喁私语,一字不落地传了出来,虽轻盈却清晰。 鸦青色的天幕下,星月隐现,黑云快要飘过来,像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大将军在帐外站成了一棵树,窦云在侧,悄悄地瞥了一眼大将军的脸色,那脸怎么那么白呢,像个勾魂的无常。 窦云有点儿理解大将军。 爱上一个男子,本就是艰难的事儿,更艰难的,是这个男子还不喜欢大将军,一心要娶别的妹妹。 大将军在寰州督促完迁徙百姓一事,便脚不沾地一路飞驰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上一口,一回来,便听见了这样令人扎心的话,多伤心啊。 就那样站了一会儿,黑云便压了过来,将星月偷走,降下无边的银线来。 大将军一言不发,把手里油纸包着的杏脯往窦云身上一拍,转身便往那漫天的雨帘里去了,窦云脚一滑,撑了大伞便追了上去。 大将军却不要伞,推开他,一个纵身往那马上跃去,旋即纵马驰骋,消失在了天幕之下。 情窦初开,就栽了一个这样大的跟头,窦云打心眼里替大将军难受,窦云手里的伞跌落在地,他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望着大将军远去的地方喃喃。 可别想不开,去寻死啊他把怀里头的杏脯抱抱紧,自问了一句,这杏脯还给郑小旗吃吗? 第46章 告白(中) 雨色昏昏, 窦云抱住了杏脯,不安地望住了那万股银线里的尽头。 大将军负气出走,也不知道几时能回还, 窦云才将命了一队护卫远远跟过去,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心里还在忐忑,身后的帐里忽然有人挤出来,在他的旁边一站。 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大将军他老人家呢?声气儿和软,带了几分的疑惑。 窦云往一旁让了一步, 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小兵。 雨雾晕染了她的眉眼双颊, 素净地像是羊脂玉瓶,这样的颜色,怪道大将军要去寻死。 哦不对, 大将军没有寻死,大约只是心绪有些不佳,去雨里冲刷冲刷。 见郑小旗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话,这才假咳了一声,把手里的杏脯递在了她的手里。 吃杏脯吧。关于大将军的去处,他避而不谈, 将军在云州最大的干货铺买的,原是要配雪泡梅子茶吃才解腻, 只是货源紧俏,梅子茶售罄了。 青陆接过杏脯,并不是很在意那劳什子雪泡梅子茶,只是有点提不起吃的兴致。 大将军叫她在这儿等, 等到几时才是个头啊? 她打开油纸包,杏脯个个大而饱满,其上有一层润润的糖汁, 她合上纸包,耷拉着眉毛眼睛,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句。 将军几时回来呀,标下等的都发芽了。 窦云仰着头看了看昏昏的雨色,也叹了一口气。 郑小旗啊郑小旗,本校尉掐指一算,你今儿得倒霉。他瞥了一眼青陆,说不得小命儿就没了。 青陆木楞愣地转过了头,您还给人算命呢? 窦云转过头向着青陆,正色道:看你是个人才,本校尉跟你透个底儿,才将大将军回来,听到了你在帐里说的那些话,给气跑了,几时回来不好说,这一回来,一定砍你的头! 青陆倒竖着两根眉毛,讶然问他,标下说什么了? 窦云冷哼了一声,把手里的伞一撑,撑着伞走了。 自己好好想想吧! 青陆一时转不过来弯,想着窦校尉方才的恐吓,失魂落魄地进了帐篷。 她方才说什么了? 不就是说了些要娶臭妹妹的话么?大将军还管这个? -- 第96页 她也没说是现在娶呀,肯定是当完兵再去成亲啊,青陆拧着小眉头,苦苦思索,可惜百思不得其解。 窦校尉是大将军身边儿顶顶得用的长行,他的话不能不信,青陆觉得危险将至,哪里还能坐的住,收拾了收拾,杏脯也不敢拿,趁着潘春不在,冒着雨就往伙房去了。 刚进了伙房的门儿,就见毕宿五正抹着泪盘膝坐着,同彭炊子说话,说一句啜泣一声儿。 这都一天一夜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青陆会不会都凉了?他呜咽了一句,一转头看见青陆站在门口,吓的鬼叫了一声。 青陆笑嘻嘻地进来了,先是笑眯眯地同师父打了个招呼,这才斜着眼睛看着毕宿五。 撞鬼了?她往小方桌前一坐,盯着桌上的小酒壶,喝什么呐? 彭炊子叫她不要碰,肃着脸问她:你头上的伤可有大碍?小五子这一铲拍的可不算轻 话一说完,就听见毕宿五同青陆一同大叫起来。 毕宿五你个混蛋玩意儿! 彭师父你怎么能出卖我。 青陆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这一铲子挨的实在是冤,好在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肿了个包罢了,毕宿五臊眉搭眼地瞥了瞥青陆,从桌上端了一盅酒,递给了青陆。 我原本是要打那个胖子的,未曾想抡到了你头上。他抹了一把眼泪,后来我想给你收尸来着,结果被大将军给抢了 见青陆一口干了手里的酒,毕宿五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将军这回射瞎了那胖子的眼睛,不定后头能惹出什么祸事来。他寻思着今日上头传下来的政令,今早上操练,汪旗总脸上裹了纱布就过来了,言说明儿让咱们一整个工兵部,去土喇城支援左参将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彭炊子端了米粥回来,见青陆一连干了两盅酒,气的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酒盅,骂道:头肿着哪儿能喝酒,我看你是找死! 青陆吐了吐舌头,同毕宿五分析:那胖子自称是吴王,这回吃了这个闷亏,一定是要回来寻仇的,让咱们上土喇城,大约是让咱们避开吴王。 毕宿五挠了挠脑袋,想明白了。 大将军可真疼咱们呐!他两眼冒着小火花,又是崇敬又是爱慕,你不知道,那远远一箭,准头真好!怪道他是武神呐! 青陆缩了缩脖儿,想起来方才窦校尉说的话,总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她喃喃了一句:若是今晚就开拔去土喇城就好了 毕宿五却缩着脖子说害怕,北胡人凶悍的紧,听说左参将那里死伤了不少,听说左云营明儿都要去增援,我真的害怕,呜呜呜 青陆权衡了一下,确实觉得北胡人可怕一些,心里稍定。 她脑袋上的包也不甚疼,趁着师父不注意,又偷喝了好几盅,到了夜深,外头雨声哗哗的,下的又大了。 西北的雨季绵长恒久,迟迟没有退去的意思,毕宿五冒着雨回了营帐,青陆端着盆在外头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衫,这才进了自己的小屋。 就着师父那屋一星儿的光,青陆便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袱。 唯一值钱的便是大将军的小金印,她把它用布袋子装着,缝在了自己甲衣的腰间,再是几件从大将军哪儿顺过来的衣衫。 其余的便是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一些零零碎碎,针线包、几两碎银子,一根玉簪子,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儿。 打土喇城保不齐是个死,在大将军这儿战战兢兢的,也是个死,还不如哪一日瞅准了机会,逃了吧。 她如今知道,自己的来处或许是天津的禅院,那便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是可惜自己刚升了小旗,若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伟男子,那一定有着大好的前程,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还是早些逃了算了。 只是有些对不住参将大人对她的期许。 晚间喝了几盅酒,以她的酒量,那是喝不醉的,大概是因着她头上有淤肿的缘故,头就有些晕眩的沉,她叹了一口气,把小包袱搁在了枕头下面,侧着躺了下来。 只是刚眯了一会儿,就听小窗外有清浅的一声,混在了渐小的雨声里,不甚清晰。 郑小旗。 青陆吓得一骨碌坐起身,这便瞧见小窗上映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 她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往后坐了坐,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师父 师父还未应声,外头人却略略提高了声气儿,是大将军一贯的清洌深稳。 郑小旗,耳朵瘸了吗? 青陆听清楚了。 是大将军的声音和语气没跑了。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青陆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句标下在,便打开了小窗子,窗框里立时便勾勒出一个清俊英挺的人。 只是这个清俊的人,却不复平素的整洁利落,发丝与衣衫尽湿,有几缕发丝散落在他那张冷而精致的面容上,显得比往日多了些许的脆弱之感。 青陆心里一揪,战战兢兢地撞上了大将军的眼眸。 -- 第97页 这么晚了,您还不忘来收拾标下啊 夜色伶仃,凉意在周身蔓延,辛长星垂下眼睫,手提上来一个牡丹纹小茶壶,递进了窗子。 雪泡梅子茶,解杏脯之腻。见青陆接过了壶,辛长星抬起眼睫,哀怨地看了青陆一眼,旋即转了身。 怎么还不追来呢,辛长星走的缓慢,眼看着快要走到马前,都没听到后头的脚步声。 好吧,雪泡梅子这般高雅的茶,这小兵一定不会品鉴,还是要教一教的好,他最终下了决定,转身回到了青陆的小窗前。 可惜,窗子关的紧紧的,这个无情绝情的人儿啊。 辛长星气的肝儿颤,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决定敲窗,却听身侧有踢踏的脚步声,一抬头,一个小人儿就跳到了他的面前,仰着头看他。 您是不是又想找标下睡觉呀?青陆歪着头,目带狡黠,您实话说不丢人!只要您不收拾标下,万事都好商量。 一石惊起千重浪,她问的坦荡,大将军却偷偷红了耳朵尖儿,他蹙了蹙好看的眉头,默默地点了点头。 本将军也不是非你不可,不过是窦方儿不在,没人陪罢了。话虽这么说,但大将军本人已然毫不见外地,由伙房前门走了进去,甚至撞上了彭炊子,他都面不改色地直闯入了青陆的小屋。 青陆跟在后头,拿眼色和手势安抚了一下瞪着铜铃眼的师父,跟着进了小屋。 大将军除去了蓑衣和湿透的外衫,正襟危坐。 青陆小心翼翼地问他:标下给您打水,擦洗一把脸? 辛长星斜睨了她一眼,把自己中衣的衣襟,略略拉了一拉,露出了一片雪白紧实的胸膛。 青陆挠了挠脑袋,有点儿不解。 辛长星那双骄矜的双眸便望住了她,下巴点点,示意她过来。 不洗。他的声音冷洌,隐约透着一丝儿的羞涩,你闻闻,我现在是不是臭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 为了表示歉意。今天评论,作者姐姐给小仙女们发红包。感谢在2020-07-09 14:31:58~2020-07-11 22: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豆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gma;gt;―(〃deg;omega;deg;〃)?rarr; 4瓶;言之悠悠、哈哈哈 2瓶;牛轧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告白(下) 一个精致到了骨子里的人, 便是淋了雨淌了泥,那都是清洌的气味,只是这一句臭哥哥, 叫青陆惶恐起来。 若是真听了她同潘春的话,那也是听进去一句臭妹妹罢了,哪里来的臭哥哥呢? 青陆偷偷觑了一眼大将军,他掀着自己的一角衣襟,好像真的在等她去闻, 怎么办呢, 上宪奇奇怪怪,她也只能舍命陪疯,于是脑袋凑了过去, 小鼻子嗅了一嗅,便挪开了头,往大将军身边儿一坐。 可香可香了,像从香河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歪着脑袋奉承他,您哪能是臭哥哥呢, 您是香哥哥。 她在一旁奉承,辛长星不必看她, 都知道她此时的样子,一定是可可爱爱。这一声香哥哥,叫的他魂不守舍,只得以手握拳, 挡在唇边虚咳了一声,叫她不必敷衍。 郑小旗,你是生来就这么巧言令色的么。他坐在那儿垂着眼眉, 乌浓的眼睫耷拉着,有种不甘心的况味。 青陆嗐了一声,您说什么呢,谁生下来会说话的呀?还不是一句一句学出来的。 她转身出了门,打了一盆清水过来,打湿了面巾,轻轻递在了大将军的手里,您擦一擦吧,这么爱干净的人,忽然这么不修边幅的,标下都有点儿心疼了。 雨停了,月亮由云里探出来,一星儿幽蓝的光,照着辛长星的面容上,冷冽而精致的侧脸,分明的弧线向下,喉结细微滚动了一下,使他显出几分清雅从容的况味。 可他的心里分明不从容,心跳隆隆地像是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说她心疼他,这总是真心的吧,辛长星接过了手巾,倒是雪白干净的一块,他在手里倒换了下手,垂着眼睛。 本将军手麻。他又摆起了大将军的架子,抬手把面巾又递还给她,路程虽不远,可惜费工夫 他在说回云州买雪泡梅子茶的事,青陆脑子有些昏昏,接过了面巾,小手轻轻抓起了大将军的一只手,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您就这么好这口茶?她此时脑袋不清明,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大将军在说什么,她低垂着乌浓的眼睫,慢吞吞地捉着大将军的手,一下一下的擦。 大将军的手真美呀,纤细修长,指节如玉,就是手腕上怎么多了一块青紫,青陆拿面巾使劲擦了一下,却怎么都擦不掉,再一抬头,便瞧见大将军眉头紧蹙,似乎有些疼痛的样子。 这是什么呀,怎么擦不掉。青陆懵然一问,倒惹的上头人倒吸了口气。 辛长星觉得这小兵太没良心了,是他好喝这茶么?还不是想让她吃杏脯的时候,喝上一口,口感更佳?这会儿不仅不领情,竟然还使劲儿地往他碰伤的地方按,他看了她一眼,有些哀戚的意味。 -- 第98页 这是块淤青,你看不出来?他点点青陆的脑袋瓜,让她抬头给自己看看,你这眼睛是个摆设? 青陆困的头一点一点,重复了一下淤青两个字,懵着双眼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标下也有块淤青 那双小鹿眼盖着半垂的眼睫,像把乌浓的小扇子,辛长星的心里软软地陷了一角,他说我知道,右手抬起,将她的脑袋扳过来,拿一只手轻轻给她揉了揉。 你这个包一直不消肿,他揉了揉,一本正经地下了个定义,后脑勺有头发,也不能滚鸡蛋,万一越生越大,生出一个人面来,你便变成了双头人 青陆一下子把脑袋从他手里挣出来,捂着脑袋瞠目结舌,您怎么这么会吓人呐?哪有人会生两个脑袋! 辛长星叹了一口气,夷然地看了她一眼,《益阳山事》里,说有一个樵夫,脑袋被蛇咬了一口,之后便肿起了一个大包,半月之后后脑勺又生了一个脑袋,皆有眼鼻口耳,能人言,可视物 青陆听得心惊肉跳,睡意一点儿都没了,她拧着小眉毛看着他,果真如此? 大将军面色坦坦荡荡,一点儿也没有作伪的意思,他心中攒了一肚子的笑,面上却不显露,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样也有一宗好,日后你若无聊,便可同后脑勺聊天,倒也打发时间。 夜深人静地,檐上的雨滴间或滴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青陆毛骨悚然,喃喃地说了一句:我要滚个鸡蛋。 她刚推门,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又趴在大将军的膝前,问了一句,伙房的鸡蛋都是定量的,能不能 辛长星眼梢带了几不可闻地一丝儿笑,摆手,能,管够。 青陆跳着就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拿布包着两个滚烫的鸡蛋出来,她两个手倒来倒去,龇牙咧嘴地说烫烫烫烫烫,在大将军的身边儿坐下。 您一个,标下一个。她剥开两个鸡蛋,拿其中一个向着大将军道,给您滚一滚,万一你也生出两只手来 小兵似乎也不困了,目带狡黠,捉住了大将军的手腕,拿鸡蛋在上头滚来滚去。 剥了壳的鸡蛋,质感软软弹弹,小兵矮着身子,盘坐在他的膝边,垂着毛茸茸的脑袋,辛长星望着这颗脑袋,心里软绵一片。 她那只小手捉着自己的腕子,专心致志地在上面滚蛋,他没办法安定心神,看那布巾上还剩了一颗蛋,他拿起来迟疑了一会,揪了揪青陆脑袋上的那一颗茸团子。 你这脑袋没办法滚,得剃发才行。他拿着鸡蛋在她脑袋上比划了一下,觉得无从下手。 青陆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头,辛长星心念一动,似笑非笑,还不能只剃这一块,得全剃光。怎么着身为一个伟男子,还怕剃发? 青陆生怕他看出端倪,立马梗着脖子仰头看他,那有什么可怕的,说不得我原该是个和尚呐。她说完还是有点怂,低下脑袋继续为大将军滚蛋,只不过眼瞅着就要打仗了,您队伍里出了一个和尚,说出去不大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逼良为,啊逼僧还俗。 她犹豫着拿鸡蛋又滚了一滚,那标下就不滚了吧,生出个双脑袋,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孤零零掼了,正好有人做伴儿。 这话说的声儿低,倒是挺平和的语气,可没来由的,辛长星的心里就添了一星儿的酸涩,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未曾问过你,这玉净瓶同你什么干系。 不知怎的,他有些紧张,见她仍垂着眼睫,专心滚蛋,他又轻声道,你愿说便说,凭你心意。 青陆却不以为意,鸡蛋这样细细地滚上几遭,将军青白的腕子上,那一块青紫似乎真的消散了不少,她垂着头同将军说着话。 标下小的时候,和家人走散了,乞讨过两年,后来是我养娘收留了我。这玉净瓶是我身上仅有的几个凭记,所以对标下十分重要。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仰起了头看大将军,一双眸子闪啊闪,里头似乎盛了汪清泉,您那时候替标下赎回了玉净瓶,标下感念在心,可是后来您又不还回来,标下夜夜心里头记挂着,伤心了好久。 原来她也是个同亲人失散的孩子。 怪道她这般油滑坚韧,原来还曾讨过两年的饭,一定遭受过太多的罪。 所以她才为了回报养娘,替她兄长从军来了?辛长星的心里头有些懊恼,眉眼间便带了出来。 那你从前便叫郑青陆么?他轻声问了一句,便见这小兵手里顿了一顿,脑袋微微晃了晃。 不是。她声气儿和软,小声说着,我也不记得我从前叫什么,后来我身上带着的帕子上,画了一个月亮,就给自己胡诌了一个名字叫青陆。 画了一个月亮。 辛长星闭了闭眼睛,心头跳了一跳,似乎哪里勾起了他的记忆,可是却毫无头绪,他顿了顿,看向她。 这名字不是胡诌的。你识字,还读过书。他想了想,声音有些笃定的深稳,万事万物都要返本还原。月亮,就该回到月亮的轨迹去。 -- 第99页 青陆手下一顿,仰着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嗐,叫您瞧出来标下是个读书人了,怪不好意思的。 月光寸寸晦暗,逐渐隐进了云层,好像又要滴雨似的,辛长星默然了一会儿,便见自己腕子上的那只手不动了,青陆的脑袋便垂在了自己的腿上,睡得鼻息咻咻,像一只稚气的兽。 他侧过头去看她的睡颜,憨甜憨甜的模样,他怕弄醒她,只扶着她的头,将她抱上了床,放下手的那一瞬,却瞧见枕头下滚出来一个小包袱,落在他的手边。 小包袱散了一个口,露出了帕子一角,半枝海棠露了花瓣出来,他眼前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晃了晃脑袋,想抓住这个念头,可脑中却一阵昏沉怕是淋了雨伤风了。 头痛袭来,他将包袱掖了一掖,在青陆的手边趴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儿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抬起眼睛,正瞧见那小兵捧着一枚鸡蛋吃的香甜,像一只松鼠似的。 那个样子实在可爱,他扶额,滚了淤青的鸡蛋如何能吃? 青陆吓的将鸡蛋全塞进了嘴巴里,鼓着腮帮子为自己分辨。 我饿了。她理直气壮,更何况好好的鸡蛋也不能丢掉呀,标下吃了它才好长身体。 他直起身子,拿手指头戳了戳她鼓起来的一边腮帮子,叫她小心嘴巴肿起来。 上头沾了淤气。 横竖鸡蛋进了肚子,青陆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外头晦暗的天光,想要下榻,可是大将军横在她的床前,一不留神,头一低便撞上了大将军的头。 这一下磕的瓷实,青陆捂着额头,拧着小眉毛抬起了眼睛。 却撞上了大将军的一双深眸。 像是晦暗的夜色里,星星破云而现,闪耀着璀璨的星环。 一霎儿心神俱静,满室只有轻风在流动。 破天荒的,青陆紧张地头皮都发麻,大将军这张好看到过分的面庞近在咫尺,她有片刻的分神,想要离的远远儿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勾了魂去。 辛长星勾唇一笑,伸出手指轻轻拭上了她的唇,拈下一小块蛋黄。 吃相太差。他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小小地取笑了她一番。 倏忽之间,窗外响起了一声奏报:大将军,左云营营将有战事相奏。 是窦云的声音。 辛长星收敛心神,拿手揉了揉青陆的额头,推门而出。 天光仍晦,青陆就着那牡丹纹样的茶壶喝了几口,雪泡梅子茶真好喝呀,一瞬间都不困了。 在将军营帐里,左云营营将奏报战事,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待一切事宜安排好,已然天光大亮,辛长星略伸展了一下身姿,打算换衣沐浴,小窦方儿却掀了帐帘,鬼头鬼脑地探了探头。 大将军,这回小的赶着翁主坐的马车回来,在车上收拾时,瞧见了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一页纸,小的不识字,不知道可是有用,特来问您一声儿。 不识字的,看到带了字儿的纸片,都当是个宝贝,小窦方儿不敢随意处置。 辛长星身心俱疲,叫他呈了上来。 满纸的飞字,仔细分辨,是一副养胃的方子。 他闭了闭眼睛,刚想丢给小窦方儿,脑中却醍醐灌顶,这字儿,为何如此熟悉? 他再度将手中的纸扬起,出了帐,在外头对照着日光,仔细分辨。 这字。 分明是上一世,写在他木碑上的狗爬体。 这样的歪歪斜斜,这样的墨团子,便是连将养的将,都同他木刻的碑上那个将,一模一样! 他脑中气血上涌,脚下便踉跄了几步,有些目眩神迷。 小窦方儿连忙扶住了大将军,惊慌失措,您这是怎么了? 辛长星心跳如雷,那一日同妹妹、小兵青陆,一起去右玉购买沙棘,之后誊抄地这一副方子,他虽在肆铺外站着,却知道她二人在其中誊抄。 妹妹的字自幼习小楷,虽写的一般,但决不会写成这样的狗爬体。 这字,是青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体检查出了甲状腺的一些小问题,加上卡文,所以有些耽误了,再次向一直等更的仙女们致歉。 之后一定会准时日更,有事会提前说明。 二妞妞么么哒比心 感谢在2020-07-11 22:00:11~2020-07-13 14: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曲水流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营啸(上) 恍恍云烟里的那个小小身影, 好像慢慢儿地落到了实处。 那个小小身影,穿着褴褛的戎装,戴着歪扭的帽盔, 抱着他的尸体穿针引线,这样动魄惊心的场景,曾经时时刻刻地出现在他子时的梦境里。 她穿戎装,肩脊瘦弱,她爱戴盔帽, 因着尺寸不合衬, 时常歪七扭八。 她针线活儿拙劣,偏偏爱缝一切,装酒的布口袋, 鲜亮的绿帽子,由他这里顺回去的外衫和靴子,逮着空儿就要缝上几针。 原来是她啊。 -- 第100页 原来是那样小小的她,将他的尸体抱回来,认真地为他缝补遗容 也原来是那样穷困潦倒的她,为他置办薄棺, 采买纸钱,甚至还为他买了一个丑丑的纸美人 可是上一世, 他与青陆从未有过交集,她为何要这样待他? 鸦青色的天幕下,黑沉沉飞过去一片老鸦,凄厉的哀鸣声如响哨, 一纵即逝。 辛长星在天幕下站成了一个桩子,手里执着的那一页养胃方,在风中哗哗的摇晃。他心中的懊悔快要压抑不住, 不由地目眩神迷,脚下一个踉跄,扶住了撑帐的柱子。 梦入素未历之境,素不相识之人,素无经验之事,此称引起梦,也是未来梦。 大梦伴随他重生而来,每逢子时疼痛如约而至,而这样的疼痛和梦,自从他来到右玉营,遇见了青陆,消弭地一干二净。 怎么从未将青陆同那个身影,联系到一处呢? 他的心智大约是石头做的,顽固不开窍,像是失了智一般愚钝。 小窦方儿在一旁察言观色,上前虚扶住了大将军的手臂,看着大将军额上的一层细汗,他有些迟疑,有些担忧。 您怎么冒虚汗了?是肾虚么?他低头看了一眼大将军手里头的那页纸,想着大约是一副治肾虚的方子吧。 辛长星此时的心境动荡,哪里还会同小窦方儿的口无遮拦计较,他闭目凝神,秋初的凉风划过耳侧,有甜腥之气在胸口激荡,掩口轻咳一声,再摊开掌心,零星的血迹在其上醒目。 小窦方儿吓的寒毛倒竖,捂着嘴巴一脸惊诧。 怎么还咳出血了?该不会是他的一脸惊惶撞上了大将军沉沉的眼眸,把后头两个字生生地变成了低语,肺痨 辛长星推开他,叫他唤陈诚来,自己去帐里坐了,用了一杯茶,这才将心神定了下来。 陈诚掀帐而来时,先是将云、应、寰、朔四地百姓迁移内地一事细致回禀,这才向着大将军问话,您有事? 将手边的茶盏轻推,辛长星沉吟一时,初到右玉时,你曾查遍右玉营七千六百人,寻找与月之纹样有关之人。 陈诚颔首,拱手称是:正是。当日您口述的那个纹样,乃是一轮弯月,属下一一查问姓名、籍贯、穿戴,并无一人同此纹样有关。 辛长星微微点头,眸中有一星儿的闪烁。 或许我们都找错了方向。他想到了昨夜,青陆枕下小包袱里,露出的一角绢帕,其上有半枝海棠。 单枝海棠不成影,不是伴月便是在窗下。 目下后悔的,是昨夜没有当机立断,拿在手中端看一眼。 可是并不着急,横竖青陆在他的身边,他还有太多的时间去慢慢分辨。 他等不及要去见她,站起身来便要出帐,帐外却有急报而来。 禀大将军,方才送来的战报,目下左参将攻下土剌城,有大队北胡人仓皇而逃,左云营两千护卫右玉三千百姓,在牙狼关正同这些北胡人碰上,百姓不听号令,场面大乱,急待增援。 若只是北胡的游兵散将,那实在不必担心,只是恰逢上一世他战死牙狼关的时间点,又有三千百姓需要顾及,辛长星心下虽万分记挂青陆,却委实不敢再生事端,思量再三,点兵四千,一路往牙狼关疾驰而去。 土剌城距右玉营百里,同牙狼关一同伫立边界线,北胡人进犯,往往第一个攻打的便是土剌城,长此以往,土剌城便成了一座空城。 左参将委实神勇,北胡人占了土剌城,不过三天功夫,便被左参将领兵攻破夺回,此番打下土剌城,即刻便要增防,由右玉营中抽调了五百骑兵,一千步兵。 又因着提防吴王的缘故,工兵部丙营的士兵四十七人,晓起便各自背着行装,一路赶往土剌城。 青陆脑后虽有伤,却不愿独自留在营地,一大早便同工兵部的诸位同袍,赶到了土剌城。 一路凄风冷雨,用时两个时辰到达土剌城,眼前的景象令所有的士兵胆战心惊。 骑兵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可步兵同工兵们大部分都是新兵,他们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纵然身强力壮,可仍旧是半大的孩子,哪里见识过尸山血海、遍野都是肠穿肚裂、手脚俱断的尸体,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令他们所有人心惊肉跳。 有胆子小的当场便昏了过去,其余的人纵然从这些尸体中穿行而过,仍有许多人都扶膝而吐,涕泪直流。 青陆却不怕。 她讨饭的那两年,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野地里什么都有,不光是野兽的尸体,还有腐烂的死人。 大约是拐子的那一棍子,将她的胆儿给敲没了,所以她不怕,心腔子里全是勇往直前。 脚下的泥泞混着血水,被他们这些兵生生地淌出一条路,毕宿五在一旁吐的眼泪汪汪,扶着她的手臂不敢抬头。 陆啊,我怕啊,你说明儿咱们的尸体会不会也横在这儿啊他小声地哭着,脑子里全是他老娘的样子,我想我娘啊,我死了她可怎么活呐她的病刚好一点儿,还没看见我娶媳妇儿呐。 这时候了,青陆也不想取笑他,手臂使劲地为他撑着劲儿,拿手去捂他的眼睛。 -- 第101页 闭上眼睛看不见就不怕了。她小声安慰他,参将大人说,胡人都被打跑了,咱们是来这里驻防的,不必打仗。百姓们都在往关内迁徙,你老娘不也托了你四叔带着走么?咱们把这里守好,不让胡人进去,咱们的亲人不就能安安稳稳地搬迁了么? 雨天阴沉,青陆的声气儿和软细致,一句一句地,说的毕宿五心也放宽了,他大着胆子往四下看了一下,脚边却踩了一只烂手臂,他吓的跳起脚来,一下子抱住了青陆的胳膊,闭上了眼睛陆啊,不成啊,我看不了这些 一路拖拽着毕宿五进了堡子,行军打仗自然不比在营地,哪里能有供青陆一个人栖居的小屋子,只能同上千人一起在堡子里同吃同住。 骑兵是宝,自然先去休憩,新兵们分出两百人巡逻,其余的暂时在堡中稍事休息,凌晨再去接替城防。 青陆同工兵部的同袍一起,冒着雨加固城防,一直到二更才回了堡子里休息。 天边最后一点的月辉,被黑云渐渐地吞噬,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诡谲而又深邃。 堡子里黑压压的,士兵们抱着自己的武器昏昏而睡,几百人的鼾声实在壮阔,青陆窝在堡子的最外围,身旁靠着瑟瑟发抖的毕宿五,实在无法安睡。 堡门大敞,夜风夹带着寒冽的雨偶然飘进来,快入秋了。 青陆望着门外的雨色,零星的一点鬼火在野外游荡,她有些恍惚,这一幕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亦或她曾经经历过? 她闭上双眼,便有一幕幕的画面闪过。 昔日的同袍,互相啃咬厮杀,形如鬼魅,甚至有人将衣衫除去,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营将弹压不住,把刀横在她的脖前,即将要砍落而下 青陆吓得一个激灵,把头埋在臂弯。 好一时她才敢抬起头来,悄悄地去环视四周。 堡内晦暗无光,士兵们隐在黑夜里,鼾声此起彼伏,像是蓄势的野兽。 青陆不敢再想,把脑袋埋进了臂弯,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夜深寂静如井,鬼火摇曳着,飘进了堡子,青灰色的芒星星点点,像兽的眼睛,诡谲而又凶恶。 不知是谁,在这静夜里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像是发了梦魇,尖利的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响破天际。 这一声尖叫,惊的青陆浑身冒出了一层细栗,她的身边人却都慌了,不知是谁跟着,也一起惊叫起来,整个堡子里啸声一片。 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开始有兵卒在黑暗中互相打斗起来,于是,惊叫声、撕咬声、咒骂声,充斥在在黑暗的堡子里。 他们全都疯了!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告诉她自己,这是营啸。 她不敢混迹其中,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拽着毕宿五慢慢地往外溜去,可是不知道是谁,在后面抓住了毕宿五的衣领,使劲儿地往后拖去。 青陆回身去拽毕宿五,可是放眼过去,有被长刀砍到了头,流着鲜血的兵卒在她面前倒下,还有两三个士兵打得密不可分,头破血流,哪里有毕宿五的身影? 眼前的人都形同鬼魅,青陆头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她慢慢地往后退,却见眼前一个壮硕的士兵向她奔了过去,双眼混沌不堪,像是不能视物似的,他在青陆的面前停了下来,突然转过身,背对着青陆,一把将自己的甲衣撕开,动作太大以至于连裤子都扯落一半,露出了半拉屁/股 青陆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转身便跑,直直地跌入了一个怀抱,她骇的手脚乱舞,在来人的怀中奋力挣脱。 那人带着清洌的松塔香气,怀抱温暖而深稳,他将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按住,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抚,声音若云中梵音,有着摄魄勾魂的奇异质感。 郑小旗,是我。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不要怕。 青陆终于安静下来,她在他的怀中探出脑袋,仰着头去看他,深浓的眼睫湿漉漉地,像一把小扇子,她心有余悸地吸了吸鼻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向他告着状。 他在我眼前脱裤子,我特么要长针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对应本书的第一章 楔子 上一世,土喇城营啸,营将抓住青陆立威,要砍她的头,是大将军救下了青陆,青陆记住了这个恩情。 感谢在2020-07-13 14:00:49~2020-07-14 21:4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那个繁花、世界美不美丽、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乐小羊66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营啸(下) 周遭乱哄哄的, 陈诚带着如狼的老兵们扑进去,将互相啃咬的士兵控制住。 不过几百个愣头青,白日里的精气神儿绷成了弓弦, 那个梦魇士兵的尖叫便成了一把利剪,一剪子一剪子的,弓弦全断了,人也就全疯了。 雨色昏昏,小窦方儿在辛长星的身后, 提了一盏行军灯, 薄薄的灯色照在他如山的背影,面容却背光,眉眼深邃而精致。 你总偷看本将军, 岂不是日日长针眼?他调侃她,可声气儿却温和,怀里的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一霎儿便挣出来,睁着一双大眼抗议。 -- 第102页 您说什么呢?标下什么时候偷看您了。青陆百口莫辩,仰着头看他,却撞进了一双湿润的眼睛。 奇怪, 大将军的眼睛为什么湿漉漉的,像是有泪。 辛长星拍了拍她的脑袋, 让她冷静一些,怎么还急了?本将军大人有大量,准你偷看便是。 青陆悻悻地从大将军的怀里挣出来,看了看身后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小五子,小五子才将被拖走了。她惊慌失措地指了指堡内,攥着拳头就要往里冲。 辛长星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硬生生把她拽住,青陆在原地跑了一会儿没跑动,倒退着回来问大将军,您别拽我,我兄弟还在里头。 辛长星将她拽了回来,扶住了她的肩膀,略略弯腰,让她不要着急。 里头乌烟瘴气的,万一再撞见一个脱他一贯深稳,乍一放开,便顿了一顿,衣冠不整的,你躲还是不躲? 青陆想到方才那个疯癫的同袍,犹犹豫豫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标下不怕这个,只是怕丑。 辛长星嗯了一声。 士兵们动辄喊打喊杀的,你不怕?他默了一时,手下的肩膀轻薄伶仃,让他心痛不已她一定吃了许多苦,才会在十五六的年纪,瘦的像只耗子。 青陆惦记着毕宿五,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大将军的话,我不怕,我见过死人。 目光移转,步兵营的营将领着人提着长刀,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见那些发了臆症的士兵们已然被安抚住,这才瞧见了大将军,慌的两脚打颤,拱手行了个军礼。 属下管教不严,竟出了这等自相残杀之事 他说不下去,大将军眉头微挑,替他说了下去:新兵操练,最紧要的一宗,还是要操练他们的心智,这一宗,你我都未曾顾及,今夜之事暂且搁下,不予追究。 身边的小兵好像在抖,辛长星略略侧身,看到了她满脸青白之色,似乎怕极了这位步兵营的营将。 辛长星挥手叫营将退下,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耐心地问她:你怕他? 青陆下意识地点点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喃喃地说着:我好像提前预知了这些,同袍们互相厮杀,营将拿着刀要砍我的头是您从刀下救了我 她喃喃地说着,忽的一下子抬起了头,望住了大将军的眼睛。 同袍厮杀应验了,可营将没有砍我的头,您也没来救我 她觉得头有些痛,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风凉了一些,微微的酸涌上鼻端,似有千重的浪,拍打着他的心房,辛长星的声气儿多了几分的鼻音,有些沉郁。 因为,我来早了。 他早该料到是这一场营啸。 上一世,他的记忆里从没有郑青陆这个人。 她的来历,她的生平,她经历了什么,她最后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唯一可能的交际,大约就是在这一场的营啸。 现在回想起来,他清晰地记着这一场营啸。 从军数年,营啸经历了不少,土喇城的那一次,营将的长刀快要割破那个小兵的脖颈,下一秒大约便会割断她的喉咙,他喝止了营将。 可惜他再也记不起当时的情形,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 于是他迟疑了一下,再度问她,我是怎么救你的? 青陆的一双鹿眼里,盛着惶惑。 您眼睛长在头顶,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您说,她晃了晃脑袋,对上了大将军期待的眼神,留她一条狗命! 看到大将军的神情由期待转为愕然,甚至有一丝儿的羞惭,青陆嘻嘻笑了一声,掂着脚歪头看着大将军,眼睛眨了一眨。 骗您的。她狡黠地一笑,又板起脸来,学着辛长星的语气,您说,杀人立威,实在无能,放人。 辛长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在她的预见里,没有那么的不堪。 只是在标下的预知里,您怎么不搭理标下呢?她还是有些不解,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就好像不认得标下似的 辛长星的心剧烈的痛了起来。 青陆所谓的预知,不过是上一世隐隐约约的闪回罢了,她说的没错啊,上一世,他不认得她,连一丝儿印象都没有。 他想伸出手抱抱她,想向她和盘托出,想问问她为何会这样待他 可是此时身边水波平静,他没有再抱她一次的理由。 青陆倚在大敞的堡门上,凉风吹动了她散落的发丝,令她有种伶仃的羸弱之美。 窦云领着人在土喇城内寻了住处,青陆便随着大将军往城中而去。 青陆记挂着毕宿五的下落,心神不定,一直蹉跎到了晓起,刚眯了一时,便有护卫前来回禀。 属下等人多番搜寻,并不见毕宿五的下落,护卫呈上一个铜制的长命锁,此次营啸,死伤了两人,其中一人的手里,握着这一个铜锁。 -- 第103页 青陆木楞愣地接过了铜锁,喃喃地说了一句是,这是小五子他娘给他打的长命锁 她双手捂住了脸,躲在手心里呜咽,不就是一场营啸,怎么就死了呢?你这倒霉催的 她实在想不通,士兵械斗,刀枪无眼,死伤是一定的,可怎么偏偏轮到了小五子呢? 辛长星知道她同毕宿五之间的情谊,心下痛心,命护卫为那两名兵卒好好收尸,妥善安葬,之后才同左参将研习驻防。 到了午间,辛长星推门而入,正瞧见青陆呆呆地坐在桌前,面上泪痕仍在,见大将军来了,青陆抹了抹眼泪,小声道,标下要给小五子操办操办。 说罢,便推了门出去了。 辛长星由着她的心意,默默地跟在其后。 土喇城原是个热闹的城镇,自从北胡进犯后,才逐渐变为空城,城中随处可见废弃的肆铺。 寿财铺子不比旁的肆铺,里头都是纸钱纸人,无人可用,故而青陆来的这一间寿财铺子虽无主了,里头的物事却仍在。 青陆在铺子里翻找,寻了一叠纸钱、金元宝,最后挑了一位纸美人。 辛长星觉得这场面极为熟悉。 上一世他身死后,看着那小身影为他买纸钱、金元宝、挑纸美人,最后一并烧给了他。 他扶额,甚至有些醋意。 原来他同毕宿五,在青陆的心中是一样的。 青陆抱着轻飘飘的纸美人,抽抽噎噎地自说自话,等守完土喇城,我就去寻毕婶娘,怎么着都要把骨灰送到他老娘手里头。 辛长星豁然开朗。 上一世他身死后,那小身影不仅缝好了他的尸体,妥善安葬,还千里跋涉地赶往京城,向他的家人报信,还为他敲了登闻鼓喊冤,最终死在杀威棒下。 轻拭眼角的泪珠,辛长星怅惘地地看着抱着纸美人的青陆。 曾经他以为她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也以为她是一个油腔滑调的小人,可这些表象下,他逐渐发现,她其实拥有最美好的品质。 那便是重情谊,讲义气。 寿财铺子里寂静,门前却倏忽闪过一个人,辛长星有些眼熟,看着他那副鹌鹑一样扭捏的样子,辛长星才想起来他是毕宿五。 竟然没死? 倒是闹了个乌龙。 辛长星食指抵在唇边,轻嘘了一声,示意毕宿五不要声张。 青陆仍吸着鼻子,拿着麻袋装纸钱,身后响起了一声儿大将军金石一般的嗓音。 郑小旗,本将军若战死了,你会烧纸美人给我么? 青陆不解地抬头,看着大将军愣了一会儿,自然是会,烧十个金箔制的纸美人,眼睛鼻子都要画的跟仙女儿似的,好教您在地下,夜夜笙歌不寂寞。 她认真的说完,不自觉的眼眶湿了一湿,像是在讨价还价,她眨巴了一下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大将军。 那标下呢,标下若是死了,您也会烧纸美人给标下么? 她想说纸美男的,可目下她还是个伟男子,怎么能自曝身份呢,只得原话重复了一遍。 可是大将军却也认真了,他微微前倾,郑重其事地望住了青陆的眼睛。 郑小旗。他那星辰一般的眼眸微动,星环在其中耀动,你看本将军的姿色如何? 眼前的小兵逐渐木楞,辛长星笑的清浅,目色温柔的像水。 你若死了,给你烧个本将军这样的,如何? 那小兵吓得一哆嗦,拒绝地斩钉截铁。 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换地图啦~回京城喽~感谢在2020-07-14 21:41:38~2020-07-15 18:3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北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止战 寿财铺子外有人走动, 暮色洋洋的,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 青陆看了看身边儿那个纸美人,再看了看一旁的大将军。 大将军生的好, 如金似玉的,他着素色常服时,白衣从风,有着超然的风度,他若着赤甲, 那便是杀伐果断, 俊毅出尘,说到底还是脸蛋生的好,身段生的妙, 怎么打扮都是神仙姿容。 可惜青陆也只瞧了一瞧,旋即低了头自语。 纸美人哪里刻的出您的如花似玉,保不齐画成个妖怪。标下可受不起。她想到无辜枉死的毕宿五,呜咽了几句,大将军,一时标下告个假, 去把小五子给埋了 辛长星佯佯地挪开视线,叫他自己去埋。 这话讲的没道理, 小五子人都死了,莫不要爬起来自己埋自己? 青陆眼角耷拉着,哀怨地看了大将军一眼,大将军却坦然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外头便响起来一声:标下遵命。 是小五子的声音。 青陆又是惊又是喜, 跳起来往外探了探,正见毕宿五在外头像个鹌鹑一样挠着头。 那弟兄抢了我的长命锁,谁知道被人一刀给捅了心口, 陈校尉说你以为我死了,正给我买纸钱呢因大将军在场,毕宿五就有些扭扭捏捏,我赶紧过来,叫你别费心了。 -- 第104页 青陆把手里的纸钱一扔,喜笑颜开地跳过去,抓着毕宿五的手臂,两个人转着圈跳起来。 好小子,就知道你不会死。 那是,我这小命虽贱,可还大有用处呢! 两个小兵抓着胳膊乱跳,喜笑颜开的,大将军在一旁默默看了一时,不自觉眼梢也挂上了一丝儿笑意。 青陆跳了一会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也没当回事儿,停了下来,走到大将军的眼前,仰着头冲他乐。 辛长星不自然地收起了笑,轻咳一声,怎么? 青陆笑的小虎牙支棱出来,您也替标下高兴吧? 心如止水。辛长星拿眼梢斜斜乜了她一眼,本将军的兵完好无损,是件幸事,谈不上高兴。 青陆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歪着头乐,那您怎么笑的一脸慈祥,像个老父亲似的? 他是有多老? 辛长星悲哀地看着青陆和毕宿五。 俩小兵都是十四五的模样,毕宿五显大些,却仍能看出来毛头小子的稚嫩。 辛长星不禁怀疑,是不是活了两辈子,精气神儿就老了? 好在他真的不老,不过才二十一岁的年纪,哪怕活了两次,也仍是意气风发的青年。 辛长星欲盖弥彰,闲闲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天色灰了,山雨欲来的样子。 郑小旗,你如今胆量渐长,居然敢调侃本将军了。他嘴上这般说,心里却十分适意。 青陆仰着头笑的眉眼弯弯,把实话说给大将军听,给您瞧出来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笑眼如月牙,莹莹有光,辛长星有些不自在的负起手来,冷哼一声,说岔了,平时胆子也不小。 说着,大将军的眼神毫不留情地从青陆的笑眼上收回来,负着手出去了。 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将军待她不同,青陆脑子少根筋,即便想不到男女上头去,可也知道大将军对她格外关心些。 毕宿五在一旁挠着头看的分明,眼神奇怪。 你就这么跟大将军说话的?谁给你的狗胆子啊。他凑上头,探着脑袋问,见青陆不搭理他,这便离远了身子,上下打量青陆。 先前部营里都传说大将军好小相公,我还不信,这回倒有点儿信了。你看你这细皮嫩肉、娘里娘气的,大将军九成九看上你了。他一本正经地思忖,才将我看着,大将军对你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定是特别特别地宠爱你。 青陆奇怪奇怪地看了毕宿五一眼,踢脚迈出了这寿材铺子这里阴风阵阵,怪瘆人的。 嗐,你是不知道大将军先前是怎么收拾我的。她觉得毕宿五脑子出了问题,你要是知道,铁定就不会这样说了。 两个小兵一路说着,一路便往城门上去了。 土剌城早就打了下来,目前最大的问题不过是驻防,两人归了队,因着营啸一事,许多新兵们都受了伤,毕宿五同青陆完好无损的,营将便让他俩人一队,去城墙上站岗。 入秋的时分,又是连日的阴雨,两个小兵站在城墙上的风口,冷的牙花子直打架。 好在穿的是甲衣,青陆一张巴掌脸隐在帽盔下,冻的嘴唇青白,她抖抖霍霍地往怀里拿了个小油纸包出来,从里头拣了两颗玫瑰糖,丢给了毕宿五一颗,然后自己吃了一颗,这才稍微缓回了点精气神。 夜渐渐地暗了下来,城墙下头飘起了零星的鬼火,毕宿五又开始缩头缩脑,害怕起来。 青陆手扶在自己的□□上,小腹倏忽由下而上传来一股坠痛感,她不由地把头抵在了手上,咬紧牙关,抵御着疼痛带来的不适。 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午间吃坏了肠胃? 也没吃什么啊?她以为毕宿五死了,便也吃不下饭,小窦方儿在那儿啃鸭油烧饼,给了她一个,那能吃出什么毛病来? 可是痛的地方也不是肠胃呐,青陆拧着小眉头,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撑着□□,正强忍,便见远处的天幕下,零星的鬼火忽地连成一线,往土剌城而来。 不好,敌军进犯! 青陆第一个警觉,她打起精神,高呼了一声有敌军,这边拿起手边的火折子,点起了墙垛子旁的烽火,一时间,呼喝声顿起。 果有北胡人进犯,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昨日他们在牙狼关,逢上了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率领的两千骑兵,被打了一个落花流水,今晚意欲夺回土剌城,竟然又逢上了上柱国大将军在此驻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料想土剌城经过五天的攻防,必然精疲力尽,一举占城不在话下,可是这里为何兵力又大增? 北胡的将领百思不得其解,但来都来了,怎么办呢,硬着头皮硬上吧。 北胡人擅长骑马射箭,眼看着得不了什么好,绑了火的箭便嗖嗖地往城墙上射来,青陆躲在城垛下,眼见着火箭从耳边嗖嗖而过,吓的连肚子痛都给忘记了。 可是毕宿五这个杀材,偏要站起来往她这里跑,抱着头撅着屁股的,快要跑到青陆这里了,一柄绑着火的箭便射过了过来,眼见着便要穿过毕宿五的脑袋,青陆气的一个箭步往他身上一扑,以脊背为毕宿五挡了一箭。 -- 第105页 好在穿的是甲衣,箭支来势已然减弱,将青陆击倒在地上,险险地落地,只在她身上燃起了一小丛火,于是两人慌忙灭火,折腾了一会儿,才见城门打开,骑兵们呼啸而出,追击北胡流寇而去。 青陆同毕宿五齐齐地松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哧哈哧的喘气。 死里逃生啊,饶是青陆这般没心没肺的,都觉得后怕不已, 黑夜里倏忽便燃起了火光,城墙外的远处,有大马金刀的骑兵疾驰而归,为首那人身着赤甲,目色寒冽,纵马至城下,一个飞身,跃至城墙顶,寻找着什么。 地上的小兵抱着头盔倚靠在城墙上,乱糟糟的发丝下,是一张粗服乱发都掩盖不了的颜色,辛长星仰头闭了闭眼睛,将一颗心安放回心腔。 毕宿五眼尖,一下子认出了眼前的大将军,他推了推青陆,一边站起身来呵腰行礼。 辛长星嗯了一声,见青陆倚着城墙毫无动静,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后怕,问了一句,郑小旗,她怎么了? 毕宿五见青陆不动,也有点慌了,结结巴巴道:方才她背上挨了一箭莫不是死过去了?可是应当没事儿啊 背上挨了一箭? 气血上涌,辛长星原地晃了一晃,俯下身子一把将青陆抱在手里,略一提气,纵身跃下城墙,往城中的临时住所而去。 顾不得护卫们的相迎,匆匆吩咐了一句叫营医,辛长星便推门将青陆放在床褥上,却发觉自己的手上有异,再一低头,手上鲜红的颜色让他心跳隆隆。 一霎儿头便懵了,辛长星闭了闭眼睛。 毕宿五说她挨了一箭,这么看来,怕是箭头断在了肩上,这才流了这么多血出来。 北胡人一向爱在箭头淬毒,箭头又乃是铁制,他见过太多因中箭而亡的同袍,此时心头一片晦暗。 床榻上的小兵拧着眉头,小脸上还挂着灰,眼睫轻颤,怕是在疼吧。 辛长星的心快要碎了,他还没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也还没有好好地对待过她,她就要死了么?若早知如此,就不该叫她来土剌城 他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却还任由着她扛枪上战场,筑防工事、站岗放哨,这哪一样都不该是她应当去做的,可他仍放她去了。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肝肠寸断,哪怕从前每晚的万钧疼痛都不如此刻来的汹涌,他凄然地看着她,低声让她睁开眼睛。 郑小旗,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该起身了。他拿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脸,你别想着装病,本将军一眼就识破了 还是那个嘴硬的大将军,青陆满脑子困顿,疲倦地睁开了眼睛,就望见了一张好看到过分的面孔,戳在自己的眼前,她想拿手挠挠脑袋,却发现自己的手握在大将军的手心里。 标下没装病。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却瞧见大将军的手腕子上全是血迹,她惊了一惊,您怎么流血了? 辛长星凄然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我的血,是你的。 青陆吓了一吓,小腹的痛立刻漫卷全身,她哎哟了一声,小眉头立时便拧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细细去品这疼痛,这下坠感,倒不似伤口的疼痛,正思虑间,忽地有一股热流涌下,她登时醍醐灌顶。 这大约便是嫂娘说的小日子罢?嫂嫂每回来小日子,总要什么都不干,躺在屋子里头睡大觉,吃喝全是由养娘和养兄端过去,还要喝什么姜糖水。 她问过养娘,养娘没好气地说姑娘家都会有,你还没到时候。 这便是到时候了吧 她心里五味杂陈的,以女儿身充军,她从来担心地都是被发现,倒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儿,今儿乍一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时候可真是不巧,她尴尬地看了垂着眼睛的大将军,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大将军这么爱洁的一个人,手腕子上沾了她的血,竟然还没去清洗 怎么才能把大将军给支出去呢?她有点儿头痛,再偷偷觑了一眼大将军,却正好撞进了大将军的眼眸里。 如果再不把大将军支出去,怕是要暴露身份了。 那个她嗫嚅,标下头痛,能睡一会儿吗? 大将军的眼睫颤了颤,握着她的手说不许睡。 营医一时便会到,为你治疗箭伤。他声气儿沉郁,怕她一睡不醒、与世长辞,不过是箭头断在里头,□□便好了,不要怕。 原来大将军以为她中箭了,血是从伤口流出来的。 营医怎么能来呢,营医来了她就完了。 青陆抬起手捂住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一会儿才讪讪地放下手。 标下没中箭。她解释地苍白,对上了辛长星的眼睛,大将军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很是哀戚的样子。 她没办法,低着头示意大将军把手放进她的后脖颈。 您伸进去摸摸,标下后脊梁背好好的,一点儿伤口都没有。她见大将军怔忡着不动,便去抓他的手,往自己后脖颈里放。 辛长星犹豫了一下,将手伸了进去。 那样的柔润光滑,将他的手烫的无处安放,饶是为了检查她真的没受伤,大将军仍按捺着快要跳出来的心,慢慢儿地,轻柔地,细细地摸了一遍。 -- 第106页 果然没有伤口。 再看她的样子,虽然面容苍白,可到底不似身负重伤的样子。 像是孤境里遇光,辛长星忽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眼睛悄悄地湿润了。 那这血是怎么来的?他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青陆尴尬地没眼看,眼睫飞快地颤动了几下,顾左右而言他。 大约是同袍的吧 大将军嘶了一声,站起身便出了屋子,好一时才走了进来,又恢复了那个清雅闲适的样子。 青陆缩在床褥上不敢动,盖着被褥瞪着大眼睛瞧着大将军。 辛长星怅惘地看着青陆,她窝在被里,尖尖的下巴颏抵在被子角,大大的鹿眼里,像是盛了汪清泉,令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人生苦短,爱上一个人,还是不要将她放掉的好,旁的那些顾虑,以后再说吧,辛长星哀戚地想着。 这几日你便在这里住着,不必上阵了。待打完这场仗,我带你回京城。他声气儿难得温和,像是哄孩子似的。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同我说一说。 青陆大喜过望,挠了挠脑袋,诚恳地看着大将军,十分地郑重其事。 标下这回死里逃生,实在是有些顿悟。她眼神里全是恳切,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所以此时此刻,标下只想要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可以回京城了~感谢在2020-07-15 18:31:47~2020-07-17 17: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杏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浪小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沐发 大将军的眉头拧的像麻花, 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死不足惜的小兵。 人生苦短,他悟出来的是珍惜眼前人,小兵悟出来的, 是要找个女人。 若不是知道她是个姑娘家,辛长星大概率是要质疑她的作风问题的,可转念一想,要个女人总比向他要个男人来的好。 辛长星的情绪目下还算平静,想要个什么样的? 青陆献上一个笑脸, 央他央的诚恳:大凡男子, 都喜欢温柔知意、蕙质兰心的女子,标下也想要个那样儿的。 她头回经历小日子,一知半解的, 这会儿动都不敢动,正需要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子来帮帮忙,若是潘春能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辛长星哦了一声,本将军就不一样了,审美比较清奇。他斜斜看了她一眼,对上了双大大的鹿眼, 一尘不染的样子,倒是在认认真真地听着他的下文。 本将军喜欢一眼看上去, 就特缺心眼儿的,最好是牙齿乱长,眼大如牛,一身是胆的那种。辛长星斜乜了她一眼, 觉得自己说的挺露骨的,会不会被她听出来? 大将军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可惜眼前这小兵却不解风情,目瞪口呆了一会儿。 您喜欢的这是张飞吧?青陆小声嘀咕了一句,突然就想到了毕宿五那一句将军好小相公,十分宠爱她那句话,她奇怪地看了大将军一眼,您的审美果然清奇,怪道至今还未婚配。 这话一说完,青陆就觉得自己死期将至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呐?果不其然接收了两道杀人的眼风,青陆有些讪讪,挠着脑袋往回找补。 标下的意思是,您这样的人材,就该配世上最好的姑娘,何必喜欢张飞那样的呐?她苦口婆心,自觉在为大将军从长计议,部营里都传说您好小相公,又说您十分宠爱标下,您听听,这像话吗? 辛长星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青陆叹了一口气,索性在被里盘起了腿,打算同大将军好好说道说道。 大将军觉得自己的心事被看的光光的,快要落荒而逃了,他噌的一声站起了身,面上星云不动的,可仔细听,声气儿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仓惶。 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将军准许你敬仰爱慕我,可十分宠爱是绝无可能的。他往外退着步走,爱就是爱,何来的宠你又不是小猫小狗 他步履慌张的出了门,阖上门的那一刻,心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才将他是怎么回答的?是不是口不择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脑子一片空白,几乎不知时辰年月了。 虽然不知道她要女人做什么,考虑到青陆也不会犯什么作风上的问题,大将军还是命人将潘春接了过来。 潘春家那口子随着姑爷一家往关内迁徙了,她本就在右玉营地候命听着说大将军召见,这便急匆匆地跟着马车来了。 待午间进了那土喇城青陆临时的居所,潘春搭眼一瞧,心下便有了计较。 这小闺女女扮男装的,还以为自己分辨不出来,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了几两碎银子,求她为自己保守秘密。 潘婶子,我也不瞒着您了青陆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向潘春吐露了真相,潘春听得心里纳罕,这小闺女怕还以为大将军不知道她的性别呢? 她是个心地良善的妇人,本就喜欢青陆声气儿和软,样貌又是极为美丽讨喜,这下更心疼了。 -- 第107页 她把青陆的手握着,拿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安慰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怜见的。你把这么当紧的事儿告诉我,这就是对我的信任,你且放心吧。 她把青陆的几两碎银子推回去,却见眼前的小闺女红了眼眶,心里更加心疼起来,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的安慰了一番。 青陆自打进了右玉营,女扮男装这个秘密咬的死死的,从未向人坦承,此时一口气说了出来,登时便有些放松,也有些委屈。 潘春安抚了青陆一会儿,掀开这床榻的被褥一瞧,这才知道这小闺女是被逼到什么份儿上了。 她揉揉青陆的脑袋,叫她不要慌张,姑娘家十四五来葵水,你这是到时候了。潘春的爹爹从前也是个游医,她自己多少也懂一些医理,虽然说你如今做了小旗,但前程哪里有自己的身子重要呢?让大将军开个后门,不必去当这个兵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翻找着屋子里的针线,我给你缝个棉布带,若是有棉花那是再好不过了乡下地方不讲究,一般都是装些草木灰。我听说京城里的高门小姐,都使丝绸制的,里头铺着棉连纸 居所简陋,四处都找不见干净的棉布,潘春叫青陆躺一时,便小心翼翼地往外头去了。 外头将将停了雨,大将军纵马而来,见潘春正站在门前踟蹰,翻身下马,她叫你做什么? 潘春见了大将军,忙恭恭敬敬地作了揖,踟蹰了一句,姑娘身上有些不好。 辛长星脑中一炸,便有些胆战心惊,将手里的缰绳往小窦方儿手里一甩,示意潘春说下去。 潘春引着大将军往侧方树下站了一站,有些委婉地出言:不过是女儿家必经的一道坎,您也不必担心 辛长星脑子里一团浆糊,这妇人含含糊糊的说的不清不楚,到底是哪里不好,怎么就不能明说呢? 担忧和恐惧上了脸,辛长星颤着声儿问她,究竟是哪里不好?什么叫做女儿家必经的一道坎?莫不是这道坎十分紧要,跨不过去就死了? 大将军一向皎若芳树,从容不迫的,此时却这般情态,潘春哪里又看不出来了?掩口一笑,不过是女儿家天癸水至,同性命不相干,民妇这会儿在寻干净的棉布,姑娘那里当紧要用 但凡是读过书的,一定明白什么是天癸水至。 红云悄悄漫卷至辛长星的耳朵尖,他面上风云皆静的,轻咳了一声,说了句稍候,这便转身入了侧间房,好一时才出来,手里拿了件雪白丝滑的中衣。 拿去裁剪吧。大将军整理了一下衣襟,将中衣递在了潘春的手里。 这里简陋,自然是找不出干净的棉布,大将军这是把自己正穿着的里衣贡献出来了。 潘春拿着这件雪白丝滑的中衣,这质感让她咋舌拿这样上好的丝料裁剪了做月事带,委实奢侈,不过到底是大将军待青陆的一片心意,她便听令,自去裁剪缝补去了。 待教会了青陆如何收拾自己,已然是傍晚时分,辛长星在屋外等着潘春,待她一出来,这便踟蹰了一时,向她问话。 姑娘家这时候都有些什么忌讳? 这话一问出口,潘春便瞧见大将军的耳朵尖儿又悄悄地红了,她笑了一下,民妇方才服侍着姑娘擦了身子,这会儿应当舒服了些姑娘家的小日子,自然是有许多的忌讳,首先这凉气儿是一点儿都见不得,再来就是这冷的冰的不要入口,还有呢,不能生气,不能搬什么重物,最好是能干净些 辛长星嗯了一声,心下自忖,怪道青陆要个女人,原来是大有用处。 潘春端看大将军的神情,看出来大将军对青陆的情意,笑了一笑,民妇去整治些吃食,您去看看姑娘吧。 辛长星嗯了一声儿,心里头有些歉疚慢慢浮上来。 推了门,那小兵正一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拿盆,辛长星一个箭步冲上去,接过了盆,要上吊? 青陆拽着自己的头发,歪着头解释,您见过用头发上吊的?标下头上沾了好多的血污,想洗一洗。 辛长星哦了一声,低头在她头上闻了一闻:是有些臭了。他为她拿着盆,推开门,把盆放在外头的架子上,开始撸袖子。 青陆拽着自己的头发,讶然地问他,您这是做什么? 辛长星叫小窦方儿去打水拿皂角,自己则叉腰站的端正,本将军平时就看你那头不顺眼,你今日既提起来了,本将军便纡尊降贵,为你好好地沐个发。 青陆愕着双目,觉得大将军一定是疯了,她嗫嚅了几句:还说没有十分宠爱标下 辛长星失语,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叫父爱如山 青陆拽着头发把自己的头送过来,大将军接过小窦方儿递过来的水瓢,便开始为她冲洗长发,打湿了之后,便涂皂角,手法竟然不生疏。 洗到一半儿,地上便洒了一地的水,这小院儿还是个乡绅的住址,地上铺了青石板,水洒在上头,地便有些滑了。 -- 第108页 辛长星素来爱洁,地上这水踩的实在难受,见喊不来小窦方儿,辛长星拍了拍了青陆的脑袋,叫她等一会儿,进了屋子去叫人擦地。 哪有沐发沐了一半儿人跑了的?青陆弯着腰,头晕眼花的,伸手去找瓢,想自己冲洗,手还未摸到水瓢,便听身边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我来帮你。 水瓢的水顺着她的脑袋往下流,是左参将的声音,他守了数日的土喇城,一切尘埃落定,此时正是来同将军回报战机,进的门来,便看见一个小兵在沐发,抬头摸水瓢的那一霎,认出了是小兵青陆,他有些意外,却仍上前为她冲洗发丝。 那温柔的份量让青陆有些受宠若惊,匆忙洗好,左参将还递上了一块手巾,青陆忐忑接过,将长发挽起。 左参将她身侧微笑而站,俊秀的面容多了些许的青色胡茬,倒显出几分颓然之美,青陆心里忐忑,一手拿着头发,行了个军礼,标下失礼了。 左参将还未说话,青陆却感觉背后一凉,似乎有杀气凝聚,她转了个身,眼睫微抬,正撞上了一双沉沉的双眸,其中有星芒耀动,发着冷洌的光。 不知怎的,青陆有点心虚,青石板上全是水,青陆吓得脚一滑,差点没原地劈个叉。 大将军眸色沉沉,声气儿更沉。 好好地,表演劈腿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17:58:31~2020-07-18 22:3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20瓶;biubiubiu 10瓶;麻酱Masam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掉底(上)二合一 谁好好的会劈腿啊, 若不是绵绵的秋雨,若不是青石板上太滑,若不是大将军洗到一半洁癖发作, 她何至于好好地要去劈个腿? 青陆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大腿呲拉了一下,就感觉潮水便汹涌了一回。 这个时候还是不说话为好,青陆默默地给自己的嘴缝了道锁边,抓着自己的头发便往后退了。 辛长星略略别过脸, 那抹轻盈的身形闪进了屋子, 身后潘春在后头嚷嚷着就追进去了,哎,民妇就出去这一会儿, 您怎么就洗了个头?这时候不当心仔细日后头疼! 这时候不当心日后会头疼?辛长星心头一跳,神思便有些回不来,左相玉顺着大将军的视线,落在了那妇人身后渐阖的门上。 再是温润澹泊之人,大约也能够察觉大将军对待这小兵的异常。 方才进门,入他眼的便是一副美人沐发图。 四方的小院, 上头是空濛的雨色,那身形窈窈, 手臂伸出去找一旁的水瓢,手腕轻抬,宽大的袖子便落了下来,露出一截纤细白洁的手腕, 那手也玲珑,却不似少年的肌骨清劲,倒有几分少女的丰润可爱之感。 少年和少女一样, 沐发之时都要散发,若是生的再纤弱些,雌雄便不分明了,左相玉脑中回想着方才那一副景象,慢慢地将视线挪至了大将军身上。 四方小院,角落里圈着一丛青竹,被风吹的沙沙。 廊下没有光,大将军站在暗影里,轮廓颀秀,脱去了那身甲胄,锋芒便敛尽,令他有种家常式的清俊和澹宁。 左相玉微微一笑,拱手而报:回禀大将军,土剌城一战,北胡退却二百里,龟缩关外阿登布花, 目下来看,短期内不会再进犯。 辛长星神思被拉回,将手里的干净手巾递在了小窦方儿手中,顿首请他入内而坐。 左相玉随在大将军的身后,入了屋中,这房屋原是一位乡绅家,布置雅致,小窦方儿领着人在此处可劲儿地收拾一番,倒也干净整洁。 四地百姓半月中皆迁徙完毕,虽说穷寇莫追,但到底是个乘胜追击的好时机。左相玉沉吟道,眼中有渴战的锋芒。 辛长星沉吟。 上一世的牙狼关之战,左相玉在万军之中,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抵挡了一枪,虽说到最后全盘皆输,可左相玉对他的一片赤诚,他无以为报,好在能重活一回,让他有了报答的机会。 这一世,他在暗处射瞎了吴王的右眼,吴王怕死,连夜回了帝京诊治,妄图救回自己的眼睛,故而不仅没来得及追究右玉工兵营诸人的罪过,反而在土剌城一战,少了他的指手画脚,仗打的十分顺利。 上一世,他莫名被东宫忌惮,擅自将他划分在吴王阵营,他在牙狼关被围,东宫迟迟不发兵,各路救援无一敢擅动,从而导致了他同数万兵卒以及百姓惨死的结局,而这一世,他将自己射瞎吴王右眼一事,传至东宫之耳,洗刷了自己同吴王的干系。 虽说这些政斗令他厌恶,但可以放开手脚追击穷寇,也算是因祸得福。 主意打定,他令左相玉集结左云、右玉、宁武、天镇四营三万八千兵力,全力围剿北胡大军。 辛长星本就是天纵奇才,用兵如神,当夜派遣三千骑兵,奔袭二百里,偷袭北胡龟缩之地阿登布花,北胡大将敦尔花大败而逃,领兵溃逃至小海子河,迎头遇上左相玉率左云、右玉两军,全歼。 当夜,宁武、天镇两军狂奔六百里,突袭北胡老家鄂鄱城,没了敦尔花的大军,北胡可汗领着他的子民和牛羊,一路疯狂溃逃,一直逃回了至北的善丁呼拉尔城。 -- 第109页 至此,同大庸纠缠十数年的北胡,从此回归最早先的幕天席地、放牧牛羊的生活。 在土剌城不过几日几夜,外头便天翻地覆,大将军这些时日不在,青陆舒坦的紧。再加上这回四地的百姓迁徙关内,她养娘一家也随着部营走了,嫂娘暂时也不能来寻她的麻烦,大将军又言说可以带她去京城,青陆觉得日子好像有了盼头。 这一日晨起,天色昏昏的,青陆自打睁开眼,面上就挂着笑,潘春打外头进来,陪着她洗漱用食,却听外头小窦方儿抹着泪进来了。 大将军打胜了仗,从关外回来时,经过牙狼关时病了,高热不退的他没跟着将军上战场,传令兵才将传回来的消息让他懵了一懵,横竖都是要回营地的,大将军经不得颠簸,叫人来接小旗往牙狼关去。 青陆刚起床,脑袋还不清明,听了这个消息有点儿发懵,好好的,怎么会高热不退? 小窦方儿指着门外的传令兵,叫他进来回话。 传令兵拱手行礼:小旗有所不知,大将军连日奔袭,便是夜间也不停脚,只是不知为何每夜子时疼痛难耐,大约是这个原因,仗一打完,走到牙狼关便再也支撑不住,发起高热来。大将军只问了一句,这里是牙狼关,便命咱们原地停驻,不再行路。 青陆挠了挠脑袋,这便坐在床榻上穿鞋,大将军身边儿都跟着谁呀? 各部营皆以归位,大将军身边只有二百护卫。传令兵见青陆动作麻利,自己回话也利索起来。 收拾了自己的零碎,青陆叫潘春随着小窦方儿乘马车,自己则跟着传令兵和十数名护卫一同翻身上马,一路奔袭,不过一百多里路,到了午间已然能看见牙狼关的关隘了。 将将要进那关隘时,穹顶一声惊雷,大雨便哗哗而落,身后忽地便有些人纵马而来,听呼喝声倒像是北胡人的声口,青陆吓的扑倒在马背上,身后一柄箭簌簌而来,挟风带雨的,直直没入了身下马儿的后腿。 马儿吃痛,扬蹄嘶鸣,差点没把青陆给颠下来,之后便昏头昏脑地往前狂奔,青陆抱着马脖子,在雨中不辨东西,最终随着马儿一同向下跌落,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雨已停歇,脚下松软,身侧有水流,青陆昏头昏脑地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痛,再略一动弹,脚脖子抽筋似的疼。 青陆现下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中了什么圈套,要不然怎么就贸贸然从土剌城那小院里跟出来了? 她揉了揉脑袋,靠在身后的山壁上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里大约是一处山林,马儿不知所踪,许是将她甩下来之后便不讲义气地跑了,她摸摸身侧湿漉漉的地,觉得这雨一定还得下。 瞧着前方有一棵歪歪斜斜的树,侧旁有个黑洞洞的入口,青陆一时脱不了困,挣扎着站起了身,连滚带爬地进了山洞口。 山洞黑洞洞的,里头深不可测的样子,青陆不敢往里头去,只在洞口倚着休息了一时。 这一安定下来,便觉出来冷了,她抱着膀子哆嗦,从兜里掏出来一颗糖,稍稍缓回了一口气。 遇事不能慌,横竖现在不能走,青陆随遇而安,慢慢地靠在洞口眯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就听耳侧有个清冽的声音喃喃,带着湿漉漉的雨气,低沉而又哀戚,像是个被丢弃的孩童。 前日子流血,今日又昏过去,你再这样吓人的话,本将军真的要揍你了,郑青陆。话还是那么的强硬,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的哽咽,不是会劈腿就能骑得了马,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青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做梦还要被大将军揍,点儿是真的背,她哼唧了一声,继续闭着眼睛睡。 那声气儿却还在继续,肝肠寸断的。 我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去找你,谁知刚找到你没几日,你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儿平日里总说你不知死活,可看你这个样子,我心又痛的厉害。郑青陆,大概是你总戳在我的眼窝子里,没事儿就气我,我气着气着,就喜欢上你了你若是听见了,一定很诧异,实际上我比你还诧异,我这么冰清玉洁地一个人,怎么就爱上你了呢? 辛长星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刀绞似的,她的脸这样白,一丝儿人气儿都没有的样子,好像冷冰冰的纸美人,嘴唇也白的骇人,他把她的手攥在手里,使了劲去搓虎口,好像这样能把她搓醒了似的。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撞上一双清亮的眸子,眼睫一霎一霎的,好像有点儿不清醒。 大将军,您能别搓了么?她的虎口还握在他的手里,抗议,再搓,泥儿都下来了。 辛长星感到心力交瘁。 他高烧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青陆骑在了惊马上,跌在了此处,他领着人翻找了一夜,这才在此地发现了她,浑身冰凉凉地,一丝儿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便是连窦云,都在一旁摇着头说,郑小旗这回是真没气儿了吧。 他上一世死的地儿就在这儿,湿漉漉的山林子,瓢泼的大雨,才将找到她,他的心都快碎了,莫非是他的重生改变了命运的走向,使得她代替他,死在了这里? -- 第110页 好在虚惊一场,只不过一醒过来说的话,有点儿让他心力交瘁。 也不知道方才自己说的话,她听到了多少,说出来不好意思,在这之前,他还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 一把丢下青陆的手,他拍拍自己的手,好像真的有泥沾在上头似的。 还能说俏皮话,看来是死不了了。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青陆低头看了看身上披挂着的宽大外衫,眼神里还带着大梦初醒的惶惑,您方才在我耳朵边儿嘀咕什么呐?我怎么还听您哭了呀? 辛长星方才不顾泥污,抱着她哭了一场,这会儿这人没死,嘴就开始硬起来。 你脑袋摔糊涂了?他抬手拍上青陆的额头,轻轻地一推,叫她不要胡说八道,本将军何时哭过? 青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目下很庆幸,她狐疑地看了辛长星一眼,开始慢慢回忆起来。 不对,标下全听见了,她越回忆越心惊,您方才说爱上标下了,还说找了标下好久。 辛长星脑袋嗡的一声,好像有十几个编钟同时在敲,他不动声色地摇头,企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郑青陆,你是有多喜欢本将军呐?都会编故事了? 方才的话越来越清晰,青陆歪着脑袋细想,您还说标下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儿大将军,标下在您心里这么好啊? 这样颠倒黑白,真的好吗?辛长星尴尬极了,面上却不显露,想要站起来,青陆却一把拽住了大将军,您别跑呀,标下脚受伤了,走不动。 辛长星心里一惊,一把将她的脚捞起来,拔掉靴子,再脱掉那只棉袜子,一只玲珑白洁的脚丫子便翘在了他的膝上。 她的小脚丫太过好看,脚背雪白如玉,其上还有几条细细的青脉,脚趾头个个肉粉色,玲珑可爱的样子。 红云一霎眼攀上了大将军的面庞,再悄悄攀上了耳朵尖,他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厉害,便是拿着她脚的手,都跟着灼人起来。 再迟钝的姑娘,此时也该害臊了吧,可青陆不,她瞪着一双鹿眼,动动自己的脚丫子,大将军,看来您真的好这一口儿。 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怜悯,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不良嗜好。 手里的这只小脚丫冰凉,他不搭理她,拿手去摸了摸崴伤的那一处,便把她的脚笼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哪一口儿?他的胸怀里揣着她的脚,凉进了骨头缝里,再去捞另一只脚。 青陆的脚丫子被揣进了他的心口,抵在了那一处紧实光滑的肌骨上,她这会儿有点儿不自在了,嗡哝了一句,小相公啊,就是好男风,知道吗? 都这会儿,还当自己是男人呢? 胸口那一点冰凉渐渐地回暖,他的心跳也隆隆,抬起眼睫望住了她:本将军不好男风,好你。 迷迷糊糊听到的话当不得真,现下亲耳听到了,还是觉得五雷轰顶,青陆把脚丫子往回缩,却被他拽住了,大将军慢慢倾向她,星眸里有芒耀动。 本将军这般的相貌气质,你可喜欢? 退无可退,青陆愕着双目喃喃:君子怀德,小人好色,您不拿美好的德行征服标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色相勾引,莫不是觉得标下是个好色荒淫的小人? 辛长星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气的手都在颤抖。 那本将军的人品德行,你可还喜欢?面上依旧保持着星云不动的从容,大将军快要呕出血来了,厚着脸皮继续追问。 青陆往洞口的山壁上靠了靠,拧着小眉头,吞吞吐吐。 标下说实话,您别生气。她用手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脸,您看标下堂堂七尺男儿,喜欢的自然是成熟有韵味的姑娘,您既非姑娘,又没有韵味,德行人品再崇高,标下也只有崇敬敬仰之情,毫无半分爱慕之意 她偷眼觑了觑大将军的脸色,那张过分英俊的面庞铁青着,好像风雨欲来的样子。 到底还是贪生怕死,她悄悄拍了拍大将军的手,以示安慰。 您也别伤心,您看,您既然好男风,那应该也不会有子嗣的吧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要不然标下认您做个干爹,日后为您养老送终,披麻戴孝,您到时候只要分给标下一点点遗产 话音未落,风雨就来了,大将军愤怒地把青陆的脚丫子从怀里拔/出/来,丢下自己的膝盖。 郑青陆,郑小旗!他恨铁不成钢,捏住了青陆颊上的一块肉,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从头到脚哪里像个伟男子了? 青陆愕着双目,把自己脸上那块肉从大将军手里夺回来,依旧梗着脖子嘴硬。 标下生的是娘了点儿,可标下是个货真价实的伟男子! 话音将落,大将军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已然凑近了自己,垂着乌浓的眼睫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寒毛倒竖。 郑青陆,你的嘴真硬啊。鼻端充盈着少女好闻的馨香,辛长星喃喃,慢慢覆上了她的唇,轻触了一下,丰沛水润的质感,令他心悸。 -- 第111页 一霎儿停住了呼吸,青陆的一双鹿眼盈满了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忽然觉得委屈,抱着膝抽泣了起来。 辛长星觉得自己实在该死,他有些无措,怔忡地愣在了原地。 他方才实在太气她的嘴硬,竟然起了不该起的念头,目下望着她把自己蜷缩起来的样子,望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悔恨之心充斥了他的心腔,他伸出手,想去安抚她一下,可却又不敢,正迟疑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子就抬起来。 青陆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乌黑浓密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通透的泪珠,她抽噎了一下,吸吸红通通的鼻子。 大将军,标下不喜欢您,您生气了吧? 看着她的样子,辛长星的心都快碎了。 天穹晦暗,雨色空濛,空气里有微小的水气,使得大将军的面容清冽而俊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她说了句对不住。 生气归生气,辛长星望着她,眼波像星芒一样耀动,可我还是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8 22:34:39~2020-07-20 16:5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那个繁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掉底(下) 他喜欢她, 她却拿他当爹,世上的感情千千万,偏他遇上的, 是最别扭的那一种。 眼前人眼睛红通通的,像被咬住脖子的小鹿,露出了半死不活的呆滞之相。 大将军,标下真是个男人,您再喜欢也没用。 辛长星心力交瘁, 垂目看着她的两只脚丫, 捞了上来,用外衫给她包起来。 行,我知道了, 你是个男人。他有些认命了,眉宇间有点儿清颓,是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青陆呆呆着看着大将军给她包脚,那您是什么意思啊,莫非是想提拔标下? 辛长星不想同她在这里鬼扯下去了,仰头看了看雨色清透的天, 我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提拔你。他拍了拍青陆的额头, 试图让她清醒一点儿,顶天了就是个小旗,珍惜吧。 小旗就小旗吧,青陆一开始来当兵, 也没想着能步步高升。 能以小旗的身份退休荣养,也是标下的光荣。青陆觉得够了,自己点评了一下自己的职业生涯, 感觉甚是满意。 辛长星打量她志得意满的模样,觉得气不打一处上来,才当了一个月的兵,就妄想退休荣养,朝廷的俸禄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青陆咧着嘴笑,落在辛长星眼里,全是讥嘲。 标下又是□□又要挨骂,一个月才二两,怎么就不能退休荣养了?她振振有词,胆子肥硕。 所以说,就不能有把柄落在人手里,自己亲手递了一把刀给她,她反过来就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辛长星悲哀地看了她一眼,打量本将军没给你买糖吃? 青陆嗐了一声摆摆手,那只受伤的脚丫子就在他腿上动弹来去,您买糖,标下给钱了呀,还有您买给什么老公爷的药材,那花用的可全是标下的银子! 青陆才悲哀呢,二百两银子没怎么花,全被大将军和他妹妹给坑走了,自己只落了个小金印,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在她看来,不能兑银子的,全是银样镴枪头! 行吧,她说的有道理,辛长星默默地接受了她的指责。 从前待她的态度的确挺狗的,现如今知道了她上一世豁出性命来缝他,再那么狗,的确有点儿不像话。 荣养不必了,本将军养着你。话音里带着点儿羞怯,可面上仍波平浪静,辛长星忽略眼前小兵发光的眼神,站起身来,能走么? 青陆的脚委实有些疼,在地上抱住了大将军的靴子,走是能走,就怕走着走着脚断了,血流一地的 和她相处久了,不仅不怕泥污了,连她打自己靴子的主意都不怕了。辛长星从地上把她的小包袱捡起来,又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俯下身子让她攀上自己的背。 即便多了一身甲衣,她在背上的分量依旧轻如云,细细的腕子一点儿也不羞怯,上来就大马金刀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呀,您的头脸怎么这么烫?青陆俯在大将军的背上,手环住脖子的那一霎,就感觉到了灼人的烫,是热还没退么?您这病来的蹊跷啊。 辛长星嗯了一声。 午间听说她遭人追击,不知所踪,彼时的他正发着热,一刻都不耽误,当即便率人在这一带搜寻,看那山崖边上有异,直接沿着崖边下来,才发现了昏睡的她。 青陆的手不安分,在他脖间又摸了一把,呀,您这多了个蚊子包。小手在那包上拍拍,右玉的野蚊子可不得了,那时候把我的脸咬的跟猪头似的您这可不行,得抹抹,不然万一肿成了猪脖子 那手轻柔地像云,慢慢拂过了那层薄薄的肌肤,他喉头发紧,有些口干舌燥,刚想叫她不要乱动,她那手却又上来了,迅疾地抹了点儿湿湿润润的东西,让他脖间一凉,皮肉都绷紧了。 你在做什么? -- 第112页 后头那小兵声气儿和软,在他耳朵边上吹着气说话,口水呀。杀毒止痒,包您不肿。 换了从前,爱洁的大将军大概会立刻把她从背上摔下去,然后在她身上狠狠地踩上几脚,可奇怪的是,他现下却很镇定地点了点头,甚至还觉得这口水清清凉凉,很是舒服。 爱上一个人,就要全盘接受,哪怕她是个脏兮兮的小兵。 自从那天领悟了人生苦短之后,辛长星想的很开,他把她往上托了一托。 抹就抹,做什么要咽口水?他听到她在耳边咕咚咽了咽口水,警告她,不要打本将军的主意。 青陆拿手环住大将军的脖子,把头靠在背上,您说什么呐,标下心里装的全是姑娘,何必要打您的主意。耳边有风拂过,这里大约是一处深谷,青陆歪着脑袋靠在了大将军的背上,在他耳边儿呢喃,您认识了标下,是不是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经历? 她的声音软软,漾在辛长星的耳边,他耳朵烫的灼人,好在有着发热的由头做遮掩,他负着她,一步一步行的深稳。 同你在一起多些稀奇古怪的经历,日后天气晴暖时,回想起来,岂不是好?(1) 大将军的声音似清风拂叶,清透柔软,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温柔地同她说话吧。 仗打完了,北胡人都赶着牛羊回老家了,她也该找家了吧?到那时候,若是能同大将军一起晴窗分茶,回忆峥嵘,想想似乎也还不错。 一路沿着泥泞往山崖上而去,窦云、陈诚策马而来,马蹄踢踏,泥水四溅,见大将军肩披细雨,高大英挺的身躯略略弯曲,脊背上负着一个小小的小兵。 窦云等人见势忙翻身下马,将将拱起双手,便见大将军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噤声。 窦云和陈诚会意,领着护卫牵着马,悄无声息地跟在大将军身后慢慢走。 窦云和陈诚对视一眼,再看看大将军肩背上呼呼大睡的小兵,终于忍不住问道:郑小旗命真大啊,睡的真香。 辛长星走的深稳,唇畔牵了一丝笑,郑小旗啊,要卸甲归田了。 窦云和陈诚再度对视,感觉到头顶有惊雷炸起。 大将军的脸上,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呀,太骇人了! 慢慢走回牙狼关的临时住所,已然是暮色四合,辛长星将青陆放在了内室的床榻,吩咐潘春好生的照顾,这才揉着肩膀走了出来。 见窦云同陈诚在等他,辛长星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似是而非地自语了一句:郑小旗一定要背,本将军盛情难却 窦云和陈诚点头诺诺,嘴上附和:是是是,同袍同泽,偕作偕行嘛! 心下却都在腹诽:说什么盛情难却,明明方才可以把郑小旗放在马车上,您不也是死活不松手嘛,说什么同袍同泽,偕作偕行。 大将军端坐椅上,便有随行的医生为他诊脉,窦云上前一步,沉声回禀:不会说蛮话,也没有蛮人的印记,不过是穿了北胡的军甲,冒充罢了。 陈诚在一旁补充道:卑职瞧着,这些人倒像是大庸人。目下捉了两个,连夜拷问,可惜他们嘴咬的太死。 带到京城,交给皇城司的人。辛长星沉吟一时,吩咐下去。 目下刀枪入库,铸甲销戈,一战将北胡打回老家,足足可保边陲十年的安稳。 因国中中原蝗灾,南方水涝,北地又有干旱,一时间民心不稳,各地频频有揭竿而起的起义军,上柱国大将军这一胜绩,实在令天子动荡的心得到安慰。 辛长星已然是上柱国大将军,天子加封其为靖边侯,并犒赏三军。辛长星与一干将领均要回京述职,启程回京,第一宗紧要的事,便是回七个部营行犒赏慰问。 昼夜颠倒,青陆睡了整一个白日,到了晚间才揉着眼睛醒来,潘春推了门进来,打水为青陆洗漱,便听清寂寞的夜里,隔着一两个院落,传来噔噔的响声,沉郁悠远。 潘春细细听了,说是木鱼的声音,青陆心神不觉被牵动,怔忡在了原地,静候了一时,却听外头有推门的声音,有清洌的声音道:师父,可是她的故人? 青陆心跳如雷,莫名的颤栗起来。 潘春见势不对,在身后扶住了青陆的手臂,却见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老妪手托木鱼,静静地站在门前。 她很老的样子,眉毛都白了,眼尾也耷拉着,可眼神却慈悲,望住了青陆。 老尼昙师,特来向你讨还一样物事。她声音空明,在寂夜里尤为的慈悲。 青陆脑海中闪回不断,碎片一般的记忆潮涌,分不清是梦还是回忆,她有些纷乱,不自觉地问道,师父,是什么物事? 辛长星心中惴惴,他觉得此地此僧,似乎同上一世有什么联系。 昙师笑容清净,慢慢上前,你将包袱打开。她示意潘春。 尼师语音清明,却有摄魂的力量,潘春看了看青陆,得到了她的允准,才将方才为青陆整理好的包袱打开。 不过是女孩子的一些鸡零狗碎。 玲珑的小小金印,几两碎银子,干干净净的新改的靴子,还有几件崭新的衣衫。 -- 第113页 衣衫之下,一枚针线绣囊赫然露出。 拿去这么久,也该归还了。昙师接过针线绣囊,放在了袖袋。 此针青陆喃喃自语,上可神飞九天,送达奏章,下可禁制鬼神,破地召魂 辛长星在门前站着,只觉得心神俱荡。 原来,上一世她是得了这位尼师的启示 记忆若碎片,青陆只记得瓢泼的大雨,她在雨中寻找着大将军,遇见了这位老妪,她给了自己这枚针线绣囊。 做什么用,为什么赠她,她纷乱的脑中暂时分不清明,正怔忡间,昙师却念了一句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笑向她。 再会。 青陆怔忡,昙师却转身而去,青陆追了几步:尼师,我尚有不解 昙师去的迅疾,只余下轻音:还会有再见之时。 二人追出门,巷空静寂,哪里还有白衣尼师的身影。 潘春在她二人身后喃喃:这是神仙吧。 辛长星心神俱荡,眼睛红红,他看向青陆,去牵她的手。 郑小旗。他忽然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谢谢你。 青陆记忆不明,还有些怔忡,她挠了挠脑袋,仰着头看着大将军。 您别这么说,怪渗人的。她抱了抱膀子,觉得有些肉麻,标下可以卸甲归田,退休荣养了么? 辛长星目下对她是无有不应,嗯了一声。 青陆兴奋地眉毛都竖了起来,扶着潘春的手臂跳脚,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天津。 辛长星愣了一时,不可,你要随我一同进京。 青陆嘻嘻笑,拒绝了大将军。 您还要去右玉犒赏三军,标下就不等您啦!说完便扶着潘春的手臂,跳着一只脚进去了。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到了夜间,青陆沐浴更衣,将将回了内室,却瞧见自己的包袱大敞,其上摆了许多陌生的物件儿。 金光闪闪的虎符、细致的骨头刷和擦牙的膏体,几件叠的整齐的衣裳,两条帕巾,甚至还有搽脸的香香。 青陆挠着脑袋,有点纳罕,莫非这是大将军送给她的程仪? 奇怪地把衣衫掀开,下面藏着的东西差点没把青陆的眼睛闪瞎。 十五根金光闪闪的小黄鱼排列整齐,青陆颤抖着双手捧起两根小黄鱼,使劲儿咬了咬。 这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啊! 大将军这是良心发现了么?竟然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些今天兑成金条,怕是一辈子都花不完呢! 青陆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捧着金子倒在床榻上,捂着嘴笑的歇斯底里。 灯色昏昏,纸窗上却有个高大的人影投在了上头,轮廓俊美的像刻出来的神像。 那神像在外头启言,声色冷洌。 郑青陆,那是本将军回京的盘缠,不许碰。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青陆哪里肯放走这些金鱼,抱在怀里抗议。 您这话说的不对,您的盘缠,放在标下包袱里做什么? 那冷洌的声音忽的便多了几分哀肯之意,在寂夜里尤为的动听。 你去哪儿,都必须得带上我。他顿了顿,略微有些羞涩的声音再度响起,同袍同裳,本将军这辈子,跟定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终于写完了,长舒一口气! 换地图咯! (1):致敬《射雕英雄传》黄蓉和郭靖。 感谢在2020-07-20 16:50:13~2020-07-21 22:4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乐.pand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舅哥(上) 青陆抱着小黄鱼不撒手, 望着纸窗子上那道刻出来的俊美轮廓呆若木鸡。 大将军近来真的古怪,没事儿就说些瘆人的话。 您答应赠标下一根小黄鱼,标下就让您进来。 那影子在窗上不动, 侧脸轮廓深秀,眼睫若蝶翅,微微孱动了一下。 讨价还价。屋外人小气吧啦的,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开门 青陆抱紧了小黄鱼, 贴在脸颊旁绝不松口。 大将军, 标下已经睡下啦,要拿这些金子,明儿您请早! 屋里人语音轻快, 辛长星毫不怀疑半夜她便会卷金而逃。 好,明日见。 窗上的影子渐渐变小,脚步声也渐行渐远,青陆有些志得意满,抱着小金鱼在床榻上打了个滚。 大将军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她有点儿不放心,一口吹熄了蜡烛, 蹑着脚往门前走去,再悄悄拉开了门。 门前赫然一双缎帛履, 再往上看,大将军负着手徉徉而站。 郑小旗,你就这么想我么?他肩披冷月,高大的轮廓如山, 这么快又见面了。 这简直是□□裸的碰瓷,青陆讪笑着摆摆手,镇定地阖上门, 想要将他关在门外,晚安,再会。 大将军一只脚迈入了门槛,径自在黑暗里把外衫一脱,就着月光躺在了床榻上,拍拍身侧。 -- 第114页 袍泽兄弟,理应同吃同睡。来吧,郑小旗,你想在哪里睡? 青陆拧着眉头关上了门,埋怨地看了大将军一眼,您从前不是说,从来不同士兵同吃同睡的么?标下都跟您说明白了,标下有手有脚,坚决不会为了银子出卖自己。 她默默地走到了大将军身边。 夜色里那些小黄鱼发着灿灿的光,让她有些把持不住,可是做人总是要有底线的吧,为了银子出卖自己,她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但金子就不一样了。她语音欢快,拿了一根小黄鱼揣在了自己的怀里,一根一晚,公平合理,您说呢? 辛长星仰在枕上,眼梢唇角笑意氲氟,欺行霸市、坐地起价,果然公平合理。他把手边的小黄鱼推在了青陆的眼跟前,罢了,谁叫你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呐。 青陆美滋滋地,把小黄鱼一股脑地装进了自己的小包袱,站在床下蹙摸着往哪里藏,想了好一会儿实在伤脑筋,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往床榻边一趴,标下还是抱着它睡吧。 她在床边上趴着就要阖眼,辛长星拍拍她的脑袋瓜子,把她连人带包袱拎上床,沉甸甸地分量差点没让他歪倒。 眼见着青陆就要蹿下床,辛长星将计就计,托着手肘轻叫了一声痛。 果然那小兵就被吸引住了,凑着脑袋问他,您怎么了,哪里痛?她看着他眉头紧蹙,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时候咱们刚认识,您好像就是这么痛过。 那时候可比现在痛多了,辛长星暗忖,他见她关切,愈发地装起柔弱来。 方才那位尼师说的天机,你可听到了?他见青陆茫然地摇头,趁热打铁,她从你那里拿走的针线绣囊可是大有来头。 尼师本就来的神乎其神,青陆呆呆地看着大将军,不由得点了点头。 辛长星身着中衣,衣领大敞,他还嫌开口太小,拿手往下拉了一拉,露出了如玉的肌骨。 你我属实有上一世的机缘。他郑重其事地把肩头一处淡淡的伤痕露给青陆看,本将军上一世战死牙狼关,身上大大小小十三处伤口,每一处都是由你缝合 眼前人托着腮听的玄乎,一脸骇然之色。 大将军不敢说的太过直白,他握着她的手,把装着小金鱼的包袱给她卸了下来。 本将军感念你的恩情,但不得不坦言,你这女红委实太差,伤处缝的歪歪斜斜,丑陋堪比蜈蚣,故而本将军每夜子时都要承受万钧疼痛,郑小旗,你身为堂堂七尺伟男子,该不该负起责任来? 青陆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有些画面闪回,她想到前些日子的土剌城营啸,似乎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故而大将军说的这些话,听在她的耳中,倒也还能保持镇定。 那标下该怎么负责?她在他面前仍要保持七尺伟男子的尊严,鼓着腮问他。 辛长星叹了一口气,斜斜地乜了她一眼,尼师言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本将军身体的痛,还得你来解。 他见青陆盯住了自己的肩头,便又做作地往下拉了一拉,你靠近我一丈,本将军的痛便会缓解一分, 青陆哦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大将军的肩头,柔滑的触感让青陆觉得十分好摸。 那这样呢?手指尖儿轻轻触碰,是不是好一些? 那张小脸凑在自己的肩头,眼睫乌浓的像扇影,辛长星心跳隆隆,像是有一万只小鹿在乱撞。 好一些。他口干舌燥,喉结不自觉滚动。 青陆忽地嘻嘻一笑,两根手指头捏起了大将军肩上的一丝皮肉,使劲儿一提。 您就诳骗标下吧。她提着那一丝儿皮肉,面上挂着狡黠的笑容,标下又不傻。您不就是觊觎标下的美色,企图诳骗标下对您亲亲抱抱吗? 她摊了摊手,做出很是为难的样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老是这样鬼鬼祟祟的,真让人 她斟酌着用词,良久才顶着大将军的怒火上浮的眼神,艰难地吐出了一个词,敬仰。 大将军英雄气短,胸腔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没背过去。 大将军,难过您就哭吧,被男人拒绝不丢脸,哪一日您被女人拒绝了,那才没地儿哭呢。她有一颗坚定的男人心,劝慰起大将军来,更是头头是道,反正您花了钱,我就陪您睡觉,一晚一根金条,标下非把您睡破产不可。 换句话说,只要大将军不破产,青陆能陪他睡到天荒地老。 辛长星悲哀地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小兵,莫非他的感情,从今往后要靠金钱来维系么?好在他有钱,忻州、繁峙、曲沃都有他的金矿,绑着她在身边,大抵能绑一千年吧。 把心放宽点儿,爱一个人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回应么?辛长星掐了掐自己的人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青陆哪里能照顾到大将军的情绪,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心满意足地做起了富甲天下的梦。 即刻就去天津,那是不能够的,暂且不说大将军给她的那些小黄鱼,青陆还要回右玉同师父和毕宿五告别。 -- 第115页 牙狼关距右玉不过半日的车程,全军集结,由大将军犒赏三军。 朝廷拨下万两银钱,分在每个士兵手中,不过寥寥,大将军自掏腰包,又发出了七万两赏银,虽说从古至今朝廷最忌惮将军豢养私兵,但辛长星向来不拘一格,毫不避讳。 人人皆有所获,到得午间,青陆随着师父和毕宿五回了伙房叙话。 彭炊子年老体弱,这回打完了仗,便可还乡,可是他却有些愁眉苦脸。 无儿无女的,在部营里呆了五年,出去也不知道怎么过活。他耷拉着眼角,有些面对未来的紧张,我打算去阳曲,走街串巷地给人做席面,应该也能挣些银钱 青陆有些难过,她拍拍师父那只褶皱着的手,劝慰道:师父,我这回去天津找家儿,要不您同我一起去吧,找着找不着的不论,我给您养老。 彭炊子知道自家这小徒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可是他不愿拖累她,摇了摇头,半大小子,自己还养不活,怎么给我养老?陆啊,师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师父不能拖累你。日后你若是找着了家,托人往阳曲送个信儿,若是找不着,你也来阳曲 青陆嗫嚅了一声,说我有钱,从兜里拿出来一根小金鱼,递给了师父,师父,您若不愿意跟我走,那就拿着这金子,置办些家业 彭炊子骇的咳嗽了起来,一旁毕宿五却扑通一跪,抱着青陆的大腿哭:青陆啊,你给我一根儿吧,我给你做牛做马呀。 这年头,一根小金鱼,别说粮食、车马,便是宅子都置办的起,青陆一脚踢开毕宿五,叫他滚一边儿去,这可是我辛苦□□换来的,要你做牛做马呢? 三人正在屋里头叙话,却听外头传令兵正挨门传令:工兵营丙部四十七人全体集结,速至校场听大将军训话。 青陆身为敬业爱岗的小兵,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匆匆把头发挽好,戴上帽盔,同毕宿五一起,拿着铲子便往校场去了。 今日多云,秋高气爽,校场上的工兵们还未集结。 营将营佐坐在沙地上闲聊,工兵们围坐着叙话,都有些闲适的样子。 青陆和毕宿五将将迈进了校场的大门,便有许多平日里相熟的同袍围上前来问东问西,正同同袍们说话间,便见校场外烟尘滚滚,有一队轻骑纵马而来,为首一人清俊英挺,正是辛长星,而他的一侧,也有一男子高坐骏马,剑眉星目,身姿英挺,端的是一副好儿郎的模样。 此人一手执弓,一手遥指着那校场尽处的草靶高声道:便宜妹婿,你瞧我给你露一手。说着便扬起了手中的弓,在马上弯弓射箭,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望住了人海之中的小小工兵。 那小兵原本压着帽盔,见有人声,仰头而看,那一双璀璨双眸便凝在了他的身上,那样清透的眸色,像是雨后空濛的山色,澄澈明净。 那人心头撞了一下,手中的弓弦一颤,箭枝迅疾而出,直直射向那小兵。 辛长星大惊失色,自马上纵身去拦那箭,箭枝却划过了他的手臂,径自而去。 那箭枝向着她的眼睛而来,避无可避,青陆吓的一个矮身,头上的帽盔中靶,飞出去好远,一霎儿发丝滑落,在空中旋了几旋,如瀑布一般直落在她的腰际。 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旋即而来的是工兵们的惊呼声,而那纵马而来的人皆翻身下马,都呆在了原地。 小兵平素戴着大大的帽盔,帽檐低低,压住了眉眼,同袍们只知青陆文弱娘气,加之交往不多,她又一贯灰头土脸的,便多不在意她的样貌,可今日这帽盔除去,长发散落,那帽盔下的容颜,有着惊心动魄的绝俗之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22:44:05~2020-07-23 15: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甜饼!、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乐小羊666、长乐.pand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舅哥(下) 男子束发, 先在头顶束一个发圈,接着在发圈内插入发簪拉紧,最后再将余发绕发髻一周束紧, 再以布条或锦缎缠绕,这样即便抽掉发簪,发丝也不会散乱。 而女子束发,往往先盘好,之后再插上发簪, 故而帽子掉落或者发簪抽出, 发丝便会散落而下。 青陆平日扮男子,一向谨慎束发,可惜近来不在军中, 警惕心下降,头发便绑的随意,未曾想,今日竟有这样的变故。 天地皆静,便是连边塞的风沙,都温柔了几分。 工兵营的半大小子们, 各个出自乡野,女子本就见的就少, 谁能想到身边一同挖沟濠、造栅栏的同袍,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儿家呢? 可这个女儿家看上去我见犹怜,行为举止却一点儿也不羞怯,见所有人的目光凝在了她的身上, 青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琉璃瓶里装王八,原形毕露啊。 怎么办呢,众目睽睽之下, 只有卧倒了。 青陆当机立断,直接往黄沙地一趴,整个人呈现了一个大字型的姿态。 心被牵动,辛长星动作迅疾,飞扑而来,见周遭工兵们目不转睛,立时厉声道:都给我把头低下去。 -- 第116页 大将军盛怒之声贯耳,工兵们哪里敢再盯着看,各个如鹌鹑一般的,把头埋进了胸膛,不敢乱动。 小兵整个身体趴在沙地里,辛长星半蹲下来,手去拎青陆的腰带,提了一提,哪知青陆死死地抠住地面,声音自如瀑般的发丝下闷闷传来,大将军,标下没脸见人啦,您就让我爬回去吧。 说着往前匍匐前进了一步。 听这话音倒没受伤,辛长星松了一口气,见她的手指抠着黄沙地,指尖陷了进去,生怕她弄伤手指,制止了她的匍匐前进。 你又不是四脚蛇,爬回去算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青陆心虚地厉害,哪里敢起身,她锤了锤地面,有点儿悔不当初的意思,您只当没看见标下,让标下自己慢慢儿爬回去,成吗? 辛长星扶额。 前方站着堂堂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兼曾经的大舅哥甘霖,以及一干右玉、左左等部营的高级将领,身后是工兵部丙部的工兵们,远处是正在操练的士兵们。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狗爬,大概也只有这小兵能干的出来了。 辛长星垂眼望住她黑亮的脑袋,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儿想笑,郑小旗,你在怕什么?不过就是暴露了女儿身,本将军不治你的罪便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陆埋在黄沙地,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呐喊,不是治罪不治罪的事儿啊!是丢脸不丢脸的问题啊。 大将军呀,您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假装没看到我这个人,这就是对标下最大的爱护啊啊啊啊啊啊! 长发如花瓣披散在脊背,盖住了她匍匐的身躯,有丝缕落在侧旁的黄沙地,辛长星用手将她的长发拢起,以手做梳将她的头发盘起。 承认自己是个姑娘家不丢人,你这个样子在地上匍匐,同缩头乌龟有什么两样?大将军的语音轻缓,说出来的话却扎心,郑青陆,站起来! 青陆把自己的头从大将军的手里拽出来,又往前匍匐前进了一大步,一头撞到了一双军靴上。 那靴头刻着祥云纹样,靴身黑亮,再往上看,高大如山的男子俯身而看,那一双眼眸眸影沉沉,恍若盛了浩渺烟波,有种不可言说的忧郁况味。 人与人之间大约是有机缘牵连的,青陆只看此人一眼,便觉得亲切无比,甚至由心底深处萌生出委屈来。 她不由自主地瘪了瘪嘴巴,拿手抓住了此人的靴子,大人,您挡着标下的路了 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领天子之旨,携万两白银前来犒赏三军,今日是第一日,将将来了校场,便遇见了这么一宗奇事儿他的这一箭,竟打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姑娘家,更奇的是,依照周遭工兵们的反应来看,这位姑娘家还是他们的同袍。 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折冲万里杀伐果决的上柱国大将军,自己这个挨千刀的妹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哄孩子似的哄这小兵? 这是其一。 其二,虽说自家妹妹被辛长星弄丢了,婚约也不知作数不作数,可甘家不求你为自家妹妹守身如玉,但起码要做个人吧,那知这挨千刀的便宜妹婿,竟然当着他的面琵琶别抱,移情别恋了。 最后,甘霖觉得最奇怪的一宗便是,他以为因着上述原因,他理应对着这现出原形的女子怒目而视,可当这小兵瘪着嘴巴抱住了他的靴子,拿一双小鹿眼望住他时,他竟然把所有的怒火抛诸脑后,甚至想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安心? 他这厢情绪复杂,脑中百转千回的,那厢辛长星已然醋海翻波,怒不可遏。 这小兵太过分了,竟然去抱旁人的靴子! 是他的靴子不好看么?辛长星气如山涌,低头去看自己的靴子。 甘霖那靴子上不过刻了两朵祥云,哪里及得上自己靴子上绣的老虎威风?这大眼睛长胡须两个小耳朵 怎么有点像猫? 罢了罢了。 青天白日的,辛长星气的有些发晕,他疾步走上前,提着小兵的裤腰带把她提溜起来,我给你买一百双靴子,不要打旁人的主意。 他在她的耳边细语,看在甘霖的眼中,二人姿态未免太过暧昧,甘霖那双忧郁的眼波略略停留在那小兵的眼眉,轻轻蹙眉,一种不可言说的恼怒浮上头顶。 暂且抛开这些奇异的感觉,甘霖徉徉而站,声音清朗:妹婿,这位姑娘好像对你很抗拒,其中或有什么隐情? 不知为何,青陆对眼前这人充满了信任,甚至想要亲近,她坦然接受了这人称呼她这位姑娘,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辛长星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戒备地将青陆掩在了身后,寒声道:步帅方才对我的兵弓箭相向,这笔账该怎么算? 甘霖唇畔牵笑,斜斜乜了一眼青陆,正撞上她满怀希冀的眼神,先前还叫我舅哥,怎么这会儿改了称呼,叫步帅了?他笑了起来,气焰嚣张,也罢,本帅今日便来做一回青天大老爷,为你主持个公道。 他向着青陆下巴点了点,示意她过来,你若是被人胁迫,大可以向本帅陈诉,本帅虽没有上柱国这等超品的勋爵,可收拾他不过是小玩儿。 -- 第117页 青陆看看大将军那双凝了霜雪的星眸,再看了看笑的张狂的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突然有些两难。 罢了,大将军待她虽然严苛,动不动就恶语相向,可实际上待她还不错,这人虽然瞧着亲切,可到底不是很熟悉,她向来懂得站队,此时不站大将军,日后怕是要被他整死。 家丑不可外扬,多谢您了。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礼,捂着脸跑了。 辛长星为她绑的头发实在松散,跑了几步,便散开了,那背影窈窕,发丝在身后铺散开美丽的弧线。 校场诸人的眼神皆在她的背影流连,只觉得方才惊鸿一瞥实在惊艳,而她离去后,校场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怅然若失。 甘霖凝望着她的身影,转过身来,慢慢对上一双冷洌的双眸。 家丑不可外扬。他冷哼一声,想不到傲睨万物的辛长星,竟会做出将女子藏于军营之事。 辛长星嗓音寒凉,语音里有拒人千里的冷漠。 藏?他重复了这个字,觉得甚是刺耳,她是我即将要八抬大轿迎娶的姑娘,不是什么可以藏起来的物事。 甘霖将视线从他的眼眉调开,唇畔挂了讥嘲的笑意。 好一个八抬大轿。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浮,甘霖淡然道,是了,日子总要往下走,你蹉跎到如今,也该娶亲。 他的声音倏忽便冷了下去,雪团儿若还好好的活着,又该过着怎样的日子? 校场静的只余风吹动旗帜的飒飒之声,寒冽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羞愧悄悄蔓延至辛长星的四肢百骸,他叹气叹的清颓,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良久才轻言。 我会尽我毕生之力,去寻找雪团儿。他喃喃,却觉得并不能令甘霖信服,甚至不能说服自己。 甘霖淡然地望着塞外的天,云朵大而绵密,形状各有不同。 他同辛长星,年纪相差的不多,彼此视同发小知己,他十二岁时随同父亲前往黄河治水,彼时雪团儿不过六岁,最是依恋大哥哥的时候,可是两年之后再回京,竟是因了丢了雪团儿这样令他心碎的事。 他知道,辛长星将雪团儿送在了国公府门前,便走了,被略走一事不能全怪在他的头上,可他就是想不通气不过,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见辛长星一次,便揍他一回,辛长星武艺盖世,可从未还过一次手。 再后来,他与他都长大了,各有各忙,他对辛长星的感情复杂,有发小知己的情谊,可心里的坎却永远都在。 一切归于平静,对于工兵营丙部的一些封赏,只得由传令兵传达,唯一令青陆开心的,便是有关于彭炊子。 大将军命彭炊子随行入京,路上照料着青陆的吃食便是。 青陆习惯了男装,仍是做小兵的打扮,回京的车队浩浩荡荡,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另领了一队兵马同行。 第一日行到广灵,因带了青陆,辛长星命车队在官驿下榻,青陆头一次坐马车,在车轿里睡的昏天暗地的,听得外头有车马停住的声音,她揉着睡的惺忪的眼睛,掀开了轿帘,只是没想到一脚踏空,眼看着就要跌落马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颀秀的身影迅疾闪过,堪堪将她接在怀中,稳稳落地。 青陆吓得心腔砰砰,捂着胸口随着那人落地,这才看清了救她之人乃是甘霖。 他身上熏香极为熟悉好闻,青陆不知为何起了眷恋之意,心有所想,面上便显露出怔忡之色。 正呆愣间,却听清洌一声响起,转开视线望去,廊下灯色溶溶,将大将军的面容照的清晰,显出惊心动魄的清俊。 郑小旗,你还当自己是男子么?他气涌如山,一个箭步跨过来,拽住了青陆的手,企图将她从甘霖的怀中拉出,同旁人这般亲近,你可有分寸? 他的声音狠厉,目光如刀锋望住了甘霖,甘霖却并不示弱,冷笑一声,捉住了青陆的另一只手。 谁是旁人谁又是自己人,你可有分寸?他冷哼,手下却不松懈,未婚妻子还未有下落,却对她行欺骗之事,你可有分寸? 大将军有未婚妻子?青陆愣了一愣,心里却有点儿不自在,甚至有点儿愠怒,来不及细想这种情绪,自己的两只手却有些吃痛了,她不由地痛哼一声。 辛长星同甘霖皆听到了青陆的痛哼,心中都是一紧,同时放手,青陆立时矮下身子,揉着自己的手腕子,哎哟了一声。 抬眼望了望大将军,那样一脸怒气升腾的样子,青陆突然觉得他特可气。 再歪着头看了看甘霖,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 不知道为什么,委屈的情绪喷涌而出,快要将青陆给淹没了,她颤抖着眼睫,斗大的泪珠落了下来,一颗颗地砸在她的脚前。 她抽泣着,向着甘霖仰着头,一手指向了大将军,像是控诉一般地,向着甘霖陈诉起来。 您说有什么委屈的,都可以向您陈诉,不知道此刻还算不算数 大将军他,一见面就叫我嗑二斤瓜子,嘴巴磕肿了不说,脸也被蚊子咬成了猪头,下着大雨叫我顶刀,那刀足足有十来斤,我的胳膊都快要断了! -- 第118页 点卯不到,就要杀了我祭天,拿我当猪头牛头摆桌 这也就罢了!大将军他,他还每天晚上找我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强烈推荐基友玖叁的预收文 《暴君是个柠檬精》/玖叁 传闻二皇子裴恕因被公主所拒变得阴鸷冷酷,杀人如麻,但京城无数女子仍为他的绝世容颜而折腰。 后来,裴恕从战场上救回一孤女,取名宋舒,只因她与公主有着极为相似的眉眼,府里人皆知宋舒是公主的替身。 宋舒体弱多病,常年受失眠困扰,唯有在裴恕身边,她才能得一好梦,却也是这一顽疾,让裴恕与她夜夜同塌。 五年后,公主被指婚给了裴恕,外人都以为宋舒的好日子到头了。 谁知道裴恕仍夜夜宿在宋舒的小院。 他与她夜夜相伴,却未曾说过一个爱字;他给她锦衣玉食,却未曾给过她一个名分。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她同自己这样说。 - 宋舒喜欢一个人,他的左手有疤,他给过她一个白面馒头,他是她年少时的一抹光,深埋她心中。 在她濒死时,遇到了裴恕,他的左手也有疤,他带她出泥沼,却又将她禁锢在他的世界。 那些不得不留在裴恕身边的日子里,她把他当做那个人的替身。 直到那日酒馆她再遇到了那个有疤的男人,她才知道,替身不过是她爱他的那层纱。 - 裴恕以为得到了她的心,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个替身。 宋舒以为她是个替身,到头来他的心里只有她。 感谢在2020-07-23 15:24:28~2020-07-24 23:5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超忆症患者 3个;碧螺春味的棒冰、牛牛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乐小羊66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心碎(二合一)(结尾小修) 他还每天找我睡觉。 他还每天找我睡觉。 青陆的话音刚落, 甘霖已然挥拳相向,以迅雷之势砸向了辛长星的面庞。 这样的汹汹来势,对于辛长星来说, 不过是万千格斗练习赛的序幕,哪怕对手是身经百战的步军司指挥使,辛长星只要身形微动,便可躲开这一拳。 可他没有躲,生生地接住了这一拳, 整个人被击倒在地。 自从雪团儿丢了之后, 对于甘霖,他从未还过手,今次也是。 他的神智尚且陷在青陆那一段赤/裸裸的控诉里。 他从不知道, 自己原来对她这样坏,也从不知道,她原来很讨厌自己,讨厌到可以和一个对于她来说陌生的一个人,倾吐苦水。 而甘霖,也是第一次为了除雪团之外的人, 打他。 古来说美人踏月而来,生一见倾心, 怕是甘霖,是对青陆一见钟情了。 辛长星以手撑住地面,来不及擦掉唇畔的血丝,甘霖的第二拳已然又砸将过来。 他生生再接这一拳, 之后便跃起身,以肘相抵,将甘霖逼退数步, 将他按在了廊下的柱上。 廊下有穿堂风绵绵而过,辛长星站在那一线灯影下,侧脸线条若刀刻般清俊,他手肘压制在甘霖的锁骨前,身体前倾,星眸中有隐忍不发的怒意。 师出无名非惟不胜,他的声音因克制而显得深稳,甘霖,你凭什么? 甘霖背倚廊柱,英俊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错愕。 是啊,他凭什么? 廊下的空气寒洌,始作俑者青陆紧张的头皮发麻。 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睡觉两个字一秃噜便从口中脱出,眼见此时廊下二人剑拔弩张,后悔之意油然而生。 您二位别打了!她攥着拳头喊,步帅,都是标下的错,标下一时嘴瓢,把找我麻烦说成了找我睡觉 她不知道这步军司指挥使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隐隐又觉得一切合情合理,眼下步帅被大将军按在柱上,显然是落了下风,她也没招,小跑了几步,牵住了大将军的袖角。 您比他高,带的人也比他多,青陆看了看两旁遥遥围簇、蓄势而发的两波兵卒,有些胆寒,复又向着辛长星讨饶,您快松手吧,都是标下的错,成吗? 辛长星微微侧脸,有些心灰意冷。 方才自己挨了两拳头,可这小兵话里话外,竟然在为甘霖求情。他心中醋海翻波,可却无法言说,颓然地放开了手肘。 甘霖冷哼一声,一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他说不清楚自己方才的怒意从何而来,可听到睡觉二字的那一瞬间,头脑中像是炸开一样,无法遏制的怒意喷薄而出,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 他斜斜乜了眼辛长星,看向了眼前这个有着一双小鹿眼的姑娘。 说来奇怪,她的眼神时时刻刻将他牵动,那眸中传递给他的,像是与生俱来的信任同依赖。 像是从前雪团儿想养猫儿,不敢同娘亲说,便来求他的那个眼神。 忽然的联想令他浑身起了一层细栗,他再去端详她,却看见了她对着辛长星勉强一笑,露出了一侧的小虎牙。 雪团儿有一口齐齐整整的银牙,常常引人夸赞,小虎牙什么的何曾有过呢? -- 第119页 甘霖为着自己方才的怒意找到了答案,大约是她的眼神令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才会如此动怒。 他轻咳一声,向着青陆微微点头,姑娘如若不介意,可否同我闲话几句? 辛长星倏的抬眼,眼神如雪山上最冷洌的风,割在甘霖的眉眼,他轻轻一拉青陆的手肘,将她掩在身后,她介意。 甘霖并不看他,而是凝住了青陆。 青陆心里对这位步帅大人充满了好感,她急需要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悄悄挪了一步,从辛长星的背后探出头来。 大将军,我和步帅闲话几句不碍的,您放心,标下方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一会儿绝不再告您的状。 辛长星心力交瘁,甚至有些想哭,他悄悄在阴影里抹掉了唇畔的血迹,声线冷的像冰:你想去便去。 破天荒得到了大将军的允准,青陆竟然有点不适应,见步帅已然负手往前,忙追了上去。 窦云和陈诚领着人一窝蜂地围了上来,窦云像只斗架的公鸡圆瞪双眼,恨恨地看着青陆和甘霖的背影,步帅已有妻小,同郑小旗的可能性直接少了七成,您不仅未婚,而且权势滔天 他说着说着,转回头对上了大将军那一双寒冽的星眸,立马住了嘴,扇了自己一巴掌,卑职话太多了。 辛长星让他们滚远点,一个人默默地往临时居所去了,推了房门,薛茂正指挥着小窦方儿摆饭桌,见大将军丧魂落魄的进来,迎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您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还挂了彩? 辛长星往那案桌前一坐,垂目不语,面上挂着显著的不开心。 他憋闷了好一会儿,此时见了打小伴着他长成人的薛茂,心里的那点子委屈就再也藏不住了。 茂叔他声气儿黯淡,甚至有些绝望,郑小旗她非但不喜欢我,还很讨厌 薛茂心里咯噔一声儿。 大将军打小便是个骄矜的性子,轻易不吐露心声,这第一回 溢于言表的委屈和难过,竟然是为了那个,据说掉了帽子惊艳了整个部营的郑小旗。 他坦了一口气,打桌上端来了一碗虎皮蛋,劝慰大将军:哎,吃哪儿补哪儿,您就吃颗蛋吧。 甘霖请青陆在自己的居所坐下,便有长随奉茶,青陆不是个拘泥的性子,捧着茶盏小小地喝了一口。 官驿简陋,房中只点了两支蜡,光亮影影绰绰,在窗纸上刻出她可爱的侧影。 姑娘,我出身定国公府,武神甘菘是我的祖父。甘霖是个爽朗之人,话也说的敞亮,他将自己的家世和盘托出,仔细观察眼前女孩儿的细微神情,家父名叫甘琼,目前就任工部左侍郎。 上首之人神色郑重,秀目凝住她时,有种熟稔感。 她歪着脑袋静待下文,甘霖没有等到想要的反应,略略有些失望。 说这些,是想问下姑娘,可有熟悉之感。 青陆茫然地摇了摇头,标下出身乡野,这些官名儿闻所未闻。她也算是见多识广,只晃了下神,便自嘲地一笑,我是被我养娘收养的,他们如今随着官军迁居了关内养娘说,那年我十来岁,穿的破破烂烂的,瞧着跟花子一样,便给了我口饭再后来我就代了养兄来从军,说起来也是违反了军规,好在大将军没追究标下的罪过 甘霖听到她十来岁被收养,心下有些失望,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眉,微微颔首。 你不是我的部属,不必自称标下。一个女儿家无父无母的,还代养兄从军,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我的妹妹他顿了一顿,有些感伤的意味,我见到你便想起了她,所以方才才会有些失态。 青陆有些讶然,您的妹妹,必也是千金小姐,标我不过是乡野出身,哪里能同您妹妹相提并论。 甘霖自她身上调开了视线,有些淡淡的失望。 他最后一次见雪团儿,她才六岁稚龄,从六岁长到十五岁,其中要经历多少的年岁。 眼前这姑娘眉眼的确同雪团儿有些相似,可是她被收养的年岁对不上,还多了一颗小虎牙。 青陆踟蹰了一下,眼前这位大人,对她有种天然的吸引力,她弄不懂这种情绪,只是慢慢地同他继续说话。 大将军查到天津的一处佛寺,大约同我的身世相关。她自嘲地一笑,这回我便要去天津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家。 甘霖嗯了一声,天津,更是对不上了。 眼前的女孩儿静静地坐在灯下,眼睫深浓,像是两排小扇子覆在了眼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想到了雪团儿胖如藕节的小胳膊,心里一阵温柔上浮,妹妹那样的白胖包子,应当长不成这样绝俗的模样吧。 你要去天津?甘霖挑眉相问,见她点头,细致地叮嘱她,我明早便要转道豫东,不能伴你同行。 他看了一眼她交叠在一起的纤细手指,女子体魄不能同男子相较,因了一腔爱意便孤身相随,不亚于羊入虎口,路程尚远,我另派一队为你护卫。 -- 第120页 青陆挠了挠脑袋,有些感念他对她的细心安排,可是那一腔爱意从何说起呢? 天色已晚,甘霖不好再留她相谈,将她送出了门,刚心事重重地落座,便见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巴掌大的小脸探进来,笑眼弯弯。 步帅,您方才叫我来,我还以为您认识我呢。她声气儿和软,带了些许的遗憾,您去豫东做什么呀。 不知道为什么,甘霖总对她不厌其烦,他向她一笑,耐心道,家父要回京述职,我顺道去接他。 青陆哦了一声,声音小小,请代我问令尊好。她笑靥浅浅,露出了一侧可爱的小虎牙,在得到了甘霖的浅笑回应后,把头缩了回去。 不可名状的失落之感围绕着甘霖,他轻点了点头,企图晃走那些繁杂的思绪。 四野星垂,关内的夜同边陲没什么两样,寂静如井。官驿的小院儿四周以夯土堆叠成墙,墙外是街巷,间或有几声狗吠传来。 她在廊下慢慢走着,尽处是她的住所,推门而入,里头点了一根儿细蜡,潘春再妥帖不过,早已将房内铺设的整齐。 她回转身关门,灯影幢幢的,门前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晦暗不明的灯火落在他的眉骨,深刻俊雅。 青陆吓得寒毛倒竖,差点没把自己给弹出去,辛长星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拽住了她。 隔着灯火看美人,越看越旖旎,青陆刚定下心神,便被大将军的面庞吸引住了。 大将军这是精心拾掇过了吧?灯火下显出了惊心动魄的白净,再细嗅,还有香气呢。 您怎么鬼鬼祟祟的呢?她把心吞回肚子里,霎了霎眼,这么晚了,您又来找标下睡觉呀? 提到睡觉,辛长星便觉得脸热。 方才当着甘霖,她便将睡觉这两个字大剌剌地说了出来,他彼时气如山涌,只觉得没脸,可回去思忖一时,却觉得释然。 他头一次爱人,心里头藏着百转千回,脸面是世上最无用的,若是要脸,这会儿他便不该来这里寻她,让她怼到脸上来。 他嗯了一声,眸中有小小星环耀动,忽而便有些腼腆之色上脸。 那你想睡我不想? 用最清洌动人的嗓音说着最是虎狼的言辞,大约也只有大将军能做出来,青陆像被雷劈了,炸的外焦里嫩的。 不想。她斩钉截铁地拒绝,手腕在他的手心里挣扎,从前我是个男子,您这么问也便罢了,眼下我是个姑娘家,您还这么问,像话吗? 辛长星放开她的纤细手腕,凝眸望她,从容不迫。 是你先问的。他夷然,有种临危不惧的坦然,你问我答,最是乖觉不过。 青陆回过头想了想,似乎真是自己先问的那一句,您又来找我睡觉,她有些心虚,歪着脑袋再问。 那您想干嘛呀? 辛长星也歪着脑袋看她,目光灼灼,带了点儿少年气的顽皮。 咱们就这么歪着脑袋,在这里说会儿话。 青陆把脑袋正回来,转身趴在桌案前,对着那一星儿灯火发呆。 辛长星把自己的铺盖卷拿进来,在青陆的床榻下铺了一层,这才在青陆之侧坐下,支肘看她。 我今年二十一岁,肖虎,家住花枝胡同,眼下得了个靖边侯的爵位,回京便会开府建牙。他语音轻轻,带了些许的诚挚,我想好了,旁人的门前皆摆石狮,咱们府前便摆一对王八,既匠心独运,又彰显你的桀骜不驯,王霸之气 起先还一本正经,后头说着说着就不像话了,青陆越听越炸毛,什么桀骜不驯,王霸之气,这是骂人呢吧? 标下属鸡,您怎么不摆两只石头鸡在门前呢?她微微抬了抬脸,不满地抗议,您总夹带私货骂人,标下不想再搭理您了。 辛长星轻笑,略略低头去笑她,你在侯府退休荣养,王八石鸡的,但凭你做主。 青陆一怔,托着腮侧头看他,眼神带着泾渭分明的界限。 标下轻如鸿毛,何德何能能在您的府上荣养。她还是拒绝了他,把下巴搁回了自己的臂弯,我呀,到了天津之后,找着找不着亲人的另说,总之要好好地过日子才是。 您呢,也好好地过您的日子,指不定您大婚那天,标下能去讨一杯水酒喝呢! 像是湖心卷起了惊涛骇浪,岸边的荆棘在水面划过,痛像涟漪,打着旋的漾来。 辛长星用手扶住了桌面,指节如玉,莹润有光。 青陆,从前我定过一门亲,便是甘霖的妹妹。他向她坦承一切,眼神恳切而真挚,她八岁的时候同我一道观灯,我一心记挂着同旁人的比武试炼,只将她送到了定国公府的门前,便匆匆离去了,导致她被拐走,从此酿成大祸。这七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懊恼和自责。 青陆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一桩事,托着腮听的出神。 才八岁呀。她喃喃道,推己由人,她想到了自己在茫茫山野里醒来,四野星月俱灭,只有心在腔子里胡乱跳动,那样的恐惧和茫然,不由地有些共情,她得多害怕啊。 -- 第121页 彼时的她八岁稚龄,还不是可以对她萌生爱意的年纪。我视她为亲生妹子,疼爱有之,偶尔的嫌弃也有之,那时的她,与我是甜蜜的负荷,无关情/事。 我心悦你,平生第一次。他微顿,剖白自己的心迹,见之不忘,思之若狂。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再也不会收拾你,你若信我,天上地下,我都陪着你。 他的心悦乃是平生第一次,青陆的震撼也是平生第一次,她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臂弯,不敢抬头。 您别说了。她的声音嗡哝,从臂弯下传来,带了点鼻音,虽说您老是欺负标下,可标下也没吃多少亏,还从您身上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您嘴巴虽然毒,脾气有点大,还有许多许多的怪癖,可心地是顶好顶好的,但,标下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标下是个从一而终的人,立志要当个一往情深的圣人,不像您,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 一颗心直直地坠落,支离繁碎的,辛长星眼前一片水雾氲氟,眼前的姑娘慢慢地抬起了眼,在迷蒙中追加了一句,您往后别再说心悦标下了,说破大天,标下也不会喜欢您的 他垂目,有种孩子气的软弱,眼睫乌浓纤长如蝶翅,一霎眼,有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了他的手背,悄无声息的。 十年二十年的,只要我活着,总要待你好,始终护着你。他顿首,语音温和,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复亲爱的syoukira:你说的有道理,这是一个僵局。我来谈两句我的看法。 雪团儿被人掳走的时候才八岁,辛长星十五岁,试想,谁能对八岁的孩子产生爱情?如果没有这场意外,雪团儿顺理成章的长到可以出阁的年纪,两个人才能产生情愫。 雪团儿的祸事已然酿成,将军背负了许多年的枷锁,未来还将继续背下去,可在遇见了真心爱的人之后,他应当珍惜吗?可能重生之前的大将军不会,但他重生了,他不想再错过。 这是我这两天卡文时的一些想法,欢迎大家来探讨,让我能看的更清楚。 第57章 娘亲 到达天津时, 已然是梧桐一叶落,飒飒金风起。 帝京距天津颇近,辛长星回京述职, 便由陈诚窦云领兵护卫青陆进了天津城,又因戎装实在打眼,诸人皆换了便服。 时近午时,吃饭皇帝大,青陆饿的肚子咕咕, 瞧见那大悲禅寺近处, 有一间饭庄,龙飞凤舞的金字写了登瀛楼三个大字,青陆自窗子里探出脑袋, 在这儿吃吧,我请客。 陪在青陆身边的是潘春同彭炊子,护卫在暗中,自不用去招呼他们,青陆依旧做了男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倒叫门前迎客的堂倌看了个稀奇。 好么!小堂倌赞了一句,小爷好身手, 坐堂吃还是买肉馒头□□花呐? 他一边儿招呼,一边打量这位小爷,肉皮子粉嫩,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再看那一双眉眼,又黑又亮,真是个百十年难遇的漂亮小伙儿。 青陆往里探了探头, 这家店座无虚席、人满为患的,笑着问了一句,您这儿没座啊? 嗐,半夜下饭馆有嘛算嘛!堂倌甩了甩手巾子,笑的一脸花,您把心安肚子里,怎么着我都给您腾一个座儿! 潘春皱眉头:我瞧着你们这儿有小二楼,上头不给坐? 那堂倌引着三人往里头走,勉强在窗边上寻了个桌。 这儿靠着潞河,风景多好!他拿手巾麻溜地在桌上擦着,二楼雅间儿,今儿被贵人给包了。 说是打帝京来的勋贵,专来大悲禅寺还愿的!堂倌儿端来了碗筷,嘴里说个不停,那位夫人,好生娇矜的模样,说话细声细气地,很是矜贵,便是下来点菜的仆妇,都是极为文气 青陆专心听堂倌儿说话,一双眼睛明澈清透,堂倌儿说着说着,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您长这么好看,盯着小的看,怪难为情的。您三位坐着,小的给您催菜去。 青陆托腮望着河面上的船帆,窗外是远山碧水,小闺女眼睫纤长,勾勒出一副安静的美人图。 潘春给她倒茶,说些闲话,我那姑娘出了门子,也没什么牵挂的了,跟您出来这么一遭,也长些见识。又给青陆续了茶,别喝这么快,仔细一会肚肠不舒服。 青陆果然听她的,慢慢地喝了,有娘的孩子有人疼,您闺女享福了。 她享福呐,不操心。潘春面上挂了一丝儿的慈爱,等她怀第二个孩子我再回去,女人家生孩子得有个娘在。 青陆想到了她养娘。 这回内迁,她托人往家里捎了二十两银子,可半个口信都没有拿回来,养娘一家就那么头也不回地内迁了。 虽说养娘嘴狠,养兄心狠,嫂娘又是个混不吝,可到底是收留了她五年,是她在世上唯一可称为家的地方。 想到这儿,青陆有点儿难过,眼眉耷拉了一下,往窗外看了一眼,却见有一条帕子自上头飘飘荡荡地落下来,青陆手快,一伸手就接住了手帕。 -- 第122页 应当是小二楼临窗的客人落下来的吧,青陆把丝帕捏在手里,蚕丝的质感柔软,肌理细腻,角落里绣了一株海棠。 丝帕有轻柔的香,温润内敛,有清桂的味道,青陆把帕子握在手心,挠了挠脑袋,我给人家送上去。 蹬蹬蹬没上几步楼梯,便见转角处走下来一位款款的妇人,青色衣衫,眉眼柔婉,看了眼青陆手里的丝帕,莞尔一笑。 料是丝帕的主人,青陆殷勤地递上帕子,指了指头顶,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就坐在窗边,正巧接住了,您说巧不巧。是您的吧,给。 那妇人举手投足十分的雅致,双手接过了丝帕,正待要说什么,便听楼上有轻轻柔柔的一声唤,那声线和软,沁人心脾,舒蟾? 大约这妇人叫做舒蟾吧,这样好听的名字着实叫青陆啧啧了一番。 妇人轻轻应了一声,向着青陆致谢:多谢小哥,受累了。 青陆笑眼弯弯,摇摇手,不累不累,举手之劳。 那楼上的柔婉女声又再度响起,轻轻杳杳的,实在动听,为小官人奉茶。 舒蟾点了点头,上了几步台阶,端下来一盏茶奉上,小官人勿怪,楼上皆是女客,不便邀请您坐下来吃茶。 青陆只见这妇人的做派,便已然心生好感,再闻听那楼上的柔婉女声,更加地心向往之,摇摇手说不碍的,这便接过茶盏,喝了一小口。 那名叫舒蟾的妇人微笑着接过了青陆递过来的茶盏,这便莞尔一笑转身回了小二楼,那雅间儿的门半敞,一个清雅的女子临窗而坐,侧脸的弧线美好,连接着纤长的脖颈,身姿雅致的,像是一幅画儿,有种清澹柔婉的况味。 舒蟾进了雅间儿,将门轻轻关上,这才笑向女子,是楼下临窗而坐的一位小哥,只是生的实在是好,俊的像个姑娘家。 那女子微微侧脸,使人看清了她的长相,女娲造人实在是心偏,竟能捏出这样的颜色。 花貌月神,玉骨雪肤,便是一颦一笑,都好似秋水一般动人。 唇畔勉强牵了一丝笑,那女子嗯了一声,大凡绝俗之人,通常不辩男女。 舒蟾笑着应合,见自家夫人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便握着她的手,轻声宽慰。 今儿咱们还愿,您高兴点儿,说不得姑娘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手指轻抬,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夫人闭上了眼睛,泪水便涌了出来。 那时候,惠航师父说雪团儿是观世音娘娘身边的仙童,八岁上有一道坎,渡不过去便收了性命,回娘娘身边儿做仙童去,她喃喃地说着,像是有无尽的懊悔,瓶中甘露常洒遍,无漏圆满,可见那玉净瓶一分用处都没有。 舒蟾叹了一口气,八千两银子呐。 夫人拿丝帕拭泪,有些绝望地看着那座大悲禅寺,眼神里有些怨怼。 为了那玉净瓶,我还搭了两王八。她想起当年惠航说的话,便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玉净瓶须千年王八看守。现下可好,惠航跑了,我女儿至今没个下落。 雪团儿怕黑,从来不敢一个人睡觉,要拱在我怀里才行,还怕那种小小的飞蛾子,她最是爱干净不过,脚上沾不得一点儿泥星,还不经饿,一饿就要哭鼻子的她在外头,该怎么活啊 夫人喃喃地说着,眼泪拭了又拭,像是擦不尽似的。 七年了,该十五了吧?她茫然地看着舒蟾,若是在外头成了亲,谁给她置办嫁妆,给她梳头呐?若是再有了身子我的孩子啊,没有娘在身边,谁给你伺候月子啊 舒蟾默默地陪着掉眼泪。 夫人这样絮絮叨叨的,想起来便说,好像说出来心里就能舒服一些,夫人从前那道仰月唇,生生地哭的垂了下来,整个人都像是褪了颜色。 外头忽的有些骚乱,有人在外头喊:有娘俩跳河了! 夫人茫然地往河年看,果见临着酒楼的这一侧河边上,许多人甩着手看,那河面上泛着涟漪,好似有人在里头翻腾。 这些人愣着做什么?救人啊!夫人拭了泪,急道,打发人去救。 舒蟾应了一声,刚想吩咐下去,便见楼下有个小子从窗子里跃出去,再往河里纵身一跳,去拉那一双母子。 可惜那小子势弱,将那孩子捞起来,便捞不动那女子,舒蟾叫了一声,哎呀,这是方才那小官人!快去帮他。 好在,那河里又跳进去四五个壮汉,有人去捞那女子,有人去救那小子。 夫人舒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拿一条手巾并一套干净衣裳送下去。 舒蟾忙应了,匆匆下了楼。 青陆湿淋淋地站在酒楼的门前,把那孩子置在膝盖上倒水,好一会儿那孩子哇的一声儿哭出来,这才算脱离了危险。 那女子在地上委顿着,似乎是哭的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您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这么想不开呢?青陆把孩子递到她手里头,潘春立时就拿手巾给她擦水,还带着孩子,多大的委屈啊? -- 第123页 那女子把孩子搂紧了,见着周围围的全是人,委屈的直掉眼泪。 我是被略卖的,才逃出来,回来找家,可我爹娘都不在了,哥哥嫂子也不认我 青陆心一下子就软了,刚想让她跟着上马车,便见方才那位叫舒蟾的妇人拿了换洗的衣衫过来。 夫人敬您良善,让我送下来的。舒蟾望着地上的母子俩,叹了一口气,她也着实可怜,我替我家夫人做个主,为她妥善安置,小哥先去拾掇拾掇吧。 周遭人围的越来越多,青陆湿了身,怕人看出来不妥,便道了谢,自回马车上擦身换洗不提。 到了傍黑,青陆依旧扮了男孩子,领着潘春同彭炊子,捐了二十两香油钱,这才在佛堂见着了大悲禅寺的知客僧惠空。 惠空不过五十多岁,宝相庄严,得知了青陆的来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惠航大师许多年前便四处游方,早已离开禅院,施主怕是一时半刻等不来她。她接过青陆手里的那枚小小的玉净瓶,只看了一眼,便道,惠航那一年为七十九枚玉净瓶做法开光,想必施主也是那个时候得来的这玉净瓶吧。 青陆心里咯噔一声。 七十九枚玉净瓶?这惠航师父大概率是个骗银子的吧? 她失望地把玉净瓶收了回来,塞在了兜里。 您这里可有惠航大师发玉净瓶的名录?她报了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惠空斜斜乜了眼青陆,施主,玉净瓶是佛家圣物,开了光的法器,怎么能用发这个字呢? 青陆愕然,旋即附和着点头,那该怎么说? 惠空放过了她,摇了摇头。 佛赠有缘人,哪里又有名录呢? 青陆垂下了头,无比的失落。 最后一线的希望破灭了,可该怎么办呢? 惠空却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惠航大师当年所居之处,目下开辟出来做待客的寮室,天色已晚,施主不若小住一晚,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 青陆面无表情地看了惠空一眼。 惠空也看了青陆一眼。 收费吧? 佛渡有缘人,施主怎能用收费二字来形容。 渡一晚多少银子? 一百两。 行吧,这辈子就被坑这一次吧,青陆心痛地看着潘春交了一百两银子,心都要碎了。 到了那寮室才发现,那知客僧惠空还卖了两家。 以粉墙花影隔断,东边给了青陆,西边不知道卖给了谁,倒是阵仗很大的样子,仆妇络绎不绝地,往里头搬着什么。 潘春同彭炊子拾掇屋子,青陆乐的悠闲,背着手在□□上来来回回地溜达,正在为那银子心痛时,迎头瞧见了一位妇人。 温柔端方的模样,不是舒蟾又是谁? 这回相见便比午间熟稔许多,舒蟾给一旁抱着素被面过去的仆妇让了一让,温言问道,可巧又遇着了,小官人住这里? 青陆点了点头,笑的眉眼皆开。 就住一宿,明儿就走了。 舒蟾哦了一声,笑着应她,我家夫人要在此地长住,大约月余。 青陆啊了一声,手动地把自己的嘴合上了。 一晚上一百两,一个月岂不是千两?她啧啧,我可住不起,明儿就打道回府了。 舒蟾觉得眼前这少年亲切可爱,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我家夫人一心向佛,时常在佛寺小住。 她说到这儿,莫名地想起前些日子在明感寺,那冒牌货几次三番欲接近自家夫人,便是那崇阳长公主都跟着推波助澜,可夫人还是硬邦邦地给怼了回去。 哪有母亲认不得孩子的?夫人那时候说的冷冰冰,十分笃定。 舒蟾仔细看了看青陆的眉眼,若不是头上那顶布帽子遮住了,这小哥儿怕是会更加好看。 大约美人都是相似的吧,这小官人眉宇间倒有几分夫人的影子。 舒蟾还想再说几句,忽的便听□□旁的灌木丛里有什么声响,像是有什么窜了出去。 有种呛人的异味儿飘过来,青陆拧着小眉头,有点儿警觉,大约是猫儿吧。 舒蟾笑了笑不以为意,同青陆道了别,回了禅房不提。 到了夜间,星月俱灭的,是个黑透了的夜,青陆晚上一直在这寮室里翻找,压根翻不到什么名册,心里一阵懊恼:这银子砸来的寮房,住了个寂寞。 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大将军晚晚来打搅,这乍一不来,青陆还有些不适应,可见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儿。 正感慨,那一股子呛人的异味又飘过来,青陆使劲儿地嗅了嗅,还没分辨出什么气味,便见那粉墙花影上,倏地便腾起了一团火,紧接着便摧枯拉朽一路烧过去,不过一霎眼的功夫,已然成熊熊之势。 她这厢暂时没有波及,只是对面烧的热烈,青陆记挂着白日的舒蟾以及那位声音动听的夫人,一跃而起,便往对面寮室内冲过去。 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怕是都憋在了房内吧? 青陆顶着火使劲儿地往门上一撞,这木门结实,足足撞了两下才将门撞开,刚进去,头顶的大梁便掉了下来,青陆好险躲了过去,在一片火海里去看,果然几位仆妇倒在火里,最里头的床榻下,一位夫人侧倒在地上,显然是被浓烟熏过去了。 -- 第124页 浓烟滚滚,青陆来不及叫她,将夫人的胳膊往自己身上一挂,矮着身子便把夫人背了起来,摸索着往外头走去。 寮室全是木制结构,头顶的梁木皆燃了火往下掉,身后的夫人忽然就咳嗽了一声,青陆在浓烟里安抚她,您别怕,我背着您呢! 后头那夫人好似吸入了浓烟,十分难受的样子,咳了好一会儿才抓住了青陆的胳膊,眼见前头是门,青陆刚想出去,头顶便有梁木砸下来,青陆一躲,两人便歪倒在地。 那夫人蜷在地上咳嗽,青陆在浓烟里抓住了她的手,为她轻拍背部,再走一步就出去了!您别怕! 浓烟中,那夫人一双明澈双眸定定地盯住了她,青陆莫名觉得安心,眼见着门就在前方,她一咬牙,将夫人背起来,一个箭步迈出了房门。 大火已然燃成了一片,青陆冲了出来,哪知浓烟大火中,却有一人黑衣黑裤,执了匕首砍来,目标显然是青陆背上的夫人,青陆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一个转身,将自己的胸膛亮给对方,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入自己的胸口,却斜刺里飞扑出一人,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青陆的身前,硬生生地接了这一刀。 匕首入肉极深,为她挡刀那人吃痛,却并不出声,纵身往那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那夫人身边的护卫涌上前来,青陆已知她没什么危险了,心里记挂着为她挡刀的人,也随着黑衣人逃窜之处追去了。 大火扑灭时,已然是后半夜了,夫人躺在禅房的床榻上,气息逐渐地转稳,好一会儿眼睫轻颤,忽的像发了噩梦一般地坐起身,闭着双目往前伸手,口中喃喃地喊着,雪团儿,雪团儿,娘的孩子 周遭的仆妇皆惊吓万分,舒蟾一把抱住了夫人,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夫人,夫人您别怕 夫人那双明澈的双眸忽的便睁开了,泪如雨下,以手指指着外头,声音颤抖着。 方才是雪团儿救我的!是她!是我的孩子 舒蟾同身边人对看一眼,有些骇然,方才背您出来的,是下午救人的小官人,是个男孩子 夫人一把推开了舒蟾,颤抖着要下床,脚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她嚎啕大哭:放屁!我的孩子就是骟了进宫当太监,我也能认出她来! 她捶胸顿足,哭的快要吐出来了。 这天底下,哪有认不出自己孩子的母亲!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syoukira,谢谢小杏仁。 还有上一章所有留言的小仙女,感恩谢谢,mua~感谢在2020-07-26 15:53:51~2020-07-28 03:2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youkir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杏仁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包 20瓶;牛轧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娘亲(下) 大火惊动了整个大悲禅院, 一直烧到了天边泛起了蟹壳青,这才算罢。 尼师们灰头土脸地坐在寮室前小歇,那知客僧惠空衣衫被烧的褴褛, 满头大汗地盘坐在地。 师父,这里头的贵人什么来历?一旁的小尼师忐忑不安地侧头,问的小心翼翼,方才咱们去灭火,来了三四十人, 说是她的护从, 把咱们赶到了一边儿,自个儿灭火去了。 惠空勉强保持着镇定,念了声佛号。 这贵人今次头一回来, 我也不认得惠空抬头看了看被烧的只剩下个木头架子的东寮室,这东边那小子不知所踪,西边这贵人倒有点儿不好惹。 想到这里,心里登时便有了计较,正思量间,一个轻轻杳杳的妇人走了出来, 正是舒蟾。 惠空尼师,我家夫人有请。 惠空心里一咯噔, 心里叹了口气,住持闭关,万一这贵人发难,谁能救得了她呢? 心里害怕, 该去的还是要去,进了那贵人暂歇的凉亭,便见那凉亭垂下的花枝间, 藕色花影做底,黛绿为画笔,勾勒出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惠空不敢高声语,温言问询,夫人大安,小庵疏忽,竟使寮室内走了水,险些酿成大祸。 美人慢慢儿地把脸转过来,靥色清浅,眼圈却红肿,显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东寮室住的,是什么人?她轻轻一问,倒是听不出悲喜。 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哥儿,拿了枚玉净瓶来问惠航师父的行迹无缘无故地问起东寮室的少年,指不定同这纵火有些牵连,惠空脑中百转千回的,转了许多念头,话说一半,却见眼前这位夫人拿了帕子啜泣起来。 舒蟾慌的上前扶住了夫人,悄声劝慰道:您这么哭,耽误事儿。 夫人一听很是有道理,忙拭了拭泪,看向了惠空,你收她多少银子? 惠空赔了笑脸,斟酌着用词。 嗐,我佛慈悲,住资一百两。她有点懊恼,早知道此人纵火潜逃,就不该引狼入室。 凉亭小风嗖嗖,惠空觉得夫人的眼光也似小刀嗖嗖,扎在她的脑门上。 -- 第125页 一百两?夫人视线寒凉,冷冷地落在惠空脸上,看来尼师不仅脸黑,手也黑。 惠空被这忽如其来的责问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下一波责问如潮涌而来。 我女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不知道哪辈子攒了一百两,全被你给诓骗去了!她站起身,走到惠空的眼前,居高临下地伸出手,退银子! 惠空还没理清这二人的关系,就被夫人这个伸手要钱的姿势给吓呆了。 夫人这怎么话说的?那明明是个小子,您却说是您姑娘 夫人拿她来问询,本就是想弄明白雪团儿来此处的原因,此时从她口中得来了玉净瓶一事,更是十拿九稳,挥了挥手叫慧空下去了,临了还要挟了一句,明儿就把香油钱要回来! 惠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灰溜溜地下去了。 舒蟾忙上前来,扶着自家夫人的手臂问道,这火来的蹊跷,方才已命人去查了,只是姑娘一事该当如何? 夫人眼睛一霎,眼泪落雨似的淌下来,一颗心像是落不到实处,澎湃地像是钱塘潮涌,她实在坐不住,在亭中绕着圈子。 她便是定国公夫人南棠月,出身滇王府,大庸武神老定国公甘菘乃是她的公公,甘菘没有妾室,和老妻育有一子三女,长子甘琼承继爵位,另领了工部治水的差事,定国公府府中人事清白,南夫人育二子一女,雪团儿便是定国公府顶顶受宠爱的小女儿。 雪团儿八岁那年被略卖,南夫人几度昏厥,国公府上下大乱,报官的同时,连续十天的功夫,南夫人亲率护卫在城门、码头各地四处搜索,结果全无爱女的下落。 因着大悲禅寺慧航法师的佛偈,南夫人并未将雪团儿贴身而挂着的玉净瓶上报,毕竟脖间挂着嵌珍珠的宝石项链,手上带着同套手镯,衣帽穿戴皆有画像,一定能找回雪团儿。 可丢失的时日越来越久,雪团儿毫无音讯,南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开始亲自寻找爱女,一年倒有大半年的时间领着护卫奔波在外。 今次正是同慧航师父约定的时间,南夫人携护卫由帝京而来,祈盼佛祖能给些启示,未曾想,阴差阳错地,竟然找到了女儿。 此时护卫已然追去,她在凉亭板等,只觉得无法形容的激荡在胸中涌动,时时刻刻快要昏厥过去。 她在原地打转,一句一句地往下吩咐。 周护卫去追雪团儿,咱们家里也要准备起来,打发人回去禀告老公爷老夫人,雪团儿的院子趁早洒扫还有她从前爱吃的,一样一样地都要准备起来,她从前不是想聘猫儿?给她专辟一个小院儿,聘上十来只猫猫狗狗的,让她玩儿,哎从前我总说她玩物丧志,现下想起来,真是后悔,往后让她放心大胆地丧,斗蛐蛐儿、斗羊斗狗的,哪怕她要斗牛 舒蟾在一旁听着南夫人絮叨,拭了拭泪,奴婢瞧着姑娘虽瘦弱,可却有力气的很,扮起男儿来,实在令人难以分辨,姑娘谈吐举止也大方您就放心吧。 南夫人方才已经问了舒蟾无数次,雪团儿同她的对话,雪团儿现如今的打扮,此时又听了一遍,又攥着帕子哭起来,也不知道受了什么罪,才会扮了男人 舒蟾忙去劝慰南夫人,姑娘那个灵动劲儿,不像是个受欺负的,您且放宽心,一时把人寻回来,您好好地疼她 南夫人想着方才她替自己挡的那一刀,愈发地心痛起来,大约母女连心,她即便认不出来我是她的母亲,可竟然以身躯替我挡刀,我的孩儿啊她想起好在黑夜里有男子救了雪团儿,更加地后怕,吉人自有天相,要好好谢谢那人才好。 这火来的蹊跷,像是特特针对南夫人一般,舒蟾动了动嘴,犹豫了一时,道,夫人,上回咱们在明感寺,见那一位假姑娘时,夜里也差点走了水,您可记得。 南夫人嗯了一声,脑中清明。 究竟是谁处心积虑想要烧死自己,脑中有那么一个人,呼之欲出,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这么做。 正说着,南夫人身边另一名大丫头折桂提了一个小包袱进来了。 东寮房只烧了半面墙,里头有一个小布包,想是姑娘随身带着的。 南夫人接的迅捷,手指颤了几颤,打开了布包。 泰半行李都在马车上,这小布包乃是青陆随身背着的,打开一看,几两碎银子、几颗油纸包着的糖,驱蚊子的小绣囊,再有一条绣着月下海棠的丝帕。 南夫人将丝帕攥在了手里,抵着下巴无声地掉眼泪。 她的闺名南棠月,正是取自月下海棠,彼时掖在了雪团儿的袖兜里,这时候再看,简直戳心窝子。 舒蟾同折桂陪着哭了一时,便听南夫人以手做拳,锤着自己的胸口哭出声来。 我苦命的孩子,何曾背过这样的布袋子?她指着那扎心窝子的布袋子,她皮肉嫩,从小碰不得粗布,便是棉布都没穿过,里里外外,哪一件不是丝帛做的?还有这全是油渍的糖,当个宝似的藏在布袋子里头,这是吃了多少的苦头呐。 -- 第126页 她再去拿拿驱蚊子的绣囊,看着那针脚,心口痛的像针扎。 再看这绣囊,针脚跟拿狗爪子缝的一样,那不就是雪团儿的女红活儿么?丑的很秀气,一看就是我的孩子缝出来的 这般哭了许久,出去追击的护卫还没回还,南夫人本就经受了烟熏火燎,泛起了偏头痛,这便往大悲禅寺另一处寮房去暂歇了。 这一厢南夫人如腾云驾雾、喜不自禁,那一厢青陆追着来人,一路到了潞河边的山林深处。 天光微微发蓝,还是清寂的夜,河边上水浸鞋袜,寥寥几声鸟雀嘤鸣,十分清沁的晨光,沐下了一个清俊的人。 辛长星斜倚一人抱的树木,眉头紧蹙,而他的胸前已然被血浸透,因穿霜色的常服,那血迹更加的触目,在他的侧旁,青陆小脸煞白,手足无措地盯着辛长星左胸上的那一柄没入极深的匕首。 我拔了?青陆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柄匕首的把,我真拔了啊? 辛长星的眉间蹙了一道深涧,可眼神却温柔,他极有耐心地向她点头,你已经问了我二十遍了。他用眼神鼓励她,动手吧。 青陆紧张极了,再度确认了金创药和布条的位置,狠了狠心,两个手握住了匕首把,使劲儿地拔了出来。 血登时便涌了出来,青陆吓得拿手去捂,哪里捂得住呢,见辛长星的面色已然苍白羸弱,她一个歪头把脸颊贴在了伤口上,接着拿手去够金创药。 带着一脸的血,青陆把金创药的帽子一股脑拔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撕开了大将军的衣襟,便开始使劲儿往伤口上撒药。 血似乎流的慢了一些,大将军已然痛地闭上了眼睛,青陆想着要快点结束他的痛苦,拿布条子给伤口堵上了。 她拿脸贴在大将军伤口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您还疼么? 许久才听到回音,辛长星拿手轻轻拍拍她的脸,叫她不要担心。 不疼。 青陆想着昨夜的那一幕,只觉得后怕,此时也有些倦了,把眼睛闭上了。 您真勇猛,一下子就挡在了标下的身前,您是真不怕死呀。 辛长星嗯了一声,瞧着她的小脸上血迹一片,同雪肤交相辉映,令他挪不开眼。 我不是不怕死。他低语,看着她的睡颜,我只是怕你疼。 眼前人已然没了声响,眼睫如扇影垂下,辛长星伸手触了触她的眼睫,另一只手却悄悄展开,掌心的一枚铁制梅花暗器赫然出现。 方才追击那杀人的黑影,却因受伤而使他逃脱,这枚梅花状的暗器乃是杀人镖,便是那黑衣人射出来的。 他为追查雪团儿的下落,三教九流都交过手,这枚梅花镖乃是帝京有名的梅花卫所持,而梅花卫,则分属于吴王的私兵。 若不是他暗中调查吴王的一切,此刻怕是认不出来这梅花镖的出处,只是那西寮房的居客究竟是谁?竟然会引来吴王的追杀? 他今晚匆匆离京,赶来寻找青陆,乍一进去,便逢上了这大火,一时间还未有功夫去调查。 见青陆躺在他的胸口安眠,辛长星觉得尤其地安心,便也阖眼小憩,再一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青陆趴在他的胸口,大眼睛霎霎,见他醒来,她高兴地抬起了头,带着一脸的血迹冲他直乐。 真好,您没死。她歪着脑袋,高高兴兴地说,又抱着标下睡了一觉,您是不是在心里偷着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我的错,躺平任嘲。 不出意外,白天还有一章。 对不起对不起~感谢在2020-07-28 03:23:26~2020-07-30 00: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十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牛轧糖、后巷 5瓶;言之悠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毒妇(上)(加个更) 是啊, 偷着乐呐! 河岸的风啊徐徐而来,长堤遍植灯笼花,淡淡的香混着清润的烟水气, 漫上了辛长星的心头。 眼前人儿歪戴着布帽子,雪肤凝了血迹,有一种俏皮的落拓,她定定地看着他笑,眼睛一霎就是一个鬼主意。 胸中心甜意洽, 辛长星嗯了一声, 伸出手来将她的布帽子扶扶正,唇畔牵了一丝笑。 说起来,你睡了我这么多次, 总要负一些责任的吧? 小凸脸一下子便拉长了,青陆鼓着腮同他撇清干系,从前标下与您是同袍,吃睡在一起岂不是寻常?标下刚进右玉,在新兵帐里住了好几夜,共寝的兄弟算起来四五十也是有的, 莫非本小旗要一一负责? 她想想就觉得可乐,歪着头想象那个画面, 日后置办个大院儿,将这些要我负责的同袍们一一安置下来,东小院住个二夫人,西小院儿住三夫人, 后厢房住四夫人五夫人大家伙在一块住着,岂不是得意快哉?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还真敢想。 真是叫他憋屈, 听她这么说,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同她那些同袍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有大夫人?他不悦地蹙眉看她,仔细瞧眉眼,里头似乎还夹杂了几分争宠的意味,是了,群夫人无首,这正头夫人是给我留着的吧? -- 第127页 青陆听了直乐,想想大将军当正头夫人的画面,简直是难以想象,笑出声来,还打了一个嗝。 您别逗了,以您这资质,至多给本小旗暖暖脚、暖暖床,做一个通房丫头。她大言不惭地指派他,说罢觑了觑大将军微蹙着的眉眼,又有点儿胆怯,标下是不是有点儿造次了?您这么瞧着我,让人怪害怕的 辛长星哭笑不得,胸口牵动,面上便有了些痛楚之色。 郑小旗,你一生中最得意之事是什么? 青陆瞧着大将军的神色有些痛楚,心中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她犹豫了一时,侧着脑袋回答。 您都替标下说出来了。她竖起一根手指头,有点儿小小的得意,标下发现了北蛮的细作,从而被参将大人提拔为了小旗,从那以后,标下打仗就如有神助,守土剌城的时候,还杀了一个蛮人呐! 她自然地抬手,为大将军拭了拭额角的汗珠,若不是带养兄从军,标下怕是很难从家里头脱身,说不得就被养娘养兄配给了同村的汉子,又哪里能来到这里啊? 她说着就有些低落。 养娘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的狠,可待她尚可,况且,若不是养娘捡了她容留了她,指不定她就在那个山坳坳里被狼吃掉了。 可是养兄就不一样了,嘴上待她和气,可心是最狠不过,再加上自家嫂娘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她迟早要被这一对兄嫂给卖出去。 所以,青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鬓角,那一日我同步帅大人说的话,您也别放在心上,标下一点儿都不生您的气。您虽然凶巴巴的,可从来没亏待过标下,没有您,标下就没有如今自由自在的日子! 眼前的人有些感恩地抿了抿嘴,眼睫低垂,令她有些楚楚的韵致。 说不清楚是胸口的伤口疼,还是心口隐隐作痛,辛长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着从前,强权如他,可青陆插科打诨的,将各种刁难化解,或许正是这一点,使她牢牢地住进了自己的心。 郑小旗,你总是这么想得开么?他有些惶惑,问的踟蹰。 眼前的小人儿笑眼弯弯,那颗小虎牙雪白莹润,支棱了出来。 遇上这么多事儿,若是想不开,早就寻死去了。她依旧在笑,可眉眼间隐约可见忧色,标下八岁头上挨了一棍子,把前事都忘了,只知道,从那一日开始,便要靠自己努力地活下去,找到我的来处。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收起了小虎牙,毕竟,没娘的孩子没人疼,任性给谁看呢? 辛长星从来没听她说过八岁时候的事儿,心口突突地疼,眼睛也有些湿润。 本将军陪你找,总是会找到的。 大将军难得温情,青陆有点儿感念他待她的真诚,想着昨夜他为自己挡刀那一刻,也有些动容,昨夜大将军踉跄在地,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她心里着实跳的厉害,他可是她的金主呐,一晚上一根小黄鱼的大富翁,若是真为她死了,也太可惜了吧? 您能起身吗?咱们回城去。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得到了大将军的点头同意,便搀了他的手,艰难地将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手肘下是青陆温热馨香的脖颈,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他的臂弯,心中一阵旖旎上浮,大将军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伤口算什么,再来几刀都挨得住。 侧方有些动静,远远儿地窦云的脑袋在树后面探出来,想要上前相帮的意思,辛长星眼风如刀,嗖嗖地杀过去,窦云吓的一缩脑袋,招呼后头的人隐身。 将大将军扶到了大路上,便见彭炊子赶了架马车正躺着睡觉,潘春拧着帕子等的焦急,窦云领着一对护卫百无聊赖地躺在路边打盹。 青陆愕着双目,呆愣着看了大将军一眼。 大将军面上保持着丛然坦然的神情,被窦云等人接了过去。 哼,早知道护卫赶了过来,还叫她扛着他一路扛过来,这不是欺负人嘛? 恨恨地跳上了车,青陆忽的想起一事,在马车上探出头,向着大将军问了一句:您平生最得意之事是什么呀? 辛长星脚下一顿,略略回转了身子。 日光初盛,透过层叠的青叶,在他的侧脸洒下斑驳的金芒,映出他惊心动魄的白净清俊来。 我平生最得意之事,他的声音清冽,眼眸像是有星子耀动,是有幸结识了平生挚爱。 说罢,大将军背转了身,青白纤长的手扬了一扬。 无需感动,本将军向来坦诚。土土 大将军背影如风,上了窦云为他准备的马车,一路先去往医馆。 便有陈诚等人围簇在了青陆的马车前,问了一声安,大将军需去医馆医伤,命卑职陪着您往大悲禅院去,将军伤势无碍即刻来寻您。 青陆哦了一声,想着昨夜那火,到底有点儿记挂那位眼神殷切的夫人,心中牵动,便吩咐着彭炊子往禅寺而去。 这一厢,大将军一路往那医馆而去,天津有名的外科圣手常大夫为大将军看伤,只一眼便一叠声地叫他躺下。 您这伤口离心口只差半寸,常逸见这位将军疲累地闭上了双眼,便忙着洒上麻醉散,再拿纱布仔细清理伤口周遭,您也是心大,晚来半刻,命都要丢掉了。 -- 第128页 辛长星嗯了一声,示意他放心大胆地操作,窦云在一旁观察着大将军的神色,见他只是闭目养神,便在将军耳侧轻声回禀。 同郑小旗毗邻而居的那位夫人,是打南方而来,其护卫、车马与仆妇皆无徽记,或许是前来禅寺还愿的贵夫人吧,窦云仔细回禀昨夜勘察而来的信息,至于昨夜那黑衣人,卑职无能,虽拿住了他,可却一时不察,叫他吞毒自尽,目下一无所获。 辛长星已从那枚梅花镖上,得知了吴王麾下梅花卫的信息,此时听到了窦云的回禀,倒也能理解。 窦云见大将军面上并没有愠怒的意思,附在将军耳边,轻声回禀,那黑衣人虽无所获,可昨夜卑职在禅寺左近的云头山,瞧见了长公主府的长史孟宗致。 心头如擂鼓,辛长星嚯然睁开了双目,寒光尽显。 窦云,他的脑中灵光一现,似乎从前那些千头万绪被理出来一根,他慢慢地回想着,那一日你曾回禀,那假冒雪团儿之人暂居明感寺,母亲前去礼佛,还同她闲话了几句。 窦云称是,低言,因涉及殿下,卑职不敢置喙,长公主在此地有别业,或许前来消暑也未可知。 辛长星默然不语,脑中的线团又缠绕在了一起,理不清楚,明感寺同大北禅寺究竟同母亲有什么联系,他一时想不分明,目下只能肯定一件事。 母亲或许是来追踪他的行迹? 昨日返京,他同父亲一起上朝述职,之后便返回武定侯府,母亲从长公主府匆匆赶来,第一面就是兴师问罪,问他为何不先来长公主府问安,言语中夹杂着责备同谩骂,他默然听完,拂袖而去,或许是因着这个原因,母亲才追到了天津? 他出生时,母亲同父亲的关系尚可,可惜母亲的性子太过跋扈,随意打杀奴婢,甚至打骂朝臣,便同父亲失和,独自居住长公主府。 辛长星十四岁从军,在此之前也常年在外求学,同母亲虽不亲近,可孩儿依恋母亲,乃是天性,可每一次的试图亲近,都被母亲的严苛责骂以及颐指气使逼退。 他闭目,脑海中试图将这些千头万绪理出来,只是因着麻醉散的缘故,渐渐地睡了过去。 陈诚等人在后护卫,青陆在马车里打盹,潘春拿着帕子为她擦拭面上的血迹,您方才一出来,可叫奴婢吓了一跳,还以为您受伤了呢,女儿家的脸面最重要,划伤了多难看啊。 潘春因写了投靠文书,故而此刻已然自称了奴婢,您生的这样好,若是改了女装,该多好看呐? 青陆打着盹儿,在潘春的絮叨声里睡了一时,再睁眼时,马车已然驶在了大北禅寺的山道上,因要拿回自己的小布包,再来去探望那一位夫人,故而这大北禅寺是一定要回的。 彭炊子在前头赶车,忽的马儿便嘶鸣了一声,急促地停住了。 青陆在车上差点没翻一个跟头,吓了一大跳,掀了帘子便往看,一句师父怎么了说了一半儿,便看着外头的景象怔住了。 那高高的山门前,略略泛黄的树影山荫下,自山路一路往上,两侧皆有带刀侍卫扶刀而立,各个端得是精兵强将的模样,而那山门前,衣着华美的仆妇分列两旁,正中有名内侍模样的白净男儿高举着巨大的罗绢伞,那伞下凉荫里,一把华美的椅上,坐着一位仪态万方的贵妇。 远远地看去,那贵妇的面目瞧着不仔细,周身的气度却超然,像是仙女儿似得被簇拥着,青陆哪里见过这样气派的贵妇,不禁有点儿艳羡:若是能在这贵夫人身边儿当差,一定不缺花用。 正这么想着,却见急吼吼地冲上来一队侍卫,拿着刀拦在了马车前,其中一人高叫着:郑青陆,下来? 青陆乍被点名,吓了一大跳,再见这些护卫们面无表情、来势汹汹,登时觉得不妙,彭炊子赔着笑脸跳下马车,道,官爷,这是有什么事儿? 那被问的官爷抬起来便是一脚,踹在彭炊子的心口,彭炊子人老体弱,冷不防中了这一脚,半躺在地上吐了一口血,说不出话来。 青陆胸中怒火燃起,跳下马车,将师父扶了起来,质问道:官爷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杀人,这是什么道理?我就是郑青陆,有事儿冲我来。 那些护卫见这漂亮小子自报了家门,不由分说,架起了青陆的胳膊,一路拖拽着往山门前去了,身后陈诚领着护卫冲了上去,却冲到了那贵妇身前时,犹豫了半晌,单膝行礼:卑职拜见长公主殿下。 青陆头被摁着,跪在了长公主的面前,听到陈诚等人口中尊称,心里一咯噔。 长公主殿下?有些耳熟的样子,也不知从前在哪里听说过,为何要找自己的麻烦?莫非以为自己是这大北禅寺的纵火犯? 她正自思量,却听那上方传来冷冷一声,把头抬起来。 一名护卫掐住了青陆的下巴,使劲儿把她的脸抬起来,朝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是一张容长脸,是个极为嚣艳的长相,一双眸子冷戾,眼梢却有了些许皱纹。 大约是因着脾性古怪尖刻的缘故,面相便有些凶狠了。 冷戾的视线在青陆的面上盘旋,由眉眼至鼻梁下巴,再到肩颈,长公主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心寒。 -- 第129页 怪道儿子这些时日在右玉盘桓,竟然待了月余,回京两趟,连向她问安的功夫都匆匆,原来竟是被这不男不女的东西给勾了魂。 可不得不说,这郑青陆虽扮做了男装,可相貌却绝美,一双眼眸更是明澈清透,实在是百十年难遇见的美人。 对上她那倔强的眼眸,没来由的,她觉得自己心惊肉跳,稍微定了定神,她维持着端方的仪态,淡淡道:以女儿身充在军营里,无非是做军妓这等营生,郑青陆,你接了多少客,赚了多少银子,够赎身了么? 恶毒的话听过不少,可这样羞辱人的,这是第一次,饶是青陆这等身经百战的人,此刻都觉得气如山涌,险些落下泪来。她在护卫的手中挣扎,红着眼圈梗着脖子怒目而视。 佛祖在上,长公主殿下品性高洁,怎能如此污蔑民女,您不怕造口业么?受到这样的羞辱,青陆便是拼上一条性命,也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长公主万没想到她眼中的贱蹄子竟然敢冲撞反驳与她,登时便冷哼一声,点了点下巴,身边的老嬷嬷顾氏立刻上前,扬起一个大巴掌扇在了青陆的脸上 。 青陆被这一巴掌打的跌落在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公主,嘴角溢出了血,她擦了擦唇边,刚想开口,陈诚已然上前单膝拱手,凛然道:殿下明鉴,郑青陆乃是右玉军工兵部的小旗,在此番同北胡人的战役中,上阵杀敌绝无退缩,殿下这么说,实在是寒了这些为国效力的将士们的心 长公主冷哼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殷红的指甲,傲慢地发号施令:陈校尉乃是我儿身边最为得用的将官,本应该为我儿分辨妖邪,怎么反而为这一个贱蹄子说话?莫不是你也同她做过买卖? 这话说的太过杀人诛心,陈诚这回算是领教了长公主的嘴毒,他为人刚直,此时也不顾自身性命,正色道:殿下,大将军一时便会赶来,您若是想母子失和,大可继续。 长公主挥挥手,命护卫将陈诚拖下去打,青陆此时已然是舌根麻痹,气的浑身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提了一口气看向长公主。 殿下有什么火尽可以向着民女来,何苦牵连陈校尉。她看着眼前这位神色自若的长公主,胸中一阵腥甜涌动,民女曾经戎装上阵,为家国效力,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这里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殿下再口出恶言,亵渎道场,怕是菩萨会怪罪。 她本就无家累,此刻存了死志,一字一句地向着长公主说明,果不其然惹来了长公主的嗤笑。 长公主面上在笑,心头却怒火隆隆,按下被气到颤抖的手,装出了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 郑青陆,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山鸡,竟然还想高攀我长公主府?你也配?堂堂的一国长公主,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愈发地尖利起来。 你望望你那穿戴,再望望你那破帽子,本公主可一辈子没见过这等低贱的人儿,今儿本公主也算是长了见识了,头一回同你这等贱民在这儿废话,真是脏了本公主的口。 出身农户,混进兵营,也不知走了什么路子,竟然来勾搭我儿,猪狗一般的贱民,不自量力!竟然还敢还嘴?造口业?本公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还怕造口业?届时给菩萨造个金身,我瞧瞧菩萨奈我何?顾嬷嬷,给本公主撕了她的嘴! 青陆被按在地,听着长公主这一句句诛心的话,气的头昏脑涨,险些要厥过去,她存了死志,攥着拳头便睁开了那顾嬷嬷,扑上前就要将拳头砸在长公主的脸上。 只是长公主身边护卫许多,一把将她拉开,那顾嬷嬷急于当狗,一个健步上前,捏住青陆的嘴,蒲扇般大小的手眼看着便要落在青陆的面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便听远处挟风而来一声,满含着怒意和焦急。 住手! 顾嬷嬷楞在了原地,所有人便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那空中有一俊逸身形脚下生风,几步便绕过护卫,身形迅疾地将青陆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在了身后。 是大将军! 辛长星胸中气如山涌,长剑出鞘,迅疾地插进了顾嬷嬷的胸膛。 顾嬷嬷面上惊诧之色还未定,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口中溢出了鲜血,似乎快要死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长公主看到从小跟着的嬷嬷竟然被儿子给一剑杀了,再看他将自己眼中的贱蹄子护在身后,胸中怒火翻腾,快要将自己的颅顶烧穿,她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要打在辛长星的面上。 辛长星冷冷地抓住了母亲的手腕,那眼神,冷的像冰。 长公主心中跳个不停,儿子的眼神狠厉,像是从前丈夫看她的眼神,冷酷而绝情,她有些害怕,可自尊心不允许她服软。 上柱国大将军,靖边侯,你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敢为了一介贱民忤逆母亲,你长本事了!她胸中怒火熊熊,出言斥责。 辛长星将青陆掩在身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冷冷地看着自家母亲。 青陆说的没错,佛门净地,母亲造口业,该当在佛祖面前悔过才是。他视线如雪山上最冰冷的风,如刀一般划过长公主的面庞,母亲如若再口出污蔑诋毁,那便怪不得孩儿忤逆了! -- 第130页 长公主颤抖着舒了一口气,有些失态地尖叫起来。 你还想怎么样,莫不是想弑母?就为了这么个出身下贱的玩意儿?她气的手直抖,伸手便想将青陆拽出来,恨不得打上一百个耳光才解气。 辛长星面色戾气更盛,正要高声驳斥,却见那身后的山门大开,有老而弥坚、深稳厚重的男声响起,像是天地间敲起了一面战鼓,声如惊雷,震慑四野。 无知竖子,胆敢辱骂我定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0 00:49:56~2020-07-30 18:1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七 2个;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甜饼! 5瓶;长乐.panda 2瓶;小毛驴啧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收拾毒妇(中) 山门高耸厚重, 将满世界的秋意隔绝在外,着戎装的士兵将这道山门缓缓拉开,惊动了蛰伏的鸟雀, 向着四面八方振翅而飞。 那山门前,由那大雄宝殿拾阶而下,两侧分列了肃杀的士兵,眼神汇聚在那山门之下,被着戎装的兵士簇拥着的, 是大雍定国公府的家眷。 在那其中, 南夫人盈盈而立,山间烟水气萦绕在侧,使她恍若在云间, 有着天人一般的姿容,可是细看过去,南夫人的面容气愤到扭曲,头顶的发髻松松散散,再看她的手腕子,被一旁的老妇人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似乎被控制住了。 在她二人的前方,身形如山般高大深稳的老者怒目而站, 面容恍若金刚般肃杀威严,方才那一声震慑人心的战鼓之声,正是由他而发。 山门下,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是武神甘崧,一时间像开了锅的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那金刚罗汉一般威严的老者, 疾步而出,身后只跟了妇孺护卫,却仿若领了百万雄兵,山下诸人皆被他的气势骇到,再不敢高声语。 辛长星将青陆的手攥在手心,以身躯相护,乍听得那一声胆敢欺辱我定国公府,已然知晓是定国公甘崧的声音,可为何却言称定国公府被欺辱? 他有些惶惑地望向甘老将军,而手心中的那只细细手腕传来的颤栗,也让他感知到了青陆的伤心。 青陆在辛长星的身后怔忡着,方才长公主的那一番折辱之言犹在耳边,让她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歹竹出不了好笋,青陆恨上了长公主,连带着就更加憎恶上了大将军,此时便低下头来,奋力想挣脱开大将军的手。 甘老公爷步履深稳,在面色骇然的长公主面前站定,那双苍鹰似的深眸定定地望住了她。 定国公府五代忠良,先祖乃是北朝昭明帝,百余年前天下动乱,十方不定,彼时我朝高祖在黄水边揭竿而起,我甘家先祖领兵驰援,辅佐高祖大业。 他高声而谈,声调稳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长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辱骂我定国公府低贱,敢问低贱在何处? 若以出身论,大雍开国皇帝不过是讨饭的泥腿子,而定国公府则出身北朝帝族,两厢比较,贵贱泾渭分明。 为大雍征战四十余年的老公爷,话语掷地有声,一旁的两名护卫托着一柄明黄绸布盖着的大刀走来,甘老公爷一把将明黄绸布拉开,赫然而现一柄黢黑铮亮的长刀。 此乃大雍高祖皇帝亲赐昆吾长刀,保我定国公府二百年平安,上可清君侧,下可斩佞臣,长公主以私刑欺辱我国公府之后,若还不收敛,莫怪老夫长刀出鞘,斩杀邪祟! 声如炸雷,威赫如天神,话音落定,甘老将军身形矫健,双手握住刀柄,一线闪亮闪过,长刀已然执在手中,对准了长公主的脖颈。 长公主哪里见过这般真刀真枪的景象,骇然跌坐华椅。 这老匹夫莫名其妙,她骂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兵,竟把这老匹夫惹出来跟她扯皮,再容他说上几句,怕是要将从大雍开国,说到目下的时局。 她心下骇怕,可面上仍要保持着骄傲的气焰,只是到底不敢在这老匹夫跟前儿造次,想当年她听说有言官弹劾她骄奢淫逸、草菅人命,她直接冲到那言官家中将人给杀了,此后在这老匹夫的带头弹劾下,皇帝哥哥到底是圈禁了她几年不得出。 这老匹夫今儿在这儿打抱不平,虽说气人,但她笃定他不敢拿刀砍她她可是今上同胞的姊妹。 她清了清嗓子,唇角勾了一线笑,斜斜地扫了他一眼,最后落在那后头的南夫人身上算她命大,竟然一把火没烧死她。 老公爷今儿吃枪药了?本公主又没骂你。她缓了一会儿,气消散了些,垂头盯着自己的指甲看,本公主责骂一介小兵,干你定国公府什么事儿?你急公好义,犯不上为一个小兵同本公主起龃龉。 南夫人在甘老公爷的身后蠢蠢欲动,望着那被掩在辛长星身后的半个身影,眼泪滂沱的,擦也擦不干净,一旁的老妇人乃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她牢牢地抓住自家儿媳妇的手,叫她冷静点。 南夫人跺着脚抹眼泪:怎么冷静,儿媳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老夫人指指前头的甘老公爷,叫她安心。 老身也想撕了她的嘴。 -- 第131页 甘老公爷的视线略过那骄奢蛮横的长公主,落在了辛长星的身后,那露出来的半拉小脑袋。 布帽子歪斜,一双大眼睛噙了两包泪,唇畔还挂着血迹。 眼眶里有点儿湿润了,甘老公爷面色铁青着,也想撕了长公主的嘴。 他举着刀,抬起一只手,慢慢地向着辛长星的方向招手,缓缓开言。 雪团儿,到祖父这里来。 恍若九天之上降下一道神雷,径直劈在了辛长星的头顶,身体略一摇晃,眼前一黑,旋即金星满天。 雪团儿?雪团儿在哪里?辛长星心头烦乱不堪,怔忡着看着甘老将军。 甘老国公的眼神中包含着慈爱和哀恸,略过了他的肩头,落在了青陆的身上,辛长星确定老公爷是在向着青陆召唤,他僵直了身体,缓缓转过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住了青陆。 青陆尚在混沌中,愕着双目,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爷爷,您叫我?她的面上尚挂着泪痕,混着血迹在下巴处汇成一线,有种娇憨的可爱,我不叫雪团儿,我叫郑青陆。 来自他平生最敬重之人甘老将军的亲口认证,郑青陆,这个日日在他眼跟前儿晃悠,鬼主意多多的小兵,竟然是雪团儿? 他果然是睁眼瞎! 心胸犹如山石崩塌、惊涛骇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辛长星忽然觉得呼吸不畅,胸膛的伤处似乎挣开来,露出了血淋淋的肉,一股子腥甜涌上喉头,鲜血就那样自他的口中喷出,剧烈地咳嗽过后,他捂着鼻口,重重地跪在了青陆的身前。 众人皆乱,长公主更是惊呼一声,自椅上站起身,招呼着仆妇去扶辛长星,辛长星垂着头在地上一声喝止,那声气儿虚弱,像是伤重之言。 青陆被大将军这吐血一跪,骇的捂住了口,手忙脚乱地去扶他,可那人群里却响起来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柔婉女声。 孩儿,管他作甚,还不到娘亲这里来!豆豆 青陆手脚发软,战战兢兢地看向甘老公爷的身后,那位神仙妃子一般的夫人,挣脱了老夫人的手,提着裙子往青陆这里奔过来。 有那么一瞬,青陆眼眶便湿了,脑海中浑浑噩噩地,不断地闪回着画面。 记忆可以丢失,气味却是长久,昨夜救这位夫人时,虽有燃烧木头的焦土之味,可印记在脑海里的那一股气味却隐隐约约地钻进她的鼻端,纵然闻不见什么,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像是犯了怔忡之疾,莫名地眼泪便落了下来,在下一刻,南夫人便跪倒在地,双手抱住了青陆,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记忆中深入骨髓的气息,幽幽地钻进青陆的鼻端,她怔忡了一会儿,感受到了怀抱着自己的这位夫人对自己刻骨的疼爱,丢失的记忆有如潮涌,纷乱不堪,她把脑袋慢慢儿地靠在了南夫人的肩膀上,像只小猫儿一般蹭了蹭,鼻头一酸,就小声地哭了起来。 那只温柔的手,一下一下地揉着青陆的脑袋,哭也还是哭着的,啜泣着抚慰她,我的乖,你让娘亲找的好苦,娘亲夜夜不能安睡,想着你在遭罪,娘亲饭都吃不下生生地瘦成了个骷髅架 青陆贪恋着这一刻儿的疼爱和幸福,她小声啜泣着,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我只是个边陲的小兵,八岁前的记忆都没了,您若是认错了,可该怎么办呢 纵然是认错了,可这一刻却让青陆心潮澎湃,即便是方才受到的欺辱,也全都抛诸脑后了。 南夫人揉着青陆的脑袋,把她的布帽子都揉掉了,她哭的话都说成个儿了,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不认得自己孩子的娘亲,你变成什么样,娘亲都认得出你来啊! 娘俩儿抱着头哭,老妇人也抹着泪儿走了过来,搂住了这娘俩,总要一起哭才是,不然雪团儿该觉得祖母不疼你了。 护卫将辛长星搀扶了起来,长公主望着地上那哭做一堆的娘儿仨,心跳隆隆。 雪团儿找到了?竟然还是这个她视作贱蹄子的小兵? 她没有办法接受,胸中万种情绪起伏,血涌上头,将她的双目染上了猩红,她颤抖着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应该死了么 数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长公主不可抑制地吼出声来,不!她怎么可能是国公府的小姐,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兵卒! 话音还未落定,甘崧手中的长刀已然递出,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了长公主的脖颈上,长公主惊慌闪避,那细嫩的肉皮便割破了一口气,她吓的尖叫起来。 君贤则臣服,君不贤则臣不敬!长公主一向自诩龙子凤孙,将所有人视同猪狗牲畜,老夫倒很想知道,若你失去这身份地位,该当如何自处! 他放低了声音,俯看这长公主那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只觉得丑陋不堪,天道轮回,老夫等着。 长公主惊骇于定国公的以下犯上胆大包天,她怒目相视,负隅顽抗,老匹夫,本公主佣兵数万,皆在此地候命,你若敢犯上,咱们便同归于尽。 甘崧闻言仰天长笑,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雄气概,他定睛往那山下看去,示意长公主去看。 -- 第132页 山下兵甲绵延而上,有高大俊逸的男子策马而来,而身侧则有文臣模样的男子齐头并进,正是亲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以及工部水吏司侍郎甘琼。 不过是一霎眼的功夫,甘霖已然纵马而来,见母亲同祖母抱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儿在哭,那靠在母亲怀里的女孩儿,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哭的眼睛鼻子红通通的,像是一只兔子,他心头一酸,只觉得悲恸万分。 果然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心意相通,七年了,雪团儿终于回来了。 他走到自家这三个女人身旁,扒拉扒拉母亲的肩膀,把妹妹的脑袋捞出来,使劲儿地捏起了她脸上的一块肉。 母亲从前老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雪团儿哭,他的眼中落下泪来,唇边却牵着欣慰的笑,今儿我算明白了,怕你哭,是因为妹妹哭的模样实在是太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抱歉我也想固定时间更新,可是我实在是能力有限,卡文卡的销魂,希望仙女们能包涵担待下~我给仙女们作揖了! 感谢在2020-07-30 18:18:10~2020-07-31 17:1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轧糖 10瓶;16145215 5瓶;快乐小羊666 3瓶;看,甜饼!、言之悠悠 2瓶;Cecil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毒妇走了(下) 不过是想羞辱一下妄图勾引自家儿子的贱蹄子, 不曾想,竟亲身参与了一场认亲大会。 巨大的冲击令长公主殿下跌坐华椅,美丽的面庞上仍有惊愕, 使她多了几分的狰狞。 脖颈间的刀伤,暂时被帕子给盖住了,长公主看着对面的母慈子孝,忽然一阵茫然袭上心头。 儿子被甘国公嫡孙女回归的消息击溃,目下吐了血, 似乎性命都不保, 便是她自己,不仅被甘国公拿刀威逼,甚至脖颈上, 都受了伤。 颜面何存?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个歪戴着帽子、胆大妄为的小兵,既然是国公府的小姐,又为何以郑青陆的身份,在自家儿子身边这么久? 自家儿子又知道多少呢? 思虑至此,长公主心惊肉跳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他被两名护卫搀着,霜色的衣衫上血迹斑驳, 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经受了莫大的冲击,即便如此,他看向那个女孩儿的眼神, 依旧满怀歉疚和痴迷。 目下这情形,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去,她同今上是同胞手足, 又是太后的掌珠,向来跋扈嚣张惯了,可两回都载在了甘菘这老匹夫的手上。 瞧这老匹夫为了他所谓的孙女,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起兵造反了。 说不清楚儿子的魂是被那小兵勾去了,还是被国公府的嫡孙女给勾去了,总之目下再不能同儿子硬碰硬了更何况,甘霖那小子,还带了近千的亲军侍卫。 好公主不吃眼前亏,回了京进宫告国公府一状,安个谋逆造反的罪名,再参这小兵以女儿身充军这可是死罪!两桩罪名告上去,可够他们这一家子喝一壶的。 长公主的视线落在那抱着痛哭的娘仨儿。 女人家哭起鼻子来,总要没完没了的,她眼中的不屑和讥讽呼之欲出。 七年前,为了那句奉您为太主,享无边权势,她便踏上了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 她再度看向辛长星,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思虑至此,此地已然不能再逗留,她冷哼一声,向着那老匹夫高高地扬起了下巴,老公爷今日如何犯上,本公主将会如实向陛下、太后回禀,您好好地享受当下天伦,毕竟 长公主挑眉,又回复了那一副天之骄女的傲然之色。 毕竟时日无多。 工部水利司侍郎甘琼立在父亲身侧,俊颜舒朗,他常年治水,皮肤略黑,却仍遮掩不掉他满身的清贵骄矜。 不劳殿下费心。家严守边四十余年,十方百姓供奉香火,足以保佑家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长公主悚然地看着这一对父子,太嚣张了! 她漠然地转过身,向着辛长星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他此时心情激荡,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长公主殿下被仆妇簇拥着,领着护卫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辛长星胸口的刀伤已然挣开,巨大的痛楚贯彻周身,使他面色苍白,牙关打战。 适才在医馆,他不仅听取了窦云的回禀,还从皇城司派来的刑司那里,得知了一桩令他震惊的消息。 只是惊诧之事,一桩接着一桩,此生最大的牵挂,竟然在这一刻出现。 郑青鹿,这个贪生怕死的小兵,这个百折不挠、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坚韧的小兵,这个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小兵 竟然就是那个娇美无俦、雪白/粉胖的雪团儿 他心如刀绞,她在他的麾下当兵,衣衫褴褛,吃不饱饭,每日都要同男子们一同操练备战,还要应付来自他的刁难 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上一世他至死都没有发现她就在他的麾下,可她却在尸山血海里,寻到了他,为他缝补遗体妥善安葬,从而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 第133页 自身的际遇再过落拓,任何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雪团儿,是多么的可亲可爱。 他望着她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样子,像是一只流浪的猫儿,终于找到了家,那种眷恋和珍惜,由衷地让他欣慰。 他知道自己不配祈求得到她的原谅,更羞愧于母亲方才对她的辱骂,此时的他,一步步地走向了甘老将军,最终在老人家高大的身躯前,屈膝而跪。 当年不慎丢失雪团儿,晚辈追悔莫及,今日终于得见雪团儿找到了家,晚辈死而无憾他的目光柔软,却不敢去看一旁雪团儿的眼睛,那其中的纯净大约会使他羞惭至死。 晚辈的母亲口出污言,晚辈深感羞惭,劝人大度天打雷劈,晚辈的母亲做错了,晚辈绝不推诿,该当连坐,老将军、甘家叔父、婶娘,晚辈任列位责骂,绝无半分怨言。 甘老公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示意老妻领着儿媳孙女儿在一旁坐下歇息,自己则略略弯下身腰,用手摩挲了一下辛长星的头顶。 牙狼关一战,将胡人打回了老家,这一仗打的好!甘老将军想着前些时日,边疆一天数十封急报,满朝文武无一不赞叹辛长星的盖世功绩,甘菘守边四十余年,终于在卸甲归田后,在辛长星这里,得到了安心。 你是个好孩子,心地纯质,一心报国。母亲做错了事,也轮不到孩儿连坐,你毋需自责。 甘菘昨夜被儿媳的口信儿煞到,连夜带着老妻赶来大悲禅寺,却并不知晓辛长星同雪团儿之间的纠葛。 你在外征战,并不知朝堂的风云诡谲。老夫效忠正统,却被奸邪之辈视做东宫拥趸,说不得雪团儿丢失一事,便同此有关。 甘菘言止于此,并不把话点明,可辛长星却已然理清了事情的脉络,悲痛和难以置信涌上心头。 甘霖刚见到妹妹便行取笑之事,挨了娘亲好几个大巴掌,此时见祖父同辛长星说罢了话,立时便起身,揪着辛长星的衣襟,将他拖拽到一边,眼神凶恶。 雪团儿在你麾下这么久,你却认她不出,这眼睛不好使,干脆抠出来喂狗!甘霖向着辛长星低语,声气儿恶狠狠地,只是看到他面色苍白,印堂发黑,似乎快要一命呜呼,一星儿的不忍心浮上心头。 像是星星失去了芒,辛长星眼神暗淡无光,有些脆弱的俊美,他勉力抬起了眼眉,绝不放弃对发小的反击。 你是雪团儿嫡亲的哥哥,你也认她不出,何不同我一起把眼珠子抠出来喂狗?他声音清润,却带着显著的气虚,五十步何必笑百步,相煎何太急? 都这个时候了,打量这威风赫赫的大将军还要做诗一首,甘霖气的两眼一黑,拳头一扬,便要揍他一拳,辛长星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甘霖倒有些不忍下手了,正犹豫,几声脚步声响过来,一双小手抱住了他的腰际,声气儿和软。 步帅,他是我的上宪,又身负重伤,您打他不光彩她在哥哥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胜之不武呀! 她还没有理清楚眼前的一切,那声哥哥就喊不出口,是以还叫他步帅。 辛长星听着青陆那样和软的声气儿,只觉得悲喜交织,心腔里气血涌动激荡,哽咽住了。 甘霖面上却肉眼可见地失望了,他闭了闭眼睛,鼻头一酸,也哽咽了,妹妹还叫我步帅,可见是同我极为生分的哥哥对你别无所求,只求你能跟我说一句交心的话。 青陆挠了挠脑袋,回头看了看南夫人,南夫人无比嫌弃地看着她说,我的乖,你别搭理他! 到底还是没听南夫人的话,青陆纠结了一下,您让我说什么? 甘霖叹了一口气,指着她的嘴巴。 你这小虎牙,是怎么回事?他回身冲着辛长星怒目,是不是这小子打出来的? 辛长星胸口一痛,正要分出心神驳斥,便听身后那娇娇柔柔的南夫人一生怒吼,甘霖,你给我滚回来! 甘霖灰溜溜地回了母亲身旁,众目睽睽之下,青陆站在辛长星的眼前,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纠结着,不敢看大将军的眼睛,现下我的气已然消了,我也不怪您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大将军。 山中有遮天蔽日的树木,清透的烟水气像云雾一般缭绕,辛长星的面庞浸润在这似有若无的云雾里,清俊如谪仙,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感觉随时快要咽气了。 我穿小兵衣裳时,谁都瞧我不起,那时候您虽然欺负我,可心里头却待我好,她声音低低,有缥缈的质感。 您还说喜欢我她不羞怯,只有坦荡的剖白,您能以赤诚之心待我,我也不会因为您的母亲不懂事,而迁怒于您,您回去好好养伤,要知道酒肉朋友很多,可一起扛过枪的兄弟却没几个。这份兄弟情,战友爱,标下一定会好好珍藏。 她伸出一只小爪子,举在脑袋旁边挥了挥,笑眼弯弯。 -- 第134页 大将军,再会。 胸口一阵腥甜涌动,辛长星眉头倏地蹙紧,一手捂住了口,再将手拿下来时,白皙的掌心,赫然是一片鲜血。 哎,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1 17:13:45~2020-08-01 22:3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youkira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总是短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乐小羊666 2瓶;小毛驴啧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臭哥哥 一切妥当就要回京, 老太太年纪大了,昼夜奔波不提,见了雪团儿老泪纵横, 哭的像个十七八的大姑娘,总要快些回府安置才是。 国公府的老太太姓沈,自京里头赶来时,带了一辆阔大的朱漆榆木马车,里头软轿长近一丈, 落脚处铺着地衣, 茶几软塌齐备,迟氏领着南夫人、雪团儿一并在里头安坐。 南夫人哭的脑壳儿疼,歪在软塌上握着雪团儿的手, 看着自家小闺女眼睛一霎一霎地,下一刻就要睡过去,忙把闺女搂在了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同沈老夫人说着话。 母亲,您看南夫人一手搂着闺女,一手拿帕子拭了泪, 往马车帐帘下指了一指。 老夫人便去看那帐帘下,整齐地摆了一双小布鞋, 朴朴素素的模样,鞋头上绣了云纹,显然是一双男子式样的鞋子。 到底是母子同心,南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眉头, 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雪团儿在外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方才我见她上马车,犹豫了好一会儿, 像是怕把地衣弄脏似得,悄悄地脱了鞋上来南夫人又开始哽咽,母亲,我这心跟油锅里炸过似得,酥脆酥脆的,碰不得,一碰就散了 老夫人坐在软塌的另一侧,品了一口香茗,觉得自家儿媳实在是矫情。 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知礼本分,同在外头过什么日子不相干。那时候她才六岁,就晓得进祖父的书房要慢慢儿地走,怕惊动老公爷写大字老夫人数落着南夫人,倒是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似得, 雪团儿回来是好事,心疼来心疼去的,没得叫孩子思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了还要顾忌着你的心情 南夫人有些恍然的样子,可嘴上不服软,开始邀起功来。 那时候生甘霖和甘霈,您一定要请乳母来喂,弄得这俩小子长大之后同我一点儿也不亲近,生雪团儿时,若不是儿媳坚持要亲喂,指不定昨夜没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得意洋洋地看了老太太一样,有点儿欠收拾的意思,这下您服气了吧?甘霖和甘霈要是丢了,怕是在我身边儿转八圈,我都认不出来! 老夫人觉得自家这儿媳就是欠收拾,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南夫人。 你还要什么亲近?甘霖和甘霈两个大老爷们,天天跑你膝盖头前撒娇腻歪,我瞧你吃不吃得消,慈母多败儿,莫非要养出两个纨绔来。 老夫人斜乜了一眼儿媳,雪团儿是你喂的不假,可喂到一岁半,你在京城就待不住,跑黄水边上找你夫君腻歪去了,雪团儿便丢在我的手里头,一直养到三周你才回来,说好听点,咱们是五五开,说直白点,雪团儿可是我拉扯大的,我不比你更心疼? 南夫人悻悻地翻了个美丽的白眼。 家里仆妇成群,哪里用得上您亲自拉扯刚嘀咕了一句,见老夫人的眼风杀过来,南夫人知趣地闭了嘴,好一会儿才道,您出门子时,甘霈在府里么? 老夫人头痛起来,示意丫鬟给她揉一揉太阳穴。 那小子听你传信说妹妹找着了,就要牵马往天津赶,我不让他来,他气的差点拆了屋子,走的时候,还听他在屋子里头嚎啕大哭呢。 甘霈是雪团儿的二哥,只大雪团儿两岁,打小这兄妹俩就在一处长大,人前装的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背地里教唆着雪团儿撵鸡追狗,出了事儿就推在雪团儿身上,让妹妹替他背锅。 今年他要参加春闱,老太太自是不会让他跟出来的。 雪团儿睡得香,南夫人摩挲着她的脑袋,揪了揪她的袖口,只觉得心酸透了。 衣裳穿的是粗布,鞋子穿的是男样,布帽子的走针比蜈蚣还要难看,南夫人再去揪袖子里头的里衣,倒是葛布的料子,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大约是梦见了什么圆满的事儿,雪团儿咯咯笑了两声,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南夫人低头去看,也带着泪笑,六七岁换牙没换出来一颗小虎牙,怎么长出来的也不知道好在大模样儿没变,胖了瘦了的,都不碍。 老夫人阅历极广,淡淡说道:你看山林里的豹子和狼,两侧都长着这样的牙,因为周遭的环境恶劣,不长这样的牙,怎么同旁的野兽厮杀? 我听人说,娃娃一般十二三萌小虎牙,咱们家雪团儿流落在外,怕是萌出个小虎牙来保护自己的。 这话一出口,南夫人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得往下落,她胸口闷的很,捶了捶胸口,您是个掼会往人心上扎刀子的 -- 第135页 老夫人抿了抿鬓角的银发,叹了一口气,又何尝不是扎自己心了? 大约是睡得不舒服,雪团儿往母亲怀里头拱了拱,像个猫咪一般地乖巧,南夫人叹了一口气,声气儿柔婉和缓。 方才看辛家那孩子,倒有点儿可怜了,昨夜那刀原是要扎我身上了,一刀替一刀,他替雪团儿挨了所以模样生的好,也是占了个巧宗,别管行事多恶劣,那张脸一摆出来,得,光顾着心疼可怜他了。 老夫人摇着头,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他娘那个泼辣货,先帝当年把她宠的无法无天,骄奢无度的,刚出降辛士安那会儿安生了几年,没几年便又行事乖张起来,弄到如今夫妻离心,倒也唏嘘。 老公爷没同辛长星说出来的话,老夫人心里头门儿清。 兄长不比父亲,崇阳长公主如今的日子一定没有从前风光,若是再有人以利惑之,怕也是会头脑子一热,叫人带进了沟。 眼下这门亲事一定是作罢了,再好的孩子有个这样的娘亲,还真不好说人家。 饶是如此,老夫人仍是有点儿感慨,儿子不比姑娘,长大了应娘的就该放手,成日里想着把儿子抓手心里,妄图事事包揽,哪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就方才殿下那行事,若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怕是要被她给当场给砍了,哪里说理去? 南夫人想到了长公主羞辱女儿的事儿,头发又要竖起来了,心气儿十分的不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雪团儿才找回来,我可不舍得她嫁出去,再者说了,谁说姑娘家一定要嫁人?找个好人家也便罢了,万一遇着个不好的夫君,再累的儿媳领着儿子们给她讨公道去,想想就糟心。 老夫人颇为赞同。不嫁不嫁,你姑母大归在家,不也活的恣意?咱们甘家不兴俗世那一套。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便听外头有丫鬟隔着帘子轻声禀了一声,老夫人、夫人,国公爷往固安城走了一趟,称了些糕点甜食给大姑娘吃,还在地头上捉了一对儿蝈蝈,要拿给大姑娘玩儿 糕点盒子接了,再去接蝈蝈,秋后的蝈蝈叫的尤其清凉,一声声儿地,倒把雪团儿给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醒了好一会儿神,见身旁娘亲和祖母看她看的慈爱,心里头软乎乎的,她挠着脑袋指指那蝈蝈笼子,这是谁的呀? 南夫人把蝈蝈聋子递给她,你爹给你买的,玩儿吧。 蝈蝈虽叫得喜人,可青陆自打八岁之后,田间地头的见的多了,虽然与她来说不稀奇,可到底是爹爹给她买的,接在手里拿根草儿斗了一会儿,这才笑眼弯弯地向着娘亲说话。 爹爹还当我是小孩子呐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拍拍娘亲的手,天生的母女连心,让南夫人对她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方才光顾着哭了,也没来得及同祖母和娘亲说说话,此时马车车厢安静,青陆犹豫了一会儿,握着娘亲的手说起话来。 祖母,娘亲,我记得那时候八岁,在马车上,那车黑洞洞的要吃人似得,赶车的两个人在前头商量着要杀了我,我害怕极了,两边是峭壁,我也不怕死,直接跳了车滚了下去。 后来北边大旱,全是流民,裹着我往西北跑,这中间,还有个婶婶想把我给卖到窑子里去,得亏我装男孩子躲了过去,再后来我就遇见了我养娘,她许是觉得我是个男孩子才捡的我,后来发现是个女娃娃,十分的泄气 后来,朝廷里征兵,一户出一丁,我养兄怕死怕累,养娘就把我拾掇拾掇送了进去。 青陆小声儿地回忆着,有点儿伤感,我怕死的很,在部营里也干不好,生怕被旁人瞧出来我是个女儿家,好在我师父,就是方才那一位彭炊子,把我给换到了伙房去 当了半个月兵,大将军就来了,他一开始常觉得我贪生怕死,后来在我的努力下,慢慢儿地消除了对我的偏见,待我十分的好,给我买糖吃,买肉吃,还在土剌城里救了我一命大将军是个好人,他娘亲虽然不懂事,可咱也不兴连坐对不对? 南夫人和老夫人听着她的经历,心都揪了起来,再后来听到青陆这么说,也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个大将军,同你从小就定了亲,你八岁上,这小子带你去看花灯,回来把你往府门前一丢,人就跑了,这才害的你被人拐走,他就是罪魁祸首! 青陆听着娘亲这么说,嘴巴张的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他把我弄丢了?青陆由着娘亲把她的嘴巴合上,气的眼圈儿通红,怪道他听说我找到了娘亲,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吐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说要拿他当兄弟当同袍,这下是绝无可能了! 老夫人看着自家儿媳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稚气模样,忙把话题儿往回拉了一拉,你娘亲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祖父不是说了,此事同吴王有关,那一晚,换谁来送,都指不定要出事。 一路气闷着往京城赶,到得定国公府时,已是深夜。 -- 第136页 朱漆高门,门前摆了一对石狮子,十分的威赫,门前有个温文儒雅的英挺少年站的笔直,见车队鱼贯着而来,那少年一阵风地跑了过去,站在第一驾车马前,红着眼圈问:雪团儿呢,雪团儿快点儿下来! 青陆听着外头有个少年气的声音唤他,声音熟悉至极,忽的眼眶就红了,仆妇们把帐帘拉开,车下一个郎朗如明月的少年仰头而站,眼眶里水气迷蒙,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他强忍着泪水看着车上的青陆,只觉得眉眼鼻口,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娇美。 这是他的妹妹呀,从小带着一块撵鸡追狗的妹妹呀,从小都是他指挥着她去调皮捣蛋,出了事便推在雪团儿身上,后来雪团儿丢了,他再没有可以背锅的人了 车上的小小姑娘眼眶也红了,车下这个哥哥的样子太熟悉了,白衣如风的,总是要欺负她抢她东西似得,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把手里头的蝈蝈藏在了背后。 臭哥哥,别抢我蝈蝈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京日常开启~ 马上发糖感谢在2020-08-01 22:33:15~2020-08-02 16: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北 4瓶;小毛驴啧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亲缘已断 不认得爹爹妈妈、祖母祖父, 倒记得同胞的二哥,这事儿可真稀奇。 甘霈跟个猴子似的,原地跳着脚直摆手:哎, 我不抢你蝈蝈儿,多大的人了,二哥背你下来! 哪知道妹妹更来劲儿儿,撒了欢似的哇哇的哭,我不相信你, 你把手爪子收回去! 甘霈急眼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侧面上缓缓移过来一个人,铁青着脸, 一双鹰眸盯死了甘霈。 甘霈吓的一个哆嗦,仰头给妹妹做了个嘘的手势,叫她收声,只是一切已然来不及,父亲甘琼那双为百姓扛过泥袋子的大手,啪的一声落在了甘霈的头脸上, 把他抡了个魂飞魄散。 十七八的人了,一点儿正事儿不干, 除了会欺负妹妹还会做什么?给我滚回去读书! 父亲甘琼骂完了还不解气,又冲他腰侧踹了一脚,这才消了气,回身往马车上一伸手, 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只是常年严肃的人,乍一笑开来,落在旁人眼里头, 跟见了鬼似的。 来,雪团儿,爹爹背你。 那马车上的哭声儿急促地收住了,再看妹妹的脸上,除了一双略略红肿的大眼睛,哪里还能看出来哭的痕迹?甘霈气的在下头跳脚,指着妹妹气急败坏,爹爹,娘亲,您看妹妹,她还冲我吐舌头呐! 雪团儿冲着爹爹笑眼弯弯,俯在了爹爹的背上。 爹爹的脊背宽厚,负着小小的孩儿,一步一步走的深稳,没来由的,雪团儿鼻头一酸,悄悄抹了下眼泪,小声儿跟爹爹道了声谢,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怪道女儿老想着认个干爹,原来是悄悄地想您了。 负着雪团儿的高大身躯略顿了一顿,脚步继续,瞎闹,一个闺女还不够爹爹疼的,旁人还想来分?看我弄不死他。 定国公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大开,一座琉璃制的鹤纹影壁赫然而现,再穿过两侧载着海棠和芭蕉的松木游廊,晨光自那游廊上头的枝叶散落,将这一行人照进融融的光影里。 身后是娘亲、祖母祖父同两位哥哥,再往后是成队的仆妇,雪团儿在爹爹的背上,环顾着周遭的环境,只觉得记忆深处的画面席卷而来,海棠浓郁的香,芭蕉清冽的气味,游廊隔几步挂着的灯笼,有着烛火熄灭过后的淡淡的香 雪团儿拍拍爹爹的肩,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甘琼闻声,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就见自己这个小女儿猎豹一般地冲了出去,往第一进阔大的院落冲过去。 二哥甘霈嗷呜一声,爹娘,雪团儿又不干好事儿! 南夫人一个巴掌抡过去,甘霈捂着脸一脸的痛苦和委屈,我是咱们家唯一一个读书人,仔细脑袋给我打坏了,咱们家就彻底成了一粗人窝! 看娘亲还要上手打,甘霈再也不敢吭声,抱着头跟在雪团儿后面一溜烟地冲过去了。 南夫人领着后头一串儿仆妇丫鬟,也跟着过去,刚进那院落,就见雪团儿迈着腿,在那墙角数青砖,左边走八步,右边走八步,到那一个栽着睡莲的大黑缸下,把缸下的泥土使劲儿巴拉巴拉,掀起一块青砖,里头埋着一个小攒盒。 雪团儿也不嫌手上沾了泥,在脸上抹了一抹,抱着攒盒刚想打开,忽然警惕地看了一眼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二哥。 二哥气的手直抖,看我做什么,什么好东西,也配我来抢话虽这么说,眼睛还是被盒子装的物事给吸引住了。 里头装了一杆象牙透雕葡萄毛笔,一只汝窑的荷花青蛙笔洗,还有一只小小的子母猫笔架。 甘霈嗷呜一声叫起来,指着那盒子,颤抖着手指,原来是你给我藏了起来! 元宵节头一天,祖父赏了甘霈这一套笔具,第二天早上就找不见了,时隔七年,终于破案,原来是被妹妹给藏了起来。 -- 第137页 雪团儿笑嘻嘻把笔具往二哥手里头一丢,再去敲小粉墙,敲着敲着就又从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出了许多小玩意儿,土里埋着装琉璃珠子的盒,砖缝里藏着小风车,便是连海棠树下,都埋着一串儿金羊拐 有些积年的老仆妇便抹着眼泪,在后头说着话儿。 这些小玩意儿,也只有姑娘能找出来 说是不记得人了,可小玩意儿都能记起来 雪团儿抱着一堆小玩意儿,抱在怀里头,本来是笑嘻嘻的,可笑着笑着就哭起来,臭哥哥,若不是你老抢我玩的,我何至于把这些玩意儿都藏起来 这句话一落下来,甘霈就一个后退,远离了自家娘亲蠢蠢欲动的魔爪。 他期期艾艾地走到妹妹身边儿,蹲下来拍拍妹妹毛茸茸的脑袋,那你上哪儿去了啊,七年了,一到过年娘就揍我,一直揍到正月十五你上哪儿去了啊妹妹,二哥想死你了啊,你不在,我替你扛了多少揍啊!二哥太可怜了啊! 说着一把搂住了妹妹的脑袋,兄妹两个抱头痛哭,南夫人在一旁默默地拭泪,上前搂住了这两兄妹。 说起来,那时候甘霈同雪团儿年纪相差不大,从小一起招猫逗狗一同长大,府里头谁都没他俩亲厚,雪团儿六岁时,甘霈正式去前院儿上学,俩人还生离死别了一番,兄妹感情自是好到不像话。 一切尘埃落定,定国公府里喜气洋洋,南夫人自带雪团儿拾掇,那一厢老定国公甘崧通知亲眷,便欲择了一黄道吉日大摆宴席,为雪团儿接风。 雪团儿丢了之后,定国公府对外只宣称,雪团儿去了滇南的滇王府外祖家,可帝京这些高门里,仍有许多人家心里头也有点儿影子,这一回定国公府大摆宴席,用的名头仍是国公府嫡长孙女由滇南回来了。 定国公喜气洋洋,可武定侯府却愁云惨淡。 武定侯辛士安年约四十,可身形颀秀,长相俊朗不凡,年轻时有帝京双玉的美名,此时正负着手匆匆穿过游廊,往自家儿子的院子而去。 一旁的长随亦步亦趋,急促地向侯爷回禀着。 世子爷这伤,夏大医瞧过了,说差半寸就到心口,极为凶险,这一回高热不退,则是因着伤口崩裂开,血流不止。大医还说了,大约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世子爷心胸有气血郁结,怕是性命攸关。 长随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侯爷,又带了点小心翼翼,听跟着回来的陈校尉说,世子爷是为救一位姑娘才受的伤,侯夫人长公主殿下觉着这一位姑娘钩住了世子爷的魂,前去教训这位姑娘其中不知道怎么的,又牵扯进了定国公府早年丢掉的大姑娘,小的听了个糊涂,也不是很明白。 辛士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想追上去,却见房门使劲儿被推开,儿子苍白着面庞踉跄而出,往外奔去。 身后窦云急促地跟了上去,陈诚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急匆匆地向辛士安行礼问安:侯爷,将军他知道长公主殿下进了宫,这便药也不吃冲了出去,卑职这便要跟上去,您见谅。 辛士安捶胸顿足,急道:备马递牌子进宫! 重阶金顶、皇城巍峨,西六宫的太后寝宫寿春宫里,长公主陈爰坐在下首,正向着宝座上的母后祝太后细细地说着话,没一时便有内监高声唱道:圣上驾临。 长公主忙起身下拜,自家兄长建德帝徉徉而来,见妹妹坐在那,亲切地问了一句:妹妹今日怎么得空进宫了?母后这些时日还念叨着你。 建德帝快近五十了,有些老迈的样子,倒是能看得出来年轻时的风貌,他在上首坐下,带了一丝疲倦的笑意,你生的好儿子,为朕一扫边关,把胡人逼退了两千里,这是不世的奇功啊!他这些年立的功劳太多,朕一时竟不知如何再封赏他了。 长公主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意得,儿子出息,她这个做娘的也扬眉吐气,在母亲和兄长心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家天下家天下,我儿为大庸打仗,效忠的是自家舅舅,自是比旁人更忠心些。她吹了一下茶盏上的热气,轻抿茶。 说起来有一桩奇事儿,才将妹妹才同母后说过,长星帐下右玉军力倒出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人物,这本就是死罪不说,此人在军中更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日日同那些兵卒们混迹一处,那场面实在是有碍观瞻 建德帝好色荒淫,本就不是个贤良之主,此时听了两句便有些不耐烦了。 你既说了,一定是忍不下了。凭你做主,叫宫监颁我的旨意,赐死。 长公主得了这样的旨意,自然是满意了,便也不往下说了,正同兄长、母后说着话,便听外头有一声回禀: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持天子之令,在宫外觐见。 长公主心一惊,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见太后已然笑着说:快宣,本宫的好外孙来了,得好好赏赐他才是。 见建德帝颔首,那内监便往外宣了旨意,不多时,殿外清明的日光笼着一个身形颀秀的青年,缓步而来。 辛长星面色清俊,唇色却苍白,他此时仍是高热不退,两颊至耳后都挂着些许的绯色,他沉默不语,步履深稳,先是向三位尊长跪拜问安,起身之后并不落座,语音清朗温润。 -- 第138页 陛下,母亲口中所说女扮男装之人,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她不仅勤于操练,还因为捉拿奸细升任小旗一职,在土剌城一战中,还立了战功。他朗朗而言,并不去看上首的母亲。 建德帝果然来了兴趣,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自家这个外甥,不过一个小兵,竟惹得你违逆母亲,朕倒有些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女子? 长公主的手指牢牢抓紧了椅座,气涌如山,刚想驳斥儿子,却在一刹间,撞上儿子的眼神。 那眼神悲凉,像是失望透顶无法言喻,长公主一霎儿手脚冰凉,刺骨的寒气涌上心头。 辛长星缓缓地摇了摇头,先向着自己母亲道:母亲,不能如您愿了。 他再度看向老迈的天子,接下来的话掷地有声。 陛下,臣愿以八万朔方军的军权,换此女性命无忧。 天子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辛长星。 长公主一句不险些便要脱口而出,残存的理智让她闭了嘴,心头一片冰凉。 她同吴王交易的筹码,便是辛长星八万的朔方军军权,如今儿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将军权上缴,这岂不是将她放在火上炙烤? 她死死地抓住了椅圈,颤抖着双手。 好像自己这一步做错了不过是一个微末女子,即便是定国公府丢了的那个姑娘又怎样?何至于用八万的军权去交换?儿子岂不是疯了? 天子冷静地看了辛长星一眼,想起了太子的谏言。 上柱国大将军此番立下不世战功,民间声势浩大,民心所向,皇父切记兵高盖主,起谋逆之心。 天子面上摆上了慈爱的笑容,颔首。 娘亲舅大,你为舅舅分忧,舅舅又岂能不体谅你的难处?不过是一位女子,既是你心爱,朕赦她无罪便是。他笑言,你在外征战已久,也该休息休息,朕身边的殿前司还无人可用,你先来舅舅身边享享清福。 辛长星默然领命,向着天子和太后告,大踏步出了寿春宫。 良久,身后传来母亲急促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不甘。 不孝子!八万军权岂能说扔便扔?你是猪油蒙了心?她怒吼着,在自家儿子的身后拉扯着他的手臂,成大事者怎能耽于私情,你可真叫母亲瞧不起! 辛长星顿住了脚步,将母亲的手臂拂开,星眸凌厉。 成大事者?他重复了母亲的这句话,母亲想成什么大事?效窦太主?做女皇帝? 母亲封地食邑不菲,父亲每年供给公主府万两白银,您是短了吃穿还是缺了银钱,要去收受吴王贩盐贩铁的巨额贿赂?您无实权无军权,吴王因何要孝敬与你? 如今母亲牵扯其中,泥足深陷,儿子如今已被归为吴王一党,这一切是拜您所赐。 上一世,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被太子针对,最终援兵不至,身死牙狼关,这一世终于明了,这一切的源头,在自己的母亲身上。 长公主骇然,被儿子的盛怒骇住,你在胡说什么? 辛长星长舒一口气,缓缓而言。 定国公效忠正统,被吴王认作太子一党,因儿子同雪团儿定下亲事,吴王深恐儿子被定国公府拉拢过去,使人略卖了雪团儿,您知晓此事,却袖手旁观任凭一个幼女流落在外,您也是为人母,将心比心,若是妹妹被人如此算计,您的心不痛么? 他的眼眸里狠戾,怒火熊熊,逼近了自己的母亲。 这些且不论,儿子至爱之人,您却百般折辱,您的孩子是人,旁人的孩子也是人,何至于要如此做派?此事过后,您竟然还不悔改,妄图蒙骗天子,赐雪团儿死罪,您的心是什么做的? 长公主万没料到儿子竟然查清楚了这一切,她是个倨傲之人,绝不认为自己错了,此时仍强硬道:我这一切全是为了你!我是你的母亲,还能害你不成! 辛长星静默,眼中的狠戾倏忽而收,有些绝望的垂下了眼眸。 儿子曾做过一场长梦。他的声气儿和缓,淡淡道,在梦里,儿子被围牙狼关,太子留中军情不发,援军迟迟不来,儿子身中数箭而亡,全身肌骨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他将自己的衣襟扯开,如玉的肌肤上赫然而现道道伤痕,日光煊赫,将这些伤痕照的清晰,看在长公主眼里,只觉得心惊肉跳。 您口口声声为了儿子,可惜到最后害的却是儿子。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神色淡漠而疏离。 儿子深知我朝以孝治天下,可您的品行和行事儿子实在无法认同,从今往后,我与您亲缘已断,还请珍重。 长公主面色慌乱,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与生俱来的倨傲让她忍不住咒骂起来,你敢!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竟敢为了一个贱女人忤逆为娘! 到这个时候了,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辛长星感受到了极致的失望。 长公主抓住了儿子的手,可得到的不过是轻蔑一眼,儿子甩手而去。 辛长星甩手而去?却在背转身的那一刻泪流满面,说不来是委屈和难过,他大踏步而去,身后只余下母亲捶胸顿足咒骂的声音。 -- 第139页 泪水迷蒙中,看到宫门前一个清颀的身影,那样慈爱的眼神就那样悲悯地看着他。 辛长星再也忍受不住,这些时日的委屈和难过涌上心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父亲的身前跪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地啜泣起来。 父亲 辛士安扶起了儿子,胸中起伏,眼泪落在他的手臂,他点头让儿子安心,沉重而又心痛,孩子,一切有父亲在。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小问题要征求小仙女们的意见,以后行文是用青陆还是雪团儿呢? 第64章 拍马 亲缘断绝, 不亚于剜骨之痛,武定侯心知儿子此番打击颇大,眼见着孩子面色苍白无色, 摇摇欲坠的模样,武定侯心疼万分,在长随的帮助下,将辛长星半扶半抱着,往马车上送去, 一路相携着, 往武定侯府去了。 大医看着辛长星这幅模样,恨的直跺脚,世子伤势颇重, 现下还发着高热,怎么能跑去和人起什么争端?这是想送命呐! 口中说着话,仍是为辛长星诊治,折腾了一个晌午,终究性命无虞。 辛长星沉沉地睡了一觉,再睁眼时, 已是第二日的晚间,却是被耳朵边儿上的说话声吵醒的。 自己躺着的床榻边, 倒坐了两个旧友,一个穿紫一个穿青,端的都是帝京好二郎的模样。 紫衫子的叫程煜,乃是他姑母家的表弟, 青衫子的叫做李东巍,乃是掌管着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也是他从小便亲厚的发小。 辛长星伤势好转, 紧绷的神思便放松了下来,默默地看了一眼两位旧友,一个腿盘在他的床榻边,一个脚踩在脚搭子上,都不是个讲究人的模样。 舅舅能叫咱们进来,那定是没什么大碍的。程煜大咧咧地说了一句,表哥虽然年长了些,伤势恢复的慢,但多将养将养,总会有好的时候。 李东巍嗯了一声,寒暄了一句,年纪虽然大了些,可还是个童男子,血气方刚的很容易恢复。说起来,荧惑与我同岁,我这儿子都能背论语了,他这厢还没着落。 程煜端起手来,说了句佩服佩服,东巍兄的儿子能背论语,小弟的儿子同样五岁,也只会背鹅鹅鹅,果然还是嫂夫人教导有方。 李东巍果然骄傲起来,牵唇一笑:这倒是真话,拙荆出身皖南汪家,上百年的诗书传礼之家,家学渊博,我这一介武夫能娶到这样的夫人,当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男人之间的暗流开始涌动,程煜被激起了斗志,笑了一笑,嫂夫人的出身才学小弟略有耳闻,不能比不能比,小弟的内子自小不爱瞧书,千娇万爱地长大,除了有个帝京第一姝的名头,一无是处。 高明高明,明贬暗褒啊!李东巍在心里头暗暗地吐了一句槽,程煜的夫人长的漂亮,送嫁的时候被风偶然吹动了盖头,露出惊人的美貌,在帝京口口相传。 程煜这小子这暗自吹嘘的嘴脸真难看! 二人面上寒暄,内里却暗潮涌动,正没话找话,就听身侧床榻上有轻微的声响,二人齐齐看过去,辛长星蹙着眉看着他二人,清俊的面容上多了些绯色,只是唇色还略有些泛白,他舒了一口气,眼眸里重新多了些骄矜。 说起来有些失礼,不过我一向坦诚。他有些中气不足,可声音依旧清冽动听,二位的夫人各有所长,不过,皆不及我家夫人美且勇。 程煜和李东巍不服气地对看一眼,刚要说话,便见床榻上样貌气度皆不凡的旧友,面上一扫病容,得意洋洋地向他二人炫耀,我家夫人同我一起打过仗,你们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懂得同袍相知相爱,是一种多么深刻高尚的情谊。 大约是高热了一场想通了,辛长星觉得自己重新燃起了斗志,兄弟情、战友爱,四舍五入那也是情与爱,何必分的那么清?想到这里,他自床榻上缓缓地坐起来,挥挥手让这俩发小赶紧走。 说是来看我,坐在这儿话家常,实在聒噪。辛长星脚一沾地,窦方儿便上来为他穿鞋,顺便把程煜和李东巍挤到了一边儿去,你们留下来用饭,少陪了。 程煜在侧,悄悄地和李东巍吐槽了一句,我表哥怕是高热烧坏了脑袋,凭白捏造了一个老婆出来。 辛长星听得这句话,面上风云不动的,唤了一句窦方儿,把猫带上,上我岳丈家里吃酒去。 小窦方儿清凌凌地应了一声儿哎,去外头抱猫去了,辛长星徉徉而出,往净房洗漱去了。 出侯府门时趾高气扬,出了侯府们,辛长星立时便一手撑住了门前的石狮子,小窦方儿忙上前扶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道:您又没夫人,您岳丈更不会请您吃酒,同他二人比什么 话一出口,辛长星的眼风立时杀到,窦方儿立刻住了嘴,看着大将军的脸色说,我又抱着猫,又得扶着您,实在费劲 武定侯府的马车嘚嘚嘚地赶到,辛长星甩开小窦方儿的手,抱着猫儿上了车。 先往缎子街,买了十几盒糖霜球糖果子,再去卉意阁买九连环、鲁班锁等等小玩意儿,赶到定国公府门前时,一弯月悄悄爬上了柳树梢,一整个珍珠巷静谧地恍若无人。 -- 第140页 定国公府的大门前,辛长星每年正月十五便来跪着求见,却从来没人给他开过门,今次叩门怕更会被打出来,辛长星抱着猫儿沿着定国公府的墙边踱步,思量来去。 墙里种着些海棠,沉郁的香气在小巷里氲氟,小窦方儿跟在辛长星的后头,往头顶觑了一觑,一株银杏树摇着金黄的叶子,风微微一动,便扑簌簌地,落下叶子来。 大将军,您爬上去瞧瞧?小窦方儿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辛长星抬头看了看,银杏树同府墙平齐,倒是可以上去一观。 他略一思量,先将雪龙给放了上去,猫儿爱蹿高,一下子变爬上了树顶,在枝头瞧着他,似乎在等着辛长星上来。 无奈身上有伤,辛长星气血运行不畅,轻身功夫约等于无,他看了一眼小窦方儿,小窦方儿立时便知趣地矮下了身子。 辛长星踩着小窦方儿的肩膀,运了口气,好险飞上了枝头,往那墙里头看去。 高门大院的,哪里能瞧见里头的情形,这里虽已是后宅,却压根儿无人前来的样子,辛长星顺着这棵银杏飞到另一棵,连飞了好几棵,终于能看到一处儿院落,他往那院落的墙上一跳,隐在了繁茂的树叶后。 便听下头有和软的声气儿小小声地说,二哥,一时你趁我不注意,往我后脑勺来一棍子 辛长星心跳隆隆,是青陆的声音,他屏住了气息,仔细去听。 说话的怕是她二哥甘霈,带着惊恐的声调拒绝她:你又想害我?我若是往你这后脑勺来一棍子,恐怕一会儿死的就是我。 青陆的声音带着劝慰,你想啊,我当年是被打了一棍子,所以记忆丢失了,若是再来一棍子,说不得就恢复记忆了,到时候就能想起咱俩的感情了,多美滋滋啊! 甘霈在下头拒绝的爽快,你若想起来头一个肯定弄死我,还是别了吧。 两兄妹在里头闹将,辛长星在树上头站着,心头一片滚烫。 不过两日不见,便已思念如狂,心里眼里全是她露着小虎牙笑的样子,此刻他无比羡慕甘霈,能时时刻刻地陪伴在她的身侧。 大约是听到了小主人的声响,雪龙在树梢上喵喵叫了一声儿,绵绵的声气儿立刻就吸引了青陆的注意。 她在下头跳着脚,顺着声音寻过来,有只猫儿 叶影晃动,辛长星将身影藏进了叶里,只听得下头轻软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辛长星的心跳如雷,快要突破胸腔跳出来似的,轻轻拨开树叶往下望去。 墙下是游廊,廊里间隔着点着灯笼,小小的姑娘被融融的光绘了一圈金边,仰着脑袋往上看,细细的胳膊从袖管里伸出来,向上举着,喵 那猫儿一下子便从树叶里蹿出去,往她身上一扑,她被猫儿扑了个满怀,往后踉跄了几步,这才摸着雪龙的脑袋哄它,你还记得我呐,你们家大将军呢? 她在问他,辛长星鼻端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心里头牵着的姑娘是个美人,从前穿了男装戴着布帽子,都灵动地像个小仙童,此番她换了女装,着了一身雪白的裙衫,梳了简单的发髻,余下的发丝披散而下,蹲在地上逗猫儿,长发便逶迤在身侧,无端的让人觉得柔软而美好。 猫儿不会说话,只喵喵了几声,她抱起它,站了起身,头上却挨了一下,有什么物事儿落在了地上,她咦了一声,捡起来,竟是个油纸裹着的糖霜球。 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往上一瞧,那树上登时就飘下了一个人,白衣从风的,落在了她的眼前。 她被惊吓到,手里的猫儿往上一丢,拔腿就要跑,辛长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劲儿便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真巧,又遇上了。 眼前人欺近,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堪堪离她不过一寸,青陆往后仰着头,指指这里,又指指辛长星,百口莫辩,哪里巧了,这里是我家啊。 辛长星微顿了一顿,呼吸放缓,由着心头的思念席卷。 可巧,我随着猫儿一路追过来,正好同你遇见了。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略略放松了她的手,见青陆蹙着眉,他伸出手指轻轻为她抚开,大约是因着你太想我了的缘故,放猫儿引着我过来。 青陆从他的怀里头挣出来,仰着头同他辩驳,你胡说,这猫儿怎么能是我放的? 辛长星侧头看了一眼在一旁旁听的雪龙,这原就是你的猫儿,你用它做饵,引我过来,总是真的吧。 青陆稀里糊涂,挣开他的手,去把雪龙抱在怀里头,这才咬着小银牙气冲冲地说,把我弄丢了也便罢了,还抢走我的猫儿! 辛长星心下黯淡,愧疚之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他高大的身子略略弯了下来,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揉,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无以为报,只能肉偿了。他说着说着便不像话了,有些耍无赖的意思,我那么喜欢你,你总要同我说说,没有我的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怎么听着就那么不对劲儿呢?什么叫没有他的这些年?青陆抱着猫儿跺了跺脚,有些气汹汹的样子。 -- 第141页 认识您之后的日子才不好过呢!新仇旧恨浮上来,原来释怀了的事儿也要拿出来说嘴了,在您手下忍辱负重、忍气吞声,气的人呕血,我都被您逼成什么样了呀,连干爹都叫出来了,您还不饶我 辛长星,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做我女儿的干爹。阴沉沉的声音凭空响起,辛长星头顶好似有炸雷响起,定睛看去,定国公甘琼负着手、阴沉着脸站在那儿,身旁甘霈像个狗腿子一般地在一旁趾高气扬。 怎么着,你还想叫我一声大哥?甘琼声音冷飕飕的,像飞出来一排小刀,我告诉你,辛长星,不要打我女儿的主意,喜欢什么的,更不许再提! 辛长星面上还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神情,可内心却一团慌乱。 都说人后不能说人,才说了上岳丈家喝酒,这就被岳丈给逮住了。 他面不改色,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般的深稳清贵姿容,郑重其事地作了个长揖,开始极尽阿谀之事。 岳丈大人您有所不知,小婿真正喜欢的,是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3 15:52:33~2020-08-04 16: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七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兵法(上) 妖风阵阵, 吹的甘琼起了一身的细栗,二哥甘霈和青陆惊恐地对看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甘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饶是经受了两次黄河决堤这等惊涛骇浪之人,此时手都有点颤抖了,胡说八道,相鼠且有皮,你怎么能怎么能 如此不要脸。 辛长星对甘琼后头的话心知肚明。 重活两世, 人情看的真切, 脸能当饭吃?还是能找回青陆?本就是他犯下的错,莫非还要等人来哄他? 青陆从前是怎么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浴桶都要学着箍的日子,想想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游廊的灯色昏昏, 风一吹灯影幢幢,照下一个眼神真挚、神色无比恳切的人。 牙狼关大捷,世人皆赞小婿承继甘老将军战略大才,将小婿同甘老将军奉为大庸武神,小婿之功劳哪里配同甘老将军相提并论?小婿深以为,当今天下, 唯一人能同甘老将军之功相较。 生的好看之人,若是摆出了认真的样子, 那便是再让人信服不过的,他又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一个设问,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甘琼甚至都忘记要计较他自称小婿的事了。 青陆在一旁小声儿地问, 此人是谁? 辛长星默了默,眼神投向正专注而听的甘琼,带着些许的敬仰和崇敬这可是他精心拿捏的分寸, 多了便显得虚假,少了又不足以表现他的真挚。 黄河决堤,万万黎民流离失所,三百余年来,无一人可彻底治理黄河泛滥之洪水,而此时却有一人挺身而出,驻守黄河堤防十余年,头一次提出以黄豆堵决堤口的方案,上书朝廷,甚至自掏腰包,黄水第一次被拦在了堤坝之外,万万黎民再不必离开故土,也不必妻离子散。 而在其后,此人又提出了在黄河流域营建灌溉水渠,修建了龙首渠、六辅渠这些可灌溉的水渠,彻底将黄水两岸变成了江南秀丽地! 打胜仗固然是功劳,可治水,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此人之功堪比大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人该当立碑著传,流芳百世! 漂亮!精彩! 大将军这是头一次说这么多话吧,万万没料到大将军有这样的才能。 青陆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辛长星,又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站的笔直,甚至都有些过分昂首挺胸了,父亲的面色也很古怪,说不上是笑还是哭,总之稀奇古怪的。 你说的这人,不会是我爹吧甘霈在一旁谨慎问道,话音刚落,便得到了辛长星的点头回应。 一瞬间,似乎有万丈金芒在定国公甘琼的身后闪耀,他的内心激荡,这一生,他永远被父亲甘菘的光芒遮蔽,人人皆说他不承继父亲的一身战功,反而去治理黄水,兴修水利,看不到他为之而努力的事业,可今日,他竟然被辛长星说的这番话给感动了,甚至眼眸中都多了一些水汽。 这小子是真的了解他所做的一切,也比任何人都要懂他对于水利的一些建设,他说的没错! 辛长星静静地站在灯色下,冷而精致的面容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双星眸里三分崇敬,三分欣赏,还有四分的自愧弗如。 我辈不过打了几场胜仗,哪里及得上这等利国利民的千秋之功,小婿在您的面前,给您提鞋都不配! 甘琼嘴唇都有些颤抖了,他心中激荡,面上努力保持着矜持的浅笑,倒也不必妄自菲薄,牙狼关一战,将胡人打回老家烧牛粪,便是家严都大加赞赏你的功绩。 甘霈面无表情地看了青陆,青陆同样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父亲气势汹汹地过来揍人,万万没想到,最后开始商业吹捧。 看出来了,你对家父,是真心的。甘霈总结了一下,笃定地说道,他招呼青陆,雪团儿,咱们回去吧,没的杵在这里碍事儿。 -- 第142页 青陆挠了挠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大将军不是来找她的么?怎么就开始对着父亲表白了? 甘琼回转身,负手而去的同时,丢下一句话,贤侄,随我至书房一叙,倒是有几幅水渠的图样让你瞧瞧。 辛长星颔首,甘霈刚想跟着父亲走,路过辛长星的身旁时,想起来什么,赞叹了一句,贤侄都叫上了,您这条舌头堪比张仪呐! 说着便走了。 辛长星眼神骄矜地停在了青陆的面上,高高的身躯略略弯曲,温柔清冽的气息在青陆的耳侧盘旋。 凡城之所欲攻,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舍人等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坚硬的兵法,辛长星负手弯腰,在青陆耳侧低语。 本将军破万军,攻万城,没有拿不下的城池,没有破不掉的阵法,青陆他叫青陆的时候,声音缱绻,像是在唤一个梦,本将军立下军令状,势要攻城掠地,夺回你的心。 倏忽之间,大将军便欺上前来,眸中有星子耀动。 青陆吓得一下子把猫儿举在大将军的眼前,阻止他的欺近。 您这不叫攻城掠地,您这叫巧取豪夺!我爹娘都在呢,必不会容您这么无法无天的! 她这么说,倒让辛长星有点低落了,他眼睫略略垂下,乌浓一片盖住了那一对星子。 那你睡了我这么多回,我的清誉全毁了。他悲伤地看着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青陆匪夷所思地看了大将军一眼,差点想让猫儿把他那张装无辜的脸给挠花。 不是,您一个大男人要什么清誉啊,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儿,宽容一点儿?照您这么说,我也被您睡了啊,我怎么就没追着您讨说法呢? 辛长星抬起了眼睛,眨了一眨,你快来讨说法,我全权负责,绝不推诿。 青陆把猫儿夹在腋下,另一只手默默地摸了一摸腰间的布兜,好一会儿摸出来两枚铜板,往大将军的手那里一塞。 银货两讫,您别再拿这个说事了,既然有关您的清誉,那就别总挂在嘴边上,您这名声都是被您自己给弄脏的。 辛长星把两枚铜钱握在手心,眼神诚挚。 钱收了,我就是你的人了。 太!不!要!脸!了! 真是没脾气,青陆把猫儿收回来,夹在腋下掉头就走,大将军现在就跟那湿手沾白面似的,甩都甩不掉,越性儿一跑了之。 辛长星腿长,几步就追上了她,在她身侧气息平稳,声音却带了几分的笑意,不做人,哪怕做你的禁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啊啊啊啊啊啊,青陆一手夹着猫儿,一手捂着耳朵,疾步往前走去。 有人管没人管啊,这是谁家孩子赶紧领回去啊! 大将军轩昂的身形一霎儿就越过了她,背影透着一股子扬眉吐气。 令尊还在等我,万不能误了吉时。他徉徉而过,清润的声音飘过来,我对令尊是真心的,他简直太适合做我的岳父了。 青陆被落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停住了脚步,喜欢喜欢,您喜欢他什么呀? 大将军的身影抹入了夜色里,可声音依旧清晰地传过来。 嗐,不过是讨生活罢了。 哼,就知道是坑蒙拐骗!青陆气的一跺脚,抱着猫儿就追了上去。 爹爹书房亮着灯,也不知道拉着大将军在说些什么,青陆守了一会儿,觉得结束之时遥遥无期,便有点儿犯困了,潘春便同另一个叫兰春的丫头上来,陪着青陆回了自己的院落。 辛长星在前院儿书房待了半个时辰,使劲儿地和甘琼探讨了一番黄河水利的利弊,刚踏出了书房的门,便见外头大马金刀的,围了一圈子人。 南夫人坐在一侧的亭里,正托腮凝眸,看着那轩昂的身形出了书房的门,一霎儿恍了个神。 这人才,这长相,怕是满帝京都找不到一个比他出色的,又是立下不世奇功的赫赫战将,若是没有那个糟心的娘,该是个多完美的女婿人选啊。 傍晚时,甘霈跑过来告状,辛长星这小子翻墙进了府,强烈控诉了府里的治安问题,说什么定国公府跟他家后院儿似的,想进便进,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后来又说,甘琼被他诓骗,堂而皇之地领进了书房,南夫人这下坐不住了,领着府里的护卫围过来了。 辛长星也不慌,一派风光霁月的清贵公子模样,给南夫人深深低作了个长揖。 夫人大安。晚辈同国公探讨水利工程,太过投机,一时忘了时辰,叨扰了。 南夫人端坐不动,斜睨了一眼眼前这颀秀的青年,淡声儿道:我瞧着门房没递帖子,大晚上的,也没听见叩门声儿,这个时辰,讲究的人家都该下钥落锁,怎么还有客来呢? 她一双秀丽双眸望住了辛长星,神色淡淡。 我家公爷掼是个耳根子软的,你哄骗得了他,却哄骗不了我,若不是瞧在老将军的面子上,你翻进一品大员的家中,我便该将你扭送至帝京府才是。 廊下的灯色温温,在辛长星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溶溶的光,抵消几分他的冷洌清寂,有些接地气儿的温润。 -- 第143页 雪团儿的娘亲虽然板着脸,可天生语音和婉,大约是滇南人的缘故,语气再凶,可面貌依旧是柔润平和的模样。 辛长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悲凉一霎儿涌上心头。 这时候,国公爷也不出来了,大约在里头窥探夫人心情如何了。 有点孤立无援的意味了,说起来有点心酸,可是想到雪团儿在外漂泊那么久,何尝不是孤立无援? 那时候,他百般刁难她,她的心里怕比此刻还要惊恐些毕竟随时都怕掉脑袋。 想想青陆那个时候,山崩地裂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的模样,辛长星便有了无尽的勇气。 夫人宽宏大量,不与晚辈计较,晚辈感念在心。辛长星斟酌了一下,沉声道。 甘霈在母亲后来抱着膀子看热闹,这会不敢小婿小婿的自称了吧,爹爹好糊弄,娘亲可绝对不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 南夫人哦了一声,视线落在了辛长星身上。 所以,翻墙进府的原因是什么? 随着夫人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一旁大马金刀的护卫们一瞬间便拔出了大刀,怒目相视的,怕是他一个回答不满意,便要上前剁碎了他。 辛长星面上星云不动,一双星眸冷洌而清寂,像是饱含了无限的诚恳。 青陆在晚辈麾下效力,时常同晚辈说起她记忆里的母亲,她说,她的母亲是世上顶顶温柔慈爱的,会给她唱歌儿讲故事,还会陪她玩儿金拐骨、荡秋千,为她梳发髻,搽香香 他的声音有着金石一般的质感,娓娓地说着雪团儿的心境,听在南夫人的耳中,尤其地窝心,她悄悄地红了眼眶,用帕子轻轻拭了拭泪。 辛长星顿了一顿,眼眸望住了南夫人,带着十分的真切和诚恳。 这些事儿听她念叨的多了,晚辈甚至有了些错觉来您府上,对晚辈而言,就像回娘家一样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4 16:48:14~2020-08-05 14:4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pas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枝 20瓶;七月 18瓶;看,甜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兵法(下) 像回娘家一样自然。 一样自然? 定国公府的二公子甘霈一口气没上来, 差点没背过气去。 天下闻名的武神辛长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人?那个传闻中怪癖多多、骄奢高冷,动不动就要人脑袋的大将军,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院里上起了夜灯,遥遥地照过来,身形颀秀的青年轩昂而立,他穿素色,衬的面容出奇的白净, 玉带束出了一把好身腰, 可惜在定国公夫人南棠月的眼里,也博不到几分好感。 辛长星上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还是前岁的元宵节, 他在府门前长跪,额头磕出了红印。 南夫人知道他的诚恳和真心懊悔,可是仍不肯释怀,那时的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远去了。 神仙般气度的人, 一旦摆出了诚挚的面貌,最是能蛊惑人心, 南夫人使劲儿压了压心头的心软,眼睫轻抬,轻启朱唇。 给我打出去!语音轻软,可说出来的话冰凉如水。 辛长星临风而立, 眸中有动星流转,眼见着定国公府这些虎狼之辈眼神灼灼,大概下一刻就要上前来把他撕成碎片。 好容易进得了府, 还没有和青陆好好地说上话,就要被赶出去,下一回再见面,怕是又要千难万险。 年轻的上柱国大将军身形略略晃动,白净的面容上,眉头紧蹙,眼睫紧紧阖起,捂着胸口踉跄了一下。 南夫人身边的舒蟾紧张地呼了一声,您这是怎么了? 南夫人斜了舒蟾一眼,示意她上去看看,小子,你不要耍花招。 舒蟾立时便上前,轻托了辛长星一把。 哟,真烫手,您这还发着热呢? 辛长星眼眸半张,轻轻吁了口气。 胸口刀伤发作,不碍事。夫人要打便打,晚辈即便在您的府门前晕过去,也绝不会心怀怨怼。 这小子面上挂着我没事,您尽管不近人情,我不会怪您的。的神情,实际上是在提醒她,那一晚他替她和女儿挡了一刀的事儿。 哼,明目张胆的碰瓷! 真是艺高人胆大。兵者诡道,这小混蛋用的出神入化,怪道能屡打胜仗。 到底心里存了些微的歉意,南夫人冷哼了一声。 带到最南头的厢房去,为他请个大夫仔细瞧瞧,省的日后又来赖咱们。 夫人说罢拂袖而去,护卫倒是一个没少,簇拥着辛长星往南厢房去了。 越走越偏,越走越偏,这南厢房差不多离雪团儿有一百万丈的距离,若是想去见她一面,不亚于摘星揽月。 不过到底是混了进来,一切该当从长计议。 府里的医师姓夏,是一位老者,他为辛长星诊治之后,命人熬了碗清热解毒的药汤,夫人身边的舒蟾在一旁瞧着夏医师诊治完,温柔地传达了夫人的意思。 世子今晚又是翻墙又是飞树,瞧着这伤势也不碍什么,武定侯府有长公主殿下亲自看顾,世子定能很快痊愈,喝完了药还是早些出府回家吧。 -- 第144页 到底还是记着长公主的仇,辛长星神色略黯,有些细微的歉疚之色浮上眉梢眼角。 舒蟾何等敏锐,辛长星的神色立时便印记在她的眼里,她笑了一笑,却行了两步,轻轻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辛长星仰躺在迎枕上,抬眼瞧着云丝帐顶上的光影。 这间南厢房一个小厅,拐进来便是他歇息的内室,支摘窗半开,露出了一角清桂的树干,间或有一些细细的桂花飘落下来,似有若无的馨香便钻窗而来。 药汤在手边的桌案发着热气,苦涩的药味直钻入辛长星的鼻端,吃药该要伴着糖吃吧?他默默地想着,长手伸过去端了药,将将送了入口,唇齿间顿时溢满了苦味。 劳驾,窗外可有人?辛长星清音送入窗外,并无人回应,他失落地将后头的话轻轻吐出,可否送颗伴药的糖? 外头清寂一片,月色淡洒,映得他喝药的手纤洁如玉,刚想蹙着眉头将药汤一饮而尽,却听有人轻叩房门,和软的一声儿传进来,您还真当自己回娘家了呀 辛长星手一抖,药碗差点翻下去,抬眼再看,一个小脑袋在内室的门前探出来,小脸上挂着稀奇古怪的笑,眉眼唇齿无一处不透着灵动娇俏。 她在外头翻兜,掏出了一颗玫瑰糖,往嘴巴里一放,大眼睛霎了一霎,想吃么?这可是您给我买的糖。 辛长星把药碗放桌案一放,略略侧头,唇畔牵了一丝笑,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你就这么想我? 同大将军相识的久了,青陆也不慌也不乱,晃着小脑袋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这话该我问您。她在床榻旁的小榻子上坐下,把手肘撑在床榻上托着脸,您可是飞檐走壁的翻到我家里头的,是您太想我了吧? 她把那颗玫瑰糖吃的大张旗鼓,一会儿用舌头推到右边,一会儿又翻到上颚,腮帮子一会儿鼓这边,一会儿鼓那边,现下唯一的一颗糖可是在我嘴里头,您就老老实实地把药喝了回家去吧。 她吃着糖,话就说的嗡哝,可是那个样子却十足的可爱,简直快要把人活活可爱死。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往心口涌动,他的心跳的厉害,伸手将药碗拿过来,在唇间轻轻一抿,闭着眼睛喝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望住了青陆,神色苦涩。 可这药实在是苦。他面上挂着委屈,好似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似的,我给你买了那么多糖,总要见一颗回头糖才甘心 青陆咧开嘴巴,露出一排白洁的贝齿,咬着一颗小小的糖,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还不了啦!这苦,您就咬着牙咽了吧。 小姑娘得意不过一瞬,一霎儿的功夫,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便在她的眼前放大,浅浅的气息在她的面上拂动。 青陆觉得自己额上的细细胎发、面上的小绒毛一瞬间全都站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往后仰倒,辛长星的手已然托在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向自己,在下一刻,辛长星便吻了上来。 她的唇轻软柔暖,触上去的那一霎令他蚀骨,和上两回的轻轻触碰不同,他攻城略地,用舌头分开了她柔软的唇,一卷一勾,那颗甜甜的、香香的、小小的糖便到了他的口中。 可他还不肯离去,含着糖在她的唇间轻轻触碰,旋即将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她的。 你吃过的糖。他轻轻喘着气,意乱情迷,手在她的脑后轻轻捋着她的发,尤其的甜。 青陆眨着眼睛,声音带了哭腔,您是亲我呢,还是亲糖呢?她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手里挣出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把自己靠在了支摘窗旁的书桌上,委屈的直掉泪。 辛长星挪下床,长腿一迈,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前,高高的身子弯了下来,他温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睛,吻走了那一颗泪,复而欺身向前,一只手搂在了她的腰际,糖与你皆甜,没什么分别。 有酥麻攀上心头,青陆脑子里乱七八糟,见他又要吻上来,恶从胆边生,她拿额头使劲儿地撞上了辛长星的脑袋,却在撞上的那一瞬,自己身下的那张书案,轰的一声塌了。 不过一个旋身,辛长星抱着青陆离开了桌案。 大约这南厢房许久无人居住,这里的家私也长久未用,这桌子便腐朽了吧,此时桌子腿已然断了一根,桌案也塌了下来。 青陆愕着双眸,看了一眼桌案,再看一眼辛长星。 呀,您可真能耐,又把我家的书桌给压坏了呀。她不满的抗议,顺便把自己从他怀里摘出来。 辛长星心里还有些起伏的波澜,好容易把隆隆的心跳定下来,牵唇一笑,方才不是你压在书案上的? 青陆攥着拳头抗议:您说什么呢,方才是您压在我的身上,我才压在书案上的。 辛长星哦了一声,挑了挑眉,那也该是咱们俩一起压坏的。他斜乜了一眼青陆,觉得她抗议的模样尤其的可爱,好歹我也是你曾经的上宪,为上宪扛事儿,不也是小旗该做的? 青陆气呼呼地往椅上一坐,撑着膝仰头问他,咱们俩一起压坏的,说出去我爹娘该怎么想?您是我曾经的上宪,不该您为我挡事儿嘛?再者说了,我爹爹是国公爷,我娘亲是郡主娘娘,我祖父是比您还厉害的武神,我不怕您啦!这小旗呀,我早就卸职了。您压坏您承认,不丢人。 -- 第145页 辛长星笑,上前牵了她的手,在她的身侧蹲了下来,哄孩子似的望住了她。 你来瞧我,是为什么? 突然移开了话题,青陆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犹豫了一时,有些茫然,您说喜欢我爹爹,为什么呀? 辛长星那两道眼波温柔地像水,在她的眼眉间流转,有些缱绻的况味。 抛开国公爷为国为民所做的那些事,单单他是你的父亲,就值得我喜欢。他将她的手拿在手里摩挲,世上有这样可爱的一个你,我就该喜欢生养你的母亲和父亲。 青陆垂着眼睫,把手指从辛长星的手指里收回来,两个手指头绕着玩儿,我还没有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她抬起眼睛,乌亮的瞳仁里倒映着颀秀的青年。 您是喜欢雪团儿,还是喜欢青陆呢?她小声问着,有些踟蹰和茫然。 辛长星拉过一个小杌子,在她的对面坐下,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我喜欢青陆。他没有一丝儿地犹豫,从前那个娇憨可爱的雪团儿,慢慢地长大,长成了一个坚强、勇毅、善良的姑娘,你们 他唇畔有清浅的笑涡,是一个人。 从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赞她,青陆有些惶恐,警惕地看了大将军一眼,您是觉得自己怪癖多多,没人受得了您,才死乞白赖地赖上我么? 辛长星嗯了一声,你喜欢的臭哥哥,实际上是你的二哥,你拿什么拒绝我? 青陆呀了一声,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见他一脸山人一脸妙计的神情,复而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我梦中情人是我二哥呢?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都要碎了二哥总是抢我的东西,时时取笑我,作了坏事就要推在我的头上我真是太生气了。 辛长星笑的心满意足,你看,你身边优秀的男子只有我一个,恰好我的清白也交代在你的手上,你不和我煮饭,说得过去么? 好好地说着话,做什么要煮饭?您饿了?青陆歪着脑袋看他,忘了去追究他所说的清白不清白。 热浪在心头翻腾,辛长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面上便显露出一种无措的美好来。 青陆有点儿沮丧,她对大将军什么感情说不上来,却是和旁人都不同的感情,就像是今日,她总是要记挂着他的,偷偷地跑来瞧他,可这是喜欢么?她也说不上来。 大概您从前欺负我欺负的太狠了,我总觉得您下一刻就要砍了我的头。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等我弄明白了再说吧。 辛长星嗯了一声,凝眸看她。 我喜欢我的,你无须觉得负担。他让她放宽心,揉揉她毛茸茸的头,你这脑袋瓜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十年八年的,我总要等你一个答案。 青陆拍拍自己的脑袋瓜,揪了揪头上的团子,说一言为定。 十年八年不算什么,若是一百年一千年呢?她调皮起来,眼睛一霎,笑的顽皮,到时候说不得,您就变成了个绿油油的大王八!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专栏《浪里小娇龙》跪求预收! 亲军司指挥使宋忱生性清贵高冷,不近女色,代天子招安来到江南富贵窝的第一夜,就做起了春梦。 梦里的她娇美绵软,带着云的轻软和旖旎的香,跌入在他的怀中,纤婉的手臂抚上他筋骨硬挺的胸膛,娇莺一般的声音唤他哥哥时,竟然叫他荡魂摄魄,无法自制。 后来仙踪杳杳,遍寻不到,再见面时,她是坐拥十万反叛的江南共主,自宝座缓缓走向了他,在他的耳侧呢喃。 龙女至淫,你该知道。 第67章 宴席(上) 王八不王八的不重要, 对于辛长星来说,怎么合理地、长久地看到青陆,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至于那个被压垮的书案, 辛长星痛痛快快地承担了,一切都是晚辈的不是。此番出府,定择最好的工匠来为府上另造书案。 定国公府哪里能看得上这个,南夫人对于自家女儿偷偷来瞧他的行径心知肚明,她此时也弄不清楚女儿的心思, 斜睨了一眼辛长星, 神色冷淡。 但凡是雪团儿的要求,我是无有不应的。这些时日你应当也看的清晰,但凡雪团儿说过一句与你两情相悦, 哪怕你有那样的娘亲,我咬着后槽牙也应允了。可惜啊, 她眼神淡淡扫过辛长星的面容,觉察到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这里不同右玉的军营,你再是横扫千军的大将军,这里也容不得你随意翻墙, 今次我饶过你,他日若再犯, 绝不轻饶。 辛长星垂眼,夫人教训的是。他斟酌着用词,抬起眼睫,眼神诚挚, 珠玉蒙尘,不掩其光,可见人的品性由天定由父母定, 晚辈的脾性天定有缺,有幸遇见青陆,令晚辈孤境遇光,不至抱恨终天。晚辈此生认定了她,爱煞了她,即便她一生无有回应,晚辈也绝不转移。 心弦忽然被拨动,南夫人凝眸深望。 青年清颀的身形轩昂,像是山间最正直的松柏,她忽被触动了,这样的剖白都没把女儿打动,可见女儿不是迟钝听不懂便是真的瞧不上他,可自己生的女儿,怎么可能迟钝听不懂? -- 第146页 南夫人默默地下了个结论:任凭你家世再显贵,战绩再傲人,长相再俊美,瞧不上就是瞧不上。 木锤敲金钟不相配便是不相配,如今夜色至深,将军回去洗洗睡吧。 她颔首,在仆妇的簇拥下,款款而去。 夜风清洌,挟带着清桂的香,将他送出定国公府,时辰已近亥初,珍珠巷空无一人,巨大的颓然和失落如山,压在了辛长星的心上。 小窦方儿靠在树下打盹,睡的昏天暗地,被自家将军踢了一脚,慌地跳起来,呀,这么久不出来,我还以为您住下了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将军的脸色,请他上车。 快三更了,您怎么出来了?莫非是您认床,国公府的床铺不合心意?小窦方儿搓着手,猜测着,这可真是棘手了,下军营自带床榻倒没什么,可国公府却不好自带。 辛长星斜乜一眼小窦方儿,觉得他实在聒噪,国公府若是能让我上门,即便睡柴房也甘之如饴,你怕是低估了本将军的适应能力。 窦方儿愕然。 大将军什么时候变得平易近人?若是早这样的话,他哥窦云和陈诚也不至于到哪儿都要当个搬运工,为他搭帐篷搬床铺。 马车嘚嘚,行的平稳,外头响起了三更的更鼓,打更人声音清亮悠远,伴着更鼓,尤其让人安心。 轻掀开帐帘一角,一对打更人也往马车上看来,打更不仅提醒时间,也负责着夜间的安全。 这黑榆木马车深稳无声,一看便知是帝京权贵所用,再看车上青年那一双星眸,一对打更人无端地打了个冷颤。 视像相撞,辛长星令马车停下,将车上的零嘴糖果卸下来,送给这二位更夫。 小窦方儿听令,把车上原本是给青陆买的零嘴一包一包的抱下来。 那两位更夫受宠若惊,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道谢,这些花费不菲,小的哪里敢收。 辛长星唇畔有浅笑,有些回忆往昔的美好,我的姑娘,从前也打过更,很是可爱。 小窦方儿在一旁滴汗,忍不住小声嘀咕,哪里可爱了,您从前还说像驴叫来着。 看着自家将军少女怀春一般地回忆往昔,小窦方儿还小,不懂什么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得默默地将零嘴递给这两位更夫。 一夜寂然,第二日日头爬上了中天,国公府里为晚宴做着准备,自打雪团儿丢了,府里头七八年没设宴待客,门庭冷落,到底是积年的勋贵之家,先头有些生疏,到后头便有条不紊了。 酒席的时辰定在了戌初,傍晚时分便陆续有客至。 青陆的房中摆了一面清晰锃亮的铜陵,映出了一个可爱的面容,舒蟾手极巧,为姑娘细细梳发,两侧各自梳了两朵高鬟,期间以珠玉点缀。 姑娘大了,总是绑个团子太过潦草,舒蟾望着镜中娇美无俦的容颜,由衷地赞叹道,那时候瞧您做男装,说不出的灵动可爱,谁能想就是自家的姑娘呢? 青陆摇摇脑袋,觉得这两个高鬟实在令她惶恐,还是团子头比较适合我,两个空心环竖着,大将军若是一伸手,我的头就完了。 小人儿苦恼着蹙着眉,舒蟾笑着同一旁正挑选衣衫的南夫人递了个眼神,这大将军可真欺负人,女孩子家的头发哪里能随便摸得? 她躬了一躬,外头宴客的菜单奴婢还要去瞧,先退下了。 南夫人嗯了一声,拿了一件藤萝紫的裙衫,为女儿比量了一下,坐在女儿身侧的软凳上笑着同她说话。 今晚来吃酒的,都是同咱们家交情极好的亲戚朋友、同僚旧友,武定侯府想来?吃屁去吧。她爽利地拍拍女儿的手,叫她放宽心,今晚女孩子多,你同她们玩玩儿,说说话,说不得就能交上几个闺友我记得,从前你同阳信公主年纪相仿,还在明苑里一同捉过蝴蝶。 青陆自八岁以来的记忆里,只有上顿不接下顿的窘迫,寄人篱下的小心,哪里有朋友呢?此番回来家,虽然记忆丢失,可家里的一切都叫她熟悉,有种回归母体的自然愉悦。 她把脑袋往母亲的怀里一歪,瞧着镜子里母亲漂亮的面容,有点儿不好意思,若是人家不爱搭理我,我就回来找您玩儿。 南夫人微微张嘴,有点心疼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我的乖,你生的这么可爱,谁不爱搭理你?她捧起女儿的脸,笑的宠溺,交朋友亦要随缘,万没有不投缘硬要凑做一堆的道理,若是你不喜欢,便来找娘亲,娘亲陪你翻花绳玩儿! 青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在娘亲的怀里蹭了一蹭,您不用担心我,我本事大着呢。 女儿眉眼带笑,至纯至真的模样,没来由地让南夫人一阵心酸女儿的这些大本事,还不是这些年流落在外历练出来的啊。 她拍拍女儿的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好一阵儿心疼。 酉时一刻,宾客们已然光临,男女分厅而坐,到得宴席开始一时,便有通传太子殿下驾临,众人皆拜倒相见。 东宫年约三十,乃是皇后嫡出,皇帝第七子,名唤陈邛,他携最小的幼妹阳信公主陈邠而来。 -- 第147页 太子是个沉稳的性子,相貌英武,膝下已然有三儿四女,他被迎上了上首,笑向甘老将军,听闻大姑娘从滇南回京,孤不知该送什么好,恰巧皇父去岁赐孤一座园子,送给大姑娘玩儿吧。 甘琼不动声色地老了父亲一眼,心下骇然。 天子昏庸,下头几个皇子不服东宫,眼看着一场腥风血雨便要掀起,定国公府地位尊崇,父亲在民间又有武神之美名,声望浩荡,太子此番这么大手笔,这是要将定国公府置于火烤。 七年前雪团儿被吴王的人略走之事还未曾清算,如今的定国公府怎能再被扯入其中? 甘老将军神色波澜不惊,叩谢太子恩赏。 戌时一刻,宾主尽欢,女孩子们便同各自的母亲一起,在花园子里对着月色闲谈,女孩子们各个都是高门气韵,因有长辈在侧,便都不敢多言,其中以信阳公主最为尊贵,她坐在那一丛花下,同开阳侯家的大姑娘林胧说着话。 七年前倒是同她玩过几回,我记得她白胖白胖的,像个桂花糕饼,生的有个小名儿叫做雪团儿吧?信阳公主陈邠神情倨傲,有着公主独有的骄矜。 林胧笑的矜持,凑着趣儿,那时候见过,眼睛大大的,是个小美人儿,性子也好,到哪里都笑眯眯。 信阳公主心下不屑,面上却挂着恬淡的笑,女大十八变,谁知道长成什么样儿呢? 一旁便有杨少傅家的孙女杨荟蔚歪着脑袋问,也不知道她同武定侯府的亲事还做不做数? 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时间许多女孩儿都围了过来,有人便小声说道:说是从滇南回来的,谁知是不是呢?大将军那样的人才,怕是听到了什么传闻,退亲了吧。 这话说的在场的女孩子们都有些欣喜。 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去岁营州大捷回京,高头骏马之上,载了一个列松如玉的轩昂青年,身后是声势浩大的护卫军,帝京人人竞相相看,多少怀春的姑娘,将他记在了心里。 听说定国公府和武定侯府的亲事,说不得已经作了罢,这些姑娘家定了亲的便暗暗叹息,没定亲的,便有几分蠢蠢欲动了。 信阳公主陈邠不过十五岁,淑妃为着她的亲事操碎了心,也曾考虑过辛长星,此番得了这样一个消息,她心里的欢喜,登时便抑制不住了。 到底还是小闺女,欢喜藏不住,托腮道,辛家表哥的亲事,自有长公主姑母来操心,你们呐,少操些心吧。 她这一句表哥姑母叫的,听的诸位姑娘家都有些不悦,无奈人家是公主,哪里敢露出半分? 女孩子们凑做一堆,正说着闲话,便听有一声柔婉的声音响起:各位夫人姑娘,我家大姑娘过来同大家见礼。 在场诸位的眼光都聚在了舒蟾身后。 粉墙黛瓦下,一丛木香垂曳而下,淡色的花影下,忽而显出一个女孩儿来。 园子里四处都点了地灯,光色溶溶,映下一张娇美无俦的面容,可可爱爱的小美人儿,下巴尖尖,一双乌亮大眼里盛了星夜的幽深,又似有星的碎芒在其中闪烁。 在场无论夫人小姐,乃至仆妇丫鬟,各个都没了言语,一时间静寂如井。 青陆悄悄地牵上了舒蟾的手,有些无措的美好。 她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舒蟾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轻言,不必多心。 良久才有开阳侯夫人才打破了寂静,同几位夫人一起上前,簇了过去。 天爷,七年不见,大姑娘出落成绝世的美人了。 都知道南夫人生的美,未曾想大姑娘竟更是美丽。 妇人们问东问西,不一时又叫自家女儿们上前相见,互相称了姐姐妹妹的,再寒暄一时,南夫人便招呼着妇人们去前厅推麻将去了。 花园子里只剩下女孩子,登时便有些自如了。 青陆是个不怯场的,见姑娘们各个美丽大方,心里也喜欢,同林胧坐在了一处,女孩子们各怀心思,面上倒也和谐。 妹妹这些年在滇南过的可好?最先开口的便是信阳公主,不待青陆回话,便又问道,都说滇南男儿英武不凡,也不知道滇王爷有没有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起这些总是要不好意思的,可惜这是信阳公主,谁也不敢置喙。 青陆不以为意,笑了一笑,亲事自有父母尊长定夺,咱们不问这个。 信阳公主冷哼了一声,面上带了嘲讽的笑,半开玩笑,谁跟你咱们咱们的呀?罢了,你从滇南来,不懂这些礼节也是无碍。 青陆被一句话噎了回来,她不常同女孩子打交道,倒也不以为意,掖了掖鬓角,刚要说话,便听林胧在一旁解围,大人们去打麻将,咱们玩些什么好? 青陆最爱玩儿,第一个提议,花园地大,不若一同玩儿荡秋千吧。 拢共不过七个女孩子,便一同簇到了墙边的秋千架,比谁荡的高。 公主最为尊贵,第一个坐上去荡,女孩子们正要推她,却听墙外头响起了一声更鼓,接着有一声清远的声音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第148页 青陆听这声儿极为熟悉,一时却不敢肯定。 女孩子们都竖起了耳朵,不知是谁嘘了一声,立时便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又是一声叫更声响起,那声音同往常的叫更声截然不同,犹如雨打青叶,清泉击石,清洌动听。 信阳公主忙唤丫鬟们拿椅子来,这些姑娘家一点儿也不含糊,踩了椅子便扶着墙,往墙外看去。 只是一眼,众人都看痴了。 那幽深静谧的长巷里,由远至近地,遥遥地走过来一人。 身前的一盏灯,溶溶的灯色照在他的脚下,似踩着云雾一般,自这云雾向上,是玉带束出来的好身腰。 待来人渐渐走近,墙头上的女孩子们齐齐惊呼了出来。 是武定侯府的辛长星! 月华如练,照下了他如玉一般的肌骨,星辉如芒,落入来人的眼眸,使他清洌冷峻。 他拿着更鼓佯佯而行,像是闲庭信步,快要走近了,似乎被墙头上的女孩子们惊了一惊,旋即却又定下了神,在那些灼灼的眼神里,寻找青陆。 那双眼眸灵动,一霎也不霎的盯着他,有些紧张有些讶然。 新上任的更夫年轻而俊美,抬起眼眸,自袖兜里拿出一包糖,向上递在了青陆的眼前,唇畔笑涡清浅。 天干物燥,适宜吃糖,记得擦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22:01:26~2020-08-09 14: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熊熊骑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甜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宴席(下) 恼人的香近在鼻端, 香暖的夜风,墙头垂曳而下的藤曼,女孩子们的吵嚷, 好像一霎儿就消弭不见了,青陆攀着墙头,把手递给他。 打更就打更,怎么还卖糖了?她牵住了糖包的一角,那头却拽住了, 青陆咦了一声, 拿大眼睛瞪住他,到底给我不给? 辛长星就在墙下笑,唇畔的那点子笑意, 一气儿蔓延到了眉梢眼角,捏着糖包的手指向上微动,便覆上了她的小手。 墙边的小灯灯色似琉璃,浮光在他青白修长的手指上遍洒,比最通透的瓷胎还要净白美丽。 帝京不常下雨,夜里总也睡不好, 他语音清润,青陆, 你想我不想? 可惜墙上的女孩子却不解风情,将那手里的糖包一把拽过来,笑眼弯弯。 人家卖糖要银子,您卖糖还要人家想您?您的心是煤做的吧, 黑透了!她调皮地晃晃脑袋上的两个发鬟,天也黑透了,这更, 您还要继续打么? 辛长星嗯了一声, 既然应承了差事,自然要尽忠职守,今晚直到五更,我都会在这巷内值守。 青陆捋了捋鬓发,看了看左右,女孩子们方才就怀着艳羡,悻悻地走掉了,这会儿一旁空无一人的,是以大将军才敢肆无忌惮的问出来想我不想这等令人羞耻的话。 大将军,您不打仗了就没事儿做了么?总来我家这儿转悠做什么呀?她在墙头,眼睛亮亮的,像两颗清甜的小青梅,您就没点儿正事儿么? 辛长星仰着头,眼神专注而温润。 我怕你太想我,在你眼前转一转,以解你的相思之苦。他面不改色,大言不惭,目下,我的正事只有你。 夜色清远,凉凉的风拂上温热的面颊,青陆悄悄地红了耳尖儿,她有点儿闹不懂自己的心了。 从前即便和大将军同塌而眠,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跳的有些快,怕不是因着登高的原因罢? 身后有一声轻咳,青陆吓得一回头,舒蟾站在厅堂前的木香下,正望着她笑。 青陆吐了吐舌头,向着大将军摆了摆手,您打更去吧,我要回去了。 辛长星嗯了一声,叮嘱她要小心下去,你头大腿短,下去的时候踩稳点儿。 才将那一瞬的旖旎一扫而光,青陆闻言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青陆的小脑袋从墙头隐下,辛长星临风而站,好一会儿陈诚和窦云由巷子的尽头奔来,在大将军的眼前站定。 离二更还有一个多时辰,二人同辛长星往国公府临西的街巷而去,一直行了一刻钟,这才由国公府的侧门而入,在游廊里穿行,进了定国公府世子甘霖所居的院落。 甘霖倚窗相迎,见辛长星进门,也不寒暄,凉凉地乜了一眼他。 我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长话短说。 辛长星垂目,也不同他见外,拉过一把椅子,坐姿闲适。 一个时辰之后我也要去打更,你也快些。 这样骄矜的模样果然是辛长星,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保持着从容淡定,以及倒打一耙。 今晨大朝会,陛下委任山西总兵魏桐绪、陕西总兵董仕桢、河北总兵季舟行接管朔方军八万人,分别划入三地军政,一月后便会前去分兵,届时,朔方军将会分崩离析,不复存在。甘霖声线凉凉,视线停留在辛长星的面上。 辛长星还是那副星云不动的样子,佯佯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 第149页 甘霖挪开视线,看向窗外的一丛修竹。 山西总兵魏桐绪是吴王的舅舅。而陕西、河北二地的总兵乃是东宫麾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祖父同你共同驻守的这四十年的功绩,将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甘霖目中有不甘和愤慨,可辛长星却浅笑,卸下戎装金甲的他,拥有着清风朗月的气度。 我做错了一件事。他语音清润,不含任何情绪,朝廷每年拨十万两与朔方军,朝中文臣弹劾如云,言必称军费耗资巨重,需精简兵力,却不知十万两不过是朔方军两月的开支。 甘霖出身武将世家自是懂得,此时静静而听。 朝廷钱粮不够,军费迟迟不至,故而我执掌朔方军的这七年,山西十七座私矿所采出的金子,每年有二十万两用来养兵。辛长星抬起浓密眼睫,笑意浅浅,这些年,朔方军由我征兵、发放粮饷、扩充军备故而,朔方军上下只认辛长星,不认朝廷。 甘霖有些意外,忽而愤怒起来,朔方军由你征兵,怎么还把雪团儿征了进来?你眼瞎? 眼见着这便宜大舅哥又要挥拳相向,辛长星压了压手,让他冷静。 东宫与吴王相争,不断牵扯无辜,七年前雪团儿便是最大的受害者。辛长星默然,上一世的他惨死牙狼关,定国公府牵扯其中,满门抄斩,也是因着东宫与吴王的争权。 这一世,这些事该做个了结了。 步军司执掌宫闱,暂领六万禁军。他抬眼,看向甘霖,若我猜的不错,你与我同心。 甘霖与辛长星那是自小结起来的情谊,自妹妹归家来,他时常发梦魇,梦见举家被抄斩的画面,他心知这必是上天的预示,必须要提高警惕。 他此时早已知辛长星之意,走近辛长星,一双俊目盯紧了他,我为何要与你同心?是能生个娃娃还是能结个亲家? 辛长星唇畔牵笑,我是盼着能与你结个亲家。 二人相商,后院的宴席仍在继续,信阳公主方才看到辛长星在墙下深情款款地为青陆送糖,登时便气的心梗,心腔子里又是酸涩又是妒忌,一径儿往前院去寻太子哥哥。 太子光临,不过是小坐一刻,正出了前厅,便见同胞妹妹怒不可遏地走了过来,奇道,倒是稀奇,吃个宴席竟吃上了脸,怎么,谁给你气受了? 甘琼和几位朝臣在侧,淡淡地看着信阳公主,也有几分奇怪。 信阳公主不好说出实情,眼眸轻转,平复了一下心情,仍做了不开心地模样,撅着嘴巴道:甘家妹妹生的貌比天仙,将我比了下去,本公主不开心了。 甘琼搞不清楚女孩儿家的心思,有些纳罕,刚想说上一句,便见太子挑了眉毛,问道,倒是怎么个貌比天仙? 信阳公主撅了嘴巴,一指身后,皇兄同我去看看呀。 甘琼心一惊,极为不愿太子前去相看自家女儿,恭谨回话,小女粗鄙之貌,不敢同公主相较,太子殿下政务繁忙,何必耽误时间。 太子却饶有兴致,负手往后院花园而去。 甘琼心中焦躁,虽说如今民风开放,没有不可见外男的禁忌,可太子同陛下同根同源,也遗传了好色荒淫的秉性,怎可让他轻易见到雪团儿? 只是储君掌皇权,自己又怎可随意阻拦,这便低声吩咐长随知会父亲同甘霖、以及夫人,自己则随着太子往后院花园而去。 花园里的花厅里,妇人们正领着女孩子们吃茶用茶点,青陆方才同大将军在墙上说话,正被舒蟾抓了个现行,吐着舌头坐在了南夫人身后,听着她们闲谈。 南夫人拨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递在了女儿的口中,在她耳畔悄声说着话:方才去哪儿了,娘亲心知肚明,便是昨夜那书案怎么塌的,娘亲都知道。 若是平时,青陆自然是坦坦荡荡,说不得还要同母亲说上一说,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心里好似有鬼,虚的厉害,她把脑袋搭在了娘亲的肩膀上,嗡哝了一句,揭人不揭短,娘亲给我留点面子呀。 南夫人想到辛长星的相貌气度,到底还是认可的。 七年前的事儿虽说是吴王党设的圈套,到底同辛长星不相干,七年来每年的元宵节,他在府门前一跪便是一天,如今雪团儿回来了,再大的气性也消了几分,可是再一想到他那个糟心的公主娘亲,就觉得怄火。 她正要再叮嘱青陆几句,便见一声通传,太子殿下便入了内,后头跟着自家丈夫,倒是一脸紧张的样子。 女客的所在,不事先打个招呼便进来了,太子殿下也真是不讲礼数。 南夫人心下正暗忖,待起身后,便见太子凝眸望住了自家女儿,心里一声咯噔。 太子有些怔忡。 有美人踏月而来,清若秋水,美若山河,一瞬脑中纷乱不堪,这样样貌的绝色佳人,竟然被吴王同党略卖,七年才找回来,太可惜了! 他突然觉得心痛极了。 吴王同党略卖了定国公府的嫡孙女,他乐见其成,毕竟东窗事发,定国公府定然会对自己更加忠心,可这样的美人儿在外头流落数年,定然不会再是清白之身,再说亲事,怕也是难了。 -- 第150页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娇美无俦的女孩儿,觉得自己要拯救她,要将她搂在怀中好好的心疼。 不过一时,太子便收回了目光,沉默着回转了身。 南夫人握紧了女儿的手,只觉得心跳隆隆,十分的不安定。 到了第六日上,天子圣旨临门,言称定国公府嫡长孙女甘露娴雅端庄,封太子妃,入主东宫。 太子早有正妃林氏,因生养孩子坏了身子,在东宫设了小佛堂,一向郁郁寡欢,而在这六日里,林氏自请和离,甘愿让位。 圣意一出,举朝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9 14:07:47~2020-08-10 22: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矖矖是二妞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起事 宣旨的内侍手揣在袖兜里, 将将迈出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国公府的二公子甘霈便将那一纸圣意,丢进了廊下的水缸里泡水。 花厅里人人心里憋着一口气, 甘家老夫人黑着脸忍了又忍,终于拍了拍案桌,怒道:打量咱们家好欺负,心甘情愿地把嫡孙女填进东宫当续弦? 甘霈在一旁咬着牙骂骂咧咧,在祖父跟父亲眼跟前跳脚, 祖父、父亲您二位别不说话啊!妹妹这才找回来没几天, 纵然您忍心,小爷可忍不了了!小爷我! 他连说了好几句忍不了,到底还是没招儿, 砸了一个茶盏,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圈椅里掉眼泪。 甘琼看了看在一旁气的手抖的妻子,再看了看二儿子气的捂着口鼻的样子,声线凉凉,你不能忍又如何?莫不是要冲进大朝会,当众抗旨不可? 甘霈还没来得及反驳, 南夫人已然轻捶了捶桌案,语音有些颤抖:您几位想不出法子, 我就带着雪团儿回滇南去!天高皇帝远,我不信那个王八蛋能往滇南发兵?再不济,我们娘俩就往缅甸去 甘琼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心有些疼了, 可是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甘霖在禁中当值,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若是回来了, 大概齐能知道宫里头什么意思,是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说来说去都是做无用功,老国公甘菘在一旁轻咳了一声,语音沉稳,令众人安下了心:东宫的浑水不能淌,殿下也不是个可托付的良人,不能害了孩子如今距离婚期还有小半年,尚有时机,待过了元日,把消息传出去定国公府的嫡孙女染上了时疫,没几天就故去了,时疫这等病症,需得将府门封锁,与外界隔离,太子自诩万金,自然不会靠近,在此之前,便将孩子悄悄送出帝京。 他那一双苍鹰般地眸子似乎有些倦意,望住了儿媳南夫人,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亲家乃是异姓王,手握兵权,护一个外孙女,必不在话下。 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甘老公爷的面上,细细思量,不得不同意,目下只有这个法子了。 南夫人捶着胸口,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怕是从今往后,我的孩子就要过隐姓埋名的日子了,她的心痛的厉害,哭倒在丈夫的怀里。她先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好容易回了家,这才过了半个月的安稳日子,又得走了么?偌大的国公府,说起来是个一等的勋爵,又是世袭罔替,又是世代英风,那又如何!如今竟护不住一个孩子! 说到后来,已然是语带埋怨,可并没有人在意,甘老公爷悲哀地垂目,握紧了拳头。 是啊,世袭罔替的一封勋贵,可一纸圣意下来,仍是无可阻挡。 太子是为储君,未来则是一国之君,而太子妃自然是荣登凤位,虽说太子如今年届三十,可放在寻常人家,这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可这等荣耀落在定国公府,那便是一万分的不情愿。 甘老公爷望着垂花厅前的一方景观塘,良久才回过神来,问向南夫人,孩子呢? 南夫人此时郁气集结,哪里说得上话来,舒蟾在一旁轻言:方才接旨时,大姑娘不在,这会儿怕是在花园儿玩儿呢。 南夫人有些醒过了神,急道:快别叫她知道了,没得心里不痛快横竖咱们大人把主意定了,届时她只管跟着我回滇南。 这一厢甘家的大人们商议着,花园子里青陆蹲在泥地里,正拿着棍儿挖虫子玩儿,潘春端了茶点来,笑着叫青陆来吃。 姑娘这几日总蹲在花园子里,等打更的呢?潘春心知肚明,笑了笑,彭炊子才将从糖铺子里买的茶点,虽然没有咱们府里头做的精致,吃个新鲜倒不错 青陆无精打采地丢下了小木棍,在椅上坐下,由着小丫头给她打水净手。 戌时一刻才打落更,还早呢,她有点儿闷闷不乐,捡了一块桂花糖糕,食不知味,这更都五天没打了,今儿也不会来了。哼,说是晚晚来叫更,拢共就来了两天,大将军呀,就是个说话不算数的。 还说什么十年八年的,他总是会等的,才几天呢,人就没影子了。青陆狠狠地咬了一口桂花糖糕,想起来方才母亲叫她不要跟来,思绪登时便转了过去,仰着头问潘春,是谁来了呀,我瞧着排面很大的样子。 -- 第151页 潘春哪里见过宫里头的排面,摇了摇头说不知。 奴婢跟着您一路往京城来,想着一年半载的就能同您回右玉了,未曾想您竟是国公府的贵人姑娘,真是令人咋舌。这些时日又知道,老公爷竟是咱们西北人家门上挂的右门神奴婢这些时日跟做梦一样,哪里过过这等神仙日子呢。 她说起彭炊子来,老彭也是云里雾里的,只说自己积德行善,晚年有福啊,收了个好徒儿,真是享福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大的人物 青陆想着好几日没见到师父了,便问了一嘴,娘亲给师父置了宅子,请了几个人侍候着,他怎么又给我买糕了呢? 潘春上前给青陆拭了拭唇边的碎屑,正要回话,就听外头有丫鬟通报了一声。 大姑娘,彭师傅来了。 果然背后不能说人,潘春笑着将彭炊子迎了进来,一见到师父佝偻的身子,青陆就跳了起来,勾着他的手臂叫他落座。 旁人做的糕点不好吃,师父哪回给我熬小米菜粥,再配个甜菜根才好。 彭炊子满是沟壑的面庞上挂了一点笑,自家徒儿一霎儿变成了女娃娃,已然叫他震惊了许久,再后来跟着往帝京来了,找到了家,家世显赫的更是叫他难以消化。 此时见青陆说起右玉营的伙食,彭炊子便点头应承了。 这些日子我在街头巷尾转悠,瞧见了一桩事,叫人摸不着头脑。 彭炊子向来是个交际广泛的,在右玉营里,便结交了许多的朋友,这回来了帝京,他到处溜达,不出半个月,地界混的极熟。 浣花胡同,大前天儿中午,驶出来两辆车,头一辆载了武定侯府的老夫人,后一辆载了武定侯,只带了随身的丫鬟仆妇,出城去了,我没见着大将军,便继续蹲守,到了今早,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青陆和潘春听的聚精会神,关键时刻彭炊子打住了,便有点着急,催了一句。 彭炊子想了一时,眉间有了点疑惑。 帝京达官贵人的府上,每日晓起,后门都有泔水车来,可大将军府上,已经连续四日没见着泔水车了。彭炊子细细回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在右玉待过的那位薛厨子,每日晓起,都要在后门检验肉蔬,可这几天,我愣是没见着他人。 彭炊子皱着眉,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徒弟。 大将军该不是带着家眷跑了吧? 青陆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心里涩涩地不是滋味,她拧着小眉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若真跑了才好了呢,省的老戳在我的眼窝子里,说些倒牙的酸话她嘴里说着话,可眼眶子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冒着泪花,拿手胡乱地在眼睛上揉,我也算是给他卖过命的,还给他箍过浴桶,站过哨岗,照他的说法,我上一辈子还救过他,可说丢下就丢下了,一点儿同袍的情谊都不顾 彭炊子在一旁手足无措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哎我就是瞎推测几句,你哭啥呀,跟个女娃娃似的 潘春对于大将军和青陆的感情历程门儿清,此时上前搂了青陆轻轻拍了拍。 正哭着,却见花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想是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南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就奔了过来,把青陆抱在怀里头,安慰着她,我的乖,你是打哪儿听说了这个事? 她见女儿哭的伤心,自己的心里也一阵酸涩涌动,心疼的像是针扎。 那个啖狗粪的混账玩意儿,拿圣旨来压咱们,吃屁去吧!老娘若是能乖乖就范,那就不叫南棠月! 她把女儿的脸捧起来,给她擦着泪,哄孩子似的哄她。 你外祖父在滇南,有十万的藤甲兵,老娘去封信,就叫他打进帝京来!他大庸有骑兵,咱们滇南有大象,吐口唾沫都淹死他们。 南夫人此时心里头恨不得把太子给千刀万剐,嘴上发着狠,泄愤似的,青陆听得云里雾里的,停住了哭声,愕着双眼看着自家娘亲发狠。 您在说什么呢?青陆挠了挠脑袋,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南夫人的明净双眸霎了一霎,掉了一颗泪珠子下来。 太子那个狗东西,下了圣旨要你去东宫当太子妃 一道惊雷挟带着闪电,劈在了青陆的天灵盖,她被劈的外焦里嫩,好一会儿才扑通一声坐在了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娘亲呀,外公什么时候带大象打进京城来啊! 南夫人大约是未来佛转生,一语成谶。 不过区区七日,天下便乱了。 由辛长星率领的八万朔方军一路集结,由西北关外一路向东,大破山西、河北二地之兵力,势如破竹,不过七日,已然攻破蔚县、涿鹿等重镇、在延庆同早就由滇南绕北路而来的十万藤甲军汇合,最终兵临北定门下。 由山东河南乃至江南而来的援军,尚在路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李东巍,自北定门城墙向下望去。 黑压压的云遮天蔽月,就着城墙上绵延的烽火,能看到城墙下大片大片乌泱泱的巨大黑影,绵延没有尽头。 -- 第152页 李东巍望着手里的那一枚信物,喃喃自语:来的可真快。 墙高濠深,固若金汤。 饶是皇城里头坐着的天子再昏庸,可帝京永远拥有最坚固的城墙。 山与山之间有着巨大的空旷和高阔,在这一片空旷里,有人站上了巨大的战车,烽火在他的身后燃起,年轻的将军身穿战甲,在错落闪耀的火光里,英姿勃发。 左相玉在辛长星的身侧站定,远望着夜空,良久,夜空中绽开了一朵璀璨的焰火,像是开启了序幕,焰火一朵一朵的绽开。 左相玉凝眸,语音清润,问向了大将军。 走到这一步,您可曾有过后悔。 焰火的光点亮了辛长星的眉眼,他的眸中像有星子,发着坚定和冷洌的金茫。 我要我的姑娘,不必受世间所有的制约和禁锢,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而活。 为了这个,我永生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除了《沙雕公主在线追夫》以外,我所有文的男主都造反了。 陷入沉思 第70章 起事(下) 辛长星兵临城下时, 琴台街的长公主府熄灭了所有的灯。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在穹顶,院落里芭蕉错落,在黑夜里愈发的葱郁, 崇阳长公主身着华服,在窗下伫立。 与儿子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日前。 那一日,儿子过府,进门的第一件事, 就一脚踹翻了她身边的大丫头问弦。 她怒不可遏, 质问他为何如此胆大妄为,罔顾亲伦。 儿子那时以手撑着桌案,似乎胸口之伤还未曾好透, 双眸有压抑着的怒火。 母亲究竟爱我不爱?他将这句话艰难地问出口,在看到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之后,他像是丧失了心气,语音平静而凉薄。 母亲若爱我,即便不能做到爱屋及乌,也应该给予儿子所爱, 最起码的尊重。您的身边人,先是妄图打杀青陆, 这些时日,又纵着这丫头在外大肆宣扬,青陆以女儿身从军一事,各种污秽之言加之。 母亲, 儿子现在看不清楚,究竟您是自视过高,还是妄图控制儿子。 长公主心里痛的厉害。 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儿子, 为何要与她针锋相对,就是不听她的呢? 上一回,儿子将她与吴王的交易全盘揭露,她心惊肉跳了许多天,其后便着手慢慢地远离吴王,她已经尽力地在改了,为何儿子还要为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贱人,与她做对? 还未待她出言,辛长星已然出言,问向她。 您最在意的是什么? 长公主默然开口,有种不确定的犹疑,我最在意的是你!我唯一的儿子!母亲盼着你能荣耀一生,站在权利的顶峰。 说完这些,长公主茫然地望住了儿子,果见他的眼眸里有讥嘲和不屑呼之欲出。 儿子不过弱冠,已然位极人臣,官封一品,还要站到哪里去?母亲想要的,不过是要将儿子牢牢地控制在掌心,成为你弄权的筹码。 您最在意的,不是我,而是你大庸长公主的身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您的眼睛生在头顶,从未将万万黎民放在眼里,你视他们为牲畜,是随意可欺辱的贱民。 儿子庆幸是在祖母的膝下长大,没有承继您的思想和意志,即便如此,儿子身上仍有您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秉性。 儿子以为,前次与您的诀别可以使您有所触动,万没想到,您仍然变本加厉。 从今日起,您最在意的身份地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和偏见,我将一一夺去,希望届时的您,可以青灯古佛、潜心修行,明心明德。 她那一日,并不明白儿子所说之意,如何夺去她的身份地位?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愚笨和冲动,仍沉浸在儿子背叛的怒气之中,无暇分心去想旁的。 可当她才将从睡梦中惊醒时,听到了辛长星兵临城下的消息,她恍然大悟。 她的儿子要造反,要站在权利的顶峰。 若果真如此,她便成为这新皇朝的皇太后 可她的大庸怎么办?她的母后又该当如何自处?大庸是她的娘家啊,儿子造反,她该如何自处? 她有些慌乱,有些不安,直到府门大开,上百的禁军蜂拥而入,领头的将尉命人擒住了她,她双手交叠,保持着公主的骄傲,淡然而问:是陛下叫你们来拿我? 那将尉年岁轻轻,面无表情,不,是亲卫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 长公主的面色大变,唇色倏忽苍白,颤抖着问他,为何是他? 将尉命人将长公主带下,冷然道:陛下殡天,步帅接管禁中。您放心,步帅同大将军乃是发小,不会苛待您。 陛下殡天? 长公主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扶住了身边人的手臂,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她喃喃地问,东宫呢?吴王呢,总要有个人来主持政事才是 那将尉冷眼看了这位长公主一眼。 身为大庸的公主,此时的她实在身份尴尬,不过儿子在外头攻城造反,她还在想着谁来主持朝政。 -- 第153页 殿下应当是盼着吴王摄政吧?将尉似笑非笑,语带讥嘲,旋即再也不看这位长公主的面色,手一挥,命人将她押出长公主府邸。 亥时二刻,快子时了。 国公府正厅中灯火通明,世子甘霖身边的长随安顺跑的飞快,一溜烟滚进了前厅,跪在了老公爷的身前,平稳了气息道:世子爷有口信来。 旋即附在老公爷的耳畔,将口信转述。 甘老公爷对外面的局势了然于心,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神色安稳,顶着一家人的眼神,听完了口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甘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老公爷这话一出,众人哪里还能不明白,定国公甘琼看了南夫人一眼,见她神色自若,似乎没有一点儿震惊。 这小子瞒天过海的,做了辛长星的内应。甘琼眉头紧蹙,肚肠里头打了一千个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有岳丈大人,竟然一个月前,从滇南绕道阿坝、武威、榆林等地,在延庆同辛长星会合这小子早有预谋啊,只不过是怎么同岳丈搭上了线呢?岳丈平时都不怎么搭理我,年年送过去的节礼,岳丈都嫌东嫌西,怎么就偏偏和这小子密谋起事,也不带上我 说到后来,甘琼已然是有些吃味,南夫人听着丈夫在一旁喃喃,心里却很闲适,甚至研究起了昨儿才染的指甲。 我父王原是一方雄霸,离朝廷十万八千里,偏偏苛捐杂税一股脑往我们那儿扔,那哪儿受得了?索性反了!好在我儿在禁中做了内应,要不然那狗玩意儿一定会法办了我! 甘老公爷一拍桌案,吹胡子瞪眼,他敢! 南夫人被这一拍给吓了一跳,嗔道:甘霈,赶紧给你祖父顺顺气,胡子都呲起来了。 甘老夫人担心地同大家不同,忧虑地看着自家儿媳,这辛长星好好的,怎么反了?他娘亲可是长公主,说起来这江山也是他外祖家 甘老公爷淡淡地看了老妻一眼,心下的震撼不亚于她,他缓缓地站起身,向着廊下而去。 鸦青色的天幕上,星云低垂,帝京的街巷重重叠叠,笼罩在巨大的星云之下。 长星竞天,除旧布新。大庸气数已尽,还是遵天命吧。 他扬手,命人将他的战甲拿过来,天子殡天,禁中已由甘霖接管,除非西郊大营能火速进城,否则东宫无法同三万禁军相抗。至于守城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李东巍,这小子当年和辛长星一同在我麾下,两个半大的小子感情好的穿一条裤子,这城门守不住。 他负起手来,面容肃穆,我甘家也曾是帝王血脉,造过反起过事,七年前无辜卷入权争,害了我的孙儿七年,如今又想强纳我孙儿入东宫,简直是欺人太甚!把我的战甲让人送出城,递在辛长星的手上,不管如何,权当我定国公府为他助份力。 小厮匆匆而去,良久又空手而来,火烧眉毛一般地急促回报,大姑娘把老公爷的战甲穿跑了! 大姑娘把老公爷的战甲穿跑了。 穿跑了。 南夫人茫然地抬起头,有些无措地问道:怎么穿跑的?她跑哪儿去? 小厮挠着头,也觉得匪夷所思:方才管库房的甘四说,大姑娘过来说什么,她也是当兵的,整个国公府只有她继承了老公爷的雄姿,所以这老公爷的战甲早晚也是她的,今儿就是来试试,然后试试就试试,她穿着就跑了 甘霈在一旁瞠目结舌:妹妹跟个矮墩子似的,祖父的战甲她怎么穿,当拖地裙子穿? 甘琼从椅子上站起身,命人前去追踪雪团儿的下落。 真是胡闹,外头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娃娃去裹什么乱?万事有大人们顶着,她干什么去? 南夫人心里头也着急,可她并不慌乱。 辛长星不是北胡,也非贼匪,加上爹爹还在一旁压阵,雪团儿便是跑到城外去,又有什么碍?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再加上有太子那样污糟的人相衬着,越发显出来辛长星的可贵来。 她拽住了丈夫,叫他稳重一些,你也不必跳脚,同我学着点大方稳重。爹爹还没急呢,你就跟个蚂蚱似的扇起翅膀来了。 甘琼嘴巴孱动了几下,到底没说出话来,悻悻地起了身,去安排护卫出府寻人。 这一厢定国公府里因着雪团儿跑了大乱起来,可罪魁祸首本人却乘着彭炊子的马车,往北定门驶去。 子时将至,正是阴阳混沌的时候,因着外头重兵围城,帝京城里家家房门紧闭,往常夜里头打更的、倒泔水的、一个人影儿都见不着。 青陆扮了男装,穿着又大又宽的战甲,堪堪露出一个脑袋来,身子在里头晃来晃去,实在是大的离谱,她同师父一起坐在赶车的座上,心里焦急的紧。 师父,我说这话您别笑话我。她看着师父扬鞭子,有点儿迟疑,您说大将军,是不是为着我,才要造反的? 彭炊子一心赶车,听了青陆的话想了一想。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话本子里有妲己有文姜,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典故又不是今日才有。 -- 第154页 青陆挠着脑袋纳闷儿,妲己不是狐狸精嘛。 彭炊子一笑,叫自家徒儿把心放下来:大将军考量的一定比咱们多,你也别多想。一会儿瞧着情况,若是攻城了咱们就躲远点,省得误伤了。 青陆晃了晃脑袋,托着腮想事情,一会儿又同师父说道:我到底还是小旗嘛,不管大将军是不是为我,我总要领着我那几个兄弟上阵效力的。如今我穿着祖父的战甲,神威更是大涨,拿十杆长/枪戳我心口,都戳不死 彭炊子笑自家徒儿可爱,再瞧前方,遥遥地看了北定门,乌泱泱的兵卒在城上城下持枪伫立,而那城门下已然有数百士兵正合力拉开城门,堂皇的夜色下,城门之外的军队兵不血刃,浩荡而入。 夜风寒凉,黑暗映照在万万兵卒脚下,形成寒凉错落的影子,巍峨而动。 在那数万士兵簇拥着的正前方,马蹄声飒飒,扬起漫天的烟尘,旋即由那烟尘里,有一人骑马破空而出,帽盔压的极低,堪堪能看到清俊绝美的弧线。 鸦青色的夜幕在他的身后垂曳,辛长星一手执缰绳,一手执长/枪,踏入了帝京的大门。 重活一世,自然比旁人洞晓了太多的天机,太子与吴王争权,不仅害了边陲四地无辜的百姓,还令他与数万将士葬身牙狼关,更令人发指的,西北四地千里沃野,皆落入了北胡人之手。 他重生以来第一桩,便是将北胡人彻底打回老家去,余下的,皆在计划里。 遥遥地望向帝京空无一人的街巷,心中感慨万千,可倏忽之间,街巷两边的凉棚下,便滚下来一个矮墩子,穿着赤色的宽大战甲,头上绑了个团子,像是个离弦的箭,扛着一把大刀就冲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喊,那声音清脆响亮,就像个真正的传令兵一样。 大将军,报 是青陆! 心念一动,心跳便再也按捺不住,隆隆的在胸腔里跳动,辛长星勒停马儿,自马上一跃而下,往前奔了几步,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青陆扛着大刀一路小跑,见前头乌压压的军队前,大将军跳下马来,在原地伸开了双臂,她脚下不停,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大将军这是什么姿势? 无奈她跑的太快,念头落下的同时,身子已然扑棱棱地撞进了大将军的怀里。 矮墩子穿了大大的战甲,这一撞差点没将大将军撞倒在地,他堪堪抱住了青陆,心里头擂起鼓来,抱了。 青陆抱着辛长星的手臂,在原地跳啊跳,子时了,您疼不疼?我来给您当药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好几声惊奇的声音。 郑小旗! 是郑小旗!她怎么在京城? 莫不是来迎接我们来了? 工兵驻防工事,跟在先锋营侧旁的,便是工兵营的同袍们,他们皆识得青陆,此时都有些纳罕,在后头轻轻叫嚷起来。 左相玉看着青陆看着大将军的眼神,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有些失落和黯然,只是职责所在,挥了挥手,叫他们不要吵嚷。 辛长星的眼中满是缱绻,翻身上马,再递出手去,将青陆提溜上来。 他扬鞭呼喝,马儿应声而跑,青陆人小身瘦,小小的一团窝在他的怀中,只露了一双黑亮大眼,在月色下,显得愈发的明净澄澈。 你像个矮墩子似的,怎么穿这么大的战甲?辛长星下巴轻点青陆毛茸茸的脑袋,风声在耳侧呼啸而过,令他有些不真实的幸福感。 青陆拿脑袋顶了顶大将军的下巴,我一会儿脱给您!这可是我祖父的战甲,我祖父是谁呢,可是武神!一准儿打胜仗! 我也是武神。大将军一双骄矜的双眸在夜色里尤其清冽,他在她的耳畔轻语,你就这么想我,偷着跑出来看我? 青陆在他怀里一拱,往侧后方看了看,您身后的,可都是我的同袍,同吃同住了那么久,我身为一个有军功的小旗,不得来瞧瞧他们?您呀,只是附带着的。 她向上碰了碰大将军的下巴,是您想我了吧?师父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您这么喜欢我,一定是为了我才造反的。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辛长星腾出一只手来,按了按她的脑袋。 将亡国、造反归咎在女子身上,实在是说不过去。他有着坦诚的品质,认真地说着,我起事,不过是厌烦争权站队、牵扯无辜,政治不清明、江山不稳固,自然要换人来坐。 眼望着星云密布的天幕,有一颗动星流转而过,一瞬间划过天幕,落入无边的黑夜里。 自古何曾有万岁的天子? 青陆悻悻然,嘀嘀咕咕,我还以为我是那个狐狸精呢? 辛长星在她的身后轻笑,过分好看的面容上,笑涡清浅。 你是夜猫子成了精,专来摄魂夺魄。他轻言,我只想让你一生顺遂,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受任何的制约和非议。 青陆豪迈地一扯战甲,恨不得现在就脱下来给他,您对标下这么义气,标下恨不得把头都送给您。 辛长星拍拍她的脑袋,叫她不要闹。 -- 第155页 你救了我的命,又是解我痛楚的良药,他拿有些青色胡茬的下巴在她的耳畔摩挲,该当我为你做牛做马,任你随便来骑。 造反还能造出来甜蜜旖旎。 呼啸而过的风,身后数二十万兵甲的脚步声,沿街悄悄打开的窗子,似乎都没觉得这一夜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只知道那高大巍峨的禁宫魏阙下,皇城最为正统的宫门大开,有朗朗如明月的清俊将军纵马,前头带着一个矮墩子一般的小兵,明火执杖地往那皇城最中心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重生的呀,金手指总要安排一个嘛~感谢在2020-08-12 02:33:13~2020-08-12 18: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甜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尘埃落 报晓的朝钟深沉悠远, 大约是要一气儿敲个三千声才作罢,朝臣们肿着眼眶在深阔高远的大殿中,个个噤声而站, 大气不敢出。 一夜未眠,醒来已变天。 朝臣们大多见多识广、史书读的滚瓜烂熟。天子坐江山,不过是借了天爷的名头,还不是爹生娘养的?大庸开国至今也就一百多年,小腿肚子上的泥还没洗干净, 江山便要换了人来坐, 倒也没那么让人不可接受。 高高的金銮殿上,疑似老天爷新委任的那位天子身形颀秀、有着清风朗月般的好相貌,天下又有谁不认识辛长星呢?北胡是他赶回老家放牛的, 辽东五郡是他拿回来的,就连昨夜骤然殡天的皇帝,当初被围朔州时,也是他十四岁时,带着两千人救出来的。 东宫失联、吴王死遁,河北山东赶来勤王的军队, 一听说辛长星的名字,便往后撤退千里, 金銮殿上扛着刀枪分列两旁的,是亲卫军步军司的虎狼之师,就等着看谁不服,当场砍脑袋。 这样的局势下, 谁不服谁就是大傻子,又不是胡人临朝,攻打帝京时也没伤过任何一人, 毁坏过任何一物,乖乖臣服便是,可是道理大家们都懂,但那高高的髹金龙椅上,究竟该拜哪一个呢? 造反可以,起事也行,麻烦先把谁当皇帝商量好,宝座上坐着一个矮墩子,辛长星却在一侧站的轩昂,由军政说到民生,一切安排妥当,完了还要再看那矮墩子的神情。 朝臣们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等到丞相宣了圣意,殿上被五花大绑带上来两人,朝臣们仔细分辨,才瞧出来竟是太子同吴王。 太子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着冕旒,面上却沾着烟尘,活像个钻了烟囱的灶王爷,而另一侧的吴王,蒙眼的布脱了一半儿,形容狼狈的趴在地上。 朝臣们都有些唏嘘。 东宫与吴王,明争暗斗了许多年,王不见王,数年来头一次同场,竟皆沦为阶下囚。 长随小窦方儿愁眉苦脸地端来一把椅子,递放在了辛长星的身后,接着瞧了一眼龙椅上的青陆到底谁当皇帝呀? 青陆也瞧了一眼小窦方儿,悄悄地向他眨了眨眼睛,方才她稀里糊涂地坐着大将军的马儿,一路明火执仗地入了金銮殿,跟着就让大将军卸在这宝座上了。 殿宇深阔,大将军在一旁同哥哥议事,一波一波的肱骨朝臣面见,实在是无聊至极,她便在龙椅上窝着睡了好久,再醒来时,大朝会已然开启,只得装出来一副精通政事的模样,安然坐了下来。 做了十数年的储君,太子陈邛余威犹在,拒不下跪,怒不可遏。 辛长星,你谋逆造反,妄图颠覆我大庸江山,乱臣贼子人人当诛!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高高在上的青年给撕碎。 辛长星在椅上坐定,从容且淡然,右手轻扬,步军司指挥使甘霖越众而出,朗朗出言。 昨夜你借粥食毒杀陛下,被本帅拿了个当场,有一位宫妃、六位女官、三名内监、以及东宫私厨掌勺为证,谋逆造反,颠覆大庸江山的,不正是你么? 朝臣们立刻便将目光投向了太子,议论之声顿起。 太子心虚过后满是不甘,昨日晨起,朔方军与藤甲兵在延庆会合时,他已然得知讯息,立时便向皇父进言,欲急调山东河北之兵力进京,不料皇父听了吴王谗言,拒不下旨调兵,眼见着形势颓败,他傍晚进宫,一碗粥食便要了皇父的命,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亲卫军步军司指挥使甘霖当即将他拿下,一直关押至今晨大朝会。 他双目带血,愤恨地投向了甘霖。 定国公府不是我陈邛的狗么,怎么着,如今改换门庭,换主人了? 甘霖笑声朗朗,拱手向天。 定国公府一向效忠的是正统,信的是天公地道,尊的是家国正义,怎么着,弑君弑父、通敌卖国之人,也配我定国公府效忠? 太子心里又虚了一分。 壮阔的风绕着合抱粗的抱柱呼啸盘旋,再缓缓吹向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未脱下甲胄的青年将军还带着战场的峥嵘,一双眼睛带了些微的冷峻,慢慢地看向了曾经的太子。 朔方军单右玉军营一处,便查出十七名细作,皆与北胡人通敌协作,屡屡泄露军事机密,这一切,你该清晰。辛长星微微扬起下巴,唤了一声左相玉。 右玉营主将左相玉在众朝臣中缄默许久,闻听大将军唤,越众而出。 -- 第156页 右玉营的细作邓火炳、朱琤、高琉等十七名细作,招供出苍鹰卫将领薛乾,薛乾其人,十二岁便追随殿下身边。 牙狼关一战,我部营捕获北胡大将脱不花、北胡太子赤虎,缴获四十余封与我朝太子的信件,目下已然送在了各位大臣的手中,还请诸位分辨真伪。 太子委顿在地,咬牙瑟瑟发抖。 朝臣们一一传看,悚然在各自的心头流转,陛下荒淫后宫,太子临朝数十年,字迹烂熟于列位大臣的心,此时这些信件,有些纸张陈旧发黄,明显有些年头。 辛长星略略侧头,视线落在青陆的手上。 小小的姑娘裹在大大的战甲中,身子向他侧着,一双小手扒拉着龙椅的把,把脑袋搁在了上头,竖着耳朵听。 他知道她坐的不耐烦,轻轻将手放进了她的脑袋下头,为她垫住了下巴。 昨夜半梦半醒的睡了一小会儿,这会儿困意席卷,青陆眨了眨眼睛,小小声问他,太子长这么丑,我才不要娶他。 她这会儿做了男装,自然而然又当自己是男子了。 辛长星唇畔牵了若有似无的笑,在她耳侧轻轻拂过一句:嗯,我长的好看,娶我。 太子委顿在地,一旁的吴王却心如死灰,这大半年来,诸事不利,姑母同他原本走动的颇勤,这七八年来,他里里外外给姑母送了得有三四十万两的银子,可关系说断便要断了,现下倒是明白了,是这个便宜表弟,自己想当皇帝了。 辛长星的心从青陆那头暂时挪开,缓缓看向吴王与太子,声音冷冽,为他二人下了个判词。 陈邛通敌卖国、弑君弑父,斩立决。陈邙把持盐铁,贪污数额触目惊心,略买人口,斩立决。 吴王用一只眼睛,定定地看住了辛长星,你自诩公正,又可知本王贪污的银钱有些流向何处? 辛长星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要做天下之主,要当圣明的天子,便要让自己的尾翼洁净无垢。 崇阳长公主索贿受贿,自今日起,囚与白虎峡明感寺,终身不得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深阔的殿宇中回荡着辛长星清润之声,朝臣们垂下头去,各自心中惊涛骇浪。 崇阳长公主其人,声名狼藉,若非生了个好儿子,怕早已名声扫地,只是万万没想到,新帝竟然将其软禁,不可谓不公正。 此时便有朝臣带头跪拜,山呼圣主英明,其中有一人为右相沈正阳,正等待着新帝的推诿大凡造反起事,总要大臣们再三叩首、做足了戏,才假作不情愿地登临帝王,新帝怕也是需要这样一个流程吧。 可惜那新帝缓缓站起身去,毫不犹疑地受了朝臣的山呼朝拜,那双骄矜的眼眸扫过殿宇中每一位大臣的面庞,声音若金石撞玉,清冷甘冽,犹如云中传迅音。 无需惺惺作态、叩首恳求,这天下有德者居之,朕乃人心所向,天命所归。他缓缓出言,略顿了一顿,看向了一旁打着瞌睡的青陆,将她拉了起来同自己并立,偏她困的东倒西歪,穿着大大的战甲靠在了辛长星的手臂上。 甘霖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道女生外向,又恨又气,直想上去把自己妹妹给揪下来,好在妹妹做了个男装打扮,倒也不是那么扎眼。 他冷哼了一声,挥手命人将太子和吴王带了下去。 朝臣们个个心里头跟有爪子挠似的,实在想知道新帝身边这小兵究竟什么身份,便有人大着胆子向上觑了一眼。 晨光透过殿宇侧面的窗,透了几丝而来,悄悄点亮了小兵歪着的侧脸,小小的脸蛋罩在了大大的帽盔之下,只露出一双微微阖起的双眸,眼睫乌浓,盖在了眼下的白皙稚嫩之上。 她歪着脑袋靠在新帝的手臂旁,那瞌睡上头的样子,好像分分钟就要打起小呼噜来,偏偏新帝面色清润,带着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心甜意恰。 甜蜜旖旎漫上心头,殿宇里的风渐渐停歇,日光悄悄遍洒,朝臣们松懈下心神,一切尘埃落定,只等待着拟定帝号、分封大赏,辛长星唇畔牵着清浅的笑,声音清朗。 边疆不受外辱、百姓安身立命,此乃朕之所愿之一;山河清明、政通人和,此乃朕之所愿之二。前两句是向着泱泱朝臣所言,之后便略略侧身,拍了拍身旁这疲累的小兵的脑袋,国之天命在朕,朕之天命在于她,此乃朕之所愿之三。 朝臣们懵懵懂懂,却知此时朝拜是最为稳妥的做法,皆俯身下拜,山呼我主圣明。 忽如其来的山呼,将身边的小兵吓了一大跳,青陆扶着帽盔,差点儿没藏在辛长星的身后,战战兢兢地问起来,他们喊什么? 甘霖身为亲军司指挥使,此时侍立一侧,阴恻恻地看着自己妹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递了一句话上去。 他们喊陛下万岁,我主圣明。 辛长星将青陆的手握住,将她拽在自己的身前,让她安下心来。 不怕,从今往后我只管看顾你,你也只管跟着我。 青陆一时间没有醒过来神,茫然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辛长星。 您做皇帝了?在得到了辛长星和哥哥的肯定后,青陆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觑着辛长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发问。 -- 第157页 您这么说,不会是想让我在您身边,当个呼风唤雨的大太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辛长星这个名字就是要造反当皇帝的呀~当了皇帝也可以自由自在的嘛,比如把皇位传给他们的小儿子呀~ 感谢在2020-08-12 18:00:58~2020-08-14 17: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马卡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30瓶;看,甜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卡住 金砖明净, 倒映出那张娇而稚气的脸,小眉头拧成了疙瘩绳儿,一脸的纠结。 辛长星的侧脸被甘霖凝视, 只觉得有些灼灼的热,他往后挥了挥手,那积年的大太监立时示下,命令朝臣们暂且退朝,晚间再议。 朝臣们自天没亮站到了此刻, 因着这样的惊天巨变, 有些人连个早饭都没吃,此时听了令,便都静默地出了大殿。 甘霖在一旁眼神似要杀人, 辛长星拍拍青陆的肩,叫她在龙椅上坐下,自己则屈膝蹲在了一旁,有些哭笑不得地问向她。 你这脑袋瓜想什么呢?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做太监? 青陆见满朝文武都退了下去,这才把自己的帽盔摘下来帽盔戴的时间太长,额头上印了红红的一道印子。 甘霖接过帽盔, 用眼神警告妹妹,妹妹却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接着便理直气壮地看向辛长星。 那不是您当时说的吗?她学起大将军的样子,板起脸来,谁都不爱。 您说,战场无眼, 你骟了之后,便可在本将军的麾下,端茶倒水、侍候起居, 待他日进了京,本将军荐你去禁中,以你的才能,来日一定能当个呼风唤雨的权宦。 细栗起了一身,辛长星头皮发麻,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青陆把这话记得清晰,一字不落地说出来,这可不就是当场将他的军? 青陆抱起膀子,扬起了下巴,有点儿小小的得意,看向了自家哥哥。 哥,您知道吗,那时候他还想要骟了我,她扁着嘴,有点儿秋后算账的意思,那时候我可怕了,生怕一刀把自己割死了。 甘霖摸了摸鼻子,气的想喷火,他冷冷地乜了一眼昔日的发小,如今的天子,甚至有点后悔和他沆瀣一气了。 陛下折辱舍妹不止一次,今日又想怎么着? 辛长星的脾性再是夷然自若,此刻都有些不淡定了,深秀的眉眼微抬,恳切地望向甘霖,前事皆为我过,往后但凭舅哥吩咐。 再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发小,此刻也做了天子,哪里能不给面子呢?昨夜今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自家妹妹明火执仗地进了五凤门,登上了金銮殿,妹妹此刻还坐在龙椅上呢,总要有个交待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还未及言说,辛长星已然从容道,她同我一道,由五凤楼进宫,一同接受朝臣的叩拜,原可即刻封后,只是未经岳丈岳母知悉,我不敢擅做主张,还要请舅哥在其中斡旋 甘霖闻言悻悻地望了青陆一眼,斟酌道:这等大事,臣也做不得主,总要回家问问大人才是,所以 他话音还未落,那坐在龙椅上的妹妹已然理直气壮地接过了口,扬着小眉头向辛长星要说法。 所以,您什么时候封我做个权臣呢? 甘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把自己给背过气去。妹妹还当自己是个男人呢?敢情当不成权宦便要去当权臣,这是有多大的抱负啊? 他摸了摸鼻子,伸手拽住了妹妹的手臂,企图把妹妹给带走,岂料妹妹镇定自若地挡了一挡,问的犀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您当了皇帝,可不得提拔身边儿最得用的人?大太监什么的,我不和小窦方儿争,好歹封一个禁军护卫头领,让我往后也有个差事,聊表忠心。 辛长星暗暗一笑,眼神温润,好,还要什么? 甘霖觉得这俩人无药可救,冷哼一声,瞪向妹妹:回家去。 辛长星在龙椅一旁蹲的脚麻,小窦方儿哀怨地走上前来,为他推了推身后的椅子,您别半蹲着 辛长星嗯了一声,指了甘霖向小窦方儿道:国舅爷也蹲着,再搬一把来。 甘霖气涌如山,从前说挥拳就挥拳,一点儿面子不给,如今辛长星贵为天子,倒不好直接上手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冲着妹妹凶神恶煞,我在门外候着,给你半个时辰讨官儿。 妹妹在龙椅上晃着腿,点头应是,目送着哥哥由内侍们引着,往后头去了。 舅哥走了,辛长星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了下来,他耐心地看向她,静待下文。 青陆犹豫了一会儿,饷银多少?能不能世袭恩荫?朝廷有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 辛长星的笑意原在眉梢,此时漫进了眼睛,温柔如水,大才何分男女,女子为何不能做官?至于俸禄饷银,我有多少你便有多少,再有世袭恩荫 他顿了一顿,凝眸望向她,你我之子,这天下终归是他的。 顷刻的羞臊漫上心头,青陆往后仰了仰,眼神闪躲。 -- 第158页 一路随着大将军进来,她不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一贯的插科打诨,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还是个孩子呢,哪儿能有孩子大将军的官儿越坐坐大,这会儿都是天下之主了,青陆有点沮丧,我才找回爹娘,总要承欢膝下,给您生不了孩子,您找旁人吧。 辛长星觉得有点头疼,他是个怪癖多多之人,在爱情上也有毛病,认准了一个,一辈子都不改,生孩子怎么能和旁人生呢? 他头一个摸过的人是她,头一个共寝的是她,头一个爱上的也是她,若是同旁人这个那个的,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你先承吧,想承几年就几年他悲哀地看了看眼前穿着大大盔甲的小兵,得空时,为我想想,翻年我都二十二了老来得子总会忍不住溺爱,皇太子肩扛天下,该当为子民负责 肩膀上好像多了什么,青陆觉得自己难堪大任,她也有点悲哀地望着大将军,眼角向下,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您打量打量,我这样的资质能生出来个什么样儿的?到时候生出个荒腔走板的孩子,您上哪儿说理去?百年之后,史书上该怎么写? 人生怎么这么艰难呢?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层出不穷的,辛长星蹙着眉,由小窦方儿手里接过食盒,由第一层拿出了一碟虎皮糕,往她嘴里投喂了一块。 好在她如今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已经有了做他的皇后的打算,再加把劲儿,明年总能顺利讨上媳妇儿的吧? 她不经饿,这会儿接过辛长星手里的小碟,就着小碟吃了一口糕,您不吃些? 辛长星拿手指为她轻轻捏下唇畔的一片糕屑,放进了自己的口中,动作流畅自然,史书不过是身后名,眼下摆在你眼前的是,万乘之主,天下之富,皆由你驱使。 青陆歪着脑袋看他,您这是拿功名利禄来利诱我么?她摇头,望住了他从唇畔落下的那一只如玉的手指,您当了天下之主,往后就要困在这四方城里,我还有着自由自在的梦,同您不是一道人 辛长星的心被揪起来,生怕她说出什么决绝的话,他看着她,眼神专注深刻,像是要打动她似的。 妻子像是璞玉,你待她十足真心,璞玉便会褪去包裹,光芒万丈,你若待她凉薄,她便会包裹愈深,不肯袒露自己的心。 他的小兵有个和旁人都不同的脑回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石破天惊的想法,他只有慢慢地等。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叫她安心,我们同旁的未婚夫妻不一样,我们还是一起上过阵的同袍,感情基础深厚,我不怕等。开疆辟土未有尽时,老鹰怎可困顿四方城,你若信我,千里沃野,万里山河,我们一起去。 江山画卷缓缓被拉开,西北的风,东南的月,辽东的雪,西南的花,四季的景象在眼前铺排开来,就着旖旎的想象,青陆吃完了一碟糕饼。 吃相再可爱,还是有些糕屑落进了甲衣,青陆站起身来,抖落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大大的盔甲,才想起来什么。 这是我祖父的盔甲,先前我就听说他要将这件送给您,这回偷跑了出来,特意来带给您,助您打胜仗,不过您已经赢啦,也不需要了 他有些感动,有些意外。 她穿着不合体的盔甲来,他没有多想,以为她要同他一起作战,没有多想,谁料到她竟是专门为他送盔甲的。 眼睛有些微酸,他拍拍她脑袋上的那颗团子,唇角微扬,甘老将军这件盔甲该当供奉在麒麟阁,从前应当是见过的,倒是一时没认出来。 青陆跳了一跳,盔甲空落落地在她的身上晃荡,她把脑袋从领口缩下去,在里面嗡嗡地说,我脱下来,您穿上试试 辛长星笑她可爱,拿手去帮她拉起盔甲的领口,大约是盔甲的金丝扯住了她的头发,她在里头闷闷地喊,啊,卡住了,我卡住了 金銮殿的明柱后,以帘相隔,后头满满当当地簇了一堆人,定国公府的老公爷甘菘手里抱着一尊香炉,双目炯炯有神,怒视前方,在他的身后跟了一串人。 步军司指挥使甘霖死死地抱住自家祖父的腰,身后是自家爹爹甘琼,后头跟着的是国公夫人南棠月,正攥着甘琼的手,侧耳听着大殿里的对话,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恨铁不成钢。 那大殿里传来一声声儿对话,直叫他们一家子,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解不开 您别光解啊,上手脱呀,先把上面脱了 你头太大了,会卡住的 那您从下面拽,快点呀 啊啊啊啊啊我又卡住了!您轻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4 17:28:31~2020-08-17 13:4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6145215 5瓶;看,甜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装修工 -- 第159页 定国公府三代的男丁冲出去时, 青陆身上的盔甲正脱了一半儿,闷在里头嗷嗷的喊:到底是头的问题还是胖的问题,怎么就出不去了呢? 而那新上任的天子在一旁蹙着眉笑, 拿手去拎她那个圆领子,就差要将她倒吊起来了。 前头的男丁们面面相觑,南夫人却松了一口气,先是匆匆地给辛长星行了一个礼,上前扯了青陆从上头下来, 在后头找到了系带搭扣, 几下就将自家女儿从盔甲里放了出来。 青陆得见天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您是不是故意的啊。抬眼却对上了辛长星怔忡的眼神, 再一定神,祖父、父亲、哥哥都在一旁站着,尤其是祖父,吹胡子瞪眼的,好像余怒未消的样子。 她有点儿胆怯,平移着挪在了自家娘亲的身边, 小声问,您几位怎么都来了? 南夫人把她掩在了背后, 手里抱了这件大盔甲,静默下拜。 臣妇参见陛下。 气氛一霎儿就凝固了。 前些日子还翻墙进门的登徒子,再一见面,已是天下之主。 天子身形清颀, 有一线的日光照在他的侧脸,弧线如玉的棱角,美好而清俊。 进了帝京, 入了宫门,天下都打下来了,结果衣裳都没换,就在这儿哄自家这不成器的小闺女。 天底下哪一个开国的天子,似他这般?南夫人有些感慨,亦有些窘迫。 听闻雪团儿随着辛长星的车驾,一路明火执仗地入了宫门,还坐了龙椅接受百官朝拜,照着甘霖的说法,像是自家闺女要登基似的。 他们一家子着急忙慌地进了宫,一进来便听到了大殿里惊世骇俗的话。 好人家的闺女,再没身价,也不能在金銮殿里给天子办了去。 好在不过是闹了一场乌龙,此时时局已定,南夫人伏地叩首,转而目色温柔,望向辛长星。 家父随陛下入京,臣妇才知晓一月之前,夷狄人围困滇南王城,二十道急令发往帝京,废太子留中不发,拒不发兵,是陛下遣派三万精兵驰援,解了滇南之困,臣妇叩谢陛下大恩。 今晨,滇南王南仲容入城后并未随新帝视朝,径自去了定国公府,将为何随着辛长星起事的缘由和盘托出,末了问他为何不去视朝,滇南王一拍桌子,吹着胡子发脾气:辛长星这小子,义气胆识皆是上品,未曾想,昨夜一进城,同一个小兵搂搂抱抱的,实在叫本王瞧不惯! 南夫人心里虚的厉害,自忖这小兵该不会是自己女儿吧,这才同父亲、丈夫一同入朝,岂料一进来便听到了那样一番虎狼之词,闹了一个大误会。 甘琼向来以夫人马首是瞻,在一旁下拜,朗声道:臣甘琼感恩圣主!旋即伏地叩首。 青陆在身后有点儿怔忡,见父亲母亲下拜,这便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不稳妥,旋即随着跪拜在地。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就是为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不再受到任何委屈,才起的事,可今日南夫人同国公爷的这一跪,却让辛长星的心里,起了重重的涟漪。 眼见着甘老公爷甘崧由甘霖扶着,衣襟下摆一撩,正欲下拜,辛长星疾步而去,伸手托住甘老公爷的手肘。 金銮殿里的内侍们眼力见儿十足,即刻便搬来椅子,由辛长星扶着,奉在了座椅上。 辛长星再去扶南夫人和国公,一一奉上了座椅。 青陆心下忐忑,仰头看着辛长星,拿手悄悄往他的靴子上戳了一戳。 南夫人见新帝礼遇,心下有些欣慰,一垂目就瞧见自家女儿拿手指头戳辛长星,美目流转,一个警示的眼神便抛了过去。 青陆吓的一缩手,假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地上锃亮的金砖。 辛长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才郑重其事地在青陆一旁跪下,神情真挚而恳切地,向着三位长辈拜了三拜。 或许后世传阅史记,说起这一段,不外乎是庸帝昏庸、民不聊生,上柱国将军辛长星起事夺权,御极天下。可实际上,这一切不过是缘于我的自私。 今岁六月,我曾梦魇一场,梦中,我在掩护四城百姓入关时,被围牙狼关,太子将我视作吴王一党,拒不发兵增援,致使一万将士身死牙狼关。其后朝臣颠倒黑白,诬我通敌卖国,阖府被抄。我身死之后,为我收尸的,乃是青陆,为我仗义执言的,乃是甘老将军 虽是梦魇,亦可认作预警,故而我这一场起事,说到底,不过是想自私地,护住我所珍爱的一切。 年轻的帝王凝眸望着殿中漂浮的那一线日光,有些微小的轻尘浮在空中,他的目色忽地便柔软下来,牵起了身边小兵的手。 我的过错,无可推脱。从前年纪小,视雪团儿为妹妹,爱护有之,却犯下无心之过。好在上天赐下机缘,叫我认识了一个叫做青陆的姑娘。她于逆境里,依旧秉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叫我心向往之。 今日甘老将军、国公爷、夫人以及舅哥在此,我立下誓言,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人,只待她一人好,恳请三位能重启我同雪团儿的婚约,将她嫁我为妻。 青陆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叫她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大将军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呢?她有点儿不解,回溯到同大将军的头一回见面,那时候她只觉得他长的好,旁的除了脾气差、爱讥嘲人,也没什么优点了。 -- 第160页 她在辛长星的手心里拱来拱去,头顶上响起来祖父低沉的嗓音。 羡君早觉无生法,识破南柯一梦间啊。甘乐将军低低叹了一句,这才向着辛长星道,吴王同太子相争已久,牵扯者众,雪团儿亦是受害者之一,你虽无心,可她苦也受了罪也遭了,不该由我们替她释怀。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眼下又有着滇南王的事儿在其中掺杂着,南夫人在椅子上哪里还坐的住,笑着说道:老揪着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没趣的很,瞧雪团儿的吧,她怎么说咱们怎么听便是。 灼灼的眼光即刻便落在了青陆的头上,青陆感觉自己头顶的那颗毛团子快烧起来了。 您别老冲我抛媚眼儿她嘀嘀咕咕,拧着小眉头,斜了辛长星一眼,娘亲嗯了一声,表示没听清,又追问了一句。 青陆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毛团子,小小声的说,大将军的小手我牵过,床榻我睡过,清誉也毁过,不负起责任的话,实在不是伟男子的做派。不过目下是与您成不了婚的,男儿要先立业后成家,我要先干一干事业才行。 甘崧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要丢尽了,他站起身来,甩了袖子先走了。 甘琼和南夫人古怪地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尴尬地笑了一笑。 可惜女儿奇奇怪怪,天子却无限包容,他把青陆从地上拉起来,坐在南夫人同甘琼身旁,笑意在唇畔清浅。 入仕要从微末处做起,从前你在右玉做工兵,目下先到工部少府里任职,专管宫廷造房子造园林,如何? 青陆果真感兴趣,同他讨价还价,俸禄多少? 辛长星挑着眉毛,黄金二百两,白银两千两。 青陆兴奋地看了看自家父母亲,虽然从他们二老面上看出了尴尬,仍然很兴奋,具体要干什么活儿啊? 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先把綏履殿修整起来,该修葺的修葺,该采买的采买,若是碰上可心的家具饰物,直管搬回来布置,总之如你自己的意便是。 青陆满心都是干事业的雄心,此时握紧了小拳头,响亮利落地说了一声遵命。 南夫人同自家丈夫再度对看一眼,面色古怪。 辛长星这小子,贼精贼精的。 甘琼一个工部侍郎不过才一百二十两白银的俸禄,青陆做个工部下头的小官,一年黄金二十两,白银两千两?这分明是皇后娘娘才有的份例! 再说那绥履殿是什么地方?那是养心殿后头的一间耳房,又叫体顺堂,这地儿只有皇后能住,自家闺女领了少府的职,修葺装饰綏履殿,那不就是自己给自己当装修工? 自家闺女蠢啊,给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银子。 人家如今是天子,到底不能以对子侄的态度待之,纵然觉得自家姑娘蠢的没眼看,甘琼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附和了几句。 日后该当用心才是。 青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南夫人这便站起身,牵了自家闺女的手,向天子告辞。 小女叨扰已久,这便告辞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辛长星眼中流露的不情愿,笑着说,今晨时局方定,国是千丝万缕,陛下保重身体。您看,这衣裳还未换呢。 青陆得了差事,此时心满意足,老老实实地跟在自家娘亲身后,听辛长星语音清润地嗯了一声,便偷偷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辛长星眼睛里头盛着她娇小可爱的影子,心头又是酸涩又是不舍。 眼见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慢慢往后头去了,辛长星有些疲累,往龙椅上一坐,阖眼小憩,忽听的小小的一声唤,睁眼去瞧,那明柱后,有个可可爱爱的小脑袋探出来,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问话问的娇俏。 綏履殿是寝宫还是议事的书房呀?她睁着一双大而无邪的眼睛,若是寝宫,那便要再打新床才是,您不是认床么? 心像是在云端跳跃,绵软的质感让他心甜意洽,辛长星春意在眉,笑意氲氟。 好。一丈长,半丈宽,够你我攀登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13:41:36~2020-08-18 18:5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文要花钱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话本风波(上) 当真要去打新床么?这可真是件令人头痛的事儿, 横竖青陆还没有走马上任,趁着朔方军的兄弟们还在帝京,索性叫彭师父往西藕花胡同里撒了请帖, 邀工兵部的四十个兄弟吃酒。 新帝临朝,只将国号改作赢,改年号为太初,此称太初元年,旧庭后妃皇子皇女皆废, 移往北宫安置, 前朝一应人事照旧,只将随新帝入京的功臣一一封赏晋升。 八万朔方军大部驻扎在城外,只有万人在京中暂且安置, 其中右玉工兵营丙部的工兵们,就在西藕花胡同的一处小院儿住了下来。 彭炊子驾着车马来时,四十几个兄弟都在屋里头睡大觉,听见有人声,见是伙房的彭炊子,个个蹿出来问东问西。 彭大叔, 郑小旗是个姑娘吧,甘步帅来那一日, 咱们就瞧出来了,嘿,跟仙女儿似的。 -- 第161页 是了,从前她不是肿着脸就是戴着帽盔, 现下想来,是有点儿奇怪。 记得那个魏虎头么?他那时候不就是打了郑小旗的主意,才被大将军给活活打死的嘛! 郑小旗是怎么来的帝京?她如今是什么身份呢? 什么身份?往后那是要当皇后娘娘的身份!毕宿五裹在人堆里, 觉得伤心欲绝。 他奶奶的郑青陆,好歹自己是她在部营里最要好的兄弟,结果瞒了自己那么久,一点儿义气都不讲! 转念一想,自家兄弟往后若是当了皇后娘娘,自己起码能混上个一官半职,再把老娘接到帝京来,赁个屋舍,娶个媳妇儿,岂不是美滋滋? 毕宿五立时便抖霍起来,拨开同袍,往彭炊子身旁一站,哀怨地问他,师父,您和陆说走就走,把我就这么撂下了,您的良心痛吗? 彭炊子把请帖递给旗总汪略,哼了一声往外走,毕宿五在后头亦步亦趋。 不痛。没了你这个倒霉催的,日子过的很是舒坦。彭炊子站在车马下头同他说话,眼睛却被胡同尽头坐着的四个褴褛之人给吸引住了,我在帝京这么些时日,还真没见过乞丐,这几个人有点儿蹊跷。 毕宿五瞥过去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咱们一路往帝京走,路上裹挟了不少流民,说不得就是那时候进城的。 彭炊子眼力极好,瞧着那四人中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他为人一向谨慎,往前走了几步,在那四人的面前站定,只瞧了一眼那妇人,彭炊子立时便寒毛倒竖,吓出了一身冷汗。 瞧她这眼眉、这嘴脸,活脱脱就是青陆养娘家的嫂子鲁赛凤! 正打量,这妇人已然仰起了头,不耐烦地翻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剜了你的眼珠子。 是了,这般凶神恶煞的,不是鲁赛凤就是哪个? 她身边卧着的男人,生的平头整脸的,可惜形容实在羸弱,想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再看那地上躺着的老妇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怕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这二人大概就是青陆的养娘和养兄了。 只是另外一个瘌痢头小子,生的丑陋不堪,不知道是谁。 这倒有些棘手了。 这些时日同青陆闲话,也知道了不少郑家的事儿。 她养娘待她嘴硬心软,倒不算坏,养兄和嫂娘,倒是一对坏心眼子的。 此时他们奄奄一息,究竟该怎么处置,彭炊子有些为难。 沉吟片刻,彭炊子叫毕宿五拿来几个大馒头,递在了她养娘嘴边上。 有吃便是娘,鲁赛凤立时便给彭炊子磕了个头倒是没认出彭炊子来。 恩人呐,我们娘几个从关外来的,在关内叫人欺负,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实在无奈,就来部营里找我家小姑,未曾想朔方军要打仗,一路裹挟着就到了京城打听到了我那小姑的部营就在这藕花胡同 我那小姑扮了男人当兵,我听说好像发达了,似乎当了个什么小旗,再问下去,竟没人搭腔了,您瞧瞧这事儿闹的,她打小定亲的男人也跟着来了,多嘴问一句,您可识得郑青陆啊? 彭炊子的心往下沉了沉,还未曾多言,毕宿五便上前踹了鲁赛凤一脚,你他娘的胡咧咧啥?口口声声自家小姑子,怎么一点儿都不顾及她的名声?还定了亲?就这瘌痢头?你他娘的心都黑成碳了! 鲁赛凤是什么人?滚刀肉一般,她三五口就吞下了馒头,不顾身边杨氏的拉扯,从地上爬起来叫嚷,怎么着,发达了看不上穷弟兄?这会子怕毁名声了,往前怎么就能干出来不认亲眷的事儿了?一个姑娘家在男人堆里混,王三犇还能要她不错了!我瞧着她就在那里头住着,赶紧给我出来! 她越发得势,往那墙后头跳着脚喊,郑青陆你个挨千刀的,赶紧给老娘滚出来! 彭炊子同毕宿五气的头上冒烟,刚想叫人来把这婆娘拉走,却见旗总汪略领着二三十人从墙头上扑棱棱地跳下来,个个扛着铲子、大刀,凶神恶煞地立在了鲁赛凤的跟前儿。 汪略那时候在牛心堡被吴王在面上划了一刀,好了之后便留了一道伤疤在脸上,此时显得愈发的凶恶,他扬刀喝斥:哪里来的婆娘!替兄充军乃是死罪,今儿你们撞上来了,我即刻就砍了你的头! 鲁赛凤吓的腿直哆嗦,可嘴上依旧不饶人。 我知道郑青陆发达了,如今做上了小旗,一个月的俸禄不晓得涨了多少,打量着咱们家是累赘,不愿意奉养了?哪里有什么替兄从军,一家出一个男丁,她自己个儿愿意上阵,咱们可是拦不住!光天化日的,兵爷有种就把我给砍了!不然我拼了一条命也要告官,府尹老爷不管,我就死到宫门前儿敲鼓去,瞧瞧皇爷刚坐天下,能不能办出不公道的事儿! 她跳着脚骂,越说越起劲儿,脚下那瘌痢头王三犇扯了扯鲁赛凤的裤腿子,奄奄一息地,嫂娘,我娘棺材本都押上了,你记着把我媳妇给找回来,啊! 当真是胆大包天啊,眼见着汪旗总这些粗人说不过她,就要拿刀去砍,彭炊子摸了摸鼻子,沉吟了一时,吩咐身边小厮彭四儿几句,这便挥了挥手叫汪旗总带着人回去得了。 -- 第162页 彭四儿是专拨给彭炊子跑腿的小厮,虽才十二岁的年纪,办事那是办老了的,他照着彭炊子的吩咐,在西藕花胡同左近给她一家四口赁了个屋舍,安置了下来。 彭炊子思量了这事儿,总觉得不是个方儿,便想着去同姑娘说一声儿,只是刚进了小院儿,便瞧见叫兰春的小丫鬟走出来,笑着同他说话。 彭爷这是找姑娘来了?可不巧,姑娘扮了男装出门子了,说什么晚间吃酒,要给同袍们置办些礼物。她是个活泼的姑娘,同彭炊子说笑了几句,姑娘只带了潘嫂子出去,为着这事儿,夫人还同姑娘置了气。 彭炊子怀着心事应了一声,负着手赶了车往位于缎子街的朝雨楼去了今晚姑娘宴请,定了这间临湖的酒楼,点菜安排坐席皆是事儿,他是闲不下来。 这厢彭炊子安排酒席,青陆倒不急不忙,穿了二哥哥的衣裳,扮成了一个澹宁如画的白衣少年,采买了许多式样的礼物,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小车,慢悠悠地往朝雨楼而去。 宴请定在了戌时一刻,这会儿才申时,青陆指挥着人将礼物搬上了小二楼,自己个儿才慢吞吞地上了去,却见那临湖的窗子边上,有个身形颀长的清俊背影,正负手看湖景,日光晒在湖面上,有些金光粼粼的光投射在窗上,洒了他一身的金芒。 像是左参将的身形,青陆有些纳罕,扶了扶头上的发冠,小声唤了一句:参将大人? 窗边那人闻声转过头来,金芒跳动,落在他的发间侧脸,令他多了几分温润明朗的气息。 左相玉显然有些意外,眸中装了素衣的少年,眼神便温柔下来。 京中无事,便来的早了些。他是个温润的人,此时面上挂了些许的歉意。 青陆一向对左相玉心怀感激,此时见他有些歉疚,忙摇了摇手叫他不必在意,自己则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我听说您封了义安侯,都不敢给您下帖子了!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都是丙部的弟兄,我还怕您不来呢。 左相玉笑着望住她:同袍之谊最是珍贵不过,怎能不来?他顿了一顿,自从牙狼关一别,也不知你的去处,攻城那夜才知道,你竟然在帝京,还认回了亲人。 攻城那一晚,小小的士兵穿的像个铁球,活泼跳脱的被抱上了大将军的马,他默然骑行,心腔里满是酸涩。 甘老将军乃是咱们右玉的武神,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未曾想你竟是他嫡亲的孙女,当时在部营里,未曾对你多加照顾关爱,这是我的疏忽。 青陆吐了吐舌头,有些难为情的样子,那时候有不得已的苦衷,您送过我衣裳,给我送过粥食,还替我收拾了欺侮我的人,已经是最大的关爱了,再者说了,我这小旗还是您提拔的呢!您想啊,从军打仗当工兵、还抓过细作,这世间,哪一个女子能有我这般潇洒的经历呢? 左相玉笑意在眼中蔓延,他有些感慨地点了点,望着眼前这张鲜润饱满的面庞,一阵酸涩再度涌上。 若是他能够再主动一些,会不会未来同她共度一生的人,是他呢? 他不敢再想,默然地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桌上取了一件以锦布包裹的物事,细细拆开来,是一件以木头所制的鲁班锁。 这是我亲手做的六子联方,双手拆解,可得无数形状。他细细为她解释,用手来做演示,其中玄妙不可宣言,只要掌握要领,其乐无穷。 青陆果然爱不释手,细细嗅了一下,只觉得木头天然的香气扑鼻而来,使人心旷神怡,她把鲁班锁拿在手心里,笑的甜蜜,参将大人有心了,我得还个什么礼呢? 左相玉笑的温润,摇手说不必。 青陆却说不,您送我这么好玩儿的玩意儿,我总不能落下风呀,您吃罢了酒席回府等个三两天,我一定还个绝妙的礼物给您。 她歪着脑袋的样子实在可爱,左相玉心中微动,眼眉便染上了笑意。 六子联方在她的手里拆解,青白如玉的纤细手指像是在拨弦,怎么会有这般无一处不美的女孩子呢? 人的一生,不就如这六子联方一般,有着无数拆解的方儿,每一步,都将拆解成不同的形状。他与她无缘,却不强求,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便心满意足。 青陆这一厢同左参将相谈甚欢,养心殿里却乌云密布,低气压笼罩在每一个侍立的人身上。 窦云站的笔直,像个蜡做的将军,大气不敢出。 这里同以往他们所经历的所有都不同。 营帐虽肃杀严峻,可到底是牛皮做的,还有几分柔韧,战场虽硝烟弥布,可到底有武艺傍身,尚能脱身,这养心殿就不同了。 殿宇高阔,抱柱粗壮,头顶是磅礴的灯,脚下是光滑的木质地板,无一处不坚硬,无一处不严峻。 窦云偷偷觑了那长案后的年轻帝王,只觉得自己真是个倒霉催的,怎么就轮到他来回话了呢? 脑子里回响着陛下方才的问话:姑娘今日有没有想我?窦云硬着头皮向上禀告,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栗。 姑娘,昨儿去游湖,今儿他向上偷偷觑了一眼,只见皇帝停了笔,一双星眸望住了他,静静地听着下文。 -- 第163页 今儿姑娘晌午头去了缎子街,买了一小车的礼物,打算送给工兵营丙部的弟兄们。另外,姑娘在朝雨楼,碰上了义安侯,两人粗略聊了几句,义安侯送了一套六子联方给姑娘,姑娘瞧着很是高兴的样子,一直拿在手里把玩 辛长星在案后蹙起了眉,眼梢带了几许的疑惑,你是说,她并没有想我?还抽空同左相玉见了个面? 眼见着窦云艰难地点了点头,辛长星把手里的那杆天子万年笔一撂,墨点子就甩了一些在手上。 都是同袍弟兄,互相送礼也没什么了不得。他咬着牙挤出来一句话,开始自我暗示,从前她也送过礼,给我送的是用心缝制的布帽子,送给左相玉的,不过是镇子上称来的点心,谁在她的心目中最为重要,一看便知。 窦云忙不迭地点头,狗腿子一般地附和着,是了,您同姑娘,就是鹦鹉仙和走货郎的故事,您给鹦鹉仙吃糖,鹦鹉仙来报恩,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辛长星大为满意,重新拾起案上的那杆天子万年笔,笑意清浅,六子联方不算什么,弄些木材来,我也来为她做一个更精巧的。 窦方见天子笑了,立马附和着出主意:再去做,怎么都要费些时日,今日不如先送一样礼物过去,好教姑娘高兴。 辛长星看着桌案上高高堆叠起来的奏折,蹙眉沉吟:批阅完这些折子,刚好赶得及过去送些什么好? 窦云最是会哄姑娘家开心,此时听了天子发问,脱口而出,咱们家姑娘和旁人不同,旁的姑娘爱个胭脂首饰,她一定不喜,不如送话本子喽,看个稀奇热闹。 辛长星想起从前让窦云找的《鹦鹉仙和走货郎》,登时无限赞同。 往前你同我说过鹦鹉仙和走货郎的故事,令人动容,目下你也不必跑了,叫个长随回府中去取,直接送给青陆便是。 眼睁睁地看着天子身旁的内侍有条不紊地,将这条令传下去,窦云像是被雷劈了一道,差点儿没死过去。 梅子糖化了水,货郎架上挂玉腿,粉口白牙眼儿媚 这样的话本子若是送到了姑娘手上,后果不堪设想,窦云暗自掐了掐人中,壮着胆子向上奏报:陛下,臣亲自去取吧,稳妥一些。 辛长星深秀的眼眉垂下,落了两排乌浓的眼睫,不必,一时还有差遣与你。 窦云手脚麻痹,只觉得死期将至。 转眼间便入夜了,朝雨楼上一片喧闹,弟兄们早已入席,青陆把自己收拾的利落干净,正待入席,就瞧见小窦方儿拿着一个小布包,跑着进来了。 姑娘,陛下叫我跑一趟,给您送礼来了。 非是生辰,也没有什么喜事儿,做什么都来送礼? 青陆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有点儿纳罕地接过了小窦方儿手里的小布包。 小窦方儿同青陆相熟的紧,见她接了,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从我哥家里头取过来的,原该是旁人送过来的,因咱俩熟识,就派我来了,我瞧着像是话本子,您瞧瞧可不可乐。 青陆往椅上一坐,打开那小布包,赫然出现了几个大字:鹦鹉仙和走货郎。 她小小声地念出来这几个字,又拿手翻了一翻。 是一页字一页插画的样式,字太多她不感兴趣,往后再翻,是一页插画,视线落下,青陆的眼睛差点没刺瞎。 画上的少女纤白明媚,不着丝缕,玉体横陈,两条细细的长腿高高地翘在货郎架上,在她的身前,一个样貌俊秀的男儿俯下身来,吻在那少女的唇上,神态旖旎,让人看的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青陆一下子把话本子阖上了,拿在手里头又觉得烫手,扔出去又怕小窦方儿捡起来看到,怎么都不是,气的双手捂住了通红的脸。 辛长星,他,他简直就是个淫贼头子! 作者有话要说:  46725550,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哈~ 本文大概还有两万字就要完结了,追连载文的小仙女最珍贵,感谢你们的相伴,让我度过了艰难的更文期,我是个很容易被评论影响的小作者,所以发文之后不敢立即看评论,但是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在了心里。 还有默默追文的小仙女,你们的每一个订阅都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你们给予了我温柔沉默的力量,爱你们! 感谢每天陪伴我更文,留下宝贵评论的的小仙女们:二妞妞,看,甜饼,十七,栖枝,江芷,syoukira,胖豆花,言之悠悠,吃糖不怕甜,夏天总是短暂,烤肉炸鸡可乐,看文要花钱,啧啧,陈綏生,超忆症患者,七月,长安panda,默默等一世,镜子,薄西酒酒子,南北,嵩山一棵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侠侠,喵呜(排名不分先后,我一个一个照着评论打得,如有遗漏的,还请大声地告诉我!) 另外,跪求《浪里小娇龙》的预收,求你们了T_T 感谢在2020-08-18 18:54:06~2020-08-19 17:0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725550 3个;七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甜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164页 第75章 话本风波(中) 姑娘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小窦方儿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好奇地歪下脑袋,从姑娘漏着的指缝里,看到了一双睁的圆溜溜的大眼睛, 一看对上了小窦方儿的眼睛,那双眼睛一霎儿就阖上了,又怒加了一句,你看什么,大淫贼领着小淫贼, 从根上就坏透了! 小窦方儿叫起屈来, 姑娘这话怎么说的,我还是个孩子呢! 青陆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手里还抓着那话本子, 又怕小窦方儿看见,连忙往腰间一塞,气呼呼地站起身,提脚就走。 不就比我小三岁,我也孩子呢! 这一气,径自就踢开了二楼雅间的门儿, 将将扶上楼梯把手,就听的原本人声鼎沸的酒楼, 声响像是被凭空削去了一半儿,瞬间就鸦雀无声了。 青陆的脚就僵在了半空,往下看见了昔日的同袍们,仰着头张着口, 像是一个个的木雕泥塑,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神佛菩萨。 青陆是什么人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 此时更是有了爹娘的仰仗,更是不怕漏了馅,她一手潇洒地向上抚了抚发丝,腰间插着本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昂首挺胸地在楼梯上拱手招呼:各位同袍,做什么跟见了鬼似的?是我啊,郑小旗呐! 她今日穿了件鹤尾白的素衫子,头发束成了男子的样式,一张绝俗的面容无遮无拦地,露在了外头。 她近来有些抽条,夜间也常小腿酸疼,个子好似蹿了一些,穿了二哥哥的素衫子,更显得整个人纤白明媚。 这般容色落进昔日的同袍眼里,简直是要把眼睛给瞪出来。 从前的郑小旗,不是被野蚊子咬成猪头,就是戴着帽盔来去匆匆,即便是此时仍做男装打扮,却仍令在场诸人惊心动魄。 营将郭守从前看过青陆嗑瓜子,又罚过她打更,此时定了定神,向上招呼她,同行数月,竟不知木兰是女郎啊。他因先前在牛心堡伤了肋骨,此时说话就有些气短,兄弟们,甭管郑小旗什么来头,咱们只认她是同袍同泽的兄弟,今儿她发达了请咱们喝酒,大家伙儿也别拘谨了,招呼打起来啊! 郭营将这么一说,气氛立时便活络起来,不过到底是面对个娇美可爱的姑娘家,众人都收敛了许多,青陆却不以为意,自楼梯上走下来,盛了一碗酒,同毕宿五一道,一桌一桌地喝了起来。 工兵营的弟兄们一起挖过壕沟,一起筑防过工事,还一起在牛心堡经历过营啸,感情自是非同寻常,再加之短暂的聚会之后,他们便要随着右玉军回边疆去了,喝着喝着便都上了头,有抱在一起哭的,还有搂着唏嘘感慨的,喝到末了,竟也忘了青陆的女儿家身份。 酒过三巡,青陆同毕宿五围坐在一桌吃花生米,正说起毕宿五往后的安置,就听酒楼外头有个老迈的女声响起来:陆啊 这声儿熟悉的很。 六年来在青陆的耳畔响彻,谩骂指责居多,可偶尔的关切也有。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鼻酸,她自椅上站起来,望着眼前的妇人,叫了一声养娘。 郑杨氏佝偻着身子,双颊干瘦的凹陷了下去,嘴角也颤着,有些大病初愈的模样不过才四十多岁,就生熬成了这个样子。 兄弟们仍在饮酒,毕宿五扯了扯青陆的衣袖,青陆没搭理,牵了养娘的手往酒楼柜台处去了。 您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你们往关内走前儿,我托小五子给你们送了十两银子,怎么着也够几个月的花用,怎么就饿成这样? 彭炊子在一旁寻了个空席,引着二人坐下,这才细细同青陆回禀。 先头是我在西藕花胡同瞧见了她们娘四个,说是一路问着你的踪迹,跟着朔方军进了京,饿的奄奄一息你那嫂娘实在是泼辣,荤素不忌软硬不吃的,我瞧着你那养兄也不是个能扛事的人,竟然还给你私定了个人家,你说这事儿闹的。 他看了一脸在一旁垂着眼睛的郑杨氏,索性也不避讳了,我原打算给他们百十两银子打发了去,只留着老嫂子在京,岂料你那嫂娘瞧着我出手大方,一迭声地说什么打发要饭的 他没往下说,青陆也知道自己那嫂娘能说出什么话来,她低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问向郑杨氏。 养娘,你收留养育我一场,我总是要养你老的,可是我那哥嫂断然我是不能管的,你若是明白,就跟我回家去,你若是要跟着他们走 她忽地有些说不下去了,眼眶里多了点水汽。 自打离了右玉,她就托了人打听养娘一家的下落往关内走了,连个信儿都没留下,到了今日才有了着落。 六年了,不是没有感情,养娘嘴上说的难听,可待她绝不苛刻。 郑杨氏饿了那么多天,今日下午彭炊子安排着瞧了大夫,倒没什么大碍干掼了农活的妇人,身子骨一向健壮。 瘦骨伶仃的手在青陆的手心握着,郑杨氏面上没什么波动,只眼眉耷拉着。 从你那一日来,我就晓得你不是个凡人说话细声细气,吃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身上穿戴的,没一样是我曾见过的,这么些年,我性子孬,无论怎么骂你,你硬是没还过一句嘴她忽地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 第165页 闺女,娘管不住她啊,打听了你的下落,这便往京里头奔,我不愿来啊闺女你找着家了过你的日子去,叫你替了你锅盔哥当兵,我没脸见你啊 青陆摸摸她的手,叫她别哭了,不说这个了。她仰着头问彭炊子,师父,我那兄嫂呢? 叫人在西藕花胡同看住了,她嘴上没个把门的,总不能叫她来这里败坏你名声。彭炊子往酒楼外的大街上一瞧,登时就变了色。 那鲁赛凤吃饱了喝足了,领着她那男人郑锅盔,后头跟着一个王三犇,往朝雨楼里一探头,瞧见了青陆同郑杨氏在里头,一张横肉摇摆的脸先是愣了一下,眼睛里便涌上了妒色,她劲儿大,冲进来钳住了郑杨氏的手就往外一拽,直拉到那朝雨楼外的缎子街上。 缎子街是满帝京最繁华糜丽的一条街,此时不过戌初,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各色摊贩小吃在两边铺排开来,最是热闹不过,此时见这婆娘拉拉扯扯地从朝雨楼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嚎起来,百姓们这便围簇了上来,竟将鲁赛凤等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彭炊子懊恼自己没将事儿办妥,青陆心中激荡,叫师父不要自责,眼见得自家这嫂娘拍着大腿哭号,她也不着恼,从柜台拎了把椅子,在朝雨楼前一坐,冷冷地听着她骂。 天杀的我这小姑子,在家里头就好吃懒做,非要从军来,混在一帮男人堆里能做什么好事?这会儿皇爷得了天下,右玉营得了势,我这小姑子跟着就抖搂了起来,不过是封了一个小旗,这便抛夫弃家的,享福去了! 工兵营的弟兄们簇在青陆身后,有脾性暴躁的就要上前揍她了,青陆拿手挡了一挡,叫兄弟们不要轻举妄动。 鲁赛凤一双绿豆眼挤在一堆横肉里,上下打量着自家小姑子。 啧啧,当真是鸟枪换炮,抖搂起来了,这身上穿的料子,不是丝就是缎,自家哪辈子摸过这等的料子? 她先前跟着右玉的部队打听,只听说青陆当了个小旗,似乎还同右玉的某位将官有了首尾,现如今朔方的大将军登基坐了天下,怕是那位将官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她在家里头作威作福惯了,手里头又抓着青陆以女儿身从军的把柄,再加上小姑子的清誉全在她嘴上,更是有恃无恐,见青陆冷眼瞧着她,那眼神又是鄙夷又是唾弃,更激得她口吐莲花。 诸位且瞧瞧,咱们可不是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这一位是她娘!我可是她嫡亲的嫂娘,你去从军这些年,家里头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操持?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我管?便是你这相公,我也时常接济着,现在攀了高枝,想将我们撇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郑杨氏在一旁涕泪直流,她是个要强的性子,此时被鲁赛凤拿捏着在帝京百姓堆里头现眼,满心的羞惭,她不敢再去看青陆的眼睛,使劲儿挣脱了鲁赛凤拽着的自己的手,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了鲁赛凤一巴掌。 发癔症发够了给我回家去!我郑杨氏这辈子就生养了一个儿子,上哪儿再给你生个小姑子去! 郑杨氏在原地颤抖着,对上了鲁赛凤不可思议的眼神,鲁赛凤还没有从郑杨氏打她的震惊中醒过神来,那一旁的癞痢头王三犇嗷的一声叫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坐着的青陆。 媳妇儿,你不认你娘亲嫂娘,总要认得我的吧?我是小三子啊 只知道这鲁赛凤家里的小姑子生的端正,未曾想竟跟个天仙一般,他那几两银子花的值,这会儿见鲁赛凤不得用,立时便凑了上来添柴加火总不能叫媳妇儿跑了去。 青陆连一线眼神都不想给他,见鲁赛凤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扑倒自家养娘,还未曾说话,身后的弟兄们便上去了几个,径直按倒了鲁塞凤并讷言的郑锅盔、往三犇。 百姓里头议论纷纷的,有些信了这破衣烂衫的妇人之言,有些却嗤之以鼻,瞧那扮作公子哥的姑娘的模样,再怎么样也不是这样人家出身的。 鲁赛凤瞧着围观者众,泰半都是些看热闹不嫌大的,这时候被摁在地上,愈发地撒起泼来了。 青天白日的,想屈死我?她在地上嘶吼着,屠户出身自是有一身蛮力,连连挣着胳膊喊叫,从前皇爷在右玉时,就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你们这般做派,皇爷容的下你们?有种就打死我,不然我一头撞死在宫门前! 鲁赛凤这一番话慷慨激昂地,围观的百姓险些都要相信了天子刚做了天下,这一位就敢口口声声说着找皇爷做主,不是极有道理就是失心疯了! 缎子街此时围的水泄不通,外头的想挤进来,里头的也不想出去,全都簇在一起看热闹了。 青陆有些心累,自家这个嫂娘究竟是个脾性,不晓得的,还真以为是个顶顶有理的人呢。 说也说不通,真使人打了她,落在旁人眼里,更是说不清,她拿手捏了捏晴明穴,想了个主意。 鲁赛凤这般爱出风头,那便让她自己个儿疯去,先前碍着养娘不好撕破脸,这会儿养娘已然被护在了身后,还怕她做甚,横竖使人关了朝雨楼的大门,让她一个人疯去吧。 只是她那张嘴,又不晓得要说出些什么污糟的话了。 -- 第166页 青陆抬起眼眉,一双眸子明净澄澈,流转之间颜色惊人,倒使得周遭的百姓不住口的小声议论: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家! 只是略略蹙了蹙眉,还未开口,便听遥遥地有清远悠长的鼓声响起,间或有锣的铿锵之声,是更声么?百姓们往那鼓声来处掂了脚去看,鸦青色的夜幕下,帝京的灯火纷繁明丽,宽敞干净的缎子街上,有一身形清颀之人骑骏马,破开夜幕的蓝,扬蹄而出。 那马上人一袭霜衣,骄矜的双眸带着丝丝凉意,倒映着星的光华,有着万千的神采。 百姓们的心神俱被他吸引,目不转睛地望住了他,自动为他让了一条道出来,便是那围簇在众人中间的鲁赛凤,已然心旷神怡,跳动隆隆。 青陆大马金刀地坐在椅上,一双小鹿眼跳动,撞上了他的视线,他眸中的光华立时便凝在了她身上,像是有万千的缱绻。 心中小鹿跳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青陆手捂上了胸口,却在抬手间碰上了腰间插着的那本话本子。 梅子糖化了水,货郎架上挂玉腿 没来由地,绯红一下子便蹿上了面颊,复而攀上了耳朵尖,心腔里有一股不安定的气流乱蹿,让她定不下心来。 窦云打马跟上天子,在其侧放缓了速度,却听身旁有清洌而干净的声音,轻轻响起,似乎还夹杂了几分疑惑和甜蜜羞怯。 你看,她一见到我就红了脸,怕是对我情深入骨,难以自拔了。 窦云这一刻五雷轰顶,离当场去世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9 17:03:11~2020-08-21 18:0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725550、芒果超好吃、杏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北 20瓶;芒果超好吃 5瓶;烤肉炸鸡配可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话本风波(下) 喧闹的街市一霎儿哑了喉咙, 静的恍若深夜,隔着绵密的人头去瞧那马上人,好似在瞧一幅澹宁的画儿, 怪道人都说西施乘风筝美上天了,如今看到辛长星,百姓们个个目不转睛地,看花儿似得瞧他。 青陆一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坐姿实在豪迈, 隐下了面上的那两朵红云, 气鼓鼓地望向了辛长星。 那双眼睛大而灵动,此时还带了一丝儿的怨念,辛长星唇畔的那抹笑意愈盛, 抚了抚腰间的那只锦袋,策马由人群里穿过,径自停在了那地上的婆娘前。 天子出巡,即便是微服,都有暗卫开道,早有人将前方的一切详尽如实禀报与他。 原想着不过是一介无知村妇, 打发了便是,谁道这婆娘话说的越来越难听, 竟然口口声声地要皇爷做主。 放在平日,这不过是田间地头的杂事,何至于要天子来管?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是他辛长星的家事, 那自然要管上一管了。 他的视线由青陆的眼上挪开,慢慢地盯住了地上的鲁赛凤。 他见过她一回,那时候青陆戳在他的眼窝子里, 将他气得颠三倒四,路过北门时,正瞧见她被这妇人纠缠,刚想出手时,却被左参将领了先。 后来他便使人打听,才知道青陆同她的干系,如今她既已找上门来,正好来个了结。 笑意敛尽,他问话问的闲适,自有几分骄矜的气质在。 你认得皇爷?他话里有陷阱,找他作甚? 鲁赛凤的心快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天爷啊,哪辈子见过这般俊秀的男子啊,怪道话本子里常有什么村女进京告状被高官瞧上的故事,莫不是今日她也遇上这等好事? 将自己额角的发丝捋捋,鲁赛凤由坐姿改为跪姿,娇羞地点了点头,虽不曾见过皇爷,可朔州城的人家门上,皆挂着皇爷的画像 郑杨氏站在青陆的身侧,有些紧张地握住了青陆的手,青陆轻轻攥了一下叫她不要慌张。 辛长星哦了一声,复又看向鲁赛凤,皇爷生的什么样? 鲁赛凤瞧着这青年的通神气派,想是同皇家沾亲带故的什么贵人,这便阿谀奉承起来。 皇爷生的极为威风,身长九尺,肩宽七寸,一双铜铃大眼十分的有神,瞧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不像是个老头子! 辛长星眼前一黑,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而身侧的窦云尴尬地看向自家陛下,只见他面上星云不动的,可如玉的侧脸上,好像咬肌鼓了起来,怕是在暗暗咬牙吧。 余光瞥向青陆,憋着笑的样子实在嚣张,辛长星闭了闭眼,有些心累。 三人成虎,今日这妇人这般说,怕是百姓们都要以为当今天子,是个老态龙钟的花甲老人了。 战斗还是要速战速决的好,自己精心制作的礼物还没送出,岂能被这个妇人打搅了良宵?他收回视线,冷冷道:朕才过弱冠,正是春秋鼎盛、宝刀不老之时,如何就被你形容成了老头子? 人群静了一时,忽的就有人醒过了神,这世道,谁敢自称朕呢?那是九五之尊专属的字眼儿,再瞧那身后呼呼喝喝地来了一串儿卫兵,威风凛凛地围了人群一圈,这便有机灵的人领着头跪下,高呼了一声:陛下万年! -- 第167页 这一跪,哪里还得了,在场诸人本就被辛长星的样貌气质所折服,目下有人领着头,立时便矮下去一片,起先是参差不齐的山呼,到后来便喊齐了,陛下万年的声响震天。 青陆面上挂着尴尬地笑,刚想从众跪下,那马上的天子却扬着下巴,骄矜的双目落在她面上,叫她打住,你可站站好吧,我怕一时回去,你让朕还回来。 这话由天子的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叫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小窦方儿虽没去势,但宫监的培训他一样也没落下,此时便高唱了一句:起。 鲁赛凤在下头跪着,心里头又是忐忑又是害怕,只是还未曾再递话出来,就听上头有冷彻入骨的话语飘下来。 这位姑娘乃是定国公府嫡出的姑娘,定国公府上有武神甘崧为国效力,被边陲百姓奉为天神,甘大姑娘承继祖父的用兵之法,以女儿之身上阵杀敌,报效国家,堪为巾帼英雄,军中木兰。只是不知何时同你结了亲戚,成了你的小姑? 天子将视线移开,冷冷地落在青陆的养娘身上,你来说。 郑杨氏战战兢兢地将头磕在地上,磕了三下才敢微微抬头,道:陛下明鉴,这一位是民妇的儿媳,她一向有癔症,掼是爱胡说八道的民妇只生一子,从未有过闺女 鲁赛凤听婆母断然否决,还将她说成了一个胡说八道之人,心下恼怒,刚想撒泼,便有两个戎装的兵卒上前,拿大刀叉住了她的脖颈,那冰凉的触感登时让她打了个激灵,她委顿在地,话说的颠三倒四,民妇何曾有过癔症,不过是这老婆子栽赃的民妇冤枉啊 辛长星懒怠同她废话,一心想着要将礼物送给青陆,语气里便有斩钉截铁的意味。 郑杨氏,甘大姑娘曾为你所救,居功至伟,朕便封你一个郡夫人,享百石之年俸。 至于你这儿子儿媳,驱逐出京,永世不得入,他将目光投向那地上瑟瑟发抖的癞痢头,只觉得乏味至极,你也跟着一道滚出去。 像是天塌下来了,鲁赛凤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家婆母,婆母何德何能,竟被封了个什么夫人,没道理自家竟被驱逐出京?后悔之意漫上心头,早知如此,就不必闹成这样啊!谁能想到,青陆这小贱人竟然是什么国公家的姑娘小姐? 可是,天子同她又是什么干系呢?来不及细想,士兵们已然将她叉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把自己同郑锅盔给扔出去,就听郑锅盔大叫起来,娘哎,皇爷爷饶了草民这条狗命,天地良心,草民早就想休妻了,只不过打也打不过,躲又躲不掉,皇爷爷您且听听草民那妹妹怎么说,草民真的没苛待过她啊! 屠户之女鲁赛凤被叉着,听了丈夫这席话差点没气死,刚想回身对骂,却听皇爷的声音响起,却好似对着自家那小姑娘,声音温柔的快要掐出水来了。 皇后将话本子别在腰间,可见是对朕送的礼物甚是满意。 皇后?鲁赛凤头皮发麻,简直要当场撅过去了?自家小姑的相好竟然不是什么普通将官,竟是这坐天下的皇爷? 她还没有从震惊中醒过来,士兵们早将她捆成了待宰的猪,绑着就往外头走了,她在士兵们的手里头挣扎,就听得后头小姑那清凉的嗓音喊了一句:你快闭嘴吧! 百姓们目睹了一场大戏,惶惶天威一瞬即逝,帝京的百姓们还在回味,可那清俊澹宁的年轻帝王早已跃下马,跟在甘家的小美人后头,急切切地追了过去。 厅里头都是工兵部的工兵,跪在当场不敢起身。 当着那么那么多人的面儿,公然提起□□不堪的话本子,青陆简直要气的七窍生烟,她跺了跺脚,一楼都是兄弟们,只得噔噔噔往上头跑,后头便有脚步声随着,寻了第一间的雅间,气呼呼地进去了。 辛长星跟在她的后头,眼见着她坐在桌前使着小性子,这个样子叫他觉得新奇。 从前她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耍过赖哭过鼻子,就没见她使小性子,今日这个样子尤其的可爱。 莫不是为了回礼发愁?我又不是小气之人,他靠在门边,身姿如山的,站成了一棵修竹,揣测道,更何况我还有礼物送你,届时一起回礼便是。 青陆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恶狠狠地看了辛长星一眼,只觉得大将军这张过分好看的皮囊之下,藏着的全是邪恶的小心思。 她撞上他的视线,眼神愈发狠戾,恶狠狠地从腰间把这本话本子抽出来,往地上一摔,气急败坏道:我只知道您心眼跟针鼻一样小,可没想到您心里头动的全是歪念头! 歪念头?这是从何说起? 辛长星捡起那本话本,顺手拖过了一张椅子,坐在了青陆的面前,抬头看了看她愠怒的面容,其上还有挂着些许诡异的红。 疑惑地翻开了第一页,他自语了一句,不就是走货郎和鹦鹉仙的故事么?怎么就 天子的话音截然而断,眼神快要被话本子第一页的插画灼瞎了。 特么的窦云,亏老子还封你做了三品将军,赐了家舍赏了金银,竟然在这上头坑老子一把! 秋末的夜,外头泛着凉意,邻水的窗子氲浮着些许烟水气,不知是哪里吹起了埙,呜呜咽咽地,愈发衬的寂夜如井。 -- 第168页 年轻的帝王垂着眼眸,乌浓的眼睫盖在眼下的一方如玉肌骨,慢慢地,淡淡的绯红就爬上他的脸颊,继而蔓延至雪白的耳朵尖儿。 他与她对面而坐,甚至快要碰上膝头,辛长星手法极快,将手里的话本子阖的迅疾,他若无其事地将话本子往自己的身后一掖,心里头再骂骂咧咧,也得想个招儿,把这档事给糊过去啊他掼来高坐云端,怎能在这上头栽跟头? 对上眼前人气咻咻的眼神,辛长星心念一动,一扯腰间的锦袋,将里头的物件儿拿出来,递在青陆的眼前。 你瞧,我废了一晚上功夫,亲手给你做了个诸葛连弩。他献宝似得开始给青陆展示这栩栩如生的武器,一抬一拉,其中机关精巧,绝不亚于什么六子联防,你且瞧我玩给你看。 青陆拧着小眉头,盯着他手掌心那座诸葛连弩她是工兵,自然在军中听说过诸葛连弩,据说可以数箭齐发,火力十足。 大将军亲手制成,说起来倒是个噱头,也不知能不能发出箭来。 辛长星见青陆的心神都被自己这架精巧的诸葛连弩吸引住了,立时也聚精会神起来,拉起了诸葛连弩后头的机关,果真 数十来只小小的箭支喷射而出,青陆吓的仰面一翻,连滚带爬地在窗边站好,还没站定,就见一支小箭迎头而来,她瑟瑟发抖,抱着头蹲下,那只小箭便撞上窗子边,接着扑簌簌地落在了青陆的脚边上。 辛长星被吓出了三魂七魄,心神尚未归位,就见青陆在窗边抱着头站起身,一双鹿眼瞪的圆滚滚,带着三分的惊恐,七分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向他质问。 您这是想射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求《浪里小娇龙》预收 九月中旬就开,下本追妻火葬场,女主又浪又娇,敬请聆听留守儿童的辛酸故事T_T 感谢在2020-08-21 18:03:27~2020-08-23 23: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sina 16瓶;看文要花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肉圆子 辛长星知道送礼这事儿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原想着把诸葛连弩献上去, 一能转移话本子带来的震撼,二能赢得芳心,三能打败左相玉的六子联防, 未曾想,目标一样儿也没达成,反而把青陆吓的抱头鼠窜。 他把诸葛连弩一把藏在了身后,上前去拉青陆的手。 好歹是从过军的,怎么连个诸葛连弩也怕?他安慰她, 却换来她更大的白眼, 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北疆不平、南疆动荡,我还想你同我一起上阵打仗史书上还没有和皇帝一起出征的皇后呢, 你算开天辟地第一个。 青陆终于甩脱了他的手,往那床边椅上一坐,气呼呼地撑着膝头看他。 谁答应做您的皇后了?当了皇后还要和您一起打仗,我怎么那么倒霉呢?想起从前当兵的点滴,她欲哭无泪,戏文里的皇后都要穿着漂亮衣裳, 喝茶听戏,听妃子们吵架, 看她们争宠,怎么当您的皇后还要去打战呢?从前当兵我就一门心思想当逃兵,您可倒好,到哪儿都不放过我, 有完没完了呀! 辛长星觉得有点棘手,好像自己又把话给说劈叉了,他在她对面拉两个椅子坐下, 膝头抵着她的,极其诚恳地看她。 你若不想打仗便不去,也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做什么愁眉苦脸的。他拿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顺手又捏了一捏,不过看妃子吵架争宠什么的,你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了,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一帝一后长长久久。 青陆挠了挠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犹豫了一下,那么大的宫殿只有俩人,您不慎得慌么?万一有个什么女鬼女妖精的,摸进窗子偷吃您的糖 辛长星斜斜看了一眼临湖的窗子,黑透了的夜,泛了些银白的光,只有你偷我的糖,他有些无语,夜猫子成了精,往后就在紫禁城里兴风作浪吧。 他将藏在身后的诸葛连弩拿出来,掀开盖拿出来一颗油纸包着的松子糖,剥了糖纸,往她嘴巴里一填,又手动为她把嘴巴合起来。 本来十支箭射完,就会跳出来一颗糖,可惜功夫不够,做成了个凶器。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还要这样的礼物么? 松子糖香甜,有些纯质的味道,送糖人有张清嘉好看的脸,还有双诚挚的眸,她忽然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夜比这时候深一些,可被他的脸惊艳时的感受却一模一样。 她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接过了诸葛连弩,拿在手里头垂着目看,不是很精细的工艺,甚至能看出来有些尚未打磨到位的毛边儿。 大将军呀,从前那样冷血无情的一个人,却能为她做一只粗糙的诸葛连弩,不感动那是假的。 要啊,我只当我自己是个收破烂儿的,什么破铜烂铁的都要。她把诸葛连弩收在了一旁的桌上,眨了眨大眼睛瞧他,您当了皇帝,还能这么私跑出宫,可见您在紫禁城也是待不住的。 -- 第169页 好容易她能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又收下了诸葛连弩,辛长星趁热打铁,握住了她的手。 你应了工部修缮的差事,却连个熏炉都不往体顺堂置办,偌大的养心殿,我实在是睡不着,眉梢眼角挂了丝哀恳的意味,辛长星已经彻底不要脸了,我也不管了,从今往后你在哪儿睡,我就在哪儿睡,你在哪儿住,我就在哪儿处理政务,横竖你睡了我百十来次,不做我的皇后,实在是不讲义气。 说她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她不讲义气,听着前头的话,青陆还打算同他理论理论,后头一说不讲义气,青陆立刻不乐意了,她拍案而起,怒目相视。 您怎么能给我扣这样的大帽子呢?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不讲义气的人么?她据理力争,绞尽脑汁,您不是说,你曾经做了个清明梦,在里头我给您收了尸,缝了尸体,还把您好好地埋了?这还不能够体现我的义薄云天么? 说着话,她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脖侧,向下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了一块如玉的肌肤,您瞧,您身上的疤还在呢! 那样绵软得小手点在他脖侧的肌骨,酥麻自耳后漾起,他一把捉住了青陆的手,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上立时就显出了愕然的神情。 光天化日的,你就这么上了手。他一边痛心疾首,一边把自己的脸靠在了她的手上,这要是成了婚,指不定要怎么摸我睡我呢! 他苦口婆心,向她力陈做皇后的好处。 你我成了婚,我这具玉体就归你了,你爱怎么捏怎么捏,爱怎么摸就怎么摸,那不是任你摆布么?哪怕我正上朝,你要是想摸了,我也排除万难,挤出时间来给你摸一把。 啊啊啊啊,这个不要脸的皇帝,有人管没人管了啊! 那本话本子上的图立时浮现在青陆的脑海里,她使劲儿地去挣他枕着的自己的手,昏君!您怎么能说出这样荒淫无道的话,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儿!谁要摸你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身,岂料前头被他抵着膝盖头,一下子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去,径直压在了辛长星的身上,两个人连人带椅地,倒在了地上,抱成了一堆。 辛长星被她扑了个满怀,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胸下,秋衫单薄,她在他手心里的质感绵软。 闻香软玉在怀,他脑中一片空白,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 青陆愕着双眸,一下子从他的身上弹了起来,以坐姿相待,抱着胸质问他,您的手在干什么! 辛长星在地上躺着,沉默地以手肘半撑起了自己。 你最近伙食挺好的他回味着方才的手感,简直快要升天似的,你我成婚之后,把这厨子请到养心殿来。 青陆闹不清楚他突然说伙食做什么,继续质问他,您别东拉西扯! 辛长星继续沉默,好一会儿才说,目下你先不嫁也成,可就怕你哪天兽性大发,跑到养心殿里扑倒我,我是任凭你为所欲为无所谓,可落在大臣们的眼里头,难堪不难堪?丢人不丢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青陆使劲儿拿手砸在了辛长星的胸口,把他砸的差点没吐出来。 和您成了婚再扑倒,就不难堪了?这句话一出口,青陆就觉得自己好像进了套,赶紧推翻之前的话,您就颠倒黑白吧!明明是你成日地肖想我,偏偏把脏水泼在我的头上! 辛长星沉默地看了一眼她的坐姿。 坐的可还舒服?他动动腿,把自己从地上仰卧起坐了起来,一张脸便与她的脸无限接近,鼻息相接。 青陆吓得要仰倒,他在后头以手掌托住了她的脑袋,感受着她的咻咻鼻息。 你扑倒我,还坐在我身上,不是肖想我是什么?心中似有小鹿乱撞,眼睫触着她的眼睫,近的快要打起结来了。 青陆吓得丢了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的气息如兰似桂,清洌好闻,她在他的眼睫下喃喃,谁乐意坐你身上似的见我来身上还藏着个兵器,硬邦邦地抵着人,一点儿也不温柔。 八岁起亲娘就不在身边,十五岁才来了小日子的小闺女青陆,说出来的话不过是随口抱怨,无心之言,可被她压在身下的年轻帝王却一霎儿红了脸颊,红云一直蔓延到了脖颈,简直像发了大火一样,他将她一把推开,又怕她跌倒,好生生地把她扶在了座椅上,自己则飞也似地离她一丈,拖了把椅子坐下。 青陆从方才那莫名其妙而来的旖旎中脱身,看辛长星离开她丈米,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干什么,邪祟附身了? 辛长星以手握拳,在唇畔握空,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的窘迫。 离你远点儿,万一又兽性大发扑倒我,且不愿意负责,我这心酸与泪向谁说? 从前他拿青陆没办法,目下却掉了个个儿,青陆拿他没办法,可见人只要不要脸了,什么人都奈何不得。 青陆挠了挠脑袋,问他,您是非我不可么? 辛长星继续卖惨:非你不可。你瞧瞧外头都把我说成什么样了,什么新帝好男风,打进帝京城,上了金銮殿,怀里头还搂着个小兵,这几日你在外头胡混,那些朝臣们闲着没事干,就让我立后,我同他们说,那一日进宫,皇后就坐在这把髹金龙椅上头,没瞧见?你猜猜他们说什么? -- 第170页 青陆好奇地问他,说什么? 辛长星抬眼,悲哀地看着她。 有个言官一掼口无遮拦,他学着那言官的模样,拱起了手,陛下,可是那一位手脚细长,脑袋硕大,身材魁梧的小兵?那就是您的皇后?那不就是两根筷子插了只肉圆子狮子头? 青陆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去,甩着胳膊就站了起来,气的原地打转,说起了气话。 他这么诋毁您的皇后,您不斩了他还等什么! 辛长星慢悠悠地望住了她,唇畔笑窝清浅。 朕是明君,怎么能随意杀人。更何况,他所言非虚。春意漫上他的眉头,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你身上那只肉圆子,十分的好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3 23:55:04~2020-08-25 23:0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甜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兵行险招 朝雨楼四周方圆二里地, 禁军护卫持枪肃穆而站,无人敢懈怠,就在这当口, 年轻的皇帝陛下便被赶了出来,朝雨楼关门的那一霎儿,一本话本子便随着一道儿被扔了出来。 话本子在空中一飞,书页散开,有眼尖的护卫瞥到了些许画面, 立即转开了视线可其中逻辑却理顺了, 天子带了本话本子同皇后娘娘研习,结果被皇后娘娘赶了出来。 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呢, 窦云在一旁站的两腿直抖,颤巍巍地一抬眼,对上天子的一双眸,还没来得及跪下求饶,下一刻就被天子一脚给踢飞了。 虽然被赶了出来,可瞧青陆的样子, 倒好像已然接受了要做皇后的事实,再加把火差不多就能娶回家了, 只是这把火该怎么点呢?辛长星揣着这本话本子,马也不骑了,负着手慢慢儿往皇宫的方向走,身后跟着一串儿禁军护卫, 在地上拉开了长而威赫的影子。 皇朝初定,由最起先的混乱一步步平稳过渡,待到初冬的时候, 帝京的百姓们已然开始置办年货了。 好像有些太平天下、现世安稳的况味了。 定国公府一切如初,身为天子的准岳丈,又有着治水防汛的实绩,甘琼升任了正二品工部尚书,专管天下屯田、水利、建造等等,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 南夫人嘴上说着才不把女儿早早嫁出去,可手头上却不闲着,同甘老夫人一道,日日在家里头瞧送上门的布料,又把一整个别府辟出来,给工匠们在里头打家俱。 定国公府世子甘霖从龙有功,卸任了亲军司步兵司指挥使的职务,接任了正二品殿前司指挥使一职。 定国公府的二公子甘霈秋闱未中第,他推说是因着妹妹回家,他太高兴了,故而落了第,青陆差点没气晕过去:这也能甩锅? 甘霈的后果显而易见,直接被送回了老家,闭门苦读。 至于青陆的养娘郑杨氏,她原就是农户出身,骤封了郡夫人,还有了朝廷发的年俸,直喊着阿弥陀佛,抱着养女直哭,只是到底还记挂着亲儿子郑锅盔,随着郑锅盔一道在京郊落了户,开垦了块农田,继续劳作。 至于那鲁赛凤,犯下如此重的口业,再是不是饶恕的,判监一年,流徙千里,到底是为自己犯下的罪过付出了代价。 冬至这夜,大朝会毕,天子在乾元殿宴请群臣,定国公府也是一团喜气,围坐在花厅吃饺子。 国公府今夜来了许多亲眷,青陆乃是府里的独女,南夫人怕她寂寞,特意将开阳侯府的姑娘林胧请了来,林胧本就是个脾性温顺的小姑娘,同青陆也是十分谈得来。 将将用了餐,就见身边的丫头兰春走过来,笑着说:大姑娘,林姑娘,安固长公主驾临,在门外递了帖子,说要来看看您。 既是长公主之尊,怎的还在门外递帖子?而青陆乍一听这个名号,有点摸不着头脑,林胧在一旁小声道:是陛下的妹妹,新封了安固长公主,你从前和她交好么? 是翁主啊! 自打右玉一别,再也没同她见过,也不知她上哪儿去了。青陆连忙站起身,提了裙子刚迈出了花厅的门槛,就见辛宿二只带了一个随行的侍女,珠钗满头地走了过来,她乍见了青陆的女儿家装扮,一霎儿就闪了眼,呆愣了片刻才啧啧了两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在花厅里坐下了。 你看我如今知礼不知礼,上人家府上,都晓得递帖子了。她不忘自夸,又上下端详了青陆,喃喃地赞叹了一句,那时候你死不承认,现下这个样子叫我看到了,还瞒我不瞒? 青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望见了她眼里的一丝儿疲倦,你是长公主殿下,到我家里,哪里用递什么帖子。我那时候有苦衷,倒不是故意瞒你的。她顿了一顿,又问她,这么些时日都去哪儿了? 辛宿二默默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林胧,林姑娘最是知趣不过,躬身告了别。 辛宿二看着林胧退下,这才转头看着青陆,忽地眼睛一眨,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青陆最是怜香惜玉,心里头一紧,忙拿帕子给她擦。 你知道吗,原本我娘亲就想把我定给吴王那个痴肥,好在如今我哥哥坐了天下,连带着我都水涨船高,成了这个劳什子长公主,也不用同吴王凑一堆,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可我娘亲偏偏不安生,去了白龙峡成日价的闹,我一直伴在她身边儿,她不是打就是骂,我快被折磨死了。 -- 第171页 辛宿二抹着眼泪,有点苦不堪言,好在我爹爹这几日去瞧她了,把我放出来了。 青陆默默听了一时,还是忍不住道,要我说什么好呢?她就是仗着你们纵她,才会这么闹,你们若是一个个都不搭理她了,再过几年去看,她就清心寡欲了。 辛宿二拭了拭泪,这才握住了青陆的手,恳切地说:我知道我娘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我哥哥,如今她也得到惩罚了,你就原谅她了吧。 青陆默默地把自己的手自辛宿二的手里抽出来,语音和软地同她说话。 劝人大度,天打雷劈。她在吴王使人略卖我时袖手旁观,又在天津欺侮我,与我倒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可你哥哥呢,你哥哥从前受过的苦,全是拜您母亲所赐。她垂目,还是忍不住,一入夜,他便会承受万钧疼痛,这样的苦痛,谁能替他去受,原谅不原谅的,还是要看他。 辛宿二听着青陆声气儿和软地说完了这样一番话,有点意外,也有点儿吃惊。 青陆,你这样说话,真的有点像我嫂嫂了。她看了看青陆那只青白如玉的小手,这样也好,我嫁不成你哥哥,你嫁给我哥哥,也算是了了我一桩不平事。 青陆下意识地否认,谁说我要嫁给他了?都是谣传! 辛宿二叹了一口气,决定不说这个话题了,有没有吃的,我从白龙峡赶回来,还没用饭呢。 于是便有仆妇为公主摆桌,青陆默默地陪着她吃了一时,便去花园里荡秋千,公主抓住了秋千架的绳,叫青陆晃她,青陆将将抓住了绳,忽觉的脑中清凉凉的,骨头缝里似乎有什么丝丝缕缕的气息往外渗,忽如其来的一阵晕眩使她站不住,慢慢儿地蹲在了地上。 脚前的一方土,长着青青的草,偶尔有长脚的小虫跳过,草的香气吸入了青陆的鼻端,令她有一瞬间的清醒。 回忆如涨潮,一浪一浪地涌入脑海。 少年清俊,牵着小小的她,看过赛龙舟,瞧过六月花,在冬至堆雪娃娃。 如风的少年,摊开他手心里的糖,笑意清浅,唤她妹妹,再吃糖,就要生蛀牙了。 小小的她撅着嘴,拿过糖还要辩上一辩,臭哥哥,你和二哥哥都是臭哥哥! 可是小小的心里都是甜啊,她喜欢这个好看的臭哥哥哪怕嘴上再嫌弃她,可他仍是待她好。 她的双眼模糊起来,好像被泪水充满了,那少年袍角翩跹,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慢慢地和辛长星的面容融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的,最终变成了一个人。 二哥哥是臭哥哥不假,可大将军,才是小小的她从前喜欢的那个臭哥哥。 耳畔终于有了人声,是长公主焦急的在唤她,青陆有些恍惚,有些伤感。 花园外头却有人声嘈杂,冬至的夜,本该是安静的,她被公主扶着,便见母亲由外头疾步而来,抱住了女儿,细声同她说话。 乖儿,你听娘亲说,陛下冬夜邀请群臣,席间患了急症,昏了过去,目下只传你一个进宫你不必慌张,去瞧瞧他。 辛长星昏了过去? 青陆茫然地看了看娘亲,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娘亲又道,天津的那位慧航法师也来了,说什么向天借寿,阳寿将尽 脑中轰地一声,似有万钧之力砸将下来,青陆心里沉的像压了块大石头,撒开脚丫便往外跑,直急的娘亲在后面喊备车,看住大姑娘。 长公主在后头惊慌失措,提着裙子便跟在后头去了。 衣衫没换,头发散了一半,索性把发丝披散了一下,青陆乘车进了正阳门,一路畅通无阻地把马车驶进了养心殿。 夜像万丈深海,没有一丝儿的声响,青陆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长发,在光洁的地板上奔走,一路内侍宫娥静默而跪,另有小窦方儿急切切地迎客出来,直将她接进了寝宫。 年轻的帝王苍白羸弱,像是纸人儿一般地在被中静静躺着,像是没有一分的活气儿。 她在原地怔忡着,迟迟不敢上前。 若说是昏倒了,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可又说起慧航法师,阳寿已尽这一类的话,不由地不让她相信。 她所识得的辛长星,永远是骄矜的天之骄子,袍角纤尘不染,眉目间永远澹宁从容,他燕居时,便是清嘉的贵公子,他若理政,那便是从容淡定的文臣,他若持枪上阵,那便是杀伐果断的浩浩英才。 何曾像如今这般,躺在被里像是一丝儿活气儿都没有。 青陆再也走不动了,捂住了脸,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小窦方儿看了看床榻上的天子,得到了某些启示和允准,再看看地上的青陆,耐心地等她哭了一会儿,这才上前扶她。 姑娘,您快别哭了,陛下没多少时日了,您和他说几句,也好日后留个念想。 青陆震惊地看了看小窦方儿,你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她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了床榻边,好久了才抚了抚他的脸,忍着哭,小小声儿地问他,您这是怎么了,按理说您才二十二岁,不至于就到了风烛残年,一命呜呼,怎么就忽然不行了呢? -- 第172页 贵为天子,可却连生死都无法掌控,青陆瞧着他一点回应都不给自己,更是忍不住了,往他的胸口一趴,呜呜咽咽地哭。 我才知道您才是我喜欢的那个臭哥哥,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您还没娶我呢,快醒醒啊 您快醒醒呀,孬好同我成了婚再去啊,起码给您留个后 塌上人似乎动了一动,青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小窦方儿在一旁抹着眼泪说了一句,是啊,说起来陛下还是个童男子,往后我给陛下做一个精致的纸美人,就用您的脸,烧给陛下 青陆没时间追究小窦方儿说的不吉利的话,她把眼泪抹在了辛长星的被上,仰起头来问太医呢,小窦方儿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 没用了,这会儿陛下只想见您,和您说说话。 青陆闻言又哭了一会儿,拍拍辛长星的胸口,那说话呀,您同我说话呀! 许是用的劲儿太大,倒把塌上人拍醒了,乌浓的睫毛微微颤动,辛长星睁开了眼睛,气息极其微弱地喊了一声,青陆 惊喜一下子漫上了心头,青陆一把抱住了辛长星的手臂,呜呜咽咽地说:您醒了!可别睡过去了 辛长星垂着眼睫,唇畔却在笑,苍白的面上浮现了一丝儿笑意。 天命不可违你也不用太过伤心。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走了,你便解脱了,再也没有人追着你要娶你了 青陆呜呜地哭,把脑袋贴在了辛长星的胸口,嗡哝着哭。 我愿意,我愿意嫁给您,只要您不死,生几个孩子都行 脑袋下头的身体忽然颤动起来,年轻的帝王忽地一掀裘被,将她抱在了怀里,反身一压,将青陆压在了身子下方。 小小的姑娘发丝凌乱,在软塌上铺散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瓣,她的面庞鲜润如花苞,在花心绽放,而那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将落未落的样子,美的让他心碎。 年轻的天子面色依旧苍白,可神情却缱绻至极,他将双手撑在她的耳侧,凝神去望她,像是望住了一个未尽的梦。 朕觉得朕的身体尚可支撑,生几个孩子再驾崩不迟!这样清俊的面容说着这般虎狼之词,实在有些违和。 青陆愕着一双鹿眼,双手撑着自己,向上爬了几分,可辛长星却一手擎制住了她的手肘,唇畔笑意清浅,眸中有星子耀动,青陆吓得呼吸尽失,下一秒,他的唇便贴上了她的,绵软细腻,像是云和雨轻触的质感。 他的唇在她的唇齿间触碰吸吮,汲取着她的香甜和软糯,像是快要迷醉了,可身下的人儿似乎并不抵触,甚至小手攀上了他的脖颈,他觉得自己灼热的像是块碳,紧紧地贴在她的唇上,去寻她那粉嫩绵软的小舌,复而吞吐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静候洞房吧嘻嘻感谢在2020-08-25 23:08:57~2020-08-26 13: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之悠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鹦鹉仙 他太爱她了, 就像青色的小虫,爱着湿漉漉的花朵(1) 他在她的唇齿间喘不过气来,难以负荷的心悸让他微微颤动, 他吻了一会儿,慢慢地滑下来, 把头埋在她的馨软中, 双手在她的身后环住她, 一动也不动了。 有多少时日了?由最初的心动一直到后来的刻骨铭心,他爱她爱进了骨头缝里,再不能有什么的变动了。 他在她的怀里不动了,可上头的小姑娘却敲着他的脑袋,在上头叫嚣,您真是阎王爷开布坊尽鬼扯!骗子骗子骗子! 她一口气说了十一个骗子,可怀里那脑袋却动也不动地,只是更加紧地抱住了她,像是归巢的幼兽, 安静地依偎着她。 低沉压抑的啜泣自青陆的怀中传出来, 好像是哭了,她有点惊讶,也有点懵然, 抬起手指抚上了他的发,他束了白玉冠,发丝悉数拢进了冠里, 露出了优越的头型。 她迟疑地抚了抚,有些纠结有些踟蹰,横竖您还能轻薄我,看样子是死不成了 她拍拍他的脑袋, 哄孩子似的同他说话,声气儿和软。 您是不是哭了哭也成,千万别把鼻涕眼泪抹在我身上 他在她的怀里嗯了一声,闷闷地说,已经抹上了。 青陆叹了一口气,横竖自己不是个特别爱洁的,也默许了,她抱着他的脑袋,把下巴搁在了上头。 您跟我说实话,你做的那个清明梦,是不是借了阳寿?她还是关切这件事,问的忐忑。 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些影子,像是前世的闪回,好似有一幕,她在牛心堡营啸里,营将立威,差点要砍了她的脑袋,是大将军救了她。 这样的纠葛原来一直都有,月老将红线系的紧密,再也没有任何外力可以使她们分开。 她忐忑地用下巴点点辛长星的脑袋,他喜欢她这样抱着他,好像彼此十分亲密无间的样子。 -- 第173页 怎么不是真的呢,他上一世是切切实实地活过的,牙狼关也是真真正正的死过一回,可是还好有她,那个小小的小兵,为他收尸缝体,好生安葬,其后还为他击鼓鸣冤,累及自身。 天赐的阳寿,还与不还的,谁知道呢?慧航那个尼师前日被请进了宫,满嘴的胡说八道,可聪慧如他,还是从其中窥见了端倪。 这一世,在不知道她是雪团儿,不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时,他便爱上了她,可见真正美好善良的姑娘,无论何时相见,都会使人重新爱上。 自然是要还的,所以请你快些嫁给我。他在她的怀里低低出言,声音嗡嗡地震动了青陆的心腔。 她一向脑回路清奇,抱着他的脑袋纠结了半天,都向天爷借阳寿了,可见您的身体不大行,她突然小小声地在他的耳边问,那您还能生孩子吗?还有那能力吗? 辛长星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冷静地把头抬起来,拿开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乌浓的眼睫如蝶翅一般抬起,露出了一双刚哭过的眼眸。 一个伟男子,被人公然质疑某方面的能力,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辛长星冷静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同她证明,就听她瞪着一双鹿一般的黑亮大眼,一点也不害臊地盯着他。 您跟我说实话不丢人,如今您御极天下,多少神医寻不到?您也别灰心,又不是宫里头的太监被割了一刀,喝些汤药、吃点海狗鞭,怎么都能神龙摆尾、重振雄风 她苦口婆心地劝慰他,可说着说着就发觉不对劲,自己怎么双脚离地了?再接着,她还没来得及呼救,辛长星就已经拎着她的后衣襟,慢慢地往养心殿外一丢,气急败坏地使人把厚重的大门关上了。 她知道自己说中他的心事了,也对,堂堂的天子,那方面不行,多丢人呢,虽然青陆自己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行法,但好歹在军营里混过些时日,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觉得自己揭人伤疤了,怎么着都要挽回一下吧。 于是她在养心殿外头使劲儿地拍着拍,卯足了劲儿冲着里头喊起来。 陛下呀,大将军呀!不怕的,您只要好好地把身体调理好!我愿意给您生孩子! 门里头的辛长星靠在门后,觉得自己伤透了心,可怎么办呢,爱进骨头缝里的姑娘,跪着都要爱下去,刚想开门把她抱进来好好收拾,就听得外头青陆又大声地喊了起来。 多吃海狗鞭,大战三十天!您还有得救! 青陆是被小窦方儿亲自送回府的,说到底不过是天子的一场骗局,可好歹感情有了进展,第三日上,定国公府府门前的一条街都给封了起来,天子亲自上门提亲来了。 浩浩荡荡地领了禁军三千,封了四条街,抬了一百二十台聘礼,其中单单黄金,便有万斤天子不怕人说嘴,全因着这万斤黄金,不过是天子的私矿罢了,藏着金矿的大山连绵,无穷尽也,悉数造了册,一点儿不差地全交给她,这样的聘礼,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定国公府举家跪地接旨,年轻的天子叫起,在人群里却看不见他的姑娘,心下虽想的厉害,面上却星云不动。 南夫人在下首坐着,同天子说着请求,说句僭越的话,您也是臣妇一家看着长大的,所以有些话,臣妇不得不直说 岳丈一家能将如此好的姑娘嫁给自己,那是再让他感激不尽的,辛长星笑意入眼,点头说是,岳母请直言。 雪团儿翻了年才十六,她从前吃了许多苦头,臣妇这个为娘的没有好好地疼过她,南夫人拿帕子拭可拭,看了一眼女婿的神色,倒是深有同感的样子。 臣妇恳请陛下,可以容雪团儿在家多呆些时日,让咱们好好地疼疼她。 这样的请求无可厚非,辛长星感同身受,女孩子嫁人了,即便能常常回来,可终究不似从前做姑娘那般在膝下承欢,尤其是青陆,吃了那般多的苦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岳母所言极是,就按您说的办,只是这时日一年半载的,尽管提便是,他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是还没有张口,便听得南夫人斟酌了一下,温婉出言。 恳请陛下允准小女在家中待嫁三年,满了十九岁,再入宫为后,母仪天下。 辛长星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极力控制住了他颤抖的手,艰难地摆出了帝王大度能容天下事的神情。 如此甚好,便依您说的办。 一切板上钉钉,辛长星像一个望妻石一般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心情又是沉重又是高兴,五味杂全的。 三年啊,三年他都快二十五了,再生个娃娃,老大能监国的时候,他怎么着都得不惑之年了,哎,娶个媳妇怎么这么难啊。 定了亲的未婚夫妻按理说不能见面,好在青陆领了工部少府的职务,常常能往宫里头跑,跑来跑去,忙来忙去,终于将綏履殿的家俱物事全都齐备了。 到了第三年的冬至,阖府在一起吃饺子,安固长公主同林胧全来了,两人皆成了婚,身后跟着奶妈妈,抱着大胖小子,领着大胖闺女,个个肥嘟嘟的,青陆看的爱不释手,要抱人家不给抱,还鄙夷她,你一个没嫁人的小姑娘,抱什么抱?快撒手。 -- 第174页 青陆气鼓鼓地缩回了手,跑进了花园子,怎么了嘛,你们能生,我也能生! 望了望外头鸦青色的夜幕,里头逗娃娃的笑声不断地传到她进她的耳朵。 热闹是她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青陆悲哀地拔着地上的枯草,拔了一会儿快要把地上的枯草拔光了。 二更落下的时候,含元殿的冬至宴正酒过三巡,年轻的天子坐在宝座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朝臣祝酒,热热闹闹的冬至夜宴,唯有他一人喝出了清寂冷洌的况味。 心里想着他的姑娘,酒便喝的多了一些,面上稍稍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殿下有个迂腐的御史实在话多,举着酒杯说个不停,他斜斜倚在髹金的龙椅上,却瞧见那侧方暗处的抱柱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嵌了两颗星子一般。 辛长星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乱跳,她怎么会来?还像个小猫一样地招起了手爪子,唤他过去。 冬至夜不要同娘亲、祖母一同欢聚的么?小窦方儿说,今夜妹妹同青陆的另一位好友林胧去寻她玩儿,不在家里头翻花绳儿、荡秋千、看话本子,怎么能跑出来瞧他? 看来,她一定是爱惨了他。 他无比笃定地下了结论,甜蜜漫上心头。 他往殿下一瞧,甘琼同甘霖都在首席坐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与抱柱后头的她的动静。 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对上了父亲一双了然的眼睛,他欲盖弥彰,不自然地说道,甘少府掌管着綏履殿的修缮,这时候来寻儿子,一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您先主持着 父亲如今贵为太上皇,虽然政务从不过手,可到底从前也是领兵的将军,他假做没瞧见儿子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姑娘,挥了挥手叫他去。 辛长星笑了笑,径自站起身来,一个箭步便走到了那小猫儿的身边儿,牵住了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殿后头去了。 青陆在他的身后追着他的脚步,陛下袍角翩跹若仙的,使她一边儿探着头瞧辛长星的侧脸。 几日不见,陛下似乎清减了几分,显得更加清俊好看了,便是连那如玉侧脸而下的喉结,都愈发地勾人起来。 真的很好看! 她再度给辛长星下了个定义! 同他生出来的娃娃,一定十分的可口! 更何况,她真的很想他。 青陆咽了咽口水,小跑起来超过了他,拽着他的手,急匆匆地往前跑,您跑快点儿。 辛长星握着她绵软的小手,被她带着快走了几步,心甜意洽。 有什么当紧的事?他脚下不停,微微侧脸问她,及其有耐心的样子。 青陆目不斜视,拽着他一路穿过殿梁上悬挂着的香球,穿过如梦似幻的云丝帷帐,再穿过青葱与苍黄的林荫小道,与圆月交相辉映的四季海棠,一路跑进养心殿后的綏履殿 怀娃娃去啊,您说当紧不当紧? 她的声气儿和软,带了微微地喘息,听在辛长星的耳中,犹如云中仙音,巨大的狂喜笼罩了他的心神,手里那只绵软的小手,似乎都滚烫起来。 一路穿过綏德殿,到了那后头的厢房门前,轻轻将殿门推开,空阔的寝宫里,点了明明暗暗的红烛,两排精致黄花梨木造成的架上,搁着满满当当的糖盒和小玩意儿这里原就是他为青陆辟出来专放糖的地方。 她拉着他提脚而入,他却反手将她拉入怀中,一只手摸索着去关门,唇却深深地吻住了她。 有细细的风吹进来,吹熄了几盏烛火,光影飘摇不定的,糖的甜香漾起来,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心田,他怀里的人儿绵软,唇也如云般香甜软糯,他把她抵在门上,额头相抵,轻嗅着彼此的鼻息。 窗外好似下起了雨,烟水气氲氟,就好像从前右玉的天气。他问她,我在宴请群臣,你却要做怀娃娃的事儿害不害怕? 青陆在他的唇齿间意乱情迷,嗡哝着去回应他,我不怕,我喜欢偷偷摸摸我想您了,我想同您做怀娃娃的坏事儿 她的声气儿愈发的轻软,鼻息咻咻的,像是一只懵懂而又天真的幼兽,他的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怎么办呢,他爱她爱的入骨,便是每一息的心跳,都是因着她。 他紧紧地抱着她,在这一刻,他不知天地日月星辰,不知亲恩友朋师长,他只知她,那样一个支棱着一颗小虎牙,娇美无俦、天真无邪的她 他将她压上了放糖盒的架子,她在他的轻挑细捻里仰起了头,如玉般白腻的面颊上红云浅浅,眼眸微闭,呢呢喃喃。 再吻下去怕是要着火了,糖架上的人儿紧紧地抱住了他,他吻着她,良久才离开,轻轻地在她的耳侧说话,好甜 他复又吻上去,去感受梅子糖的香甜,糖架上那诸葛连弩却砸了下来,他斜睨过去,将连弩拂在了一旁木头轻巧,砸下来倒也不是很痛。 那本《鹦鹉仙和走货郎》德话本子也随之而落,在错落的光影里,展开了那旖旎的一页,同殿中的景象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 第175页 一轮圆月挂在窗前,似乎动星在窗外流转,星星和月亮相互偎依,再不用分开。 小小的姑娘探出了脑袋,悄悄去看那散落一地的糖盒,有几枚小小的玫瑰糖滚了出来,在烛火下色泽莹莹,香气沁脾。 真好,她这一辈子,只管吃糖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