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十年乱》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 作者有话要说:</br>新书……求收藏<hr size=1 />  正是极好极好的春日,天清气爽,有些许微风舒爽的吹拂,迎面桃花香。 天空是清澄得不可思议的碧蓝,几朵白云点缀在碧空上,疏淡清远。 眼前一陇一陇的,尽是绿茵茵的桃树,连绵不绝,几乎要蔓延到天边。娇嫩嫩粉嘟嘟的桃花开的正灿烂,浓艳艳的占满全部视线。 江桢一面咂舌这片桃林占地之大,一面觉着腋下有些汗意,忙命安平取了那柄泥金扇面的玉堂春折扇出来,哗啦一下打开,狠狠扇了数下,谢了汗意。又取了水壶,喝了几口玉泉山的清泉水,这才同安平笑道:“真料不到,这位朱小姐家里,竟然可算富甲一方。” 安平老实,附和道:“倒教大人一阵好找。” “安平,你瞧瞧,那边是不是个宅院?”江桢收起折扇,指向桃林中露出的一角飞檐。 安平拿出个水晶镜面的单筒望远镜,瞧了瞧,道:“确是座好大宅院。” 那就是了。江桢左右看看,道:“那边那条路看起来像是正道。” 主仆二人都骑了高头大马,衣着光鲜,多少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模样。江桢一马当先,径直往那条大道上去了。路边农户三两成群,正在忙作,听到马蹄声,纷纷向这边看来。 远远瞧见玄色的墙门,及墙门后朱漆的大门,青砖的院墙高约六尺,很有些高门深院的意味。江桢笑道:“瞧这院墙,建得坚固了,足能抵挡几千人的进攻。”又摇头:“不过就算再坚固,红衣大几发也就塌了。” “大人,到了。”安平适时打断他。 江桢便下马,安平接了缰绳,栓在门口栓马石上。江桢抬头看过去,朱红大门紧闭,西边角门大敞着,门外站了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厮,抄着手,眼睛滴溜溜看着二人。 安平上前去,拱手道:“这位小哥,府上可有一位朱四公子尊讳由郴的?” 小厮又瞧了他一眼,道:“请问尊主人是哪位?” 安平忙取了五云轩白印花纸的双拜帖递上:“宁远守备江桢,求见朱四公子。” 小厮双手接了拜帖,道:“请大人到门厅稍坐片刻。”态度十分谦恭,只不定是被□的好,还是不敢怠慢军官?江桢便点点头,随小厮进了门,门边有间小厅,另有小厮取了锦垫铺在椅上,请他坐了,又奉上茶水点心。江桢吃了一口茶,说不上极好,倒也是屯绿的雨前新茶,点心则是细糯的米糕,两小碟,一碟四只,分做朱碧紫橙四色,煞是好看。 江桢许久没有见过这等致的点心,取了碟子边的银质二股叉,叉了一只橙色的米糕入口。米糕松糯,入口即化,有一股甜橙味儿,香甜盈齿。他对安平道:“你也尝尝,倒是很像南京百合坊的口味。” 安平道了谢,也取了银叉儿吃了一块紫色米糕,然后笑道:“香芋味儿的,比百合坊的点心要好味许多。” 忽听一个少女声音道:“江大人,我家四公子有请。”一个黑里俏的丫鬟站在小厅外,梳双鬟髻,发髻上簪了两支银簪,耳上是点翠镶玉的银蝶耳坠,身穿绛红碎花比甲,丹唇星眸,甚为娇俏。 江桢站起身来,道:“姐姐请带路。” 丫鬟抿唇一笑,“大人太客气。小厮们怠慢了,还请大人原谅则个。” 走了一程,又进一道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立了一座粉墙,转过粉墙,是三间的小厅,之后才是五大间的正房,两边又有游廊厢房,一干仆役婆子参差站了一院子。正房门外站了几个衣服鲜亮的上等仆人,都恭恭敬敬垂首分立两旁。 江桢诧异万分。 带路的丫鬟道:“大人这边请。”娇娇娆娆的从一地仆役中穿了过去。 江桢老大不自在,跟了丫鬟进房。房里正中坐了一名少年,戴鎏金八宝束发冠,鬓发乌黑,面如冠玉,眸子晶亮,只是恹恹的似是神不济,裹在一领紫貂裘大衣中,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庞来。 他也没站起身,只微微笑了笑,道:“我身子不大好,江守备不要见怪,快请坐了。”他身后一名白净脸儿的丫鬟请江桢坐了客人上座,复又沏了茶,上了点心。 “本来不应当那么失礼,只是江守备不算外人,我家里又实在没有人招待你,还请你先坐坐,一会儿我再同你说话。”说了几句话,便气喘起来。 江桢不知他这是在做甚么,觉得自己在此好生无趣,便起身道:“那不如待公子他日有空,江某再来拜访。” 朱由郴又是笑:“你且坐着吧,也没多久,你等等我。” 这边便有家人陆续进来回话,江桢一边听了,都是些琐事,不外乎支了多少银钱,办了些甚么事情,庄园收益多少,丁口增减等等。朱由郴虽是病恹恹的,却是眼明手快,很快打发了那些琐屑的,单留下几名管家。 “东庄去年银钱总收是二万四千七百七十两,零额未计;西庄总收六千二百六十两,加起来一共三万一千零三十两。去年别庄支出三千零八十两,大宅支出八千二百两有零,另外只有三桩不到八千两的支出,应该至少还有一万一千八百两的余额,怎的库里只有不到六千两的实银了?” 江桢与安平对望一眼,均暗中咂舌:乖乖龙滴东,这一下子便去了五千多两雪花银,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啊! 哪知朱由郴接着又道:“前年库里还有五千两余银,本都是包好了放在库里的,这会子也都不见了,可怪了,难不成有神仙变了去?” 这便是上下一万两,就是捐个参将也够了。 只听朱四公子冷笑道:“你们瞧着我年少,又病了几个月,便出了花样,胆子也颇大了些。我体恤着你们都是几代在我家,伺候过太老爷、老爷的,不愿意拂了你们的面子。我现在也不拘是谁做的,那笔银子若想就这么没了,可也不能够,你们悄悄的填回来,短少些我也不计较,莫要当四爷我手嫩做不得主,到时候就不是没体面的事情了!”一面气喘,脸上起了病态的嫣红,更显得是个文弱天真的年少主子。 江桢心道,你这小主子也太青嫩了些,既然那些奴才有胆子吞了主人家的银子,哪有那么好说话,让你几句话一说就送了回来? 几名管家诺诺而退。 朱由郴这才又瞧着江桢主仆,道:“见笑了,家里出了内贼,简直无法无天了。” 江桢但笑不语,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四公子雅量,不过我怎么觉着,这笔银子是追不回来了?” “怎么见得?” “那么一大笔银子,谁吞了也断断不肯再吐出来的。那可是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数目啊。” 朱由郴撇嘴:“我知道是谁做的,就看他有没有胆子跟我对着抗了。” 江桢笑道:“原来四公子心里早就有数了。” “家务事而已,没甚么难的。”朱由郴轻描淡写的说,又道:“江守备自宁远来,可是殷家哥哥托你来的?” “正是。”江桢自怀中取了书信,交由黑里俏丫鬟递给他。他脸上顿现欢喜神色,道:“睇睇,命厨房备饭,家常的便得了。” 黑里俏丫鬟自去了。两个小丫头打了水进来,一人端了一只铜盆,一大一小,那个白净脸儿的丫鬟便在小铜盆里净了手,取了丸药喂了朱由郴,用茶水送药,又给他颈下系了围单,在大铜盆里拧了个热手巾把子,给主子擦了把脸。 “我身子不大好,病了一冬天,江守备可不要怪我礼数不到啊。”少年声音清软,虽说有些气力不足,绵软无力,也不足为奇,一来年纪不够,二来病着。江桢见多了声若洪钟说话基本用吼的士卒校尉,真觉得这公子吹不得碰不得,娇贵万分。 “哪里哪里,四公子太客气了。” “我去更衣,江守备远道而来,也请稍事梳洗下。”对那白净丫鬟道:“睨儿,叫娉娉和婷婷来伺候守备大人。” 江桢大窘:这规矩也太多了吧! 朱由郴说完,便从外面进来两名大丫鬟,扶了他出去。江桢没奈何,只得跟着睨儿去了西厢房。 “大人且休息着,还要有小半个时辰才能传饭呢。”睨儿瞧了一眼屋内摆着的西洋自鸣钟。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了鸦青的缠枝比甲,双鬟髻上一边一个了白玉小蝴蝶顶儿的发针,耳环是水滴白玉坠子,眼含秋波,眉峰上挑,极伶俐的模样。娉娉、婷婷都是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一模一样的苹果脸,均穿了一色的青莲色比甲,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洗脸。 安平忙上前道:“不劳各位姐姐了,还是小人来伺候吧。”接过铜盆,伺候江桢梳洗。江桢今日出门本是刻意装扮过的,没穿军装,只穿了象牙白的鱼冻布直裰,头上戴纯阳巾,也没穿靴子,就着了新买的云履。他个子高,身材不算魁梧,但也相当结实,宽松直裰掩盖了他的身材,看上去平添了一分斯文,掩住了军人的刚劲,又不同于文士的柔弱,真可算上英姿勃发。 娉娉、婷婷又取了妆盒来,一个在前捧着妆盒,一个在后取下纯阳巾,持一把小小象牙梳子,为他重新梳了头。又从妆盒里取了一只瓷盒儿,打开来,里面盛着半透明凝脂般的香膏,将头发用香膏抿了,挽了髻,戴上方巾。少女温软的身体散发出阵阵幽香,纤纤素手拨弄他头发,当真是不平常的体验。江桢也不是没被人伺候过,只是这么好看的女孩儿亲手为他挽发髻,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军数年,都是安平为他梳头,在家里的时候,则是庞妈妈从小梳到他离家,从来没曾试过叫娇滴滴的女孩儿给他梳洗。不免心神一荡了。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在线阅读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 肉文屋 /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1)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 作者有话要说:</br>新书上传求收藏<hr size=1 />  一时小丫鬟来回睨儿,说四少爷房里传饭了。睨儿便请了江桢主仆前去,又往里去了一进,在正房设了宴席。江安平另有管家陪去了厢房饮酒,正房席上只有朱由郴和江桢。桌上数样菜式,两道冷盘糟凤爪、蒜蓉**踪菜,两道炒菜炒鲜虾、炒田**腿,两道烧菜土豆焖、烧鹅,又有一小盆笋子汤,茶是南杏仁茶和马□茶二样,主食则是香米饭及酥皮烧饼、水晶素三丝蒸饺。 朱由郴仍是脸色苍白,除了紫貂大衣,露出家常的银灰云锦小团花对襟长褂,套了件银鼠镶边的素绫短马甲,去了鎏金八宝束发冠,单用一金红镶玉抹额勒了,更显他面庞清俊。 “这都是我平素家常吃的,江守备请用。没叫他们备酒,改日我身子好些了,再请你好好吃酒。”态度很平和,没有大富之家的骄娇之气,倒是难得。其实他说得很客气,鹅本朝原本规定“御史不准食鹅”,盖因鹅美味价高,以此示为官清廉,后来养殖甚多,平常人家也能吃得起,即便这样,北方也很少吃鹅;另有**踪菜,那一小碟子便值一两有余,加上果盘,这一桌菜式价值少说也得在三两上下。 江桢家里也算小康,可没有这么丰盛过。这么算起来,他家光是四公子一个人,膳食上一天就至少七八两,一年总也要两千两了,这还是家常的,要是真正宴客,不知要花费几许呢。 朱由郴望着他,一笑:“也不是天天这么吃的,平常我只用三菜一汤,一年也不过三、四百两,加上府里仆从奴婢佃户饮食衣物开销,一年所用不足千余两,已经算是很节省。” 江桢微窘,道:“四公子明察秋毫。”不免惊奇他居然知晓自己在想甚么。 睇睇、睨儿都在一旁抿着嘴儿笑。 “没规矩,还不伺候江大人用饭。”朱四公子轻叱道。 睇睇上前道:“大人是用香米饭,还是面食?” 江桢要了香米饭,在东北日久,很长时间都没吃过南方米饭了。 他吃的很快,朱四公子则吃的很慢。 “我写了回信,还要麻烦江守备帮我带给殷家哥哥。” “我还要再过个把月才能返回宁远,要是四公子着急的话,我叫安平送回去。” “那可真麻烦大人了。”他停了箸,睨儿剥了一只密罗柑喂他吃,吃了几片,他便说不吃了。 睨儿轻声道:“可要找赵太医再来瞧瞧?” 朱由郴面露厌烦:“汤药吃了几个月,再吃就要死人了,不找他。我听说京里有洋人的传教士会医病,你叫睡睡去寻了他来。” 一会儿江桢也吃完了。朱家伺候主人吃饭的奴婢只有睇睇、睨儿两个,倒省了他不自在,他习惯自己动手,安平不算是正宗下人,他是江家支系的庶子,辈分算是江桢的侄子,年纪倒长了两岁。江桢自幼也没当他是奴才,算是半仆半主,现在又跟着在辽地参军,没准日后混个荫封,也未可知呢。 朱由郴取了回信交给他,道:“多谢你帮我带信给殷家哥哥,请尽快送去宁远。” 二人回到城内,已是近黄昏。到了客栈,留守的随从江风忙打水洗脸,又伺候江桢换了衣裳。北京风大沙尘多,一来一去跑了几十里地,满头满脸都是灰土。安平吩咐店家办了晚饭,方才进来道:“朱四公子给了这个。”拿出一只金红小锦袋,里面放了两张叠成小叠的银票,都是十两的面额。 “他倒是心细。你收着吧,明天去钱庄兑了,路上花销也宽松些。”江桢心道这位四公子相当体贴。他倒没觉得仅仅送封信就要收人二十两银子,相反觉得朱家公子很会做人,出手极慷慨,送一封信都报酬优厚。他不禁想到今天在朱府听到的事情,一般来说这种家务事不该让外人知道,只是四公子似乎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并且此事也着实蹊跷:居然下人能够不声不响的偷走了库房里上万的银子……朱四公子看上去很明,怎么能容下人如此放肆?想来他的病一定很是麻烦,以至于没有力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次日一早,打发了安平返回宁远。叮嘱道:“见了殷先生,就说四公子为人和气,别的也不要说了,我们不是那种乱传话的人,他要想知道,四公子自然会告诉他。”他本是为殷先生带信给朱七小姐,他们这等外人,自然是见不到小姐本人的。北方闺秀不像南方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朱家如此豪富,断不会让小姐出来见生客,能得四公子款待,已经十分赏脸。江桢只是捎信来的,朱家瞧得起,主人亲自招待,而不是在下人房里蹲着吃些茶淡饭,已经算是很客气。 他又说:“路过山海关去看看富喜,瞧着他要是好点了,就一并带回去;若是还病着,给他五两银子使,莫叫他节省,先养好了病,莫心疼钱。”他怀里揣着几千两公款,心道扣些出来使用,也不打紧的。 安平应了,打马上路不提。 回了客栈,却见江风在门口愣愣的张望。江桢一个空鞭子打在他身旁,“你不在屋里瞧着东西,出来做甚么?若是物件短少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江风忙道:“爷,不是我偷懒,是您昨儿去的朱家打发了管家并两个下人来,小的不敢做主,着急等您回来处置呢。” 江桢奇道:“打发了下人来?做甚么?”心想难不成还有甚么事物要一并送去宁远?可惜安平已经走了。 他下了马,江风唤店里小厮牵了马去后院马厩,自己陪着主人来到大堂,道:“朱家的管家大叔在这里坐着哩。” 江桢瞧过去,是昨天在朱家见过的一位管家,带了两个年轻汉子正坐在那里吃茶。忙上前道:“这位管家大叔,不知所为何来?” 管家忙站起身,作了揖,才道:“不敢,我家四公子说大人身边短少使唤的人,特命小人将府上得力的仆人送过来。”一指左边那个四肢短的汉子,“这是给大人牵马的庄汉,他学过几天武功,也能上马打仗,大人留着也好做个使。”又指右边那少年,“这是伺候大人的小厮,最是伶俐,学了几年书,往来打点甚么的也能将就用着。” 又从袖里取了一张京城小松居的洒金单贴,双手奉上:“我家四公子请大人后天过府吃酒,还请大人赏脸。”说得万分客气诚恳。 江桢恭敬双手接过了,道:“请报知四公子,在下一定去。” 亲送朱府管家到门口上了轿。 转回来,矮短汉子对他行礼:“小人西山见过江大人。”那年轻小厮也行礼道:“小人马三三见过江大人。” 江风见自家大人忽然多了两个下人,想着自己总算也成了资深家丁,不免得意起来,但是听闻西山是个会家子,心里还是有点嘀咕,尽想着也不能欺压太狠了。 江桢今日吃了老大一惊,这朱四公子做事真是突兀,忽然送了这两人来,不知到底甚么意思。要说这礼可送得真厚,两名健仆身价银子少说也要上百两,西山会武,马三三读过书,这都是比普通仆人值钱的。他自宁远带了几千两银票在身上,屋里又放了好些送礼的盒子,不禁生出了防备之心,怕人给盗了去。 客栈老板甚有眼色,见有人给客人送仆人,想着对方定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一心巴结,赶着出来道:“已经给两位新客备好了房子。”江桢住的是上房,有卧室和客厅,因他要人看着礼盒,安平和江风都在客厅打的地铺。老板便自作主张,给新来的二人备了次一等的房子。 江桢见店家殷勤,点点头,道:“多谢老板想的周全。” 江风便老大不高兴,嘀咕道:“你凭甚么替我家主人做主?”被江桢一瞪,顿时住了口。 江桢为人机敏,做事稳妥,所以上司才派他拿了银子来京城打点。他刚到京城,正事还没办,先把私事办了,将殷先生的信送了,自己的家信也送去了同乡家里。同乡生意做得不小,每个月都有车马回南京,兄长还在同乡家寄存了银子,他因身上有钱,就没取,仍放在同乡那里。 他从没带过这么多银票,未免瞧着谁都像贼,因此很不放心新来的下人,那二人倒是径自去了自己房间,低眉顺目小心翼翼。他们都穿了大半新的衣裳,质料是好的,但也不是很昂贵,很适合他们目前身份,人家瞧见了,也只当是某地乡绅子弟携仆出行。朱四公子考虑的甚是周详,就除了用意不明之外,都是很好的。 江桢既不放心这二人,便走哪里都带着他们,下午就先去拜访了上司的同年。西山捧着礼盒子,甚有派头,态度又不卑不亢,显见是大户人家出身,□的甚好;马三三口齿伶俐,竟比安平还得用许多。又过一日,他去拜访当年在北京做应袭舍人时候的老师,现如今是兵科都给事中的史大人。 史家的管家迎了上来,笑道:“江守备来的不巧,我家大人出门访客去了。” 江桢踌躇了一下,不知这礼盒是否要放下。想了想,他还是命马三三放下了礼单并礼盒,道:“不知史大人何时能在家?” “大人明天不出门,江守备可以明天再来。” “多谢管家大叔。”江桢将套红双拜帖递了过去,帖子下是一只二两的银丝锭。管家不动声色的一并收下了。 回到客栈,他才想到,明日也是朱由郴请吃酒的日子。他懊恼的道:“糟了!”史大人家是一早就要去的,若是留饭,就赶不及去城外朱家;再者说了,要去朱家,光是骑马单程就要一个时辰有多,就算史大人不留饭,中午也是赶不及的。 都给事中不算高品官,只有正七品而已,却职位重要,史大人是一定要去见的,朱四公子也万万得罪不得。思来想去,没法子,江桢便让江风把西山找来。 “西山,你回朱家一趟,就说我告罪,明天中午无论如何去不了城外朱家。” 西山一怔:“大人,四公子明日不是在城外的别庄请客,是在城内大宅。” 江桢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还能赶得及去。”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在线阅读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 肉文屋 /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2)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 作者有话要说:</br>新书上传求收藏<hr size=1 />  次日一早便去了史大人家,宾主相谈甚欢,就是没得史大人一句真话。告辞了出来,便见马三三赶了马车在史家门口等着。 “骑了马来的,你现在雇了车,我们的马怎么办?”江桢甚是不悦,他素来不喜下人自作主张。 “大人,这是四公子派来接您的车。”马三三察言观色,立时知晓新主人不好下人主动热情这一套。 江桢哼了一声,道:“西山你牵了马跟在后面。” 车夫掉头,得得直往朱府去了。 史家在宣武门往东,也算是官宦人家的聚居地,朱府则更往东一些,在大明门附近,邻近都是非富即贵,更有数家王府,是可谓寸土寸金,一般人本住不进来的高级住宅区。江桢本不是爱好虚荣攀龙附凤的人,此时也不禁啧舌有声。 马车陈设简单,唯宽大舒适,不知哪里熏了香,一股子幽幽的异香萦绕在车厢内。 行了二刻钟,马车在一处大宅的偏门外停了下来。一名清俊小厮迎上来,道:“四爷说了,直接进去,到二门。” 车夫便赶了马车进门,又行了一之地,刚停稳,江桢撩开车帘,一步跨下来。西山从后面上来,将三匹马的缰绳都交给小厮,吩咐好生拿豆料喂了。二人引了江桢向里走,马三三道:“府上太老爷一向只在河南住,老爷在东院住,这西院则是几位公子们住着。” “府上有几位公子?”思忖着四公子约十六、七岁,往下再有七、八个弟弟也是有的,大户人家妻妾众多,子女有几十个也属寻常,就是以后家产不大好分的平均了。 “现有八位公子,行了冠礼的有五位。老爷近年修道,常不在家中。”马三三倒是知无不言。 江桢点点头,不再问了。打探他人的家事总不是好的,尤其还是在人家的家里。 一时到了一个角门,一个大丫鬟带了几个小丫鬟等在那里,江桢定睛一瞧,是黑里俏的睇睇。 “奴婢等候江大人多时了。”睇睇盈盈福了一福。她今日穿了鹅子黄的素色比甲,下裳是粉绿冰纨的百褶裙,行走间露出一双醒目的绣鞋。 江桢不禁在心里嗤笑了一番。他是南京人,南方乡宦闺秀多有缠足,小家碧玉也不甘落后,有条件的也多有缠足的,所谓三寸金莲是也,哪家闺秀要是没缠足,都不好意思招待女客。北方则少有女子缠足,官宦之家的小姐更不缠足,盖因本朝太祖的高皇后马氏就是天足,内后妃包括亲王之下的宗室正妃都没有缠足的。他本来在北方多年也知道这个,只是心底里还是南方人氏,不免觉得天足的女孩儿走起路来不够婀娜,少了那份袅娜风流体态。 “多谢姐姐领路。”到了这里,西山和马三三都进不去了,只得睇睇领了他向里走。一路走过几条游廊,穿过几个明堂,越过几个月洞门,江桢本来自恃记忆力强,这时候也晕头转向了。 然后睇睇忽然停下来,道:“江大人,到了。”停在一个小院前。院门是碧色竹子制成的,门檐上挂了两只顶有趣的兔子灯。睇睇见他看了那灯笼好几眼,笑道:“上元节的时候,四爷见这灯笼好玩,便叫买了几只回来挂。”那兔子肚里还有个走马灯,白天看不清楚,只知道是有个花样在里面。可见这四公子还是满心童趣的。 “睇睇,你又偷懒去了。”一人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却见睇睇领着个陌生男子正往里走,倒是一怔,赶紧拿帕子挡着脸,跺脚道:“你们这里请客,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忒的糊涂!” “表小姐才来么?怎的姐姐们都不告诉你今天有客?”睇睇给那少女行礼,“表小姐见过我们爷了没有?” “那个番邦传教士在给他瞧病呢,我还没见到人。” “奴婢先请江大人进去,表小姐,今日四爷怕是没空见您了。” 那表小姐又跺脚,娇滴滴的嗔怪道:“他总是有事!人家想他想得狠呢,却总也见不到!睇睇,四哥是不是嫌弃我了?”她生了极标致一张鹅蛋脸,眼睛细长柔媚,眉毛清浅修长,朱唇红润,素手纤秀,穿着海天霞色的素绫裙子,淡水红轻罗褙子,梳了个俏生生飞燕髻,簪了一支垂珠小金凤,一支单粒粉红东珠簪子,一挥手一回眸都极有风致,不过才十三、四岁样子,很是个袅袅婷婷的小美女。 江桢又不由自主想去瞧她的裙下,只是她走路脚步细碎,实在看不到双足。不过细碎的步伐很多时候也意味着三寸金莲行走不便。 “表小姐,您也斯文点。”睇睇像是跟表小姐厮混的很熟了,说话也不拘束,“有外人呢,瞧着像甚么话?要是姨太太知道了,一定又要责骂奴婢们了。” 表小姐似乎很怕母亲,嘟着嘴,甩手去了。她身后五、六个大小丫鬟匆匆追了上去。 江桢一直都在装着“啊这个兔儿灯真的很有趣”的样子,尽量不去瞧表小姐。睇睇看了看他,一笑,道:“这是姨太太家的二小姐,向来跟我们爷要好,说话也没个分寸,人倒是很好的,姨老爷是吏部侍郎,很是得今上器重。” 江桢也笑笑,知情知趣的甚么也没说。睇睇这丫头很有些小聪明,吏部几朝以来虽说地位降低,被兵部超了去,可依然是表面上的六部之首,吏部侍郎相当风光,是最为优厚的职位。不过今上么……指的大概是九千岁吧…… 朱由郴仍然脸色苍白,他亲自送了那位番邦传教士出来,西洋人高鼻深目,眼珠子是蓝色的,头发倒是金黄的,江桢不免多看几眼。朱由郴对西洋人说了句番话,西洋人也回了一句,然后在前比划了一下,由小丫鬟带了出去。 没想到这四公子还会说番邦话,江桢又惊了一下。朱由郴见是他来了,对他一笑,道:“你上午去见了史大人,他怎么样?是不是一推六二五的,甚么都没有应承?” “四公子明察,托人做事本来就是极难。” “你要做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不用着急,我会帮你的。”他还是虚弱,睨儿扶了他坐下来。“今儿我叫了一个戏班,不知道你爱听甚么,就随便唱两出好了,《柳毅传书》、《张生煮海》,都是又热闹又有趣的戏文。” 江桢自然不会说“不”。 朱由郴住的小院名为“丹樨阁”,院子里种了一片金樨,可惜未到时令,江桢道:“四公子听说过‘月月桂’吗?” “那是甚么?莫非是常年开花的桂花?” “正是,不过这种桂树十分稀少,栽种不易,所以见过的人也不多。” 朱由郴想了一想,道:“倒是好东西,不过还是不要弄了,最近这几年会很忙,没心思弄那些个没用的。” 正厅里摆了饭,管家领了小唱进来。《柳毅传书》、《张生煮海》都是穷书生遇见龙仙女的故事,朱由郴吩咐不用全副妆扮,只淡淡上了妆,穿了水袖,就在穿堂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唱。 这次是真正宴客的酒席,丫鬟们上菜之时皆用白绢领巾将口鼻遮住。先上了四冷盘,依旧有糟凤爪,另有海蜇头、金银三丝与桂花糖藕,热菜有清炒**踪菜、松仁玉米、白果羊、荔枝猪、锦缠鹅、玉丝肚肺、红焖大虾、茶树菇烧**,又有一盘椒盐酥香排骨;汤则是一甜一咸,甜的是银耳葡萄红枣汤,咸的是鱼片竹笋汤。南北风味都有,椒盐酥香排骨更是香酥美味,只是需要用手抓着吃,江桢还在犹豫,朱由郴已经自己动手抓了一吃。 “这是西洋吃法,用猪排或者牛排、羊排都可以,这是牛排骨,比起猪排骨质要劲道些,也没那么。羊倒是更好些,只是我不爱吃羊。”四公子道:“西洋人还没开化,所以经常用手抓着吃东西,咱们的筷子本不是吃西洋食物用的,你也不要太拘束。” 江桢依样抓起一排骨撕咬,果然入口香脆,十分别致。 穿堂中小唱还在咿咿呀呀,此时已经演到张生煮海,龙女楚楚可怜的从海里出来,身形款款,窈窕婀娜。四公子吃饭不爱说话,两个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江桢总觉自己跟四公子之间差距甚大,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入席前听他语气,像是殷先生在信中托他帮忙,可是他却又不提此事。江桢只得将目光放在小唱身上。 “这龙女好看吗?”朱由郴笑吟吟的问。 “还行吧。”江桢心不在焉的回道。他叹气,小唱扮的是女子,可谁都知道他们都是男人。入伍几年,又在辽东待了两年,简直都要拿母猪当貂蝉了。他也不是不知道,除了可以带女眷的长官之外,很多中下级军官都是拿随从里长的好看些的小厮泻火的。长期压抑生理需求显然不是甚么正常的事情,他不喜欢兔儿爷,又不可能强占农家女——那也要能看的过去不是。他眼界向来高,就是偶有外出去山东或者关内,也不肯随随便便找个勾栏倡家对付,殷先生曾笑骂道“关了灯还不是一样的”,他却不愿放低身段委屈了自己。 朱由郴又笑,“叫龙女过来陪酒可好?” 席上有酒,八年的竹叶青,算不得甚么好酒,但是要比辽东的自酿烧刀子好上一百倍了,烧刀子够劲,喝过之后头疼欲裂,不适合他。他还没说话,只听外边有人大声道:“四弟倒是逍遥!” 朱由郴顿时面露不愉,匆匆对江桢道:“待会儿那人来了,你一句话也不要跟他说。” 睨儿担心的瞧了瞧主子,轻声道:“别动气,你身子还没好。” 说话间,那人已经到了房里,“四弟身子可大好了?”亲亲热热的,很是关切的语气。 “多谢二哥关心。”朱由郴懒洋洋的回答,也不站起来,整个身体透着那么一股子轻慢的意思。 江桢暗忖:四公子显然很不待见这位二哥,也难怪,大户人家儿子一多,事情总会变得很复杂。 朱二公子也不在意,仍是笑嘻嘻的道:“听说别庄库房少了几万两银子,我瞧着这事可难办得很,要不要我这做哥哥的借几个人忠实可靠的人给你使使?” “不用劳烦二哥,我已经办完了,晚上就能成,我可不敢劳动二哥的下人。”朱由郴拿了雪白帕子擦嘴,“二哥要是没甚么事的话,先请回吧。” “哟哟,四弟你这可不是对亲哥哥的态度噢。”这二公子约有二十五、六岁,跟朱由郴长的一点也不像,倒不是生的不好看,相反,很可以算是仪表堂堂举止斯文了,只是不知怎的,江桢总觉得他脸上有一股狠戾气。所谓相由心生确实是有道理的。 “咱们家可没有甚么兄友弟恭这种事,二哥你还是省省口水吧。我还病着,二哥要是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我可没法跟二嫂交代。”他客套完了,就直接赶人了。二公子似乎有些忌惮这个弟弟,干笑着道:“四弟可真是病的糊涂了,哥哥我本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再找个医生瞧瞧,罢了罢了,真是好心遇上驴肝肺!”说罢半真半假的气呼呼拂袖而去。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在线阅读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 肉文屋 /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 壹,三月三日天气新(3)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 江桢在京城住了将近一个月,转眼四月过半,朱由郴渐渐好了起来,带了他去拜访了几位官员,并提醒他,这些老爷们都是惯常一推六二五,没有好处不出头,有了好处也要看是否值得出力的官油子,不能报太大希望。江桢不由苦笑,临行前殷先生也说过,此行可能半点收获也没有,不过好歹也是要尝试一下的,或许有转机也未可知呢。 本来宁远事务不应该由一名小小守备来京城打点,只是一来江桢眼光活泛,二来办成了固然是好事,办不成也不过仅仅牺牲一个小小的守备。也就是说江桢有可能的下场就是被当成替罪羊。 江桢也知道自己是在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过要是他不做,换个人可不见得做得比他好。他不是甚么挺身而出为人分忧的英雄,只不过有点投机分子的小心眼,他不甘人下,刚起步的时候总是需要付出更多的,他明白的很,因此才接下了这桩棘手的活儿。 这日,朱由郴又派了马车来接他,却是出去玩儿。江桢来了京城一个多月,还甚么销金窟都没去玩过,他身上揣着公款,走哪里都怕丢了,现在公款花的差不多,又有朱四公子请东道,他也想见识见识北京现在又有些甚么新鲜物事。 “听说你以前做应袭舍人的时候,在北京住了五年?”朱由郴道。 “是。” 这不是当日接他去朱府的那辆马车了,是四公子的专属马车,车内更宽裕些,一张宽得能说是床的座椅,铺了松软的垫子,放了一只茄子紫色缎子面儿的长圆枕。此时四公子正斜斜倚在枕头上,一手托了腮,一面跟他说话。睇睇坐在矮凳上,剥密罗柑给他吃。这些日子来,江桢见多了这公子哥儿出入都跟着娇滴滴的女孩子,又做些亲昵的事情,只差没有嘴对嘴喂食,因此也就熟视无睹了。 他忽地想起来一件事,便道:“那日别庄的事情怎么了?” “甚么?”朱由郴总是一种懒散姿态,看起来总是恹恹的,他的病还没有好的利落,面色苍白,使人看着不由心疼。“哦,你是说银子的事情啊,没甚么,第三天银子就全回来了。”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似乎那不是上万两的雪花银,而仅仅是弄丢了打发下人吃茶的碎银子。 江桢不由赞道:“四公子好厉害的手段!” “也没甚么,我早知道是谁作的,都安排好了,不还回来,也不过是会闹大一点,或许会死上几个人。如今他肯自己还回来,也算是聪明人了。”他说的轻描淡写,江桢却觉得背脊隐隐发冷。 不过他还是没说这事究竟是怎么办的。 “爷,你身子刚大好,天天出出进进的,可要小心些,仔细吹了风,回头又抱怨头疼。” “睇睇,你也剥个密罗柑给江大人吃。”他笑。 “只怕江大人嫌奴婢手笨脚的,做不好事情。”小妮子不说自己不肯做,只滑刁钻的回嘴。 “我自己来就成了。”倒不是不习惯人伺候,江家也算小康,家里也用得头十个仆人婆子丫鬟,江南出美女,丫鬟们里面也颇有几个伶伶俐俐的江南小美人儿,在家时候,尽管兄长拘管的严厉,也挡不住丫鬟们都偷偷对二爷抛媚眼儿。如今来了北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些笨拙小厮,倒有些不习惯丫鬟子们在眼前伺候了。 睇睇低了头吃吃的笑。 “没规矩!”朱由郴捏了捏睇睇的脸颊。 说话的一会儿,马车停下了。马三三在外面说:“四公子,二少爷,到了。”临出门嘱咐他不要称江桢“大人”,只按家里排行称“二少爷”。 他们是在一家古董店里,门上挂了大大的金字招牌“古灵阁”,铺子倒不大,里面疏落落的没放几件东西。掌柜的迎出来,道:“四公子这一阵子少见,听说公子病了,小人心里可着急的很,又不敢去府上叨扰公子修养。” “李掌柜太客气了。”朱由郴对掌柜的点点头,“我不过是冬天里着了凉,又没好好保养,倒不是甚么大病。听说你这里最近可得了不少好东西,挑别致有趣的给我瞧瞧吧。” 李掌柜眉开眼笑的将二人让进了里间,伙计奉上新茶糕点,李掌柜亲自捧出了几个盒子,在房里长条桌上逐一打开。 朱由郴便对江桢道:“你先看看有甚么中意的。” 江桢虽不知他是何意,但是他做事向来有条理,绝不是胡乱玩儿的,便起身走过去看。一样是拳头大小的琥珀,澄黄晶莹,难得的是全无杂质,品相极好;一样是一盒子一百零八颗拇指肚大的海珠,大小相若,莹白可爱;一样是翡翠西瓜,藤柄瓜叶一应俱全,就连西瓜上的黑纹也清晰可见,巧夺天工;另有一样是一柄不起眼的短刀,外鞘灰扑扑的,花纹式样古朴。江桢看了一圈,就去拿那柄短刀。 朱由郴和李掌柜都在看他到底看中甚么,见他拿了短刀,李掌柜绷着的脸微微放松了些。 江桢道:“这个像是好东西,不过真是骨董的话,反而用不得,只能看,所以是这里面最没用的一件。” 朱由郴很高兴,道:“你喜欢的话,便买下来吧。” 江桢却摇摇头:“我们……我喜欢能用的东西,这刀好看是好看,我要来却是没用。” “李掌柜,莫藏私,还有甚么好东西,一并拿出来。” 李掌柜忙道:“这位公子好眼力,小店这类兵器本就不多,前不久没法,不得已收了这件,不瞒二位公子说,上古神兵在现在来说,还不如我家婆娘用的菜刀好使,所以真是没甚么用的,就当是个摆设,瞧上去很好看罢了。” “掌柜的也别说得那么可怜,”朱四公子淡淡一笑:“好在我家有个就喜欢这些个真骨董的大哥哥,我买了就是。你另外拿好东西来给他挑选。” 李掌柜笑眯眯的又捧了几个盒子出来,一并放在长条桌上。朱由郴也站到江桢身边,一一看过去。“掌柜今年收的东西着实不错,我可不知道怎么选啦。” 新拿出来盒子里,一样是一尊黄金佛像,约一尺余高,有十八手臂,手掌中均镶嵌一块拇指肚大小的绿松石,佛像额头更嵌了一块大拇指大小的半圆白色纯净宝石;一样是一柄转□,上下镶了十几块红宝石与绿松石;一样是贝叶经,上面用金粉抄着梵文经书。 朱由郴道:“这几件样样都是好东西,只是就算我能买了,也没处献去——我们老爷现如今修的是神仙道,不是喇嘛教。” “小人也给令尊老大人留了件好东西。”李掌柜笑眯眯的又捧出个盒子,里面放了一卷书,上书几个篆字,江桢却认得是《仙道录》。 江桢心里不禁骂这掌柜奸猾的很,装神弄鬼很有一套。 朱由郴倒是皱眉,道:“这书我家爹爹已经有啦。” “这是前朝宋徽宗亲笔所书。”李掌柜神神秘秘的道。 朱由郴便点了点头,道:“我要这个佛像,还要那块琥珀,海珠,短刀和仙道录。李掌柜给送去我院里,找睨儿拿银子给你。”说着他从荷包里拿了一只**血石的小印出来,在李掌柜捧着的漆盘里一小方玉版纸上盖了一个印。 李掌柜喜笑颜开的赶着命伙计将盒子包起来。 朱由郴又道:“这位江二少爷是我朋友,还请掌柜的多多照拂。” 李掌柜没口子应了,态度十分殷勤,又亲自送二人出门,打了帘子看二人上车。 江桢见他花钱简直不当回事,咋舌不已,问道:“那几样东西,要值多少?我怎么见掌柜的压不说价钱?” 朱由郴似笑非笑:“那是九千岁家里的产业。” 江桢便不言语。 “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这家店子的,你要送钱给他,也看能不能送到点子上。他家里好东西多了去了,拿几件出来兜现银,比甚么都好。”脸露讥讽:“这些物件虽好,总不如银子更让人心里踏实。”看看他,笑道:“不用着急,你要办的事情就差这一步了。” “可是……”江桢心下忐忑:“我身上银子本来就带的不多,现在也花的差不多了,这笔钱怎么能让四公子出呢?” 睇睇在一旁嘴,道:“四爷今儿又花了多少?” 朱由郴摇摇头:“不多,至多不过二万两吧。古灵阁的价钱还是很公道的。” 江桢听他上下牙一碰就是二万两出去了,眉头都不皱一下,心里自愧不如——也是,没得比啊,殷先生手里也经常一过就是几万十几万两银子,不过那银子是军饷,不是自己的,还得算计着用,哪有朱家四公子这么大方洒脱! “又买了些甚么?” “一盒顶好的海珠,回头送给母亲四十颗穿个珠链子,再留二十四颗穿两个手串给七妹妹。给三位嫂嫂每人五颗穿珠花,给你们几个一人两颗镶簪子。” “这就九十五颗了。”睇睇心算蛮好。 “还有十二颗,送去给晶晶表妹吧。” “单余下一颗,是甚么意思呢?”睇睇嘟着嘴道。 朱由郴又拧一把她脸颊,“小蹄子,那颗留给你穿个坠子,可好?你可得天天贴身戴了,莫要让她们几个瞧见了。” 睇睇这才笑了,又说:“爷可不许又忘记了!” 江桢冷眼看二人打情骂俏,微觉遗憾的就是,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知情知趣的丫鬟调笑。 “还有一块顶好的琥珀,不知道能做甚么用,光想着挺好看的。那么大一块琥珀,切开了做首饰似乎太浪费了,反正一起买了也花不了多少钱,先收起来,以后再看看做甚么用。” “爷,你尽乱花钱!” “其实今天就买那柄最没用的短刀划算。” 过了一会儿,江桢才意识到朱由郴是在跟自己说话,忙应道:“怎么说?” “那是李掌柜错收了的,放在手里,魏四可饶不了他买错东西。”这么一说江桢便就明白了,不论李掌柜是从何人手里收了这柄刀,他都不想让东家知道。至于他怎么竟然看走了眼,那就不是他需要知道的了。 “那柄刀一万两。”朱由郴轻声道:“江守备不必担心银子不够,殷家哥哥都跟我说了,算我先借给他。” 江桢这才舒了一口气。殷先生揽钱的本事也是很好的。 “给老爷买了一本据说是宋徽宗手书的经书,那个最亏。”朱由郴叹气,“宋徽宗哪里会自己写经文!皇帝的真迹,最值钱不过,魏四又不识字,怎么会有人不开眼,送这个来?一看就是假货。这是李掌柜的想自己发财。”只是这样也没奈何,只能认了。 “这些人,”睇睇咬牙:“想着我们赚点银子容易吗?爷您天天病着还得心庄上。” 朱由郴笑笑:“河南家里有大哥在,我倒是不担心,那边以后都是他的,他不会乱来;三哥身子弱,不管事,也不用心;就是二哥,真是不省心啊!”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在线阅读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 肉文屋 /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1)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 “京里花钱所在无数,就看你能不能花到点子上。想来那些勾栏你也常去,就不必我带你去了,我向来不爱那些地方,你要去的话,让睡睡拿了我家二哥的片子送你去。”他倒说的落落大方。“北地胭脂或许不合你喜好,城南的‘落月仙居’听闻都是江南佳丽。”他促狭的坏笑着。 “四公子取笑了。” “你别跟我这里害羞,你可要比我大着好几岁呢,不知有无妻妾?” 江桢心里一痛,勉强道:“原先家里订了一房,只是没过门就过世了。”他说的含含糊糊,朱由郴也不能再多问,点点头就算了。 马车在城里绕了一圈,便回了朱府。李掌柜已经将盒子送了过来,喜滋滋支了二万两的银票回去。 大丫鬟沁雪上前来给主子脱了大长衣裳,换了家常便服。另有一个细眉细眼的大丫鬟奉了茶出来,道:“四爷,表小姐来了。” “她倒是很会赶巧宗儿。”朱由郴大笑,“快去叫她来,我今儿得了不少好东西。” 江桢也落了座,吃着上好的明前龙井,另有小丫鬟拧了热手巾把子请他擦脸。如今他也算处之泰然了,虽然骨子里还是觉得受用太过。 一会儿表小姐喜笑颜开的过来了,娇滴滴的道:“四哥,你最近可大好了?我好久没见着你啦。”她今日穿着葡萄紫素绫百褶裙,粉紫轻纱褙子,领口绣了象牙白并水红的莲花,嘴唇粉润,鬓上一支凤钗一朵珠花,另簪了指甲盖大小三朵鹅子黄的时新纱花儿,肌肤白腻,柔若无骨,飘飘若仙。 “只不过半个月没见而已。”他指了指那堆盒子,“待会儿叫睡睡跟你家去,我得了一尊顶好的佛像给姨妈。” 这边大丫鬟妙玉正在将盒子一一打开,道:“爷可得了好东西,这尊千手……呃,好象不是千手观音啊。” “我知道不是,又不是只有观音才有千手的,这是天竺那边的佛像,最是灵验。你瞧手掌里都是油沁沁的绿松石,额头这块宝石更了不得,不过我寻思着姨妈可能不喜欢白色宝石,你说要不要换个红宝石或者绿宝石上去?” “四哥你做主吧,我娘见了一定喜欢的。”娇怯温柔得很。 “妙玉,去将我前年得的那块红宝石拿来。”朱由郴吩咐道,然后又笑道:“李掌柜今天倒是大方,居然多送了一样来,真是厚道。”他拿着那样东西笑着看江桢,“你来瞧瞧。”他手里拿着一张大红金边单贴,江桢起身上前接过一看,里面却一字不着。他不着头脑,怔了片刻。 “这是送你的晋身帖子,收好了,等我通知你,你就拿了这个帖子去见人,所求无有不准的。” 表小姐惊异道:“咦,九千岁的帖子!”双眸亮晶晶的只看着江桢。 “你只需在上面写上自己名字、官职便可。这帖子全天下只有九千岁用,专门用来给门人交际使的,你现在拿了这张帖子,就说明你是九千岁的人。这东西一年也发不出去几张,京城大小官员见了帖子,没有不尽力办事的。” “四哥又花了许多银子吧?”表小姐哼了一声。 “还好,不贵,加在一起也不过二万两罢了。我本来以为至少还要再花个几千两的。” 江桢心下一震,躬身道:“多谢四公子。” 朱由郴嘻嘻一笑:“殷家哥哥说得那么楚楚可怜,我不帮着他一点,回头又该怨我不理他了。” 表小姐嘟着嘴:“四哥,就没有独独给我的东西?” “我送你十二颗海珠穿个手串好不好?”朱由郴打开海珠盒子,取了十二颗珍珠盛在螺钿的小盒里,“回头我跟七妹一人戴一串,你也戴一串。” 表小姐又撅嘴:“你偏心,这么多珠子,怎么只给我十二颗?我不依!”拉着四公子衣袖,撒娇弄痴。 “那是要送给母亲穿珠链的。”朱由郴微微皱眉。 表小姐立时停下,小声道:“那……我要你亲手串了给我,我才肯戴。” 朱由郴哼了一声,“你年纪也大了,倒是越发没个体统,看来姨妈管的你还不够严。” 少时妙玉寻了红宝石出来,江桢也趁机起身告辞。 朱四公子人是很和气的,只是待人总有点疏淡,倒不是说他礼数不到,偏偏是很客气的,客气的相当生分,里外都在告诉人“你我虽然貌似亲密,但实际上还是很有距离的”。表小姐则是生了一副在头顶的眼睛,本对江桢视而不见。这比□裸的表示“我瞧你不起”更令人窝火。江桢好在明了自己出来办事,总归要在人家屋檐下低上那么一低,好容易安慰了自己。 ——其实不说这个,就看在四公子大出血花了一万两银子帮自己打通路子这一点,也真是要好好谢谢他的,些许折辱他还受得了,比起他在各个衙门府宅受的闲气好太多了。 过了几日,朱由郴的口信没传来,倒是等回了安平。按理说北京到宁远,一个月满够打个来回还有多了,不知何事耽搁,江桢心里念着,莫不是重病留在山海关的富喜出事了…… “大人,不是富喜,富喜好的很,我带他回了宁远。他在山海关吃胖啦,还订了个媳妇儿。”安平笑道:“没想到富喜一向最老实的,却先订了亲。” 江风在一旁扭来扭去,满不是滋味。 江桢瞧不上他那副模样,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富喜有本事找到姑娘肯跟他订婚,也是他的造化,你要不服,自己找去!就只一样,别以为爷是个军官就能乱来,可不许吓唬人家姑娘家。你要是找到了,爷帮你办的风风光光的。”他心里也是一酸,他十八岁定亲,柳家小姐年方十四岁,千娇百媚,情极好,又缠了一双尖翘翘好小脚,没过门却病夭了。之后他便袭了军职,不提婚姻,兄长着急,催问了他好几次,他总说不着急,须得慢慢挑个有福的。一晃四、五年过去了。 转头对安平道:“既然没人出事,你怎么耽搁了这许久?殷先生给回信了吗?” “回信在此。”递上回信,军中没有甚么好物事,就用普通牛皮纸信封,信笺倒是从京里带去的雪花白版纸。“这是给您的信,说里面夹着的那是给朱家小姐的。” 江桢抖开信笺,掉了一张折成三折的玉版纸信笺出来,用火漆封了口,盖着殷先生的戳记:一只文雀,也就是一只小鸟。他把给朱家小姐的信收了起来,看那封给自己的信。看完了,道:“还是闹饷了。” “正是。袁大人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殷先生也没办法,只说让大人您快点办成。” “殷先生手里总会留着点钱的,这个我知道。”殷先生做事一向留后手,钱总是会有的,安抚一下因为没有拿到饷银而躁动的士兵们,应当足够了。 转天他将信送去朱府。朱由郴不在家,一个眼生的丫鬟收了信,送他出来,道:“江大人慢走!”她耳边明晃晃的丁香金耳环在腮边轻轻摇晃,衬着漆黑的眸子,俏丽可人。 江桢心里一动,却不敢招惹,只得匆匆一点头,拨马回转。 隔天朱由郴派人送来两只盒子,装了古灵阁得来的那柄短刀,及一套簇簇新的朱府家人衣裳。江桢不明所以然。又过几天,朱四公子派人通知他去户部,他便拿了九千岁的空白名帖,填上名字官职,穿了官服去了。 傍晚方回来,朱家下人已经备好马车等着,“江大人,我家四公子有请。” 他连官服都没换,匆匆上车去了。如今他也算四公子常客,里外小厮丫鬟都很熟络,厢房外小丫头子见了他,笑眯眯的打了帘子,道:“江大人来了。” 朱由郴正合地下站着的两个大丫鬟在那里说着甚么,见他进来,两个大丫鬟皆曼曼婷婷的蹲了行礼,口称:“见过江大人。” 江桢点了点头,朱由郴便唤他:“你过来坐。”他坐在暖阁里,靠着窗户棱子,腿边置了一张矮桌子,堆了好些账簿子正在那里对数。 “这是我两个管账的丫鬟,一向在城外别庄那边料理事情。”他指了指一个穿美人葛的丫鬟,“这是兰陵,那个是银川。”又指了指另一个穿鱼冻布的丫鬟。二人皆穿了蜜合色的玉簪花比甲,长身玉立,又都是略圆的鹅蛋脸,面上冷峻,很有点凌人气势。 “两位姐姐好。”主人既然这么介绍了,嘴甜一点一定是好的。 只见两个丫鬟抿嘴笑:“不敢不敢,江大人有礼了。” “我刚传了饭,你来一起吃罢。”朱由郴道:“就摆在这边,你们两个也一起吃了。”婆子们随即进来摆桌子,另有两个小丫头子赶紧上来摆了碗筷,两个大丫鬟的饭则是另摆了一张小桌,菜式照着主子的减了两样。 “今日你去了户部,应该办成了吧。”朱由郴淡淡的道。 “是,已经办成了。” “银子划下来了,却不是足额的,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江桢有些儿不自然,这是说,饷银拨出来之后,有一部分是要回到京城的,不过就不是回到国库里,而是到了各级官吏的荷包里。这是难免的,就算以强项闻名的袁崇焕,也不得不按照规矩来——他不像去年去职的帝师孙承宗,强大到能够不理会这些。 “大家都是这么着儿的,你不做,下次就百般刁难,这是难免的。”朱由郴喟叹:“也是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微微歪着头道:“这个一点怪不得他们。毕竟海瑞那样也太不近人情了些,人们倒不是畏惧他,只是不想麻烦罢了。况且神宗爱好虚名,担待一个固执得发傻的清官,也能显得皇帝确实还是体恤民众的。” “四公子说得极是有理。”他有个本家叔叔也是一方大员,一路从知县做到了巡抚,深知正常薪俸本养不起家——你做了官,总要置办宅院家具并仆人婆子等等不是?像海瑞那样有风骨、极端苛求自己以及他人的高官毕竟绝无仅有。身在官场,自有那成型的一套路子给你走,你不走,便只好多消受些磨难了。 朱由郴又笑:“袁崇焕胆子还是小,既然是来要饷银,可不就该狮子大开口下,要的多些,兴许还能多拨一点,总比这样零敲碎打的爽利不是。” 江桢心一动:殷先生倒也是说了,与其这样每次万把两的零碎割,倒真不如索多要些。 “孙承宗倒是极好的,可惜了。他若是在,辽东饷银或许没那么窘迫。”朱由郴蹙眉:“算了,不说这些,发发牢骚罢了。咱们市井小民,保住自己营生就好了。”又是无奈又是愤恨的口气。 江桢小心应对:“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面疑惑他提及孙承宗老大人的语气,一般同僚、平辈称其号或者字,下属则多称其“师相”,他直呼其名,但又含了一丝敬意,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轻视口吻。 朱由郴倒笑了:“你倒是机灵。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你过了节再走。” 不几日,户部果然将辽东的饷银赶在节前发了出去。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在线阅读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 肉文屋 /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2)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 江桢本以为端午节会在朱府过,谁成想朱由郴本不在家,只派了睡睡拿了朱二公子的片子,送他去了落月仙居。 他倒是不介意去勾栏逍遥快活一番,只是囊中羞涩。他方开口说不必去了,马三三却在一旁贼忒兮兮的偷笑。 “好杀才!你笑甚么?”江桢瞪着他。 马三三躬身道:“大人尽管去,那边都吩咐好了。” 江桢疑心顿起,“你说甚么?” “大人是怕银子不够吧?这倒不是外人能知的,落月仙居有我们四爷的份儿在里面的,每年可收好些银子呢。” “那为何去了还要拿二公子的片子?” “二公子的银子也是我们四爷一手一脚赚回来的,他既然肯花钱,我们也没道理往外推啊。” 江桢便明白了,朱二是个败家子,朱四则是卖命赚钱的主心骨。但瞧那朱二也不是甚么省油的灯,他岂能不知道常去的销金窟是自家弟弟的股份? 马三三回道:“那也是因为落月仙居与别家不同,京城里谁能相比?他不去落月,他想见的人也不会去别的地方,他自然只能乖乖掏钱了。” 这倒勾起江桢极大兴趣,思忖着一家青楼要靠甚么留住豪客?一般来说是俗称花魁的女子,要那种美艳不可方物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号称卖艺不卖身的…… 睡睡与马三三驾了车送他去城南,远远的就见十多辆马车一溜停在门外,瞧过去,很多都带有徽记。他在京城也略住了几年,从前可没有这家落月仙居,所以十分好奇,怎的不几年就起来了这么一家销金窟。问了马三三,说是朱四公子数年前从河南老家过来之后才做的这个,想那朱四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数年前只得十二、三岁罢了,一个臭未干的小毛头居然想起来开青楼赚钱……真是好见识啊。 进了门,青衣小厮上前磕头,道:“请大爷上楼。”是一个大园子,起了八九座小楼,想来原本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园子,亭台楼阁都极是巧,客人倒不多,楼台上觥筹交错,丝竹清远,歌声袅袅,鲜少有鄙的调笑声。 江桢诧异,青楼最免不了呼喝调笑声,有些人吃酒多了,便开始胡闹。转念一想,客人本就不多,若是再自恃身份些,也不会像个浪荡子似的的狂饮烂醉撒酒疯。 小厮迎他上了一座玲珑八角小楼,内里皆用粉红绡金纱幔装饰,上得楼来,一转进了一间宽敞花厅,一位年方十五、六岁的粉衣少女斜斜倚在窗下贵妃榻上。粉红最容易变成俗艳,穿在这凝白肌肤少女身上,却是说不出的怡然合衬。 她穿的不是现下良家女子服饰,倒有些儿像前朝大唐的衣着,轻纱罗的罩衣,松松拢在瘦伶伶的身子上,系了一淡胭脂红绦;一件桃粉双面缎的肚兜,将将好露出半截雪白酥,倒看不出她身材瘦削,前却很伟大;下裳是一条淡胭脂红的阔脚绸裤,露出一双缠的紧楸楸嫩生生的小脚。 ——这便是当日朱由郴调笑的“江南佳丽”了。 江桢不觉心里狠狠跳了一下。 “哥哥,坐。”少女也不起身,懒洋洋召唤一声,仍旧去看手里书卷。 睡睡笑嘻嘻道:“宝芝小姐近日可好?四爷问您好呢。” 少女头也不抬,曼声道:“替我多谢四爷问候。” 婢女出来奉茶水点心,马三三乘机在那婢女手上捏了一把,婢女瞪了他一眼,方对江桢福了一福,道:“这位哥哥,不知是先在园子里走走,还是先用饭?” 江桢不知如何答话,瞧起来这压不是寻常勾栏,只怕一般公卿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了。 睡睡挤眉弄眼,“小姐今日好像不大有神。” “她啊,本来是要出去的,接了四爷的口信,就一直等着了,所以心里是有点不快活的,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冲江桢甜笑:“哥哥多担待点,小姐一向懒散,并不是对哥哥有意怠慢。”主人长相娇美,婢女也不会太差,容貌跟朱由郴的大丫鬟们只怕也不分上下,态度却要好的多,朱府那些大丫鬟们,个个也都是傲慢刁钻的。 马三三笑道:“那麻烦姐姐快些摆饭,我们公子还没用晚饭呢。” 婢女应道:“是。那请哥哥先去园子里逛逛,如何?”伸手在墙上拉了拉一绳子,少顷,一名小厮跑上来。婢女吩咐道:“请这位哥哥去我们悬空花园里走走。” 宝芝却又丢下书,道:“等等,我也去。”她这子跟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真是没甚么区别,少女的小子并不可憎,只觉得俏皮趣致之极。 江桢有一姐一妹,都是老成沉闷的子,故去的未婚妻虽然可爱,但是聚日无多,顿觉这年少清倌人有趣的紧。 她自去换衣服,睡睡这边低声道:“也是富庶人家的小姐,父母遭了变故,被家里叔伯卖去了人牙子手里,每日挨打挨骂的,好容易调理的水葱一样,又逼着她□——幸好是遇见我们爷在江南买人,这才收了她回来。” 江桢听出不对,问道:“那她今年多大?” “足岁十八了,比我们爷略大几岁。四爷甚是疼爱她,若不是已经落了籍,就是收了做妾,也是极体面的。” 江桢听出他意思,宝芝确实还是个处女,不由得想,这手倒是极高明,生生放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就是不破身,多少公子豪客怕不都极想成为入幕之宾吧?且她又生得面嫩,再大几岁也一样不愁没人帮衬。只是……大户人家纳个青楼女子做妾,本也属平常,何况宝芝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怎么朱由郴居然不收了她呢?心里只是觉得好生奇怪。 少时宝芝换了衣服出来——不过是将轻纱罗的罩衣换成了水红的褙子,摇了一把白纱团扇,摇曳生姿的走出来,“哥哥,奴家陪你一起去吧。” 青衣小厮领了他二人从花厅墙上一扇月牙门走了出去,眼前忽然一座顶好花园,江桢猛然醒得:这是二楼啊! 宝芝见他怔忡,掩口笑道:“哥哥,这花园是建在一百零八大石柱上的。”原来是用许多石柱生生托起上面建筑,有一条清浅曲殇,有奇花有异木,有九转游廊。天近黄昏,两个小丫头子忙不迭的跑进来点灯。 江桢赞叹道:“真是巧夺天工,闻所未闻!” “这个花园就花了几万两银子,也是四爷在大园子里面唯一修建的东西。”宝芝慢慢的道,天色将晚,瞧不清她脸上神情,想必心里也是有点千愁万绪的吧。女人对他人感情最是敏感,四爷喜欢她,她当然知道,只是自己一个清白身子,平白落到如今不堪地步,就连喜欢的人都因为她是贱籍,因而始终避而不谈她的归宿问题。 今天又叫她招待客人,想来真是不拿她当红颜知己看待了,心里禁不住酸楚,只是脸上仍然强作镇定。年幼时被□的太好,心里再不忿再难过,脸上也能做到不露声色。 二人慢慢的将花园走了一圈,行到一多半,她便说乏了,将手放在他臂上,柔声道:“回去吧,这会子饭菜也该齐了。” 江桢也没多想,拉了她的手回转花厅。睡睡早已走了,只留马三三伺候着。 菜式都是江南花色,清新素雅,四冷盘四素四炒,另有芙蓉鱼丸汤,主食则是香米饭与血糯八宝饭。 朱府菜式虽然好吃,毕竟还是北方口味,偏咸,今日见到江南菜肴,忍不住食指大动。他吃相不大好看,不怎么顾人,宝芝也不介意,笑吟吟的给他布菜,自己吃的极少。 “哥哥是要听曲儿呢,还是听琴?”宝芝问。 “听琴可没甚么意思。” “那就听曲儿吧。”宝芝命婢女取来琵琶,搬了一张凳子坐到饭桌前面,叮叮咚咚弹奏起来。席上是十年女儿红,那酒本来极浅,宝芝吃了两钟酒,面上飞了红霞,煞是妩媚。江桢如今酒量大好,敞开吃了许多酒,一面听曲儿,间或想到宝芝娇滴滴唤他“哥哥”,真个儿销魂。他许久没亲近过女人了,二月刚跟后金兵打了一仗,接着就进京办事。他身上有差事,也不敢随便乱去烟花地,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消减了身上那份邪火。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在线阅读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 肉文屋 /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 贰,长安水边多丽人(3)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 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江桢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快活,良辰美景,美人把盏,轻侬软语,芊芊素手柔若无骨…… 吃了饭,宝芝又陪他去园子里走走,一面说些风月雅事,坊间乐谈。她半个温软身子斜斜靠在他手臂上,江桢只感到手臂上若有似无总是触到一团绵软,他不免就有点神魂颠倒心痒难搔的样子。他本来也不是甚么无趣木讷男人,也是风月场上的常客,略添减着说了些南北趣闻。宝芝幼时是大户人家小姐,后来又入了青楼,见识不多,全靠客人们口述。她又是奉承客人的多,今天难得江桢曲意讨好她,只挑她喜欢的来说。那小婢远远望过来,心想这二人真是登对。 小婢问马三三:“小马哥,这位爷今晚要在这里歇息吗?” 马三三摇头:“我不知。四爷从不叫宝芝小姐留客的,你不记得了吗?” “四爷以前也从没有专门让小姐等着客人啊。四爷不是常说:就要让那些个男人们等着,等的人越多、等的时间越长,就说明小姐越是个宝贝。” “江二爷怎么是那些寻常客人?四爷不知道有多看重他。” “那……”小婢飞了一个媚眼过去,“四爷是想怎的?” “那也要看江二爷对宝芝小姐甚么意思呢。” 小婢哼了一声:“四爷不肯收了小姐,这会子又想把她送人!我们小姐的模样情,就是做正房娘子也是不差的。还是四爷嫌弃小姐是贱籍!” “我的姐姐啊!”马三三忙赔笑:“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爷们都想些甚么?再者说了,四爷的婚事他自己做不了主,收了小姐,也顶天不过是个如夫人,你忍心让你们小姐做妾吗?”他笑道:“四爷打听过了,江二爷家里一房妻妾也没有,小姐若是福气好,得了江二爷喜欢,四爷说就想办法让宝芝小姐脱了贱籍,正正经经的做个大娘子,岂不是更好?” 小婢十分不忿:“既然有办法脱了贱籍,那为何四爷不娶了小姐呢?我们小姐一心挂念四爷,你也不是不知道。” 马三三捏了捏小婢的手掌,“你傻了。都说了四爷的婚事他自己不能做主,必定是要配个官家千金的,就是收了宝芝小姐,也只是委屈了小姐,岂有做人家正房大快活?江二爷现在是守备,得了我们四爷相助,以后少不得是个总兵,小姐就是正经的官太太了,还能有诰命,小姐身世悲苦,四爷也是想让她以后能过的好些。” 小婢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叹道:“四爷也是为我们小姐着想。” 马三三谗着脸道:“要是宝芝小姐成了江二,那你也是要跟去的,到时候我去求小姐,也跟你配做一对,你说好不好?” 小婢脸一红,呸了一声。 少时江桢与宝芝携手回来,宝芝吩咐小婢准备热水洗浴,小婢便悄悄将马三三的一番话对宝芝说了。宝芝心里又伤心又开心,轻咬下唇道:“这冤家!瞧着倒是为了我好,为甚么不与我直说呢?”她本来爱朱由郴年少多金,人又英俊和气,又救了她,只是她一颗芳心却空许了。女人总是想要个承诺,想要有未来,可这些朱由郴都给不了她。 “小姐,四爷眼见的是不能娶您回家的,若是跟了江二爷,有四爷给您做主,一定会是正房大***,不是更好?” “你懂甚么?就乱说。”宝芝横了她一眼。朱由郴把她带进落月仙居,就吩咐了,拿她当正经官家小姐一样待,好吃好用的,一丝不许委屈了她,客人们就爱她这副官家小姐的派头,一时耍个小子,一时又柔情似水,一时不苟言笑,一时又做小伏低的。客人来个七、八次,见不到面的也有,都留了片子在这,只看宝芝何时心情好,便遣小厮回信——清倌人翻客人牌子,也算是京城独一份了。 “这位哥哥相貌子都很好,四爷也算对小姐情深意厚,定然不会叫小姐吃亏的。” 宝芝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她低低垂着头,模样好生可怜。 小厮们在楼下倒好了热水,小婢去请了江桢先洗。 “奴婢伺候二爷沐浴。”小婢脆生生的道。 江桢脱了外衣,甩给马三三拿着。“叫小马来做就好。”他不习惯婢女伺候洗澡。 “二爷莫非嫌弃绿珠手笨脚的,做不好事情?”小婢眼里顿时生出一层水汽。 “不是,你莫想太多了。”江桢皱眉。绿珠见他略有不悦,乖巧的走了出去。 马三三暗中咋舌,这位新主子脾气看来不大好。 澡盆很大,木板用桐油泡得发亮,外面用红铜圈箍了,旁边有小凳供上下。房内另有一张小几,几上摆了几只竹编小筐子,盛着泰西香皂、玫瑰花瓣和法兰西花露水,又有个大肚细颈玻璃瓶子,装了半瓶子青色细盐。 江桢好奇,问道:“那是甚么?”指着玻璃瓶子。 “那叫做‘浴盐’,是西洋一个叫甚么意大利国的产的,四爷送过来一瓶,说是擦身泡澡,都是顶好的。” “四公子很喜欢这些个西洋新鲜玩意啊。拿来给我用。”他赤着身子,拿过浴盐倒在掌心,口中却呼:“哎呀。”浴盐细致,一不留神倒了太多下去。 “四爷极聪明,别人要从西洋人那里买,都要老多银子了,四爷会说番邦话,好些东西不花钱就得了来。”马三三甚为得意。 第二天天不亮,绿珠便在门外道:“小姐,该起了。”叫了几声,宝芝披了睡袍探头道:“今日怎的这么早叫起?” 绿珠低声道:“睡睡说四爷今早要见江二爷。”递过一套朱府仆人衣服。宝芝拿了衣服回到床前,将帐钩子勾起来,江桢半梦半醒,一手揽过宝芝,亲了个嘴儿,道:“还早呢。” “快起来罢,四爷今早要见你。”宝芝红着脸,伺候他穿衣。 绿珠捧了热水进来,又拿了擦牙的青盐,伺候着他洗了脸,擦了牙。宝芝将他发髻散开,用香膏抹了,重新绾起来,戴上黑丝网巾,再系上仆人的青布方巾。 江桢瞧着宝芝,轻声道:“晚上等着我。” 到了朱府,天色仍未大亮,睡睡带他去了二进的正厅,道:“四爷一会儿就出来。”江桢道了声谢,就站在厅里等着。他穿着下人衣服,也没想过要在那些个空椅子上坐着,他一向谨慎,不做多余动作,况且他还是名军人,站一时半会的也无妨。 不多时,朱由郴便同一位少年携手进来。朱由郴身量不高,比江桢矮了大半个头,那少年略高些,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唯独菲薄双唇紧紧抿着,瞧上去颇有心事。 朱由郴瞧见他,道:“你今天跟我们出去打猎。去找睡睡把上个月得的两支佛朗机长铳拿来。” 江桢虽不知所以然,但依然是照令去找了睡睡。睡睡在库房厅里已是将东西准备好,江桢即刻捧了两只长红木盒子回来。朱由郴命他将盒子放在厅里长桌上,然后自己过去打开盒上铜锁。 那少年也过来瞧着,道:“这便是那种番邦火枪?” “咱们大明也出火枪,我想瞧瞧跟我们使的火枪有甚么不同,就找葡萄牙人买了两支。”朱由郴拿了竹子通条和铅丸往枪管里使劲杵,江桢实在不忍心看他那副笨拙样子——毕竟娇生惯养的少爷们摆弄不好兵器——就伸手拿了过来装弹。“四爷,枪药可不是这么装的。” 朱由郴也不以为意,只转头拿手臂勾了那少年脖子,笑嘻嘻道:“阿检,今天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再输给我,你可羞也不羞!” 阿检少年老成,只笑了笑,倒是看了江桢几眼。江桢心想这少年一定也是非富即贵,朱由郴如此安排,一定别有深意。 转瞬江桢把两支枪都装上弹药,另放在桌上,朱由郴对他道:“这是我堂弟,你称他五爷便可。” 江桢行礼:“见过五爷。” 朱五微微颔首。 朱由郴皱眉:“西山怎的还没来?” 便听西山在厅外回道:“小人在。” “好,先吃饭。”朱由郴拍拍手,进来几个清俊小厮将饭桌摆放好,又摆了一张小桌在边上。 “你跟西山也一起吃了。”朱由郴看了看屋内的琉璃嵌宝西洋自鸣钟,“刚到辰时,虽说等过去猎场是晚了点,不过也不差在这一时。”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在线阅读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 肉文屋 /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1)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 厨房里早就准备好早点,小丫头子们手脚麻利的端上来,水晶虾饺、蟹烧麦、梅花烧饼、八宝蒸糕、四色水晶饼、荷叶珍珠糯米**,样样致小巧,一碟只有三、四只。江桢本不是细致人,跟西山两个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朱由郴与朱五都吃相斯文,两人都爱吃那水晶虾饺,用鱼翅汤送食。朱五道:“四哥家里偏偏有这么多好吃的,哪天也把大师傅借去我家使使。” “也不能天天吃,不然还不得腻烦了?你平日早上吃的虽然好,但是不够致。要知道,‘食不厌’才是养生之道。”朱由郴说得老气横秋的,他一个十几岁少年,说甚么养生之道…… “那正好把大师傅借去我家。” “不干。”朱由郴回绝的干脆。 朱五也不恼,笑吟吟的道:“四哥又不疼我啦。” “你羞不羞?又撒娇。你明年就要成亲啦,就是大人了,还是趁早在大哥面前多讨好点才是。” “我家那个大哥……哼……”朱五皱眉:“他也太糊涂了点。” 朱由郴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你还怕说他么?你不是我们家里胆子最大的一个?就连……就连那个人都有些怕你呢。” “行走江湖,安全第一。你知道我家里人多口杂,别的我倒是不怕,别带累你们兄弟失和,那个我可担待不起。” 正说着话,睇睇匆匆进来,“四爷,煜哥儿闹人呢,娘也没办法,您快去瞧瞧吧。”然后才给朱五行礼,“对不起,五爷,奴婢无礼,五爷莫怪。” 朱由郴忙起身,对兄弟道:“这孩子最近又长牙呢,脾气可不小。” 朱五道:“我也去瞧瞧煜哥儿去。” 二人去了内室,江桢方问道:“煜哥儿?那是甚么人?” 西山道:“煜哥儿是四爷房里的小少爷,刚两岁。” 唔……那便是说,朱由郴十五岁便当爹了,也不算太离谱,大户人家男孩子本来就早知人事,只是没想到他已经是个父亲了……好像没听说过朱四爷有妻妾啊。 不多一会儿二人就出来了,朱五像是很好奇的样子,道:“小孩儿真是顶有趣的。” “赶明儿你自己生一个,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朱五终究年轻,脸一红,不说话了。 “一会儿咱们骑马去,我都安排好啦,先去顺义,过了晌午就能到,那边有个卫所,可以借几十个人跟着。” “怎么借?”朱五不懂。 “有银子就行。咱们从京里也不能带太多人,不然你又没法跟大哥交代。” 朱五便点点头。 正说着,忽然只听平地里传来一阵沉闷隆隆滚雷声,由远及近,之后呼喇喇一声巨响,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又仿佛是在门外响起,屋内一应物事全都使劲摇晃。江桢反应极快,跳起来冲向朱家二位公子,西山在他肘上一托,低声道:“保护五爷!”他自己一把拉过朱由郴,护着向门外冲去。江桢见他如此,立即转去抓住朱五,带他出去。他身形高大,像母**护雏似的,极有安全感。 “去空地!”朱由郴大叫道。好在朱府豪阔,穿堂都留的极大,四个人都站在空地上,旁边丫头小厮管家健仆乱作一团。 朱由郴脸色苍白,跺脚道:“这帮子没出息的东西!还躲到屋檐下,可不是想快点死么?”西山便去将几个管家抓了出来,吼道:“四爷说了,不拘哪里,先找个空地站了,休要慌乱。” 好在也就只响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一声,漫天尘埃起了,将晨曦天色染得竟如黑夜般昏暗,众人耳中皆是嗡嗡乱响,说话都使劲儿的吼着,小厮们点起了灯笼,四下照亮。朱府建筑牢固,绕是如此,也倒了几面墙,塌了几间屋,砸死几个人。管家们待得震动稍停,便内外分别着统计人头,计算损失。 朱五惊魂未定,紧紧抓住朱由郴不放手,面如金纸,呼吸急促。朱由郴叫他:“阿检!阿检!”他只瞪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朱由郴叹气,对西山道:“你去后面看看睇睇她们可有事。” 江桢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居然似乎对儿子漠不关心。西山正要去后院,妙玉慌张走出来,远远瞧见朱由郴,道:“四爷,四爷!”女孩子声量小,朱由郴没听见。江桢走到她跟前,大声道:“四爷现在听不见。” 妙玉吓了一跳,“噢,知道了,谢谢江大人。” “后面——”他指了指内庭,“你们都好吗?四爷叫问你们有没有事。” “都很好,就是几个小丫头子乱跑,被房顶掉下来的瓦片砸着了。还有一个倒在鱼缸里淹的半死。”妙玉心不在焉的道。 “煜哥儿呢?” “小少爷自然没有事的。”一面已经走到朱由郴跟前。朱由郴不耐烦的道:“你说甚么呢?我听不见。” 所有的人都扯着嗓子吼来吼去,大部分人还在乱嗡嗡的,没头苍蝇一样晕头转向。半响,朱五忽然跳起来,道:“我得去看看大哥怎么了。” “你等等,”朱由郴拉住他,“我叫人送你去,现在外面一定很乱,你要小心些才是。”转头道:“江桢、西山,你们去外面叫上信字队的人,送五爷去东华门。” 西山应了,二人自去送朱五爷。 朱府的护卫队分为“礼、义、廉、信、忠、孝”六队,人数各异,信字队有二十四人,伤了三人,一行人骑了高头大马出门向北,绕去东华门。 一路上见满街男妇惶乱疾走,有的叫“天变啦,要亡啦!”,有的哭喊着不知所云,更有人蓬头跣足狂奔不已。朱府在大明门与崇文门之间偏北,未到东安门,街道两边檐瓦掉落无数,衣物凌乱飘得满街都是。朱五心里着慌,赶着马匹疾走,偏偏路上男妇都惶乱一团,挡着道儿。朱五拿鞭子狠狠抽下去,路人吃痛,却仰着头并不走避。 江桢忙上前道:“五爷稍安勿躁。”叫了几个信字队的下马,拿了哨在前面撵走路人,口中道:“没看见爷们要赶路么?”这周围都是富贵人家,主人们自然不会随便跑出来,多是各府的下人们四处打探消息,也是懂规矩的,有机灵的便让到路边站着。 朱五沉着脸,也不说话,只狠命的抽打马臀。江桢是军人,十分惜马,见他坐骑不过是养的肥了点,却是匹好马,心里不觉得可惜起来。 一路无事,少顷行到东华门,朱五偏腿下马,也不理会江桢和西山,径直去到门前唤守卫开门。哪知今日守卫都不知做甚么去了,叫了半天也无人答应。朱五只气得跳脚:“这些混账奴才!” 江桢先前听得说送五爷到东华门,心里隐隐便有些猜到五爷身份,这会子见他行事言语,更加笃定了。上前躬身行礼道:“王爷莫着急,待小人叫门。”他声音洪亮,跟少年朱五的声量不能相比。“守卫何在?快些开门,信王回!” 大明皇帝唯一的弟弟,信王朱由检进了皇城,飞足向乾清方向狂奔。他年少力弱,受了惊吓之后又骑马飞奔数里,气力不足,奔不得几步便腿一软,几乎跌倒——江桢适时赶上,扶着他。他本没有资格进皇,朱由检只对守门侍卫说了声“这是我随身侍从”,对方也就放行了。 内一片大乱,砖瓦破损甚巨,由于乾清前正在修葺建极殿,工匠跌坠者无数,一时间庄严皇城也成了修罗场。 朱由检命道:“背我去乾清,皇帝刚才应该是在那边用早膳。” “是。”江桢半跪下,背起这小王爷。见他一片真心关切兄长,心下想:皇家也是有真情的啊…… 他身体强健,健步如飞,行经之路内侍、侍卫忙乱一片,也有人见他分明穿的不是内服饰,上来质问,皆都被信王挡了回去。有侍卫也正往乾清方向奔去,见了信王忙行礼,随即一面走一面回禀信王,说皇上正在交泰殿,刚去传了御医,又命内侍出查明发生何事。 信王只问:“皇上可曾受伤?” 侍卫也不知,众人皆惶惶然。京城生活安逸,骤起大变,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侍卫叫住几个正没头苍蝇一样乱蹿的小火者,抬了一张四人步辇出来,架了信王向乾清去。江桢见信王没叫他跟着,踌躇了一下,但是一想自己穿成这样只怕一步都走不了,就会被抓进天牢,只得紧紧跟着信王。侍卫们不知他是何来历,居然也就随他跟在后面。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乾清后面的交泰殿。远远便闻到一股浓厚血腥味,信王气弱,受不得这股子血腥味,几欲呕吐。问道:“怎的一股血腥味?” 一名小内侍迎上来,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大震,建极殿修缮工人死了上千,都摔得粉碎,血气冲天。” 信王蹙眉:“皇上如何能在这里待着?”大步进了殿。 江桢虽然不懂皇城规矩,也知道皇帝所在的地方可不是他一个小军官能随便进去的,只得小心翼翼的在殿前站着。方才那个小内侍看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眼生的很,又穿着辰溪郡王府的仆人衣服,怎么来的?” 江桢无奈,硬着头皮道:“小人是郡王府的仆人,我们四爷叫小人跟着信王。” 小内侍点点头:“咱家明白了,你就待在台阶下面,王爷有吩咐的话,咱家会告知你的。” 江桢老老实实站在台阶下,便见一队队壮内侍奔进奔出,呼啸而去。他略想了想,便知这些定是被称为“内”的内侍了。皇大乱,又需征发人力搬运建极殿的尸体,须得有人维持秩序。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暑意,太阳虽是被尘埃遮挡住了,却更加的沉闷,他站在廊下不知觉浑身沁出细汗。北方的天气虽然跟南方比起来,算是温和得多,真正的暑天也并没有那种明晃晃的炽热,只是北方干燥,很容易上火。就算已经是半个北方人的江桢,也有些受不住。 偷眼看看四周无人,拿细布帕子擦汗。北人豪,寻常下人常有直接就拿外衣袖子擦汗的,甚是鲁不文,朱府下人俱都备有细布手帕,说起来他们穿戴吃用已经比寻常小富之家的少爷还强些,没理由仍旧保留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转眼过了小半个时辰,朱由郴来了。他穿了杏子黄的长衣,束着红宝明珠紫金冠,面色凝重。 “信王呢?”他已是上了几级台阶,却又转过脸来向江桢招手。 “王爷仍未出来。” “你回头跟着信王,他住在里,你跟过去之后,他会给你个临时腰牌,你拿了那个才好出皇城。你就直接回客栈,我吩咐过小马了,你有事问他便知。” 殿门外小内侍已经弯着腰迎了过来,“镇国将军您可来了,皇爷问了您好几次了。” “皇上怎么样?可曾受伤?” “皇爷万安,略受了些惊,已经传卢太医来瞧过了,刚服了一剂清心散。” 朱由郴便点了点头,径直进去了。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在线阅读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 肉文屋 /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2)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 拿了信王殿中的侍从腰牌,江桢才得出了皇。他想起上午送信王进东安门的时候,居然没有守卫盘查,显然不是为的只穿了家常衣服的信王放行,而是因为他们穿的是辰溪郡王府的衣服。想来这位郡王很得皇上喜爱,不过朱由郴的父亲,据说已经不问世事专心修仙很多年了,那么……瞧着今日朱由郴在皇内如鱼得水的样子,没准是因为他得到了皇帝恩宠的缘故……大明本对宗室管束极其严格,亲王、郡王不得宣召,禁止进京,辰溪郡王能够在京中常住,绝对是特例。 又想,朱由郴是镇国将军,虽说跟皇帝血缘不甚亲密,但怎么说都是皇室成员,无怪乎殷先生再三交代一定要听从他差遣,原来……唔,回去之后,首要要挖出殷先生何时居然结识皇室宗族了。 江桢本是骑了马来的,进皇的时候,西山他们就把他和信王的马一并都牵了回去。他出了东华门,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这么步行回去,却见马三三赶着马车停在旁边。 “二爷!”马三三探出头来唤他。 江桢一掀帘子钻进车内,忙不迭的道:“你怎么样?江风、安平他们可好?” “谢谢大人关心,客栈塌了半边,砸死了十多人,安平当时出去了,江风在刷马,都没事。” “那就好。”皱皱眉,心里觉得好像有甚么忘记了。过了一会,他才想到:“糟了!不知……不知道宝芝那里如何了。” “……二爷放心,四爷已经派人去查看了,我留了话给西山,说有事即刻来报。” 江桢点点头:“你心细,有劳了。”既然现在知道朱由郴是宗室,对他的下人也不好真当作奴才来看,朱由郴当时没说是借给他用,还是送给他——送人奴仆,至少要把卖身契一道送来吧。 一路无话,回到客栈,客栈已经是塌了半边,老板跳脚,吼着叫伙计们扒开废墟,找人找钱。江桢他们的房间没塌,但也破败不堪,肯定是不能住了。安平与江风收拾好包袱,等在路边。 “东西拿上车,跟老板把帐结了,咱们再另找一家去。”江桢道。 马三三、江风将包袱拿去车厢里,安平去结账,江桢心里有点挂记宝芝,神不守舍。按理说一般他在勾栏耍过,抽身走人之后就忘了昨夜枕边是谁,毕竟宝芝娇美可人,镇国将军刻意笼络,他也确实挺欢喜这女子。 ——再者说了,昨夜他最终未曾入港,宝芝未经人事,太过害羞又太过紧窄,他心疼她,终是用其他方法缓解了下。不算吃到嘴,自然不能释怀。 “大人,要寻别家客栈也行,但是总要告知西山,不然他一会儿差事办完了,可寻不到我们。”马三三道。 “那等我们安顿下来,你回去一趟。”江桢含糊的道。朱府并没有挂着“辰溪郡王府”的门匾,只简单写了“朱府”二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是。”马三三一贯的恭敬。 此时已是中午,几人去了东南城的一家客栈,沿路客栈已是爆满,外来的客商客栈被毁,必定要换住店;本地的居民房屋倒塌,也是要寻地方住的。这些都是有条件的,那些小家小户的就只能在路边哀嚎。一路走过来,渐渐听闻今日之事,只听得他们越发心惊——原是王恭厂发生大爆炸,邻近房屋地面全部焚毁,死伤无数! 江桢越发挂念宝芝安全。 下午过半,西山终于回来。 “可有宝芝小姐的消息?”江桢心里着急,下午本想小睡一会儿,也只是瞪着眼睛出神,辗转反侧。 “回二爷的话:宝芝小姐无大碍,只擦伤了腿。四爷说,叫二爷不必心急,正好趁机接小姐出来,二爷也不用去看望,以免人看出破绽来。四爷还说了,最近京城乱得很,二爷最好不要随意出门。” 江桢略点点头。京城骤发灾难,就算不宵禁,也一定要加强治安,像他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外地武官,此时还是小心为好。 马三三又带回消息,“去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是王恭厂那边突然爆炸,厂内工匠带管事太监,全都震得死死的,地面陷落,邻近四、五里的房屋全部震毁,死伤无数。” 江桢咋舌:“京城这下子可是要乱了。” “可不是。四爷下午回来一次,又赶着出去了。四爷在城南倒没有产业,不过那么大事件,死了那么多人,皇上心里可不好受,四爷总是要为皇上分担些的。” “不是向来宗室不许手政务的吗?” “这个小人不懂。说是皇上已经命西城御史查报,并即刻封锁了出事地段,又有信王奉旨协理民生,四爷跟信王交好,定是要帮他一帮的。” 京城人口众多,据闻此次大爆炸牵连地段甚广,怕不是有几万灾民,除去死掉的,还有无数受伤的,医药、饮食、住宿都是头疼问题,好在天气也热了,睡路上也不是问题,只就一样,爆炸中心路面均严重损毁、塌陷,一定要将灾民迁出安顿的。 信王年纪太轻,想来本没有经验,不过这等事情,他的职责本也就是协调各衙门官员行事,不需要他真正出主意的。 何况还有个极能干的朱由郴帮他。 一想到这位宗室子,江桢便觉实在捉不透。说起来朱由郴年纪不大,心机却实在深沉,绝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结识信王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一步,皇上至今无子,信王很有机会成为皇太弟。皇室自孝庙开始,子嗣就一直不茂盛,换到世庙这一支,依然子息不旺,皇上的长子已是未满周岁便早夭,皇后亦无所出,内又有客氏与魏忠贤这等险小人在,看来皇嗣后续无望的可能非常之高。 接下来几日,朱由郴都忙得看不见人影,只叫人传了口信,叫他先别急着回辽东。宝芝倒是使人送了一封信来,说受了点轻伤,现下四爷将她接出来,送去京郊通州养着,又羞答答的将自家戴的一支金绞丝镯子送把他。江桢本想回了信,再送点衣料甚么的过去便就算了,终是放心不下,带了安平找过去。 朱由郴倒没委屈了宝芝,给她一座三进的宅子住着,使女婆子小厮数个,门口小厮不认得江桢,只拦着不许他进去,江桢极恼,即刻便想拿马鞭子抽人。 只听绿珠惊呼道:“是二爷!”喝住小厮:“你们也闹得不像话!小姐该见甚么人,岂是你们能做主的?” 管家也出来了,道:“绿珠你可不能这么说,四爷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来烦着小姐。” 江桢只恨得想一脚踢翻他,道:“二爷我是‘闲杂人等’么?” 绿珠赔笑:“二爷莫怪,管家大叔不晓得您会来。”她穿了葱绿的裙子,上身是一件淡青绣柳叶的比甲,腰肢细软,面目俏丽。 “你家小姐伤势怎样了?”江桢想了想,又不恼了,下人们看得严是好事,没得别让甚么狂蜂浪蝶觊觎宝芝美色,坏了她贞洁。 “小姐断了两肋骨。”说着绿珠就眼圈儿红了,“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 江桢唬了一跳:“怎的不告诉我?”寻思宝芝许是不想让他牵挂,只轻描淡写说“受了点轻伤”。他顿足:“要不是我来看,还不知道这等严重!” 绿珠忙带他进去。 宝芝躺在床上,听见门外脚步声,又听绿珠请江桢进来,急忙拿帕子盖住脸。 “你这是做甚么呢?”江桢觉得奇怪——难道伤了脸?询问的看向绿珠,绿珠摇头,低声道:“小姐说了,自己也要学汉武帝时候的李夫人,不要让人见她病中憔悴模样。” 江桢便会意:女人都是爱美的,宁叫爱人记得自己最美时候模样,也不肯露出憔悴残容。他坐到她床边,拉起她手臂,果是消瘦许多。手腕上滴翠碧玉镯子滑到肘弯,想着不过是上次见她,镯子里也不过刚能塞进一块锦帕。 过了一时,他低低的道:“你好好养伤,四爷跟我说过了,帮你脱籍。你等我一等,我明年还回来。” 宝芝便哭了,软软的道:“二爷……” 他心里抽疼,“好好儿的,哭甚么?我会想着你的,你也要好好养伤。”他想了一想,道:“我在京城的同乡家里还收了银子,回头叫人给你送五百两过来。” 宝芝却道:“不用,我自己有……有很多钱呢。” “你的钱留着做嫁妆。”江桢随口道:“我还养得起你,为你花钱,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五百两银子足够一个中等家庭一年日常开销了,他思忖着年底兄长又会寄钱过来,算算应该够用了。 他吩咐安平将带来的胭脂水粉衣料补品等等交给绿珠收起来,又对宝芝道:“我知道你不想我看到你病中样貌,我虽是很想见你,但你不肯,我也不勉强你,我心里总会念着你的……” 宝芝拉下帕子,露出一双翦水双瞳,娇娇糯糯的道:“二爷,可要早些回来啊……”她本说不出来这话,觉着颇堕了自己身价,可是心里很是明白——她不过是个□,虽说一直守着没破了身子,总归是贱籍;而他是军官,如今有四爷提携,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她还能奢求甚么呢? 从通州回来,江桢先叫江风打了热水洗面净手,骑马来回,身上也是汗津津的。他平素爱洁,虽然身为军人,出行伍的时候总会弄得大汗淋漓,可若是能不出汗的时候,他是绝不肯多花一丝力气的。 他脱了外衣与上身小衣,拿毛巾擦了身子,一时贪凉,就赤着上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心里有些茫然,宁远饷银一事完结,他就该立即返回宁远的,可现在京城大乱,防查甚严,就连早上去城郊,也都是拿了朱由郴送来的五城兵马司的出城文书,才能出去。江桢实在没能明白,朱四留他在京城,到底有何用意? 他正在这边厢胡乱想,忽听楼下隐约传来喧哗声、喝骂声、哭泣声,很是闹腾。江桢喊了安平进来,命他去瞧瞧是怎么了。 少时安平回来,说是客栈门外有一妇人带了两个年幼孩子乞讨,正赶上掌柜的心情恶劣,就命小二撵人。俩小儿耐不住饥饿,又见小二凶样,忍不住哭起来。妇人见孩子哭,满腹辛酸,也忍不住哭泣。 一来二去的客栈门口就变的很热闹,路过的行人有驻足指指点点的,就连房客也有出来围观的。掌柜的只是说,他这里不是善堂,供不起一天流水价的乞讨,苦着脸说本小利薄,今月因了王恭厂之事,行会已经捐了几次银钱,已是半点盈利也没有,可没有贴钱做善事的道理,毕竟他不是东家,做不了主,云云。 江桢皱眉:“不过是给几个馍馍,就不说别的,还有孩子呢不是?这毕竟还是天子脚下,断没有叫人家孤儿寡母的饿死的道理。”拿了一两多碎银子给安平,“下去给孩子买些吃的。” 安平接过银子,下去了。江桢这才慢吞吞穿了衣服,下楼吃晚饭。 马三三悄声道:“适才二爷发善心,可不见的就是好事。” “怎么说?”江桢一怔。 “您这一给银子,可不是当众给掌柜的没脸吗?”马三三笑,显然也并不当一回事。 “他不愿给这娘几个吃的,还不许别人做做善事了?甚么道理!”江风嘟嚷着。 江桢瞧了江风一眼,江风忙低下头。 马三三又道:“除了东城,西城、南城、北城都设了粥棚,有官府的,有善心大户的,也有各个商业行会的,各处庙宇也都开了粥棚,每天按时舍两顿粥。小人叫那娘三个去粥棚,也强似沿街乞讨。” 江桢沉吟片刻,道:“不妥。” 马三三不解。江桢便道:“那娘三个弱的弱,小的小,怎么挤得过男人?要是能在粥棚领到吃食,也不至于出来乞讨。” 马三三点头,又摇头,“就算这样,二爷也不必太过心,要知道这次大变,京城里可不是她们娘几个一家这样,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二爷管了这个,可管得了那许多?” 江桢长叹一声,不禁有点怅然。 少顷饭菜都上来了,几个人一桌坐了,默默的吃了晚饭。本来安平、马三三等是仆从,没资格与主人同桌,只是客栈里里外外连柴房都住满了人,饭桌不够,大家也都不讲究这些虚礼,一同坐了吃饭,吃的也是极快,好给别的客人腾桌子。 江桢因是想起来,这掌柜的甚是不老实,就算行会摊派捐款,房钱没有盈利,这几日的饭钱也少不了。王恭厂大变之后京郊土地菜蔬减产,城内米价虽经官府平衡,上浮很少,菜价却着着实实狂飙了好几番,一顿的饭钱就抵得上个月一天的饭钱,菜盘子也从七寸的换成了五寸的。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在线阅读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 肉文屋 /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 叁,态浓意远淑且真(3)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 第二天,江桢去同乡家里取了五百两银子,命江风送去,并教他就留在宝芝身边伺候着。 回了客栈,便见有个面熟的朱府管家等在厅上,态度恭敬,道:“江大人,我家四爷请您过府。” 江桢笑问:“四爷近日可忙?” “还好,还好。”管家打哈哈:“五爷知道我家四爷身子不好,可不肯累着四爷。” 江桢见他言语小心,依旧称信王为“五爷”,想来这辰溪郡王府处事向来如此低调,也更透着信王与朱四很是亲近。 管家茶也没吃,只说四爷在家立等着,江桢便不多说,忙跟着管家去了。 朱由郴脸色仍是雪白,五月天了,还穿着青缎掐牙丝绵小袄,眼窝下泛着青,神情颇是萎靡。江桢心里倒是有些疼惜的:这少年逼得自己太紧了,可也费心太过,瞧上去不像个有福的。 朱由郴看了看他,道:“你去过通州了?宝芝可好?” 江桢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位爷毕竟年幼,再聪明,也多少还是有点不通世故的——宝芝如今身份尴尬,最好还是不要问。便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宝芝已经好多了。” 朱由郴又瞧了他好一阵子,才道:“本来是该放你早日回宁远去的,只是我这里忙得很,缺个得力的人使用,你要是能多留几日,帮我的手,便是最好不过了。”他年少尊贵,语气也并不像个求人的,神情带着些微的倨傲。 江桢也不迟疑,立即答道:“但凭公子吩咐。” 当日上午,江桢便随了朱由郴前往王恭厂——或者现在可以说是王恭厂废墟。爆炸中心已经确定是王恭厂,邻近的数条街道上的房屋和地面全都震为齑粉,大部分死亡人数都出于这个地段,虽然已过了数日,路面上大面积的坍陷经过就地取材的重新铺垫,数以百计的民伕日夜不停的搬运石砾和死尸,仍然只能够勉强供人通过罢了。 刚到刑部街,两个人就只能下了马车步行,忠字队的二十名侍卫前后簇拥着,莫名的有点怪异感,似乎戒备过于谨慎,又似乎架势过于张扬。 “这边还好些,越往里面去越是惨烈。”朱由郴摇摇头:“有的是阖家都死光了的,大小棺材停了一院子,可惜,可惜!”口里说着可惜,脸上并不见一丝遗憾。说不上是不把这些平民的死伤放在心上,还是原本就是个心凉薄的人。 江桢只顾着去看街道损毁情况。他原本以为,自己原先住的那家客栈震塌了半边楼就算是最危险不过的,可总算没有几个人因此丧生,现在看这边房屋大多数都夷为平地,方知晓当日情况惨烈——那些人,可是一点点生存机会都没有的啊! 侍卫扶了朱四公子一径向王恭厂前行。江桢身形敏捷,在坑洼不平的街面上紧紧跟着朱由郴。 “皇上焦心不已,已经着令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拟了‘罪己诏’,过几日便要去天坛祭天,宣读‘罪己诏’。”朱由郴冷冷的道:“这是天灾,可跟皇帝有甚么关系呢?爱读罪己诏的,也不见得就是好皇帝。” 江桢只是骇笑。偷眼看身边的侍卫们完全当主子的话是耳边风,权当听不见的样子,心想这宗室公子胆子也确实大得不得了了。本朝宗室自成祖后,历经武宗、世宗、神宗等朝层层压制、约束,如今基本上政治权利接近于零,稍有违逆,就要面临被押送到祖城凤阳高墙内圈禁的下场。这位镇国将军大概太过恃宠生骄了吧……可就算得宠,也不能如此言语失当的吧…… 江桢禁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皇上……是个好皇上。”踌躇了片刻,江桢道:“只是皇上年轻,乍遇上这等大事,难免没主张。” “你又没见过皇上,怎么知道他好不好?”朱由郴微微偏着头,“你也知道,如今的朝政,又不是皇帝说了算的。” 江桢唬得几乎跳起来,脖子抽筋一样,迅速左右看了一圈。“四公子,这话以后还是不要说得好。”他在心里暗暗叹气:这少爷真的是大无畏啊! 朱由郴露齿一笑,“你倒是谨慎,你可不用怕,这些侍卫,”他指了指身边的侍卫们,“他们都听不见别人说话的。”说罢,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打了个手势,那人立即躬身行了一礼,快步自瓦砾上向前跃去。 越往前走,越接近爆炸中心,就越是触目惊心,不消说崩裂的路面与倒塌的房屋,就只是直冲鼻端的那股儿死尸的污秽气味,也足够让人生出畏惧之心:苍天之怒,血流成河。他不是没上过战场,不是没见过死人,打仗就必定有死伤,可战场上的死亡,与在天灾中的死亡意义截然不同。 再一想想,左右也没甚么分别,普通人何时有可能选择生死了?他不禁微微摇摇头,暂时放下郁懑。 忠字队的侍卫们自打出门之后,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过,看起来真的像朱四所说,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侍卫们个个身手出众那是想当然的,可难得二十个人都是天聋地哑…… 又走了约一刻钟,侍卫们停了下来。只见面前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深坑,一眼望过去,竟似看不见尽头似的。朱由郴指着深坑,道:“初六那天我就来看过了,现下这里已经是将瓦砾都清理了出去。” 江桢深吸了一口气:“听闻王恭厂一带足有二、三里方圆全部都崩塌了。” “虽说夸张了点,倒也所言不虚。”朱四公子点了点头:“这几日,已经着人清理了大部分瓦砾出去,昨天孙和斗与法因斯教士已经先来看过了。” 大坑呈漏斗状,坑底约距离地面二丈有余,架了一张木梯子在坑沿,坑下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仰头望见他们,赶忙过来,道:“下官见过镇国将军。将军可要下来瞧瞧?” 江桢见他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又有一红绦系了面金牌,知是锦衣卫要紧官吏,忙垂手又往朱由郴身后退了两步。 朱由郴道:“镇抚使几时到的?”伸手去扶梯子,作势要下去深坑中。 那锦衣卫镇抚使蹬蹬蹬几步踏上来,搀扶了朱由郴,笑道:“下官也是刚到,倒是孙先生他们天刚微亮就来了。” “孙先生可有甚么见教?”朱由郴倚在锦衣卫镇抚使肩头,慢慢儿的下了坑。江桢跟在他后面下来,仍是悄声立在他身后。锦衣卫镇抚使倒是瞧了他好几眼,也没说甚么,只是引了孙和斗与那高鼻蓝睛的洋教士过来见礼。 孙和斗是一介布衣,见了朱由郴,不过是作了个揖,口称“见过镇国将军”也就罢了;那洋教士倒对着朱四,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番邦话,那年少宗室公子仔细听了,一面也就用番邦话与洋教士说起来。 孙和斗本来脸上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听了朱由郴与洋教士说话,脸上神情忽然一变,又是惊奇又是惊喜。江桢早就知道朱由郴会说番邦话,倒没多大震惊。 朱由郴与洋教士说了一会儿,那洋教士便点点头,拉了孙和斗便往深坑中心去了。朱由郴道:“孙和斗,是孙元化的次子。” 这倒是比较惊奇的。孙元化此人不算有名,有名望的是他的老师徐光启。孙元化与老师徐光启、耶稣会司铎利玛窦合译《几何原本》、协助徐光启完成《勾股义》,另著《西法神机》与《经武全书》,这才是江桢之所以知道其人的缘故。 那锦衣卫镇抚使一旁问道:“不知那位法先生与将军说了些甚么?” 朱四一笑:“早跟你说了,人家姓法因斯,不是姓‘法’。你老老实实叫他法因斯神父就成了。他听得懂我们汉人说话,只是说的不大好,你要是听不明白,可以问孙和斗。” 镇抚使谗着脸:“下官愚拙,还是请将军指点。” 朱由郴斜睨他一眼,“你疑心病可也忒重!你还怕孙和斗欺瞒你不成?” “他?他怎么敢!”锦衣卫镇抚使傲然道。随即又露出一脸很是狗腿的神情,“只是下官老是不得见将军,心里记挂的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心里难过的紧;所幸有了这个天赐良机,想多听听将军的纶音便是了。”弯下腰笑嘻嘻的道:“还求殿下成全。” 江桢只听得浑身一颤:好麻!好谄媚! “了不得了!”朱由郴在他肩上一拍,“雷昊!你现在跟谁学的?好的不学,尽麻!” 雷昊只是笑。他约三十岁左右,留着一把短胡须,面色焦金,眉目俊挺,眼窝很深,不大像中原人氏,倒有点胡儿的相貌。 雷昊又看了看江桢,欲言又止。 “不妨事,你有话直说。江桢不是外人,你俩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 “东厂的人一直没来呢。”雷昊低声道。 朱由郴蹙眉:“好奇怪!就算是忌惮我,可也要做个样子出来不是?难道是……”忽地看向江桢,道:“你来说说看,皇上下旨要东厂与锦衣卫一同彻查王恭厂一事,为甚么锦衣卫的人到了,东厂却一直没派人过来呢?” 雷昊带笑道:“许是厂公千岁对下官十分信任的缘故呢。” 朱由郴扑哧一笑。 江桢也跟着微微笑了一下,然后附和道:“定是这般。”仔细想来,素来厂卫一体,若是信任这位镇抚使的话,东厂至多不过随便派个人来做做样子就是了。看这情形,魏忠贤连做做样子都懒得,像是对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的下属极为放心的,也不知道是否另有深意——瞧着这位宗室公子很是瞧不上九千岁,九千岁也一反他在外的跋扈,不大愿意触及朱四。这还真是罕有,颇值得留意。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在线阅读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 肉文屋 /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1)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 洋教士法因斯与孙和斗站在漏斗似的坑底已经有好大一会儿了,两个人用番邦话和汉语不停的说着,有时候点头,有时候摇头,不过片刻,孙和斗便对雷昊说:“大人,就在这里挖吧。” 几人听了,一齐探头看过去。原来二人已是在坑底用木桩和棉线界了一块地方出来,约有三五丈方圆,呈不规则的长方形,前尖后圆。 雷昊便看向朱由郴,见他对自己点点头,转身蹬梯上去,唤了二十名锦衣卫小旗下来,各人手里都拿了挖地的家什,垂手待命。 雷昊指了指孙和斗,道:“你们都听孙先生差遣。”本来这种体力活本不是锦衣卫的差使,今天竟然不用外头成千上万召之即来的民伕壮丁,而用锦衣卫的人手,甚至连普通校尉都不用,而用小旗——莫不是简简单单的挖掘,也很有隐秘? 江桢更添困惑。 孙和斗道:“镇国将军先上去吧,这还不知道要挖到甚么时候呢。” 朱由郴道:“先生也上去吧,我还有事要请教两位。” 孙和斗忙行礼:“镇国将军太客气了。”随即唤了洋教士过来。那法因斯不懂天朝礼度,听说要上去,抬腿就要蹬梯,孙和斗忙忙拉他一把。只见雷昊搀扶了朱由郴蹬梯上去,然后他自己才上去。江桢退后一步,等孙和斗与法因斯都上去了,他才大步蹬梯上来。 道旁房屋早已崩塌,命人清理了废墟,就在坑旁草草搭了一张篾席棚子,四面都无遮挡。雷昊服侍朱由郴端坐在座椅上,又命人给孙和斗与法因斯设座。 朱由郴道:“小雷,你也坐吧。”他微微蹙眉,身后一名锦衣卫小旗为他打着扇子——天气渐渐炎热,虽然邻近几条街的尸体早就搬运出城焚化,可那股子死尸的味儿,总是挥之不去。 江桢对这种死人味儿并不陌生,也没甚么特别的感觉。这年头,人命似乎特别不值钱,草芥一般。 他本不知道自己是该坐下,还是该站在朱四身后,雷昊已经一拉他袖子,两人并排坐在左首,正面对着孙和斗与洋教士。 侍从奉了茶水上来,倒也是雨前的新茶,当然比不上在朱府吃的好茶,可也不算太差了。江桢吃了半盏茶,眼角瞥见朱四怔怔出神。 “小雷,你方才问,法因斯神父跟我说了些甚么。” “下官好奇得很。殿下才学渊博,就连番邦话也说得那么流利。”雷昊笑嘻嘻的看了看孙和斗。孙和斗也会说番邦话,雷昊自然是听不懂的,可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与洋教士之间的沟通不甚流畅,总要夹杂着汉语以及手势才行。朱由郴就不同了,说得又快又流利,倒是那洋教士,老要怔上那么一怔才能继续。 朱由郴只是笑,“法因斯说,虽说火药库是爆炸了,可这样的大坑,与火药爆炸的情况又不尽相同。一般来说,火药爆炸,往外扩散的居多,王恭厂的火药库又没多少火药,就算爆了,可也造不成那么大的坑。” 雷昊沉吟片刻,道:“王恭厂内连监理太监并工匠全都死了,就连账本也尽数烧毁,殿下又怎么知道火药库里有几多火药呢?” “这该不是我知道,该是你去查清楚的!”朱四哼了一声,“我查了上个月的库存账本。再说了,这边总共才多大的地方?” “殿下英明!”马屁多多益善。 那洋教士法因斯是个瘦伶伶的男子,个子与江桢差不多高,手脚都瘦得可以,眼睛蓝汪汪的,隐在深深的眉骨下面。江桢看不大出来洋人的年纪,觉着他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又觉得皮肤糙,说是四十多岁,也差不离了。 朱由郴斜睨雷昊一眼,“小雷,你再这么说话,我可要揍人了。” 雷昊忙低头吃茶。 朱四又凝视他好一会儿,只看得雷昊动也不敢动,一滴滴汗从脖子上往下流进衣领内。 “法因斯神父。”少时,朱由郴道:“就我瞧着,也不一定能挖出甚么来。虽说天降陨石不算甚么稀罕事,但能砸出那么大一个坑的陨石,可就不仅仅只震坏这么点地方了。” 法因斯也是苦思冥想了许久,“您说的对,尊敬的殿下。”又说了句番邦话。 朱由郴微微点头,“再说了,似乎没听说有人见到陨石从天而降,倒是有人瞧见了球形闪电……怎么都觉得,是地震。可要说是地震的话,又太轻微了点,既无先兆,又没余震。” 孙和斗道:“因是白昼,没人看见陨石坠落,倒也有可能。地震吗……”也是摇头不已。 “可惜,徐光启回上海了。”朱由郴懒懒的打个呵欠。 王恭厂废墟接连挖了五日,又足足往下挖了丈许,却是甚么也没有挖出来。第六天上,孙和斗不得不宣布,再也不用接着往下挖了。那些锦衣卫小旗们都舒了一口气,个个不顾脚下泥泞,瘫坐下来。这几日他们挖出了几百石泥土,被火药爆炸燎黑的土层揭开之后,下面是都板实的黄土。小旗们累得筋疲力尽,平日里的骄横一扫而光。 按照朱由郴的意思,是使用的人手越少越好,所以也就一直可着这二十名小旗每天挖掘五个时辰之久,以至于这些人纷纷叫苦不迭。雷昊只得压着他们,好在他总算有点机灵,挑了些还算本分的过来做事。 朱四爷向来不喜欢下面做事的人牢骚不断。 南镇抚司自有一套审核标准,家庭背景固然是重要的计量标准,个优劣也占了很大比重。能够听话办事并有点头脑的属下,不管甚么样的上司都是欢喜的。 这几日江桢每天都来王恭厂旧址蹲上大半天。那位据说大可“与他亲近亲近”的锦衣卫镇抚使大人确实表现出了相当的热情,以极快的速度与他成了莫逆之交,吃了几次酒,彼此称兄道弟起来。 “听说,我们那位爷跟厂公打了无数嘴皮官司,总算是把王恭厂给要了出来,今后就归锦衣卫管了。”这日,雷昊貌似随意的对江桢道。 “怎么能要过来?王恭厂不是一直都是东厂下属的吗?” “说是这样说罢了。也不知我们这位小爷想甚么呢,厂公可不舍得放手,毕竟这制造兵器的工厂与别的地方不同。若是别的去处,殿下想要,厂公也乐得大方做个顺水人情,这一处可是……”不住啧舌。他也不是很确定消息是否准确,倒很有想看看江桢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消息的意思。 “或许四爷有甚么紧要用处,也未可知呢。”江桢谨慎的道。谁都知道朱由郴不会无缘无故去找魏忠贤讨要一个没用的机构,而王恭厂又因为本身职能的特殊,是个很扎眼的地方。 他又问:“不是说,王恭厂连管事太监并工匠全都震死了么?若是四爷想要再办个类似的厂子,自去办就是了,何苦要去找九千岁打嘴皮官司?” 雷昊连连叹气,笑道:“王恭厂上下就这三、四十口子人?可也太小家子气了。王恭厂在城外还有好大一个厂房,城里这块不过是为了上面下来看的时候有个去处——你总不能真的叫厂公或是指挥使大人跑十几里地不是?” 江桢真觉朱由郴这是在自找麻烦,王恭厂虽然是个好地方,却太扎眼了,魏忠贤怎么可能轻易让别人来掌管……转念一想,从东厂转到锦衣卫,不过等于从左手转到右手,厂公千岁也没甚么不放心的。 “下官见识浅薄,倒是不知道的。”江桢老老实实的承认不足。以前他确实没有想过,单凭王恭厂这不到一百名工匠,怎么供应得起京营数万官兵的火器配备呢?是有点想当然了。 “可不知,这新厂子会叫谁来管呢?”雷昊拿手指在梨花木的桌面上敲敲。“交给其他人,四爷未必放心;我呢,倒也不太方便兼管了。”一面拿眼睛只看着江桢。 江桢不搭腔。这雷昊总是习惯话里有话,他心里必定是有个好人选了,就担心江桢会突然一杠子。这位宁远守备现在是朱四爷的新宠,他也拿不准朱四爷要怎么用他。 江桢自是不知晓雷昊的心思。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友情,他谨慎的维持着距离: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他能够理解朱四需要他的理由,可还无法得知雷昊的用意。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在线阅读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 肉文屋 /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2)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 天色将晚,江桢刚骑了马回到客栈,只见朱府管家已经在客栈门口候着了。他忙甩镫下马,拱手道:“管家大叔久等了!怎么不里面歇着?” 管家给他行礼,满面笑容,道:“我家四爷请大人过府。” 江桢疲惫,可也不敢耽搁,道:“在下跟下人交待点事情,立刻就去。” “那我等着大人。”管家进了客栈,江桢吩咐店小二沏了茶奉上,自去吩咐安平。片刻后他下楼来,已是换了衣衫,白天在城里策马往返,头脸、衣衫都落了一层灰,只是匆匆拧了个手巾把子擦了擦脸,来不及重新梳洗。 朱府管家也是骑马来的,带了两个小厮,往朱府方向缓缓行去。西山与安平也骑了马跟着。堪堪走了几条街,前面灯火阑珊处,忽地一阵拥挤嘈乱。管家忙勒住马,命小厮前去查看。地下小厮匆匆去了,少时返来回报。 管家奇道:“这是怎么的?快宵禁了,怎么还有人当街打架闹事?”原是王恭厂大变之后,有大臣请奏京城宵禁,未许,只命西城兵马司将东自顺成门北至刑部街一带设了关卡,出入盘查;又有南城兵马司,因时受灾地段大部分人都涌入南城,也设了类似宵禁的禁令,严查夜间出入人员,就怕的是有宵小趁火打劫,扰乱治安。 江桢看了看西山与安平,又看了看朱府管家,道:“管家大叔,往后面来些。”管家年纪大了些,又不是能打的,万一绕不过去路,被那些打架滋事的流氓混混堵在路上,打着伤着了,可不是好顽的。他虽然从来不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好歹总算是个武官,要是让人在自己身边受了伤,脸面上总是不大好看。 管家大叔皱皱眉:“真是混闹!四爷定是等的着急了。”话里似乎颇为责备江桢耽误了时辰,早不赶晚不赶,恰恰走到半路被人堵了路,只能绕道。 江桢也不以为意。都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就算辰溪郡王府再怎么低调,总也是皇家宗室,天潢贵胄,小觑不得,管家大叔心里不大爽利,给几句不咸不淡的,算不得甚么——毕竟他还不敢直说。 一行数人即刻拨转马头,要退回去绕道而行,却不料,刚转过马身,便有几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子敲在江桢头上,他身子一晃,掉下马来。 江桢清醒过来,已经是身在一间花厅内。他迷迷瞪瞪的,翻身坐起——身下是一张红木的贵妃榻,雕了龙,描了凤,涂了金漆,甚是致。 放眼望去,厅内所有家具、摆设,无一不。他不知道这些物事价值几何,只是好东西总是跟普通物件不大一样的,他再没见识,这点眼力还有。估算一下,这一间花厅就值几千两雪花银。京城富豪无数,这个把来月他也见过许多豪宅,倒也没显出太艳羡的下里巴人神态。 江桢苦恼的皱着眉,仿佛脑后受到的打击使他出现了暂时的神恍惚。 忽听有人说话,“江守备,你分明没有受伤,为甚么还肯乖乖的被绑了来?” 江桢一笑,“若是不来,怎么会知道谁在背地里下黑手呢?” 那人在主人位上坐着,身穿一领月白地儿绣竹叶的沙罗直裰,黑油油的发髻上,拿白玉簪子簪了块天蓝双丝龙鳞纱的逍遥巾,浓眉秀目,相貌英俊;左手桌上放了一副翡翠白玉的双陆,那人手指拈着一枚光滑莹洁的白玉棋子,眉眼带笑的,瞧着他。 江桢向来自诩记忆面庞过目不忘,他只想了一想,就记起来这人是谁了——朱由郴的二哥,那位说话阳怪气,似乎与弟弟有甚么不可化解的仇怨的朱二爷! “江守备这话怎么说的?”朱二态度极是和蔼可亲。虽说看人不能仅仅只凭一面之词,可朱二的手段未免不怎么光明正大,江桢很是瞧不上,连带也不会太瞧得上这位爷。 “朱二爷心知肚明。” 朱二拿眼剜了他一眼,脸上表情颇是哀怨,“江守备这可真是……我是叫下人们好好的请江守备来的,谁知道他们胡作非为,自作主张,怠慢了你。我已经着人惩戒了,下次他们决计不敢再犯的。” “二爷若是找在下有事,只需请府上管家知会一声就是,何须如此费事?” “哎呀!”朱二十分烦恼的叹息了一声,“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的,现在都是老四当家,你可是老四的人,我怎么敢让他知道我寻你有事呢?” 江桢板着脸,道:“二爷弄错了,我可不算四爷的门人。” 朱二面上一喜,连声道:“那就更好了。我自幼不曾怕过甚么?就只怕老四跟我发飙。”说得自己越发胆怯的样子。江桢当然不信他这一套,那日他对朱四可不算和气。 “不知二爷找我有何事?若是在下力所能及的,听凭吩咐。” “倒也没甚么大事……我听说我家老四要来了王恭厂,想着他手里没有合用的人,刚好我这有个适合的人选。可我怕直接跟老四说了,便堵上了这条路。也不知怎么的,我们老四十分孩子气,事事都要跟我拧着干。” 江桢几乎没法拒绝朱二那张诚恳殷切的脸孔。 当然,被打闷棍那是顺水推舟的,就势轻轻一侧身,躲过了子,又就势向马下一滚,“昏迷”过去。朱二的手下倒没亏待他,坐了宽大软和的马车过来,依稀仍是那股儿香料味道,那时他便隐约猜到,这打闷棍的主谋,怕不是也出自朱府。 只是没想到会是朱二。 但……朱二所说的事情,那是件事情吗?好像纯属为了找事找出来的事情,这样□裸的安人手,朱四要能同意才是奇怪。 朱二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江桢一直认为朱由郴十分聪颖,而他的哥哥,不应该是个蠢材。 所以,朱二的真实目的到底是甚么,才是真正的费解呢…… 江桢跟谁都没有说朱二的事情。 朱二提出来的人选,他只说是同僚的同乡,交了名字官职给朱由郴。朱四也不疑有他,让那人做了副监理,雷昊提交上来的人选做了正监理,一道管理王恭厂。 朱由郴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其实,甚么人做这个位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能够听话。” “既然受了四爷的恩典,出了这个缺,怎么能不尽心办事呢?” “尽心办事,也不见得都是好的。有时候太忠心为国了,变成死脑筋,也挺麻烦的。” “忠心、忠君,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江桢皱眉。 “那当然是大义。不过有时候,如果做皇帝的本没有下旨的自由,或者做皇帝的昏庸无道,那也不必全都遵命了不是?” 江桢额上直冒冷汗,只想说些“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对话,奈何主人家本不往那上面想。 “皇帝嘛……其实谁来做都是差不多的,如果皇帝本人没有甚么统治者的特质的话。比如宋徽宗,如果他不是皇帝,那么他一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而不是以国破家亡而被记载在史书上的可怜人。” 这个可就太敏感了,如今的建奴,正是洋洋以大金后裔为得意的外虏。江桢时常会想,这偌大的朱府,真的就没有一两个东厂番子,或是锦衣卫缇骑吗? 朱由郴看着他,冷笑道:“你放心,如今的大明朝上下,没几个人真拿建奴当一回事的——不过是胆大的家奴罢了,天朝大军一出,还不立即望风而逃,跪地求饶,三呼万岁?” 江桢舔舔嘴唇,费力的道:“四爷说得不对。朝中大有人为了建奴的势力日益扩大而烦忧,只怕是……有人宁愿养贼,而放任建奴逐渐坐大……” 朱由郴哼了一声:“这些人,是怕死的不够快呢!努尔哈赤号称十三副盔甲起天下,固然瞧着寒酸无比,可人家硬是一手一脚打出了那么老大一片领地,还不知道怕,光想着有仗打才有军功拿,才有由头好升官发财,以后且有得打呢!各地连年的流民起兵还少了?都不知道这些人想甚么呢。” “流民……”江桢不解。流民是各朝各代都会有的头疼问题,若想真正杜绝,似乎绝无可能,只不过是年景好的时候,少些发作便是了。这也算是问题吗? “有句话说‘水能载舟,亦可以覆舟’;又有一句话,叫‘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朱由郴吐气如兰,口中幽幽的呼出一股淡淡香味,说不上来是甚么气味,很是好闻。 听说富家豪门的公子哥儿,喜好偷吃女孩儿的胭脂的,不在少数,莫非这位爷沾染了此等恶习?也不奇怪,他身边伺候的多是娇俏倩丽的女孩儿,难免学了点公子哥儿们的风雅嗜好,不足为奇。 朱由郴懒懒的伸腰,露出一截白净纤细的手腕子,腕上是一串圆滚滚滴溜溜粉莹莹的海珠手串,奇的是,一点也不觉得脂粉气太浓。 “过几日,你就回辽东吧。”朱四一面说,一面从桌下不知哪里掏了两本书出来,“这个你带回去走路上看。” 他说得随意,江桢也没在意,等回了客栈才发觉,一本是《彩绣像□话本》,一本是《红楼绮梦》,都是极罕见的四色套印,且里面绣像本就是佛朗机人的那种新奇洋画儿。江桢从没见过一本书上可以印上四种颜色,也从没见过如此写实写真的画技法,不由得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日。 安平“不小心”瞧见了《□》这本,只咋舌道:“这佛朗机人可真是不服教化,这样……这样的赤身裸体也能画得出来!”不仅仅能画出来,还能印出来,可见有多了不得! 雷昊听闻他有本四色套印的□,只把两个眼珠子也要瞪出来了。连声道:“四爷果然是很瞧得起你,这套书都肯送!” 江桢不着头脑。雷昊见他懵懂,方道:“四爷开了一家书局,这半年一共也就印了一千套书,一本书要一千两雪花银。这本□本来也不算罕有,只是一来是我朝禁书,二来四爷就印了十套而已,洛阳纸贵啊,已经有人出价万两,拿着满把的银子也买不来呢。” 江桢骇笑:“这种书!也能卖出上千两去?” “咱这满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家豪门,有几个见过佛朗机人的洋画儿的?”雷昊满脸邪:“说来也稀奇,咱中华的名家才子,有几个肯画春的?唐寅倒是画的好,可连他的前程也给断送了不是?这洋人的画师可一定要画人光着身子,才算是有本事的,你说是不是也太不知廉耻了点?”口中说着“不知廉耻”,眼睛里却散发出一副很是“知廉耻”的色迷迷的样子。 江桢打定主意,就算雷昊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出让这套□。 雷昊又道:“还听说,四爷自己写了一本《红楼绮梦》,特别印了一本进献给皇上了。说是那本上供的书里面,全是佛朗机画师的真迹啊。”一脸□的神态。“佛朗机人管那叫‘油画’,拿香膏子似的颜料往画布上刷,看上去就跟真人似的,要是上去,也跟真人似的,滑不溜溜,美着哪。” “再怎么好,也不见得真能有活美人儿那么香软嫩滑吧?”江桢一不小心成了“同道中人”。 雷昊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不由分说,拉了他径直往教坊司去了。 胡天胡帝了一夜,次日早上雷昊亲送了江桢回客栈。江桢留他翻了几眼《□》与《红楼绮梦》,才打发他走。 又过一日,朱由郴着人送了许多物事过来,说是给他拿回去送把上司、同僚的土仪,江桢略算了一下,总也要值几百两。来人还带了口信来,说叫他即刻离京。他便带了安平、西山、马三三一道,启程返回辽东。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在线阅读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 肉文屋 /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 肆,肌理细腻骨肉匀(3)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 天启六年,五月底,宁远。 江桢已经回来了几日,先去殷先生那里回了话,再给上司同僚送了一圈礼。他平日手就松,人际关系不说多么铁,也都是和乐融融的,人人都知道他去京城公干,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究竟去做甚么了。 他本来从南京带了几个家丁仆人在身边,除去留在京城的江风,还有江安平、江虮子、雷青藤、严富喜等几人。将西山作为亲兵报了上去,他就此便成了宁远卫的在册士兵,一个月能有二两四钱饷银。只是饷银很少按时发放过。西山倒显得很不在乎的样子,离别京城前,朱由郴给了他跟马三三一人各七十两银子,说是他们接下来七个月的月例银子,一并给了,手里也方便些。 高阳道:“你倒好,去了一趟京里,就得了两个顶有用的亲随。” “又不是我的人。”江桢也郁闷,朱由郴把人给他了,契纸却一直没送来。 “那个西山倒是孔武有力,又识字,上阵打仗也是能用的,人家肯送把你,想来关系很好。”高阳年轻两岁,才是个千户,在南京时候就跟他走得很近。 江桢瞪他一眼:“你又知道甚么?尽乱说。” “大家都说,你搭上京里高官,就要调去京营了。” 江桢失笑:“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怎的连我都不知道呢?” “你有了好去处,可别瞒着我。” “我哪里也不去,你可别乱听了那些人胡猜。”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宁远如此凶险,你又不是非得靠军功升迁。” “哪里不用靠军功了?叔叔虽说做到了知府,可你也知道,有的是混得极惨的知府。这年头,到处都乱,一不小心就丢了职也说不定的。”江桢叹气,“大哥赚点小钱很不容易,我这做弟弟的,也得出息点,不好教他太心了。” 高阳连声道:“大哥哥是极好的。” 江桢笑骂:“你家里是不是没给你寄钱?” 高阳顿时垮下脸来,唉声叹气的。 “给你,省着点花。我刚出了门,手里也不宽裕,先紧点用。”拿钥匙开了床头的小柜子,取了一个十两重的元宝,并一些碎银子给他,总也有十七、八两。 高阳喜笑颜开,抓起元宝亲了一下。江桢摇头:“你这孩子,总不长进,你跟他们几个赌钱,还不是尽输的份儿?你瞧我,虽然也赌钱,可也有个差不多,决不会把银子都放在赌桌上。” “二哥哥教训的是。”高阳嬉皮笑脸,混不在意。 江桢作势要踢他,“你小子一点正形没有,改天非要好好吃个亏,才能长长记。” 三月里朝廷便下谕,升了山东布政使司按察使袁崇焕为辽东巡抚,右佥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荫千户。连带着,殷雨庭殷先生也成了有品级的赞画。换上了新官服,原本瞧上去一脸愁苦的殷先生也显得很是英姿勃发。 殷雨庭遣小厮请了江桢过去吃酒。去年用老白干泡的菊花酒,辛辣,而有一种糙的香味;几样子小菜,都是家常的,马兰头用开水汆过了,油炸花生米拍碎,再放点蒜末儿一拌,就是顶好一道小菜。跟殷先生很亲近了,他也不拘礼,笑嘻嘻的坐了下来,江虮子在一边伺候着斟酒。 “所幸还是办成了。”殷雨庭约三十岁,蓄了轻飘飘两撇小胡子,他又爱穿淡白的长衫,衣袂飘扬,很有点文士风雅。 “你都安排好了路子,再办不成,也说不过去。” “那也要你够机灵不是?” 江桢只是笑。 殷雨庭怔怔愣神半响,方道:“京城王恭厂爆炸,可不知道朱小姐受伤不曾……” 江桢小心看他脸色,道:“四公子可没说,想来是无碍的。” 他又静默片刻,才道:“你对朱四公子,也要小心点。”便不再说甚么。江桢察看他神色,颇有君子不背后诽议他人的意思,也不多问,他如此交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向来谨慎少言,少有议论他人,更很少提及自己,江桢也不过知晓他在跟随袁崇焕之前,是在北京寓居,而朱四最早不过四、五年前才从河南老家到京,那么殷先生结识朱四公子,很有可能就是这段时间。 二人絮絮又说了一会儿,江桢仔细挑拣着讲了些京城时闻,江虮子给二人盛了米饭,又切了一盘子卤牛下饭,酒足饭饱便散了。 出了门,江桢皱着眉头走得很快,他一向走的很快,若是随从跟不上,便要骂人,江虮子是从小伺候惯了的,紧紧跟着。他比江桢小几岁,今年刚十九,身量不高,脸颊瘦削,很像常年没有吃饱的样子。 回到住处后,江虮子略为诧异的问江安平:“二爷这次去京里……是不是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 安平也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 江虮子抓了抓头,道:“二爷今天问我,为甚么没有订下南京前市西大街李家的二姐儿,真是好生奇怪。” “……二爷自己不娶妻,又不是说你们都不能成亲。我素来瞧着那孩子是很好的,人又朴实,家境也还不错,兄妹不多,父母又是有手艺的,你怎的不先订下来?” “哪有主人没娶妻,下人们就成亲的道理呢?” “二姐儿好像也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年纪也不小了吧?你要是中意,少爷也没有不许的道理。我知道你是怕他还在伤心柳家小姐,你可不用想那么多,都那么多年了,他自己也该想通了。” 江虮子憨憨一笑。自从柳家小姐病故之后,二爷便甚少愿意再提自己婚事,主人不成亲,做仆人的自然也不敢先成亲了,眼见得二爷已过了二十五岁,同窗好友的儿子早已经开蒙,他却迟迟不曾再订婚,大爷心里不知道多着急。二爷自从这次去了北京之后回来,便隐隐有些不同,也不见得有甚么紧要改变,就是感觉心情好了很多,偶尔随从们事情做得混账了,他也一笑便不再追究。真真是纳罕。 六月已经很炎热,就算在近海的宁远也能感受到热浪,好在早晚还算凉爽。 江桢带了西山、马三三、江安平、雷青藤去沙后所营区。 西山习武,但从来不是个军人,因此与马三三二人都极为好奇,进了营区之后不住东张西望,状态可笑。 江桢道:“沙后所专门训练侦骑,我的亲兵全都要学习巡探按伏,当然,饷银也是第一等的。你们现在定饷是二两四钱,每月另有额外二两饷银,出任务还有犒赏,吃穿用度都是全军最优,伤亡抚恤也是全军最优。” 马三三小心道:“那……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侦骑多有伤亡,危险极高?” “你说得不错。不过我们一般不做‘横拨’,更多的是做‘直拨’。” 安平解释道:“横拨是墩台巡哨,直拨是深入敌营探取情报的。” 西山与马三三一齐点头。两种都各有风险,说不上哪个更危险一点,不过也无甚区别,他们不会有选择的权利。 二人分别分了营房,略事休息片刻,便听外面集合鼓声,他们见同室军人纷纷抓了头巾就往外跑,也赶紧出去。只见校场上已经密密列满了士兵,用不同颜色头巾区分队列,很是井然有序。江桢穿了军官服装,站在校场中间高台上,眼神锐利,顾盼自若,神采奕奕。 马三三一向觉得这位守备大人长的过于英俊和软,因此不像是个职业军人,然而此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忒小觑了这位军官,须得在特定场合,才能显出他的特质。 少时江桢训话完毕,士兵们十人一伍,分别开始了自由训练,瞬时走的干干净净。西山、马三三目瞪口呆。江桢对台下一名把总道:“带他们去领被褥、军装、护具,他二人先编在你队里。” 沙后所的训练多是技巧方面的项目,少有体能训练,当然也不会是完全没有,新丁入伍先要进行半个月的密集体能训练,随后保持常规训练,并开始哨探的专业技能训练。饶是西山体格健壮,也是叫苦连天,马三三更不用说,简直生生脱了一层皮。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转瞬到了八月。京里朱府送了月饼、瓜果并绿豆糕来,又送了二十坛桂花酒,江桢、殷雨庭一人一份。往年也并不见京里送应节吃食,殷雨庭连声叹道这果然还是朱四公子看重江桢,他才得沾光。 江桢不好说甚么,自掏了银子从海边买了螃蟹、鱼虾,命厨子蒸了,留殷先生在沙后所吃酒。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在线阅读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 肉文屋 /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1)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 辽东巡抚袁崇焕,身材矮瘦,貌不惊人,亦无甚么强硬背景,瞧不出他能有决心咬紧牙关顶在宁远。不过想来,当日他单骑出关,便有人称这南蛮子“蛮勇无状”,似乎很有些轻蔑的意味。宁远一战虽说死伤惨重,却迫得建奴大军不再推进,朝中大臣们无不惊诧莫名,继而将此役吹得赫赫,凭空为自己添了晋职的资本。当然,袁崇焕的官职也升了那么一升,并不追究他不听从上司命令的责任。 此时他正肃容面对属下的一名军官,心里已是考量过了。他不算是心开阔的人,用北方话来说,为人过于“愣头青”,只是已经不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了,未免瞧上去很不合时宜。他手下有很多当时和未来的名将,民族和籍贯都各有不同,平衡这些傲慢的武夫之间的关系很是花了他一番心血,他知道自己做的不算好,更多的是个使然——有时候他也是很恣意妄为的。 而面前的这人……从派系上来说,他是从南方卫所调上来的,因而跟久驻辽东的那些武将交情不深,为人也谨慎、洁身自好,且又自幼读书,心思缜密,有些事情交给他去办,实在再合适不过。 “维周,”袁崇焕终于开口,亲近地唤他的字,语气温和,带着两广口音。“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属下听凭大人差遣。”江桢微微躬身。 “宁远一战之后,老奴身体便日渐虚弱,大夫也瞧了好些,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想来大限也快到了。”他声音里有些惆怅,又有些快慰的调儿。 “是,老奴将死,他儿子众多,光是定下继嗣就要有好些争斗。” “你倒说说看,老奴几个儿子里面,有谁何人能继承老奴大权的?” 江桢略想了想:“属下以为,代善狂傲,不得老奴欢心。莽古尔泰生冒失,阿巴泰平庸,大妃阿巴亥的几个儿子又还年幼,算来论心机论策略能够继承老奴汗位的,就只有黄台吉一人了。” 袁崇焕便点点头:“我也觉得很有可能会是他,虽说老奴一向欢喜大妃的儿子,可他们毕竟年幼,成不了气候。” “不知大人……” “我准备届时派人去吊祭老奴,他毕竟依靠一己之力,打下了我皇明的东北大部分地区。”袁崇焕意味深长的微笑,“到时便着你送李大师去沈阳。”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月,细作便从沈阳传回了老奴病逝的信儿。袁崇焕得了消息之后,一面写了奏折回报朝廷,一面就开始准备奠礼,前往吊唁。 殷雨庭只对江桢叮嘱:“须得小心应付黄台吉。”虽说吊唁是礼节往来,犯不着为难使者,只是他本不觉得建奴会有甚么诚信可言,所以很为江桢的安全担心。 袁崇焕着人准备了礼品,江桢自沙后所选了十个人带上,另有都司傅有爵等十余人,一行人皆骑了马,另有役夫赶了装着礼品的马车跟在后面,径直往沈阳奔去。 先派了人通报了沈阳金国新汗,大贝勒代善亲迎了出来,穿着孝服,前挂着一百零八颗数珠,道:“大师快快有请!”态度十分恭敬。 引了李喇嘛与江桢进了一座偏殿,道:“请佛爷稍坐一会儿,我们大汗就出来。” 李喇嘛道:“大汗新登基,一定诸事繁多。” 代善陪了他坐在东面尊位上。少顷,黄台吉走进来,身后跟着随从、朗卫,前亦是挂了一百零八颗的东珠数珠,一面连声道:“怠慢了,大师可不要责怪。”自己在北面坐了,又请李大师在身旁重新落座,以示尊敬。建州女真跟蒙古诸部亲密,早已接受黄教成为新宗教信仰,这也是努尔哈赤的民族政策的一个方面。 江桢本低眉顺目,在李喇嘛身后站了,此时只得也跟过去,站在一边。黄台吉的一干朗卫们都拿眼微微睨他,江桢只当没看见。黄台吉眼角扫了江桢一眼,并不在意,只跟李喇嘛说话,他们用的是蒙古语,夹杂着建州女真语,江桢不太听得懂,便就听的无比费劲。 黄台吉身形瘦削,头戴皮帽,镶着金红珊瑚珠子的顶子,脑后垂着不长不短一油光辫子;面色焦黄,颌下淡淡一绺胡须,面颊也是瘦削;身着一件石青素缎的长袄,外罩白羔子皮马褂,正中绣了一条明黄五爪金龙,箭袖也绣了云龙纹。江桢便腹诽:三十年前努尔哈赤还在长白山裸奔,如今他的儿子竟然也穿起龙袍来了! 中午偏殿里摆了宴席款待李喇嘛。北方民族多喜食,建州女真的宴席上也多是各类食,牛、羊、猪不在话下,鹿、狍子、野**也都列席,另有高丽饼、麦饼、麻饼、馍馍数样主食,汤类有**汤、浓白汤,并大汤,时值深秋初冬,素菜无多,满眼除了还是,只教人吃得心里油腻。 下午李喇嘛自去灵堂里给努尔哈赤念经祭拜,江桢吩咐属下跟去六人照应,自己只带了马三三等四人,在沈阳城里随处乱转。黄台吉也不曾派人跟着他,就任由他到处走动。江桢本以为会有人盯着自己,小心翼翼转了小半个沈阳城之后,才确定白担了心思。他以前没来过沈阳,只听老兵们说起过,如今一看,城里不仅仅多了一座殿,还多了极多的蛮夷——那些金钱鼠尾辫子怎么看都觉得丑陋非常。 建州女真以西为尊,城西都是亲贵住宅,江桢有意无意绕到了城西,就见路边一座宅院里突然过墙丢出一样东西来,正正砸在他脚尖。江桢定住身形,看了看脚前的物事,是一只方方正正巴掌大小的螺钿盒子,用黄澄澄小金锁锁着。他随即转头四顾,就看见一个刚留头的小女孩儿在墙头伸出头来,用女真话叽叽咕咕的说了句甚么。 江桢隐约听她说甚么你呀我呀的,不理会,只命马三三将螺钿盒子捡起来,然后继续走路。小女孩儿着急了,喊道:“兀那南蛮子!快停下来!”她官话说得不甚标准,听上去很有些好笑,然而声音是极清冽柔婉的。 江桢皱眉,继续不理会。这小女孩儿神态倨傲,又会说汉语,多半是哪家的格格之类,他是汉人军官,可用不着搭理这些蛮子的所谓贵族们。 小女孩一忽儿从墙头下去了,少顷,后面一扇小门打开了,蹬蹬蹬跑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那女真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海天霞色碎花洒金织锦旗袍,罩一件素白绫貂皮出锋的旗装坎肩,用的白色珍珠做扣子;年纪幼小,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因此不曾穿着花盆底的旗鞋,只蹬了一双鹿皮靴子,眼睛极大,水灵灵的,倒是女真人里面罕见。只见她跑到江桢面前,也没气喘,瞪了眼睛道:“你这南蛮子,为何拿了我的东西不还给我?” 江桢也瞪着她,道:“你这小姑娘好生没礼貌,我怎知甚么是你东西?” “你那个奴才手里拿的可不是我掉的东西?” 江桢皱眉,道:“你爱拿人都当奴才,我的下属可不是奴才,姑娘可要看清楚再说话。” 她哼了一声,跟着她出来的下人们都垂手立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显见得很懂规矩,江桢略扫了那几人一眼,见都是壮青年,身形敏捷,站立姿势则是暗暗警戒着,随时都能跃上来动手。江桢是打仗的武将,不是打人的武将,却也是等闲人近不了身,当然他也不是很想在沈阳跟人动手。 “把东西还来!” 江桢不紧不慢的道:“倒是没见到姑娘的东西——马路上无主的东西,谁捡了可不就是谁的么。” 女孩子银牙咬碎,“你蛮不讲理!”倒是知道他不是能任由自己打骂的,不曾叫下人上来动手。 江桢笑笑:“我可不就是个南蛮子么?” 女孩儿又叽叽咕咕说女真话,江桢十句听不了两句,也不愿意在此停留太久,正准备叫马三三将东西拿过去,却从那扇小门里又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是个年□孩子,素白马褂上绣着明黄金龙。现下能服明黄的,定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孙子们了,年纪又小,当是那几个小阿哥或是年长贝勒的儿子们。 女孩儿的下人们见了那男孩子,齐齐打了千儿下去,口称“十五贝勒”,江桢就留心了,定睛瞧了他一会儿——想来是阿巴亥的幼子多铎了。细作传回来的消息,说大妃阿巴亥被逼为努尔哈赤殉葬,一并停灵厝葬在沈阳城西北的黄教庙里。阿巴亥有三个儿子,十二子阿济格年二十二,十四子多尔衮年十五,十五子多铎此时不过年方十三岁,母亲被坐上汗位的兄长逼死,想来心里定然不好受。据传老奴属意多尔衮继承汗位,这当然是很邪乎的传言,努尔哈赤不会想要将汗位传给年幼的儿子,而不留给有治军理国经验的年长儿子。只是黄台吉为了这个汗位能做的稳当,逼死继母因而减少一个有威胁的人物,很有必要。 多铎也不说话,走过去站到女孩儿身边。江桢命马三三将物事交给女孩儿的下人们,他本来觉得这女真小姑娘生的好看,有心想增进一下民族感情,不过此时却不想招惹麻烦——能跟十五贝勒从一个门里走出来,这小姑娘身份一定特别,但他知道老奴最小的女儿也已经超过十二岁,已经嫁了人好几年了,这姑娘显然不是老奴的女儿。 或者是黄台吉的女儿? 他只顾胡乱思忖着,没留意小姑娘跟多铎说了些甚么。他此刻在沈阳城内身份特殊,不欲招摇,还了东西,对多铎遥遥一拱手,径自走了。 这边女真小姑娘仍旧气虎虎的嘟着嘴,多铎深深瞥了那汉人军官背影一眼,转头去哄着她,不提。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在线阅读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 肉文屋 /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2)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自从萨尔浒大战以后,沈阳沦陷,城内汉人未及逃出的,皆都成了女真贵族的奴隶。努尔哈赤命人创制女真文字,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年有余,于是满城都是汉、蒙文的招牌,盖因女真语仍是用蒙古文来注音;而虽然在汉人包衣中强制推行学习女真语及文字,但奴才们出门办事,懂汉文的比懂蒙古文的更能如鱼得水,因此便就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金国现在也有许多汉人官员,大都是不谙女真语的,早些年努尔哈赤刚入城,也曾暴力取缔汉字招牌等等,但总也抵挡不住人民的力量。黄台吉即位之后,则是公开宽松了种种高压政策。 这也算是中国政治的一个特殊面,当父皇的总会留点功业给继承人来发挥。 江桢此时就是在一家汉人开的山货店里。说起来这家山货店开在沈阳城里,又是汉人东家,背后一定是有靠山的。金国也不是没有汉人高官,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则入了旗,得了旗人的姓儿,可还算是“外族”,地位不甚牢固。 这家店门脸不大,斜斜的开在一条巷子里,转角墙上挂着汉蒙双语牌子,上书“老海山货”几个字。小厮见是个汉人军官过来,殷勤的迎将上去,不伦不类的打了个千儿,笑着道:“军爷里面请!” 江桢昂首抬脚进了店,见店里光线明亮,地上干净,两边货架上都是野山干果,苦杏核、山核桃、山樱桃干、野酸枣片、沙棘、红松子、榛子、山毛栗等等,俱都盛在木斗里,清香扑鼻;又有成枝的鹿茸角儿、人形的野山参、堆朵儿的灵芝,搁在红绸子衬里的锦盒中,摆放在当中的柜台子上,格外引人注目。 江桢却看都没看那些个名贵物品,直奔干果而去。掌柜的道:“军爷想买点甚么?” “这是今年的新松子吗?”江桢问道,随手抓了一把递给马三三,道:“你且尝尝看。”掌柜忙道:“这斗里的都是没炒过的,军爷可以尝尝这边拿盐和白糖炒好的松子,都是今年新下来的,颗颗饱,粒粒香。”边说着边让小厮从瓷坛子里取了炒熟的松子,倒在干净的棉白纸上,双手捧了递给江桢。 松子粒粒开口,外壳裹了一层白霜,轻轻磕开,松香盈齿。 马三三道:“是今年的新松子,就是炒得火候不够。” “斗里的呢?” “那可得打开来看了。” 小厮递上钳子,马三三一连夹开几粒松子儿,见都是白胖的仁儿,便点了点头,道:“也是新松子。” 江桢又道:“山核桃呢?你去瞧瞧。”自己去边上的客人座坐了,小厮奉上茶,当然不是甚么好茶,自从建州女真兴兵,朝廷便断了往辽东的商路,因此好些东西都是有价无市,运不进来,或是要从蒙古转运,钱财花费翻倍。 马三三又使钳子夹开几粒核桃,也都是今年新下来的。 江桢便道:“掌柜的,我要二百斤松子,二百斤山核桃,二百斤榛子,五十斤一件,用细棉布口袋装好;另要炒好的松子五十斤——给我重新炒了,你现在这里的不好;再要炒好的核桃五十斤,回头我要拿大眼筛子来筛过,可不许拿碎壳儿混在里面。” 掌柜一时笑的眼花:“军爷好生仔细!” 少时掌柜的算好了银子,将账单双手奉给江桢,江桢瞧了瞧,道:“炒货两天后我来拿,你先给我把其他的货送去。” 马三三拿银子结了帐,另去跟掌柜的交代地址。 江桢又吃了口茶,站起来踱去看中堂的柜台,掌柜的一脸讨好的道:“军爷好眼力,这都是关外特产的好物事,别处可难得呢。” 江桢凝神瞧着鹿茸,他不会认这些东西,只知道鹿茸桠多就是好的,但为求银子造假的也是无所不能,而且买回来也不知道用在何处——自己身体强健,未来二十年内不受重伤还用不到这玩意(呸呸!大吉利!);用来送礼似乎也不是一般场合能送的。他忽的想到京城的朱四公子,年里大病一场,身子想必总是虚弱的,人参不适合他,鹿茸应该不错。他犹豫道:“倒不知若只是调养,鹿茸吃不吃得?” “不知道是要给甚么人服用?体虚的男子,或是女子都是可以长期用的,鹿茸温和,最适宜调养。” 江桢咳了一声,道:“我那朋友,年后大病才好。” “那正好了,您瞧,三岔的,上等的梅花鹿鹿茸,滋壮阳补气血。我家都从长白山的佟氏鹿场收茸,就连里面也常派人来买我家的鹿茸呢。” 江桢要略想一想才明白“里面”指的是哪里的皇。 转天,老海山货的老板亲奉了一支三岔花鹿茸过来,千推万推,只收了一千两的银票去。马三三直瞪圆了眼睛,连呼便宜。江桢笑道:“要是直接从鹿场买,还更加便宜呢。这老板倒也算老实。” “四爷去年买了一支三岔的孝敬太老爷,可花了几千两银子呢。” “现在辽边禁市,这种东西本来就难得,多半要从蒙古转运,或从皮岛、朝鲜转运,价格自然贵了许多;虽说有人偷运进关,一路上也不知道要送出多少银子打点,这可不都算在买家头上么。” 马三三咋舌,郑重的收好了鹿茸。 李喇嘛在沈阳为努尔哈赤做了十多天的法事,顺便勾兑议和行款一事,江桢便也在沈阳留了十多天,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就连金国的皇也去了几次。他尤其爱吃女真人的小吃萨其马,香酥之极,稍嫌过于甜腻,跟他平素爱吃的江南糕点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另有豆面饽饽“驴打滚”,名字奇怪,味道倒是极香糯的。 老海山货将他买的几百斤干果皆都包好了送到行馆,江桢单要了一间房间放置干果。李喇嘛见了,奇问买这许多干果作甚。江桢说是送人。马三三则是晓得,定是要送去京城给四爷的。四爷就喜欢吃东北坚果炒货,京郊也有核桃松子等出产,总觉得不及关外所产的饱满香甜。江桢初闻四爷爱吃这等零食,心里只觉得这位宗室少爷偶露小孩子情,着实可爱。 他在宁远做的就是哨探的教官,袁崇焕派他前来,想当然就是一探金国新汗的虚实,议和一事不过是个幌子,双方都心知肚明,偏偏面子上和善了不得。江桢也不知李喇嘛是否知晓袁崇焕的用意,李喇嘛是极认真的一个人,既然得了袁崇焕信赖,想来也不是懵懂之辈。只见他每日里去努尔哈赤与阿巴亥的停灵黄教庙中做法事,又与黄台吉及其兄弟人等宴聚无休,江桢疑心这定是黄台吉想从李喇嘛口中套话。 他也奈何不得,忧烦了半日之后,也就随它去了。 爱新觉罗们宴请李喇嘛,江桢大多是不陪同的,都由都司傅有爵陪着李喇嘛。傅有爵并不是江桢的直接上司,不过职位有高低,这种场合还是交给上级军官去应付比较好。江桢也只参加了少数几次宴请,其中便包括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阿济格贝勒的邀请。 袁崇焕并没有交代过要特别关注大妃的儿子,他更在意的是黄台吉以及几个有实权的年长贝勒,江桢则对那日的少年贝勒小十五上了心。说起来多铎不过只有十三岁,行事却已经相当沉稳,那日若是一般的富家少爷,早已命恶奴上来揪打了。不过想来多铎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却又不足为奇了。 ——若连儿子都教导不好,又怎么有胆识从皇明手中夺得老大一片疆域? 傅有爵的职责是保护李喇嘛,对接连不断的宴请也有点腻烦了,更何况是那个被生殉了的大妃的儿子的邀请。他将请柬拿给江桢看,道:“辛苦你一趟,陪李大师去罢。” 江桢一看主人名字,便点点头。两个人从不同时出席宴席,这是一早就订好的规矩。 到了十二贝勒府,阿济格从二门里迎出来,笑容可掬:“怠慢李大师了!李大师里面请。”亲陪了李喇嘛往大厅上去。江桢跟在李喇嘛身后,进了大厅,方才见礼:“宁远守备江桢,见过十二贝勒。”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 阿济格身量不高,身形也不是很壮实,皮肤微黑,眸子晶亮,下颌圆润,跟黄台吉的冷峻面孔相比起来,容貌还算不错的,听闻阿巴亥大妃是出了名的美人,只不知道,是否真的美貌出众。江桢见多了南国佳丽,北地胭脂,倒很想见见诸申族的美人儿。这么一想,就记起了那天看见的小女孩儿,她跟阿济格的弟弟像是很亲近,也不知到底是甚么来头…… 正漫无边际的想着,宾主双方已经各自落了座,奉了茶,亲切交谈着。无非是宗教奥义之类,江桢一点也不感兴趣,便注意起其他的陪客来。阿济格与李喇嘛各坐了上座,下面两行客座,江桢坐在左首,对面是两位年轻女真贵族,年纪也就在二十多岁左右,皆打点神同十二贝勒与李喇嘛说话。 似乎本没有人在意江桢这个人存在与否。 说起来也确实奇怪,分明是辽东巡抚派人来祭吊,整个“大金国”上下,却都当傅有爵与江桢这些大明官兵不存在似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互相试探,遮遮掩掩。 这两名陪客想来也是觉罗宗室,脸上都带着一股傲色,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想探听大明朝廷对建国称汗的大金国的底线何在,并想知道黄台吉对此作何反应。新汗即位,想来他们也都拿不准这位表情郁的大汗到底心里存了甚么好盘算。 说了一会儿,阿济格便叫下人传饭。奴仆们进来摆了桌子,婢女穿梭,很快摆了一桌酒菜出来。照例是大的多,算不得细,却突兀的上了一道青青白白的西湖牛羹。本来牛羹不是甚么稀罕物事,只是碗上撒了一层切得碎碎的芫荽,在整桌北方油腻食中,就显得格外显眼。 阿济格命道:“给江守备盛一碗牛羹。”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应了一声,拿一只青花瓷碗盛了汤羹,轻轻放在江桢面前,又递上一只银汤匙。江桢接过银汤匙,尝了一口,赞道:“好味!很有江南风味。十二贝勒有心了。”对方很显然知道他是南方人,这也不算甚么大秘密,交战多年,双方境内早已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水□融的境界了。 “不管甚么事情,怕的就是这个‘有心’。”阿济格也不知是对李喇嘛说呢,还是在跟江桢说。 “有心的人,才会做有心的事。怕只怕,用错了地方。”江桢一笑。 阿济格一本正经的道:“圣人也说了,‘饮食男女’,这上面再用心也不为错。”听上去很是个享乐主义者。 江桢却不由得一惊,尽量不冒失的打量他一番:这位曾经也有可能登上汗位的诸申贵族,到底想说甚么呢?他怎么也不相信,阿济格会知道不久之前在北京发生的事情,朱四爷做事还是很缜密的,就比如王恭厂一事,最后还是在邸报里昭告全国,说是王恭厂烛火不慎,引发爆炸。这也是江桢所能想到的最能安抚人心的结论了。而朱四能够压制住京城内外不对那天发生的各种奇闻怪事呱噪喧嚣,想必也使用了甚么手段的。就连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们,也在皇帝亲至天坛宣读了罪己诏后,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江桢当然不会认为那位只知道做木工活的皇帝,或是年方弱冠的信王能够做到这一点,也不相信那个一字不识的九千岁能做到这一点。 宝芝一事,所知的人应该仅限于朱四、宝芝、江桢以及他们身边的心腹……可不算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听着阿济格的话,怎么都觉得,像是另有所指的样子呢? 江桢默默无言,不自觉的又吃了几勺牛羹,却不料舌尖一麻,浑身一震,心头火起,几乎跳将起来!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在线阅读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肉文屋 /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伍,绣罗衣裳照暮春(3)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 江桢素来子沉稳,遇事不着慌,头脑又灵活,鲜少有甚么事情能让他真正冒火。兄长曾经忧虑的认为,二弟的情大变,与柳家未婚妻的夭折有着密切关联。 这几个月来,马三三也能大约的知晓到,自家新主子个习惯,因此一见江桢脸上露出一种强自按捺的郁闷古怪神色,就知道有甚么事情突然发生了。忙尽可能不动声色的微微伏低身子,轻声道:“大人……” 江桢肤色不算白皙,也不像阿济格那样暗沉,很明显的可以看出,他面上涨红——倒不是恼怒,只是觉得又尴尬,又好笑。 阿济格微觉诧异,细细看了江桢一眼,也是面露尴尬,欲言又止,十分无奈的神情,举杯道:“江守备倒是一向少见,这是我们女真自酿的烧酒,比不得你们山西的西凤酒,你且尝尝。” 江桢舌尖麻木,喉头喷火,说不得只得举杯饮了。烈酒先是在口中一凉,继而将一股火线带进肺腑中。爽快倒是爽快了,可也麻得说不出话来。 马三三虽不知到底怎么了,也还算心思灵巧,转身倒了杯凉茶奉上来。江桢微微苦笑着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心里嘀咕:到底这算甚么呢? 总是出在那碗西湖牛羹上,先头几口都没事,最后一口就如吞了个火球似的,辛辣无比。奇怪万分——这明显像是小孩子恶作剧,怎么也不像是出自主人的授意的。可笑而幼稚的手段,用在这样的宴会上,还真是…… 江桢怎么也想不出来,阿济格的贝勒府上,谁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想来也是好笑,自个儿一直自诩明,却不料在此栽了个跟斗。阿济格的脸色也怪怪的,想来他是知道谁有胆子在他府上胡作非为的,只是怕也有点看笑话的样子,反正已经是吃亏了,又不好闹出来,没说的,只好自己认了。 他在脑中回想了一番,为他盛羹汤的婢女似乎并无任何异样,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样子,低着头,手腕上一只上好玻璃种的碧玉镯子。 江桢心里一顿:怎的当时就没留神?这种包衣奴才,又不是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或是主子的得力侍女甚么的,怎么会有那种昂贵镯子? 不无懊恼。 耳边却隐约听见几声细细的嬉笑。马三三极是机敏,胳膊轻抬,一碰站在后面的西山;西山会意,一欠身子,退了出去。 阿济格只看着江桢微微的笑着。 西山出了客厅,左右张望。门边原有仆人伺候着随时听传,不敢问他,西山也不理会正匆匆从廊下过来的管家,只奔那个正顺着游廊往侧门去的背影而去。 管家着慌起来,小跑着追上来,又不敢大声唤他,怕惊了主人,怠慢了客人,只急得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好容易赶上了,西山也已经抓住那人的肩头。西山手里使了五分力,低声道:“这位小哥看着好生眼熟!”他本是没话找话,胡言乱语,那人又一直没转过脸来,怎么知道眼不眼熟了? 那人“唉哟”叫了一声,受不住力,跌倒在地。 管家搓着手:“这位将军,可别……” 西山倒是一怔,他本来看那人身量矮小,也就没怎么使力,没想到那人居然受不住。又怕是故意示弱,更加提防了些。 那人这才转过脸来,“你们这些南蛮子,怎么就会欺负女子?” 西山又是一怔:分明穿着男子衣裳,身量又瘦小,哪里能看得出来是个女孩儿?却不是陌生人,正是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螺钿盒子丢过墙的娇蛮女真小少女。 管家苦着脸:“格格,您又……”他试图绕过西山,去搀扶那女孩儿。 西山哼了一声:“好好儿的女孩子,怎么乱穿男人衣裳?”大不以为意。他知道“格格”称谓是建州女真贵族女子称号,可没甚么自觉,不觉得跟寻常建州女子有甚么不同。 那小格格伸手出来,“还不扶我起来?” 西山本不想理会她,可一想,人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小姑娘,跟她恼甚么呢?没的倒显得自家不够男子气概,便伸手扶她起来。小格格脸上挂着可爱微笑,另一只手飞快在他手臂上一拂,西山只觉得手臂上忽的闪过一丝凉意,再看时,已经涌出血来。 西山又惊又怒,想不到这小姑娘娇小可爱,下手却狠辣的很。他手掌一翻,抓住她手臂往外一推,压到墙上,手肘转上去卡住她脖颈。 管家几乎吓得大叫起来:“军爷,可使不得!” 小格格只是笑,本不管自己呼吸不畅。 动静如此之大,早有人去禀报了阿济格。阿济格皱眉,“这孩子,老是惹事儿。”对李喇嘛道:“是我们大汗收的一个养女,年纪幼小,胆子很大,实在头疼。”又看着江桢:“前几日江守备在街上遇到的就是她。” 江桢略想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敢情是那小女孩子觉得不服,寻着个好机会来捉弄自己了。 阿济格与江桢一起出来。“蓝兰,还不快点跟江守备赔不是!”他看见西山手臂上伤口,也不说自己侄女不是,只叫她跟江桢赔罪。 江桢也道:“西山,还不退下!” 西山瞧了一眼江桢,放开手臂。这边仆人已经拿来伤药,请了他下去包扎。 蓝兰格格先大大吸了一口气,才笑吟吟的对江桢道:“不小心伤了守备大人的下属,大人要是怪罪蓝兰的话,十二叔一定又要打我的,大人看在蓝兰年幼的份上,可别怪我啦。”她穿着小苏拉的衣裳,只在脑后打了一辫子,更显得面容清秀,双眸晶莹。 阿济格脸色古怪,苦笑摇头:“你这孩子……”看不出有甚么不悦的神情。 江桢自然大人大量,不与小女孩子一般见识,倒是回来之后,李喇嘛说阿济格未免也太瞧不起江守备。江桢连连摇头,说何必与小姑娘家淘气,又说阿济格态度和蔼,也算不上甚么倨傲。 西山微有些羞愤,马三三笑道:“叫你平时太得意,如今也教你尝尝滋味。” 西山瞪他一眼,恨道:“哪里想到这么一个小小娇滴滴的女孩儿,下手这么狠!” “许是她平时骄纵太过,不怎么拿人当人罢。”心想既然是黄台吉的养女,娇生惯养不在话下,他们建州女真日益强盛,不拿汉人当人看,也是正常。只是在人家地盘上,又加上对方不论怎么说都是个小孩子,犯不上认真计较。 心底下总是不大爽快的。 数日后,李喇嘛功德圆满,向黄台吉告辞,返回宁远。 一行人原本带了数辆大车满载了去,又满载了回来。除开江桢所购的山果山货之外,另外又与傅有爵商议了,买了十几张上好的皮子带回去,好分赠同僚并上司。江桢独选了一张黑沉沉的紫貂皮,一张雪白狐皮,准备遣人一并送去京城辰溪郡王府。他心思又多,想到朱四的儿子煜哥儿,着人在沈阳城内,居然寻到了一头灰白熊。 傅有爵见了,咋舌道:“怎的偏买了这许多无用的?” 小小熊虽然憨态可掬,毕竟不是寻常孩童玩物。江桢便笑道:“寻常物事,只怕也入不了人眼。” 马三三有些拿不定主意:“煜哥儿生温吞绵软,未必欢喜这个。” 西山中有细,瞥他一眼,道:“煜哥儿欢不欢喜倒不打紧,只要四爷欢喜了,也就是了。” 马三三这才恍然。 傅有爵也听闻江桢此次前往京城,很是识得了一家豪门,“江守备你心思细腻,要换了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么多。” “都司过谦了。” 傅有爵哈哈一笑,“日后江守备你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冷落了同袍才是。” “江某怎敢。”江桢在马上一欠身。 一路无话,回到宁远。守城兵丁查对腰牌后,放了一行人等进城。先是李喇嘛与袁崇焕密谈半日,次日上午方才会见了江桢。 “沈阳如何?”袁崇焕态度温和。 “很热闹。”江桢谨慎的回道:“老奴之死,似乎没见诸申诸部有多悲戚。几位大贝勒行事据闻如常。” “见着大妃的几个孩子了么?” “属下曾去了阿济格的宴会,路上遇见过多铎,只没见过多尔衮。” “大妃被逼殉夫,她的孩子们便丝毫无动于衷?” 江桢仔细想想,方摇头道:“阿济格并没有显得很悲痛。” 袁崇焕便冷笑,“可见这些蛮夷……亲情之淡薄。哼!也不过如此罢了。” 江桢赔笑道:“化外之民,哪里懂得人伦纲常。” 袁崇焕瞥他,“听说你很是带了些玩意儿回来。怎地有这闲情?”江桢回来不过半日加一夜,那头灰白熊已然成为宁远城中稀罕物事,已经有人琢磨着意欲砍下熊四只爪子来做蒸熊掌,又有人念叨熊虽小,皮毛也勉强能做个手笼围脖甚么的。 “属下是带了些特产回来,想着留作礼物送人,倒也便宜。”他不大明白袁崇焕忽然提及这个做甚么,因此小心回话。 袁崇焕背了手,在屋内踱了几步,像是沉思了片刻,才道:“过几日京城有人来,你先别忙着回宁前所。再有,趁这几日空闲,仔细写份文书与我。” 江桢喏喏,告退。 返回住所,殷雨庭已是等候多时。 “朱四公子要来宁远。”他也不避讳,直接便说了。 “他来做甚么?”江桢皱眉。边关军丁俗,天冷风狂,那样娇弱的公子哥儿,突然来访,要做甚么呢? 殷雨庭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他做事情向来不会没由来,或许是为了努尔哈赤之死而来?又或许,是在京城闲得没事情做了。”嘴角微微一丝冷笑。 “他倒是先给袁大人写了信,说要来。我也不大清楚他那信怎么写的。都说袁崇焕强项,遇到他,也没了奈何。” “怎么说他也是宗室不是?袁大人又怎么敢得罪他,不教他来?皇朝那么多宗室,你可见谁肯往前线跑的?” 殷雨庭似笑非笑:“那是。其他宗室就算想来劳军,也还得担心咱们的皇爷陛下猜忌不是?这朱四……甚是了得,哄得陛下无比宠信,就连九千岁,也轻易不敢惹到他呢。” 江桢便沉吟不语。说起来他也不是不疑心,这朱由郴如此得宠,却又低调如此,他在京城自个儿东奔西跑时候,可没听说有谁提及这位宗室;待到朱由郴领着他出门拜访,却又人人装作不知他宗室身份的模样。当时他就觉得隐隐怪异,只是没怎么细究。如今想起来,不可不谓有些手段。 可就是还不知道,殷雨庭怎么识得朱四的? 江桢淡淡笑道:“小弟愚昧,竟然不知道殷家哥哥何时结识了此等高门?”说罢注意查看殷雨庭神色。 殷雨庭脸色一寒,“江桢!你莫要……你莫要……”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江桢偏过头,唤道:“马三三,今日留殷先生吃饭,你去吩咐厨子多做几个菜来。” 转回头,又对殷雨庭道:“我这里还留了一坛竹叶青,早想着送去给你。今日倒巧了,省得小厮们再跑一趟。” 殷雨庭面色仍是不豫,哼了一声,道:“我知你想问甚么,你有事求我,还不赶紧好好伺候我?!” 江桢连声称是。江虮子抱了竹叶青进来,拿两只汝窑白瓷盏斟上。殷雨庭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手里几时有这等好货色?” 江桢莫名:“甚么?” “这汝窑杯子,可值上好几百两银子呢。” 江桢恍然:“啊,这个啊,是上次京里送月饼桂花酒的时候,一并送来的,一直没用,不知他们谁给带了过来。怎的,先生没有么?我还以为是都有的。” 殷雨庭神色尴尬,“没送这个,给了别的物事……” 江桢也不问究竟送了他甚么,二人吃酒,竟默默将一坛子竹叶青尽数饮了。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在线阅读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 肉文屋 /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1)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 江桢留在宁远,埋头写报告。遣了西山与其他几人返回宁前所,身边只留了马三三、江安平、江虮子、严富喜四人。 严富喜本也是跟随他去京城的,不料半路吃坏了肚子,只得留下他在山海关养病,江桢返回宁远时,才接了他一道回来。此人一向憨直,就连江虮子都嫌弃他“蠢得很”,谁知却不声不响为自己找到了媳妇儿。江桢于此向来宽厚,只说那是他自己本事,回来后,亲自写了婚书派人送去山海关女方家里,并说年后成亲,还要把他一些银子好办婚事。 只喜得严富喜这混憨汉子抓耳挠腮,愈发认定主子是个好主子。 他是江桢幼年在北京做应袭舍人时候便收的仆从,签的是卖身的死契,日后生下一男半女,也是家生子奴才。江桢自幼家境虽说已经中落,可也是大家族,早些年也曾经昌茂过,家里至今还有家生子奴才,所以并不觉得有甚么。近年来江大哥生财有道,生意蒸蒸日上,越发觉得忠奴难得,如何笼络控制下人仆役,也是一项功夫。 自沈阳带回来的鹿茸、山货、毛皮并熊,本是要着人送去京城的,可巧知晓朱四要来宁远,就一直放着没动。熊虽小,日日都要食,好在天寒,气味并不重。江桢为着熊免遭吃货们的毒手,与邻居一位都司商议了,出钱给他另换地方居住,便将邻家院子充作熊饲养场,厨子每日采买块骨头来喂食,日用开支暴增许多。 这样喂了数日,厨子已经在抱怨,说实在不好买。宁远军兵尚且不能日日吃,更何况畜生?马三三便说,不若买几只**回来喂食。 这日早上,江虮子正领了厨子在集市上寻卖**的小贩,便听到远远有人呼喝着,说要清道。集市上顿时乱哄哄一片。江虮子正疑猜,心道没听说今日有仗可打啊,怎么闹哄哄的?一拉厨子,敏捷的闪到路边。 少时,一队兵丁跑来,将集市上摊贩赶到路边,一行青油布轿子无声的行了过来,一名少年骑着马,护在头前轿子边上,一脸傲气。 有认识的便指指点点道:“这少年便是祖大寿的外甥,吴寿的儿子吴三桂。别看他生的外貌清秀,却是天生神力,有万夫莫当之勇,好生了得!” 江虮子心中不由讪笑:天生神力?那多半脑筋不怎么行。他很是瞧不大上这些个北方军丁,只觉得谁都没有他主人斯文儒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通晓兵书,虽说资历差在从没有领兵上过战场,但想着主子天纵英才,也不是甚么难事。愈发瞧谁都不大服气,尤其是那些比他主子官衔只高那么一级两级的军官。 青油布轿子约有五、六顶,匆匆而过,只留下一缕甜香萦绕诸人鼻端。有那消息灵通的便道:“是京城里来人了。” 宁远一向不乏京城来客,宣旨的太监,钦命的监军,巡查的长官。士兵与百姓倒也见惯不怪。转瞬恢复营生,一切如常。 厨子已经寻到几只小生**,命小贩挑了筐子,走来对江虮子道:“虮子,回去了。” 江虮子也知道,京城来人必是要见他家主子的。他很是为了没能跟去京城嘟囔了几天,被江桢好生呵斥了一顿才算作罢。他年纪本来就小,又是家生子奴才,江桢也没真正将他当做奴才过,着实用心栽培他。他子又比江风沉稳,江桢有意教他学着如何管家,他日好当大任。 江虮子领了厨子、小贩返回住所,只见两个相邻的院子都闹闹腾腾的,仆役男妇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江虮子与厨子都瞪大了眼睛,正不知道该从哪里溜进去。 小贩年纪约有四十来岁,也瞪大眼睛,稀奇道:“这是怎么的?府上办喜事?” 厨子笑起来,江虮子道:“你瞧我们家挂红披彩了么?” 小贩搔搔头,“难得这么热闹,可不知我这两筐小生**要送到哪个院子里?” 只见马三三在邻家院子里出来,向江虮子招手:“虮子,快过来。” 江虮子紧赶几步过去,垂手道:“三哥有何吩咐?” “买了小**仔么?” “买到了。” 马三三便点点头,“叫厨子快些洗剥两只来,一会儿过了中午,便要将熊送走。”厨子在江虮子身后应了,马三三对他道:“你就在这边院子里做事。” “小人还要给大人做午饭。” “大人中午不在家吃饭。”马三三匆匆道,又急吼吼的走了。 江虮子只是冷哼一声。厨子愣了片刻,道:“原来大人中午有宴请。”命小贩跟随他进了院子,将七八只小生**放下。邻家院子本来就修了**舍,但因养了熊,全给拆了,如今却是没有地方安置。江虮子道:“你把笼子留下,我多算几文钱与你。” 小贩没有不答应的理,点头应了。江虮子从怀中取出三钱碎银子,又另给他一吊钱。小贩欢欢喜喜的走了。 厨子道:“贵了。” “若是在南京家里,自然要打细算,非得好好杀价不可。这里么……做小生意也不容易,多给些,于我们也不算甚么。”自从江大哥开始做生意后,江虮子也飞快学会买东西不讲价的恶习了。 厨子自去干活,江虮子见实在没有闲人,自己过去家里拿了一个食盒两只盘子来,“洗剥干净便放在这里,拎了就走也便宜。” 厨子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两只小生**开膛褪毛洗剥洁净,拿干净抹布擦干,搁在食盒里。江虮子拎了去自家院子,只见主子穿戴齐整正要出门。 江桢个子生的高,身形稍嫌偏瘦,没穿军装,着了竹青暗花锦袍,戴一方雪白马尾纱九华巾,用玉鱼儿缀了,脚下一双牛皮靴子。因了天气冷,又披了件出锋大氅,打眼望过去,真是一表人才,姿态风流。他相貌本不算俊美,尤其江虮子刚见过容貌清秀的吴三桂,可若是自家主子长了吴家小子那样一张脸,未免过于失之柔弱,不大像个爷们。 江桢见江虮子拎了食盒站在一边,道:“手里拎的甚么?你先不跟我去,下午我要是着人来取东西,你看着他们运送,可要小心些。” 江桢只带了马三三一人前去,他骑了马,马三三捧着礼盒,□一口大青骡,二人出门而去。 富喜道:“听说京城里来了娇客,指明要见我们大人呢。” 江虮子鄙夷,“压不是‘听说’,分明就是好不好?”他最烦恼蠢人,尤其一个时常出现在他面前的蠢人。 厨子去做饭了,虮子说再杀一只小生**红烧,厨子头一摆,一瞪眼:“你方才怎么不说?一并都洗了出来,也省得要现忙活。” 江虮子便将食盒里洗好的小生**拿了一只出来,“反正还要过一会儿呢,你先做饭,我叫富喜再杀一只搁里,不就成了?” 富喜好说话,一听他吩咐,便转身去隔壁院子杀**。 厨子摇摇头,“虮子,你就会欺负他。” 江虮子束着手,望望天色,命小厮又起了一个炭盆。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在线阅读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 肉文屋 /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2)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 宁远城中建有行馆,专供京城来人等用途使用。此时行馆中刚安置停当,吴三桂站在厅内,满脸好奇的看着随行人等静默忙碌。 吴三桂身量尚不足,面容确实有些过于清秀,不大有将门虎子的样子,一双眼睛极之清明,见了新鲜物事先不忙着问东问西,安静在一旁打量,暗暗铭记在心。情也还算可造,但也因为年幼的缘故,顾盼之间有些许倨傲。 跟众多寻常十四、五岁富家少年并没有甚么不同之处。 朱由郴在主人位上坐了,大丫鬟孋珠拿了一张洒金双拜帖出来,又取了砚台研磨。她手腕纤细,腕上两只金镶玉镯子不住碰撞,叮当作响,煞是好听。吴三桂眼光不由停在她雪白手腕上,少年的心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只觉整个身子禁不住的飘荡起来。 朱由郴将拜帖写好,命小厮送去辽东巡抚袁崇焕府上。转头见吴三桂匆忙将目光自孋珠身上移开,不禁心里暗笑:毕竟还是个少年。 不多一会儿,送帖子的小厮返回来了,江桢也正到了门口。黑里俏的睇睇早迎了上来,福了一福,微笑道:“江大人万福,奴婢给您道乏了。四爷正等您呢。” 江桢忙道:“姐姐辛苦。”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递给小厮。 马三三也笑吟吟的下了大青骡,道:“睇睇姐姐这一向可好?” 睇睇不理他,只往前走,引了江桢入内。 马三三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理论,只嘻嘻一笑。 朱由郴此行只带了睇睇并湘云、孋珠三名大丫鬟,另有数名管家小厮,已经算是一切从简,饶是这样,也是小轿数顶,大车一队的排场。 江桢进了大厅,朱由郴一眼瞧见他,微微笑道:“江守备来的倒快!” “四爷召见,自然甚么事也顾不得了。”江桢说完自己都一怔:何时变得如此狗腿了? 朱由郴倒没有表露出不屑,仍是面上带笑,道:“我饿了呢,正叫湘云安排午饭。你待会儿跟我一起吃饭。”又对垂手立在一旁的吴三桂道:“这位是宁远守备江桢。” 吴三桂行礼:“在下是祖游击的外甥,吴三桂。”他尚是白衣,只能自称“在下”。祖氏是辽东世家,他神态多少还是有些倨傲。 江桢点点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知可有表字?” 吴三桂忙道:“江大人唤我长白便可。” 湘云进来回禀道:“四爷,可传午膳?” 少顷,饭毕。众人皆无话,饭后小丫鬟捧上漱口的温盐水,三人净了口。又捧出铜盆来洁了手,拿细白布拭干十指。随后,湘云才奉上亲手沏的上好枫露茶。 吴三桂出身不过小康,攀上祖氏之后,才渐渐成为一方豪强,此时也不过将将踏上康庄大道,还没有学会折腾这些细致玩意。吴祖氏是他继母,自幼娇生惯养,将娘家习惯一并带到吴家来,吴氏这才好歹入了花钱的门。 江桢则是在北京时见识过,尚能不动声色一一受用了。他家里惯常饮的是绿茶,没有朱府这样花样百出。他曾听湘云说起过,朱四公子嫌人参过于浓厚霸道,向来是不用参茶的。 吴三桂忍不住少年心,眼光只是在几个大丫鬟身上打转。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儿,舅舅祖大寿家里,很有几个娇妾美姬;祖氏的几个年轻女孩子,也都是能够称得上美人的小娇娘。听闻父亲很有意思要让儿子们娶祖家的女孩子,来个亲上加亲——吴襄的长子、次子都与祖氏没有血缘关系,他很是担忧将来祖氏妻子过身之后,祖氏便不再照拂这两个孩儿。 小厮们将饭桌碗碟撤了下去,便听外面一声通报:“中军游击祖大寿求见镇国将军。” 吴三桂一听舅舅来求见朱四公子,不由得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只拿眼看朱四。朱由郴微有些诧异,道:“他怎么现在来了?快请进来。” 门外管家应道:“是。”躬身请了祖大寿进来。 祖大寿一眼瞧见自家妹妹的继子,扫他一眼,便对主人含笑施礼:“祖某见过镇国将军。” 朱由郴站起身来,伸手虚虚一抬,道:“将军有礼了。” 吴三桂赶忙过去行礼:“外甥见过舅舅。” “多日不见,三桂又长高了不少。”祖大寿打哈哈,“你娘亲最近可好?小妹可好?” “娘跟妹妹都很好,小妹妹最近喘的少了,娘也睡得安稳了许多。” 祖大寿点点头,“缺银钱或是甚么贵重药材,只管告诉我知道。”又笑着对朱由郴道:“让四公子见笑了。祖某军务繁忙,许多事情都拙手拙脚,顾及不得。还望公子海涵。” “哪里哪里,祖将军太客气了。我见你们手足友爱,心里着实羡慕呢。” 祖大寿含笑,“原来江守备是在这里,倒教祖某一阵好找。” 朱由郴十分纳罕:“难不成祖将军不是来见我,竟然是来寻江守备的不成?” 祖大寿微有些尴尬:“不是不是。只是刚好看到他,便想起来袁大人正要寻他罢了。祖某是个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四公子万万不要合祖某计较这许多。” “袁崇焕找他?”朱由郴眼睛晶亮:“江守备,你先去见袁大人罢,转回头我再叫人寻你,我还有话与你说。” 江桢道:“是。”原想将带来的皮毛奉上,又觉着当着祖大寿舅甥俩的面,似乎不大妥当。因此告辞了便去了。马三三自留在行馆内,江桢临走瞩他抽空回去将熊并山果运过来,他却道:“回大人,江风回来了呢。” 江桢喜出望外,“四爷将他一并带来了么?”寻思着不知宝芝可好?这几个月虽说书信不断,但总也不如当面瞧见了安心。他挂念宝芝伤势,又恐她不开心,唯恐委屈了她。 江风从门内奔了出来,满面笑容:“见过二爷。” 半路上遇见袁崇焕派来寻他的人,倒省了事。及至见了辽东巡抚,那南蛮子劈头便问:“可是祖大寿去见了朱四公子?” “正是。”袁大人消息可也灵通的很呢。 “他倒是跑得快。”袁崇焕有些悻悻,但又有些得意,“四公子请我晚上赴宴,你一会同我一起过去罢。” “属下遵命。”江桢躬身应了,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书简,递与袁崇焕:“这是属下的沈阳之行报告。” 袁崇焕接过来,仔细看了许久。又叫了殷雨庭来,三人在一起商议半响,转瞬便到黄昏。 冬季日落本就早,加之前几日落了场薄雪,空气凛冽,寒意入骨。 小厮掌上灯,袁崇焕命人沏了热茶来,对二人道:“你二人都随我一起去赴宴罢。” 殷雨庭脸上神色不变,却推辞道:“下官今日乏的很,头重脚轻,恐是要病了,还是谨慎点,不要过了病气给贵客的好。” 袁崇焕摇摇头,并不揭穿他。着亲兵拿了自己帖子,与江桢一同骑了马前往行馆。 “殷先生倒是奇怪的很。”微一沉吟,袁崇焕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待了片刻,江桢方回道:“许是先生不想与贵客显得太过亲密,以免大人遭到上司猜忌。” 袁崇焕点点头,“我知他素来谨慎,一定有甚么缘故。” 二人各自在心内揣测了一番,考量各自不同。江桢只是觉着,殷先生与朱四的交情似乎颇为奇诡,与常理不同。 及到了行馆,马三三与江风迎在门口,另有两名朱府体面管家。小厮忙上前拉住马匹缰绳。 管家给袁崇焕行礼,“公子等候大人多时了。” 袁崇焕左右一瞧,祖大寿的马匹果然已经不在门口。笑道:“管家辛苦了。”亲兵忙悄悄递上一锭雪花银。管家满面笑容,不动声色将银子袖了。 江桢因是诧异:朱府下人何时如此贪财起来?他记得朱由郴最是讨厌这等贪财之人,虽谈不上管束严苛——他也曾说过“水至清则无鱼”——可也分三六九等,家里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的,上门来求见尽量多收钱,不必客气;可若是官声清明的,则不许收门包。 管家请了他二人到厅上,朱由郴亲自迎了出来,站在厅门笑道:“袁大人好。” “下官见过镇国将军。”袁崇焕施了半礼。朱四赶上来亲手扶他:“袁大人太客气了。”态度十分诚恳,即便固拗莽直如袁崇焕,也觉着这位宗室公子身上完全没有那种贵族的骄娇之气,很是使人亲近。 三人分宾主坐了,少时湘云便指挥侍女传菜。 袁崇焕细细瞧了那几位侍女,道:“行馆原本的奴婢,可没有生得这样好容貌的。” 朱由郴一笑:“袁大人真是目光如炬。这是祖游击送来给我使唤的婢女,他原本是要请我即时移步他家的别苑呢,我推说今儿太乏,暂时不动了。” 祖氏是本地豪族,可毕竟距离京城遥远,只算土财主。难得贵客踏足,作为地主,如此邀请,也属合情合理。 袁崇焕嘴角一抽,口中却没有说甚么。 冬季没有甚么时令菜蔬,宁远这样前线城市,也只有祖氏这等大族才盖有暖房,种植少许矜贵菜蔬。今日宴席上,便有几道素菜,绿茵茵的油麦菜,脆生生的芹菜,香糯糯的小南瓜,红艳艳的番柿,色彩纷呈,煞是好看。 袁崇焕指着菜蔬道:“想必这些不是四公子从京城带来的。” “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路上运输不大容易,就作罢了。只带了几只西瓜来。” 江桢只听得暗自咋舌。冬天吃西瓜?这可不是逆了天时么?果然有钱人家就是玩的不一样啊。 席上仍是类居多,仍有朱由郴爱吃的椒盐排骨,并一色烤鹿。袁崇焕与江桢见了湘云端上来切好的烤鹿,方才明白刚进门时闻到的香味儿是甚么。 朱由郴中午本就没怎么吃饭,见了这等合胃口又香气四溢的食物,忍不住多吃了几块。他皮肤本就雪白,烤鹿用了辣椒、孜然、胡椒等香料,香而辛辣,此时他双颊饱满,嘴唇红艳,面上绯红,双眸点漆一般,晶亮而漾着水意,着实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好看得令人心动。 江桢心头一跳,禁不住道:“你身子弱,少吃些,一会儿不消化,又该难受了。” 出了行馆,江桢一路颇没神,心想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了呢?真真是昏了头脑,那样子奇怪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不无沮丧。 他向来是以淡定从容自诩的,就连叔叔那种看子侄十分苛刻的人也说,“维周情沉稳,遇事不乱,当可当大事”。虽说一直没娶亲,可也不是甚么伪君子,宁可憋着自己,也不寻途径解决,从京城返来后,相好的红姑娘处也没断了往来,自认为全身上下从身到心无一不是正经纯爷们,断没有分桃倾向,可今儿……一定是当时大厅太暖,酒香太浓,以至于自己发了昏,一定是这样的! 马三三见他心不在焉,也不敢说甚么,只拿手肘捣捣江风。江风却摇摇头。当下主仆三人默默返回住所。 离得老远,便见相邻的两个小院灯火通明,江桢奇道:“怎么点了这许多灯笼?小马,我不是叫你将皮子、山果并那鹿茸送到行馆么?” “小人已经回来过,打点了物事尽数送去行馆了。” “熊呢?” “也一并送去了。四爷喜欢得很呢,逗玩了许久。” 江桢心中稍微松快些,好歹放下一半心来。 到了门口,偏腿下马,只听一个柔软声音低低的道:“二爷……”话音带着浓浓的欢喜,软糯之极,又慵懒得教人心里舒服之极。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在线阅读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 肉文屋 /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 陆,蹙金孔雀银麒麟(3)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 一别京城已有半年,这半年里虽说书信不断,可总也不如每日厮守着,江桢已然不大记得清楚宝芝的容貌,有时候他竟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女子,哀哀的说“二爷,可要早些回来啊……”但及至见了她面,仍迅速露出欢喜的模样,道:“四公子瞒得我好紧,竟一点也没告诉我,你也来了。” 宝芝穿了银丝掐花小袄,披着大红的猩猩毡,露出白净脸庞,一双翦水瞳子,欲语还休,未语先笑。“是奴没让四爷同您说,就想给二爷一个惊喜。”比之半年前,她身段微微丰盈了些,或许也并没有甚么不同,只是因为穿的衣物多了,就觉着身材微丰罢了。 江桢握住她双手,“这么冷,还迎出来做甚么?仔细冻着了。”扶了她进屋。 宝芝本担心半年过去,江桢或许态度不同,抑或身边有人,自己岂不是身份尴尬?到了宁远一看便知,他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相好的青楼女子当然不能好算是甚么真正威胁——她如今身份不同,已经自乐籍除了名,又寻了一户小富之家寄养,现在已经是清白良家女子,配谁都不会辱没了人家。 “可用过饭了?” “奴知道四爷留二爷在行馆吃饭,就自己先用了饭了。” 江桢点头,“好。以后也是如此,不必专门等我吃饭。这边不比京城,冷得很,别为了等我,饿坏了自己。”说罢,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掐。她皮肤细嫩,触手滑腻,真说得上吹弹可破。 “二爷可要沐浴?”绿珠笑嘻嘻的给他福了一礼。 江桢不解。 马三三忙回道:“大人,您下午不在家,四爷派了工匠来给大人做了一个小浴池子,就在隔壁院子里。”前头带路,领主子去瞧。“还打通了咱们院子的西厢,跟隔壁院子的东厢直接连起来,这样大人就不必再从院子里那个门过来了。” 果然是有钱人好办事,一个下午就得了。隔壁院子的西厢如今已经变成了一间很有意思的浴池子,里面是个比一般浴桶大一倍的油桐木桶,拿红铜圈儿箍紧了;屋内靠最外面的墙壁上,将木雕花窗户换成了黄铜镂花窗,另有两张铜片□去,冬日紧闭了不漏风,夏日抽掉铜片,便成了通风良好的透花窗。窗户底下是一张石凳子,石凳子底下从外面挖空了,用柴禾或是黑石头点燃取暖,将石凳烧得滚烫。然后着人在热滚滚的石凳子上浇水,登时,整间浴室便满是蒸汽,极有趣。 浴桶上面又架了一铜管子,从隔间将热水接过来,浴桶边又有两绳子,左边冷水右边热水,只需要拉动绳子,热水间的下人便知道需要添加哪一种水。 如此麻烦,马三三居然还说:“时间太紧,材料又不就手,只能凑凑合合弄成这样了。” 江桢大骇:“这样还只是凑合,正经弄起来,要成甚么样子了?” 马三三只是笑,“那当然比这个要好上十倍。” 江浙暗暗叹气。他是知道朱府十分奢靡,并且并不像很多暴发商人那样,只知道满山堆金银物事,可没想到,朱府件件小事都做得十分细琐致,就连洗澡这样私密的事情也是…… 江虮子伺候他沐浴,绿珠已经收拾好卧房。他房间本是极为简朴,只有几样必要家具。宝芝也没带甚么东西过来,只多了一只嵌螺钿的梳妆台,颇为扎眼的放在床边。 “这也是京城带来的?” “不是,是下午祖大人府上着人送过来的。” 江桢一撇嘴,没说甚么。 绿珠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宝芝为江桢宽衣。他本来沐浴出来就只穿着中衣,卧房地下烧着地龙,足够暖了,饶是如此,宝芝的小手仍是有些凉,越发觉着楚楚可怜。 她只穿了月白的中衣,领口围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却有一股天然妩媚,所谓媚骨天生的美人,大抵就该是这样子的罢。 江桢也不是没想过,无缘无故的,朱由郴为何要送这样一个美人儿给自己……自己既不是甚么要紧官吏,又不是当地豪族子弟,怎么排,都轮不到自己。 无功受禄,心里不是不忐忑的。 二人并头躺下,烛光透过纱帐朦朦地印在她脸上,更添一层柔光,那样柔软的身子,香而腻滑的肌肤,在在都是人间难得。 宝芝低低的在他耳边道:“二爷,奴……想你想得紧呢……”她手臂揽住他腰,脸贴在他膛上,无限欢喜。 (此处删去1000字) 睡到半夜,将至二更时分,忽的听安平在门外轻轻叩门,“二叔,二叔可醒醒。” 江桢向来觉轻,一时便惊醒了,见宝芝困乏,兀自沉睡,起身披了外衣,到门边问道:“甚么事?” “殷先生来了,正在大厅等着,说有着急不得了的大事找您。” 江桢一怔:这倒稀奇了。忙穿好长衣出来,只见殷雨庭面色青白,正站在厅上,神色惶急。 “出了甚么事?”江桢直觉是建奴打过来了,但一想,若真是建奴进犯,必不能如此静寂。 “维周,你可要帮我。”殷雨庭口中发苦,“四公子……不见了。” “甚么?”江桢也是一慌:“怎么会?” “……他晚上来寻我,因是一句话没说好,他恼了我,一怒便自己走了出去。待我想起来他人生地不熟,已经找不到他了。” 江桢不敢相信。殷先生向来稳重,又跟朱家交好,怎的会跟四公子闹起来?越发觉得古怪。 “你知我手下没有甚么心腹之人,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再说你这边小马与安平都认识四公子,找起来更便捷一些。” 江桢点头,“正是应该如此。” 安平道:“小马已经出去寻了,说好他往南城,一会儿我去东城。” 江虮子拿了皮袍子皮靴来给他穿戴上,江桢也不多话,赶紧骑了马出去寻人了。朱由郴是大家公子,别说宁远人生地不熟,就是在京城,只怕也有许多地方辨不清东南西北。宁远城中士兵众多,多半俗,更有许多罪犯流民充军,那样雪白干净的少年,落在这些人手里,可没有甚么好的。江桢心里一着急,越发下力鞭挞□健马。 将半个城来回奔了一遍,终于隐隐瞧见一条小巷子中有个穿白衣的人影,江桢勒住马,慢慢过去,“可是四公子?” 月色清凉,北风凛冽,那人却又往黑暗处缩了一缩。 江桢叹气,翻身下马。“天冷得很,别冻坏了。跟我回去,可好?”心里尤是不由自主当他是个柔弱少年一般看待。 清冷冷的月光下,少年一脸哀愁,只向他摇头,“我……我心里难受得紧,空有一股怨气,却不知道要向谁发。” “谁给你气受了?咱们打回去不成么?” 少年仍是摇头,“打不得。要是能打,我自己就先打了。可是……” 他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小小面庞上满是眼泪。江桢心下顿时一阵抽痛,柔声道:“咱们不理他们,可好?”若是少年现在教他去杀人,没准他也毫不犹豫的点头去做了。 少年又向前走了一步,拉住他袖子,低声道:“好,咱们不理他们。” 江桢反手捉住他冰凉小手,道:“就穿这么点,还敢跑出来!”将皮袍子脱下来,给他穿上。 “回去行馆吧。”少年擦了脸上泪痕,没打采的说道。 “是。”江桢扶他上马,二人一骑,返回行馆。 他只觉着身前少年发上有玫瑰的甜香,发丝茸茸的拂在他脸颊上,纤细后背紧贴着他前,他莫名的竟然想着,就这样一路相伴,哪怕到天边也可以。 然后他猛地醒悟过来:原来,他是个女娃! 次日,朱四请了江桢到行馆。 既然已经知道朱四实则是个女孩儿,江桢瞧着她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她身高比诸一般的女子要高一些,走路姿态也实在看不出来甚么太大破绽,不算扭捏,江桢原以为富家少爷年纪太轻,又长在女眷众多的深院,有些脂粉气在所难免,现在才明白过来,并不是这样的缘故。 朱四待他进了大厅,立即便道:“昨日你交给袁崇焕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你也来看看这个。”说着,将手中的一张薄纸递过来,一脸的严肃,并未表露出任何不同以往的神色。 江桢忙上前几步,接过来细看。厅上只有睇睇伺候,朱四闭目坐在椅子上,睇睇为她揉按太阳。 瞧得出来她一脸倦容,像是昨晚回来后,并没有入睡。江桢送她返回行馆后,回家也没有再睡着,辗转反复,险些闹醒了宝芝。 她眼圈儿有些浮肿,嘴唇白煞煞的,模样甚是可怜,好不教人心疼。 江桢不敢再看她,只得低头细看那张纸。 半响,方道:“这个……竟然是从沈阳送出来的?”他这两年来一直想送人进沈阳,已经失败无数次。倒不是说后金盘查如何严密,问题是,送了人进去,拿不到必要的情报,也一样是白费功夫。 “你不必知道太详细。”朱四冷笑:“黄台吉也真是厉害,虽说老奴最后还是传位与他,可为了扫平一切障碍,居然生生的逼死了大妃。”懒洋洋的托着腮,沉吟道:“我真想知道,阿巴亥的三个儿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装作若无其事。” “那可就奇怪了。按照黄台吉的情来说,决不会放心那三个弟弟的。” “多尔衮与多铎毕竟还小呢。” “那你是说,阿济格这个成年的弟弟,竟然是不济事了?” “至少不会比黄台吉二十多岁的时候更强在哪里。” 朱四便点点头,“那倒是。不过,这样一个好机会,万万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江桢蹙眉:“要说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倒也不是没有胜算。黄台吉虽然勇悍明,毕竟刚坐了大汗位子,只怕多少还是有些不稳当的。” “过几年,等坐稳了,想要再撼动,就不大容易了。”朱四微微紧蹙了秀眉,“等我合计合计。” 厅内三人皆静默无语。 江桢这才有空暇诧异:何时这位宗室小姐居然会得懂这些军国事体?他似乎忘记了,若他没有意识到朱四是女孩子,只怕未必有这样惊诧。他昨日交给袁崇焕的报告,想来也是经由袁大人的手,送了副本过来与她。 可见,眼前少女与辽东巡按之间也关系匪浅。 稍后,朱四又留了他吃饭。 “我后天就走,明天下午你再过来一趟,我有事情交待你。对了,宝芝可方便留下?我不大清楚你能不能带女眷。若是不方便,你叫宝芝依旧随我回京城。” “四公子考虑周详。”江桢踌躇片刻,“辽东风土俗,委屈了她。再说,这里本是前线,万一有战事,越发不好了。”高级军官才有资格与经济能力携带家眷,不然的话,小小宁远城,也不会开了好几家妓寨了。江桢虽然职位不够高,可凭袁崇焕对其的重用,留个屋里人也不是问题,只是,他并不想。 朱四点点头,“那我明儿派人过去帮她收拾。”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在线阅读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 肉文屋 /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1)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 江桢下午才回去。早上走的时候,宝芝还没起,此时她已经挽了发髻,换了妇人装束,自堂屋迎了出来。“二爷回来了。可曾吃了中饭没?” “四爷留了饭,又吃了茶。” 宝芝身形一顿,笑道:“奴上午便沏了杯枫露茶,已经是二滚了,此时吃刚刚好。”说罢,绿珠早乖巧捧了茶盘过来,宝芝亲手端了,江桢也便就着她的手吃了茶。又为他换了衣冠,着了在家的石青绫子棉袍常服。 晚间,江桢才想起来与宝芝说,后天要她随朱由郴一并返回京城。宝芝顿时红了眼,道:“爷是嫌弃奴了吗?” “你可别这么想。我全是为了你好。宁远已是前线,万一打起来,我可没法护着你。” “爷不怕,奴也不怕。” “你竟不听我的话了?”江桢微微皱眉。 “爷,不要赶奴走……”宝芝扑在他膝上,泪盈于睫,“奴方来了一日,爷便要赶奴走!” 江桢也觉着自己实在狠心了点,柔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呢。你乖乖儿的,等着我。四爷照顾你,比你留在我身边还更能让我放心呢。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军官,可由不得自己。” “奴去求四爷,调爷回京城,可好?” 江桢心道,朱四虽然是个宗室,可也没有这等能耐罢?“那样不好,别太麻烦人家了。” 宝芝哭道:“四爷……四爷必不会坐视的,我去求他,他必定肯的。” 江桢想了一想,道:“就快新年了,我托人在京城置了一座宅子,你回去后,便做主添置家具,我过年时候便回去。你应该知道我小时候是在京里做应袭舍人的,路子还有一点,到时候花钱买个官职,岂不是比去求四公子要便宜许多?” 宝芝方才收了泪,款款起身,“是奴想得太简单了。”她本就是聪明女子,一想也就明白了。“四爷虽然疼惜我,但毕竟不好总去求他,真要到紧要关头,再去求他,才是上上之选。” 江桢含笑,点头赞许,道:“你果然是一点就通。”其实也不外乎是推托之词,但女人总是喜欢一厢情愿将事情往符合她们理想的方向想象。宝芝只看见江桢应允了新年里要返回京城,其他的一概都当做视而不见了。 当夜,二人继续被翻红浪,梅开二度,一夜七次,再接再厉,越战越勇,似乎因为知道聚日无多,所以越发缠绵。 再过一日,朱四又唤他来行馆。 这次就连睇睇都不在身边伺候。 朱四道:“你陪我骑马走走。” “外面冷得很。”江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怎么,你怕冷吗?噢,对了,我忘记你是南京人,耐不得北地寒冷。” 江桢道:“不是。我打小在京城待了好几年,虽说还是比不上北方汉子,可也没那么畏寒。我是担心你……” “我怎么了?”朱四奇道:“噢,你怕我冻着?哪有那么娇贵。”伸出双臂,高高兴兴的道:“你瞧,我穿了皮袍子啦。还有这个。”从桌子上拿了一顶雪帽子戴在头上,“这是蒙古样式的貂皮帽,是吴襄送的。祖大寿还送了我一匹顶好的骏马,你陪我出城走一圈,也算我来过宁远一趟了。” 这样的请求,实在也不能够拒绝。 二人穿戴齐整,命亲兵远远跟着,打马先在城里转了半圈,待马儿跑动起来了,才从南城门出去了。城门守卫早接到命令,见到江桢拿出腰牌,赶忙将城门开了一线,二人飞骑出去,亲兵跟随而出,这才关闭城门。 祖大寿实在是会拍马屁,送了一匹顶好的骏马“踏雪”,全身毛发乌黑,只得四只蹄子雪白。江桢则是骑了自己的白色战马。他披着豆青的大氅,朱四着一件金红遍地金紫貂出锋斗篷,二人看上去十分合衬,朱四更是醒目十分,硬生生将江桢比成了陪衬。 亲兵甲便道:“都说宁远城里战将里面最斯文的莫过于江守备,生的俊,又会穿衣服,可现如今,真是教这个少爷比下去了。” 亲兵乙道:“那怎么能一样?江守备家里再有钱,能跟皇爷的堂弟弟相比么?说你啥都不懂,你还不服!” 亲兵丙嗤笑:“你两个都笨!要是教人知道你们这么乱说话,可不要挖了耳朵,再割了舌头,最后削成人棍,给放到酒坛子里去。” 几人齐齐啐他。 因是随便出城走走,二人就没带甚么人,亲兵还是祖大寿派来供朱四差遣的。朱由郴似乎并不介意外人知道他是宗室,祖大寿便愈发着力逢迎。 奔了半日,二人身上都微微发了汗,朱四脸上一片粉红香嫩,隐隐传过来一股儿玫瑰香味。□马儿打着响鼻,二人勒马停歇片刻。 朱四道:“江守备,这里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去。我要安排你去做一件事,可不可以呢?”话说的虽然客气,可那副神情分明不想听到拒绝的话。 “四公子但吩咐无妨。”江桢无可奈何。 “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在沈阳安排有人,虽然不可能真正进入他们内部——唔,毕竟只有他们诸申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亲贵——他如今也算搭上点路子,你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他们佟家在长白山的鹿场。” 江桢吃惊:“长白山?” “你既然已经去过沈阳,那就不好再去,太多人认识你了。但是长白山呢,可没有人识得你。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去就是。” 江桢迟疑,“去倒不难,但是去了以后需要我做甚么呢?” “反间计呀。你若是有心,美人计我也不介意呢。”朱四莞尔一笑,“听说佟氏的女孩儿,生的颇美。他家原本是汉人,比起那些诸申的所谓美人儿,可要好看不少呢。” 二人一面说着,朱四忽然道:“抱我下来走几步。” 江桢依言甩蹬下马,过去抱了她下来。她身体轻盈,小脸只得巴掌大小,裹在皮袍内,着实纤瘦。 “都说东北土地肥沃,要是好好耕种,怎么不能养活人?”她叹息,“诸申要是能跟汉人学怎么好好种田,也不用整天打来杀去的。” “蛮夷本就是化外之人,不服教化。” 朱四轻蔑冷笑,“甚么不服教化?打得他不得不服,那就成了。” 江桢笑道:“真要能那样,才是普通百姓的福气。不过说来说去,也还是要打,不是么?” “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才算英雄,你也这样想吗?”她微微侧脸,偏着头,问他。 “男子么,有几个不想建功立业,成就大功绩的?不求流芳百世,也要求个英名长存。” 朱四点点头,道:“这倒是。”她甩着马鞭,张开双臂,“整个人类的进化史,就是一部残酷的战争史,每一步都浸透了无数人的鲜血,和女人们的眼泪。” 江桢略想了一想,“四公子这句话说的道理很新鲜,可一想,又真是很贴切。” “咱们自诩文明国家,可咱们家的老祖宗,不也是拼了命、杀了几十万人打出来的江山吗?” “你是说太祖爷吗?” “是太祖爷,也是其他朝代的太祖爷们。”朱四微蹙眉:“当然,要是不用打仗便能夺回失土,那就是最好的了。” “不用打仗?”江桢沉吟,“黄台吉明过人,反间计未必能够成功。” “谁教你一定要成功了?”朱四斜睨他一眼,“这条计策的好处便在于,你就算不成功,也能在黄台吉心里放下一颗钉子。他本来就对多尔衮兄弟颇为忌惮,能逼死阿巴亥,但万万不能对多尔衮三兄弟下死手。他就想要个理由好慢慢裁制弟弟们,回头你就给他送上去了,岂不是快哉?” “……唔,难道竟然不是要扶持多尔衮兄弟几个起来么?” “我再能耐,也没有这个本事啊。你要知道,人为了活命,是甚么都肯做的。只要黄台吉试图对弟弟下手,那几个也不是好占便宜的。”朱四似乎很是得意,“照我收到的情报来看,老奴向来偏疼小儿子多铎,黄台吉也还算对这个小弟弟很疼爱,依旧教他掌管了正白旗。多尔衮虽然只封了贝勒,没有给他掌管满洲旗,可他手里还是有几十个牛录,实力仍在,缺的只是实力亲贵的支持。” “那也是因为,他们也不觉得,这个大汗位子上坐个十几岁的孩子,是个很好的选择。” “那是自然。他们虽然是蛮子,可不是傻子。”她语气十分轻俏,显得对自己的计划有成竹。“长白山鹿场那边有人会接应你。你就扮成商人,我瞧着你身上最没有军人的气质,人又够聪明,懂得识时务,会变通,想来这点事情难不倒你。” 江桢不由微微苦笑。她口气颇似指点江山的大豪杰,又似小孩子强装大人样,十分好笑,姿态可爱。 朱四见远处亲兵们束着马梭巡,道:“他们也够辛苦的,回头我走之前留点银子给你,你置办点酒菜请他们吃酒。虽然是祖大寿的人,可也不能太小气了不是?喂,说起来,你在宁远过的如何?我瞧着袁崇焕似乎颇重用你,祖大寿言语之间对你倒有些不大欢喜?” “祖游击对下属差不多都那样。”江桢打太极,“他是本地世家豪族,自然矜贵,跟我们这种出身的不好比。” 朱四啧舌:“再世家豪族,能比我们老朱家更矜贵吗?”冷笑不已,又道:“不过眼色倒是好的,送了婢女送侍卫,送了蔬菜送皮袍,听说还送给宝芝一只梳妆台?想必里面放了不少首饰头面吧?” 江桢带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宝芝没说,我自然当祖游击不会送的那么没声响。” “那倒是。怎么也要你在跟前才送,不然可不是媚眼儿白抛了?” 二人又重新上马。江桢道:“回去罢。这几天天气冷,雪一直没下下来,看着天色,只怕早晚就要落雪了。早些回去。免得冻着了。” “江守备,我怎么瞧你都不像那么婆妈的人,怎么总担心我冻着?” 江桢一怔,连忙狗腿的回道:“我是担心你身子虚弱,受不得凉。你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我心里必然不好受。” 朱四嘻嘻一笑,并不以为然。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在线阅读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 肉文屋 /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2)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 亲兵队跟了二人拨马往回走。渐渐便开始落雪珠子了。 亲兵甲缩着脖子道:“好在这两位爷终于知道要回去了。也不知道我那婆娘可给我温上酒没有。” 亲兵乙直嘬牙花子,“老牛,你这样可不好。” 亲兵丙道:“就是。你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兄弟们可还只能指望五姑娘呢。” 亲兵甲笑骂:“你家五姑娘不是很好?可不必担心绿帽子。” 众人大笑,亲兵丙绿了脸,“老牛,我杀了你!”一拉马缰绳,连人带马便往他身上撞过去。 朱四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她手心温热,雪花入手转瞬便化了。她眼中浮现一丝惆怅,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脸色郁下来。 江桢少见她如此女儿态,又怕她不快活,前日晚上他始终也没弄清楚,朱四到底为何与殷先生治气。忙道:“今年冬天暖得很,一直就没怎么下雪。你来了才几天,倒下起雪来,可见老天也很识趣得紧。” 朱四展颜一笑,“那一会儿我回去写个帖子,也命百花盛开,可不知花神给不给面子。” 江桢浑身一震,险些自马上掉下去。 他们本是从南城门出来,现在外面绕了一圈,竟是到了北城门。二人并肩,将将要到城门外,忽的瞧见前面有一队大车被拦在城门外,喧哗不止。 二人靠近车队,朱四露出好奇神色,“这么吵闹,做甚么呢?”江桢快赶前一步,将坐骑横拦在她前面,低声道:“不用理会,让守门士兵交涉。” 亲兵队见前面人多,唯恐生出甚么事端,正催马赶上来,却见车队里面忽然窜出一个人来,自江桢马肚子下滑过去,贴着踏雪的肚腹糅身便上了马背,顿时扼住朱四脖子。 江桢只觉浑身冷汗一乍,全身毛孔都张开,“快放开她!”他本是出来游玩,只随身带了一柄小匕首,派不得大用场,见那人五指扣在朱四细嫩脖颈上,顿时心中痛得呼吸一窒。 那人穿了一身汉人平民衣服,戴一顶旧皮帽,一脸胡子,瞧不出来到底甚么样貌。身形颇是魁梧,真想不到他骑术如此之好,简直就是眼前一花,他人已经上了马,扣住了人质。 亲兵老牛已赶到跟前,江桢一挥手臂,他便会意,去掀那辆马车的帘子。车里显然有甚么,老牛跃上车,钻进去,转瞬又退了出来。 “大人,”老牛道:“车里有个小女娃儿,双手被捆着,看衣饰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江桢便看向朱四身后那人。亲兵们围了上来,将那人围在当中。 那人虎虎瞪着眼睛,“都退后!” 江桢神色不动,道:“这位朋友,有甚么过不去的,也犯不着这样喊打喊杀的。”他琢磨了一下,若是手里有兵器,该怎么不伤到朱四而制敌于死地。亲兵们都是带着长刀的,其中一人使枪,带的是可拆卸的蜡杆与铁枪头,蜡杆中有链条相连,还能当双截棍使。此时那人已是将长枪装配好,执在手中。 老牛抽出自己佩刀递过来,“大人。” 江桢摇头,“先不用。这位朋友或许一会想通了,岂不是省事。” 那队大车原本是商队,此时领队商人已是战战兢兢,满头大汗,过来磕头,道:“这位大人,小的是正经生意人,向来走的宁远这条线,这人,”他畏畏缩缩一指,被那人瞪了一眼,吓得又低下头,“在四五里之外拦下我们,说要随我们进城,不然就杀了我们。”商人一脸受惊样子。想来是面上掩饰不住惊惶,守门士兵看出破绽,正在盘查,可巧不巧的,江桢与朱四便走到跟前。朱四一来年纪小,二来穿戴以及马匹都太好,明显身份地位高,那人不去挟持身材高大的江桢,转而攻击瘦弱的朱四,完全是最有把握的选择。 老牛一行人顿时大笑起来,“说我们横,这人可比咱们哥几个横得多了。” 江桢只是笑,道:“起来罢,没你们甚么事了。把马车赶走,别碍事。” 商人抹汗,忙唤伙计将车队赶离大路,独留下有人的那辆马车。 “论单打呢,说不定我们中间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可惜,我一定不会跟你单打独斗的。” 那人咧嘴笑:“这位少爷身娇贵,穿戴都是上好的皮子,我手里有他,你们能怎么样?” “话说的不错,”江桢并不着急,他是地头蛇,搞不定这样一件小事,岂不是白混。“只是你也知道,我们是明朝的军队,宁远城里里外外数万军兵,你若是伤了她,便是想死,也不那么容易了。”说罢,双眸炯炯有神,直瞪着那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骑着一等一的好马,手里又有一等一的人质,再走不了,可也太没用了。”手下又加了气力,朱四紧闭着眼睛,面色泛红,呼吸逼仄。 “你要是失手掐死了她,甚么条件都不要谈了。”江桢仍是一脸平淡。 老牛几人手按刀柄,只待江桢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 “我要你赶着这辆大车,随我一同走。” 江桢略一沉吟,“好,我跟你走。你一旦安全,便要放了她。” 老牛等人都是一愣,不知这位守备到底想要作甚。“江大人!标下没法向祖大人交待!”老牛着急道。 江桢不答,下马掀帘子进了马车,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那车里的小女孩儿,竟是沈阳城中的女真刁蛮小格格! 那名叫蓝兰的小格格穿着汉人女孩子的衣裙,手脚被紧缚,躺在车厢里,只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瞧着他。 江桢装模作样对她一笑,“又见到你啦。” 蓝兰格格不说话,江桢仔细看她,才知她嘴里一定被塞上甚么物事。他过去,“我帮你拿掉嘴里东西,你可不许咬我。” 说罢也不等蓝兰有所表示,一手捏住她面颊,一手伸到她口中,取出麻核。他已经提防了,没想到小女孩儿还是寻到机会,咬住他食指。 江桢道:“好好儿的女娃儿,怎么学得这样坏?”反手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刮了一耳光,随即又掀帘子出去,坐在车辕上,对老牛等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众人都是诧异,分明我众敌寡,而且那人手中又无利刃,并不是毫无胜算,怎么地……老牛对同袍使了个眼色,道:“是。”拨马退后。 亲兵队将包围圈散开,往城门方向退去,默默无言瞧着那人带了人质打马绝尘而去。 亲兵乙问道:“老牛,为甚叫兄弟们退下?” “江守备此人从来不做没用的事情。”斜眼看看同袍,“他既然想要跟朱四爷卖弄手段,我们也不好拦他的功劳。” 亲兵丙咋舌,“江守备看上去太斯文了,真瞧不出来到底有甚么手段。” “人家脑筋好,会得智取,自然跟你我这等人没法比。”老牛冷笑一声,“得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向祖大人禀报才是。”又指了一人道:“你的马最快,又跟江守备学过几日跟踪,你跟上去,一路留下记号,也好便宜我们做事。” 那人便是适才使枪的亲兵丁,点头应了,拨马跟上去。 江桢赶了车跟在朱四马后。蓝兰小格格在车里闷声道:“你这南蛮子!我本来以为你还算是个聪明人,哪里知道你会有这么笨!” 江桢不理她。他心里只是想着,朱四可会责怪他没有当机立断解救她? 那人骑术甚是了得,并且很有些艺高人胆大的有恃无恐,将整个后背都露给他。江桢不禁了靴筒里的匕首。这种小玩意只能用来近身防身,距离稍远便使不上力。 那人到底是甚么来头?为甚么抓了女真的格格,却又跑到宁远来?看情形是想进城,只是没得逞。他能断定这不是宁远派出的人。 或许这是以前的驻军派出的细作之类? 但为甚么见了官兵还不表明身份? 这样一来,便排除掉这一点。身份既然无解,江桢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前面的二人身上。他看不见朱四的脸,就连身体都被那人的身子给挡住了,心里焦急万分自是不必说的。 忽的,他扬声道:“这位朋友,在下想与我家公子说句话,不知行不行?” 那人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掐死他。” 只听朱四道:“……我没事。” “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家公子上马车来?他大病刚好没多久,若是累着了旧病复发,也不算甚么好的。” “你这人,看上去够有胆气,怎么还跟个女人似的,婆妈的狠?”那人停下来,道:“可惜了这匹好马。”抱了朱四下马,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那马吃疼,长嘶一声,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那人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仍架在朱四脖子上,对江桢道:“你下来,到路边去。” 江桢依言下了车辕,立在路边。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家小公子的。”那人神情古怪的道。他抱了朱四上马车,然后自己上去。江桢畏他手里利刃,不敢轻举妄动,眼里只觉得朱四匆忙投过来一道目光,似乎微有些慌乱。 那人坐在车辕,一甩马鞭,竟是不理会江桢,自己带了两名人质走。 江桢反应极快,车轮一动,立即大踏步上前,一把攀住车后厢。他拿定主意绝不落下,不让朱四陷入更加危险的状态。 那人似是没有觉察。江桢勉强空出一只手,抽出靴筒里的匕首,轻轻在后厢木板上,随后一脚蹬在匕首柄,跃上马车车顶,缓慢向前爬去。他自认手脚轻便,几乎没发出丝毫声响,况且马车在路面上行进,又有马蹄声,完全淹没自己所能发出的声音。所以当他爬到车前,猛地跳下去,认定自己必然会将那人压得昏死过去。 ——那人却是将身子往边上一让,江桢便无可避免的与他错开了。他也不慌,顺势一个地躺拳,打向那人腰眼。那人伸手拍上他手臂,一拧一翻,就要将他掀到马车下面去!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在线阅读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 肉文屋 /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 柒,翠为盍叶垂鬓唇(3)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 饶是忙乱,江桢也还是大大的“咦”了一声:这人分明使的是蒙古人的摔跤技巧。好在宁远也有数名蒙古教官,江桢虽称不上是摔跤好手,倒也等闲不会受制。他伸脚勾住车门框,二人便在车辕这小小方寸之地纠缠起来。 拉车的马匹失去驾驭,狂奔起来,只把车厢内的两个人震得滚来滚去。朱四只被捆了手臂,车厢一震她便屈了身体,将膝盖抵在口,尽量将额头靠近膝盖,只拿后背、小腿承受撞击。蓝兰格格没她这等本事,不免被掀得乱滚。好在车内物件不多,她身上除了淤青之外,也就是口被朱四的双足踢了几次。 蓝兰忍不得疼,叫唤了几声。江桢忙乱之中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叫,心里浮躁,手下于是慌乱起来,竟是被那人匕首在手臂上划了老长一个口子。 那人一个狞笑,扑将上来。 茅舍中灯光昏暗,烛影摇曳,一人蹲在地下,突地道:“你不是去宁远有重要事情做?怎么突然转了回来,还带了这几个人一齐来?” 旁边灯影下,一人哼了一声,飞快答了一句甚么,说的太快,江桢便没有听的太真切。 “弄来了女真的小格格倒也罢了,怎么莫名其妙抓了个公子哥儿回来?还搭上个军官?你到底想怎地?” 两人说的是蒙古语,江桢只能听懂一半,说的快了,便更听不清。 忽听他耳边有人道:“原来这家伙是蒙古人。” 三人分别被绑在屋内两个角落,蓝兰格格独自在另一边,朱四坚持要照顾受伤的江桢,那汉子倒也没难为她,便将他二人绑在一处。江桢手臂受伤并不算严重,却糊里糊涂做了败将,朱四始终也没弄想明白。她一直自诩聪颖过人,却闹不大明白江桢这人底细。 江桢耳边掠过她轻柔的呼吸,脖颈微微有些发痒,心里受用得了不得,只恨不得这样的时光能够越长就越好,其他的,甚么也顾不得了。 “这里有蒙古人……也不是很稀奇。”辽东有不少蒙古裔的军官和教官,最出名的莫过于挂职都督佥事的总兵满桂,他麾下蒙古士兵甚多。蒙古人生在马背上,骑术一流,满桂有一支纯蒙古裔的骑兵队,也不是甚么秘密了。 “那你倒是猜猜,蒙古人为甚么要抓了女真的格格呢?” “……我怎知?”江桢也觉着奇怪。后金从老奴开始,就一直刻意笼络蒙古贵族,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们一直嫁往爱新觉罗家,爱新觉罗的格格们也不断嫁往草原。照理说,不该出现这种怪异的情况。 更何况,这小格格似乎是与多铎关系甚好,怎的她被掳走,建奴也不见有人追来? “有奇货,才能谈价钱啊。”朱四低声道。她已经为他包扎好伤口,自然注意到伤势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 那两个穿汉人衣服的蒙古人又说了一会儿,朱四凝神听了,突然笑道:“原来他们也是孛儿只斤的后裔。” 她声音虽小,可这屋子一总也没有多大,两个蒙古人齐齐看向她。 朱四与江桢是拿绳子扣了死结各绑了一条腿捆在一处,没有利器是割不断挣不脱的。二人席地而坐,蒙古人往她跟前一站,便跟座黑塔似的。 只听朱四笑嘻嘻的道:“你们中间,谁是脱脱不花呀?” 蒙古人一齐跳了起来,立时刀在手,“你说甚么?!”惊惶不已。 朱四懒洋洋的道:“既然是要去宁远有要事,难道不是博尔济吉特的脱脱不花么?” 掳了女真格格并皇明宗室的大胆蒙古人瞪着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江桢已然知道她这么说是甚么意思,“那就是说,她知道你要去见谁。”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马蹄纷乱嘈杂声,有人在外面喊道:“里面的人听了,赶紧把大爷的人交出来,爷或许还能饶得了尔等的狗命。” 俩蒙古人都惊诧的不行,朱四倒大笑:“这是谁?说话真是有趣。” 江桢扭过脸看她笑容,道:“听这声音,倒像是高阳。” “高阳?我记得他不过是个千总。”朱四颇有怒意,“难不成袁崇焕知道我被人掳走,居然就派一个小小千总来寻我?” 江桢但笑不语。 脱脱不花瞧了瞧二人,“他敢进来,我一刀砍死你!”手里蒙古刀不住在空中比划。 朱四指着腿上绳子,道:“给我解开了。” 脱脱不花瞪着她。 另一个蒙古人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朱四看了一眼在另一个角落正凝神细听的蓝兰格格,笑道:“倒也不是不能说,”纤纤手指儿伸出去,指着蓝兰,“你把那女真格格杀了,我就告诉你。” 脱脱不花挠挠头,看着那个蒙古人,“伊尔山,这……” 伊尔山正拿了墙上长弓在手,头也不抬,道:“那是你找来的麻烦,不要问我。” 蓝兰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剽悍之气,也不害怕,冷笑道:“你不过是怕我知道你的身份,回去告诉了多尔衮他们。” “是啊,我是怕你知道我是谁。”朱四笑吟吟的,不以为然。 遇到这样惫懒的回答,蓝兰一时也泄了气,作声不得。 外面喧闹声越发响了,看来若不是顾及人质,早就冲了进来。 脱脱不花也拿了弓箭在手,伊尔山看他摇头,“你做甚么呢?想都死在这里吗?”他们既然知道朱四听得懂蒙古语,也就换了汉语说。二人的汉语都说的很好,不注意听的话,几乎听不出来蒙古口音。 “为甚么非要求死呢?你们没有听说过,‘民不与官斗’这句话吗?”朱四笑语晏晏,“在这里你们就是民,哪怕你们是博尔济吉特的王爷,也是一样;外面可是我大明的军队噢。” 伊尔山想了一想,道:“这事本来就是脱脱不花做得不对。他不该自己慌乱,胡乱掳了你出来,又伤了这位大人。”话语十分客气。 “想必一开始你们不想劫走女真格格的。好,我不管你们到底是甚么原因将她掳了来。她见过我的脸,便不许她活着回沈阳。其余的,我也不管。” 伊尔山笑了,“你这口气很大。”歪着头,打量她一番,“原本我以为你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算你倒了霉,遇见这桩事情,说不得是要杀了灭口的。现在看来,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走到蓝兰格格面前,一掌劈晕了她。“现在可能告诉我,你莫不就是脱脱不花要去见的那个人?” 朱四不答话,只将腿伸出去,“解开。” 伊尔山道:“哪用我给你解开?你身边那位军爷自然有法子。” 朱四微觉好奇,转头看江桢。江桢微窘,只得从袖口夹层里取了一只菲薄刀片出来,割断绳子。 脱脱不花跳将起来:“原来你是故意打输给我的!”脑筋倒也不笨。 “你沿途做了记号,外面那些人自然就好跟着来了。”伊尔山道:“可恨我这兄弟实在笨得紧,整天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脱脱不花讪笑。 “还要打不打?”伊尔山问道。 “当然是不打。”朱四道:“不过平白要人家跑这么一趟,你们不好好安抚一下,是不行的。” 伊尔山大笑,“早知道你搂钱是一等一的,可竟然连我的钱也要。” “我平素给你们的钱还少吗?”朱四白他一眼。 江桢听来听去,仿似这几人原本相识,只是未曾见过面,所以才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伊尔山从怀里出一张银票,“你们大明晋商的票号,十足纹银一千两。” 朱四笑嘻嘻的拿过银票,收在袖笼里,“你害我受了惊,还要摆酒给我压惊的。” 伊尔山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的,“得了,算我惹不起你。”又出两张银票来,“原本我就怕你来这招,所以才只让脱脱不花去见你,谁知道他先跑去沈阳了。” “去沈阳做甚么?难不成……”朱四指了指昏迷不醒的蓝兰格格。 “哪里是她!”伊尔山道:“这小子瞧上了寨桑贝勒的长女哈日珠拉,但是寨桑那混蛋,却把女儿藏了起来。脱脱不花没有法子,只好去找哈日珠拉的妹妹布木布泰。” 朱四嗤笑:“当爹的做的事,做妹妹的怎么会知道?脱脱不花真是笨蛋。” 一旁蒙古汉子脸色难看之极。 “江守备,你去叫外面的人回去了。” 江桢摇头:“我叫不动。” 朱四吃了一惊:“怎地?又不用他们打,我还给银子花,还想做甚么?” 江桢尚未答话,伊尔山已经抢着说:“可人家这是一件功劳了,救了你这贵公子,就算现在不能升官,以后也必定有好处的,你怎么能平白抹去这天大功劳?” 朱四恍然,“那……要不你俩出去打一架?” 脱脱不花满脸不屑,“打便打,怕他作甚!” 伊尔山只是叹气。 江桢从容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么,凡事却不过‘情理’这个词。四爷肯承了他这个人情,那么他也没有道理,非要走难走的那条道儿,您说是也不是?” 朱由郴瞪他,“你打得好算盘!” 伊尔山笑不可抑。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在线阅读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 肉文屋 /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1)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 江桢拿了银票出去,高阳一见他出来,便一抬手,下面兵丁皆一齐住口,两下里静悄悄一片。 “江大人,怎的受伤了?”高阳在马上没下来。 “一点小伤,没甚要紧。”江桢笑微微的道:“朱公子与我遇见个朋友,却不过盛情,便过来作客。倒累得弟兄们多跑这一趟。算我的不是。回去我请吃酒。” 高阳见他确实不像是被胁迫的样子,方道:“亏得我马不停蹄跑过来。” “也亏得你来的这么快!” 高阳惫懒的笑道:“我连巡抚的手令也没等,直接叫了人出来,回去若是被罚,你可要让四公子替我美言几句啊。” “四公子当然不会亏待了你。”江桢将银票递给他,他扫了一眼上面数额,甚是满意,“那便请四爷随我回去罢。” 江桢摇摇头,道:“她还有事没做完,你留几匹马就行了。”他知朱四与蒙古人有事情商议,只是人家不想他在跟前听到,他也不能露出“啊我真的很是好奇”的神情。又想,这朱四虽然是个女孩儿,年纪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心肠倒可算狠,开口闭口要杀了蓝兰格格。那样年幼的一个小女孩儿,就算听到甚么,也不大能想到那么深去。 心里隐隐还是很怜香惜玉的。蓝兰只得十一、二岁模样,勉强可算少女,忽略刁蛮子不计的话,容貌可谓娇俏甜美,若是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的紧。 高阳留了一队人下来,道:“我先回去了。”心内不是不踌躇的:好歹在正主儿面前打个花唿哨再走也不迟啊。好在伊尔山这边已经陪了朱四出来,高阳忙下马,将自己坐骑牵了过去,扶她上马。 “咱们回去吧。”朱四也不知是跟江桢说呢,还是跟高阳说。 返回宁远后,袁崇焕也没说甚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劫持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完结了。只高阳得了朱四一通夸奖,喜得他抓耳挠腮。 隔日朱由郴便又携了宝芝返回京城,不提。 伊尔山待朱四一行人走远了,便问道:“这女真格格你倒想怎么办呢?” 脱脱不花悻悻然,“送是不能送回去的,也不能带回科尔沁去。她这张脸认识的人太多了,黄台吉会来找我要人的。” “你索娶了她,不就成了?” 脱脱不花摇头,“我的女人只能是哈日珠拉,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伊尔山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阿爸见了,只怕要生生打断你的狗腿,教你下次再乱跑!” 脱脱不花满脸幽怨,伊尔山也不再说甚么。二人收拾停当,带了蓝兰格格往北而行,去往蒙地。 过几日,细作回报,说沈阳城走丢了一位要紧贵族女眷,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几乎将沈阳翻了个个儿,只是寻不见。建奴各部均知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的女儿被人掳走,不免泰半都抱了看笑话的心理,看黄台吉如何处理。 果然金国新汗震怒,将多尔衮、多铎兄弟叫来训斥一番,再派人往叶赫原籍及蒙古去寻。 此时已是年关将至。 年前江桢去寻殷雨庭。 “过年我要请假,你看看我有假没有。” “人人都想请假,哪有这种事呢?”殷先生叹气。最近他能躲着不见江桢,便一定是要躲着的。江桢也觉突兀:他几时变得如此畏缩? “哪有‘人人’?左右不过是我们这些来了几年都没回过家的。” “不少了啊。”殷先生愁眉苦脸,“袁大人自己都不放假的,你们还想甚么?” “总要吃年夜饭的罢?” 殷雨庭咋舌:“瞧你说的!”拿了记录册翻看,“前后算算,你也只得一个月假期,回家定是来不及的。” “谁说我要回南京?” “去京城么?倒是够了。”殷雨庭自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拿这个表格回去仔细填好,交上来便成。记得早点交过来,迟了可不管。” 江桢道了谢,出门时可巧遇见高阳。 “急匆匆做甚么?” “来瞧瞧我请不请得到假。”高阳喜上眉梢。 “甚么好事?奇怪,今年的春天来得如此的早!” 高阳也听不出来甚么,喜气洋洋的道:“朱四爷请我去京里玩呢。” 殷雨庭在屋内扬声道:“玩?小心你玩得记不得自己是谁。” “是公事,是公事。”高阳忙进去,“叫我去京营考试,我想着去一趟京城不容易,索多待几日。” 江桢、殷雨庭均觉怪奇,“考试?考甚么?” 少时便有袁崇焕的亲兵到来,请了殷雨庭去议事。江桢也没回去,往书桌前一坐,拿了笔填表。 殷雨庭临走也抽了张表格给高阳,命他填上交来。二人各占一张桌子埋头填写,不语。 不过半个多时辰,殷先生便回来了。 “高旭阳,你好走运!”似乎有些悻悻然。 “怎么?”高阳有些糊涂。 “四公子是叫你去……”殷先生微微皱眉,“说是甚么特别训练,命宁远选一百名士兵随你一起去京营。” “军官只有我一个人吗?” 殷雨庭哼了一声,道:“说是叫再选四个人与你一同去考试。”看起来也并没有对高阳另眼相待,江桢心中稍稍舒坦些。 高阳显然被这消息小挫,神情微有沮丧,但他向来无甚心机,转眼又振奋神,笑道:“毕竟四爷亲自写了信来同我说。” “是是是,镇国将军对你这小小千总青眼有加,异日你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微寒之时的我等啊。” 高阳心情大好,也不去计较殷雨庭语气中的讥讽之意。 二人交了表格,向殷先生告辞,结伴返回住所。走至半路上,江桢猛然醒悟道:“是了,那日四……四公子叫我去议事,我瞧见桌上放了满满当当的卷宗,当时以为都是情报,就没多想。想来她是连同军官档案一并都看了。”一面诧异,当日他扫了一眼,见是按月份标记的卷宗,从天启元年直到天启六年十一月,足足有六、七十卷。算起来朱由郴前前后后也不过在宁远待了四天多,不到五天,真正用来看卷宗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她竟是全部都看完了不成? 隐约听殷先生提过,说朱四阅读速度之快,平生仅见,当时他竟不相信——现在他也是不大相信的。 高阳更是兴奋,“那么说,在那么多人中,四爷独独就看中了我?”这话说的刺耳,江桢一皱眉,“那日你要不是莽撞撞自己跑了来,瞧上的就不是你了。” 高阳谄着脸,道:“那也还是我当机立断,不顾会被处罚跑了去。这叫做‘不入虎,焉得虎子’。” “又乱用成语。”江桢无奈。 不过几日,两人的假都批了下来,高阳腊月十一日便同另四名千总并一百名士兵赴京,江桢晚走几日,腊月十七也到了京城。 朱府的管家在城门口迎着,见他牵着马进了城门,忙过去行礼,口中道:“二爷一路辛苦了。” 江桢忙扶起他,不教他行礼,“管家大叔才是辛苦,这么冷的天。” 马三三站在江桢身后,贼溜溜的笑。 照例是一辆宽大马车,熏了香,后厢壁顶挂了一只银鎏金镂空香炉,袅袅飘出青雾,满厢的淡淡百合香气。 “小人这几日都在二爷府上做事,小姐说二爷今日定会到京,特命小人在此等候。” 江桢此次只带了马三三与安平来,江虮子本也是要跟来的,只是临走他正病着,便没带他一同前来。 及到了宅子,宝芝在二门内迎着他,笑盈盈的福下去:“恭迎二爷回府。” 温柔乡里日月短,忽忽几日便过去了,江桢自觉这几日吃的太好,活动太少,身手也不灵便了,这日终于早早起来,在庭院中打了一套长拳,出了一身细汗,方觉着舒坦了些。 宝芝早是换了妇人装束,却妖妖娆娆绾了堕马髻,露出净白一张鹅蛋脸孔来,唇红齿白,耳边明亮水耳珰,发髻中了一支小点翠丹凤钗,一支和阗白玉簪,三两枝堆纱花儿,越发显得貌比花娇。 有美妾如此,就差个端庄娇妻压场了。 江桢寻思着,似乎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娶妻一事了。 宝芝日日洗手做羹汤,亲自捧了来,伺候他早餐。 “你也坐下。”江桢指了指对面椅子。宝芝迟疑了一下,坐了下来。“二爷可还喜欢?奴离开江南日子太久,已经不大记得江南口味。” “难为你如此用心。”确实都是他平素爱吃的,有些不过是随口说了出来,宝芝便记在心里,有些食材这个季节已经寻不到,也不知她去哪里淘澄了来。有心如此,讨好之意一览无遗。 但除此之外,闺房之乐,便似乎与她再无甚么可说的。一昧讨论诗词歌赋固然风雅了,可也过于矫情无趣,兼之江桢也实在不算甚么饱学之士,而宝芝所习,还是风花雪月最多。她本就不算念书聪慧的,只挑拣了那些职业需求的学习,床技虽然是学了,毕竟在江桢之前仍是处子之身,闺房中稍嫌拘谨。 二人吃过早餐,江桢便说要出去。他既没说是要同宝芝一齐,宝芝也不敢说甚么,打点他出门,叮嘱马三三小心伺候,又派了两个新买的小厮跟着。 绿珠甚是担忧,“小姐,为甚么二爷一直没说要娶您?照理来说,他应该去唐大人家中提亲。”唐大人便是宝芝的养父。 宝芝苦笑:“莫提了。”心中隐隐不安:这样……似乎真的不对呢。 “当日四爷究竟是怎么同小姐说的呀?” “你不是也在一旁听着吗?怎的还来问我?” “小姐!您现在这样……半上不下的又怎么是个事呢?” “你现在越发多嘴了。” 江桢置的这座宅院并不大,不过才四进,有一座很不错的花园子,下人仆役也不多,便显得空旷了些。这小半个月来,宝芝日夜劳,收拾装扮庭院房屋,这才能在江桢进京后,能有住所。江桢并不算挑剔的人,军中数年,早就不大习惯如此锦衣玉食,所以只觉得宝芝将宅子收拾得甚好,显见是个理家的人,心里倒很是觉得放心不少。 他时常自检,戒骄戒躁不贪色不贪财,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自认为这样安分到死,也未尝不可,只是却有人讥讽道,他这样清白,显见的不合群。他这才恍然,渐渐能放开原则,偶尔也能勉强自己与他人同流——还是想力争做到不合污的。 连日去拜访了旧时同窗、老师与世交,一直忙乱到腊月二十四,朱府忽的派人送来请柬,说是请他大年初五去吃酒。又跟着送上年礼,江桢这才慌张起来:他竟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宝芝却不慌不忙,拿赏封打发了送请柬的管家并小厮,再命绿珠将几份单子拿出来,请他过目。“这是旧年几位锦衣卫大人送给四爷的年礼,奴自作主张,比照着拟了一份礼单,爷可瞧着好不好。” 江桢道:“我知你心细,便照单子去置办好了。” 宝芝低头,道:“是。” 下午便遣人送礼去。自然是马三三与安平打头,后面跟了几个小厮。朱由郴正在卧房抱了煜哥儿逗弄,闻江家送年礼来,将煜哥儿递给□,一边接过睇睇送上的暖手熏炉,冷笑道:“我不派人去下帖子,他也想不到来给我送礼!” 她畏寒的很,内里穿了棉布小衣,丝绵的中衣,又着了丝绵的袍子,地下生着地龙,满屋暖得让人冒火。几个大丫鬟都比她穿的单薄,面色给热气熏得绯红,沁出细细香汗,她却还是脸色苍白。 “四爷可别气着了。那样子没眼色的,可不必理会。”睇睇撇嘴。 睇睇扶她去了外间起坐间,马三三进来,跪下磕了一个头,道:“给四爷请安。” “起来吧。”朱四懒洋洋的道:“你家大人都送了些甚么来?” 马三三便拿了礼单念道:“织金凤纹纻罗两匹,销金点翠花鸟罗缎两匹,洒金团花遍地锦绫罗两匹,荷兰开司米毛料两匹;熊掌四只,人参六棵;大东珠八颗,小东珠一盒;另有孩童玩耍物事若干。” 朱四半响才点头道:“倒也罢了。把东珠拿来给我瞧瞧。” 睇睇掀帘子出去,安平忙递上礼盒。睇睇对他嫣然一笑,眉目含春,颇是旖旎,就算安平素日老实,也禁不得心下一跳。 东珠粒粒圆润,颗颗粉红柔美,难得的是八颗都差不多,有男子大拇指肚般大小。小的那盒,也有黄豆大小,则是莹白淡青浅红各色都有。朱府甚么稀罕宝贝没有见过?饶是如此,睇睇也还是轻轻“呀”了一声。 “确实是好东西。”朱四将大东珠拿几颗在手心里。她掌心粉红,与粉色的珍珠相映,仿似整个手掌也散发淡淡莹光。“好生收着。”对妙玉吩咐道。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在线阅读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 肉文屋 /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2)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 马三三回了江家,则对江桢回道:“四爷收了礼,说多日不见,好生想念大人,教大人在京城多留几日。还说,唐大人那里,也还是要走动走动的。” 江桢顿时怔住: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呢?该不会是提醒他去向唐家提亲吧?且若不是如此,又怎会费了心思给宝芝安排良家身份?可唐大人不大不小也是个京官,虽说只是个户部的小官儿,大小也是个有脸面的,若是求女为妾,似乎有些瞧不大起人…… 左思右想,索装听不懂。 及到了腊月二十七日,高阳才从京郊营地回城。他早一日便送信过来,说今年要多叨扰江二哥了。江桢见了信,便命江风多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这江风是前次便跟了宝芝一同返京的,如今也算升职,成了江宅的大管家。因他还是年轻,朱府特派了年长管家大叔前来教导。 高阳先给江桢见礼:“谢谢江二哥收留我。”他不过去了小半个月,脸上却大见风霜之色,脸颊消瘦下来,愈发显得一双黑漆漆眼睛晶亮。 “甚么特别训练?还要弄去房山那样的荒地?” 高阳嘻嘻一笑,“也没有甚么特别的,就拿了些物事教我们每天装了拆,拆了装。” 江桢大为好奇,“这是作甚呢?” “谁也不晓得呢,只是说,年后放假只到初八,初九便要回去报到,届时要再次考核,最慢的就要淘汰掉。” “有多少人?” “我也不知,只是分了三个组分别练习,我也没留心过。” 江桢略一思忖:这高阳纯属孩子情,人虽聪明,却没怎么动过脑子;另外四人也都是那种或聪慧或稳重但都机敏不足的人,可见朱四挑选人的时候,很是有一番考量的。 “你也多留心点。大抵每个组若是人数相近的话,便可算出来到底有多少人在营中了。” 哪知高阳却摇头道:“行不通的,算不出来。起先我这甲组里有那眼力好的,能瞧得出来地面脚印算人数,他算出来,若是一个组有十二个人,那么添减一番,大约总数会有四十人左右,上下不超过十人。可之后又听人说,每个组的人数都不相同,听说丙组有一百多人呢。” 就连江桢也沉思不语了:这样遮遮掩掩,连到底有多少人在同时受训都不想令人得知,真不知到底是要做甚么。不过人数够多,总有一日,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不小心”透露训练目的何在的。这一点从来不用质疑。 高阳看上去像是对年后的考核志在必得,吃了午饭便匆匆回房,说是要加紧练习。江桢见过他带回来的物事,是一架扣榫严密的铁制机弩,份量颇重,拆卸一番也是很花费力气的事情,何况还要照着原样组合起来。 连发机弩并非罕见物事,只是全都用铁制成,也算所费不菲了,竟然就让军官随随便便带了出来……可见,年后受训的项目,要比这个更稀罕。将军官们集中起来训练拆卸机弩,当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去王恭厂、盔甲厂这样的地方做工匠的,只是江桢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中真相。 大年三十,江桢、高阳在一起吃了年饭。宝芝前一日便被唐家接了去,唐大人的第二房妾室亲自来接,不咸不淡的对江桢说,唐家的女儿,断没有尚未出嫁便在别人家里过年的道理。江桢被逼,只得应承,年后出了正月便遣媒人上门提亲。 高阳因是诧异:“听说唐小姐不是唐家亲女儿?” “这你也知道?”江桢不满。 “贵府大管家不小心说漏嘴了。” 江桢哼了一声。 “二哥莫不是真想娶她做妻子?” “你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江桢正心烦着,“你有空不如还去多练习练习。” 高阳痞懒,道:“虽然我是没见着唐小姐的花容月貌,只听小风管家说,唐小姐不仅模样好,情也是极好的。只是么……” “只是甚么?要不是好听的,我劝你趁早闭嘴。” 高阳哈哈一笑,扯开话题。 到底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过年甚是无聊,没到半夜,江桢已经一个劲打瞌睡。高阳却跟江风、安平与马三三正在斗叶子牌,时而大呼小叫,很是没心没肺。 江桢暗自摇头:到底还年轻,甚么都可以不必在意。他放下手中书卷,推窗赏雪。 前日刚落了好大一场雪,窗前几株寒梅在风雪中簌簌挺立,白日惊觉枝桠上已经打了许多玲珑花骨朵,想来不久便要盛放。 他向来不是伤春悲秋的文学青年,只是如此好雪,灯下疏影,窗前梅香,在在都是赏心悦目之事。幼时所读诗书中词句只在心头翻腾,甚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甚么“玄霜绛雪何足云?薰梅染柳将赠君”、又是甚么“姑仙人冰雪肤,昔年伴我向西湖”等等,最是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直教人柔肠寸断。 明月皎洁,点点花苞微绽嫩黄,尚未开放,隐隐已有暗香浮动。江桢怔怔瞧了片刻,忽的推门出去,寻了几支花苞浓密的花枝折下,唤小厮备马。 小厮们一阵忙乱,寻皮袍上马鞍,倒也热闹。高阳丢下叶子牌,跑出来问道:“这年夜里,你是要去哪里?” 江桢轻叱道:“你几时来管我?我还没娶你呢!” 安平在他身后笑得打跌,高阳只恼得直跺脚。 江桢自打马出门去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回来。回来后也不与人说话,只径自回房,自床头暗格里取了春天来京里时,朱四送他的那柄古董短刀,不住摩挲,口中喃喃道:“原来……她叫朱儿……” 朱府,丹樨阁。 卧房里,一位少女赤着足斜倚在床上,肘下垫着蓝锦缎面儿的方形靠垫,乌漆漆的头发披散着,用一金色发带松松挽了。眉若春山,眼含秋水,小小面孔十分致,单只在右耳戴了一只粉红大东珠耳坠,支颐的左手腕上一串十二颗莹白海珠手串。都说年轻女孩儿不大合戴珍珠,可真要是教这样的少女配上其他甚么宝石,又觉得华丽太过,只得珍珠这等莹润的珠宝,才配得上她脸上柔柔容光。 她身上穿了浅金缎子圆领衫,下着一条海天霞色缎褶裙,罩一件银白纱罗半臂,通身上下不着一丝花纹,却只教人觉着又素雅又华贵,通不觉她这样穿戴,着实不大像是过年的喜庆。 睇睇道:“可要早点儿睡?明日还要进呢。” “不妨事,等放了花再睡好了。煜哥儿呢?唤他醒来,免得一会儿惊了梦,吓着他。” “已经着□去抱了他过来了。” 她坐直身子,道:“湘云,你去厨房端一碗燕窝送去给四郎。” 湘云本在一旁做针黹,听罢放下绷子,道:“姐姐您也用点吧。” 她微微点头,道:“可是用的上次信王送来的血燕?” 湘云应道:“正是。”随即掀了帘子出去,带进一阵香风。 “香鼎移了出去,又觉得屋里太寡淡了。” “可要移进来?”睇睇问道。 “等一会儿罢,等我睡下了你再移进来。”她懒懒的道。 过不多一会儿,□抱来了煜哥儿。 煜哥儿不过是两三岁年纪,生的粉团一般,嘟嘟十分可爱。 “阿爹,阿爹。”睇睇接过小主子,放他在床上,那小男孩便爬向朱四,口中一面喊着。 “我的乖儿!”少女在他脸上香了一下,惹得小男孩咕咕笑。 “阿爹,煜儿祝您生辰快乐,天天开心!”小孩子口齿尚不大清楚,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 “乖儿,明日才是阿爹生日,你可说早啦。” “煜儿怕一会儿睡着了,不能第一个跟阿爹道贺。”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争人强。 “好乖!”少女笑吟吟。 她分明是女子装扮,煜哥儿却仍然叫她“阿爹”,当真教谁看了,都十分古怪,偏生一屋子大小婢女仆妇,权当顺理成章。 湘云送了燕窝进来,“小姐,方才……方才四爷又吐了。” 少女蹙眉:“一口也没吃下去吗?” “全数吐了出来。” “吐血没有?” “……那是血燕,可看不出来。四爷只是教奴婢不要说给您知道。” 少女脸色凝重,道:“他这样一直好不了,真是想教我急死!” 对睇睇道:“随我过去瞧瞧。”睇睇忙给她披上紫貂皮的短袍子,扶了她下床。两名小婢走到床边墙壁,推开暗门,少女便从暗门过去。穿过半间小暗阁,又开一道暗门,方到了另外一间卧房。 一个男子声音道:“小七,怎的你又过来了?都说了教你们不要告诉她的。”一面紧咳几声。 少女柔声道:“四郎,你我兄妹,说的这么生分做甚么?” 四郎叹气,“我知道你不容易,心疼着你呢。” “四郎……”少女走过去,倚着床边坐下,轻轻抱住哥哥臂膀,“你只要记得,一定要好起来,便是对我好了。” 四郎嗯了一声,轻抚妹妹顺滑秀发。“朱儿,我家的小朱儿,现如今真是个能填山移海的厉害角色了呢……哥哥没用,帮不到你甚么了,唉……” 外间架上画眉儿似在呢喃:奈何,奈何! 窗外,有人在少女朱儿卧房门前放下几枝腊梅枝桠,回望良久,终是一跺脚,循来路翻墙出去了。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在线阅读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 肉文屋 /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 捌,珠压腰衱稳称身(3)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 天启七年,正月初一。 天启帝领信王朱由检及在京宗亲等诸人,先至奉先殿拜祭过先祖,随后在皇极殿接受百官朝拜,稍后赐宴群臣。宗亲则另在建极殿赐宴。 女眷则随皇后张嫣拜祭祖先,然后至钦安殿赐宴。辰溪郡王府的朱二郎、朱四郎与其胞妹七姐儿琦琛一早便入,兄妹三人生的男的俊美,女的秀丽,其他宗亲见了,莫不赞辰溪郡王好福气,儿女才貌双全,又得皇帝宠信。 张皇后偏疼琦琛,让她坐了左边位子。 “这一阵子少见你,听说你家四郎身体还没见大好?” “多谢皇嫂关心。四郎哥哥向来体虚,也就那样了。”琦琛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她今日穿了一件银红织锦绣凤袄,下着银白丝缎云纹月华裙,松松罩了一袭玫瑰紫对襟广袖长衣,身材纤瘦,个子又高,很有弱不胜衣飘飘欲仙的样子。挽了飞燕髻,戴珐琅点翠红宝金凤钗,凤吻垂下三条金线,各坠一粒泪珠形小红宝;发髻下压一排豆粒大绿珠松石坠脚,只在右耳戴了一粒泪珠形红宝石耳坠。 “今儿是你与四郎的生日,我已经请你皇帝哥哥赏赐了许多礼物,一会儿你随我去瞧瞧,看还有甚么喜欢的,一并差人送过去。” 琦琛撒娇道:“皇嫂最疼琛儿了。”十足娇憨女儿姿态。 张皇后掩嘴笑道:“琛儿今天也满十七岁了,也该考虑婚事了。你可有甚么人选不曾?” 琦琛面色微变,“皇嫂……” 张皇后瞧了瞧她,“我知你不肯说这事,只是姐妹们都这个年纪成亲,你也不可拖得太久,待年纪再长一些,指不定那些人又编派出甚么好听的来了呢!” “皇帝哥哥不催我便成了。” 张皇后摇摇头。她向来拿她是没有办法的,自她来到京城,一见便很是喜欢,倒是跟皇帝的亲妹妹六公主、八公主不甚亲近。 “你向来有主意,皇上也宠着你,真是教人没办法了。”张皇后微微笑着。虽然这堂妹已经到了婚配年纪,但是皇帝哥哥一点也没有为其择婿的意思。而不过才十四岁的八公主,已经是选定了夫婿,即将择期下嫁。 两相对比,很显然天启帝也是不想让琦琛太早出嫁的。 这边天启帝亦是同朱四郎提及七姐儿。“朕记得四郎同七妹妹是双生子,都是大年初一的生辰,也是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宗室子不论男女,皆由礼部出文,有司等将合适人选提交至内府,筛选婚配。 “是。臣弟近年身体虚弱,还是想多休养些日子方好。婚姻之事,倒不用太过着急。” “总是会好起来的。”年轻的皇帝神情和善,“若需要甚么药材,只管叫人来御药房取便是。”这几年御药房也能称得上是流水价般的往辰溪郡王府搬运药材,只怕打个药人儿也能出来了,可偏偏朱四的身体一直不能算大好。 “臣弟多谢皇上厚爱。” “怎的如此生分?”天启帝带笑道:“你便不如琦琛,整日一本正经的,多么无趣!” 四郎浅浅一笑,“在家您是长兄,在国您是君王,若人人都似七妹妹那般活泼,陛下您大概也会恼怒:为甚么人人都好似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那般可恶呢?” 天启帝不禁莞尔:“说到底,你们毕竟是亲兄妹,情很是相像。” “皇上近日可有甚么好顽的?” “有。”天启帝眼睛晶亮。他本不算生的俊美,比起弟弟信王犹不如,只是生了一双灵眸子,一双巧手,天纯良,好玩好动。“前几日七妹妹送了十二只番邦大狗给我,说是能用来在雪地上拉车,力气大得很。” 转头问身边太监,“西苑池可结冰了?” 太监回道:“回皇爷,已是结了厚厚一层冰。” 天启帝笑道:“很好。”面上显出欢喜来,按捺不住。 四郎道:“臣弟也想去玩儿。” 天启帝便匆匆宣布赐宴结束。好在群臣也习以为常,三呼万岁之后,即便退下。 朱二道:“四郎谨慎些。” “二哥放心。”四郎转头同太监道:“帕夏,你去我家小厮那里取我的冰刀来。” 朱二蹙眉:“怎么又玩那个?险得很,仔细磕掉了牙!” 张皇后这边也刚散了席,命女官们送女眷出,就听太监来禀报,说皇帝去西苑池玩雪橇了。 皇后嗔道:“七妹妹,都是你弄那个甚么番邦大狗给皇上,现在皇上每天就想着甚么时候能去冰上玩。” 琦琛嘻嘻笑:“皇帝哥哥能高兴就好。” “走,你随我过去瞧瞧,别教皇上玩的太过开心,使脱了力便不好了。” 姑嫂二人乘了小轿去往西苑池。远远的便听见一阵狗吠,此起彼伏,叫的好不热闹。又有人太监在一旁呼喊叫好加油的声音,太监们尖细的嗓子都在叫着“陛下加油”,女们则纷纷将媚眼儿抛向年少俊美的朱四郎。 倒也有趣。 张皇后奇道:“怎么如此热闹?” “多半是四郎同皇帝哥哥玩冰球呢。” “冰球?那是甚么玩意?” “跟马球差不多。以前因为没有拉雪橇的动物,一直玩不起来。” 皇后摇头:“又是你弄来的新奇玩耍,是不是?” 琦琛掩口,笑而不语。 天启帝身量并不算高,大约也就比琦琛高半个头,比四郎稍微矮一些。四郎俊秀,打球热了,将外衣脱了下来,只穿了丝绵的袍子,前襟掀起来束在腰间,露出内里穿着的宝蓝亚麻长裤。 琦琛轻呼道:“怎么穿的这么单?” 天启帝也是脱了外面礼服,换了一身明黄常服,一样掀起前襟扎在腰间,威风凛凛的站在狗雪橇上,很是得意。 “梓童,今日瞧我将四郎打得落荒而逃!” “皇上威武。”皇后附和道。 朱四郎笑道:“皇帝哥哥,还未到最后,说不定谁会赢呢!” 他一手挽着牵狗的挽具,一手握了一前段有曲柄的怪异长棍,雪橇前面四只厚毛高头大狗,不住原地跳跃着。 “这狗将军好不容易才训练好。”太监帕夏低着头向皇后回禀道:“皇后娘娘可以放心,再不会出现将陛下掀翻的事情了。” “皇帝哥哥从雪橇上掉下来过吗?”琦琛问道。 张皇后瞥她一眼,“可不是嘛!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偏偏陛下并没有恼怒。” 西苑池已是结了厚厚一层冰,池边有凿出来的冰井,厚度不说有三尺,也有两尺半,足够跑马的。池边岸上又站了一圈内壮太监伺候着,就为的提防意外。 天启帝与四郎又赶着狗雪橇在冰上打球。那冰球是皮制的扁圆形小球,直径约有半尺,要用那怪异曲柄棍击打进入对方的球门,方算得分。球门则是宽宽低矮的一长条,因只有二人游戏,少了许多趣味。 饶是如此,年轻皇帝也玩得兴致高昂,若不是四郎身体受不了,还要多玩一会儿。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在线阅读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 肉文屋 /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1)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 江桢是初五一大早便起了来。 大丫鬟珍珠带小丫鬟捧了铜脸盆进来,伺候主子洗漱。待主子净手洁面,珍珠方净了手,自小丫鬟手中取过绿玉香膏盒子,为江桢束了发,戴上网巾,再系上一块素青绡纱的纯阳巾。 “二爷今日外出赴宴,是穿军服呢,还是穿常服?” “常服。”江桢有些懒洋洋的,提不大起神。真古怪,按说这几日终日无事,正好睡眠,反而觉着神不及往日。 珍珠是宝芝去宁远前便买的丫鬟,生的老实质朴,比诸绿珠逊色许多,好在江桢实在也没心思去关注家里丫头姿色,只要勤快本分便成。绿珠虽然生的娇娆,但也是被养坏的子,倒没有令人不快,只是么,丫鬟的本分便是伺候好主子,这绿珠有时子未免娇滴滴的狠了,不大讨喜。 照例是江安平与马三三随他去朱府赴宴。朱府开了角门,管家正在门外候着,正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安平只是啧舌:“真是车水马龙。” 江桢随了管家往里走,待到二门,见一个面善小厮迎了上来,行礼道:“江二爷这边请。”江桢记得他就是琦琛得用的小厮睡睡。却是去往一间小花厅。途中穿过一个小院子,院中两个小丫鬟怀里各抱了一奇形怪状长棍子站在院中,嘻嘻笑着,似乎十分开心样子。江桢觉着稀奇,安平便问道:“那是甚么?” 马三三也凝神瞅了许久,摇头道:“我也不知。” 睇睇笑道:“一会儿四爷自然会告诉江大人知道。”花厅前小丫鬟远远望见客人,早伶俐的掀开帘子,清脆回道:“江二爷到了。” 江桢摆出一副微笑面容,踏步进去,只见朱琦琛正在桌边坐了,一旁坐着一位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番邦男子,穿了装饰着花边的番邦服饰,正同琦琛说着甚么。 琦琛仍是男子打扮,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她看书十分奇怪,几乎是一页一页的就这么翻过去,翻到最后一页后,合上书页,闭目想了一小会儿,然后又重新打开,再度飞速翻阅。如是便是通读了两遍。然后她同番邦男子说话,两个人语速都很快,只是江桢全然听不懂——都说的番邦话,却又与上次听见的那个在王恭厂废墟的法因斯神父所用的语言又不一样。 江桢自然是不懂番邦话的,只是他记好,能够记得当日法因斯神父所说的语言婉转优美,而此人所用语言较为硬朗。 桌上本就堆了许多书,江桢侧目瞧了几眼,见都是曲里拐弯的番邦字,全然不认得;又见都是左翻书,与天朝上国的右翻书页相反。他只在佛郎机人建的教堂里见过教徒手持的《圣经》,觉着上面画的图画有趣,不过也仅仅只是有趣罢了。 琦琛在那堆外文书里面翻翻拣拣,约选出十来本留下,其余仍教小厮给收拾到地上一口檀木箱子里,着人抬了出去。 琦琛站起送客,那番邦青年张开双臂,似是要与主人来个西洋拥抱礼,却被琦琛一掌推开,朝他大声说了句甚么。番邦青年微微红了脸,连忙退出去。 睡睡送了客人出去。 琦琛脸色有些许不豫,睇睇忙着小丫头来担水洒扫。 琦琛瞧了一眼江桢,冷冷的道:“你瞧,这些生番总是缺乏礼教,或是将他自己国家的所谓礼仪拿到陌生国家来使用,全都不管是否适宜。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分斤两的家伙,以后切不可教他们再进来。” 睇睇忙道:“人家是生番,不懂天朝礼仪也是有的。爷您又何必为了这等小事着恼呢?” “恼甚么?我又怎么会为了这种人生气?”琦琛冷哼了一声,道:“莱奥纳多神父也是老糊涂了,怎么教了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来?” 睇睇抿嘴笑:“不若让法因斯神父来做个传声筒,教莱奥纳多神父下次好派个稳妥的人来?” “……”琦琛倒笑了:“他这一回去,老狮子必定是要仔细盘问的,他一个回答的不好,也没有下次了。” 江桢在一旁不禁疑惑:这番话,到底是要说给谁听的呢?又似乎仅仅只是主仆之间寻常对话。 少时,睡睡返来,带了方才小院子里见到的那两个小丫头,径直抱着奇形怪状的长棍站到门外,道:“爷可要去玉池?” 琦琛摇头,道:“我不去了,你领江守备过去便是。信王可来了?” “殿下还没到呢。” “等他来了,教他先来找我。”说罢先走了。只留下江桢与睡睡。睡睡笑道:“江二爷,这边请。”江桢不解何意,琦琛也并不曾解释。他想了一想,料来不会教他去做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琦琛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他隐约也能觉察出来,只是茫然不知这股怒气到底为何而来。 及至弯弯曲曲走了大约两三里路,江桢估着约是到了朱府左下角某处,见有一口池塘,池面结了一层冰,冰面上已有数人在那里,大呼小叫着,沸沸扬扬,颇是热闹。 睡睡道:“四爷请江二爷在此练习冰球。” 江桢很觉新鲜:“甚么叫‘冰球’?” “便是冰上玩耍的球了,跟马球之类并无甚么不同。”旁边一名青年说道。 江桢抬眼一望,见是半年前在京中识得的锦衣卫镇抚使雷昊,忙揖了一礼:“原来是雷大人。” 雷昊一笑,伸手拍他肩膀,“维周你太客气了。”他语气十分亲切,仿佛二人不过昨日才分别。他亲自自跟随而来的小丫头手中取过长棍,递给江桢,“拿着。”又抓起自己的球棍示范给他看,“这样握着,可以双手,也可以单手。单手要累一些,若是使狗拉雪橇车打球,便是一手抓缰绳一手抓球棍。” 冰面上青年围拢过来,是朱府侍卫队中选出来的几人,雷昊道:“我等先演练一场,好教江守备先看看。” 数人便在冰面上急速滑行。江桢定睛一看,他们脚上都穿了形式古怪的鞋子,鞋底装了两张钢刀,在冰面上划出一道道刀痕,细碎冰屑短促翻飞,又落回冰面上。 几人在场上击打皮制冰球,睡睡便在一旁低声讲解。规则倒也并不算复杂,谁进球最多,便算胜了。江桢虚虚挥了挥球棍,觉得分量适中,不轻不重,那种前端弯曲的设计,正是用来击打冰球的最佳角度。 雷昊滑行过来,“可曾瞧明白了?”叫过一名小厮来,道:“去将我的替换靴子拿来给江守备。” 不多时,小厮伺候江桢换上冰靴,雷昊先带他在冰面上练习滑行。江桢算是仗了手脚灵便的便宜,学得极快。 雷昊也不由赞道:“果然有天分!”指了指那几个侍卫道:“他们是一百多人里面挑出来的,也花了小半天才能走直线。” 又练一会儿,勉强算是能滑弧线。 雷昊很是满意,又有些妒忌,“很好,你可真算是天资聪颖了。快些随我练习练习,一会儿听说是信王殿下要过来,咱们少不得要陪殿下耍一番。不能太强过殿下,但也不能太差了。” 过不多时,果然信王过来了。随侍小太监跪下为他穿上明黄锦缎面子的冰靴,扶他站到冰面上。信王显然练习了有些时日了,滑行姿势甚是娴熟,几名朱府侍卫全都跪下,口称殿下千岁,然后退到池边。 雷昊、江桢向信王行礼,“见过殿下。” 信王朱由检时年不过刚满十六足岁,尚是少年,身量比起半年前稍高了些,眉目中略带些许烦躁,面色冷峻。江桢不敢大意,打点神,与雷昊一齐,陪同殿下游戏。 也不过过了一炷香时间,信王已是出了一头汗。他皮肤并不算白净,至少比不上朱琦琛那种莹白细致的肤色,眉眼也与辰溪郡王的子女们并不相似。都说信王心思深沉,瞧上去也竟然说的不差。信王年纪轻轻,却很少展露笑意。或许是因为天潢贵胄,须得保持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与庄重感,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作出如此老成的姿态,着实也可悲了点。 江桢算计着,信王毕竟年轻,玩心听说也不是甚重,玩耍一会儿,便差不多也该休息了。自己又不像锦衣卫镇抚使那样,时常得见皇亲天颜,骤然太过亲近了,总是不太稳妥。 虽则他与信王之间实在也算不上很陌生。 正这么想着,就有些分神,脚下不免慢了下来。信王何等警醒,立时觉察到了,猛地刹住脚步,冰刀在冰面上狠狠划出数道痕迹,冰屑扬起落下,扑了雷昊一脸。信王也不说话,只是将握在手中的球棍使劲挥过去。 江桢猝不及防,球棍使力打在他肩上——本是要打着他面颊的,江桢懵懂觉察到攻击,本能往旁边一偏身子,让开了寸许。 于是,他便发现,自个儿今日真是悲剧了。 信王朱由检已是气得面色绯红,将球棍一丢,指着他道:“你!你好生大胆!” 雷昊也是满头大汗,他乖觉,先单膝跪了下去,道:“殿下息怒。”转过来一拉江桢,“还不给殿下请罪?” 江桢实在莫名其妙,但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下头,半跪下来,“殿下恕罪!小臣鲁莽,小臣愚昧。” 小太监已是一溜小跑过来,递上一皮鞭。他毛毛躁躁,半路还跌了一跤,但谁都不敢笑,池边侍卫们也不知这是怎么着,有人便挨到睡睡身边,问道:“这要怎么是好?可要报给四爷知道?” 睡睡也烦恼:“还是我去跑一趟吧。”正悄悄准备溜走,却见信王府中那小太监站在他身后,恻恻的道:“睡睡哥哥这要是往哪儿去呢?” 睡睡赔笑:“小安,你可是问的稀奇。这里又用不着我伺候,我自然是要去找我家主子。” 小安太监摇手道:“可别去。”朝信王方向微微一抬下巴,“你看我们殿下这架势,要是不发作出来,只怕你家主子来了,也是压不住。” 睡睡笑问:“安柳柳,殿下怎么忽然发作起江守备来了?” 安柳柳又摇头,“殿下本来很是兴冲冲的过来了,来了先去见了你家主子,然后出来就满不高兴了。也不知你家主子都跟殿下说了些甚么,吓得咱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只见信王提了鞭子,劈头盖脸的打将下来。江桢心里冒火,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忍了,护住头脸重要部位,只用肩背承受。 如此堪堪受了十多鞭,信王方住了手。鞭子往冰面上一丢,骂道:“人须得知足,要知道自己是甚么东西,切切不要存有甚么非分之想。” 这下就连雷昊也觉出不对来。 江桢不住冷汗:莫不是…… 却听有年轻男孩声音响起来:“信王殿下怎地如此着恼?” 江桢不敢抬头去看,只听信王带着笑意问道:“八郎何时回来的?怎么没听七姐姐提起?” 尽管受了折辱,主人家的饭还是要去吃的。好在天寒,穿的衣物够多,信王也实在没甚么气力,并不曾打出伤痕来。 雷昊眼神有些复杂,悄悄道:“看上去,殿下似乎是有所指。喂,你到底做了甚么惹到他?” 江桢苦笑:“我也不明白呢。”心里却隐约觉着,是除夕夜的梅枝事发了。 宴席上,依次分宾主尊卑坐了。信王当然是坐在主人旁边,琦琛仍是穿了男装出来,一名俊美小道童坐她右手边上,二人面容相似,状态亲昵,显然便是八郎了。 江桢、雷昊坐了下首,信王看也不看他二人,脸上满是笑意,全不似刚发作过人的样子。琦琛已是得了下人通报,知信王发了好大火,当众给江桢没脸。江桢心里有鬼,倒是不住拿眼梭巡来去,颇觉心浮气躁。 八郎不过才十三、四岁年纪,生了好一张秀丽面孔,做道童打扮就已经美得使人移不开眼睛,若是换上女装,怕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别的吧……四郎虽说也算俊美,跟弟弟一比,还是差得远了。 琦琛十分疼爱八郎,一桌儿堆得全都是八郎爱吃的食物。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爱吃这味糟鹌鹑,知道你要来,我早早就命人做好了等着你。” 又有茄丁、胡椒牛柳、鸽子汤等,八郎并不多话,只低头吃饭。 因席上气氛古怪,这顿酒席可算是吃得相当马虎。主人家既没有意思照顾客人的情绪,客人又十分鬼祟,巴不得这场煎熬早点结束。饭毕,琦琛便着人送雷昊、江桢出府。 雷昊啧舌道:“今日真是诡异。” 江桢不理他,自顾自上了马准备回府。 “你也别在意。信王殿下虽说当众给你难堪,可也算是记得你了,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江桢恨得咬牙:“别说了,雷大人!” 回了江宅,高阳站在门口迎他,一脸疑惑:“怎么朱府特特着人送了伤药过来?”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在线阅读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 肉文屋 /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2)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 江桢并不知道,自他走后,朱府闹了好大一场风波。 席上就除了八郎全无心事,以及雷昊事不关己之外,琦琛、信王并江桢三人都食不知味。待送了客之后,琦琛便冷下脸来,叫着让人送信王回府。 信王再年轻,毕竟尊贵惯了,又一向与七姐儿要好,乍这么对他,他自然受不了,连声道:“七姐姐你这是要做甚么?” 琦琛跳起来,冷笑道:“不敢当,我怎么敢做你姐姐?” 信王脸也一沉,“你这话甚么意思?” 一旁八郎有些受惊,瞪大眼睛瞧着二人。琦琛看一眼八郎,道:“睇睇,带八郎去二哥那边。”八郎嘟着嘴,十分不乐意,但他怎么敢不听七姐姐的话?只得乖乖随了睇睇出去。 信王自有跟随他寸步不离的小太监与女,此时也都屏退下去。琦琛往客厅之后的书房去了,信王也紧紧跟上,不依不饶。 “你倒说说,今儿你又怎么着了?” “这话问的蹊跷!今儿发作了人的又不是我!” 信王跺脚:“你!你真是存心要同我怄气不成?” 琦琛停下来,一手搭在书房门框上,半拧了身子,眼风一扫,“我怎么敢?你是信王殿下,我朝的皇太弟,未来的皇帝,我为甚么好好儿的要同你怄气呢?” 信王一口气憋住,许久方才颤抖着说道:“好,好!你真是恼了我今儿发作了那个姓江的混账东西!” 琦琛哼了一声,迈步进了书房,一阵乱扫,将桌上书籍笔墨纸砚撒了一地。 “你发作谁我管不着,你一天爱打爱杀的,想做甚么都行,就是不要来管我!”琦琛真是怒了,着手边不知道甚么东西,一扬手便丢了过来。 信王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原来是一本书,脸上顿时起了一道红印子。他“哎哟”一声,捂着脸,半弯了腰。 琦琛见真打着他,也吓了一跳,想要过来瞧瞧他,又不肯轻易原谅他。“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以前你是怎么把殷家哥哥给弄走的?你——你……你年纪不大,心肠却狠,也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的,就只凭你自己高兴……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竟是细细的啜泣着。 过了半响,信王方低低的道:“齐大非偶,也不用我来告诉你……天家的儿女,向来不能由着自己的子……” 正月初九,高阳一早便告辞了,返回房山营地。江桢亲送他出了城。 因为假日漫长,反而更觉无聊的两位年轻军官,在长亭外迅速的分别,各奔东西。江桢自回他的宅院,一路都在烦恼:到底何时要去唐家呢?请媒人去唐家交换庚帖,这倒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到底是要求唐家女儿为妻,还是为妾呢? 左思右想,反而更添郁闷。若说为妻,他自己心里很是明白,那是万万不可的;但若只是求纳妾……唐大人必定甚为恼怒。 不由得恼恨起来:为甚么……他,或说她要将这么个麻烦要死的美人儿送来呢?为宝芝换了良家身份,似乎并不是甚么好主意。 隐隐又觉不安:如此这般,是否是想将这等把柄永远捏在手里,好教人俯首贴耳?心里顿时生出厌恶来。如此一想,便打定主意,若能不理会此事,便好当做从无此烦恼就是。一面又想到,当日殷先生也曾闪烁提及,说万万不可太信了四公子……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东安门外起了灯市,十分热闹。江风老早就撺掇着,要晚上去逛灯市。江桢便留了安平与几位年长管家看家,带江风与小厮们出门玩耍。 满目尽是玲珑烛灯,各色材质均有,除了木框架蒙丝绢等普通灯笼之外,还有剔透玻璃灯,机巧走马灯,更甚一点的,还有水晶灯与云母灯等。走到皇城左近,更见皇城内外灯火通明,璀璨耀眼。 这一天不论男女老幼,皆盛装上街,不分尊卑男女,也是难得的可以公然与情人见面的聚会时刻。 江桢要到宝芝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方才恍然,为何江风今日好话说尽使尽百宝,非要出来不可。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江风,才道:“多日不见,唐小姐一向可好?” 只难为得宝芝眼泪成行。 她清减了许多,脸颊也尖削下来,瘦出尖尖下颌。眼睛愈发的显大,秋水临波,含羞带怯,吴带当风,我见犹怜。 不是不心疼的,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心软便可以解决的。 绿珠近日不见,越发没有规矩,代主子委屈,“爷,您怎么如此对待小姐?” 江桢蹙眉,还未发话,宝芝便喝道:“绿珠,下去!”绿珠只恨恨得跺脚,全没有一丝做下人的自觉。 “江大人,小婢无礼,请大人莫要见怪。”宝芝嘴唇微微颤抖,泪盈于睫。 江桢硬起心肠,道:“不妨事。唐小姐是与家人一同出来的吗?” 宝芝轻轻摇头,“奴病了多日,想着灯市热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江桢放低声音,道:“怎的又病了?你身子也太不好,素日也要多想着休养。” “有劳大人挂心。”宝芝一昧温柔,江桢也实在没法横眉冷对,硬生生装作不认识。 “……你可是恼了我没去接你?” “奴在唐家过的很好。爷有重要事情要做,奴怎么会阻着爷呢。” 江桢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握住她脸庞,“我也……也不是不记挂你,只是……”他苦笑:若真是朱家想对他有所企图,那也不关面前这柔弱女子的事。何况,一个人总要还有点价值,才能值得他人惦记。这么一想,他不禁又有些得意了。 宝芝得他温存,心中欢喜,轻轻依偎在他前。 二人缓缓前行。绿珠见他二人竟似完全没有芥蒂一般把臂同游,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连呼“搞不懂”。江风只是窃笑:“我早说了,我家大人不会不理睬你家小姐的。” “甚么‘你家我家’的?”绿珠一瞪眼,喝道。 江风嘻嘻笑,趁她不留神,在她前抹了一把。绿珠一怔,随即大发娇嗔:“作死了!”江风见主子往前走得远了,忙叫小厮跟上去伺候,然后才对绿珠道:“你这小妮子好生难搞,这么多天不见,可想我不想?”一面拉她走到街边墙角冷僻处,着急不得了的按住她,吻上她嘴唇。 绿珠含糊道:“你……小心被大人瞧见。” 江风哼了一声,道:“我们爷……你以为你以后能做我们爷的妾室么?”一手伸进绿珠衣领,手掌狠狠揉搓她小小柔软粉。绿珠受不得痛,微微呻吟出声。 “你……你说甚么?谁要做妾?!”将他唇用力一咬。 江风“哎哟”一声,“小贱人,又咬我!” “你方才说甚么来着?” 江风略想一下,道:“又不关你我的事情,你问那样清楚做甚么?” 绿珠着急,“你不说,便不许再我!” “嗯,不便不。”江风手掌离开她前,却往她裙内探去。绿珠大惊,用力推开他,力气却是不足,怎么看都像是半推半就。江风笑吟吟在她耳边道:“夹得那么紧做甚么?这里我又不是没有过。”绿珠呻吟一声,双腿立时一软。 过了半响,江风方道:“我没跟你说过么?我家大人,在南京是有未婚妻的。” 宝芝骤闻此噩耗,顿时惊得无语凝咽。“怎么会……”她一腔希望尽数落空,口顿觉空落落,全然没有真实存在感。 “你当真问清楚了?” 绿珠点头,心有不忍,“小姐,若是当真那姓江的家里有未婚妻,您便怎生是好?” 宝芝苦涩一笑:“还能怎么的?当日是四爷……四爷说教我好生伺候江大人,又为我脱了籍,并不曾许我嫁与江大人为妻。这个你又不是不清楚……虽说他……他确实是不曾娶妻,这也并不曾隐瞒谁啊。” 终是忍不住,哭道:“终归是我命苦,这一生……也遇不到良人。” “小姐,您可以去求四爷为您做主啊。” “四爷他……他又怎么会理会这样的小事?” “您不去试试看,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呢?左右最坏不过就是四爷不为您出头,再也不能更糟糕了。”绿珠虽是奴婢,可却更有一股野蛮勇气,难能可贵——只是未免太不像个奴仆。 次日,宝芝便着唐家管家送了封信至朱府,琦琛果然当日下午便使人唤了江桢来。谁知管家去了半晌,却回禀说,江桢托病,拒绝前来。 琦琛想也没想到,江桢居然胆敢不从。顿时怒道:“这厮是在恼怒那日在我这里受了委屈么?” 小道童八郎问道:“可是在说,那日被信王打了几鞭子的那个人?” 琦琛哼了一声,“那日你也瞧见了,那厮可有甚么不满?” 八郎笑道:“不满么,倒是没有,大概也不敢有便是了。”略一想想,又道:“看上去,也还不错。” 再接再厉,又问:“为何那天信王哥哥发那么大的脾气?” “殿下做事,总是与常人不同的。”琦琛狡狯,本不与弟弟说实话。 八郎这个年纪,已经不大好糊弄,一撇嘴,道:“七姐姐你总当我是孩子。” “你本来就是孩子。”琦琛揉揉八郎头发,弄散了他道童发髻。 “那人不肯来,七姐姐你可是要惩罚他?” 琦琛咋舌:“八郎,你这几年真是没学到甚么好的。”拍手招来睡睡,“去准备一下,随我去瞧瞧,我们这位江守备到底有何贵恙。” 江桢拒绝朱府的召唤,已是做好了受责罚的准备。这一招以退为进,他轻易不用。毕竟这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总好过一直茫然不知所以然。 朱琦琛之前还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她自幼尊贵,父母万般宠爱,后来到了京城,也迅速得到皇帝皇后的疼爱,向来要得到甚么,几乎没有得不到的。能够有胆主动拒绝她的,这位宁远守备似乎还是头一个。 睇睇道:“这人也太不识抬举。” 琦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也用不着亲自去找他呀,这不是更让那厮得意了么?” “也不能让他以为,这点小小伎俩就能挤兑得我不去理睬他。” 睨儿在一旁笑道:“忒的小看我们姐姐了。” 琦琛斜睨她一眼,轻声道:“你又忘记了。” 睨儿顿时住口,脸上闪现一丝惶恐,“奴婢真是蠢得狠。” “这忘记了一次两次的也不打紧,别回头交代你办的事情也都给我忘记了,那才叫好呢。” “奴婢不敢。” 琦琛不语,转头伸手将车窗上挂着的湘妃竹帘掀开一角,往外溜了几眼,幽幽叹道:“你们瞧,那些无知妇孺,是否比我要快活许多?” 江桢称病,那是做足了功夫,真真切切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乌青,一副虚弱模样。琦琛倒疑惑,说不得此人真是不巧病着了? 但世上哪有“巧合”这种物事? 江风一路请了琦琛进来,及到了大厅,方道:“我家主人说,病人身上不洁,但请贵人在此稍坐便可,不必劳烦大驾。” 琦琛轻笑:“我这做客人的不嫌弃便是了。”竟径直往江桢卧房去了。她本就带了曾在江宅逗留多日的管家,自然熟门熟路。江风没奈何,只得赶在头里,将主子床上纱帐勾了起来。江氏本是南方人,一年四季都围着纱帐,不防蚊蝇,也避蚋虫。北方人则多是冬季便将纱帐换洗下来。琦琛倒没觉着冬季还挂着纱帐有何不妥,只觉着,这厮果然架子十足…… 江桢作势要起身,琦琛也十分配合,忙上前按住他,道:“江守备不必与我客气。” 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假笑,却偏偏瞧上去,和睦之极。 大丫鬟珍珠战战兢兢沏了茶捧了出来,睇睇接过茶盘,这才转敬给琦琛。琦琛先瞧了瞧珍珠,道:“我记得你这里原来还有个生得俏丽些的丫头,怎么今日不见她?” 江桢嘴里发苦,恨不得她从来不曾提起这事。 过两日便是正月十八,灯市收市,百业开市大吉,皇帝临朝。 天启七年的新年,算是过去了。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在线阅读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 肉文屋 /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 玖,就中云幕椒房亲(3)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从京城返回宁远,忽忽便过了数月,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 北地气候仍是寒冷,地面上还看不见青草的萌芽,风向已经转了,隐隐已有早春之意。 江桢依旧是在沙后所。年前洛宁县主朱琦琛曾经提及的长白山之行,竟是再也没有提起。江桢不免疑心,这也许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唐家也不曾再拿宝芝婚事一事来说,听闻唐大人甚是恼怒。朱琦琛那日问他是否真是南京家中有未婚妻,江桢也不知怎的,竟然糊里糊涂应道“是”。琦琛当时脸色便是一沉,冷笑数声,拂袖而去。 待琦琛走了,安平方跺脚道:“糟了!怎么便就应承了?” 江桢苦笑道:“说了就说了,还能怎么样?”琦琛固然对他印象大减,可能够避免直接面对唐家,似乎也并不算甚么坏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临别前,他遣人送了信给宝芝,信不长,中心思想就是一点:爷不能娶你当老婆。自然,说的很是晦涩,写完之后自己也很是得意,毕竟当年四岁开蒙,念了几年书不是白辛苦的。 又去同乡家里,托他捎了家书回南京。又取了五百两银子,教江风一并送去唐家。 这才放松心情,启程离京。 回了宁远,又是一阵忙碌。建奴正月便由阿敏领军,并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硕托等数名旗主、贝勒,数万兵马浩浩荡荡开往朝鲜,一路势如破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兵临朝鲜王都汉阳城下。又趁势在铁山与毛文龙部接战,毛文龙不敌,退往皮岛。 沈阳与皮岛毛文龙处皆有谍报送至宁远。云:“奴军十三日过鸭绿江,分兵双进:阿敏部十四日破义州,济尔哈朗部十五日攻铁山……阿敏与济尔哈朗合兵后,又连克定州、汉山等地。我东江镇屯田军丁近万,死伤无数,余者尽数被掳;都司王三桂阵亡;旋而过青泉江,二十一日陷安州,平安道兵马水军节度使南以兴自焚死。朝鲜军队战力薄弱,奴军长驱直入,竟无力抵挡一二,郭山、淩汉、山城等地相继失守;二十六日,平壤守军不战而溃;奴军遂渡大同江,直抵中和;二月初五,黄州守军弃城……不日竟至王都汉阳城下……朝鲜国主惊恐,避之江华岛,遣王子原昌君李觉与济尔哈朗等议和……” 又报:“阿敏率部移至平山,遣副将刘兴祚等往江华岛劝降朝鲜国主,断绝与我朝往来,岁岁来朝,并以王子为质。国主遣族弟原昌君李觉以马百匹、虎豹皮百张、绵绸苎布四百疋、布万五等,至奴军中求和。三月庚午,奴军与朝鲜在江华岛立约……余者详情待探再报。” 沈阳细作回报:“奴酋初发兵朝鲜,势如破竹,皆未及所料也;月余便至汉阳城下,逼迫朝鲜国主签订城下之盟,索要子女布帛及岁贡,盖添补去年宁远之役损失及阵亡者抚恤等。闻阿敏纵容部属大肆劫掠,奴酋不过笑云‘吃相难看’而已。先,朝鲜王子李觉已与济尔哈朗等签订盟约,阿敏以‘我未在’为由,仍旧放纵部属,平壤一带皆成焦土。李觉又至平壤与阿敏和议,奴酋又与阿敏书曰‘可以了,不要太过’,阿敏方约束部下。” 又报:“毛部在铁山与奴军遭遇,毛帅事先未得到谍报,措手不及,不敌惨败,屯田军万余皆死伤被掠,毛帅退至皮岛。阿敏以皮岛无船只往来,难助朝鲜,遂不再追击。” 毛文龙则是直接上书朝廷,请求宁远友军增援。袁崇焕则以“闻奴兵十万掠鲜,十万居守,何所见而妄揣夷之虚乎?我纵倾伍捣之,无论悬军不能深入,纵深入奚损于逸待之夷?”之辞,推托再三,决计按兵不动。 早在殷雨庭初到宁远时,便制定下新的谍报汇报标准,不论民生大小事,均需回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江桢比殷雨庭早到宁远数月,其时刚好堪堪训练出一批只能说是能用的哨探,稍作□,便尽数派遣出去,几年下来也算稍有斩获。辽东平民汉人流动甚大,一时算是辽人,一时又成了建奴包衣,一时或去了皮岛,都是有的。江桢的副手便常年在外,以作联络。 皮岛与朝鲜、建奴皆有私下生意往来,又在近海岛上,条件得天独厚,加上毛文龙在辽东诸将中地位超卓,敏感十分,所以江桢近年来着意往皮岛处多多派遣哨探。 殷雨庭道:“真是料不到,黄台吉这边还在与我军议和,那边紧锣密鼓,却是悄悄去打朝鲜了。” “而且顺带还能压制一下东江……”这一手确实玩的很可以,江桢只觉着,黄台吉心思灵活,手段狠辣,长远来看,绝对是不亚于老奴的劲敌。 “东江镇损失如何?”江桢问道。 “不好说。”殷先生摇摇头,“你也知道,毛总兵向来喜欢虚报数字。屯田军有多少是士兵,多少是平民,还未可知。不过损失确实不小就是了。本来好歹算是在朝鲜境内有可掌控之地,这下子全给丢了……”不是不遗憾的。 江桢心下一动:“黄台吉这次出征,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殷先生沉着脸,默默无言。少顷,方道:“此次袁大人死顶着不肯出兵援助东江,怕不是会遭到弹劾了。” “你想得太多,咱们可不必理会这些。”莫名其妙被人绑定派系,可也是很让人烦恼的事情。江桢一直很是小心,他职位特殊,跟顶头上司的上司走的近,也不算甚么,可要是板上钉钉划成袁崇焕的亲信,未免太不牢靠些。真要这样,还不如去跟镇国将军——或者说是信王也好——服个软,发誓决计不再打洛宁县主的主意,才是正理。 “……那个……自从你上次去了京城,四爷便几乎没提及你。到底……” 江桢打哈哈,“你真是会心!”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么?”殷先生假惺惺的道:“当日是四爷亲口叮嘱,要我多留心一些心思灵活做事机敏心存良善又不会墨守成规的青年军官,我可是挑了又挑,才将你推荐给他。”不胜唏嘘:“谁知道你竟然莫名开罪了他!” 江桢翻他老大一个白眼:“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开罪贵人?”他这才晓得,原来真是殷先生着意举荐。不禁又想:到底他晓不晓得,四爷竟是女子呢? 接着才猛醒:原来……原来那日深夜,琦琛负气从殷先生处跑出来,是这样一回事!他一想明白,看向殷雨庭的目光,便多了一层意思:竟然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心下说不清甚么感受,只觉混身上下难受莫明,恨不能一拳打过去,又巴不得此人即刻消失眼前。 四月初,江桢副手自皮岛返回宁远。 靳枫阁,年三十余,生的貌不惊人,极为质朴,很容易将其与寻常农夫混为一谈,浑身上下全无一丝军人习气。他本是宁远土著,自幼家贫,倒也算略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江桢是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此人的,结果与殷雨庭商议许久,终是决定招纳他做不在册的侦骑教习。当然,这不是说靳枫阁须得为士兵授课,他本是因了在沙后所营房中,能够迅速整理归类各种文件,才被江桢看中,要的是他的洞察力和归纳总结能力,别的便不谈了。 “江大人。”一路风尘仆仆,先不回营房,便来拜见上司。 江桢忙上前扶住,“你辛苦了。”一面小厮沏了茶端上来,却是上好的青茶雨前毛峰。京中同乡惯做茶叶生意,徽、浙、闽一带都有他家铺子,中贡茶也是他家的营生,今年的新茶使了快马专递到京,又专门送了二十斤到辽边,说是先将就着自用或是送人都使得。江桢已是送把上司、同僚十多斤,自己只留了不到四分之一。 寒暄片刻,待靳枫阁坐定,江桢便着急询问,“朝鲜情况如何?” “一团糟。”靳枫阁摇头,“建奴在二月便实际上已经停止进攻,先派了刘兴祚去江华岛,原昌君整日为了凑足物品跑断了腿。朝鲜本就贫瘠,自打万历年间倭寇入侵以来,就没缓过来气。后来东江时常征收,这次又被阿敏放纵部下掠夺,王都附近简直是哀鸿遍野。” 江桢冷笑:“朝鲜也太不济,竟然一点抵挡之力都没有,也难怪阿敏瞧不起他,一面议和一面劫掠,朝鲜国主又能如何?” “可不是这么说来着。”靳枫阁留了一脸胡子,蓬松松一团,看着甚是孔武。他弯腰自靴筒里取出一札纸笺,道:“这是今年以来朝鲜、东江各处哨卒汇报,大人请看。” 他靴子上沾满泥污,袜子倒是雪白干净。江桢留意他举止,觉着与往常也没有甚么不同,眼神清澈,神态坦然,心里遂稍觉放心。接过纸笺,打开来,原来都是些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纸片,想来是各处哨卒抓着甚么就用甚么,沾了水渍的有之,落了点点血渍的有之,残缺不全的有之。 谍报已经是按时间先后顺序整理过了,江桢屏息细细看了,许久方道:“你一会儿将各处报上来的缺员统计一下,我会向巡抚大人请赏并抚恤之事。”靳枫阁应了,躬身退下。 江桢待他退下,闭目想了又想,忽的命江虮子过来研墨,将谍报用蝇头小楷密密抄在竹衣纸上。他写字速度一向极快,又是从小练习的一手好小楷,不过掌灯时分,也就全都抄录完毕。前后也就用了三个时辰多一点。期间只江虮子进来研墨,送茶点,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洋洋洒洒二十多张竹衣纸,就算竹衣纸薄如蝉翼,折叠起来也是厚厚一叠。用不起眼牛皮信封封了,写上“宁远 维周”字样,也不写收件人,使火漆封了口,盖上印戳——是早先朱琦琛送他的一枚兽纹印,滴溜溜寸许大小,古朴青铜质地,斑斑铜锈,听说是汉朝古物。 江虮子问道:“爷抄这个,是要送去哪里?” 江桢不答,只道:“唤马三三进来。” 少时马三三进来,道:“大人有甚么吩咐?” “送去给四爷。”江桢简短的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拿了二十两银子与他路上盘缠,又给了他辽东塘报急送腰牌。再三叮咛:“信一定要亲手交给四爷,腰牌更加不许丢了。事关重大,小心为上。” 马三三领命而去。 安平问道:“二叔怎的将谍报送与四爷瞧呢?万一被人参上一本,小则丢官,大则下狱,也是有的。” 江桢轻笑道:“安平你又忘记了,镇国将军很得皇上的宠信,这些又算甚么呢?”朱由郴——或者不如说是朱琦琛——从来未曾教他送谍报与她看,他这完全是自作主张,心中不免忐忑,不知做的对还是不对。 “虽是宠信有加不错,但是,宗室不可参预朝政,这更是朝廷大忌。” 江桢只略想了想,便道:“陛下虽说登基数年也不曾理会朝政,可是,并不是那种完全昏庸的主上,宠信四爷,定然是别有用意的,不然的话,拿甚么与那位对抗呢?” 安平喏喏。 江桢又道:“我也只在你跟前说说,这都是猜测罢了,做不得准,若是传了出去,才真是笑话。”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在线阅读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肉文屋 /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 辽东巡抚袁崇焕多日来连续召见各处部属,泰半是为着建奴进攻朝鲜一事烦忧。 袁崇焕与殷雨庭如此说道:“我之所以不肯出兵援助东江镇,一半是因为朝鲜已经必败,再发兵与事无补,何况建奴尚有重兵在前线,我又怎么可能贸然派出军队,分薄了宁远的防御?另一半也是为了,大小凌河一带尚未修葺完备,不若趁这个机会,建奴无暇顾及,正好加紧修筑工事为上。” 殷雨庭自然要连声称是,云“大人英明”。并道:“建奴此番攻打朝鲜,顺道了一下东江实力,只怕也有想看看宁远与东江是否互相呼应的意思。如今大人对东江求援不予理会,黄台吉大概会以为,大人您同毛总兵不合,怕不是他会得蠢蠢欲动,生出甚么想法来了。” 袁崇焕一笑:“毛文龙此人,情狡黠,做事圆滑,有时未免……”哼了一声,颇有不屑,“若说我有意与东江镇互为呼应,倒也是实情,师相大人当日也正是如此安排的。怕只怕,毛文龙他压不从调度,反而更添掣肘。” “大人所言极是。” 二人正说着,门外忽报:“杜先生回来了。” 袁崇焕不禁耸眉,道:“快请进来。” 杜明忠匆匆进来,先与袁崇焕揖了一礼,道:“袁大人,这是建奴汗王的回书。”双手奉上一封信函。袁崇焕接过看了,不由冷笑数声,将信函递与殷雨庭。 “这黄台吉,这是在使话激我么?” 殷雨庭已是一目十行,也冷笑,念道:“‘朝鲜自尊轻我,纳我叛亡,我迟之数年,彼不知悔,是以兴讨。天诱其衷,我军克捷。今已和矣,而尔诡言修好,仍遣哨卒侦视,修葺城堡。我国将帅,实以此致疑。’这侦视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这边抓的建奴细作还少了不成?难得他这样大方的提出来,可不是笑话么?” 杜明忠道:“话是如此,他说的冠冕堂皇,一腔委屈,我等确实也无话可说。” “无妨,装作没看见这句话便成了。” 杜明忠短促的笑了笑,不语。 袁崇焕笑道:“底下这句更是欲加之罪了,难不成我在我们大明地盘上修个城墙,还要报与他建奴知晓?这是甚么混账道理!” “还有这句,‘夫讲信修睦,必藉物以成礼,我岂贪而利此,使尔国力不支?可减其半。岁时馈答,当如前议,则两国之福也’。他到底是想不想要银子呢?” “这是在讥讽我天朝国力空虚吧。” “银子要,丝帛也要,米面也要,总之,没有甚么是他们不想要的罢!” “区区东珠十粒、人参一千斤、貂皮五百张,便要换金一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疋、梭布三十万疋,好似我天朝君臣不识数呢。” “不过是借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而已。” 下午,殷雨庭亲手抄录金国新汗的信件,使人急送沙后所送与江桢。袁崇焕见如此麻烦,便道:“忒地麻烦了,还是依照以前规矩,一旬在宁远,一旬在沙后所,如此更替,还便宜些。” 殷雨庭应道:“本是应该照旧的,可不正是最近朝鲜与东江那边来往人等嘈杂,还是在沙后所隐蔽些。大人既然这样吩咐了,还命江守备依旧往来便是。” “说起来,镇国将军这回子,也该消气了罢?” “不好说。”殷雨庭轻轻摇头。 “也没甚么了不得的。江桢此人素来谨慎,想来不过是一时冒失,惹到了贵人。镇国将军年纪轻,或许脾气大了些,偶尔使使小子,也是有的。”语气中并没有甚么尊敬之意,但也没有讥诮的意思。 “应该是的。”殷雨庭自己也是不着头脑,他当然知晓,前次造访宁远的所谓镇国将军,实乃真身是辰溪郡王府的洛宁县主。要说一般宗室女子,甚至公主,多数要到临到出嫁之前,方下旨册封封号与封地,朱琦琛却是在十四岁上就得了封号,且并不是为着出嫁风光好看才册封的。 他也一向知道,当今皇帝与其弟信王,都对这孪生兄妹俩宠信有加……隐隐觉着,此次江桢得罪了京中贵人,只怕另有隐情,也未可知。信王从不手朝政,是个闲散亲王,却偏偏与朱琦琛关系亲密;朱由郴身体虚弱,他从未见过这位真正的朱四爷,可疼爱妹妹,无人能出其右……或许,是江桢已经觉察到洛宁县主是女儿身? 殷雨庭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那天夜里,自己慌乱来求江桢出去寻县主,二人是并骑回来的,难道……难不成…… 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迷惘,又是心碎,更加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 不几日,高阳与另外四名千总,带了数百名士兵返回辽东。原本高阳一行只领了一百人进京,却是多带了四百京营士兵返回。殷雨庭不免大为烦恼,唯恐京营士兵带了顽痞之气过来,不好管束,徒生事端。 幸而京营的士官军衔最高不过小小把总,再怎么骄娇也有限。高阳又带有兵部文书,说将这批士兵另作他用,不可打散编入辽东军队中。便命了一名千总总领这支队伍,高阳却是另与辽东巡抚袁崇焕汇报,说不日京中将送达一批军械至宁远,务必小心看守。 袁崇焕自是不着头脑,唤来殷雨庭,问道:“这又是怎的?” 殷雨庭微一沉吟,道:“我也没得到甚么具体消息,只是说,事关紧要,一定要小心保管。这次京营调来的四百士兵,也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袁崇焕奇道:“怎么说?竟是有消息,建奴是要犯边不成?”心里颇不以为然,“建奴方才自朝鲜收兵,尚未休整停当,怎么会有战力再次出征?” 殷雨庭摇头,“不好说。四爷那边,只是教一切小心。” “多与京中联系,多少探听一下罢。” “是。” 高阳比年前略瘦了些,神情态度多少与从前不同。他自己并不觉得,兀自邀了同袍去吃酒。亦是特特上得门来,请了江桢同去。 他同江桢抱怨:“早知便不请假了,一点空闲时间也没有,本哪里都没有去玩过。” “听听,”江桢拿手指他:“这分明是炫耀呢。” 高阳嘻嘻一笑,道:“我们是卖傻力气的,二哥您跟我可不一样。” 江桢斜睨他,“怎地不一样了?” 高阳笑而不语。江桢也不理会,自顾吃酒。今日邀的都是从南京卫所调上来的军官们,平素向来与高阳交好,乍闻他攀上京中贵人,大有异日飞黄腾达前景,多是按捺不住羡慕,一径灌他吃酒。高阳皮肤白皙,脸庞圆润,相貌说不上俊美,只好算是端正,吃多了酒上脸,便觉得唇红齿白,憨态可爱。 “我听人说,年前四爷是要了一个指挥佥事的缺,却又没人去任职,好生奇怪。” “你怎的连这个都晓得了?”江桢也吃了不少酒,只是他不上脸,吃多了酒也从不胡说八道,瞧不出来甚么异样,别人也就看不出来他到底有多少酒量。 “这又不是甚么大新闻。”高阳遮遮掩掩,颇是神秘,“听说四爷本是着力栽培一位京籍军官,却是在旧年战死了。” “……是谁?”这倒是新闻了,江桢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不过想来也是,栽培亲信,可不正是要多多益善么,断不会只指着一人的。 “这倒不知。”高阳摇摇头,“但京籍军官左右不过是那几个,怎么也能猜到了。” 一旁同袍来拉二人吃酒,道:“你们这可不够意思,平日有多少体己话不能说,偏要在这时?倚虹小娘定是要恼了。” 众人不由哄笑,高阳却是微微一窘,瞥了一眼江桢,见他点头,这才过去坐下,笑嘻嘻伸手揽了倚虹坐在自己膝上,另一只手取了酒杯一口饮了,转头嘴对着嘴,竟是尽数哺了倚虹。一旁同袍嬉笑不已,各自挽了姐儿亲嘴。高阳将手掌从倚虹微微敞开的衣领了进去,只揉搓得这小娘娇喘连连,娇躯微颤,眼波不住流转,春情四溢。 倚虹并不算容貌出众,皮肤微微黑沉,杏核眼,嘴巴稍嫌大了点,有南国佳丽的风致,十分温婉。高阳素来与她相好,在她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去。江桢偶尔也说他,这样二十四孝做火山孝子,一旦床头金尽,也不过是翻脸无情罢了。高家家境比江家稍微好些,亲叔叔管着南京工部都水司上的事,虽说都水司现如今远远比不上永乐、嘉靖年间的风光,可也不差。 江桢情不喜太过喧闹,只坐在一旁不住吃酒,念头已是转了无数,又想到临别京城前几日,雷昊拉了他去玉真池泡澡,也是提到了那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职位。 那日二人先是去天外楼吃了午饭,接着便去了左邻的玉真池。锦衣卫有特权,径直去了最宽绰的池子里泡着,屋内一物一皿无不致之极,池子是整块汉白玉凿空而成,池边小几上放着荷兰薰衣草花露与法兰西浴盐,旁边甚至还有年轻女仆伺候。江桢只觉奢侈太过,却又新鲜,未免有些忐忑,心想辽边危急,京城臣民竟还能如此享受,实在不是国家之福。 雷昊却道:“这可不算什么,听说里贵人们用的池子,比这个还奢靡。” 江桢咋舌:“不过是泡澡用的池子,花费再多,也不过是一样的,又何必呢?” 雷昊笑道:“钱多到一定的地步,就不知道要怎么花才好了。” 江桢轻轻一咬牙,道:“咱们的军饷可从没有按时发过!” 雷昊倒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我说你可真是太心!怎么着,你现如今可替你上司着急不成?” 江桢稍微放松,也笑道:“那可用不着我来心。” 二人泡了大半个时辰,起身转去隔壁小间,两名约三十多岁的健壮女仆上前按摩松骨,手指有力,拿捏得当,十分舒坦,顿时神清气爽。 按摩完了,又去池子里泡。雷昊抬手遣走送瓜果进来的小女仆,方道:“前一阵子,四爷从九千岁手里要走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空缺,却不知是要怎么着呢?我原以为,是要提拔你,现在看来,又不大像。” 江桢苦笑:“可别这么说。四爷也并不十分抬举我。” “那倒是……”雷昊忽的住了口,恍惚片刻后,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起来,咱们皇上,似乎也听说了,那日信王发了好大一通火,因是问,到底甚么缘故来着。” 江桢满不自在,也不搭腔,雷昊停了一会儿,不见江桢追问,只得接着又道:“有好事的便告诉了皇上,皇上即刻宣了四爷进,细细查问了一番。” 江桢不禁想到,这雷昊状态亲近,到底他是知不知道,四爷竟然是女儿身呢?瞧上去并不像知道的样子。他没有见过真正的朱四朱由郴,因此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大秘密,是怎样保守得住的? 没奈何,只得道:“这事总也没个完啦!” 回来后,他细思量一番,想来那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很可能是要授予自己的,只是被信王这么一发作,县主也不好提出升迁。又不知万岁爷问到时候,县主却是如何回答的?他心里极是不安,所幸信王也并没有再追究。 他自然有些明白,信王是为着他不自量力,觊觎县主,所以心中恼恨。信王本来年轻,情没有磨练好,加之母亲出身低微,幼时不被重视,及到兄长登基,日子才好过起来,不免养成一种奇异心态,动辄得咎;但他又很懂得克制怒火,因此人人都说,信王情虽然固拗了点,但还算是个和顺的孩子。 心思转回来,这边倚虹小娘已经拉了高阳进房,众人皆是笑骂,也有人兀自去寻相好的女子,那边厢有人就着海碗掷起骰子来,三六九的吆喝着,酒色财气,一任胡闹。 江桢不免暗自摇头。他倒不是吝惜钱财,虽说京城里置了宅院,忽然手里就显得拮据了些。他只是想,若是外人不知情,乍一见到这幅场景,定然以为四海平服,才能如此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哪里会想到,这便是皇明的最前线!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在线阅读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 肉文屋 /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2)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 月中,马三三自京城返回。 带回朱琦琛亲笔信,牛皮纸信封上不着一字,无具名无落款,封口用火漆封了,印了一只凤凰图章。江桢接了信,来不及问马三三京城事务,忙检查火漆,见完好无损,方挑开火漆,将火漆在烛火上溶去了图章印记,这才展信细读。 信纸是上好的玉京轩特制玉兰笺,雪白细致,上书秀丽小楷,并不像寻常女子手书一般柔弱绵软,笔锋有力,勾画利索,可以想见县主本身情是如何爽朗伶俐。 也没有抬头具名,似乎是因为担心信件无法送达收信人手中,所以才如此行事的吧。 “抄送文件已阅。建州此次朝鲜之役动静太大,反倒觉得很是不妥;黄台吉此人野心勃勃,断不肯固守小小苦寒辽西之地。推了朝鲜,便是要断了我朝在他后方的外援;并皮岛毛文龙也受大挫,此是另一层不妥。若建州不日强攻宁远,巡抚袁某如何决断? 又:前日派往宁远之兵丁若干,若有变故,即时全部交由你来调度;高阳可用,但不要教他与你同在一城;祖、满、赵皆一时将帅,祖虽骄纵,难得忠勇,他若示好,不妨顺应。 又及:吏部已经特召你叔父进京述职,似是与你及唐家小姐的婚事有关。” 江桢一路看下来,县主似是担忧建州动向,倒也罢了,虽说是杞人忧天了些儿,可有谁敢说没这个可能呢?并不算故作惊人之句,倒是最后一句让他浑身冒了汗。 谁有这能耐,竟能令吏部特别发文,要一方巡抚大员无故进京述职? 他依稀觉着似乎真是平白生出祸端来——其实论起来,宝芝相貌与管家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只是……出身未免有些差强人意,怕是叔父知道首尾,杀了侄子的心都有了。 怔忪半响,方问马三三:“四爷可还说了些什么不曾?” 马三三回道:“四爷说,教大人好好做事,别多想。” 又是一句顶奇怪的话,不着头脑。 过得两日,京城又送急件来,分别送给袁崇焕、祖大寿、赵率教、满桂,及监军太监纪用、赞画殷雨庭。信使另送了一封私信与守备江桢。 依旧是雪白玉兰笺,秀慧小楷,字迹略有仓促。 “前次所说婚事,竟已成定局。五弟敦促,兄长授意,你叔父已与唐家定下婚约,不日择期完婚。”淡疏疏的语气,平白直叙,并没有甚么特别含义在里面。江桢将这短短两行字看了又看,心中苦楚万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之后半月,京城陆续有车马运送物资前来,均用厚重油布严实盖住,一解到宁远便交由军需严加看守。江桢自是不晓得首尾,但想来,应是前次高阳回报的那批军械了。袁崇焕得了这批军械,很是快慰,但也忧虑,士兵们未经练,使用不便,到时一样派不上什么大用场。高阳却回道:“此次随卑职返回宁远的五百士兵,全都经过统一训练,一旦开战,便知端的。” 他又道:“兵部早是定下规矩,军械制造不易,士兵训练艰难,还请大人小心使用。” 袁崇焕见他说的含糊,料想不会真的是什么兵部的规矩,另有高人指示罢。他骨子里还有文人的孤高,心里不免有时很是瞧不上总在幕后指指点点的贵公子,但那斯文柔弱的贵公子,却着着实实给辽东军队带来了好处,因此他也就不免要低上那么一低,忍上那么一忍。 高阳近日行踪十分鬼祟,除了点卯时刻,经常是寻不见人影的,江桢只是以为他几个月没见倚虹小娘,定是日夜厮磨去了。却不料,同僚说,倚虹正为多日见不到高阳的面,而十分恼恨中。 这倒是稀罕。高阳这厮,是个纨绔小爷。在家时,但凡市井玩耍玩意,没有不爱好的,家中长辈也曾约束过,奈何他情痞懒,混不在意——好在并不曾惹出过甚么真正了不得的祸事。 江桢只听得回报,说高千总居然每日都在军营消磨时间,却是小小吃了一惊:这厮何时转了子? 本想过去瞧瞧他到底在弄甚么古怪,又忍住了: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爱在营中待着,岂不比去青楼好些? 江桢自己正不自在。前日叔父的家信到了,倒没有责骂,只是非常无奈,说只得如此;又说已下定,婚期则是定在今年九月。江桢惶恐,忙去信极力安慰叔父,话里话外不免透露不愿结这门亲的意思。叔父回信则不置可否,只说已经给南京捎信,要江家大哥八月到京,为弟弟办婚事。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的在烦闷中度过。 殷雨庭也隐约知晓江桢已是定下唐家的亲事,某日路遇,不免挪揄,称他好艳福,江桢只是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高阳道:“二哥何必如此烦恼?我看六叔的信中,并不曾提及唐家小姐是正室啊。”他也跟着江桢称呼。 江桢微微一怔,“唐家虽说是吏部的小官吏,可毕竟是京官,又……又有那样的缘故,怎么会将女儿委屈做妾?” “不过是养女罢了。”高阳撇嘴。“六叔大概不是很高兴罢?” 江桢瞪他一眼,“你想说甚么呢?” 高阳嘻嘻一笑:“二哥何必着恼?若是不想娶她,自然有的是办法。” “又出甚么鬼主意?” “二哥不记得颜家的小九娘了么?” 江桢面露尴尬:“我知你意思,只是……六叔已经下了定,可不许悔婚的。” “悔婚做甚么?只需通知了颜家并柳家,小九娘自然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她舅舅来京里找你。” 江桢摇头:“越来越麻烦。当日与颜家不过是口头上那么一说,从来不曾换了庚帖,更不要说其他的。” “姐夫续娶小姨子,那是亲上加亲,又何必扭捏?” 江桢指着他,“你越发口无遮拦,仔细惹着我。”面露不豫。 高阳这才稍稍收敛:“二哥,我是真为你着想。小九娘只要说是你在家订的妻子,再补上张庚帖,上门去闹,唐家为了脸面,定是要先提出来退婚的。” 江桢想了片刻,方才慢慢儿的道:“那你是想教我这张脸,里里外外的丢净了。” 入了四月以来,天气渐热,军丁皆都脱了袄子,换上夹衫。宁远日常生活几乎没有变化,同数月前,乃至一年前没有甚么显著不同。大小凌河一带等,仍是不紧不慢在修筑工事。袁崇焕心中未必不着急,只是他着急也没有甚么要紧,加紧催促了,反而进度居然会缓慢。因此一干人等从巡抚而下,都暗暗心急。 金国大汗黄台吉又有书函送至,言称辽东修筑塔山、大凌河、锦州等城,乃是极端蔑视金国之举,狡猾奸诈;又云文臣之自大自夸,能力有限,从前大明朝就没有甚么得用之人,导致河东河西之地尽失,兵将俱亡,如今袁巡抚亦然,自不量力,想与大金雄兵相抗衡。 袁崇焕感觉很有压力。 殷雨庭只是嗤笑:“何时我国要修筑城池,需要同一个奴才商议了?” “说是奴才,奴大欺主,也不是没有的。”不论文武大臣,心中从来只当建州女真是附庸,是臣下,做主子的,又何必跟个奴才讲道理! “工事进度太慢,这才是烦恼。”殷雨庭叹息。二人避而不谈,都不大愿意揣测金国大汗的意图,殷雨庭心中更是有层隐隐不安,前次京中来信,竟是要成真么…… 江桢却道:“说是辽镇的逃人,可不知是军人,还是平民?” 殷雨庭诡异一笑:“普通百姓,又怎么知道各城修筑情况如何?” “那可是……”说了一半忽然住口。想来是特意安排的“逃人”罢。只不知,这样示弱,究竟要怎样。 “你加紧些哨探派遣,无论有无动静,都要及时回报。”袁崇焕道。 江桢俯身应道:“是。” 出了议事厅,他自去自己营地与上司王启年议事。王启年还管着蒙古方面的巡探事宜,辽东这边早是全交给给江桢打理。他曾说:“维周你文武双全,又得袁大人器重,想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不好拘着你不让你出头。你有甚么本事,尽管拿出来便是。”颇有点“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那种老式的想法。 也所幸王都司为人谦和,江桢这几年少受了不少排挤。像他这样从南京卫所调上来的军官很有几个,辽东军队派系众多,关系错综,很有人结结实实吃了上好一些苦头的。 走没多远,却是看见高阳同一名年轻低层军官走在一起。高阳个子本就不高,那年轻军官更是稍矮些,身形纤细,走路姿势……颇是怪异的有些眼熟。 高阳抬眼看见他,也没上来打招呼,只是略显紧张的,点头示意。 江桢一怔,本能觉着不对,侧眼一扫,那年轻军官面庞端丽,下颌尖尖,皮肤白皙,一双明亮瞳子熠熠生辉,嘴唇轻红如娇嫩的桃花瓣,却不是男装的洛宁县主朱琦琛,更是何人? 而朱琦琛也正好半仰了脸儿,与他打了个照面。她脸上神色微变,脚步不停,竟是同高阳一齐打他面前走了过去。 江桢怔在那儿,脚步沉重,心想怎么也要上前与她说句话儿,可双腿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一丝一毫。 天启七年,五月初六,大金天聪汗黄台吉,以“明人于锦州、大凌河、小凌河筑城屯田”,没有议和诚意为藉口,亲率数万军队,谒堂子,出沈阳,举兵向西,进攻宁锦。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在线阅读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 肉文屋 /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3)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辽东这里什么情势,你怎么的就不劝劝她?”江桢恨得牙痒痒。 高阳头一拧,“我能劝得动他么?” “多说几次,她总是会听的罢?” “我怎么没说过?他自己一点不担心,我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拼了命护得他周全便是。” 江桢叹道:“她是贵人,万金之躯,做甚么要到这样危险地方来?万一有个闪失,从巡抚开始往下,个个都别想有活路。” 高阳没接话,踌躇半响,道:“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江桢想了一会儿,问道:“她是几时来的?我怎么竟然不知道?” “也没多久,”心里默算一下,“九天前到的。” 江桢也跟着算了一下,正是给辽东镇巡抚、各总兵来信没多久,前后脚的就到了。 “你瞒得倒紧!”恨恨的道。 “他……不教说。”高阳含糊道。 “你个小白眼狼!”江桢没好气,“哥哥我白疼你了。” 高阳只谄着脸,讨好儿的笑着。江桢拿他没办法,只得道:“建奴可就是要打过来了,你仔细护着她安全,少一头发,我都要你的命!” 高阳不敢怠慢,忙躬身道:“知道了。” 高阳走后,江桢蹙眉烦忧不已。他不肯平白去到县主跟前,却是当日就打发马三三过去伺候着,又使人去沙后所唤了西山到宁远来。 西山得知旧主子来了宁远,也是皱眉,觉着不妥。江桢只吩咐他在县主左右,琦琛嫌惹眼,又把西山打发回来了。 辽东巡抚袁崇焕在五月初六晚上便得到情报,立时漏夜召集副将以上军官开会。王启年与江桢因是主管侦骑,虽是品级不够,也接到命令,立即赶到了议事厅。 二人进到议事厅,见总兵、副将等都已到齐,黑压压站了一地,只能站到门边。便听满桂哼了一声,道:“建奴好生大胆,竟又来进犯!”他是蒙古人,身量不高,身形魁梧,双目狭长,却总像睁不开眼似的。 祖大寿笑道:“前次又没讨得了好去,这次打朝鲜,听说也没搜刮出什么好的来,自然还是要来辽东试试运气了。” 赵率教老成,只说:“黄台吉既然敢不歇兵就来,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定要扳回上次丢了的面子。” 祖大寿道:“那可难了。” 众将军皆是情绪激昂,都说建奴不自量力,难逃死路,我天朝神兵一出,概莫能挡。如此如此,十分呱噪。 待众人都发表完一圈意见后,方听辽东巡抚咳嗽一声,道:“诸位将军,建奴二月间才征了朝鲜,回师不出月余,便径自挥军进犯,可见实在狂妄。前次虽没让建奴得胜,辽东镇也是元气大伤,这还没有恢复过来,眼看着,又是一场硬仗要打,还望诸位大人不计前嫌,先将贼虏赶了出去,忠报国,奋勇杀敌,方是为人臣子之道。”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 一时间,众人都静默下来。 这孤胆儿巡抚,还真是敢说。有人不禁腹诽:可也耿直得太过。祖大寿心里嘿嘿直乐,浑不觉这袁巡抚没具名提的人里头,就有他一个。 “建奴野战骁勇,实在难以抵挡。”监守太监纪用也是被急召来了,此时微微眯缝着眼,打着哈欠,慢慢儿的说道。 祖大寿一撇嘴,“谁要跟他们野战了?咱们野战就算不成,守城可不算什么难的。”眼睛一扫满桂,见他居然沉得住气没反驳,不动声色,也是纳罕。 “若还是前次一般,驱赶我大明子民来到城下叫城,这人,你救还是不救呢?”纪用冷冷的道。 “自然是不救。”祖大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纪用点头不语。袁崇焕道:“若是有建奴士兵混在其中,混进城来,可如何是好?自然是不能救的。”这一点他早就想的明白了,虽说心狠了些,可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如此了。众军官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能眼睁睁看着建奴军丁驱赶辽人来到城下,惨烈呼叫,却无法伸手援救。 不是不痛心的,就算再铁石心肠,眼看着几百上千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城下苦苦哀嚎,却不能相救,实在不忍。 袁崇焕召江桢上前,“你要警醒点,多派侦骑出去,小心侦探,速来回报。” 江桢躬身应了。这哨探情报本就是要先送到他手里,再送至巡抚面前的,今夜他本就睡得浅,隐约听得马蹄声直冲辕门往他这边来,便已是醒了,披上外衣,随即听见急促拍门声。他听闻建奴大军已经向西开拔,吃惊非小,连忙唤人去请王启年都司,又着西山去通报朱琦琛。待王启年匆匆赶来,二人商议了下,便由王启年去向辽东巡抚禀报。 洛宁县主朱琦琛化成小小把总潜在营中,自然是没资格前来开会,江桢不免想要揣测,她会是甚么反应——尽管她信中写的含糊,却似是早就料到,建奴定会不日发兵进攻。他倒不担心她化装会被人识破,不说别的,高阳那小子人缘很好,想来上下打点一番,也没人罗唣。这军中多是豪男子,鲜有生得如此俊俏的,若没人罩着,多半下场不好。那日他初见,也是立即就想到,莫不要被人觊觎了美色,生出事端来,那可麻烦;后来一想,她自己定有办法,便也不心了。 这边,袁崇焕已是部署完毕:着满桂移驻前屯,孙祖寿移驻山海关,黑云龙移驻一片石;锦州防务则以副总兵左辅为左翼,副总兵朱梅为右翼,平辽总兵赵率教居中调度,贾胜领奇兵东西策应;镇守太监纪用驻锦州。 袁崇焕连夜写了奏章,并塘报军情,遣人直报京城。 接连几日,斥候、细作不断送来谍报,江桢一接到情报,便亲手抄录,一式两份,一份禀呈上司,一份密送朱琦琛。五月初七,袁崇焕亲自下令,将京营四百士兵并宁远一百士兵一总交与江桢节制。 五月初八,更是命江桢随即赶往锦州。 袁巡抚只初六晚上睡了几个时辰,已是两天没合眼,神情颇有些委顿。他与江桢道:“本不该教你去锦州的,可若是你不去,本官也实在是不大放心。”言语中竟颇有将江桢视为心腹的意思。“赵总兵用兵老辣,忠诚果敢,这倒不用担心,本官只怕诸将仍是心有芥蒂,表面和气一团,私下里互成掣肘,反而延误军机。” 江桢只得道:“大人过虑了,各位总兵定会奋力御敌,诚团结,一致对外。” “若真如此,那固然是好。可也要做好准备,万一在战场上起了摩擦,该如何是好?又或暗下里想要保存自己实力,瞧见对方情势危急,也不肯援救,贻误战机,又该怎地?” 江桢低头不语。这样的假设委实难以回答,难以应对,只期望这样的可能不会出现。他官阶低微,自然是说不上话的,就算诸将真要临阵作壁上观,他也全无办法。然而身为“被当成袁巡抚亲信”的候选人,左右逃不过要选择个立场。他咬了咬牙:坚持了几年,莫非真是要在今日被逼破功不成? “你心思向来灵活,军阶又不高,又与他们没有派系分歧,你过去后,定要小心行事。”袁崇焕略有些踌躇,“建奴定是要先打锦州,说不得是要有场血战,你好自为之。” 江桢告辞出来,立即召集亲兵,着江虮子与安平打点行装,自己却抽空去寻朱琦琛。洛宁县主暂住高阳隔壁营房,此时却是不在房中,高阳亲兵一眼瞧见江桢过来,行礼道:“江大人,我家大人同朱把总去军需库房了。” 江桢点头:“知道了。”便转身要去军需库房。耳边便听有人问道:“高千总在么?” 江桢抬眼一瞧,竟是祖大寿的外甥们,吴襄的长子吴三凤与次子吴三桂。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在线阅读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 肉文屋 /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1)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 建州大军五月初十到了广宁,抓获明军哨卒,得知右屯卫不过百人防守,大小凌河尚未修竣,锦州驻军三万。黄台吉着即下令,漏夜先取右屯卫,直奔大凌河。 右屯卫与大凌河守军远远望见建州军队旗帜,便慌张弃城而逃,退往锦州。黄台吉兵分左、中、右三路,自率正黄、镶黄、正白、镶白四旗军为中路,取了大凌河;大贝勒代善、二大贝勒阿敏,贝勒硕托率两红旗和镶蓝旗兵为右翼;三大贝勒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兵为左翼,夺了右屯卫,三军会师锦州城下。 锦州城,即广宁中屯卫城,位于小凌河与哈喇河之间,北依红螺山,南临辽东湾,地处险要,势踞形胜,东门宁远、南门永安、西门广顺、北门镇北。此时已是修葺完毕,不说固若金汤,要想打下来,可也不是那么容易。 建奴大军距锦州一里扎营,副总兵左辅、副总兵朱梅随即出兵,与建奴前锋部队一触即走,丢下若干具死尸,迅速退入锦州城内。建州大军遂四面围住锦州城,驱赶降卒二千余人,来至城下。 辽东总兵赵率教十分沉稳,按捺不动,道:“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都不许擅开城门,放人进来。” 部属喏喏。 江桢五月初九赶至锦州,带了受过特训的三百名京营士兵并五十名辽东士兵,以及五十车特供军械。高阳留在宁远,统领余下的一百名京营士兵并五十名辽东士兵。 锦州以东门为御敌正面,三万兵马在城中严阵以待,城外是建奴六万大军,江桢却顾不到这些,他烦恼的事情是,洛宁县主不顾危险,居然亲赴险地,此刻正在锦州城中。 如此任,真是可恶。 洛宁县主仍是冒领了把总名额,江桢自然有理由召她前来。 “你怎的如此胡闹?”他头疼不已,压低了声音斥道。 “江大人说的甚么话?”她表情十分认真:“男子汉大丈夫,当图建功立业,为国尽忠才是。” 江桢嘴角一抽,“城外六万大军压境,奴子气势汹汹,必定有一场恶战,你也不怕一个不小心,乱箭死了你!” 琦琛眼睛晶亮,微微偏了头,笑道:“那又如何?难道你江大人保不得我安全么?” 江桢顿时气馁:她似乎真是不在意呢……到底是相信他能力,还是因为本做好万全准备,建奴全无胜算?想到这儿,便疑惑的将她看了又看,似乎想从她脸上表情瞧出甚么端倪来。琦琛瞪他,“看甚么呢?”语气微有娇嗔,难得妩媚。 禁不住心底一丝荡漾。 吴三桂在门外道:“江守备,赵总兵有请。” 江桢又瞧她一眼,道:“无事不要随便乱走,要上城头定要教西山跟着你。我……我空闲不多,不能时刻守着你,你可要自己小心。” 琦琛微微蹙眉,“知道了。” 西山与马三三都跟来锦州,连同江安平,此时一并遣去跟随朱琦琛;又加上吴三桂兄弟二人,朱琦琛这冒牌的小把总,也未免太招摇点。 赵率教对江桢道:“维周,你带人去建奴营中,去见见黄台吉罢。” 江桢微一挑眉,“末将遵命。” 监守太监纪用两指捏了一封书函递给他,“拿了这封信去。见了奴酋,也不用太过谦逊有礼,别教他小觑了咱们天朝的将领。” 江桢双手接过,问道:“不知末将是自己带人去,还是另有指派?” “你自己选吧,千总也就成了。”赵率教道。那也自然,江桢不过是区区守备,他要带人出城公干,自然不能选比自己官阶高的。 纪用又道:“说是去和谈,可也不用太心急。咱们固然因了敌众我寡,不想仓促出战,他黄台吉可也不愿硬啃咱们这座坚城呢。”他一语带过,江桢却也心知肚明。建州大军来的突然,辽东本没有做好迎战准备,虽说锦州现下说起来是有三万军队,可实际能战人数不超过两万五千人,而哨探来报,说建奴军队人数几逾十万之众,近乎倾巢出动,也难怪纪用与赵率教要想这拖延的法子了。 江桢自是选了赵总兵麾下一位千总,平日也算面熟,一起赌过钱,喝过花酒。二人上了城门楼,在刚跃起的太阳的照耀下,命守城士兵摇起升降机,槌城而下。 他本就穿了一身簇新军装,头戴铜质凤翅盔,着铜质鳞片甲,没穿护腿与寻常士兵的铁网靴,只打了绑腿,蹬一双厚底牛皮靴。五月天气已经算是炎热,这样全副装束,身上已是隐隐出了层汗,十分不爽。 那姓钱的千总也是披挂整齐,额头微汗,跟了他前后脚踏上升降机。那升降机样式古怪,是一个长方形四面有半人高铁皮护栏的木架子,城头架起绞盘,两金属支架伸出城墙外,牛皮索栓了木架子,可一次往下放三到四人。 建奴前锋远远望见锦州城正在往下放人,快马去中军大营报告黄台吉。黄台吉正与众贝勒们开会,闻听辽东军派人出城,冷笑道:“也还算机敏。” 阿敏笑道:“多半是要议和来了。” “也不知是有几分真假。”阿济格斜靠在椅子上,不住把玩手中一柄钢匕首。 “真也好,假也好,他说甚么,咱们都当真,也不怕甚么。” 黄台吉自恃兵强马壮,本无所畏惧,笑道:“若是肯降,自然最好;但袁崇焕这厮如此强项,他部属应是死都不肯降的,嘿嘿,到时候却是要看看,到底是他大明的军队强盛呢,还是咱们诸申的儿郎们更勇猛些?!” 不过一会儿,建奴前锋已是派人护送了江桢与钱千总到了中军大营。阿济格道:“大汗,我先去会会那大明使者。” 黄台吉点头道:“你领他们去偏帐罢。” 阿济格领命而去,及到了营门,见一位英气年青将军站在那儿,身姿挺拔,神态若定;再展眼一瞧,好不面熟,正是年前曾去过盛京的辽东守备江桢。 此时正是大明天启七年,五月十二日,辰时。 阿济格笑道:“江守备穿这么一身盔甲,也不觉着太重了么?” 江桢也笑道:“十二贝勒也不比在下轻松多少。” 阿济格也是穿了女真军队的全套锁子甲,单只没戴头盔。他脸庞瘦削,双眼细长,一脸强干,自有一股狠绝神色。他见江桢只肯自称“在下”,心里不由冷哼一声,抬手道:“江守备请这边走。”领他二人去偏帐。 江桢将凤翅盔除下,抱在手中,钱千总也依样学了,方觉着额头、脖颈舒爽些。五月天本不该这么热,今日真是出奇,一大早便觉头顶热气腾腾,又加上近一个月滴雨未落,两下里一夹攻,止不住浑身虚火上升。 先慢吞吞请上座,再奉茶,东拉西扯闲话一番,竟是要教江桢二人慢慢候着的意思。钱千总不免心里着急,见江桢稳稳的陪着阿济格闲聊,也不敢多说甚么,只得将茶水吃了一杯又一杯。 江桢看他一眼,慢慢道:“可别吃太多茶。” 钱千总猛的一惊,只觉着下腹一紧,丹田处上下一阵火气乱窜,小腹下坠,双腿竟微微抖了几下。他懊恼不已,阿济格已是在一旁冷眼数着他吃了几杯茶,此时狡狯笑道:“钱千总,咱们的茶,可比你们平时吃的茶要好些?” “……自然是好的。”钱千总浑身冒汗。 “那不妨多吃些。咱们这儿别的好东西没有,茶是管够的。”又命亲兵上来沏茶。钱千总推托不得,只得又吃了一杯,这一杯茶下肚,更加了不得,只觉得□上血脉隐隐跳动,几乎难以控制。 江桢本没想到阿济格又强逼钱千总吃茶,眼看钱千总就要出丑,他可不愿开罪了赵总兵的部下,微一皱眉,道:“这茶虽好,可吃的太多,也不是养生之道。钱千总,你向来脾胃不好,更不能大意了。” 钱千总方舒了一口气,抱拳道:“末将因贪嘴坏了多少事,总是改不了。”顺梯下来,请罪道:“十二贝勒若不见怪,末将可要先出去方便下。” 阿济格嘻嘻笑着,喊了亲兵来带钱千总出去。待他走后,阿济格方肃容道:“不知江守备这次前来,是要与我家大汗说些甚么呢?” 江桢摇头道:“在下怎么会知晓上司的意图呢?只是命在下带了一封信,说要交予贵族大汗。” 阿济格冷哼一声,“怎么?江守备竟不肯称呼我堂堂大金为一个国家么?” 江桢抿嘴,摇摇头,“贝勒不必同我争这个。” 阿济格跳了起来,怒道:“这个都不争,那还站在这里做甚么?”手按在腰间,作势便要拔刀。 忽听帐外有人沉声喝道:“阿济格不要无礼!” 黄台吉如今也是做了一年多的大金国大汗,比起原先只在父亲之下做个贝勒的见识远远不同。首先是把气度培养出来了,就算阿济格私下里再怎么看这个八哥不顺眼,也觉着黄台吉有模似样,威严明,比起父亲不遑多让。 黄台吉在帐外喝了这么一声,阿济格顿时住口,手臂也放松下来,恨恨的瞪了江桢一眼,这才迎到门口,“大汗。” 江桢半躬了身子,道:“见过大汗。” 黄台吉迈步进来,虚虚一抬手,“江守备免礼。”随即便道:“听闻赵总兵有书函给我,倒不知是想何时出城来降呢?” 江桢微微一怔,不予理会他后半句,道:“书函在此,请大汗过目。”从怀中掏出信函,双手奉上。阿敏跟在黄台吉身后,本想赶上来两步接过书函,却被黄台吉轻轻眼神一扫,顿住身形。黄台吉这才伸出手臂,接了信函,随手撕开封口,将其中信笺抽出,展开。 他会读、写蒙古语,汉语也说的不错,只是要读汉文,还稍嫌吃力了些。勉强读完并不算长的信函,双眼光一闪,双手两下一分,竟是将那友好往来之书函信手撕碎了。 江桢不动声色,只冷静看向黄台吉。 黄台吉瞪他,良久,方扬声笑道:“赵率教倒是真敢说!” 江桢依然不语。阿敏眼中杀气凛然,手指一按刀柄,便要亮兵器。黄台吉瞥他一眼,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可与江守备没甚么关系。” 负了手,踱来踱去,片刻后方道:“你们明人只会扭捏,一点也不干脆。既然开战,就不要尽说这些无用的话。你们若要战,那便战;若要降,也痛痛快快的出城投降。男子汉当顶天立地,躲在城中,难道就是武将的本分了么?嘿嘿,可不要教人笑话了。咱们可不怕打仗,你回去,教赵总兵仔细想一想——打输了,可就不是投降便能过去的了。” “这是大汗的回书么?”江桢不卑不亢,声音不高不低,泰然问道。 黄台吉一挥手,汉人笔帖式已是照样拟了回函,双手奉了上来。黄台吉接过信笺迅速扫了一遍,微微颔首,用了印,笔帖式即刻将回书装入信封中,上书“大金国可汗”等字样,交与江桢收了。 此时钱总兵正在帐外,黄台吉的朗卫拦住了他,不许他进来。钱总兵正急得乱转,却见江桢一脸严肃的走了出来。 “江守备?”忙唤他一声。 “咱们这就回去罢。”江桢将他头盔交与他,自己戴了凤翅盔,领头往辕门外走去。钱总兵急急忙忙跟上。 阿敏道:“怎的大汗竟就让那南蛮子守备回去了?” “你要待怎地?”阿济格冷冷的道:“他不过是个使者,你就是杀了他,又能如何?况且他还杀不得。” 阿敏骄纵,不以为意,“一个小小武将,杀了也就杀了。赵率教不是派了两个人来么?只留一个回去送信不就成了。” “你还嫌杀人不够多么?”黄台吉微微蹙眉。阿敏嗜杀,个狂暴,统兵在外多不受约束,这次朝鲜之役欺凌太甚,黄台吉其实颇为不满。 “不给个狠的,只怕他们不晓得甚么教怕!” 阿济格却是一撇嘴,颇是不屑。 “传令下去,三军做好出战准备。”黄台吉沉声道。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在线阅读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 肉文屋 /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2)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 江桢与钱总兵仍是乘了那升降机,回到锦州城头。已是有小校一旁候着,请他二人即刻前往中军议事厅。所谓议事厅本是锦州大户人家宅院,辽东战事一开,便举家迁回关内,此处只留忠心老管家看守,倒也打理的甚好。赵率教与纪用一来,理所当然就成了镇守太监的别苑。赵率教也不客气,占了大厅做议事厅。 先前江桢领命时候,时辰还尚早,这一来一回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已是近午。他心里惦记县主,巴不得赶紧回去瞧她。到了议事厅,却见偌大厅中,竟是几张八仙桌儿拼了起来,桌上用木条、沙土、人偶等,做了一个沙盘出来。 以往他也不是没见过沙盘,但都没有这么快罢了。早上还没有这物事,这才多点时间,倒是怎么做出来的? 却见洛宁县主正在一旁督促几名伶俐小厮修整沙盘,赵率教也正教亲兵将那小小人偶按照建州军队的布置,依次放置在沙盘上。 江桢顾不得惊讶,先向赵率教呈上皇太极的回书,赵率教先看了,再递与纪用。纪用瞧过了,皱了眉头,道:“可有多嚣张!”伸手递给了朱琦琛,笑道:“你也看看罢。” 琦琛自打江桢进来,也没正眼瞧他,此时接过黄台吉的回函,仔细瞧了,笑道:“反正是要打的,又理他做甚么?” “我瞧也不必再回他了。赶紧准备着,咱家倒也是想瞧瞧,他凭什么口出狂言!” 赵率教微皱眉头,即刻传令下去。 琦琛微微一笑,似乎有成竹。“小颜,你来说给赵总兵与纪公公听。” 旁边一名小厮应道:“是!”用手拿了几个小木头玩具,分别放在沙盘上四个城门边,道:“四边城门里面,各备上两架投石机,配合城上大小火,由远及近都能覆盖到;再有东西二门,多备投石机;二门城外已经是挖好了战壕,已是埋了霹雳雷,管教敌军有来无回;江守备所辖的三百五十名士兵,城中待命,随时机动;城西防御稍薄,应多加留意。” “只是这些?”赵率教蹙眉。 “我只管城内防御,赵总兵只需要安心出战便可。” “出城?只怕不成吧?”纪用尖着嗓子道:“咱们野战可不成。” 琦琛笑道:“总要出城做做样子,不然黄台吉可没那么容易被摆布。” “建奴军队多于我军几倍,咱家瞧着可是很不靠谱。” “人数多又怎样?”琦琛冷笑:“既然敢来,就别走了。”这个才叫口气大,十分狂妄,底气十足。江桢不禁疑惑,她还有甚么好手段不曾公开说出来。 那投石机他也看见了。回城时候,城门内左右两边已经有工匠士卒在架起几座木制高台,他还奇怪怎么尽是些木头框架,原来那就是投石机,确实是好大的架子,城高二丈五,那投石机怕不是也有二丈三。又有士兵指挥民夫抬来一车车大石块,堆放一旁。 少时各副总兵也到了,顿时领命而去,赵率教披挂起来,亲兵牵了战马,簇拥而去。 朱琦琛这才对江桢道:“吴三桂兄弟带来的三百士兵,也交与你节制。吴家兄弟年纪还轻,跟着你多学学。” 江桢不明,但多些人用,总是不错的。应道:“是。”一想现在这情势不免有些奇怪,他一个守备,居然要听一名小小把总的调度。 琦琛微微偏了头,向他一笑,“西山与马三三便都跟着你,小颜是纪公公的人,回头我使他与你联络。你若有急报,可教小马过来。” 纪用道:“贵人也别出去了,就同咱家在此候着便是。”想来他是知晓琦琛身份的。 “我知你怕我出事,你也忒的小心。我既然敢来,就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琦琛眼中滚过一团杀气,“若是能够捉个贝勒甚么的回来,纪公公也是大功一件。” 纪用甚是欢喜,连声道:“贵人运筹帷幄,定是马到成功的。” “赵总兵年纪大了,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定然是要坚持防守的。我在锦州花了这么些力气,可不许他守不住。纪公公你可要多瞧着点。” “贵人说的是。” “江守备,你可知道你手下这六百五十人都拿来做甚么的?”琦琛问道。 “京营三百人与辽东五十人,都是自京中特训过来的,想来是要配合那五十车军械使用的;既然又将吴家三百亲兵交由我指挥,当也是经过训练,互相配合的。若不出意外的话,建奴军队当绕城,从最薄弱的西门攻进来。我这么一小支队伍,当出其不意,给奴军一个措手不及。” 琦琛笑道:“我知你会想到这些。你瞧过那些军械没有?” “瞧过,也命人装配使用给我看过。若使用得当,应该足够用了。” 琦琛十分满意,“城中虽说是三万军队,但不足额,守四面稍觉吃力,因此重兵是在东、西二门,你只在西门处待命便是。” 大明天启七年,五月十二日,巳午之交,哨探来报,建奴军队开拔,正向锦州城而来。 建奴军队本就距离锦州只一里,转瞬便到城下。却是兵分两路,绕过东门,直奔西、北二门而来。建奴并无红衣大等远程攻城利器,不过是些云梯、挨牌之类,也远远架起投石机,大石便往锦州城中呼啸而来。 两军互投大石,没过一刻,便又都停了下来——建奴军队已到城墙,投石机全无作用。投石机虽然凶猛,可因投掷时间不多,造成的伤害并不大。而当建奴军队临近城下,火铳队便从墙跺口探出头来,成队列向下点。 副总兵左辅本守北门,副总兵朱梅守南门,赵率教守东门,见建奴军队竟不理会重兵列阵的东门,绕城直奔北门,即刻传令朱梅仍守南门,以防敌军突袭。城内防御本是着重东、西二门,朱琦琛既是说了西门危险,赵率教也不会擅自调动西门守军,命属下副将守住东门,自己则带兵往北门而来。 建奴来势汹汹,副总兵左辅顿觉压力很大。他生得壮魁梧,披挂整齐,站在城楼上指挥作战。城墙上一名掌旗挥舞小旗,正调度火铳队进退。甲小队发完毕,退下填充火药;乙小队站起,击;丙小队待命。适才双方互投巨石,城上被几块巨石击中,士卒与火铳手都有伤亡,几个墙跺已是损毁,就地便用碎石勉强搭起来。好在这城墙确实修筑坚固,足够抵御。 掌旗年纪约有四十余岁,满面胡须,挥手抬足干净利落。火铳手们列队严密,五十人一队,一轮点过后,城外便有几十人倒了下去。因敌军布阵密集,也不需瞄得十分准确,杀伤力自然不低。 城外有壕沟,壕沟又深又宽,前方用大树干削成尖头,半埋在地里,这个防御手段阻止了建奴骑兵的进攻,多少士卒将命丢在上头。阿敏不得不命令步兵上前砍伐,清理出能够让壕沟梯与军队通过的区域。而这个距离恰恰就在火铳的击范围之内。毫无疑问的被动挨打阶段没过多久,建奴军队架起挨牌,火铳手躲在挨牌的防御之后,开始向锦州墙头击。 建州女真本依仗骑无双,十分瞧不起大明军队腐朽无能,年前宁远大战却初尝败绩,建州自努尔哈赤往下,全都暗自憋着一口气。他们的火铳多得自之前缴获明军的装备,年初攻打朝鲜,又从朝鲜得了一批;也有辗转从蒙古部落购入的,质量参差不齐。阿敏本不认为这一小支火铳队能有什么作用,但此时拉上战场反攻,确实也给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弩车也在挨牌的掩护下,不住密集向城头。 锦州北门顿觉吃力,不少火铳手被敌军火铳或弓弩中,被抬了下去。 各总兵帐下传令兵不住穿梭往来,将己方伤亡及战况汇报给赵率教与纪用。纪用一听建奴也有火铳队,并弩车攻击凶狠,不由着急,“贵人,这这……” “才开始打呢,你着急什么?”朱琦琛不慌不忙,掏出一面核桃大小的金怀表瞧了瞧,道:“才刚过十二点,还不到一点,也就算个开胃小菜罢了。” 纪用体胖,一面抹汗,一面赔笑道:“贵人指点江山,襟开阔,俺小家子气了,贵人可别笑话俺呀。” “纪公公公忠体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琦琛微微一笑,“这不是还没到壕沟么?等他们到了,再上一道爆炒里脊,可不是很好?” 也没隔多久,锦州西门、北门外的建奴军队,便压近壕沟。 这壕沟挖的又深又宽,底部戳满半尺长短的尖头竹签、木签。北门阿敏、莽古尔泰,西门黄台吉、阿济格,均瞧不出来这竹签木签有何用处。建奴军推了壕沟梯上前,便架起桥梁,步兵迅速从梯桥上通过,转瞬便要接近城墙。 皇太极踌躇满志,笑道:“我以为他袁崇焕有甚么了不得大本事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却听城头一声响,一枚铁弹自城头呼啸而来,落在黄台吉中军前。周围朗卫见弹由远及近,已是将黄台吉团团围住。好在那弹分量不足,只打死了一名步兵而已。 黄台吉稍稍惊惶,扬声道:“将我们的大推出来。” 建奴军队也有数十门口径不一的火,多是从明军手里缴获的,阿敏本瞧不上火,觉着没有火兴许更好些,莽古尔泰却不理会他,要了约有十门过去,余下均在西门。此时两边开始火对轰,建奴的火固然程不够,明军也没用大口径火,只用百十门霹雳与虎蹲齐。 建奴士兵已有数千人过了壕沟,壕沟距离城墙不过半里,有跑得快的已经到城砖,后继的云梯车却还没跟上来,弩车虽然密集,也挡不住城头守军往下倒滚水。一时间鬼哭狼嚎,死伤满地。 那些士卒却是用汉语开始破口大骂,说赵率教不开城放他们进去就算了,如今更是要不顾士兵死活,亲手杀戮。 原来建奴狡诈,先驱赶了明军俘虏上前送死。城上守军顿时动摇,纷纷对上司说,这样杀戮自家兄弟,实在下不去手。城头攻势稍弱,建奴便一鼓作气,将云梯车推过了壕沟。 赵率教得报,怒道:“士兵必须令行禁止,这是两军对峙,你们以为是甚么时候?”提了长刀,亲自上到城门楼,指挥作战。 那霹雳口径不大,发铁壳爆裂弹,一出去,便能打伤数人;虎蹲则能发数百小铅丸或石弹,相当凶猛,近距离大面积打击十分有效。 主将亲自督战,属下军官士卒不敢大意,火铳队与弓箭手重新抖擞神,抵御强敌。 黄台吉拿了单筒望远镜,远远瞧见城门楼上一名金盔金甲的将军,料到必是明军主将,不由发狠道:“给我狠狠的打!必定要拿下锦州城才是!” 金钱鼠尾的女真人蜂拥而来,死伤士兵渐渐填满了壕沟。就在这样枪声、声、喊杀声不绝于耳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响起一连串轻微的哔哔啵啵爆炸声,但因这修罗场上声响巨大,没有人留意到这一连串的的异样声音。 锦州西门、北门的壕沟已是填满死尸,此时,壕沟内侧往下一尺许的地方,忽然经由一条火药线的点爆,慢慢溢出一些浓稠的黑色体。那些黑色体不住的流出来,顺着死人的面颊、衣襟、头发,与鲜血,缓缓积聚在无数的死上,汇成一汪汪的黑色小池。 倒映出漫天的硝烟。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在线阅读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 肉文屋 /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 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3)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 江桢并没有随同赵率教前往西门。 洛宁县主的指示十分清楚:必须要等她调度方可行动。 从午时开始,一直到申时,建奴进攻激烈,全力进攻西门与北门,后来更是戳力独攻西门。建州女真大汗黄台吉亲自指挥,誓要从最薄弱的西城打开缺口,占领锦州。 杀声震天,枪声不绝于耳。东门、南门守军已是将小口径火与弹全都送到西门,两军对轰,明军占据优势,建奴兵丁伤亡惨重,建奴军中那些为数不多的火,已有数门被击毁,或无弹药,能正常使用的越来越少了。 远远望着城西上空的浓浓黑烟,与吹散过来的浓烈的焚烧类的气味,江桢不禁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得到探报,说是城西、城北的壕沟,均填上石油,一把火将填满壕沟的死尸全都烧成了焦。石油的焦味混杂了烤的焦糊味,中人欲呕。 六百五十人的小型队伍,占据了半条街的店铺。店铺早已歇业,江桢命属下把总安抚了各家店东,自己坐在一家茶馆里,慢慢饮着茶。 茶水很普通,他倒也没觉察,口中十分寡淡。吴三凤、吴三桂兄弟年纪太轻,早已经坐不住了,跃跃欲试,就想往前线战场上冲。 “急什么?”江桢道:“四公子自然会吩咐,何时出战。” “江大人好子。”吴三凤笑道:“在下只是觉着,万一四公子下令慢了些,等大人去到战场上,怕不是只好收收尾了。”他年纪大些,没有吴三桂那样一脸骄傲,却是话里话外不饶人。 “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四公子?”江桢也不在意,随口问道。 “这……在下当然很佩服四公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吴三凤这拍马的话说的顺口之极。吴三桂在一旁只是冷笑。 “既然是信四公子筹谋,就安心等着罢。”转头对安平道:“这也下午过半了,赶紧让店家做些馒头来,让兄弟们垫垫肚子。” 江安平应了,自去吩咐店家。 这半条街有包子铺、茶馆、酒庄、戏园子,包子铺与酒庄都能做饭,笼屉上一早就蒸着菜包子热馒头,安平随手丢给店家一锭银子,命人将笼屉抬了出去,分发给士兵们。 “大人说了,此时战事要紧,吃饱了肚子才好狠狠干一架,也教那些蛮夷瞧瞧我们大明军队的厉害。” 京营共有四名把总,江桢也将宁远这五十名士兵打散编入其中,每名把总实际管辖八十一人,另让安平统领余下的二十二人,随机策应;吴家三百亲兵没有打散,吴氏兄弟一人统领一百五十人,其下设两名队正约束管辖。 酒庄老板亲自带了小二,抬了几大桶菜出来,送到茶馆。江桢笑道:“多谢老板美意。”却放在一边,并不分发。见吴氏兄弟不解,便道:“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应该随时注意调遣,不可教士兵吃得太饱,反而行动迟缓。” 吴三桂将信将疑,“吃饱了不是更有气力?又怎么会行动迟缓?” “吃得饱胀,自然不好疾走砍杀,对敌的时候,若是吐了出来还是小事,万一因此手脚迟钝,反应不过来,还谈什么克敌制胜呢?” 吴三桂虽是仍然不信,但也不再发问了。 少时,小颜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江守备,贵人……贵人命你即刻增援赵帅。” 军令立即传达下去,六百五十名士兵立时丢掉手中没啃完的包馒头,迅速列队,整整齐齐站在街面上。江桢缓步走到队伍前列,扬声道:“该是咱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贵人体恤,白送咱们这场大功劳,咱们也打点神,教那些蛮夷好好瞧瞧,甚么才是威猛之师!” 六百五十人齐刷刷喝道:“是!” 屋檐下摆满了一口口大箱子,上面早用阿拉伯数字标明序列,把总、队正们分别打开各自名下的箱子,分发军械。但见一管管奇形怪状的枪管被拿了出来,另有一面面怪里怪气的小铁盾,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物事。 士兵们默不作声,分头带上自己该拿的军械,便列队向城西前进。 这样一队外表怪异的队伍,十分吸引市民瞩目,就连道路两边那些从城上撤下的伤员们,也十分好奇的瞧着他们。江桢不理会那些或是好奇或是鄙夷的视线,先去见了赵率教。 赵率教已是从城门楼上下来,臂上挂彩,脸颊也擦伤了,医官正为他包扎。见江桢来了,道:“你先上去看看罢。” 江桢抱拳,道:“是。”先去城墙上走了一圈。 起先上城墙之前,便见到城墙内掉落无数石块弹丸,将一架投石机也砸得稀烂,另一架投石机却是拆卸开来拖走了,留下空地上甚么也不放,增补部队全绕道贴着墙上去。靠近城墙的民房也给砸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十分惨淡。待得上到城门楼,见副总兵朱梅正指挥作战,状极英武。 火铳队已然不成队形,死伤甚多。弓箭手倒能不断得到补充,情况稍微好些。只见城下建奴士兵如潮水一般,不断涌过来。壕沟喷出石油焚烧尸体,也不过是挡得一挡,数万建奴士兵前赴后继,几乎可称源源不断,状态可谓惊人。 江桢竟没同朱梅照面,很快便就下来了。下来又去见赵率教,道:“四公子命末将出战。” 赵率教微微蹙眉,点头道:“你去吧。”他脱了半边甲胄,叉腿坐在椅上,白色战袍下摆满是星星点点的血渍,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见江桢按剑行礼之后便要转身,又道:“小心些,四……”更深的蹙眉,“四公子说不得一会儿要上去,你可千万拦住了。” 江桢一惊,忙道:“她身娇贵的,如何使得?” 赵率教叹道:“我是拦不住他的,兴许他会听你的。你可拿稳主意了。”他年纪大了,一心守成,不肯做冒失的事情。 江桢道:“末将醒得,多谢大帅提点。”转身出去,命各把总顺序领队登上城头。 城上火铳队有了替换部队,这才能下来休整,个个面上污黑,疲惫不堪,身上战袍血渍斑斑。 这支穿戴红铜板甲与铜笠盔的增援部队得到了友军的万千瞩目。不消说一水儿簇新的板甲,便是他们身上携带的各种古怪军械,就足够吸引人了。江桢传下令去,三人一组,迅速装配好一柄多枪管带支架的连发火铳。这等新式武器锦州官兵闻所未闻前所未见,见足足八支枪管有条不紊装在一张铜片上,枪管轮盘上下各装两面小铁盾,如此火铳手便可躲在铁盾后面,更加安全;又留出小窗,也不会影响视线。一名火铳手便要配备两名装弹手,虽说人数是多了点,但这火铳装填一次便能发三十二发子弹,怎么算也都比单人要快捷。 这连发火铳第一轮击便惊到城上城下两方部队。 原来明军与建奴军队所使用的火铳还是火绳枪,装填麻烦,又因使用的是有烟火药,半个锦州城上空都飘着浓浓烟雾;而江桢带上来的连发火铳枪,竟然不用火绳,只扣下扳机,击锤上火石便与铁片扣簧相击,擦出火花,点燃火药。 江桢与吴氏兄弟是见过连发火铳的威力的,自然神色淡定,而江桢身后的副总兵朱梅,着实艳羡不已:“江守备哪里来的这等利器?” 锦州守军见连发火铳如此神威,不禁神一振,那火与箭弩,更是如水般往下倾泻。 在多数士兵还在使用冷兵器的战役中,连发火铳不仅仅在杀伤力上更胜一筹,还带给了敌方极大的心理压力。饶是骁勇狠辣如阿敏,也不禁起了退兵的念头,“大汗,这可是要……” 他是奉命前来增援,将莽古尔泰丢在锦州北门,刚到便看见连发火铳的彩表现。眼见得士卒死伤惨重,不禁起了爱惜羽毛保存实力的想法。 阿敏本凶残,好勇斗狠,喜用绝对实力作战。此次进攻锦州,原本也确实是占据了人数优势,可现在……到底是因为军队疲惫,作战不够勇猛,还是因为锦州城的防御工事确实出奇坚固呢? 黄台吉狠狠瞪他一眼,道:“你想说甚么?” 阿敏见这堂弟眼光狠厉,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大汗,不如暂缓进攻,重新调度一下。” 黄台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却是命步卒停滞在壕沟之前,工兵忙将装填好的装土麻袋送上来,在壕沟前筑起围墙,又架起挨牌,步卒与弓箭手躲在挨牌下,重新组队。锦州城上见建奴攻势稍弱,也忙忙替换部队,补满弹箭支等。 一时间,似乎安静了许多,甚至有些不适应了。 趁这个空档,吴氏兄弟命自家亲兵开始组装身上携带的奇怪军械。吴氏兄弟没有随同江桢上城头,只是奉命,见城上往下打旗语,便要行动。 他们本是挨了城墙儿站着,派两名亲兵在前面空地看旗语,说话间便被建奴火打死一个,正恨得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忽然枪声、厮杀声都减弱下来,正自嘀咕别不是已然结束战斗了才好,便见那个活着的亲兵蹬蹬蹬跑回来,说已经打了旗语出来。吴氏兄弟一阵欢喜,即刻命亲兵行动。 三百亲兵都受过训练,手脚麻利,迅速组装好,却是个油布面的孔明灯,点着了便摇摇晃晃升空。恰好此时刮起一阵东风,将上千个孔明灯送过城墙,飘飘荡荡的直往建奴阵地而来。 黄台吉与一众亲贵们都十分诧异,仰头往上看。阿济格纳闷道:“这个是要做甚么?” 阿敏、济尔哈朗并豪格等,都是不解,黄台吉却是低头想了片刻,忽道:“不好!”随即下令:“快着弓箭手将那些孔明灯下来!” 建奴弓箭手得了命令,在挨牌下举起弓弩往上对准,却见锦州城头的弓箭手也举箭往上发。刹那间,无数箭支将那上千孔明灯得纷纷跌落!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在线阅读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 肉文屋 /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1)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 黄台吉面色微变,众贝勒、固山额真等眼睁睁的看着那孔明灯远远近近的落将下来,转瞬间,锦州城下复又是一片火海。 阿敏又是忿怒又是惊叹,“明人倒真是有些手段。” 黄台吉面色相当不豫,“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 辽东本也出产石油,但若将之应用在武器上,颇为不易。建奴多年大肆劫掠汉民,可一总也没有获得多少能用的工匠。汉人狡狯,被掠了来,沦落成奴才,倒有一多半不肯好好干活的,消极怠工很有一套,威逼利诱有时也并不都能奏效。 明军见建奴军队再受一轮损失,无不欢呼雀跃,更加振奋神,勇猛作战。 赵率教又上了城墙,点头道:“贵人可真是聪明。”江桢漫应道:“是。”就听一旁有人笑道:“那可不是?”语气十分骄傲得意。 却是监守太监纪用登上城头。他穿了一身簇簇新的战袍盔甲,倒也显得英气勃发。纪用是自小便净了身的,所以外貌更是柔,相貌也不算难看,圆圆脸,皮肤蜡黄,一双眸子很是机灵。辽东这样前线,本不是什么好去处,可见他不算是魏忠贤的心腹,倒也难得。也许正因为他与九千岁并不亲近,所以才能得到县主的信任吧。 赵率教道:“纪公公,这样险地,还能亲临,公公真是神武过人。” 纪用脸皮也不红一下,坦然笑纳了。“咱家不过是代贵人来瞧瞧,前线战况如何。贵人是什么身份,岂能亲自涉险?咱们做臣仆的,自当代劳。” 赵率教与江桢一听朱琦琛不来西城了,都轻轻舒了一口气。赵率教赶忙笑道:“那是那是。若咱们赢了今日这一战,却教贵人受了伤,那再辛苦也没甚么意思了。” 纪用点头:“正是这样。赵帅你今日劳苦功高,咱家都看在眼里。”又扫了江桢一眼,“江守备今日也辛苦了。” 江桢忙躬身道:“是末将本分,不敢居功。”纪用又落力瞧他几眼,赵率教命亲兵簇拥着他,往门楼上去了。 城门楼其实是个极扎眼的攻击目标,建奴火也没少往这儿轰击,两角飞檐已经是被打得废了,所喜大半是砖石建筑,又安装的是铁门,损伤不大,仍然算是个很好的隐蔽所。 少时,建奴士卒跨过那些被烧灼倒地不住哀嚎的同袍,再度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吴氏兄弟岁所率亲兵,放完一轮孔明灯后,便登上城墙,轮替京营士兵。连发火铳虽然火力凶猛犀利,但损耗也是不小,因击次数多,有些部件便有损坏,此时便要及时换上更替的备用枪管。 还有被城下火箭弩伤的伤员,也要换下去。好在这六百多人都受过同样的训练,配合还算默契。 如此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堪堪便到了戌时,天色渐渐暗了,两方各自鸣金收兵。 这一战,自午时到戌时,建奴伤亡数千,明军伤亡也过千。城下建奴死尸无数,明军堪称大捷。建奴往西南方向后退五里,扎营休整。 朱琦琛召了江桢过去。 “建奴派了民夫在城下收尸,看着是拉去西南班军采办窑化了。” 琦琛点点头:“就让他们收尸吧。天也热了,放外面没几日就要生疫病。”又问:“壕沟里那些,他们是没法拉走的。让人出去给埋上土。”语气十分轻描淡写。 江桢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这等女子,十分心狠,实在是不喜。但如此果断利落,又实在具有莫大魅力,使人不由得忽略不满。 “建奴今日损伤惨重,定是要派人往沈阳搬援兵的。”琦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且做好准备,咱们回头就去截他援兵!” 江桢道:“建奴还有可以出战的部队么?” “自然是有的。建奴这次号称发兵六万,今天看来,满打满算也就四万多。沈阳调兵,大概还能出一万左右,最多不过二万,黄台吉绝不敢倾巢出动,怎么也要留几万人守住老家的。想来黄台吉没有料到会在锦州就遭遇攻坚战,现在定是在吐血呢。” 江桢道:“紧赶慢赶,总算是完成了加固工事。” 琦琛点点头,“锦州、宁远两个城子,我早就是派人盯着修城呢。袁崇焕虽然一心想早日修好,可是他……”摇了摇头:“很不中用,不知道如何让下面的人做事有效率。” “那要如何?给钱么?” “钱当然要给,可是小爷又不是国库,哪来那么多银子使?”她还穿着把总制服,说话口气很是娇嗲,一口一个“小爷”,听得江桢只是想笑。 琦琛看他神色古怪,不由问道:“你为甚么那样一副表情?我说错了么?” 江桢忍笑,道:“没有错,四公子说的很对。”他还没见过琦琛穿女装,不由在心中遐想若她换上女装,会是如何…… 琦琛面色一肃,道:“今日你做的不错。目前么,只须按照计划,一步步的来就可以了。锦州城打不下,黄台吉必定要再分出队伍绕过锦州,攻打宁远的。他若是真的敢分兵,咱们就弃了锦州不要,也要前后夹攻,灭了黄台吉!” “放弃锦州?”江桢狐疑:“真要这样,锦州居然失守,可要如何呢?”然后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四公子定有办法不教锦州沦陷。” “哼!”琦琛一笑,“算你还不笨。”一脸踌躇满志,“若真是能杀了黄台吉,建奴定要内乱,到时候锦州他们拿得去,守不住,也是没用。况且我花了那么大气力加固城防,哪舍得让建奴轻易得了去呢?” 纪用此时恰好进来,见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正说着话,忙笑道:“瞧我这笨的!”往后倒退着就要退出去,琦琛道:“纪公公又不是外人,快进来罢!” 纪用立时便进来了,“贵人今日也十分劳累,可要早点歇息?” 琦琛笑道:“还早呢。公公先坐吧,我教人拟了奏折,你先瞧瞧。” 纪用脸上不掩喜色,“贵人抬举,奴婢实在愧不敢当。” “那也是公公自己挣来的体面,我不过是顺水人情,公公再要谦逊,可就太假了。”琦琛莞尔一笑,明艳照人。 纪用嘻嘻一笑。 琦琛道:“江守备,你也坐罢。” 江桢这才坐下。琦琛与纪用商量了一下奏折,纪用便告退了。他刚出去,便有小丫头们捧了几盆热水进来,伺候县主洗漱。 江桢有些坐立难安,琦琛却道:“你等下,我还有事情吩咐你。”他只得按捺住子。 自除夕夜在她房门前放下腊梅花枝,他还是第一次与琦琛单独相处。小丫头们虽然在眼前忙碌,可也不好算甚么人。而此时,琦琛正教小丫头为她除了鞋袜,拿热水烫脚。 江桢眼神闪烁,又想去看她一双白嫩嫩小巧秀气的脚,又怕她恼了;可转念一想,这娇滴滴的县主手段可是真好,那样不介意一个男子看见她双足,却是什么意思呢? 他一抬头,却见琦琛一双明眸向他一扫,神态妩媚,笑吟吟问道:“好看不?” 江桢一时糊涂,居然也就顺着答了:“好看……” 朱琦琛哼了一声,小丫头为她擦干双脚,套上青色素绫软底绣凤如意鞋。琦琛挥手命她们出去,缓缓走到江桢面前,道:“你是真觉着好看呢,还是……”她身上飘过来一阵淡雅的玫瑰香气,好闻之极。江桢只觉得她浅浅呼吸拂在脸上,整个人都好似在云端。 “……甚么?”他嘟囔了一下,竟恍惚伸手去她脸。 洛宁县主一扬手,不轻不重打了他一耳光。但瞧上去,又不像真的生气。“好大胆子!”面上还是泛起一丝红晕,腼腆可爱。 江桢只觉她这样浅嗔薄怒的,妩媚得要命,于是他也顾不得了,索挑明了说:“县主姐姐,何时穿了女裙,让我瞧瞧呢?” 琦琛啐道:“还越说越来劲了!”转身往内室进去。走到门边,一手掀起珠帘,又转头笑道:“那梅花,好看得紧。赶明儿,也请我去你家赏花呢。”说罢,快步进去了。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在线阅读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 肉文屋 /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2)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 建奴连夜退兵,一退五里,半路却遭遇霹雳雷的暗算,又折了数百人,伤残无数,只恼得黄台吉呕血不已。大小贝勒及固山额真等,都暗暗心惊明军现如今居然诡计百出,防不胜防。于是白天黑夜打叠神,十分警惕。 次日凌晨,黄台吉派了骑兵,绕城示威,却并不靠近。赵率教也没管他们,随他们闹腾。黄台吉又派了使者在城下说降,赵率教也只是不予理会。这样一连派了三批使者后,赵率教在城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汗,锦州城宁可城破,绝不投降!” 回了议事厅,江桢道:“建奴分明在等援军。既然围了城,咱们的弹药补充进不来,若是再多打几仗,恐怕就要没火药了。” “调度援军,总还要些时日的,我只是担心,黄台吉一怒之下,干脆舍了锦州不取,往西南去攻打宁远了。”赵率教道。 江桢看一眼朱琦琛,道:“大帅,如果黄台吉分兵去打宁远,咱们可要如何应对呢?” 赵率教沉吟良久,方道:“宁远内外也有三、四万兵马,想来黄台吉既是要分兵,攻破宁远恐怕更加不容易。况且宁远修筑的只有比锦州更坚固的,火药弹丸也充足得多。” “建奴骑兵了得,围困锦州,再要分兵进攻宁远,骑兵一定是要带去的。唉,若是满桂将军在就好了。”琦琛叹气。 赵率教蹙眉不答。 这日建奴再度发起猛烈进攻,战势却与昨日没有很大差别,连发火铳势不可挡,小口径火满天开花,如虎添翼。建奴除了收获死尸以及沮丧外,没有其他的收获了。 一转眼便过去十天,建奴军队将锦州城围得铁桶一般。 好在城内粮草充足,建奴又不再轻易攻城,就除了不能与宁远联络之外,倒也还算过得去。 天启七年五月三十三日,宁远守备江桢,与吴氏兄弟二人,从地道潜出锦州重围。 地道是早就挖好的,却是在城内往正西挖出十里,中间每隔一丈用木架支撑。饶是这样,还是有些地方塌陷了,不得已,就地再挖通,因此又迟了一天出去。 吴氏兄弟都是年少气盛,这样委委屈屈的自地道爬出来,多少有点不爽。 江桢却拍拍身上尘土,道:“能出来就是好的。再者说了,咱们可是要去打援的,太嚣张可是不好。” 说话间便有几匹马往这儿飞奔而来,三人都是一凛,各自拔刀在手。等到了跟前,一名明军千总翻身下马,赶上前行了军礼,道:“请将军火速归营。” 几名士兵也把手上缰绳递给吴氏兄弟,一行人匆匆而去,不多时,便到了总兵满桂的兵营中。 天启七年五月二十五日,建奴固山额真博尔晋侍卫、固山额真图尔格副将,领沈阳援兵,在广宁右屯卫以东,遭遇满桂所率关宁铁骑的埋伏。 满桂为人过于方正,也就是没心眼的同义词,勇猛,能打,是天生将才。他本是不大乐意潜出宁远,绕行截堵建奴援兵的。他自己麾下有八千骑兵,此时是全都带了出来,未免踌躇,若是一次给人包圆灭了,宁远明军将元气大伤。 还另有二千步兵,是从蒙古朵颜部那边赶过来的,蒙汗各半,就为着奇兵突出。 满桂领骑兵,江桢领步兵,二十四日入夜,便赶到右屯卫。 右屯卫修筑工事未完,便被建奴军轻取了,守城士兵逃到锦州。建奴也没怎么破坏,反正也还是个半拉子工程,只留了一个百人队在此。满桂骑兵都没有出动,江桢带了三百人,并吴氏兄弟,又将右屯卫给夺了回来。 那一百建奴士兵战死一半,另一半被俘,江桢问完情报,便让吴氏兄弟带了人动手,一个个都给抹脖子杀了,丢在一条干涸沟渠中。又将建奴士兵军服剥下,选了一百名蒙古士卒,穿上建奴军服,站岗巡逻。 满桂驭下有术,八千骑兵埋伏在两旁,竟是一丝声响也没有。右屯卫城中五百士兵,另有一千五百人等在城堡西面。 四下里鸦雀无声。 天蒙蒙亮,建奴二万援兵旗帜猎猎,已遥遥可见。 建州两位固山额真趾高气扬,一路行来,不要说军队,就连普通农民也没见到几个。宁远与沈阳之间大片地区经过多年拉锯,十分荒凉,尤其是两方控制地带的交界处。但汉人顽强,只要是有可能,总要开垦些田地出来,种些庄稼菜蔬。 博尔晋指着右屯卫外内踩得稀烂的农田道:“多可惜,再过几个月便好收成了。” 图尔格笑道:“等打下锦州城,多少粮食没有?” 博尔晋啧舌,“可别弄得跟去年似的,拼死拼活打了那么多天,可也没弄到多少好东西。” 图尔格叹道:“那不过是明军有个不错的将军罢了。再说了,那小将,可不也是死在十二贝勒手里?” 二人正说着,猛听耳中一连串巨响,□战马长嘶,地面乱抖,四下里尘土飞扬,胳膊大腿肠子眼珠儿满天乱飞,竟是遭了霹雳雷的算计! 江桢在半缺的城墙上往前面看去,不免得意洋洋:“这半夜,没白忙活!” 满桂踌躇满志,抽出腰刀,往下虚虚一劈,道:“杀!” 建奴援军本来人数多于满桂骑兵,可一来骑兵不多,二来又被霹雳雷打得心神俱乱,死伤惨重,乱了阵脚。又加上南、北都布了地雷阵,来路被关宁铁骑堵上,也不可能往后退,只得一个劲儿从西南面拼杀出去。 就是要逼得他们往右屯卫城堡来。 江桢在右屯卫城墙上,拿了望远筒远远盯着那边战场,见建奴援兵果然是往这边来了,吩咐士卒准备作战,却对吴氏兄弟道:“你二人不是士兵,也不是将官,本来不该带你们上战场,可你们家学渊源,身手了得,一会儿战起来了,也别贪功,让着那些把总、千总就是。你们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 吴氏兄弟齐声道:“多谢江大人提点。” 江桢笑道:“提点说不上,不过是我这个人心软,又爱惜人才。” 吴三桂只有十五岁,天生神力,比哥哥强百倍,平日也十分争强好胜,此时听江桢说不要争功劳,心里当然多少有点不乐意,只盼待会儿两军相接,能打得越惨烈越好。 吴三凤年长三岁,也还没到二十岁,年少气盛,自己爹爹虽然是近年才起来的新晋边将,但舅舅可是祖家的好儿郎,平时骄横惯了,实在是有些不大服气江桢的。只是他们兄弟好歹念着此人是四公子面前的红人,自己羽翼未丰,千万不要得罪人。 满桂与建奴军接战,不多时,已经斩了图尔格,博尔晋见势不好,只得奋力往右屯卫而来。他当然也想到,既然明军在此埋伏,右屯卫显然已经不再属于建州控制,只是右屯卫城堡虽未修葺完毕,好歹有点底子。要是取了来,还能多抵抗一阵子,只要等到锦州方面来援救便好了。 江桢见建奴援军越发离得近了,命那一百士兵跟随他一齐出城,竟是迎了上去。 吴三桂诧异,“这小江莫不是傻了?他这一百人,那还不是过去送死的?” 吴三凤却摇头:“哪有那种傻子?定是又有什么计谋,我们不知道罢了。” 吴三桂哼了一声。 “咱们带好这四百人便是了。”吴三凤望了望身后静悄悄一声不发的辽东士兵,“这小小守备倒有一手,训练的士兵军纪严格,比起舅舅家的亲兵,也不差什么了。” 吴三桂一撇嘴,“他要一点本事没有,四公子能看中他?”颇为不忿,“等我到他这个年纪,一定比他更得四公子的意。” 吴三凤笑着摇头,“二弟,你这脾气可真是不好。咱们期望四公子提携,也要看好生揣摩他心思呢——虽说他对你很青睐,可贵人的脾气总是难猜度的。前不久,江守备不还是被冷了几个月?可见要伺候好贵人,也不大容易。”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在线阅读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 肉文屋 /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3)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 蒙人也有不少会说满语的,选了个机灵的扮作把总,江桢倒扮成普通士兵,径自迎了上去。博尔晋虽是能打,但乍遇强敌,还是难免手忙脚乱。建奴军队也算身经百战,在经过霹雳雷的伏击与主将战死的打击之后,还是在一个相对而言很短的时间内,重新集结起来,渐渐发挥实力。 满桂骑兵减感不支。 正在这时,从右屯卫迎上来一支队伍,博尔晋见是建奴军服,心中一喜。属下各将士都以为右屯卫居然守住了,想着大可以进了城依靠城墙来作防御。 却听一人道:“可不要高兴太早。右屯卫只有区区百人,怎么可能守得住?”下令道:“弓箭手,给我瞄准了。” 只听一名百户应道:“是!”转眼一支弓箭队便半跪下来,拉弓张箭,待势欲发。 蒙古士兵奔得近了,大声喊道:“前面是哪位将军?” 建奴士兵一听是女真语,稍觉放心,但弓箭手仍是没放下武器。满桂见他们之间已经距离不远,忽然停止进攻,拨马且战且退,竟是要走了。 博尔晋不着头脑,道:“十五贝勒,这是怎么着?” “别管了。他们肯定是打不过我们的,人数又少,跑了也别追了。这两边都是地雷,咱们又不能退回去。”少年冷笑道:“右屯卫出来的这些人,你可要给我仔细看了,是咱们的人,倒要好好赏赐;若不是咱们的人么……哼哼!” “可要是……要是明军竟然在此埋伏,又怎么可能不杀了右屯守军?” 少年多铎沉吟片刻,道:“明人喜欢自作聪明,许是因为他们觉得留着右屯卫不动,会不令大汗那边察觉吧。” 博尔晋命令部属重新整队,清理死伤。乔装百人队领着一万多建奴士兵,往右屯卫而来。 吴氏兄弟顿时紧张,“怎么满帅竟然退了?这可如何是好?” 吴三桂道:“哥哥,你忘了江守备可是四公子看中的人呢,要是太笨,那可不行。” 吴三凤撇嘴:“若他将你我兄弟害死在这里,可有多冤枉!” 说话间,那乔装百人队已是被建奴援军团团围住,眼见得形势险峻。博尔晋命一名千户上前询问,那蒙古士兵依了早先拷问来的情况,对答如流,倒也没有露出破绽。 多铎骑在马上,冷眼瞧着,也没说话。 吴氏兄弟手上都出了一层汗,左手紧紧按在腰间刀柄上,真不知道自己背后这一千九百人能当什么事。正在胡乱揣测中,忽听耳边又是数声巨响,战马嘶叫,人声惨呼连连,却是连人带马跌进一个个深坑中。 那些深坑原本是就地挖出的土坑,看来绝不是昨晚就能挖出来的工程。上面用木制翻板盖住,再撒上一尺深的浮土,也不知怎么弄的,前次黄台吉派兵攻打的时候,竟是没被发现。吴氏兄弟惊诧万分不必说了,连连遭受埋伏的建奴援军也都陷入了又一轮的举足无措中。 建奴自从萨尔浒大战以来,简直可以说是从无败绩,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所面对的敌人,可没有这样花样百出尽出损招的,要说没给弄昏了头,可就没法解释目前这等狼狈。 多铎年纪虽小,但遇事沉稳,一拉马缰绳,迅速站到结实地面上来。 那些深坑约有百十来个,散成一个大圆圈,坑底满尖利竹签木桩,人马掉下去非死即伤,转眼便坑了上千人马下去。机关也不知在哪里,也没人瞧见如何传递信号的。江桢等乔装百人队稳稳站在当中结实地面上,多铎一往中间过来,江桢便拔刀迎了上去。 百人队齐刷刷抽刀在手,以一当十,对了两位主将冲杀过去。他们本来不该接近多铎,可因博尔晋想要将他们包围在队伍中间,因此现在距离也不算很远。再者多铎是自己要往他们正站着的结实地面上来,两下里距离便顿时拉近了。 右屯卫里吴氏兄弟一见建奴援军队形再度打乱,神一振,抽刀扬声喝道:“兄弟们,杀!”领头冲了出去。满桂骑兵这时绕了一大圈,也绕了回来,再度从东往西冲了过来,杀入混乱一团的建奴军队中。 建奴援军遭了这两次埋伏,死伤数千,早就全无斗志。部队的伤亡率一旦超过某个比例,那么剩余士兵的斗志就接近崩溃。之所以还没有发生溃乱的现象,也还是因为建奴军队军纪严酷,临阵脱逃杀无赦,还不如拼死搏斗,说不定还能有个活路。 江桢行动快捷无比,左劈右砍,转眼就到多铎面前。多铎手持雪亮长枪,疾如闪电,对着他面门便扎了下去。 江桢一矮身,头一偏,堪堪躲过这一枪,随即边上便有数柄长刀冲他砍了过来。几名士兵欺身上前,挡住进攻,江桢糅身上前,一刀砍在马腿上。其时多铎刚收回长枪,再度刺出,忽然身子往下一沉,他反应极快,顺势就将枪尖在地下一点,腾身而起,躲开颓倒在地的战马。 江桢抢步上前,刷刷刷三刀掠过去,多铎只得丢了长枪,抽出腰间倭刀,奋力迎战。二人近身对战,旁人也就不进去了。博尔晋虽是急得抓耳挠腮,奈何自己脱身不能,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二人决斗。 多铎年纪还小,不过才十三岁,天生神力,但毕竟对战经验不足。江桢则是与人练手不下千场,处处抢得先手,只是旁边镶白旗士卒佐领等见主子形势险峻,不顾一切扑了上来,试图阻挡。他又存了心思,想要活捉这位少年贝勒,因此总也不肯下死手。 一名蒙古籍小校叫道:“大人!情况危急,是不是下令撤退?” 江桢也不答话,手中长刀与多铎的倭刀刀刃相交,火星四溅。倭刀制作良,用料考究,江桢所用长刀则是特制苗刀,用料考究制作湛更甚于倭刀,这才免了刀折刃断的情况出现。他自己平时用的也不过是稍好一些的长刀罢了,这柄苗刀还是年后离京时,锦衣卫镇抚使雷昊送把他的。他本来无可无不可的收下了,没想到此时却显出好处来了。 多铎心里焦躁,喝道:“你这南蛮子!快些受死罢!”手里倭刀使得密不透风,一招快过一招。他也明白自己气力不足,再拖下去必定落败,只能逞一时之勇,借着建奴人多,杀了面前这明将。 此时建奴士兵已经围成一圈,渐渐逼近过来,百人队已经死伤过半,也都被逼的聚拢过来。博尔晋心道不好,若是多铎被抓,当做人质,他可要如何是好? 他这边还没有担心完毕,只听多铎忽的闷哼了一声,左臂上已经被划了一刀,血珠子顺着刀刃顿时飞溅。江桢一伸手,手里多了一柄小刀,飞速在多铎手腕上割了一圈,多铎拿捏不住倭刀,竟是将倭刀丢在地上。江桢将小刀也一丢,苗刀转到左手握着,右手将多铎一拉,苗刀便架在少年贝勒脖颈上,笑道:“十五贝勒,可要借你用一用。”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在线阅读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 肉文屋 /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 拾贰,水精之盘行素鳞(4)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 帝都的夏天十分干燥,热,而闷。 天边飘过来絮絮的云片,宁静空远。夏蝉的叫声连绵不断,更添燥意。 江桢已是接连第三十天站在京城辰溪郡王府的二门外了。同他站在一起的,有名为亲兵实为族侄的江安平,以及朱府的旧仆西山、马三三。四人都挺直腰板,一动不动的站在大太阳底下,汗流浃背,眼冒金星。 “姐姐,真的还教江大人他们继续站下去?” “怎么?”洛宁县主朱琦琛瞥了一眼发话的丫鬟,“你心疼了不成?” 那丫鬟身穿淡青薄绡纱的半臂,腰间束了一条素白冰丝芙蓉花百褶裙,一手握了柄冰纨团扇,一手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面笑道:“我怎么敢?”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端庄,鹅蛋脸,眼睛细长,唇边一粒嫣红美人痣,十分俏皮。 琦琛笑道:“敢不敢,只有你心里知道。你且用心算账罢,一会儿算错了,我才跟你有账算!” 屋里摆放了几只红铜桶,里面放满碎冰块,又搁了些西瓜葡萄哈密瓜进去镇着,天花板下又有一只四个扇叶儿的铜风扇缓缓转动着,也还算凉爽。 朱琦琛也穿了薄绡纱的半臂,海天霞这种颜色极衬皮肤,是一种淡淡的娇媚的粉色;左耳坠了一粒粉色的东珠耳坠,腕上戴着两串各色小东珠的手串。下裙没穿中原流行的百褶裙,却穿了南疆的亚麻扎染直筒裹裙,两只纤细脚踝上戴着宽约四指的金子打的天竺脚铃,一走动,便是一阵极为悦耳的细碎铃声。 很有热带异国情调。 虽是她不见江桢,也不许人给他求情,可也没禁止人给他送水。睇睇擅自做主,教小厮过半个时辰便送水给他们解暑。那小厮也机灵,倒去厨房央人煮了绿豆汤,拿碎冰块镇了,端给江桢。 江桢问道:“可是四公子教送来的?” 小厮支吾半天,方道:“不是。” 江桢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喝了,你拿给他们罢。多谢小哥了。” 小厮忙道:“不敢。江大人抬举小的,小的可受不住。” 安平低声道:“二叔,今天也实在太热了,回头万一中暑了……” 江桢微微一笑,道:“哪有那么不中用?既然是四爷要看我到底能坚持多久,我可不好教他失望。” 马三三低声笑道:“可恨大人身体也太好了点,真要是中暑,未必不好呢。” 那小厮扑哧一下笑出来,见江桢瞪他,忙收了笑容,低头伪装忙碌。江安平本也想跟上司二叔同进退,但斟酌了一下天气与自身健康,还是毅然选择了冰镇绿豆汤。西山并马三三都知道自己不过陪绑而已,也没客气,各饮了两碗绿豆汤。小厮方收了碗、勺退下。 夏日午时过后才是最热时候,大太阳底下站着,火辣辣日头照着,身子再是强健,也受不住,于是,自宁远而来的江守备,终于觉着自己有昏厥的倾向了。 先是眼前发黑,本该冒汗的四肢却觉着发凉,继而头重脚轻,站立不稳。安平觉察到不妥,忙悄悄过去,扶了他一把。 江桢挨着安平站稳了,就着他手上吃了一丸薄荷醒脑丸,好容易缓过来,低声道:“好险!都这么多天了,可别功亏一篑。” 安平看了一眼马三三与西山,忍着气道:“二叔,这么些天了,也该够了。咱们大不了还回南京去,也不怕甚么!” “胡说!”江桢皱眉:“我既是做错了,坏了四公子的大事,受些惩戒,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并无半句怨言,你又多甚么嘴?” 安平不敢再说。江桢重又站稳了身子,神态自若,只是神多少有些萎靡。 丹樨阁中,那管账的大丫鬟银川已是结算完了账目,琦琛便拿了几本厚厚账本对账。她翻阅速度飞快,常人只能看半页,她已经看完了两页还多,一屋子大小丫鬟也是见惯不怪了,无人表示惊异。 睇睇进来,道:“姐姐,今日几时请江大人回府?” “怎么了?”琦琛也没抬头,“今日真是奇怪,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忽然心疼起一个外人来了?早知道你们留不住,我早些放你们出去可好?” “姐姐又乱说!”睇睇跺脚:“我倒不是为他!小马他向来体虚,早是受不住的。” 琦琛笑道:“原来是瞧中了小马。可惜,你倒是早说啊。” 睇睇面上飞红,“姐姐就会笑话人!” 琦琛抿嘴一笑,“你等我对完账,再说罢。” 睇睇欲言又止,只得应道:“是。” 却听一个年轻男子声音道:“小七好狠的心!” “四郎,你可别手。” 四郎掀了珠帘,一脚跨进来,“啧啧,我说妹子,可没有你这样对哥哥说话的。” 银川忙从椅子上起身,福了一福,“见过四公子。” 朱由郴一摆手,“免了。你去把那冰湃的西瓜切一半来,再拿那鲜红玛瑙碗端一碗马□葡萄来。” 银川应了,与管饮食的湘云去冰桶里取了瓜果,净了手,料理完毕,呈了上来。朱琦琛本是坐在床沿,床前放置一张高几,堆着账本儿,朱由郴便坐到妹子身边,随手翻了翻面前的账本,道:“天怪热的,你也别尽忙着这些不紧要的。来陪我说说话,可好?我可闷死了。” “你身子才好,天气又热,自然哪里也不许去。等过些日子,天气凉快些了,我跟你去别庄消暑,可好?” 朱由郴撇嘴,“别庄也没甚么好顽儿的。你整天往外乱跑,也不说带我一齐去,真是愁死我了。” “你身体如今大好了,以后想去哪里都成,又不用问我。”琦琛笑道:“我是你妹子,又不是你媳妇。” 朱由郴脸上微微一红,“你这妹子,牙尖嘴利的,我要娶了媳妇,还不得天天被你欺负死。” “这话说的!”琦琛把账本往高几上一丢,道:“我是你妹子,又不是母夜叉!” “我很知道你,磨折起人来,一百个花样都有。” “你等等,我先磨折磨折你!”琦琛笑,拿手呵他。由郴禁不住浑身发痒,笑倒在床上,连声道:“小七,饶了我罢!” 兄妹二人这么一闹,脸上身上都微微出了一层汗。琦琛是极怕身上出汗的,因是喊了银川将账本收起来,端过缠丝鲜红玛瑙碗,自己先捻了一粒葡萄放在舌尖,含在口中。 银川又拿一只透明水晶小碗放在一边,使小银勺子挖了瓜心盛在水晶碗里。朱由郴随手取了一只长柄白金小勺,盛了一小块红彤彤瓜心喂她,“好妹子,这西瓜是哥哥我亲手种的,你定要好好尝一尝。” 江桢这一连三十天来,定是要足足晒上两个时辰,朱琦琛才会打发睇睇出来,教他们回去。今日时辰未到,却是因江桢忽地做了一个决定,而产生了变动。 原是江桢等四人仍在毒日头下晒着,却见小厮领了一人过来,他打眼一看,竟是前次在朱府见过的,那名想与男装的洛宁县主行西洋拥抱礼节的西洋青年。 那番邦青年已是不记得江桢了,见这四人站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不禁奇怪,就多看了他们几眼。江桢记极好,记得这人长相。当日县主十分不喜这人做派,说以后不许他进府,今日不知道怎么又唤了他前来? 江桢便有些愤懑,觉着县主姐姐对自己太过冷淡,心里十分不平衡。他自己虽说不算甚么娇生惯养的大家子弟,可也是爹娘手掌里疼大的孩子,年岁稍长,也没有甚么不顺利的;就是后来去了辽边做武将,也能得到上司赏识;同僚之间派系众多,关系错综,可喜处理得当,也没有甚么大冲突矛盾,自己也得意,以为也算长袖善舞,如鱼得水。这样一个男子,怎么忍受得了心上人再三再四忽略? 所以,他也就一咬牙,决计硬闯了。 丹樨阁的院中,除了几株丰茂高大的月桂树之外,还种了好一片栀子花,雪白洁净的栀子花在翠绿的枝头亭亭玉立,散发出一阵阵清香。栀子树下又种了一排的晚香玉,姿态曼妙。另有曼地薄荷,用以驱蚊,而又在花香中夹杂薄荷的清爽香气,很有夏日气氛。地上铺满三尺见方的水磨青条石,走廊围的是汉白玉的栏杆,汉白玉的廊柱,更拿南海碎粒珍珠做了内屋的帘子,正门是蘭草织花的帘子,轻巧又透光;窗纱则是使名为岭南云雾青的轻薄纱罗挂了双层,青蒙蒙的透亮透风又清爽。 那番邦青年进了二门,便有一名俏丽丫鬟在门内迎上。江桢身形一动,便也跟着进去了。那小厮只说了半句:“江大人——”便觉肩上一沉,江桢双手按在他肩上,笑道:“麻烦这位小哥了。” 那小厮顿觉肩上似是压了一块大石,又对上江桢一双冷冰冰的眸子,虽说他是笑着,可眼神凌厉,不容反抗。小厮不由气短,那半句话便咽回肚子里,半分不敢有阻止的念头。 二门内外小厮仆役丫鬟见江桢是跟了番邦青年一道,都以为是主人授意,让他一齐进来的,也没在意。倒是那名丫鬟微微有些诧异,心道并没有得到指示,怎的……但一见江桢面上那股子冷峻神色,也忽然作声不得,只能在内心挣扎挣扎,战战兢兢。 等到了丹樨阁门前,那丫鬟停住脚步,十分踌躇:“江大人……” 番邦青年便偏着头瞧了瞧他。江桢神态自若,道:“姐姐若是不介意,我自己进去便是,决不会教姐姐受罚。” 丫鬟叹了一声,道:“江大人,您是到了这门口了,进不进得去,那可不是奴婢说了算的。您先稍等,请这位教士先生先进去好罢?” “姐姐先请。”江桢一笑。 丫鬟摇了摇头,一时又笑道:“我家公子今天心情很好。”说罢,引了那生番青年教士进了院中。江桢心里估算着他们约到了正房,也就抬脚进了院中。 那丫鬟刚与主子禀报江桢自己进来了,便听江桢在正房门外朗声道:“江桢求见。”他既不说自己官职,也不说到底求见谁,着实有些小狡猾。只听屋内一个年轻男子声音笑着道:“你的冤家来了!” 朱由郴将妹子轻轻一推,琦琛白他一眼,“说甚么呢?你这个哥哥,很是不靠谱。” 他兄妹二人仍是在内屋,细细低语,又隐隐有细微的铃铛声响。碎粒珍珠帘经风一吹,互相撞击,轻轻作响。珠帘后面是一个小隔厅,放了一张桃心木圆桌子,摆着一具掐丝珐琅三足香炉,轻烟袅袅;圆桌之后立了一面五扇的玳瑁屏风,屏风上拿白珍珠贝嵌出一长幅仕女出游图。正房中陈设简单雅致,那番邦青年便坐在面对着珠帘的客座上。 只听洛宁县主道:“你也进来坐罢,外面怪热的。” 睨儿打起蘭草帘子,微笑道:“江大人请。”让他进屋坐了。 琦琛也没再理他,只对那教士用番邦话唧唧咕咕说了半日,那青年教士仔细聆听,偶尔言,不多时便起身告辞,却是用带了古怪外国腔调的汉语说道:“那在下便告辞了。”说罢,站起身对着珠帘拱手作揖,态度十分认真,表情堪称有趣。 只听朱琦琛带笑道:“那就请狄洛克先生慢走。”随即命睨儿送客,又道:“怎么没给江守备上茶?” 屋内一个小丫鬟忙应道:“刚睨儿姐姐吩咐说拿今年的桃花茶待客,正等着滚水呢。” 琦琛哼了一声,道:“睨儿这小蹄子倒会献殷勤。”却听那男子声音道:“有甚么样主子,便有甚么样奴才。她不是打量你心思,哪敢擅作主张。” 琦琛啐他,“你回你院里歇息罢,别来烦恼我。” 朱由郴哈哈一笑,道:“我知你是嫌我碍眼呢。”转过屏风,一挑珠帘出来了。见江桢正瞧着他,对他上下一打量,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径自出去了。 这对双生兄妹虽说并不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亲兄妹相似度本来就高,江桢自然明白这定是县主的兄弟,只不知道是行几的小将军。看年纪又轻,不是四郎,便是五郎了。 睨儿送了客进来,见桃花茶已经奉上,几个小丫鬟正撤走屏风,忙进去伺候着。琦琛道:“这狄洛克现在倒学了不错的汉语,莱奥神父教导有功。” “听说上次莱奥神父恼他莽撞,命他好好学习了咱们国家的风俗和语言。他倒也聪明,学的可快了。” “前次他送来的香水还算不错,我也用不上那么多,你明日拿几瓶送去给白家姨妈罢。晶晶上个月惹了事,得有好几个月不能出门了。” 睨儿应了。 屋内又传来一阵细细的铃铛声响,随即只听琦琛道:“请江守备进来罢。” 睨儿倒是怔了一下,才应道:“是。”早有小丫鬟撩起珠帘,江桢一整衣冠,便踏步而入,绕过圆桌,进了洛宁县主的房间。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在线阅读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 肉文屋 /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1)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 朱琦琛正站在镂花透明窗下,窗外一片阳光灿烂,丝丝缕缕的斜斜漏进屋内。窗下铺着一块厚及脚踝的羊毛绒毡,她□双脚陷在羊毛中,映衬着被阳光照耀得金光闪亮的天竺脚铃,以及脚趾甲上鲜红的蔻丹,端的是妖艳无比。 江桢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全是金色,那耀眼金色中凸显出一双白净秀气的小脚,虽然天足略为遗憾,但那样形状可爱的脚,真要折断了骨头,才真是对美丽事物的摧残和破坏呢。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正猛烈的跳动着,以一种他不能控制的速度往全身泵着鲜血。 然后,他流鼻血了。 多少有些儿尴尬。 朱琦琛莞尔一笑,看着睨儿拿了细棉布、棉花并冰块,帮他止了鼻血。好在江桢此人并没有表现出慌乱羞愧等等奇形怪状,他觉着自己冷静得出奇,琦琛也觉着他还算不丢人。 过了一会儿,睨儿退了下去,琦琛方道:“今儿天气炎热,气血运行过快,倒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桢非常无耻的道:“天气炎热是不错,可若不是县主姐姐这样一个仙女儿似的人物,想教我流一滴儿血,那也不能够。”他是第一次见琦琛穿女装,自然稀罕得不行,加之县主又穿的十分具有异国情调,更是平生未见,愈发眼珠儿也不错一下的紧紧盯着她看。琦琛也好在并没有寻常女子的害羞,任凭他看个不停,并不腼腆。 “我好看么?”十分娇嗲。 “县主怎么穿,都好看。” 琦琛大为稀奇,“难道你以前以为我是男孩的时候,也喜欢我不成?” 江桢微一沉吟,“也是喜欢的。” 琦琛又笑:“你倒敢说!”往旁边一张湘妃竹贵妃榻走过去。她一走动,脚踝金铃不住作响,悦耳动听,那声音似是钻到人心里去,只听得他心痒难搔之极,江桢忍了又忍,终于轻唤了一声:“朱儿!” 朱琦琛脸色一变,轻喝道:“你怎么敢这样喊我?!”抬起右脚就踢过来,江桢忍住没躲,便被她在小腿上踢了个正着。她一来是女子气力不足,二来也没想用力,二人之间氛围十分之暧昧,怎么看都像是打情骂俏。 江桢笑道:“我喜欢。实在是好听。”她这样时喜时嗔,瞬息万变的,他偏偏觉着稀罕得不行,真要是换个温柔和顺的,就是身份再尊贵,他也未必见得会喜欢。 琦琛板着脸,侧身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道:“你胆子大得狠!”一半像恼怒,一半倒像是娇嗔。“在宁远就不听我的话,冒冒失失杀了多铎那小贝勒,坏了我的大事!我还没罚你,你今日倒是借了好几个胆子来,又敢硬闯进来,又敢随随便便喊我名。我名岂是你可以随便叫得?” 江桢老老实实认错:“错手杀了多铎,实在是末将的大错。” “末将甚么呀?”琦琛越发娇嗔,“我又不是你上司。简直是要气死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对那多尔衮、多铎兄弟俩,另有计划,你偏偏不往心里去,坏了我千辛万苦策划好的大事。你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够赔的!” “若是县主肯亲自动手,我便是死一百次,也是快活的。” 琦琛轻轻“呸”了一声,斜飞着眼瞥他一眼,眼风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她年纪十足只得十六岁,按落地便一岁来算,也才十七岁而已。面容秀美,一张致小巧鹅蛋脸,下巴小而圆润,一双翦水眸子鹿睛似的水灵,大而漂亮;皮肤细白,一双元宝耳朵形状优美,眉毛不点而翠,双唇自然粉红,整张面孔很是致,又充满一种难得的英气;一头秀发长及膝弯,用一滟滟水红丝绦在脑后松松束了。 恰好一阵微风吹进屋内,扬起几缕发丝,衣袖飘飞,宛如画中人。 江桢不由看得失神,恍惚心想:若是此刻我飞身扑过去抱住她,又会有甚么下场呢? 一路上,江桢都面带微笑,心情舒畅。安平隐约知道一些,想是四公子饶了自家二叔,但又不至于笑得像个傻瓜一样罢?着实有些奇怪。马三三与西山也都不明所以。待到回了家,进了二门,却见一人飞扑出来,道:“姐夫!我等你半天了!” 江桢一把抱住那人,笑道:“阿九,你怎么来了?” 阿九面上一片娇红,嗔道:“我要不来,你就跟别的女人拜堂啦!” “怎么?”江桢苦笑:“你可都知道了?” “姐夫,我可不许别人的女人在我前面进来!” 江桢拧眉,没奈何的,点一下她鼻尖,“真是顽皮!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许这么乱说话。” 阿九嘟着嘴,“本来就是嘛。爹爹和舅舅都说了,男人免不了三妻四妾的,我倒也知道,又不会拦着你。只是一定要等……一定要等你娶了我之后才可以呢。”她也算够没羞的,全没有女孩儿的羞涩,落落大方的抢男人。 江桢一笑,“先别说这个了。你跟谁上京的?落脚在哪家客栈?” 阿九十分诧异:“怎么你没有接到信么?我不是上个月就写信告诉你了么?”修长浓黑的黛眉使劲儿皱着,很是俏皮可爱。 江桢也是一怔:上个月他还在宁远…… 一旁的管家江风神情顿时不安起来,见主子狠狠瞪他一眼,忙低下头,殷勤道:“二爷,井里湃着西瓜呢,可要切出来?” 江桢轻哼一声,道:“这可不是废话?” 一跺脚,抱了阿九进了二门内。 那小阿九不过才十三、四岁年纪,胆子很大,也不知害羞,竟就随他抱起,手臂紧紧揽住他头颈,一面在他耳边道:“姐夫,我可想你呢,你好几年都没回去了,我……你是不是不记得以前说的话了?” 江桢低低的道:“以前说甚么呢?” “姐夫!”阿九面上愈发红润,“以前你可是说过要娶我的,不许你说话不算数!” 江桢笑嘻嘻的道:“以前你还小呢,哪里记得甚么!” “姐夫!”阿九眼睛里面顿时起了一层水汽:“我回家跟姐姐说去,说你欺负我,说话再不算数!”江桢心里一酸,道:“你可别……唉!”长长叹息一声。这时他也走到大厅,将怀中少女轻轻放下,道:“你姐姐从前最疼你,我也拿你当妹子一样看待,谁知道你……” “姐夫你又何尝不知道?”阿九跺脚:“我当时虽然才十岁,可自小就打定主意,长大以后要做你的娘子。姐姐没福气嫁给你,我定然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在世上。” “傻孩子。”江桢苦笑,了她头顶。“你真是……”欲言又止,神情恍惚了一会儿,笑道:“来,我喂你吃些西瓜罢。” 江宅的西瓜自然比不上朱府的西瓜冰凉清爽,但一样香甜。江桢拿了银勺子一口一口喂阿九瓜心吃,阿九也没再哭了,脸上兀自挂着泪痕,却又笑起来,“姐夫真好,还像小时候一样疼我。” “我自然是疼你的,谁教你是我小妹子呢?” 阿九面色又是不悦,口中却没再说甚么。 待送了阿九去歇息,江桢叫来江风,“阿九跟谁来的?” 江风道:“九小姐是同颜岩大叔一道来的。” 江桢便点点头,“也只有大叔还能管着她一点。” 江风又道:“说是过几日,柳老爷同颜老爷也要到京城了。” 江桢便觉头疼。这两位老爷,一个是他前泰山大人,一个是前泰山大人的妹夫,尤其这位颜老爷,出名的护短疼女儿。当年因了颜九娘一句孩子气的话,便几乎强逼他订婚。可巧那时兵部下了调令,颜夫人因担心江桢战死辽东,宝贝女儿不免要守寡,这桩婚事才算罢了。谁知道现在……这到底是哪个多嘴的将事情报回南京的?! 江桢恨得咬牙,只得问道:“我叔叔可知道他们要来?” “颜大叔正是去了鸿胪寺卿大人府上。” 江桢叔父调任一个闲职:正四品鸿胪寺卿,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比起之前任巡抚,权力是小得多了,所以实际上是遭到了贬斥。 “他们住在哪里?” “九小姐说要住在咱们家里,颜大叔不许,命小人寻一处干净宅院,小人正准备一会儿出去瞧一瞧。” 江桢道:“你好生去瞧仔细了,选一处干净宽敞的宅子。”又叮嘱:“可别离咱们家太近了。” 江风笑着应了。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在线阅读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 肉文屋 /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2)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 帝都六月的下午,暑气未消,温度却已经渐渐降低,江桢命小厮烧水冲了澡,换上家居常服,正坐在窗下看书,丫鬟珍珠进来禀报:“爷,颜大叔回来了。” 江桢忙穿了鞋迎出去,到二门客厅上,颜岩见他进门,忙跪下去:“老奴见过二少爷。” 江桢大步上前,一把扶起来,“颜大叔莫拘礼。”请他坐下,方道:“阿九已经歇下了,江风正在外面看房子。大叔这几日就住在我这里罢,也别到客栈去住了。狠不干净,又人多口杂,别委屈了阿九。” 颜大叔微一踌躇,“倒也是。老奴想的不周到,只是觉着不能给二少爷添麻烦。” “那有什么麻烦呢?阿九就跟我亲妹子似的,来了京城,哪里能教她去住客栈?” 颜大叔心里一顿,脸上笑意不减:“那老奴就多谢二少爷了。我家老爷过几日便到,这几天可要麻烦二少爷照顾我家小姐了。” 二人一阵寒暄,江桢不免要问些南京时闻,听得亡故未婚妻家里又添小侄女,很是高兴,又一阵心酸,心想若是当日小柳儿未夭,现下也成婚多年,定会生几个白嫩可爱的孩儿,承欢膝下…… 晚饭前,江风回来了,回禀道:“小人去瞧了两座宅子,一座可巧就在邻近不远,不过三条街外的草籽儿胡同。另一座远了些,是在员弘寺街旁边,宽绰洁净,又距离员弘寺不远,十分清幽。” 江桢道:“就员弘寺街那座吧。” “是。”江风应了:“小人立时就去办。”拿了定金,同颜岩大叔一道出门办事,不提。 珍珠去请了颜九娘出来用饭。她今年才十三足岁,身量不足,脸庞还有婴儿肥,眉眼姝丽,虽然年纪尚幼,可以想见再过几年,定会出落得风姿绰约,俏美无双。 她连日赶路,面上颇有风霜之色,这会儿休息了半日,稍稍好些,也毕竟是年轻,恢复的很快。 两人挨着坐了吃饭。江桢显然是从前习惯了的,不住给她布菜,当她是个孩子一般看待。颜九娘一双清亮眸子只不住看着他,道:“姐夫,你瘦啦。” “你几年没见我,自然觉着我瘦了。倒是你,现在长大了,个子也高了许多,要是走在路上,我是断断不敢认你的。” 颜九娘嘻嘻一笑,“舅舅也说我长大了呢。”十足还是个孩子口吻。 “你爹爹身体可好?” “爹爹生你的气呢。”九娘嘟着嘴,“舅舅倒是劝着他,教他不要怪你。姐夫,姐夫,你一定是不愿意跟那个女人成亲的,是不是?” 江桢有些为难:“阿九,莫问了。” “如此避讳,一定是被人威胁了!”九娘愤愤,“那个女人好大的胆子!是怀了你的孩儿,还是怎么地?好生无耻!” “咳,你还小呢,可别这么说人家。她……她很好的。” “她好不好,又管我甚么事?”颜九娘理直气壮:“是我先看到你的,姐夫。”好生执着。 “这个……”江桢苦笑:“你那时候才几岁,又懂甚么?等你爹爹和舅舅来了,再说罢。” “舅舅也很想你娶我呢。”小九娘眼睛闪亮,“舅舅一直说,可惜家里再没有女儿了。不过我呢,倒是觉得舅舅好偏心,就想着他自己的女儿。还好表姐没有亲妹子,哼!” 江桢握了她手,道:“当日……你还小……” “我已经不小啦,姐夫,我都十四岁了,再大几岁,可就嫁不出去了。”九娘态度认真,一点少女的羞涩也没有,真不知道她爹娘是怎么教育她的。 江桢笑而不语,任凭颜九娘一径撒娇,只抱定主意决不松口。 过了几日,柳老爷与颜老爷一同到京。 江桢同小九娘去永定门迎接。柳老爷先下了车,江桢赶上一步,半跪下去,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柳老爷一把搀起他,没教他跪实在了。“好,好!”忍不住双目含泪,又想到自己早夭的女儿来了。面前这年青人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前途无量,正是上等的女婿人选,实在可惜…… 颜老爷也下了车,九娘对爹爹撒娇,道:“爹爹,你定要为女儿做主!姐夫……姐夫他坏得狠!”颜老爷不禁拿眼狠狠瞪着江桢,却对九娘道:“你先别歪缠,等我弄清楚再说。”心里很是认为自家女儿千好万好,容不得别人委屈一丝一毫。 江桢只当没听见,请了二老上了自己备来的马车,径直往员弘寺方向而去。 颜九娘自父亲到京,便搬去与父亲同住。颜老爷不免要责骂她,怎么不住客栈或是会馆,竟去住了未来女婿家里?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是甚么好听的。 九娘倚仗父亲溺爱,只不当一回事。颜老爷终还是设宴,请了江桢过府。 江桢称柳老爷为岳父,却不称颜老爷为“舅舅”,毕竟与柳家小姐没正式成亲。柳颜两家仍是想与江家结为儿女亲家,之前没落实,也还是因为九娘年幼。如今小阿九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又听说江桢在京城订了婚,转眼便要成亲,九娘硬是逼着父亲上京问罪来了。 颜老爷请了江桢上座,江桢坚持不肯。“颜伯父是尊长,小侄怎敢造次?”再三推辞,最后仍是坐在下首。一桌好酒席,只有他二人对坐,对着说了一些旧时趣闻,颜老爷沉吟一会,道:“贤侄也不是外人,我今天也就直说了——听说贤侄不日将迎娶唐氏小姐?” 江桢面皮一紧:还是来了。无奈道:“正是。叔叔为小侄定了这门亲事,小侄也没甚么可说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都过世了,叔父为你做主定亲,本来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我家这个小阿九……”颜老爷苦笑:“从小被我宠坏了,你也知道,她心里一直认定了你,内子几次给她说亲,都被她闹得……唉,冤孽啊!” 江桢不敢接话,只得低下头,默默无言。 颜老爷见他不肯接口,有些失望,“阿九这孩子没甚么好的,难得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认准了便不会改变。说不得,老夫也就拉下这张老脸,问贤侄你一句:你想教我家阿九如何?你若是娶了别家女儿,阿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子你也是知道的,就算能拦得住她不去闹你的婚礼,可也拦不住她寻死。我年过四十,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她若不活了,内子也是万万活不下去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桢也再不能装作不理会,只得道:“伯父千万别这样,小侄担待不起。小侄向来是把阿九当成妹子一样看待的。当日……当日不过是她孩子气,小侄总想着,过几年她大了些,也就不会这么想了……”神态有些窘迫。毕竟这种事情相当棘手,一个处理不好,必定血光四溅。九娘子刚强,被父母娇惯得说一不二,本不会接受否定的答案。 颜老爷也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道:“说起来,老夫没有道理让你退了唐家的亲事,可毕竟当年虽说没正式下聘文定,也算是三家都默认了的。你兄长说曾写信与你,不知你可曾收到?” 江桢态度极端诚恳:“兄长的信确实不曾收到。小侄上个月还在宁远,家书已经数月没有收到了。” 颜老爷自然半信半疑,“那倒奇怪……唉,也怪不得你了。阿九这样顽劣,也没有甚么当家主母的样子,与唐家小姐这等官宦人家的女儿比起来,自是大大不如。”言外之意似乎是指他江二因唐家是官宦之家,所以攀高枝去了。 说的江桢更是窘迫,“小侄惶恐,唐小姐之事,确实由不得小侄与叔叔做得了主。” 颜老爷冷哼了一声,正要再说,只听小九娘在内堂哭道:“爹爹,姐夫这样对我……我活着又有甚么意思?”顿足大哭,寻死觅活,十分喧闹。小小年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倒学了个透。 颜老爷对这个女儿头疼的很,只是不住叹气,道:“贤侄,不是我这做长辈的逼你,实在是……阿九对你也算情深意重,打小就想嫁与你。你叔叔也说了,实在是不得已才定了婚,可我们总是在这之前就换了庚帖的。我家虽比不得唐家有权有势,哪怕是教人笑话我家抢女婿,说不得也是要抢一抢了。” 次日,颜老爷竟是去了鸿胪寺卿江大人府上。 江桢却是被朱府召了去。 朱由郴的小院紧邻了丹樨阁,名为于飞小筑,花团锦簇之极。院中几株合欢,落英满地;树下也种了一片栀子,栀子干上攀爬着开着星星点点小花的茑萝花,错落有致。江桢原以为是县主找他,却不料丫鬟领他到了于飞小筑的院中。他微微一诧异,只听朱四郎在正房厅上道:“请江守备进来罢。” 小丫头忙打起蘭草帘子,请他进去。江桢屈膝行了半跪礼,道:“末将见过镇国将军。” 朱四郎笑道:“可真客气。坐罢。” 江桢小心坐下了,“不知镇国将军有何差遣?” 朱四郎一蹙眉,“这么说话,可别扭?我可没那么讲究。” 他可以这么自认,江桢却不能理所当然的如此理解。只听朱四郎顿了一顿,道:“听说,你府上来了个小未婚妻?” 江桢不禁又开始头疼:这婚事怎的如此招人眼?只得道:“也算不上罢……当时她年纪小,只换了庚帖,不曾下定。”他态度倒老实,朱由郴点点头,“这倒罢了。” 将手上书籍往桌上一放,纤长手指在桌面不住敲击,也不知在盘算甚么。“你在宁远的时候,洛宁同你似乎很是亲近。她这个人……她向来心思重,甚么事情都自己做主,也不爱听父母兄长的,事事亲力亲为,虽说勤勉,可毕竟不是太好。” 微微斜睨他一眼,问道:“你可知我与你说这个,是甚么意思?” “末将不知。” 朱四郎轻轻一笑:“你回答的倒好!”他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纱衫,举止温柔轻忽,眉眼俊俏,气质卓然。江桢心道,这辰溪郡王家的子女们,个个都有那种飘然出尘的样貌举止,光是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幅画儿似的,好看极了。 “一个人的心力是有限的,洛宁虽说聪慧过人,十个寻常男子也比不得她一个女孩儿,可但凡心力使得太过,不免多少有些夭寿。她打小受过很大的苦楚,身子骨并不康健,我这做哥哥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疼惜。可……可有些事情,做哥哥的也没法子。” “县主机敏智慧,天资过人,正是国家社稷的福气。” 朱四郎大笑:“你这话说的!可也太过了,她不过是点小聪明罢了,也当不得甚么。”神情恍惚,似乎神游了片刻,又笑道:“你可真会说这些场面话,不过这话以后别在我们家说了,谁也不信这个。” 江桢道:“末将向来鲁钝,有甚么就说出来了,当真是真心话。”朱四郎叹息道:“咱们大明朝……哼,可不要白白的教洛宁费那许多心血才好。”江桢便在心中嘀咕:这听上去,似乎洛宁县主还不仅仅只在辽东布局呢……心下难免一阵震惊,又觉着心上人似乎也太能干了些,愈发显得自己百无一用,心情顿时沮丧。 朱四郎便指着他,道:“你瞧,你心里也很是明白,女子太聪明了,终究不是甚么好的。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道理不偏着自家妹子。我今日便同你明说了罢,洛宁看起来脾气倒好,实际上如何,你也该领教过了。我也不说别的甚么,你既然心里有我妹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回家。” 江桢心头大跳:这这这!这到底在说甚么! 一时之间,欢喜得如在云端。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在线阅读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 肉文屋 /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 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3)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 天启七年,六月下旬。皇城。 户部湖广司主事唐蓝这几日总有些烦躁。他是才从检校位上升上来的,年纪也不大,刚到四十,膝下三子一女,最近又收了个千娇百媚的养女。他基浅,官职总也升不上去,原以为借着这位养女,可算前途有望——倒也不能算亏,至少升到了一司主事。 他不关心这位养女到底是甚么来历,有何见不得人的出身,既入了他唐家的门,便算是他唐家的女儿。唐氏虽说不过是小官吏,可也毕竟算是官宦之家,不论跟哪家结亲,也不会辱没了对方。本以为不过是顺水推舟一件事,哪知道…… 另一位姓林的主事瞧他一脸郁郁,奇道:“唐大人这是怎的?” 一旁有人笑道:“唐大人的女婿这不是刚打门前过去?只听说闺阁千金羞见女婿的,何时老丈人也怕见女婿来?” 屋内几名同僚都笑了,唐蓝苦笑道:“诸位年兄都是好口才,就打趣我罢。”他对外只说宝芝是他远房侄女儿,因父母亡故,无依无靠,因而过继,日后也好有个娘家倚靠。这也是寻常事,并不罕见。只是他自己的子女都还小,宝芝是家中第一次办婚事,不免有些忙乱,也在所难免。 江桢上月底才从宁远回来,说是打了一场恶战,官职虽然还没来得及升,赏赐可是已经下来了,同僚多有来祝贺的,江桢也送了礼物过府。 江、唐联姻,婚期是定在十月中,这上下也没几个月了,本来以为是稳稳当当的一个好亲事,却忽然起了变故,户部主事唐蓝不由得焦虑起来。 原是鸿胪寺卿江大人请了唐蓝过府吃酒,席上一个陪客,说是南京颜氏。席开不久,便提到当年江家二郎在南京家里便由兄长许婚,已是换了庚帖,云云。 唐蓝不由愠怒,心道你个鸿胪寺卿难不成是要仗势欺人?既然先前已经定了婚约,为何又来向我家女儿提亲?他虽是知道这养女一事不过是给那女子谋个好出身,但哪有白出力不得好处的道理? 便一拍桌子,怒道:“江大人,不要怪下官无礼。当日大人来提亲,分明是娶妻,现在要小女委屈做妾,那是万万不能。” 鸿胪寺卿微有汗颜,道:“这是我的不是。我离家多年,并不知道小侄与颜家千金订婚的事情。” “再者说了,大人的侄子与小女已经换了婚书、大小茶礼、请期,这临了却要让与不过只是换了庚帖的这位小姐,可也真是欺人太甚!” 颜老爷稳稳坐着,道:“这婚事呢,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虽说不是甚么达官贵人,可也知道凡事有先后,小女自幼与江家二郎青梅竹马,早定姻缘,不过是当日小女年幼,蹉跎下来。” 唐蓝怒道:“江大人这是要悔婚呢?” 鸿胪寺卿老脸一寒:“唐主事,咱们有话好好说。”他也是恨得牙痒痒。当日他知道宝芝出身后,就很是不悦,半点也不想同意这门亲事,可偏偏有人压着,不点头也不行。这么别别扭扭的订了婚,好罢,现在果然事情来了——虽然跟他原本预想的很不一样。 一个是坚持自家养女定要是正妻,一个是拿定主意为娇女儿抢女婿,一个是在中间夹心为难。最后颜老爷忽然抛出一份婚书,道:“在下本不想拿出来的,小女虽然任得很,可也不会为难女婿。等小女进了门之后,江家二郎想纳几个妾也随便,并不拦阻。” 唐蓝大吃一惊,那婚书看着有几年了,边缘微微褪了红色,实在难以分辨真伪。他心里一阵纠结,沉着脸:“小女虽然鲁钝顽劣,可也是下官捧在手里养大的,无论如何不舍得送到贵府上做妾。这江氏的豪门,下官是攀不上了。明日便着人将聘礼与婚书送到贵府。下官告辞!”怒气冲冲的走了。 鸿胪寺卿对了颜老爷苦笑,道:“世钧兄,哥哥这下可算是得罪狠了唐主事。” 颜老爷也是苦笑:“大人见笑了。小弟正是要多谢大人成全。” 鸿胪寺卿摇摇手,道:“罢了。阿九这孩子,我也是知道的,子太刚强。女孩儿家,太好强了总归也不是好事。我家这个侄子,很是有心思,阿九以后……哎,做哥哥的先说一句不好听的,阿九以后恐怕是要有苦头吃的。” “阿九这孩子……实在是小弟命里的魔星啊!”颜老爷叹气:“小弟就这么一个孩子,以后颜家的万贯家私,还不都是要留给她的?只想为她寻个好女婿,便是我这当爹爹的一点私心了。” 鸿胪寺卿连连点头,道:“很是,正该如此。” “不过,这位唐小姐……小弟也觉着对不起唐小姐。本来一桩好好的婚事……大人想怎么着呢?小弟也不是蛮横不讲理的,若是唐大人仍肯将女儿嫁给二郎为妾,我家阿九也定是不会反对的。” “世钧兄倒也看得开,也不怕日后妾室做大?”鸿胪寺卿笑道:“你我两家本该再续婚姻,这也是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论理论亲,都该是阿九在先。” 二人说来说去,竟都是看准了唐氏必会委屈女儿,甘愿做妾了。 话题的主角,却是奉诏进,正与信王在一齐。 自从朱四郎朱由郴找他说话后,信王却是接连十多天,每天召见。 信王已经是开了府,不住在皇了,但每日竟要江桢从江府到信王府觐见,再去皇办事。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每日总教他没有半点空闲,忙得马不停蹄,脚不着地。于是便没法再去朱府,朱四郎虽没有再召他,可洛宁县主一次召他没找到人,之后也就不再寻他了。 江桢心里很是清楚,信王压就不想他见到朱琦琛。信王与琦琛同年,只比她小一个月。琦琛是正月初一生人,信王是二月初六生人,相差无多,却实实在在要喊琦琛“姐姐”。江桢虽觉信王对洛宁县主关切之情稍过,可毕竟都是朱姓皇族宗室,便也就没想那么多。 锦衣卫镇抚使雷昊则打趣他,“信王殿下对你青眼有加,老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江桢不置可否。 这日未来泰山唐蓝与自己叔父聚宴,江桢并不知情。他一早便护了信王进,恰逢天启皇帝在西苑游船,母奉圣夫人客氏与司礼监禀笔太监魏忠贤随侍一旁。 信王朱由检在西苑亭上远远望着那栋雕花大楼船,蹙眉道:“这客氏,可真是会挑唆!” 江桢不敢回应,略感不安,左右迅速查看一番。 信王便冷笑道:“怎的?你是怕有人听见不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倒也婉转。 信王哼了一声:“这二人,也横得没边了!”表情忿恨,“皇后的嫡子,便毁在客氏手中,皇兄的几个儿子,可不就是这么薨的?” “没有证据,殿下也还是不要说了罢。” “怎么没有证据?”信王双手握拳:“有朝一日我要登基了,定不会饶了这两个狗东西!” 江桢轻轻咳嗽一声,“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这池边小亭左右无人,亭内只有信王与江桢二人,其他侍从太监等全部摒退五十步之外。信王向来仔细,自从客氏封了奉圣夫人,并魏忠贤升了禀笔太监后,更加小心,若不是在皇兄面前,本是一粒米一滴水都不肯随便入口的。 二人都向那条雕花大楼船看去,见其上彩旗招展,女子娇语晏晏,丝竹声连绵不断,香风吹来,熏人欲醉。二人不由都齐齐一声长叹。 信王听他居然也在叹息,微微偏了头,打量他一番,嘴角一撇。江桢也不以为然。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在线阅读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 肉文屋 /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1)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 亭外稍远处则是船只停靠码头,斜斜栓了几只画坊与小舟。却见大楼船上放下一只小舟,一名太监坐在小舟里,一忽儿便靠了码头。那太监到了亭中,跪下道:“皇爷请殿下登船。” 信王点点头,道:“知道了。”命道:“把那艘画舫开过来罢。”仍命江桢护送他。少时二人都登上楼船,信王径直入了船舱内。天启皇帝已经喝得半醉,见弟弟来了,笑道:“阿检,快过来坐!”指了身旁一个位子。 女儿忙重新铺设,引了信王入座。 江桢没奉宣,不能入内,只能在门外站着。天启皇帝远远瞧他一眼,见他只是穿了士子常服,虽觉着有些奇怪,但也没在意,只对信王道:“你可有好些天儿没进啦,倒是怎么的?赵太医说,你前一阵子身子不大好,可要多当心了。” “多谢皇兄关心,臣弟不过是偶染风寒,这天气一热,自然也就好了。” 天启笑道:“那便好。”一旁客巴巴也笑道:“殿下秉素来弱,陛下一直很是挂念呢。”她年纪也不小了,眼角有细细皱纹,但因善于保养,乍一看,竟与寻常二十许妇人没甚么区别。 信王向来不喜她,直接无视她说话,只对天启道:“是。臣弟这一向好了许多。前几日还去瞧了四郎哥哥,四郎说等个闲暇日子,一同去郊外行猎呢。可不知皇兄去不去?” 天启皇帝看了一眼客巴巴,才道:“朕政务繁忙,就算了。”他神情有些倦倦的,桌上佳肴、面前歌舞,都不能令他打起兴趣来。 客巴巴道:“陛下,臣妾近日学了一样南味糕点,觉着还能入口,也请陛下与殿下都尝尝。”说罢一拍手,两名女儿各奉了一品甜点,跪在天启帝与信王身旁。信王见那品甜点乃是雪白酥酪堆雪儿似的堆在金盘上,上面嵌了点点朱红色的浆果,并榛子仁儿的碎屑。他没见过那样细小颜色又极为洌滟的浆果,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覆盆子。”天启帝道:“又酸又甜,清凉可口。”酥酪是用冰屑制成的冰酪,清爽之极,配上覆盆子的酸甜口感,实在是消暑极品。信王虽说对客巴巴进献的食物心怀疑虑,但这是在御前,想来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害他,也就拿起金调羹,吃了一口,赞道:“果然是甜酸可口。” 客巴巴笑道:“殿下喜欢就好。臣妾教人写了制法,送与殿下府上管家,日后殿下自己在家甚么时候想吃了,即时便能吃到,岂不是好?” 信王冷着脸,道:“多谢夫人了。”客巴巴也不以为意,笑吟吟唤小婢送了冰酪制法给在门外候着的江桢。江桢本是寻常士子装扮,随侍在信王身边本有些不伦不类,但天启帝既然不问,别的人也没有必要多事。何况他也不是外人,去年既然能拿了九千岁的帖子去户部办事,九千岁又怎么可能不留意此人呢? 江桢一面听天启帝与信王说话,一面偷眼瞧了瞧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那魏四身材倒也算高大,微微有些发福,五十来岁模样,面相居然还过得去,若是不认得的话,就是混在普通百姓中,也并不显得突兀。 魏四是成年后才净身的,身材相貌都与中那些自幼入的太监们不同,据说他自从伺候皇孙朱由校之后,便兢兢业业,以主子的喜怒为喜怒,出力讨好,用心侍奉。又会玩,心思又活,这也是天启帝在登基后,无比信任他,任命他为司礼监总管太监的原由。 一巡酒过后,魏忠贤道:“陛下,今日天气正好,难得是这西苑池中莲花开得正好,陛下何不乘了小舟,游玩一会,采几枝莲花,送与奉圣夫人呢?” 客巴巴喜道:“陛下,臣妾也觉着西苑的莲花实在是美得很,求陛下赏赐。” 天启帝已是半醉,又在他二人面前实在没有什么帝王的自觉,再加上客巴巴这么一求赏赐,于是便逞勇,笑道:“那倒也很好。” 魏忠贤即刻命数名小太监备下小舟。信王秉老成,觉着不妥,可也不敢拦阻,只得道:“臣弟不胜酒力,怕是不能陪皇兄泛舟了。皇兄可要小心。”随即走到门口,对江桢道:“小江,你伺候陛下罢。” 江桢躬身应道:“是!” 天启帝微觉这弟弟过分小心,魏忠贤也不禁将信王多看了几眼,对他微微一点头。转眼江桢伴了天启皇帝,同数名小太监,坐进楼船船舷旁的小舟里,船舷边几名孔武太监解开缆绳,将小舟放了下去。 天启帝今日心情甚好,他瞧了一眼江桢,道:“你不是五弟的侍卫,也不是太监奴才,是怎么来的?” “臣是宁远守备,江桢,字维周。” 天启将他又多看几眼,“原来是你。”说了半句,却又忽然顿住。 江桢第一次距离皇帝如此之近,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然,肌紧绷,神紧张。他心里总是觉着皇帝人中之龙,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老话也说“伴君如伴虎”,如非必要,简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皇帝既然不开口,做臣子以及做奴才的,自然也不会先开口。只见小太监一个摇撸,两个划桨,没多久便到了西苑的莲池边。西苑本来占地甚宽,专门有一角养了莲花,此时盛夏,莲叶田田,莲花娇艳,粉红莹白,各自得意,微风徐来,阵阵藕香袭人,着实可喜。 天启帝笑道:“这还真要靠近了看,才觉着这莲花当真是好看。”他自小没受过甚么正经教育,识字也不多,虽说登基当了皇帝之后,每个月都有定规讲学日子,可他更愿意去做木匠活,讲学内容十停也学不到二停,倒学会了皇帝威风做派,其他的,也没学到甚么。虽有内阁,可个个畏惧魏忠贤的权势及狠辣手段,等闲不会违逆九千岁的意思。 于是,朝政可说是相当的混乱。 廷内闱中,也由不得他说了算。 江桢素来是不理会这些的,只是最近跟在信王身边久了,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些。他本来以为天启帝顽劣懵懂,后来进几次,见皇帝的手工致巧妙,想来这人也并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只是……皇帝这种职业,向来是由不得本人反对的。 江桢手长,示意小太监将小舟划进莲池中,一面随手折下几枝莲花,呈给天启皇帝。 朱由校命小太监接过,“可要小心抱好了,这可是要赏给奉圣夫人的。”那小太监哆哆嗦嗦,将那几枝粉红莲花抱在怀中。 江桢又折了数枝白莲,天启帝便道:“多折几枝罢,一会儿你送去给洛宁。” 江桢一惊,唬得几乎将白莲花尽数丢在水中。 夏蝉在耳边径自呱噪,一声声,偶断,丝连。 时间仿似不再流动,池水氤氤的蒸腾出湿漉漉的水汽,就连衣衫也有一股水意,但很快又被热风席卷而来的暑浪烘干。 于是越发觉着暑意难耐。 江桢坐也不是,跪也不是,正惶恐这是该跪下请罪呢,还是…… 却听天启帝笑道:“怎么倒慌张起来?”看来并不像责备的意思。江桢定了定神,将上身伏下去,道:“微臣一定将陛下的赏赐亲手送到洛宁县主府上。” 天启帝只是点了点头。小太监问道:“陛下,可还要往深处去?” “再往里面去一点。西苑池里据说养了极肥美的鲤鱼,你们下去捉几尾上来罢。” 小舟又往莲池深处去了一去。几名小太监里留了二人在舟上,另二人脱了外衫,便跳下池中。丰茂莲叶倒映水中,水下怡然游荡来去的肥大鲤鱼一阵仓惶躲避。天启帝爱热闹,站了起来,指手画脚教小太监们行动。江桢谨慎,令那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坐稳,自己也站了起来,腰身一沉,双腿分开左右,微微马步,小心保持平衡。 那下水的两名小太监水了得,动作敏捷,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捉了一尾鲤鱼上来,在手中摇头摆尾,挣扎不休。天启帝童心未泯,拍手叫好。他这样一拍手,身体不免动作稍大一点,那小舟便左右摇摆起来。江桢忙着维持平衡,不防水中小太监往船边一扒,小舟顿时晃荡,那天启帝也不知怎的,身子一歪,竟掉下去了。 江桢也算反应迅速,手臂一伸,便去抓天启帝手腕,倒是给他抓住了,可天启帝这样往下一坠,连带着竟是将他也带了下去! 只听两声“噗通”,前后相差无几,小舟上两名小太监目瞪口呆,瞧着他们的主子爷掉下水去。机灵一点的立时便道:“你们两个蠢货!还不赶紧救皇爷?!” 那犯了错的小太监仍扒在船边,茫然无知。另一个小太监已是游了过来,水里舟上八只眼睛咕噜噜盯着二人掉下去的水面看。 天启帝不会水,乍一落水,自然慌慌张张乱踢乱抓。江桢本来就是抓着他手腕,却被他甩开,江桢水中睁眼,便瞧着年轻皇帝径直往下沉去……莲池实际上并不是太深,但也淹没头顶,再说一个人不会水,失去镇定,脸盆里都能溺死,何况真是这么一汪池水呢? 江桢双腿一蹬,跟着天启帝往水深处去了。他水是自幼在长江里练出来的,不是等闲之辈,天启帝又没他高,不及他结实,转眼被他拉住手臂。溺水之人,本能便缠了上来,竟是力量爆发,要把江桢也往深水里拉。 江桢游到天启身后,双手紧紧钳住天启上身,天启帝已是口中乱吐气泡,眼看肺里空气就快尽数吐出,双腿更是紧张踢腾,架不住江桢力大,生是将他拖了起来。 那下水的两名小太监也是潜了下来,在一旁一人拖住皇帝的玉带,一人拖住江桢腰带,三人齐心合力,一齐浮出水面。 小舟上两个小太监已经唬的面色苍白,见主子爷终于救上来,忙过来帮手。江桢吐出口中池水,哑声道:“可要小心!” 小太监忙应道:“是!”四只手小心翼翼拉了天启帝上船,水中小太监托了皇帝的双腿送上去。一阵忙乱,好歹是把皇帝给弄到小舟里了。 江桢也翻身上来,道:“将陛下翻过来。”小太监听他指挥,将皇帝身子翻转过来,脸面向下。见他拦腰抱住天启帝,往怀中猛力一拉,如此数次,只见天启帝口中吐出几口污水,奄奄缓过来气。 几个小太监在小舟中一阵乱跪,口称:“奴才该死,陛下受惊了!” 天启帝气息奄奄,倚在江桢怀中,手指微动,好容易才低声道:“罢了。” 江桢小心将他放下,道:“微臣鲁莽了,还请皇上恕罪。” “你哪来的罪?正是要大大的赏赐你才是。”说罢,咳了几声。江桢不敢怠慢,忙命小太监们将小舟划出莲池,返回楼船。 待到了楼船上,上下好一阵子忙乱。魏忠贤先给天启帝请安,接着便将皇帝交与他的母客氏照料。随即着人把那四名小太监拿下,拖出去打死。 却是假惺惺过来与江桢道:“江大人今次功劳很大,咱家心里头,可是记着呢。” 江桢微一躬身,“下官见过魏公公。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公公实在谬奖。” 魏忠贤笑道:“大人何必谦逊?该甚么就是甚么,咱家又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 “公公忠君爱国,才是我辈须得大大敬仰的。”这话说的稍嫌拍马屁了些,但他说的泰然自若,也挑不出毛病来。魏忠贤将他好一阵打量,方道:“江大人当真有趣得紧。改日咱家要请大人过府一叙,还请大人赏光。” 江桢这下倒是一怔,忙又躬身道:“下官何德何能……” 话没说完,便见魏忠贤一抬手,拦阻了他,“江大人又何必这么谦逊呢?难不成是瞧不起咱家,觉着咱家人微言轻,当不起江大人赏脸么?”话说到这里,语气已经有些恻恻的,似是转眼便要翻脸。 江桢见他话说的不好,只得道:“下官岂敢。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只听公公吩咐。” 信王朱由检一直候在兄长身边,虽然满眼看着客氏无比厌烦,但天启帝宠信客氏,他也没奈何,只能忍了。好在天启帝虽然神不振,倒也神智清明。等楼船靠了岸,魏忠贤、客氏顿时拥了皇帝往乾清去了。信王这才有空问江桢,“适才那魏四,与你说甚么来?” 江桢也没想隐瞒,“回殿下,魏公公说要请我过府。” 信王嘴角上扬,冷笑道:“那就去么,又怕甚么来?”命女将一束白莲花呈上来,指着对他道:“皇兄说这束白莲要赏赐给洛宁,你便去罢。” 饶是那样慌乱,小太监们仍是将红白莲花都带了回来,只是莲花犹自娇艳,那四个小太监已是做了棍下亡魂。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在线阅读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 肉文屋 /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2)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 到了朱府,却见琦琛重又穿着男装,正要出门。见他来了,倒是一怔:“怎么?皇帝哥哥情况不好么?”顿时神情紧张。 江桢道:“不是。是陛下赏赐县主莲花,命末将送来。” 琦琛诧异:“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赏我东西?”命湘云来收着。小丫鬟拿了一只蓝绿冰纹琉璃花瓶,盛了清水,将几枝白莲放起来。 “皇帝哥哥现在如何了?”琦琛一面匆匆往外走,一面问道。又被沁雪拉住,“就这么出去了?”江桢打眼一瞧,原是紫金束发冠还没系好。 “奉圣夫人与魏公公送陛下回了昭仁殿,信王仍是回了勖勤。陛下下船的时候还很清醒。” 琦琛点点头,“那就好。”说话间自己系了冠带。二人匆匆出了二门。 二门外早备下数匹健马,几名侍卫候在门外,见洛宁县主出来,齐齐躬身道:“四公子!”琦琛一点头,道:“今日只要十二、十五、十六跟着我。”转头又对江桢道:“你也随我一齐。”那被点到名的几名侍卫齐声应道:“是!” 江桢本也就想跟了她去,自然没甚么说的。一转眼,却又见旁边站了个青年男子,眉开眼笑的,面目熟悉得很,竟然是高阳。 琦琛也是才瞧见他,指着他道:“你也跟我一齐。” 小厮们忙牵过马,一行六人径直往东华门去了。 高阳才到京城,今日刚来拜访镇国将军,便遇上这等大事。他还不知到底为何,遥遥见到东华门的城墙,才奇怪道:“怎么,是要进?” 江桢简短的说:“皇上今日不慎,掉下西苑池了。”他身上衣服本来全都湿了,是信王教小太监拿了他旧时衣裳给他换下。但内衣虽然勉强能穿,外衫却是没法,信王没他个子高,最后只得弄了半干,又穿上那件水迹斑斑的蓝竹布直裰。 琦琛蹙眉,也不说话,着急打马进了东华门。东华门守卫见是辰溪郡王府的镇国将军来了,即刻放行。六人直到了锡庆门方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立时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正是信王的心腹安柳柳。 安柳柳见了琦琛,抢上来跪下道:“见过镇国将军。殿下一直在等您。” 琦琛神色凝重:“殿下在哪?” “正在昭仁殿外。”安柳柳吞吞吐吐。 琦琛本是超头往乾清方向走,听他这么一说,脚步一顿,“怎么说来着?竟然到现在没见到皇帝的面?” 安柳柳躲躲闪闪,“奴才离开殿下的时候,殿下确是还在殿外。” 琦琛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个亲王,倒也当的很有意思!” 几名侍卫并江桢都是高个长腿,琦琛在女子中身高也算拔尖了,可怎么也比不上他们,走没多久,便觉着自己实在是拖累速度的那个。江桢固然不会越过她去,高阳个子与她差不多,也看得出来压着步伐。琦琛无奈,尽力走得更快些,几乎小跑起来。 不多时便过了日门,遥遥瞧见乾清大殿。那在殿外徘徊、身着大红团龙云纹皇子服的,可不正是信王朱由检? 琦琛脚步更快,转眼便到信王面前,信王见是她来了,原本郁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你可慢些,别累着。” “皇帝哥哥……如何了?” “倒是没甚么紧要。已是传了太医来看过了。” “谁让你站外面来着?”琦琛调匀呼吸,忿然问道。 信王苦笑:“还有谁来?魏四倒没说甚么,只客氏说皇兄还不能见外人。你听听,我是皇兄唯一的弟弟,竟然就成了外人!”少年亲王恨得顿足。 琦琛一撇嘴,“你这亲王,做得多悲催!”笑嘻嘻一拍他肩膀,“来,我带你进去。”一面转过头,对江桢道:“你随我一齐进去。”忽然又不悦,“你身上衣服怎么搞的?” “陛下掉下水的时候……”话没说完,却被琦琛一摆手,“我知道了。你就这样穿罢,也教皇帝瞧瞧你有多辛苦,衣裳都来不及换。”江桢半句话堵在嗓子眼,噎个半死,着实不爽。 她往上几步,站到昭仁殿台阶上,又一转头,对高阳道:“你也随我进去。十二、十五、十六,你们三个守在门外,谁都不许进来。” 昭仁殿门口本是两名壮实太监守着,因此信王才进不去。他原本在里的侍卫此时都不再在勖勤当差,手下无人,堂堂亲王也不得不受气。朱琦琛一见那两名太监,便蹙眉,道:“让开!” 两名太监半跪了,其中一人道:“对不住,镇国将军,奴才不敢放行。奉圣夫人说了,除了她与九千岁,另奉宣的太医之外,谁都不得进去。” 琦琛冷笑:“奉圣夫人不是皇后,更不是皇帝!你们到底是谁的奴才?” 那太监面色一白,却是站直了身子,道:“镇国将军还是等等罢,奴婢已经着人去请奉圣夫人与九千岁示下了。” 琦琛越发冷笑不已,“我是皇帝的堂弟弟,信王是皇帝的亲弟弟,来看皇兄,还需要两个奴才点头么?”提高声音道:“给小爷我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打死!” 江桢一看左右也无其他人可供驱使,明显是对自己与高阳二人来说的,随即挺身而出,拦在那两名太监面前。那两名太监倒也算有些胆识,一步没退,挺昂首道:“将军何苦难为奴才们?奴才们也不过奉命行事。” “好笑!你们到底是谁家的奴才?这天下,还是我们老朱家的!”信王大怒,高声叱责。 江桢一见那少年亲王也发话了,当下一拳就挥过去;高阳跟着上前,四人顿时打做一团。那两名壮实太监虽是内出来的,平时也习得拳脚功夫,可毕竟挡不住正规军官攻击,三下两下便被打得满地乱滚,皮开绽,头破血流。 倒也算硬气,并没有开口求饶。 信王自然越发恼恨。见那俩太监已是滚地葫芦,抬脚踢过去。琦琛笑道:“殿下也别恼了。跟底下奴才们治什么气呢?白气坏了身子,可不好。”这边高阳已是将二太监都给捆了起来丢在地下。 琦琛也没瞧他们,对信王道:“殿下,咱们快些进去罢。” 殿门口动静如此之大,内殿的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只见信王与洛宁县主不过走到殿上,魏忠贤已是迎了出来,皮笑不笑的,作了个揖,道:“老奴见过信王殿下,镇国将军。不知两位殿下这会子来,是要做甚么呢?”只当门外那两个捆成粽子似的太监不存在。 信王瞧了一眼琦琛,见她不动声色,只得道:“本王要去见皇兄,哪里知道这两个奴才混说甚么魏公公不肯让我进去。本王想这话定不是公公的原意,这等狗杀才还留着做甚么?少不得要教教他们,甚么才是为人奴才的本分!”这话说的,颇有些夹枪带,他身后低头垂手而立的江桢不禁微微诧异,心道这小王爷总算显出点血来了。 魏忠贤被他拿话刺了一下,倒也没言语,满口道:“这些奴才们很是混账!老奴教导不严,倒是令两位殿下受委屈了。老奴心里焦急皇爷病势,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说罢跪了下去。信王与洛宁县主都没扶他,就让他结结实实在地下跪实了。信王这才道:“免了。公公你诸事繁多,总有照应不到的,此时更加应以皇兄龙体为先。那种混账奴才,打死便完了,里上万阉奴,还怕寻不到本分听话又机灵的?” 这话堵得魏忠贤险些没背过气去——自打皇太孙朱由校升级做了皇帝以来,谁敢这么跟他冷嘲热讽的?就连小皇帝自己,也几乎对他言听计从。多年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权势滔天,已经把他养出了跋扈的子,容不得一丝不敬。 吐血归吐血,表面上仍是要恭恭敬敬的,请了信王进去,“殿下说的是!老奴即刻着手去办。陛下念叨殿下好一会儿了,这回子刚吃了药,睡下了。殿下您瞧……” 信王道:“便是睡下了,本王就在一旁候着便是。” 魏忠贤微微皱眉,转眼又笑道:“殿下与陛下手足情深,实在是没得说的。”随即着小火者将春凳抬进天启帝的卧房中,供信王使用。信王当下便携了琦琛,一同进了皇帝寝室。 天启帝正沉沉睡去。他面色煞白,嘴唇乌青,眉头紧紧皱着,似是难受得紧。信王便心生疑虑,轻声道:“上午皇兄临别时,面色并无甚么异样,神也还好,怎么……这才几个时辰?”见奉圣夫人仍在皇帝床边,不由愠怒,冷冷的道:“可不知道夫人到底给我皇兄吃了些甚么药?!” 奉圣夫人子本就是泼辣强悍的,面容因也还算是姣好,未入之前,真可算四乡八邻一枝花,子不免养得有些横;这几年又因皇帝宠信,很是有些骄纵。此时见信王猜度她,便昂起头,冷笑道:“殿下好没道理!臣妾只有念着陛下早日康复的道理,怎么会去害他?” “本王何时说是夫人你害我皇兄?难不成真是心虚,因此才急着辩白不成?”信王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臣妾可当不起殿下这样说。臣妾又不会医术,又不会骑马打仗,与国家社稷没甚么大用处,只能盼着皇上龙体康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便是臣妾的心了。殿下再是对臣妾看不顺眼,可也不能冤枉我!” 她话音刚落,只听琦琛淡淡的道:“夫人你又何必着恼?你这多半日也辛苦了,也该早些去歇着。回头皇兄好了,你病倒了,皇兄心里准是不大喜欢的。”转头唤女儿,“你们也太没眼色,饶是这样,还不赶紧劝夫人去休息休息?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真真是笨得可以!” 奉圣夫人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朱琦琛,眼睛里面似是冒火,忽的笑道:“好一个县主小娘娘!也不知道这样整天冒作男人,是个甚么道理?” 朱琦琛二话没说,手掌一翻,一个巴掌就打在她脸上!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在线阅读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 肉文屋 /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 拾肆,鸾刀缕切空纷纶(3)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 江桢,字维周,南京人,生于万历三十年初秋,现年二十五岁,虚龄二十六。祖上世袭南京卫所千户,天启三年冬,调宁远,因军功升至守备,授威德将军。天启六年与辰溪郡王七女相识,遂为心腹。 大抵上,魏忠贤手中所探得的情报,不过是表明了,江桢此人不过是个小小武官,若不是搭上洛宁县主,怕是到死,都没甚么值得特别关注的。 那洛宁县主掌掴奉圣夫人的声响还回荡在昭仁殿中,魏忠贤已经是大踏步进了皇帝卧房,直冲着琦琛而去。他个子高大,相貌威猛,声势自然惊人。江桢本是在殿上,虽然不知皇帝卧房中究竟发生何事,但他脑筋转得快,见魏忠贤气势汹汹,唯恐他对琦琛不利,也不管自己身份不够,紧跟了就进来。 身后太监女一阵拦阻声,他也顾不得。高阳虽没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但他们自幼相熟,很知道自己此刻该做甚么,便往那几名太监女面前一站。他也算是刀尖上滚过来的人了,一身杀气,不容小觑。那几名太监平时尽管威风凛凛,可高阳往他们面前这么一站,竟也有那么一忽儿作声不得。 只见客氏头上金鬏髻也歪了,凤钗也掉了,一张银盘似的面孔上,已是半边脸起了五个纤细指印,另一半脸上几道鲜红抓痕,再加上满面泪痕,说不出的狼狈。做为客氏的对食菜户,魏忠贤不由大怒——他的威势大半是经由这个妇人而得来的,二人之间虽没有夫妻之实,但多年感情,忍不得她受委屈。 “不知殿下为何震怒?”魏忠贤站到琦琛面前,挺责问,目中无人,十分倨傲。 琦琛吃亏在身高不够,年纪又小,纵有皇室尊严,发挥不出,不由心生畏惧,往后退了半步。江桢见势不好,忙赶上前,拦在琦琛面前,喝道:“大胆!殿下行事,何时轮得到你来多嘴!” 魏忠贤这些年来养尊处优,除了少数几个人只在,有谁不对他阿谀奉承的?一听江桢此言,不由得圆瞪了双眼,连连冷笑,“我倒不知道,你又凭了甚么来多嘴?!”扬声道:“来人!” 他本来就带了十数名心腹太监并内太监,守在昭仁殿内外。因他起先并没想到洛宁县主有胆带了信王直闯进来,也就没命他们阻挡。待到琦琛与信王等进了正殿,有机灵的便赶了过来,却都被十二、十五、十六他们几个给放倒了。殿内的几个,却又畏惧高阳浑身煞气,不敢上前。 因此厂公魏忠贤突然发现,他身边竟然没有可用之人。他自己向来自恃强勇,也不介意,见没人进得来,也没担心,逼上一步,狠狠道:“你不过是个外来武官,有何资格进入?”不等他回答,便转向朱琦琛:“殿下这是甚么意思?外官没有奉召,不能入内,这祖宗规矩,殿下也不顾了么?” 奉圣夫人也不再哭泣,只鬓乱钗斜的,瘫坐在原本备下供信王歇息的春凳上,红肿着一双眼睛,倒也有几分姿色。 信王便道:“小江是本王亲信,又是事情紧急,经了本王许可,若有责罚,本王领了便是!再者说了白日皇兄落水,是小江救了皇兄命,对陛下忠心赤胆,天地可鉴。难不成公公竟然也放心不过么?” 他拿年轻皇帝做挡箭牌,魏忠贤虽然大权在握,可也不能公然说出“其实皇帝的权利还没有我大”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能憋一口气,道:“两位殿下,今日陛下落水,本就凶险之极,奉圣夫人就算有甚么处理不当,但也请县主瞧在当年她辛辛苦苦养育陛下的份上,饶过她便是。两位殿下是金枝玉叶,也用不着跟奴婢等斤斤计较,是也不是?” 他这话说的倒有忍气吞声之意。 琦琛冷冷的看着他,尚未说话,却听外面女禀报:“皇后陛下驾到!” 寝内紧张局势顿时缓和下来,五人相互对看几眼,依了地位高低,迎到门口。信王道:“皇嫂!”眼圈儿顿时红了。 天启皇后张氏扶了女儿的手臂,迈步进来,道:“免了。五弟,”看一眼琦琛,“七妹。”见魏忠贤与奉圣夫人一并跪在地下,也没看他,径直到了皇帝床前,轻抚天启帝面庞,口中轻轻唤道:“陛下,陛下!” 少时,天启帝幽幽醒来,一睁眼便见张皇后在面前,心里很是高兴,笑道:“梓童,你何时过来的?朕又没甚么大碍,还劳你跑一趟。你身子可好些了?”他还是孩子心,谁对他好,他必定会对谁更好。因此对奉圣夫人客氏,与魏忠贤,都有那样一种照拂的报答的意思在里面。 张氏皇后是他结发妻子,情心地都好得堪称楷模,温顺贤淑,为人端方,正是最合适他的那种妻子,群臣也没有一个说皇后不好的。因此虽是魏忠贤几次三番想要教人出首诬陷皇后,欲陷张氏于万劫不复之地,奈何无人配合,都无功而返。 魏忠贤并奉圣夫人客氏,无不将张皇后看作是眼中钉。 张皇后道:“陛下神还好,臣妾就放心了。”微一转头,淡淡的道:“夫人与魏公公起身吧。” 奉圣夫人、魏忠贤这才能从地上起来。魏忠贤倒还没显出甚么来,客氏已经恼得不行,到天启帝床边,又跪下,哭道:“陛下,您瞧,这洛宁县主对臣妾下得如此狠手!” 张皇后早是见到奉圣夫人披头散发,半面红半面肿的狼狈样子,她想了一想便知道除了琦琛,也不可能会有别人将她弄成这个样子,只是微微有些诧异,心道客氏可不是那等肯白白吃了亏不还手的人,怎么琦琛面上一点被还击的痕迹也没有呢?她倒没想到,琦琛只是打了客氏一个耳光而已。 天启帝轻轻一叹息,道:“客,你先起来罢。”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小女早过来搀扶客氏。女儿向来是小透明,之前洛宁县主与客氏、江桢与魏忠贤等冲突之时,几名女只敢躲在角落,恨不得当自己从未进来过,此时见正宗主子发话,赶忙上前伺候。 客氏倒在地下哭了几下,也就顺势起身,丰满身子歪在女肩上,更压得那少女摇摇欲坠,如秋风下的枯叶一般。 信王本站在皇帝的龙榻边上,距离皇帝最近,天启帝却不喊他,只叫:“琦琛,过来。” 朱琦琛起先站在信王身边,后来张皇后进来,她就站去张氏身后。此时见皇帝叫她,只得过去,跪在床头,垂下眼帘,道:“皇帝哥哥……” 天启帝又叹了一口气,想了一想,“好妹妹,你纵有甚么不满意,也别跟客计较,可好?” 琦琛低着头,哼哼几声,也没直接回他。天启帝又道:“客,洛宁还小呢,朕实在爱这个妹妹,你也别与她斗气了。你那侄儿上次进献的那几瓶子倭国的蜜露又轻又香,洛宁很是喜欢,朕上次也说要赏赐他些甚么呢,不如教忠贤拟了封赏来,朕也好下旨。” 客氏顿时面露喜色,骄傲张狂,望向琦琛,又望向信王、张皇后。琦琛并没言语,依然低着头,态度十分恭顺。 夜风习习。 皇的月夜也不见得有甚别样不同,月儿半弯,月色清冽,轻风微凉,隐隐有脂粉香。白日的暑气,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尾声,犹如一曲新词行到最后一个音符,兀自袅袅,然而已经是渺然不闻了。 天启帝的妃子们得知皇帝落水,龙体微恙,都纷纷盛装前来探望。说不尽莺莺呖呖,道不尽妩媚娇娆,环佩叮当,软语轻言。作为男外臣,宁远守备江桢当然没有资格继续待在昭仁殿。天启帝倒也很明了他心意,命他送琦琛回府。 回去时候,自然就没进时节那样忙碌慌张,尽可以慢慢儿的走。江桢与高阳落后琦琛一步,十二、十五、十六三人又在他们之后。他们三人都是一样的身高,穿了一式的藏青织金绣雀云纹曳撒,仪表堂堂,状态威猛。江桢与高阳除了武官服,平日都着士子服,这么一来就显着与森严禁十分不协调。 “今日……”还是琦琛先开了口,“你今日敢上前护着我,实在也真是够胆大的。” “末将……我怕你伤着。”江桢含糊道。 “你倒也不怕,那九千岁恼了你,日后给你小鞋穿?”琦琛微微一笑,星眸贝齿,俏丽怡人。江桢只能瞧见她半张面孔,那面庞弧线美好,小小下颌圆润可爱,浓密眼睫不住忽闪,在眼眶下留了一片小小的影。“我倒没想那么多。”也不是不忐忑的,魏忠贤权倾朝野,实掌东厂并锦衣卫,弄死他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麻烦。 “那怎么成?日后坐镇一方,指挥调度,也不想那么多?” 江桢心中一动,笑道:“若真有那个前程,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琦琛摇摇头,道:“我顶顶不喜欢你这个脾气,甚么事情都要临到头上再去想,一点都不想先发制人。” “县主教训的是。” 一旁高阳也不知是甚么心情。他一直都以为那惨败少年不过是个柔弱男孩,虽然聪明,但秉纤弱,使人不由得生出想要保护他的想法。是宗室子,却没有甚么骄娇之气;极为聪颖,却从没让旁人觉着自己实在笨得可以。 高阳虽然有些大而化之,遇事不求甚解,也明白自己实在说不上甚么有头脑的人,简言之就是没心眼;江桢这个同乡哥哥,又是个凡事不逼迫到跟前绝不动作的家伙。这样的两个人,却都将一颗心系在那女扮男装的小娘身上。高阳也拿不准自己到底心中郁结的是甚么样子的情绪,只觉着有些惊喜,又有些烦闷。 实在分解不开。 “照理说,你们男人的事呢,也不该我来多嘴。”琦琛往前行去,也没说到底在跟谁说话,似是自言自语,“可但凡有点子的男人,也别整日只要一隅之安,尽想着守好自己的小家便成了。匈奴未破,何以家为?这话放在现在,也不差在哪里呢。你——”顿了一顿,方道:“你们两个,虽说是在宁远前线,虽说前日宁锦之战也算大捷,可这个状态,实在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扭转过来的。你们也该回去想想,若有朝一日,那建奴大军破关而入,直逼京都,倒是怎样?” 江桢不由诧异,“您也担心太过。建奴纵然凶猛,可要越过山海关,也没那可能。” 琦琛只是摇头,“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建奴如今势头正猛,而我大明朝……”幽幽叹息,“你也瞧见了,皇帝哥哥……他实在……” 说话间,几人步行到了锡庆门,几名小火者牵了马候在那儿许久。本来中是不得骑马驰骋的,一来琦琛受宠,二来她是来探望皇帝,既然皇帝纵容,魏忠贤等又不干预,还有谁敢多嘴?至于言官一流,若敢弹劾,下场定然极惨。几次以后,谁还敢上本,谁就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明朝言官本是历朝历代最不怕死的,多有被廷杖杖毙的,但那种死法,好歹是因为“劝谏君王不得,获罪致死”,那是会得青史留名的;如今为了区区一个宗室的不规行为,死得籍籍无名……似乎也太不划算了些。两相权衡,再加上皇帝、九千岁等人的态度,琦琛的种种行径,竟然也就被容忍了。 琦琛坐骑是一匹雪白的河套马,其余众人都是一色的大青马。几人都衣着光鲜,这么行在高深墙下,很是显得张扬——也好在如今是夜里了,纵有灯辉煌,等闲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十二上前牵了琦琛的白马,几人数马缓缓往东华门方向而去。 琦琛负了手,回望身后无数重墙,叹息道:“若有朝一日,这花花世界大好江山繁华殿,都给那些诸申小儿占据了……” 江桢飞快接口,“县主这叫‘杞人忧天’。平素想得也太多了些,正该出去散散心。” 琦琛嫣然一笑,“我不过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狂妄了些。大明朝兵多将广,勇将无数,足可一战。”拿手中马鞭子往空中啪啪打了几个空鞭,“咱们又有甚么可畏惧的?咱们有一千千万人,建奴不过十几万罢了,一人一口唾沫,淹也淹死他们了!” 说得高阳一阵笑,跟在后面的十二等人也是背了脸偷笑不已。江桢倒是没笑,只蹙眉将那县主姐姐的背影,看了又看。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在线阅读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 肉文屋 /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1)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 次日,天启帝果然下了恩旨,将客氏的侄儿客小舟封了世袭锦衣卫千户;又赏了江桢银币彩帛并御酒,又将皇帝午膳赏赐出四样菜式。江桢在自家宅院厅中设案接旨,叩谢了皇帝赏赐。那传旨太监也没拿他袖中递过来的银锞子,交付了圣旨,冷着脸扬长而去。 高阳恨道:“不过一个阉人,何等猖狂!” 江桢心内隐约不安,勉强笑道:“你说话也要小心些。如今我们可是得罪狠了那位内相呢。” 高阳不服气,“怎么说二哥你也救了陛下一命,就算不连升三级,也好歹有些其他赏赐,居然只给了这些?” “有得赏赐就不错了,你还想怎地?”江桢斜瞥他一眼。高阳此番进京,仍是住在他家里。昨晚二人抵足夜谈,高阳不住长吁短叹,说怎么就没瞧出来,贵公子原是小娇娘?对他这种喟叹,江桢也没有打算给他好好分解,含糊带过就是。 “若那……”高阳早知番子生猛,左顾右盼,含糊道:“若那人记恨上你,可如何是好?” “你没瞧这份赏赐?救了陛下的命,也就抵了罢了。”江桢也不禁欷歔,“暂时倒不用担心,只要陛下还记得我,便不愁了。” 昨日高阳基本等于没见着皇帝的面,多少有些抱憾,想如此好的机会,竟然没让皇帝陛下正眼瞧自己一下,着实可惜。心下不免也羡慕极了这位同乡好友,与君王同舟共游不说,还救了皇帝命,何等运气! 江桢却不如此想。历史上有几个对帝王有恩的能安然度日长命百岁?寻常人对他人施恩尚且如坐针毡,何况高高在上天命所归真龙天子的帝王?!这样一看,得罪了司礼监禀笔太监魏忠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两样比起来,都确实不算什么好选择就是了。 高阳还没明白,仍懵懂问道:“这话怎么说?” “陛下龙体微恙,这会子多少也会念着我救他的情分,只怕日后身子大好了,便要寻个错处,远远打发了我了事。” 高阳沉吟:“那反而是个祸事不成?”江桢却又摇摇头:“那也难说,且看这几日如何罢。”寻思着,信王处难免是要去求见的,县主那儿,倒不好说了。信王虽然表面看着没有县主那样强硬,但他是天启帝唯一活着的弟弟,感情不一般。那魏四虽说连宁安大长公主的儿子都诬害了,可也没动过信王——倒不是他不想动,只是这种事情,一开口必定是谋逆大罪方能动摇,可天启帝虽说不闻政务,但手足情深,也有一份情天真的好处。 而信王……江桢心中暗自琢磨,多半有那种小男孩儿不喜人抢走他爱物的心情,因对琦琛爱得狠,所以一定要霸着,不许别人染指。 这几日信王与朱琦琛、朱二郎、朱四郎等皇亲宗室,连日都往里去请安,忙得没人有空搭理江桢。江桢也没闲着就是,他前泰山又邀他过府吃酒。柳氏照拂他甚多,不管看在谁的情面上,都定要去不可。高阳也知他正在烦闷,问道:“可要我帮你探听些子?” 江桢怔在穿衣,道:“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小阿九可还是那样刁蛮?”高阳痞懒,笑嘻嘻道。 “她要改了,我可不习惯!”江桢命珍珠将皇帝赐的哈密瓜切了半只,拿冰块镇了;并两只凤梨切开,盛在白琉璃盘中,装入食盒,着小厮拎了。 珍珠一一处置好,又道:“前次奴婢见前街赵氏小铺的阿月混子很好,就买了十斤,可要带些去?颜小姐很爱那味道。” “又不是甚么稀罕物事,还费事带去。”话虽这么说,还是命又拿了一个食捧匣装了两斤。 珍珠笑道:“多少显得爷记挂着阿九小姐,她这几日拘得慌,怪可怜的。”阿九年纪又小,在同面前不免多显娇嗲,也不知是她哄着珍珠,还是珍珠哄着她,二人竟然一见投缘,好得不得了。 这几日颜老爷都不许阿九过来,可把阿九闷坏了。她向来是活泼子,江南虽然女子多裹足,可也不见她出门的少了。江南风俗,有个节庆甚么的,还是不拘女子出门的,论起风气,倒反而比北方稍宽泛些。 江桢于这些俗事上不甚上心,这忽然听珍珠提到阿月混子香脆美味,便蓦然想到琦琛。他知道琦琛爱吃干果坚果,这阿月混子,她一定也是爱吃的。便转头对江风道:“你去前面赵氏小铺说,选那个大干净的阿月混子,送五十斤过来,五斤一个口袋装好,都要拿干净细布裁制。” 江风应了,珍珠以为还是要送去给颜九娘,并没多想。高阳倒是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你这可是……”很是觉着这同乡太好运了,简直禽兽不如。 江桢笑道:“又不花多少钱,又显得有趣、贴心。你看她自幼尊贵,又受宠,多少好东西没瞧过?等闲也看不上甚么。我不过是赶紧讨好下,省得万一日后有祸事,没处跑去!” 高阳只在心里哼了一声。 颜九娘被父亲关在家中几日,闷得将家中奴仆挨个打骂过来。因颜老爷自南京家中只带了几名老实可靠男仆并九娘一个贴身大丫鬟来京,余下小厮女仆等等都是现买的。那几个男仆如颜岩大叔等不会进内宅,九娘又不磨折她贴身丫鬟名叫碧儿的,所以那几个新买的小丫头并女仆就倒了霉。 江桢到颜府时,正遇见人牙子领了几名小女孩儿来给九娘相看。阿九本板着脸,坐在父亲身边,见江桢进来,喜上眉梢,站起身迎上来,“姐夫,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 江桢依足规矩,先给柳老爷、颜老爷行礼,这才道:“你今日又淘气甚么呢?” 九娘撇嘴,“买几个丫头而已。” 颜老爷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江桢见他脸色不好,便小心离开九娘几步。柳老爷道:“就这两个孩子罢了,我瞧挺老实本分的。”说着随手指了两个小女孩子。那几个女孩子虽然穿着新衣,但神情仓惶,举止畏畏缩缩,不免有些小家子气,但要是只寻老实本分的孩子的话,也够用了。 颜岩大叔上前,领了人牙子去账房签卖身契并收银子。 颜老爷道:“碧儿,你快带她们下去换了衣裳。”碧儿垂着头,应了,自带了那两个女孩子去内宅。颜老爷又道:“阿九,你也进去。”九娘便不高兴,嘟了嘴儿,将身子扭来扭去,一百个不情愿。她虽然顽皮难缠,也知道父亲厉害,不敢直接顶撞。 柳老爷也道:“阿九,不要顽皮,进去罢。舅舅跟你爹爹还能不为你着想?”阿九脸上顿时绯红一片,一扭身,便回了内宅。 江桢道:“小侄带了些新鲜瓜果给九妹。”说罢小厮奉上食盒并捧匣。小丫鬟收了,转送去内宅不提。 少时奉了茶点上来,胡桃松子海茶并四色糕点,都是南京特色,江桢几年没见家乡口味,不由多吃了几块。他本来不甚爱食甜食,但从前小柳儿爱吃,阿九与表姐口味绝类,他潜移默化,也对甜食知之甚多。 柳老爷道:“贤侄这些日子可好?前次你颜世叔与你叔父一聚,那唐家,已是将婚书退了回来。” 江桢一听此言,不禁双眼忽的乱冒金星。 那唐家退回婚书,自然是送去鸿胪寺卿江大人府上了。因这几日他忙得不着家,江叔父也找不到他,竟是先同柳老爷并颜老爷二人先说了。 颜老爷自然是欢喜,柳老爷也觉欣慰,这肥水毕竟没流走。只是柳老爷还踌躇,说这唐家小姐如今退了婚,名声可不大好听,怕万一日后因被人瞧不起,寻不到好婆家,岂不是罪过?江叔父却嗤之以鼻,道那唐家小姐已不是纯洁处子之身,等阿九嫁过来,找个吉日抬她进门,也就罢了。 这话说出来,三人都觉是个稳妥办法。颜老爷还道,进门那天,给足唐家面子,也吹吹打打花轿进门,也就是了。他倚仗自家财雄,唐家又是京官,等闲迫害不到他一个南京土豪,浑不把唐家放在心上。 江桢这人可也奇怪。他本来极不想娶宝芝为妻,但一见唐家硬扭着退婚,心里又着实替她可惜起来,觉着自己这样,实在是太不成话了,辜负她一片痴心。但心中还是得意多过愧疚。阿九倒不知道这事,所以仍每日磨折小丫头子。今日也是因为将房中一个使的丫头打了一顿板子,拉出去发卖了,这才又买了两个小女孩子来抵数。 颜老爷笑道:“贤侄,今日请你来,便是想问你,你觉着婚期定在几时,方才合适?” 江桢又吓了一跳,几乎口吃:“世伯怎么忽然问这个?” 柳老爷道:“你叔父没甚么意见,说全看你意思。老夫想,你喊了我这几年‘岳父’,可惜我膝下再没个好女儿嫁给你。阿九自小在我家里养大,跟我亲女儿也没甚么分别。当日青青也说,若你能照顾阿九,她才好放心去……”说罢双目含泪。 江桢眼圈儿也是一红。一想到小柳儿的温柔情深,他就不能自抑,当日小柳儿去时,只拉着阿九的手不放,定要他许诺照顾她,才肯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江桢方道:“阿九年纪不足,小侄如今在辽东前线,边关形势不好,十分危险,说不得甚么时候一场大战下来,战死沙场,也是有的。阿九那样一个子,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也会跟了小侄一道去了。小侄不是在这胡言乱语危言耸听,实在是不忍心拖累阿九妹子又累得父母尊亲伤心。” 颜老爷倒是有些踌躇起来。柳老爷瞧了一眼妹夫,又瞧了瞧江桢,忽地笑道:“咱们两家不说多么富裕,几千上万两银子也是拿得出来的,就是给你活动下,调回南京,也并不是甚么难的。或者至不济,调回京城,也比留在辽东前线好得多。”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江桢也无法反驳,只得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颜老爷一时大喜,点头笑道:“我怎么竟然没想到?” 又催促道:“虽说现在你前途未定,倒也可以先定了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日后又生变动。”倒像赶不及的要将女儿嫁出去似的。 “阿九足岁十三,这过了年也就到十四岁了。虽说结婚是嫌早了些,可贤侄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早该结婚生子,开枝散叶了。” 江桢也觉奇怪。照理他这样家境、官职都算不错的人家,男子一旦成年,提亲的就能踏破门槛;虽说未婚就丧妻多少有些晦气,可也不应该几年都不听兄长提起订婚的事情,可也是……这么说来,其实大哥心里也一早认定,颜九娘才是那个配做江家媳妇的人选罢。 江桢思来想去,竟是再也无法推托,只得躬身道:“全听岳父安排。” 柳老爷抚须大乐,道:“你去瞧瞧阿九吧,这几日她闷得狠,快要把这房子也给拆了。” 颜九娘正在房内端坐,手中居然罕有的拿了一个绣绷子。见碧儿禀报说江家姐夫进来了,仍冷着脸不抬头。 江桢走近,笑道:“阿九这是在做甚么活计呢?给我瞧瞧可好?” 阿九道:“偏不!”转过身子,不让他瞧。碧儿在一旁抿嘴偷笑,却被阿九一瞪眼:“笑甚么?我瞧你也越发大胆了!” 碧儿道:“我去给二少爷沏茶。” “她们不会做么?又没哪个缺胳膊少腿的,非要你巴巴儿的赶着讨他喜欢?” “姐姐可错了。她们都没来几天,连你的口味都还没清楚,又怎么知道二少爷喜欢甚么样子的茶呢?”碧儿伶牙俐齿,“姐姐这几日脾气也发作的可以了,还是手下留情,给我留几个干活的人吧!” 阿九啐她一下,“就显你能干了!赶明儿你倒成了小姐,换我伺候你成不成?”碧儿笑着去了,也不答理她。 江桢见碧儿将几个小丫头都带了出去,屋内再没有别人,顺势便坐在她身边,笑吟吟道:“好妹子,还恼我呢?” 阿九一撇嘴,不答话。 “我忙得要死,这不是一得空便来瞧你了?” “要不是舅舅下帖子请你,你还来么?” “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江桢一手指着天,“天地良心,我心里总是记着你。你瞧,皇上赏下来的瓜果,我可不就赶紧儿的给你送来了?”又一指桌上拿碎冰湃着的哈密瓜并凤梨。 “哈密瓜倒罢了,咱们南京也能吃到,这凤梨倒是稀罕,贵得狠,一年也吃不上几只。”阿九终于是笑了,“可见姐夫你还是记得我的。对了,怎么竟是皇上赏赐的?你见过皇上了?他长甚么样儿?生得可好看?”噼里啪啦一连串的问。 “我这几日都跟着信王,可巧前几日进见到了皇上,皇上见我生的伟岸不凡,因此特特赐了许多东西与我。”只逗得阿九咯咯娇笑,“姐夫最会乱说!我才不信呢!”神态娇憨之极。 “皇上还说了,八公主正当妙龄,温静娴淑,配我这俊挺小生,倒也相得益彰,就招我做了驸马都尉,也是有的。” 阿九本来笑不可抑,骤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一怔,口中喃喃道:“甚么?做驸马?”她本知道江家姐夫是逗她玩儿的,但她自小一心就全放在姐夫身上,乍一听闻,也顾不上这事是否真的可能实现,顿时怒道:“那怎么行?姐夫是要娶我的,就算白给个公主娘娘,也不能让!” 江桢顿时也一怔:怎么玩笑着,竟说出这等唐突话来?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在线阅读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 肉文屋 /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 拾伍,黄门飞鞚不动尘(2)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 过了几日,忽然自九千岁府上来了位管家,送了张帖子过来,说请宁远守备江桢过府听戏吃酒。 那管家态度十分谦恭,江桢反而是被惊到了,不知魏忠贤这是在做甚么,手中捧着拜帖,百思不得其解。要说前日他那样得罪了九千岁,这魏四素来心狭隘,绝对不会就此轻易放过他的——他江桢又不是甚么皇亲国戚,有何可惧? 高阳道:“定是鸿门宴,江二哥,千万别去!” “不去?只怕那日会是东厂番子守在门前,不去也不成。” “那……去求四……去求县主不行么?” 江桢扫他一眼:“这就要去求人?也别教县主忒瞧不起了。” “那要如何?真要是强命威逼,转头便将你投入诏狱,那可怎么好?” 江桢微一踌躇:“真要那样下场,就算倒霉罢!” 话虽是这么说,也还是着马三三自后门出去,往辰溪郡王府上报信。 马三三刚出了江宅后门,便发觉有人缀上他,远远近近不知道换了多少人跟踪。这要搁在他没去宁远之前,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发现了。他心中也不禁对在沙后所受到的训练感到感激,暗自大呼“侥幸”。 但虽是发现了,却怎么也甩不掉,几乎将南城走了一圈,也还是有人缀在后面。想来这小小江宅里面的人口,都已是上了东厂与锦衣卫名单的。 左右无法,还是一横心,冒险不管那么多,仍是去了朱府。朱府门口小厮是认识他的,笑着道:“小马哥,今日怎么有空回来?”马三三也笑道:“小金哥,这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小弟这一向好得狠,下个月小弟成亲,小马哥一定要来吃杯喜酒。” 马三三笑道:“这就要娶媳妇了?好得很。可不知是哪家的大姐?” 那小金笑得瞧不见眼睛,“就是二公子院里的婉儿妹子。” 马三三不由啧舌:“婉儿妹子可是个好女子,你这狗小子,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来吃的,你若忘了给我喜帖,瞧我饶不饶得了你!” 小金笑着应了,引他进到二门。二门内小丫头见是马三三,福了一福,道:“小马哥,四公子说他已经知道了,你也别急着先回去,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多谢姐姐传话。”马三三道:“我怕江大人担心,这就回去禀报。” 小丫头道:“四公子已经派人去了,小马哥不必急着回去。” 马三三这才放心。小金拉了他自往下人们的院子去耍子。 二门内小丫头见马三三随了小金去了,方转身往里走,曲曲折折走了约有半柱香功夫,到了郡王府的后花园。月洞门内,传出孩童咯咯笑声,还有女孩子的轻声尖呼,一个男子声音笑着道:“可别吓着他!” 几个女孩子唧唧咕咕的笑声,一个娇娇软软的少女声音道:“四郎别管,让他去就是了。” 小丫头走进月洞门,原来是几名大丫鬟正抱了煜哥儿,去逗弄一头灰白皮色的半大狗熊。煜哥儿不过三、四岁,伸出一双短短手臂,又想去小熊,又害怕那熊圆瞪的眼睛,又怕阿爹不喜,踌躇万分,犹豫不定。 那小熊原是去年暮秋时节,江桢自沈阳寻到,买回来送给琦琛的。小熊得之不易,憨态可掬,琦琛很是稀罕这头小熊。这也养了大半年,小熊也长大了些。东北本出产的是黑熊,很少有毛色浅淡的品种,若是纯白无杂色的,更加稀罕了。这几个月来,小熊灰白色的毛色加深了一点,就显得有些浑浊。饶是如此,也可算是相当漂亮的一头熊。 灰白小熊很是聪明,几个月不断□,已经学会看人手势,坐卧行走,煜哥儿不消说,喜欢极了,天天都要来跟它玩。就连八郎偶尔回家,也要先去瞧瞧小熊。也是这小熊自出生后没几天就被猎人抓到,拿牛羊的养了起来,从没吃过活的食,野不足,朱琦琛才能放心让煜哥儿同小熊玩耍。 这边大丫鬟沁雪抱了煜哥儿,道:“哥儿别怕噢,咱们就一,一就好,小熊肯定不会生气的。”说着自己先轻轻柔柔的了一把小熊背脊。小熊本是懒洋洋卧在一块假山上,眼睛半睁半闭,沁雪这么它一下,它似是觉着舒坦,打鼻子里喷几声呼噜,甩了几下脑袋,甚是趣致。 煜哥儿不禁拍手咯咯大笑,小熊却又懒洋洋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见是平素时常见到的小友,也没在意,继续趴在那里。煜哥儿平日跟它玩,也不过是在一旁看它玩球、戏水、吃食等等,鲜少距离如今接近。动物身上就是打理得再干净,也有那么一股儿动物的腥腻味道,小煜哥儿那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一点邪风也没沾身,嗅觉敏感,自然觉着小熊身上有股儿奇怪味道,不肯靠近。但他又无法抗拒那柔软皮毛的吸引力,忍不住还是颤颤巍巍伸了手臂出去。 终于是拿他一只胖乎乎粉嫩嫩的小手,了一那小熊背脊。见整只手忽然陷进小熊厚厚毛发中,吓了一跳,猛地将手臂抽回来,盯着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只逗得朱琦琛并朱四郎等一众人等笑得前仰后合。 煜哥儿很是困惑,不知道阿爹跟四爹爹并其他姐姐们都笑甚么呢,倒是一一将他们都看了一遍,傻傻的问道:“阿爹,你们笑甚么呢?” 琦琛好容易忍住笑,命沁雪将煜哥儿抱过来,接到怀中,笑道:“我的儿!你那样子实在可爱得让人疼。”说罢在他两边脸蛋各亲了一下。 煜哥儿愈发笑个不停。四郎却道:“不行,这也是我儿子,我也要亲亲。”说完立时伸手抱过煜哥儿,也在他两边脸蛋各亲了一下。 琦琛笑着推他一把,“你的儿子,你拿去养吧,我不跟你抢!” 眼角忽然见那小丫头一直站在月洞门边,忙伸手招她过来,道:“江家差谁过来了?” “是马三三。” 琦琛点点头,“倒算他有点头脑。”又问:“你待小马吃了晚饭,再教他到二门来。先别急着打发他回去。” 小丫头应了,退下。 朱四郎命沁雪带了煜哥儿回房,又命人将小熊牵回兽苑。琦琛本来正在沉思,一听小熊要走,忙道:“等下。”问地下伺候着的小丫头:“命人做的那小衣服可做得了?” 小丫头道:“已是得了,马婶婶刚送过来。” 琦琛道:“还不快拿过去。” 小丫头便将手里布包给了那驯兽师。驯兽师原是杂耍团的老江湖,也有四、五十岁了,一脸花白胡子,身板倒是很硬扎。他打开布包看了一眼,笑道:“是这么个小比甲啊。”说着将那马甲一抖,见是一件钉满大拇指指甲大小亮白铁片的麻布底儿的对襟短比甲,又结实又晃眼,背后用文空出几个字来,四郎与大小丫鬟们定睛一瞧,却是一句古怪话。 琦琛只是得意洋洋,笑而不语。 四郎纳闷:“好妹子,这是甚么意思?好好的一头熊,为甚么给它一个‘我不是一头熊’?” 马三三回了江府,先遇着高阳。高阳穿了一身出客衣服正往外走,一把拉住他,“如何?可见着人了?” 马三三一怔:“见着谁?” “见着……见着四公子没有?” “见到了。不知……” 高阳没等他问出口,急忙又道:“四公子心情可好?” 马三三有些不到头脑,“虽不是特别喜欢,但也没甚么不开心的。” 高阳略微踌躇一下,“那就好。”说罢将马三三肩膀用力一拍,飞奔出门。 马三三也没理会,少时见了江桢,回道:“四公子说,须得要记住与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好来回话。”江桢刚吃过晚饭,正有些饭后晕,一听这话,随口道:“知道了。”挥手命他下去歇息。原来下午本是派了十二过来江府,说不论魏忠贤要如何,都但去无妨,届时十二会领了人候在魏府门外,就说镇国将军朱由郴立等着带江桢来回话便是。 细细一琢磨这个意思,当日朱琦琛也算是当众给了客氏并魏忠贤没脸,想来他二人多半有甚么把柄捏在朱琦琛手里,因此动她不得。只不知,洛宁县主救不救得下他呢? 晚间阿九却又差碧儿送了新鲜瓜果并数本君子兰过来,江桢唤珍珠过来收了,赏了她二分银子,又回送九娘两柄朝鲜进贡来的纨扇。这纨扇还是宝芝在时不知自哪里得的,白放在那里也可惜了,想着阿九爱娇,就喜欢这样小女子东西,还真不太爱珠宝首饰。江南自然也有制作极为美的纨扇折扇等,绣工不消说也是出色的,但外国进贡来的物事,总显得还是尊贵些的。 珍珠心细,将那纨扇搁在一只鎏金红松木匣子里面,捧了出来。 颜九娘收到纨扇,喜得眉开眼笑,“姐夫总是记着我的!”打开匣子,取了一柄纨扇把玩。见那冰绿素纨的扇面上,用白丝线绣了两只玉兔在上,十分趣致可爱;另一柄则是白色素纨的扇面,用深绿夹金线绣着一朵艳丽牡丹。 碧儿道:“珍珠姐姐说,这白丝线是白孔雀的尾羽捻了银线织出来,这夹金绿线则是绿孔雀的尾羽加了金线捻出来的,珍贵无比,是前年朝鲜国主进献给咱们大明皇帝陛下的贡品。” 九娘果然更高兴了,“这可真是稀罕东西,也不知道姐夫怎么弄来的,可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呢。”想着娘亲曾说过,瞧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未必见得花钱就是真疼惜,可若一个大子儿也不肯花,那不用说,定然是全不放在心里的。 颜老爷见女儿欢喜,也道:“这是朝鲜使节带来赠送京城各位高官、内相并宗室老爷的,也就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几家得了罢了!”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在线阅读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 肉文屋 /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1)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 隔日,江桢穿了一件鱼肚白的直裰,只带了江虮子便出门了。见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宽绰马车,上面很是显眼的有魏府的徽记。江桢便皱眉:这魏四,也实在太高调了些。 不过风闻魏公公九千岁向来是这个脾气,天启帝又没渠道知晓皇城外面的事情,魏忠贤才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魏府的马车宽大更甚于辰溪郡王府的马车,车厢内挂了一只红铜鎏金七孔香球,点了冰片苏和香,袅袅轻烟自香球的孔窍发散开来,香风熏人欲醉。 江桢靠在柔软靠垫上,闭目沉思。既是尚未见着魏忠贤,也就不知到底是否鸿门宴,真要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自然皆大欢喜——虽然魏四心中未必欢喜;真要是鸿门宴,自己必死无疑。又想,自己在京没有甚么靠山,职低位卑,所能倚靠的,也只有洛宁县主了。可不知这县主姐姐…… 似乎也显得自己太没用了些。 思考问题,自然是要往最坏的方向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努力。江桢决计今儿九千岁只要不是教他刺杀皇帝,他说甚么,都一口应下来为好。 不多时,便到了魏府。魏府大管家在二门亲迎,亲自打了帘子,躬身道:“江大人请。我家老爷等候多时了。” 江桢一脸受宠若惊,忙拱手道:“有劳管家大叔。”下马车站定身子,自怀中取了玉京居的大红烫金双拜帖,恭恭敬敬双手奉上,“晚生拜会相爷。” 魏管家接了拜帖,笑道:“大人快请进罢。”又吩咐小厮拉走马车,并教了另两位年轻管家带江虮子下去歇息。 江桢见这个架势似是不善,头皮一麻,但也没奈何,只得跟了魏管家进去。 魏府占地极大,据闻要比没挂牌的辰溪郡王府还大,新盖的信王府也不过就这么些方圆了。又往里去了一进,到了一个极宽敞的小院。原是那院子里几乎甚么也没种,就在院外种了一圈阔叶杨树,树木高大,树荫几乎遮盖了半个院子。微风吹来,带起一阵树叶唰唰声,比之竹涛声是差了些意境,可也不差了。 进了院子,只见几个壮少年正在院中蹴鞠,那魏忠贤穿了一件石青直裰,懒散散的倚在廊下摆着的紫檀座椅上,一面出口指导少年们游戏。见江桢进来,笑着对他招手,道:“闲来无事,教孩儿们玩耍,也就是个打发时间罢了,江大人可不要怪咱家慢待了你。从前我也爱玩,蹴鞠、马球,可难不倒我。这几年伺候皇爷,倒越发没时间寻乐子了。” “厂公大人天纵英明,正该为陛下分忧。” 魏忠贤微微一怔,随即道:“咱家不过是想着,伺候好了皇爷,便是咱家对得起先帝爷的嘱咐了。”欷歔道:“当年孝和太后在世的时候,曾对我说:定要好生照顾大皇子。咱家时刻将太后娘娘的嘱咐放在心中,没有哪一时忘记的。若是太后娘娘在天之灵能见到皇爷今日模样,定会晓得咱家没有辜负先帝爷与娘娘。” 江桢把心一横,“厂公大人一心为君为国,晚生敬佩得狠!” 此时那些少年已经停了下来,自有管家领了他们出去。魏忠贤挽了江桢手臂,带他进到客厅,命丫鬟看座。“你还是明白事理的,可恨总有那么一些人,自以为读了几年书,就心心念念想着‘除佞臣’。嘿嘿,咱家虽说大度,可总要被些小人在耳边呱噪,也就不要怪咱家下狠手!” “厂公英明!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本就不应顾及小人暗算。厂公一声令下,门下人等敢不尽心效力!” 魏忠贤坐了主人位子,丫鬟一时奉茶上来,他端起茶碗,掀盖漫不经心吹了吹浮沫,少倾,方笑道:“倒是这么说呢!这朝臣之间互相打架,今儿你参我一本,明儿我参你一本,好不热闹!可又如何呢?总是教皇爷头疼得狠。皇爷既然不乐意这些,咱家虽说不是朝臣,也说不得要出头管上那么一管了。” 见江桢态度十分恭敬,心下不禁有些得意,又有些轻慢。“老说这个也没意思,咱们还是看戏、吃酒罢!” 说是听戏,也并没有去专门的戏园子,因小院宽敞,便命小戏妆扮了,就在院中开唱。廊下飘出悠扬乐曲,小唱清冽的嗓音在炎炎夏日的晌午阳光中轻轻飘送。想来是瞧江桢长相斯文,幼时又是读过书的,才点了《玉壶春》并《倩女离魂》这等缠绵悱恻的戏文。江桢素闻魏忠贤喜欢热闹戏文,一见这戏单,倒奇怪了一阵,想九千岁如此迁就,意欲何为呢? 就在客厅上摆了桌子,这正厅的大门原不止一扇,几名壮太监过来,将门板往两边推过去,只听数声轻微响声,竟是整面打开,一时厅内敞亮,颇为开阔。 一行着嫩柳色衫的丫鬟鱼贯而入,皆用白绢领巾将口鼻遮住。先上了四冷盘,冰糖百合、蜜汁南瓜、蜜煎樱桃拌雪梨片并杏仁豆腐;热菜有清蒸白鹅、玉米青豆虾子丁、鲜烩鲥鱼、荔枝猪、醋溜腰子、蒸鲜鱼、原汁羊骨头、脆炒藕片,又有一盘剥的雪白嫩滑的嫩菱角;汤有二品,蘑菇灯笼汤并猪竹片汤;主食是八宝酿梨饭,并清风饭等。 又上了两瓶山西汾酒。 魏忠贤近年位高权重,已经等闲不用亲自应酬,所要应酬的,不过是天启帝与奉圣夫人二人而已。今日不惜折节下交区区一个小守备,想必所图非同小可。 江桢有所顾虑,酒不敢多吃,菜也只略略吃了几口,作出一副专心听戏的样子来。魏忠贤也并不与他多说。待倩女离魂演了二折之后,一名少监呈上戏折,轻声道:“请千岁爷爷点戏。” 魏忠贤也不接,随口道:“再教他们唱一出‘薛仁贵衣锦还乡’罢了。也不要多的,只唱‘受封’、‘还乡’两折便是。” 江桢听了,心中一凛。魏忠贤又道:“拿去给江大人点几出吧。” 那少监自酒桌后面转了过来,恭恭敬敬呈上戏折,“请江大人点戏。” 江桢也没推脱,胡乱点了两折热闹戏文,一折《齐天大圣大闹天》,一折《折担儿武松打虎》。一时众武生叮叮当当演将起来,果然花哨好看。 魏忠贤手中暗自打着拍子,口中一面低声跟唱,显见很是惬意。江桢曲意奉承,点合他心意的戏本,他是多明的一个人,自然明白。 见他没吃几杯酒,魏忠贤也并不以为意,唤个大管家来,劝了他几杯,才道:“这几日皇爷龙体欠安,国事也是没空理会,因此咱家也就约着陛下的意思,定了封赏。没给多,也是想着回头皇爷记起大人忠心,也好再行赏赐。” “晚生多谢厂公大人费心。那日所为全是为臣子的本分,晚生并不敢居功求赏。”江桢神情越发谦恭。 魏忠贤笑道:“你也不必太谦虚了。那日你在昭仁殿,可不是这样一个模样。” “晚生鲁莽,多有得罪,还请厂公大人恕罪!” 魏忠贤大笑,“你这个样子,是怕我使人抓了你下诏狱呢,还是怎么地?” 江桢定了定神,道:“晚生鲁钝,还请大人示下。” 魏忠贤一撇嘴,“咱家知道你是县主跟前的红人,皇爷很是爱这个堂妹妹,说他这么多宗室兄妹中,也就县主最得他的意,几日不见就不行。咱家全是为了陛下,并不理会县主小娘娘种种恶行。她只要不来纠缠我,我也轻易不为难她。”将身子往后一靠,冷冷的道:“但也不是说,咱家动她不得。不过是念着皇爷实在是宠她,不忍心教陛下难过。你职位低下,咱家若想从你下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咱家如今不计较你那日冲撞,还要给你个很好的官职。只不知江大人可愿屈就?” 江桢当场怔住,舌尖不由自主吐出一句:“厂公大人青眼有加,晚生敢不从命?” 魏忠贤十分满意,道:“锦衣卫有个指挥佥事的缺,一直没补人,咱家瞧着你很稳妥,想来你不会令咱家失望的,是不是?再者说了,你现在官职也太低了些,正该往上升一升。”这个应该就是年后洛宁县主本想给他的那个职位,只是当时惹着了信王,朱琦琛就没同他说。现如今让魏忠贤给拿来做了人情,却是一举数得了。 “狠好。明日吏部便会下调令。咱们都是陛下的臣仆,自然要全心为陛下效力,可不用非要在前线打仗才算是忠报国!” 待出了魏府,已是金乌西斜。十二正带了一队着白衣的侍卫候在门口,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江大人,您可出来了,四公子正等您呢。”又笑道:“还好大人您没事。” 江桢见十二脸上脖子直冒汗,众侍卫也都汗流浃背,忙团团拱手道:“各位哥哥辛苦!江某不才,活着出来了。” 众人都一阵笑。不过这毕竟还是魏忠贤的府第门口,太放肆了毕竟不好,十二道:“江大人请上马。”拉过来一匹健马,江桢利落翻身上马,身手矫健,姿势优美。十二本有些不大服气他,这时稍觉心里舒坦了些。众人顿时拥了江桢,一阵风似的去了。 江桢曾听高阳提起,十二也是军户出身,山东临沂人,本是个浪荡子,十几岁就打遍四乡八邻,有理无理,先打三拳,并不是个善茬。后来惹了祸,当街打死了知府家的少爷,被拿了下狱,先给棍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后定了死罪,秋后处斩。十二的亲爹爹硬是被知府的另一个儿子活活打死,姐姐、姐夫也被逼得豁尽家财,背井离乡。却不知到底走了什么门路,竟是被当时还是个少年的朱二郎朱由枋救了下来。 十二既是遭了这样大罪,自然死死的定了“拳头才是真理”的路线,改掉了一身痞懒之气,好好的学了些武艺在身。因是在牢里被打的废了,娶妻多年,也没孩子,前年见一妻一妾并几个通房丫头都生不出孩子,只得过继了姐姐的一个儿子继承宗祧。 他本来一直觉着那位南方出生的年轻将军生得过于柔弱,不大像是个武将,又知道江桢是世袭的千户,总认为不过靠着荫封罢了,不见得会有什么真功夫,因此总是不大瞧得起江桢。那天在昭仁殿上,江守备小露一手,打倒了内太监,但动作太快,十二一直以为是因为那些个阉人本领太差,不值一提。今日见他上马身形敏捷漂亮,可见身手利落,本事还是有一点的,但也有些稍嫌过于追求好看的心态。 毕竟还是年轻,多少有些炫耀招摇。 这样一想,也就能理解了。 江桢道:“齐哥哥几时来的?” 齐十二道:“您刚进魏府,咱们也就到了门口。” “江某可真是对不住各位哥哥,这大热的天,劳各位这么干干的等着。改天江某请各位哥哥吃酒、听戏赔罪,还请各位一定要赏脸!” “江大人很不必这样!咱们不过是奉命行事。”齐十二一本正经的道。 江桢笑道:“话是这么说不错,齐哥哥,您固然是听四公子的吩咐不错,可若是江某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处之泰然,可也太混账了不是?” 十二道:“很不必!江大人若是肯赏脸,同兄弟几个去校场计较一番,便是看得起哥哥们了。” 众侍卫笑嘻嘻一个接着一个的,都道:“请江大人赏脸!”“请江大人赏脸!” 这一队侍卫是朱府里最能打的勇字队,满员十八人,个个龙虎猛,不可小觑。江桢纳闷十二为甚么要提出这么个要求,但眼见不能推辞,也十分爽朗的便应了,“承各位哥哥看的起,江某改日一定陪哥哥们好好耍耍,只求各位手下留情,不要打脸。” 十二一阵大笑,“江大人,你这子,倒是很好!” 到了朱府大门口,一行人滚鞍下马,小厮们忙赶上来牵了马。十二对江桢道:“我送您去二门上,四公子在院子里等着呢。”说话二人匆匆往里走,十二又道:“今日您还没出来,我瞧见奉圣夫人的侄子从角门出去了,可不知他去做甚么来着。” “奉圣夫人的侄子?可是那个刚做了锦衣卫千户的客小舟?” “就是他。这小子鬼鬼祟祟,见我们等在正门外,他连正门也不敢走,竟是匆匆忙忙溜了。” “许是他知道哥哥们很是厉害,只能绕道了。” 十二嘿嘿冷笑:“他姑姑过皇帝,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以前倒也罢了,只会跟在田尔耕他们几个屁股后面做小丑,现在可不好说。” “他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又能如何?”江桢心道你可不知我现在可是堂堂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呢,还怕他何来?! 十二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江桢一凛,道:“多谢齐哥哥指教!” “我不过是白告诉你一声。你那日可得罪狠了那两个人,四公子也说,今日厂公会不会不发作你,全看你的造化。” 少时到了二门,一个面生丫鬟领他径直去了于飞小筑。朱四郎正等着他,见他进来跪拜,道:“看来魏四还舍不得杀了你。”不住冷笑。 江桢单膝跪了,道:“末将多谢四公子维护。” “十二他们也挺辛苦的,你请他们吃一顿酒便是。”朱四郎淡淡的道。 江桢一怔,“齐侍卫说要勇字队与末将比武。” 朱四郎莞尔:“他倒是真对你说了。”想了一想,道:“他是二哥的人,我不能算他正经主子。教他去护着你,本想着你请他们吃酒看戏,也就完了。这齐十二,还真是……”他站起来,在厅里缓缓踱步,“洛宁这几日都一大早就进去瞧着皇兄,也没空理会你。你现在职位太低,等闲不能进,我很是不放心她在里……” 江桢心中一动,道:“若是锦衣卫官员,便可以随时进觐见了吧?”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在线阅读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 肉文屋 /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2)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 朱四郎沉吟片刻,“原来这样……这九千岁,倒做的好人情!”又踱了几步,方道:“你明日一早便来,护送洛宁进。既然魏四将那个指挥佥事的缺给了你,想必一时半会是不会动你的。客氏能不能忍下这口气,却是难说的狠!” 江桢试探问道:“那客氏,可曾有什么错处?” 朱四郎瞥他一眼,“那只有洛宁才知道。我么,可不管那许多,看住我妹子就行。我身子不大好,禁不得劳动,你替我多瞧着点她。”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又道:“十二他们每天都候在东华门外,出了倒也不怕甚么来,就防着客氏将洛宁软禁在里。信王殿下虽说尊贵,可也未必能时刻保护。” 江桢应道:“末将必会保护县主安全!” “你现在也可算是魏忠贤的人,客氏多少也会看他面子,等闲不会跟你正面冲突。但她妇人心,要是对你言语奚落,你也好歹为着大局,暂且忍忍再说。” “末将醒得!” 晚间朱琦琛回来,一脸倦色,见江桢候在丹樨阁门口,道:“我已经是听说了,指挥佥事的缺还是给了你。倒也不错,总是教我少担心一点。” “谢县主挂念。” 琦琛一笑,“白费我担心了。魏四倒也还算明白。”她话总是不说透,江桢也猜不着到底是甚么原因。只将他与魏忠贤之间对话原原本本说与她听。他记甚好,这一番说的仔仔细细,琦琛一面听着,一面命小丫头子打水梳洗,仍旧换了男子家常服装。又命湘云开饭。 听他说完了,立即道:“他这个一来是收买你,二来是安抚我,三来也是做给信王看,他不畏惧信王这个亲王。哼,倒是一手好算盘!” 江桢便做出惴惴不安神态,琦琛看了看他,道:“既然给你升官,你就好好去做,怕他甚么?他送你一柄保护伞,你不要,才是笨呢!”她浅浅一笑,似乎心情不错。 “四公子命我自明日起,日日护送县主进。” 琦琛点点头,“我这还真是缺人手。小雷虽说能用,毕竟他是田尔耕的人,我用他心里不踏实。” 江桢诺诺称是。 琦琛留他吃晚饭,方才命人送他回府。 却是着十五与十六俩人护送他。江桢心中疑惑为甚么今日如此小心,思忖多半还是担心吏部文书未到,怕有人要为难与他吧。 十五年轻,不过二十多岁,与江桢年纪仿佛。十六已是而立,自然老成些。十五便笑嘻嘻道:“听说十二哥今日与大人定下约来,改日要在校场计较一番?到时候小弟也想请教一二。” 江桢苦笑:“十五哥莫为难在下了。” 十五大笑:“江大人莫不是怕了?” “众位哥哥抬爱,怎么说的上‘怕’字?不过想着还要为四公子当差,哥哥们手下留情,别伤着脸,便是了。” 十五、十六都笑起来,十六老气横秋的道:“果然是南方人,太重外表了些!” 十五心中一动,隐约想到甚么,欲言又止,但始终也没说出口来。 待回了家中,却在二门见一个小小身影飞扑出来,他伸手揽住那身影,道:“阿九,你几时来的?”颜九娘扬起小脸,脸上满是泪痕,“姐夫,姐夫!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江桢奇道:“你哭甚么?” “我……我见你这么久不回来,也不知你到底出了甚么事,可着急得了不得了!”九娘又哭又笑,“你既是没事,也该先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啊!” 江桢微觉愧疚,忙道:“是我糊涂了。正是该教虮子回来说一下才是。以后定不会这么糊涂了。阿九你可别哭。”也没多想,又抱起她来,往院里走去。他是以前做惯了的,虽说阿九比起三年前来,个子长高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娇弱的女孩儿,可这么一抱,顺手之极,也不觉得她有多重。 九娘手臂勾着他头颈,低声道:“姐……姐夫,爹爹说,要写信教大哥哥来,商量咱们订婚的事情。”江桢步子一顿,“大哥忙得很,怕是很难抽得出空来了。” “大哥哥自己有妻有妾,居然不管亲弟弟成亲么?这也说不过去呢。”颜九娘就算是年纪小,也知道这样讨论自己婚事很是不该,面上渐渐飞红。“姐夫,你早些娶了我,可好?” 江桢不应,转而问道:“你爹爹可知道你过来?” “我没跟爹爹说呢。舅舅倒是见我出了门,只说,教我定要在晚饭前回去。” “这会子可是过了晚饭的点,岳父他没派人来接你回去吗?” 江风在一旁答道:“柳老爷并颜老爷,都没派人来接九小姐。” 江桢便有些奇怪。 进了大厅,见珍珠正唤人摆饭,道:“怎么阿九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都不知你下落,怎么吃的下去?”阿九嘟着嘴。 江桢哄着她,“我可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既然岳父与你爹爹都还没派人来,你索在我这吃了晚饭再回去,也省得饿伤了脾胃。”九娘自是不会拂逆他。转眼小丫头们摆上饭菜,江桢本来吃过了,可陪着阿九,又吃了一小碗薏苡粥。 吃过饭,江风便报颜岩大叔来接九娘。江桢亲送了阿九上马车,又使安平与西山两人护送。 江风正要转身回去,眼角忽然见对街墙角站了一个女子,怯怯的,影影绰绰的,似乎唤他名字。“小风哥,小风哥!” 江风大疑惑,心道这到底谁家小大姐?好不害臊,大门口的勾引男人。他略想了一想,便走过去,靠近了一瞧,竟是唐家宝芝小姐的贴身婢女绿珠。 二人本有些首尾,这一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江风也不客气,拉她去了暗处,一手将她按在墙上,一手从上襦内伸了进去,将那双粉嫩嫩小桃儿一阵揉搓。绿珠禁不住一面低低呻吟,一面咬牙道:“冤家,急甚么?” 江风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可想我呢?”绿珠只不说话,手臂勾着他头颈,直直儿去吻他嘴唇,那销魂的呻吟声,便都送入他口中,越发听不真了。江风兴起,一条腿儿分开她双膝,大腿不住摩挲她双腿中间。绿珠双腿微微儿抖着,浑身酥软,几乎全然挂在他脖颈上。 “怎么今日有空来?”好一会儿,二人方才略微分开些。绿珠一张俏脸绯红无限,双手忙着整理衣鬓,答道:“你当我为甚么来?是来瞧你么?你倒也想!” 江风不以为忤,笑嘻嘻的道:“难不成你又有了新相好,便丢了我?” 绿珠啐他一口,大是妩媚,“你总这样无赖!” 江风又笑了一阵,才道:“你是想问,我家大人到底对宝芝小姐如何,是吧?” 绿珠道:“小风哥,我家小姐眼见得一天比一天瘦,江大人他……他是全忘了我家小姐么?” “你这话说的!”江风哼了一声,“咱们家大人怎么会是那种薄情的人?只是最近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前几日又得罪了那位,正是要紧关头,怎么敢拖累了你家小姐?” 绿珠糊涂,问道:“得罪了谁?” 江风瞪她一眼,“就是如今……那位!你怎么生得那么笨呢?” 绿珠这才恍然,着急道:“那可怎么才好呢?唐老爷一气之下退了婚,小姐恼得几天都没吃下东西了。” 江风踌躇,“这个我可没有甚么好主意。你还是劝你家小姐好好儿吃点饭罢。我家大人……你方才也瞧见了,这个九小姐,是我们大人从前未婚妻的表妹,自幼在一块儿长大,跟亲姊妹似的,又有长辈撑腰,想来以后定要成为我家主母的。唐小姐甚么都好,就是这个出身不大好,敌不过她去。” 绿珠哭道:“我家小姐也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儿,入了罪才这么着的,论相貌论身世,并不比人差在哪里。江大人当日对小姐多少情深意重,难道转脸就全忘了不成?” 次日一早,江桢便去了朱府门口,见琦琛已经出来,见着他,一点头,道:“一会儿我们先绕去吏部衙门,先拿了你的调令并官服、腰牌。”她今日穿着桃花粉的玉簪花纹窄袖上襦,素白玉簪花纹马面裙,裙上钉满莹白小粒珍珠,既素净又华贵;挽了简单的髻,簪一支莲花金簪,一支累珠小金凤,右耳依旧是戴了一粒粉色大东珠,正是前次江桢送她的年礼。 小厮将小脚凳放在马车下,江桢赶上一步,琦琛扶着他手臂,踏了脚凳上了马车。江桢垂下眼帘,态度恭顺,正好瞧见她脚上穿着的翘头平底凤头鞋,那凤头上颤巍巍镶着一粒拇指肚大小的粉红珍珠。他微微一怔忪,转身上了自己坐骑。 十二并勇字队侍卫顿时簇拥了马车往皇城方向去了。 果是先往吏部衙门走了一趟,吏部官员将任命文书交予他,一行人又转去锦衣卫官署,自左右二军都督府中间穿过,很是招摇。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已是等在官署大堂上,见江桢手持任命文书进来,也不多话,命小吏与他办理了入职手续,指了一间小厅,将早已备下的四品官服与他。 江桢顿时穿戴起来,系一条金带扣的锦缎腰带,挂上腰牌。曳撒服本就很衬人,又加上金色底色,并肩、袖处织绣飞鱼、云纹、海浪,很是威严。且授了锦衣卫官职后,便可在禁中佩服绣春刀,是唯一可以在皇帝面前携带兵器而不会被治罪的兵种。 少时,江桢穿戴一新出来,齐十二并勇字队众人都半拜了下去,道:“小人见过锦衣卫指挥佥事江大人!”江桢端着架子,只微微点头。却听朱琦琛在马车中道:“咱们快走罢,别教皇帝哥哥等太久了。” 路口无数小吏侍者小厮亲随等人探头探脑的,朱琦琛全当不知;江桢新得意,也摆出一副小人得志面孔,洋洋洒洒的护着县主进了承天门,直奔昭仁殿而去。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在线阅读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 肉文屋 /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 拾陆,御厨络绎送八珍(3)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 作者有话要说:</br><fo;这是晋江所能发布的最后一章了,唔,因为本书是某点的vip,已经上架。 本书暂时锁定,以后等某点那边解禁vip章节之后,再上传到晋江这边。 江桢作为男主,大概是不符合晋江读者的期待的,但作为作者,我是想塑造一个并不完美的有缺陷的有时代印记的男子。他可能有点大男子主义,不怎么看的起女人,他认为一个优秀的男人是可以同时拥有好几个女人的,但是他爱的人只有一个,并且他所爱的人,是需要非常努力的争取才能得到的。在这个追求的过程中,会有点虐身虐心的事情发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他在自觉和不自觉中,慢慢成长为七姐儿所能接受的男人。这个比一上来就忠贞不二爱死侬的纯洁处男主角是不是好看些? 七姐儿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他,而是经过了一系列事件之后,才觉得此人还算可以托付。你们看到现在,其实七姐儿对江某说过啥了没有?啥也没说嘛,对不?顶多算是调调|情嘛。 总之,我的目的是全书至少到80%的时候才会让他们滚床单,甚至更晚,口胡!</font><hr size=1 />  天启帝本只是受了些惊吓,一丝寒气入体,但朱琦琛却小心万分,每日早出晚归,殷勤探视;又辛劳诊脉,选了皇后中两名心腹女儿,就在昭仁殿内引火烹药。一时整座乾清药香缭绕。 奉圣夫人客氏对满殿的药味儿颇不欢喜,进言几次,发现天启帝毫不以为然,只得恹恹退下,每日只过来一个时辰,便回她在交泰殿旁的直房。 天启帝近日神倒也还不错,每日也能下床,着小太监扶了,在殿中走几圈。饶是他病着,也还挂念手工活,既是不能刀弄斧,就寻了块沉香木雕刻。左右也没有甚么人给他作参照,几日下来,那人偶渐渐有了形状,却是个纤纤弱弱的女子形象。 “你瞧,像不像你呢?”天启帝举了半成品的人偶,笑着对朱琦琛道。 “皇帝哥哥手艺越发湛了。只是雕好了,一定要赏赐给我哦。”他们兄妹显见得十分亲昵,等闲琦琛也不对朱由校自称“臣妹”。 天启帝脸上有一丝得意。琦琛是向来对他直话直说的,若是不得她的意,她也并不会因他是皇帝,而不住奉承。 “那可不是要赏给你?朕留着做甚么呢?哎呀,不若直接赐给你的仪宾可好?虽说宗人府一直没报上来,可这事也不算费事,前次为六妹八妹选驸马,倒是着他们留了好些个相貌人品都出众的人选。” 琦琛脸上神态不变:“皇帝哥哥又来了!可是嫌我烦,想教我早点出嫁呢?” 一旁伺候着的江桢不禁心中微动。他自从在锦衣卫挂上了号,每日工作便是随了洛宁县主进,各人对他目前职司都心知肚明。因他是锦衣卫,算是皇帝亲卫,因此随着县主伴驾,也是分内之事,无人敢罗唣。 “你也不小了,回头别让辰溪郡王抱怨朕这个做兄长的,不想着照拂妹子。”天启帝说了这一会子话,也有些倦倦的,放下手里沉香木,小女忙拿锦帕托了,收在一只嵌宝螺钿盒子里。天启帝说了声:“还没做得,收那么仔细做甚么?还怕我这里来了小贼偷了去?”小女又忙取了出来,就垫着锦帕搁在桌上。 琦琛亲手扶了天启帝,送他进内殿。近日信王不大进来请安,也不知忙甚么呢。京内宗室也没几家,除了几位大长公主并天启的妹妹六公主、八公主外,就只有辰溪郡王一家了。朱四郎向来是一年倒有半年病着,也不怎么进。倒是朱二郎朱由枋,每日午后都要来请安。 可巧琦琛中午是要小寐的,兄妹俩正错开了。 江桢一直都觉着,辰溪郡王这几位子女之间,关系好生错综。他已是知晓,朱二郎、朱四郎、朱琦琛并那日见过的俊美小道童朱八郎,都是同母的亲兄妹,可怎么瞧着,那朱二郎也没有甚么兄友弟恭这种情分在。 他做侦骑好些年了,自然有些线报,得知这朱二郎行事飘忽,与家中兄妹素来不和。他虽是辰溪郡王的嫡子,但不是长子,日后袭爵是与他无关了,不过区区一个镇国将军,又与皇帝出了五服了,要不是因了亲妹子在皇帝面前得宠,本算不上甚么。 深内院他是进不去的,自有人送了琦琛去皇后室。皇后所居的坤宁西暖殿,常备一间卧房供琦琛入时起居。好在乾清与坤宁相距不算太远,江桢思忖,真要有事,应当赶得及飞奔救援。 这日午后琦琛照例去了皇后寝,江桢仍去了昭仁殿的偏殿值房小寐。 他不是天启帝的贴身亲卫,自然警戒这种事情轮不到他来做,但那些侍卫说起来倒也不算外人,是锦衣卫南镇抚使雷昊的下属。雷昊与他兄弟相称,得知他高升,当日便送了贺仪上门。二人本来官职相当,都是五品,现如今江桢却一跃成为四品的指挥佥事,比他官职还高,且升迁得如此容易,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因此二人之间似乎比起去年,少了份热络亲切。加之雷昊近日不知忙些甚么,极少在皇帝面前露面,江桢也没见他几次。 值房中有几名侍卫早来了些,正低低说话,见江桢进来,都作揖行礼道:“见过江大人!”江桢将手一抬:“免了。”众人都知道他是九千岁眼前新晋的红人,表面上都恭恭敬敬的,做足了姿态。有几个是雷昊的心腹,与他关系倒也还好,也没发生过甚么刁难刻薄等等闲事。 因此最近皇帝龙体微恙,久病不愈,内上下弥漫着一股略微紧张的气氛。江桢自认机敏,也只认为,不过是因了一种杞人忧天的心态造成的。皇帝年纪轻轻,身体又一向不错,自小儿因了养育环境糙,并不像通常的皇子那样娇弱。天启帝虽然不爱锻炼身体,可做木匠活毕竟也要用到些气力,又听说琦琛想了法子,竟令皇帝学会了打一套简单拳法,克敌制胜是用不上的,但每天练习一遍,也能强身健体。 值房分正厅并左右配房,江桢寻了配房里一处空床,和衣躺下。只见一个面生的小旗跟了他进来,他也没介意,只当是另一个换班的侍卫进来歇息。却听那人笑道:“小的见过指挥佥事江大人。” 江桢侧目瞧他一眼,见是在锦州时见过的那个纪用身边的小厮,名叫颜梦雨的。 “是你。”见这少年神采奕奕,一脸得色,虽然身形单薄了些,可这锦衣卫制服穿起来,真显挺拔。 “托您老的福,纪公公给小的谋了个职位。”小颜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桢记得这少年,口齿伶俐,极有眼色,做事干净,是个可造之材。随即也笑道:“是你自己有出息。”腰一挺,就又坐了起来。毕竟躺着说话,不成体统。 “纪公公时常念叨,说定要请大人您过府一叙呢。只是瞧着大人最近忙得狠,恐怕大人不得闲。” “不敢不敢。公公有何吩咐,只管告诉我便是。” 小颜颇有些不好意思,“纪公公说请大人得闲了一定告诉小的,他好来给您下帖子。” “客气客气。你也瞧见了,县主只要还进来给陛下请安,我就是没空的,不是说我存心傲慢,不识抬举。请颜兄弟一定转告纪公公。” 小颜似是吓了一跳,不安的左右瞧了一瞧,“大人不必太客气,唤我小颜便是。” 江桢一笑:“说来说去,咱们都是为县主娘娘效力的,又分那么清楚做甚么?小颜兄弟聪明机灵前途无量,日后少不得还要担待你多照拂哥哥。” 小颜局促,薄薄面皮顿时腾地红了。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在线阅读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 肉文屋 /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 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