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如故同人]周生如故之雁门不尽春》 第1页 [BG同人] 《(周生如故同人)周生如故之雁门不尽春》作者:霏云【完结+番外】 文案: 他一生赤胆忠心,守疆卫国,从无半分行差踏错,却惨遭诬陷,行剔骨极刑。 她一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从来身不由己,最终城门自戕,香消玉殒。 他所求不过是国土永固,时宜平安。 她所想不过是王军大捷,师父凯旋。 终是空。 一步退,步步退。 一子错,满盘殁。 一身红衣,世上再无漼时宜。 一纸檄文,南辰王府无人还。 可是他何错之有?怀璧其罪,莫须杀人! 他从来都不负这天下,是这天下负了他! 她带着痛不欲生的记忆归来,承载着整个南辰王府泼天的冤屈。 重来一次,她定要逆转乾坤,踏破这人心鬼蜮,碾碎这笑脸魍魉。 既然这天下负了他,她便为他,覆了这天下! 电视剧《周生如故》同人文 人物均取自电视剧,若涉嫌版权问题请联系作者 他的十一。 他一生唯一相负的十一。 是在南萧时当众亲口说心有所属心意已决的那个勇敢的十一; 是在离开西州前只能籍着清酒才能稍稍恣意埋在他腰间痛哭时而他却只能轻抚她发丝安慰的十一; 是在拜别他时,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勾勒他的面容,而他不能握她的手只能微微低头迎上她指尖的十一; 是在送嫁路上,她不小心闯进了他的居室,于夜色中轻轻抱住他哭着说不要去观礼,而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回抱她只能颔首答应的十一; 是身着一身嫁衣自城楼义无反顾一跃来嫁他而他早已与她天人永隔的十一…… 他从未开口说过,她从未听他说过。 他不能说,她从不盼。 彼此都以为这般克制隐忍,可换得天下太平,可换得彼此一生平安。 可到头来,又如何? 又如何?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生辰,漼时宜 ┃ 配角:杨邵,萧宴,凤俏,平秦王,周生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周生辰重生文 立意:周生如故结局改写 第1章 楔子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世人经生离死别之痛,尝爱而不得之苦,却不知,自己的命数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奔波営汲皆逃不过那一颗颗星盘,那一道道轮回。 此刻,北陈小南辰王周生辰的命格星盘就在司命星君的主殿中央,幽兰色的光芒在命盘中忽闪忽闪,愈发黯淡。 司命星君面沉如水,殿中跪着两位小童噤若寒蝉。 大殿门口银色身影一闪,焦急的声音响彻空荡的大殿,“怎么回事!破军星如何殒了!” “度厄星君。”地上小童颤颤巍巍地见礼,“回星君,是小仙的错,小仙今日不小心撞了破军星的命盘,铸下大错,现下正在等候师父发落。” “你……”度厄星君为之气结,有心责骂一顿,却又于事无补,只得将目光转向司命星君:“破军星殒则贪狼昌帝星危,多少人的命格都跟着变了,眼下不是发落弟子的时候,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话都让你说了,你还叫我说什么?”司命星君不耐烦地抬眼瞪着度厄星君,“就你急?就你知道帝星危?就你知道这天下将半的人要跟着改命?我不知道?你在那大呼小叫的,你想到办法了吗?” “这,我,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了吗?”度厄星君被司命星君一顿呛,眨巴眨巴眼睛。 “商量?对啊,有商有量嘛,你先说说怎么办,咱俩商量商量。”司命星君佛尘一甩,走到度厄星君面前,银白的长眉一挑,眉尾晃晃悠悠。 “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又没遇到过这种事,你是南斗六星第一宫,我才是第五宫,我比你晚升天界好几千年呢,你让我想办法你怎么好意思?”度厄星君不服气。 “你也知道你比玩晚升天界几千年,”司命星君用佛尘柄狠狠地敲了一下度厄星君的头,“下次再跟我大呼小叫的没规矩,看我不拔光你的牙。” “嘶——”度厄星君先捂头后捂嘴,“错了错了,我这不是跟着着急吗?那到底该怎么办?” “走吧,去一遭冥府。”司命星君佛尘一扬,周生辰的命盘化作一缕青烟收进了他的衣袖。 “冥府?此事不报知长生大帝吗?”度厄星君问道。 “你去报吧,”司命星君冲着度厄星君微笑道:“报知南极长生大帝知晓,然后削仙籍落往生,重新修炼万年,我在此处等着你。” “我觉得,长生大帝事务繁忙,些许小事还是我们自行处理吧。”度厄星君面带笑容,笑得无比真诚。 “天殒破军半刻,人间已乱月余,走吧,半个时辰拨乱反正,一切便可恢复如初。” 说罢,司命星君已当先踏云而去。 “等等我——”度厄星君随后跟了上去。 冥府幽幽,断阳间路,隔旧世情。 杀伐决断的小南辰王,却在忘川河边驻足不前,所幸他犹豫了这片刻,终是被司命星君给赶上了。 “奈何桥,孟婆汤,多少人入阿鼻地狱从容无畏,却单单不敢饮这一碗忘却前尘的汤。”司命星君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身边的人说。 -- 第2页 周生辰的背影英挺岿然,纹丝未动。 “人家都不理你,你这激将法不好使,”度厄星君凑过来在司命星君耳边小声说,“你说,我是不是白担心了,我看你跟冥府判官那交情,这事儿你不是第一回 了吧,怪不得你不着急呢,闹了半天经验丰富啊。” 司命星君斜睨了度厄星君一眼,度厄星君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识趣地闭了嘴,后退再后退,开始研究三生石的纹理去了。 “你若不想喝这孟婆汤,不喝便罢。”司命星君继续说道。 周生辰缓缓转过头来,俊朗的面容被河边血红的曼陀罗花映照,有一种妖异的俊美,他冷冷地看着司命星君,“你是何人?” 饶是见惯了世人千万皮相骨骼的司命星君,在亲眼得见周生辰的此刻,也不禁在心中叹息一句,小南辰王当真得了上苍垂赐,芝兰玉树骨相俱佳,虽只得见一缕魂魄,依旧可知人间的周生辰是如何的风华无双。 “你只消告诉我,不喝这孟婆汤,你可愿意?”司命问道。 周生辰的眼眸缓缓垂下,眸中伤痛一闪而过,再度抬起,似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柔软,“愿意。” 他这一生,尸山血海走来,步步艰难,处处算计,冷血的宗族、不堪的死法、孤苦的内心,桩桩件件他都不想带走一分一毫的记忆,可偏偏,这刀刃裹血的记忆里,有她。 既有她,便不能忘。 “如此,不过这奈何桥,你可愿意?”司命继续问道。 周生辰仔细看着司命,“何意?” “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不渡忘川河,不上往生路,”司命看着周生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将小南辰王周生辰送回平阴,你可愿意?” 周生辰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司命眼中,痛苦、屈辱、不甘……几经辗转,他的嘴角突然浮现一抹轻蔑的笑,继而转过身,依旧遥望着忘川,嘴角逸出一声叹息,“不必了。” “你甘心如此?一生为国为民,死后污名百世?”司命嘴上如此说,神情看起来倒不意外。 “人死皆空,为将者,被猜忌被提防皆是宿命,回去重来一遭,不过是几年后换一种死法重来一次而已。”周生辰淡淡道。 “那么,漼时宜呢?”司命轻飘飘的抛出个名字,果然见周生辰的背影瞬间僵直。 不待周生辰说话,司命将拂尘在空中一扬,忘川河上赫然出现一片星海,倒映着中州皇城,远远看去,白雪素裹,红装飘袂,城门前一众望族长立,似在举行什么大典。 “这是漼时宜的册封大典,你死后,金氏为后,时宜封了贵嫔,以后礼册封,也算是荣宠有嘉。” 周生辰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那女子一身红装,缓缓走了出来,出嫁的女子应是极美的,她也极美,只不过那张绝美的容颜,眉宇间丝毫没有新娘该有的欢欣,而是无法撼动的决绝。 周生辰似张了张口,却无声。 直到她拜别了平秦王,转身上了城楼,一阶一阶……落了红绫,抛了金钗…… “十一……”周生辰的眸中似着了火,那火被漼时宜身上的大红喜服映衬着,越来越浓,似血似火。 那女子此刻已站上了城楼最高处,遥遥西望,朝着西州的方向,凄然一笑。 周生辰,我来嫁你了,若有来世,换你来娶我可好? 声声入耳,字字戳心。 一袭红衣,飘然而落。 分不清不知哪里是红绸,哪里是鲜血…… “十一——” 这一声,凄厉悲怆,撕心裂肺,在忘川河上空盘旋,久久未曾消散…… “如何回去。” 依旧是那个声音,嘶哑而坚决,带着一丝急迫。 司命缓缓收起拂尘,笑了笑。度厄星君抬头望了望星辰,果然没用半个时辰,还来得及回去找北斗二宫司禄星君下盘棋。 第2章 偷天换日 北斗二宫仙气袅袅,没有命盘错综没有厄难寻劫,果然司禄星君这差事当得就是让人眼红。 “你是说,其实破军星的命盘并没有坏?”度厄拈着棋子停顿了下来,“没坏他怎么殒了呢?” “星盘确实损坏了,但是命格轨迹无误,破军星的的确确在此处有劫,但是你看,”司禄星君指着命盘道,“但他的护卫星鬼金羊并未偏离,这说明,是他自己放弃了。” “嗯?想死?”度厄不解。 “未必是想死,但肯定是不想活了。”司命躺在一旁的矮榻上,适才恢复了一大片命盘,他此刻虚得很。 “你一个神仙,总是说鬼话合适么。”度厄哼“了一声。 “是你对凡人情感的了解,终究不及司命多些,那周生辰短短数日之间,经历了如师如父的谢崇惨死,眼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被用一生征战守护的亲族构陷,置于死地,心寒了。”司禄星君低声叹气,“这便是司命说的那句,他未必想死,但却不想活了。” 度厄听了,也跟着叹气,就像他听明白了一样。 ——周生辰……周生辰,我来嫁你了……嫁你了……若有来生,换你娶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依旧是那让他目眦欲裂的红,依旧是那飘摇而落的身影…… 痛!锥心之痛。 就算是冰冷的剔骨刀,剜进肌肤,割断肌理,挑开骨骼,生生的骨肉分离之痛,他都生受了,可偏这锥心之痛,他受不住。 -- 第3页 因他心里,最深最软最痛那处,住着她。 他的十一。 他一生唯一相负的十一。 是在南萧时当众亲口说心有所属心意已决的那个勇敢的十一; 是在离开西州前只能籍着清酒才能稍稍恣意埋在他腰间痛哭时而他却只能轻抚她发丝安慰的十一; 是在拜别他时,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勾勒他的面容,而他不能握她的手只能微微低头迎上她指尖的十一; 是在送嫁路上,她不小心闯进了他的居室,于夜色中轻轻抱住他哭着说不要去观礼,而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回抱她只能颔首答应的十一; 是身着一身嫁衣自城楼义无反顾一跃来嫁他而他早已与她天人永隔的十一…… 他从未开口说过,她从未听他说过。 他不能说,她从不盼。 彼此都以为这般克制隐忍,可换得天下太平,可换得彼此一生平安。 可到头来,又如何? 又如何? 幽暗月色穿透囚牢窗棂,散落在周生辰带着血污的侧脸上,自长长的睫毛下落下一片阴影。 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一脚踹开了牢门。一个将士眼含热泪,一步一步,朝着周生辰噗通叩拜了下去,哽咽道: “殿下,杨邵,对不起你。” 睫毛微动,一双清澈寒冷的眼睛缓缓睁开,周生辰注视着杨邵,未语。 杨邵泪含眼中,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每字出口似有万钧:“刘子行要对殿下,行……剔骨之刑。” 剔骨之刑么?周生辰嘴角化开一丝讥绡,领教过了,三个时辰,不过尔尔。 “殿下,”杨邵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半刻之后便要行刑,殿下现在离开,此处自有我的心腹,杨邵拼死也会拖住他们。”说着伸手便要打开铁链枷锁。 “杨邵,”周生辰突然出声,唤住了他,“我若要你亲自动手杀了我,你肯吗?” 杨邵霍然抬头,看向周生辰,在那目光中,杨邵略显迟疑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殿下吩咐。” 平阴行宫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刘子行端坐正中,神情凝重,而一旁的金荣半卧半靠在软塌上,把玩着手指上的玉玺,看着刘子行的神色,微微一哂: “你不必担忧,等下将他一身骨头剔了,这世上再无美人骨,再无小南辰王,你便安心的当你的天下之主。” 刘子行侧目看向金荣,方待要说话,突听门外有人高呼,“禀摄政王!杨邵在牢中私下行刑,将逆贼周生辰给杀了!” “什么!”刘子行震惊,霍然起身。 “杀了?谁给他的胆子!”金荣抬腿起身,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刘子行金荣一行来到牢中,被缚于刑架上的周生辰,浑身是血洞,遍地鲜血,血腥之气直冲鼻腔。杨邵满脸是血,一手握剑,一手拎着酒坛,醉眼酩酊剑指着惨不忍睹的周生辰,兀自不停地挥舞道: “他日你看不起老子,今日还看不起老子,如何?周生辰……” “混账东西!”金荣怒不可遏,上前一脚便将杨邵踹翻在地,“谁让你杀了他!” 杨邵早已烂醉如泥,被金荣一脚踹倒,手中酒坛应声落地,酒和着血,令人作呕。 刘子行顾不得这些,疾步趋上,走到周生辰身前。 他死了,真的死了。 面色惨白,气息全无,毫无生气。 刘子行似乎有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数面之缘但每每都意气风发永远战无不胜的小南辰王,真的死了。 他闭着眼,再也不会睁开。 他再也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不论是这江山,还是……时宜。 想到这里,刘子行的手有些颤抖。 锵地一声,惊扰了刘子行,他转过头去,只见金荣抽出刀来,要砍了坏事的杨邵,而一旁的军中将士,纷纷求情。 罢了,左右不过是要周生死而已。他虽这般想,却不会这般说,金荣的人,能多死一个最好,他也知金荣不会杀杨邵,只不过做戏给自己看罢了。 “金将军,”刘子行虚掩了一下口鼻,这牢房的血腥味让他不适,“叛臣周生辰已伏诛,那么他这一身世人传送的美人骨……” 金荣转过头来看着刘子行,咧嘴一笑,一双鹰眼阴鸷而森凉,“摄政王放心,人虽死,这一身大逆不道的骨头,该剔还是要剔。” 刘子行垂了眸,不语,当先走了出去。 金荣望着刘子行的背影,冷冷一笑,旋即又低头看着烂醉的杨邵,狠狠地踢了一脚,吩咐了其余人一声,“把这废物拖出去,将此地收拾了,按时行刑。” “是。” 金荣方走出牢门没多远,只闻听身后突然一阵杂乱,有人低声叫着,“快灭火!” “地上全是酒,这火越烧越大!快叫人来!” “快将杨将军先背出去!” 金荣快步回转,只见牢房之内火盆倾倒,瞬间火海一片,士兵乱七八糟纷纷取水来灭,却无人管那业已倒下的刑架下压着的那具尸体。 “废物!”金荣随手狠狠拉住一旁的一个兵卒,“去!快去把周生辰的尸体拖出来!” “遵命!” 几个士兵领命冲了进去,好不容易将尸体拖出来,却已烧得面目全非。 金荣暴怒,恶狠狠地甩了几个兵卒耳光,“废物!” -- 第4页 再度看了看周生辰残破不堪的尸体,总觉得今日事怪异,周生辰方才是自己验看过的,是其人没错,于是咬牙切齿道:“拖出去,即刻行刑!” 行宫殿外最中央,白日里宴将宴宾,热闹非凡,此刻灯火通明,满地横尸。 西北最偏僻处一偏门,一辆马车匆匆驾出,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第3章 左右掣肘 这一夜,漼时宜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梦魇煎熬,梦中,周生辰在经受着惨绝人寰的剔骨之刑,而那一刀刀,剜在他身上,如同剜在她心上一般。 她痛得死去活来,冷汗淋漓。她就这样看着,看着他被生生剔骨,他的身躯,在她面前一点点的支离破碎。 她嘶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拼命跑向他,却动弹不得。 她的视线变成一片血红,她的心碎成一片一片,他是小南辰王啊,他是百姓的信仰啊,他是将士的战旗啊,却缘何落得如此啊。 只因,他是百姓的信仰吗? 只因,他是将士的战旗吗? 周生辰,那紧咬牙关双眸紧闭的你,此刻在想什么,你在,后悔吗? 心,似被什么活生生的撕扯,痛得漼时宜不停的抽搐,她的手指因疼痛而痉挛,死死地绞在一处,像是想要抓什么,却又抓不到。 神智涣散中,她似乎听到婢女焦急的呼叫声。 继而,喉中一热,似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冲出喉管,逸出嘴角,她心中一空,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醒来时,漼时宜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眼皮很重,努力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 “姑娘醒了。” 她循着丫鬟的声音望去,但见几个陌生的面孔。 “你们是谁,我在哪里?”她张口,声音嘶哑,似真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了一夜般。 一想到那梦境,漼时宜的心又开始抽搐,如此不吉的梦,又如此真实,让她心慌。 “回姑娘,这是东宫。” “我为何会在东宫,小姝呢?发生了何事?”漼时宜追问下去,丫鬟却只低头答不知。 漼时宜很快便发现,她被软禁了,她无法走出銮宁殿,无法接触所有外面的人,无法知道外面的消息。如此,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灼,那夜的梦境每日浮现在她眼前,让她煎熬万分。 直至第三日,刘子行出现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时宜,朕对不住你,不能封你为后。” 漼时宜怔了怔,几乎没能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她的不可置信落在刘子行的眼中,却以为她是对自己的失望,忙不迭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但是你相信朕,在朕心中,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个后位。” 漼时宜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眼前泛起阵阵的黑,此刻似乎天旋地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上呢?” “先帝,薨了。”刘子行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用力地再次将漼时宜的手握住。 “我师父呢?”漼时宜看着刘子行,那双眸子似要在刘子行的脸上探得一个究竟。 刘子行毫不避让地看着漼时宜,强压住心头怒火,一字一顿道,“时宜,你该唤他一声皇叔才是。” 漼时宜不语,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刘子行。 “时宜,”刘子行轻轻拍了拍漼时宜的手背,“朕听闻这几日你睡得不安稳,朕叫人送些安神的汤药来,你且好好休息,待朕忙过了登基大典便来好好陪你,可好?” “我师父呢?”漼时宜依旧看着刘子行。 “时宜,朕离开这些时日,你可知朕经历了何种凶险?朕历尽千难万险回来,你可有过一字一句关心?你问先帝,问皇叔,为何不问问朕?”刘子行握着漼时宜的手慢慢收紧,漼时宜的手被握得泛白。 “我师父呢?”漼时宜的后背发冷,手脚冰冷,那种煎熬痛苦越来越强烈,脑海里的梦境越来越清晰,她现在什么也顾不得,她只想知道,周生辰在哪里,他在哪儿,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 “你心里,只有你师父!”刘子行终于压制不住怒气,狠狠地一拂袖,甩开了漼时宜的手。 “你可知我为了你,我为了你,我苦熬这一口心血,就为了携着你的手,站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给你这世间的无双荣宠!我自幼入宫,如履薄冰,步步筹谋处处算计,在这宫中活下来,活到现在,争到现在,只为了让你站在我身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用这江山做聘,生怕配你不起,可你呢?漼时宜,你可有仔细看过我!”刘子行低声咆哮着。 漼时宜看着他,眼角泪珠滑落,她端端正正地在刘子行面前,缓缓屈膝,“陛下,请告之时宜,皇叔小南辰王周生辰,身在何处。” “你……”刘子行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內侍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刘子行气息紊乱地指着漼时宜,“你为了他……你为了他……” “请陛下告之。”漼时宜眼泪扑簌而落。 刘子行昂首,微微闭了闭眼,缓步走到漼时宜面前,半蹲了下去,看着漼时宜的眼睛,“好,朕告诉你,这世上再无周生辰了,小南辰王谋反,已被诛杀在平阴。而你,漼时宜,你和你的漼氏一族,今后可依靠的人,只有朕。” 漼时宜紧绷的身体,在听到那句世上再无周生辰时,软软地瘫了下去,刘子行眼底掠过一丝痛惜,随即起身欲离开,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微微侧过脸来,“时宜,下个月是你封贵嫔的册封礼,朕力排众议以皇后之礼册封你,届时氏族名门皆会在城门前观礼参拜,你漼氏一族也会在,朕知你虽重情,但更知义,周生辰的事,还望你能想明白,莫要过度伤心,伤了身子。” -- 第5页 说罢,便走了出去。 走出銮宁殿,刘子行停了下来,转身凝望着銮宁殿紧闭的大门,良久未动。 “陛下,漼三娘那边又来人了,说想见贵嫔娘娘。”內侍小声说道。 “就说册封大典在即,不便想见,一切待礼成之后再说。”刘子行道。 “可是陛下,漼三娘子那一支,可是有好几支氏族以她们漼氏马首是瞻的,陛下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怕是……”內侍有些担忧。 “她用氏族威胁朕,朕难道不能用她女儿威胁她?里外都是掣肘而已,册封礼在即,她若见了时宜,怕会横生出不少枝节来。” “陛下圣明。” 这一夜,銮宁殿长明灯未亮,只一小簇火光,微微亮着。 漼时宜赶出了所有的侍女,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殿内。 眼泪似已流干,想落泪时,眼底只有火辣辣的刺痛感。漼时宜守着火盆,翻看着手边一卷卷她收藏起来的捷报,一字一字的看过,每看完一卷,便烧一卷,有时空洞的双眸愣了神,不小心被火苗灼痛了肌肤,才回过神来,继续翻开下一卷,再看。 原来那梦,竟是真的。 原来那血,竟是真的。 原来那痛,竟也是真的。 周生辰,你一生无妻无子,究竟为了什么? 远离故土驻守边塞,一去二十年,立下重誓无妻无子,都不能让满殿朝臣放下猜忌,你自苦一生,为了什么? 英雄一世,铮铮铁骨,落得如此下场,为了什么? 噗—— 一口鲜血,喷溅在火盆边缘…… 第4章 京都之雪 王军因小南辰王谋反,大军停留平阴城外。 深秋夜里起了风,树影摇曳下的军帐,有一处烛火通明,门前人影进进出出。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萧宴在房内焦急地踱着步子,几位军医来回进出内室,脚步匆忙却有条不紊。 门帘一掀,凤俏的身影闪了进来,“如何了?” “今日总算是醒了,进去看看吧。”萧宴道。 内室的温度比外面稍稍高些,火盆烧得正旺,药味儿充斥着整个屋子,夹杂着少许的血腥气,床榻上躺着一人,苍白憔悴之色依旧难掩眉目间无双风华,一双眸子微微睁开,只一眼便似落满天星河,双唇一丝血色也无,听到有人进来,只能缓缓转动眼眸,向外看去。 “师父!”凤俏快步走到床榻旁,看着周生辰这副模样,又忍不住要埋怨杨邵,“这杨邵下手也太重了!” 周生辰看了凤俏一眼,眼中似有安抚责怪之意。 “好了,我知道,情非得已,为了瞒过刘子行和金荣,定要如此,”凤俏眼圈儿红了又红,痛心疾首地跺脚,“唉,您这一身伤,连我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若要是被小师妹见了,她可怎么受得了。” 周生辰开口,声音如若游丝又透着嘶哑,“中州可有消息……” “杨邵到现在未能见到姑娘,未能将殿下活着的消息告诉她。”萧宴眉头紧锁。 “元武初已除,他现在掌管着禁卫军,也见不到师妹?”凤俏急道。 “不单是杨邵,现在宫中上下,除了刘子行,任何人也见不到姑娘,包括漼三娘。看来势必是要等到册封大典了。”萧宴继续道,“杨邵虽掌了禁卫军,但刘子行自幼在宫中长大,宫中自有他的心腹,要守得一个銮宁殿密不透风不是难事。杨邵那边已经部署稳妥,下月初六册封大典他去迎姑娘,届时平秦王在城门外接应就是。” “杨邵一直未能见到师妹,可知她安好?”凤俏担忧道。 “杨邵虽不能得见姑娘,但也知銮宁殿每日发生之事,刘子行以漼氏要挟姑娘,姑娘不会做傻事,况且,以姑娘的才智,刘子行一面之言,她未必真的确信。”萧宴回道。 凤俏颔首,复又叹道,“待她出了銮宁殿,师父的死讯已天下皆知,她到时,该有多伤心啊。” 周生辰生辰动了动身体,似要挣扎着坐起来,正在包扎的军医急道:“殿下切不可动,否则伤口又要裂开。” “师父不要动,”凤俏急道,“是我多嘴我多嘴,您现在养伤最要紧,您总不想师妹出来,瞧见您这副模样吧。” “尽快送我去中州。”周生辰当真不挣扎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比他伤口迸裂更可怕。 “师父,”凤俏急道,“我知道您要去中州,可好歹要恢复了身子,中州不比别处,万一被朝廷发现了您的行踪……” “殿下,杨邵一定会平安护送姑娘出来,殿下尽管放心在此处等待便是。”萧宴也道。 “不见到我,怕她不信。”周生辰声音虽弱,却坚定异常。 他不能,绝不能让那一幕重现,他定要亲眼看着她平安。 萧宴沉吟了一瞬,知此事牵扯到时宜,周生辰的决定是绝对不会有所转圜的,“好,我送你去。” “不,你不能动,”周生辰只说两句话,似已耗尽了体力,微微喘息着,“你一动,便有人知道王军动向……你须得留在此处,我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 萧宴和凤俏俱是心中一紧,那日他缴械、被俘、重伤、昏死至被杨邵暗中送至军帐,前后不过半夜的工夫,而他自被俘至昏迷也只有半个时辰不到,在这样的情势下,竟然算无遗策,做了这许多安排。 -- 第6页 按照周生辰的估算,果然天蒙蒙亮的时候,来了一小队人马,竟然是平秦王的贴身侍卫,萧宴自不再有疑虑。唯独凤俏始终不能放心周生辰的伤势,执意跟着上了马车。 金鸡破晓,寒阳高照,京都雪至。 今日皇城隆重之礼,只为一人。 那人此刻端坐在銮宁殿中,铜镜映花容,一袭红衣曳地,绝美无双。 “时辰到了,请贵嫔娘娘移步吧。”李贤人走了过来,轻声催促道,看着眼前的贵嫔娘娘,不由得在心中叹气,自古哪个女子能侍奉君王侧不是欢天喜地的,这以皇后之礼册封的天大荣宠,更有几人得享,可眼前这位贵人,自知道了小南辰王的死讯,终日不说话,不见喜色不见展颜,昨夜见了皇后之后,今日这神色看得让人心惊,那眉眼之前,分明已看不出一丝生机来。 漼时宜起了身,行尸走肉一般随着李贤人出了殿门,步入礼仗。 飘雪的皇城,映着青瓦红墙,脚下踩着薄雪,发出闷闷的响声,一声声,回荡在漼时宜的耳畔。 如那年雪夜望西州,他说,从此,王军只有捷报。 如那年飘雪除夕夜,他说,我猜到你在等我,所以先回来了。 如那年王军帅帐中,他说,死在何处,便葬在何处,不希望你找他。 可他错了,她怎能忍住不找他。 她总是报了一丝丝希望的,希望刘子行为了让她死心来骗她,尽管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总是希望的,可昨夜金贞儿来过后,她便知道了这天下尽人皆知的昭告。 小南辰王谋反,于平阴刺杀摄政王被擒,当夜诛杀。 金贞儿告诉她,自小南辰王死讯传开后,朝局动荡不安,各地纷纷起兵,其中包括她弃了漼姓的表兄漼三郎。 “我这个皇后已然是个笑话,如果你能离开,我倒真希望你走,漼氏即将南迁,你不再有后顾之忧,或许我不该与你说这种话,但这是我心里说,说与你听,或许只是不想你分走我的宠爱,又或许,因为我们曾是一晚的朋友。” 金贞儿临走前对她说道。 漼时宜的脚步不紧不慢,在宫墙下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眼前便是城门,城门外是京都前来参拜的氏族,她的阿娘应该也在。 阿娘,漼氏不孝女,来见您最后一面了。 远远地看到了人群,漼时宜远眺而去,竟未曾在人群中看到漼三娘的身影,她看到了平秦王站在人群中。 难道,竟连阿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罢了,不见便不见吧,阿娘看不见自己……也好。 远远地朝着平秦王浅浅一礼,漼时宜抬头望向城门,阳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她突然笑了。 城门外等着参拜的人群,正待贵人走出,却见漼时宜停了下来,不知何故,礼官未曾唱礼,众人也只好继续等着。 已存了死志的漼时宜,原本没打算出城门接受参拜,她刚准备要转身往回走,突然听得身后有人低声说道,“姑娘,小南辰王未死。” 漼时宜的脚步霍然停下,一双明眸忍不住就要回头。 “姑娘应听得出小人的声音,小人杨邵,今日送姑娘出城,姑娘此刻走出城门接受参拜,自有人会带走姑娘,漼三娘也在外面等。” 漼时宜此刻心如鼓擂,又惊又喜,杨邵的声音她还是听得出的,可那些字句进了耳中,就如同将整个江河掀起灌入了心脏,被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 他没死,他没死! 眼底有泪欲夺眶而出。 漼时宜一步一步地向前,她的步子不似方才那般稳,她在发抖,尽可能地向前、再向前,站得离人群近一些。 礼官开始唱礼,“跪——” 呼啦—— 人群纷纷跪了下去,就在此刻,人群中突然蹿出好几条黑影,朝着漼时宜的方向腾空而来! 就在跪了满地的人还来不及反应时,漼时宜只觉自己脚下一空,人已经被腾空抱起,一个起落之间,冲出去好远。 第5章 失而复得 “拜——” “有刺客!”唱礼官声嘶力竭的声音此刻才发出来。 “快报陛下,有刺客劫持了贵嫔娘娘!”杨邵一边吩咐着,一边挥手,“来人!捉刺客!救人!” 平秦王自人群里冲出来,跑在最前面,边跑边骂,声音浑厚响彻了整条街:“何方贼人如此嫌命长!胆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抢我妹子!王八羔子看爷爷我捉到你们非将你们活剥了不可!” 漼时宜被黑衣人抱着,几个起落之前便上了屋顶,那人脚下生风跑得飞快,片刻的工夫便来到一条窄巷,窄巷内有一辆马车,车门半开,黑衣人抱着她,掀帘便躲了进来。 漼时宜想到了这马车是来接应的,却未曾想到马车上还有一人,竟然是成喜。 成喜看到漼时宜,伸出食指置于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冲着漼时宜打着手语:终于见着小姐了。 漼时宜眼中也含着泪,比了几个手势:阿娘在哪里?可有凶险? 小姐放心,一切都好,奴婢先给小姐换衣服。成喜做完手势,便开始动手脱漼时宜的衣裳。 一旁的黑衣人,自进来后双眸便没有离开过漼时宜,直到成喜伸手欲脱漼时宜的衣裳,立刻将脸转过一旁。 -- 第7页 成喜为漼时宜换过衣裳,将那大红色的喜服用外赏包裹住,抬起马车内的一个暗格塞了进去,然后对漼时宜打了个收拾,示意她要出去了。 漼时宜拉住成喜,纤纤小手在空中比划:我师父呢? 成喜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拍了拍漼时宜的手背叫她放心,便掀开车帘坐了出去。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车厢里便只有漼时宜和那黑衣人,漼时宜细细打量过去,那人斗笠遮住了上半张脸,面上黑布遮住了下半张脸,当真密不透风一丝肌肤也不见。 甘冒奇险在宫城门下抢人,漼府虽有武将却未有如此艺高之人,王军此刻怕还是寸步难行入不得京都,那么这人,应是杨邵或者平秦王的人才是。 漼时宜伸出食指,二人中间空着的地方写道:多谢壮士冒死相救。她觉得黑衣人是在看她,但又似乎没有看她写的字,只是看在她。 这目光对于一个女眷来说,多少是有些失礼了,漼时宜只得不着痕迹地向一旁避让了些,倚靠在窗边,手指轻轻拈着窗帘一角,想看看外面的动静。 手腕突然被握住,阻止她掀开窗帘,眼下官兵全城搜捕,他们不可有一丝掉以轻心。漼时宜惊慌抬眸,却撞进了斗笠下的那一双眸光中,她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再也移不开视线,直到泪水遮挡了视线,才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任眼泪落下,让视线再度清晰。 那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她的脑海中重复了千遍万遍,他总是这般看着她,温柔的、坚定的。他也总是这般看着她,心痛的、不舍的。 这些日子,她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漼时宜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的嘴角微微颤抖,伸出的手指也在抖,向前、再向前,她的手指停留在他的脸侧,轻轻地拉住那黑色的面罩,却迟迟不敢拉下来。 她突然不确定自己眼前这一幕是不是真的,是梦吗? 若是因为她的贪心,醒了呢? 可是,她真的好想他…… 一只手,扯落了面罩,不是漼时宜的手,是他的。 在面罩落下的刹那,漼时宜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只一双眸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看得那样仔细,终于忍不住,像是想要确认般的,伸出手慢慢轻触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指尖生温,肌肤相触,她蹙着眉心,却笑着流泪,嘴角颤抖着激动的上扬却又委屈的撇下…… 周生辰眼底微润,任由漼时宜小心翼翼的抚触,无声开口:十一,我回来了。 马车似乎转了个弯,只听得外面成喜大声对车夫说,“前面就是出城的城门了,有守卫盘查,走得慢些。” “知道了,成喜姑娘。”车夫应道。 漼时宜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慌张,刺客擄人,现下城门定然封锁盘查得紧,此刻他二人就在马车上,万一被侍卫发现可如何是好。 这念头方才闪过,只见周生辰突然俯身扣住了马车座位下的一处机关,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夹层,周生辰一揽漼时宜的腰,抱着她一起躺进了夹层中,脚下一勾,马车内恢复原样,二人便躲在了狭小的机关之内。 夹层空间极小,原本只能容纳一人,此刻藏两个人必得靠得极近。漼时宜几乎是整个身躯都贴着周生辰,此刻她的心跳得飞快,却顾不得羞赧,在黑暗中静静感受着额角上周生辰的鼻息,听着耳边他胸膛中传来的心跳。 他的身躯坚硬而温暖,手臂保持着放下落下的姿势,依旧环在她的腰间,此时此刻,这个不顾男女大防的拥抱,让漼时宜真真实实地感受着,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漼时宜知道这不合规矩,逾越了她十几年来接受的名门贵女的礼制,可在这不见俗世阳光的机关中,在她在心里已告别了此生又被他拉回人世的暗格下,在经历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中,便让她放纵一回吧。 漼时宜微微侧首,将脸颊深深地埋进了周生辰的颈间。 黑暗中周生辰的身躯僵住了,胸腔内的一颗心被漼时宜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揉捏得乱作一团,化作了一滩春水,杂乱无章地荡漾着,跳动着。 他知她有多么急于求证这真实感,可她不知道,他内心的不真实比她不遑多让。 黄泉路一遭,忘川河一幕,是他永生难以挣脱的梦魇,此刻她就在他怀中,熨帖了他的一颗碎裂的心,也平复了他的一腔滚热的血。 漼时宜的耳边,响起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而后,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她被周生辰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漼时宜眨了眨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这是,他的回应。 第6章 被困京都 马车快到城门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以周生辰的耳力,似听到有人与成喜耳语了两句,随后车夫一拉缰绳,马车迅速返回了城中。 “许是金荣的人比杨邵提早到了城门,我们怕是暂时要留在京都了。”周生辰贴在漼时宜耳边轻声说道。 “嗯。”漼时宜轻轻地应着,只要他还在身边,还在眼前,他在何处,她便在何处,不论是何境地,她都无一丝畏惧。 马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似乎快要到了目的地,周生辰脚下动了动,机关打开,拉着漼时宜自夹层中离开,再恢复原样。 -- 第8页 京都城东南有一座宅院,一座非常普通的宅院,坐落在一众院落之中,毫无特别之处,这院子的主人也无甚特别的,一位颐养天年的老人,常年独居,有时会有子女回来探望,今日,似又有人来了。 不过,没人会注意这些。 偌大的京都,没人会关心一位独居老者的家,来了何人,走了何人。 马车自后门进了宅子,成喜掀开车帘,周生辰当先下了马车,后自然而然地牵着漼时宜的手,搀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成喜的眼神在周生辰和漼时宜交握的手上停了一停,嘴角翘起。 “这是何处?”漼时宜问道。 “这里,是平秦王在京都的家。”周生辰仔仔细细地看着漼时宜,月余未见,再像这般看到她在自己身边,当真隔世一般。 “平秦王在京都的家?他不是有座府邸吗?”漼时宜记得每位郡王在京都都有自己的府邸,大多是朝廷赐的,这么一想也便明白了,远离京都的藩王郡王,想要时刻掌握京都的消息,多多少少,也是要在京都有自己的根基的,“此处……是他自己的?” 若是能安全离开京都,此刻应该有平秦王在京郊的驻军接应,若是离不开京都,便在此地落脚,漼时宜立刻想到了此节。 “是,十一聪慧。”周生辰笑着点头,知道漼时宜应该猜到了。 漼时宜笑了,笑得极甜,极美,刺痛了周生辰的眼睛,他很久没有见过时宜这般笑容的,自从太后的婚旨到了西州,自从时宜踏上了回中州的路,他就再没有见过她笑得如此开心。 他庆幸,他回来了。 还能让他的十一开心地站在阳光下笑,笑得这般动人。 “姑娘,请先随奴婢来,有人等着见姑娘。”成喜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碍眼,又不得不打断漼时宜和周生辰,毕竟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漼时宜的眼睛还是不由得看向周生辰。 “还请殿下跟着一起去吧,若是有一刻见不到殿下,怕是我家姑娘不能安心。”成喜笑道。 “成喜。”漼时宜小声斥道。 “成喜若是说错了话,姑娘尽管责罚便是。”成喜倒是大方得很,她哪里来的错。 周生辰但笑不语,倒是当真跟在了漼时宜身后,眼看着她因成喜的一句话,小巧的耳廓逐渐晕染了淡淡的红。 普通人家的宅院,没有亭台楼榭那么多排场陈设,二人跟着成喜没走几步便进了内院。 甫一进门,便瞧见了早早等候着的漼三娘。 “阿娘!”漼时宜唤了一声,扑进漼三娘的怀里。 “时宜……”漼三娘含泪抱住自己的女儿,轻抚着她后背凸出的肩胛,她这些日子究竟是如何过的,“你受苦了……我的女儿……” 漼时宜用力地摇头,“女儿不孝,让阿娘忧心……” “陛下以姑娘作为要挟,三娘子想尽了办法都不能进宫与姑娘想见,最怕的就是姑娘知道殿下的死讯受不住,做了傻事。”成喜抽了抽鼻子,也跟着掉眼泪。 周生辰垂眸。 “还好,你总算撑到了今日。”漼三娘自怀中抬起漼时宜的脸,含着泪看了又看。 “幸好。”漼时宜笑眼含泪,是啊,幸好,她险些就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我来见你一面,不能留太久,你被劫走,现在漼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我须得回府去。”漼三娘道。 “阿娘……是时宜连累了漼家……”漼时宜难掩担忧之色。 “傻孩子,你是漼家女,何来连累之说,漼家……不能再有一个漼三娘了。”漼三娘紧紧地握住漼时宜的手,看向她身后的周生辰,低头一礼。 周生辰颔首回礼。 有些承诺,不必盟誓。 有些托付,不必言语。 见过漼三娘后,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厮带来了一位老者,老人年逾古稀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周生辰和漼时宜。 “老太公,这二位便是咱们家的贵客。”小厮以手拢声,在老者耳旁大声喊道。 “哦?哦!是我孙儿和孙媳妇儿!”老者听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啊,好!” “是咱们家的贵客!”小厮两只手放在嘴边,比方才喊得还大声。 “孙媳妇儿一会儿要吃鹅,”老者嘶了一声,烟斗扣过来朝着小厮头上一敲,“那你还不快买去!” “老太公——我说——这二位是贵客——”小厮揉着脑袋,嗓子都快喊冒烟儿了。 “要睡暖阁?”老者非常努力认真的听,“好好,给我孙儿和孙媳妇收拾那间带暖阁的屋子。” 漼时宜一张脸通红,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朝这位老者见礼了。周生辰当先上前施了一礼,打断了小厮,再解释下去不知道要离谱成什么样子。 “叨扰老太公了。” 漼时宜跟在周生辰身侧行礼。 “贵人见谅,我家老太公耳力不济。”小厮尴尬地笑笑。 只见老者白眉一耸,抬起一脚踹在了小厮的屁股上,“谁耳力不济!你个小兔崽子又在说我坏话!” “得,您呐,十句话九句半好的听不见,就能听见这剩的半句坏的。”小厮捂着屁股往后躲,生怕再来一脚。 二人见过了主人,安顿了住处。成喜便随漼三娘一同回了漼府,此时漼府上上下下都少不得人,否则容易惹人怀疑。 -- 第9页 当日午膳竟然真的送来了一只烧鹅,让漼时宜哭笑不得。 “吃吧,莫辜负了老人家一片心意。”周生辰看到漼时宜的神情,不由笑道。 “师父,成喜也就罢了,连你还也要取笑我。”漼时宜皱起眉头,煞是可爱。 周生辰伸筷挟了块鹅肉放在漼时宜碗中,“我哪里是取笑你,我若是取笑你,不是连自己一同笑了。” 漼时宜闻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粉面似乎又红了红,偷偷望了一眼低头给自己挟菜的周生辰,“那倒也是。” 二人相对落座,静静地吃着饭。 这一时安闲静好,不再有离愁别绪,不再悲生死茫茫。 忽闻外面有些动静,嘈杂中夹杂着兵士的脚步声,漼时宜似受了惊吓,取茶的手抖了抖,茶水溅洒了一些出来。 手背一暖,周生辰一只手托住漼时宜的,另一只手自她手中取走了茶盏,“小心,别烫到。” 周生辰仔细检查了漼时宜的手,确定没有被茶水烫到才放开,悠然道,“册封大典上被封贵嫔的人在城门前被劫走,这几日城中不会太过安静,只怕是要日日搜查。” “嗯。”漼时宜觉得贵嫔两个字在周生辰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有些刺耳。 “不紧张?”周生辰以为漼时宜听到要搜查会有些害怕,没想到她竟没说什么。 “跟师父在一起,十一不怕。”漼时宜看着他,唇边绽出笑意。 第7章 梦魇如昨 京都城郊,出城门向南十余里,是平秦王守军的驻地。 夜深,军帐灯火未熄,依稀可见帐中人影。 “东凌帝已下旨封城,除驻守军队将领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看来他们须得在城中多待上几日了。”说话的人是平秦王。“城中此刻必定凶险,我要进城。”女子声音,着一身铠甲,赫然是小南辰王军的阵前将军之一,凤俏。 “小姑奶奶你可露不得面,若是被人认了出来可是天大的麻烦。”平秦王急道。 “城中只有师父和师妹,未亲眼瞧见他二人安全,叫我怎能安心,”凤俏霍然起身,焦躁地在帐中走来走去。 “漼三娘子传信来说已安置好,我怕暴露行踪,不能与他们相见,眼下城中盘查正紧,等过了这几日再想办法,这城总不能一直封着。”平秦王道。 “师父重伤初愈,小师妹又不会武功,万一真的被搜到了如何脱身?”凤俏一万个不放心。 “你暂且将心放在肚子里,这几日都是禁卫军在满城搜捕,不会有事的。”平秦王将躁动不安的凤俏按回座位上。 凤俏重重地叹气,心道:要是和尚在就好了,他定会有法子将师父和师妹救出来。 今夜无人安眠。 “师父——” 一声凄惨呼叫冲出喉咙,漼时宜自噩梦中冷汗涔涔地坐起,依旧是那个梦,依旧是那刑架,依旧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依旧是那闪着寒光的剔骨刀…… 漼时宜揪着胸前的衣襟,心脏刀绞一般地疼。 “师父……”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漼时宜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顾不得裹上外衣欲推门而出。 与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周生辰满眼关切地望着漼时宜,见她双目泛红,发丝凌乱,一张檀口毫无血色,“十一,怎么了?” 漼时宜看着他,不说话。 “十一?”周生辰从未见过漼时宜这幅模样,她的慌张无措都映在他的眼中,让他心痛不已,“可是做噩梦了?” 漼时宜眨了眨眼睛,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周生辰。 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顾男女大防,不顾纲常礼教,紧紧地、再紧紧地抱住了他。 周生辰怔了怔,时宜的脸颊湿的,贴在他的耳侧,小声的啜泣着。她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抱着他不停地掉眼泪。 周生辰微微仰头,眼角微热,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漼时宜的后背,另一只手安抚地摩挲着她后脑的长发,柔声道: “没事了,我在。” 漼时宜的泪流得更凶,抱他抱得更紧。 冬夜寒冷,周生辰的手掌触碰到漼时宜的单薄衣衫才惊觉她仅仅身着单薄的中衣,当下微微弯腰长臂伸过她的腿窝,将漼时宜打横抱起,径直抱到了床上。 漼时宜缩在周生辰怀中,任由他抱着,放回床榻上,又抻过被子来盖好,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他的脸,直至周生辰转身,漼时宜突然自被子下面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一双眸子直地望着他。 “你不要走……” 周生辰被那眸子看得乱了心神,低头看着自己衣袖上纤细白嫩的手指,“不走,我去关门。” 漼时宜这才撒了手。 冬夜寒风彻骨,周生辰关好门,转身回来,将火盆重新燃旺,然后自漼时宜的床榻边坐了下来,投向她的目光温柔似水:“睡吧。” 漼时宜依言闭起了眼睛,眼角的泪痕犹在,长长的睫毛一下下地抖动着,身子动了动,一只小手自被子里伸了出来…… 室内的火盆将温度烘暖,炭火的余光在黑暗中渐亮又渐黯了下去,漼时宜闭着眼,似乎已经沉沉地睡去,一只手掌,不知何时包裹住了她伸在被子外面的小手,良久,轻轻地放回了被子里,盖好。 -- 第10页 漼时宜似被惊动了,翻了个身,嘴角却突然染上了笑意。 周生辰看向窗外,将女子侧卧如俊秀山峦的起伏置于视线之外。 窗外,天色已泛白。 漼时宜许久未曾睡得这般安稳了,进宫初时,担忧着王军战事,担忧着家族阿娘。后被软禁,宫外的一切音信全无,每日里焦灼不安,寝食难咽。再后来就是得知了他的死讯,她常常睁着眼睛,从天黑到天亮。 不敢闭眼,闭了眼就是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入了梦就是痛彻心扉的一幕。 于是便睁着眼,回忆以往和他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从初时拜师,到最后一次送他出宫,却未曾想,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李贤人给她绾发时,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刘子行来看到面颊凹陷愈发憔悴的她,便大发雷霆处罚殿内的婢女,说她们侍候不力,拖下去杖责,打得皮开肉绽筋骨断裂。婢女们跪在她脚边苦苦哀求,她无声涕下,不能长留西州,不能离开宫墙,不能自残自伤,她这一生究竟有什么是由得了自己的…… 唯有一颗心了吧,一颗少时相许之心,一厢倾慕相思之意。 醒是痛,梦亦痛,直至昨夜,噩梦依旧,她醒来,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依旧在梦中,那个活着回来的人,是不是同样的南柯一梦,于是她奔出欲去寻他,他便来了。 方能确定,这一日所经历的,真的不是梦,那个人,是真真正正地活着,在她面前。 她能抱住他,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在她睡不安稳时,他会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温热,熨帖了所有她的不安。 漼时宜醒来,甫一睁眼,便落入了周生辰清澈的眼眸中,他就坐在床边,眉眼间尽是温柔地看着她。 “醒了。” “嗯。”漼时宜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来。 “起来梳洗吧,一会儿用膳。”周生辰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师父,你……一夜没睡吗?”漼时宜说完,又觉不妥,昨夜可是她拉着他的衣袖叫他不要走的。 周生辰笑了笑,“行军打仗的人,一夜没睡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无妨的。” “那,时宜一会儿可以跟师父一起用膳吗?”漼时宜自床幔中微微侧着头,看着周生辰。 周生辰浅浅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周一至周五每日一更(时间不定) 周末不更(也不一定) 今天周一白天有些忙,晚上才写,久等了 第8章 中州之变 漼时宜梳洗之后,小厮一程已经备妥了早膳。对了,这宅子里的小厮名唤一程,漼时宜昨日好奇他的名字,一程嘻嘻笑着说,自己是老太公昔日一位旧时从人贩手里买来的,想着老太公左右无人照料便将他送到了这里,来的那日友人开玩笑说了一句“送你一程”。他家耳背的老太公便将一程当成了他的名字。“这名字挺好的,小人非常喜欢。”一程笑得特别开心。 漼时宜等了片刻,还不见周生辰过来,便起身去他房间去寻,正巧在门口遇着了一程,手里拿了个托盘,见到漼时宜吓了一跳,忙将托盘藏在身后。 “姑娘可是等急了?”一程神色不太自然,侧身经过漼时宜身边,“贵人马上就出来了。”说罢转了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漼时宜是守礼之人,自然不会拦住一程看个究竟,可就在一程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他病了?这个念头闪进脑海里,漼时宜便顾不得其他,心中一急门也顾不得敲推门而入,“师父……” 周生辰人在轩窗下,正在整理衣襟,胸前白色的绷带一闪即逝,被衣襟挡了个严实,却没逃过漼时宜的眼睛。 “你受伤了!”漼时宜从初时的尴尬变作惊慌,他何时受伤了她竟然不知道,还让他就这样在她身边坐了一整夜,“什么时候受的伤,可是昨日救我的时候?” 漼时宜说着便伸手拉住了周生辰的衣襟,被周生辰轻轻按住了。 “我没事。”周生辰看着她,她总是这般,平日里再娴静自持,闻听他受伤的消息都会这样方寸大乱。 “这么重的药味,怎么会没事?”漼时宜急得眼圈泛红。 “真的没事。”周生辰拉着漼时宜,让她坐下来,“一些旧伤罢了,不打紧。” “你骗我,”漼时宜不信,“旧伤为何需要缠着绷带?你若不肯说,我便自己看。” 周生辰似沉吟了一下,面对分毫不肯退让的时宜,只得答,“骨伤。” “骨伤?”漼时宜眉心一跳,“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 “已有月余,无甚大碍。”周生辰眼下只想让她宽心。 漼时宜咬了咬唇,已有月余,那不就是他身陷平阴之时……昨日劫后重逢,周生辰同她谈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同她说师姐战死,同她说表兄起兵,同她说皇上无恙……可独独没有提他在平阴时,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提,她竟也不敢问,因她知道他落在刘子行和金荣手中,一定遭受许多折磨…… 周生辰瞧着漼时宜的神色便知她若非亲眼得见,实难真正心安,毕竟小南辰王谋逆剔骨已然昭告了天下,就算他就在她面前,这一身伤不让她瞧个究竟,怕是她都要怀疑自己真的少了几块骨头。 -- 第11页 “时宜,”周生辰轻声唤她,“我在平阴能脱身确实凶险,也因此留下了伤,皮肉伤早已痊愈,只有两处不小心伤了骨头,并非有意瞒你。” “真的吗?”果然,漼时宜这才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骗你干嘛,”周生辰又心疼又无奈,“绷带只是为了固定伤势,并无其他,你若不信……”周生辰只得拉过漼时宜的手,放在自己的绷带那处,“亲手验过便是。” 手掌下是周生辰的胸膛,漼时宜面色红了红,定了定神,伸手探到周生辰的衣襟处。 周生辰似乎没想到漼时宜真的敢,有些傻眼地看着自己的衣衫就这样被漼时宜拨开,半边身子露了出来。此刻周生辰庆幸自己大面积缠着绷带,否则怕是连心脏都要一并蹦出来。 漼时宜当真仔仔细细验看了,绷带上没有血迹,倒真的如周生辰所说的那般,然后将他的衣衫拉好,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我、我出去等你,一起……用早膳。” 说罢,低着头匆匆出了房门。 周生辰此刻才放任自己的呼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心思,越来越乱了。 返世重生的初衷,只为她不要含恨赴死。他知道他早晚要看着她离开,她会绾发他嫁,会生儿育女,而她身边的那个人,始终不可能是他。因他是注定无妻无子的小南辰王,而她是漼氏门楣下要与皇族联姻的氏族贵女。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看着她走进皇城,希望她事事如意,平安喜乐。 他不能拥有,他可以守护。 可将她从宫墙下带走的那一刻起,卸了后宫的身份,没有了婚约的牵制,这一切就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他眼前总是浮现当初在江陵的那几日,初时为了掩人耳目抛却身份的两个人,同出同进,同寝同食,那时桓愈问他,是否后悔大殿立誓? 他悔。 可纵然他悔一千次,一万次,前有昔日重誓,后有纲常人伦。终归做不得随心所欲的周生辰,只能做守疆慑敌的南辰王。 如今境遇相仿,他依旧是他,可却不太像他了。 他的悔意,比旧时强烈,正在一点一点的蚕食他多年来的克制,教唆他恣意,教唆他放任…… 周生辰揉了揉眉心,整理好衣衫,罢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还有尤为要紧的事要做,这刘氏的大好江山,需得有个德才兼备的君主。 北陈志:丙戌年十一月初二,南辰王麾下将漼风,自逐族谱继姓周生,于寿阳起兵。 十一月初九,寿阳大军挥师东进,所经六郡皆降。 十一月初十,刘子行于中州登基,称东凌帝。 十一月二十三,南萧异动,北陈南疆郡守军报加急上奏。 十一月二十九,太原军领旨南下讨伐寿阳军,败北而归。 十二月初九,寿阳军会师南辰王军,举天子旗,昭讨逆令,直伐中州。 刘子贞尚在人世,天下为之哗然。 中州皇城,金銮殿上。 “废物!”金荣恨不能将刘子行一脚踹翻,“要不是你妇人之仁,纵虎归山,何来今日之变!” 刘子行被金荣当面羞辱,一阵气血上涌,话未出口已经咳得气喘连连。 “报——”殿前侍卫疾行上殿,“陛下,南辰王军已下九郡,过了平阳郡,便是中州了!” 刘子行大惊之下欲起身,只觉一阵晕眩,单手撑着扶手,软软地瘫坐了下来。“竟然……如此之快……” 金荣阴鸷的眼神看向刘子行,冷哼了一声,“无用的东西。”大手一挥,“太原军听令,城中集结!” 说罢不再看刘子行一眼,径直离去。 “陛下,陛下稍安,太原军或可抵挡……”一旁的內侍有心宽慰刘子行,只是这话说得自己也没甚底气,太原军可抵挡南辰王军吗?这个世界上可有谁抵挡得了南辰王军吗? 刘子行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丝讥绡,“太原军?金荣不会替朕守城的,朕只是他谋权的工具罢了,眼下大势已去,他不会留在这里的……咳咳咳……” “陛下!”內侍噗通跪地,“小人万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走吧,小人和杨邵将军护着陛下,定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保陛下性命无虞。” “杨邵……”刘子行抬眸,似想起了什么,“对了,杨邵何在?可找到时宜了?” “陛下!”內侍嘶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保重龙体……”刘子行轻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朕这身体,自幼便朝不保夕,有何需要保重的……咳咳……三年……朕曾以为三年足够了……未曾想,就算朕坐拥了天下……还是娶不到她……朕要这天下有何用……有何用——” 刘子行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后一口血喷溅在了面前的真龙玉玺上。 青玉案,龙涎香,一代天子,贵胄至尊,空得帝王之位,不明天下己任…… 第9章 池鱼之殃 周生辰与漼时宜被困中州的第三日,城中大乱。 南辰王讨逆大军距离中州只有一郡之隔,金荣自知南辰王军入城绝无自己生机,于是打算从宫中带走金贞儿欲返太原郡以图后计,又道王室操戈不论是眼前还是将来,自己势必要被刘子贞杀之后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令三军在城中大肆劫掠财物。 -- 第12页 此举对于城中百姓来说,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太原军纷纷涌入大街小巷,顷刻间,遍地哀嚎,满地横尸,上一刻太平盛世,下一刻变作了人间地狱。 街头一老者,抱着儿女的尸首哭喊向天,“南辰王殿下!您若是在天有灵,请看看中州吧——” 唰—— 血光四溅,老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金荣骑在马上,嫌弃地在尸体上擦拭了刀刃上的血,“这么爱戴你们的小南辰王,那就去追随他吧,没错,周生辰得尽天下民心,可也就是这天下民心,才让他必死无疑。” 太原军的士兵们,再度兴奋地冲进街道两侧的店铺,抢、砸、杀、烧……□□时,能看到人性的丑恶,能看到心中的魔鬼。 一个姿容姣好的女子被几个士兵从屋子里拖了出来,一路拖拽中罗裙散开,露出一截雪白耀眼的肌肤,在这血污满地的街头,尤为扎眼。 士兵笑得猖獗而刺耳,伸手便去扯那女子的衣襟。 手还没碰到,噗地一声闷响,士兵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前,插着一柄钢刀,钢刀缓缓抽出,他听到自胸腔传来的令人齿冷的刀刃擦过肋骨的格格声响……视线顺着刀柄向上,还未看清握刀人的模样,视线一黑,再无光亮。 杨邵抽出刀,踹开碍事的身体,带领身后的禁卫军,横在金荣面前。 “杨邵?”金荣眯着眼看他,“怎么?想当英雄?你可要想清楚了,英雄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我不是英雄,也从未想过要当英雄,但至少我身为北陈将领一日,便不能看着我北陈的百姓任人宰割。”杨邵刀尖指着金荣,“像你这般狼心狗肺,杨邵羞与为伍。” “哈哈哈哈——”金荣笑道,“杨邵,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如今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要为北陈安邦定国?你别忘了,那真正可安邦定国的人,是死在你的手里。” 见杨邵不语,金荣继续说道:“我劝你想清楚,痛痛快快让我出城,否则太原军和禁卫军两败俱伤,于你于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你跑不掉的,南辰王军已过了平阳郡,最迟明日日落便可抵达中州,就算你出了城,也会被南辰王军碾碎。”杨邵冷冷道。 “南辰王军?”金荣怪笑了一声,“你用南辰王军来吓唬本王?你觉得本王和你,南辰王军会先碾碎哪一个?” 杨邵冷眼看着金荣,突然笑了,一字一顿道,“自然是你。” 金荣的眼角蓦地一抽,“杨邵,莫非你早已暗地里降了南辰王军?” “废话少说,下马受死!”杨邵懒得再跟他废话,飞身一跃,挥刀而上。 金戈作响,喊杀震天,太原军和禁卫军就这样混战在一处。 “快去城外报平秦王来接应,就说太原军屠城了!”杨邵一手斩杀了冲过来的士兵,回头对自己的随从喊道。 “是!”随从举刀格开左右挥来的兵刃,脱战而去。 金荣原本便无心恋战,太原军士兵们更是方才一路抢劫,一身金银珠宝拼命想要自保,不论什么人突然有了钱财,都是不想死的。就这样被禁卫军一路冲散,四散在城中各处逃命,只有金荣身边的十几个人,护着他一路战一路退,慌不择路,朝着东南方向逃去。 “糟!”杨邵看着金荣一行人奔逃的方向,心中大急,可被眼前的残兵拖住不能脱身,连连挥刀解决了眼前的障碍,金荣一行人已然看不见踪影。 “快追!”杨邵顾不得其他,当先飞奔而去。 此刻正在院中的漼时宜已察觉了情势不对劲,外面突然乱起的声音,不似这两日搜查的嘈杂,竟然夹杂着金戈铁鸣的兵刃声和喊杀声。 一程慌张地跑过来,“姑娘!不好了,城中有军队在抢东西杀人!老太公叫我来让您二位快躲躲!” “发生了何事?”漼时宜不明就里,心中隐隐不安。 “若我猜得没错,应是南辰王军快到了。”周生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漼时宜转身,只见周生辰一身劲衣,手握佩剑。他望着远处腾腾升起的黑烟,隐约可见火浪冲天。 “即便是王军到了,不,就算王军进了城,也不会在城中大肆烧杀劫掠……”漼时宜蹙眉,“莫非……不是王军?” “太原军。”周生辰眉目间冷若冰霜。 咣当一声巨响,一程叫一声坏了,转身便向外院大门跑去,边跑还不忘回头向二人招手,示意二人藏好。 大门被从外面劈开,门板砸在院中。 几个人似也在躲避什么,直接奔进了院子,闯进半开着门的老太公的屋子。 “你们是什么人?”老太公颤颤悠悠地拄着手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王爷,暂且躲上一躲,待天色晚了再趁乱出城。”几个人丝毫不理会这屋子的主人,其中一个人一把推开老太公,“滚开!” 这几人正是太原网金荣一行,被禁卫军追击误打误撞竟然到了此处。 老太公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你们是何处来的歹人!私闯民宅……我要去报官!” “好,我现在就送你去报官。”其中一人唰地抽出手中的刀,朝着老太公便要砍落。 “刀下留人!”一声破了音的惨叫,一个精瘦的少年闯了进来,正是这宅中的小厮一程,一程噗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几位军爷高抬贵手,莫要伤我家老太公性命!我家老太公耳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 第13页 金荣摆了摆手,手下人停了手,刀自怀中抱了站在一旁。 “军爷?”金荣看着一程,“好小子有点眼力,那你仔细看看,我是哪里的军爷,你若答对了,我便饶这老东西不死。” “小人、小人、小人猜您是、是英名赫赫的太原军……”一程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一个英名赫赫,我喜欢。”金荣咧嘴一笑,“本王言而有信,饶老东西一命,你的命就拿来吧!” 金荣说罢,一旁抱刀那人早已准备好,手起刀落,刀刃卷起风声到,朝着一程的后脖颈招呼下来。 他们所到之处,绝不留活口。 铛—— 钢刀被震飞,握刀的人被震的虎口发麻,愣住了。 “老太公——”一程惊出一身冷汗,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他,腿有些不听使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到老太公身边。 老太公已经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不再是方才颤颤巍巍风烛残年的模样,手杖与钢刀一并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金荣的脸色从震惊到探究,抚掌笑道:“有意思!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院子里,竟然还藏了个世外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更新时间有点尴尬 可以当作是昨日二更 也可以当作是今日一更 emmmmmm 过渡情节 让辰时耍个大牌,给群演一个出镜机会 都是为了他们俩服务 理解万岁 第10章 战神归来 老太公立在屋子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金荣一行人,一改往日和蔼可亲的模样,整个人透出一股肃杀之意,冷冷抛出四个字,字字掷地有声: \乱臣贼子。\ \老东西,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才能活得长久些。\金荣眼底杀意渐起。 “像你一样如丧家之犬一般苟活,莫不如死了干净。”老太公浑厚的声音中透着丝丝轻蔑。 “现在就取你狗命!”金荣身边的随从早已怒不可遏,老太公话音未落,抡起钢刀朝着他便劈来。 老太公侧身躲过,借力手肘抬起,当胸给了那人一记,贼人吃痛一声闷哼,将刀一横回挑,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战在了一处。 金荣一行,十人有余,此刻金荣未发话,其余人并未参战。 一程缩在一旁喜忧参半,喜的是未曾料到自己那耳背的老太公竟然有如此身手,忧的是就算武艺高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还要护着内院那二位,这当如何是好。 金荣更是惊疑不定,一来从未听说城中有此等人物,若能收为己用那么出城之后变有如虎添翼;二来此人身份不明,且言辞间对自己大为不敬,或是不好收服。 就这么犹豫之间,只听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闷响,老太公的手自对面那人的脖颈间收回,一抬腿将尸体踢出了大门。 院外街上远远地传来分沓的脚步声,追兵到了。金荣眼角一跳,挥手下令:“杀了。” 说罢当先踏出房门,左右打量了一下直奔内院而去。 老太公微微色变,欲追出去却被其余的几个人围住,四五个人抽出钢刀迎面扑来,只得腾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刀迎敌,心中焦急却毫无办法。 嗤——刀刃入肉,一次次,一丝丝的凉意在身体的各处传来。 老太公终究寡不敌众,周身血刃寒光中,长衫碎屑飘落,沾染了血色,连同一双眸子,都染了血色,看着金荣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心中大急,暴喝一声:“一程!” 金荣急于躲避自己的行踪,身后人替他了结活口,他匆匆往内院的方向逃命,不料刚来到门前,一个精瘦的身躯突然飞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 一程浑身都在颤抖,知道下一刻他可能就要身首异处,但他更知道里面的人要紧,是老太公舍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一个一个,都这么急着去死。”金荣咬牙切齿,明明无足轻重的两个人,偏偏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老的竟能拖住他四个高手,眼前这个小的,看起来无用,但就这一个拦路的工夫,外面的脚步声又近了许多。 “老子成全你。”金荣上前一步,照着一程当胸就是一剑。 一程狠狠地闭了眼,却没有退。 电光石火间,一程被一只手带起一拨,身体滴溜溜地被抛到了一边,躲开致命的一剑。 金荣一剑送出,只觉眼前一花,瘦弱少年不见了,手腕倏然一紧,接着整只手臂被一股强势之力向上一拗,喀嚓一声!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软软地垂落在身侧…… “啊——”金荣发出一声惨叫,向后退了几步,单膝跪在地上。 他的惨叫不知是为了被生生扭断的胳膊,还是眼前这张他没想到还会再见到的脸。 那院子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一人一剑立在当中,这院落只因这身影,便沾染了萧杀之气,众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忘了惊呼。 纵缰沙场,千骑捭阖。 白骨堆叠,百战成神。 面前只一人,却犹如看到了千军万马。 金荣矮着身子,正午的阳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刺眼的阳光遮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那人的容颜,但只这一身黑衣立于眼前,他突然明白了刘子行为何如此忌惮这一身一副人骨。 他就站在那里,便是一副浑然天成的睥睨之姿。似青山岿然,似山石亘古,似木秀于林,似星河抱月,风姿绰约,骨相神予。 -- 第14页 世人传颂的周生辰,一身美人骨,容颜绝天下,金荣向来不以为然,男子当刀舐血剑建功业,何时需要像女人般以姿容为傲。至今日此时,他突然明白了,这一身美人骨,不只是姿容皮相尔,是二十余年杀伐垒叠、身经百战降将无数的功赫铸就。 金荣眼前浮现出那日的平阴,一人,一剑,百余人不得近身,他的周遭,似乎连空气都是武器,能杀人于无形。 “周生辰——”终于有人叫出了声,却也吓破了胆,大叫着,“周生辰活了!传说是真的——”白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金荣身后的几个随从,哆嗦着腿脚,向后退去。 “你竟然没死。”眼前的面容在光线下逐渐清晰,金荣眉目间尽是骇然,他自是不会相信战神复生那一套,细细回想便猜到定是杨邵所为。 周生辰居高临夏看着他,冷冷开口:“太原金荣,勾结太子,劫持圣上,谋逆暴国,残贤害忠,恣行凶忒,狼子野心,得必诛之。”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每说一句,金荣的心便凉下去一分,他虽知道大势已去,却一直心怀侥幸可以逃出生天,未曾想竟然会在此处遇到周生辰,悔之晚矣。 左右是死,金荣将心一横,回头朝着几个随从低声喝道,“拼死还有一线生机,不过是一个周生辰,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怕什么!” “是!”几个人聚在一处,其中一人手里拎着浑身是血的老太公,方才与老人激战的四五人已死其三,老太公也已重伤昏厥。 “周生辰心怀天下,这老东西可是为保你才受的伤,你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在我们手上吧。”金荣剑指着老太公的咽喉。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周生辰一边说,一边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竟当真像死而复生,夺魂索命而来。 金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面更有甚者,吓得扔掉了刀。 “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金荣回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一起上,杀了他!” 此景十分滑稽,周生辰只一人一剑,而金荣人数犹有七八人,却没有人敢上前一试。 “金荣!你敢动他,我定叫你碎尸万段!”一个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平秦王殿下!”一程看到平秦王的人马出现在院门,带着哭腔叫道:“快救救我家老太公啊!” “废什么话!”清脆的女子声音由远及近,藏蓝色的身影一跃冲进了人群,只听两声惨叫,押着老太公的一条胳膊已经飞了出去。 女子抱起昏迷的老太公腾身跃起,落在一程面前,将人往他怀里一塞,“人还给你。” 说罢转身朝着周生辰一拜,“师父!凤俏来迟了。” 周生辰看着凤俏,微微颔首。 金荣突然跳起,自院墙上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独自奔逃,留下身后追随他半生的随从,此刻他谁也顾不得了。 “追!别让他跑了!”平秦王怒道。 “他跑不掉。”周生辰伸手取过凤俏后背上的弓箭,挽弓搭剑,箭尖直指金荣的背心。 咻—— 离弦之箭,穿心而过。 金荣远远地扑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中州之乱,自发生到结束,只有半日。 仅这半日,百余人死,千余人伤,半城商铺尽毁,满目怆然。 禁卫军搜查太原军余孽,平秦王军修葺房屋打扫战场。遍地疮痍,百姓们惊魂未定地纷纷从藏身之处出来,小心翼翼地观望城中景象。 “爹、娘——”一个小童跪坐在死去的爹娘身边,嚎啕大哭。 一个黑衣男子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温柔地拭掉了他的眼泪,小童看着他,竟然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只一抽一抽地看着他。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那人声音很轻,听起来很让人安心。 小童摇摇头,“我爹爹娘娘,被坏人杀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带你走,练好本领,将来杀坏人,可好?”那人说。 “好。”小童点点头。 那人笑了,站起身来招了招人,便有人来将小童牵到一旁。 “将他家人好好葬了。” “是,殿下。” 那人长身玉立,在破败萧然的街头,他目光所到之处,残垣断壁。 百姓们远远看着,突然有人激动地叫了一声:“是小南辰王啊!”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更多的人听见这一声,从街巷的角落里涌了出来。 “是殿下!殿下还活着!殿下没死!” “是我们的小南辰王殿下!” “我等就知道,殿下是被冤枉的,西州周生,连皇姓都不要,怎么会要这皇位!” “殿下——” 人潮齐齐涌出,却又停在了远远的地方,而后,齐齐跪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哽咽着喊道:“中州百姓,恭迎殿下归来。” 众口齐齐山呼:“中州百姓,恭迎殿下归来——” 民声之众,回荡在中州城的上空,震飞了树枝上的鸦雀。 漼时宜站在一旁,看着伫立在万民中央的周生辰,眼底微热。他守着他心中的江山百姓,他不会反。 仁者心怀万民,权者争斗不休。 天下人都懂他,弄权者却不懂。 不知谁更可悲。 -- 第15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开始进入正题啦 正题是啥? 你们猜 第11章 杀人诛心(修刘子行结局) 十二月十九,南辰王军军临中州城下,彼时城门大开,周生辰出城相迎,南辰王军见主帅归来,三军呼殿下,场面壮观恢弘。 刘子贞重回金銮殿,当日下诏,摄政王刘子行谋逆作乱,勾结太原军,构陷南辰王,虐杀宗族,倒行逆施,逐出宗牒,择日问斩。 刘子行的皇帝位,只坐了一个多月,便从天子朝堂落入天牢大狱,长孙杰回禀当日刘子行下狱时的情形,身边除了那个忠心的内侍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将两卷画轴抱着,死活也不肯撒手。 待殿前的人都走了,刘子贞扶着龙椅从座位上小心翼翼地蹦下来,走下台阶站在周生辰面前,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皇叔公,皇叔……不,逆贼刘子行,害得皇叔公差点没了性命,他就交给皇叔公来处置,好不好?” 周生辰俯下身,轻声道:“陛下,臣是将,不能处理朝臣政务。” “可是,我想要给皇叔公出气。”刘子贞撅着小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社稷礼法,因循治之,并非是给谁出气,陛下以后不能说这样的话。” “皇叔公说的是,我记住了。”刘子贞点点头,看起来还是还是很不甘心的样子,“那,皇叔公可不可以代我去审刘子行。” “臣遵旨。” 周生辰领旨而去,留下苦恼的小皇帝,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犯愁。 “陛下,怎么看起来不高兴?”长孙杰进殿时便看到这样的小皇帝,自从刘子贞被萧宴带回,饮食起居一直是长孙杰在照料,二人的关系更为亲密些。 “朕不知道该怎么封赏皇叔公才好,朕说封他当摄政王,今后留在朕身边,不要去边塞了,可是皇叔公不愿。”小皇帝叹气,“长孙将军,你说朕应该怎样封赏皇叔公才是。” “这……臣也不知。”长孙杰倒也真是犯了难。 “长孙将军追随皇叔公,竟也不知道皇叔公喜欢什么吗?”刘子贞望着长孙杰,难掩失望。 “殿下喜欢……”长孙杰沉吟了一下,“殿下真正喜欢且希望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吧……” 周生辰的寝宫依旧是式乾殿,此时平秦王和漼时宜都在,气氛有些压抑。 “怎么了?”周生辰一进来就看到漼时宜红红的眼睛。 “是老太公……”漼时宜哽咽着,“伤势过重,故去了……” 周生辰神色亦黯了黯。 “他是我在京都的一处暗桩,守着这宅子,已二十余年了。”平秦王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临走前跟我说,他这一辈子最后一个任务,是保护小南辰王,今生圆满。” 周生辰沉默良久,看向一旁泪水涟涟的漼时宜,“待我们离了此处,去他老人家坟前上柱香吧。” 漼时宜点点头。 “大局初定,你现在一定好大一堆事情要忙,我就先出宫了。”平秦王道。 “好。”周生辰点点头。 平秦王走过周生辰身边时,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她已不再是王妃,也不是什么贵嫔了,你已经一把年纪了,别让人家也跟着你蹉跎了大好年华。” 周生辰眉头皱起,目送平秦王的身影走远,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一把年纪? 漼时宜不知道平秦王跟周生辰说了什么,只见周生辰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试探着唤了一声:“师父?” “稍后我要去天牢,审问刘子行。”周生辰转向漼时宜,神色如常。 漼时宜听到刘子行的名字,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恨。 “你留在此处等我吧,”周生辰知她不愿提起此人,便说了这样一句,说完又觉似乎不妥,此处毕竟是宫里,虽以往也共处一殿但当时毕竟有军师在,此时只有他二人,“你若是不想住在这的话……” “我就住在这儿。”漼时宜飞快地说道,他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 “嗯,”周生辰点点头,微微一笑,“那你等我。” “好。”漼时宜轻声应了。 天牢周生辰不是第一次进来了,但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天牢里吵架。远远地,就能听到凤俏清脆而略显暴躁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进耳中。 “和尚你再拦着我,我可要动手了!” “凤将军,他不是普通囚犯,更不是战俘,不可以任你随意处置。”和尚的声音非常无奈。 “我不管!他要剔我师父骨头!今日我要是不挖他几根骨头出来,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他已经在天牢里了,不日便要问斩,你又干嘛非要私下用刑呢?凤将军带兵多年,穷寇莫追的道理不懂吗?” “什么穷寇莫追!我凤俏只知道睚眦必报!” “你们两个,可以出去吵了。”周生辰款步走了过来。 “殿下。” “师父。” 两个人乖乖地一左一右抱拳行礼。 “这里是天牢,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周生辰略无奈地看着二人。 萧宴看了看凤俏,再看向周生辰,他也无奈。 “凤俏,知道你替我委屈,但刘子行毕竟是朝廷重犯,已经定了死罪,不可私下动刑。”周生辰收到萧宴的求助目光,只好出声规劝凤俏。 -- 第16页 “可是师父险些……”凤俏依旧气不过。 “凤俏,这里是中州,不是西州,不能任性。”周生辰加重了语气。 “是。”凤俏只得低头拱手。 “殿下此来想必是有事,贫僧与凤将军就先退下了。”萧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他二人离去,周生辰示意狱官开了牢房的门。 刘子行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里面,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方才要被挖骨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直到周生辰走进来,才动了动眼皮,看着他,淡淡地开口问道:“皇叔公打算怎么处置我,车裂?凌迟?” “你怕?”周生辰直视刘子行的眼睛。 “只是没想到我死的时候,会连一条全尸都没有。”刘子行自嘲一笑。 周生辰一哂,那一刀刀断筋剔骨的疼痛记忆浮了上来,身在这权利追逐的巅峰,往往连痛快一死都变成了奢望,“你的处置不由本王,皇上会亲裁,本王今日是代陛下来审你的。” 刘子行轻笑一声,似是不信,周生辰也不屑多说。 “这一切,本可不必发生,”刘子行望着周生辰,“我可以不要这江山,我原本已经向高氏请了封地,远离这是非之地,是你们逼我,不,是她逼我,逼得我不得不走这一步,我要让这天下属于我,才能让她属于我。” 周生辰不语,静静地看着刘子行,他要说便让他说个痛快。 “我八岁登上太子之位,那时便知,我早晚要死在刘徽的皇子诞生之时,我时时小心,处处忍让,那时我从未肖想过帝位,甚至从未想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刘子行的视线转向他处,回忆他这一生的一幕幕,说到此处,阴凉的心底才有了一丝丝暖气,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直到皇上给我送来了她的画像,告诉我,这是我的太子妃……” 周生辰缓缓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那时我突然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是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会有人陪着我,而我……要保护她。我开始努力讨好高氏,讨好皇上,想活得长久一些,我想带着她离开这复杂烦乱的中州,去我的封地,安安静静地过万我的一生,可我没想到的是……”刘子行的目光渐渐变得悲凉起来,“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不肯,她如果愿意跟我走,便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时宜是人,不是物品,更不属于你,”周生辰的声音带着冷冷寒意,“你残杀同族,狼子野心,还要将这些过错冠于他人,刘子行,你可知耻?” “时宜不属于我?”刘子行似被戳到了痛楚,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周生辰的脸,额头青筋暴起,“从她见到你之前,她就是我的太子妃!她如何不属于我!我可知耻?天下人都可置问我,唯独你不行!周生辰枉顾当年立誓不婚不娶,却与广陵王妃私下行苟且之事!你可知耻!” 周生辰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刘子行突然颓然跪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起来,似乎被方才激动的情绪耗尽了力气,边咳边继续说道,“不管坊间传闻是不是真的,我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嫁给我,当我的王妃,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是没想到,没想她还是不愿意……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咳咳咳……那也没关系,我依旧可以将她留在身边,因为这天下是我的……哈哈哈……我还杀了你……没了你,她慢慢就会接受我了……” “她不会。”周生辰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三个字像洪钟一样震碎了刘子行的臆想。 “她会!”刘子行瞪大眼睛,跪在地上冲着周生辰嘶吼,“她是我的贵嫔!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她已经是了!” “她那日心存死志,如果我没有将她带走,这世上再无漼时宜。”周生辰眼底浮现那一跃而落的红……心依旧隐隐作痛。 “你说什么?”刘子行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她宁可死,也不愿嫁你。” “你骗我——”刘子行疯了一般扑向周生辰,然体力不支只能趴跪在地上拉住他的衣角,“你骗我!你骗我!我答应了她会让她作皇后,她不会的不会的!我要见时宜,你让我见见时宜,我要亲口听她说。” “她不会见你的。”周生辰悲悯地看着脚下的刘子行,目光在他掉落一旁的画卷上落了落,弯腰拾起。 “皇叔!”刘子行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想要夺回画卷,“皇叔子行知错了!求皇叔还给我,子行愧对皇叔,愧对列祖列宗,求皇叔将画还给我!” “子行什么都没有了……皇叔……”刘子行哽咽起来,抱着周生辰的腿啜泣着,“子行只有它了……求皇叔不要带走……皇叔现在就杀了我吧,把我的画留下……” “刘子行,你错了,”周生辰蹲下身,看着刘子行泣涕零落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曾经拥有过很多,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他握了握手中的画卷,“包括它,也不属于你。” 说罢,不再理会哭喊连天的刘子行,起身离去。 三日后,叛臣刘子行,凌迟于市。 群情激愤,纵犬噬尸。 刑后料事,尸骨所剩无几,草草拼凑,抛之乱岗,曝于荒野。 第12章 对酒当歌 大局尘埃落定,中州城百废待兴,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周生辰被皇帝暂留宫中辅佐他一起肃朝政,清余患。 -- 第17页 漼时宜便一并留了下来,有时在宫中,有时在漼府。 年关将至,平秦王要启程回去陪王妃过年,于是一行人在城外的王军驻地小聚,给平秦王送行。 军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倒是温暖如春,火盆烧得正旺,一群人久未相聚,又是生死重逢,酒酣耳热,很是热闹。 漼时宜也跟着多饮了几杯,她也许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平秦王最是开心,因为他明日就要出发,不久就能见到他的王妃了,一边频频与周生辰碰杯,一边笑呵呵地念叨,“淮阳不愿意来中州,等你们回了西州,我再带她去看你们。昨日刚收到她给我的回信,知道你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了!” “还有就是……嘿嘿嘿……”平秦王凑到周生辰耳边,“淮阳说了,怜取眼前人……”一边说一边看向远处的漼时宜,冲着她遥遥举杯。 漼时宜也笑着举杯回应,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周生辰的脸上,他也正看着她。 “一把年纪了,多操心自己。”周生辰冲平秦王说道。 “我有什么可操心的,我可告诉你,明年我就能当阿爹了!”平秦王笑得更开心了。 “王妃有喜了?”坐在下首的周生风听到了此节,忙举杯道贺,“那可真要恭喜平秦王。” “是啊是啊!淮阳信中说,说已经有三个多月啦!”平秦王笑得眼睛快看不见了,说着又用手肘使劲碰了碰周生辰,小声道,“羡不羡慕?羡不羡慕?我就知道你羡慕,羡慕你就抓紧……” 话没说完,嘴里被周生辰塞了一只巨大的鸡腿。 “多吃点,少说话。” “东西要吃,话也要说。”平秦王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嘟囔着。 “殿下,贫僧听长孙将军说,幸华公主昨日向皇上谏言要自请南嫁,可有此事?”萧宴坐在周生辰的另一侧,一群人长幼依次落座,是以漼时宜在稍远的位置。 “是。”周生辰点点头。 “陛下可应允了?”萧宴道。 “幸华公主此意坚决,陛下允了。”周生辰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周生风。 “戚氏灭族,幸华定然不想再留在中州了,她若南去,倒也是个好去处。周生风叹道。 “风将军和离之后,今后如何打算?”平秦王自己圆满了,就看不得这些人一个个的孤苦伶仃,偏这周生辰的弟子和部下,都学他不嫁不娶,好不容易有一个娶了妻的,还和离了。 周生风闻弦歌而知雅意,浅浅一笑,“末将在晓誉碑前立过誓,此一生……” “好了好了好了,就当本王没说,”平秦王赶紧打断周生风,“我说你们怎么姓了周生都必须立个誓是怎么回事。” 周生风提起了大师姐,在场的人不由都默了一默,漼风和晓誉这一对有情人,原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不得相守。 凤俏鼻子微酸,心中苦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人生苦短,醒时歌,醉时卧,不负当下。”萧宴站起身啦,举杯,“敬诸位。” “不负当下。”众人也起身,举杯满饮。 “好一个不负当下!”凤俏拍案而起,又给自己满满当当地倒了一杯,“和尚,这句话深得我心!干了!” 酒宴气氛又热闹了些,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之间,又空了不少酒坛,都有些醉眼迷离了,唯有周生辰,一双眸子清亮得很。 周天行拉着周生风不肯撒手,非要与萧宴拼个酒量高低,凤俏也醉了,一旁笑嘻嘻地笑和尚出家人酒喝得比谁都多…… 军帐中热闹且温馨,这种热闹让人心安,忘记了一切烦恼事,只想今宵不尽。 漼时宜也醉了,她觉得自己脸颊很热,眼前的酒杯也有点抓不住,晃来晃去的。 “醉了?” 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明明是询问的两个字,说出来是很笃定的语气。 漼时宜撑着腮侧目看去,周生辰正看着她。 “没醉。”漼时宜摇摇头,这一晃却是更晕了,连眼前周生辰的那张脸,都跟着转了起来,“师父你不要动,我晕。” “还说没醉,”周生辰托住漼时宜的手腕,将酒杯从她指尖拿走,“别再喝了,仔细明日宿醉头疼。” “师父,你又来管小师妹。”凤俏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小师妹这么大的人了,饮些酒怎么了,没尝过喝醉的滋味,那才是无趣得很。” 说罢径直倒了一碗递给漼时宜,“来,师妹!一醉解千愁!” 周生辰瞧着自己手里刚夺下的酒杯,又看了看凤俏递给漼时宜的酒碗,眼皮跳了跳。 “师父,一起。”漼时宜接过凤俏的酒碗,跟周生辰手中酒杯清脆一碰,仰头就见了底。 “……”周生辰有点后悔换下她的酒杯了。 凤俏又是一大碗酒下肚,人愈发的没了形状,往桌子边上一靠,拉住漼时宜的手,“师妹你知道吗?你嫁不成了,我是真高兴,我始终记得你大婚前的那个晚上跟我说的话……” “师姐,来,我给你满上。”漼时宜的酒意被凤俏一句话给吓没了一半儿,周生辰就在身边听着呢! “满上!”凤俏哈哈一笑,果真忘了要说什么。 “时宜跟你说了什么?”周生辰突然端过了凤俏的酒碗。 凤俏眼睁睁地看着美酒从自己嘴边跑了,“哎?哎?师父你做什么!” -- 第18页 “问你话。”周生辰发觉漼时宜在桌子底下正用力扯着凤俏的衣袖,便更加好奇。 “哎呀,就是小女儿家的心事啦!师父你太不关心师妹了,”凤俏反过来埋怨周生辰。 “我不关心?”周生辰没想到会被凤俏倒打一耙。 “就是师父不关心,师父可知道师妹虽然有婚约在身这么多年,可心中良人并非刘子行?”凤俏振振有词。 漼时宜扶额掩面,恨不得醉死过去算了。 周生辰轻轻地放下酒碗,“哦,这么说,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凤俏说到这里,认认真真地端坐起来,“师父,师妹好不容易脱离了皇室的婚约,恢复了自由身,请师父务必做主,成全有情人吧。” 周生辰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耳廓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有些尴尬地开口,“这……” “师父你不要犹豫了,就成全了师妹和二师兄吧!”凤俏索性直说了。 “嘶——”漼时宜的脚不小心踢到了桌角。 “二师兄?”周生辰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脸色……有点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周生辰:我不理解 第13章 决不食言 一旁正与萧宴推杯换盏的周天行,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 凤俏说完,迟钝地发现漼时宜正在拼命冲她使眼色,不确定地小声问道:“不是二师兄?我猜错了?难道……是三师兄?” 远在鹿苑的谢云,突然打了个喷嚏。 凤俏越说越离谱,漼时宜脸色越来越黑。 “军师!”漼时宜看到萧宴走过来,激动地像是见了救星,“四师姐喝醉了,烦劳军师将她送回帐中吧。” “好。”萧宴应了。 “我才没喝醉……也不是三师兄吗?和尚你放开,你拉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凤俏张牙舞爪地在萧宴手里挣扎,却被萧宴一路拎走了。 周天行贴着军帐的边儿,远远地朝周生辰行了一礼,“师父,小师妹,我那个……我去看看四师妹,她一准儿是喝多了……师父你知道的,她一喝多了就胡言乱语……那个、我走、走了。” 说完火烧屁股一般地跑了。 平秦王一见这满桌的人跑了一半儿,捂着脑门儿往周生风肩膀上一栽叫唤着,“哎哟本王不胜酒力,烦劳风将军送本王回营帐吧。” 周生风搀着平秦王离开军帐,还顺手将帐帘合了个严严实实。 眨眼之间,帐中便只剩下周生辰和漼时宜两个人。 “今晚师父喝了不少,我去给师父倒杯茶解酒吧。”漼时宜急于逃离周生辰的目光,他看得她心慌,说罢急急起身,未曾想一站起来眼前一花,身体不知怎的不受控制地歪倒下去。 稳稳地落进了周生辰的怀里,或者说,是周生辰稳稳地接住了漼时宜。 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瞬间将漼时宜淹没了,她有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月白衣衫,烛火下白色锦缎上的暗纹似流动一般地闪着银丝的光。 再向上看,便是领口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光滑如玉,皎白无暇,勃颈处的线条再向上,勾勒出上下滚动的喉结和下颌…… 漼时宜的脸刹时着了火般滚烫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周生辰怀里挣脱,坐直身体。 “还是我给你倒茶解酒吧。”周生辰说罢起身,端了茶杯过来,递给漼时宜。 漼时宜接过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热茶,她的心依旧跳得飞快,鼻翼间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天行他……”周生辰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咳咳咳咳咳——”漼时宜被自己嘴里还未咽下的一口茶呛到。 “慢点。”周生辰温柔地拍着漼时宜的后背。 “我……咳咳咳……师父,我从未……咳咳咳……从未与四师姐说过我心仪……咳咳咳……二师兄……是师姐自己会错了意。”漼时宜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急着辩解,一抬眼便看到周生辰噙着笑意看她,当下心中一赧,她何必着急辩解,当他真的不知她心中是谁吗? 漼时宜蹙眉,将身子一扭,背对着周生辰,“你戏弄我。” 索性,连师父也不叫了。 “我没有。”周生辰移步到漼时宜面前,看那红着小脸闹别扭的小姑娘,脸上的红几分酒意几分娇羞。 “那你方才好端端的提二师兄做什么。”漼时宜再将脸扭过去。 “我只是想到,天行的确不小了,他这个年纪若不是在王府,早就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周生辰拾衣在漼时宜身边重新坐下。 漼时宜这回不躲了,她看了周生辰一眼,又低头喝茶,嘴里小声嘟囔着,“别人在你这个年纪都快当祖父了呢……” “我的确是祖父辈了。”周生辰忽然低叹了一声。 他这一叹,叹得漼时宜心中紧了一紧,一生驻守边疆无妻无子的誓言,坊间当传奇讲,朝中当盛誉赞,唯有王府的人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周生辰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比起那些锦衣玉食妻妾成群的宗族王侯,是如何自苦。漼时宜忙道,“是我失言,师父不要放在心上。” “早就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了,”周生辰浅笑,“再者,皇上都叫我一声皇叔公,你哪里说错了。” 漼时宜笑笑,低头饮茶,可方才那无心的一句话,还是如重锤敲在她心上,让她今日原本雀跃的心情,慢慢地跌宕下来。 -- 第19页 不管经历了多少猜忌和提防,不管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和耻辱,他依旧可以为了这个国家和百姓义无反顾地放弃自己的人间烟火。那么多人替他委屈,为他不值,可是在王军入城的那日,在百姓跪伏在他脚下的那一刻,她真正地懂得了他。 他若一生孑孓独行,她便此生伴他左右。 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人能阻挡她。 “我两次大婚,都没能成礼。”漼时宜将茶杯放在一旁,又将酒杯拿了过来,抱膝而坐,说了一句听起来似乎莫名其妙的话。 周生辰不语,他自是知道的。 第一次是她即将成为广凌王妃,那日大雪飘零,他坐在街头的茶摊上,手握热盏,心似寒冰,然金荣率军颇城,未能礼成;第二次是她受封贵嫔娘娘,在宫墙城门,他亲手带走了她。 “看来我注定是南辰王府的人,”漼时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周生辰,冲他一笑,“命中没有姻缘,只能跟着师父,永远留在西州了。” 她在笑,笑得娇艳,似乎命中没有姻缘对于她来说是莫大的满足。 他耳边似乎响起那日在她房门外,她哭着对漼三娘说过的那些话,她说她从无妄念,只想一生留在西州,陪着他,只是陪着他。 周生辰被漼时宜的笑颜刺痛了,世上哪个女子会真的期望自己不婚不嫁,可偏这些在她口中说出来 ,他知道,是她的真心话。 她越满足,他就越心疼。 漼时宜最终还是醉倒了,她本就量浅,今晚又喝了太多。她靠在周生辰的肩头,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喝酒。 周生辰没有制止她,他的手臂在她摇摇晃晃要栽倒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揽住她,然后继续听她旁若无人的碎碎念,嘴角带着深深的笑意。 她说,最喜欢王府的冬天,因为冬天他在府里的日子要多一些。 她说,最讨厌中州的冬天,因为她总是觉得冷,没有他在的地方,到处都没有温度。 她说,好想再去一趟南萧,她喜欢那里,山喜欢,水喜欢,人说的话也喜欢。 她说,她不想待在皇宫里,那些揣摩算计和虚与委蛇让她心力交瘁。 她说,四师姐怎么这样笨,她自少时就喜欢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别人…… 帐内的火盆渐熄,天边隐隐泛白。 周生辰抱起沉沉睡去的漼时宜,将她放在床榻上,满目爱怜。 “师父……”漼时宜的小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睡梦中的人儿发出低低的呓语声,“这回不要食言了……一定要带我回西州……” 周生辰俯下身,将漼时宜的手自衣袖上拿开,又将那小手轻轻地在掌心里包裹了,轻声道:“时宜,这一次,我决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周生辰:中秋快乐 漼时宜:月圆人圆 凤俏:月饼给我留十五个! 晓誉:你怎么比我还能吃? 凤俏:啊啊啊啊漼风快来!师姐回魂了! 第14章 山有木兮 年节近前,宫中礼部各司都是最忙的时候,祭天祀神,祈福祝祷,秉国运昌盛年,一应繁冗礼节事无巨细慎之又慎。 皇帝毕竟年幼,于是忙坏了长孙杰和杨邵,长孙杰又是南辰王府出身,周生辰就在眼前,于是便事事去找周生辰商议,周生辰原本不欲参与,但禁不住小皇帝也日日来问,便也只好勉为其难应许了些差事,临近着除夕这几日,周生辰早出晚归,已经好几日未能见到漼时宜了。 “今日除夕,不知殿下晚上在不在宫里。”式乾殿几位宫女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小声说话。 “是啊,殿下若是在,我们也算是跟殿下一起守岁了。”宫女言语中掩饰不住的高兴。 “姑娘要是在的话,殿下肯定会在的吧。”几个人相视,会心一笑。 “对了,你们可曾听说,今日在朝堂上,太常卿荀大人向陛下请旨为他女儿和殿下赐婚。” “啊?怎会?” “对啊,殿下不是立誓不娶妻的吗?” “荀大人说了,可不行婚娶之礼,只求殿下能将他女儿带回王府。” “这……颍川荀氏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怎么会如此草率地让女儿出嫁呢?” “我听说……”一个宫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太原军屠城那日,荀大人的女人恰好在闹市中,亲眼见了殿下姿容,所以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荀大人怕也是没了法子,否则断然不会出此下策的。” “皇上可应允了?”一道温柔的女嗓,细细听来有一丝慌张。 “姑娘。”宫女吓得白了脸,齐齐施礼。 “奴婢话多失语,还请姑娘责罚。” “你先告诉我,皇上可应允了?”漼时宜此时哪有心情责罚宫女。 “回姑娘的话,似乎是殿下未允,但是皇上说此番拨乱反正殿下首居奇功一直未得封赏,要殿下一定要想出自己所求告诉陛下,不然陛下就亲自下旨封赏,到时就算是封了摄政王长留中州殿下也不许拒绝。” “奴婢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漼时宜的一颗心放下又悬起。 “奴婢也是听今辰殿内值守的宫女说的,”宫女说着噗通跪地,“奴婢知道姑娘心善,还请姑娘不要说出去,便只责罚奴婢一人吧,大殿值守的宫女若是被责问,是要被杖毙的。” -- 第20页 “你们在宫里当差,张口闭口皆是福祸,下次切不可这般人后闲言了。”漼时宜自是不会责罚她们 ,只训斥了几句便让她们下去了。 她有更烦心的事情。 若是皇上当真下旨给他赐了一桩婚事呢?漼时宜想起几日前在御书房,小皇帝曾问她,皇叔公为什么不娶妻? 为了陛下能稳坐朝堂。她回答。 皇叔公娶妻,跟朕坐朝堂有什么关系呢?刘子贞撑着圆圆的小脸,不是很明白。 因为南辰王手握重军……漼时宜小心地措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朕知道了,皇叔公是怕他有了子嗣,朕会担心他像传闻那样起兵谋反吗?刘子贞倒是聪慧,漼时宜这样一说,他便想到了。 那陛下觉得,他会吗?漼时宜看着刘子贞。 自然不会!刘子贞气呼呼地站起来,皇叔公若是想要造反,当日在平阴行宫又怎会以命易朕?他大军挥下,刘子行和金荣哪里是对手呢?朕才不会疑皇叔公! 陛下宽仁慈爱,殿下知道定会欣慰的。漼时宜微笑道。 那,如果朕永不疑皇叔公,他就会娶妻了吗?刘子贞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 朕觉得皇叔公还是要婚娶的,最好多要几个弟弟妹妹,这样朕就不孤单了。刘子贞突然对有弟弟妹妹陪玩的将来充满了期待。 漼时宜收回心神,他若被逼破誓娶妻生子,不再孤单自苦,整个南辰王府乃至王军应该都是欢喜的吧。可是她呢?身为弟子,师父成了家,她也该是欢喜的,可偏偏……她心痛得很。 不是没有幻想过有那么一日,可以那个她想都不敢想的身份站在他身边,但终抵不过这礼法纲常。所以对她来说,能永留西州就是最好的,可一旦他有了婚约…… 漼时宜心乱如麻。 周生辰临近午时才自刘子贞的书房出来,脚步匆忙地往式乾殿去,走了几步发觉萧宴还在身后,“你怎么还不出宫?” “今日除夕,犒赏三军的旨意下了,你不在,我怎可越俎代庖。”萧宴振振有词。 “本王还有事,你先行我随后便来。”周生辰道。 “殿下还是别急着去找漼姑娘了,她不在宫中。”萧宴毫不客气地戳破周生辰的意图。 “不在宫中?你怎么知道?”周生辰停下了脚步。 “你与陛下在书房议事,我在外面看到漼家的马车出宫了。”萧宴道。 周生辰皱了皱眉,今日除夕,即便她不留在宫中,也该与他说一声才是,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殿下,还是出宫吧,去王军驻地,刚好要经过漼府。”萧宴不动声色地提醒。 周生辰看了萧宴一眼,“刚好经过?” “是,贫僧刚好要去漼府附近的一间点心铺子,给凤将军带一些吃食回去。”萧宴的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周生辰点点头,“既然如此,走吧。” 二人出了宫墙,直奔漼府,和尚果然自漼府对面的一间铺子买了两盒点心出来,将其中一盒递给周生辰,“殿下,贫僧不方便进去,就在此处等。” “这是何意?”周生辰看着萧宴递过来的点心。 “赔礼的人总不好空着手吧。”萧宴将点心塞进周生辰手里。 “赔礼?”周生辰不解地看着萧宴,“本王赔什么礼?” “殿下,”萧宴无奈道,“当真不知道漼姑娘为何突然不告而别离宫吗?” 周生辰沉默,他还真不知道。 “若是回来陪母亲守岁,为何不早一些,偏赶着朝臣下朝后这晌午正阳,不当不正的时候?”萧宴只好出声提点。 周生辰依旧看着他,满目迷茫。 萧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殿下可知,朝堂上发生的事,便是天下大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没有能逃过天下人耳目的,今日荀大人求赐千金与殿下的姻缘,这事怕是此刻都已传遍中州了。” 周生辰眉心一跳,“你是说?时宜因为这件事……恼我?” 萧宴欣慰地点点头,“还不算太迟钝,总算有救。” 周生辰略略尴尬地清了下喉咙,伸手接过萧宴手中的点心,“你一个出家人,对女子心思倒敏锐得很。” “谢殿下夸奖,”萧宴施施然受了周生辰夹枪带棒的夸奖,“不过,看陛下的样子,是真的准备要给殿下定一门亲事不可,殿下不如趁这个时机求一桩两情相悦的姻缘。” 周生辰淡淡一笑,“既是两情相悦,又何必用一旨圣意将她捆绑?本王岂是这等无用之人。” 说罢,转身进了漼府,留萧宴一个人站在原地。 “无用之人……”萧宴自言自语地笑起来,“原来南辰王也会拐弯抹角地骂人,啧,还真酸。” 作者有话要说: 刘子行:谁在内涵我 第15章 三娘之意 南辰王突然造访,漼三娘急急出来迎接。 “未能远迎,三娘失礼了。” “突然造访,是本王冒昧。” 漼三娘自然知道周生辰所为何来,直接了当地说道:“时宜今日不懂事,让殿下费心了。” “三娘子何出此言。” “今日殿下既然来了,我有几句话,便当面说了。”漼三娘屏退了其他人,厅内只有她和周生辰落座。 -- 第21页 “但讲无妨。” 漼三娘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来:“时宜虽出身漼氏,但望族之女大多身不由己,她尚未出生便被皇命婚约束缚,二十余年来所为所学无一是自己选,从未得到过自由,唯有一次她与我说,她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我,当时却不能应允。”漼三娘提起此处,心下悲戚,“我逼着她回了中州,进了宫,可是她的心,却永远留在了西州。” 周生辰垂眸,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以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茶盏的杯沿。 “后来殿下在平阴落难,我便知道,时宜怕是时日无多了,我太了解时宜,她若知道殿下的死讯,或不会独活。”漼三娘眼底泛着泪,似有些后怕,“悔不当初,却已经晚了。” 周生辰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泛白,他眼前又出现了那一跃而下的红色身影。 “幸得上苍垂怜,殿下无恙,我儿时宜,总算苦尽甘来,也不再被婚约束缚。”漼三娘不着痕迹地拭掉眼泪,“今日荀大人求旨赐婚,陛下命殿下破誓娶妻已传扬开来,想来求婚旨的大人们也会越来越多,时宜因为此事烦扰,是她一腔痴念不知进退,但是殿下……” “三娘子,”周生辰放下茶盏,看向漼三娘,目光坚定,“本王不会应任何人的婚事,除非是三娘子点头应允的。” 漼三娘看着周生辰,心头微颤,“殿下……可想清楚了?时宜在世人眼中可已经是二嫁之女……” “本王从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在意的,唯时宜一人。” 周生辰的回答,字如珠玑,掷地有声。 周生辰跟着成喜进漼时宜院子里的时候,漼时宜正坐在花亭里发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眼睁睁地看着他执其他女子的手,双宿双飞,琴瑟和鸣……不行,她做不到,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痛得难以呼吸。 “若是这般,倒不如跟阿娘说,不回西州算了。”漼时宜闷闷地念着。 “不辞而别就罢了,西州也不想回了,是不是连我也不要了?” 周生辰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了漼时宜一跳。 “师父……你怎么来了。”漼时宜有些慌乱地起身,带着责备地看了一眼周生辰后面的成喜,也不先来告诉她一声。 “奴婢去给殿下沏茶。”成喜假装看不见自家小姐的眼神,一溜烟地躲了。 漼时宜站在周生辰面前,垂了头不看他。 “外间风寒,还是回房间吧。”周生辰道。 “嗯。”漼时宜小声应了。 二人在屋内落座,成喜添好了茶退出去。 “师父怎么突然来了。”漼时宜始终不肯抬头看周生辰,声音闷闷的。 “你突然走了,我自然要突然来。”周生辰看见她眼圈红红的,低声问,“哭过了?” “没有。”漼时宜摇头。 “几时学会了对我说谎?” 漼时宜低头不语。 “陛下并没有赐婚,我也并没有答应任何婚事。” 周生辰说完,果然见漼时宜抬了头,面上的阴霾去了大半,一双眸子带着欢欣看着自己。 “师父,喝茶。”漼时宜将周生辰面前的茶杯往前送了送,这一倾身,看到了周生辰手边的东西,“师父带了什么?” “给你的。”周生辰将点心递给漼时宜。 “谢谢师父。”漼时宜接了,笑得无比开心。 总算是雪霁天明,周生辰看着漼时宜的笑容,嘴角也带了笑意。 “军师还在外面等我,今日除夕,我领旨去王军驻地犒赏三军,晚点会回宫里。”周生辰说罢起身要走。 “我送师父。”漼时宜也跟着站起来。 “不必送了,外面冷。”周生辰的视线在漼时宜的脸上落了落,突然伸出手来,指腹轻轻滑过她眼角半干未干的泪痕。 漼时宜愣住了,周生辰手指的温度在她脸上停了一瞬,便消失了。可这一瞬,让她的心如小鹿一般乱撞着,险些忘了呼吸。 他从未主动做过如此逾越男女之防的事。 “以后,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周生辰的声音很轻,但是在漼时宜的耳边,很清楚。 周生辰的背影快要离开视线的时候,漼时宜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突然拎起裙摆追了出去。 “师父。”她叫了一声。 周生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漼时宜也停了下来,二人遥遥相望。 “今晚,时宜回宫中陪师父守岁。” “好。” 成喜见漼三娘送走了周生辰,便回到漼时宜的院子里,发现她家小姐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正在欢欢喜喜地收拾行装。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这行囊才拆了,又要装,早知这样回来时还不如不装了。”成喜上前跟着一起收拾。 “成喜。”漼时宜嗔了她一声。 “小姐开心了?”成喜看着漼时宜的脸色,粉嫩映人 ,细细看来,还带着一丝红晕。 “今日除夕,自然是开心的。” “没错,小姐一个时辰前哭着回来的时候也是除夕。”成喜嘻嘻笑着。 “你越发的没规矩了,成喜。”漼时宜作势要打。 “可不能怪奴婢,三娘子都说了,小姐这些年在王府规矩都丢了,奴婢一直跟着小姐,怎么能怪奴婢,要怪就怪殿下太纵容小姐才是。”成喜一边说一边躲。 -- 第22页 提起周生辰,漼时宜倒安静了下来,一双美目流转,嘴角挂着笑,不知在想什么。 成喜瞧自家小姐突然出了神,也不再言语,笑着收好了行装出门,安排马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二更 除夕是个好日子 普天同庆 第16章 周生所求 皇宫夜宴,鼓乐磬鸣,山珍海味,舞袂蹁跹。 小皇帝非常开心,毕竟是小孩子,天性是喜爱热闹好玩好动的。除夕宴算是皇室宗族的夜宴,周生辰有二十年没有在中州过除夕了,眼前的这些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皇叔公,”刘子贞端着酒杯走到周生辰面前,小小的手捧着酒杯,“朕来给皇叔公敬酒。” “陛下不可。”周生辰半蹲下身子,柔声道,“没有皇上给臣子敬酒的道理。” “可您是朕的皇叔公啊,您是长辈,今日是家宴,不论君臣。”刘子贞说着,将酒杯往周生辰面前送了送。 周生辰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臣谢陛下。” 刘子贞待周生辰喝完酒,伸出手臂轻轻地抱住了周生辰,小小的身体靠在他身上,低声说,“要是每一天都是除夕就好了……” 周生辰心下感怀,拍了拍刘子贞小小的后背,知道这孩子这些日子的委屈,为帝为君,他不能当自己是个孩童,要每日学着处理那些晦涩难懂的朝政,要喜怒不形于色的容颜举止,要时刻忘记自己是个孩子,却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只有这个时候,说今日是家宴,他才是个可以随意依靠在大人怀中的孩子,只是个孩子。 除夕宴是要过子时的,但皇帝毕竟年幼,亥时一过便打起了瞌睡,被长孙杰抱回寝宫了。 月冷星辉,天空突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漼时宜站在式乾殿的门前,静静地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鼓乐声。 她看着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枝,看着落了雪的庭灯,看着镀了月色的青砖,然后便看到那个撑着伞的身影,拾阶而上,出现在她的眼前。 如同多年前的那个除夕,他也是这般撑着伞,逐渐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他的眉目他的轮廓在飞舞的雪花中浮现,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惊鸿了岁月,温润了时光。 当下眸中所见,依旧是旧时容颜,依旧是风雪归来,依旧是执伞相望,却犹如相隔半生,不复初见。 漼时宜出了神。 直至周生辰走到她面前,将手中伞撑过她的头顶,“在看什么?” “看雪。”漼时宜回过神来,微微仰头看他,在心里轻声道:也看你。 “你总是喜欢看下雪,尤其喜欢在屋顶上。”周生辰与漼时宜比肩而站,陪她一起看着院子里的雪。 “我喜欢下雪,因为到了冬天,王军就会回来,我喜欢站在屋顶上看雪,因为想站得高一些,看得远一些,这样王军的军旗出现时,我便能早点看到,知道师父回来了。” 周生辰看向漼时宜,女子的侧颜娇美如花,她看着远处,长长的睫毛下目光悠远蕴然,嘴角噙笑,温暖而满足。 原来她并不是喜欢看雪,她只是在盼着他回来。 在王府的岁岁年年,那个小小的身影,总是在翘首期盼着,站在阁楼上目送他离开,站在屋顶上等待他归来。 “王军只有捷报,师父一定会回来。”漼时宜看向周生辰。 周生辰从漼时宜似水潋滟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一生两世,恍如昨日。 曾经答应过她的事,王军只有捷报,南辰王做到了,但是周生辰却没有再回来,永远等不到他的小十一,珠沉玉碎,香消玉殒。 漼时宜在周生辰的眼底又看见了那一抹痛色,他在想什么,他在难过什么。 “一定会回来。”周生辰重复着漼时宜的话,是回答她,也是回答自己。 “师父先喝点热茶吧。”漼时宜拉着周生辰的衣袖,将他拉进屋子里坐下,茶烹得刚好,看来她仍旧是一直煮着水,凉了便换掉,如往常一样。 “除夕夜没能陪你阿娘守岁,三娘子可有责备?”周生辰啜一口热茶,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在漼府情动失了分寸,竟答应了她来宫中守岁。 “不曾,阿娘说师父少时离京,多年未曾在中州过除夕了,今日师兄师姐们都需在军营与将士同庆,师父身边也该有王府家人陪着。”漼时宜笑吟吟地回答,其实她当时是心有惴惴地去问三娘子,没想到阿娘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 周生辰闻言,低头浅笑。 “师父笑什么?”漼时宜不解。 “没什么,把花椒酒倒上吧,今宵难得,多饮几杯。” 漼时宜闻言将花椒酒取了出来,“早就备好了,就等着师父呢,明日初一,师父可有要紧事要处理?” 周生辰思忖了一下,“倒没什么要紧事,你有事情?” “弟子没有,既然师父明日无事,不妨今夜不醉不归。”漼时宜狡黠一笑。 “你这是要灌我酒?”周生辰微微挑眉。 “弟子不敢。”漼时宜嘴上说着不敢,心道上次军中酒醉后来也不知道自己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这么多年来只有自己喝醉却没见过师父喝醉了什么样。 “我在陛下那里已经饮了不少,你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 第23页 “师父不是说自己酒量好得很嘛,陈年桑落都没能喝醉师父,几杯花椒酒自然不在话下。” “好,”周生辰宠溺一笑,“今日,听十一的。” 一方案几,两盏琉斛,三巡五味,对影成双。 又一壶酒见了底,漼时宜撑着腮看周生辰,师父还没醉,酒已经没有了。 “我叫人去取酒来。” 漼时宜站起身准备去吩咐宫女,却被周生辰轻轻握住了手腕,他的手心温热干燥,贴在她的皮肤上,她娇嫩的皮肤能感觉到他掌心常年手握兵器磨出的粗糙薄茧。 “我带你去找酒。”周生辰伸手取过漼时宜的斗篷,亲手披在她身上,又将风帽戴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才拉住漼时宜的手,走出了式乾殿。 漼时宜一路跟在周生辰的身后,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只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周生辰的肩背,还有他紧紧地握着的她的手。 他的手指包裹着她的手背,掌心紧紧地贴合。 漼时宜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出汗,浑身的血液因欢欣雀跃而不能平静。 “到了。” 周生辰的声音唤醒了梦游一般的漼时宜,她左右打量了一下,似是御花园角落的假山后面。 周生辰已经蹲下身子,开始挖地上的泥土,冬日里泥土冻得硬实了些,但是他挖起来竟也不怎么费力,很快便看到了酒坛的封泥。 拎出酒坛,拍开封泥,一股陈年佳酿的清冽香气扑面而来。 “好香。”漼时宜赞道。 “没有酒杯。”周生辰有些犯难,方才匆忙间忘记了。 “那有什么关系,”漼时宜就着周生辰的手,稍稍一抬酒坛,挨着坛口便喝了一小口,“四师姐就是这样喝的。” 周生辰不由莞尔,“若是三娘子知道你在王府这么多年,耳濡目染都是这些,怕是悔不当初,不该将你送来西州了。” “今时今日,说这些都晚了,我倒觉得,去西州是我阿舅安排过的最正确的事。”漼时宜笑道。 周生辰看着漼时宜的烂漫笑容,想起漼三娘说的那句话,她这许多年身不由己,就连喜欢去的地方,也是被崔广早早安排下的,幸好是西州,若当初不是让自己收她为徒,而是别人呢?她是不是连这十年的快乐也没有了? “时宜,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无需听从任何人的安排,只要你想,就去做。” 漼时宜眸间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便绽放出欢欣的光芒,“真的吗?” 周生辰点点头。 “不会再有任何人束缚你,不会再成为权衡博弈的筹码,你只是你,南辰王府的十一。” “只是……南辰王府的十一……”漼时宜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着,“我阿娘……她答应了?” 一生不嫁娶,永留西州,编纂经史。 她今日又与阿娘提起过,阿娘没有回答,可周生辰如今这般说,会是阿娘应允了吗? 周生辰点了点头。 二人坐在假山的半山腰,遥望着若隐若现的月亮。 漼时宜还沉浸在可以长留西州的喜悦中,周生辰随意地靠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漼时宜的脸上,手边的酒坛已空。 “明日要回府,亲口问问阿娘才好,不然总不能安心。”好梦怕醒,漼时宜觉得自己怕是不能高兴得太早。 耳边响起周生辰的一声轻笑。 “师父不要笑我,”漼时宜叹了口气,“人一旦有所求,就会变得患得患失,一旦所求成真,会更加患得患失,像师父这种被陛下逼着要封赏的无所求之人,是不会理解的。” “怎知我无所求?” 周生辰干净的嗓音十分温柔,被雪夜凉风送入耳中,似乎带着从未听到过的喑哑和倾诉。 漼时宜转过头看去,他一双眸子正看着她,坚定而炙热,深情而浓烈。她的心蓦地悬空,没有由来地狂跳起来。 这眼神似曾相识,在西州城外的那个雨夜,他站在江边对她说,他不是英雄,也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然而又不尽相同,究竟何处不同,她却说不清楚。 “师父……所求为何?”漼时宜沉溺在周生辰的眼神中,不肯移开一丝一毫。 周生辰突然动了,他倾身,低头…… 柔软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吻,落在漼时宜光洁的额头。 “独有时宜,为我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停电了 晚上九点多才有电 写完发上来 竟然过了十二点 周生如故同人,是我写文以来写得最慢的一篇 真真是字斟句酌 生怕有一点点的ooc 我太爱周生辰了555555555 第17章 吾王无情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漼时宜却是第一次真正在除夕守岁这一夜熬到了天明。 只因她无法入睡。 闭上眼,便是周生辰深情如许的眼神,睁开眼,便是额头残留的周生辰唇间的气息。 漼时宜咬着被角,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他亲了她,亲了她,真的亲了她! 这一夜,坐卧端方的大家闺秀漼时宜,在被子激动地里扭成了一条毛毛虫,若是被成喜瞧见了,定要觉得她们家小姐是疯了。 -- 第24页 周生辰早上推开门便看到了漼时宜,她站在门外,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看到他出来,有些雀跃,又有些羞怯。 “给师父请安。”像是怕周生辰开口问她为什么在这里站着,漼时宜急忙开口。 “请安这事,不是早就免了吗?”周生辰笑着看她。 “我……来叫师父用早膳。” “好,走吧。”周生辰点点头。 漼时宜跟在周生辰身侧,偷偷地瞧着他的侧脸,他看上去和往日并无不同,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漼时宜的心一阵忐忑,他不会是忘了吧!毕竟昨日,他喝了不少酒,桑落甚烈,难道是酒醉忘形,今日醒来便不记得了? 若有所思的工夫,脚底下不由得慢了下来,落在了周生辰的后面。 “怎么了?”周生辰转过身来问道。 “没事。”漼时宜有些委屈地绞着手指,垂头跟了上去。 漼时宜这一餐吃得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周生辰看上去太过平常,一点也不像昨晚那个会深情凝望她,且吻了她的人。 两个知悉了彼此心意的人,总该有些不同吧。 可他偏偏看上去,就没什么不一样。 用过了早膳,二人出了式乾殿前往刘子贞处贺岁,远远地便看到萧宴凤俏一行人都已经到了。 凤俏见了漼时宜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抱住她,“师妹!” “四师姐新岁如意。”漼时宜乖巧地给凤俏拜年,又分别同萧宴和周天行见了礼。 “如意如意!”凤俏笑嘻嘻的,“我还怕师父在宫中没人陪呢,和尚说你肯定在我还不信,看样子是我猜错了。” 漼时宜面上一红,“昨日夜宴,师父在陛下那里,怎会没人陪。” “那怎么能一样,以往都是我们一起陪师父守岁的啊,没有我们在,师父一定不习惯,对吧师父?”凤俏觉得自己无比正确。 “对。”周生辰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漼时宜的身上。 “老臣见过殿下,见过各位将军。” 说话间,好些朝臣也到了,除夕是家宴,初一的朝贺,文武百官都是要来同皇帝贺岁的。 “荀大人。”周生辰颔首回礼,目光如炬的他很快发现了荀大人身后还有一女子,一双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殿下,这是小女,今日随老臣一同进宫向陛下贺岁的。”荀大人拉过女儿,女子走上前来,款款施了一礼。 “参见殿下。” 声音如莺似翠,倒是动听得很。 周生辰目光微动,先是看了身边的漼时宜一眼,才对荀小姐道,“不必多礼。” “这就是想嫁给师父的那个?”凤俏在漼时宜耳边低语,“倒也真是个美人儿。” 漼时宜没有做声,此时恰逢刘子贞御辇到了,众人齐齐贺岁,场面一时热闹。 刘子贞开心地坐在龙椅上,他看到王军的人就很高兴,在平阴被救下的一个月,他几乎认全了王军将领,尤其是今日在殿上的几位,都是他最熟悉的。 王军昨日已经接了封赏,今日一则贺岁二则谢恩,眼看着王军将士都得了该有的封赏,漼时宜也跟着高兴。 直到刘子贞问起他最惦记的皇叔公来:“皇叔公,可想好了要的封赏?朕之前可说了,皇叔公若是没有想要的,朕就算把你留在身边,皇叔公也不许拒绝。” 他是真的想将周生辰留下来,刘氏宗族几乎被刘子行屠尽,他身边就快没什么亲人了。 “陛下,臣请护送幸华公主南嫁。”周生辰说道。 众人齐齐惊讶了。 “这……这算什么封赏?这明明是差事啊。”刘子贞说出众人所想。 “臣一直想带时宜再去一趟南萧,此番一行,非战非难,对于臣来说,便是封赏了。”周生辰说着,看了漼时宜一眼。 众人恍然大悟,有种好像懂了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懂的感觉。 “这事朕答应皇叔公,但是……但是这不算是封赏,皇叔公再说一件。”刘子贞晃着头,头冠上的冕旒随着他的小脑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荀大人上前一步,“殿下为我北陈守疆护土,战功赫赫,昔日却因戚氏忌惮,被迫立下重誓不婚不娶,如今天下大定,南辰王赤胆忠心以命护君传为天下美谈,陛下当世圣君,何不允殿下在中州开府立妃,以示仁爱不疑。” 此言一出,得众人纷纷附议。 皆言南辰王少时离京,征战多年,早过了开府立妃的年纪,如今终可开枝散叶,荀大人此谏再好不过。 “皇叔公,那就这样可好?朕在中州为皇叔公造一座府邸,然后再立一位王妃,这样皇叔公今后便可常常回中州来看望朕了。”刘子贞抚掌笑道。 比起长留中州任摄政王,这似乎也是最折中的法子了,周生辰只好谢恩,“臣谢陛下。” “那明日朕便命人去选址。”刘子贞高兴得差点从龙椅上蹦下来。 “陛下,既然如此,那么这南辰王妃的人选……”荀大人又道。 漼时宜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她从方才就注意着荀小姐,一双眼睛自见了周生辰就没有离开过。让她心里闷闷的,十分不舒服。 “陛下,臣遵旨开府立妃,但臣的婚事便不劳陛下和各位大人费心了。”周生辰道。 -- 第25页 一句话,连皇帝带朝臣全堵了回去。 凤俏自动把师父的这句话理解成为:本王的婚事自己做主,想娶谁娶谁,不关你们的事。 不愧是师父,凤俏这么觉得。 萧宴一行人既然进了宫,贺岁礼后少不得要与周生辰和漼时宜小聚一下,一行人回式乾殿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人——荀大人的千金,荀小姐。 “殿下,可否……可否借一步说话。”荀小姐极力控制着自己有点颤抖的声音,似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一句不算完整的话。 萧宴与凤俏等人面面相觑。 “多有不便,”周生辰倒是答得很干脆,“荀小姐请回吧。” 说罢当先迈开步子走了,留下荀小姐一个人远远地站在原地。 漼时宜走过荀小姐身边的时候,看到她垂着眸子,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洇湿了衣襟。 “殿下!”身后突然又传来荀小姐的声音,一声一句戚戚泣之,“臣女并非不知自爱之人,只因与殿下一面之缘思之难忘,臣女痴念殿下,如今早已成为中州笑柄,今日才会跪求父亲带我入宫,只想见殿下一面。” 周生辰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承蒙荀小姐错爱,本王确非良人,愿小姐早觅良缘。” 说罢,便没有再停留。 直至走远了些,萧宴才叹了一声,“吾王无情啊。” “师父哪里无情了,大丈夫就要当断则断才对。”凤俏立刻反对,晃了晃漼时宜的肩膀:“师妹,你说呢?” 凤俏突然将话题抛给了漼时宜,周生辰便转过头来看着她的反应,漼时宜被一群人盯着,只好说:“师父……师父自然不无情了。” “小师妹这话说得听起来一点都不真诚。”周天行得出这个结论。 周生辰的目光深了些,他看得出漼时宜的情绪有些低落,“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漼时宜低下头。 恰好已经走到了式乾殿,周生辰伸手拉住漼时宜的手腕,“你跟我来。”说罢便将她拉进了房间。 突然被扔在院子里的几个人,看着周生辰和漼时宜的身影关在门内,萧宴一脸了解,周天行一脸茫然,凤俏则东张西望地招呼宫女: “麻烦宫女姐姐,给送点好吃的点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扇门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间有真情 人间有真爱 让我们一起推开门 周生辰:谁敢 好的!让我们静静地等着那扇门自己打开好了 第18章 倾心一吻 周生辰将漼时宜拉进房间,伸手将房门阖拢,二人相对,漼时宜有些慌乱,“军师和师兄师姐都在呢……” “不必理会他们,”周生辰望着漼时宜,将她的模样印在眼底,“你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不高兴的样子。” “我没有……”漼时宜扁着嘴。 “说谎。”周生辰看着她的眼睛。 “你……你欺负我。”漼时宜被他看得分寸全无,只能小声控诉。 “我欺负你?我如何欺负你了?”周生辰一愣。 “昨晚……”漼时宜索性咬了咬牙,想直接说算了,可是说了两个字,又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一时间又停住了。 果然,她看到周生辰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忘了!昨晚的事,他果真是忘了! 漼时宜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以为多年苦恋终于得他回应,没想到竟然是他一时酒后之言,他不记得了! “算了,师父不必勉强了。”漼时宜瞬间红了眼圈,负气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一只手掌稳稳地抵住了门,另一只手将漼时宜拽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漼时宜被困在周生辰和身后的门之间,距离不足一臂,尽在咫尺的距离让她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周生辰若不是生得极为俊美,又怎能被世人以美人骨称颂,这张脸若是普通,又怎会让世家女子念念不忘,漼时宜被他这么近的看着,又怎能不屏息心动。 “时宜……”周生辰轻声唤她。 漼时宜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望着他,不知他究竟何意。 “你管昨晚的事,叫做……欺负?”周生辰缓缓开口。 漼时宜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你……你记得?” “我为何会不记得?”周生辰微微眯起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喝醉了,才……才……”漼时宜的小脸上升起了红色的云霞,不敢看他的眼睛,说着便将头低了下去。 “在你心里,我竟是那种问酒壮胆的人?”周生辰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今日晨起,我未提昨日之事,你便以为我不记得了,所以生气到现在?” 漼时宜一脸羞窘,点了点头。 周生辰长叹了一口气,“难为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然会以为我是这种人。不光喝了酒会欺负人,还不认账。”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以为师父昨日喝太多了……”漼时宜急忙解释。 “我今日没饮酒。”周生辰突然说了这样一句似乎莫名其妙的话。 漼时宜怔怔地看着他,是啊,他今日没饮酒,她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我将昨晚的话重复一遍,”周生辰深深地望着漼时宜,“你面前的周生辰,并非无所求,他所求,只一个你。” -- 第26页 说罢,周生辰的视线自漼时宜的眼睛,鼻尖、落在了那惊呆到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此刻的漼时宜还沉浸在周生辰那句话中,欣喜感动的她还未来得及荡漾起笑容,眼前人的脸突然放大,男子的气息带着独有的霸道,充斥着她的呼吸,闯进了她的唇间,占据了她的世界…… 漼时宜从不知道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件事,发生于唇齿之间,亲昵于舌津之渊,他的侵入、摩挲便能勾挑起她灵魂深处的缺憾和满足。似乎一切终得圆满,又似乎不止于此。 这一路行来诸多不易,她曾以为自己此生只能将他放在心里,永远只能望着西州的方向,等着王军的捷报。 曾以为只要能一生留在王府,便已经是命运对她网开一面。 未曾想会有这一日,能亲耳听到他说,独有时宜,为他所求。 未曾想会有这一刻,能被他抱在怀中,唇齿依恋,倾心一吻。 漼时宜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中湿润了,她的手臂环上周生辰的肩头,紧紧地抱住了他。 呼吸交错,气息缠绕。 此一方缠绵悱恻,在周生辰心里卷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曾经的周生辰,隐忍,忍这漫长岁月寂寥春秋,意外闯进生活的一抹彩虹,变成了他心中的牵挂; 克制,压抑满腔爱意不能回应,只能在门外静看一场秋雨,只能在城楼遥望落泪; 心痛,痛这千里江山容不下她,化作大雪中刺眼的血红色,蹁跹坠落在浮世繁华…… 他曾亲自送她出嫁,看她为了他人绾发。 他曾亲眼看她跃下,一身红装如彼岸花。 皇命难违,他将视若珍宝的姑娘拱手他人。 身陷囹圄,他守护天下却终究没能护住她。 只一封血书,十二字,道尽他一生之憾。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一生两世,险失所爱。 失而复得是幸,久别重逢是命,她的一个回眸,是他在冥府的一段往生路。 两世身为周生辰,绝不辜负漼时宜。 曾经,是不能。 如今,是不放。 周生辰辗转于漼时宜的唇间,一个吻深深浅浅,一腔情柔肠百转,他在吻那个敢于在南萧文人面前说心有所属的时宜;吻那个离开西州时酒醉痛苦抱住他不让他走的时宜;吻那个小心翼翼以手指勾勒他面容的时宜;吻那个哭着说只差一步就能永远留在西州的时宜;吻那个抱着他说成亲那日不要去观礼的时宜;吻那个他深爱已至镂骨,永远不会放开的,他的时宜…… 良久,周生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漼时宜的唇瓣,漼时宜将自己埋进周生辰的怀里,双臂用力地环在他的腰间。 “我后悔了……”漼时宜的声音自周生辰胸前闷闷地传来。 “怎么了?”周生辰呼吸一顿,是否自己方才太过唐突孟浪了。 “我要去跟阿娘重新说,我要回西州,要一直陪着师父,但是……我不想一生不婚嫁……我若是跟我阿娘说我还是想嫁你,不知阿娘会不会被我气死。” 周生辰心下稍宽,揽着漼时宜的腰,柔声道:“不会。” “你怎知不会,我阿娘一向最重纲常礼法,我嫁了叛臣刘子行,现在又要嫁自己的师父,坊间本就有传闻说……”漼时宜话未说完,被周生辰以指轻轻地点住了唇。 “我说过,从今往后,没有人会束缚你,你的婚事,只有你自己愿意的才作数。” “可是我阿娘……”漼时宜感动之余还是担忧。 “三娘子已经答应了。”周生辰索性直接将定心丸递过去。 “答应了?”漼时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我阿娘何时答应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日。”周生辰笑笑。 “昨日?”漼时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昨日你来府中见我的那个时候?” 周生辰点点头,“你若不信,回去一问便知。” 重新将她纳入怀中,细细嗅着时宜发丝间的香气,周生辰心中叹着,他的小十一不知道,若非昨日三娘子先应了这件事,今日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开府立妃呢。 因为他的王妃,只能是她啊。 “糟了。”漼时宜突然抬起头,险些磕到周生辰的下巴。 “怎么?”周生辰低头看她。 “军师和师姐他们还在外面呢!”漼时宜又羞又窘。 “他们……早就不在了。”周生辰说道。 漼时宜以眼神表示疑问。 “因为有和尚那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在,他会教天行和凤俏识大体,知进退的。”周生辰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吻两千字 我破纪录了 第19章 坊间传闻 周生辰和漼时宜推门出去的时候,院子里果然没有人了。一旁宫女过来禀道:“殿下,姑娘,凤阳王让奴婢转告殿下,说他们先回军营了,等殿下和姑娘忙完了要紧事,抽空过去看看他们便可,不看也可。” “我说的没错吧。”周生辰侧目看向漼时宜。 “军师他,出家真的可惜了。”漼时宜咬着牙说。 “他人不在红尘,心倒没离开过,”周生辰想想就头疼,“日日以戳破我心思为乐。” “哦?还有这样的事?”漼时宜突然来了兴致,“你的心思,竟能被军师窥破,我倒好奇是什么事。” -- 第27页 “走吧,今日初一,先陪你去漼府贺岁。”周生辰当先走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漼时宜立刻跟了上去,“军师都窥破了师父什么心思?” “……” 言多必失,果不其然,周生辰在心里想。 出了宫门,恰逢杨邵在,看到周生辰和漼时宜一并出现,便迎了过来,抱拳一揖:“殿下,姑娘,可是要出宫去?” “杨将军,”漼时宜微微一礼,“回漼府给我阿娘贺岁。” “末将这便命人给殿下和姑娘备马。”杨邵倒也不含糊,直接喝了一声,“来人,牵匹马过来。” 便有人立刻牵过一匹上好的马来。 一匹,就真的只有一匹。 漼时宜看着那匹高头大马,迟疑了,和周生辰共乘一骑在中州城里招摇过市? “杨大人,只有一匹马吗?”漼时宜道。 杨邵笑着说,“马倒是有,不过姑娘,昨晚刚下过雪,今日风大得很,姑娘一个人骑马,末将怕姑娘受风寒。” 言下之意,两个人挤挤,暖和。 漼时宜哑口无言,风大,风大怎么不遣马车过来…… 周生辰看了杨邵一眼,当先上了马,坐在马背上朝漼时宜伸出手,“来吧。” 漼时宜坐在周生辰的马上,在他身前,他握着缰绳的手臂环着她的腰间,二人就这样在中州城中穿行。 芝兰玉树风华无双的男子,皓齿朱唇楚楚动人的女子,高头大马,俪影一双,煞是吸睛。 于是,便有人认了出来。 “快看呐,是小南辰王殿下!” “对对对,是殿下!王军入城那日,我见过殿下!” “那女子是何人?” “是南辰王妃吗?” “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我方才听说,皇上命殿下开府立妃了,咱们的小南辰王,马上后继有人了!” “真的,那可当真太好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子,那女子是……” “是谁啊?” “……我也想起来了……可是……” “究竟是谁啊?你们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那女子不就是……当日被刘子行册封贵嫔的漼氏女吗?在宫门口被劫走的那个?” “你这样一说,看着还真像啊,当时我也在宫门处……” “她、那她不是殿下的弟子吗?” “我说你们这些人,甚是无聊,殿下与弟子共乘一骑,无可厚非吧。” “嘶,你不知道,西州坊间早有传闻,说这漼氏女一直以广凌王妃的身份在南辰王府,与小南辰王名义上是师徒,实际上是……哎哎哎……嘶,打我作甚!” “打的就是你!乱嚼舌根不怕遭天谴!” “我哪里是乱嚼舌根,传闻都是这般讲的。” “传闻,传闻都是你们这种烂舌烂嘴的人传的,你们这种人就不配被王军救!合该着让太原军早早给你宰了,看你还有命在这里编排殿下!”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可那明明就是漼氏女……” “是漼氏女不假,可我也听说过,这漼时宜未出生便被指了婚,后又取消了婚约,她在西州十年,根本就没怎么见过刘子行,哪里来的情意。” “要我说,你们说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眼下什么才是正经的,那就是咱们南辰王要立妃了,殿下为了我们北陈,不踏中州多年未娶,现如今不论是娶了哪位姑娘,只要是殿下心爱之人,那都是大好事!” “嗯,此言在理。” “听说太常卿荀大人的女儿想嫁给咱们南辰王殿下呢。” “你也听说啦?可我听说殿下没答应。” “莫说是荀大人的女儿,整个北陈想嫁给殿下的女子数不胜数,我若是个女儿身,我都想嫁给殿下。” “呸——” “也不照照镜子。” “唉,走了走了,听不下去了。” “怎么,我说的是实话,谁不想嫁给南辰王殿下。” “嘘——你小声些。” “怎么了?” “我瞧着,好像刚才是荀家的马车过去了。” 漼时宜自然是听不到这些议论的,但是荀家的马车她看见了,就在马车帘子掀起的那一刻,她的视线与马车中的女子碰了个正着。 荀小姐的视线首先落在了漼时宜身后的周生辰脸上,似乎愣了一下,许是有些意外,然后才看到了周生辰怀中的她。荀小姐的目光闪了闪,几分错愕几分痛色,直直地望着马上的二人。 漼时宜立刻偏过了头,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周生辰立时发现了漼时宜的不自在。 “荀家小姐,在马车上。”漼时宜低声说道。 周生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纵马继续前行。 稍走远了些,漼时宜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那马车,只见轿帘已然放下了,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这回头的姿势,几乎是贴着周生辰的脸颊,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睫毛下那正望着她的眼睛…… 漼时宜的脸腾地红了,飞快地坐直了身体。 “在看什么?”周生辰说话时声音就在她的耳侧,气息绕过她的耳垂,让她一侧的身子软了软。 -- 第28页 “荀家小姐……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漼时宜在心里叹了口气,神女有意,襄王无心,一腔痴心错付,对于女子来说应是最悲哀的事情了。 “世间姻缘,大多身不由己,最难得的就是两情相悦。”周生辰说道。 “是啊……”漼时宜遥望着远处,“只我们一个漼家,就有多少痴男怨女,从我娘到我三哥,再到我……” “时宜,”周生辰轻轻地覆住漼时宜的手,“你有我。” 漼时宜心中一暖,反握住周生辰的手,在宽大的斗篷下面十指紧扣,点了点头,“嗯。” 是啊,有他。 “周生辰。”漼时宜突然开口唤他。 “嗯?”身后的他应着。 “周生辰。”漼时宜笑着,又唤。 “嗯。”他又应着。 “周生辰。” “我在。” “我想以后都这么叫你,周生辰。” “好。” 只要她愿意,唤他一辈子,他求之不得。 第20章 重游江陵 人间三月,遍地芳菲。 幸华公主的南嫁可谓是风光无限,南辰王、凤阳王率王军亲自护送,消息传到南帝那里,惊得老皇帝险些失手摔了茶盏。 这是送嫁吗?这是敲山震虎。 岁前刘子行在位时,北陈多地起兵,内乱纷纷,南帝便打了如意算盘,自南疆发兵,跃跃欲试地妄取东平郡,刘子行得报急急发兵,奈何太原军被周生风的寿阳军打得抱头鼠窜,东平郡守只得向附近郡守求援,幸得梁郡和兖州成合围之势发兵增援,南萧才退回边境虎视眈眈。 后周生辰未死、王军直捣中州平叛一事传到南萧,南帝坐卧难安,生怕这位杀神秋后算账,未曾想竟有北陈公主愿意南嫁,南帝客客气气诚诚恳恳地表示两国联姻实属天下之幸,且送了金玉丝帛马匹数目之巨,充分表达了南萧愿与北陈和亲的诚意,并且暗含着某些:前些日子是我们糊涂了,万望北陈陛下宽宏大量,不要计较的意思在里面。 以为事情到此结束,谁知道,幸华公主是来了,那位让他头疼的王也来了! 南帝肠子都悔青了,恨自己当初草率竟信了周生辰谋反被诛的谣言,一来这谣言传得太久,似乎周生辰的起兵太过顺理成章;二来,南帝从来不认为周生辰想做皇帝是谋反,他只不过是弃了皇姓,可骨子里还是皇家的人,这叫谋反吗?拿自己家的东西叫偷吗?他几乎能想到周生辰大旗一举就一呼百应的局面,周生辰不反,对于南帝来说,才真的不合理。 于是,在知道周生辰谋反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南帝便深信不疑了。 可问题是眼下,周生辰不但没有谋反,又拥立了一位新帝登基了,北陈天下依旧姓刘。 南帝非常有理由相信,周生辰现在是打着护送南嫁公主的旗号,来找他算账来了。 幸华公主的送嫁队伍出发的第十日,便到了江陵。 迎亲的队伍从城里一直到了江边,皇家御辇早早就在城门口,仪仗队伍浩浩荡荡,无一不显示着莫大的天恩盛宠。 百姓们全都翘首盼着,这来南嫁的公主虽然他们不认识,但是护送的两位他们知道,名满天下的小南辰王和充满传奇的凤阳王。 一位是百战成神所向披靡的战神南辰王周生辰,一位则是两国受封的南萧的二皇子北陈的凤阳王,还是南辰王的军师。 所以满城的人都想看见一见这两个人。 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被称美人骨,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两国封王。 御前礼官连忙上前迎了公主的送亲队伍,拜见了公主和萧宴,然后左看右看,不知所措地拱手:“下官冒昧,敢问哪一位是南辰王殿下?” “吾王渡江时晕船,此刻在马车内歇息,不便与大人相见,还请大人海涵。”萧宴一本正经地讲托辞。 “啊?殿下晕、晕船?”礼官大人脸抽了抽。 传说中骁勇善战,能舟车楫马的小南辰王,晕船?御前礼官觉得自己的智商遭到了侮辱,但是没有办法,人家好歹找了个托辞,没当面卷了自己的面子,已是非常不错了。 是以御前礼官冲着没掀过帘子的马车遥遥一拜,朗声道:“南辰王殿下一路跋涉,多有辛苦。” 萧宴拉过礼官,“大人,还是先进城吧。” “是是是。”礼官唱着喏,说实话,他是个文官,对周生辰这个人的了解只存在于朝堂议论和民间流传中,但是眼前的这位二皇子,那他可是知根知底的。 抛家撇国,弃爵出家,连自己皇上老子都不在乎的人,那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吗? 偏偏就留在周生辰身边,甘愿当一个小小的军师,可见周生辰这个人……比民间传闻更可怕。 马车是空的,里面没有人。让南萧皇帝头疼和礼官惧怕的那一位,此刻正挽着佳人的手,悠然自得地在江陵城最热闹繁华的街上,逛街。 漼时宜侧目打量着周生辰,他今日一袭月白长衫,手中一折纸扇,褪去金戈铠甲的周生辰,儒雅端方,姿容仪美,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看什么?”周生辰也微微侧过脸看向漼时宜,“日日念着重游江陵,终于到了,却只盯着我瞧?” “难得看到你儒生打扮,太过好看了些,”漼时宜佯叹了口气,“我站在你身边,当真如蒹葭倚玉树。” -- 第29页 “你这个比喻,不妥。”周生辰摇摇头。 漼时宜噗嗤笑了,“的确不妥,将你比夏侯玄是没问题的,但我好歹要比毛曾好要看一些。” 周生辰笑了,深情款款地凝望着漼时宜:“你不需与他人作比,时有佳人,宜嗔宜喜。” 漼时宜的心跳十分不争气地停了一下,抿着嘴角收不住的笑意,默默地将脸转向了别处,周生辰不善言辞表达他的心意,但偶有这突如其来的甜蜜之词,也能让她既羞又喜。 二人继续在街中闲逛,上一次来因为情势特殊,二人避开了江陵最热闹的地方,如今重游,既无远虑也无近忧,漼时宜终于如愿地见到了江陵城的繁华。 “都言南萧士子多风流,今日一见,所言非虚。”漼时宜被擦身而过的几个男子身上的脂粉味惊到了。 “南萧男子颇为爱美,极在意自己的姿容,涂脂擦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周生辰解释道。 “可是亢龙书院里就没有这样的学子啊。”漼时宜疑问道。 “你忘了?桓愈是南迁来的,他不喜这些,所以他书院里的弟子便不敢。” “原来如此。”漼时宜点了点头,又看向周生辰,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不必想,绝无可能。”周生辰立刻看穿了漼时宜的调皮心思。 “试试嘛。”漼时宜觉得周生辰若是装扮一下,定然十分惊艳。 “绝不。” “周生辰——”漼时宜拉长了声音,拖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这是她这几个月以来发现的,能让他放弃抵抗的最管用的一招。 “……” “周生辰——”声音再软一点,手臂摇得再慢一点。 “不、行。”周生辰的声音似乎是从齿缝中发出来的。 “罢了,不难为你了。”漼时宜忍笑放弃,她开个玩笑罢了,让手握七十万重兵的小南辰王涂脂抹粉,莫说是他,她自己也下不了手。 二人在这闹市中停留得久了,漼时宜便渐渐地发觉了不对劲,似乎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在靠近他们。 周生辰自然也发现了,目光所及的远处,还有一些人在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而且……几乎全都是女子。 周生辰眉心一跳,突然想起了南萧的一些风俗,心中突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来得快,可南萧民众的行动更快。 于是,漼时宜眼睁睁地看着,方才娉婷走过周生辰身边的一位女子,笑着摘下自己发间的一朵簪花,扔到了周生辰的身上。 就在漼时宜还没明白那姑娘的举止缘由时,她惊讶地发现,周围的姑娘们都纷纷开始落花,解手帕,丝巾…… 紧接着,漫天的手帕、绢花纷纷朝着周生辰落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漼时宜:你们有事吗? 第21章 故人旧地 千军万马阵前八风不动,刀光剑影傍身眉头不皱的周生辰,如今脸上掠过一丝难得一见的慌张。 周生辰的脚下向后一撤,身子微侧,干净利落地躲开了那一堆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东西,另一只握住漼时宜的手腕,便要离开此处。 不料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整条街水泄不通,且都是些女眷,周生辰纵然满身武艺,此时此刻却毫无用武之地。 只得沉声道:“让开。” 毕竟是走过尸山血海,踏过白骨黄沙的人,周生辰一旦沉寂下来,便又一股非常凌厉而慑人的气场隐隐地透出来。 哪怕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姑娘们,也突然感觉到周身一股寒意,齐齐愣住了。 “您二位,并未我南萧本土人氏吧?” 见他这般,便有一个女子自人群中走了出来,看了看周生辰,却转向了他身侧的漼时宜,含笑说道,“我们南萧民风开化,好孤松姿仪,喜傀俄如玉,若遇到好看的男子,便会相赠随身绢花、瓜果以示倾慕。并未有轻慢之意,还请姑娘万勿见怪,实则因姑娘的夫婿实在太过俊美。” 漼时宜倒未料到那女子竟然会主动与自己解释这南萧风俗,她倒的确在一本游记中看到有人写过南萧风俗,男色精致风行,曾有卫姓美男子看当街看杀,原以为是笑谈,未曾想倒是真的,看来昔有史载有一位山阴公主好男色当街抢人,也是有迹可循的了。 漼时宜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朗声说道,“南萧民风虽如此,却不可惊了贵客。” 众人看去,只见一长身玉立的男子,戴着一顶以纱遮面的斗笠,身边立着一个小童。如此标志性的装扮,一看便知是何方神圣。 “桓先生。”众人齐齐施礼。 “散了吧,莫要惊扰了我的朋友。”桓愈的声音隔着面纱透出来,颇带了几分威仪。 众女子不敢再多言,毕竟眼前这位既是尊望在上的龙亢书院院首,又是当今的太子太傅,他的朋友自然非富即贵,若真惊扰了,也当真成了罪过,于是纷纷散开来去。 待人走光了,桓愈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二人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周生辰,“我来救你了。” 周生辰看了桓愈一眼,来救自己?他是来看笑话的还差不多。否则早就到了怎么不吭声,要等现在才出声。 “太子太傅亲自来救我,不胜荣幸。”周生辰淡淡道。 桓愈一听便知周生辰不悦,定是早就发现了自己就在周围,赶忙赔了笑脸,“叫什么太子太傅,多生分,”又看着漼时宜,“你说是吧,王妃。” -- 第30页 “啊?我……”漼时宜被这一声猝不及防的王妃叫得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在宫里待着,跑到此处做什么。”周生辰突然转移话题。 “自然是来迎接你,”桓愈笑道,“却没想到看到这种盛景,我可跟你说,南萧虽有这种风俗,但这般壮观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周生辰的眼刀飞向桓愈的脸上。 “啊,不说了,不说了。”桓愈适可而止,“二位是继续游览这江陵街景呢,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还是,等着公主的队伍,直接进宫觐见?” “你们陛下怕是不会太想见我,过几日再说吧。”周生辰自然知晓南帝的心思,他越是不出现,南帝越是悬着心,想打北陈的主意,那就叫他多煎熬上几日吧。 桓愈不通这其中的道理,但是周生辰不进宫他很高兴,因为他也不想待在宫里,若是周生辰去了,他又要跟着去,还是带着这两人回书院他最开心。 亢龙书院重新修整了一番,亭台相济,楼阁相望,看起来比旧时要精致一些,当然也更华丽一些。 三人许久未见,自湖边亭中落座小叙。 漼时宜从进了书院便一直四处打量着,这书院当真是费了好大的手笔来翻修。 “都是太子命人修的,”桓愈顺着漼时宜的视线看过去,叹了口气,“后悔当了这个太子太傅,现在连自己家都做不了主。” “千年学府,应当弦歌不绝,太子的眼光是极好的,书院这样修整,很好看。”漼时宜赞叹道。 “你真的觉得好看?”桓愈略显兴奋地看着漼时宜。 “嗯,”漼时宜点头,“好看。” “好,那我就承认龙亢书院现在比以前好看。”桓愈一笑,“我这书院,有了南辰王妃的夸赞,以后谁要说不好看,连门都不要进来。” “桓先生,莫要乱说……”漼时宜的脸红了红。 “我又说错话了?”桓愈看了看漼时宜,又看向周生辰,“我说错话了吗?不是王妃?那……还是故人之女?” 周生辰微微一笑,看着漼时宜,回答着桓愈的问题:“没说错。” “我就说嘛,我是不会看错的。”桓愈抚掌大笑。 “还没成亲呢。”漼时宜小声地辩驳着。 “一场虚礼而已,彼此有情,天地为证,举觞为礼,共挽鹿车,松萝共倚,在我眼中,你们早应是一对恩爱夫妻了。”桓愈说完,笑着又加了一句,“我说得对吧?上次他二人来的时候,我便说过,他们彼此有情。” 周生辰和漼时宜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清楚,桓愈这一句,是说给他娘子听的。 彼此有情,又可长相守,便是人世间最难得了吧。 “晚上多备些酒,我要与两位旧友不醉不休。”桓愈起身吩咐自己的小徒弟。 “是,先生。”小徒弟应了却没走,“先生,晚上为客人备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嘶,怎么这样笨,这种问题还用问?”桓愈半开的扇子敲了一下徒弟的头。 “哦,弟子知道了,既然是未婚夫妻,就备一间房。” “错!”桓愈又敲了弟子的头一下,“备两间。” “啊?那是为何?”弟子揉着后脑勺,不解。 “都说是未婚夫妻,怎可住一间,传出去让别人说我这个太子太傅无视礼法,像什么样子。”桓愈正儿八经地教育徒弟。 “是,弟子知道了,这就去安排。”小徒弟转身要走,又被桓愈给扯了回来。 “去收拾南边庭院里那两间新修的。” “啊?可是有一间屋顶还没修好啊!” “就要那两间,叫你去就去。” “是,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就想说点题外话,关于历史的,一些废话,不感兴趣的可以当我是空气。 按照很多人的说法,这段历史应该发生在北魏,周生辰的人物原型是元怿。南北朝这一段历史在我脑袋里一直是比较混乱的,为了写文,才去查了些资料。(我本人的写文习惯,需要了解时代背景,地理位置,包括当时的男女社会地位) 北魏的确经历过一段走马灯换了三个皇帝的年代,我挨个做了比对,能跟电视剧里的时间轴吻合的三个皇帝(尤其是在位仅一年的刘子行)分别是元晔、元恭、元朗。但是元怿是北魏世宗元恪的弟弟,也就是元晔的爷爷辈,只能说,元朗如果是刘子贞的话,那么元怿确实是在他七岁的时候死的,这关于年龄的重合,也真的是与历史与电视剧的完美契合;还有一点就是元怿的哥哥在即位的时候,元怿十二岁,脑袋里浮现出剧中那十几岁的少年离开中州的画面没有?有就对了。 但真的就只有这么两点是契合的,当然了我不是吃饱了撑的在什么蛋里挑什么,我纯粹就是为爱发电顺便充一下电,能找到与历史契合的地方,我就会忍不住捧心落泪一下,知道这世界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人物,为他叹息,仅此而已。 顺便也看了一下六镇之乱,是在“皇兄元晔”在位的时候发生的,但那个时候元怿已经死了。 然后还有一点我个人角度的,因为这一段总是搞不清楚的历史,我一直以为中国历史上的少数民族政权崛起是在元朝、清朝,现在才知道并不是,汉人政权被少数民族(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没有民族歧视单纯讲历史而已)夺取的源头就在南北朝,北魏的政权建立者拓跋弘,鲜卑族。后因孝文帝要国家汉化,改姓元。所以我们的南辰王原型,还是个少数民族,怪不得那么好看。 -- 第31页 好啦,查资料的心得,一点废话而已。 感谢追文的小可爱,原谅我更新慢吧,拼命幻想周生辰谈恋爱到底应该什么样其实很难的,真的。 第22章 书院雨夜 烟雨湿阑干,杏花惊蛰寒。 漼时宜托腮望着亭外的湖面上,滴滴雨落,点点涟漪。桓愈已经嚷嚷着自己酒醉,被徒弟给搀下去了,周生辰坐在她的一侧,同她一起,看着亭外的雨。 他似乎根本就喝不醉,在漼时宜的印象中,唯有一次看到他有了醉态,是在宫中,她以为他喝醉了,可接下来,他便带她去牢中见了刘元,眼中一丝醉色也无。 漼时宜以眼神勾勒着周生辰的面容,宽窄合宜的额头,笔直英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他的线条清晰带着一丝冷峻,笑起来的时候这冷峻感便会被冲淡些。曾经她总是远远地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明明在人群中,却总是显得很孤寂,那种孤寂感让她心疼。 也曾是恣意轻狂鲜衣怒马的少年啊,在鼓角争鸣金戈铁马的漫长岁月中,变成了孤寂冷清的南辰王。 “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歌,一壶酒,一匹马,世上如王有几人。”漼时宜喃喃地叹道。 周生辰看向漼时宜,她因酒意而带着几分迷离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娇媚,“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个?” “世人都言南辰王战无不胜,年少时必定恣意狂放,却不知这醉卧白骨滩,白骨中也有自己的将士,放意狂歌,其实是他心中苦闷,曾经听阿娘念这句诗给我听的时候,我觉得南辰王万般潇洒,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心疼年少时的周生辰。”漼时宜缓缓地说道,“可惜我未能早些陪在你身边,伴你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日。” 周生辰唇边浮起一抹温柔浅笑,握住漼时宜的手,“那时,你不过是个孩童,我整日里行军打仗,哪里会将你带在身边。” “也对,”漼时宜点点头,叹气,“我出生得晚了些,未能得知南辰王的前尘旧事,颇有些遗憾的。” 周生辰的手一顿,“什么前尘旧事?” 漼时宜笑眯眯地看着周生辰,“你可知道小南辰王流传于世间的,何止几句诗?少年英雄自有佳人思恋,虽然阴差阳错未能成就好姻缘,可一个深居宫中带发出家,一个孑然一身立誓不娶,可是一段旷世苦恋。” “这前尘旧事,说是我的,实则与我半分关系也没有,”周生辰无奈一笑,遥望着湖心亭影,似乎真的是在仔细回忆往事,既然是她想知道,说与她听就是了,“我与高淮阳也不算相熟,她因着家里在朝廷中的关系,偶尔会到宫中来,那时我不知她是来见我,以为她是来见王兄的,后来听说她要入宫为妃,我便再很少见到她了,再后来王兄登基,我便离开了中州,直到与她再相见时,你就在身边,什么都知道了。哪里来的旷世苦恋,不过世人为了消遣胡编的。” “对于你来说不是,可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漼时宜听他说完,周生辰的话虽只有寥寥数语,但她却听到了一个痴情女子的半生,心下恻然,“多年以为幽居深宫不见天日,所思所想之人却未曾有过半分情意……幸好,离宫之后遇到了平秦王。” 周生辰的心,听到最后一句话终是落回了原处,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当说的他已经说完,发感慨这种事留给她就好了。 “少年时的周生辰,是不是比现在还好看?幸好你不是生在南萧,不然从小到大怕是都不能出门了,不然走到哪里都要被女子围住赠花。”漼时宜不由得想起白日里那场面,当真是惊人得很。 “……”周生辰扶额,今日这酒,不知怎的突然上了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直也不见有停歇之意,天色已深,小童来引二人回房间歇息。 “对不住了贵客,今晚雨来得早一直未停,院中的伞都被学子们借光了,只余两把伞,委屈二位共撑一把了。”小童客客气气地道歉。 周生辰觉得这院里的孩子也都被桓愈给带坏了。 “无妨的。”漼时宜倒是没想那么多。 小童笑笑,当先带路了。 周生辰撑着伞,大半撑在漼时宜的头上,自己一侧衣裳很快就浇湿了,幸好院子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照旧是相邻的两间房,小童打开其中一间,“这间是漼姑娘的。” 周生辰将漼时宜送到房门口,道了声早些歇息,便自己推开了另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是早就燃着的,周生辰身上的衣裳湿透了,便顺手脱下来搭在屏风上。 突然有人敲门,漼时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生辰,我能进来吗?” 外面正下着雨,周生辰来不及细想,立刻前去开了门,将漼时宜让到里面来。 漼时宜进了门,可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幕,当即狠狠一闭眼,将身子转了回去,“我……我……不知道你已经……睡下了……” 虽是闭着眼睛,可刚刚看到的还是清楚地印在了脑袋里,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周生辰的身体,在中州时他说身上有伤,她还曾亲手解开他的衣服看过,但那时他身上缠着绷带,可没有今日这么……一览无遗。 “还未睡下,只是衣衫湿了,还没来得及换上。”周生辰的声音听起来倒没有什么起伏,漼时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发出的微微响动,他应该是在穿衣服。 -- 第32页 直至有一方帕子开始在她背后轻轻地擦拭她淋了雨的头发,她才敢转过身来。周生辰已经穿好了衣服,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反倒是她这个看的人比被看的人还要羞答答的。 “怎么了?”周生辰一边擦漼时宜的头发一边问。 “哦,”漼时宜这才想起来自己半夜闯他房间的原因,“我的屋子漏雨了。” “漏雨?”周生辰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将漼时宜的头发和脸颊都擦拭干爽了,才在心里叹道,他的这位老友,可真是够操心的。 “是啊,烛台都被浇湿了,床也湿了。”漼时宜站在周生辰面前乖乖地任他侍弄,她的眼前就是周生辰脖颈出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突然想起这衣衫下的模样……漼时宜的脸上又是一红。 “脸怎么这样红?”周生辰伸手探了一下漼时宜的额头,皱了皱眉,不热啊。 漼时宜的脸更红了,扯下周生辰的手,“我去找桓先生的弟子,让他给我换一间屋子吧。” “算了,你找不到人的。”周生辰一边说,一边拉着漼时宜坐下,倒了杯热茶给她。“你忘了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桓愈便告诉你了,晚上不要随便乱走,外面有野猴子。” 漼时宜不由得笑了起来,瞬间明白了今日不过是桓愈故技重施而已,“上次是堆满了杂物,这次是屋顶漏雨。” 周生辰点点头,笑得颇为无奈。 夜寂影深深,侧卧听雨眠。 漼时宜躺在床上,听着地上传来的浅浅呼吸声,她微微起身,趴在床沿向下看。 周生辰躺在地上,睡在床边,正在看她。 漼时宜咻地一下缩了回去,嗔怪着,“你怎么还没睡。” 周生辰轻笑了一声,“你不也没睡。” “门口……不会有人吧?”漼时宜小声问道。 “不会,今晚这么大的雨,他就算再有兴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周生辰以为漼时宜是怕桓愈又带着徒弟来听墙角。 话音落,只见漼时宜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被子,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黑夜里,那女子笑盈盈地侧卧在他枕边,不错眼地望着他。 “地上凉,快回去睡。”周生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了些不自然的喑哑。 “不,上次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不也是一起睡在地上。”漼时宜笑眯眯地,拉住周生辰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上次我就想这样,但是不敢。” 周生辰的手被漼时宜压在脸颊一侧,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将她深深地看在眼中,良久,才道,“我也想。” 第23章 不见生离 他说他也想,漼时宜的心便软得像一滩水一样,原来他早就懂得,原来他也早就有情。 “时宜……”周生辰出声唤她。 “嗯?”漼时宜看着他,柔情似水的目光让人沉溺。 “待离开南萧回到西州,我们便成亲吧。”他问。 “好。”她应。 他说得自然,她应得爽快。 一切都如此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周生辰在漼时宜的额头一吻,柔声道:“睡吧。” 漼时宜就在周生辰温柔地目光中,闭上眼香甜地睡了。 但是周生辰睡不着。 昔日不论是共处一室还是同进同出,两人之间总有着层层无形的阻碍,她的婚约,他的誓言,两人的师徒关系,无论内心感情如何,举止永远不会逾礼。现在却不同了,他为她复生,为她归来,为她亲手打破她身上的枷锁,就是为了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而她想要的,就是他。 偏偏,他也是。 在有过不止于唇齿之间的亲昵之后,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撩动他更贪心的欲求。如今这一方得天独厚的天地,近在怀中的她,周生辰觉得自己的抑制力在逐渐消失…… 在这寂静深夜里,似乎万物皆眠,只有周生辰体内的满腔热血在涌动叫嚣。 周生辰轻轻地将熟睡的漼时宜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夜,男子的身影静静地站在精致雅舍的竹门外,看着山中的雨渐渐停息,看着山边的天渐渐泛白,这一幕似曾相识,又不尽相同。 “我这书院山色这么好看吗?能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站在这里看一夜?”桓愈远远地走过来,看到周生辰站在门口,打趣道。 “山中多美景,外面是雨,里面也是雨,都很好看。”周生辰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 “嘿嘿嘿,”桓愈尴尬地笑笑,“上次你们走时,我让弟子带话给你,说我也曾在娘子门外看了一夜的雨,你看,站一夜不能变成娘子的话,那就站两夜,总归是管用的吧。” 周生辰皱了皱眉,“歪理邪说。” “怎么能是歪理邪说呢,我看好的姻缘,那是断断不会有错的。” “你什么时候捡了月老的差事?” “上次看到你们出现在书院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我与娘子尝过了死别,都见不得有情人生离。” 周生辰笑了笑,没有说话。 身后的门开了,漼时宜出现在门当中,第一眼看着周生辰,然后又向桓愈施礼。 “桓先生。” -- 第33页 桓愈微微颔首还礼。 “吵醒你了?”周生辰看着漼时宜。 漼时宜摇摇头。 “漼姑娘昨夜睡得可安稳?”桓愈笑道。 “山中空寂适合安眠,睡得很好。”漼时宜回答。 “那就好。”桓愈得意地看了周生辰一眼,颇有邀功的意味。 早膳后,龙亢书院来了几位访客,在向来安静的书院引起了一阵骚动。 桓愈的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对他说,有人闯书院,把一个学子的胳膊给扭下来了。 “岂有此理,何人这么大胆!”桓愈当即就变了脸色,起身前往,周生辰和漼时宜自然也跟着去了。 书院的大门口聚集着一群人,看不清当中的情况。 “报官报官!把这个有辱斯文的女强盗抓走!”学子们都很愤怒的样子。 “谁是强盗!亏你们还是读书人,都这么不讲理?”一个女子的声音打人群里传出来,周生辰和漼时宜对视了一眼,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何事吵闹!”桓愈正经时自有一番威仪,他来了,学子们纷纷让出路来左右排开。 人群一散,果然是凤俏。 “师父!”凤俏一见周生辰,喜道:“我就知道你和十一肯定在此处。” “你徒弟?”桓愈看了看凤俏,又看了看周生辰,“我道是何人这般强悍,一来就把胳膊拧掉,原来是南辰王府的人,怪不得。” “发生了何事,此处是桓先生的书院,怎可伤人?”周生辰的脸色沉了沉。 “没掉啊,没掉!只是脱臼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结实,一碰就掉了!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凤俏急忙大声辩驳,拉过一旁疼得龇牙咧嘴的一个学子,那人的一只胳膊垂着。 “胡闹!”周生辰斥责了凤俏一句,对桓愈道:“小徒无理,稍后我自会责罚她,先请大夫来正骨吧。” “不用,这还请什么大夫。”凤俏说着,一只手按着那学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脱臼那只胳膊,向上一推、一提,只听那学子嗷地一声惨叫,然后动了动胳膊,好了。 众学子都像见鬼一样地看着凤俏,不自觉地纷纷向后退,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凤俏一串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上前一步,冲着桓愈一抱拳:“桓先生,在下凤俏,今日来贵地找我师父,不想与这位小兄弟生了些误会,是在下的不是,给桓先生和众位学子赔礼,万望海涵。” 原来是凤俏寻到龙亢书院来找周生辰,但是又不确定他人到底是不是在此处,只说来找人,却不说来找谁,被人拦着不让进,凤俏一个心急与拦着她的学子推搡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用力,没想到就将人的胳膊给卸了下来。 “凤俏!” “是北陈的凤将军!” “是那个夕落夜袭朝升破城的女将军!” 学子们中间又是一阵骚动。 “原来是凤将军,久闻凤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桓愈抱拳还礼。 南萧尚武,就连书院这种地方都设有箭场,可见文人心中都有提笔安邦,纵马定国的志向,在凤俏来之前,众人并不知院中这位贵客是小南辰王,如今不仅小南辰王近在眼前,连那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凤俏也在,学子们纷纷激动起来。 就连那被卸了胳膊又装回去的那位,看着自己的胳膊,想着这可是被凤将军卸掉又装回去的,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在书院里都是昂首挺胸的走来走去,眼睛高过每一个学子的头顶,仿佛在说: 你们也想跟凤将军亲密接触一下吗?卸胳膊又装上的那种。 凤俏来找周生辰是有正经事的,萧宴被老皇帝缠住脱不开身,叫凤俏过来通知自家这位殿下,明日就是幸华公主的大婚之日,他这个送嫁来的皇叔,好歹要露个面才是,不能光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就把所有的事全扔给和尚一个方外之人来应付。 “我看萧宴出面就很好,南萧皇帝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一皇帝都不说个二字,不如我也跟你们在这里一直住到回西州好了。”凤俏讲完自己的来意,一路走过来,这书院她喜欢得很。 “凤将军若是喜欢,自然可以小住几日。”桓愈欢迎得很。 “还是尽早下山去吧,回去告诉军师,明日幸华大婚,我自当要去的,他若不想费时与皇帝斡旋,不必理会就是了,我南辰王府的军师,无需在南地虚与委蛇。”周生辰说道。 “是,师父。”凤俏立刻应着。 桓愈看了看漼时宜,又看了看凤俏,慢慢地脚步落在了三个人的后面,轻摇着纸扇,笑了起来。 “师父为何发笑?”小徒弟见自己师父又神经兮兮地笑,定是又发现了什么。 “你瞧瞧,这位凤将军也是他的弟子,当初他带漼姑娘来的时候,也说是弟子,可你看出这两位弟子的不同之处了吗?”桓愈低声道。 “看得出啊,贵客对漼姑娘更温柔些。”小徒弟道。 “非也。”桓愈摇摇头。 “那是何处不同?”小徒弟追问。 “不同之处就在于,当初对漼姑娘,他嘴上说是徒弟,可眼神却未当作徒弟看待,可如今你看,这凤将军在他身边,他无论言行举止,哪里都像是个师父了。” 桓愈说罢,又是一笑:“我的眼光,可太准了。” -- 第34页 第24章 驻足回首 幸华公主的婚典在宫中,桓愈不情不愿地跟着周生辰进了宫,百无聊赖地观赏了一场隆重又无聊的政治婚典。 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因为家国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比肩而立,步入一段彼此提防一生的姻缘,或许未来数十年都相敬如宾,亦或者怨怼一生。 漼时宜在幸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高兴,从前她嫁漼风,是不愿,如今再嫁,是麻木。或许她只是为了要离开北陈,离开那个让她心如死灰的地方。 南帝似乎一直绷着一口气,直到周生辰说婚典结束之后他们便离开江陵,才松了这口气,他真的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周生辰。 也不是没想过就将周生辰永远地留在南萧,不论生死。可隔江相望的王军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非常确信,如果他敢让周生辰死在南萧,王军定会让他南萧江山陪葬。 就如同此刻,二人都站在江边,南萧帝王亲自相送,想必周生辰也知道他的用意。南帝看着周生辰,男子负手而立,江风掀起衣角,自有神人之姿。 “南北已结定疆之盟,此番一别,但望不见。” “陛下守约,自当不见。”周生辰看着南帝,缓缓道:“还请陛下时刻记着定疆之约,否则,南萧的兵马北上一寸,我必南下一丈。” 南帝的脸色白了白,这是对自己岁前趁北陈内乱时不安分的警告,这应也是周生辰此行的主要目的。 “告辞。” 大船开拔,船舷上负手而立的男子,远了。 半月后,远在中州的刘子贞接到了西州来的奏报,小皇帝“啊”的一声从龙椅上跳了下来,开心地手舞足蹈:“皇叔公要大婚了!” “瞧陛下高兴的。”长孙杰也跟着开心。 “可是朕去不了西州,皇叔公为何不能在中州大婚。”刘子贞突然又不那么高兴了。 “若是在中州大婚,冗节颇多,到时不免有朝臣来贺,陛下知道的,殿下一向不喜繁礼,定是不会在中州大婚的。”长孙杰道。 “那朕岂不是依旧见不到皇叔公,也见不到老师。”刘子贞垮起一张小脸儿。 “来日方长。”长孙杰安慰小皇帝道:“南辰王府已经开始动工了,殿下迟早会回来看望陛下的。” “快!”刘子贞拉着长孙杰往殿外走,急匆匆地边走边说:“朕要去给皇叔公准备贺礼,要给老师准备贺礼,朕要准备好多好多,一定要最好的……” “陛下您慢着些,仔细摔了。”长孙杰被刘子贞扯着走远了,殿内回荡着刘子贞的碎碎念。 “也不知老师喜欢什么,长孙将军,你可知道……算了,将军也未婚娶,不懂女子喜好,还是派人去漼府问问……对了,漼府也要赏赐的,老师如今是南辰王妃了,娘家自然要赏……嗯,还有王军将士都要赏……啊,还有长孙将军,将军也是王府的人,将军你想要什么赏赐……不对不对,朕还是应该先把皇叔公和老师的贺礼先准备好……” 小南辰王即将大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北陈,最高兴的莫过于西州百姓,周生辰驻守西州多年,南辰王便是西州百姓的信仰,他们可能不信天命、不信鬼神,但是他们一定相信南辰王,在这四海动荡不平的乱世中,西州百姓的安居乐业,都是因为他们有这一面鸦青色军旗的庇佑。 也曾担心过,若是周生辰不在了,这面军旗是否还能继续存在,没有了南辰王,还会有王军吗? 那时,曾有醉汉酒后指着苍天大骂,该死的老天爷不开眼,没有周生辰,何来的北陈安定!你让他绝了后,便是绝了北陈的天下! 这妄语之人被人告了官,下了狱,被关了足足三个月。 可就在他出狱的那一天,走过西州城的街头,身边走过的人,有人塞给他几个包子,有人送给他几匹布匹,有人递给他一篮鸡蛋,百姓们都默默地,在用自己的行为表示着对这大逆不道言论的赞同。 如今,幼帝登基,对南辰王倚重有嘉,称“国之柱石”并昭“永不疑西州”,下旨开府立妃,可算老天爷终于睁眼了。 朝廷的赏赐浩浩荡荡地到了清河郡,足足有一个车队,成喜照着礼单一边清点一点咂舌:“陛下的赏赐也太多了。” “陛下圣恩,待你回西州完婚后,须得去面圣谢恩才是。”漼三娘对漼时宜道。 “知道了,阿娘。”漼时宜点点头。 “此番再回王府,你就不再是殿下的弟子,而是南辰王府的王妃了,从前在王府,总有诸多人照顾你,现在你要学着照顾王府中的人。要记住,你嫁的人,他不仅仅是周生辰,也是皇室的宗族,西州周生与清河漼氏同气连枝,在朝中举足轻重,遇事千万要处置得当,深思熟虑,不可被人寻到错处。”漼三娘叮嘱道。 “时宜记下了。”漼时宜非常认真地应着。 漼三娘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漼时宜的鬓发,慈爱地微笑着:“我的孩儿,阿娘真替你高兴。” “女儿谢谢阿娘成全。”漼时宜轻轻地靠在母亲怀里,抱住了漼三娘:“阿娘,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傻孩子,世上哪有娘亲不爱自己的骨肉,我当初明知你心意,却不能抗旨,你为了漼氏一族踏进了水深火热的深宫,为娘心中也是煎熬啊……那时你被软禁在宫中,阿娘怎么样都见不到你,几次听说你随身携了匕首,我就知道……我的孩儿要离开我了……”漼三娘忆起当初,眼中含了泪。 -- 第35页 “女儿不孝,让阿娘为我忧心了……”漼时宜的声音有点哽咽:“可那时我面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人,怎能容忍他亲近……” “阿娘都知道,都知道。”漼三娘安抚地摩挲着漼时宜的后背。 “三娘子,小姐,莫要难过了,如今可不苦尽甘来了吗,小姐的福气长着呢。”一旁的成喜出声劝道。 “成喜说得对,这大好的日子近在眼前了,尽说些这个做什么。”漼三娘扶正漼时宜的肩膀,擦掉她眼角的眼泪:“都怪我,怎么好惹新娘子掉眼泪。” “还不是呢。”漼时宜羞道。 “不差几日了,每日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呢。”成喜一旁笑。 “成喜,你是不是讨打了。”漼时宜瞪成喜。 “又没说是小姐,是奴婢自己每日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呢,盼着小姐早点嫁出去。”成喜嘻嘻笑着。 “阿娘你看,成喜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漼时宜找近在咫尺的家主告状。 “自己的丫头自己管教,马上就都是你们南辰王府的人了,可不归我管。”漼三娘笑道。 南辰王府,南辰王妃。 自回了清河郡,漼时宜每日里听到身边的提起最多的就是这两个词。 她是周生辰亲自送回来的,自古女子都要在娘家嫁出,漼氏是望族,礼数不可废,于是他先将她送回来,然后再来迎娶。 “要等一阵子才能再看到你了。”离别时,周生辰握着她的手,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再相见,便不会再分开了,直到让你看腻为止。”漼时宜心中也不舍。 “怎会看腻。”周生辰叹着,将她圈在怀里,下颌贴在她的鬓发上,一辈子也看不够,又怎么会腻。 送别周生辰时,漼时宜静静地站在大门外,看着他翻身上马,眼中是他笔直的背影。 周生辰纵马而去,却又突然拉住缰绳,停住了。 然后,马上那人,回头看着她,一笑。 等我,他说。 漼时宜的眼里突然泛起了泪,她重重地点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盼归期,他有牵挂。 第25章 大婚之日 多年后,上了些年纪的西州百姓,都还记得那一场无比盛大的婚典。 这盛大,不是因为成婚的人身为王侯位高权重;不是因为从中州来的赏赐琳琅满目价值连城;不是因为要娶的女子出身名门倾国倾城,而是因为,这城内满城的百姓,将他们炊烟不断安身立命的整座西州城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而是因为,这城外数十万王军,在他们负坚执锐躬擐甲胄的战袍外披上了鲜艳的红披风,为他们共同爱戴的小南辰王,迎娶王妃。 从未曾有一座城池,因一个人,全城的百姓心甘情愿系起了红绸。 从未曾有一支军队,因一个人,三军将士欢天喜地齐齐换了战袍。 红妆岂止十里,他所守护之处,皆有霞光夺目, 繁华岂止一世,这千年西州城,永存此番风月。 自鸾轿走下来那女子,足底红莲,红衣素手,团扇半遮,莞尔娇羞。 她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周生辰的心上,十年光阴,他看着她这样一步步走来,看着她从豆蔻少女到花信年华,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了他的心里。 是那年初相见,毕恭毕敬叩行拜师大礼的漼氏女; 是那场漫天雪,突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十一; 是那碗花椒酒,伴着那巧笑倩兮猝不及防的心动饮入喉; 是那场晚秋风,在未央宫亲手写下的永难启齿的相思意…… 周生辰朝着漼时宜走了过去,在众人一片迷茫又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漼时宜的面前。 “殿下……你怎么过来了,这不合礼制,以前从来没有……”喜娘婆在一旁小声提醒着。 “现在有了。”周生辰打断了喜娘婆的话,透过红纱的扇面,看到漼时宜低着头在笑。 喜娘婆尴尬地站在新娘身边,新郎官这不按礼制进行,让她不知道往下该如何进行了。 成喜忙将喜娘婆拉到了一旁,“听殿下的,后边儿该什么礼就什么礼,你自做你该做的就是。” “哎。”喜娘婆连忙应了。 “你过来做什么,坏了规矩。”漼时宜在扇子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周生辰。 “来娶你。”周生辰一笑,站在漼时宜身边,伸出一只手托住了漼时宜的手臂,竟亲自来搀她。 不是等她来嫁他,而是,他来娶她。 周围爆发出一阵百姓的喝彩声和将士们起哄的声音: “啊——殿下亲自来搀王妃了——” “喜娘婆你走得太慢了,我们殿下着急!” “呜呜呜——殿下真是太好了。” “王妃好美啊,王妃笑起来好好看啊。” “是她,是她!我没吹牛,我就是见过王妃,我还跟殿下和王妃一起躲过雨,烤过火呢!” “好了好了,别吹了,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别嚷嚷了,马上就进大门了。” “就是,进了府我们就看不到了。” “没事儿,我带了梯子。” “……” “你要去南辰王府墙头搭梯子?” “……好像不合适。” “看不见也没关系,殿下在府外也设了酒宴,流水席列了两条街,我们虽不能进王府观礼,在府外也能与殿下和王妃同喜!” -- 第36页 “对,没错!” “快把你那破梯子收拿一边去,占地方!”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着,目送那一对璧人进了王府大门。 王府众人的穿着与王军将士相同,都是身着红色的披风,谢云在谢辰发髻上绑了一条红色的发带,多余的一条,则绑在了自己轮椅的扶手上,就连萧宴手里的佛珠都换成了颜色鲜艳的红花梨珠子。 平秦王和高淮阳也在,远远地看着一对新人相携走近,高淮阳在袖子下面拉了拉平秦王的手。 “啊?怎么了?”平秦王正笑得后槽牙都露着呢,高淮阳一拉她,忙俯首过来,紧张地摸了摸淮阳高高隆起的肚子,“可是累着了?不舒服?” “不是,”淮阳笑了笑,以眼神示意平秦王看周生辰,“你看他,有何不同了?” “自然是不同了,娶妻了嘛!高兴着呢,这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就是世界上一等一的高兴事儿!”平秦王继续裂开嘴,把后槽牙露出来。 “不,你看他的眼睛,有何不同了?”淮阳说。 “眼睛?”平秦王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盯了半天,摇摇头,“鼻子也是原来的鼻子,眼睛也是原来的眼睛,哪里不同了?” “他的眼睛,会笑了。”淮阳微笑起来,仰头看着平秦王眼中的自己,“就像我一样。” 周生辰的眼中,是他心爱的女子。 那女子的侧颜完整地落在他的眼里,香云袅娜,伊人新妆。 漼氏时宜,如今,终于成为了周生辰的发妻。 拜天,谢这天赐良缘,契这三生之诺。 拜地,结这海誓山盟,造这美眷鸾凤。 拜夫妻,与君生结白发,死共九霄。 “礼成——” 漼时宜的心跟着这一声唱喝,颤了一颤,她偷偷地侧目去看周生辰,不想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她冲他笑,眉眼弯弯,秋泓般的眸子中,似有泪光若隐若现。 周生辰伸出了手,掌心摊开,在她的面前。漼时宜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执手,偕老。 “新人入洞房,宾客落吉席——” 目送着周生辰和漼时宜的身影往新房去,凤俏突然叹了一口气。 “大好的日子叹什么气?”周天行皱眉看着凤俏。 “我是叹我自己啊,我怎么那么笨,当日小师妹跟我说她有个自少时就喜欢的人,我怎么就未想到那个人就是师父呢?”凤俏敲了敲自己不开窍的脑袋。 “以后莫要再叫师妹了。”萧宴在一旁闲闲地出声提醒。 “对喽,以后要叫师娘了。”周天行抱着手臂笑眯眯地说。 “那还愣着做什么?叫啊!”凤俏道。 “啊?”周天行一愣。 “师娘——”凤俏已经脆生生地朝着漼时宜的背影叫了一声。 漼时宜头上的金钗突然晃了晃。 周生辰的手掌稍稍用力,撑住了漼时宜身子的大半重量,凤俏这一声师娘,差点把漼时宜绊倒,还好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你要习惯。”周生辰低笑道。 “有点难。”漼时宜很是无奈。 大红的床幔曳地,映着红烛摇影。 新娘端坐在床幔中,手持团扇,薄如蝉翼的扇面遮不住满面的娇羞。 “新郎,可除扇了。”喜娘婆笑着引周生辰来到床前。 修长的手指拨开扇柄,露出漼时宜的娇美容颜,她是极美的,他一直都知道,可这一刻的她,落在他的眼中,依旧惊艳到令人失语。 周生辰就这样看着她,良久。 喜娘婆本想提醒新人该饮合卺酒,见此情形,垂手偷笑,转过身来挥了挥手,将房内伺候余下礼节的“闲杂人等”一并带走了。 礼制、规矩,这些对于殿下和王妃来说,丝毫不重要,不是顺了所有吉时,做了所有吉事的夫妻才能白头偕老,而是眼中唯有彼此,才能一世一双。 许是周生辰的眼神太过炽热,漼时宜缓缓地垂下了头,双颊飞上了红晕:“人都走了……” “不走也会被我赶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好像还有好多事没做。”漼时宜记得来时喜娘婆跟她说了好多,可当时她在鸾轿上,一颗心紧张得快要跳出腔子,根本就没记住。 “你想做什么?”周生辰看着她,似笑非笑。 “我是说,后面还有饮合卺酒……”漼时宜羞窘地解释。 周生辰微微一笑,也不再逗弄她,拉着时宜来到桌前,大红色的喜烛下,一壶两杯,成双成对。 手腕穿绕,贴面交错,合卺酒,便是同榻同卺一生相伴。 周生辰喝完了酒,手臂却未放下,他不放,时宜只能与他贴面而立。 “时宜。”他唤她。 “嗯。”她看着他。 “合卺酒喝完了。”他黑色的眸子深邃无比,似要燃起一丝火焰来。 “嗯,礼全了。”她点头。 “不,还差最后一礼。”他说。 “什么?”她眨眨眼睛,记得喜娘婆只说到合卺酒啊。 周生辰以行动代替了回答,低头,攫住了漼时宜的双唇,温柔而坚定地加深这个吻…… 两只杯子不知何时回到了桌上。 大红色的床幔缓缓地落了下来,精致的烛台上,烛光映着纱帐中的人影一双,男子的手取下女子头上的金钗,绾好的长发便如瀑散落…… -- 第37页 烛泪点滴,燃不尽满室春。 幔影微摇,奏不尽房中情…… 作者有话要说: LOFTER ID 霏云 微博ID @IM霏云 可以关注,有用 用处是啥 你们猜 第26章 琴瑟和鸣 漼时宜不知道自己昨夜是何时睡过去的,她只知道今日她醒得迟了。而且明知已经很迟了,却不能起身,她甚至没有勇气睁眼。 她不需要看,被子底下的手稍稍一动,就知道自己未着寸缕,不仅如此,她的腰上还缠着一只手臂,肩头贴着触之生温的肌肤,周生辰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昨夜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闪过,漼时宜的脸热了起来,呼吸也重了。从前她读到乾坤和乐,鸳鸯璧合,只道是新婚之喜,昨夜方知这和乐与璧合……古人斟字,当着渊深而准确。 她真正地成为了他的南辰王妃了。 一想到此处,漼时宜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突然被温热的唇覆住了,漼时宜惊诧之下睁开了眼睛,身侧的周生辰半撑着起身子俯视着她,被子从他的肩头稍稍滑落,露出结实的肩膀和胸膛,二人的鼻尖相触,周生辰轻轻地吻了吻,又吻了吻,才离开她的嘴唇,轻声道: “明明醒了,还装睡。” 漼时宜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周生辰的身上,肩膀、胸膛、腰腹……然后飞快地收回视线,转向别处,害羞得不敢看周生辰的眼睛:“没有装睡。” “你方才一动我就知道了。”周生辰好笑地伸出手托住漼时宜的下巴,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躲什么?” “……”漼时宜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红,而且……他撑过来的身体,正紧贴着她,那完全不同于女子的坚硬温暖,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口舌发干。 “害羞了?”周生辰看着身下的女子,香肩半露,一双小手紧张地揪着胸前的被子,忍不住便要逗她。 “你不要一直看着我……”漼时宜觉得自己都快被他给看化了。 “好。”周生辰微笑着,竟然真的闭了眼睛。 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锦被发出被扭捏的与肌肤摩擦的摩挲声,渐渐地,又响起了女子浅浅的□□。 “周生辰……” “嗯。” “你……你不是答应了不看……” “我没睁眼。” “可是……可是你……啊……”漼时宜小小的尖叫了一声。 “我只答应了不看。” “……” 好吧,漼时宜放弃了反驳,因为此刻,她没空也心思想这些。 成喜端着收好的碗筷从卧房走出来,在去厨房的路上,遭到了拦截。 “成喜,等一下。”凤俏突然出现,吓得成喜差点打了碗。 “凤将军什么时候来的?”成喜重新端好碗筷。 “来了有一会儿了,那个,师父和师娘,起了吗?”凤俏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凤将军有事?”成喜看凤俏这个为难的样子,猜测着。 “我,哎,和尚你来!”凤俏一跺脚,把和尚从旁边给拽了出来。 成喜又吓了一跳,敢情这边还藏着一位,问道:“军师,找殿下有事?”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萧宴被凤俏推倒成喜面前,只好笑着回答。 “你这个和尚,你方才怎么跟我说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不是要紧事了?”凤俏恼怒地瞪着萧宴。 “怎么不是要紧事,要紧得很!”平秦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成喜蹬蹬退后了两步,生怕再打哪冒出一个人来她看不见。 “平秦王陛下,军师,凤将军,”成喜讪讪地笑道:“您几位若是有事找殿下,去让侍卫通报就好了,我只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殿下的事,可从来也不找我通报啊。” “那是从前啊,从前殿下身边只有侍卫,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里面有了女主人,还怎么好找侍卫通报,自然得是你了。”平秦王对成喜说。 “这……”成喜这样一想,似乎也对,可这大婚第一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谁愿意去做那个讨人嫌,去打扰新婚小夫妻。 成喜也是个精明的,虽然凤将军和平秦王两个人都说紧急,可是军师说不是要紧事,那就应该不是紧急军务一类的事情,不然她定也不会在这里犹豫了。 “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一群人都等着成喜去通报周生辰,结果周生辰的声音突然响在了不远处。 “师父,师娘。” “殿下,王妃。” “嘿嘿,义弟,弟妹!” 成喜扭头看到周生辰,还有他身边的漼时宜,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端着碗筷头也不回地溜了。 漼时宜身着淡粉色的裾裙,长发绾在脑后,一一回礼。 “今日杨邵回京复命,我是怕你忘了他来向你辞行的时辰,人家可是奉旨来观礼的。”平秦王笑嘻嘻地说道。 “如此,我还得多谢义兄专程带着我的徒弟和我的军师来提醒我。”周生辰看了看平秦王身后想藏起来的萧宴,和看到漼时宜出来笑眯眯的凤俏。 “不客气,应该的。”平秦王假装听不懂周生辰略带嘲讽的语气。 “贫僧是被胁迫来的。”萧宴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 第38页 “才不是,师父你不要信军师。”凤俏立刻说道。 “我知道,军师人出世外,心在红尘,一向如此。”周生辰点点头。 萧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风水轮流转,终于娶了时宜的周生辰,再也没有什么怕他窥探的心事,已经开始报复他往日的唇剑之仇了。 小气。萧宴腹诽。 众人一路往前厅去了,平秦王走在周生辰身边,小声解释着:“我是真都怕你忘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我是娶过妻的人,这新婚夜哪有晚上白天的分别啊,那就是时时刻刻都要腻在一处,脑袋里除了身边这人儿,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事儿来。跟何况你这么多年,到这个年纪才娶妻……” “义兄,”周生辰突然打断了平秦王,“义兄在我这个年纪,尚未娶妻。” “……是吗?”平秦王一愣,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哎,还真是。” 平秦王停下数年纪的工夫,周生辰已经走远了,平秦王赶紧跟上去,“哎你转移话题,我要说的本来不是这个。” “给平秦王沏茶。” “……你这是不让我说话。” “没错。” “周生辰,你这可不地道……”平秦王喋喋不休的抱怨声又响了起来。 进了前厅,众人依次落座,漼时宜脚下一缓,停了一下。 她脚步稍稍一慢,便被周生辰发觉了,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了。 从前,漼时宜都是坐在最下,离他最远的那一席,因为那时她最小,而现在她在主位,因为她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她方才不是迟疑,而是习惯性地停在了她从前坐惯了的位置上。 “师娘,喝茶。”凤俏笑眯眯地给漼时宜倒茶。 “还是叫我十一吧。”漼时宜眼中带着乞求的神色看着凤俏。 “私下里可以,人前礼数还是要顾的。按说今日我和众师兄师弟们需要来向师娘敬茶呢,结果师父说免了。”凤俏说完,还有点沮丧,倒不是她有多执着这敬茶礼,她就是想来看漼时宜和师父在一起时的样子,如今她发觉,二人对视的时候,眼神都要缠到一处去了,当初她到底是哪只眼瞎了才没看出来。 漼时宜感激地望了周生辰一眼。 “看来我还有许多习惯需要改。”漼时宜小声叹着。 “不急,慢慢来,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让你重新习惯,或者,你若是不习惯,就不改。”周生辰看着漼时宜,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 今天出门玩去了 这几天估计没时间更新 节后再见吧 第27章 圣旨催生 小皇帝刘子贞对自己不能亲临周生辰和漼时宜的婚典非常气闷,所以派杨邵到西州来“替朕一观”,所以对于这位身负圣谕的“故交”,南辰王府自然是不能怠慢的,不仅仅婚宴要邀至主桌,辞行后也要亲自送行。 周生辰和漼时宜在西州城外辞别杨邵。 “殿下,王妃,”杨邵近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末将来时陛下还有一口谕,命您二位明年此时务必要将陛下的弟弟或妹妹带进宫去给陛下见见。” 漼时宜面上一红。 周生辰微微挑了眉,“是陛下的圣谕?”他非常怀疑这里面有杨邵和长孙杰做的“贡献”。 “殿下莫要误会末将,确实是陛下圣谕,只不过陛下先前不是这般说的,陛下说让末将回去的时候便将弟弟妹妹带回去,长孙将军费了些口舌才让陛下明白这孩儿不是成亲之后第二日就有的,所以按照长孙将军的推算,如果成亲之日……嗯,明年此时陛下就能见到自己的弟弟妹妹了,是以陛下才有此圣谕。”杨邵赶紧撇清责任并且迅速后退了两步抱拳道:“陛下圣谕末将已经带到了,告辞。” 稍远一些的萧宴等人没听清楚杨邵说了什么,只见他头也不回火烧屁股一样地跑了。 周生辰看着杨邵的背影,若有所思。 感觉袖子被轻轻地扯了扯,周生辰回过头来看漼时宜,以目光询问。 “你在想什么呢?”漼时宜放开周生辰的衣袖。 周生辰一笑,“我在想,答应带你去雁门关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嗯?”漼时宜不解。 “再拖下去的话,怕你到时……身子不方便。”周生辰微笑着握住漼时宜的手。 漼时宜被周生辰拉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身子不方便”是什么意思,忍着羞意,在他的掌心里用力地掐了他一下。 不过她这点力气,在周生辰看来跟挠痒倒没什么区别,他只是笑了笑,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马背,然后自己纵身上马,将她圈在怀中。 平秦王的马跟了上来,与周生辰并肩而行。 “义弟、弟妹,我和淮阳明日便启程回去了。”平秦王开口竟也是辞行。 “怎么不多留几日,自中州一别,已经很久未与平秦王和王妃相聚了。”漼时宜有些不舍。 “淮阳现在正是孕中,诸多不便,待明年孩儿生出来了,让周生辰带你去我那里,我们再好好聚聚。”平秦王笑道:“你们俩终于成婚,也算是了了我和淮阳的一桩心事。” “也好,明日我让人护送义兄回去。”周生辰点点头。 -- 第39页 “不必了,与我还这般客气做什么。”平秦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方才杨邵临走时与你说了什么,我瞧着弟妹脸色有些不对劲啊。” “杨邵说,陛下有……”周生辰话未说完,身子一僵,突然停住了。 “啊?什么?”平秦王从未见过周生辰这副表情,“怎么了?” 周生辰低头看着漼时宜,只见漼时宜一双美目焦急地看着自己,连娇羞也顾不得了,生怕他当真就把“陛下有旨让我们赶快回府生孩子”这句话说出来。 不禁莞尔一笑,他的视线落在漼时宜的脸上,口中继续回答着平秦王的问题:“陛下说中州的南辰王府即将建好,希望我和时宜回去看一看。” 漼时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方才着急之下只想拦着周生辰不让他说陛下的口谕,又不能当真去捂他的嘴,只好在隐秘处捏了周生辰一下来提醒他,这时她才留意到自己竟然是捏在了周生辰挨着她的那条腿的里侧。 漼时宜火速缩回了手,像被烫着了一样。 平秦王看不见这二人的小动作,听周生辰这么说,哈哈一笑道:“陛下还是想你们了,当时要在中州给你开府立妃,就是想看你成婚,可你倒好,到底还是跑回西州来成婚。” “在西州成婚,是我们一同决定的,”漼时宜开口道:“中州虽好,但西州才是我该嫁来的地方。” 平秦王自然是听得懂的,中州哪里都好,却是漼时宜这些年来最不想去的,“那你们准备何时动身?” “不急在这几日。”周生辰道。 “也好,那明日我和淮阳先行一步了。” “好。” 周生辰说不急在这几日出发,因漼时宜才从清河郡到了西州,车马劳顿了几日,需要歇息。可漼时宜每日早上揉着酸胀不堪的腰,觉得周生辰实在没有做到言行合一。 这一日,漼时宜醒来时周生辰已不见人影了。她起身望了望窗外的阳光,竟已是这个时辰了,成婚后这几日,她早上醒得越来越晚,但这……也不能怪她。 梳洗后,漼时宜出了房门,径直往书房来了,周生辰没有回军中,有事便是在书房处理。 周生辰果然在书房,还有萧宴。 “王妃。”萧宴见到漼时宜微微躬身。 “军师也在。”漼时宜回礼。 周生辰自书案间抬头,看到漼时宜,眸子便荡起了亮晶晶的笑意,“起来了?用膳了吗?” “还未。”漼时宜老老实实地回答,成喜说他也还没吃,她便等他一起。 “那贫僧便不打扰了,告辞。”萧宴非常识趣地闪人。 “好。”周生辰点点头。 待萧宴走后,漼时宜才道:“你怎么不留军师一起用膳?” “他不会留下的,你当他是凤俏不成。”周生辰将案几上的一封书信收好,站起身走到漼时宜身边,拉住她的手一起去用膳。 “军师来找你,可是有要紧的军务?你们是不是又要出征了?”漼时宜心里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不是,”周生辰停下脚步,看出漼时宜目中的忧思,将她拉进怀中安抚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只是一些普通的军务,没有战事要起,不要担心。” “嗯,”漼时宜的脸埋在周生辰的怀里,点了点头,“我不怕,就算是战事起,王军从不败,你一定会回来。” 她说不担心,却将环在周生辰腰间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就像他马上就会离开一样。 “一定。”周生辰紧紧地拥住怀中的人,刀山火海,碧落黄泉,为了她,他一定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其实昨晚就写好了 想章节名字想到睡着 也是没谁了 看到本章结尾不要怕 我虽然爱写打仗 但也没闲到让他跑到我文里来加班打仗的地步 今天开始真的没时间写了 咱们雁门关相见哈 我要把这剧里我所有的意难平都写出来 谁也别拦着我!!!!! 第28章 不如一起 周生辰与漼时宜到中州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面圣,小皇帝见到二人自是高兴,将二人留在宫中直到宫门快落钥还不让走。捉着漼时宜的衣袖让她给自己讲南萧这一路的新鲜事,讲在西州大婚时是何种情形,在刘子贞终于搞清楚周生辰和漼时宜有了孩子并非是自己的弟弟妹妹,非但如此他还得叫一声小皇叔之后,突然对催生这件事没那么热衷了。然后长孙杰小声提醒着说天色已晚,刘子贞便催着二人出宫回新府邸去看看,像极了小孩子献宝的样子,再三说着“皇叔公和老师一定会喜欢的,如若是喜欢,以后就留在中州可好”。刘子贞小心翼翼又十分期盼的眼神,看得漼时宜离开宫门时不禁叹息:“陛下到底年幼,只是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可坐了这帝位,这些人世间最平常的亲情伦常,反倒变成了最难得。” “人生一世,皆是宿命。”周生辰也叹道。 “没想到不扰神佛的周生辰,竟然会相信天命。”漼时宜笑道。 “从前是不信的。”周生辰说着,目光微抬,望向远处的星空。 “那,是从何时开始信的?”漼时宜循着周生辰的视线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 第40页 “从……”周生辰自满天星辰中收回目光,落到身侧漼时宜的脸上,“知道自己还能再见到你开始。” 漼时宜闻言,突然用力地抱住了周生辰,十分后怕地低声道:“我知道,四师姐同我说过,在平阴时杨邵助你诈死脱身,可你当时真的伤得特别重,差一点就活不过来了。” 周生辰心底微酸,一句无心的感叹,不曾想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他与她说的自然不是同一件,可这天命星宿神明之事,又如何能说与她听。 只得温柔爱怜地将她回抱着,轻抚臂膀柔声安慰着:“没有凤俏说得那般夸张,只是一些皮肉伤,看起来严重而已,我去中州接你的时候,不是好好的。” “没有好好的,你那时候伤还没有好呢。” “些许小伤而已……” 周生辰的后半句话,被漼时宜伸手挡了回去,她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周生辰的唇上,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今后,一定要仔细地保护自己,在我眼里,你身上没有一处是小伤,只要你流了血,哪怕是破了皮,我都是会心疼的。” 周生辰目光微微闪动,点了点头。 是啊,他不再只属于他自己,他还是她的周生辰,她会心疼。 漼时宜见他应了,笑着拉过他的手,“走吧,回家。” “回家。”周生辰将漼时宜的手在手心里握了,两个人相携朝着王府走去。 中州城的南辰王府建在距离皇宫不足百米之处,为了显示皇家天恩,这座府邸造得可谓是大气恢弘,尤其是门前小皇帝亲笔落的一碑“国之柱石”为这座府邸生添了万钧分量。 府内更是布局规整、楼阁交错,尤其此时夜色初晚,亭台楼榭的灯火燃着,廊回路转交错辉映,既有皇室的辉煌富贵,又有民间的清致素雅。 “陛下真是费了一番心思。”漼时宜忍不住赞叹着。 “是啊。”周生辰四下打量着,这府邸竟与西州的南辰王府有六七分相似。 “如果陛下执意要你留在中州,你肯吗?” “陛下现在不会,”周生辰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若将来有一日陛下要将我留在中州,那时便没有肯与不肯这种说法了。” 漼时宜心中猛地一沉,周生辰说得对,龙椅上长大的孩子,是永远无法探知他真正内心的,帝王城府,深不可测,那天下之主的位置,就是吞噬一切天真与幻想的血盆大口,教会天子看尽人间黑暗,永驻上位之寒。 “如果陛下将来……”漼时宜总是不愿相信刘子贞有一日也会疑他,那毕竟是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却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担忧。 “将来的事,如何得知?”周生辰知道漼时宜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所以我们不留中州,只守边关。” “嗯。”漼时宜点点头,笑了。 远离朝政,守护疆土。 这才是周生辰啊。 “奴婢叩见殿下、王妃。” 二人说话间,府内的管事带着一众丫鬟和侍卫过来行礼,跪了一大片。 “都起来吧。”周生辰虚虚抬了一下手。 “谢殿下、王妃。”管事称谢起了身,又吩咐众人各自做事去了,安排妥当才又躬身道:“小人是陛下从宫里拨到王府来伺候殿下和王妃的,王府伺候的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送来的,殿下和王妃尽管吩咐。” “既是宫里出来的,想必是极妥帖的,我与殿下不常在府中,今后王府上下还得管事费心照应着。”漼时宜微笑道。 “王妃折煞小人了,这是小人分内事。”管事毕恭毕敬地一揖到底。 “不必多礼了,你自去忙吧。”周生辰道。 “是。”管事躬着身退下了。 自有丫鬟前来引路,将二人带至卧房,言梳洗沐浴一应准备妥当,请殿下和王妃移步去浴堂。 漼时宜红着脸说要先整理一下衣物,让周生辰先去,周生辰倒也不推辞,便当先去了。 水气氤氲的浴堂里,一人多高的屏风左右而立,屏风缝隙中可看到玉甃为池,辘轱引水,颇为新趣。 房内垂手站立四名侍女,低眉敛目,见周生辰进来,碎步上前,便要为他宽衣。 却不曾想,刚一抬手,手指还未沾到周生辰的衣襟,眼前齐齐一花,再定睛时,她们家的殿下,已然离她们有十步之遥,在这水雾缭绕的浴堂,看不清楚脸色。 噗通—— 膝盖砸地齐刷刷的跪倒之声,丫鬟们脸色发白惊慌失措,不知自己是哪里伺候得不好,惹怒了殿下。 却又不敢言语,四个侍女跪在地上,额头触着地面,战战兢兢地等候发落。 “你们出去吧。” 只听殿下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侍女们当下片刻不敢耽搁,低着头退了出来。 漼时宜正在烹茶,成喜捧着点心打外面进来,“小姐快出去看看吧,外面地上跪了四个丫头,说来请罪。” “请罪?”漼时宜诧道:“为何?” “不知道,只说来请罪,求殿下和王妃饶过性命,看起来怕得很,这宫里果然是规矩大,动不动就要人命的。”成喜将点心放下,陪着漼时宜往外走去。 漼时宜刚一出现在门口,四个丫鬟便齐齐地磕头下去,口中轻呼着:“奴婢服侍不力,还请王妃恕罪,饶过奴婢性命。” -- 第41页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漼时宜见管事侧立一旁,便开口问他。 “回王妃的话,这四个丫鬟伺候殿下沐浴,被殿下给赶了出来,按照规矩,伺候不得力或不能留。”管事答道。 “……”漼时宜看着管事,又看看地上跪着的四个丫鬟,一时没了声音。 四个丫鬟听不见王妃的声音,的心跟这地一样,慢慢地凉了下去,本以为没了活命的希望,突然听见上方响起了王妃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们快起来吧,不是你们伺候得不好,这事跟你们没有关系。” 丫鬟们茫茫然地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王妃,王妃真的很美,人长得美,声音也温柔,她又说道:“殿下只是不喜人服侍而已。” 不仅仅是丫鬟,连管事的脸上都浮现了惊讶之色。这京都王孙贵胄的所在,哪一位皇室宗族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些奢靡淫逸之事连见多识广的他羞于启齿,而这位战功赫赫位高权重的小南辰王,竟然连沐浴都不需要人服侍? 若非亲眼得见,说破大天去他也不会相信的。 “不会有人怪罪你们的,起来吧。”漼时宜继续说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依旧迟迟不敢起身,不需要人服侍的亲王,从未听说过。 “怎么,连我说的话都不信吗?”漼时宜只好加重了语气。 “奴婢不敢!”丫鬟们这才急急叩了头,起身离开了。 “也难怪她们不信,都是宫里出来的,什么样难伺候的主子没见过,偏遇到咱们殿下,说实话当年我陪着小姐进王府的时候,也吓了好大一跳呢,偌大一个王府,竟然连一个丫鬟都没有。”成喜在一旁小声笑道。 漼时宜笑罢了,提起裙摆下了台阶,“成喜你把茶叶取来煮好,我去看看他洗好了没有。” 来到浴堂门前,漼时宜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地叩了叩门,“周生辰,你在里面吗?” 没声音。 莫非是没在?推开浴堂的门,漼时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巨大的屏风上空空如也,没有人影相映。 “周生辰?”漼时宜慢慢地绕过屏风,眼前巨大的汤池映入眼帘。 水气袅袅地在池间萦绕,没人。 原来是已经出去了。漼时宜在心里想着,转身便要走。 却突然撞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衣衫半解的周生辰,站在她面前,一双眸子正含笑地看着她。 “我、我、我是来……”漼时宜突然结巴了。 “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周生辰勾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29章 只此一人 成喜守着这小炉坐了好久,水滚了又凉,凉了又滚,直到她打瞌睡下巴差点儿磕到桌角,她家小姐和殿下才回来。 看到已经换了一身衣裙的漼时宜,不知是被水汽蒸的还是因什么而红扑扑的脸、披在背后的半干未干的长发,还有看起来神清气爽的殿下,成喜起身道了声:“殿下、王妃早些安歇。”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漼时宜拉着周生辰坐下,将早备好的茶泡好,端放茶盏时,发现桌上有一精致的盒子,里面放着些装饰用的干花花瓣,其中几片粉色的花瓣尤为好看,便轻轻地拈了出来。 “这是什么花,不曾见过。”漼时宜凑近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 “樱花,味道很淡,尤其制成了干花,更加没什么味道了。”周生辰说道。 “樱花……”漼时宜喃喃念着。 “你喜欢的话,我让人在西州王府里也种几棵樱树。” “不,这花虽美,但是看起来易碎娇柔,不适合我们的南辰王府,”漼时宜想了想,“不如种在青龙寺里如何?多种一些,等到开花的时候,我们去寺里看樱花。” “好。”周生辰含笑应着,眉目间尽是温柔。 她有求,他必应。 小南辰王回中州的消息翌日传遍了朝野,从前拜访无门的朝臣官员们,这回一溜烟地全堵在了南辰王府门口,拜帖和马车围了半条街,管事在王府门口有条不紊地收了拜帖,马车上的礼品却分毫未取,只道殿下未在府中,拜帖可以代为呈送,但是礼品未得殿下亲允不敢收,还请各位大人带回。 一众人等眼巴巴地在府门口等,天不亮就来了,未见殿下出门,怎么就不在府内呢? 周生辰和漼时宜确实不在,双人一骑,早就从侧门走了。 “这管事确实难得,做事沉稳有条理,打发外面那些人,既有礼有节又不卑不亢,颇有王府的风范。”漼时宜坐在马上,今日天气晴好,她心情也很好。 “长孙杰亲自选的人,自是差不了的。”周生辰走在前面,牵着马。 “我们何时启程去雁门关?” “这么快就想走了?是不是被王府外面那些人吵着了?” “我本也该想到的,你在中州开了府,自然会有很多人来攀拢关系。” “我向来不喜这些,你嫌吵闹,我们就尽快动身,军师和凤俏应该已经到了。” “嗯。” 山林郁翠,白马寺转眼便在眼前了。 周生辰将漼时宜抱下马来,“你去敬香吧,我在此处等你。” “好。”漼时宜眉眼弯弯地应了,转身拾阶而上,进了佛堂。 檀香袅绕,僧侣穿行,白马寺一切如昨,她去敬香,连同他的一起,他在外面等候,不扰神佛清净。 -- 第42页 从前她是以弟子身份代他敬香,如今是发妻,夫妻一体,同心同敬。 发妻两个字在周生辰心头一绕,绕得他整颗心都生出了暖意。 “殿下。” 忽有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周生辰侧目望去,说巧不巧也算是一位旧识。 “荀小姐。”周生辰疏离且不失礼地微微颔首。 “今日来白马寺敬香,不想在此偶遇殿下,实是有缘。”荀小姐一边说一边走到周生辰面前,款款施了礼。 周生辰正待说是陪王妃来敬香,还未开口,只听得背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夫君,你我的香都敬完了。” 回头看去,身后台阶上站着笑意盈盈的漼时宜,她口中唤着夫君,眼神却落在荀小姐的脸上。 周生辰心内暗暗发笑,走到台阶下面朝漼时宜伸出手,搀着她一步一步地下来,满目爱惜,举止呵护。 荀小姐的脸色白了白,极不自然地朝漼时宜施礼:“见过南辰王妃。” “荀小姐不必多礼。”漼时宜微笑道。 “殿下与王妃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荀小姐微笑垂眸,“臣女便不叨扰了,告辞。” 荀小姐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荀小姐,不是来敬香的吗?”漼时宜见她连佛堂也未进就要离去。 “本是拜佛求个心愿,如今看来,所求不过痴心妄想而已,便不叨扰佛祖了。”荀小姐停下了脚步,侧目望着漼时宜,微微一笑:“王妃有这般天赐良缘,莫辜负了。” 来时见他为她牵马,此时又见他挽她拾阶,如此高高在上的王,如此情深似海的男子,他眼中,明明就容不下任何人,只有她。 其实早该看透的,当初在街上匆匆一瞥,她坐在马上,他拥她在怀里,如珍如宝。 父亲说,正妃不成,侧妃许是有些希望的,男子嘛,这种事实是稀松平常。 如今看来,父亲虽是男子,却不会理解像周生辰这般的男子。 罢了,终是求不得,也得不到。 漼时宜看着荀小姐似有泪光的眸子,真诚一笑:“荀小姐也会有属于你的红叶之题。” 荀小姐含着笑,却没有回答,转身去了。 漼时宜看着她的背影渐远,呆呆地看了半晌,直到周生辰将她拉到身边:“夫君叫得不错,再叫一声听听。”他看着她,眼底似笑非笑。 漼时宜的脸飞快闪过一丝红晕,推着周生辰往前走,“该走了,你说敬完了香带我去市集逛逛的。” 周生辰忍不住笑,佯叹了一声,“早知如此,将荀小姐多留一刻,说不定还能听你多叫几声夫君。” “后悔了?”漼时宜拖住周生辰的衣袖,盯着他。 “吃醋了?”周生辰不答反问。 “才没有。”漼时宜转向一边,不看他。 “没有就好。”周生辰笑道,不拆穿她。他倒是很喜欢看到她吃醋的样子,从前在宫中因为高淮阳,后来在南萧因为船中女,再到荀小姐。 她每一次吃醋的小情绪,都在暴露着她的心意,想将他据为己有的小心思,他很欢喜。 一路上,两个人挽着手,漼时宜还在不停地眺望着荀小姐离去的方向。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周生辰问道。 “荀小姐比起那些世家女子来,是有几分胆色的,起码她敢为自己争取。”漼时宜叹道。 周生辰笑笑,不说话。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漼时宜抱着周生辰的手臂晃了晃,“那你说,她是不是你见过的,最大胆的女子?” “自然不是。” “这么说,你见过更大胆的?” “不是大胆,是勇敢。”周生辰看着漼时宜,缓缓道:“敢一人领军勇援一城,敢一人当众剖白心事,敢一人义无反顾奔向我,这世间让我心动的,只此一人。” 第30章 番一 承第二十四章 :大婚之日 大红的床幔曳地,映着红烛摇影。 新娘端坐在床幔中,手持团扇,薄如蝉翼的扇面遮不住满面的娇羞。 “新郎,可除扇了。”喜娘婆笑着引周生辰来到床前。 修长的手指拨开扇柄,露出漼时宜的娇美容颜,她是极美的,他一直都知道,可这一刻的她,落在他的眼中,依旧惊艳到令人失语。 周生辰就这样看着她,良久。 喜娘婆本想提醒新人该饮合卺酒,见此情形,垂手偷笑,转过身来挥了挥手,将房内伺候余下礼节的“闲杂人等”一并带走了。 礼制、规矩,这些对于殿下和王妃来说,丝毫不重要,不是顺了所有吉时,做了所有吉事的夫妻才能白头偕老,而是眼中唯有彼此,才能一世一双。 许是周生辰的眼神太过炽热,漼时宜缓缓地垂下了头,双颊飞上了红晕:“人都走了……” “不走也会被我赶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好像还有好多事没做。”漼时宜记得来时喜娘婆跟她说了好多,可当时她在鸾轿上,一颗心紧张得快要跳出腔子,根本就没记住。 “你想做什么?”周生辰看着她,似笑非笑。 “我是说,后面还有饮合卺酒……”漼时宜羞窘地解释。 周生辰微微一笑,也不再逗弄她,拉着时宜来到桌前,大红色的喜烛下,一壶两杯,成双成对。 -- 第43页 手腕穿绕,贴面交错,合卺酒,便是同榻同卺一生相伴。 周生辰喝完了酒,手臂却未放下,他不放,时宜只能与他贴面而立。 “时宜。”他唤她。 “嗯。”她看着他。 “合卺酒喝完了。”他黑色的眸子深邃无比,似要燃起一丝火焰来。 “嗯,礼全了。”她点头。 “不,还差最后一礼。”他说。 “什么?”她眨眨眼睛,记得喜娘婆只说到合卺酒啊。 周生辰以行动代替了回答,低头,攫住了漼时宜的双唇,温柔而坚定地探进了她的唇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婚车一辆 移步违心宫中号:霏云 首页选择合集,列表中最下面就是 感谢配合 第31章 雁出其门 禁止搬文!! 禁止搬文!! 禁止搬文!!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 漼时宜站在山顶,向远处眺望。四望辽阔,耸拔雄壮,山峦起伏,巍然凌空。初眺心胸开阔,再眺感怀山河。 “雁门山,雁出其间。”漼时宜轻声念道。 周生辰取过一件斗篷,披在漼时宜的身上仔细系好,站在她身边,陪她一同远望。 “雁门关是北境要塞,坐落陉岭,岭西为西陉关,岭东为东陉关,两关四口十八隘,是九塞之首,至关重要。” “关外便是匈奴?”漼时宜望向远处。 “是,”周生辰点点头,“自古雁门关一直被林胡侵扰,曾有猛将李牧大败林胡,后胡人并入匈奴,成了匈奴的一支,近些年来边关少有匈奴来犯,还算太平,常能看到匈奴的游民猎户捕猎,也只是远远的,很少靠近。” “愿国土之上再无战事硝烟。”漼时宜想起当初在王军中,周生辰说的那句话,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周生辰微微一笑,眼神悠远,目之所及,皆是他所守护,山川域,溪流穹,炊烟起,战事平。 他可看尽这大好河山,也可拥有这人间烟火。 日落时分,周生辰和漼时宜抵达了雁门郡王军的营地,萧晏和凤俏早早就在等着了。 “师父!十一!”凤俏见到二人兴冲冲地迎了上来,“和尚说你们晌午便该到了,怎么这个时辰才来,我都准备带人去找你们了。” “去山上看了看,所以到得迟了,让师姐担心了。”漼时宜见到凤俏总是很开心,她始终改不了这个称呼,就像偶尔对周生辰也会脱口而出叫师父,本也是叫惯了的,凤俏先前还会提醒她不要叫师姐了,纠正几次无果之后,也就随她叫了。 只要她的小十一高兴,叫什么都行。 “去山上做什么,山中密林常有野兽,很危险的,下次不许去了。”凤俏佯板着脸。 “殿下陪着去的,不像你……”萧晏走了过来,似乎欲言又止,朝着周生辰和漼时宜双手合十,“殿下,王妃。” “师父什么都依着十一,但是林中野兽又不认识小南辰王,万一伤了怎么办?”凤俏振振有词地说道。 “你怎知山上林中有野兽?”周生辰看了凤俏一眼。 “我昨日刚打了一匹狼,新得的狼牙,准备给十一做个物件,听闻狼牙可以辟邪呢!”凤俏说道此处开心起来,伸臂在自己腰间一翻,突然脸色一白,口中“嘶”的一声抽了一大口气。 “可是抻到了伤口?”萧晏皱眉,却不便查看,回头喊道:“军医!” “没事没事,不小心动作大了些。”凤俏扯出一丝笑容。 “师姐受伤了!”漼时宜惊道,“我陪师姐进帐去看看,还是叫军医过来吧。” “真的没事,早就包扎好了,今日也换过药了。”凤俏龇牙咧嘴地从腰间摸出一颗白色的狼牙,顺手抹了一下额角上疼出的一层冷汗,笑嘻嘻地给漼时宜看,“你看,这整颗的狼牙,还不容易得呢。” 漼时宜焦急着凤俏的伤,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周生辰一旁道:“看来这山中野兽不光不认识小南辰王,也不认识凤将军。怕不是明知道林中有野兽才故意去寻的吧?”语气虽轻,却带着众人都听得出的责备。 凤俏笑容一敛,心虚地垂下了头,“我错了师父,下次不莽撞了。” 周生辰皱眉,“一个人去的?” “贫僧的错,”萧晏主动领罪,“没有照顾好凤将军。” “你有什么错,是我一个人偏要去的。”凤俏瞪了萧晏一眼,将头一偏,小声赌气道,“再说,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照顾我。” 萧晏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好了,去让军医再检查一下。”周生辰看着二人神色,知道定然是些什么缘由惹得凤俏不开心一个人跑了出去。 漼时宜陪着凤俏去军帐中重新检查包扎伤口,周生辰看了萧晏一眼,“凤俏虽有时莽撞,却不是任性的人。” 萧晏听出周生辰语气中的不豫,却口不能辩,只得道:“贫僧的错,凤将军率性坦荡,世间少有,可贫僧……” 萧晏顿了顿,似乎无法再说下去。 周生辰轻叹了一声,拍了拍萧晏的肩,也没有再说话。 世间事,太多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凤俏的伤口在腰上,本已处置妥当,方才她动作幅度过大裂开,绷带上渗出了血来,军医重新打开处置,然后包扎。凤俏全程没有皱过眉头,只一双眼睛红红的。 -- 第44页 直到军医处置好了,漼时宜拉住凤俏的手,凤俏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将衣衫重新整理了一下。 “师姐,疼不疼?”漼时宜心疼凤俏。 “这点小伤,没事的。”凤俏安慰漼时宜。 “你和军师……吵架了?”漼时宜试探着问。 “谁跟他吵架,”凤俏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理他,我今后都不会理他。” “师姐……”漼时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凤俏的心思她都看在眼里,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看到凤俏,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一样,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不提他,”凤俏倒先挽住了漼时宜的手,“走,带你去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漼时宜好奇道。 “包你见了一准儿欢喜。”凤俏道。 凤俏拉着漼时宜来到军中主帐前,与门前的卫兵确认了周生辰还未进帐,便带着漼时宜走了进去。 来到帐内方桌前,一掀盖布,露出好几篮装得满满的石榴来。 “看,你最爱的涂林石榴!”凤俏笑眯眯地看着漼时宜。 “此处怎么会有石榴!”漼时宜愣了一下,惊喜道。 “此处当然没有石榴了,这可是师父让我路上经过的时候特地给你买来的,装了整整一马车。”凤俏笑道。 “谢谢师姐。”漼时宜开心极了。 凤俏看着漼时宜的笑颜,心中突然牵扯起往昔一幕,眸间不觉蒙上了一层阴翳,“其实,上一次师父给你买了比这还多的石榴……” “什么时候?”漼时宜问道,她怎么不知道周生辰何时给她买过比这还多的石榴。 “凤俏,让你买石榴,你倒好,学会借花献佛了。”周生辰的声音突然响起,帐帘一掀,迈步走了进来。 “师父,我是借你的石榴,不是花,时候不早了,师父十一早点歇着,我就先下去了。” 凤俏笑眯眯地,临走前还摸走了个石榴。 周生辰走过来,在篮子里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石榴,用白巾细细地擦了,一掰两半,递给漼时宜,“尝尝,甜不甜。” 漼时宜接过,拈了一颗,在周生辰的目光中,将小小的一颗红石榴果,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周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嗯,甜。”漼时宜的唇瓣抿了抿,笑得极美,又拈了一颗递到周生辰的嘴边,“你尝尝。” “嗯。”周生辰应了,却没吃嘴边的那一颗。 他突然俯首,印在了漼时宜的唇上。 良久,才离开,在漼时宜羞赧而满足的目光中,微笑道: “甜。”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只发表于晋江和LOFTER 作者都是本人ID霏云 禁止转载二传,禁止搬运 第32章 风吹草动 周生辰既然到了北境要塞,自然要将这两关四口十八隘都走上一遭巡查布防。如此便在雁门关待上了大半月,时值初秋,天气凉了起来,怕漼时宜受不得北寒之苦,便打算在巡过最后一隘芦板口之后启程回西州。 芦板口位于雁门郡的最北,东望高柳,西接丰镇,是匈奴边境驻民最多的一处,也是最易起纷争的一处。 草原物资贫瘠,难抵寒冬,总是在冬天到来之前抢夺物资,牧民与流寇时常厮杀惨烈,只为了能活过眼前这一年,为了活命,有时候也难免会将目光投向关内,伺机而动。 周生辰几人在城外看了城防后已是日头偏西,于是便自城门进入,准备回驿馆歇息。为着来回行走方便,漼时宜这几日并未乘坐马车,而是自己单独一骑,途中偶能遇到飞禽小兽,凤俏随身带着弓箭,猎几只野兔大雁打牙祭,漼时宜便也将羽箭放置在马鞍上,跟着凑个热闹,这十余日下来,箭法倒是精进了不少。 落日余晖落在城中,马蹄踏过满地残叶,清脆声中夹杂着闷响。城墙下靠着几个乞丐,享受着一天里最后的阳光温暖。 其中两个乞丐在马蹄声响起的时候抬起头看了看,周生辰的目光一扫而过,似乎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 星野垂原,夜域山川。 深秋天凉,漼时宜夜里转醒觉得有些冷,便朝着周生辰的方向靠了靠,寻那个温暖的怀抱。却摸了个空,另半边床榻凉的,竟不知道周生辰是何时离去。 莫非是有紧急的事?漼时宜起身下床,正要去点烛,突然门一开,周生辰走了进来,一阵凉风裹挟着寒意涌了进来,掀起了周生辰的披风,随着关门的声音,那被掀起的衣角又缓缓地落了下去。 漼时宜赤脚奔了过去,将自己结结实实地扎进周生辰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我身上凉。”周生辰嘴上这么说,却不舍得推开漼时宜,还是伸臂将她抱住了,微微用力向上一抬,让她的一双脚,踩在了他的靴履上。 “现在不凉了。”漼时宜的脸在周生辰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胸前凉凉的味道,“你去哪里了?” “些许小事,”周生辰并未正面回答漼时宜的问题,“你怎么醒了?” “你不在身边,我睡不踏实。”漼时宜也没有追问,望了望窗外月色,“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周生辰收紧手臂,轻轻地拍了拍漼时宜的后背,“回床上继续睡吧。” -- 第45页 屋内未燃烛火,只有窗外投进的月色,落在相拥的一对璧人身上。 此时情景,似曾相识。 漼时宜的手臂向上,抱住了周生辰的肩,将脸贴在他的颊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上一次,也是这个时辰,也是陌生的驿馆,我也是这样抱着你,在你耳边跟你说话。” “嗯。”周生辰心里一阵酸楚,“你说,你出嫁的时候,师父不要来了。” “那日,你如果像现在这样抱着我,我便说不出这句话了,我怕是会说,师父带我走吧,我不嫁了。” “时宜……”周生辰轻抚漼时宜的秀发,似乎有些艰难地问了一句:“你可曾怨过我,不能将你留下?” “从未,”漼时宜在周生辰的颈间缓缓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不能,先帝不同于当今陛下,尤其戚氏,对你多有忌惮提防……其实不用我阿娘说,我自己也知道,我离开是为了漼家,也是为了王府……如若不然,怕是终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结果。你是手握重兵的南辰王,于朝廷而言牵一发动全身,我懂你的不得已,是为了保护漼家,护我周全。” “时宜……”周生辰唇边逸出一声喟叹,将漼时宜抱得更紧了。 “我想知道,在中州……那日,师父在何处?”漼时宜稍稍站直了身子,看着周生辰的眼睛。 “在城中,与和尚在风雪中用饭,食不知味。”周生辰也望着漼时宜。 “军师有没有问你为何不去东宫观礼?” “有,我说我答应了你,绝不观礼。” “你这般说,军师不会觉得奇怪吗?” 周生辰笑笑:“和尚那一双眼睛,早就洞穿一切,连同人心。” 说罢将漼时宜抱起,走到床上放下,用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你陪我睡。”漼时宜拉住周生辰的胳膊。 周生辰单手解了披风,和衣躺在漼时宜身侧,将裹着被子的她在怀里抱了,轻声道:“睡吧。” 漼时宜微笑着闭起了眼睛。 寅时三刻,正是寐夜酣睡之时,全城寂寂,连犬吠声都听不到。 一个黑影,自城墙里面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顺着绳子慢慢向下移动,一边动作一边左右观察着动静,暗忖着今晚城门防守如此松懈,正是好时机…… 距离地面仅一丈,黑影刚要纵身跃下,低头一看,顿时僵在了城墙上。 只见下面站着一个人,黑色铠甲,抱剑而立,见他望过来,便朝着他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应是极美的,因为眼前这个人英姿飒爽,生得极美,可这笑容在他眼中,却让他不寒而栗。 一上,一下,僵持。 黑影左右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暗自咬了咬牙,拼了。 于是将手中绳索一撒,唰地一声拔出刀来,整个人朝着下方那人头顶狠狠劈去!劈不中也要砸死你! 黑影从天而降,下面的人却纹丝未动,眼看着刀锋已经到了头上,那人突然动了。 嚓—— 黑影的刀突然脱手,飞了出去,不,确切说,是手和刀同时飞了出去。黑影只觉手腕一凉,整个人因惯性朝前扑去,此刻才觉手腕一阵剧痛,张嘴就要发出一声惨叫。 一团带着腥气的泥土突然塞进了黑影张开的口中,将他的惨叫全塞了回去。黑影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喉咙中发出呜呜的惨呼,一双手自手腕处齐齐断裂,鲜血流了一地。 然后他滚着滚着,不动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就像看见了鬼,虽然他明知道,那不是鬼,可在他眼中比鬼还要可怕。 是个女人,黑色的铠甲和束起的乌发更衬出她的利落,嘴角带着一抹邪魅的笑,半蹲在他身边,正在看他。 只听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揶揄,说道:“兄弟,出城的话,怎么不走门?翻墙多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忍住要搞事情 我没救了 第33章 君子报仇 天际泛了鱼肚白的时候,漼时宜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紧接着听到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她睁开眼睛,周生辰果然已经不在身边了。 “殿下,凤将军将人捉住了,正在审问。” “知道了。” “雁门郡太守郭祚郭大人到了。” “来得倒是快。” “郭大人的人已经盯着此人有一段时日了,夜里凤将军拿人的时候,郭大人的手下就在附近。” “好,你且去吧,本王随后便来。” 周生辰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漼时宜闭起了眼睛。 看着睫毛微颤的漼时宜,周生辰不由莞尔,低头在她的发鬓便上落了一吻,轻声道:“不是醒了吗?” 漼时宜睁开眼睛,“不想打扰你处理事情,知道你要走。” “军中有些事情,我先过去,等下你起身了,我派人过来接你。” “嗯。”漼时宜点点头。 雁门郡太守郭祚此时静立在城防军中等候周生辰的到来,星夜急行,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上拍打。并非不知道小南辰王到了雁门关的消息,只不过朝廷的人历来有私查暗访,周生辰未声张是以他也不能主动前来拜见,不想有此一见竟然是因为捉拿匈奴探子。 -- 第46页 想到此处郭祚懊恼不已,派人探查跟踪了月余,而周生辰的人到芦板口方一日,该出手的时候竟被南辰王府的人抢了先,这位殿下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太守太过颟顸了些。 “殿下,这位便是郭大人。” 身后响动,郭祚连忙转身,只见一气度不凡的俊秀男子迎面走来,当即俯身见礼道:“下官雁门郡太守郭祚,叩见南辰王殿下,下官失职,还请殿下发落。” “郭大人何出此言,”周生辰抬手搭住郭祚的手臂,将他轻扶了起来,“若不是查得那探子身上有我军城防地图,本王不会贸然留下此人,不知此举是否扰乱了郭大人原来的计划。” “竟已得了城防图!”郭祚惊出一身冷汗,“幸得殿下差人拦截,否则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殿下,郭大人,请移步里面详谈。”萧晏说道。 三人进了屋内落座,凤俏也到了。 “师父,”凤俏满脸不豫地拱手,“那人嘴硬得很,什么也不说。” “知道了。”周生辰点点头,以目光安慰凤俏,“匈奴人性烈,最是不怕死,严刑逼供向来收效不大,这很平常。” 凤俏点了点头,还是不甘心。 “郭大人是何时开始调查此人的?”周生辰转向郭祚。 郭祚一凛,站起身来将此事前后讲了一遍。因芦板口的地理位置特殊,且易与匈奴边境发生冲突,历来都是查探最严密的一处,城中不乏一些乞讨流浪之人,这群人中,有的是无家可归,也有的,是专门安插的搜集情报的眼线,他们穿梭在市井之中,接触着三教九流,眼光毒辣,是重要的情报来源。一个多月前,城中乞丐流浪汉中,突然多出了两个人,说是从西边逃难至此,无家可归,沿街乞讨,食不果腹,宿不蔽阴,看起来与平常乞丐没什么两样,但还是引起了眼线的注意,这一个多月以来,这二人平时常去的地方,不是街市居家人多的地方,而是偏郊靠近城防军一带。 上报至郭祚之后,嗅觉敏锐的郭祚自然没有掉以轻心,于是派人暗中监视,直至一次截获了这二人放出的一只信鸽,从鸽子腿上取下的信笺是匈奴文字,这才坐实了这二人匈奴探子的身份。 如今一个被抓了,另一个依旧在监视之下,凤俏下手狠辣准确,悄无声息便将人弄了回来,并未打草惊蛇。 “还有一个,要抓吗?”凤俏问道。 “凤将军勇武无双,下官钦佩。”郭祚朝着凤俏拱手道,“另一个奸细怕是还要留些时日,今夜城防图未能送出,重要信息未能送达,对方不会贸然行动的。” “得先知道他们是何处派来的,是匈奴王庭军队,还是邻近的草原部族。”萧晏说道。 所有人都默了一默,他们都知道,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质和即将导致的后果。如果单纯是草原部族派来的奸细,意图大抵也就是劫掠些过冬的物资,如果是匈奴王庭的人,那么很有可能大军已经开拔,不日便到了。 “军师,”周生辰吩咐道,“上奏陛下,请陛下恩准,本王要监察侯呈司匈奴自岁前以来的密报。” 郭祚目光连闪,监察侯是北陈的最高级情报机构,若是有监察侯的情报,便可以很容易分析出眼前的势态。 “下官多谢殿下襄助雁门郡。”郭祚起身施礼。 “事关北陈国土,本王义不容辞。”周生辰道。 漼时宜一到了军中,便听说了凤俏夜擒奸细的精彩事迹,时值周生辰郭祚等人议事完毕刚刚出来,郭祚步履匆忙地迎面走来,在漼时宜面前停了一停,然后后退了两步,恭谨地施礼,“见过南辰王妃。” “大人免礼。”漼时宜不疾不徐地还礼。 郭祚起身,这才离去了。 漼时宜看着郭祚的背影,直到周生辰走到她身边。 “这是何人?我并未见过,怎知我身份?”漼时宜好奇道。 “雁门郡太守郭祚,说起来,倒也是你的亲戚,他的祖父郭逸曾与漼氏联姻,后举家北上,一支到了太原,另一支便到了雁门郡。此人沉稳机智,思绪缜密,就算没见过你,凭猜测也能确认你是何人。” “原来如此,曾与漼氏联姻,可我却从未听说过。” “漼氏门支至广,哪里是你都能知道的。”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漼氏婿,多少也要知道一些……笑什么。” “没什么,听你这般说,我开心。” 二人正说着话,凤俏从后面走了上来,黑着一张脸:“师父,你为何叫郭祚把人带走了,让我接着审,我定有办法让他招供。” “杀鸡焉用牛刀,本王有更要紧的事安排你做。”周生辰道。 “是,师父吩咐。”凤俏眼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明日你带本王手书去平城调八千骑兵,带兵至柔玄镇延水河畔扎营,等候军令。” “是!”凤俏抱拳领命,身上的铠甲发出沉闷的脆响。 “好了,先带十一去用饭,本王与军师还有事要议。”周生辰嘱咐完凤俏,看向漼时宜,柔声道:“让凤俏陪你一会儿。” “嗯。”漼时宜点头应了。 凤俏拉着漼时宜的手去用饭,一路上传来两个人的私语声。 “师姐,我听说你把奸细的手给砍下来了……” -- 第47页 “十一啊,师姐告诉你,对待敌人可不能心慈手软,他可是照着我脑袋砍的,我砍他一双手,也不算过分啊!” “嗯,师姐说得对。” “哈哈哈,那当然了……” 两个人走远了,笑声和私语声顺着风也一同飘远了。 “还是殿下最了解这个徒弟,审问半宿无果,她怕是要耿耿于怀好几日。”萧晏站在周生辰身边,看着远去的背影,出声道。 “你也很了解她。”周生辰看了萧晏一眼。 萧晏不自然地避开周生辰的视线,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不论是草原部落,还是匈奴王庭,都有一战,殿下不准备先将王妃送回西州吗?” “你也学会转移话题了?”周生辰的嘴角勾了勾,似乎在笑。 “殿下想听贫僧怎么回答。”萧晏无奈,这一幕何其相似,只不过角色换了过来,他有些后悔当初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心里话。”周生辰脸上的笑意渐浓。 “心里话,应该原封不动地压在心里。”萧晏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4章 引蛇出洞 活捉的探子到了郭祚手里,第二日便招了,郭祚用了何种手段不得而知,只能说他镇守雁门郡这些年,对如何应付匈奴人,还是颇有心得的。 当晚,中州监察侯的加急密报也到了。监察侯的密报非常详尽,还有专门的批注和分析。 密报中表,匈奴王庭在岁前平阴之乱后确实有过大军集结南下的动向,但是大军开拔未过几日中州骤变,得到南辰王军肃清超纲的消息之后,王庭大军在大泽停驻,翌日回返。 “看来想趁平阴之乱来我北陈分羹之人不少啊。”周生辰道。 “这样看来,密探的口供可信,他们不是王庭的军队,是周边克鲁伦部的草原兵。”萧晏道。 “克鲁伦部是匈奴边境最凶恶的一支草原兵,多为林胡后裔,也曾多次来犯,今年景不利,草原大旱,看来是要入关劫掠了。”郭祚道。 “一个草原部族军,总比预想得要好一些。”萧晏看了周生辰一眼,起码战事不会绵延到匈奴王庭。 “克鲁伦部骑兵凶悍且人众,原本周边有三个部落,悉数都被他吞并了,如今势大也不容小觑。”郭祚出声提醒道。 “可是他们没有物资过冬,不会向王庭申纳吗?”萧晏有些不解。 “凤阳王对北地不了解,”郭祚解释道,“如今草原分裂,匈奴多支被怀柔所吞,自顾尚且不暇,更不会管像林胡这种分支,草地上大多自给自足,活不下去互相厮杀之事常有,克鲁伦原本就是靠蚕食周遭部落存活,如今周遭部落尽灭,才会妄图入关。他部若是北进的话,也会遭到吞并。” “好,抢不过自己家,就到别人家里来抢。”萧晏嘲讽了一句。 “远来是客,既然都准备上门了,那就留下吧。”周生辰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明明是淡淡的语气和举止,郭祚坐在周生辰的下首,却突然感觉到周身凉了一凉,这陡然泛起的杀意让他不由得凝目去看周生辰。他自然知道这个留下的意思,犯我国门,来得去不得。 这就是百战成神的小南辰王,不经意流露出的,是白骨血枯中走过来的霸气和凌厉。 被捉住的密探除了身上有一张城防图,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雁门郡似乎来了一位重要的人物,身份未知,动向不明,这个信息需要送到首领的手中,至于首领如何决策,他不知道,他只负责情报。 郭祚向周生辰禀述了他的计划,在手握重兵征战无数的南辰王面前禀述作战计划,他紧张得好几次险些咬了舌头,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但是没有办法,眼下这战事首先是他雁门郡的事,殿下只不过是碰巧遇到施以援手,他总不能当个甩手掌柜,凭他郭祚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没想到他的计划竟然得到了周生辰的认可。 郭祚从军中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步子都轻盈了起来。 城防营驻军附近的一处草丛里,趴着一个人。 他趴在这里已经整整两日了,自从他的伙伴出城送信再也没有消息之后,他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城里来的那个大人物,让整个城防布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他有十分的理由确认,他的同伴被抓了,所以短短两日内,城防布局悉数变化了。他现在要做的是传递最新的图纸出去,而且……他发现城防营的军队正在陆陆续续的撤离。 他甚至听到巡逻的士兵说,大人来调兵增援,结果事出突然,只好从邻郡借兵换防。 原来那个大人物,是来调兵的。 却不知是何处起了战事,来雁门郡借兵。这个“事出突然”应是抓获了准备带图纸出城的密探,所以要去邻郡借兵,但是借兵需要时间,最快也要两日才到。对于他们克鲁伦部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他还听到士兵说,明日芦板口只剩驻军三千人了。 他默默地揣好新绘的城防图,心里想:必须马上出城。 深秋夜,晚风寒。 周生辰坐在炉灶旁,拾起身边的木柴,扔进火堆中,看着火光渐亮。 耳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双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漼时宜的声音在他背后轻轻地响起:“听军师说,此役兵力悬殊,我以为你不会担心。” -- 第48页 周生辰握住自己肩上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笑了笑:“事无万全,永远不能轻视敌人。明日你待在驿馆,不要出门了。” “嗯,”漼时宜点点头,握紧了周生辰的手,“我等你回来。” “好。”周生辰应着。 “不要受伤。”漼时宜又道。 “好。”周生辰又应。 “从前你说,很遗憾我没能陪你南北征战过,我那时说可以却食言了,如今总算是践诺了。”漼时宜将头靠在周生辰的肩上。 周生辰轻轻地揽着漼时宜,当时那么说,其实是遗憾自己多年来在外征战,两人总是聚少离多,“战场凶险,你不怕吗?” “不怕,有你在。”漼时宜双手抱住周生辰的腰,将自己贴在他怀抱里,“其实我也想问你,王军的伙夫说,每次开战前,你都会来烧火,战无不胜的周生辰,会怕吗?” “会,”周生辰微叹,“怕带去的战士回不了家,怕战事不平,百姓遭殃。” 每一场战事都有人失去生命,不费一兵一卒的胜仗只存在于史志里。 “那你……不怕自己回不了家吗?”漼时宜坐直身子,看着周生辰。 周生辰回望着漼时宜的眸子,良久,才缓缓说道:“待此间事了,我们就该启程回家了。” 他似乎没有回答她,却又像是回答了。 漼时宜点点头,再次紧紧地抱住了他。 驿馆的一方小小天地,周生辰感觉到了漼时宜今夜的格外不同,成婚至今她一直都是羞涩的,从未如今夜一般主动。 她学着他的样子,与他唇齿纠缠,肌肤相触,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一遍又一遍地,不知餍足地承受这索取,似是要将自己所有都尽献于他。 她不安,她害怕,她却不说。 他懂,他亦心疼。 骤雨初歇,周生辰抱着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直至她沉沉睡去…… 午夜时分,乌云遮月,伸手不见五指。 城墙上一条黑影快速向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四顾无人,毫不犹豫地狂奔而去。 那黑影走后,城门黑暗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人,目送着黑影远去的方向直至消失不见,而后他拂袖而去,檀色的佛珠在袖间一闪而过。 第35章 南辰王妃 战事,对于百姓而言,总是毫无预兆地到来。 克鲁伦部的攻城时辰,与郭祚预计的相差无几,就是在密探得到的最后一支军队调离消息的两个时辰以后。 也就是现在。 在斥候回报说克鲁伦部大军前哨已经距离城门不足十里后不到一刻,站在城门上的郭祚遥遥地看到了远处地平面卷起的漫天尘土。 他非常镇定地下令,“弓箭手,准备。” 草原铁骑呼啸而来,俯视而去如黑墨一般迅速吞没了枯黄的草地,马蹄下地面都在震颤着。 郭祚的额头冒出冷汗,双手紧紧地按在城墙上,被墙砖硌得泛起了血印,“不是说克鲁伦只有不足一万军吗!” “郭大人,贫僧初到殿下军中时,便听殿下说过一句话,今日特与郭大人共勉。”萧晏就站在郭祚身边,看着马上就到城下的上万骑兵,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郭祚无能,悉听殿下教诲!”郭祚转身,朝着萧晏深深地躬下身去。 萧晏看着郭祚,周生辰没说错,郭祚却是个可塑之才,不骄不馁,一点便通,他心知自己的计划因掌握情报不实而发生纰漏,对于萧晏看似嘲讽的语气,却并未生气,反而虚心求教。 “敌人之口不可尽信,”萧晏伸手将郭祚扶起,“郭大人请起,我一个小小军师,当不得如此大礼。” “凤阳王过谦。”郭祚一拜即起身,“现下地方军力超出我预估三倍之余,便不能按原计划守城相抵了,必须出城迎敌,否则城门会真的被敌军攻破。” “不,再等一等。”萧晏拦住了郭祚。 郭祚惊得眉毛一跳,“凤阳王,城中全军只有不到五万,南辰王军随行也不过千骑,此时出城迎敌,或可一战!若是被大军攻入城中,百姓遭难,怕不可守!” “自然是要出城迎敌,不过……”萧晏举目望去,漫天飞扬的尘土已然到了十丈开外,“要等克鲁伦部全军都过了延水,这是殿下的军令。” 郭祚目光一亮,沉声道:“是。” 周生辰的军令,让他莫名有了底气。 克鲁伦部大军尾端踏过了延水河,前锋已经直逼城门。 只听嗡——的一声,自城墙上方陡然飞出漫天箭雨,带着破竹之势迎面而来,穿身而过。 惨叫声此起彼伏,队伍前方顿时倒地一片,横尸遍地。 “破城门——”为首的将领挥舞着手中弯刀,“冲——” 另一蓬箭雨落下,却奈何敌军众多,死伤众多,也依旧有星星寥寥的骑兵到了城门下,搭人梯,撞城门。 郭祚立在城墙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已有敌军踩着人梯爬了上来,被城墙上的守军砍下,却有更多的人在向上爬。 他听到克鲁伦部落有人在猖狂的大叫,“城中只有三千军!兄弟们,破城进去!城中粮草就是我们的了——” 敌军中爆发出一阵呼叫,士气暴涨。 就在此时,突然听闻脚下的城门处一声中气十足的“开城门——”,下一瞬,城门大开,杀声震天,鸦青色的铁骑夺门而出,一蓬蓬血雾在郭祚的眼底绽放开来,铁骑所到之处,残肢断臂纷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 第49页 敌军来不及反应,战局瞬间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三千铁骑后面是数万守军,就如同黑色的利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中计了!”首领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兄弟们,拿不下粮草,我们这个冬天一样过不去,拼了!” “拼了——” 已经到了绝境的敌军竟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没有撤军,在简单调整了一下之后,开始了与守军的正面厮杀。 雁门守军的人数占优势,却并不是绝对的优势,尤其在面对这么一群穷凶极恶匈奴兵的情况下。 郭祚双手死死地扒着城墙青砖,半个身子几乎都探出了墙外,紧张地看着地面上厮杀的将士们,他得了周生辰的军令,不能出城共战,需要观察局势,守着城门以确保百姓安危。 他看到战场上一骑黑色的战马,上面那个他这几日以来熟悉的身影——周生辰,身着鸦青色的披风,手持青釭宝剑,辗转腾挪在敌军阵中,以一敌百,勇冠三军。 一个匈奴兵手持弯刀,朝着周生辰的马抄腿而来。周生辰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抬起,将那匈奴兵当胸踩在蹄下。 周生辰翻身下马,挥剑斩杀了一旁冲过来的匈奴兵,温热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 “殿下,敌军死伤过半,未见有增援,应该只有这些人了。”萧晏战至周生辰身侧,一边砍杀敌人一边说道。 “好,传令凤俏!”周生辰沉声命令道。 “是!”萧晏说罢,将一枚骨哨放在口中。 高亢的骨哨声划破天际,响声传出很远。 站在城墙上的郭祚眼睛越睁越大,他看到远处一处大军飞快地推进,速度之快,人数之众,竟似早就埋伏在了延水河边! 只消一眼,郭祚便能分辨出,那不是匈奴军,竟然是援军!何处的援军,来得如此之快! 到了近前,郭祚几乎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那带兵之人策马疾驰,黑发随风飘在脑后,一张清丽容颜冷峻且坚毅。 “凤将军!”郭祚惊呼出声。 郭祚震惊,匈奴兵更是惊慌。 凤俏带着八千骑兵朝着阵中焦着处而来,将匈奴兵冲得七零八落,战局瞬间扭转,克鲁伦部几乎是顷刻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撤——”匈奴兵首领声嘶力竭地喊着,试图在周围亲兵的掩护下撤退,突见前方一人持剑而来,一路砍杀了左右拦截的士兵,飞身而起,宽大的披风迎面而来。 嘭—— 胸前被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首领整个身子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喉间一紧,被一只脚狠狠地踩住了,他刚要挣扎,只觉鼻尖一凉,面前一柄剑直直地悬在他鼻尖上方,剑身上的血一滴滴地落下来,滴在他脸上。 他眼中只看得到那天神一般的人物,立在他仰视的蓝天下。 那人并没有看他,只是朗声道:“贼人首领已擒!残部投降可免一死!” “你……你是何人……”首领嘶哑着声音问道,他觉得那人有点像传闻中的样子,又不敢相信。 那天神一般的人物低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凤俏手持军旗骑马奔了过来,首领看到了那鸦青色的军旗,眼前一黑,声音颤抖了起来:“你是……周生辰!” 周生辰道:“正是。” “死在你手上,倒也不冤枉。”首领狠狠地吐出口中的血沫。 周生辰移开了脚,看着他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部皆降,除了你。”周生辰指了指周围跪在地上的所剩无几的匈奴兵。 “呸,没骨头的东西。”首领紧了紧手中的弯刀,突然朝着周生辰扑了上来,嘶声大喊着:“我克鲁伦永不降——” 凤俏眼皮一跳,虽明知师父武艺高超不会被伤到,也难免被这孤注一掷的气势所慑,变了脸色。 周生辰正待挥剑将首领一招毙命,忽听到耳边传来破空之声。 咻—— 一支羽箭穿风而来,当胸钉在了克鲁伦首领的身上,那魁梧的身体晃了晃,咚地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周生辰看着那支羽箭,洁白的鹰羽,在一片血污之中,格外扎眼。 “白鹰羽!”凤俏诧异地看着那支箭。 周生辰转过头去,回望着城门上方那依旧保持着挽弓姿势的女子,灿然一笑。 周生辰的笑容落在漼时宜眼中,那笑容熨帖了她狂跳悬停的心,她也露出一个略带僵硬的笑容,收了弓,广袖下面的一双手,不停地颤抖…… “那是何人?”守军士兵好奇地互相询问着。 “那是我们的王妃。”王军骑兵自豪地朗声回答,“就是当年以两千府兵增援雍城,抵挡了大军来犯的南辰王妃!” 第36章 来世再遇(大结局) 漼时宜从城门上一路跑下来,跑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了裙角,身子一倾堪堪便要跌倒。 被一双手臂及时接住,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漼时宜话也不说紧紧地将周生辰抱住了,她的双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周生辰握住她冰凉的的手,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做得好,但是下次不要登城门了。” 漼时宜竟从周生辰的话音中听到了一丝哽咽,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眸中晶润,竟似蕴了泪。 “怎么了?”漼时宜伸出手来摸摸周生辰的脸。 -- 第50页 “城门高处,最易成靶,站在那里危险。”周生辰平复了一下眼中的情绪,他总是害怕看到她站在那里,这是他无法与她提起的心结。 “我担心你。”漼时宜道。 “我知道,”周生辰点点头,笑了:“还得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其实……你哪里需要我救你,”漼时宜此刻不好意思起来,“方才军师和师姐都在你身边,那人又是从你正面扑来,你自然是足够应付的,是我关心则乱……” “不,”周生辰轻声打断漼时宜,“我这条命,就是你救的。”他看着她,非常认真地。 若不是漼时宜,周生辰死于平阴,不会回还。 歼灭盘踞边境已久的克鲁伦部,意味着关内百姓迎来了未来十余年的安生日子,对于雁门郡来说是功德,对于雁门郡太守郭祚来说是功绩。 但是他的奏表中对自己只字未提,只说了南辰王北境巡查剿灭了举兵来犯的草原部落,替雁门郡百姓奏表殿下功德云云,字字恳切,句句由衷。 奏表周生辰未看过,此间种种皆是几年后中州来的消息中由长孙杰粗略带了一笔,那时郭祚已经官至中书侍,与长孙杰杨邵同殿侍君了。 此一战大获全胜,郭祚十分激动,等于周生辰来这一趟,解决了雁门郡几十年的心腹大患。当夜在军中,庆功席摆了近百米,周围的百姓纷纷送来自家的粮食米酒,千恩万谢。 从无败绩的南辰王局果然名不虚传,连王妃都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漼时宜坐在热闹的宴席中,看着周生辰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将士们敬的酒,总是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本王的酒量还不错。 “他从未喝醉过吗?”漼时宜问凤俏。 “我是从未见过师父喝醉的。”凤俏回答。 “酒量当真这般好吗?”漼时宜不免有些小小疑惑,真正千杯不醉的人,存在吗? “他不能醉,无论何时,他都不会让自己真的喝醉。”萧晏在一旁开口说道。 漼时宜以目光询问。 “如果是王妃您,手握七十万重兵,可敢真的一醉?”萧晏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凤俏也将碗中酒饮了,侧目看着萧晏,一扯嘴角:“凤阳王当真能读人心,你谁都懂,为何单单不懂我呢?” 萧晏将目光移开,垂眸不语。 凤俏鼻子里哼了一声,重重地将手中酒碗在桌上一落。 漼时宜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低头吃东西,她挟了一块肉脯,刚要送入口中,肉的味道钻进鼻子,突然惹得胃中一阵翻滚,差点呕了出来。 凤俏见漼时宜突然捂住了嘴,脸色苍白,吓了一跳,“十一,你怎么了?” 漼时宜白着脸,摇了摇头,身子向后倾了倾,待那肉脯的味道在鼻子周围散了,才勉强将手撤下了口鼻,“我……可能是脾胃不和,不太舒服。” “我叫军医来看看。”凤俏说着便要起身,被漼时宜给拉住了。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漼时宜不想太过惹眼。 “那我带你去我帐中歇息一会儿。”凤俏说罢搀起漼时宜,将她带入自己的帐中。 不多时,周生辰便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漼时宜已经好了很多,她坐在凤俏的床上,凤俏还给她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 “没看到你人,军师说你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周生辰坐在漼时宜身边,拉过她的手。 “已经好了。”漼时宜笑笑。 “究竟何处不舒服?我叫军医来。”周生辰依旧不放心。 “真的没事了,就是刚刚闻到肉脯的味道,突然有点……恶心。”漼时宜道,“现下已经好了,我说没事你不信,那你就给我诊诊吧,莫要劳烦军医了。” 周生辰看了看漼时宜的气色,似乎真的没什么事,于是握住漼时宜的手腕,笑了笑,“请我诊脉,可是要付诊金的。” “好啊,”漼时宜笑笑,在周生辰的唇角落了个吻,“诊金可够了?” “勉强。”周生辰笑着,将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漼时宜的腕上。 漼时宜将下巴搭在周生辰的肩上,看着他清俊的脸庞,只见那带了笑意的嘴角,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周生辰的表情便得有些僵硬,眉头也紧紧地蹙起。 “怎么了?”漼时宜被周生辰的表情给吓到了,自己不会真的得了什么病吧。 周生辰突然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她,漼时宜被他看得越来越心慌,“我真的病了?” 周生辰不说话,将手指离开了漼时宜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搭了上来。 漼时宜被他弄得紧张起来,心也开始不规则地跳着。 又过了一阵子,周生辰猛地站起身,“你等我一下。”说罢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军医——” 漼时宜听到账外响起周生辰焦急的声音。 军医很快就到了,身后跟着不明所以但是看起来也很着急的凤俏和萧晏,军医连衣裳都没穿整齐,看起来似乎是被周生辰从被窝里给拽出来的,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床前,来不及擦额头上的汗,来不及喘匀自己的气息,便开始给漼时宜诊脉。 一屋子人都屏住呼吸地看着军医。 只见军医闭着眼睛,缓缓睁开,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 第51页 漼时宜有点放心了,看样子自己的病倒也不是药石无救。 只见军医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朝着周生辰深深地一礼,“恭喜殿下,王妃有孕了。” 漼时宜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在凤俏惊喜的呼声中,她才缓缓地反应过来,然后她朝着周生辰看去。 周生辰一直在看着她,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带着细微的颤抖,他的眼中,晶亮莹润。 王军自雁门关折返西州,原本不出五日的路程走了整整七日。 脚程虽慢,但是大家都喜滋滋的,因为南辰王府有了天大的喜讯,带来着天大喜讯的人,路上有点嗜睡,所以马车走得慢,生怕颠簸了王妃的好梦。 到第七日,车马终于到了西州城外。 “时宜,醒醒,我们该进城了。”周生辰摩挲着枕在他腿上的漼时宜的发鬓,有些不忍心地唤醒她。 “嗯……”漼时宜应了一声,慵懒的鼻音透出可爱的娇憨来,然后坐了起来,“到家了吗?” “到家了。”周生辰柔声道。 漼时宜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张望着,“那不是未央宫吗?” “是。”周生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里面,有我们的秘密。”漼时宜撑着腮,看着未央宫的宫门。 “不,”周生辰在漼时宜身后将她抱住,轻声道: “那早已经不是秘密了。” 周生辰爱慕漼时宜,天下皆知。 怎会是秘密。 小南辰王与南辰王妃,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怎会是秘密…… 尾声 星轮几巡,斗转瞬息,人间三十年,天宫三旬过。 遥远的仙宫,传来一阵闷长的钟鸣,正与司禄星君对弈的司命星君,拈着棋子的手一顿,二人相视一笑。 “破军星归位了。” “恭迎破军神尊渡劫归来。” 星宫的最中央,一白衣白发的男子转过身来,星眉剑目,气宇轩昂,他就是横扫千军的战神——破军神尊。 “神尊人间渡劫圆满,此番归来,重入神位,可喜可贺。”度厄星君早早就在这候着了。 “本尊人间的凡人魂魄,还能转世吗?”破军神尊知道自己在人间时已改过一次命格,不知周生辰的魂魄是否还能转世。 “司命星君知道神尊一定会问起,所以特地叫小仙在这里给神尊解惑。”度厄星君说着,在心里腹诽司命这个家伙,惹了祸让自己来给他善后。 “仙君请讲。”破军神尊问道。 “周生辰已然转世了,神尊可安心。”度厄回答道。 “那……她呢?”破军神尊问道。 度厄自然知道他在问谁,他笑了笑,“回神尊,漼时宜也可转世,不过她因周生辰双世改了命格,所以……嗯,会出一点岔子。” “什么意思?”破军神尊眼神一凛。 度厄被他这一眼看得差点七魂出窍,吞了下口水,这边是战神的致命压迫感,他赶紧继续解释道:“就是漼时宜过奈何桥时的那一碗孟婆汤,只能让她忘记周生辰复生之后的事,她的记忆,会停留在周生辰的平阴之死,也就是说,她会带着这一世的记忆转世……” “她会……记得我……”破军神尊的眼眸骤然变得柔软了下来。 “嗯,是。”度厄星君想纠正他,漼时宜记得的是周生辰,但是转念一想,神君刚从凡间回来,难免还对人间情不忘,罢了罢了。 “好,本尊知道了。” “小仙,告辞了。”度厄星君完成任务,转身走了。 三十三座天宫,二十八座星宿。 破军神尊遥望着着无尽无穹不老不灭的神界,已经不过了多久。 人间沧海桑田,不再有帝王紫微,也不再需要破军下界。 他们的转世,应是一个很美好的凡间,不再有天命束缚,不再有无力回天。 再相遇,她还记得他,可他却不再记得她。 但是没关系,会相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仰天长啸啊,我终于可以去看一生一世了 周生辰是李俶之后第二个这么戳我心窝子的角色了 写完本文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算了,我的心意大家都懂就好了 感谢追文,感谢喜爱 感谢包容,感谢期待 我的同人风格可能有些矫情,因为我不能接受人设ooc,也不能拒绝偏离历史太多,还有逻辑坏死,有时候写的挺磨叽,因为我要查很多资料 包括郭祚,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一下,北魏的政治家,曾与清河崔氏联姻,不过做雁门郡太守的不是他,是他叔叔。但是他们家只有他的年纪与这一段历史背景相仿,所以借过来客串了。 还剩一个子夜吴歌的番外,这个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写,好像还挺难 喜欢我的同人,不要取关,我们下一对cp再约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有缘再见 霏云敬上 第37章 番二 翾翾燕弄风,袅袅柳垂道。 六月江陵,江风微醺,游人欲醉。 南萧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已三月无酒肉歌舞之欢的江陵,这几日才活泛了过来。 -- 第52页 临河最大的那间酒楼上,歌姬的声音婉转悠扬,似莺啼似鹂啭,一声声地送进附近每一条停泊于水面上的小舟中。南萧士子多风流,不单喜欢聚在庭院里曲水流觞,也爱自乘小舟在这河面吟诗会友,顺便听听小曲儿。 此时其中的一条不起眼的小船,船头站着两个相貌出众的女子,一边听着歌姬唱歌,一边偏头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便吃吃地笑了起来,此景入画,亦是这好风光的一处妙笔。 船舱内,两个男子相对而坐,香茗热气自杯缘若隐若现,船舱内尽是茶香。 “事情已办妥,贫僧明日便启程了。”说话之人一袭青衣僧袍,眉目间看不出情绪,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对面的男子一身月白儒衫,睥睨之势含而不露,纵然是书生装扮却遮不住他与生带来的王者之姿,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似要入口,却又放在了桌上。 和尚的眼皮跳了跳,这一个动作能看得出,他的内心在挣扎。 和尚笑了,能让杀伐决断的小南辰王周生辰在心中纠结于自己的去留,倒也无憾。 “她知道吗?”周生辰看着萧晏。 萧晏的眼神闪了闪,不由向船头上看去,凤俏正指着一处同漼时宜笑嘻嘻地说话。 “我以为你万事都有了安排。”周生辰道。 萧晏不语,他确实万事都有了安排,北陈、王军、南萧、皇室、他能想到的,全都都做了妥善的安排,除了……她。 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如今大仇得报,南北何处不容身,何必一定要……”周生辰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萧晏微微一笑,释然而坚定:“苦行为下贱业,至苦至困,为我昔日横遭死难之父,为我一生受辱之母,为我受过惨死发妻,为我一双早夭儿女,若业报因贫僧,愿苦行以渡。” “佛曰:十业因缘,非是业报,徒行无意。” “有意无意,皆在自身尔,”萧晏看着周生辰,“殿下是要与贫僧将经论道吗?” 周生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兴趣。 萧晏笑笑,他自然也知道周生辰意不在此,只不过是不舍得自己离开罢了。 “殿下,保重。” 周生辰看着萧晏,“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是我南辰王府的人。” 萧晏颔首,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给予的最强大的后盾。 船身轻晃,是漼时宜和凤俏回来了。 “王妃,贫僧先告辞了。”萧晏起身道。 “月余未见军师了,怎么片刻便要走了?”漼时宜看看萧晏,又看看周生辰,不知怎地,她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该说的都说了,便不打扰了。”萧晏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在这里打扰啦。”凤俏笑嘻嘻地说,她倒是没发觉什么异样,还以为是萧晏不想打扰师父和时宜的船上时光。 萧晏与凤俏双双离去,漼时宜目送二人离船上岸,在周生辰身边坐下。 “军师他……” “他走了。” “回北陈吗?” “或许吧。” 漼时宜终于听出了不对劲,一把拉住周生辰的手,“难说是军师他,离开王府了?” 周生辰点点头,“他曾与我说过,待大仇得报,便去苦行天下,此生云游,超度家人,救赎罪业。” “这……”漼时宜皱起看眉头,“四师姐知道吗?” 周生辰摇摇头。 漼时宜心中似突然被什么堵住了,胸闷难当。 “和尚,有他的不得已。”周生辰知漼时宜难过,轻声劝道。 “我知道,任谁经历了这些,终其一生都很难走得出来,我只是心疼四师姐……”漼时宜闷声说着,将头轻轻地靠在周生辰的肩上。 周生辰将漼时宜的腰身揽过,抱在怀中,二人俱都无声,只有河面上歌姬的歌声飘来荡去。 “高堂不作壁,招取四面风。吹欢罗裳开,动侬含笑容……” “反覆华簟上,屏帐了不施。郎君未可前,等我整容仪……” “情知三夏熬,今日偏独甚。香巾拂玉席,共郎登楼寝……” 周生辰的眉头皱了皱,“不知谁家轻浮放荡子,点这种曲子。” 漼时宜轻笑起来,“说起来,上次点这首曲子的轻浮放荡子,好像是你的老友来着,而且,你一听就知道是什么,还拦了不让唱给我听,应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周生辰不自然地正了正身子。 “被我说中了吧?”漼时宜自周生辰的怀中抬起头来,纤纤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早年间来南萧时,无有重誓制约的小南辰王,自然也是风流过的。” “我何时风流过,”周生辰哭笑不得,握住漼时宜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指,“只送桓愈南下的时候来过一次,也是那时才听过,初时也不知《子夜吴歌》是什么,听过才知,只因内容太过露骨俗媚所以印象颇深,那时与你误打误撞地来了南萧,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让你听这种东西。” 见周生辰如此认真地解释,漼时宜不禁笑了起来,“与你说笑罢了。” 周生辰见她笑,这才稍稍宽下心来,脑海中不由想起桓愈的一句话,待你日后成了亲,定与我一样,惧内。 -- 第53页 漼时宜方才在外面站得久了,现下有些困倦,索性枕着周生辰的腿躺了下来,闭起眼睛小憩。 盏茶的工夫,四周黑了下来,周生辰向外望了望,乌云沉沉,原来是阴天了。 “十一,我们该下船了。”周生辰轻轻地摩挲着漼时宜的发鬓,轻声唤道。 “嗯……慕儿,不要吵阿娘……”漼时宜不耐地扭了一下身子,嘴里嘟囔了一句。 “不是慕儿,”周生辰笑道,“是慕儿的爹。” “嗯?”漼时宜这才睁开惺忪的眼睛,伸了个懒腰,顺势抱住周生辰的腰,“我睡糊涂了,还以为是慕儿,忘记了慕儿在王府没有来……我想他了。” “我也想他了。”周生辰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快下雨了,我们该走了。” “我们今晚,就住船上好不好?”漼时宜拉过周生辰的手,晃了晃,“我还从未在船上睡过呢。” “好。”周生辰点点头,此时正值夏季,不用担心她会着凉,只要她高兴,他莫有不允。 这一夜,河边小舟寥寥,唯有一只,灯火长明至天亮。 夜里风来,那小舟微微摇摆,是因着风,还是因着情,便无从知晓了。 第38章 番三怨佛衣 江边的清晨雾气氤氲,周生辰走出船舱,小船未见一丝摇晃,他举目远眺,南萧此时节正是好风光,可这大好河山,在有些人眼中,反倒更衬出心中疮痍吧。 船身一晃,漼时宜也走了出来。 “睡醒了。”周生辰转过身,搀住漼时宜的手腕,眉宇间尽是温柔。 “嗯,”漼时宜点点头,看着周生辰,“你是在想军师了吧?” 周生辰轻叹了一声,未语。 “一夜有余,军师……怕是已经走了很远。”漼时宜也望向远处,却不知道该看向哪个方向,萧晏走得如此干脆决绝,一丝痕迹也无。 “我们也走吧。”周生辰牵起漼时宜的手。 “去哪里?”漼时宜望着周生辰,难道要提早回西州了? “回客栈,”周生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怎么,在船上没待够?” 漼时宜面上一红,“才没有。” 周生辰倾身过来,贴近漼时宜的耳边,轻声道:“我以为你不舍得下去了。” “才没有。”漼时宜红着脸嗔怪,推了周生辰一下,“快走,回客栈,我饿了。” 周生辰勾唇一笑,也未再继续逗弄她,二人下了船往客栈方向走去。 【想知道漼时宜脸红的原因,加微博群等浮力】 清早路人行人不多,偶有刚开张的铺子,老板张罗着客人,整条街不算热闹。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突然响起,踏破了整条街的安静,由远及近,径直到了周生辰和漼时宜面前,马上的人猛地一拉缰绳,马声嘶鸣扬蹄而立。 “师父!十一!”凤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脸色苍白,双眼通红,一双手微微发抖,将手中信笺朝着周生辰递了过来。 凤俏捏着信笺的手指隐隐泛白,那信笺似乎要被她无法控制的指力握穿。“萧晏……萧晏他……”接下来的话似乎哽在了喉间,一时竟无法说下去。 周生辰接过凤俏手中的信笺,入目是萧晏熟悉的字体: 此去无期,但望凤将军安康喜乐,一世顺遂,萧晏。 “师父……”凤俏看着周生辰并不意外的表情,一双眸子再忍不住,慢慢蓄了泪,“您知道他要走,是不是?您早就知道了?” “师姐……”漼时宜握住凤俏冰凉的手,又不知该说什么,情爱之刃,无形却穿心,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 “他要走,谁也拦不住,”周生辰将信笺放回凤俏的手心,“不与你当面说,就是怕你难过。” “这样我便不难过了么,”凤俏喃喃地看着手中的信笺,咬了咬唇,手指倏然用力,似要将这满心愤懑团起,却又泄了力。 啪嗒—— 信笺上乍现一小团水渍,然后被温柔地卷起,凤俏将信笺收好,塞进腰封。 “师父,”凤俏陡然掀袍跪了下去,声音冷静而坚定:“不肖弟子凤俏,求师父准我挂印辞军。” 漼时宜目光跟着一跳,急切地望向周生辰。 周生辰看着跪在面前的凤俏,缓缓道:“你随我征战十六年,从兵卒到什长,到屯将,再到百人督、牙将,方有了今日,如今为了他,便全都放弃了?” 凤俏额角的血管绷紧,咬牙,叩首至地,“弟子枉顾师父教诲,求师父责罚,但是弟子……无法就这么回去。” 漼时宜心疼凤俏,可这辞军一事关系到军中事务又不便插嘴,只得默默站在旁边,心中五味杂陈。 “你要去找他,你知道该往何处去找他?”周生辰心中亦是恻然,凤俏是他看着长大,他如何不知她的脾性。当年宏晓誉笑言凤俏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谢云笑道:师姐错了,凤俏岂止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是见墙拆墙,见庙拆庙,挡我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牛脾气。 萧晏要走,他不会阻止,如今凤俏要去寻,他阻拦也是无用。 “是啊,师姐,天下之大,你往何处去找他啊?”漼时宜蹲下身子,握住凤俏的手臂。 “东来南往,西归北上,总有能找到他的那一天。”凤俏慢慢挺起了腰,依旧跪在地上。 -- 第54页 “找到又如何?”周生辰问道。 “找到……”凤俏顿了顿,随即大声道:“找到他,问他一句话,只要他答了,我便回来,今后任他天下云游,我再不纠缠。” 随着这句话,一颗晶莹的泪顺着凤俏的眼角落了下来。 周生辰轻叹一声,上前一步,一抬凤俏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去吧。” “谢师父。”凤俏哽咽了。 “凤俏永远是南辰王军的凤将军,”周生辰拍了拍凤俏的肩膀,“去吧。” 城郭柳林初绿,凤俏握着缰绳,目送周生辰和漼时宜的马车远去,师父和十一回西州去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包袱,那是十一临走前专门给她准备的,一沓厚厚的银票,还有两枚通行令牌,一枚是北陈南辰王府的,可在北陈自有出入,还有一枚……是南萧王室的,那是萧晏之前赠予周生辰的。 师父没有允她挂印辞军,就是想让她知道,无论走到何处,她都是南辰王府的人,身后有南辰王府的庇护。 “师父让我告诉你,找到了萧晏,如果他欺负了你,一定回来告诉师父,不管萧晏躲在什么地方,天南海北,自有师父为你出头。” 十一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着,凤俏微微仰起头,逼退眼眶中的热意,然后深吸一口气,拉起缰绳,用力一夹马腹,“驾——” 一人一骑,飞快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天下事,有人说大,有人说小。 天下路,有人说宽,有人说窄。 人生若有方向,则条条路可走,条条路可通,若是没有方向,路路不顺,处处不通。 凤俏的方向,在她心里。是对是错,她不知道。 这天下太大了,四方通达,八方来风,随便哪个方向,只要不是萧晏走过的,都是一条注定错到底的路。 但是她不怕。 萧晏,你等着,我定能找到你,叫你当面回答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emmm那个 想看那个啥的,啥也别问了 进vb群等着就好了 船上那个船 可能比大婚的尺度略略略大一些 觉得自己接受不来的慎重一下 怨佛衣这一篇 主凤萧 不会很长,如果每天写的话,三五天应该就写完了 可能心里还是放不下凤俏吧 所以有了这个 微博@IM霏云 群在首页可以直接加 第39章 番三怨佛衣 苍禹山,苍禹河。 登山向北十里处,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藏风聚气。 此间并非游山玩水之处,而是一块埋骨的风水宝地。 凤俏曾听萧晏偶然同周生辰提起过,若有一天大仇得报,他会将他父母妻儿的尸骨移到苍禹山,不接受王室假惺惺的供奉,不让他们葬在枉死的陵寝中,与仇人相邻。 果然有碑新立。 凤俏翻身下马,缓步走上前,六块碑石,依次错落。他的父母,妻子,一双儿女,还有一块无字碑。 心中悲痛之息沉沉袭来,凤俏深吸一口气,躬身拜了下去。 凤俏仔细查看了附近的痕迹,眉头越皱越紧,萧晏料到她定然会来寻他,也料到自己也许会寻到此处,他将自己离去的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他就这么怕见到自己吗? 这是凤俏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他或许来过的地方,这里找不到痕迹,那便真的只能漫无目的的四处找寻了。 他的踪迹好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被一阵狂风卷席着消失了。 凤俏一仰头,往苦涩的喉间灌了一口水,抬手抹掉唇边的湿意。 他不是要苦行吗,苦行自然不会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往西是万里黄沙,往北是苦寒草原,此间已是南方,再向南……则是沼泽深林。 那么,便继续向南吧。 一路南行,凤俏没有走官路,她一生直来直往,从来不曾刻意揣测过别人的心思,这是第一次,她仔仔细细的思量着萧晏会怎么做,他会去哪里,他会怎样选择,他会走什么样的路。 苦行赎业,是不是要则难而行,风餐露宿。这两个多月,凤俏没有住过一间客栈,沿途的破庙,败落的草屋,甚至于不能遮身的树杈,都是她的栖身之所。 她本不是身娇肉贵的小姐,身体上的苦累不曾压倒她一分一毫,唯独……不知前路到底有没有他。 此处向前,已经接近南周边境,再向南,便已不是中原大地的疆域。 凤俏看了看日头,拍掉脖颈上落下的蚊虫,从树上一跃而下,紧了紧腰封,牵过马,继续赶路。 日落之前,凤俏赶到了牂牁郡,南周因地势气候原因,境内大部分都是雨林沼泽,毒虫鼠蚁倒是其次,林中巨蟒野兽颇多,还有瘴气毒物,野外水源大多有毒,所以只能到城中落脚。 凤俏牵着马走在城中,身边行人无不侧目,倒并非因她姿容姣好的脸庞,实在是因为她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先前遇到野兽,上衣在与野兽肉搏时撕坏了,袖子也没了一只,露出被晒成小麦色的手臂。这倒无妨,南周多异族,且因气候炎热潮湿,服饰大多袒露胸腹,女子露出手臂肩膀也属平常,只不过凤俏身上除了破衣裳,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污,看起来就比较惹眼了。 -- 第55页 凤俏随便找了一间客栈走了进去,“掌柜的,一间房,一桶洗澡水。” 掌柜的自算盘前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凤俏一眼,操着一口浓浓的南周口音道:“姑娘,出门再向前走个几步,还有一间客栈。” “什么意思?”凤俏挑了下眉。 “听姑娘口音不是此地人吧,”小二靠在楼梯口,闲闲地看着凤俏,“我们这间客栈是牂牁最好的店,平日里都是府衙官人和上面的人才来订房。” “怎么?除了衙门官家,旁人住不得?”凤俏瞄了掌柜一眼。 “倒也不是住不得,只是价钱嘛……”掌柜的看都不再看凤俏一眼。 当啷一声,一锭银子扔在掌柜的算盘上,弄乱了算盘珠子。 “呵呵,呵呵,”掌柜的非常从容地将那锭银子收进袖子,神态自然到好像之前从未说过其他的话,“姑娘,楼上请。” “姑娘请。”店小二立刻恭恭敬敬地迎着凤俏上了楼,一店主仆变脸之快令人咂舌。 “我的马在外面。”凤俏边走边道。 “姑娘放心,小人稍后就去牵到马厩喂饱遛好,再给您洗刷干净。”店小二赶紧接道。 “嗯,”凤俏点点头,“还有……” “稍后饭菜给您送到房间,还有洗澡水,小的省得。” “有劳。” “您请。” 凤俏饱餐之后,将自己泡在浴桶里,两月以来的疲乏颠簸在浸入热水中时终于得到了舒缓,舒服得她长长地吐了口气,靠在浴桶边上,缓缓地闭起了眼睛。 她是真的很累,眼睛闭上之后,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心知不能在浴桶中睡着了,便试着睁开眼睛。 可是,不对劲。 凤俏脑中顿生警觉,可是眼皮不听使唤,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凤俏狠狠地一咬牙,口腔中一阵血腥气,舌尖剧痛让她的神智清明了几分,用力地睁开了双眼,双手撑着浴桶边缘起身,哗啦水声中,一手捞起屏风上的黑色长袍裹在身上。 困倦之意再度袭来,凤俏只觉眼周发黑,且那黑晕越来越大,眼前光亮越来越暗。凤俏猛地向前一扑,连人同桌上茶具一同翻滚在地,茶盏碎裂,凤俏勾起一个碎片,用力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划。 疼痛换取了一丝清醒,凤俏的视线又清朗起来,她翻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浑身无力。 凤俏心知自己是着了这客栈的道儿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必须马上离开此处。她强撑扶墙站起,动作突然一顿,从客房外面的楼梯口,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想必是自己撞翻了桌子,让外面的人认为已然得逞。 凤俏飞快地抄起匕首,一推窗,翻身而出。 “姑娘,姑娘,小的来收碗筷了。”客房的门被轻敲了几下。 “废什么话!” 随着掌柜这一声不耐烦的声音,门被哐当一声踹了开来,掌柜的大咧咧地走进来,“中了我的迷魂香,大罗神仙也得睡上三天……嗯?人呢?” “掌柜的,你快来看!”店小二发出一声惊呼。 “不就是银票吗?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掌柜的一边数落小二一边走近前来。 “不、不光是银票,还有……还有这个……”店小二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牌子,上面赫然四个大字:南辰王府。 “南辰王府?周生辰?北陈的人!”掌柜的眼睛霍然瞪大。 “怎么办,掌柜的,我们惹上大麻烦了。”店小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你再看这个……” “文宣敕令……南萧亲王?”掌柜的也愣住了。 “掌柜的,眼下如何是好……这个人要是去报了官,我们……我们可就完了。” “追!”掌柜的眼中闪过狠戾,“我就不信她中了我的迷药,还能跑得出这牂牁!” “追上了,然后呢?”店小二不安地搓着手,“这个人的身份看样子大有来头。” “那又如何,就算再有来头,谁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南周,把过所文牒一烧,她就是个别国偷偷潜入我国的奸细,杀个奸细,兴许我们还能找官府,讨个赏银。” “妙啊……”店小二听掌柜的这么说,不由一拍大腿,“还是掌柜的技高一筹。” “别废话了,带人抓人去,一旦抓住了,立刻……”掌柜的手一扬,在脖子上狠狠一抹。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番二的船在造中 不要急,群里慢慢蹲 1、2群已满,3群有位置 第40章 番三怨佛衣 夜色阴沉,黑压压的天蓦地被一道闪电劈开,照亮了整个牂牁,只一瞬大地又陷入了无尽黑暗,轰隆隆一声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 狭窄的小巷深处出现了几条身影,黑衣蒙面,头戴斗笠,几个人在雨中四处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随后聚在一处,低语了几句话,然后一同走到一处院落,闪了进去。 客栈大部分房间黑着,后院一间亮起油灯的光亮,自窗纸上映出几条戴着斗笠的身影。 “没找到?你们是废物不成!”手掌拍案的声音,掌柜的气急败坏的嗓门越发大了起来。 “真是见了鬼,一个中了迷药的姑娘,料也跑不远,可兄弟几个方圆十里都找遍了,愣是没寻到人影。” -- 第56页 “中了迷药不可能跑这么远,她肯定是躲在什么地方了。” “都找了,附近的客栈民居,连马厩鸡窝都悄悄进去寻了,没有。” “掌柜的,怕不是你那迷药出了岔子?” “不可能。” “那就真真奇了。” “不行,这个女人身份复杂,若被她跑了或许我们会有大乱子,必须得找到她除掉。” “那我们……” “接着出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 “是。” 暴雨如注,屋顶的瓦片被雨水砸出细密的声响。 凤俏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身上,她张了张嘴,咳出一口雨水来。试着动了动手臂,先前划破的伤口牵扯着痛意,试着坐起身,饶是这大雨能让她的神智略微清醒,也依旧有一阵阵的晕眩袭来。 她缓缓伏低身子,看着屋檐下几条黑影蹿出,消失在街巷中。 凤俏根本没有出客栈的院子,她翻窗而出,知道自己必将人事不省不可能跑太远,于是径直翻上了客栈的屋顶,然后便再也敌不住那迷药,昏死了过去。 灯下黑。 这黑店的黑心伙计们,压根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凤俏待人走远后,半悬着身子倒挂在屋檐上,慢慢地向下看,下面就是她翻上来的窗子,此刻漆黑一片,好在窗子还没有关。 凤俏团身翻窗而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随身装银票的包袱自然是不见了,凤俏抓过自己的衣服,忍着眩晕穿好,再度翻窗而出,无声落在院子里。 凤俏的眸光在亮着灯光的房间落了落,抽出靴间的匕首,猫着腰走了过去。 掌柜的正籍着灯光看那两方巴掌大的令牌,两块牌子并排放在桌上。掌柜的拈着下巴上仅有的几根胡须,正在思索这东西到底是留还是毁。 留,怕留出祸事,毁,如此稀罕的东西,毁了可惜。 正瞧得出神,突然觉得身后房门微响,掌柜的霍然转身,一声“谁”尚未发出声音,眼前黑影一闪,喉间一凉,声音已然无法发出。 鲜血喷涌飞溅,凤俏偏头躲过,不再看那掌柜,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令牌收了,翻找出自己的包袱,银票不见了,过所文牒倒还在。 掌柜手捂着自己的喉咙,鲜血顺着指缝涌出,连同他身体的温度一并离开了身体,他看着凤俏连正眼都不屑瞧自己,收好了她的东西,掌柜的身体慢慢地歪了下去,栽倒在地。 视线中最后出现的那张脸,慢慢靠近,肤白如雪,神情冷漠。原来她不是回来报仇,掌柜的因失血牙齿切切地打着冷战,她看自己的眼神,如同蝼蚁…… 凤俏蹲身,从掌柜身上搜出几锭银两和几张银票,飞快退出了屋子,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暴雨之后的清晨,蔚蓝碧空,天青如洗。 被黑夜藏匿的血腥和见不得光的勾当,种种痕迹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牂牁最繁华的一处,一早就有官差来贴了一张告示,赶集和路过的行人围着官府专门贴公告的墙面,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个水泄不通。 “官府抓人了。” “还是个女的。” “听说是个敌国奸细,昨晚将来福客栈的掌柜的抹了脖子。” “哬——要我说,那掌柜的,也该……” “嘘,这可不兴说。” “啧啧,可惜了,长得还怪好看的。” “有甚可惜的,长得再好看也是女奸细,送你你敢要?” “敢要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阵戏谑的笑声响起,带着些男人之间暧昧不明的语调,一时惹得围观的人纷纷不齿。 脚步纷乱,喧闹之声骤起,人群被冲散开来,竟是一队官差,人手一张画像,沿途盘查行人来了。 但凡女子,都被拉过来用画像比对一番,凡有两三分相似者,都被绑在队伍后面,一时间哭天抢地,冤声不绝。 一个身着青蓝色僧袍的身影正自远处走过来,路过官差身边时,目光在那画像上偶然一落,执着佛珠的手陡然一僵。 城中在抓奸细,官差挨家挨户的搜查,搅得鸡犬不宁。 “劳烦店家,贫僧想讨一碗水喝。” 城门处一间茶铺子,店家正在里里外外忙活着,只听得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僧人,正将一只钵盂执在手间。 南周境地原大部分属夜郎国,是众多佛寺僧众南下往朝圣的必经之所,是以对僧众大多和善。店家一见那僧人,笑了笑道:“师父不嫌弃的话,那边有空座,师傅且先坐下,我给师父泡壶茶,您也歇歇脚。” “多谢店家,贫僧远行而来,满身尘土,怕脏污了座椅,店家好意贫僧心领了。” “我一个茶水摊子,来来往往都是行脚赶路的,师父您说的哪里话,尽管坐就是了。” 店家如此说,僧人倒不便再推辞,道谢后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茶摊临近城门,来往的客人不少,闲言碎语也是不少。 “那女奸细的事,听说了吗?” “闹这么大动静,谁还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今早上抓了好些个跟那画像有些像的姑娘,查了户薄又都放了,都不是。” -- 第57页 “这都过了大半夜了,昨夜还下了那么大的雨,什么线索都没找到,这人呐,估计不好抓。” “我听衙役说,那奸细肯定跑不远。” “为何?” “来福客栈,嘿嘿,你们还不知道吗?那女奸细在客栈里被下了毒,还受了伤,虽然跑了,也是跑不远的。” “这造孽的来福客栈,远近出名的黑店,要怪就怪那奸细人生地不熟,自己钻了套子。” “要我说,八成这掌柜的是起了色心,不然怎么会被抹了脖子。” “话说回来,那画像上的姑娘确实好看,怎么舍得下毒呢?花容月貌的毒死了,七窍流血,多可惜。” “嘿嘿嘿,我猜八成不是什么正经毒,不然怎么还能被抹了脖子。” 几个人笑在了一处。 是啊,一个女子被下毒,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店家摇摇头,端着茶壶给门口的僧人送去。 “人呢?” 眼前人来人往,偏不见了那僧人的踪迹。 第41章 番三怨佛衣 正午时分,一队军马入了牂牁城。 军队不是府衙官差,自有凌厉铁血的肃杀之气,整个队伍不闻一丝人语,只听得脚下整齐的步履声,直直地穿过大街,往官府方向去了。 南周乍现敌国奸细,兹事体大,搜捕之事,牂牁郡太守上报朝廷,朝廷的人马即刻便到了。 很快,整个牂牁迎来了一场掘地般的搜查,城门早在官府告示贴出前就已封闭,任何人不能进出,以城中心为准,八个方向每一条街巷,每一家每一户同时开始过筛式搜寻,不找到人誓不罢休。 家家户户都开着门,一轮搜查之后盏茶工夫,另一轮搜查便到了,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更不可能让逃犯有转移的机会。 “大人,此处是牂牁郡太守的宅子。”每一小队军士前面都有一个当地府衙的衙役带路。 站在太守府前,衙役特地同军官打了声招呼,军官冷冷地看了衙役一眼,“开门。” “这……将军,这是太守的府邸,这奸细多大的胆子,敢往此处来。”衙役犯难,搜查太守府,需得先通报,万一大人不允,自己岂不是第一个倒霉。 “通报?”军官冷哼一声,“如今全城无人闭户,这太守府大门紧闭,你是要去给谁通报?是你们大人,还是那个奸细,嗯?” 最后一个声调鼻音沉沉,微微上扬,让衙役不禁打了个冷战,“军爷慎言,我们大人断不会与奸细有任何牵连。” “开门!”军官沉声呵斥。 “是。”衙役连忙上前拍门,很快有门房将大门打开,衙役与门房耳语了几句,门房也只轻重,乖乖地敞开门任军队鱼贯而入,四处搜查。 军官甫进了太守府,不由哼了一声。怪不得这衙役支支吾吾不肯主动开门,怕是先前也没人敢进这宅子,区区一个郡太守,这府邸修建得富丽堂皇堪比皇宫内院。 亭台楼榭,曲水流畅,好大气派。 府中女眷纷纷聚在主厅,规规矩矩不做声响,看着整座府邸人来人往,角角落落都被翻了个仔细,就连女眷的闺房也没有放过。 太守很快得了信,一路小跑赶了回来,“下官来迟,这……怎敢有劳将军亲自前来搜查,来人,给将军看座,上茶。” “不必了陈大人,末将军务在身,不便落座。” “将军御下有方,军纪严明,下官钦佩之至,此番抓到奸细,下官一定上疏陛下,奏表将军之功。” “待抓到奸细,再说不迟。”军官看了陈太守一眼,“陈大人请自便吧。” “好,好。”陈太守讪讪笑着,不再出言打扰。 军官也不再理会陈太守,有士卒来报说未搜到可疑之人后,他却并未离去,亲自带人到后面又探查了一番。 太守府后院有一处花园,假山石桥荷花池,看得出来出自名匠之手,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此处可搜过了?”军官问道。 “回将军,都搜过了。” 军官颔首,大踏步走了过去,经过石桥,走进嶙峋的假山。此刻日头已经偏沉,不出一刻便要西落,一旦入了夜,搜查便加大了难度。 军官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假山山洞内的石壁,一点一点向前走,走到一处突然停了下来。 石壁上有一抹淡淡的褚红,军官以指轻沾,那颜色已经风干,军官以指沾了唾液涂抹,褚红逐渐化作猩红。 “血迹。”一旁的士卒道。 “再搜!”军官神色一凛,狠狠地挥手。 “是。” 太守府再次乱了起来,脚步纷沓,奇花异草俱都遭殃,太守夫人看着自己心爱的荷塘都有人跳了下去,折断了不少荷花莲蓬,心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言语。 军官站在石桥上,低头看向池塘的湖面,湖水碧绿,却不是清澈见底,他挑了挑眉头,自桥上走下来到池塘边,挥手示意水中的人不要动,蹲下身凝目望着池塘的水面。 池水安静无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依旧毫无波澜。 不会有人能在水底潜这么久的,军官摆了摆手,示意士卒们继续,他刚要站起身子,目光突然顿住,就在石桥下的那片池面上,一丝殷红弥漫开来。 军官的视线顺势向上,只见那石桥下面,拱形的桥洞处,一个纤细的黑色身影,正贴着拱洞的弧度,一动不动。 -- 第58页 他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地抬手握住腰间的刀柄,无声地靠了过去,刀刃慢慢地滑出刀鞘。 一步之遥,近在咫尺,军官的刀全部出鞘,正欲挥刀暴起。 拱洞内那身影突然动了,眨眼间如鹰隼一般朝着军官当面扑来,来势汹汹如同闪电般整个人砸向了军官的面门。 这一招让军官始料未及,他一没想到这人竟然先发制人,二没想到此人伸手如此了得,下意识挥刀上挑,那人已然到了他眼前,近得几乎贴上了他的脸! 水中厉鬼,不过如是,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禁心下有些骇然,那人湿淋淋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面部因长时间浸泡而白得毫无血色,偏一双黑色的瞳仁越发显得大而瘆人。 军官来不及后退,大喝一声,挥刀上挑,脉门突然一凉,只听咔嚓一声,一阵剧痛自肩膀出传来,扭头望去,手臂已经呈一种奇怪的姿势软软地垂在背后,竟是被生生扭断。 喉间一阵惨叫未及发出,噗嗤一声,这是他熟悉的刀刃穿身的声音,伴随着刀刃抽出时摩擦骨骼的喀嚓声…… “抓……抓住……”军官一句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已经夺刀翻墙而去。 “将军!将军!” “快追!” “来人啊,将军被奸细杀了!” 军队士卒们一时间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他们的将军,竟然被那个奸细一个照面就给杀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陈太守大急,从他的府邸竟然真的搜到了奸细,搜到也就罢了,将军还把命丢了,虽说是一个牙将,到底是朝廷派下来的,这奸细要是捉不住,自己怕是难逃干系了。 “追!那边!” “看到了!” “快!” 此时最后一抹残阳隐入了天边,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凤俏一击即中毫不恋战,翻墙遁逃,可眼下城中到处都是搜捕她的守军和官差,无一处安全之所,更是没有一处藏身之处,她只能不停地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跳上一座又一座的屋顶,在牂牁城内,不停地奔跑。 眼前又开始晕眩,自昨夜中了这迷药,她艰难保持着清醒,手臂、大腿被自己割出一道又一道伤口,直到这痛感也因迷药的效用渐渐麻木,眼前的房屋越来越模糊…… 凤俏狠狠地一咬嘴唇,咽下一口腥甜,听得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在那!” “快追!” “来人!奸细在此!” 尖锐的哨角声响彻牂牁,守军和官差纷纷向着她的位置聚拢过来,凤俏将刀往后背上一横,再次拼命加快脚程企图甩掉追兵,眼看面前一条漆黑小巷,毫不犹豫地闪身钻了进去。 追兵脚步声逼近,凤俏紧抿嘴角,奔跑。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目光一缩。 面前,是一条死路。 第42章 番三怨佛衣 窄巷高墙,竟是个死胡同。 凤俏转头看去,追兵的脚步已然到了巷口,她已经能看到闪着寒光的刀尖…… 凤俏强自定了定神,虚弱的冷汗和湿冷的湖水混迹在一起,自她的额角落下,她缓缓抽出后背上的刀,徐徐横在身前,不死,便战。 身旁的墙壁突然发出细微声响,不知从何处伸出来一双手,抓住凤俏的手臂,狠狠地向墙内一拉! 官兵的火把照亮了整条小巷。 “人呢?” “明明看到她跑进此处!” “难不成还会飞天遁地!搜!将这三面墙内的人家给我搜仔细了!” “是!” 凤俏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就这么被那只手给拽进了墙壁的另一侧,在身子腾空而起的时候她看到自动归位的墙砖,严丝合缝看起来毫无破绽。 紧接着是耳边风声大作,她的身体急速下坠,此刻她才凝目向着拉她那人看去。 他没有遮面,俊朗的眉目一览无余,下颌因用力绷起分明的线条,分别两月余,他看起来依旧风华,而自己……太过狼狈了。 凤俏扯了扯嘴角,“和尚……” 声音嘶哑、细微,萧晏抱着凤俏落了地,只觉怀中身躯骤然瘫软,他急急低头看去,凤俏已然昏死了过去。 一天一夜,她终于熬不住了,紧绷的精神防线在见到他的一刹那,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萧晏的手臂紧了紧,看着怀中的凤俏,黑色的衣衫湿透贴在身上,遮掩不住女子玲珑的曲线,但是在萧晏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的旖旎,被血水洇湿的衣物,还在泊泊流血的伤口。 如果她不是凤俏,怕是早死了八百回。 可如果她不是凤俏,又何故要遭受这么多苦楚。 害她至此的人,终归还是他自己。 凤俏再度醒来,只觉浑身肿胀疼痛,勉强转了转视线,只见四周漆黑如墨,身旁燃着篝火,火堆旁架着她带着血迹的脏衣。 凤俏虚弱地闭上眼睛,劫后余生,她此刻的心思本不该在换了衣衫这种事情上,她是战火硝烟中活下来的人,多少次身负重伤之时,随行军医未必都是女子,更有她亲自扒伤员衣裤帮忙包扎的时候,事急从权,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念。 但是眼下…… “醒了。”萧晏坐在火堆的另一边。 “此间何处。”凤俏问道,她身上盖着萧晏的僧衣,躺着一动不动。 -- 第59页 “地窖,目前还算安全。”萧晏答。 他看着凤俏的侧颜,她只身一人长途跋涉来寻他,又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差点失了青白性命,此时此刻终于见了他,没有一句置问没有一声之责,却只是安静的问他:此间何处。 他能想象,如果她没有经此一劫,可以安然无恙地找到自己,定然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地一拳打来,大声置问他为何不告而别。她找到他时,也许气愤恼怒,也许忍泪倔强,却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模样,淡漠如水,冷静如斯。 她虽多年征战沙场,但却从未涉足江湖,初次经历江湖之险,她……在害怕。 所以才努力的掩饰自己,怕被他看出来。 “起来吃些东西吧。”萧晏从阴影里走出来,只穿着一身里衣。 凤俏突然弓起了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萧晏,“你不要过来。” 萧晏默了一默,“你须得吃些东西,不然会饿坏了身子。” “我说了,你……你不要过来……”凤俏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萧晏觉得凤俏的语气很是不对,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被凤俏挥手甩开。 “你不要碰我!”她嘶声低吼着,努力蜷着身子往角落出缩去。 凤俏的呼吸急促,说话时唇齿间的气息灼热得骇人,可额头却是冰凉一片。 “可是还有其他伤处?”萧晏心下大急,便要去拉住凤俏的手臂,不让她再躲,没料到这一次,惊人如此轻易地将凤俏拉了过来,也是,她这副身子,早就虚弱透了,挣扎再三,已然没有力气再与自己的力量相抗。 “你别……碰我……”凤俏闭着眼睛,喃喃出声,一双手死死地揪着萧晏搭在她身上的僧袍。 萧晏的心颤了颤,她哭了。 凤俏紧紧地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汹涌滑落,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气息急促而紊乱,身子似极为难受地发抖。 “你……你在客栈时……”萧晏的心头似冒起了火,将他的双眼灼红,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茶摊上听到的闲言碎语,竟然□□成都是真的。 “那迷药古怪得很……让我既神智不清总是要昏厥过去,又……又……”凤俏恨恨地握紧双拳,“早知如此,定不叫那客栈掌柜死得那般容易。” 萧晏胸腔中恨恼激荡,想来是那客栈掌柜见凤俏姿容姣好,反正是要杀人越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这些腌臜之事他们做得多了,迷药中再搀些下三滥的东西,对付女子最是容易不过的。 凤俏中了迷药后一直在暴雨中昏睡,起先并未发现其他异常,后在奔逃中逐渐发觉了异样,她本有机会趁着天亮之前出城,就是这要命的催情迷药让她浑身无力,望着城门众多守军出手没有胜算定然被擒,才在城中到处躲藏,误打误撞进了太守府,躲在假山之中,毒性发作时,只得跳进荷花池,在池水中等着毒性渐渐散去。 后被人发现,一路奔逃,连伤带痛,那难耐的药性已经不见了,便以为算是熬过去了,没料到小憩之后,那要命的催情之毒如同跗骨之蛆,再度活了过来,比之前更难熬。 凤俏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在萧晏面前露出如此模样。 萧晏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沉声道:“凤俏……” “你走吧……算我求你……不要在此处看着我……”凤俏手中的僧衣快被她揉碎,额角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毒性不散,会伤及根本,今后再难将养。” “你有什么办法?”凤俏睁开眼睛,泪光粼粼的眼神中却饱含着刚毅和决绝,“萧晏,我是心悦你,我是不远万里来找你,但不是求你可怜我,更不是……你莫要跟我说这毒性要散去只能去找个男人,如果当真如此,我宁可——”凤俏话音未落,一手摸出匕首,向上一抬,刀尖直抵着自己的脖颈。 此时毒性蔓延,她浑身都在颤抖不止,刀尖颤颤巍巍刺破了颈间的肌肤,一丝腥红沾染了雪亮的刃尖。 “凤俏——”萧晏的瞳孔一缩,“你放下刀。” “我不放,”凤俏拼命地摇头,“你走,你走,不要让我看到你。” “好,我走。”萧晏站起身,缓缓地走了几步。 忽—— 火光骤灭,黑暗中凤俏一声闷哼,没了声息。 萧晏接住她手中滑落的匕首,放到一旁。他伸手轻轻揉捏着凤俏的后颈,不知道自己方才打昏她的力道,她现在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别怕,凤将军,你不想做的事情,全天下也不会有人来勉强你。 萧晏抱着凤俏,黑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第43章 番三怨佛衣 凤俏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昏辰不晓日冕,亦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还要昏睡多久。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涣散,体内总是有一股灼热的气息四处蔓延,周身却清冷寒凉,渐渐地身体便不再那般煎熬难耐。清醒时能看到萧晏的脸,他托着手中的钵盂,喂她进食,模糊时唇间亦有清凉的水滴入,顺着喉管滑进,纾解燥热。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日,凤俏终于醒来,视野清明。 萧晏盘坐在她对面,微微垂首,闭着眼睛,头顶上地板的缝隙中一缕日光洒落下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处散落一片阴翳。 -- 第60页 凤俏悄无声息地坐起,静静地看着他。 她找到他了,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真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句话,突然问不出来。 经过这一劫,有些话似乎不需要刨根问题。 可是不问,她不甘心。 头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晏瞬间睁开了眼睛,看到凤俏的刹那,似微微怔了一下。 二人屏住呼吸,直到头顶传来瓦瓮摩擦青砖的细碎声响,萧晏的呼吸才平缓了下来,起身走到角落处,大片的阳光落下来,地窖被掀开,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瓦罐踩着梯子走了下来。 “你醒啦!”女子一口浓浓的牂牁口音,看到凤俏坐起来,很是高兴。 凤俏警觉地看向萧晏。 “我们躲在此处,多亏织娘出手相助。”萧晏对凤俏道。 凤俏闻言站起身,双手抱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定当……” “不用不用,你醒了就好,”织娘将瓦罐递给萧晏,走到凤俏面前来,“这位姑娘真是心性了得,身体底子也好,不然我这法子也是没用,姑娘现在可大好了?有没有哪处不爽利?” 凤俏诧异道:“是恩人帮我解的毒?” “本也算不上什么毒,就是折磨得人半死不活,不过左右这种东西见得多了,法子还是有一些,能不能撑得过去还是看姑娘自己,若换了是我,我可耐不住,眼前的和尚既然用不得,那便早早出去找个倌儿算了。”织娘噗嗤一笑。 饶是大咧咧的凤俏,也被织娘这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 萧晏尴尬地干咳了一声,“织娘,如今她身子大好,也不便在此处继续藏匿,免得牵累了你。” “好啊,我稍后便禀报掌教,想办法将她送出牂牁城。”织娘颇有深意地看了凤俏一眼,灿然一笑。 “你不走吗?”凤俏蹙着眉心,看向萧晏,“还是说,只是不肯跟我一起走?” 萧晏刚要张口,被织娘打断了。 “傻妹子,”织娘笑道,“五斗米教救人,哪里有白救的,你这出了家的情郎,今后可就要入我教门了。” “织娘,”萧晏不悦地截断她的话,“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 “那是自然,掌教说到做到,希望大师也是。”织娘露齿一笑,踩着梯子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为什么现在还有五斗米教?”凤俏跨步上前,一把扯住萧晏的手腕,“你告诉我!” 萧晏苦笑一下,“你方才醒来,应该早点唤醒我的。” 凤俏不解地看着萧晏。 “织娘就是故意在你面前说,这样你定然不会自己一个人离开,你不走,我更没办法离开。”萧晏苦笑。 “到底是怎么回事!”凤俏急道,她的动作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吸了一口气。 “你先坐下。”萧晏扶着凤俏坐好,她的外伤还未痊愈。 凤俏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萧晏,等他说话。 “我初到牂牁城时,官兵在追缴一个少年,我见那少年性命危在旦夕,便施以援手救了下来,没想到他是现存五斗米教教主的儿子,教主见我身手还过得去,意欲让我入教为众,我没有答应。”萧晏知道凤俏此时疑虑,接续道: “前朝将五斗米教列为□□进行剿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些残部遗留下来,到处隐匿躲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只不过朝廷不知道罢了。四日前,我看到了官府缉拿你的画像,又听说了你的遭遇,怕你只身一人难以脱身,可我自己又没办法找你,只好求助于五斗米教,因被列为□□,害怕官府围剿,藏身之处和机关也遍布全城,教中三教九流耳目众多,也确实寻到了你的踪迹,才来得及在官府之前将你找到。” “答应帮你找人的条件,就是你加入他们,对吗?”凤俏望着萧晏,眼睛亮晶晶的。 萧晏不语,半晌才继续道:“你若不想他们得逞,就听从他们的安排,安全出城。” “他们控制教众的手段是什么?” “离开之后,立刻北上,只要出了南周进了南萧的境地,你就安全了。”萧晏道。 “把柄?身份?还是毒药?” “凤俏,你能不能……听话一次。”萧晏有些用力地握住了凤俏的肩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话……”凤俏看着萧晏,突然笑了,她一笑,漆黑的眸中泛起了莹润的光,“我如果早些听师父的话,不与你一决高下,便不会将你放在心上;我如果早些听大师姐的话,不去肖想不该想的人,便不会喜欢上你;我如果早些听小师妹的话,不来找你,便不会陷你至这样的境地。听话,我也想听话,可现在来不及了……我不可能看着你为我涉陷,然后一个人远走高飞。来了才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我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只会后悔的人,既然来了,就没有该与不该,只有去与不去!” 萧晏望着凤俏,忽地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无论如何,此地于你来说更为危险,只有你先离开牂牁,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寻着机会离开。” “和尚……”凤俏轻声道:“你同我说实话,我知道这些□□控制教众的手段,不外乎那几种,你一个游方僧人身无长物,他们究竟如何确信你不会随时退教离开?” -- 第61页 “……” “你不说,我决计不会走。”凤俏道。 “你也知道,无外乎那几种,南周异族,擅用虫蛊……”萧晏话未说话,凤俏霍然站了起来。 “蛊?!” “放心,也并未如世人所说那么可怕,况且他们要我入教,也不是为了取我性命,只要不发作,无碍的。” “虽是靠这□□救了我,但他若是敢伤了你分毫,我一定要碾碎这□□!”凤俏恶狠狠道。 萧晏端坐在地上,垂下眸,自凤俏看不到的角度,勾了勾唇角。 头上的那仅有的一缕光亮不见之后,又过了约两三个时辰,织娘来了,将两个人带出了地窖,曲折回廊,穿过好几处院落,踏上了一处阁楼。 “姑娘在此等候吧,过会儿会有人来接你出城。”织娘道。 “他呢?”凤俏看着萧晏。 “他好得很,初来乍到,掌教就委以重任,姑娘莫要担心,自管离开就是了,你平平安安出城,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为掌教效力。”织娘一笑。 “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凤俏道。 “哎哟,当真是难舍难分呐,小黑屋里腻了这么久,还有说不完的话。”织娘哈哈一笑,“说罢。”竟没有回避的意思。 “每十天写一次信给我,若你有任何不测,我定带人南下,踏平牂牁。”凤俏面对着萧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织娘。 织娘格格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萧晏点了点头,“好。” 凤俏万般不舍地看着他。 萧晏在凤俏的目光中垂下了眼睑,他又躲避了自己的目光,凤俏的心沉了下去。 萧晏突然执起凤俏的手,在她惊诧的目光中,将自己手中那一串佛珠,缠在了她的手腕上。 “凤将军,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停更一天 明天要开长途,我现在已经能想象到累得半死的自己 双凤也很难啊 其实差一点冲动奔着那啥去了(我面壁) 但是我忍住了,我棒不棒! 关于五斗米教,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 第44章 番三怨佛衣 夜里,两个人推着一辆板车走到了城门口,经过盘查后,守城的护卫捏着鼻子放了行。 “放心把,虽然是拉夜香的物件,那大桶里可是别有洞天,保管你的小情人在里面干干净净的,还不会被熏到。” 不远处的楼阁上,站着一身僧衣的萧晏,织娘斜靠在一旁,笑着说。 萧晏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织娘。 “怎么,我说错了?”织娘呵了一声,“我虽不清楚大师的来路,却也看得出来,大师的眼神气质,若真是归了佛,也是尊杀人不眨眼的,可分毫没有清修世外的闲逸洒脱。” “人在天地间,便没有入世和出世的区别。”萧晏道,“贫僧苦行,是为了苦赎罪业,求心安而已。” “心安?”织娘像是听了个笑话,抬手指了指城门远处,“大师这回心安了?” 萧晏不再说话,凤俏值得更好的人,他已经满身血污苟活在这世界最黑暗的地方,不该将她从阳光中拉入地狱。 她尚有一世坦途,西州凤将军,战功赫赫功勋在身,将来配得良人,依旧如此明媚张扬,此生安顺。 而他,身处荆棘,身前无行路,身后有深渊,一生不得救赎。 他们,本不同路。 “大师的红尘事,织娘并不感兴趣,”织娘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萧晏,“掌教说了,先前委屈大师提前饮了仙露,也是怕大师救出姑娘之后反悔,毕竟以大师的身手,硬实要走我们也留不住,多有失礼,这是掌教的诚意,可解大师体内一半的蛊毒。只要大师安心跟在掌教身边,每月自有解药奉上,蛊毒不发,于大师身体无碍,请大师放心。” “多谢掌教。”萧晏将解药接过,当着织娘的面一饮而尽。 惊动全城的女奸细就这样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朝廷震怒,牂牁郡太守被罢官遣乡,坊间一时众说纷纭,有说这女子其实是个江洋大盗,盗了来福客栈的巨额银票遁逃了;有说这奸细的身份是来福客栈那黑店的伙计栽赃的,谁不知道他们客栈做的是官商勾结的黑心活计,大约是分赃不均被官家给灭口了,然后嫁祸给一个无辜的过路姑娘;还有更离谱的说这姑娘不是人,是蛊仙来惩治为祸人间的恶人来了。 终归是人没抓到,太守罢官,悬案一桩也就这么悬着了,左右衙门里悬而未决的案子多了,时间一久,城门防备渐松,又过了几个月,一切便恢复如初,人们在茶余饭后,难得还能再想起这女奸细来。 城墙上贴的画像,也在日复一日的暴晒和雨水冲刷之下,看不清原来的面容。 深夜,牂牁的远郊,漆黑如泼墨。 高大的树木和形状各异的植物被夜色够勾勒,随着夜里的微风微微晃动,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甚是骇人。 此刻,一个影子正在黑夜中穿梭,再细看去便能发现,不仅仅有一个黑影,在那道影子后面,还有四个人影紧追不放。 凤俏此刻就在一处高大的树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暗夜见寒光一闪,最前方的影子脚步明显凝滞下来,很快便被身后的几个人追上,围住。 -- 第62页 没有人吭声,四个人欺身上前便是招招杀手。 凤俏安静地伏在树上,江湖上自有江湖的规矩,她不打算让自己搅入其中。距离略远,以她的目力,看得仍旧不是很清楚,只能勉强看出几人颤抖的动作。可是看着看着,凤俏抓着树枝的手指越来越紧,被围攻那人的招式和武功路数,她越看越熟悉,甚至有一些招式,不仅仅是熟悉,分明与自己一模一样——出自同一个人所授。此时那人已经渐渐不敌,左支右绌,眼看就要毙命当下。 一只鸟突然飞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 树枝晃了晃,惊飞的鸟儿再度落了回来,树上已经不见了凤俏的人影。 宽大的衣袍多处被割破,血腥之气夹杂在夜晚潮湿的泥土和植物散发出的湿润香气中。那人腾挪辗转间,只能避开些要害,近了些,便能看到他的面容轮廓,正是萧晏。 围攻的四人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萧晏此时纵身躲开刺向腰间一剑,眼前寒光一闪,另一柄剑已到了喉间—— 嚓地一声,火花飞溅。 喉间剑尖被格出去好远,萧晏定神,只见自己身前站着那熟悉的身影,将他护在身后。 她竟然一直没有走。 凤俏飞扑而来,提萧晏挡住了那一剑,这才看清眼前的四个人,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也对……她该想到的。 四人互相看了看,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杀出来的人,也没有废话,劈头就砍。 凤俏与萧晏以二当四,凭借这些年在战场上杀敌的无双默契和校场上你来我往的互相切磋,瞬间威力大增,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尤其是凤俏更加勇猛刚烈,瞧准一个破绽,一刀解决了四人中的一个。 攻势骤减,凤俏顺势加紧攻势,萧晏护住她的所有空门,凤俏使出大开大合的打法,很快又取了一颗人头。 剩余两人互相对视一瞬,脱战即退,毫不恋战。 凤俏喝一声:“不许走!”抬腿便要追,被萧晏一把拉住。 “不能留活口……”凤俏急道,回头看向萧晏,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了下去,二话不说弯腰将他扛在肩上,一路飞奔而去。 “你放我下来……我还能走……”萧晏被凤俏扛着,着实非常不适。 “闭嘴!”凤俏甩了一句话给他,接续往前跑。 萧晏恨不得被凤俏直接打晕算了。 凤俏将萧晏扛到了最近的一处驿站,驿馆的小吏见到凤俏扛着个人回来,吓了一跳。 “热水、纱布、快!”凤俏看也不看那小吏,直接进了屋子。 “是!”小吏干脆地应着。 “你明知道我被官府捉拿,还敢带我来这种地方……” 萧晏被凤俏按在床上,只听得身上衣服嗤啦嗤啦被她扯掉的声音,只得闭起眼睛,找些话来说。 “这处安全,”凤俏看了看外面,“驿馆的头儿早就被我揍跑了,外面那个现在只听我的话。” 凤俏一边说话,一边查看萧晏的伤口,皱起了眉头,“下手真狠。” 萧晏突然捉住了凤俏的手,二人的人悬停在了他腹部一处刀伤上。 凤俏低头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怎么,没想到会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 萧晏没有避让凤俏的目光,“凤将军,我还没有到昏迷不醒的程度,可以自己来。” “我可以帮你,现在就昏迷不醒。”凤俏抬起手掌,在萧晏的脖颈处晃了晃。 “……”萧晏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第45章 番三怨佛衣 “罢了,不为难你。”凤俏站起身,碰巧小吏端着水盆和纱布走进来,还带了些草药。 “凤姑娘,这是驿站里常备的草药,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咱们这地方虽然偏远,但是各种草原还是不缺的。”小吏笑嘻嘻地看着凤俏。 “好,你来给他上药,裹伤。”凤俏道。 “是,姑娘放心。”小吏应得飞快。 凤俏看了萧晏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房间内只剩下萧晏和小吏两个人,小吏上前来给萧晏清理伤口,手法竟是出人意料的娴熟。 “有劳这位小兄弟。”萧晏忍着痛道。 “大师说哪里话,大师是凤姑娘的朋友 ,在下自当好好照顾。”小吏将草药捣碎,敷在萧晏的伤口上,“大师真是运气好,这刀伤虽然看着骇人,但是没有伤到要害,要是再偏上这么一寸,大师的性命就悬了。” 小吏缠纱布的手上稍微一用力,萧晏闷哼了一声。 “大师忍着些,这药只有将纱布颤得紧了才更有效用。” “无妨,小兄弟无需顾忌贫僧,尽管缠便是。”萧晏闭起眼睛,睫毛轻颤。 “就快好了,大师再忍耐些。” 小半个时辰后,小吏给萧晏裹好了伤,用帕子给萧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了,大师。” “多谢。” “大师无须道谢,我去叫凤姑娘进来。” 小吏收拾了东西退出去,不多时凤俏推门而入,却不近前,只在门口抱胸看着他。 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像在那个暗黑的地窖中,她毒性散去之后第一次清醒,两个人也这这般对视着,哪怕是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面上依旧平静如常。 “你没走。” “我没走。” 二人同时开了口,然后又同时沉默。 -- 第63页 “为什么没走?”萧晏垂下眼眸,没有看凤俏。她消瘦了不少,但是目光灼灼,方才与自己一同退敌,身手矫健行云流水,想来这段时日过得尚可。 “你觉得我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我被困在牂牁城里,被一群不人不鬼的□□操控,我能就此一走了之?”凤俏杏眼圆睁,瞪着萧晏。 萧晏轻笑了一声,自是不能,他早该想到了。 “还算你信守承诺,每一旬都写信给我。”凤俏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继续道。 “所以你就在这驿站守着等我的信,还打跑了驿长?”萧晏无奈道。 “这个驿站是所有信使的必经之路,驿长看我不顺眼,不喜欢我一直在此处住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凤俏的理由听起来特别理直气壮。 “其他人呢?总不见得都被你打跑了吧?” “这驿站一共就三个人,驿长和另一个小吏是亲戚,成日里欺负老实人,我看不惯,一并打跑了,把那老实的留了下来,前几日来了一个巡吏,见这驿站无人,便将那小吏提拔了驿长。” “怪不得那小兄弟对你这么好。” “能不好吗,没有我他还每天帮人刷鞋洗袜倒夜壶呢!”凤俏话音刚落,那小吏扣扣地敲门。 “凤姑娘,晚膳备好了,给您和大师送进来吗?” 凤俏开了门,接过餐盘,“谢了。” “姑娘和大师慢用,有事尽管招呼我。”小吏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凤俏将饭菜放在桌上,端了一碗鸡汤走到萧晏床边坐下,萧晏正要起身,被凤俏给按了回去,“刚裹好的伤,不要乱动,再裂开我就亲自动手了。” 这句话很是有效,萧晏立刻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了。 凤俏一勺一勺地将鸡汤喂进萧晏的口中,她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毛躁,但是萧晏却一口一口地喝着凤俏喂进口中的汤,直到凤俏似乎发了呆,鸡汤停在他唇边一指处不动了。 萧晏抬头看向她,凤俏像是突然回过了神,眼神瞬间从萧晏的脸上移开,手中汤匙猛地一缩,鸡汤洒了出来,溅到她自己的手背上。 “小心——”萧晏急道。 “嘶——”凤俏吸了一口气,揉了揉手背,“好烫!” 随即瞪了萧晏一眼,“你这人,这么烫不会说吗?白长了一张嘴。” 萧晏微微一笑,“还好。” 他如此一笑,凤俏的眼神更加躲闪,连同面颊都有些红了,慌忙地站起身,“我将这鸡汤拿到外面去凉一下。” “好。”萧晏点点头。 凤俏端着鸡汤站在门前,将秀丽的背影留给了萧晏。 “五斗米教暴露了,正在被官府剿灭,教中大部分的人死的死,逃得逃。”萧晏突然开口说道。 “我听说了。”凤俏低头吹了吹碗口,似乎是浑不在意地问道:“你身上的蛊毒还在吗?” “已经解了。” “何时解的。” “教中大乱之前,偷来的。” 凤俏转过身来,端着鸡汤再次在萧晏身旁坐下,“不烫了。” 一碗温热的鸡汤终于全都喂进了萧晏的口中。 “我不饿了,你去吃吧。”萧晏咽下最后一口鸡汤,对凤俏道。 “撒谎。”凤俏突然嘟囔了一声。 “……什么?”萧晏有些没听清楚。 “我说你撒谎!”凤俏声音大了些,看向萧晏,目光闪动,“你的蛊根本就没有解!你骗我好让我安心的离开,是不是!” “……” “萧晏,你看着我!”凤俏一把拧住萧晏的下巴,强迫他望进自己的眼底。 萧晏慢慢伸出手,拨开凤俏,他躺在床上,重伤虚弱,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凤将军,我没有必要骗你,我是个出家人,当初留在牂牁是权宜之计,他日我救凤将军出牂牁,今日凤将军救我于危难,我们之间也算扯平了,待贫僧伤好,会继续苦行远游,凤将军也该早日回西州,南辰王军需要凤将军。” “扯平?”凤俏气极反笑,心底一片森凉,“我们之间,竟然连相救都是需要互相衡量的吗?” 萧晏不语,闭起了眼睛。 “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出来找你,到底为了什么。” 萧晏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眼。 “我不是来寻你与我一同回西州的,既然师父都让你走了,我自然是不会生拉硬拽勉强你回去;我也不是来与你一起浪迹天涯的,我是南辰王府的人,我自有我守疆卫国的使命,亦不会为了你放弃;我来找你,只有一句话要问你,当初在牂牁,绝望之时遇到你,你舍命救我,我以为我依旧有答案了,却原来……还是我痴念了!” 凤俏手中的碗啪地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么久了,你心中可有半分喜欢过我……如今这答案却也不必了,就像你当初说的,和尚的心,早就跟着父母妻儿一起葬了。” 凤俏霍然转身,不再看萧晏一眼 ,“既然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互不相欠了,你也不必管我该不该北上回不回西州,从现在开始,我与你……再不见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中寂静无声,只余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萧晏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安静地看着屋顶,似要将那梁木望穿。 -- 第64页 第46章 番三怨佛衣 雁门不尽春番三怨佛衣 9 凤俏竟真的这么走了,直到萧晏伤愈,也没有再回来。 “姑娘竟这么不辞而别,什么都没留下。”已经拿到官府的上任文书的新任驿长,也就是原来那小吏,这几日一提及此事都忍不住眼泪汪汪。 萧晏默然,安静地站在院中远眺。 直到有一日,驿长清早敲开萧晏的房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呆呆地站立了半晌,喃喃道:“也走了……姑娘与她的朋友都是如此洒脱,说走就走了……” 告别对于萧晏来说没有意义,他的离开跟凤俏不同,凤俏或许不会再回来,但是她的脚步不会停下。 而他…… 萧晏笑了笑,想起南萧苍禹山上那块无字碑,自己竟等不到落叶归根的那一日,不过倒也无妨,左右不过一具皮囊,江山何处不埋骨,何妨寂灭葬尘泥。 青山,崖顶。 一个灰色的身影缓缓地盘膝坐下,微微垂首时,胸前的血色已然清晰可见。 萧晏将脖颈上的佛珠取下来,执在手中。原本手上那一串,在凤俏离开牂牁的时候给了她。 梵音阵阵,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 不知凤俏是否在回西州的路上。 嘣—— 清脆的声响,一粒佛珠掉落在地上,随后几十颗佛珠全部脱离了线带,一地脆响。 萧晏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终是……不能心静了,哪怕是在这尘世的最后一刻。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从他跪在佛祖面前剃度的那一刻,就是她的出现,让他的皈依变得有那么一点困难重重。 佛祖,这是考验吗? 这一身佛衣,究竟是远离尘世的樊篱,还是隔绝心魔的屏障…… 萧晏的身子慢慢地歪了下去。 他这一生,从花团锦簇到暗无天日,只用了短短的一刻钟,人在权欲面前可以如此肮脏残忍不择手段,可以手刃胞弟,可以霸占弟妻,可以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幼龄孩童。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除了自己,身边无论是谁,都可以痛下杀手。 他有时宁可自己也一同死了,如此便不用一直苟活于这仇恨的深渊。 可是……佛祖对他终究还算不错,让他这个在黑夜中行走的人,看到了一缕阳光。 他的阳光,热烈而明媚,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绽放,耀眼、温暖,照亮他,温暖他,却也让他自惭形秽。 他这一生,所负之人太多。 有些人不想辜负,却注定要被辜负。 雁门关一行,她第一次大胆地站在他面前,鼓起勇气拉着他的衣袖说,“和尚,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他慌乱地低头,未曾料到她竟这般将心意直接说了出来。 “贫僧是出家人。”他敛目,后退。 “我又没有逼着你还俗!” “殿下和王妃这两日便到了,贫僧要早做准备。” “和尚!让你答我一句话有这么难吗!”凤俏拉不住他,气急的嗓音中,似乎夹杂了几分哽咽。 他的脚步顿了顿。 马声嘶鸣,他惊愕地抬头,凤俏竟然只身一人策马奔出了营外。 他追赶出营早已不见了凤俏的身影,四处找寻无果只好先行回了营地。 不多时凤俏回来了,马背上驮着一匹死狼,衣襟上染了血。 自那时起,她很久不再理会他,见到他规规矩矩地拱手称一声军师,不再笑眯眯地唤他和尚。 他离开南辰王府,独独与她留书,因为他没有当面辞行的勇气,因为她是凤俏。 萧晏能感觉自己绵长而微弱的呼吸,这青山绿松之间,雾气氤氲犹如仙境,他却觉得空气渐薄,不堪重负…… 眼前的雾气,不知是真的雾气,还是他的眼睛已经视线不明。 凤将军,珍重。 对不起,一直没有给你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 萧晏此生,疮痍遍布,此心,千疮百孔。 不配…… “萧晏!” 耳中惊雷乍起,萧晏眨了眨眼睛,眼前依旧一片白雾。 “萧晏!你敢就这么死了……我不会放过你……”凤俏的声音带着哽咽,将奄奄一息的萧晏抱在怀中,将一粒丸药狠狠地塞进他的口中。 “好,听凤将军的……”萧晏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这解药是我从织娘那里寻得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和尚你没事了,只好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不再来找你了,我不再追着你问你的心思了,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都不在乎,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你要当苦行僧,那你就去当好了,只要一个月给我写一封信,不、半年……实在不行,一年一封,让我知道你还好好的,什么都听你的……”凤俏紧紧地抱着萧晏。 为什么,为什么解药明明吃进去了,他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 “好……一个月一封……”萧晏抬了抬手,凤俏急忙握住。 “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凤俏慌张无措。 “有。”萧晏的手继续向上抬,轻触凤俏的髪鬓、脸庞,“凤将军,织娘身手不俗……你可有受伤?” “没有,我好得很,只不过……逼问解药的时候下手重了些,她……死了。” -- 第65页 “她虽然救了你……可平日里威逼百姓入教,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凤将军不必自责……” “和尚!你的眼睛怎么了!”凤俏惊呼一声。 萧晏笑了笑,“可惜……看不到凤将军最后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解药是假的吗?”凤俏的手勒得萧晏生疼。 “不、解药是真的,只是这解药……早就对我没有用了……”萧晏睁着没有焦点的双眼,“看”向凤俏,“掌教用我来试蛊,我早就……没救了……” 他又骗了她,这世界上没有解药了,解药在掌教死前就已经悉数销毁,织娘手里的,不过是些用来脱身的假物而已。但是他不忍告诉她,她千辛万苦找来的解药,是假的。 “不、不不不!你骗我!”凤俏拼命地摇头,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你骗我你骗我,你总是喜欢骗我,我不信!和尚我求求你,你不要骗我好不好,好不好?” “好,”萧晏轻声道:“我不骗你,萧晏此生能得凤俏青睐,死亦瞑目。” “我不要听这个……和尚……”凤俏泣不成声,她不想知道了,她真的不想知道了! “待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带回……带回……” “苍禹山……”凤俏闭上眼,泪如泉涌,“我会将你好好地葬在那里,你与他们……生死相守……” “多谢……”萧晏的气息凝在喉间,无出,不进。 “和尚——” 崖顶一声凄厉的尖啸,久久不散…… 十年后,南萧,苍禹山。 周生辰一袭黑衣,长身玉立于一座碑前,修长的手指拂去石碑上的落叶,低叹了一声。 “很久没来看你了,往昔种种,恍如隔世。” “曾想过南萧游船上与你道别是最后一面,只不过没想到是这世上最后一面。” “凤俏将你回来,葬在这里,便再也没来过,她说不想打扰你和家人团聚。” “如今她也故去了,南辰王府,又少了一个人。” “她那样恣意洒脱的一个人,军医说她气郁沉疴,药石无医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 “她弥留之际,让我转告你,你当初留下的字,她看到了。” “她说你又在骗她。” 青山崖顶,百年青松,周身都是岁月沉淀的痕迹。 只一处看似新伤,也应有四五年的刻画痕迹,依稀可辨认出一行字: 缘生缘死,情生情痴,愿得来生,与卿之挚。 ============结局一完结============== “萧晏!” 耳中惊雷乍起,萧晏眨了眨眼睛,眼前依旧一片白雾。 “萧晏!你敢就这么死了……我不会放过你……”凤俏的声音带着哽咽,将奄奄一息的萧晏抱在怀中,将一粒丸药狠狠地塞进他的口中。 “好,听凤将军的……”萧晏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这解药是我从织娘那里寻得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和尚你没事了,只好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不再来找你了,我不再追着你问你的心思了,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都不在乎,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你要当苦行僧,那你就去当好了,只要一个月给我写一封信,不、半年……实在不行,一年一封,让我知道你还好好的,什么都听你的……”凤俏紧紧地抱着萧晏。 为什么,为什么解药明明吃进去了,他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 萧晏的手软软的垂下。 “萧晏!萧晏——” 崖顶一声凄厉的尖啸,久久不散…… 凤俏泪如泉涌,死死地抱住萧晏,不肯松手,她不信,不信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手臂突然被什么轻触了一下,凤俏一个激灵,低头看向怀中的萧晏,狂悲后的狂喜,让凤俏一时竟然凝噎住了,“萧晏,你没死,是不是……” “尚好,只是有些……喘不过气……”萧晏的声音还虚着,眼前渐渐出现凤俏的轮廓。 “啊!”凤俏惊呼一声,忙将太过用力的手臂松开。 萧晏直直地看着凤俏,不语。 “你真的没事了?”凤俏还是不放心地看着他。 “应是无碍了。”萧晏的视野渐渐清明,眼中的凤俏也越来越清晰,能看得到她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泪痕未干的脸庞。不由心中难过,她只身一人去找解药,个中艰难,不用想也知道定然困苦重重,“多谢凤将军,救命之恩。” “这回你又该盘算着,怎么跟我扯平这一遭了吧。”凤俏哼了一声,倔强地偏过头。 “是。”萧晏应道。 “你……”凤俏气得眼睛又红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怎么扯平,你说了算。” “真的?那如果我要你还俗……” “好。” “要你还俗跟我一起回西州……嗯?你说什么?”凤俏愣住了,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说,好。” 凤俏怔怔地看着萧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萧晏微笑着看她,慢慢地等她消化这个消息,他有很多耐心,他们,也有很多时间。 “当真?”凤俏定了定神,不确定地问。 “当真。” “不反悔?” “不反悔。” “不后悔?” -- 第66页 “不后悔。” “那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你不当和尚。” “好。” “跟我回西州。” “好。” “还有……” “尽管说。” “娶我。” “好。” 凤俏翻来覆去不停地问,不停地不敢相信,直到此刻,突然站起身来,萧晏因她突然起身,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忙扶着树站好。苦笑道: “凤将军,莫不是要反悔了?” “才没有!”凤俏头也不回,大声道。 萧晏看到凤俏的耳廓泛红,才晓得她是害羞了,向来胆大的凤俏,脱口而出让他娶她之后,后知后觉地害羞了。 “凤俏。” “我跟你回西州,我娶你。” 凤俏转过神来,面上微红,眼神晶亮晶亮的,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走上前来,站在萧晏的面前。 又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突然踮起脚尖,在萧晏的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缩了回去,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这样,我才信。” 萧晏一笑,斜倚着大树,冲凤俏摆了摆手,示意她近前来。 凤俏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凑过去。 萧晏顺势拉过凤俏,将她环在自己的怀中,低声道:“是这样才对。” 说罢,低头,温柔地印上了她的唇。 良久,山上两道身影,并肩顺着山路往下走,对话声偶尔可闻。 “你上次给我的佛珠,断了。” “我的也断了。” “嗯?为什么?” “可能,佛祖也不想让我当和尚了吧。” “佛祖看出来你六根不净。” “……” “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可惜佛祖没早点看出来。” “多早?” “我们回西州,要走哪条路?” “臭和尚,不准岔开话题!” “我现在不是和尚。” “萧晏!不许岔开话题。” “哪个话题,和尚还是路线?” “……” “将军饶命。” “不饶。” “不饶便不饶吧,反正命都是你的。” “哈哈,从今天起,你人是我的,心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你就从我了吧!” “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 ============结局二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