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第1页 [GL百合] 《幻》作者:乌鸦大哥【完结+番外】 文案: 33岁的精神分裂不自知者南乔21岁的邂逅旅人子星 那个白衣女人问:“子星是谁?” 南乔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开始回忆讲述她与子星的故事。 …… “我可以喜欢你吗?” “那后来,有做过错的选择么?” …… 待梦醒时分, 已物是人非, 错过与迷失, 曾经汲汲渴求的恋人啊, 我们来时何处, 去亦何归? 避雷: 1.洁党勿入。 2.开放结局。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乔,子星 ┃ 配角:秦岚,江拓,冯雪梅,林莞尔,南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起于幻觉,却非幻觉。 立意:你说正确的人生?请告诉我答案。 第1章 【初遇】 现在几点了? 我的思绪飘到了另一个虚幻的空间。 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 有微弱的声音,好模糊,像沉闷的钟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是什么呢? “姐姐……” * 一阵轻微的晃动,空间破碎了。 眼前这个白衣女人的手搭着我的肩膀,在唤回我的意识。 我有点迷糊:“刚刚,我说到哪了?” “子星……是谁?”她问。 我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沉默一阵回想,开始跟她叙说我跟子星的故事。 * 说起来,我和子星的初识始于星空。 她如黑夜里滑落在我眼前的一颗星,最亮的那颗。 我喜欢旅行,与其说喜欢旅行,不如说享受暂时脱离现实。 彼时,我正坐在泰国清迈一座不知名的山头上仰望星空。 这里远离城市,脱离了光的污染,天空黑得纯粹,漫天繁星点点绰绰,错落地铺洒在这隅黑幕上。 心情自然是如湖般平静。 虽然是在热带,但入了夜,又是在山里,夜风拂来,仍有些凉。 我和秦岚随意在民宿报了个徒步的小团,10来个人,几乎都是些年轻的欧洲背包客,个性随意,打打闹闹。 小团的行程也很简单,白天我们跟着当地领队走走清迈山里的野路子,路不算难走,但都是人走出来的泥路子,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可看。自然没什么其他常规的游客。 大概是因为另辟蹊径,远离人群,虽无特别,但山里清新的空气,以及身处异域的新奇感,仍旧像一阵轻风微微地挠着我的心情,好轻盈。 在营地附近有一个大象园,傍晚恰逢养象人在河里给大象搓澡,小团里的人纷纷好奇去河边旁观,但是驻足了不一会儿,渐渐又四下散去,各自找玩的了。 秦岚提议,“入了夜我们爬上山头去看星星呗。” 秦岚,少时在某次旅行中结识的朋友,想来也差不多十年了。但凡都有空的时间,便约着一起出来走走。这次亦然。 我说,“行,我都随意。” 这营地里似乎还没有通电,眼下还借着点入夜前的余光,模糊描绘着些近的远的,树影飞鸟。 总之无事可做。 我们在山头上观星了一小会,俯看到不远处的营地里已经燃起了篝火。 我拢了拢外套,“有点冷,我们下去吧。” 越来越走近营地,便听见有人在弹吉他。轻轻地哼着。 走近了篝火旁,火星噼里啪啦地跳动着,小团里散了的人不知何时又聚拢了来,围坐成一圈,也不吵闹,静静地听着吉他。 弹吉他的是一个年轻的亚洲女孩,柔和的火光映衬着她的侧脸,长得挺清秀漂亮的,扎着高马尾,露出欣长白皙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额前垂落了几丝头发,眼睛微微眯着,似乎享受,不知道冷不冷,还穿着背心热裤,左手抱着吉他,右手手指曲着轻轻拨动着琴弦,两条长腿盘坐着。 见有人来了,大家又挪了挪位置,空出一小块地,欧洲人纷纷笑着跟我们打招呼,挺热情的。 我们也就不别扭地坐下了。 那个女孩一边弹着,一边抬眸看向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秦岚用手肘碰碰我,贴着我耳语,“之前好像没看到队里有其他亚洲人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吉他哎。” 我摇摇头,“没注意,不清楚。” 女孩扫了扫琴弦,似是曲终。她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身材高挑纤瘦,一手盈腰。 “Who wanna be next?”她说着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一手举着吉他。声线很有磁性。 一群欧洲人不吝啬夸赞之词,都说好听。其中一个欧洲人接过吉他,“Thank you! Pretty girl!” 没过多久,吉他声继续起奏,不过气氛更为欢快激烈,他们拍着手,扭着腰,围着篝火跳舞,嘴里唱着不知哪国语言的歌。 我和秦岚渐渐感觉与氛围脱离。况且那个女孩也走远了,融入夜幕中。 秦岚闲着无聊,又好奇那个亚洲女孩,非要拉着我去搭讪。 不远处的树影下,隐约杵着个人影,指间一抹暗红移动到唇边,忽明忽灭,一缕烟轻轻吐出。 秦岚挽着我,很自然地上前与她攀谈,“嗨,Chinese?” -- 第2页 女孩没看她,兀自又吸了口烟,吐出,轻轻地点点头。 秦岚大大咧咧,管自个儿又说了一大串,“好巧啊,我们也是。之前也没注意到队里还有个中国人。哈哈,毕竟国人几乎不好这口。我不懂吉他,但是你弹得好好听呀。不过哪来的吉他呀?你叫什么呀?缘分难得,大家认识一下呗。” 我隐隐觉得,女孩是想自己静静地待一会。 但秦岚小嘴巴巴一通讲,又是问句结尾,不得不回答的气势。哎,社牛症我秦岚。 我扯了扯秦岚袖子,示意她适可而止。 这时,女孩在树干上把烟头掐灭,丢掉。 转过身,眼里好像看不见秦岚似的,明明是秦岚问她的,却径直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子星。” 子星比我略高,我168,那她大概有172。 我抬眸看向她,她也正看着我,眼神清澈,似一汪湖水,我莫名痴痴地看了,盯着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心说,好漂亮的眼睛。 子星的手在空中低举了一小会,我才从她的湖水中游弋回来,冒出水面,轻轻换了口气。 不过这停顿极短,秦岚没发觉我的出神。 我伸出手,轻轻在她手里握了握,便松开。她的手好凉。 “你好,我叫南乔。” 第2章 【起夜】 这种走野路子的徒步小团,还是挺原生态的。 营地里歇脚的地方只是个简易的茅草屋,大通铺,甚至可以看到悬空的大通铺缝隙下的泥土。 条件算得上差,我和秦岚倒也无所谓,少时也走过不少偏远地方,比这更差的都有。 我和秦岚无事可做,早早上去占了大通铺一角,并排躺着聊天。我与秦岚相识十年,她大抵了解我生活的一些细枝末节。 她提起江拓。 江拓是我结婚两年的丈夫。对我还算温柔体贴,说不上哪里不好,觉得各方面都还合适,试着谈了,又受不住我母亲的催促,有过犹豫,但也顺势结婚了。 “你和拓哥这段时间还好吗?”这趟出来前,我和秦岚好久没见了,她对江拓印象蛮好的,所以顺便问候了一下。 “老样子。”秦岚品着这句,一时捉摸不透。 秦岚想起朋友圈里江拓发的状态,便问:“他最近去西藏玩了?” 我顿了顿,还是如实告知,“也不是。派他去西藏工作一段时间。” “多久啊?不会是被他们公司给坑了吧?” 江拓是搞基建设计的,公司有外驻任务,领导看好他,有意栽培,特意派他去西藏锻炼,许诺他回来就有机会了。 “一年。” “我还以为两三个月呢。一年嘛,还是久了点诶。你该不舍得了吧?你们才结婚没两年呢。”秦岚揶揄我,暗自咯咯笑。 我微眯上眼,过了一会,淡淡道,“还好。” “哎,不过话说,你都33了,你们还不打算要孩子?”秦岚转头看我,认真问道。 “不知道,没打算,也许丁克吧。” 我皱了皱眉眼,心说真的没想好,也没准备好。生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出来了就回不去了,责任也挺大。我还没想明白呢,和江拓结婚到底是解脱还是牢笼啊? “哈?不是吧?你妈估计要疯。”秦岚被我的说法震惊。 虽然时下,越来越多的夫妻选择丁克。 一开始一口咬定,但人到中年,又担心起晚年孤苦,后悔的人也不在少数。 更不必谈,大多数家庭的老一辈儿还是思想传统,哪能轻易就接受丁克呢。 秦岚说的不无道理,我妈估计要疯吧。 她是老传统,又比较强势,女人的一辈子该怎么走,她好像有自有一套道理。 我不想谈这个,笑了笑,沉默一阵。 秦岚是话痨,大多时候是她拣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我听着。 自顾自聊着,慢慢地,她仿佛进入了呓语的状态。 我转头看她,秦岚蜷着身子,已然睡着了。 这时,小团里的人也打打闹闹着进来了,瞥见秦岚睡着了,欧洲人还算礼貌,复又安静下来,男男女女都小心翼翼地都爬上了大通铺。 窸窸窣窣一阵,彻底寂静了下来。 茅草屋着实简陋,四面透风,我其实不大适应,且入了夜,空气有些冷冽,实在睡不着。 不知哪里的鸡打鸣了,心说快天亮了吧。 拿出手机看了看,才两点多。周遭都是深沉均匀的呼吸声,夹杂着各国人士的汗味,大通铺下的泥土味,还混着些说不清的怪味道。 我想爬起来去外面透透气,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大通铺。 大概有些许动静,秦岚微微动了动身子,但似乎没被吵醒。 我轻轻呼了口气。 “去哪儿?”突然有人轻声问。太黑了,没什么光源,那人坐在对面靠门边的铺子上,看不清脸。 但我知道只能是子星。 “厕所。”我轻声回。 “我陪你。”子星说着,也已经下来了。 “不用。”心说,真的不用。 “太黑了。我陪你去。”她有些固执。 我默然,不再作声。兀自走出了茅草屋。 说是厕所,其实也就是个简易遮羞的草棚子,不远,但要走一段泥路子。 -- 第3页 我向身后瞥了一眼,子星低着头看路,跟着来了,还是那套背心热裤,只不过头发放下来了,柔顺地略微垂过了肩膀。 心说,她不冷么。 我从厕所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子星守在不远处,人影模糊,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 她悠然地抬起纤细的左手,将指间的烟嘴渡到唇边,轻轻含着,两颊微陷吸气,一缕烟雾随着夜风轻飘飘散去四周。 子星抬头仰望了今晚的夜空,我随着她也抬头看,云褪去了些,星星似乎比先前更密集了些。 我原地站了小会,朝她走去,在她身边站定。 子星低眸看我,我对上她的,又是这噬人的眼神,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好像溺得我又有些喘不上气。莫名有些恼火。 我不露痕迹地躲闪开,看向别处。子星也不再瞧我。 子星复又吸了一口。 我瞥了一眼,劝她,“哎,看你年纪挺小,少抽点。” 子星倔着说,“我不小。” “那你多大?”我嗤笑一声,觉着有点意思。 “21。” “还不小?”比我小上一轮,人说三岁一代沟,那我们有四代,真够宽的,哈哈,这么想着,心里发笑。 子星不太服气, “我都上大学了,这点自由还不能有了?” 我一顿,脑子里似乎闪过什么,幽幽回道,“所有的自由都是有代价的,看你愿意拿什么去换取罢了。” 子星以为我还在说抽烟这事,不再与我争辩。默默地将烟头掐灭在一旁树干上,一如既往。 我不知是她听进了我的话,还是一支烟已到了燃尽的时刻。 我们在黑夜里并肩站了一会,没再说话。 我心里正打算回茅草屋了,微微移了移脚,意欲转身。 子星见我要回,轻轻扣住我的手腕挽留,问:“你困了?” 我低眸看她扣住我的手,骨节分明,是很好看的手。 我勾勾唇角,回道:“也不太困。” 子星扣住我的手放开了,随后很浅地笑了一下,指着最近的那座山:“要不我们去山头看星星吧。” 我一怔,下意识没脱口说出其实晚上我去看过了的。 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好呀。” 说完,一阵夜风拂过,我微微颤了颤,不易察觉。 但子星还是敏锐,“你冷?” “有点儿。”我两手交叉,轻拢着自己。 “等我一下。” “怎么了?” “我回去拿些东西。” 子星小跑着回了茅草屋。我有点惊讶,子星是不是有夜眼?如履平地诶。刚刚短短的去厕所的泥路子,我都一步一步摸索着走了半天。她刚刚是怎么跟着来的? 子星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件稍厚点的外套,还有一个理光GR3数码相机。 她有点别扭,“给你,夜凉,穿着吧。” “我不要。你自己穿。”我想起晚上碰到过她的手,好凉的。 这大半夜的,我好歹已经披了件薄外套,她却仍旧背心热裤,真的不冷吗? 她不说话,径直把衣服塞到我手里,兀自往前走了。 我嗤笑了笑,心说,这小孩还挺倔。 第3章 【星空】 空旷的山头。 四处一片寂静,深夜里连声鸟鸣虫叫都没有。 一眼望去,仿佛在另一边山头很远的村落里,微微点缀着些许柔弱的光源。不知是谁家的灯火,亦或是孤独的路灯。 子星低头摆弄着相机,好像在调参数,嘴里碎碎念着“手动挡,iso3200,f28,15s长曝……” 似乎想拿它拍星空,可这是个数码相机,感觉单反才行吧,我不太懂这些。 “你要拍星空?” “嗯。”子星闷闷回了一句。 “这能行吗?”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没试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子星还在摆弄。 我不再管她,仰着头,抱膝坐在一旁。 云清了,整个星空都敞开了。再次感慨,有多久没像此时此刻一般,心无旁骛地,置身空旷,只是纯粹地欣赏星空?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不作思考。 真好啊,偶然得到的,这平静的心情。连无所事事地坐着也甚是惬意。我将下巴轻轻地搁在膝盖上,微微阖眼。 奇怪,怎么眼前有那么多那么多星星忽闪忽闪,全在眨眼啊。 诶,子星怎么也变成了其中的一颗,明明灭灭的,与其它的不一样,她轻笑,眼神直接又真挚。该死,星里怎么还有片湖?好清澈。 我呼吸一滞。湖中央微微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朝我泛来。 我的胸腔怎么也随着这涟漪一泛,一泛的。是谁在轻拍着我,是湖吗……是湖……困意袭来。 咔嚓。 不知是湖里的子星,还是星里的子星。消失了。 我有点犯迷糊。子星呢? 回头见她正举着相机拍星空。 “拍下了嘛?”我回了回神,子星没在湖里,也没在星里,她背后是空旷寂寥的夜色,漂浮着包裹着她和我。 “嗯。”她抿唇笑了下,似是满意。随即便收起了相机,怎么没给我看一眼呢。 子星拍完照,就不讲究地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一双笔直匀称的长腿交叠在一起,十分放松。 -- 第4页 我还是那样坐着。 她突然稍用力地扯了我一把,“躺着看,星星会更多。” 我有些失衡,顺势便躺了下来,与她并排,仰望星空。 我打趣,“星星不还是那些星星嘛?怎么会更多呢?” 子星努努嘴,并不回答,让我看星空。 我们沉默了一阵。似乎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呢。没有刻意去找什么话题来说,即使这样无言,似乎也恰到好处,气氛放松,并不觉尴尬。 心说,好奇妙啊,也许是子星小我许多,我们的交谈虽少,多是直球,没那么些弯弯绕绕,这样就很好。 思及此,我似不经意转头瞥了瞥子星,发觉她并未在看星空。 子星如湖般的一双眼眸正望着我,见我转头,并不躲闪。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她,清冽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映衬着她更为肤如凝脂,睫毛好长哦,忽闪忽闪。 子星好像不太有多的情绪外露,气质清清冷冷,超出同龄小孩的沉稳。 我正出神欣赏她眉眼之间的气韵,子星便莞尔一笑,复而缓缓转过头不再看我,过了一会,兀自发出一声轻叹。 “好美……” * 秦岚一觉睡醒,朦朦胧胧犹在梦中,她坐起来揉揉眼。 “天哪,睡得我腰酸背痛的,好像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呐。你睡得咋样?” 她对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我随意说,“还凑合吧。” 问完我,还去关心子星睡得如何。 子星喝了口水,“嗯,还行。” 我俩眼神不自觉就对到一块儿去了,心照不宣,好像都不愿提及凌晨一起去看过星空这事儿。其实也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啊,但是为什么呢? 大家在茅草屋里各自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其实也没多带什么,多是些户外能用到的简单的用具,衣服,水之类的。 我看到那把吉他被放在角落里,白天看才发觉它好旧,表面斑斑驳驳的,有些年头的样子。 听领队讲起,也不知道是哪年哪个驴友就留在这了,遇见会弹吉他的游客就玩几下,算是缘分。听罢,不知怎么就想起昨夜子星弹吉他的模样。 我怔怔出了下神,子星怎么总是钻进我的脑袋,摇摇头甩掉。 今天的行程,由于这边还是比较偏原生态,远近的河上还没有架桥,必须先骑着大象渡河到营地对面,继续走野路子徒步。 我多有不愿。听说在泰国,训象师们为了让大象驯服,采用一种叫“Pajaan”的训象手法,迫使大象与同类分离,精神折磨、意志摧毁至屈服,终沦为麻木的牵线木偶,直至死去。 好在这儿的大象园主要是出于保护和照顾性质,并非一味博取游客欢心,在建桥之前,临时渡一渡为数不多的过路人。 领队见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安排我们两两一组骑上大象。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白天的气温又显得很热带了,夹杂着湿热,有点闷,不是太舒服。 子星头发束起,仍旧穿着收身黑色背心,上身瘦而有力,不过下身换了件墨绿色的工装裤,裤脚塞进黑色的马丁靴里。很是飒气。 我和秦岚已经坐在象背上,等着队伍出发。 秦岚可兴奋了,坐在象背上,视野不太一样,倏地被抬高了两米多。 她摸了摸象背上的毛,感觉新奇:“哇,好硬哦。我还以为象毛是软的诶。怎么跟板刷似的。” 我的注意力不自觉就被吸引到子星那去了,她并没看我,一个欧洲人正与她交谈,听不清说的什么。 好像冥冥中感觉到我的目光,子星没由来地朝我睨了一眼。 我愣神,赶紧低眸跟着秦岚去抚了抚象背上的毛。嗯,确实挺硬的。 余光里,瞥见子星一脚蹬在脚踏上,干脆利落地上了象背。 队伍出发了。 也许是彻夜没怎么睡,亦或是坐在象背上并不太舒服,每走一步都晃得有些大,小雨仍在飘着,似有似无,身上混着汗水,渐渐感觉粘腻。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太阳,只有云层里的光晕洒落下来,一阵天旋地晕。我赶紧低下头来镇定一番,再忍忍。 秦岚发觉我晃神,及时伸手扶了我一把:“你怎么啦?不舒服?” “有点晕象。”我苦笑。 秦岚哈哈大笑:“别人都是晕车,晕机啥的。你倒好,还晕象呢。你可真有意思!” 秦岚的嗓门大,子星在我们前面听见了,便回头看了看我,递了个担心的眼神。 我朝她摇摇头,表示没事儿。 好在骑大象只是很短的一段路程,渡过了缓流不深的河,我们就下来了,原地在河边歇息一会。 子星朝我走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喏,给你。” “谢谢。”我想拧开瓶盖喝一口,发觉子星已经细心地打开过了。 “我的呢?”秦岚问。 子星直球,“这河水挺干净的,能喝。” 那伙欧洲人一溜蹲在河边边,确实在捧着水喝。 秦岚看看我,又看看子星,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觉不出哪里怪。 秦岚挥挥手作罢,“哎呀,算了算了。我自己有。刚逗你呢!” 我瞥了瞥子星,发觉她耳朵尖上冒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 第5页 歇了一会,领队喊着走。 小雨不飘了,云层褪散,烈日火辣辣射穿树林,投下斑斑驳驳的树影,泥路子坑坑洼洼,湿漉漉的,不太好走。 秦岚和我本并排挽着走,但行至一段窄路,只容一人过去,不得不分开。 “你先过去。”我让秦岚走在前头。 子星不知何时默默跟在我后头一个身位的距离。 “路滑,你小心些。”她闷闷地提醒道,有点别扭。 “嗯,没事儿。”话音刚落,我却马上不小心踩到一块滑腻的碎石,踉跄了一跤,身子有些失衡,即将向后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子星快速反应过来 ,在我摔倒之际,一只手臂已有力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她放在我腰间的手,胡乱寻一个着力点。 心跳快速地怦怦怦……心有余悸。 子星在我站稳后并没有马上放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贴着我背的柔软。 子星的唇凑到我耳边,一股气息惹得我耳朵犯痒:“姐姐,腰不错。” 我的脸莫名刷地发烫。 “谁是你姐姐!”我轻声嗔了一句 ,慌忙推开她,才平静下来的心,怎又开始乱跳。 诶,暗骂自己没出息,被一个小屁孩给调戏了。 子星有些得意,在我眼前狡黠一笑。 我一怔,似乎捕捉到什么。 第4章 【毒蛇】 我稍平复了一下心绪,落在后头的两人继续跟着小团前行。 秦岚此时向后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对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毫无所觉。 越接近午时,湿气渐渐散去,晕象给我带来的不良反应也随着渐渐散去,不觉加快了步伐。 “累死老娘啦!什么时候走到头啊?啊啊啊?”秦岚逐渐耗尽体力,不免跟我抱怨起来。 其实这次在民宿报的徒步小团不算难走的级别,纯粹是为了避开人群,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吸吸新鲜空气、洗洗肺的程度。 但是料秦岚这种坐办公室的,惯常也不太锻炼,走了两天路,难免疲倦上头。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哦。”一开始是秦岚拉着我报名的,我哂笑一句。 领队告知大家,剩下已不足三分之一的山路了,越下去会越来越平坦的,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等到了山脚下,我们这趟临时的徒步小团也就地解散。 领队正说着呢,突然听见子星喊了一声:“小心蛇!” 我还没搞明白眼下什么状况,就已经一阵晕眩,一旁的子星反应极快地将我带着扑倒在一旁。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我顿感脚踝处一阵剧烈的疼痛。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秦岚慌得花容失色,蹦跶来蹦跶去的: “哪里?!蛇在哪里?!什么蛇?!” 领队和几个欧洲大汉有户外经验,三两下已经把蛇捉住,是一条幼小的竹叶青。 子星瞥见是竹叶青,知道是毒蛇,眉眼紧蹙起来,一边扶着我,一边小心地撩起我的裤腿,查看伤口。 只见被咬的地方已经开始肿胀,鲜血从齿痕处涓涓流下,渗入了我的鞋袜中。 “天哪!怎么这么倒霉!怎么办?怎么办?”秦岚没见过这场面,急得直跺脚,却手无足措。 子星一看,没有一丝犹豫,立马去嘬伤口,第一时间吸出毒液,啐到一边,一抹毒血残留在她嘴角。 剧疼使我的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说不上话来,只能无力地靠在子星怀里,那种相似的感觉复又上来了,胸口好闷,呼吸变得有些费力,像溺在了湖里。 子星揽着我的手臂,有些用力。 领队见状,立马找来了一根绳子,环扎在伤口近心端五厘米处,并让大伙把身上的水都凑到一起,用流水不停冲刷,用力挤压着伤口,继续排出毒液。 领队告知,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但是到了只能停在山脚下,自己身为领队,不能就这么抛下一伙人就离开了,难为情地表示,剩下的路好走且已经很近了,能不能让我和秦岚坚持着下去上救护车。 秦岚在这种情况下,我见她还没完全晃过神来,显然难以主持局面。 好在我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已经感觉稍回神,但是明白去医院是不可少的。 我忍着疼痛,镇静地低声回道:“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你脸都跟张白纸似的了,再走两步你试试?!万一毒发身……”最后个字及时闭嘴。秦岚有点受不了领队的提议,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口不择言。 我理解领队的处境,也不愿多麻烦别人。 “姐姐,我背你下去。”说着,子星已经蹲下来,示意我上去。 我犹豫。毕竟也是一女孩子。 子星仿佛看穿我,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放心,背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等上了子星的背,我环住了她的脖颈,她的双臂也有力地托住了我的大腿侧。 子星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我莫名感到内心安定下来,好像刚刚一丝丝的心慌倏地消散。 说实话,一点不慌也是假,人在异乡,又遇到这种意外。 我安心地把头靠在子星的肩膀上,整个人松弛下来,没那么紧绷了。 我有点后知后觉,什么时候姐姐叫的这么顺口了。 -- 第6页 偷偷地观察她的侧脸,是真的好看。 汗水渗湿了她的一丝耳发,有一滴汗珠即将流入眼睑。 我怕迷了她的眼睛,动作快于意识,已不自觉抬手替她抚去,她的睫毛在我指间上眨了几下。 我轻声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子星的唇角向上微微扬了扬,嘴里来劲道:“可别现在就谢我。” “那你想什么时候谢?” “让我想想。” 不知道她又是哪一出,这人年纪不大,看着沉稳清冷,却老是说些有反差感的话,不明就里的,我越发看不懂。 于是我们又沉默不语,子星的气息也渐渐沉重起来。毕竟是一女孩子,有些难为。 好在真的不远,救护车已经停在山脚下了。 秦岚赶紧帮扶着我躺下来,子星也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由于救治及时,情况不算太严重,注射了抗蛇毒血清,但是我还是因为蛇毒引起了发热的情况,医生建议再呆在这观察几天看看,怕有个万一。 其实我和秦岚原本计划结束了今天的行程,明天就搭飞机回国的。 我和秦岚已经预定好机票,我倒还好国内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但是秦岚是室内设计师,还有份大合约等着洽谈,可耽误不起。 “南乔,我……”秦岚面露难色。 “没事儿,你不用管我。我多大的人了,这又没多大点儿事,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有什么事情我及时告诉你。”我不想为难秦岚,轻松地说着。 “那……要不要告诉拓哥一声?” “别麻烦他了。”我的手指不自在地在床单上微微刮了刮,轻语道。 “他是你老公,怎么能叫麻烦他啊?是,虽然他现在要在西藏呆个一年什么的。但是真有什么,那也应该麻烦他。”秦岚反驳我。 子星在一旁默默低眸听着,一直没插话,却在这时突然抬头说: “我留下来照顾姐姐吧。” 她的眼睛径直看着我,话却是对秦岚说着。 “你什么情况?”我们和子星萍水相逢,对其一知不解,秦岚不免疑惑问。 “我在这做了一段时间的义工了,一边玩儿,一边教小孩儿。之后还有一阵子的。”子星解释着。 我和秦岚没立即回话,秦岚看看我,主要看我什么意思。 我一时不语,毕竟才认识人家,还是个小屁孩,怎么能麻烦她呢。 子星看穿我,小声嘟哝一句:“别怕麻烦我。我有时间的。况且这儿我比你熟。” 见她这么说,秦岚先劝了起来: “南乔,这儿我们也不认识别人了。我看星星还是挺靠谱的。” 我一怔,什么时候秦岚熟的还给人家起昵称了。 想了一下,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便点了点头。 第5章 【挽留】 第二天,秦岚走了。 我有点感慨,这都是什么事儿呢,临时起意来泰国散散心,简单爬个山还被毒蛇咬,莫名要住院回不去国,眼下又是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屁孩照顾着。 我一边回想着这两天的遭遇,一边忍不住把被子拉过头顶,埋进去。 白天子星去义工组织稍稍调整了下后续的安排,腾出时间照顾我,怪不好意思的。 下午稍晚的时候,她推门进来。 子星拎了两袋子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带的什么?”我好奇问。 “一些吃的。”她解开其中一袋,拿出来一一摆在床柜上。 是些水果,有芭蕉、菠萝蜜什么的,还有切好的菠萝和芒果块,整齐地码在一个透明的保鲜盒里。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拿了几样。” “我不挑。” 于是她拿了个不太常见的红色果子递给我,我没马上接。 “这是什么?”我问。 “莲雾果,这边比较常见的热带水果。”她解释着。 “哦……那我比较想吃芒果。”我抬眼看着她。 子星一怔,显然没料到我的回答,默默收回了拿着莲雾果的手,转而去开那个装着芒果块的保鲜盒。 她用牙签戳起一块芒果,自然地送到我嘴边。 “喏,你的芒果。”子星闷闷道。 我有点犹豫,停顿了一下,感觉有些不自然,我又不是手不行了,这样的行为似乎过于亲密了。 我瞥了眼子星,她的态度却过于自然,我是不是想多了? 细微的小心思只浮现了一瞬罢了,我撑起身子,向前稍坐了坐,轻轻咬住送到嘴边的芒果块,细细品尝咽下,道:“好甜。” 子星笑了下,复又戳起一块芒果,递了过来:“这边的水果都齁甜。” 就这样一块又一块的,吃了大半盒,我一个手没残的人,享受了子星的特级照顾待遇。 中途医生过来查看了一下,我已经烧退了,也没那么痛感强烈了,但是伤口仍然有些肿胀,周围微微起着小水泡,护士给换了药,说接下来几天还要继续观察伤口和体征。 待在病房里着实无聊,子星特意给我下载了几部泰国电影过来解闷。 为了一起看电影,子星脱了鞋子,坐上了病床,与我挨在一起。 “你想看哪部?”子星端着平板电脑,把下载好的资源列表展示给我看。 -- 第7页 “我都可以。” “姐姐,真的都可以吗?”子星转头看我,将信将疑地。 “你干嘛喊我姐姐?”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我也转头看她,这账是要算的! “难道,你不是?”子星径直盯着我看,无辜而真挚,这眼神……真是…… 我有些羞赧,转回头不再看她,轻声闷闷道:“随你。” 余光瞥见她有些得意地勾勾唇角。 于是子星没怎么挑,随意打开了第一个文件,叫《是否敢爱》,讲的一个同性故事。 说实话,我没怎么看过这类电影,但是也不反感,爱的本质无关乎性别。 “当我们爱上一个人, 就像有一百只蝴蝶在肚中翩翩起舞, 然后就会飞着飞着, 飞到了心里, 就像心花怒放的感觉。” 当看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思绪走神,想起江拓来。 这趟旅行,好像不怎么主动想起他,即使现下这种情形,也下意识不想他知道。 江拓对我不错,我仔细回想,对他有没有一百只蝴蝶在肚中乱窜的时候? 答案好像是…… “你饿不饿?”思绪被打断,子星问我。 电影放完了,不知不觉天也暗了下来,房间里黑乎乎的,只有平板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我和子星的脸。 “有点儿。”中午医院餐没什么胃口,也没吃什么。 子星爬下床,打开灯,暖黄柔和的光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很是温馨。 她去打开之前的另一个袋子,拿出了类似饭盒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好奇问她。 子星帮我在床上架起了小饭桌,一一摆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泰国菜。来这之前,我做的。可能不太好吃,之前在泰国觉着好玩,瞎学的。怕你吃不惯医院的,就试着做了些。” 说着,又微微向我这边推了推一盒盒菜,替我摆好筷子和汤匙。 子星做了有冬阴功汤,海鲜菠萝饭,还有青木瓜沙律,看着像模像样。我一一尝过。 她小声问:“味道怎么样?” 我故意想逗逗她,邪魅一笑:“唔……味道嘛……”故意憋着不说。 最后当然是称赞:“还是挺地道的。”确实是好吃的,心里有些感动于她的用心。 子星有些掩不住开心:“姐姐喜欢就多吃些。” 天,她一开口叫我姐姐,我的心怎么总是莫名悸动一下。 我不再说话,埋头干饭。 子星看着年纪小,但是小屁孩还挺会照顾人的。 我们一起用完晚饭,她仔细地收拾了碗碗筷筷的,洗干净了装回袋子里。 这样一折腾,也差不多十点了。 “你回民宿休息吧。”我示意子星回去,我这儿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子星这时却执意:“我要陪你。” “我没事儿,真不必。” “万一呢?我要留下来。”子星并不退步。 “这儿没地方给你睡,休息不好的。”我有些无奈。 子星指了指小沙发:“我睡得沉。” 终是拗不过她。 * 后面的几天日子都过得差不多,子星基本都在,陪我说说话,聊聊在泰国的一些有趣见闻,偶尔看几部电影,有时候会跑出去买些好吃的回来,有时候跑回民宿的小厨房捯饬几道菜带来了一起吃。有她在,时间似乎过得也飞快且不那么沉闷了。 医生来查房换药的时候,她也凑近去看伤口,渐渐地在消肿愈合。 医生告知,没什么大问题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天下午,我和子星正聊着什么,我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秦岚来电。 “喂?”我接起来。 “南乔,你恢复得咋样啦?打算啥时候回国呀?” “挺好的,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应该也快回了吧。”我如实告知。 秦岚开始吞吞吐吐起来:“那个……有件事儿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刚拓哥打不通你电话,就打给我了,我一不小心……就把你被蛇咬的事情给说漏嘴了。不过讲道理,你本来就应该告诉他嘛!听起来他还是蛮紧张你的。” “这样啊……” “那你回国时间一定下来就告诉我呗,我去接你。” “没事儿,我打个车自己回。” “嗐,跟我还客气啥。出了这事儿,我把你丢在那没照顾到,怪不好意思的。一定一定一定要告诉我哦!”秦岚再三强调道。 我不再推辞,只好答应她:“嗯,好。” 我挂断电话,又查看了来电记录,刚刚跟子星聊得太投入,静音状态下漏了江拓好几个来电。 子星默默在一旁拿着小刀,削着苹果,苹果皮一圈一圈地挂下来。 江拓恰在此时来电。 我接了起来:“阿拓。” 我瞥了眼子星,她的小刀一顿,皮断了。她弯下腰拣起掉落的苹果皮,走开几步,丢进垃圾桶。 “秦岚跟我说了你被蛇咬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呢?”许是有些日子没联络,江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没什么大事,我就好了。”我靠着床背,微微侧转过身子,低声回道。 子星丢了苹果皮,走了回来,又落座在床侧了,继续削刚刚没有削完的苹果。 -- 第8页 我和江拓接了几分钟电话,互相问候了几句。 他仍在西藏,即使知道了,也并不能怎样,这就是30多岁的成年人世界,哪有这么多冲动呢。 “嗯,大概后天回去吧。” “嗯,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那我挂了。” 挂断电话后,我和子星都没再继续说话,刚刚聊到哪儿了? 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一股莫名微妙的气氛,包裹着我和子星,似乎一举一动都变得不太自然起来。 我选择低头刷手机,顺便查看一下最近回国的航班。 沉默一阵。 “喏,吃苹果不?”子星先打破了气氛,自然地把切好的苹果块递到我嘴边。 我抬起头看着她,没回,直接张嘴咬住,嘴唇不小心就碰到了她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凉。 子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一颤,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抬了抬下巴问:“你在看什么?” “唔……看看机票。”我鼓着腮,吃着苹果,好甜。 “后天回?”她听到了。 “嗯,有合适的机票的话。” 她不说话了,也拿起一块苹果吃着,两边鼓着腮一动一动的,有些可爱。 子星并没有发觉我在偷偷观察她,在走神思索着什么。 她又戳起块苹果递来,径直看向我,眼神认真,却似不经意地提议: “再留几天吧。今年的万人天灯节提前了,就在三天后。错过可惜了。” 第6章 【噩梦】 于是我放下手机,也看着她的眼睛,又神游到她的湖里去了,心脏不自觉漏了一拍。 大概过了几秒。 “天灯节怎么提前了?”我没立即答应她,有点疑惑,脑子里忽闪过什么,天灯节一般都在11月,眼下才8月呢。 子星抿着唇,依旧盯着我,眼神固执:“不知道,但是官方发消息了,是这么说的。” “让我想想。” “错过可惜了。”子星再一次强调。 我看她表情严肃认真的模样,突然觉得好玩,忍不住逗起她来: “噗……小屁孩,你好认真哦。这么想跟姐姐一起玩呀?”我毫不自知地,自觉就接受了这称谓。 子星被我的问话给问憋住了,半天也不回话,两颊不易察觉地浮起一丝红。 “不逗你了,也……行吧。” 想着接下来回国也没什么事,离开学还有段时间。哦对,还没说,我是刚调转任职C大的老师。 况且这两天被折腾得够呛,还没深入体验泰国的风土人情呢。 子星见我答应,终于轻轻放开了那股子憋劲儿,挺直的背也略略松弛了些,且浮出了一丝笑意。 * 出院。 在充满消毒水味儿的医院呆了接近一个礼拜,终于逃脱这冷冰冰的水泥建筑,重新感受扑面而来的热带气息。 阳光热意铺洒在脸上,身上,心上。暖烘烘的,好舒服。 “太阳总有办法照到我们,不管我们在哪里。” 心里想着,脸上不自觉就很开心。 “走吧,回民宿。”子星说道。后来发现住的是同一家民宿,才有幸报到同一个徒步小团里了。 子星双手向上拎了拎,调整力道提着行李,进来时一身轻松的,出来的时候反倒锅碗瓢盆都集齐了,还有没消灭完的一大提水果,基本都是子星每天一点点运进来的,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已经攒了许多。 “水果给我提吧。”我怪不好意思的,意欲分担。 “不用,提这点东西的力气还是有的。”子星有点别扭,已经稍走快一些上前打车。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子星把行李放到车后备箱,我先上了车,子星后上来,当中隔着一个位置的距离。 没多说话,各自望着窗外,车窗开着一条缝透气,我的余光中瞥见,她的发梢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上下小幅度地飘动着,轻轻挠动着这沉静的狭小空间。 我们住的这家民宿是一栋栋单层小木屋,两栋小木屋一组,每组小木屋四周郁郁葱葱围绕着绿植,每一组之间又隔着有一段路的距离。 每栋小木屋其实不大,一个房间,一个简易的厨房,门外是个小露台,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木质摇椅,下了露台,走几步石子路,就到了民宿的主道上了,远处有一个公共的泳池,边上陈设着一个吧台。 我和秦岚本住在一组里。秦岚走了,期间也不知道有没有客人再来。 子星随着我进了我的小木屋,把属于我的东西放下来了。 把她的那些小饭盒保鲜盒啦,收拢到一个袋子里,搁在地上一旁,准备带走。 两人相对无言,脱离了医院的环境,好像都有点不知该怎么调整相处模式。 我一时迷茫,对于突然决定留下来的几天,不知道子星怎么安排。 子星打破略显沉闷的气氛:“你先休息一下?” “嗯,好。” “过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嗯,好。” “……”子星仍杵着,左右顾着,手指一下一下抠着她的热裤口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要走。 “你住哪栋?”我问。 “A03。” “喔……好像不远。”我是A08,都在□□区,隔着五栋,不过当中还隔着些路,心想也要走七八分钟的样子。 -- 第9页 “唔……有点远。”子星不同意我。 “……”堵得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她。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说着,子星弯腰拎起地上的袋子,朝外面走去,我随着。 子星在门口停下来,一手握着门把,低眸看着我,温柔地轻声交代一句:“好好休息。” 好像找不出别的什么话了一样,已经说了三遍了,不免有些呆呆的可爱。 我抬眸看向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头发,道:“好啦,小屁孩,这几天辛苦你了,你也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子星略显不好意思,笑了笑,认真看我,咕哝着:“我不小,不是屁孩。” 这回知道反驳我了,我和子星对视一笑,眼神带嗔。 之前诡谲的气氛也倏地消散了,感觉彼此又亲近起来。这样就很好。 子星继而轻轻带上门离去。 屋子里彻底沉寂了下来,我拉上窗帘,换了身舒适的睡衣,倒在床上,深深埋进软乎乎的枕头里,轻薄的空调被半掩着面容。 昏暗的房间里,疲倦还是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漫上四肢百骸,我微眯着眼,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好像在下潜,衣服都湿透了,漂浮在…… 漂浮在水中,闷得透不上气来,胸口仿佛被一击重锤砸中,我猛然睁眼,发觉自己沉浮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湖面上,静谧。我想努力游到岸边去,太费劲了,怎么都游不到边,明明……明明那个遥远模糊的人影,就站在岸边朝我挥着手啊。我感觉身体在下沉,下沉…… 啊,腿好麻,我睁开眼,盯着这尖尖的木质屋顶,恍然,一时分辨不清此时自己的处境。 稍回了回神,是噩梦吧。 身上黏糊糊的,我掀开被子,打算去冲个澡提提神。 洗完澡出来,顿感神清气爽,好轻松。一看时间,已是傍晚5点多。 心想,不知道子星在做什么。 我打算到屋外看看,一打开门,泰北的傍晚,一丝热意已稍稍拂去,但离入夜显然还早得很。 我深吸一口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有享受假期的样子嘛。 转动一下脖子,一愣。 旁边的小木屋露台上,子星正坐在摇椅上翻动着一本白色封面的书。 她发觉我出来了,将一片书签夹在某一页,视线从书上转移到我这,一边合上书放在摇椅前的小矮几上,一边朝我走来,笑意盈盈。 “睡得好吗?” “你怎么……”我还在讶异中。 “我想离你近些……毕竟这几天还要在一起玩儿。刚刚问了前台,这栋的客人下午退房,我就申请换过来了。”子星合乎情理地解释着。 “有道理哦。”我赞同,好像没什么不妥。 “时间还早,我们去附近市集上买些食材回来吧。我做给你吃。”子星提议。 “我随意。听你的。”我咧嘴笑笑,睡了个饱觉,忽略噩梦,心情还算轻松,真的做什么都行。 “真的吗?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哪里想去的。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太顾忌。” “真的啦!小屁孩,怎么还不信了呢。走啦走啦!”我自然地挽起她的小手臂,拉她走出小院子。 我们就这样手挽着手,逛到附近的市场去。 之前和秦岚在清迈还没怎么逛,跟着她也是看看寺庙什么的,然后就是徒步的事,反倒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却出奇地愉悦轻松,走着走着,我不禁挽着荡起了子星的手臂。 子星低眸看我一眼,哂笑:“好幼稚的行为。你才是小屁孩吧。” “你个小屁孩!怎么还没大没小了!”我放开子星的手臂,作势要锤她一掌,子星向前略一跨步,轻松躲开。 我追了上去,子星却突然故意停住,我也赶紧停下,却躲避不及,撞上她的背,子星反手护着我。 我揉揉鼻子,贴着她好近,一股淡淡清新的蓝风铃香气。 “没事吧?” 我睨她一眼,嗔道:“幼稚鬼。” 第7章 【市集】 没想到,子星带我来的这个市集还蛮大的,售卖的东西种类繁杂,有卖农产品果蔬的,也有许多手工包包、银饰品、民族服饰等等,还有些小小的咖啡铺子,附带着文创类产品。 我和子星仿佛忘了来这的目的,子星倒是淡定,好像经常来似的,不以为奇,我瞧着什么都挺好奇,东看西瞧的。 看到一个手工面包铺子,我肚子有点儿饿了,但念着一会儿子星还要做晚饭呢:“闻着好香哦,买个面包分着吃吧!” 子星点点头,自然地掏出了几个泰铢付钱。 “诶,别……”这怎么可以呢! 子星不理睬我,顾自接过店家包装好的脆面包,撕下一块,塞到我嘴边,意欲堵上我的嘴。 我们又路过一家咖啡铺子,我回头多注意了两眼。 子星也随着我回头,又转回头来对我说:“我有点渴,你等我一下。” 然后就跑去刚刚那家咖啡铺子了,我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等她。 没一会儿,再回来寻我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喏,给你。是不是想喝这款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再次讶异,小屁孩总是给我这种感觉。 -- 第10页 “简单啊,他刚只在做这一款。你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子星举起两根手指作势戳戳自己的双眼,又戳戳我的,示意道,尔后露出迷之微笑。这笑,好像带点宠溺的味道? 柠檬番茄咖啡,一颗腌渍小番茄和一片柠檬点缀着咖啡杯沿,咖啡液表面浮着一层细腻的白色泡沫。我小心地品尝了一口,啊,好惊喜! 酸酸甜甜的,又带着柠檬的香气,咖啡也是我喜欢的烘焙度,不苦不涩。 “味道怎么样?” “喜欢~”我的声调不自觉向上扬。 “喜欢就好。” 说着,子星拿了一张纸巾,抬手轻轻拭去了我嘴角残留的泡沫。 过于自然,我有点犯愣。 子星也意识到了,别扭地把纸巾塞到我手里:“自己擦擦,嘴边白泡泡。” “喔……”为了掩饰一丝丝莫名的尴尬,我边向前走边擦拭着嘴,其实早就干净了。 继续随意逛了逛,看到好玩感兴趣的,随手就买了,买了一对古着耳环,一个文创咖啡杯,一个彩绘环保纸包,还有榴莲干、芒果干什么的特产作为伴手礼。 再往前走,看到一个街头画家在摆摊创作,给游客画漫画像,我突发奇想,转头向子星提议道:“我们一起画一幅吧。挺难得的。留作纪念。好不好?” “随你。我都可以啊。”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到底是愿不愿意。 听起来有些耳熟的话,我只好反问:“真的可以吗?你别学我讲话诶。” “你终于体会到了吗?”子星哂笑。 我略感羞赧:“说真的啦,好不好?我不强人所难的。” “姐姐,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子星又使用她的必杀技,眼神认真且直接地看着我。 她每次一这样看我,我就莫名感觉心慌,有点承接不住这样的眼神,只好避开说道:“这倒也是。” 于是我们就坐了下来。 画家准备妥当,在纸上欲着笔,抬眼又看了一下,继而比划着,用蹩脚的英文示意我们靠得再近些:““Close, close……” 子星朝我这边挪了挪,近了些,我们肩挨着肩。 我微侧着头不动,余光瞥见她细腻光洁的肌肤,眼眸在侧光下泛着水盈盈的亮,炯炯有神地直视前方。心神,有些触动。 大约过了20多分钟,漫画合影画好了。 子星拿过来一看,第一反应是眉眼间微皱,小声对我吐槽:“有点点丑。” “漫画嘛,多少有点夸张失真,神态和主要特征还是抓牢了嘛。你看,遮住你的眼睛,就是有点一本正经的扑克脸呀。”我憋着笑,分析给子星听。 “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子星不自觉。 “那你不要,我要了。算不算我们第一张合照?”我揶揄子星,这么说起来,的确算不是合照的合照了。 这么一说,她又改变主意:“给我,我要了。” “就一张,我不给。”我继续逗她。 “我比你小,你要让着我。”难以相信子星说出这样的话,有点耍赖。 我不再逗她,把画卷起来递给她:“好,我让着你。收好哦。” 子星小心翼翼地把画收起来。 * 时间不知不觉就飞逝了快两个小时,这时我俩才想起最初来市集的目的。 子星就地取材,买了些香茅、黄咖喱之类的,还有一条大小适中的罗非鱼,一些虾以及空心菜。 回到民宿,一起去了子星的小木屋,相对而言,她那儿锅碗瓢盆更齐全些。 子星开始着手准备晚餐,我本打算给她打打下手的,被她赶了出来,好似我“大病初愈”,又逛了一遭,让我好好歇着等饭吃。 我没走远,就站在门边,轻倚着墙壁,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有点有趣。 她先取了鱼的内脏,看那阵势,好像也不是太熟练的样子。 但是子星的表情很专注,眉头轻皱,嘴唇有点小力地抿着,束起的头发漏下一缕耳发,垂落在耳旁。 好看。 “嘶……”子星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放下鱼和刀。 我连忙回神上前牵住她的手:“怎么了?”一看,左手食指被刀划拉了一下,伤口有点深,流着血。 我没多想,下意识低头吸住,一丝血腥味在嘴里蔓延。是子星的血。 子星愣愣,任我如何,低声说:“没大碍的。” 我自觉有点反应过度,遂放开:“碘伏和创可贴有么?在哪?” “真没大碍的。”她又重复。 “在哪儿?”我坚持着。 “在我右边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个小药箱。” 我转身出去,留了一句:“沙发上等我。” 我拿回药,子星一本正经地坐着等我,模样有些乖巧。 是我反应过度,吓着她了? 我坐到一旁,一手轻握着她受伤的手指,一手拿着棉签轻轻涂着。 “疼不?”我抬眸瞥子星一眼,又撕开一个创口贴小心地包裹着伤口。 “有点痒。”答非所问。 “别折腾了,我们叫点吃的,随便对付下吧。” 子星听罢,马上起身去厨房:“不行,我准备好了的。我要做。真没大碍。一点也不疼。” 有点别扭得执着,我只好由着她。 -- 第11页 接下来的做菜过程,子星几乎都翘着她的左手食指,示意我已保护到位了,怪可爱的。需要碰水的时候,我就上前帮忙。 折腾了一番,子星一道道端出了香茅烤鱼、咖喱虾、泰式空心菜,还有泰式炒饭。 其实有点晚了,肚子有些饥肠辘辘的。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泰国菜颜色很丰富靓丽,香茅的香气、咖喱的香气飘逸在小木屋一角,至于味道嘛……真不知道子星是怎么做到的。好吃。 “小屁孩,你倒是挺有天赋的嘛。”我夸出了天花板。 子星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低头扒拉了一口饭:“我随便做的,你将就着吃。” 我不戳穿她,只笑笑,夹了只虾递到她碗里:“吃菜,别光顾着扒饭。” 晚饭后,有点儿吃撑了,我决定绕着民宿的主道逛一下消消食,子星随着。 夜风轻拂舒适,已没有白日里的燥热,不知哪里的池塘里有蛙声鸣叫,路灯白炽,微微昏暗,投下影影绰绰的树影,还有我和子星交错的影子。 就这样,并排平行地慢慢走着,大多数时候并未交谈。却不觉尴尬。 我无意抬头,是个无月的夜晚,但是:“星星好多哦。” 子星也抬起头来,不语,只是望着。 我一顿,停下脚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然逛了一圈,回到我们的小木屋前了。 我又略有感慨地说道:“但是没有那天的多。” 子星回神,看我,我亦看向她。 我们都默契地知道,是哪一天。 “姐姐,喜欢和我一起玩儿吗?”子星略带认真地问道。 “当然喜欢啊,吃人嘴短,哈哈!”我打趣回她。 她勾勾唇角浅笑,只轻轻道:“喜欢就好。” 第8章 【微醺】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好舒服。 民宿里的游客大多数都出门了,小院子里听得见清脆的鸟鸣,除此再无其它,气氛闲适慵懒。 子星叩门。 我去开门。子星今天依然是很简单休闲的打扮,柔顺的黑发垂落在锁骨上,戴着一顶酒红色鸭舌帽,上身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有点长,罩着她的黑色热裤,两条大长腿笔直驻着,脚上一双白色帆布鞋。脖子上挂着那台理光相机。 她没立即抬头,正刷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欲转身进去,她才没来由地说一句:“好看。” “什么?”我不明就里的。 “你今天穿的裙子好看。”我今天穿了一件素白棉麻的长裙,微卷的长发及腰,也松散地落在两旁,倒与她相衬。 “小屁孩……” “唔……我刚找了家餐馆,应该挺不错的。我们中午吃这个?” 原来她刚刚在找这个,子星说着,靠近我,把她的手机递给我看,我们的脑袋几乎抵在一块儿。我有点不自然,微微拉开些距离。 她划拉着菜品图片,不自知地询问:“感觉怎么样?” “我相信你的选择。”其实我不太在意,感觉跟着子星,总没错的。 “喔……那就这家吧。” * 这家店坐落在宁曼路,看介绍好像是主营泰国传统家常菜,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不免有点期待。 子星随手招了辆即停的双条车,让我先上去,然后她才上来坐在外侧。 车一启动,四面带风,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我的长发随着风在半空舞动,不免有些头发丝贴到子星的脸上去,她时不时用手撩开,不厌其烦。 对面坐着两个年轻的欧洲面孔,此时自然地开口跟我们搭讪:“You two friends?” 子星与我其实都不愿轻易回别人的搭讪,但这个问题很妙。 子星瞥了瞥我,并未问我意见,继而答道:“YepWe are friends” “Awesome! Friends in Thailand Beautiful country,beautiful cities, and beautiful girls now”老外动不动就什么都“awesome”,后半句我听懂了,明显有点戏谑味道。 我随意笑笑不理会,子星已经直接偏转过头,看着车厢外面。 好在没一会,我们就到了。 子星跳下车,向我伸手,示意我搭她的手下来。 我一顿,提裙弯腰,将手搭在了她的手心上,有些微凉。心里不禁浮起一丝奇怪,但也没多想。 走进店里,有些惊喜。 整个店面不算太大,是复古的南洋装修风格,清新的牛油果绿门窗搭配着白墙,墙上挂满了古董钟,错落地立着几盏古董地灯。 子星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 “你想吃什么?你决定就好。”她把菜单推给我。 “唔……那冬阴功汤,绿咖喱鸡,菠萝饭,炸豆腐……怎么样?” “行。”子星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下了。 过了一会,服务员一一把菜品都端上来了。 “好吃吗?”子星问我。 “唔……绿咖喱鸡和炸豆腐还可以,菠萝饭一般般,冬阴功汤没你做的好喝。” 我一边咀嚼着一块鸡肉,一边如实地点评着,没有夸大,顺带回味了下之前在医院时,子星做的冬阴功汤,滋味确实比这儿的好喝呢。 “我的三脚猫厨艺还能被你看上,真荣幸之至。”子星哂笑了下,我猜她心里乐开了花。 -- 第12页 “这么谦虚,怎么就看不上了?” “那我下次再给你做。”子星说下次。 “嗯。” * 下午,子星带着我去了清迈古城闲逛。 古城四四方方,红色的砖墙,古朴的城门,塔佩门前有许多肥肥的鸽子,手上握一把玉米粒,这些鸽子就不怕人地飞过来停在手上啄食,倒也有趣。 咔嚓……咔嚓…… 子星好像在偷拍我。 “南乔,回头。” 第一次听见子星喊我的名字。 广场上的鸽子恰在此时哗啦啦地飞起了一群,掠过红墙。 咔嚓。 我回头,看见子星距离我一段距离,正一手举着相机,一手食指按下快门,将我和这一幕一同捕捉到了她的快门之下。 子星背对着太阳的方向,阳光将她的身影轮廓描绘得修长,她拢起手遮光,查看相机的取景框,又放下,抬眸看向我,比了个OK的姿势,笑意逐渐绽放,是真的开心。 这一幕,这一刻的子星,在我看来,可真美好啊,年轻、纯粹,被阳光拥着,如一颗星辰,闪着自己的光芒。 子星逆着光,一步步朝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想什么呢你?”子星一句话将我的心神拉回。 “想看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我自然是想看。 “保密。到时候洗出来再给你。”子星狡黠一笑。 “神秘兮兮的,万一你把我拍丑了怎么办?” 子星顿了顿,低眸认真看我,说道:“不会,相信我。” 顺着城门往里走,相比繁荣的大城市,清迈的慢节奏在古城这隅体现得淋漓尽致,怪不得是邓丽君最喜欢的城市。 古城宁静,有沉淀的历史感,房屋都是低低矮矮,小道两旁到处种满了绿植与繁花,十分小清新。 里面有几个寺庙,子星和我没有去参观。倒是随意逛了些古着店,手工铺子之类的。 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慢慢走着逛着,子星大多数时候在拍街景,偶有拍我,也是抓拍,并不再喊我。 我任由着她,心情好轻快。 入了夜,子星带我去古城附近的夜市逛逛,与白天的古城气氛不一样,人群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倒也能自洽相融。 在人群之中,我的手时不时碰着子星的。 子星低着头凑到我耳边,道:“跟紧我,别丢了。” 耳畔痒痒的,热热的。心上似乎落下一根羽毛。 夜市里汇聚了各种各样的特色泰式小吃,有炒饭、烤鱼、米糕之类的,榴莲冰激凌,切好的水果都已装好了袋,等等。 手工艺品小摊也是占了一半,有木雕、漆器、瓷器、纸制品、泰麻织物之类的,简直眼花缭乱。 这回,子星和我主要是冲着填饱肚子来的,子星总是在我之前买好食物,又总是将第一口分给我吃,很是照顾我。 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屁孩很执拗,渐渐地,我也慢慢接受习惯。 肚子一吃撑,就又免不了消食瞎逛。 “这是什么?”我停驻在一个小摊前,被一张张小网似的东西吸引,没见过。 “捕梦网,你不知道?” “……是什么?”确实不知道嘛。 “据说把它挂在房间里,可以把噩梦都赶走,把好梦都留下。”子星解释道。 “喔,这样啊……”我略有所思,想起昨天的噩梦来。 “经常做噩梦?”子星问道。 “倒也没有,昨天下午做了一个,可能最近太累了吧。”我如实告知。 子星默然,掏钱买了一个递给我。 她认真道:“送你,愿你好梦。”这眼神……昨天的湖…… 周围人头攒动,流动不息,我却感觉时间好黏稠,流过我和子星时变得几近凝滞,我不禁怀疑捕梦网捕的不是梦,是时间吧。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时间又变成薄脆的冰块,子星一声而掷,哗啦啦碎了一地,重新恢复流动起来。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子星啊,总是保持三分直球,七分神秘。 是附近的一家酒吧。小而破旧但很有感觉,里里外外落座了许多客人,乌泱泱一片,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奏爵士乐,抓耳的旋律和节奏,透过楼梯,隐约看见有人席地而坐,十分随意,很有氛围感。 子星进来就与酒保打了个招呼,好像挺熟络的,她说自己来过几回,每次来都会有不同的爵士乐队驻唱,多是即兴演奏。 看得出,子星挺喜欢这的,也愿意将她认为是美好的事物分享于我,直白而动人。 子星点了杯莫吉托给我,自己要了个冰啤。 我们都默契地听着动人的爵士乐,不太说话。 空杯了莫吉托,子星又给我续了杯梦幻琥珀,她也再续了瓶Singha。 世界各地的人们,挤在这小小的天地,随着晚风,随着音乐,轻轻摇摆,情绪在这醉醺醺的夏的夜晚肆意流淌。 子星一手杵着椅子扶手,托着下巴,一手举起那瓶Singha凑到唇边,昏暗暧昧的灯光透过啤酒瓶子,液体下降了一些,她的喉间上下咽了一下。 我有感觉,子星在这些举动间,眼神暧意地在我身上逗留,不曾看向别处。 “姐姐。”她轻唤着。 -- 第13页 “嗯?”我回头,子星突然凑得好近,鸭舌帽遮住了她的神情,只露出刚喝过啤酒的,湿润的唇,沾着几星啤酒沫。 “你……多大了?”她呼在我唇边的热气,有啤酒味儿。 说过,我和子星不是话多的人,即使聊天也大多围绕这个国家、这座城市,鲜少涉及自个儿的事。 想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主动问我,关于我。 “你猜。”我猜,我呼在她脸上的热气,应该也带着梦幻琥珀味儿吧。 “我猜不出。”子星轻轻地摇了摇头。 “猜不出就不猜咯。”我猜,我和子星都有一点点醉意了。 “好,不猜。”子星乖乖地应着,点点头。 我们不再说话,子星脱下了帽子,凑得更近了些,还是那样暧意的眼神黏着我,毫不顾忌。 “小屁孩……”危险的距离,然而在这迷迷蒙蒙的氛围烘托下,我也在用眼睛读着她的眼睛。 “嗯?”子星没开口,仅是从喉间发出一丝气音,听起来慵慵懒懒的。 “累了,我们回吧。”我倏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爵士乐复又流动起来,鼓声好像大了一些呢。 * 我们回到民宿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并肩走着,路过那个公共的泳池,许是夜深了,没有人在里面游泳,只有吧台的酒保还在守着夜。 子星突然说:“我想游泳了。” 还没等我回神,她已经走去岸边,放下随身物品,快速脱掉了帽子和白色帆布鞋,抬手随意扎了个低马尾。 转身朝我咧了咧唇,“噗通”一声,就潜进了透蓝的池子里,朝对岸游去。 我讶异不已,都没换泳衣呢。 我走近泳池的时候,她已经游到对岸,好像换不换泳衣没多大关系似的。 子星浮出水面,抬手抚去了脸上的水,两手反撑着岸边,远远看着我。 稍稍休息了一会,她又来回游了几趟,我就坐在岸边的躺椅上等她。 最后一趟的时候,子星朝我缓缓游来,停歇在岸边,手臂靠着,池水没过她的胸口,子星随着水波一荡一荡的,呼吸也有些重了。 “累不累?”我问子星。 “累。”她微微喘息着。 “那干嘛突然这样?” “哪样?”子星明知故问。 “三更半夜突然跳进水里游泳啊。” “想清醒一下罢了。”她的回复也有些莫名其妙的。 “难道大半夜不该是酝酿睡意吗?傻不傻?” 子星只笑了笑,又不回我,她撑起身子出了水上岸,水声哗啦啦一阵,岸边湿了一小滩。 原本宽松的T恤湿透,此时贴在她曼妙有致的身躯上,隐隐约约显着黑色的内衣带子。 我赶紧拿了早就给她准备好的浴巾,替她披上。 “喏,赶紧去淋浴间换上,别感冒了。”又把一件白色浴袍塞到她手上。 子星很快就回来了,估计只是换下了湿衣服,没有冲澡,她坐在我一旁的躺椅上。 子星拿出一根烟夹着靠近唇边,欲点燃,又顿了顿,收回了打火机。 “怎么?不抽?” 子星摇摇头,不说话。 我倏地想起了初遇子星的那夜,我曾劝过她。 没想到当时萍水相逢随口的一句劝告,她竟听了进去,眼下她看起来似有心绪。 “允许你偶尔可以抽一根。” 说完,又有点后悔。我是谁,一个路人甲,凭什么,还谈允不允许。暗自嘲笑。 子星看向我,憋出一句:“我是小屁孩,不抽。” 我哈哈大笑,被子星突然蹦出的这句话给逗乐了,终于承认自己是小屁孩了。 子星见我笑得这么开心,目光追随着我,也跟着笑开了。 第9章 【天灯】 一觉又睡到中午边,自然醒。 昨夜我和子星各自回房休息时已经两点多了,着实被小屁孩这一出给闹得有些累了。 醒来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 之前答应子星留下来后,就确定了回国的航班。 “咚咚咚……” 我叠好一件衣服,放在行李箱里,去开门。 子星今天穿了件吊带裙,淡淡的蓝。 她一手端着个小碟,放着个三明治,一手拿着杯冻橙汁。 “Brunch”说着,走了进来。 看见房间里七七八八散落待整理的东西,神情有点恍惚,却不说什么,兀自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小矮几上。 “吃吧,我做的。”语调有点落寞。 子星应该是知道我要走了,却什么也没说没问,我们今晚还要去天灯节。 我坐到床沿边,吃着她做的三明治。彼此心知肚明。 “诶,小屁孩,舍不得我啊?”我看她好像不是很开心,故意调侃。 子星双手撑着椅子边沿,低垂着头,穿着白色帆布鞋的左脚在地上轻轻地来回摩挲。 听见我问她,便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我,不说话,眼神无辜又带点委屈的样子。 我有点不忍,一种莫名的情绪浮上了心头。 我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咕噜噜喝了几口橙汁,浇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心绪,转身继续整理行李了。 子星没有离开,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我忙碌着。 -- 第14页 期间,我接了秦岚的电话。 “乔姐姐,没有我的陪伴,玩得还开心嘛?” “嗯,还不错。”我笑着回道。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随时待命哈。” “明早9点飞C城,到了大概下午2点吧。” 我偷偷瞥了瞥子星,她没什么大的触动,横着手机专注在玩游戏,没注意我这边。 秦岚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我一边整理着,一边应付着。 “好,那先挂了,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又倏地恢复了默然。 过了一会儿。 “子星。” 她抬头。 我鲜少叫小屁孩名字,这回不开玩笑了。 我停下了整理,走近到她跟前,由衷地说: “很高兴认识你,这些日子谢谢你了。 说起来,我可比你大不少,还要麻烦你照顾我,到处带着我玩。因为你,清迈对我来说,变得有点特别了呢。明天我就要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不管怎样,谢谢你,真的。” 子星小鹿般的眼睛,水盈盈的,抬头望着我,里面映着此刻我柔和的神情。 我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子星顺从地蹭了蹭我的手心。 她轻呢:“姐姐,抱抱我……好么?” 说着,子星的手臂已经环上了我的腰际,起初是轻轻地搭着。 我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右手搭上她的背,安抚地轻拍着,算拥抱么。 子星渐渐用力,慢慢抱紧我,闷声道:“加个微信吧。” 少年时的离愁哀绪总是这么纯粹而直接。殊不知,往后的岁月里,离别常在,相聚有时。亦或是山河故人,故人已去。美好的事物暂停在最美的瞬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我和子星还是加了彼此的微信。 *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们出发去万人天灯节的活动现场。 还没走进活动现场,一路上已经来了很多穿着黄色僧袍的僧侣和游客了,摩肩接踵地。 子星和我并肩走着,却时不时被人群挤开,一会近,一会远。 再走到一块儿时,子星牵住了我的手,凑近低声说:“别再分开了。” 我的心悸动地跳了一下,睨了睨她,不语。 随着人流走了一段路,进入活动现场,已经有不少人在。 诵经祈福仪式八点开始,佛信徒们双手合十,闭着眼,随着台上的僧侣们低吟诵经。 我也闭上眼,祈祷,愿往后余生一切顺遂。 仪式结束后,工作人员过来一一点燃了每一盏烛油灯。 子星带着我走开了,穿过人们。 即使远离了人群,她却依然牵着我,沉默着一直走一直走,没入夜色里。 人们的喧闹声逐渐远去,被抛在身后。 好安静,有夜虫在彼伏鸣叫着。 我回头望了一眼,夜空中已陆陆续续升起了些天灯,还不是很多。 “我们去哪儿?”我任由她牵着。 “就前面。” 已经到了几乎没有光源的边缘。 子星遂停下,放开我的手,小心地展开两只天灯。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笔递给我,点燃打火机。 一簇火光“噌”地跳跃着,映衬着我和子星的面容。 “许个愿吧。”她说。 泰国佛教相信,放天灯象征着放开厄运和痛苦,同时也能为生命带来吉祥如意。 我想了想,边写边念叨着: “小屁孩,天天开心!” “你这算什么愿望?不算,再写一个。”子星显然不满意,皱皱眉咕哝着。 我不理,字面上的愿望,越俗越好。 我伸出一根食指抚了抚她微皱的眉间:“怎么不算,老皱眉干嘛。你的愿望是什么?” 子星想了想,写下:南乔,我会想你。 看见她写下的愿望,我的脸颊不自觉有些发烫。 我轻轻推了子星一下,道:“你这算哪门子愿望。” 我们写完字没有起身,仍旧蹲着,子星看着我,眼睛里有闪动的火光: “不算,因为我会想你的。” 我一顿,隐隐感到,我和子星之间,似乎有一丝道不明的情愫在滋长,敏感地牵扯着,说不太清楚。 子星说完,感觉有点别扭且不好意思,遂起了身,我也跟着站起来。 她点燃了天灯里的蜡烛,两手提着,把我的那只递给我。 然后点燃了她的。 我们没再多写什么了,就这样吧。 “123放手吧。”我轻声数着,放开了天灯。 两只天灯在夜空的这一隅,摇摇晃晃地挨着,缓缓升起。好孤单。 我和子星不语,默然地看着它们渐渐飘远,随着晚风,汇入此时远处漫天茫茫的万盏天灯中去。 一处的烟花开始燃放,人声庆祝沸腾,一朵一朵的烟火绚烂地喷散开,继而倏地黯淡。 好美,而又哀伤。 第10章 【离别】 清晨,预约的车已经在等候。 我推着行李出来,看了眼子星的小木屋,静悄悄的。 我没特意跟子星说离开的时间,她也没有提。 我不确定,昨天我跟秦岚的电话里提及的航班时间,她是否注意听了。 -- 第15页 当时那么专注地玩手机,应该没听见吧? 司机将我的行李一一放在了后备箱里,我在车门旁静默了一会,看着那儿。 该上车了。 还有些早,路上的车并不多,司机开得有些快,绝尘而去,离别匆匆。 我暗自遗憾,应该好好告别的。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我在微信留言给子星。 子星没回。 屏幕暗了下去,暗了很久。 过了一个多小时,飞机起飞前,我再次按亮屏幕。 没有子星的回复消息。 飞机起飞了,发动机轰鸣的噪音在耳际挥之不去,伴随着这种声音,我陷入了浅眠。意识似有似无,空姐甜甜的声音……“叮”服务提示响起……周围乘客低声交谈……模糊地交错在一块儿……气流轻轻晃动着机身。飞啊飞啊,低空掠过了一片幽静如镜的湖面,气流向后拂开了一圈圈的波纹。 “唰”地一声,忽然坠入一个暗不见光的无限空间。一个人影提着什么走近,看不清面容。捕梦网…… “女士,请收好小桌板。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空姐轻轻推了推我。 睡得好沉,我皱着眉费力地睁开眼,空姐微弯着腰,朝我甜甜地笑着。 “嗯,好。”我挺了挺背,收起小桌板,看看时间,差不多快到C城了。 走近出口处,已然看到秦岚挥动着双臂,大嗓门朝我喊:“南乔!我在这儿呢!” 我随着人流走出,笑着拥抱了她:“阿岚,好久不见~” “呜呜呜……想死我了。你的伤好彻底了吧?都怪我没好好照顾你。”秦岚情绪比我还激动。 “没事啦!我这不还到处玩了几天嘛~”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幸亏有我们星星~不过好可惜,我也没机会好好谢谢人家了。”秦岚终于放开了我,两只手还紧紧握住我的。 话题转到了子星身上,我一愣,神情略显得不自然。 “嗯,她挺好的。”我淡淡道。 “哎呀,就让泰国发生的愉快和不愉快都翻篇吧!欢迎重新回到C城~晚上给你接风洗尘。”秦岚还是那样,情绪来去匆匆的,让人跟不上转换的节奏。 是啊,都翻篇吧。 坐在秦岚的副驾上,摇下车窗,迎着风,我捋了捋乱了的发。 是熟悉味道的C城,潮湿温润的空气、矮旧楼房与钢筋混泥土高楼交错林立、街心公园耍着剑舞着扇的老头老太、人行道上骑过的小黄车……一帧帧在眼前闪过。 从一个空间快速掉落到另一个空间。 不禁令我产生错觉怀疑,清迈的故事是否真实地发生了呢,星空,毒蛇,天灯,以及……子星是否真地来过我的身边? 我不自觉捏紧了手机,低眸按亮了屏幕。 对话框里,还停留在唯一的一句【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我严重怀疑我此刻的心绪怕是遗落在了清迈,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迷失在万盏天灯之中去了。 “南乔,你怎么了?”秦岚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开车,转头看我一眼,略有些担忧。 “什么怎么了?”我关上了车窗,回看她。 秦岚略一思索,想了想说:“感觉你回来,有点提不起劲的样子。” “累了吧。” 秦岚立马摇摇头否定道:“不是不是,不是累了的那种提不起劲。” “那是哪种?”我倒是想知道她怎么觉得。 “仔细说也说不上来,好像有点丢了魂……哈哈,我说得是不是有点夸张了。”秦岚摆了摆手,明明说了这样,又立即否定了。 我睨她一眼。 “哎呀,你当我胡说八道吧!你一定是累了。”秦岚还是决定不纠结了。 车程四十分钟,秦岚把我送到了家,帮我把行李运上了电梯,送进了家门。 是我和江拓的家,现代简约风格,没有繁复的装饰和家具。 江拓已离开大半年,我也有许久不住,更显得清清冷冷。 不过没什么积灰,倒显得整洁干净,想是我母亲昨天就已来帮我打扫过了。唉。 我倒了杯水,让她坐着稍事休息了会。 我犹豫了下。 “阿岚,实在不好意思,这趟有点儿累人,要不改天我再请你吧?” 不知为何,我浑身感到脱力,如秦岚所说,其实也不算累,此刻却已提不起劲干任何事。 “理解理解,跟我还客气啥。那什么,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走了哈。有事就喊我。”秦岚边说着,边起身往门外走。 我伴着她,十分不好意思地,送走了她。 “砰——”关上了门,安安静静,只有拖鞋的走动声,摩挲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呼~”我瘫软在沙发上,长长吁了一口气,倒向一边。 竟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无梦叨扰。 * 次日,我回了趟母亲家里。 我有个姐姐,叫南卉,也已成家嫁在临市,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五岁了。 父亲早两年因病去了,本想接母亲到我家同住,但她执拗坚持,要自己独居。 大半个月在泰国,赶紧回来一趟。 “妈——”我脱了鞋进门。 “哎~来啦,赶紧洗手吃饭,马上都好了。”冯雪梅女士见我来了,一手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来。 -- 第16页 “妈,烧什么呢?”我走进厨房,瞅了瞅锅里。 “板栗炖排骨刚端上桌,这青椒炒肉,还有地三鲜,都是你爱吃的。赶紧洗了手出去啊,油烟重得很。”老冯女士围着围裙,动作利索快炒,风风火火的。 我又拾掇拾掇了水池里的脏碗,打算洗一下。 “啧啧,说你不听。放着,不用你来。”老冯不悦起来,一把稍用力将我推着请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端出了菜品,在桌上一一摆好,不忘给爸摆一副碗筷,一直这么坚持下来。 一开始,我和姐理解老冯失去挚爱的悲痛。但时间久了,总觉得有点怪,劝老冯收起来吧。 犹记得老冯当时严肃对我俩说,我和你爸说好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别人可以忘了他,我永远把他摆在心头。 我和姐就默然了。 “妈,你昨天去我那儿了?”我慢嚼细咽着问道,之前没听她提前说起。 “啊,大半个月不在的,帮你抹了抹灰。”老冯承认道。 “妈,下次别麻烦了。大老远的。” “哪麻烦啦!江拓又不在,再说我去女儿家是当田螺姑娘去了,你回来也轻松点嘛!”老冯不以为然。 我说不过她,每回都由着她的说辞,当妈的一片好心。 “江拓最近怎么样了?哎呀,什么时候调回来啊?”既然提到江拓,老冯不免连环问。 “嗯,老样子吧。说是一年,实际谁知道呢。”我有点心虚,低头回着。 自从后来在医院挂断电话后,大多时间和子星呆着,整日东走西游地,便仅仅是在微信上断断续续地简单问候了几句。 “我说你俩,争口气啊。你姐,啊,带着嘻嘻、笑笑俩在B市,一年也见不着几回。我这一个人住,冷清得很。再说,你那些老阿姨经常问起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人家,还以为你……”不会生。 叨叨叨……这一套说辞,老冯不知道念几回了。麻木如我。 “所以说妈,你就过来跟我们住,就不冷清了。”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 “你……这是一回事儿吗?!”老冯“啪”地放下筷子,瞪着我。 “你说你冷清……”老冯一凶,我气势顿时矮一截。 “我是让你赶紧生啊,年纪摆在那,又不是27、8还能等得起。”老冯戳破我的迂回。 “好了好了,知道了。” “就知道敷衍我。” 一顿饭吃得我心塞,加心烦意乱。 * 在C城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过去了快两个月。 暑假结束,开学已有一阵子了,这学期我才刚调转入C大任教,一边要熟悉新的环境,一边适应新的工作节奏,不仅要参加开学种种级别繁杂的会议,还要准备手头的课程、项目课题之类的,十分忙碌。 清迈的那段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时间的风沙一遍遍吹拂吹散。 终是尘归尘,土归土,不再令人执迷不悟。 我与子星已是没有交集的两道星轨,没入苍茫星海,各自浮沉。 我的睡眠开始变得时好时坏,真正睡得好的时候很少。 我把子星送的捕梦网挂在了窗前,这偶尔使我会想起子星,但她的容颜在我印象中渐渐变得模糊。 我才发觉没有留存她的一张真人照片,连唯一的漫画像也给了她。 忙碌和疲惫交替着,陷入恶性循环。 我尽量,尽量控制自己不吃安眠药,不喝酒。 但常常是躺着直到两三点,要么脑子混沌困得要命却怎么也睡不着,要么能清醒得在脑子里走起了课题的种种细节。简直要命。 多是选择掀被下床,在不开灯的房子里径直走向酒柜,在深夜里倒满一整杯红酒或半杯威士忌,对着朗朗皓月,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明天,就着无声的夜色暗自独酌,挣扎着寻求一种自愈。 也只有在这种半醉半醒的痴梦状态下,那个黑暗深渊中的另一个我才敢鼓足勇气自问。 小屁孩,你说你会想我的,那你想起我了吗? 子星更新过两次她的生活状态,但上一条还停留在一个月前。 鬼使神差的,我总忍不住点进去翻看,其中一次也是最近的一条,是关于义工的,大概是总结她的这段经历,她没有露面。 还有一次。 我点开那条状态,时间显示是我离开前的那晚深夜。 只有一张看起来挺普通的照片,记录的是我们在酒吧的那天。 昏暗的氛围下,梦幻琥珀已过半,流动着半透明的琥珀棕,一旁的Singha只剩浅浅。 它们立在一块儿,当中隔着小小的距离,透过间隙,抓拍了不远处正深情忘我唱着的女歌手。 配文:她好醉哦。 我多情又多疑,这到底是对谁说的呢? 而在对话框里,你知道的,还是只有我的那一句,仿佛自言自语,仿佛这是个僵尸号。 饮下最后一口酒,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我现在承认,威士忌确实容易醉人啊。 第11章 【重逢】 这种睡眠状态其实在这次出国之前就有点端倪,但不至于严重。 想着玩一趟散散郁结,星空那晚之后,确实已经好转许多,只有非常偶尔的梦魇相缠。 但回国以来,尤其是恢复忙碌的工作以后,我自感已每况愈下。 -- 第17页 而当我习惯浅眠,好像快充一样,第二天依然有足够的体力,条理极清地去应付生活及工作的琐碎。 这天下午,我和林莞尔一起去参加学校的某个会议。 我和林莞尔其实从学生时代就熟识了,她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莞尔本就在C大经管学院任职,现在我刚调转过来,加上同事这层关系,这段时间走得愈发得近了。 这会儿,我们正说着话在去会议中心的路上。 我不经意地抬头瞥了瞥,看见远处斜对面似乎走来一个有些许眼熟的身影。 那人越走越近,她低着头,耳上一副哑光黑色头戴式无线耳机。 我几乎可以确定,因为外套里面隐约着的那件白色T恤我依稀认得。 莞尔的说话声逐渐像耳鸣似的在我耳畔消音,听不清具体,而我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起来。 “南乔,看什么呢?”莞尔发现了我在走神,温婉地问着,略不经意地顺着我的目光方向看去。 我心慌失神地赶紧收回了视线,回道:“没看什么。” 至于为什么心慌失神…… 但晚了,莞尔已经发现她了。 “南乔,等我一下。遇见个熟人了,我去打个招呼。” 不待我回复,莞尔已经先一步,踩着她的细高跟,快速碎步赶上。 子星抬手摘下了耳机,礼貌微笑着跟莞尔打了招呼。然后她们对视着,交谈着什么,她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我在原地站定等候,无处躲藏,不明所以地不敢上前,只是偷偷观望。 不知莞尔说了什么,子星顺着莞尔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我。 在初秋微凉的半空中,一片枫叶悄然飘落。 隔了快三个月,我们的视线终于相触,重新映入彼此的眼眸之中。 那一刻,我明显捕捉到了子星那湖般的眼眸中漾起一丝震荡。 我们大概是都没有料到,彼此再遇的场景是如此地突兀。 我说过的,在短暂的相处中,我们鲜少谈及个人的私事。 我不知她从哪来,要往哪去,只是暂时的浮萍漂在清迈罢了。她亦然。相遇已难能可贵,何必追问远方。大约是彼此的默契,珍惜了当时当下的美好。 莞尔朝我走来,子星愣了一秒,脚挪动了一下,略显犹豫,没有立即跟上。 莞尔回头朝她招了招手,子星才低着头,两只手局促地搭在双肩背包上,缓缓跟上。 我心绪不宁且复杂,欣喜中带着些许懊恼,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子星的再见,不是坦坦荡荡一些,而是如此莫名别扭。 “南乔,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子星,我的学生。” “子星,这位也是经管的教授,你认识吗?” 子星抬眼瞥了瞥我,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我在莞尔面前,下意识地掩藏了我们相识的事实,只是向子星微微点了点示意,不露痕迹。 “不认识也没关系,子星,南乔教授是这学期刚调转来的,你可能还不熟悉。 她可是我们专业的前沿青年专家,虽然目前没有给你带教,有机会你还是要主动多学习请教的,肯定会受益匪浅。” 好在莞尔并没有发现气氛中微妙的丝丝异样,顾自给我们牵线介绍。 “南乔,这位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啊。专业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潜力巨大,你可要多多赐教哦。” 莞尔温声细语地,一如其名,言毕,朝我和子星各瞄了一眼。 我只好主动对子星说道:“同学,很高兴遇见你。” 说着,我伸出右手示意。 子星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在我手心里轻轻地碰触了一下,些许凉意。同时抬眸看着我,言简意赅地回道:“我也是。” “好了,子星,我和南教授还要去参加个会,这会就先不多聊了。下次再见~”莞尔见互相介绍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我们此去的目的。 于是,我和子星没有再说什么,莞尔挽起我的胳膊,一起向会议中心走去。 我没有回头,但我隐隐感觉着背后有一股焦灼感。直至到了下个路口左转,这种感觉才消散。 * 我与子星的重逢,好像在那片广袤平静的湖里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瞬间的波澜,继而又寂寂无声。 对话框里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令我不禁怀疑,那天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子星到底出没出现? 坐在办公室里批阅了会卷子,不时走神。 要不是莞尔不知对谁讲了句:“子星这次专业考又是稳拿第一,不愧是她啊。” 我的心神回来了,轻轻地在卷子上落下了红笔。 这几天,忙着陆陆续续地搬东西到申请下来的教工宿舍。 本来每日开车往返于C大和家,但是通勤时间接近1个小时,想来也是一个人住,工作又忙忙碌碌的,索性打算一个人搬到学校宿舍里来了。 约着秦岚一起逛商场置办些零碎生活用品。 秦岚略显担忧地说道:“你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像孤寡老人了。” 我不以为然地苦笑:“反正目前在哪都是一个人,搬去学校也可以省点时间嘛。” 秦岚便顺着又提起江拓:“你劝劝拓哥,可不可以申请早些调回呢?” “不太清楚。” -- 第18页 “所以让你问问呀,可上上心吧!”秦岚晃了晃我的手臂。 我拿起一个简约的白色骨瓷菜碟正端详着,略微一顿,眉头一挑,好奇道:“我看着不上心吗?” “反正也没怎么听你提起拓哥。我感觉我提得次数比你还多。真担心你俩,可怪我瞎操心吧。”秦岚怨怨地咕哝道。 我数了五个白色金边骨瓷菜碟,还有配套的碗筷,放入购物车里,打算一起结账。 我挽起秦岚的手臂,笑了笑道:“好好好,别担心我了~” “怎么能不担心你呢?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比上次见你还差了些。” 说着,秦岚凑到我眼前,双手捧了捧我的两颊,仔细看了一番。 我稍稍躲避,轻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带了下来。 “还好吧,可能是因为昨天没太睡好的缘故。”继续向前逛着,到床品区。 “哦对,你最近睡眠怎样?去泰国前你就说起有点难入睡。散心了一圈,应该有好些了吧?”秦岚倒是想起这一出,遂关心地问候着。 我犹豫了片刻,没有说出真相:“嗯,好些。不过偶尔还会失眠难睡。” “那就好。不过,情况要是严重起来,你就找我上次推荐的精神科医生看看,我陪你去。” 秦岚还是追着交代了一句,上次就让我去看医生,固执着没去,她才提议一起出国散心的办法。对此,我隐瞒下种种,不禁心生愧疚。 “嗯,放心。我注意着些。” 此时秦岚微微眯眼看向前方,倒吸一口气,惊讶地拍拍我:“哎,你看你看,那不是那谁吗?” “谁?”我摸了摸展着的床品布料,还未抬头。 “好像子星啊,怎么会……” 我手上一顿,抬眼瞄去,子星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在一块儿,那女孩亲昵地挽着她,正笑眼弯弯地对她说着什么。 秦岚拉着我走近确认。 只听见那女孩后面半句甜甜的:“……你说好不好呀?” 还未等子星回答,秦岚的一句:“星星?”横叉进她们的对话中去。 子星回头,显然也有点讶异,但及时地收住了。 她先是看着秦岚:“秦岚姐?” 子星又将视线转向我,不露痕迹地挣开那女孩挽着的手,才小声打了招呼:“南乔姐姐……” 秦岚并未察觉异样:“真的是你呀!缘分妙不可言呀,你也是C市的啊!哎,南乔,你怎么也不跟我提一句?我还念着请星星吃饭呢!” “我不知道。”我嘴唇蠕蠕,只好如实说道。 “不会吧?你俩不是一起玩了好一阵,这都没发现?” “……”我和子星双双无语。 “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饭呀,多谢你那段时间替我照顾我们南乔,简直无以回报啊!”秦岚夸张地说着。 一旁的女孩此时轻轻扯了扯子星的袖子,我的目光禁不住被吸引过去,是个面容姣好的女生,带点浓妆,但是掩不住学生的稚气,我猜大概是和子星一般年纪。 子星为难道:“谢谢秦岚姐,下次吧。我和同学还有点事。” 噢,是同学。 “这样啊,那没关系,我们再联系。加个微信先。”说着,秦岚已经掏出了手机。 子星见状,也掏出了手机。 “备注,星……星……”秦岚边打着字,嘴里边碎碎念叨着。 我就这样在一旁,目睹了她们加上了好友。 “我们三拉个群吧,哎,怎么拉群来着?”秦岚又接上一句,还在捣鼓琢磨着。 只见子星低头操作了一番,我的手机屏幕也亮了一下。 【。】子星已经默默拉好了群,并且发了个毫无意义的句号,表示此群已建。 噢,原来不是个僵尸号啊。 我查看了一下,收起了手机,睨她一眼。 秦岚恍然道:“还是你们小年轻动作快,一会儿就弄好了。那我们下次一定约见哈!” 子星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两对各自道了别。 我回头瞥了一眼,子星半个瘦长的侧影正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12章 【解释】 也许是太久没有联系,也许是回到了真实的世界,也许是隔了一层关系,也许本就该如此,我和子星一而再的相遇,平静如水,没什么特别。 我此时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 心里莫名绕上一层淡淡的雾霭云烟,郁郁而结,散不开也散不尽。 又过了几天,晚上我偶然路过了C大北门外的一家便利店,看见子星正埋头坐在里面,独自吃着一小碗泡面。 我莫名有点心酸,隔了几米驻足看着,犹豫了一会,走近在落地玻璃上轻轻叩了几下。 子星抬起了头,看见是我,略一愣神,抹了抹嘴。 我朝她勾了勾唇角,手指了指门,示意我要进去。然后便绕过门,坐在她边上的凳子上。 子星起身去买了两瓶水,回来,默默拧开一瓶放到我面前。 我笑了笑,取下瓶盖,瓶口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唇和嗓子,想着怎么开场白。 “咳,你不是挺会做饭的么,怎么也不好好照顾自己。”我故意嗔道。 说起来,这是我们相遇以来,第一次独处。有些事,倒不必遮遮掩掩,显得直白。 -- 第19页 子星大约是听出了我话中的潜意思,小心看我一眼,只道:“一个人做饭,麻烦。” 我思索了一下,说出了心中疑问:“你不住宿舍?” “不习惯跟别人住,外面租着住。”子星如实道。 大约是还有些不适应回到C城的独处,我们彼此沉默一阵。 子星这时突然提起:“那天回去之后,我没睡。”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我。 “……哪天?”我也转头,露出疑惑的神情,仔细回忆了一番,不知道她说的哪天。 子星就这样直直地与我对视着,印象中第一次对我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天灯那晚,回去之后,我没睡。凌晨就出发去了清迈的深山里,义工支教项目的安排拖不下去了,队里走掉了好几个。 我知道你要走了,但是我没信号,想说一句告别都不行,况且……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出山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我看见你的留言了,但是我觉得,我已经错过了该回复的最佳时间了。对不起……” 她长长地解释着,继而道:“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前两次碰见,说实话,我有点……” 我专注地听着这些,没料到子星将这些细枝末节娓娓道来,心中某些不明的郁结情绪渐渐地散开。 我盯着子星瞧了一会,她坦诚认真的神情似乎触及了我内心的某一处柔软,我“噗”地一声笑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嗔道: “傻不傻,小屁孩……” 子星不好意思起来,她笑了笑,终是熟悉地呢喃回着:“姐姐……” 至此,我和子星之间那种奇怪的气氛悄然化开。 她又开始喊我“姐姐”,我亦可以熟稔地调侃她叫“小屁孩”了。那些在清迈发生的故事显得不再遥远,不再恍恍惚惚如光如影,好似被时间黑洞重新释放的光束,维系着我和子星。 我比她先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好了,不说这些过去的事了。” “嗯。”她小小声应着。 “话说你想好了没,要我怎么谢你了吗?” “什么?”子星疑惑。 “救我那次,你忘啦?”被毒蛇咬的那次,我记得还欠她一次答谢。 “……我开玩笑说的,你还记得。”子星略有些脸红。 “我还以为我没机会了呢……要不然我做顿饭请你吃吧,如何?”眼下这场景,我便顺着提议道。 “我都可以。”子星快语接下我的话。 语罢,她才反应过来。 我们默契地相视一笑,熟悉的感觉如潮涨一般渐渐漫上来。 这样就很好。 “那……约明晚?”我小心询问道,明天正好是周六。 “嗯。”她欣然应下。 “好,那就明晚。” 言罢,我们也不宜在便利店呆的太久,便起身准备离开。 来来往往都是C大的学生,或许还有教职工什么的,说话并不是很方便。 我和子星踟蹰着站在分别的路口,鹅黄色的路灯灯光洒下一片,独独笼罩着身形单薄的我俩,秋意寒凉,我便将双手兜进了卡其色外套风衣的口袋里。 子星双手插进她的灰色连帽卫衣口袋,轻轻汲了汲鼻子,问道:“姐姐住哪儿?地址发我?” “就职工宿舍,2单元502室。” 子星有些讶异:“怎么住在学校里?” “那你以为?”我反问。 “我以为……”子星一顿,没继续说下去。 “反正暂时一个人住,就搬过来了。” “噢。”子星终究是噎下了她的疑虑。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我对她说。 子星先是不语,沉默扭捏了几秒,继而开口道: “姐姐,我们一起再走段路吧。” 我没有拒绝,应下了。 于是,我和子星时隔许久,再一次并肩慢慢走着,默契地不太说话,一步、一步…… 从一朵鹅黄里,走到另一朵鹅黄里,被淡淡的温暖裹上一层又一层,直至热着心头。 在最后一朵鹅黄里,四下无人的夜色中,我们面对面站着告别。 子星挪了挪步子,悄然上前一步,离得好近,近得能分辨出她脸上细细的毛绒,而柔和的光线使她的神情看上去有异于往常的温柔。 她只停顿了半秒,便微微低下身来,轻轻拢着我的肩膀,好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呢喃: “姐姐,再抱我一次吧。” 语罢,我莫名有些眼酸,上一次的离别历历在目。 * 虽然秦岚也说要感谢子星,但是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私心,这一次我并没有叫她。 次日,我早早醒来,想着今天要做的准备,倒也不少,一件件在脑海中捋顺。 我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打开与子星的对话框。 在唯一的那句话后面输入:【早安,小屁孩。】 子星马上就回复了:【早,姐姐(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我的颧骨不禁上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给你做。】 【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 我正想怼她,不要老学我说这句话好不好,很难搞诶。 子星马上接着就回了:【宫保鸡丁,清蒸鲈鱼,麻婆豆腐……】 -- 第20页 这几个好像不是很难搞。 我稍稍查了下厨房的菜谱,把需要用到的食材一一记录在备忘录上,一会儿出门采购去。 我打开了Bose的蓝牙音箱,挑了几首轻快的曲子外放着,打扫整理着这个小宿舍。 小小的客厅摆着一张双人小沙发,小矮几,电视,旁边就是摆放餐桌的空间,紧邻着不太大的厨房。大门一侧往里走几步便是主卧。 我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顺路又去花店买了一束粉色雏菊,回来插在磨砂透明的玻璃花瓶中,粉嫩细腻,在秋日微微清冽的空气中簇起一团暖意,甚是好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我拿起一看,是子星:【我出门了,走路20分钟到。】 我继而回房间,稍事整理了一番,换了一件长袖碎花裙。 不久,门铃便响起。 我汲着拖鞋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束红色热烈的花,子星的面容半掩在花后。 再看,子星也穿着一身长裙,腰际线纤细,显得下半身修长,裙摆垂落在小腿肚的位置。 见我开了门,她稍拿低了这束花,露出微笑,亲昵地先打了招呼:“姐姐~” “这是什么花?”不像玫瑰,我一边迎着子星进门,拿了双家居拖鞋,弯腰放在她跟前。 我起身时,她便将花束递到我手上,说道:“送你的。是玫瑰海棠。” 我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浓烈的馥郁。 花朵层层叠叠的,不是玫瑰,却宛如玫瑰,一分妖娆,几分多姿。 “喜欢吗?”子星见我闻花,便问道。 “喜欢~”我笑着点点头,于是转身进去,又找出个相似的花瓶,将花束整理了一下,插好摆在小矮几上。 小小的宿舍里,又增添了一抹色彩,令人心情愉悦。 卧室的门开着,子星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挂在窗前的捕梦网,她转身认真问道: “最近有做什么噩梦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回道:“就不能留下好梦?” 子星赧然:“那……做什么好梦了?” 我有些感慨怅然,看着那捕梦网,陷入追忆,三个月来的种种在此刻似乎不值一提,是噩梦罢,是好梦罢。 我只轻呢着:“很偶尔的,你会出现在梦里。” 答非所问,我转头看向子星。 子星顿了片刻,拖鞋摩挲的声音,略微上前了一小步,靠我更近。 空气中的气氛倏地有些旖旎暧昧。 子星小小声问:“那是好梦,还是噩梦……” 气息如游丝,扰人心弦。 我犹豫着莫名不敢看她,视线只盯着她的锁骨位置,不易察觉地轻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片刻才说:“反正,都是在梦里。” “那现在不是了。”言毕,子星自然地给予了一个拥抱,浅浅淡淡的,但真实存在的。 焦躁不安的心绪莫名得以安定。 我们在如此安慰性质的拥抱里沉浸了一会儿,我抬手轻轻抚了抚子星瘦削的背: “好了,时候不早了。一起做晚饭吧。” “嗯。”子星小声应着,然后才略显不舍地松开我的肩膀。 第13章 【关系】 我和子星一前一后地进了这个不大的厨房,我说让子星在客厅里歇着,我应该可以搞定的。 子星不愿意,非要挤进来一起,我无奈笑了笑,只好让着。这样的场面,似乎也出现过,只不过现在对换了下角色。 我们一起把食材从塑料袋里取出来,需要切丁的鸡胸肉、新鲜的鲈鱼、豆腐、绞好的肉沫、黄瓜、胡萝卜、辣椒云云,然后再分类出需要清洗的。 子星先是洗洗黄瓜、胡萝卜什么的,我在一旁处理主食材,切好了鸡肉丁,正在生硬地处理着鲈鱼。 说实话,我的厨艺也不过尔尔,能够烧熟,但不能保证美味,对于杀鱼这种程序也不太上道。 子星瞥了瞥我这边,放下正在清洗的胡萝卜,两手擦净,对我说道: “我来吧。” 我偏头看她,逗趣笑道:“算了,你忘了上次那回?我俩可能都不太行,哈哈。” 子星赧然着,手却已经伸过来触碰着我握刀的手,指间仍是微凉,她坚持着说:“我来。你去洗那些。” 我只好避开,顺势脱手。 子星低着头,认真地处理着,不看旁处,动作已比上次熟练了不少。可能是后来在泰国没少烧饭?但这人好像又不太照顾好自己。我走神心想着,一时无解。 一缕发丝挂下了,垂在了眼前,她用手肘意欲撩开,却没什么用,两只手沾了鱼腥又不太方便。 我瞥见了,下意识替她别了别耳发,我的手指不经意掠过她的额,她的耳尖……娇嫩细滑的触感。 她有点羞涩,小声道:“谢谢。” 我用手肘轻轻顶了下她:“这点小事,还说什么谢,见外不?” “可以不见外么?”子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继而转头看我,神情非常认真。 我顿觉好笑,没即刻回答,甩了甩手上的清水,擦干,继而稍用力挠挠她的脑袋,说道: “你说的啊,我们是朋友。” 一听我这么说,反倒是子星不好意思起来,却再强调一遍:“We are friends~” 不然呢?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隔了一层关系的师生?还是别的什么。 -- 第21页 子星处理完了鲈鱼,没有把手上的事情再交还给我,自然而然地就接手了烧菜的活。我以为我脱的只是一把刀,却脱手了整个厨房。 过了一阵,子星就有模有样地做好了几个菜,并端上了桌。 不知道味道如何,光从外观上看已然十分讨喜,搭着一旁的粉色雏菊,在柔和的黄色暖灯下,气氛十分温馨。 阔别三月,重现今天这样的场面,我竟觉恍惚,又感动。 在那样陌生的环境下,是初识的子星温暖了我,温柔安抚了我的慌张。 而在如今,曾以为再也不见的,某种意义上特别存在的人,倏地出现在我疲倦虚脱的当下,继续默默用简单平凡的方式关心着,没有丝毫改变。 与子星的相处,总有某些瞬间,让我以为自己才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屁孩。 我尝了口清蒸鲈鱼,不吝夸赞:“挺入味嘛。没想到你会的菜系还挺多。” 子星自然地铲了勺宫保鸡丁,布菜到我碗里:“尝尝这个……” 随即才接着道:“哪有,清蒸么很简单的。至于宫保鸡丁,各种切切丁,炒一炒,拌一拌,不太难。” 我唇角不自觉上扬,嘲了嘲她:“收敛下,你这也太凡尔赛了吧。” 她不好意思笑笑,不再搭话,然后铲了勺麻婆豆腐吃起来,同时扒拉一口饭。 我也跟着铲了勺麻婆豆腐送进嘴里,刚咀嚼了两口,就被辣呛,咳嗽不止,脸色憋红。 子星见状,赶紧放下碗筷,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她一边把水递给我,一边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部,帮我顺气,口气着急又担心地问道:“姐姐不太能吃辣?” 我微颔了颔首,憋出一句:“……嗯。” 子星感到愧疚,顺势蹲在我的身侧,我低头望去,只见她神情担忧,眉间处微微皱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下回,下回就知道了。” 我好像见不得她皱眉,每次看见,一如现在,总想伸手替她抚平。 “没事的,别担心。一会就好了。咳咳……” 子星微仰着头,一时间一言不发,眼神却直勾勾看向我,思忖着说道: “南乔,我还是不了解你。” 我怔然,琢磨着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不知如何回复。 子星继而解释着:“我们是朋友。朋友的话,怎么能连吃不吃辣都不知道呢。” 我已经平复下来:“傻不傻,慢慢你就都知道了。” “傻啊,反正比你傻。” 我不禁笑笑,抬手稍用力揉揉她的脑袋。这小屁孩,说她傻,自己承认,还不忘带上我。 我轻轻往上拉了拉她的手臂,把她身子带起:“起来吃饭吧,我没事了。菜都凉了。” “嗯。” 子星继而又坐回对面。 待吃得差不多了,我和子星的手机同时亮了起来。 我划开屏幕查看了下,噢,是我们和秦岚的三人小群。 秦岚单独艾特了子星:【什么时候有空?我和南乔认真地想请你吃顿饭!】 子星也在看手机,她抬眸看看我,此刻正吃着我请的饭呢。 秦岚既没过问我,自动把我和她捆在一起说。我也没告诉她,我单独请了子星吃饭。 这种感觉,有点莫名的偷偷摸摸。还是实际上,就是。 子星随即回复:【我都可以~】 我马上瞟去一眼,这小屁孩,学得炉火纯青,记忆入髓了。 子星接收到了我的眼神,立即会意,略有点委屈道:“我真的都可以的。” 我摇摇头,笑了笑。 秦岚此时才顺带艾特了我:【南乔,就等你消息了。要不明晚?】 我回了个OK的手势,子星亦然。 饭后,我坚持我来洗碗。待一切都整理完毕出来,只见子星倚靠在客厅外连着的小阳台栏杆上,身影单薄修长,裙尾兜起一抹月色,正抬眼看着夜空。 我走近,在她身旁驻足,轻轻背倚着栏杆。 “怎么不抽?”我见她指间夹着一根未燃的烟,便问道。 她转头朝我笑了笑,不语。我已了然。 子星继而又抬头看着夜空,道:“今晚的星星好少哦。” 我随着她也一起看去,仔细寻找着:“还能看见几颗亮的。大概是城市里不够纯粹吧,污染多。” 子星单手杵着下巴,撑在栏杆上,沉默了好一阵。 突然没来由地提议着:“哪天有机会,一起再看真正的星空吧。就像那晚一样。好不好?” 我当然想啦,想也没想应许着:“好怀念啊,一定会有机会的。” 我们相视一笑,越来越频繁地说着下回、以后……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在小阳台呆了一会,渐渐感觉凉意。 子星便说道:“姐姐,进去吧。我还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 我有些好奇:“是什么?” 子星进来的时候只注意到了那束花,别的再没有看见什么了。 子星神秘地一笑,我们彼时离得近,手背相触,她便悄然地轻拢住我的手指,牵起,往客厅沙发的方向带去。 并肩坐下后,子星拿来一旁她的小包,“呲”地拉链声缓缓打开。 她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我:“喏,送给你。” -- 第22页 我接过细看,信封表面无字,看不出什么,拿在手上有一点厚度。 我便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是几张五寸照片。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有些是我知道子星在拍,有些我不知道子星什么时候拍了的,但是都有我,以她的视角。 回忆漫上心头。 第一张,就是那晚我们一起看的星空,我还质疑过她的小相机能不能拍下来,这张星空说不上特别清晰,但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独特。 漫天散落在夜幕中的繁星之外,照片右下角,是我抱膝坐着的背影,侧着脸靠着,双眼微阖,嘴角带笑,似在梦中的婴孩。 第二张,在子星朋友圈里那张我反复查看的,只不过略微不同,我的背影入镜了,眼神些许迷离,似乎聚焦着歌者,似乎又不是,左手正搭着梦幻琥珀的座托,意欲举起酌饮。 接下去几张,皆是些我不知道的瞬间。 在病房里驻足窗前,我的身影落在灰暗中,望着窗外落满阳光影影绰绰的树叶…… 在清迈古城的一家手办店里,我正在摆弄着一个手工制品,侧脸带着轻松的笑意…… 放走天灯的瞬间,我的侧眸中闪着微光,出神地望着它们飘远,莫名的落寞感…… …… 不多,大概十来张,总是抓住我的情绪。 最后一张,是塔佩门前,我说想看,子星保密的那张。 鸽群窸窸窣窣飞起,旋起一阵清风,有一只无暇的白鸽却仍停驻在我掌心,子星那时喊我回头,阳光洒着我与白鸽,洁白裙摆微微飞扬,笑颜流露肆意绽放,在复古红墙下,瞬间定格成永恒。 唯一的一张正脸照。 子星坐在一旁默默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一一翻看完,第一次被别人这样抓拍着细微的情绪,很特别。 我转头看向她的眼眸,些许感动,嘴上却调侃了一句: “小屁孩,当初憋着不给看,我还以为没机会看了呢。” 子星耳尖“唰”地泛起了微红。 “我怕拍不好,回去仔细选了好久。” “那怎么早不给我呢?” “在清迈,没洗出来。回了国,不知道怎么给……” “微信问我啊,寄给我啊……” “……” 耳尖的红渐渐漫上了双颊。 我不忍再逗笑,真心说道:“很好看,谢谢。” 子星这时好似鼓了一口气,敢看着我了。 子星认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仿佛从我的眉眼一直掠过我的鼻、唇、下巴……复而又扫回至我的眼睛。 这个过程极短,却又透着微妙。我的心跳莫名逐渐跳快了几拍,搭在布艺沙发上的手指不自觉轻轻抓了一下。 子星捕捉到了我下意识的小动作,她勾了勾唇角,继而缓缓道:“本来就很好看。” 气氛倏地浓厚起来。 第14章 【火锅】 第二天,秦岚找了一家最近比较有人气的火锅店,把定位发在小群里。 我到的时候,秦岚已经坐在小包间里等着了,子星还没有过来。 时间已经快7点了。 秦岚耐不住,在小群里问道:【我和南乔都到啦,子星哪儿啦?】 子星回:【有点堵,马上到。你们先点。】 秦岚双手捧着手机,快速回着:【那怎么行?说好请你的,都得你说了算。等你哦。】 子星立即就回了:【没事儿,不用太讲究,我都随意的。】 秦岚见状,马上推了推我:【哎,当初受恩的可是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无奈笑笑,也在群里回了一句:【别急,等你。】 子星简短地回了句【嗯】,便没有下文了。 没过一会,子星就推门进来了,纯灰色短款薄毛衣搭着黑色直筒阔腿裤,柔顺头发落着,很显清冷气质。 秦岚开心地招呼着子星,甚至上前拥抱了她:“几天没见,咋感觉隔了很久似的。我们星星还是又美又酷,真讨人喜欢。” 子星礼貌地回了下拥抱,然后放开拉开些距离。 “秦岚姐,说笑了。” “嘿嘿,我讲的事实嘛。南乔,你说对不对?” 子星瞥了瞥我这边,我们对视一眼,默契地隐去了昨日已单独见面的事实。 我故意转移开话题,没正面回答秦岚的问题:“快坐下点菜吧。时候不早了。” 小包间里是个小圆桌,我和秦岚临着坐,秦岚和我身边都还有空位。 子星默默朝我这边走过来,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 秦岚把菜单推给子星,让她先点。 子星也不推脱了,低着头认真地勾选着。 过了一会,她持着菜单意欲给秦岚过目一下,询问着:“秦岚姐,你看看。还有没其它加的?” “我不看啦,你点就好。一会不够再加呗。对了,点的什么锅底?” “菌菇的。” “你不能吃辣?”秦岚是挺能吃辣的。 “嗯,也不是。就是不太能。”不知道子星说真的还是假的,我猜可能也是有点由着昨天的事。 “这样啊,那你跟南乔倒是一个阵营的。”秦岚知道我不是很能吃辣,自动把我和子星归为一类了。 我顾忌着:“秦岚吃辣的。点个鸳鸯吧。” -- 第23页 “没关系啦。少数服从多数,嘿嘿。”秦岚倒是无所谓。 过了一会,锅底就先上来了。又没一会,其它的也陆陆续续摆上桌上。 子星主动起身,先是给秦岚舀了一碗菌菇汤,继而给我,最后她自己。 秦岚嘬了一口,略有感慨道:“清清淡淡,挺好,暖暖胃。” 秦岚起身,把每样食材都往锅里拨了些,什么肥牛卷、丸子啦、鸭血、萝卜、茼蒿…… 锅里原本冒着滚动的泡泡,现下又都被这些食物堆满,又安静下来,只冒着白白的热气。 小包间里的气氛就像这锅里的泡泡,起先是寒暄的滚热,这时又压下去一些。 秦岚先起了话头,打听着子星:“星星,你是C市人?” 我也竖起了耳朵听。 “不是,我是B市的。就是在这上学。” “哪上学呢?” “C大。” “啥专业?大几呢?” “经济学,这学期大三了。” 子星乖巧地答着,秦岚问一句,就老实地答一句,也不多说什么。但是这些寥寥的信息,我之前也并不了解。 秦岚两手一拍掌,突然想到:“那不是跟南乔一个学校嘛!南乔才调转到C大经管任教,你知道吗?” 子星点了点头。 “你们真是太有缘分了!兜兜转转的,别说一个城市了,最后还转到一个学校去了,啧啧,你俩说是不是?”秦岚不可置信地说道。 “……” 子星顿了几秒,耿直答着:“我也没想到。” 秦岚又看了看我,似乎要我也回答,我只好道:“确实……挺有缘的。” “哎呀,光顾着聊天了,锅里的都熟了,咱赶紧吃。”秦岚话锋一转,又将三人的注意力转到火锅上了。 于是,各自又都夹了些。 火力有些猛,我夹菜的时候,离得近了,一滴汤汁不小心溅起落到我手上,我拿着长筷的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忍着些许微烫的疼痛感先收回了手,把几块肉片放在碗中,然后兀自揉了揉被烫着的虎口处,没什么大碍,只是略微的泛了红,小小一块。 秦岚没注意这边,倒是落入了子星的眼中。 她几近不可闻地凑着我小小声问:“烫着了?我看看。” 我微微摇了摇头,也悄声说:“没,不打紧。” “想吃什么?我给你夹。”子星还是小小声。 “别了。我自己来,没事儿的。” 我和子星就在秦岚眼皮子底下说着悄悄话。 子星应下,没有过度的反应,听着我的话,三个人专注地吃了一会。 待这一波吃了以后,话题便不再落在子星身上了。 我和子星还是一如既往,不太会起头聊天,但是秦岚话痨,总有说不完的话头。 这会儿,她又提起江拓。 “哎,我说,上次让你问拓哥的事,你找他聊了没?”秦岚嘴里边吃着,边好像不经意地提起。 “什么事?” 秦岚正襟一坐,认真道:“就让你问的,他能不能提前申请调回的事呀!你看你,还是不上心……我真是操碎了心。” 在子星面前聊着江拓,我未免有些莫名地不自然。 “阿岚,你就别管这事儿了。” 意欲掐断话题。 秦岚却不罢休,怕子星在话题状况外,还很体贴地向她解释一句: “我们说的江拓,她老公。哎呀,在西藏呆个一年半载的,自己活成个孤寡老人也不着急。真是急死太监我了。” 秦岚的挑明,让我和子星都略显得尴尬,虽然也不是什么避讳的,但就是莫名。 子星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闷闷地憋了一句:“你们聊着先。” 随后,便起了身,兀自为我们烫菜,找点别的事做。 秦岚平了平心,继续道:“我不跟你开玩笑,要是你状态好,我也就不掺和了。但是出国前到现在……真的不适合一个人呆着。” 秦岚把着话头方向,及时收住,没有将我实际不太稳定的生理状态在子星面前全盘豁出,隐隐透着朋友间的担忧关怀。 我覆上她搭在桌上的手,轻轻捏了捏,给予安慰。 “真没事儿,不用太担心。” 一股温馨恬淡的气氛笼着我和秦岚,要不是秦岚时不时疏解着我的负面情绪,怕是我现在的状态更不佳了,此刻我略感鼻酸。 但是这种复杂的情绪又马上止住了,秦岚提了提声,突然对子星说: “星星,你南乔姐姐现在太孤僻了。有空,你也要多陪陪她,多照顾照顾她,毕竟是——有缘人呐。” 秦岚丝毫不顾及地顾自说着。 我睨了秦岚一眼,一个眼刀子掠过,示意她别乱说话。 子星正好烫好了菜,站着先往秦岚的碗里匀了些,又往我的碗里匀菜。 她的五指骨节分明,虽弯曲着却不掩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平整,甚是吸引人。 我抬头瞄了她一眼,子星俯着头,也正意味不明地看着我,两人视线短暂相触,闪过一丝什么。 “我会的,好好照顾她。”话回着秦岚,却又是看着我说。 言毕,不知是这句话惹得人发烫,还是吃火锅惹得人燥热。 “好热,秦岚,你不觉得吗?”我用手掌在半空中扇了扇。 -- 第24页 秦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子星,似乎察觉出一丝异样,又说不上哪里不妥,这话不是她自己说的吗,听我这么说,注意力又到我这边,回道: “啊?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热——火锅嘛,在所难免滴。” 三人沉默一阵,各自回味。 第15章 【克制】 转眼已过深秋,暗蓝色的夜幕渐渐吞没白日的光,天空愈发显得寥廓。 傍晚的校园广播音乐抒情悠扬,回荡在半空中,而晚秋的风依旧萧瑟,寒蝉凄切,油然而生的悲凉感。 冷暖锋交替,骤雨初歇,雨后的月光洒在地面上,这儿那儿,处处有光,入冬了。 或许是因为上次在火锅店里聊到了江拓,或许是因为最近准备期末考,又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我和子星各自忙碌着,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在任何场合下碰过面,准确地说,是没怎么联系但还有一点联系。 我隐隐觉得,我和子星现下的相处似乎更克制了些,好像那根隐藏的警戒线忽然暴露,横亘在彼此之间,无论是师生,或是别的什么。 但她好像谨记着秦岚的交代,比如现在,她会特意微信我:【降温了,多添衣。】 我便回:【你也多注意。】 或者,我偶尔会问:【按时吃饭了么?】 她会回:【忙着,还没。】或者【已经外卖解决。】。 我好奇,也会追问:【忙什么呢?】 子星会答:【还有一门考试。】 噢,看来的确在忙着期中考。 夜深了,我仍旧难以入眠,开一盏床头的夜灯,循着光影,进了厨房。 橱柜里翻找出了肉桂、迷迭香、八角什么的,准备煮一杯红酒助眠。 一瓢深红在火焰上咕噜噜地冒着小泡,取锅,倒入浮雕纹样的玻璃酒杯中。 我披着薄毯,陷在沙发里,电视里随意放着一部纪录片,黑暗中明明灭灭的光,闪在脸上。我抿了一口热红酒,又抿了一口。 直至空杯,我把酒杯放到小矮几上,响起清脆的碰触声。 我由坐着改为侧躺下,人已微醺,电视里的声音轻放着,字正腔圆的旁白声,逐渐模糊远去…… 又是梦,我在梦中,清醒地认识到,这是梦啊! 不过,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不是湖什么的,也没有模糊的人影…… 这么说不准确,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很清晰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看她嘴型在上下扇动着,应该正对我说着什么。 我极力地想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我什么也听不见啊,我的双手握拳,用力地敲打着空气,好像有一道屏障,罩着我,困着我,锁着我。好难受…… 猛然睁眼。 小阳台的窗帘半掩着,初冬的阳光斜泻进来,温柔地攀上了电视机、墙壁、几块地瓷砖…… 看样子,是个和煦的日子。 我动了动身子,偏头看到了那只空酒杯,仿佛才缓过劲来,昨夜不知不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摸了摸额角,细微的冷汗已去,只剩微微的冰凉触感,也不好受。 一看时间已快8点,不早了。 想到一会还有一节专业课要上,便赶紧起身洗漱收拾起来。 * 透过教室大门上的小窗,瞥见里面已经坐满乌泱乌泱的一片,是节大课。 我在讲台上站定,准备好演示文稿之类的,然后扫了一眼台下,教室后排还挤着站了一些。 今天要聊的主要是关于一些社会话题的,比如房价高对老百姓有什么影响?如何减税是福利最优的?环境污染是不是经济增长的必然代价…… 当然,从常识来说,每个人对这些社会话题都可以侃侃谈上几句自己的看法,但要求学生们从经济学角度出发去客观分析,说出个一二,对于现阶段而言,又增添了一分难度。 当聊到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前排的学生结束了自己对于“排污权交易与环境治理以及政府作用之间关系”的个人见解。 我微颔着头侧耳听着,不时点头予以肯定,听他言毕,便抬头回道:“不错。有自己的理解。” “其他同学还有关于这个话题的个人理解吗?” 问完,我抬手朝手腕瞄了一眼手表,距离下课不过二三分钟,于是我的视线又轻扫了一遍整个教室。如果没人接着回答的话,便打算下课了。 当扫视到最后排大门边的时候,我一怔神,在重叠的人影中似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隐在前面一个陌生的男同学身后。 子星此刻正低着头,似乎在鼓弄着手机,没有发现我注意到她了。 学生们大约是感觉快下课了,已经窸窸窣窣地收拾起东西。 我稍停顿了大概二十秒,见无人再答,便说:“好,那这节课就到这里。下课。” 不及我思索什么,子星已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的心跳不知为何,莫名地慌乱了一下。 我低头寻着手机,打开与子星的对话框,输入:【等我一下。】 我拿着手机等了几秒,子星没有立刻回复我。 一上午,平稳的心绪在这短暂的一两分钟内,不可名状地泛着微波,一会上,一会下。 我收拾了课本讲义之类的,踩着今天的细高跟“噔…噔…噔”踏下了讲台,走出了教室。 -- 第25页 走廊里,学生们已倏地四散,略显得空阔。 我意欲左转,余光中瞥见右后方有个高挑的人影正背倚靠着后门外边的墙上,见我走出,微微挪动,立直了一些。 直觉那是子星。 还未及我转身。 “姐姐。” 此刻四下无人,子星的声音不大,却穿透着空气,清楚地传到我耳里。 我转过身,子星正两手插在运动裤兜里,依旧是熟悉的酷酷的一面。 好像很久不见,好像又不是很久,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噢,想起来了,像今天早上泄进阴晦房间里,那初冬的阳光,温温热热的。 我不掩笑意,“噔…噔…噔”朝她一步步走近。 “小屁孩,真的是你?”我站定在她身旁,学她刚才的样子,微微倚靠着墙壁,让自己稍稍松弛下来。 子星先是不语,只低着头看了一会,缓缓抬头望着我,答非所问:“脚疼了?” 我如实道:“一点点,鞋子有些磨脚,站得也有点久了。” 子星扯了扯背包带子,站定,弯下身去,单膝跪着,自然地解开我的鞋扣子,微凉的手指轻轻地在我的磨脚处抚了抚。 然后仰起头,还是那双清澈纯粹的眼睛,径直看着我,认真道: “红了。有点破皮。” 她好似心无旁骛,只是简单的查看,并没有什么多的弯弯绕绕,心存其它的心思。 子星还是保持着跪姿,手指仍旧搭在我的脚后跟上,来回抚着,触感温凉。 我俯视着,只感觉此刻彼此的对视略显胶着,空气中好像有什么在无端端地发酵,令人心悸。 走廊尽头忽而有对话声传来,好像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转进来。 我下意识地回了神,往回缩了缩脚,整个身子也略挺直了些,道: “没事的。有人来了,你先起来。” 子星又仔细帮我扣好鞋带子,才起了身。 对话声远去,朝着别的方向离开了,四下又安安静静的。 旖旎的氛围被破解了,我和子星隔了一点点的距离,并肩靠着墙,没有对视,只各自望着眼前,又随意聊了几句。 “来了怎么不和我说?”我又接着问她突然出现在我课上的这事。 “恰巧,路过。就进来看看。” “噢……这么巧。”路过啊…… “嗯。”子星还是那样,只简单应着。 “考试怎么样?” “还行,分数没有全出。”她如实道。 “还忙?” 子星停顿了一下,这时候才又偏头,对着我轻语一句: “不那么忙了。” 我们相对无言,靠着墙站了几分钟,由着沉浸相处了一会。 毕竟是在公共的场合,彼此身份都一眼明了,不便久留。 我站直了,意欲离去。 “走吧。”我说。 “你去哪儿?”子星也挺直站着了。 “回办公室呆一会,等下还有个研讨。” 子星话锋一转:“你穿多大?” “什么?”我一愣,什么多大。 “鞋子,换我的吧。应该比你的码子大。”我低头一看,子星穿着那双白色帆布鞋。 子星没等我回答,已经弯下身去,要解开自己的鞋带。 我怔怔然,几秒回了神,下意识俯身拉着她起来。 “别了,我开个会就回去了,不走远路。况且我穿高跟,与你今天打扮不搭,别人看着奇怪。”子星对我的照顾,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纯粹别扭着。 子星顺着我,起来了。 她小声咕哝一句:“那你坐回教室里面,等我一下吧。”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椅子上等她。没过一会,待她再回来时,不知从哪里弄回来个创口贴。 子星又意欲蹲下身去。 我不好意思,伸出手:“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好。” 子星遂将那只创口贴放在我手上,静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我脱鞋、撕开、贴上、扣回鞋带子…… 这时,她才开口:“那我送你去办公室。” 直到一起慢慢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还有其他的老师在,子星转过身面对着我,似乎不舍:“那……我上课去了。” “嗯。”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中,才起步走进办公室。 脚后跟,隔着创口贴摩挲着,已经不那么疼了。 第16章 【接近】 正如子星自己所说的,她似乎不那么忙了。 因为她总是悄然出现在我的课上,尽管我上的不是她的年级段,也不是她的专业课。 子星不是每一节我的课都来,但是隔三差五的。每次来,就跟第一次一样,从来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渐渐觉得上课就跟开彩票似的,有时她在,有时又不在。 我开始习惯在课前瞄向她常在的那一隅角落,心绪莫名被她的出现与否牵动着,起伏着。 有时候瞥见子星站在最后面,低着头划拉着手机。 有时候窝着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趴着睡觉。 反正看起来像个不认真听课的痞学生。 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占到前几排的某处,视线便像被钩子钩住的鱼,追着我不放,弄得我不敢与她眼神相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认真听课,还是别的什么。 -- 第26页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子星坚持的,每回,她都会随着人流从后门走出教室,然后默默地靠在墙边低头划着手机,等我收拾好出来,一如既往。 我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有不安的感觉,知道她就在那。 仿佛我和子星之间,对此达成一种默契。 我的课大多数都是临近中午结束,所以自然而然,子星就有了理由留下自己,也留住我。 每次走到她面前,子星看着我,只说:“饿了。” 我心笑这个小屁孩,只顺着回道:“那一起去南苑食堂吃饭?” “嗯。” 一开始,子星就算来旁听,一般也都是早上的课。 隔了好一阵,也许是子星得了什么空档,她也开始出现在我下午的课程上。 下午的课结束也是傍晚,十二月初冬的天空已暗沉下来,风卷过走廊一阵寒冽。 就是此时,子星第一次旁听完我下午的课。 依旧如往常,只是夜幕降临之际,走廊里愈发显得黑黢黢的,子星整个人被拢着淡淡的灰蒙。 “饿了。” 眼下,可能是氛围使然,子星的眼睛如小鹿般楚楚可怜起来。 我竟有些不忍,回不出惯常的那句话,稍一思忖,道: “煮面给你吃?” 言下之意,是邀请子星回我的宿舍小屋去。 子星神情显然有些触动。我的问话是不是超纲了? 自从上次在小屋独处之后,子星便没再去过。 四楼,楼梯爬上来,两人微微的喘息声在静谧的楼道里回荡着。 我掏出了钥匙,叮铃铃一阵响动,碰撞、掩盖、平复着空气中的局促。 “啪”,玄关灯开。 鹅黄的灯光洒满小屋。 “你先坐会。”我把随身的物品搁到沙发上。 “我帮你一起。” “不用啦,我简单着煮。”说完,我就先回了房间,换了身家居服。 待我出来时,子星背对着我在看什么。 她转身,指着那个放在电视机柜上的相框:“最喜欢这张?” 我走近,是那张初遇时星空下的我。 我勾了勾唇角,拿起这个相框:“嗯。” “我以为……”子星欲言又止。 “你以为我最喜欢哪张?”我好奇道。 “鸽子。” 我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认为,唯一的一张正脸嘛。讲真,本人被拍的挺惊艳的。 不过,我抬眸问子星:“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这张嘛?” “因为是第一张?” 我笑了笑,摇摇头:“不是。” “因为星空?” 我眼含笑意,不完全否认,看了眼照片,继而接上子星的目光: “你看星空下的我,睡得好像一个小孩哦,好香。” 子星凑向我,头挨着头,她拿过我手中的相框,仔细端详着这张照片,过于专注。 有那么一会,气氛静悄悄的,她好像在试着看透它,看穿它。 子星继而转头看着我,离我好近,气息热热的,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缓声问道: “姐姐,你是喜欢睡着了的自己?还是喜欢变成小孩的自己?” 好问题,起码都抠痛了我心口的伤疤。 我轻笑一声:“要是都喜欢呢,又能怎样?” 子星把相框重新放下了,转身,似乎半认真半玩笑地回道: “那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带姐姐去追寻星空,直到你梦想成真,这样够治愈吗?” 我一时被子星这句天真烂漫的回答感动到了,管它能不能梦想成真呢,但嘴上却只道: “小屁孩,说什么屁话。” “我才没有,认真的。”子星不满地嘟囔着。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及时止住了情绪的肆意流淌:“不说这个啦,我煮面去。还不饿?” “好饿的。” 就着小屋里所剩无几的食材,简单地煮了两碗青菜鸡蛋面,在冬日里冒着白乎乎的热气。 子星坐到餐桌对面,埋头吸溜吸溜的,虽然简单,但是吃得挺满足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我夹筷子尝了一口,好像有点淡了。 我拨了拨碗中的面条,凉一凉。 “哎,小屁孩,面好吃?”我觑她一眼。 “好吃。”子星头也不抬,又吸溜一口。 “我怎么感觉有点淡了?” “唔……好像是有点。”依然埋着头呢。 “那你还说好吃?” 这时候才抬起头,看着我认真道:“姐姐做的,淡了也不影响好吃。” 什么逻辑……似乎子星每每给我的反馈都是肯定句。 我只好道:“……你慢点吃,小心烫。” 柔和的餐灯映照下来,这张餐桌上难得有两个人坐着对食,气氛里漫着淡淡的温馨。 只是上回的粉色雏菊已经枯萎,磨砂半透明的花瓶空落落的,放置在餐桌一旁。 子星吃完面,拿一张纸巾拭了拭嘴,顿了半晌,思索着什么,似乎自言自语: “花瓶空了。”小矮几上那个也正空着。 “花都谢了。” “我给你送花吧。你喜欢什么花?”子星的视线从小矮几上收回,转而看向我。 我不回她,只问:“为什么送我花啊?” -- 第27页 “冬天来了。有花陪着,不至于太清冷。” 是啊,冬天来了,小阳台的落地推门还留着一条缝,外头的冷风“呜呜”地挤进来一些,有低沉的啸叫声。 我起身走近推门边,轻轻关上。 转身,看见子星已经在收拾着两副碗筷,继而走进厨房,把碗筷放入水池,稍微卷起了袖子,然后拧开水龙头,压了压清洁剂,默默地洗着碗。 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着,好像惯常似的,无需多言。 我没有上前拦下或什么的,没有真的把她当做客人。 客人? 这个词冒出来有点突兀了。 之前对你提过,我和子星在清迈相识时就是空白的,后来种种遭遇和相处,定义为朋友也没错吧? 可是回到C市,说实话,我有点犹豫,我们的关系似乎总在游离状态。我不确定,也不敢深究…… 我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陷入沙发,随意放着一部《山河故人》。 没一会,子星洗完碗出来,站在餐桌边,与我隔着一些距离,她瞟了一眼电视屏幕在放什么,转向问我: “我可以留一会吗?想做作业。” “待这儿?你干嘛不去图书馆、自习室之类的?” “我可以……不懂就问。” 看样子,子星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我无奈笑笑,点头应允。 子星便在餐桌那拉开一把椅子,低头从一旁的背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放下,打开。 键盘的声音连续敲击着,偶尔停顿好一会,传来鼠标滑动的声音。 彼时,长期睡眠不足带来的疲倦感正缓缓袭来,我困倦地侧躺下来,仰了仰头,向后偷偷看了子星几眼,她神情专注,正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块屏幕。 影片缓缓推进,带着怀旧的复古镜头感。我调低了音量,影片里的方言似在耳边呢喃,亲切又遥远…… “山自山,水自水,时光轻轻催。花自落,不等不追。” 伴着低呢的电影台词,我渐渐入眠。 我阖着眼,感觉身体一阵微晃,是谁在摇晃着我?我极力撑开双眼。 那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又闯进来了,她微弯下腰,右手搭在我的臂膀上。 只不过这回我好像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了:“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牵牵嘴角,费力挤出一句:“好累。” 好累,听不清她下一句是什么了,双眼如同灌了铅,撑不住疲倦地合上。 好似有一声叹息,弥留耳际。 周遭又黑暗了下来,沉稳的呼吸声在无妄的空间里规律地起伏回荡着。 仿佛过了很久。 身上有一片轻羽落下,我被真实地包裹着。我的意识先复苏了,缓缓睁开眼睛。 子星靠近沙发盘坐着,那张精致清冷的脸凑得好近,清澈如湖的眼眸里,此刻盈满了软乎乎的柔情。 她掖了掖不知何时盖在我身上的毯子,继而自然地抚过垂落在我眼前的耳发,温凉的指尖在我耳廓走了一圈,似有似无,轻轻柔柔,我的手臂躲在毯子里,悄悄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颤栗着。 子星不说一言一语,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只是放肆地与我对视着。 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不受控的生理反应。 子星带给我的悸动,从未像现在这般,令我心擂如鼓。 第17章 【吃味】 关于心擂如鼓的事,我自然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极力掩饰和压制,尽量平常心与子星相处。 至于她是怎么想的,我更无从知晓。 子星还就那样,时不时地来旁听我的课,然后一起吃个饭。 如果是下午的课,一般会一起回我的宿舍小屋,她就会找理由留下来一会。渐渐形成一种惯例,我默许着。 不知不觉发展到后来,虽然我像个老妈子一样时不时啰嗦嘱咐,但又担心子星一个人不好好吃饭,还像之前那样吃顿泡面就随便了事了,所以常常在得空的周末也会叫她过来,一起烧几个家常菜,改善下伙食。 子星总是一大早就过来,顺路会给我带些煎包、油条、豆浆或者三明治什么的。 等吃完早饭,便开车去附近的超市一起商量着吃什么、买什么,中午回来洗洗弄弄。 午后我习惯打个瞌睡,子星便一个人坐那鼓捣电脑。 等我醒来,又开始一起准备晚餐。 夜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完一部电影。 流水账一样的周末,重复着,重复着,过得简单而又舒心,甚至令我期待。 这段日子,子星默默地陪伴着,我和子星再没有逾越的行为,真的像朋友一样地相处着。 好似那次心擂如鼓也只是梦的一部分罢了。 这天中午,院里开完会,我和莞尔便一起去了南苑食堂吃饭。 打了菜刚坐下没多久,我便看见子星和她那个女同学一前一后排进了打菜的队伍。 子星没注意我们这边,我亦没喊她,只是远远地观察着她们,慢慢向前随着队伍挪动着。 正好是中午人流量最大的时候,环境嘈杂,那女孩几乎贴着子星的耳朵说话。 随后,那女孩扯了扯子星的衣袖,食指戳了戳我们这个方向,子星便朝着我这头看来。 越过重重的人影,我和子星视线相触。 -- 第28页 子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她朝我微颔了颔头,继续随着队伍走着,直至打上了菜走出来,和那女孩一起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那女孩似乎和莞尔熟络,她亲昵地先喊了一句:“林老师~” 莞尔侧目,微微一笑:“是喻欣儿和子星啊,刚下课吗? 这个叫喻欣儿的女孩甜甜地应着:“嗯!” 子星此时不得不别扭地憋出一句:“林老师,南教授~” 我心里已忍不住偷笑,虽然子星这样喊我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笃定她是极不愿的。 莞尔此时温婉地邀请道:“快坐下吧!对了,欣儿,这位是南教授,也是我们经管学院的老师,你认识吧?” 四人座位,还剩两个。一楼此时已乌泱泱的,很难再找着空位了。 于是喻欣儿就坐到了莞尔边上,子星自然就与我坐到一边。 喻欣儿坐下后才微侧向斜对面,对着我回道: “嗯嗯,之前我和子星在校外碰到过一次的。不过那时候不知道您也是我们院的,南教授,多多指教!” 我微笑着回以点头:“喻同学,你好。” 四人寒暄一阵,便各自低头开始吃饭。 还没吃两口,喻欣儿就大咧咧从子星餐盘里夹走一块大肉塞进嘴里。 整个操作行云流水,看着不像初犯。 喻欣儿边鼓着腮帮子品味边反馈着说: “还是别人碗里的肉香。” 子星掀了掀眼皮,向对面推了推那盘肉:“喏,那你多吃点儿。” 食堂的这种小餐盘里统共也装不下几块,肥的瘦的,剩下好的能吃的也就那么两三块,她倒是舍得大方。 我不清楚喻欣儿和她是哪种程度的同学或朋友,只是眼下对喻欣儿这种做派更没什么好感。 过一会,莞尔开了话匣子:“子星,没想到你还追星嘛。” 我和子星同时抬头看向莞尔。 “林老师,我追什么星了?我怎么不知道……”子星疑惑。 “喏,听院里同学说,经常看到你旁听这位的课,几乎快全勤了。” 莞尔瞄了瞄子星,又向我这边努了努嘴,打趣着说,笑意盈盈。 “没……路过就进去听了。”子星恰一听这,便有些不自然,拙劣地掩饰着。 “别不好意思,上次我就跟你说过,南教授是我们院引进的专家人才,你是该多学多问。南乔,都在一个院就是一家人,你也帮我多带带她呀。子星可是个好苗子。” 莞尔连带着把我和子星绑着夸了一番,怪难为情的。 “我们当老师的,自然是传道授业解惑。再说——我的课也没有什么秘密,喻欣儿也可以常来。” 喻欣儿突然被点名,惶恐地铩过一个眼刀子给子星,子星偏没接住,兀自低头扒着饭。 莞尔忽而想起一件事,正了正襟,对子星说道:“哦对了,子星,那个全国创业大赛,上次跟你说了的,我建议你还是参赛吧? 对于以后职业发展都是有好处的,况且你专业强,我们院的综合实力也还算排的上号,拿奖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嗯,林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想再考虑一下。” “子星,你还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说出来,一起商量着解决嘛。南乔,你也帮我劝劝她。” “我?”我指了指自己,看看莞尔,又看看子星。 莞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对啊,毕竟你人格魅力大,子星这不是追你嘛!你说两句她总能听进考虑。” 我和子星皆赧然了,子星低着头扒拉着餐盘。 “莞尔,别拿我开涮了。” “那个,两位老师,我一会还约了事儿。要先走了。”子星收拾着,及时打断话题,欲起身离去。 “哎哎,我跟你一起,等等我。那老师们,拜拜啦。”喻欣儿赶紧扒拉了几口饭,提起包匆匆跟上已经走出几步的子星,单独留下跟老师吃饭想必是灾难吧。 “南乔,看到什么了,这么出神呢?” 子星和喻欣儿的身影渐渐没入人群不见踪影,莞尔一句话将我的神思咔嚓切断拽回。 “没。” “也不知道子星在犹豫什么呢?”莞尔宛若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我寻一个答案。 彼时,我自然也不清楚缘由,虽然子星的事儿应该由她自己做主,但这事儿某种程度上关系着子星将来可能的发展前途,我总不自觉地寻思着。 于是隔了几日,真就顺着莞尔的意思,想着能不能帮着“劝劝”她参赛。 微信上寻她:【哪儿呢?】 大约隔了十几分钟,【老校区。找我有事?】 在老校区作甚? C大的老校区和新校区其实是连成一片的,老校区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旧式建筑了,一幢一幢散落着,因着这片儿的树林种的年数久远,多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枝大叶肥的,一开始不熟悉环境的人,能在小路里七拐八拐也找不着要去的道,不过现在也多是些辅修课程在那开课,还有就是有一个没什么人就诊的荒凉老校医,以及一栋还算古朴的红楼,而离北门较近的旧操场到了傍晚还是热闹的,总的而言,C大的老校区更有老式大学那种复古味儿。 C大的学生主要活动以及上课区域还是集中在新校区这片儿,当然也包括我们院的,印象里也没有啥辅修课在老校区开设的。 -- 第29页 【去找你方便吗?】 【嗯,我在红楼这。】 【半小时内OK?】 【等你。】 我完全不知道子星在红楼干嘛,她也没透露,不过既然她没说不方便,应该没在上课什么的脱不开身,想着好久也没去老校区逛逛,就想着去寻一趟。 十二月中旬的午后,已经不似晨光微熹时的冷冽了,能刺得人整个往衣服里缩一缩,空气里的温度是慢慢焐热的,到了这会儿,走在校园小道上去往老校区,阳光裹在身上已是暖烘烘的,熨得人心里舒坦。 老校区和新校区界限还是明显的,中间是C大三大主干道之一,愣是隔开。 且老校区这边儿的树木茂盛得多,一旦踏进了这片区域,夏天倒还好,乘凉说得过去。眼下这时节,至少削减了一半暖意,透着些阴郁的气质。 我初初来到C大,熟悉环境的时候就来了那么两三回。凭着记忆里的印象,七拐八拐还是顺利找到了红楼。 红楼,顾名思义就是个仿古的红色建筑,低低矮矮,三层楼高,放在过去是主要的会议场所,不过现在不大用得上了。 红楼,搭着前面这片不大不小的行知湖,湖岸柳堤,倒有几分意趣,现下散步参观的人更甚。 红楼,如今更像是一张C大的风景名片了,要是天好,拍出来的景色倒是独树一帜。 从红楼的背阳面儿走出,路过旁边的一条光线晦暗只撒着些许光斑的石子小路,眼前豁然开朗,是行知湖了。 湖边三三两两,有人结伴慢慢地散着步,也有人躺在长椅上,脸上盖着本翻开的书小憩着。 我走到红楼前边儿,大门锁着,也没瞧见子星的身影。 啾眯着眼,手遮在眉前,逆着光远远扫视了一圈。 视线最终落在了湖中的那个小亭子。 亭前有一女孩儿,一身咖黄色格子短大衣,内里搭着暗色呢长裙,黑发如瀑,点缀着明黄的宽边发箍,与景相衬,复古味儿十足。 她正微低侧着头,双手轻拢在身前,不一会儿,又抬眸看向某处,双手也稍稍变换了个姿势。 离她几米远处,子星前后脚略蹲着,正举着一台单反抓拍着,没按几下,又放下单反,往前走到女孩儿面前,细心地替她捋了捋吹乱的头发,女孩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子星也帮着整了整领子啥的。 女孩嘴皮子动了动,好像说着什么,隔了些距离,我听不见。 只是子星像这湖里的涟漪似的,嘴角泛开一丝浅浅笑意,女孩也笑得挺甜的。 细碎的互动之后,子星又走回原处,重新对着那女孩儿不停按下快门。 我默在这一处,将一切收于眼底,自觉不是时候去打扰。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子星掏出了手机,低头,两只手握着好像在打字。 我的手机恰在此时也震动了一下。 划开一看,子星:【姐姐,到了吗?】 差不多是到了约定的半小时,我提前到了,却没跟她知会一声。 【嗯,红楼这了。】 子星马上抬头,侧转过来,朝着红楼的方向寻我。 我也没藏哪,就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边晒太阳边等着她,湖风轻轻拂面。 隔得远,视线也没法相汇。子星又低下头。 【快好了,等我。】 【不着急,你慢慢来。】 那女孩儿也发觉了子星的小动作,顺着视线看过来,不过没什么大的触动。 子星双手拢着相机查看了一会,又跟女孩儿说了几句,那女孩儿点点头,然后她们好像是收工了的意思,一张多的也不拍了。 那女孩挽着子星的小臂一起走过连接着岸边和湖心亭的曲桥,到了岸边就冲她挥挥手作别。 子星便朝着我这方向快步来了。 我不急着走,也不急着站起来,正晒得舒服呢,也没什么事做,只慵懒地倚在长椅上等她来。 她个高腿长的,好像没多远似的,几分钟就来到眼前,也没问啥走不走之类的,一言不发地就坐到我旁边,隔着一臂距离。 子星先是看了会湖,然后侧目眯着眼看我,还是不语,好像在等我的开场白。 我好奇问:“那女孩儿,谁呀?朋友?” “没谁,你知道的,就喻欣儿。” “哦……你怎么还给人拍照?没听你说起过。” “喜欢瞎拍,偶尔给人拍拍写真,有空还是接商广平面的多,挣点零花钱而已。喻欣儿缠着好几次,嫌烦,答应给拍一回。” 这倒符合了之前在清迈的时候,子星老拿着那台理光相机到处拍。当时只以为旅游拍着玩,留些纪念照罢了。没想到这回听说的,她还把这当挣钱的手段了。不过,她……缺钱?应该不是吧,眼下大学生打工挣零花钱的多了去。 “拍的咋样?我瞅瞅。” 子星实诚,顺着我意思就打开了单反,“喏,还没删选,都才拍的。” 我接了她递过来的相机,随意翻了翻,喻欣儿搭着她那套衣服画了个复古的妆面,大红唇嘟嘟的。 翻着一张,喻欣儿眼前有几丝碍眼的头发,领子也有些歪斜,后一张里,头发已经整理好了,衣服整整齐齐的,表情管理也到位了。大概就是那会儿吧。 我翻到这儿停住,没兴趣再看下去了,转而把相机还给子星,丢了句: -- 第30页 “拍的挺美的。” 子星接过相机,一时没说话,还是侧目眯着眼看我,滞了滞才说: “我想好怎么给你拍了。” “我又没说我想拍,一把年纪了,不感兴趣。” “没大多少,你不想我想,答应我。” 我睨着她,偏对眼着,却迟迟不回应,光想象那场面…… 多难为情啊,我不是个适应镜头的人,况且要被子星拍的话。 子星两手撑着长椅边沿,一点点靠近,离我越近,我的气息就不由憋得紧了。 我看见,她的双眸里此刻映着我身后红楼的缩影,好像她的眼睛里着了把火似的。 子星耍赖坚持着: “答应我。” 我们靠得有足够近的,两人间的气氛随着距离的缩短,不知咋的憋了一股气,鼓胀起来。 我先撑不住了,只道: “再说。” 说完,我们才不自觉地像两只泻了气的皮球,都软塌下来,略勾起了背,双双晃神地看那湖、那亭、那树,忘了本该说什么来着。 绕湖一周,不知何时,游人已然四散,连那个蒙脸睡觉的路人也梦醒离去了。 和风煦日,偌大的一片,只我俩呆呆地坐在这红楼一角,惶惶然的不真切感。 第18章 【参赛】 呆滞了好一会,子星先回了神,问说: “对了,找我什么事呢?” “没事不能找你?” “也不是……我以为……” 子星被我一逗,舌头都打拐了。 “小屁孩,真有一正事,你为啥不想参加那比赛?林莞尔说的挺有道理的。” “你觉得呢?” “看立场吧,站在学校的角度,当然希望你参加,也不是完全没把握的事儿,没得奖没啥损失,集训一次对大家也没坏处的,得了奖那就是双赢的事儿了。不过,终归还是要听你的意思。” 子星摸摸鼻子,默了默,道: “其实没啥特别的原因,我就是不爱凑这些热闹,以前没怎么凑过,现在也不爱凑,准备嫌烦。 况且时间上跟期末考临得太近了,集训差不多一个月呢,出来怕影响正事儿了,也许凑不着热闹也拿不着奖学金了,两头都空。” 前边儿还说的有几分理了,越听到后面我越心生狐疑,虽然我不是子星的带教老师,但是她的专业排名以及水平我或多或少还是知道的,这点时间冲突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还是忍不住问她: “你缺钱?不光拍照,还要挣奖学金?” “凭本事挣点钱。” 我听她越不靠谱地说着,嘣她一个脑壳栗子: “这点儿本事就满足啦?” “那我听你的行不?”子星揉揉脑门儿。 我刚想回话,手机就连震起来,拿起来一看是谁,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收住话头,掩着手机屏幕,对子星道: “我先接个电话。” 这时,我才觉得要站起来走开一些,接起电话,还顺便回头瞟了子星一眼,她不躲避地看我。 是江拓。 江拓的话线滋滋啦啦地响,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偏远的旮沓,很久都没听到这种电话了。 几秒钟过去,我没先说话,他亦没有,可能是还没发觉我已经接线了,低沉的几声咳嗽夹着杂音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朵里。 等到他停下了,我才开口:“生病了?” 江拓又咳了一声,“高原风横着吹,不过还好,我也就是感冒了,吃了点药,不碍事。” 江拓一句话交代了所有,我都不知从何问起。 江拓只顿了顿,兀自接着交代自己近况: “我在的那地儿信号不好,也没怎么给你打电话。今天转到另一基地,信号还可以,抓紧打一个,嘿嘿。咱妈,姐姐一家都还好吗?” “都挺好的,你也照顾好自己。” “你咋样?现在干嘛呢?” 我瞥了瞥另一边儿,子星在摆弄着相机,大概在删选刚才拍的,我还是低下声回着: “我还那样上下班,一个人住,就搬学校了。” 我回了第一个,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故意还是心虚,没回第二个问题。 “那也好,离得近。等我回了,你再搬回来。”江拓也没追着问那个问题。 “等你回了再说吧。” 我和江拓又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了些,两个人本就不在一个圈子里,如今更没生活在一个地方,只唠了唠些表皮家常。 江拓那边传来别的什么人,似乎在喊他有事,他只好收线挂了,说着哪天方便会再给我打,让我微信多给他留言说说近况啥的,得空得信号了就会回我。 我都应下了。 我走回子星那儿,捏着手机,背对着光,站她面前。 她的脸隐在了我的影子下。 此刻我们俩都已经敛起刚刚快要出离的情绪,也不知刚刚有没听去我和江拓的交谈。 我正色道:“你想好没?” 子星坐那儿,仰着脖子,“我听你的,参赛。” “我又没说让你参赛,该听你自己的。” “可你嫌我本事小啊。” “谁嫌你本事小了,你还会啥本事,赶紧都告诉我。” 我借机作势捶了她肩膀一下。 -- 第31页 “就会瞎拍,答应我吧,姐姐~” 前一会才说着正事儿,没几句又被绕得不正经起来。 “答应我吧~” 子星两只手都牵上了我的右手,左右摇晃着,耍赖地求着,也不知道咋执着这个了。 我睨她一眼,无奈笑笑,只好寻了一个理由作为缓兵之计推脱: “那你要是这次比赛得了奖,我就答应你咯。” 子星“噌”地站起,脸突然凑得好近,我被吓一跳。 “那就是答应了?” 灼热的气息,携带着子星身上特有的一股子淡淡香气,缠绕进我呼进呼出的鼻息之中,让人倏地心慌晃神了一下。 我下意识挣开手,一指戳在她胸口,推开了一些距离,才敢看着她定定说道: “我这是有条件的。” 不知不觉已过下午三点,冬日里的阳光在此时已逐渐稀释单薄,薄纱似的轻拢着万物,湖心起了一阵寒意冽冽的风,吹拂过岸,几缕长发被撩起,贴在了我耳侧。 我正欲抬手往后撩,子星的动作快我一步,指间恰好触碰到我的手背却不退缩,动作自然地帮我别了别耳侧的头发。 我赧然地将脸稍转过一侧,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手。 子星做完这些收回了手,才狡黠地牵动了一丝唇线:“你觉得这算条件了?” 我回眸,一听这,已然反应过来,不禁懊悔起来,说出去的话是覆水难收,但嘴上还是硬气:“你先得奖再说。” 子星立即掏出了手机,当着我的面拨了一个电话。 “喂,林老师,比赛的事情,我决定参加了。” “不为什么,南教授找我聊了。” 讲到这个,子星又回眸与我对视了一眼。 “集训具体定在什么时候?” “嗯,好,我准备一下。” 大概和林莞尔通气了一番,子星就挂断了电话。 我嘟囔一句:“我又没找你聊什么——” 子星反问:“那我为什么参赛?” “你为什么参赛你自己心里清楚。” 子星笑笑,愈发大胆地揽过我的肩: “姐姐,起风了,我们走吧。” 敲定了参赛,子星便不再纠缠给我拍照的事了,因为我们之间对此已经达成默契,如果子星比赛之后还执意于此的话,那就会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没有任何回驳的余地。 莞尔告知正好这天下午四点钟有个集训前的动员准备会,到时候c大参赛的各专业代表队都会到场。 于是我便陪着子星顺路往新校区的会议中心赶,恰在大门口碰到了林莞尔。 因为才接了子星的电话,莞尔正遇见我和子星在一块,不免打趣道: “南教授,你这思想工作做得挺及时呀。” 我哪想承下这份功劳:“我只随口提了,哪有做什么思想工作——” 莞尔也没真地纠结:“呵呵,子星能参加太好了,我们队铁定十拿九稳了。” “你们队?” “还没跟你说呢,这次我们专业我带队。” 这也不难猜,听说这次代表我们院的都是大三的学生,既要有专业性,又要有体力做好后勤工作,综合来看,还是林莞尔最合适。 莞尔抬表一看,“哟,3点55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进会场吧。” “没我啥事,我就不进去了。” 莞尔也不多客套了,转身招呼着子星上二楼会场去。 大概五点多的时候,子星发了微信过来,没什么内容,只说: 【会结束了。】 我一忖,【集训什么时候开始?】 子星很快回了,【下周一,半封闭。】 今天是周五,也就是隔个周末。 这种集训,我大概是清楚的,一旦开始,除了睡觉就没什么休息的概念,什么下了课、周末时间都是浮云,全程都必须泡在实验室里,说是半封闭,其实跟封闭式也差不离了。 到时候作息完全紊乱,直到比赛完全结束前,疲累是肯定的。 没多大犹豫,我就问,【那这周末过来吃?】 【必须。】 我浮起笑意,这小屁孩,真是……越来越拐弯抹角了。 第19章 【拥抱】 周五那晚,其实在院里又碰见了莞尔,聊了聊动员会后需要准备的七七八八的资料和事情,她哀叹准备工作事情也特多,这个周末就够集训老师和学生呛的了。 好在院里资金也有限,没有把大家圈起来全封闭集训,不然要协调的工作更甚了。 因了这,子星周六没来,甚至全天都没个消息。 周日这天凌晨,趁着小酌后的昏沉酒劲,我懒得洗漱收拾,径直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恰此时,眯着眼,听见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打在玻璃上错错落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户开了一条缝透气,冒进一些雨丝,沾湿了飘在一旁的窗帘,以及悬挂着的捕梦网。 房间里拢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淡淡的光影,定不是月华,许是路灯。 伴着安眠的雨声,我像一颗被紧紧包裹着的蚕茧,实打实的安全感,呼吸声渐渐变重。 5点19分,醒了一次,四下寂寂,小雨停了。 我的视线在朦胧中不知为何最先停留在那张捕梦网上,想着刚刚梦里那个模糊女人,关于梦的其它,好像一片空白。 -- 第32页 7点31分,醒了一次,楼下偶有人路过的声音。 脑袋还是昏沉沉的,我起身倒了一杯水喝,站在窗前撩开窗帘,窗外的天空灰蒙蒙地压着,路面湿漉漉的,沾着些雨打落的树叶。 仿佛没有完全苏醒,回到床上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经下午13时21分,两个未接电话,子星的。 划开屏幕,子星几分钟前留言:【姐姐,我在你门口。】 我匆匆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才赶紧去开门。 我一开门,子星反倒有些愣怔。 “你在家?” 我弯腰取了双拖鞋,怪不好意思,“睡昏了。” “我以为你忘了我要来。” “听莞尔说,你们挺多事要忙的,我以为你不来了……” 子星拎了好些食材来,还有两束杂花和配叶。 她汲了拖鞋,边说着边进了门,来过两趟,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先是把花放在了餐桌上,然后才进厨房把东西放下后走出来。 我走近拿起花束闻了闻,子星过去把客厅里小矮几上的空花瓶拿了过来。 “剪刀有么?” “我去拿。”我去厨房里拿了把厨房剪递给她。 “你会插花么?” 我摇摇头,一般也都是买成品回来拆了就插上,哪讲究这么多。 “我教你。” 我兀地有些愣神看她,这又是什么隐藏技能? 子星没管我,专注地解开了两束花,把杂花和配叶分类摆好。 她先教我怎么裁剪。 “这样?”我把剪子比划在花杆根上,还没真地剪下去。 “再斜一些,好吸水。”子星说着,侧身走到我身后,虚虚地半拢着我,脑袋抻在我一旁,右手自然地握住我的手,调整了剪刀的角度,稍用力一刀下去,她的掌心便牢牢地掌着我的手背。 还未及我缓过神来体会这突如其来的温凉,子星的手已退开了。 这回,我捕捉到了几秒自己心怦怦的声音,实实在在,无法逃避。 我抬眼看了看她,子星没什么大的波动,仍专注着插她那束。 我定了定神,佯装无事,继续摆弄着。 就这样约莫过了个把小时,我凭直觉大概插好了我这束主调是橙黄色的花束,几枝向日葵,天堂鸟,黄玫瑰之类的,还有两枝紫色蝴蝶兰。 我往后褪了两小步,对子星说: “你看看,总觉得哪怪?” 子星也差不多结束了她那边的活。 她只瞭了一眼,便拿起两枝修剪了长度,又调整了下位置,重新插入几枝配叶。 “哇,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我重新审视了自己这束,又欣赏了下子星那束,是淡粉色调,搭着一枝硕大的白玫瑰,十分雅致。 不得不佩服子星的隐藏技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子星笑笑,把她的那束放置到小矮几上,我的这束则摆放在餐桌上,各自在各自适宜的空间里恰到好处,在昏暗的阴雨天里,仿佛黑白素描画里突然被填充了两处色彩,推波助澜着气氛。 做完这些,差不多也到了要准备晚饭的时候。 子星因为还有些线上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有一块儿进厨房,窝在沙发上盯着笔记本那块屏幕。 我便在厨房里处理着食材,过于专注,又因为背对着客厅,连子星什么时候悄咪咪走进来都不知道。 腰间突然环上了一双手,惊得我不由得抖一抖,停下手中的动作。 俯一低头看,是一双指如葱白的手,交叉扣着,略有些用力地箍着我,子星的柔软贴着我的背部,她将下巴抵在了我的右肩上。 太突然了,心脏那处,鼓槌的声音渐渐放大,震着我的耳膜。 我稍回神了几秒,沉着声音明知故问: “你做什么?” “姐姐,抱抱你。” 子星低呢着,气息呼得我耳际的头发微微颤动,挠着皮肤。 “放开,你这样我不方便。” 我略微蠕动了一下身躯,向前躬了躬,作势要打开水龙头。 子星又用了一把力往回箍了箍,不让我远离,不着边际却地开始说: “明天我就开始集训了。” “我知道。” 我顺着她,没强硬地脱离。 “到比赛结束前,要一个月。” “我知道。” “听不了你的课了。” “嗯。”旁听而已。 “吃不着你做的饭了。” “所以今天给你做。” 子星停顿了一会,不知道她还会说什么。 子星将脑袋向我这边侧转了一些,热气直接喷洒在我脸侧。 她说:“我见不着你,想你了怎么办?” “……小屁孩。” 我眼神复杂,侧眸望向她,从来没有这样零距离地对视着,试图读懂她。 其实很好懂,不是么。 正当我一筹莫展,沉浸在这略显缱绻暧昧的氛围中时,门铃响了。 我低声说道:“我要去开门了。” 子星一言不语,终于放开了抱着我的手,由着我从她怀抱里离去。 我一开门,一惊。 “妈,你怎么来了?” 冯雪梅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上门了。 “你搬这里,我都没来瞧过,不放心来看看。咋?还不让来了?”冯女士嗤了一声。 -- 第33页 “没说不让你来。”我取了一双拖鞋。 “来,接着,给你带些吃的,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赶紧伸手接过来,还老沉,大约看了下,是些酱菜啥的。 “都可以买,不用这么折腾。” “我愿意不成?你这会儿来人了?”冯女士努了努嘴,玄关口放着一双运动鞋,明显不是我的风格。 冯女士边说边往里走,我瞥见子星已然安静地坐到沙发上了。 见到来人了,她便起了身,声音不大不小,规矩地喊着:“阿姨好。” 冯女士笑着朝子星点了点头,“哎,你好。这位是?” 说完,冯女士又示意我介绍。 “学生,叫子星。” “原来是你的学生呀,我就猜嘛!” 不是我的学生,还有那些在泰国七七八八交叉的经历,懒得解释,也没必要解释,全都默认了。 “还没吃饭吧?留下一起吃吧。” “嗯。”子星从鼻腔里小声地应下。 “那你们忙,我去做饭。”冯女士自然地以为我和子星有什么学术问题需要探讨,留下我俩,便兀自往厨房去了。 隔着一些距离,也能听见她自言自语碎碎念:“哟,这都备上了。” 我妈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先前的,令子星和我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子星先坐了下来,见我仍站着,伸手轻轻拉了我的手,带着坐下,我们并肩坐着,一时无语,子星仍攥着我的手,覆着我的手背。 我低眸看了一会我们握着的手,又抬眼看她,子星并不躲闪,径直地受着。 冯女士在厨房里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拾掇着炒菜,突然又探头喊了一声: “乔乔,蚝油搁哪啦?” 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仍面对着子星,只是话是对着冯女士说的: “我来拿给你。” 说着便起身走去。 饭桌上,冯女士并未察觉出我和子星之间流动着的微妙气氛。 一会环顾一周,说道:“你们学校真不错,这屋虽小,你现下住着,倒也挺合适,妈就放心了——” 一会看着桌上那束花,评论着:“乔乔,这花真好看呀!你买的?” 我只好道:“子星送的。” 冯女士夸夸:“这孩子,有心啦。眼光真好!” 子星低头扒饭,掀了掀眼皮子偷瞧我一眼。 冯女士又八卦着子星了,当得知她专业排名落不出前三时,又是一阵夸夸之词。 这顿饭完全是在冯雪梅聒噪之中度过的,子星和我只是偶尔回答她的一些问题,而我和她之间却鲜少有交流。 因为冯女士在,子星不便多留了,晚饭后没多久,只好匆匆作别。 冯女士倒客气,还让子星常来,她总觉着现下我一个人住,慌得很,应该多与人相处。 子星走后,冯女士又拉着我唠了会家常,无非就是那些——关于江拓的。 我随口应付着,脑子里却想着别的。 因为没有多的房间,冯女士也差不多再呆了个把小时就往回走了。 这小屋,好像经历了一天热闹,好像又不是,此刻只剩寂寥。 我陷在沙发里蜷缩着抱着自己,回想着。 潦草结束的这一天,潦草结束的——那个拥抱。 我心的某处,不知怎的,憋闷,悬空,无处安放。 第20章 【自问】 从周一这天开始,我几乎没再碰见过子星和林莞尔两个人,原来密密相遇的人,如今好像倏地人间蒸发了一般。 办公室里的老师偶尔会谈论起他们集训的辛苦,比如学生要一边上自己的专业课,下了课就要往实验室里钻,连三餐吃饭都是院里照顾专门派人送了去; 比如最早结束也都是接近凌晨12点,有时候夜里三四点,有时候通宵了就直接睡在那了,周末更谈不上休息; 比如前两天某个学生撑不住了睡沉过去,怎么也推不醒,吓得旁人以为她累昏厥了…… 我没参与这些话题,但心知子星的疲累也差不离了。 集训大约过了10来天,这天深夜,小酌之后,我仍旧辗转难眠。 2点14分。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起初,我以为是什么垃圾广告之类的,这么晚了,没人会寻我闲聊,真有事儿肯定打电话,便没管它,继续闭目酝酿睡意。 心头莫名扯痛了一下,搅得我更难入睡。 于是顺手就拿来手机查看一下,划开,愣怔。 是子星的。 短短一句:【姐姐,我想你。】 这是自小屋分别之后的这段日子里,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大约是彼此都有忙碌的事务,且由于那次逾矩的行为,双方都自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但是这一句,破防了。 我的心因此而悸悸,不知缘由,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有声息地渗入了棉质枕头套上,晕开一朵浅浅的泪渍。 先前的那些刻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承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佯装已睡,不敢回复,闭目平躺着,双手握着手机,置在胸前,忽觉这10来天莫名的烦闷消散而去。 睡意已至。 次日,一切还是如常。该上课,就上课。该开会,就开会。和大多数时候一样,一个人独来独往。 -- 第34页 子星也没有多的什么说,但是那句话就像循环播放一样,在这一天时不时蹿出来,挂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这天睡前,我不是小酌,可能是畅饮,几乎快把一瓶的红酒给喝光,想把子星说这句话时软糯的神情给消抹掉,但是怎么也醉不了,脑袋怎么可以那么清醒呢,浑身热的发烫。 还想着喝两罐啤酒,但是小屋里没有存货了。 反正也睡不着,披了件羽绒外套,拾起手机就往北门街上去了。 拎着袋子往回走,深更半夜的,学生寝室也宵禁了,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 寒风一起,还是有那么冷的,我缩了缩脖子,把双手也往袖子里退了退。 踩着一朵一朵投下的鹅黄灯影,不由得想起那回,子星伴我回去。 我仰起头,闭着眼睛凭直觉向前走着,子星,子星…… 我灌不醉自己,我从一而终都清楚知道我不应该——心有旖旎。但是,也扪心自问,我错了么。 在沉寂无人的冬夜里,萧风瑟瑟的冬夜里,好像坠入一个适合思考的冥想空间,敲一回钟,自问一句,循环着,却一时得不出答案。 但是此刻,我已经可以肯定,我和子星没有朝着既定正常的方向而去,已然偏离了轨道。或许从一开始就偏离了。 边走着,边想着,有点可笑,其实是很明显的事情,我却一直逃避,直到躲不开,如今才去认真想一想。终归是我任由了。 不知不觉就快走到了,远远一望,一个人影正杵着,夜里太冷了,戴着外套上的大帽子,掩住了面容。 走近一看,愈发觉得眼熟。 试着问:“小屁孩?”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她。 子星低低开口,声线有些沙哑:“姐姐。” “怎么在这等?” 我还是有点惊讶她的突然出现。 “上去了,你不在。” “大半夜怎么跑过来了?” 子星一时不语,只瞥了瞥我手上的袋子。 “出去买东西了?” “嗯。” 我心虚地把袋子往身后掩了掩。 “别杵这了,有事上去说吧。” 虽然现下没什么人,但是毕竟身份在那,万一被哪个同事碰到,终究是个麻烦。 我和子星默着上了楼,她随在我身后。 进了门,我把装着啤酒的袋子往玄关台子上一搁,正准备开灯。 子星在黑暗里精准地抓住了我伸手欲开灯的右手,带着下去,紧紧地环在了我的腰际,另一只手从我的腋下穿过,反手抱住我的肩膀,她的唇似有似无地擦在我敏感的耳后,惹得我不禁一身寒颤。 一股子淡香将我萦绕,子星的气息有些促然。 我心颤颤然,说不出一句,最后只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你没回我,我想你了怎么办?” 子星嘴唇蠕动,低沉沙哑地诉说着,好似亲吻我的耳际,不由得抻了抻那侧的脖子。 黑夜里的这处,暗藏着即将迸发四散的火星子,那态势铁定要烧了这屋。 我徒劳作挣扎,彼此心知肚明,只道: “小屁孩,你知道我不可以。” 子星不正面回应我,简明地说:“姐姐,听心之所向吧。” 这夜最后,子星在沙发上草草地歇了一晚,许是太过于疲累,睡得很沉。 那两罐啤酒,没有必要再喝了。 第二天一早,等我起床的时候,子星已经离开了,好像不曾来过,除了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留下了她曾来过的痕迹。 往后的几日,也没什么特别,只有一件事在悄然改变。 子星会在每天集训结束后给我留言,一般都是深更半夜的,每次也就一句,偶尔发个图,比如: 【饿了,想吃姐姐做的饭。】 【好累,困。】 【照片:实验室里昏睡的一片,杂乱的资料堆放在桌面。】 【照片:下过雨的无人小道落叶纷纷,附一句:想你了。】 ……诸如此类。 我都不回,子星也不管不顾地照例在对话框里每天报道。 饶是如此,因为每天都有她的消息,即使寥寥,却足以慰藉,我就算不回,也无法否认我的心被这些讯息一条条抚平,渐渐安定下来,不再空落。 * 圣诞节临近,我本来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下学生们兴这种节日,各种商场饭店也趁机宣传造势,都想着赚一笔。 走到哪里,都愣是逃不出各种形式的圣诞树、圣诞老人、平安果,以及暖黄的闪烁的装饰灯带。 秦岚提前了好几天就打电话约我一起过圣诞节。 “南乔,圣诞节打算约几个人,一起吃顿饭呗。” “有谁呢?在哪?” 秦岚报了几个我俩相互都认识的朋友,大抵都是这十来年一起出门耍过又在一个城市的,聊得来的自然而然走得近了些。 “打算在城中区那片儿,最热闹了,你要确定,我就定地方啦。” “行,你安排吧。”反正闲来无事,有人安排我,倒也乐意。 不一会儿,秦岚就把地址发来,是个火锅店。 我不由得想笑,果然上了年纪的一堆人,过个圣诞节,选择也是吃火锅。 圣诞节这天,别说是西餐厅了,爱凑热闹的人简直连火锅店也不放过,外面排号的人拥挤着扎堆,一听报号到102号,我人都傻了,简直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 第35页 还好秦岚早早就预定了,否则我扭头就走。 几个朋友围着一桌,因了好久没有碰面,话头特别多,分享着各自的工作生活,最近又征服了哪条徒步线,又到了哪个小众的地儿,工作上遇到什么奇葩,上司怎么难搞,乙方要求怎么变态。 一众人放开声了讲,在嘈杂的火锅店里尤显得热热闹闹。 我被气氛感染,不时也说几句,心情倒也轻松愉悦。 饭局持续到10点多结束,一伙人浑身冒着热气从火锅店里钻出来,滋啦几下,走入了寒夜,不禁瑟缩。 大家都意犹未尽,说是在城中区最繁华的街头再逛逛走走,顺便消消食。 秦岚挽着我,慢慢走着。 不一会儿,她便兴奋地用手拍拍我: “看呐,那颗圣诞树好大!” 徒步街的街心置着一颗大约三层楼高的巨大圣诞树,精致地装点着红红绿绿的球儿,小人儿,彩带,以及盈盈闪闪的暖黄灯光。 不少情侣,都驻足留影,有的甚至不顾人群,亲昵地接吻良久。 秦岚的兴奋远未结束。 她突然松开我,跑开几步,仰起头,两手一摊。 “南乔,真地下雪啦!” 嗓门够大,旁的人还没发现这微微下雪的迹象,一听她这么喊,路人纷纷都仰起头来,一个传一个,雪也越下越大,一片的人群都沉浸在了这节日里的雪中。 我也略略伸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仰起头,黑幕里,纷纷落下的,纯白的初雪啊…… 手机在此时响起,我低头查看,是子星。 有些惊讶,子星鲜少给我来电,而且这才10点多。 我示意秦岚要接个电话,便走远几步。 秦岚哪管我这么多,还兴奋着拍照,挥挥手让我去了。 我接起。 子星先说:“姐姐,圣诞节快乐。” “嗯,你也是。” “你怎么过的?” 我如实道:“在外面,和朋友吃了饭。” “可惜。”子星嘟囔着。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过。” 我生硬地转过话题:“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下初雪了。”子星的回复也答非所问。 “我在雪里。” “那就让初雪代替我……陪你过。” 我笑笑:“你是你,初雪是初雪。” “姐姐,想放首歌给你听。” 我好奇道:“什么?” “等一下。” 不一会儿,听筒那头传来一阵缓缓的歌声: “…… I tried to hide my feelings to keep myself controlled But somehow I can’t deny what’s deep inside my soul …… It’s Christmas in my heart When I’m with you” 我放眼看去,街上还是热热闹闹,雪花浅浅覆盖着一切,在这特殊的节日里增添更加渲染了几分浪漫。 而耳畔的歌声低低诉着,把我笼在一片宁静之中,与外界隔绝。 是子星在低低诉着。 “就让我来当初雪吧。” 第21章 【蝴蝶】 元旦前的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我正打算整理完回小屋去,林莞尔却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 刚下了课还留着的一众同事对她的突然出现都表示惊讶,大家三言两语地打听: “莞尔,你不是在集训嘛?” “集训咋样程度啦?” 莞尔解释:“集训进度赶得不错,紧绷了大半个月了,上面决定元旦给放一天假啦。” “啧啧啧,上面终于做回人了——” “赶紧回去歇着呀,咋还来这呢?” “来看看自己班学生,顺便理下资料。” “果然是劳模啊,要是我啊,准先回家瘫着了,哈哈哈——” 有人打趣着,旁人跟着笑开了怀。 林莞尔笑笑,不放在心上,顺手理着手上的资料,目光一转与我对视上,便噔噔噔踩着小高跟朝我款步而来。 莞尔拉着我坐下,脚蹬着办公椅滑着靠近些说话。 她关心道:“最近怎么样?” 我绽出笑意:“还不就那样正常上课啥的,常规的一套。倒是你,好像瘦了。” 我作势左右端详了莞尔的脸庞。 莞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嘛?” “嗯,都有点瓜子脸了。”我点点头。 “哎,我就打打杂,主要还是这些参赛的学生累,一个个拼的啊。你别说,这子星,专业本来就强吧,一开始不愿意参赛。 这进了集训吧,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头栽进去,比谁都拼命!” “她怎么拼了?” “一个礼拜里至少通宵个三四回,铁打得一样,劝了好多回,过犹不及。” 我皱皱眉,不清楚子星集训时的这些细节。 莞尔继续:“就这拼命程度,我押宝,这回她不是特等,至少也是一等。不过你也多开导开导她,你们关系熟。甭管什么原因,我怕她钻牛角尖里去——身体也吃不消。” 什么时候我们关系熟得让人都默认了? 但嘴上并不想过于解释了,我只道: “行,找时间,我跟她聊聊。” 这时候,门口来了几个学生,其他的我不认识,但是喻欣儿就站在里头。 -- 第36页 她一眼瞥向我们这边,热情朝林莞尔打招呼:“林老师!好想你啊!” 莞尔转头朝他们几个挥挥手,然后才转头对我说:“我们班学生来了,那我先过去了,我们改天再叙。” “嗯,好,你忙。” 林莞尔起身离去,我也把一叠薄薄的资料塞进包里,离开了院里。 回去路上,我不由得想着莞尔说的这些话,子星这么拼做什么?不是懒得凑热闹么。 既然放假了,也不知道这个小屁孩现在在做什么。 临近午夜12点的时候,微信界面上陆陆续续闪出了很多红点点,提示着新消息。 新年伊始来临之际,连平时几乎没有联系的人都跳出来祝福一句,也许是群发,有的没有备注名,还要想一想这人是谁啊。 秦岚还是一贯地打趣口吻:【祝姑娘永远十八!新年快乐!】 莞尔:【新年快乐!】 江拓:【老婆,新年快乐!永远爱你!】 冯雪梅女士很是直白,直抒胸臆:【新年34岁了!还不生?急死老娘了!】 …… 冯女士“善意”地提醒,让我现下的心情有点蒙灰。我接纳跨入34岁的现实,但不接受催生。我当面吵不过冯女士压枪式的咄咄逼人。 说实话,我打心底里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去当个妈,去养个娃,即使是和江拓结了婚—— 我还在慎重犹豫,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养个娃,听起来是不是很渣女? 所以每次冯女士当面教育我俩的时候,江拓在这件事上从来不说话,不站队。我知道他是想的。 就在我躺在沙发上酌着红酒时,子星的讯息姗姗来迟。 0:01分。 【姐姐,今天想吃你做的饭。】 这小屁孩,连句新年快乐也懒得客套。 我马上回道: 【好。】 一边收拾好小矮几上的残局,准备钻被窝去,一边想着明天—— 哦,不对,是今天,该烧些什么菜给子星补补,心情也一扫阴霾。 新年第一天,心里揣着事儿,醒的也特别早,大约1点收拾好躺下,早上7点不到就起了。 拉开窗帘看一眼,天已蒙蒙亮,太阳初升,淡黄色渗透着晨间的薄雾,算是个好天儿。 简单对付了顿早餐,就出门买回了食材拾掇着,老式唱片机上放一张黑胶碟,颇有质感的爵士曲在空中飘浮,肆意流淌。 我探头看了眼挂在餐桌前的闹钟,已经过了11点了,奇怪了,子星这个点还没上门。照往常,早餐都已经给我顺来了。 我擦干净手,翻开对话框,没有新的内容。于是又拨了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又拨了一通,还是如此。直到第三通快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小屁孩,怎么还没来?” “……咳、咳、咳……” 子星在电话那头喘息着,费力地咳嗽了几声,最后才几近嘶哑地发出一声: “姐姐。” 我不由得捏紧手机:“怎么?生病了?” “好像是吧。”子星虚虚地回。 “发烧没有?” “不清楚……咳咳……没量。”说着又补充道:“家里没体温计。” “你住哪儿?我过去。” “不用麻烦了,我睡会就好。” “我过去。地址?”我坚持道,不管怎么说,子星的状态听着就不像没事人儿。 “嘉宏小区9-501。”子星也妥协了。 C大的人都知道嘉宏小区,就在北门外大约2公里,是个90年代的老式开放小区,没有围墙,房屋也大多低矮楼梯房,最多不超过六层,外墙基本都有破败斑驳的痕迹,但是最外边儿这圈屋,前几年搞形象工程,倒是粉刷了一回,看着新点,内里还是没啥不一样。 因为靠近C大,租房的人多,不愁客源,这租房的价格倒是一点也不便宜。 我赶紧给熬了锅青菜瘦肉粥,装到保温盒里,又搜罗出体温计,常用药什么的,一并带上,按子星给的地址找上门。 站在门口按了好一会儿门铃,都没人来开。我退开几步,确认门牌,9-501,没错啊。 又拨了通子星的电话,这回倒是很快接起来,还是虚弱的嗓音:“姐姐,到了?” “嗯,开门。” 大约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子星一手扶在墙上,一手搭在门把手上,脑袋歪斜着,衣着单薄,整个人有些凌乱,恹恹的,像失了魂。 还来不及惊讶她的状态,子星好像要朝我倒来,我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她才勉力又往回撑住了自己的身躯。 我放下手上的东西,一手揽过她的腰际,用力握住,一手搭着她的臂膀,给她借力,搀着躺回了床上。 房间里光线微弱,气氛昏沉,窗帘几乎紧闭,一如它的主人,此刻毫无生机可言。 我紧紧皱眉,口气焦灼:“怎么病成这样?昨晚就这样了?” 子星居然还勾了下唇角:“睡之前还好好的,就是感觉很累。早上醒了之后,就发觉浑身不对劲了。” 她又咳了咳,稍作歇顿,继续说:“你紧张了?” 我正拿着体温计给她量耳温,“滴”的一声,小蓝屏显示396。 我拿过体温计给她瞥了一眼,嗔她一句:“还有心思开玩笑!” -- 第37页 她倒说:“没事儿——咳咳——就是给累的。” “也不知道这么拼给谁看……” 我在带来的塑料袋里掏着退烧药,两只手竟然有些哆哆嗦嗦。 脸上也瞬间感到冰凉凉的淌着液体,挠得脸痒痒,抬手一抹,居然是眼泪,不争气地串珠似的掉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够丢人的,34岁的人了,在一个小屁孩面前,至于吗。 我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掘地三尺,留下这坨必需品,遁地消失。 可我和子星此刻的距离就是太近,我的丑态哪怕一帧都没逃过她的眼。 恰在此时,子星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捏了捏,似乎是安慰。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那泪汪汪的双眼与她对视,羞得我眼珠子不着痕迹地往别处瞥。 她这才把触着我下巴的手移到我眼前,极其温柔地拭去了我的泪痕。 直到这时,我才稍稍平复下刚刚失态的情绪,眼珠子又转回到她的脸上。 见我敢看她了,子星这才认真回了:“拼给谁看,你还不清楚么。” 她又拍了拍我的手背:“别担心,吃了药睡一觉,我就好了。你陪我好么?” 也不知道是谁病了,谁又在安慰谁。 我点点头应下。 我坐在一旁,扶起子星,让她靠在我身上,喂她吃了退烧药还有消炎药,又轻轻把她放下。 睡意很快又浮上子星的眼皮,她拍拍床的一旁,嘴唇嗫嚅:“陪在我身边。” 我上了床,为她掖了掖被角,隔着一臂距离,轻轻拍着哄着:“安心睡吧。” 子星把身子侧转向我这边,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声均匀平稳地起伏着。 可能是由于紧张导致的疲累,我竟也不知何时沉睡了过去,没有奇奇怪怪的梦魇,出奇平静的一觉。 只是醒来望着天花板还是觉得恍然陌生,忖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子星家里。 “醒了?” 我转过头,子星一只手正枕着侧脸端详我。 “几点了?” “刚过6点。” “睡这么久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像好点,还没量体温……你给我量。” 看来真是好点了,还耍起小性子了,我颇有些无奈:“你还小哦?” “不是你喊我小屁孩的么……”子星嘟囔。 我无言笑笑,拿过一旁的体温计,子星自觉把耳朵抻出来,“滴”的一声,377。 “还烧着,不过还算放心了。” “就说没事儿。” “饿了没有?” “饿,好不容易等着休息,可惜又没吃着姐姐做的饭啊,哎——” 我和子星的对话因为病情的好转也轻松起来。 “做了青菜瘦肉粥,喝不喝?” “勉强可以吧,不过姐姐还欠我一顿。” “我看你是欠揍!” 说着,我作势要收拾小屁孩去挠她,她也不轻易放过我,两个人竟然在床上打打闹闹起来,毫无所知地滚作一团。 待我察觉出格时,子星已经拢了被子盖过我俩的身体,把我和她都整个罩了进去,一片黑黢黢。 我莫名觉得慌了,子星撑在我上面,喘气近在脸前,我下意识地用手抵在我俩之间。 暧昧瞬间缠得人窒息。 我和子星两个人都在喘着平息,平静后也一时无言,消耗着彼此的耐心。 最后,是我先败下阵来,心虚而小声:“起开。” 子星直接回:“不起。” “你想做什么?” 我快因为缺氧和黑暗而承受不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子星的气息也愈来愈靠近且促然。 子星滞了很久很久,至少我觉得是过了很久很久—— “姐姐……” “嗯?” “我想吻你了。” 还未及我反应,唇上已传来冰冰凉凉的湿润触感,软软糯糯的。 我完全愣住,只觉脑子里轰然空白,心跳“噌”地飞速跳动,好像一群蝴蝶快速扇动着翅膀飞出心口,我的手也不自觉紧紧攥着什么布料,应该是子星的衣服领口,只是攥着,没有推开。 子星好似试探,只蜻蜓点水般轻轻地触碰,没有多余的深入动作,吻了几秒,便退开一点点距离,但黑暗中我还是察觉她离得极近,潮热的气息不断向我渡来。 不知道是因为渐渐缺氧,还是因为澎湃的心潮难以平复,我和子星的呼吸都挺重的。 这会,她倒自觉,撑着直起了腰板,主动掀开了被子,还是昏暗阴沉,但不是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冷冽的空气倏地扑面而来,有点发冷得颤了颤。因为打闹,而且闷太久,背上都感觉潮潮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在水里憋了很久似的,终于活过来了。 我坐了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角,子星已经下了床,杵在一旁,观察着我做这些,也好像等着我发话。 我抬起头来,终究还是看向她,她也直直地盯着我,看不出一丝冲动后的悔意和惊慌。 本能促使着我搜肠刮肚想憋出一句话来,眼下实在是太尴尬别扭了。 “那个……” 不对啊,凭什么啊?冲动的是她,又不是我…… -- 第38页 “我饿了,想喝粥。” 子星看出我憋不出话的窘迫,立马给了个台阶下。 “好,外面搁着,走吧。” 我站了起来,子星同时弯腰侧着身绕过我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我下意识想避免与她过近的距离,重心向后靠了靠,脚下不稳,差一点又要倒回床上。 子星反应极快,左手实实在在地一把搂住,两个人稳稳当当站住。 “小心点。” 说完才放开,转身往外边走。 呼—— 晕晕乎乎,脑子里像缠了一团线乱糟糟的。 现在回想起来,太真实了,不像一个梦,不像我幻想出来的。因为两唇相触时,我确实闻到了一股弥漫着的香甜味儿…… 至于那天是怎么逃离的,像是卡带的黑白影片,脑子里有些模糊,好像陪着子星喝完了粥,好像叮嘱了什么,再然后就跟断片了似的。 第22章 【决赛】 元旦三天小长假一结束,节前投放的创业策划书面试结果也公布了,子星不出意外地进入了复赛,经管3人组成的团队紧锣密鼓地就进入了为期十天的社会实践环节,如果到末期客户精准度、市场渗透率、盈利额等各项业务指标没有达到主办方规定标准的,自动就被刷出决赛,因为全国参赛队伍众多,达到标准的也是考量综合实力再决定决赛名单。 不说别的队伍实力如何,光是C大参赛的几支队伍竞争就已经十分惨烈,每个人都不愿意服输,憋住一股子劲拼体力争数据。算是最近C大里热门的话题。 热门话题热了两天也就销声匿迹了。一眨眼,日子就平稳地过渡到了一月中旬。 就在大家都快忘了创赛这回事儿的时候,决赛入围名单又悄然挂在了学校主页。C大最后仅剩下经管、数院的两支队伍。 就在临近决赛前两天,院长突然把我喊到他办公室。 院长是个有点谢顶的五十多岁老头,我站在门口时,他正抻着头凑近看电脑屏幕,眼镜滑落在鼻梁上。 我叩了叩门,他才察觉我来了,赶紧起身,搓着双手把我请到接待沙发上,面上藏不住,浮出一种介于愧疚又略带威严的复杂表情。 “院长,找我什么事?”我规矩地坐着,挂上那种见领导才有的温婉微笑。 “这个……这个……”院长往上推了推眼镜,好像颇有为难。 他又起身亲自给我泡了杯茶水,我诚然地双手接过,吹了一口浮着的绿茶叶,然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那个……是这样哈,林莞尔昨天晚上突发急性肠胃炎住院了。但是你也知道,这次去B市决赛要她带队的嘛!眼看没两天了,这林莞尔估计是……” 院长搓着手娓娓道来,说到这,偷偷观察了下我的反应,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数。 他继续道:“咳咳……这林莞尔眼下怕是难挑这事儿了。我们领导班子啊,紧急开了个会,思来想去,还是……还是觉得院里你最适合代替她去。你看,这个这个?” 我犹豫了几秒没有答话,先前毫无准备现在也没时间做充分准备,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可也心知,领导的征求意见,哪还有什么拒绝的退路。 “行,没问题。” “哎,这就对了。我就知道我们南教授最能挑大梁,关键时候还是要看你呀。哎呀,我也知道,这次难为你了,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吧!” 院长见我嘴里答应,立马就扬开了嘴角,习惯性地抬手把那侧边儿的头发往他那秃顶上撩了撩,欲盖弥彰,真够喜剧的。 “那行,没其它事的话,我就先去准备了。”我起了身。 院长也跟着起身,笑眯眯地一路下到一楼把我送出了学院。 我没急着回小屋,而是联系了林莞尔,买了些水果拎着去C市中心医院住院部13楼。 莞尔拉着我的手,反反复复仔细交代了一些决赛准备的细节以及在B市的后勤联络之类的,我蹙着眉记下,拍拍她的手,让她别担心太多,我会尽力的,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这次在B市加报到一共是呆3天,从周三到周五,住两晚。 C大派了辆小巴,把参加决赛的统共10来个人装一车送到B市,我们院里一共是3个同学,加我是4个。 本来四个人一个院的,恰恰坐两排位置。 可上回那事儿发生,我还没理顺心绪呢,着实没法像没事儿人一样坐得离子星很近。 所以我一上车,就坐到前排还算认识的数院老师边上了,硬着头皮聊些有的没的。 子星隔了几个人,后我一步上车,一眼就看见了我,却好像没事儿人似的,耳朵上挂着那副头戴式耳机,两只手依次搭着过道两边的座椅背走着,搭到我前面的座椅背时,突然停下了。 我抬眸瞥她,她也颔着下巴,眼神低垂,只触了一秒,她就转开了,竟然出乎意料地朝我旁边的数院老师打了招呼,又多聊了几句。 那只手还是搭在座椅背上,我盯着瞧,耳里模糊了她们具体说着什么,只觉眼前的这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分外好看,像精心设计的雕塑。 “那陈老师,回见,我先过去了。”数院的老师姓陈。 子星的手在眼前离去,整个人离去,周围的空气都旋了个浅浅的涡,吸附走我的部分心神。 陈老师乐呵乐呵的,说你们院这个子星,上回试着讨教建个数模,还真是像模像样,比他们数院的学生都要强点。 -- 第39页 啧啧,又来个隐藏技。 从C市到B市的路程不远,走高速也就约莫3小时,摇摇晃晃,半睡半醒间就到了下榻的快捷酒店。 C大这次大方,为了保证大家有质量的休息,更好地发挥出水平,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给安排了单间,虽然是快捷吧,但也勉强能在预算范围内真的是做到了最佳。 一个院的都尽量安排在一起,我们院四个房间都在3楼,靠近居民区的这侧,较为安静。 我随意就把房卡给发出去了,哪成想上了楼,子星的房间正好离我的最远。 陆续把其他两位同学送进房间安顿下来,子星握着门把手,微微蹙着眉,观察着我走进走出,忙来忙去的,自个儿愣是不进门。 末了,我以带队老师的口吻催促她:“还不进去休息。” 子星紧了紧握着门把的手,嗫嚅道:“我想跟于菲菲换下房间。” 于菲菲的房间紧邻着我的。 “有啥区别?人家都安顿下来了,你别折腾,赶紧进去。” “有!”子星短促肯定地回我。 “没有——赶紧进去。” 我拿过她手中的房卡,刷开房门,一催二推地快速把她塞进房间里,自己坚决不踏进半步。 酒店的房门自动就要关上,子星长腿一伸,整个人抵着门,幽幽地看我。 我没别的什么说,赶紧快步蹿回自己的房间去,甩给她一个背影。 隔了一分钟,对话框里弹出新消息。 子星:【姐姐,你躲什么啊?】 洗漱台前,我扑棱了几把冷水,擦干净手,回道:【我哪有。】 子星:【就有——】 我:【没有。】 子星:【有——】 我:【幼不幼稚?】 好像触了什么,子星这下子终于不与我口舌了。 周三这天,除了报到,没什么其它的行程。 吃过晚饭后,于菲菲和另一个同学申请到附近街区逛逛,说是难得来一回B市,我就准许了。 子星一晚上呆在房间里,连个声响都没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于菲菲当时喊她一起走,子星拒绝了,说是再准备准备,然后就回了房间再没出来过。 于菲菲她俩十点不到也就回房了。第二天就是决赛,大家还是比较自觉早点歇息,这一侧,一晚上都寂寂无声,相安无事。 我洗漱一番,自觉早早地平躺下,陷在大床里,裹在酒店一惯纯白色的四件套里,双手覆在胸前,阖着眼酝酿睡意。 白天的舟车劳顿漫上几分疲乏,却不足困顿,我焦躁地逼自己进入无梦之境。 然而,坏习惯是渗进骨子里的毒液,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控制四肢百骸,爬虫似的在肌肤的每个毛孔上刺着,放肆地渴求满足。 酗酒,可真是个坏习惯啊。 酗酒? 我闭着眼毫无睡意,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当我第一次无意识把自己归类到这个词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地睁开了眼,房间黑得密不透光,一时寻不到视线的支点,只好空洞地望着——只不过是小酌怡情,怎么成酗酒了? 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多久?小酌的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我想东想西,更加烦闷得睡不着,翻个面儿,把脸蒙在蓬松柔软的枕头里憋着气,有些懊恼,但那虫爬似的感觉还像针扎一般,扎着五脏六腑,难受得挠不着。 在这种痛苦折磨中,我在床上摊烙饼似的两面翻着,歪来扭去,床单被子都皱成一团。 最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是清晨,门外过道上的脚步声踩着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我似睡似梦,分辨不清。 奇怪的是,周四这天,我的精神状态尤其集中亢奋。 出了门,恰好碰到于菲菲,正与她招呼,子星也随后开门走出。 我的视线越过于菲菲,看向子星,她今天穿着一身正装,身形笔挺欣长,长发束起,露出耳上的两枚钻钉,而且画了适宜的淡妆,更显得唇红齿白,气质清爽淡然,款步朝我走来,浑身散发着自信的气场。 “哇,队长,西装真是太适合你了!”于菲菲不吝夸赞。 “队长,你今天帅呆了!”另个队员也附和道。 子星点头笑着接纳队友的夸夸之词,然后转头问我:“南教授,你觉得怎么样?” 我定睛看她一眼,视线分别在余下两人间流转了一下:“你们三个今天很精神,既然已经走到这了,就别思想负担太大,按着准备好的去发挥就行。加油!” “嗯!” “嗯!老师放心。我们有王牌。”于菲菲瞄了眼子星。 我也转头看子星,她才姗姗地回了句:“嗯。” 决赛现场气氛庄严而热烈,不仅邀请了著名的主持人,还邀请了几个行业翘楚CEO作为嘉宾参与问答环节。 这次决赛抽签的顺序,数院的队伍靠的较前,经管不走运,抽到最后一个,几乎是要把压力扛到最后一刻,承受着体力和压力的双重考验。 比赛开始了,我们落座在候场区。子星的视线全程盯在台上,一支支强队走马灯似的过场,口若悬河地介绍着营销策划方案,展示着前期复赛的实践经过和成果,这些都是提前做过充分准备的,到不足以见真枪。 -- 第40页 到了导师提问环节,更为考验专业性和临场发挥水平。 这不,数院的几个就在这个环节出了岔子,在一个问题的专业性上出现了严重偏差,导致失分严重。 虽然结果还没最终出来,但是高下立判,几乎可以肯定排不上名号。 虽然嘴上说着尽力而为,但是为C大争夺荣誉的压力无形之中稻草般压倒在经管这支队伍上。 子星候场。 我犹豫地看着她放在膝上微微攥着的双手,最终还是覆上她的左手,小声鼓气着说: “别太紧张。” 子星回神,看了眼我覆着她的手,反手穿过我的指间,继而凑到我耳边,用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回道:“我紧张,不是因为比赛,是因为你在台下。” 我睨了睨一旁,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于菲菲她们没注意这边。 台下窸窸窣窣,一天下来,参加完比赛的选手无论结果如何,倒是卸下担子轻松了,不免交头接耳。 在候场间隙,连评委都有些疲乏了,有的下台上个厕所,有的拧着瓶装水要喝。 20:40分。 子星登场,脸上一股子从容自信,迈着坚定沉稳的步伐走向舞台中央,镁光灯照在她装饰的耳钉之上,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子星的气场太过强大,不由得就把各处分散的注意力全部抓牢,无不被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淡定所吸引。 更别谈出众的指标数据甩出别的队伍一大截,惊得本来自信得第一的队伍频频接耳。 提问环节,专业性、条理性、流畅性,无不完美,评委导师都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更有行业大拿超出赛制,直接抛出橄榄枝,愿意定向培养,亏得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委婉拦下。 我仍坐在候场区晦涩的一角,隐在暗处,听见血脉随着心脏跳动而有节奏地喷张,高墙四筑的心口宛如被一锤一锤地砸出一个洞,透进一束星光。 第23章 【隐秘】 因为还要统计初赛、复赛的成绩,决赛的成绩和颁奖典礼要在周五早上进行。 散场时已经过了9点半。 于菲菲下了台,兴奋地回味着:“老师,子星真的是太牛了!是不是?简直我偶像啊!” 我笑笑:“你们两个这场表现也很不错,可圈可点。” 我们皆向台上看去,子星还没下来,被几个嘉宾和导师围在中间,不知在谈论什么,引得某个大拿哈哈大笑,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见她一时半会无法脱身,对话框里给她留言:【我们先回房了。】 子星没法回复。 我带着于菲菲她俩先行回了房间。 结束了一天的忙忙碌碌,现下独自坐在床沿上勾着背发呆,暖黄的灯光充盈着房间,玄关顶上的那盏小灯不知何时因为接触不良而忽闪忽闪,惹得我也恍恍惚惚的。 过了一会,才缓过来起身去冲了个澡,因为暖气很足,没穿内衣,只换了身丝质的薄睡袍就出来了。 恰在此时,“咚咚咚——”叩门声响起。 “谁?”这酒店的房门没有猫眼。 “我。” 我下意识抓了件毛衣外套披上后才去开门,玄关顶上闪烁的小灯还没关上,一闪一闪的十分诡异,子星抬头瞥了瞥,进门小半步伸手去关了。于是玄关这块儿又相对黯淡了些。 我站着没动:“怎么了?什么事?” “我房里热水器坏了,来你这洗个澡。”子星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 我半信半疑:“你跟前台说了没?让水电工来修。” “太晚了。” “那……那你去隔壁于菲菲那吧。我累了,想睡了。” “于菲菲睡了。”子星快嘴道。 “那……” 还没等我说完,子星已然厚着脸皮从我身边挤进来了,走到暖黄的亮处,站在床边,泯然一笑:“我就要在这洗。” “那你赶紧的,洗完了回去。”我一阵无奈,不自觉又拢了拢滑下肩膀的外套。 子星捕捉到我的小动作,视线从我脸上逡巡到我锁骨以下,好像发现了什么,一丝不自然闪过她的眼睛后,才又抬眸看着我小声嘟囔: “嗷,我又不会赖在你这。” 这哪还是刚刚那个台上气场一米八的子星,不就是个耍无赖的小屁孩…… 单人间的浴室和大床之间,是一层磨砂玻璃,我一直不明白这种设计是为了什么,营造氛围吗?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子星的身影隐隐约约地凹凸显现,房间就这么大,我的视线简直没处搁,披着的毛衣外套更加惹得人潮热,索性脱了,钻进被窝,远离浴室这一边躺下。 还不够,侧身拉起被子蒙住了耳朵,才稍稍隔绝了些。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门开了,子星从一股氤氲的水雾中,携着沐浴露的芬芳,晃到房间靠窗的这边。 余光中,能偷偷看见她瘦削的身躯套在一件有点长的白T恤里,笔直的两条腿光脚杵着,一弯腰,黑色的小裤无意露出了边角。 她把湿漉漉的头发甩到前面,拿着纯白的大浴巾搓来搓去,沥去水分,然后又唰地一下,动作干脆地把头发往后一甩,边拿梳子顺着边问我一句: “睡了?” 我微微动了动脚,没回。 子星了然,插上电吹风,热风“呼呼”地吹,她五指拢着头发抖动着,洗发水的香味瞬间弥漫萦绕在这房间的边边角角。 -- 第41页 过了一会,子星收起吹风机,走去放进浴室,又出来打开电视柜里的小冰箱,取了罐可乐边往房门那走边喝着。 我以为她这就离开了,刚打算起身,子星倏地已经钻进了被子,左手从背后抓住我的手又重新躺下,一只光滑的长腿伸进我侧躺曲叠着的双腿之间,肌肤紧密地相触,被她牢牢地扣着。 我一吓,条件反射地挣了挣双手,逃脱不开,只好斥声:“洗好了还不走?” “不走,我要赖你这儿。” “无赖啊你!”我全身仍紧绷着,用力抗拒。 这回,是子星先软和了,她松了松手劲,没完全放开,只听身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姐姐,今天好累哦,想抱抱你,可以吗?” 软乎乎的口吻,轻易卸下了我的心理防备,整个人也疲软下来,实实在在地陷入了床里。 贴得太近,彼此力道的微妙角逐被轻易感知,此刻子星也完全不使劲儿了,宛如得了某种允许,更加紧密地把我拢进她的怀里,潮热的鼻息喷洒在我颈后。 我默然地闭起双眼,不一会儿,眼前的光影也消失了,彻底的黑色,子星伸手关了灯。 黑夜里,一切感知被无形放大,稍稍一动,连布料互相摩挲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我有点紧张,心跳不自觉加快,勉力镇定,怕一不小心,连心跳的声音都被听到,极力控制着情绪,控制着场面。 眼下,我更像是子星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联想到这,我竟有点羞恼。 猎人已经开始行动,她的唇贴了贴我的颈后,而后放肆地伸出一点小舌,缓缓地打着湿润的转转,无法控制的生理酥麻冲上了天灵盖,整个头皮都发麻。 “子星……”我压抑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本意是想叫停,说出来的语气却有点变形,更像是蛊惑。 无论她如何领会,子星沉浸着,没有停下。 她的手不安分地抚着我的锁骨,再往上,虎口扣着滑过我的喉咙骨节,指尖触在我的耳后,迫使我仰起下巴向后靠向她。 我颤颤巍巍地站在深渊的边缘,神志不清。 “子星……”我几近哀求,停下吧,子星…… 子星的手顿了顿,重新缓缓一路往下退回到了腰际,这回只轻轻地搭着。 “姐姐,睡吧。” 许是真的疲累了,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只是子星不知道,我根本睡不着。 我无法,无法坦然这一刻的处境,也无法拒绝子星的靠近,更无法否认生理上的欲望。 坏习惯又犯病了,我忍不住在子星怀里微微曲了曲身体。 子星睡眼惺忪,哑着声音问:“怎么了?睡不着?” 见她醒了,我更没顾忌,像只烫熟的虾一样把自己完全曲起来。 子星这下彻底醒了,开了床头夜灯,把我翻转过去,认真问道: “到底怎么了?肚子痛?胃痛?” 我摇摇头,犹豫片刻,心虚地如实说了:“我……不喝酒……睡不着觉的。” 子星到底还是年轻,闻此便刹那愣怔,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办,难道给我买酒解瘾? 我缩了缩身子,勉力扯了扯嘴角安慰道:“没事,忍一会就过去了。” 子星无声,揽过我的肩头,下巴抵着我的头,把我实实在在地拥入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一如我从前那样对她。 拍啊,拍啊,犹如月色下的海潮,一波而来,一波退去,干裂的沙砾被渐渐抚慰,最终湿润而平滑,映着静谧的银色月华…… “南乔,南乔?” “乔乔?” “南教授?” “姐姐?” …… 耳朵里充斥着混杂模糊的声音,由远及近,虚幻的,真实的。 “姐姐?” 我皱着眉,有点醒不过来,眯着一只眼,抬了抬另一只眼皮子,子星的脸凑得可近。 今天应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窗帘抵不住强光,房间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淡黄色,几小束微弱的阳光斜斜穿入。 昨晚把秘密告诉子星的记忆还深刻,只是后来痛楚是如何消失的,又是何时睡去的,竟毫无知觉。 梦亦梦,却非光怪陆离,只是最后将醒之际,眼皮外重重叠叠的人影有些许诡谲。 子星拂去了垂落在我眼前的一缕发,对临睡前的隐秘闭口不谈,只提醒道: “该起床了,一会儿还要去现场。” “嗯。” 她起身走到窗边,双手一展,拉开窗帘,天光大亮。忽如而至的强光刺得我不得不眯眼,适应了几秒。 子星转过身,嘴一咧,灿然地对着我笑:“早啊,姐姐。” * 颁奖典礼上,子星毫无悬念地获奖了,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原本赛制是设置一等奖的,但由于子星的表现过于优异,主办方忍不住要给她加成,又给她个人特别颁发了一座新星奖,于是台上就她一个人傻乎乎地举着两手水晶奖杯,一众评委嘉宾由衷地露出了欣慰满意的笑意。 第24章 【裂痕】 因为连着周末,周五这天,我联系了姐姐南卉,说自己恰好在B市出差结束,想去瞅瞅嘻嘻和笑笑。 等一切结束,作别时,跟陈老师说了今天不一起跟着回C市了。 -- 第42页 “那我也不一起回了。”子星听闻,立马附和道。 陈老师投来疑惑的眼神。 “她家B市的。”我向陈老师解释,也以为子星是想回趟家。 “哦哦,原来如此。那正好好好回去休息下。”陈老师笑道。 送走了一众人,酒店门口徒留下我和子星默然伫立。 不一会儿,我的网约车就到了,子星杵在原地,看着我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然后打开后座车门。 “那……我先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我一手扶着车门,说完便弯腰钻进了后座。 子星一言不发,跟着我钻进来,把我挤到一旁的座位上去。 “你干嘛?!” “搭个顺风车。” “小屁孩,我都不知道你家住哪,谁知道顺不顺路。”我好气地说。 “马上就知道了。” “那你家住哪儿?跟师傅说。”我耐住性子。 “不说。”子星理直气壮道。 “你……” “我回去也是一个人的。” 子星长睫忽闪,停顿片刻,继续道:“我能跟你一块儿么?” 受不住她颇有些怜乞的眼神,我偏头不看,丢下一句: “随你高兴。” 子星得逞般地绽出了笑颜。 约莫过了20分钟左右,远远就看见南卉领着嘻嘻笑笑等候在小区楼下。 车停稳,我和子星依次下车。 嘻嘻笑笑各自扎着两根麻花小辫,穿着一模一样的可爱小红裙,乍见到我,像两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左右扑进了我怀里,奶声奶气甜甜地喊着:“小姨!小姨!” 南卉这时才迎上来,慈爱地笑着抚着两个小崽子的小脑瓜:“一早听说你要来,两小只就兴奋得坐不住屁股呢。” 我蹲下来,分别刮了刮这两个小可爱的鼻头,逗趣着问:“谁最想小姨呀?” “我最想!”嘻嘻咧着嘴道。 “我才最想!”笑笑认真怼回,说着还先抱住了我。 我揽过两个小崽子:“小姨也好想你们呀!” 一时场面感人得像大型认亲现场。 南卉终于看不下去,稍稍挽回局面:“咱先上去吧,三个傻丫头!” 语毕,眼神在子星身上流转一番,开口道:“这位是?” “这次替别人带她来这比赛,到时候一起回C市。” 南卉了然,朝子星泯然一笑算打了招呼,也不多问什么了。 南卉走在前头,三个傻丫头热热闹闹地拥着像连体婴似的一起进了电梯轿厢,子星提着我俩的行李默然地跟在最后。 进了门,一摞子玩具绘本啥的,潦草地归置在电视柜旁,只是为了看起来稍稍整洁一些。一桌子四菜一汤已经烧好了摆上。 嘻嘻和笑笑一到家就撒了野,活蹦乱跳地在沙发上打闹起来,嚷着要看动画片。 “哎,你俩就不能消停消停!赶紧洗了手来吃饭!”南卉对这俩小娃吊了吊嗓子,正色道。 “姐夫烧的菜?”我一边脱鞋,一边询问。 “指望他?说是给我们姐俩空间叙叙旧,今天周五,一下了班就脚底抹油,跟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快活去了。”南卉说着,脸上已然浮上些许嫌弃的神态。 我蹙了蹙眉,不好说什么。 南卉一边逮着那两小崽子洗手,坐到桌边,她俩还是叽叽喳喳嚷个不停,南卉只好打开电视,嘴里碎念:“就看一集,不然眼睛要瞎掉了!” 这会,小聒噪们才算消停,南卉的声调降了几度,招呼我和子星一起吃饭。 子星初初见到南卉和嘻嘻笑笑,除了礼貌的交涉之外,和当初初遇我时一般,话也少得像挤牙膏。 晚饭后,南卉不给嘻嘻笑笑看电视了,她们突然对子星感兴趣,一左一右地要拉着她坐下:“子星姐姐,给我们读绘本嘛!” 子星还是原地杵着,两只手被小娃们晃来晃去的,她瞅了瞅我这边,面露难色。 我掩不住笑意,倒想看戏:“你倒是读呀。” 南卉正好收拾完从厨房里出来,恰遇这场景,也促狭道:“子星,我和南乔说会体己话。” 说着,南卉便挽起我坐到一旁沙发上,两个小孩加一个小屁孩据着落地窗一角,地上零散地摆了十来本五颜六色的绘本。 子星见状,只好硬着头皮与俩小破孩凑一块儿,不知用何种语气拿捏这些绘本故事。 南卉坐我一旁,倒真的说起体己话,问问冯女士身体怎么样了,给爸留副碗筷的习惯是不是还保留着……问问我的工作如何,生活如何,江拓如何…… 到最后,说起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讲这两小娃如何闹腾,抱怨起姐夫这那的不管不顾…… 竟也酸红了眼睛,南卉汲汲鼻子,挺了挺身子,挂出一丝笑意:“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瞧我说这些干嘛!” 我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轻轻拍着:“没事儿,你是我姐姐嘛!说出来,舒服些。” 南卉动情,姐俩静静地抱了会儿。 正抱着,嘻嘻笑笑“咯咯咯”地发出清脆好听的笑声,我和南卉松开拥抱,齐齐看过去,子星此刻唇眼都含着笑意,三人竟然和谐地玩在一处,画面儿有点…… 茶几上,我的手机铃声恰在此时响了起来,子星眼皮子抬了抬瞅瞅情况,又流转回两小娃身上。 -- 第43页 南卉离得近,帮我把手机递了过来,提了一句:“江拓的。” 我没避开南卉,径直接了起来。 “江拓?” “喂——老婆,我好想你啊,你怎么一点也不想我呢?”一股子醉言醉语。 我紧了紧手机,寻着音量键,把音量调低,一边站起来走去暗处的厨房,一边压着声音问:“你喝了多少?” “不多——嗝——不多,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喝醉了,快去休息吧。”我沉声道。 “我没醉!你为什么……这么久了……我说,不方便电话的话……就给我留言,随便什么都可以……你为什么,一点儿事都不告诉我……我们过得还像夫妻吗?要个孩子怎么了……”江拓断断续续,絮絮叨叨地兀自说着。 我默然,迟迟道不出一句话。 电话那头,重重地“啪”一下,似乎是江拓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又颤颤地改口:“乔乔,对……对不起,是我醉了,说胡话了。” 我瞥一眼客厅,姐姐仍旧在原处,聚神坐着朝向我这边,柳眉微皱,似乎已察觉出一丝异样。 我捂着手机低声说:“我现在姐姐家里,不方便。你喝醉了,小心些,早点歇下吧。” “乔乔……” “我先挂了。” 见我已挂断电话,南卉才向我走近,拉起我的手,无不担忧地说:“你和江拓闹矛盾了?” 我勉强笑笑:“没。” “有什么事,跟姐姐说,知道吗?别一个人憋着。” “其实……” “其实什么?你俩为孩子的事?” “姐,我暂时不想生。” “嗨,不生就不生,你看看那俩,没个省心的。妈那边,别太担心了。” 我点点头,旁的什么,现下并不想多说。 因为临时搭上个子星,本想陪她一起住附近的酒店,南卉说还麻烦个什么劲儿,很快就收拾收拾,把嘻嘻笑笑的铺盖卷儿拢到主卧去,然后让我凑合着住嘻嘻笑笑那间,子星则睡客房。 因为家里来了没见过的客人,又是自己欢喜的,嘻嘻笑笑闹着非要说晚上要跟子星睡一窝。 子星真是学什么都快,这时候已然跟她俩熟络起来,她蹲下来搂着两个软糯的小娃:“听话的小朋友现在跟姐姐许一个愿望,明天一睁眼就会实现哦!” “我想要一个芭比娃娃!” “我也要!” “嗯,姐姐知道了。但是嘻嘻笑笑要听话才会实现哦,不听话的话鼻子就会变得又大又红。” 嘻嘻笑笑被忽悠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小鼻子:“真的吗?” 子星夸张地点点头:“所以现在妈妈要你们干什么?” 南卉也蹲下身来,加入演出阵列:“嘻嘻笑笑,我们现在去妈妈房间睡觉觉咯。” 南卉一手领着一个,乖乖地回了主卧。 “呼——”子星站了起来,抖了抖蹲的发麻的腿。 “许的愿望怎么办?”我揶揄道。 “我说话不作假。你有什么愿望?” 我摇了摇头。 再晚些时候,子星出去了一趟。第二天一早,嘻嘻笑笑早早就起来了,主卧的门前果然摆了两套崭新的芭比娃娃。 南卉投去了一个歉然的眼神。 第25章 【定义】 南卉与我商量着,好久没带嘻嘻笑笑出去玩了,便想着今天带小朋友们一起去B市的动物园玩。 我扯扯子星的衣袖,小声道:“你要不回家,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逛逛?” 子星嗫嚅:“我跟着你。” 直到我们收拾好吃的喝的,南卉蹲在玄关处招呼嘻嘻笑笑穿鞋出门,这一遭才头回见着姐夫顶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踱着拖鞋出来。 他揉揉眼,打了个哈欠,才朦胧般地打了个招呼:“南乔,走啦?” 南卉乍一听这动静,抬起头来,语气中稍显不耐:“我妹明儿个才走,你说你昨儿个夜里几点才回,我们今天去动物园玩,你自己解决饭菜。” “嗷,这样啊。那你们好好玩,我再睡会。”说完,姐夫就又梦游般地转身回了房。 一行人不一会就上了景山,B市唯一的动物园就坐落在那山顶。 因了周末,又是冬日里难得的大好晴天,早上10来点钟,大门口就熙熙攘攘地来了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 “我去买票。” “别……”南卉婉拒的话语未及说出口,子星长腿一跨,已兀自去售票窗口了。 “这不太好吧。”南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道。 我摇了摇头,也不知站在什么立场,竟也说着:“没事的。” 不一会儿,子星就买了票回来,她让我和南卉领着嘻嘻笑笑先进去,自个儿落在我们之后,最后才进了门。 一进大门口,就面临着三条岔路,上山、平路大道、下山,我和南卉都有点怔忡,没了方向感。 子星小跑着去拿了概览地图,背着光,揪着眉头,好似在认真地研究路线。 “唔……这园子差不多是个闭环,我们先上去,再慢慢下来,挑着些主要的先看了,到时候再看体力和时间,怎么样?” 子星两手捏着一张展着的小册子,提议道。 “好嘞,跟着你走。反正我就一路痴,我妹估计也是哈。” -- 第44页 子星不着痕迹地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略不自然,好像又被窥去了个秘密似的。 嘻嘻笑笑十分喜欢子星,一路上也不要我和南卉牵着了,一左一右荡着子星的手,我和南卉反倒跟在最后。 子星时不时就蹲下身来,耐着性子跟俩小姑娘科普宣传牌之外的动物知识,引得她俩更加黏糊着子星。 她说:“这山魈,你们看它脸长得跟花脸似的,还有个名字叫鬼狒狒哦。” 她说:“告诉你们变色龙还有个小秘密哦,它们的眼球会转动360度呢。” …… 我活这岁数,有些也头回听,感觉稀奇,趁着小姑娘们喝水解渴的间隙,好奇问她:“你怎么对动物也知道这么多?” 子星的回答出乎意料:“闲的。” 我咽了咽口水,当自己没问。 这会,那三人又对着某种鸟类交头接耳着,嘻嘻笑笑安静站在子星一侧,听得认真专注。 南卉拉着我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捶了捶腿,感慨好久不走山路,觉着小累,话锋一转,努努嘴,对子星赞不绝口:“你这学生,看着低调谦和,对嘻嘻笑笑又这么会哄,比我还管用,真是不错。” 我下意识回了一嘴:“不是我学生。” 南卉讶然:“不是学生?那是你的谁?” 我突然变得百口莫辩,一时解释不清,只低声含糊:“是学生。不是我的学生。就……” 南卉也被我搅得迷糊,好像明了了,好像又不太明白,偏头盯着子星,只道:“哦……哦……” 我忖了忖,还是看似多余地附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吧。” 南卉有些犹疑却未多追问:“这么说,看来还不简单。”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子星正好讲解完,正拉着她俩起着身,转头发现我俩正打量着她,只笑了笑,眼神流转,似乎没有定焦,似乎在我这处不易察觉的多停留了一秒。 走走逛逛,日薄西山,山里头逐渐感觉寒意,人们从各个岔路里汇聚到主路上,向着出口的方向缓缓地流动,嘻嘻笑笑显然被耗尽了精力,像两颗蔫吧了的小草,垂着头拖着步子走着。 “妈妈,我走不动了,抱抱我吧。”笑笑先撑不住了。 “再坚持一会哦,我们马上就出去坐车了。” 南卉在她们还小的时候,落下了腱鞘炎的月子病,受不住沉的。 笑笑哪知道,双眼委屈巴巴,眼泪一下子就噙了上来:“我小脚指头好痛好硌。” “咋的了?” 南卉说着蹲下身去,把笑笑的鞋袜脱了查看,不知何时小脚趾竟然磨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泡,在小娃细嫩光洁的皮肤上尤显得触目可怜。 看来是真不能再继续走了,南卉转了转手腕,只好道:“好,妈妈抱你。” “我来吧。”子星清冷的声色沉沉地从身后传来。 “那怎么好……”南卉为难道。 “我平时锻炼,力气不小,没事的。” “姐,她都背我下过山。”我一时口快,说起了那段往事。 南卉不知此事,两眼狐疑地在我和子星之间转了转,只道:“那好吧,这趟真是麻烦你了。” 子星抱起笑笑,两手往上托了托,笑笑双臂搂着子星的脖子,小脑袋朝里依偎在她的颈窝处。 南卉牵着嘻嘻走在前头,我走在子星右侧,与前边儿落着些距离。 “姐姐,我有点困了。”笑笑凑到子星耳旁嘟囔一句。 子星偏了偏头,温柔轻语:“嗯,笑笑睡吧。” 好像只是为了听子星一个准许,疲惫已然迫着笑笑沉沉地阖上了双眼,睡得香甜,一只手无意识地垂挂了下来。 子星睨了一眼,察觉到笑笑睡着了,往上敦了敦,借用巧劲把笑笑的整个重心都掂到了左手臂膀上,仅用一只手抱着。 笑笑蠕了蠕嘴巴,脑袋更往里凑了凑,依旧沉沉睡着。 此时,正好有三三两两的路人穿行在我们与前边儿落下的几步距离之间,这些路人也是踱着,不急着赶路,我们和南卉之间的距离渐渐有点拉远。 子星腾出的右手倏地凭直觉捉住了我的左手。 我下意识想挣开,她的右手臂膀也随着我的挣脱,有力地抖了几下,但我的手在她手心如同被强力地粘住似的,并无法逃脱。 我心知无用,便转头瞧她,眼见她颇为自然地看着前方,越过几重人影,忽而看见南卉牵着嘻嘻的背影,忽而又被完完全全遮住了,并未回头。 虽然隔着些距离,我还是尽量压着声音道:“你快放开。前边儿我姐姐,这儿还有笑笑。” “笑笑睡了。” “我姐姐……我姐姐总还醒着吧,别太过分了。” 子星听我一说,倒微微扬了扬嘴角:“那你先说,我是你的谁啊?学生?” 子星这问题,仿佛一记闷棍,打得我说不上话来,心里瞬间鼓闷闷起来。她看得比我透,心知我不愿承认什么,逼着我去承认什么。 见我哑口无言,子星捏了捏我的手,她的拇指和食指依次揉着玩着我的手指,一副悠然逛街的神情,倒不担心被突然抓包,似乎享受着这样隐秘的行为。 我的心却一直突突地蹦跳,像怀里揣了只小兔子,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横亘在几步之间的路人陆陆续续又往前往后落开距离,子星才放开了我的手。 -- 第45页 南卉恰在此时在大门口处的老槐树下转过身来,等着我们,待临近了,又歉然对子星说:“辛苦你了,够沉的吧,要不是我这手使不上力,哎。” 子星微笑着:“别太见外,真的一点也不累。” 别太见外?我瞅一眼子星,总觉哪里怪异。 “姐,别杵着了,我们去停车场吧,别凉了笑笑。” 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昏沉沉的,凉飕飕的,没有一个人。 “姐夫呢?”我不免问道。 “他就活个自个儿,八成又去搓麻将了。咱不管他。”语气里透着些许嫌烦,又好似早已习惯这家里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 折腾了一天,随意对付了一顿晚饭,几个人早早就洗漱,各自回了房间。 许是有些日子没有爬山走这么远,四肢百骸都隐着一股酸胀胀的感觉,甚是无力。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两眼越是沉甸甸的疲乏,一旦阖眼,脑子里便走马灯似的闪着些乱七八糟毫无关联的零碎事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譬如今天看过的那些动物莫名地闪过脑子…… 譬如鬼狒狒叫什么来着? 譬如大槐树下站着的南卉的身影,慢动作回放着每个细节,她察觉了吗…… 譬如,来回逡巡了十来百遍的“我是你的谁啊?”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耳熟,似曾相识,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下,有人切切实实地问过的。 我闭眼紧蹙着眉,在浩瀚的回忆里大海捞针,实在……实在想不起了。 心里装着一个无法了结的问题,不知何时坠入了一片静谧的白茫茫的空间。 我猛然睁眼,一只手压抑着心头,这回,梦里的画面过于清晰。 那个白衣女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后面是她探究的目光,她双手搭在膝上,迟疑着问道: “那么,你说的子星……是谁?” 第26章 【真话】 夜深人静,心有余悸的感觉被肆意放大。 我盯着天花板,那个白衣女人的样子好像还跃然眼前,思绪飘着,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细微的叩门声响起,像小猫挠门似的。 我还晃神着,一时没有应声,那一头也静悄悄的,让人怀疑那敲门声也是在梦里。 过了好一会儿,门上又挠了两下。 “姐姐,睡了么?” 我旋开床头的小黄灯,房间里的一切在温馨的暖黄灯光下被描绘得无比真实,满墙粉嫩的卡通墙布,对面的儿童床上摆满了玩具布偶,床头上嘻嘻笑笑的合照相框…… 我坐起来缓了几秒,顿了顿,犹疑着将手掌抚在我的左肩上来回摩挲了几下,我也不确定我为什么下意识就这样做了,好像在确认我是否梦回。 我起身去开门,是子星。 “怎么了?”我看了下,时钟已走近凌晨一点。 “我认床,睡不着。”子星眨了眨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嘴里却胡诌着理由。 我打开些门,回头看了下身后那两张儿童小床,子星的视线也越过去。 继而我们的视线各自收回,心下都懂了对方的意思,但都不说话,彼此对抗着,我既不让开,她既不走。 我攥了攥握在门后的把手,心虚着。 虽然屋子那头的主卧里已然睡下了,但是此时此刻怕是地上落根针都能惊醒梦中酣睡之人,更别说我竟有种在南卉眼皮子底下偷情的错觉,这样双双杵在门的内外,犹如公开的对决,小心翼翼却十分紧张。 主卧那房里突然传来沉闷的两声咳嗽,惊得我立刻败下阵来举旗投降,拉着子星就进门,关门,相依着躲在门后,捂着她的嘴唇示意别出声,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凝固成两座岿然不动的雕塑。 拖鞋汲汲拉拉擦着地板的索索声,开门带起的风声,水杯里渐渐满溢的清脆声,而后又是关门轻轻的一声“咔哒”,一切重新归于沉寂,只剩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告示着两座雕塑的封印已被解除。 此时,我才感觉自己紧绷的身形一沉,缓缓放松下来,视线转回近在眼前的子星脸上,暖黄的灯光将她的轮廓打磨得分外柔和,长长的睫羽忽闪忽闪,拢着她此刻盈满柔情且似在诉情的双眸。 她唇齿微启,轻轻吐出气息,萦着绕着钻进了我的耳廓,一半调情一半戏谑: “怎么,怕了?” 我直直地看着她眼中缩小的那个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该邪魅着眼自带风情地捏着她的衣领,说,是呀,我怕了。 还是该好好哭一场然后颤巍巍地推开她,说,是啊,我怕了。 子星见我不语,仿佛看穿了我一般,稍一靠近,便轻易将我整个罩进她宽阔如浩瀚星辰的怀抱,温暖的掌心上下抚着,温柔地安慰着一个因迷了路而委屈哭了的小孩。 这一夜的后半夜,着实安静。我和子星就蜷缩着挤在不知是嘻嘻还是笑笑的小床上,子星从背后紧紧拥着我,不一会儿便双双入了眠,一夜无梦。 “南乔?起了吗?”被几下不大不小的叩门声还有门外南卉的声音惊扰,我倏地睁开了眼,一摸身旁,空空如也。 这才哑着声回道:“姐,我醒了。” “早餐在桌上备着了,我出去一趟哦。你一会回C大,关上门就成。”南卉交代着。 -- 第46页 “行,你忙你的吧。” 我摸来手机一看,已经9点多了,子星留言:【我回趟家,取个车。我回来就出发?】 【好。】 我合上手机,揉着太阳穴回忆,竟毫无察觉子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留她那会倒是顾虑今早会被瞧见,不知不觉两人也心大得睡了过去。 待一切整理完毕下了楼,子星已然在候着了。 一辆醇黑的牧马人孤零零地歇在路旁,子星欣长的身影倚靠在车头,两手插在黑色外套的口袋里,黑色铅笔裤束在八孔的马蹄靴里,刚过肩的头发半拢着,垂下一半,扎起一半,整个画面映入眼帘仿佛浑然天成,扑面而来的一股飒气如清风徐来。 我有点懵,才发觉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子星到底是什么来头,挣着奖学金,开着牧马人? 子星见我出来了,长腿一伸,不紧不徐地朝我走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搁到后备箱里,见我仍杵在车旁不动,又为我打开副座车门,手搭在门上,下巴略微一抬,示意我上车。 她把我安排妥当后,自个儿转到驾驶位上,安全带一扣,发动车子,瞥了我这处再确认一番。 哪晓得那安全带不知哪个环节卡住了,抽了一节出来便卡住了,我头歪向门侧,用力扯了扯,无济于事,耳朵尖都冒起了尴尬的细汗。 子星一个侧身俯下来,一股清冽的雪松木质味儿扑鼻而来,瞬间攫取了我的全部嗅觉,疏离的香气特质与此刻几乎贴身的距离形成了一种矛盾的负相关,我的背脊不自禁地向椅背靠了靠。 那根带子怎的在她手中就如此顺滑乖巧地被牵了出来,“咔哒”一声扣住了。 子星作势往回退了退,但几乎没怎么移位,南卉可能随时都会现身,而她却在这危机潜在的猎场里游刃有余,逗弄着她的猎物:“躲什么?怎么傻乎乎了。” 我抬眸,毫不相关地回了一句:“你换香了。” 子星像瞬间捉住了什么重点:“你知道我原先是哪种?” 我的眼神变得虚晃:“……我哪知道。” 子星一副了然的神情,嘴角似有似无地勾着股邪魅:“你喜欢哪种?” 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出口:“都,不,喜,欢。” 子星没有一丝被恼怒的意思,笑意却更甚了些,她的脑袋靠近,触了触我的鼻尖,好似靠这一点肌肤的相碰便联通着我飞仙似的进入了一片广阔纯净的雪松林,耳边悠悠回荡起子星略微沙哑磁性的一句叹息: “姐姐啊,你对我惯于口是心非,对自己惯于自欺欺人。我就当你——都喜欢罢。” 我闭目,眼前的雪松林起了风,簌簌而响,树欲静而风不止。 语毕,子星缩着身回了座,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只虚虚地搭着,车子却不飘不移地稳稳开着,一路南下回C市。 子星见我寐着休息,车子里只轻轻柔柔地放着舒缓的纯音乐,不太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听的曲风。 过了好一会儿,历经内心天人交战,我阖着眼,颤了颤眼睑,蠕了蠕上下两瓣唇,在狭窄封闭的空间里,努力试着对前方的空气自言自语道:“夏天的时候——我更喜欢蓝风铃。冬天的时候——我更喜欢雪松。”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子星说出这番话,亦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听到后的反应,内心怦怦然,像个认错的孩子似的手无足措,亦如情窦初开的稚子,纸团揉了又揉,最后终于心怀惴惴认真地书写下扉页的第一句情话。 车内的暖气逐渐升温,闷得人有些透不上气,耳朵,脸颊,心口都灼了起来,默了许久等不来子星的一句反应,我亦再无勇气打破这微妙尴尬的气氛,搭在座椅边侧的手不自觉抓了抓底座,不知碰到什么金属部件,指间传来一丝丝冰凉感。 紧接着,一只温凉的手覆了上来,犹如风起林动,鸟群扑欶,雪落无声,清冽而纯粹,宁静而致远,无从安定的燥热一下子沉淀了下来。 子星的声音里扬着笑意:“喜欢就好。” 我还是未睁眼,脑子里浮现了什么,笑了笑。 犹记得,子星是第二回 这么说了。 第27章 【心迹】 车子一路疾驰在高速公路上,我和子星在车内保持了大多时候的沉默,没有刻意地去寻话头,气氛却出奇地和谐舒服。 我将脑袋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出神地眺望起那远山,一时感觉它宛如岿然不动,只微乎其微地转移着视角,而那些路旁的树木、低矮的村屋、电线上倏地飞起的麻雀……快速倒带着向后消失。 因为盯着窗外那些快速移动的事物,胸口突然像被抽了芯一样难受,我暗自捂了捂心口,偏了偏头,将视线转回车内,偷偷瞄了眼子星。 许是第一次见她全神贯注开车的模样,更多的是因为第一次见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架在她那雕刻般完美弧度的鼻梁上,竟觉得子星身上散发出一股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成熟气质,斯文而迷人。 忍不住又偷窥了一眼,两眼……第三眼时,“我有这么好看?”子星没瞧我,仍专注地开车。 “……没见过你戴眼镜。”我随意起了个话头掩饰事实。 “平时戴日抛的,这次临时决定留下……唔,没带够,回家顺便拿了副眼镜。”子星如实答着,话到一半,顿了顿,还是接了下去 -- 第47页 。 “哦,这样啊……”我一下一下脑袋轻敲着椅背,想轻飘飘带过这话题。 不过等等,临时决定留下的? 在我思绪还在卡顿加载的间隙,子星的手机在置物槽里振动起来,她没连接蓝牙耳机。 她不作犹豫地开口道:“姐姐,帮我接一下。” 我心下却犹豫着,拿不准子星具体的意思。拿起她的手机一看,来电是喻欣儿。 她更是毫不避讳地补充道:“免提吧。” 喻欣儿娇滴滴的嗓音自手机里传出来,那大概意思就是子星这回可显了大能耐了,邀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和朋友,晚上给她庆功祝贺。 电话那头大喇喇的,子星默了默,只清冷地回了句:“算了吧,没什么的。” 我想她也并不是那种高调庆功的人,自她领了奖之后在外人面前并没有表露过多的兴奋和满足,一脸云淡风轻,仿佛这是件极为寻常的小事。 也不对,说寻常,也透着一小许不寻常。 那日,她自璀璨夺目的灯里下走下领奖台,便偷偷把其中一座水晶杯递到我手中,像得了小红花一般只向我炫耀,平淡的语气中克制了隐隐的得意:“喏,我得奖了。” 我心下了然,这是暗示我兑现那日许下的诺言。 子星轻飘飘地吹了根羽毛过去,结果电话那头瞬间就炸开了锅,还有旁的一众人立马就起哄,估计就是晚上那帮人,嘈嘈杂杂说“可别凡尔赛啦!” “位置都订好啦,主角可别缺席!” “你这都多久不接见我们了!” “你最近不太对哦,是不是瞒着我们谈恋爱还干啥啦?”……越说话头越不对。 我屏住呼吸尽量不暴露自己。 子星先是淡定,起先是决意不去的,直至这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到敏感暗晦的话题,子星也不淡定了,及时掐断话头,简略地回了句:“行,我去。”然后以开车为由按断了电话。 热热闹闹的一通电话宛如在车里燃烧了一张小纸条,短暂的火焰之后,只剩下零落的灰烬,重新归于沉静。 “那我晚上过去了?”子星斜瞥了我一眼,突然征询地问了一句。 这不已经是答应下的事嘛? “嗯,你忙去吧。” “那……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子星似乎隐隐试探着什么。 “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一会把我放在小屋那就行。” 毕竟上了年纪嘛,平时也没什么特别闹腾的爱好,骨子里也喜静。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中,3个小时的返程似乎比来时流逝得更快些。 子星将我放在C大职工宿舍大门口,在夜色交替之时的钴蓝色中,缓缓驶出视线,赴约而去。 我正打算回身,却见林莞尔从背后冒出拍了拍我的肩膀。 “江拓回来了?还是你家换新车了呢?这车可真酷啊!”可能刚才下车那一幕恰被她收入眼中。 我随即否认道:“还有几个月呢。” “哦?这么说,我可要把你给看住了,呵呵。”莞尔开了个小玩笑,也不存在误会不误会的。 我轻松一笑:“你以为谁?刚那是子星的车。” 莞尔得知后,脸上略有讶异却又好似情理之中。 看着身边站的是子星的班主任,我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她家什么来头?” “唔……具体也不清楚,好像做生意的,不小的那种。不过,子星好像不怎么依靠,自个儿挺拼的。” 仅凭林莞尔模棱两可的三言两语,似乎也多勾勒出一笔子星在我心中的具象,这过程就像揭开一个雾霭重重的谜团。 结束了关于子星的话题,我这才想起来关心林莞尔的康复情况,被折腾一遭,这会大致是好得差不多了。 边聊着,边各自回了小屋。 门乍一关上,夜色已然擦黑,我站在玄关处,迎着扑面的冷冷清清,心上莫名涌上一阵从未如此深刻的孤独感,肚子里饿得空落落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亦感到空落落的。 愣忡了几瞬,才缓过神来,开了灯。 一眼便望见小屋里这一处和那一处的两个花瓶,距离上次集训前,这一个月内花束已经换了几回,也不知是子星细细挑选过的还是花店按套餐随机配送的,都是温暖如春的颜色。 啊,想起来了,她那时好像说冬天有花不至于太清冷,所以应该是子星精心选过的吧? 思及此,一抹笑意不禁浮上心头。 一路车程加上近几日在外,大抵还是有些疲倦,没什么胃口,炉子上煨上一小锅青菜粥,撒入少许瑶柱提鲜。 简单垫了下肚子后,打开电脑处理了下邮件和上课需要准备的资料,瞟一眼屏幕右下角,时间一晃竟然就快11点了。 撑了撑手掌,挺了挺背,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 没错,大龄“单身”女青年的夜就是这么无趣,余下的便是舒坦地洗一个澡,除却身心乏累。 洗完澡,正当我拿着起子在开一瓶红酒时,一旁搁着的手机铃声兀的响起,我一滞,手上的动作停下,起子正半入地旋在木塞里。 子星来电。 我心中疑虑,看了眼时间,11:57,这就结束了? 我接起:“喂?” “南教授吗?”并不是子星的声音,但是也不十分陌生,娇娇的。 -- 第48页 心中莫名一紧,子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交出手机的人,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是?”心里咚咚地打起鼓来。 “我是喻欣儿,南教授还记得嘛?” “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我刻意没有在她面前提及子星,忍着担忧等对方说下去。 “奇怪诶,南教授不知道这是子星的号码吗?她嘴里念念叨叨的。” “她……怎么了?” “我们几个朋友晚上为她庆功,今天她不知道怎么特别爽快,大家也劝得猛了些,现在她就……就有点晕乎了。” 电话那头先是隐约传来嘈杂的背景音乐声,而后是一片擦着风声的寂静,大约是换了个安静的角落。 “所以?”我不禁捏紧手机,心下觉得不止有点晕乎。 “看她实在撑不住了,想送她回去,但是我们几个没一个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呢。 问她个半天也听不清个完整的,不知道怎么还醉着一再坚持说,还有事情一定要找您,这不……” 听明白前因后果,我思忖片刻,还是决定问:“你们在哪?我过去接她吧。” 按照喻欣儿提供的地址寻去,不难找,就在C大北门附近的一个地下酒吧,常来往的大多是些学生。 门牌不甚起眼,有些破败且坏了几个小灯珠的霓虹灯牌,在狭窄延到地下台阶的楼梯口处,晦暗地闪着“ounce”——盎司酒吧。 冬日午夜的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只有萧瑟冻人的冷风一阵一阵地刮着,急速吸附走厚冬衣下暂存的温暖。 推开破旧的木框玻璃门,涩涩的门道响起了吱呀略有些刺耳的噪声,是打开另一个充斥着噪音世界的序曲。 沉闷震动的吵闹音乐令人不太舒服。 我忍着一股想呕吐的冲动,左右瞭了一圈全场,在模糊的视线中精准地定位了子星。 她半瘫软在不远处的一张卡座里,单薄的身子如无骨一般服帖着黑色座椅靠背,还是白天里那一身黑色的衣着,令她看起来似乎与周遭更加融为一体,而无法掩藏的疏离气质又将她隔绝起来,格格不入。 喻欣儿发现了我,视线相触的时候,明显感到彼此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对方眼里,混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种意味醍醐灌顶般浇了我全身,将我的双足牢牢焊在了原地,无法迈向子星。 子星于黑暗中勉力撑起了上半身,恍惚的眼神游游曳曳像失了魂,她努力定了定神,再递向我时,眼神已然炯炯地盛着盈盈水水的星光似的。 她垂眸向喻欣儿低语了一会,不知阐明了什么,喻欣儿狐疑复杂的眼神才渐渐转为了然。 子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个不慎险些摔倒,喻欣儿反应极快,欲伸手扶她,子星明显向一侧拉开些距离避了避,那只手就尬在半空中,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子星踉跄着向我走来,身影越过一盏盏明明灭灭暧昧的舞池灯光,她越是走近一步,能震穿耳鼓膜的背景声越是渐渐消音,最后,她仿若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我的跟前。 子星低低地垂着脑袋,不打招呼,亦无动作,只呆呆地矗立着,两颊透着些许红晕,这人醉得不轻。 门口迎宾的不太明亮的暖黄灯光投影在她身上,细微的浮尘在她周遭的空气里翻滚着。 她不置一语,额头突然抵在了我的肩膀上,脑袋微微转向我的颈窝处,然后深深吞吐了一口气,浓烈的酒味混杂着热气喷薄在敏感的部位。 “热,难受。” “难受还这么能喝。”我怪嗔道,将她拉开些距离,手腕穿过她的手臂,予她借力支撑着。 子星伸手扯了扯衣领口,好似无处发散的热气闷得她透不过气来,但是没什么作用。 她深深地皱起眉来,看起来烦躁不堪,是平时难以显露的情绪。 “我有话……有话问你。” “什么话?” “唔……唔,什么话……”子星拍了拍脑袋,甩了甩头。 真是没见过子星这样醉得透透的样子,看来是酒后的胡言乱语。 “我送你回去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决定先送她回嘉宏小区。 嘉宏小区。 我极为吃力,半拖半抱地将子星送进了她家,早知如此,恨不能晚上多吃点涨涨气力啊。 这一番折腾下来,一看时间,已经半夜两点了。 此刻我坐在子星的床沿,脑神经因为剧烈的消耗而突突不止,一丝困乏都没有。 瞥了一眼床上那人,倒是不折腾人了,安静地躺着,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比平常略微深重了些。 我替她取下了金丝边框的眼镜,解开了领口的两粒衬衣扣子,拧了把湿毛巾凉了凉她热烫的脸颊。 “渴。”子星呓语般说了一句。 我倒来一杯水置在床头,推了推她,让起来喝水。 子星毫无反应,宛若真地只是说了一句梦话而已。 我默在没开灯的房间,借着窗帘缝隙里流入的微弱的冷白月光,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端详着子星的睡颜。 肌肤细腻透亮如雪白的琼脂,鼻眼明暗分明如起伏的山脊,脸廓俊朗清冷如冬日的暖阳,单薄而不失温柔。 做的比想的要快,要多。 我伸出右手,将掌心似有似无地覆着她的一侧脸颊。 -- 第49页 子星在睡梦中微微蹙了蹙眉,几秒过后…… “想吐。” 我赶紧收回手,寻了一个垃圾桶置在床边,扶起子星侧着身子,她这会紧闭着双眼,好像还没醒过来似的,但是已经哗啦啦吐了个干净。 我的心也抽动起来,替她顺了顺背。 子星重新躺回去,双眼还是闭着,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呼吸渐渐又平稳下来。 我收拾一番残局后,又在她的简易厨房里鼓捣出一锅醒酒汤保温着。 待一切都安顿妥当之后,我重新回到床边,掖了掖被子,眼见子星也没再有别的什么要求或难受了,但也有点放心不下,左右徘徊犹豫起该走,还是该留。 想起喻欣儿那一瞬掷来的晦暗不明的眼神。心下决定还是走吧。 我暗自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意欲转身。 左手腕却被牢牢地一捉。 “别走。”子星还是闭着眼,眉头起了个浅浅的“八”字。 “怎么了?”我转回身。 “我想起来了,想问你的话。” “什么?” 我分不清她此刻是酒醒了,醉透了,还是困极了,要不然为什么还不睁眼? “我……可以喜欢你吗?” 为什么连表露心迹的话都可以如呓语一般。 一股微妙的电流从她嘴里始发,穿过她的心脏,连接她的指间,爬上我的手腕,击穿我的心膜,酥麻麻地激荡着传遍我的四肢百骸,令人僵麻地滞在原地。 第28章 【觉醒】 这一瞬太过唐突,到底是她在做梦说痴话,还是我心窍过分涌动的臆想? 我不自觉便吞咽了一下,喉咙像拧紧了发条,涩涩的。 可以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我发现我回答不了。 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果断地一口回绝? 过往的那些交集,暧昧的亲昵如同炸爆米花似的前赴后继地扑腾进脑海里。 广袤星空下只剩下我们的场景…… 医院里无微不至的陪护…… 放飞愿望的天灯…… 有意无意的牵手…… 窒息的被窝…… 禁忌的亲吻…… 在B市那夜,子星令人颤抖的亲密抚触…… 一幕幕,那些我刻意或掩藏或遗忘的回忆,从未如此集中、有序地闪现眼前,像一场短促的默片电影。 唯有最后一幕,“铛”地一声响起,似子星再一次在我耳边轻诉,她早已看透。 “你对我惯于口是心非,对自己惯于自欺欺人。” 正当我雕塑般杵在原地,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挣扎中时,子星捉住我的手突然完全泄力,指尖滑过我的掌心,垂落在床上。 思绪戛然而止,如同云端悬而未决的一滴雨,终于落下汇入了江海湖泊,是挣扎的中断。 我愣怔地盯了一会子星垂落的右手,某种牵连看似断了,而旁的某种牵连却在我心头勾勒得更清晰了。 另一个我,适时地跳出来,一副早已明眼人的模样: “你老想躲?这回——躲,是躲不掉了。” 她的右手食指不明显地弹动了一小下,我的视线向上转移。子星确实睡着了,脸上无波无痕,平静似水。 我默了一会,情绪经历了一番自我波澜,由平地而起的狂风大作中渐渐平复自控,但还不完全。 再一次确认子星真地一切安稳之后,才放轻脚步退出了房间,勉强在沙发上凑合睡了一晚。 大概是心里被动地承认了不可明说的事实,某种负担似轻了一羽,我在无梦中睡了几个小时后,便被一阵七点的闹钟扰醒。 周一,早上八点半,院里还有例会。 我坐起来回了回神,又揉了揉手臂,用力折腾一晚的酸楚反应上来了,都是拜某人所赐啊。 我侧头望了望那人的房门,还紧闭着。 这里什么也没有,我睡之前就打算早些起来回小屋洗漱去,于是设置了一个早点儿的闹钟。 打开与子星的对话框,输入留言:【给你煨了醒酒汤,温着在炉子上,多多少少记得喝。】 手下还未按出发送键,那人的房门打开了。 子星一手扶着脑袋,一副睚眦欲裂的痛苦模样,头发乱糟糟,衬衣也皱巴巴的。 她的出现,好像脑门上写着,“我……可以喜欢你吗?” 我坐姿都十分不自然起来,喉咙里堵了颗石子似的提不起话头,左右是一个尴尬。 倒是子星先开了口,第一声哑了发不出声,她清了清嗓子,第二次开口才嘶哑着说: “姐姐,你怎么在?” 话一出口,如当头一棒,直击我眉心,简直是全盘否定了我整夜的守候啊。 我狐疑着确认:“你真地什么也不记得了?” 子星看起来在回忆细节,过了一会,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好像是你送我回来的。” 这不是句废话么?要不然我现在坐这。 “然后呢?”我继续试探。 “好像难受得吐了。” “确实吐了……然后呢?” 我盯着她的脸,不放过捕捉任何蛛丝马迹的机会。想确认什么呢?到底是记得好,还是忘了好? 子星努力回忆着,眉睫扇动,最后嘴角宛如错觉似的,勾起了一抹十分浅淡的笑意,可能只是个不经意的习惯动作。 -- 第50页 因为她确实是断片了:“睡晕到现在?” 一顿,又补充道:“刚刚好像听见有铃声响了才醒。” 咯噔—— 情绪染了墨,淡淡的灰色,谈不上失落。 “那你确实醉得挺透的。”我拖着嗓子,替她佐证事实。 “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子星此刻扑闪着那双纯真的眼睛,很认真在确认,毕竟也不是不可能。 我幽怨瞭她一眼。 “没,就是我架你架得我现在都手酸。干嘛把自己喝得跟瘫烂泥似的。” 子星挪了挪步子,意欲向我这边走来,边走边玩笑着说: “那我给你揉揉,去去酸。” 鉴于这一大早就被否认的事实,我下意识就想躲开了。 “算了,先欠着,我赶着走。” “怎么?”子星已然站到我面前。 我躲开,不想与她眼神接触,一切的接触。 低头收拾了下,提起包,才说:“早上有个会,我先回职工宿舍一趟。你没课?” “有,期末考前划重点。去不去,都无所谓。”呵呵,星式凡尔赛。 我走到大门边,穿鞋的同时也交代着:“炉子上煨了醒酒汤,一会喝了。真难受,就在家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便意欲转身。 子星一下子拉住我的手腕。 我怔神,手腕处温凉温凉的,却像烙了印一般深刻的触感,因为就是同样的位置,同样有力的拉住。 我的视线凝固在那处,隐隐的期待。 子星犹豫了几秒,咳了一下,声线愈发迷人魅惑,她问: “我真的没再说什么了吗?” 心跳开始难以抑制地扑通扑通蹦起来,本来可以用手压住的。 我想动一下那只被捉住的手,却被子星握得更紧了。 我抬眸,看着她,最终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好好准备期末考,别再这样醉醺醺了,万一受累的还是我。” 子星这才缓缓放开了我的手。 我开门而出,末了,还是补充了一句: “醒酒汤,全喝完。” 门缝关上之际,我瞥见子星脸上似乎已然浮上一抹清醒的得意。 我无暇细想,匆匆下楼,时间真地挺赶了。 第29章 【冲突】 下周就是期末考了,现下走在C大的路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行色匆匆了起来。 子星这个礼拜都销声匿迹,没了任何消息。许是在忙着准备考试。不知道醉酒的后遗症消了没有,我忍着没有多问一句。 直到周六的时候,早上10点来钟,子星抱着一摞书,突然出现在小屋门口。 “什么事?”我才刚起床,面容估摸着还有点憔悴样,费解问她。 子星边说着边自然地侧身进门:“起晚了,图书馆肯定没位置了,我要在这儿复习。” 借口。 我一言不语,默认地随她了,回身一看,她已经把书摆在餐桌上,正掏出笔记本电脑翻开,俨然一副正经学习的模样。 我走过去,倒了杯温水置在她面前,她抬眸,眼神澄澈地对视上我的眼睛。 我不自然极了,视线转移到某本书上,随口问:“复习得怎么样了?” “啊,比赛给耽搁了好多课,酒醉得头也胀了好几天,这回怕是悬乎了。”子星表情认认真真,似乎真地显露了几分担忧。 我揶揄道:“我看你也是不需要挣奖学金的,尽力就好。”开着牧马人,还需要挣奖学金嘛?亏我快信了她。 接下来的一阵子,子星隔三差五就找个理由上我的小屋里淡淡然复习,不过倒也没见她所说的那般担忧,认真起来学一会,有时候还帮着一起炒个菜,偶尔还抽空看部电影。 就像她无所谓划不划重点,我见她那状态也就是无所谓地挑挑拣拣着看几页。 出综合排名的时候,结果出来了,仍然保持第一。 这回倒让我有点讶异,不禁思忖起来,毕竟我怕是唯一见识过她怎么复习的,没想到对她来说,应付学校里的事就跟小打小闹似的轻轻松松,再加上这次全国比赛中的从容表现,真正的实力怕是不容小觑。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不管是带大几的,排第一的总是备受关注,纷纷向林莞尔道贺,嘴里羡慕不已,念叨着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简直啥啥也没耽误。 挺过了期末考后,C大的学生们也作鸟兽散,各自飞散归了巢,倏地整个校园一下子由热热闹闹跌入冷冷清清的氛围之中,更别说这一阵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朦朦冬雨,空气里都浸润着氤氲的湿冷,呼吸之间,鼻尖都是冰凉凉的。 这样的天气一直延续到了除夕。 虽然外头是凉飕飕的潮冷,但透过一扇扇灯火通明的小窗,可以窥见家家户户的过年烟火,好不热闹。 冯雪梅家也不例外。 我磨磨蹭蹭在学校忙了一会,见时间不早了,才动身去开车。 刚停稳车子,便见南卉一大家子也刚到,他们一年难得几回从B市驱车回娘家了,装了满满一车的年货,上上下下搬了好几趟才清空后备箱。 小屁孩是最高兴的,嘻嘻笑笑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见面就甜甜地喊“小姨”,亲热地喊“奶奶”,冯雪梅的心里自然是热乎乎的。 -- 第51页 “姨父!”两只小兔子先蹿进了门。 还没见着人,便听见一声沉稳又温柔的应答:“哎,嘻嘻笑笑来咯!给,每人一个压岁包!” 我随在南卉身后,也进了门。 看见江拓正递给嘻嘻一个红包,他抬头见到我,便站起身来,笑着局促地招呼了一句: “乔乔。” “嗯。” 我瞥他一眼,与之前相比,江拓黝黑了不少,人也精瘦了些,来这之前好像特意理了个头发,看着倒是精神。 因着上回电话里他醉意的责问,我和他后来并未释然,虽然久别但两人之间还夹杂着些生分与尴尬,见着面也只客气地打了招呼,我便找借口忙开了。 我和南卉,冯雪梅,三个女的挤在不大的厨房里忙活着年夜饭,主厨当然是冯女士了,我和南卉充当打下手的角色。 “来,卉卉,把这辅料都给切片儿。” “乔乔,把这鱼洗干净就成,妈已经处理过内脏了。” “哎呀,要不是忙活这年夜饭,我三两下就掂完锅了,哪还用得着你们杵这儿。” 冯女士一贯地滔滔不绝,一边乐呵呵地掂着锅,一边嘴上又嫌弃姐妹两“帮倒忙”。 南卉心细,趁冯女士没注意,凑过头来,用两人之间才能听见的音量压着嗓子问: “那个,不是姐八卦,刚见着你和江拓之间气氛怪怪的,没出啥事吧?” 我不自觉偏头望了望冯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 “上回,他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也不是他的问题,也怪我吧。” “哪回?你在我家那回?” “嗯。他喝醉了,所以……” “我说你俩,有没有在收拾我交代的呀,咬耳朵说啥呢?” 冯女士边说着边关了火,动作利索地把那盘爆炒猪肝盛在了碗里。 “没啥!”两人对视一眼,南卉的眼神里透露了些许担忧,但彼此还是默契地立刻就掐断了话头。 忙忙碌碌,一个个菜陆续就端出了厨房,摆满了一大桌。 南卉把碗筷一一摆上,冯女士不忘交代一句:“别忘了你爸的。” 南卉应下,又去厨房拿了一副。 待一切准备妥当,冯雪梅这才领着一家人先在南爸的供桌上燃上一炷香,大家也轮着叩头祭拜祈愿。 然后就是冯雪梅一个人站在前头,两个小家的人随在后头,只听冯雪梅絮絮叨叨了许多: “老南啊,这都第三个年头了,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啊,今儿个年夜饭,烧了许多菜,里头也有你爱吃的……” “老南啊,你可保佑我们全家来年平平安安的唷……” “老南啊,嘻嘻笑笑可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你得特别关照护着……” “哎,要是你还在啊,也要替我说说乔乔,我可管不住她啦,你说她都34啦,还不……” “妈——,菜都凉了,爸都晓得啦!”南卉眼见冯雪梅的话风不太对,赶紧出声制止。 冯雪梅睨了南卉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抬手抹了抹眼尾,不太明显的红掩在深深浅浅的皱纹里。 于是,大家从供桌前散开,都入了座,围坐一桌。 “来,瞧把阿拓给瘦的,多吃点!”冯女士夹起鸡汤里的大鸡腿,就往江拓碗里搁。 江拓赶忙略起了身,向前稍倾拿碗接住:“哎,谢谢妈!” 冯女士冲我使使眼色:“乔乔,多顾着点阿拓。” “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来,嘻嘻、笑笑,小姨给你们夹个大羊排。” 冯女士面露不喜,欲言又止。 江拓有些尴尬,圆着场子举起酒杯:“妈,我敬你一杯。这段时间我和乔乔都忙,多少顾不到您这边,不过再等等,等我回来了,我们一定常来看您。新的一年,祝您福寿安康,快快乐乐!” 冯雪梅这才高兴了,也端起酒杯,与江拓碰了碰,一饮而尽:“哎,还是阿拓懂事啊。” 我眼见他们亲昵的场景,一语未发。 “妈,悠着点喝。”南卉看这对丈母娘和女婿一来一往地灌酒,便忍不住劝了一句,虽然每杯都是浅浅的,但加起来也不少了。 冯女士手臂往后攘了攘:“别拦着我,这大过年的,又是阿拓回来的日子,我高兴得很呐!” 继而又接着道:“我说阿拓,乔乔我是说不听了,趁你回来了,我话也撂下了,这一年,你俩必须给我搞个孩子出来!” “妈!” 南卉一把夺过冯雪梅手中的酒杯,制止她再喝了。 但是晚了,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固,混入了一丝硝烟的味道。 江拓的脸“腾”地一下整个酱红起来,像桌上那盘冷却下来的爆炒猪肝的颜色,毛孔粗粗地立着。 我的掌心好像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热热的,第一反应不是酒。 当意识过来的时候,原来是长期积攒、无处发愤的郁结之气竟然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碎玻璃渣子还紧紧地攥在手里,颤抖不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开关,没有一个人再出声,大家的视线全部齐齐地集中在一个焦点上。 静默。数秒的静默。 “哇——小姨流血了!”嘻嘻和笑笑被酒杯碎裂的声音,以及我手中涓流不止的鲜血给吓哭,哭声刺破了寂静。 -- 第52页 “乔乔!你这是干什么!”南卉第一个反应过来,慌乱中强行镇定:“走!赶紧上医院去!” 江拓显然也被吓到了,听到南卉这么说,才想起什么,赶紧去找来了碘伏、纱布等应急物品,他试探着说:“乔乔,让我看看吧。” 我没有拒绝,把受伤的那只手伸给他。 江拓的眉宇深深地皱了起来,使他饱经风霜的脸色看起来更拧巴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玻璃渣子夹出来,确认没有残留之后,用碘伏消毒,然后简单包扎了几圈。 伤口看着可怖,其实并没有十分严重,经过一番处理,血已经不再往外渗了,我拒绝了去医院的提议。 本该热热闹闹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搅和得气氛降至冰点。 冯雪梅坐在那强作自然,但神情十分复杂,肯定是心知自己刚才的话语气强势了一些,针尖对麦芒,非要惹我生气,但她是我妈,我还能不知道么,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咬牙认准了那么一个理就揪着不放,绝对不可能再说一句软话。 大家仍旧坐在一块儿,沉默地吃着饭,谁也不说话去打破这僵局。 连嘻嘻笑笑都学会看大人们的脸色,只埋头扒拉着眼前的饭菜,偶尔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嘻嘻小声嘟囔地对南卉说:“妈妈,我吃饱了,想看会电视。” 南卉摸摸她的小脑袋,亦小声地说:“你和笑笑一起去吧。” 两个小姑娘下了桌,拖鞋擦着地板的声音,电视里春晚的小品正逗笑了观众,爆出了一阵阵掌声…… 我感受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化石般呆呆地坐在家人团聚的桌上,身边是江拓和南卉,对面是生我养我爱我整整33年的冯雪梅,突然就想起了子星。 我知道这很不合时宜。 但这股强烈的思念如汹涌的波涛般朝我涌来,几近将我淹没窒息。 第30章 【苗头】 尚存的理智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头一星子的火苗,将我抽离出思念的情绪,重新顾着当下面临的局面。 纵有千般万般,在家人面前伤害自己总归是不理智的行为,自残也是某种程度的暴力威胁吧。 思忖一番,尝试着开口道:“我不是故意的,刚太用力了点,杯子就碎了。” 南卉有眼力见,见着台阶就赶紧替冯雪梅给下了:“这杯子质量可真不太好,乔乔,下次小心点——妈,这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了吧!江拓,你也累了吧,赶紧和乔乔去看春晚。” 说完,还递了个眼神给姐夫,姐夫一接住,连忙先起了身,江拓和我便也随着挪了步。 虽然不是和江拓起的正面冲突,但是显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沙发上,我故意坐在了嘻嘻和笑笑之间,也只和她们说着童言童语。 江拓隔着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一会看看电视,一会又看看我们仨。 要说南卉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那姐夫就是那个与她对着干的人。 刚刚还不怎么说话的姐夫,这回倒是说了句:“哎呀,乔乔,我看你也挺喜欢嘻嘻笑笑的嘛,自己生一个多好!嘻嘻、笑笑,你们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 “弟弟!” “妹妹!” 两小孩哪懂大人话里的暗流涌动,只管童言无忌。 我睨了姐夫一眼,心里已经翻起一个大白眼。 南卉正好在一旁的餐桌上收拾着残局,一听姐夫这么不懂事,一个快步走过来拍他一脑袋:“高凌风,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说错啥了我?痛死了。”高凌风人高马大的,就是有点傻气,我可一直想不通当初南卉是怎么看上他的。 他们结婚七年,我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就问了南卉,她没告诉我答案,只说,人呐,总归要踩一回狗屎才知道走不走运。 然后,便一脸慈爱地望着当时才刚满2岁熟睡着的嘻嘻笑笑。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这一晚,一家人终是坐在一块儿,一起迎接了零点钟声的到来,窗外的烟火瞬间噼里啪啦映亮了黑色的天际,热闹非凡,是独属于过年才有的喜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烟火在每个人脸上都映照出了各自的神情和颜色,此刻无人交谈,任谁都能感觉空气中刻意克制的一丝异样。 熬过了迎新的时刻,冯雪梅体力不支,先行起身回了房,南卉陪着一起进了房。 我回头,看见房门虚虚地掩着一条缝,二人丝丝窃语的声音隐隐传出,过去了好一会,南卉才从房里退出来关了门。 经过一夜的应付,我也早已累乏,直到她走近,我起身道: “姐,我就先回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哎,乔乔,阿拓,妈晚上的醉话,你们就别放在心上了。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有空就多过来陪陪妈。” “没事儿,姐。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江拓应承道。 过了年三十的午夜,路上鲜少车辆。 江拓开着车子疾驰在回家的路上,我坐在他的副驾上,一路无言,闭目养神,鼻息间有车内淡淡的烟味。 呲呲—— 手机震动。 我掀了掀眼皮子查看一眼,是子星的消息。 是一张图片:黑暗中,子星的手持着一根燃烧着的仙女棒,闪烁的火光映得五指分外柔和好看。 -- 第53页 【仙女姐姐,春节快乐(爱心)】。 我情不自禁就扬起了笑意,刚才想到她还忍着没去打扰。 “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江拓打了右转转向灯,注意到我这边,正向这边打着方向盘。 我敛起笑意,又阖上了眼:“没什么。” 江拓沉默了好一阵,还是打算开口:“乔乔,感觉你这阵子有些不一样了。” 我睁开眼,略微将头偏转向他那边,询问道:“哪不一样?” “对我……不太爱跟我说话了……怎么说呢,我在那边儿,你也不太喜欢跟我谈你生活的细节了。那种感觉,有点像沙子从手缝里流走……你明白吗?”江拓犹豫了一下,组织着语言,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感觉。 我看着眼前这个专注开车的男人,心知他说出这番话很不容易,那次醉酒吐露的话可能冲动,但不作假。他现在清醒状态下,试着再与我坦诚。 近段时间,我沉下心来,认真考虑了我和子星之间的关系,那种心之所向的感觉越来越明晰,是任何一个人不曾赋予过的。我可以喜欢你吗?——尽管子星无意间问出过一次,但这个问题却在那之后的每天都叩在我的心门,似乎焦灼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纵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心的天秤恐怕早已失去平衡了。 “江拓。”有的话,呼之欲出。 “嗯?”江拓注意着路况,转头瞥了我一下。 很长的一段沉默,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只道: “我有些累了。” 江拓的嘴角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他说:“还有一会才到,你眯一下吧。” “嗯。” 回到我和江拓位于天麓首府的家中。 打开灯的一瞬,许是太久没有回来过了,乍一眼,冰冷冷的空气里夹杂着好些陌生。 江拓下午回来过,玄关边立着一个24寸的黑色行李箱。 “我先去洗漱了。” “嗯,我还要理下行李。你先睡吧,一会迟了,我睡客房。” 洗完澡,我反而清醒过来,江拓不知道我染上了睡前喝酒的坏毛病,只能躺在密不透光的房间里,听着外边儿窸窸窣窣轻微的走动声,布料摩擦的声音,拉链的声音,浴室水流动的声音,合门的声音…… 我点亮手机屏幕,打开了刚刚子星发来的图片,指尖轻轻抚上她细致的手指,微弱的火光也映染上了我的手指。 第31章 【爆发】 正月里头几天,我和江拓还是每天都回了冯雪梅家中,先在那集合,然后再一起去几个长辈家中拜年,赶着饭局场子。 这些长辈,有的也不是很熟络,但一年没见几回,见着面了也分外热情话多,话要是绕到我和江拓身上,无外乎那么个话题,尤其是在南卉一家人的衬托下。 因着除夕夜那一出,我们几个都不十分自然,尤其是我和冯雪梅,脸上都快挂不住了,最后冯女士通通用“江拓还在西藏呆着呢”来搪塞,于是这些亲戚又夸江拓有出息,将来要干大事呢。 初五晚些时候回了天麓首府,13楼客厅的落地大开玻璃上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夜雨。 十点一刻。 我早早洗漱,留着床头的一盏小夜灯,便躺床上歇着了。没有酒精助眠,疲惫使然,竟然也迷迷糊糊地快陷入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尚能感知的暗黄色灯影,瞬间黑了下来。 一个身影倾了过来,还来不及反应,粗粝的手掌已经摩挲在我的腰间。 倏地,清醒过来。 “乔乔。” 江拓轻轻地唤了一句,尽管洗漱了,鼻息间还是喷薄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他的眼眸里是再明显不过的欲望,压上来的身体散发着男士沐浴液的荷尔蒙味道。 是一种与喜欢截然不同的味道。我本能地往相反的方向缩了缩身子,一点点退出江拓的亲近。 “我都快睡着了,好累。”我避开不看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被子,将自己裹住,与他隔开。 江拓显然一怔,停下了动作,也稍稍拉开些距离,他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这几天走亲访友的。是我……太想你了。” 说完,他也完全退开了,躺回到他那一侧,不甚在意地说:“乔乔,晚安。” 没过多久,鼾声规律地响起,几不可闻,轻轻擦着空气。 我还愣在这一边出神,紧张的心跳心有余悸地跳动着,双手紧紧攥着被角,意识无比清晰地放大着,还在回味刚刚本能的生理上的抗拒。 翌日晚上。 我约了秦岚吃饭见面。 秦岚还是老样子,见面就是一顿热情拥抱:“大忙人,还能想起有空约我,太感人了!你说我们上回见面都多久了——” 秦岚还真仰着头,认真数着指头算起日子。 “好啦,好啦,这顿我请你嘛。”我笑她,挽起她的手臂。 “不对,拓哥应该回来了吧?你怎么不在家多陪陪拓哥呢?”秦岚突然停下脚步,睨着眼观察我。 我心虚着闪烁其词:“嗯,他回来了,也要会会朋友的。” 秦岚弯下腰,脸从一侧凑到我脸前:“真的哦?我看你这态度有点不坦诚呀。” 我轻轻推搡了她一把,嗤笑一声。 -- 第54页 “快说,想吃什么?” “日料yyds!好好宰你一顿!”秦岚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日料店的隔间包厢里,两杯獭祭清酒下肚,再加上十足的室内暖气,秦岚的脸上已浮起微醺的红晕。 天南地北地轻松闲聊了半天,此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悄然发生了转变,似乎要谈些深刻的话题。 我未言语什么,只默默观察着秦岚,她右手夹起一片肥厚鲜嫩的三文鱼腩塞进嘴里细细品尝着,左手举着盛着清酒的透明酒杯缓缓旋转、端详,而后抿了一口,连酒带鱼腩一起送下腹中。 秦岚放下筷子和酒杯,视线与我对上,看起来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果然。 “南乔,你的失眠有好转些了吗?”直觉她不是想讲这事,秦岚什么时候也会绕弯子了。 “嗯,老样子吧。时好时坏,看状态,总的不打紧。”我掩饰般地端起眼前的大麦茶,呷了一口。 “其实……拓哥偶尔会问我你的情况。”秦岚在醉意中递了一个试探的眼神。 我也像只受了惊的动物一般刹那间警觉了起来。 “你怎么说?” “我还觉得奇怪,我哪知道你的日常,不是应该直接找你吗,但是他既然问了也会提些大概。 我以为他肯定是知道你失眠的,有一次就顺口提了下,他似乎——非常震惊。”秦岚咽了咽口水,醉意被自己梗得醒了一半。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大麦茶凹凸不平的外侧杯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动作,没有作任何思考。 秦岚接着道出一事:“前不久他好像喝醉了一次。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顾自说着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要我一定转达歉意。” “说实话,我好懵逼啊!” 我兀自倒了一杯清酒,一口气喝去三分之一后,定然看着秦岚说道:“上次说的精神科医生名片有么,给我一张,我有空应该会去看。” 秦岚的眉头蹙起了一个小山包:“南乔,确实这样严重了吗?你和拓哥……到底怎么了?” 我的心在此刻被充盈得鼓胀胀的,好像必须要说出些什么,才能释放些压力: “我和江拓怎么结婚的,你也是知道的。” “嗯。”秦岚点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们……原也不是什么情比金坚的关系,但好歹相敬如宾吧。”我细细思索,定义了我和江拓的关系。 然后继续道:“自从我严重失眠以后,我感觉身体里的另一个不一样的我在觉醒,不断在我的脑子里驱逐他、抗拒他。你明白么?” 秦岚显然被我这番出乎意料的言论给震慑住,缓冲了好一会,才摇摇头,艰难地抓住什么要点问道:“什么叫另一个你?” “我一时也说不清。但简单来说,这一次,我已经从生理上本能地排斥肢体接触。” 秦岚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你们那个那个不行了?” 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看是不行了。” 秦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好,她晃悠着起身,扶了下桌沿,坐到我这一侧,紧紧地抱着我。 其实我还好,甚至感觉比之前轻松,终于理清了心里的一些感觉,哪怕隐隐酝酿的那个念头还没诉诸于口。 与秦岚小聚分别后,回到天麓首府已经接近凌晨1点了。 玄关口留了夜灯,屋子里静悄悄的,主卧的门关上了但掩着一条缝,里头一片黢黑,江拓已然睡下。 我轻手轻脚地便进了另一头客房的门。 第二天初七,睡醒已经大中午。 我从客卧里走出来,脑袋还昏涨涨的,看见江拓在厨房里忙活着,依稀想起了昨夜跟秦岚说的那些“坏”话。 江拓见我起了,就招呼我洗漱,洗手吃饭。 桌上摆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一盘虾仁百合,时蔬小炒,西红柿蛋汤。 江拓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外面给硬逼出来的,厨艺不精,你凑合吃吧。” 中饭以后,我洗了碗。 今天没有什么要紧事,两人无所事事,在各自的空间里各干各的,基本互不干扰,一如从前。 我一头钻进书房里,一窝就是一下午。 晚饭谁也懒得再折腾,于是正月里加钱也分别从两家里点了各自喜欢吃的,我爱吃清口的,他爱吃辣味的,然后难得凑一块儿,坐沙发上各占了一边,看电视里点播的动物世界。 字正腔圆的正经解说,镜头拉近,突然就播放到两只狮子不可描述的画面。 我忽觉不太自然,就起身说道:“那个,我不想看了,先回房了。你要是迟了,就睡客房吧。” 视线在墙上的挂钟上凝了一瞬,九点半。 “行。”江拓还靠坐在原处,只是抬头,将视线凝在我身上,目送我进了房间。 我洗漱收拾一番便上了床,瞄一眼时间,十点十分。 江拓还在外面,传来电视频道不断切换的低沉声响。 我盯着主卧的房间门,有一股冲动去锁上它。 在冲动犹豫之间,浑然不觉外头的电视声音消失了,江拓意料之外地很早就进了主卧。 我一下子就全身绷紧,赶紧缩进被子掩上,将身子侧转背对着门,假装睡着。 不知道这一连串的慌张动作有没有逃过。 -- 第55页 床的那一侧明显凹陷了下去,接着便感觉江拓的一寸寸接近。 “乔乔,我真的想你了。今天总不累吧?” 江拓用他的胡茬子轻柔地蹭着我的耳际,我能感觉一只手从背后环过来,即将探上我的小腹。 “江拓,我不想。”我条件反射般弹正了身子,睁开眼,仰着面,与他对视,十分认真严肃地说出我的想法。 “你不想?为什么?我们都多久没……”江拓的言辞间难掩惊讶,难免他有如此想法。 “没为什么,我累了。”我语气回转,软了半分,但拒绝的态度还在那。 江拓似乎有些恼火,他牢牢捉住我的双手压在枕头两侧: “你累了?我还累了呢。妈说的对啊,我们都多大了,要个孩子怎么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就那么抗拒!” 我强烈地想挣开他的束缚,但他固执的手却更加用力了,恼怒“噌”地蹿在他平日温和的眉宇间,五官扭曲成可怖的一团,牙关紧紧地咬着。 “南乔,今天我就要如妈的意,必须和你搞个孩子出来!” 江拓发了疯似的面目凶煞起来,一只手攥紧我的双手,另一只手已经去解自己的裤子。 “江拓,你是不是疯了?!”我极力扭动四肢,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恐惧地看着江拓。 “是!被你给搞疯了!”江拓倾身下来欲强吻强上,束着我的那只手有所松懈。 我紧闭起双眼,子星的身影滑过眼前。 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力量促然凝聚成一团,膝盖猛地朝江拓的脆弱部位一顶。 江拓瞬时吃痛倒在了一边。 第32章 【对峙】 经过一番纠缠,两个人都脱了力,江拓痛苦地蜷曲着身子,像只受了伤的野兽大口地喘着粗气。 泪水不知何时已横肆在我脸上,我抬手抹开了糊着的几缕头发,没什么好说的,胡乱换了身出门的衣服,便毅然决然地逃离出了此刻深渊般的屋子。 “乔乔!” “砰——” 江拓绝望的嘶喊,连同他这个人,都被沉重的关门声封印在了那堵灰墙之后。 走廊里的夜风阴冷,偌大的C市,几乎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此刻却令我无处藏身,心也冷得如置冰窖。 “叮咚”—— 电梯门开了。 我拖着虚无的步子迈了进去。 C大职工宿舍。 我蜷缩坐在沙发里,四下没有一点光亮,只有紧紧地抱着自己,才能找到一丝真实感。 然而江拓刚才癫狂反常的模样却时不时跳出来。 你是不是疯了?! 这句话,是在质问他吗? 还是—— 质问我自己? 小矮几上的手机不断地在震动,震了又歇,歇了又震,屏幕显示“江拓”。 16个未接电话。 5分钟后。 第17个电话响起,屏幕显示“秦岚”。 在即将挂断之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还未及我开口,秦岚火急火燎的声线开门见山,不带拐弯抹角地放射连环珠炮: “你和拓哥是咋的啦?!”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啦?!” “要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我先给你俩跪了!” “没什么,不是因为你。”我不自觉吞咽了一下,那样的事总归是难以启齿的。 “没什么?!没什么的话,拓哥至于大半夜的让我确认你是不是没事?你们……到底出什么问题了?”秦岚语气有些着急了。 “阿岚……我和江拓怕是走不下去了。”我倒吸了一口气,透露出我心中的决定。 秦岚不会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她沉默良久之后,慎重地开口道: “你考虑清楚了?不管怎么样,别冲动,再好好想一想,最好当面谈一下,眼下让拓哥这样着急也不合适。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尊重你的决定。” “嗯,我明白的。谢谢你。” 挂断秦岚的电话之后,空气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也许是江拓停止了不间断的打扰,也许是漂浮不定的心终于落了决定。 我的心神较之前平稳了不少。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闪现了一条消息。 【姐姐,睡了么?】 简单的一句话,心间却莫名软了一下。 【没,你呢?】 消息一发出去,便有些懊悔。 这不是句废话么。 【姐姐,都大一岁了,怎么还傻乎乎的。】 呵呵,是啊,怎么还傻乎乎的呢。 手指在屏幕上输了又删,反复两次。 这不是句问答的话,但却不想对话就此终止,难受的时候还是想有人陪着。 没过一会,子星的语音电话就拨了进来,我立刻就接了起来,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情语气,只糯糯地唤了一声:“小屁孩……” “姐姐,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就多叫几次。”我鲜少这么直接。 “当然喜欢。我也喜欢叫你姐姐,虽然你老是傻乎乎的。” “你胡说,哪有老是啊?” “上回……还有上上回……”子星认真地细数起过往。 “够啦!小屁孩……”我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整个人也完全放松下来,不自觉滑落下来,侧躺着靠卧在沙发的扶手上。 -- 第56页 “姐姐……”子星缱绻地唤了一声,唤得我的耳朵也痒痒的,心间被熨得酥麻了一小下。 “嗯?”手机贴着耳朵好一会,耳尖有些发烫的感觉。 “我有点想回C大了。” 我握着手机,身体不由地向下缩了缩,听筒里传来对方微不可知的呼吸声,我轻声道: “我在C大,现在。” “真的?!” “骗你的,哈哈。过年在家里怎么样?”我极力掩藏住了不自控流露出的那抹小心思,赶紧转变了话题。 “就那样吧,我一个人过。玩仙女棒挺有意思的,你看见了没?” 子星的语气中滑过一丝细微的落寞,转瞬即逝。 “嗯,看见了的。你怎么一个人呢?” “那怎么没回我呢?”子星追着问了一句,却忽略开我的问题。 我想起那会,江拓正巧捕捉到我看到照片时的笑意,便被对话给打断了。 “当时在忙,忘了回。” “哦,这样啊。”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许是好些天没有联络,虽然隔着电话两端,气氛却如同一块融化了的柠檬糖,溢着些许粘腻,裹着淡淡的清甜,很细润地蔓延开来,渐渐吞没掩去内心的种种不快。 不知不觉,墙上的时钟就转了两圈。 “晚安。” “清晨四点,我想说早安。”子星唱了下反调。 “小屁孩,幼稚哦。”我笑了笑,起身去倒了杯温水。 “才不是。”子星认真反驳道。 “挂了吧,过几天就开学了。”我喝了口水。 电话那头,子星停顿了两秒,才道:“嗯,挂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扰醒。放假期间,这才刚回了C大小屋,会有谁来呢? 心下有了猜想,不禁蹙起眉头,任由那门铃响了一会,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一条门缝打开。 “乔乔!” “你来做什么?”我讶异地看着来人,压着嗓子呵道。 “你先让我进去,听我解释好不好?!” “谁告诉你我住这儿的?” 脑子里划过秦岚?冯雪梅?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江拓不答话,双眼径直看向我,疲倦的眼神混沌不清,混杂着羞愧与恼意。 不用他回答,我从他眼中读到,我不曾告诉过他这个事实,使他双眸的火星燃得更烈了些。 我僵硬空白了一瞬,向后退却了两小步,让开了玄关口的空间。 我无意抬眸瞥了一眼江拓。 一夜之间,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佝偻了几分,胡茬子稀稀拉拉地像秧苗似的,插在他的唇边四周,有些可怜与落魄。 这两三年,印象中,他至少是挺拔的,温柔的,不曾是现在这样。 而这个模样,多少也是因为我。 思及此,不忍和愧疚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心头涌上了几分。 江拓局促地环顾了一圈我的小屋,这个他从未到及的角落,然后无端端地评价了一句: “这里,看来不错。” 我倒了一杯温水置在小矮几上,示意他:“坐吧。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漱。” 江拓点了点头。 我简单洗漱了一番,从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出来,经过门口的时候,门铃又在这沉静的空气里划破一道口子,只是响了一下,我停下脚步。 江拓和我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过去。 我疑惑着去开了门。 “姐姐,早安。”子星抱着两小束琥珀腊梅,浅浅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以为开了学才会碰见的人。 “我猜你没骗我。”子星的笑意更甚了些。 她将花束递到我怀里,然后弯下腰去脱鞋,微微侧了侧头,一旁搁着的是江拓的棕色麂皮休闲鞋。 子星察觉到了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再起身时,脸上明显敛起了笑意,又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防御且淡漠。 江拓此时也缓缓站了起来,像一根没了神采的竹竿子一般,杵在那头。 我和子星距离近得好似挨着,杵在这头。 气氛一时间微妙诡谲,三个人都默契地静立对峙着,哪怕这是我连做梦也没想过的场景。 “姐姐,这是?”耳旁响起了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够三个人听见。 子星打破了寂静,她明知故问。 “乔乔,你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妹妹了?表妹?堂妹?”江拓皱了皱眉,语气并不友好。 这两人的问话都令我如鲠在喉,我向前走了两步停下,与他仍隔着些距离: “江拓,有什么话,你说吧。” 江拓的眼神越过我的肩膀,然后捉住了我的手腕,低沉说道: “这不方便,进去说吧。” “江拓,你放开!”我转动被他捉住的那只手腕,企图挣脱。 子星这时候从我身后一个快影闪步到身前,挡在我和江拓之间,她的身高虽然比江拓矮了几公分,但她此刻却略微昂着头,眼神凝练与江拓对视,不卑不亢地说道: “姐姐不喜欢你这样,放开。” “你到底是谁?我们夫妻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吧。”江拓捉着我的手力道更加紧实了一些。 夫妻…… 这个词眼,此时此刻从江拓的嘴里冒出来,理所当然,而又讽刺刻意。 -- 第57页 犹如一根细针,扎得我心脏生疼,也许……我睨了子星一眼,也扎了她一下。 子星清冷的神情闻言后便起了皱,犹如一张捏皱的白纸被摊平后,那般轻浅的皱。 她离我很近,我那只没被捉住的右手掩在她身后,此刻被她不着痕迹地握在了手里。 左手是江拓,右手是子星。 两人都不退让,像悬在一杆天秤上的两端,仿佛谁松了手,这杆秤就会失衡。 但是,殊不知…… 我回神,看向江拓:“江拓,你有话就说吧。” 江拓不傻,他敏感地感知到眼下我的偏倚,便不再管顾子星的存在,像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嗓子里夹杂了一丝颤栗: “乔乔,我错了,什么都错了。跟我回家吧!嗯?是我……是我太着急了,干的混账。咱们……咱们还是回家先吧?” 子星握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不再虚虚牵着,而是掌心贴着掌心。 我看着他的双眸开始酸涩起来,似乎有眼泪在打转,噙着。 “对不起。” “乔乔,还有两天,只有两天,我就又回那鬼地方了。再见还要好久,你真地不在乎了吗?”江拓努力挣扎,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良久的沉默,两行清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滑过我的脸颊。 “好,我知道了。”江拓的手泄了力,不止——看起来是,整个人都泄了力。 他的手脱离了我的手腕,就好像连仅存的那抹联系也断了。 “那我先走了。如果……如果到时候,你能来送我,也好。” 江拓留下了这句话,便从这处小屋里,消失了。 第33章 【入山】 子星什么也没多问,揽过我的肩膀,将我紧紧地埋在她的怀里,任由我不自控地哭着颤栗着,间或拍拍我的背。 冬日清晨的雾霭已去。破晓晨光泼墨般挥洒入小屋,令人难以再多一分悲伤。 待我平复得差不多了,子星才近乎贴着我耳朵,突然提议道: “姐姐,我们出去玩吧,好么?” “哪?没几天就开学了。” 我在她怀里微微退开些距离,此时此刻才得以好好瞧她一番,温暖的晨曦,薄薄的一层,浮在她脸上纤细的绒毛上,使她的神情不再那么清冷。 “不远,我都安排好了的。” “什么时候走?”我吸了吸鼻子。 “今天。” “今天?!”我讶异,她怎么那么确定?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两天后吧。你……去么?”子星抬手抹去了我脸上残留的泪痕。 子星捋了捋我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动作自然亲昵,耐心等待一个答案。 有的抉择,不必亲自说出口。 我们双眸相望,好似要读穿对方。 良久之后,我轻声问:“你还没告诉我去哪呢?” 子星嫣然:“保密,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嗤笑一声,轻轻捶了她胸口一下:“小屁孩,还玩这套。” 子星瞬时扣住了我垂落的手掌,撩拨着挠着掌心,另一只手扶在我的后腰,往她怀里稍稍又扣紧了些,唇角略微一挑,便是魅惑的笑意: “姐姐,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而后,温凉的唇碰了碰我的一侧眼睑,无限温情道: “别再哭了。” 残留的眼泪还濡湿着睫毛,我的脆弱面竟是这样毫无保留,却又轻易被她抚慰。 我轻轻应下:“嗯,不哭了。” 醇黑的牧马人缓缓行进在蜿蜒曲折的林间山道,冬日的南方,一眼望去,灰蓝色的积云像棉花似的填满了整个天空,林木还是郁郁葱葱,只少许零落,少了阳光的滋养,更加渲染着几分萧瑟之感。 我倚靠在车窗前,瞭望着山谷,溪水还没有枯竭,涓细地爬过山谷间的石头缝,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流向何处。 我们顺着溪水一路向上,随着海拔越来越高,耳朵里便感觉有些闷,我略微张了张唇。 “给。”子星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小罐酸乌梅。“吃了好受些。” 我接过来打开盖子,自己吃了一颗,接着便递了一颗至她唇边,动作过于连贯。 子星没有拒绝,脑袋略靠前了一下,用牙齿衔住了那颗酸乌梅,柔软的嘴唇擦过了我捏着酸乌梅的食指和拇指。 某个相似的场景一下子跃出记忆,飘过眼前…… “好吃吗?”子星的右侧脸鼓起了一个小包,她把酸乌梅裹在了一边。 有些,可爱? “有点酸。”我用舌尖也把乌梅核撩到了左边含着。 “姐姐,你笑什么?”她还是那副可爱的模样,边注意着前边,边转来看了我一眼。 “小心看路。” “看着呢。”子星脸侧的小鼓包也消失了。 从C大出发,大约已经开了快两个小时。 不用子星告诉我,进山的时候,路牌显示我们到了淞阳山的地界。 淞阳山在我们这带不算热门的景点,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人文或风景,也许夏天来避暑的人比较多,眼下正月寒冬,是比淡季更淡的季节。 又爬坡了十几分钟,子星找了块空地把车停下了。 我下了车,环视一周,有些讶异。这是个略有些宽阔的半山腰。 -- 第58页 只有一栋泥黄色外观的木质结构土楼,楼前用碎石青砖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隔了山路,对面搭建着一个较大的木质露台,视野宽阔。 除此,看起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子星锁了车,一手提着两人短途的轻便行李,一手向前牵起我的手,朝着那栋土楼而去。 还来不及我多问,院子的阿黄狗便吠了起来,屋里头随后便走出一位花甲老婆婆,手里正握着一把笤帚。 她见着我们,便眯着笑起来,脸上沟壑的皱纹倏地挤得更深了些,用方言普通话打着招呼:“来了哟?进来坐,进来坐。” 屋子的一楼门厅好似与普通民宅无异,只是阴冷的天气里,更加晦暗了一些,摆着三四把不是一个型式的藤条座椅,因为入了冬,都置了老式花色的棉垫子,正中央摆着一个热烘的小炉子,正煨着一壶冒了白烟的热茶。 门厅的侧边有一条细廊,好似通往别的什么地方,另一个老婆子正在那忙活着。 “那边儿是厨房和吃饭的地儿哩。”迎着我们的老婆婆顺着我探究的目光,解释着。 “来,喝茶,暖暖身子。” 老婆婆拿来了两个搪瓷杯子,倒了两杯,分别递给我和子星。 “这是哪儿?你亲戚家?”我啜了一口,还是云里雾里的,难不成陪子星探亲戚来了?便凑近子星耳朵道。 子星正喝着,一听我“胡说”,险些把茶水都喷出来。 这儿太安静了,老婆婆肯定也听见了,不然她就不会笑话我了。 “姑娘,我们两个老婆子是附近村里的,是替老板打扫看顾这栋民宿的,现在没啥生意,原来屋里有个机灵的小姑娘也就下山了。入了春才上来呢。” “嗯,民宿。”子星又抿了一口茶,颔了下头,附和道。 “那我带你们上去吧。” 老婆婆热情,本就伛偻的腰弯着便要去替我们提行李。 子星快一步上前:“我来就行。” 老婆婆淳朴,憨实地念叨着:“你们这两天呐,把这儿当家就好,也没啥人,就我们俩老婆子在这守着哩。” “嗯。” 老婆婆带着我们上了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二楼中庭是一个装饰简约而不失古朴的客厅,一墙卷帘收起,矮窗外,可以看见楼下的院子,阿黄毫无顾忌地踱步在山道中央,暗棕色的露台,以及暗绿色的山谷和绵延不绝的林木。 中庭的一侧,老婆婆将钥匙插入锁孔,旋开,然后便让开,退向了我们身后。 “那你们先休息哦。山里吃饭早,你们5点就可以下来了哦。” 看了下时间,已经快4点半了。 等老婆婆离去,这才仔细端详看这间房。 房间内装潢也十分古朴,陈设基本上都是木质的,房顶是由一道道圆木梁构成,中间是一方透明的玻璃,可以仰望天空,下面是一张大床,一侧的浴室仿佛只挂了张绘彩的麻布帘子…… 子星往里走,把行李搁在了靠窗边的木桩座椅上,一切泰然自若。 她一定是预先就知道的,并且,故意的。 某种不言自喻的相处模式仿佛自然而然地就被开启了。 她不言破,我也不戳破,而横在我们之间的那张暧昧的薄膜已经鼓胀到极致,吹弹可破。 第34章 【深吻】 此刻的山林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万物俱静,连一辆过路的车也没有,稍稍动一动脚,便是叩在木地板上低低的沉闷声。 空气里,一切悬浮的尘埃都沉淀于平面,好宁静,一颗原本浮躁不安的心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下被逐渐抚慰,练尽铅华。 “小屁孩,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走近窗边,同她一起瞭望远山,一群乌黑的群鸟扑翅掠过,黯淡渐晚的天色描绘着群山的山脊。 “每年这个时候会来住几天。”子星回眸,回答却出乎意料。 “为什么会每年?” “我的父母常年在国外,不怎么回来。”子星淡然道。 “嗷……”怪不得,有些事实渐渐有些模糊地连贯起来。 还想再问些什么,在腹中回旋着合适的问题。 “可以吃饭咯!姑娘们——”老婆婆喑哑的声音从楼道口传上来。 “走吧。”子星熟稔地牵起我的手,一同向楼下走去。 这时节的山林,才刚过了5点,天已经擦黑,过道里的磨砂玻璃吊灯已经点亮,散着不太明亮的暖黄灯影。 要下楼梯的时候,子星走到前边,回身嘱咐了一句:“小心脚下。” 穿过一楼门厅侧边的细廊,是一处宽敞的小厅,摆放着一张长长的原木餐桌,几道山野小菜盛在青花瓷盘中已经摆放好了,两碗白米饭,勺筷搁在架托上。 红烧溪鱼、酸菜青豆、糯米山药、清炒蕨菜。 “这里不用点菜,有什么就吃什么。”子星解释道。 她又补充道:“老婆婆烧的很好吃。” “嗯,我尝尝。” 两人面对面落座,子星不太说话,偶尔给我布菜。 这种感觉很奇妙,林野山间,粗茶淡饭,恬适安逸,明明才来到这里,却觉得已经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一切过往如云烟飘散在身后,不值一提。 当这种感觉漫上来时,分外欢喜,尤其是对面坐着子星。 -- 第59页 一顿晚饭,细嚼慢咽大约吃了四十分钟,没舍得浪费,都进了肚子。 六点来钟,山林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往山谷里望去,几乎没有光源亮着,一片黑黢黢,只有院子里的门廊处吊着一盏玻璃灯泡。 阿黄趴在门廊下眯着眼,看见我们出来了,忽的支棱起腿来,两个前腿不时地扑一下,两只水灵的大眼渴求地看着子星。 子星便捡起一旁的线球丢掷到院子另一头,阿黄呼哧呼哧地跑过去刁过来,得意地摇着尾巴,一人一狗就那么来回好几遍,乐此不疲。 我在一旁笑看着,又一个来回,子星蹲下去摸了摸阿黄的狗头,阿黄舒服得倒地打滚,一抹笑意长久地浮在子星的脸上。 两个老婆婆收拾了一阵,终于歇下,从细廊里走出来,乐呵呵地招呼我们进来:“外头寒,进来坐,喝茶。” “哎。”我应下,便拾脚进了屋。 围坐在炉子旁,暖融融的。 “我来吧。”子星起身弯腰,先给两个老婆婆斟了两杯茶水,再递了一杯给我,最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才坐下。 热茶捧在手心里,暖意瞬间便四散到全身。 烧饭的老婆子不太说话,淳朴地笑着与我们会意。倒是迎接我们的老婆婆闲散地起着话头,与我们聊天。 “小星每年都来,倒是头一回带朋友来哩。我看着你这姑娘,面相好,真不错。”老婆婆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说道。 我不好意思地挽了下耳发后,将左手搁在了膝上: “您一直在这做活?” 子星伸手虚虚握住了我的左手,我瞄她一眼,她低头饮了一口茶。 老婆婆的视线明显顿了一下,活一把岁数,好似什么都了然,并未惊讶,继而又看向我,回答道:“是哩,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去外头了,就剩我们几个老人哩。 阿黎是我俩看着长大的,前几年改了这老屋,便喊我们来帮忙哩。” “老爷爷呢,还在村里?” 老婆婆看了下一旁的老婆子,布满岁月痕迹的粗糙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对方的:“我俩没老头子,一个锅里也一起吃了四十年的饭哩。” 老婆子笑了笑,也抬起另一只手搭着,拍了拍反馈着,灯影下焦黄的双颊隐隐透着暗红。 “小星面冷,心肠好着哩。回回来,总是帮衬俺们老太婆收拾屋子。”老婆婆细数起子星的过往,都是些我不曾听闻的。 我在聊天间隙里偷偷看了身旁的人,被她发现,捏了捏我的手。 “搭把手,应该的。”她淡然一笑,回着老婆婆。 “对了,附近山下有一处野泉,小星去过没?” 子星摇摇头:“知道,但没去泡过。” “都说是氡泉,对身体好着哩,你俩有空可以去瞅瞅。”老婆婆仍是笑眯眯的。 “嗯。” 不太言语的老婆子又往壶里添了一回茶,勾了勾炉子里不太旺的火焰,大家围坐着闲聊了一会这山里的、村里的一些稀闻。 直到老婆婆打了呵欠,一看墙上老挂钟的时间已经转到了九点。 两个老人便起了身:“恁们再坐会,俺们年纪大了,困觉去哩。” “嗯,慢走。” 阿黄蜷缩在了炉边,依偎着取暖,两只眼睛闭着睡觉,尾巴偶尔受了触动左右甩一下。 四下寂静无声。 好似只我和子星默然地坐在一处,独独守着这座深山里的屋子。 就这样静静地枯坐了好一会,谁都没有开口提上楼,那间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 我垂眸瞧着阿黄,眼皮子竟也昏昏沉沉起来。 子星用膝盖碰了碰我:“姐姐,累了么?我们上去吧。” “嗯。” 子星接过我手中的搪瓷杯子,与她的一起搁在了灰白的水泥地上。 我起了身,子星的手在我腰后搭了一下,便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进了房间,“咔哒”转了两声,子星在身后把传统的木门锁上了。 “云好厚,看不到星星诶。”子星走过去坐在了床沿上,两只手肘撑在身后,透过玻璃天顶仰头望着夜空。 我亦走过去坐在了一旁,望了望夜空,的确不见半点星影,积云在夜空中依稀可见浮动的轮廓。 尽管天上没有星星,两人竟也傻傻地仰着头愣怔了好一会,我也不知在看什么,许是难以打破这略有些不自然的气氛。 这么说的话,回顾种种相处,第一次是以这么平和而非刻意的方式,待在如此私密的空间里。 嗓子眼里,似乎哽着什么。 “姐姐,有一颗,你看见了吗?”子星忽然在侧后方开口道。 我仰着头认真盯着寻了一会,实在找不到,继而偏头问她:“哪里?指给我看。” 子星狡黠地微微一笑,手肘撑着起了点身子,愈发离得我近了,凑到眼前,声音不知怎的有些沙哑,十足蛊惑:“我啊——只给你看。” 我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嘁”地一声,推了她一下:“小屁孩,幼不幼稚呀。” “你说呢?” 子星收敛起玩笑的神情,眼神转而变得十分认真灼热,她又凑近了一些,我不会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好安静,静得连加速的心跳声都振动着耳朵鼓膜。 这一次,我无处可逃,全身凝固得像刚结块的冰。 -- 第60页 但是,当子星温凉柔软的双唇触碰上我的时,我又感觉自己化成一滩温热无力的水,默许着闭上了双眸,只用心去记忆她赋予的触觉感受。 是悸动,是战栗,是本能的寻觅,是爱意的潮涌,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禁忌感。 子星一手扶住了我的下巴,渐渐加深了她的吻,试着先用小舌描绘着我的唇瓣,我动了动双唇触碰着回应,她便愈发大胆,更加深入地探了进来,肆意攫取掠夺走我的气息。 两人的呼吸逐渐加重,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暧热,子星的手不知何时已探入了我的毛衣边缘,隔着里衣来回摩挲在腰间,不自持的欲望濒临悬崖。 “好热。”我及时从她的唇间退了出来,额头抵着她的。 子星没有马上说话,呼吸之间,她在努力恢复平静,我瞥见她的唇色因为情动而红润了许多。 她懂我的意思。子星将手从我的衣服里退出,顺了顺乱了的衣角。 两个动了情的人,各自冲了澡,冷却平复着刚才发生的事。 洗完澡后,一开始两人还直直地躺着,各占了一边,中间能再躺下两个人。 我不知道子星是怎么想的? 虽然来之前我心下就已有所决定,但是和江拓的纠葛一时并未结束,眼下便又冲动了一回。所以刚才冲动了吗?明明,感觉时机也对,情之所然。 我的脑子又陷入了一片乱糟糟的,我是不是渣啊?别告诉我答案。 就在我胡思乱想,脑中天人交战之际,子星已渐渐靠近了我,她侧卧在身旁,浅浅的笑意,盯着我看。 “姐姐。” 我随着她的轻唤,也侧过身来,与她对视,盈盈一笑。 “小屁孩。” “感觉挺好的。”子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刚才的吻?感觉是挺好的,但是没必要嘴上说出来回味吧? 联想至此,脸上倏地就感觉一股燥热。 子星好像看穿了我,但却说:“就这样,一起出来玩。让我想起清迈那会儿,也算一起玩的时候。” “不过,感觉不一样。” 我有些赧然,不过如实回道: “嗯,我更喜欢这里,安安静静的。” “那我呢,喜欢吗?”子星在黑夜里扑欶着那对清澈无邪的眸子,好似刚刚纵了火的人不是她一般。 我轻笑一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子星会意,笑着靠近一些,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而后用手臂揽过我,偎进她的怀里。 玻璃天顶上,落珠般地响起了几声,没一会儿,密密集集的雨点便错落地敲打着玻璃,窗户,犹如弹奏起了一首安眠曲子。 “我们睡吧。”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无限的满足充盈着胸腔。 这世间,再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指点着人生,唯有爱的人温暖的怀抱,以及纯粹的雨,伴我入眠。 第35章 【野泉】 不对。 没有酒,还是灌不醉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白衣女人,这回我看清她的右下侧唇边有一颗黑痣,不是性感的那种。 她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南乔,醒一醒。” 白衣女人的身旁多了几个模糊的人影围在床边,我滚动着眼珠子,十分努力想要辨别清楚,但是在梦里太难了。 我告诉自己,这是梦,醒过来。 这种意识太过强烈,以至于我猛然睁眼,真地醒了过来。 只不过,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玻璃天顶上沾湿着昨夜的雨露,几片落叶零散地飘落躺在上面。 天空放晴了,暖阳透过林木的枝叶,斜斜地照进来,在雪白的被子上留下一抹狭窄的方框。 身旁是子星。 许是因了我窸窣的动静,她的眉宇微微地皱了些,上下长睫交叉着,扑闪颤抖几下,眼帘子缓缓睁开,一对迷人的眸子还留恋着睡意。 “醒了?”子星喑哑地问着。 “嗯,刚醒。你再睡会?”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抚了抚她此时可爱的脸颊。 子星的唇角勾起,也抬手覆上我的手,玩弄着我的指尖。 “不了。早安,姐姐。” 早晨的山林,比昨天要热闹一些。 清脆的鸟鸣叽叽喳喳地叫着,阿黄不知见了什么吠叫了几声,楼下有人不时走动的声音。 美妙得有些不真实,好像眼下才是梦境一样。 直到——子星缱绻温柔的早安吻实实在在地落下,才感觉,这一刻的真实。 两个人在床上又赖了好一会,才起床洗漱了,下楼。 老婆婆正在院子里撒着米粒喂鸡,阿黄无聊地追在三四只母鸡身后。 她见了我们,笑眯眯道:“起啦?快去吃早饭咯。” 老婆子正端着两碗白粥出来,桌上已摆放了两个白面馒头,白煮鸡蛋,还有些配粥的小菜。 “这土鸡蛋,早上刚下的哩。”老婆子指指桌上,“快趁热吃哩。” “哎。”子星应着,便拿起一个在桌上敲了几下,剥好递给我。 我咬了一口,香香糯糯的,泯然笑道:“好吃的。” 子星伸过手来,抹去了我嘴角的一点蛋黄沫子,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吃完早饭后,也不过九点多。不用急着做什么,好似有大把的时光闲散着。 -- 第61页 子星泡了壶茶,又从二楼中庭拿了把木吉他下来,轻轻一扫,悦耳流畅的吉他声响起。 两人拉了藤条椅子,对坐在院子里,这会的琴声,倒把几只鸡,还有阿黄都给吸引过来了。 阿黄颇为兴奋地叫着转了几圈。 我捧着盛着热茶的搪瓷杯子,乐得不行。 “好像那次之后,再没听你弹过吉他了。” 子星含着笑意,伸手去调试音弦。 然后,吉他声再度响起,一曲《光》在她喉间哼唱: “光落在你脸上 可爱一如往常你的一寸一寸填满欲望…… 都清醒都独立 妄想都没痕迹我们一声不吭慢慢窒息……” 阿黄呜咽呜咽唤了几句,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几只母鸡咯咯哒咯咯哒地路过。 子星不管不顾,眼波流转,颇为深情地对着我唱,直白得令我两颊一燥。 老婆婆也在中途凑过来,末了鼓鼓掌夸赞子星:“小星,弹得怪好听的咧。” 子星拨动琴弦,尾音结束。 曲子里牵扯的情愫与告白,只在我和她之间,隐秘地流动着。 我们又在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子星弹了些别的轻快的曲子,和着虫鸣鸟叫,与今天的和风煦日,令人心情格外清爽。 大约十点多的时候,子星提议:“带你去附近的村落走走?” “嗯,你安排就好。” “真地什么都听我安排?” “这里你熟呀!” “哦,也是。等我一下。” 子星示意去上楼放下木吉他,然后取车钥匙,下楼的时候,瞥见她与老婆婆说了几句话,老婆婆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待她走近了,便问她:“你跟老婆婆说了什么呢?” 子星神神秘秘地一笑:“下午你就知道了。” 子星发动车子,往山道上坡开去,我按下车窗,禁不住探出手,清风徐来,从指缝间流动穿过,阳光在树荫之间明明灭灭,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林木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心情好?”子星有些宠溺地看我一眼,问道。 “嗯,有点不想下山了。”我竟已有些不舍。 “喜欢的话,以后常带你来。”子星的右手伸过来,握住我的左手,穿过指缝扣住。 大约开了十几分钟,子星将车停在了村子入口,村口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家,一两个还握着把老烟枪,啜一口,眯着眼瞧着我们。 “哟,这不是小星吗?又来噜。”其中一个老人家熟络地与子星打着招呼。 “哎,周大爷,近来身子骨可还好?”子星上前问候。 “好着哩,好着哩。这是你朋友?”老人家也朝我点了点头。 “嗯,没事带她来看看村里的老宅。” 子星牵着我的手,顺着村里的青石老路拾级而上,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人,正如老婆婆所说,鲜少见到年轻人。 不一会儿,半坡上有些古旧的宅子便映入眼帘。 大门虚掩着。子星推入,领着我进去,扑面而来一股老木头的檀香与清幽之气,高墙四筑,油绿茂盛的爬山虎拥着流到了墙外头,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还浸润着雨水,黑瓦屋檐滑落下了几滴雨水,坠入了一旁的一口古井之中。 子星介绍,这座老宅已经有接近两百年的历史,前几年,年轻的房主刚继下这座老屋,还打算改建成新兴的民宿,恰被路过的子星遇见,游说着原味保留了下来,还帮着申请了保护修缮,每年来也会来此处再看看。 一共三层,子星带着我转了一圈,最后在院子的角落里,我拾起一片残破的旧黑瓦,仔细端详岁月的痕迹。 子星也蹲下,从摞着的一堆碎瓦中捡起一片,用手指沾了沾青石砖间积着的雨水,在瓦片上写了几个字。 她站起来,递给我那片碎瓦:“留着这片,你带回去吧。” 我接过来一看,水渍渗在黑瓦上,写着:【愿得一人心。】 我窥探她一眼,这人,今天一直在默默地各种显山露水地表明心迹。 默默地将瓦片收在手中。 逗留了大半个小时,出了老宅的大门,不似老宅里清幽潮冷的体感,村野间的小路上已铺满了暖融融的阳光,青石老路上残留的雨水已被蒸发大半。 村口的老大爷们不知何时也已经散去回了屋,我和子星重新坐回车里,打算回去。 我看了看手中的那片碎瓦,淡淡的水印,那五个字已经蒸发,只隐约可见。我偷偷地把它藏进了包里。 回到民宿,一楼的门厅前台处,站着一个大约与我年纪相仿的陌生女人。 子星唤她:“阿黎姐。” 阿黎见了子星,热情地笑开来,“小星来啦!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上来了。” 阿黎递了一个黑纸袋给她,余光中也神色暧昧地打量了我一眼,这应该就是老婆婆口中的阿黎,这家民宿的老板了,我颔了颔头示意。 “谢谢。” 直到用过午饭,上楼歇息午休的时候,我随口问:“小屁孩,一会下午我们干嘛?” 子星毫不避讳地当面脱下裤子,两只诱人的大长腿在眼前晃悠几下,然后套上了干净的睡衣,才转身回我一句:“野泉,想不想去试试?” 我瞪大眼睛,犹豫道:“可我没带泳衣。” “那我们粿泳吧,反正野泉那也不会有人的。”子星坏意道。 -- 第62页 “子星!”我惊得嗔了她一句,没想到小屁孩也变坏了! 子星收敛了坏意的笑,仿佛早已料到,她指了指那只黑色纸袋子: “逗你的呢,让阿黎姐买了带上来了。” 嗷,原来那会,跟老婆婆在咕噜说这事,看来是早有预谋。 下午三点多,子星解开黑袋子,取出了泳衣——两副布料少得可怜的比基尼。 子星和我都有些发愣,我还没穿过这么暴露性感的泳衣呢。 子星也有点窘,傻傻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故意让阿黎姐买这种的。” “没选择了,那就穿吧。”两抹红云悄然地浮上了两人的双颊。 事先在里面换好了泳衣,我和子星便下了楼,阿黎正坐在藤条椅子里低头刷着手机,察觉我们下来了,便嫣然一笑:“现在去野泉玩啦?” 我和子星都颇有些不自然,好像被撞破了关系似的。 子星应声,又与她多聊了几句,问清楚具体的路子,野泉的细况之类的。 阿黎道那野泉就在山下不远处,温度正正好,不会烫人,水也不深,浅着腰际处。 果然,车子开了十分钟不到,便到了一处路边的野路子口,子星领着我,拨开遮遮掩掩的树枝杈叶,向前探着走了大约五百来米,就看见一处清潭隐在茂密的树林之中,冒着似有似无的轻烟。 子星走近,蹲下在水里试了试,回身道:“不烫,应该就是这了。” 她环顾了一圈周围,此处已是这条野路的尽头,没有其它的旁路,树叶遮掩隐蔽,还算私密安全。 冬日的山林间,虽然有阳光绰约地映照着,还是免不了泛起一丝丝寒意。 子星站起来转身面对我,我不自觉便攥了攥外套拉链边缘,有些不好意思。 那点小心思轻易就被她察觉,她便又转回身,默然三下五除二脱去了厚重的一身衣物,低头随手挽起了乌发,白皙的颈间只垂落着零碎的细发。 子星缓缓步入清潭野泉之中,向前浮走了几步停下,正巧那处暖阳穿过层层树叶洒在她身上,洒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映得子星肤如凝脂,宛若璧人。 我被这场景迷得有些出神,待回神时,才迅速地褪去了身上的衣物,走近潭边。 恰好此时,子星回身抚去了脸上的温水,直勾勾地看向我,一言不发了几秒,才动身缓缓向我走回。 虽然我是穿着两片小布料,却感觉被爆了光似的一览无余,心间“唰”地一下泛起羞涩。 子星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待我慢慢地踏入水中,才放松了手劲,牵着一步步向野泉中央浮走而去,到了最深的地方,已由腰际渐渐漫过了胸上。 水温暖和,很舒服地包裹着两人,好像回到了母亲的羊水中一般。 我展开双臂,任由漂在水上,来回轻轻地划动,泛起轻浅的水波。 子星眼带笑意,看着我无意义地拨动着水纹,然后也学着我,展开她的双臂,只不过,她的两只手捉住了我的,在水中扣住,带着我的双手扶到了她的腰际背后。 没有任何衣物的阻挡,她的肌肤在水中触感更加地细腻光滑。 “Life is about making choices” 她抬起一只湿漉漉的手,指尖滑过我的左侧锁骨下方,仿佛自言自语般读出上面的句子。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那个句号上,垂眸思忖了好一会。 被她轻柔抚过的地方,好似被烫过一般,久久弥留着触觉的记忆。 “什么时候纹的呢?”子星抬起湿漉漉的眸子,里面倒映着我自己。 而她的双手此时已潜入水中,悄然环上了我的腰际,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在水中尤为亲密地贴身相拥。 我有些不自禁地紧张战栗,心间酥麻麻得像被轻羽挠弄着。 两人之间的鼻息,已近得互相渡让,我轻声诉诸:“大概,像你这样大的时候。” “那后来,做过错的选择么?” 水波微微地漾着,斜阳随着时间的推延,已经落在了旁处的水面,打湿的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觉出了一丝凉意。 子星见我不答,氤氲的双眼凑近,缓缓闭上。 沾着水珠的薄唇贴了上来,在唇齿间流连一会,便顺着下颌,脖子,肩脊吻下去,一只手扶上我的肩胛蝴蝶骨,另一只手从下身小布料的边缘一路轻触着脊梁骨爬上来。 最终,一切温柔都暂停下了,她只不语地箍紧了我,我亦温情抚上了她瘦削微弯的背。 第36章 【日出】 人生的选择问题,注定没有正确的答案。 只不过是,当时当下,必须要面临的或左或右的抉择,即使冥冥之中抗拒着,也已犹如一脚深陷泥沼,难以轻易脱身罢了。 温润的水面,漾起极为微细的波纹,山林间起了风,那抹水波上像锡纸一般薄的一小方日光已经被吹向了潮湿的岸边,软塌塌地趴在黑色的泥土上。 一直泡在水里,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天凉了,我们走吧。” 我推开一些距离,子星应声也在水中走动了几下,泛起的水声哗啦啦的,惊扰了这片静谧。 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半山腰,夜色已如淡墨泼洒的山水画一般笼着。 阿黎正在院子里同阿黄耍着玩,见着我们从车上下来,远远便招呼一声,带着些许调侃:“买的泳衣可还合适不?” -- 第63页 子星没正面回答,只回了一句:“阿黎姐。” 阿黎难掩神情中的一丝深意,不再多说什么,大方地跳过话题:“正赶上饭点呢,快去吃吧。” 晚饭后,子星和阿黎在一楼门厅斟着茶水聊天儿,阿黎拉着子星说要聊聊老宅那事儿。 因着白日里的来回晃悠,又泡了回温热的泉水,填饱肚子后,我整个人都有些酥软得犯起懒来,早早地先上了楼歇着。 洗完澡后,子星还没有回来。我看到房间里的架子上搁着几本书,便随意抽取了一本,是石川啄木的歌集,封面是清淡素雅的灰白色,躺回床上,翻看着打发时间等她上来,却迟迟不见人影。 暖黄的灯光下,眼皮子开始不受控地阖上,又时不时倏地睁开几瞬,将睡不睡的,我的脑子还是活络的。 不然,怎么还能读进去书呢—— “人人的心里边,都有一个囚徒在□□着,多么悲哀啊。” 一页页书纸从右到左,拨过我轻捻着的手指尖,在空气中卷起一股浅浅的纸的墨香,直至扉页,一切戛然而止。 眼皮子也终于受不住困,缓缓阖上。 “嗒”—— 有人关了灯,落下一片黑暗。 也不是完全的黑,我勉强抬了抬眼帘,瞥见那月色透过上方的玻璃顶,在床被上拓印下两三枝叶,随风轻晃。 尚存的意识能感受到身旁有了熟悉的身影渐近,小心地抽取走我手中合上的歌集本,将我歪了一边的头扶着,轻放到枕头上,又掖了掖被角。 一道挥之不去的注视穿透着黑夜中的月华。 静默了许久,她才轻唤:“姐姐,晚安。” 眉心落下了温软的一瞬触感。 “明早我们一起看回日出吧。” 耳边呢喃着话语。 在似睡非睡的状态里,我努力挣扎着回应她,哪怕是喉间的一声轻哼。 然而,到最后也是徒劳,意识已经远去,子星与那句歌,一起远去沉入意识的深海之中。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子星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我。 我眯着眼,望了望窗外还完全黑着的天色,连一抹蒙蒙亮都没有,一时恍惚,不知所以然。 “看日出,睡前跟你说了的。” “……” “你答应了的。” 有这回事吗。 我呆坐在床上想了想,然后木讷地点了点头,也动身开始洗漱,想不起来这回事,索性由着她安排。 5点50,我们出门,正巧院子里的公鸡打了一次鸣。 车子在弯弯绕绕的山道上,行进了十几分钟,便到了开阔的山顶上,晨间的山风遒劲地吹拂着一大片枯草,四下空寂,连只鸟也见不着。 子星挡在我前头,风灌得我们难以开口说话,她一手牵着我涉足在这片枯草之中,向山崖的那边靠近,露水沾湿了裤脚,爬进了鞋子的边缘,浸润在皮肤上,冰凉凉的,一股子寒意瞬间令人清醒几分。 子星站在山崖一边,迎着山谷里拂上来的凉风,未束起的头发随着风动人地向后飘扬着,完全展露出她格外俊俏又清冷的侧脸轮廓,尤其是那抹薄唇上性感的唇珠微微翘着,以及喉间不太明显的骨节,此时微不可觉地吞咽了一次。 她望着远山,白雾皑皑如青黛缠腰,晨曦微露描绘着云层,此时只有云边显现着一圈耀眼的金黄色。 “6点34。” “嗯?” 她转过身来,缓然道:“今天的日出时间。” 两个人呆呆地站立在一处山头,迎着有些凛冽的晨风,可真冷啊! 33岁的人生里,哦不,还没习惯过来,新年已经是34了。 日升日落,简直不要见过太多次,然而身边陪着一起看的人来来去去,早已幻化成一道道模糊的人影,只剩下自己是默然的,孤独的,清晰的。 过了三十这道坎,有时候不见得再期待欣赏日出。 然而,此时,仿若已经站在天地之间的顶端,底下是一望无垠的墨绿山野,耳际流连着轻浅呼唤的风声。 再没有旁的。嗯,再也没有旁的。 在等待的过程中,思绪胡乱地轻舞,心间竟然突兀地泛起了几绪复杂的情感,微微酸涩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不自觉便挠了挠子星的掌心。 “冷吗?” 看似问了,却不等我回答,便解开了自己的长款厚外套,绕到我身后,把我整个儿地紧实地裹进了她的外套里,像小袋鼠似的。 熟悉的,独特的,淡淡的香味,混着暖意,令人莫名地心安。 一轮新生的明亮旭日从最远处的山头下,缓缓地爬了上来,温和的光线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四散开来浸染着天地万物,滋养着苍生浮世。 我们孑然此处,也是被滋养着的,苍生浮世中的芸芸一粟。 思及此,酸楚的情感已框不住那一星子眼泪,默然地涌落了一滴。 子星敏锐地发觉了,却不闻不问,只抬手用拇指指腹蹭去那点子令人莫名的泪水。 我汲汲鼻子,敛去情绪,缓了缓,才由衷地发出感慨:“好美……” 光落在我们脸上。 子星便是在这时,捏住我的下巴,向她转过去一些。 她的神情在光影里勾着笑意,是宠溺的,是温柔的,是可爱的,总之不是寡淡的。 -- 第64页 那抹薄唇上的唇珠在柔和的光线之中,尤显得诱人。 脑子里有个意识乍现——吻住她。 但是不及我动作,子星已经落下了她的吻,起初是轻浅地卷弄,然后渐渐加深,在旭日初升的晨光熹微中,两个人影拥着伫立着,吻了很久很久…… 子星好像在用这种静默的方式告诉我,别忘了这个瞬间,别忘了她。 心潮一波,又一波地,酥麻麻地泛着漫着,要将我吞没。 站在山崖之处,我脑中盘旋,啊,这里怕是没有退路了。 第37章 【红酒】 回到民宿,用过早餐,也不过早上8点多。屋子里,只有老婆婆两人来来回回地收拾忙碌着。 两人犯着困,又回笼睡了一觉。 直到起来吃午饭,才发觉哪都不见阿黎的身影,许是趁大家不注意下山了吧。 没有人说起,子星也没有问及。 那人没有一句道别,好像也没必要道别。 午饭过后,按照既定行程,我和子星便不得不开车返回C市了。 老婆婆站在车旁,拎了笼仔细包裹好的土鸡蛋,像临别亲孙女似的,执意让捎上些带回去,末了不舍地连连道:“好孩子,下回和小星再一块儿来玩哩。” 难得见子星温情地拥了拥老婆婆,只道:“我们走了。” 越往山下走,树荫越是严密,掩去了大半的日光,风穿卷过车窗开着的缝隙,凉意飕飕。 前方不远处,山脚的路牌隐约可见,就快出山了。 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几条信息接连弹了出来。 是江拓的。 【我走了。】 【我真地错了,原谅我一次,好么?】 【我们好好的,好么?】 【真地走了。】 这两天来,进了山就没再与任何人联系,仿佛与外界隔断。 江拓的消息倒是及时,无端端又将我拉扯到千头万绪的纷扰现实之中。 我一时呆滞,感觉恍恍惚惚。记起了那天的争执,好像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像一根细小的刺已经长进了肉里,此刻在记忆深处轻轻拉扯一下,就将心的某处牵扯得生疼。 子星似乎发觉了我的异样:“怎么了?” 我回了回神,勉力对她怅然一笑:“没,这就结束了。” 车子驶出了入山路口,成片的树荫被留在了身后,暖意的太阳重新洒进了车窗。 子星揉了揉我的发顶,浅浅笑意:“还会有下次的。” 我思忖片刻,还是在对话框里输入:【一路顺风。】 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 C市。 自从山里回来以后,江拓走了,南卉一家子也回了B市,因为闹了一出,与冯雪梅也硬生生冷着,暂时互相不太打扰。 我还是回到职工宿舍住着,好像住习惯了,也是那事之后好像不太能再回到天麓首府里了,只偶尔去取些东西。 日子一睁一闭,就出了年,开了学,寒意萧瑟的冬日终是远去,C市的春天似乎只夹杂着过渡了小半个月,这天气就一下子虚虚热了起来,算起来,时间一晃,也到了五月末。 我和子星都在各自忙碌着,林莞尔瞧出了子星的不一般,这学期一开学就拉着她参加了好几个国内的大赛,也都不太费劲地摘了头筹,子星的名气悄然间像一点子火星燎了原传遍国内各大名校,甚至在业界里也有所耳闻。 闲暇的空余,我们还是隐秘地躲在小屋里“约会”。也不算约会,只是些日常,或是下厨做饭洗碗,或是淘一部老电影来看,如若是王家卫的,我们索性窝在沙发里,放任地沉溺在那种胶着暧昧至极的氛围感之中,温柔地,湿热地,长久地接吻,直至喘不上气。 我把备用钥匙交给了子星,却迟迟没有将自己交给她。 一回。 临睡前,我刚洗过澡,随意拣了件长T恤套上,没注意那其实是子星的。 头发湿哒哒地垂落着,在肩膀上的棉料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渍,不甚在意。 我光着脚丫子走到酒柜边,倒了杯红酒来喝,又取了张黑胶放入机子里,一首舒缓悠扬的曲子如水般流淌出来。 对了,只是来了兴头,喝上一杯罢了。 说来奇怪,有子星陪着的夜晚,渐渐地便不大需要酒来助眠,她总是像哄小朋友似的轻拍着我入眠,多少睡得安稳。 即使那个女人还是时不时会出现在梦里,我竟已不觉得可怖意外,甚至平和与她相处。 偶尔回应一句,你又来了。 有时还会与她说一说,江拓的事,子星的事,甚至冯雪梅的事。 她大多时候只是听,要不是看清她的表情是淡然的微笑,我绝对怀疑她不是个活物。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个活物呢? 我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你到底是谁啊? 子星比我先洗过澡,穿着一件吊带黑色背心和家居热裤,头发全束上去了,修长的脖颈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她两腿蜷在沙发里,灌了一口冰可乐,望向我: “先吹头发吧,会凉的。” “不要,好热。”我端着酒托抿了一口酒,拒绝道。 我不自禁地随着曲子轻轻摇摆着身躯,子星略倾身放下了那罐冰可乐,眼神热切,直勾勾地随着。 -- 第65页 我轻踮着脚步,没几下便走近了子星,向她伸出右手,意欲邀请她站起来一起舞一舞。 手刚勾上她的左手指尖,便被她一握,拉过去,力道堪堪让我跌坐到她粿露的腿上。一只手稳稳地圈住了我的腰际。 子星接过我左手上的高脚酒杯,兀自饮啜了一口,然后将那支只剩浅浅的酒杯搁在了矮几上。 她微微仰起了头凑近,眼神又是清澈又是迷离,将那含着的一小口红酒,渡让到我的唇齿边。 啊,小屁孩好会哦。 我被迫承接着咽下,心神被蛊惑,意志开始迷乱,因着子星此刻赋予我的带着酒味的深吻,好醉人。 我们一边忘却地亲吻,子星一边用巧力让我跨坐在她腿上,她扶了扶我的背,让彼此能够更加地贴近契合。 醉人的初夏,粘腻的夜晚。 脖颈上渗出了浅浅一层薄汗,混着湿漉漉的水渍,几缕头发贴在了锁骨上。 空气中浮动着清爽的洗发水的香气,流淌的曲子还在悠悠扬扬地哼唱着,烘托着暧热的氛围: “Why do you leave me with watercolor eyes? Young love don’t always last forever Wild horses can’t keep us together ……” 我们互渡着呼吸,喷薄着热浪,堪堪急促,欲望像箭矢,悬在弓上。 子星搭在我股间的手探了上来,指尖温柔地划过我肌肤上的薄汗,衣物渐渐被撩起。 她滚热的吻顺延而下,我不禁偏仰起头,她啄吻着下巴,啄吻着喉间,啄吻着那行小字,最后,在xiong口处作势轻咬着,不甘心一般,烙下了一抹挺深的印子,而背后的那只手恰停在了扣子那里,拨弄着,欲解不解的。 子星从我xiong前抬起那双迷醉的,湿漉漉的眸子,似乎是在征询我的同意。 “Why? That don’t make it right” 一曲终了,热潮也随着褪去。 我环着她颈后的手动了一下,牵起她滑落的那条细肩带。 而那只手最终也没有解开那枚扣子。 第38章 【逃离】 最近林莞尔又怂恿着子星参加一个国际大赛,如果真决定要去,那就不是随便玩玩了。 毕竟C大也打算趁机提振提振国际名气,如若子星真要去,便打算往里猛砸钱,给她练家子,拼命捉住创校以来百年难得的一次契机。 还有就是,没得偷闲的功夫,除了C大里正式记学分的考试参加一下以外,那就意味着几乎真正的隔绝,也许一个多月都见不着面。 林莞尔在我耳旁,难掩兴奋地说:“子星的潜力,大家不是不知道,希望是极大的!如果这次成了,那她人生的路子算是彻底打开了。” 道理我都是知道的。 然而…… 我的心却“咯噔”悸跳了一下。不是激动,是有些莫名害怕。 子星动真格了,认真地对我说:“想去试试。” 我没瞧着她,心虚地问:“你不是不太喜欢淌这些浑水么?” “那是以前,现在想变得很优秀。”子星说这话的时候,足够孩子气,像讨着我的欢喜。 “你已经很好啦。”我瞄她一眼,禁不住轻笑。 “不够,要无敌得好。”她摇了摇头,仿佛加重肯定那个“不够”。 我听着好奇,故作轻松地耸她一下:“要变那么那么好,想干嘛?” 波动的心绪,在来往的对话中,渐渐平复了不少。 彼时,子星的脑袋枕在我的小腹上,食指一圈一圈绕着我的肚脐眼,无意识地划弄着。 她听闻,一滞,停下手中的动作,脑袋偏仰过来,对着我说: “当然是罩着姐姐你啊。”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邪念一动,两只爪子就伸向了子星。 “小屁孩,那你是什么罩呀?” 子星立刻察觉,手肘半撑了起来作防御状,但来不及了,两人在床上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薄被推到了地上,灰色的床单也皱巴巴起来。 起初那点子怪异的情绪,早就被碾碎了咽下,掩埋在心底。 子星走了,基本上见不着面,有时候要是带教的导师排不出档期,还要飞去名校云集的A市呆上几天或个把星期。 她有点忙得不着边,但是也能感觉她在很努力地与我保持联系。 只不过,并不是每天睡前都能如约收到她的讯息,不确定她是否累得睡了过去,有时候是长久的“等待输入”。 我不知她何时对那“无敌好”的结果起了偏执。 也许这种境况也有些令她始料未及。 因为有一回连着两天都失去了她的消息,临近零点的时候,我忍不住拨了三回,才接通。 她哑着嗓子,虚虚应着,好没底气地说:“对不起啊,姐姐。刚刚导师还在……” 而我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通勤日子,心里像无端端被剜去了一大块似的,涌上的,不仅是空落落,更多的是血淋淋的,痛楚感。 这般的痛楚,让我陷入一种古怪的心理,矛盾又焦灼。 我自私地想,不玩了,回来我身边好不好。不要为了所谓的“无敌好”了,我一点也不在乎。但是,事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子星的人生也许就在此成败了,不是么。 我甚至怀疑,我的存在,会不会就是那颗绊脚的石子? -- 第66页 “没关系。” “我挺好的。” “你照顾好自己。” …… 我在不多的联系里总这样说,抚慰着子星的疲倦。却从不说: “想你。” “很想你。” “回来吻我,好不好?” 我怕这样的念想一旦露了角,便会如泄洪一般,足够摧毁她。 焦虑,无止尽的焦虑,与那窗外的夏夜蝉鸣似的,在四肢百骸之中猖狂地啸叫,沁得我手心发汗。 一夜接着一夜断断续续的浅眠,如梦如幻,有时候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分不清,是被关进了那一侧的梦魇之中,还是处在这一侧醒不过来的现实之中。 最后一回见着那个女人,我流露了心底那股怅然若失,不禁对她说: “我好像感觉,快抓不牢她了。” 那个女人听后,扶了扶她的黑框眼镜,微微蹙起眉来,第一次对我的倾诉有了较为明显的情绪。 在浑浑噩噩的等待中,等来的不是子星。 而是江拓。 他在电话里有些乞求地说:“乔乔,我打算回来了,哪也不去了,好不好?” 我没有回应他。 但是三天后,他好似一颗尘埃,无人察觉般,落在了积灰许久的天麓首府。 他的背有些驼着,眉目低垂着,头发好像有段时间没有修剪了,看起来似乎还夹杂着来自那片遥远土地的风霜与沙砾,两手耷拉着垂在膝盖上。 记忆里,他的背鲜少这样不打挺,这副模样,尤显得辛酸且狼狈。 他坐在沙发的正中央,我坐在单人沙发椅中,隔着些距离。 两个人相对无言,我猜不出他颓然的外表下,内心在如何斟酌用词,回应我对这段婚姻的最终宣判。 在沉默的间隙,我出神地望着对面的窗外。 嗯,这是我喜欢的时刻之一。 入夏的落日余晖,十分绮丽绝美,血色一般哀泣地染红了整片天空,透过落地窗映射入客厅,堪堪止在江拓的拖鞋脚边,形成一条明暗的分界线。 恢弘盛大的黄昏辉色,更加把暗处的江拓映衬上几分颓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终是抬起了头,侧脸上的胡茬子,随着他下颌骨有些用力的咬合,略微动了动,也许是因为精瘦,脖子上的青筋很明显地突着。 他并没有看着我,眼神不知聚焦在前方的何处,十指松松地交叉在一块儿,无意识地搓了几下,似乎这样能缓解他的几分不适。 “我不同意离婚。”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涩沧桑。 “嗯。” 江拓的答案好像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不太明白。” 江拓顿了顿,在他的认知范畴内尽力理解。 “如果是因为西藏,好,我以后哪也不去了。如果……如果是因为上次那回,我还要承认错误多少遍,你才肯原谅我呢?嗯?嗯?” 他的眉宇深深地蹙了起来,言语开始激动,整个人往我这边挪着坐了过来,粗粝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我的小手臂,用力地振了振,有些生疼。 “江拓,你弄疼我了。” 江拓低眸,这才意识到手下,稍稍放开些,语气也缓和下来,但是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凿凿确定的口吻了。 “再就是,如果是因为孩子的事……” “我可以选择丁克,只要你愿意。” “以后想生的话,以后再说好了。” “嗯?你不是答应了吗?我们要好好的。” “江拓,别这样。”我挣开了他的束缚,同时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我想当面提,才等到今天的。我知道对你可能有些突然,你……先冷静一下。” 我从包里抽出那份已经签署好的离婚协议书,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江拓侧目瞥了一眼,明显一滞,整个人身形刹时不稳,仿佛坍塌了一瞬。 我在这间隙里,瞧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还是不免地难过起来。 “那我先走了。” 我兀自穿行到玄关口,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地换鞋,开门,逃离。 “南乔!” 待江拓反应过来时,“砰”地关门,只有一句绝望的呼喊落在了身后。 第39章 【孤勇】 江拓疯了,他想抓住每一根看起来是救命的稻草。 不知道是想救他的命,还是救这段婚姻的命,好像无理取闹的那个人始终是我,他才是婚姻正义的守护者。 没出两天,冯雪梅知道了,意味着南卉也知道了,甚至连秦岚都知道了。 当我还在上课的时候,已经有段时间不太打扰的冯雪梅,夺命连环扣一口气拨进了十几个。 一下课,恰恰好连上线,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地大嗓门吼着: “你躲,你躲着我干什么!” “妈,我哪有躲你。我刚在上……” 话还未及说完,冯雪梅似乎开始带起哭腔:“好啊!你个南乔,你出息了!你瞒着我闷声干大事了!” “妈,我能干什么大事……” “还给我装糊涂!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来!不然,我就冲到你学校,看我不逮着你!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冯雪梅一边喊叫着,一边已经止不住断断续续哭哭啼啼起来。 -- 第67页 我紧了紧手机,心下也抽搐了一分,这是逃不过的坎。 “好,给我一个小时,处理下手头上的事。” 50分钟后,冯雪梅家。 我脱鞋进门,拐过玄关的墙角,先是看到冯雪梅背对着我,坐在那张单人沙发椅上,继而竟看到江拓也坐在沙发上,我有些意外,本能地,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 江拓先发现了我,他抬眸瞥见我,眼神有些闪躲地避开了。 冯雪梅从江拓的小动作里,也发觉了我的出现。 她“腾”地站起来转身,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泪痕,她的神情里好像透着千言万语的怨恨,继而敛去,是心疼,是不甘,全部的情绪在此刻只化作了一个用力的推搡。 冯雪梅的双手重力地推了我一把,让我有些不稳地向后跌退了两步。 我扶住她:“妈——” 她的嗓子眼里吞咽着哭声,像塞了团棉花,久久发不出音来。 推搡又转为了,不太用力的捶打,一锤,然后又落下了一锤,尽是无奈。 深深的一口换气之后,冯雪梅才将千言万语吐露成一句: “你个不省心的东西啊……” 我看向江拓,他没敢正脸瞧我,只堪堪在他的余光中匆匆与之对视了一眼。 “妈,先坐下吧。” 我扶着冯雪梅重新坐了回去,然后转身与江拓坐在了一张沙发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不得不说,那会儿,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个被审判的人。 还得是冯雪梅先开口。 她稳了稳先前的情绪,但是还是掩不下一丝不悦的情绪,她对我说:“乔乔,妈低头,妈向你认错!以后再也不敢催你生了,别闹这出了,行不行?” 江拓偷偷观察起我的反应。 我也十分认真地对冯雪梅说:“妈,这是我和江拓之间的事。不是因为你才……” “不许说那两个字!”冯雪梅突然大声呵斥,情绪又开始激动。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咱家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我和你爸爸是给你们做什么坏榜样了吗?!你怎么不学点好的,不学学你姐!” “妈!”我试图阻止她无限延伸地说下去,越来越不着边际。 “妈,我们先冷静一下,小心血压上来。”江拓端起了茶几上的那只水杯,递给冯雪梅。 冯雪梅接过来,喝了几口,手拍着胸口顺了顺气。 三十多年了,一旦出现一丝忤逆冯雪梅的痕迹,简直就没法交流啊,也不知道当初爸爸是怎么忍受过来冯雪梅这样的性情。 冯雪梅理顺了那口气,继而说:“我说不许,就不许。听到没?江拓是个好孩子,你还不知足!” 我没答应她。 她也不管我有没有回应她,好像这事儿在她这里已经翻篇了似的,马上拣了其它的来说: “你俩,晚饭在这吃了再走。” “哎,妈。”只有江拓应承了她。 虽然我嘴上没有回应她,但还是留了下来,三个人在沉默间艰难地维持着和平的假象,只有筷子与盘碗相触时发出的脆响,瓦碎着空气里的尴尬与压抑。 回去的路上,江拓顺了我的意,将我捎回C大的职工宿舍。 任是他对这段婚姻的千般挽留,此时此刻搜肠刮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下车前,只愣愣地喊着我的名字:“乔乔。” 车门已然半开着了,我郑重地凝望着他的双眼,话不多说,只道:“没用的。” 上楼进了屋,杵在玄关口,没有立即开灯,过了好一会,下意识地穿过客厅,打开了阳台门,江拓的车子还停在原地,不愿离开。 大门口那道其实是挺窄的单行道,不多时,后面就开来了一辆车,三两个乘客嬉笑着下了车,司机师傅等了一会,不耐烦地按起喇叭催促。 江拓不得不启动车子,缓缓地驶远,隐没在树影之下。 我跌坐回沙发里,深深的倦意在头颅中犹如泥土塌方一般,泄落而下,近乎将我埋葬此处。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个字眼也没与子星说起过。 是她不必承受的。 这是我该去整理的,混乱的,三分之一的,我的人生。 此刻,我举杯,不是因了别的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庆祝,祝贺我终于决心的孤勇罢了。 我将那支空了的红酒瓶,倒扣,推倒,扶正,再推倒。 我要将这一刻涕泗横流的难堪醉意,掩埋在这一刻。 窗外楼下的蛙鸣虫叫,路人的嬉笑声,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是属于夏夜的热闹。 一阵夏夜的热风轻拂而来,撩动了窗帘的白纱,送来了好闻的栀子花香味,鸡皮疙瘩却爬上了我的小臂。 夜好凉。 我冷得瑟缩抱膝在一处,深深地抵住沙发靠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满此刻被剜空了的,虚晃晃的心。 各种杂乱的意识浮沉混沌,却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在茫茫荒原上寻她: “小屁孩,你在哪?抱抱我,抱抱我吧……” 那个女的,来了。 我颓然地说:“你走吧,我今天想见的人,不是你。” 说完,我便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仍旧蜷缩着身子,懒得去取薄毯。 -- 第68页 生理性的神经麻痹,抵抗不住,意识开始变得模棱两可。 迷迷糊糊之中,一个人影俯身下来,轻轻地触碰,一点一点吻去了我两颊上胡乱的泪渍。 我勉力掀了掀眼皮子,未及看清那人面容,便从嗓子眼里哼声唤她:“子星……” “乖,别哭了。” 身体倏地轻飘飘失去重量,半浮在空中。 心想,应该是子星打横抱起了我。我感觉,四周空间的转移变化,没一会儿,便安然地陷入了一团不知为何的柔软之中,躺在上面,好似被包裹在棉花团里,很是心安。 我终是阖上了眼。 我会很乖,很听话。所以,小屁孩,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第40章 【真相】 “叮咚”—— 伴着门铃,还有几下叩门声响。 明明睡得很浅,此刻却极为费力地睁开眼睛,脑袋里像灌了铅似的酸胀,轻轻摇晃一下,都让人感觉有些失衡。 我动了动上半身,啊,左手被自己压在身下,硬生生传来像触电一般的麻木感。 我觑了觑四周,想找那个人,但是好安静,灼烈刺眼的日光刺探而入,无声地搅着空气里滚滚的浮尘。 难道是,做梦了吗?还是…… 门铃又响了一次,打断了思绪。 那股子麻木感,消退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站起来,稳了稳身子,去打开门。 “姐?你怎么来了?” 一点也没提前招呼。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不能亲自来审审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语,垂下眼眸,让开半个身子。 南卉手里还提着些吃食,她两脚互相蹭脱鞋子,换上拖鞋便进了屋。 “喏,妈让带来的。她肯定说狠话了吧?实际还是担心你啊……” 南卉一边解开冯雪梅做的几个小菜,一边打量了一圈这小屋,瞥了眼地上零落的几个空酒瓶子,转头问我: “你现在就打算长期住这儿?” “咳咳,先住段时间吧。”嗓子眼干涩得说不上话,只好哑着嗓子先应了一句。然后才倒了杯水囫囵灌下去,润一润宿醉后的口干舌燥。 “难受成这样,还提那事干嘛?” 南卉抬了抬下巴,指着酒瓶子。那事,不就是“离婚”两个字,在她们的辞典里,好像特别忌讳。 “姐——” 南卉在餐桌的对面坐下了,她挺了挺背,严肃起神情: “老实交代吧,到底怎么回事?上回在妈家里,我就老早发现你和江拓之间气氛怪怪的了。” 她忖了忖,又继续道:“别是因为孩子,来之前妈说了,她算是暂时放弃你了,懒得催,别再闹她就成。所以你还打算那个么?” 我出神地看着桌上的几个小菜,胃里还遗留着酒精的灼烧感,还混杂着挺明显的饥饿感,却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去年夏末,子星在清迈给我做的酸辣口的泰国菜,应该比眼前这些让人开胃。 “乔乔,你有在听吗?”南卉的手指向我这边伸过来,在桌面上叩了叩。 “姐,我还是会离的。” 我的视线从桌子上转移到南卉的脸上,眼神凿凿地看着她。 “也不全是因为孩子。” “我不懂,那还因为什么?”南卉的身形向前探了探,捉住了我的两只手,神色担忧。 一大早的,又经历了很大的一次宿醉,面对这“兴师问罪”,我实在是很难,很难一时去捋顺我本就麻乱一团的思绪。 譬如,小屁孩到底来过了没有?这个问题,盘旋着,混乱着,我还没分辨清楚。 南卉就开始急着让我分辨,我选择离婚的理由。 我选择。主语终于落在了,第一人称单数。 我缄默了一会,转动着手中的水杯,努力组织着语言,尽量平静地吐露出内心的想法: “姐,我感觉,我和江拓从一开始就是被人推着,走到如今地步。” “妈说她不许我们离婚。可没有人在意,我当初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不是真的愿意……我在乎妈。可也不是说,我现在怪她。” “怨我自己,没有勇气,选择了随波逐流。” “只是现在,我想做出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算迟的话。” “我的选择,也许对你们来说,不是正确的。但是,我想选择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方式,无关正确与否。” 南卉沉默了,久的让我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终于—— “乔乔,那能不能告诉姐,为什么这个选择会是现在?” 我的手指摩挲着磨砂透明杯壁的浮刻凹凸颗粒,心跳怦怦然加速起来,似乎想抓住什么,我从未向任何人诉诸的真相呼之欲出。 “我遇到了一个女生。” 一丝惊异闪过了南卉的眸子,她捉着我的手心骤然一顿。 我想她应该是猜想到了。 思绪飞舞,很难解释完全的过程,我感觉自己的喉间颤颤然汇作一句: “我爱她。” 南卉怔然。 是吧,她可能完全无法预料到,她揭开面纱后看到的真正的,真相会是如此。 我不是冲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感觉自己像个快炸裂的气球,亟需一个出口,把这真相哪怕透露给某个人,某个完全信任的人。 -- 第69页 其实我也不确定,南卉会不会接受。但南卉起码不是冯雪梅。 她愣愣神与我对坐了一会,神情渐渐舒展松弛下来,她缓缓站了起来,绕过桌沿,走到我身前,紧紧地把我拥入了她的怀里。 她有些潸然地唤我:“乔乔。” 我可能是带着哭腔吧。可我肿着眼没有哭,泪水好像早已在昨夜枯竭。 我埋在南卉温暖的怀抱里。 许久,才闷声地补充道:“我从来没爱过任何人,除了她。” 南卉的臂膀更加紧实地拥着我,不时地上下抚慰着我的背部。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神思飘远,从上方传来:“乔乔,姐虽然不太明白这种感情,但是姐支持你。” “这些年,你和江拓……姐多少看出,你其实没有那么高兴。但是,外人不好说什么。” “从小到大,有些事,姐也明白你。” “总之,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话音刚落。 一股暖意醍醐灌顶般,瞬间浸没了我。 我无法克制地,像个孩子般地,躲在姐姐的臂弯下颤栗抖动着肩膀,无声地将这些年漫漫无边的委屈尽数倾在了这里。 南卉拍了拍我的背:“好了,不哭了,不难受了。” 我终是不舍地离开了这湾温暖,抬起头看着南卉。 她笑着,真心地说:“等一切结束了,让姐认识认识她,好不?是哪个小姑娘,让我妹妹这么决绝来着。” “姐——”我也笑了,倏地感觉轻松了好多,至少得到了哪怕一个亲人的祝愿。 “先吃点东西吧!”南卉重新坐了回去,神情已经不似来时那般严肃,姐妹俩之间松快的气氛一时令我有些恍惚。 说出真相,可以这么简单? 我扒拉着眼前的食物,忽而说:“姐,其实你见过她,上回在你家那个。” “哦,她啊,叫什么来着?子星,对吧?”南卉思忖回忆了一番。 “嗯,就是她。” “原来是她呀,我对她印象挺好的。带孩子很有一手!”南卉这就开始揶揄上了。 我不大在意,也开起玩笑,应承着:“那以后我让她多带带嘻嘻笑笑。” “啧,这就使唤上了呀。” “那还不是因为你说……” 那个早晨,简直过分得美好,如今想来,也不过是海湾里虚浮的泡沫,一个巨浪拍打到暗礁上,便粉身碎骨成幻影。 南卉在小屋里陪我吃了午饭以后才回去冯雪梅家,虽说这趟是着急特意赶来为了我的事,但好歹真相一时半会也没法诉诸冯雪梅。 她指不定还在为了提离婚的事生着闷气,哪能一下子又将我的性向告诉她,怕是能瞬间将她送了佛。 南卉说,再陪她消气两天,回B市也不迟。 至于离婚的事,既然已下决心,考虑冯雪梅,还是徐徐图之比较妥。 第41章 【惊喜】 午后送走了南卉,我就准备收拾收拾回院里上两节课。 时间恍然,这么快就又到了学期末,犹记得上学期这个时候,子星还赖在小屋里假装复习,哪哪都早就留下了她挥之不去的身影。 按部就班地上完课,突然想起有份重要的文件还落在办公室,打道回府的半路又折道回去取。 还没进去,便听见里头倏地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 推门而入,第一个拐角的位置,林莞尔的工位,团团围着一圈人,大约有七八个,估计都是林莞尔班上的学生,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她的右后方,隔着四个工位,才是我的。我途径那个拐角,放低声音对站在最外面的同学提示着说:“同学,麻烦让一下,好吗?” 外圈站着的三四个学生都听见了动静,窸窸窣窣都自觉碎步让开了些空间。 我在人团的缝隙里,瞥见林莞尔坐那儿正和一个背对站着的学生专注地谈论着什么。林莞尔没发现我。 我匆匆一瞥,没大注意,兀自走去了自己的工位。 但是,当我刚坐下,无意再瞥向那处时,手不自禁便颤了颤,偏偏不小心就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太意外了—— 整个人都僵麻了,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人群里,只有她,微不可察地侧转了头,视线越过三两人影,直勾勾地看了我几瞬,唇角勾起笑意。没有人发现她的这个小动作。 子星刚刚听见了。 子星又回头与林莞尔聊了几句,林莞尔便站起身来,和子星一起往人群外走了几步,几个学生就跟着:“子星,别的就不多说了,充分准备,尽力而为!” 子星微微一笑,礼貌着回:“嗯,谢谢林老师。那我还有点事。” “你忙去吧。” 我低眸,挽了挽耳发,假意抽取了几张纸巾擦拭湿了的桌面,她们此时的对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巧都落入了耳中。 脚步声近,有人在隔板上轻轻叩了几下。 我抬眸,眼前这人穿着一件纯白的宽松T恤,头发随意地半束着,眼前落着几缕碎发,应该是最近很用心在备赛,直接就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斯文且禁欲。 望着这个消失了快一个月的人,我感觉整个人都鼓胀胀地热烫起来,快压抑不住内心喷涌的欢喜。 我向前一些,坐正了身板,余光环顾了一圈四周,还有四五个老师在办公室里,或低声交谈,或埋头处理工作,没人注意到这边,除了林莞尔往回走回工位的时候,朝这边打量了一眼。 -- 第70页 也许是因为我和子星多了一层隐秘的关系,我下意识里竟有些忌惮在这样公众的场合,和她有过多的接触,哪怕只正常说几句话。 我尽量压低声音问她:“回来怎么不说一声?”余光顾着四周。 “惊不惊喜?”子星有些坏意地挑了挑眉。 她搭着隔板的那只手,突然伸了过来,食指悄悄勾了勾我右手的小指。 尽管有隔板挡着,我还是往回缩了缩小指,嗔她:“别闹。” 时间已经过了五点,我们打算就在南苑食堂里解决晚饭。 一路上,不时有认识的老师或同学跟我,或者跟子星打招呼。 我们并肩,却只能隔着好些距离走着。 此时正值下课不久,食堂里涌入了一大批人。 我们对坐着,子星不甚在意地往我碗里夹了两筷子,举动亲密。 我堪堪还有些不太自然,敲了敲伸过来的第三筷,阻止道:“会被人看见的。” 子星退回了那筷子:“没关系,我刚跟林莞尔说,找你问问题。” 这回答,简直是答在了点子上,又没答在点子上。 “没大没小,是你林老师。”我纠正她。 她掀掀眼皮子,拉长声音道:“噢,遵命,南老师。” 天,可别。十足的别扭! 我扒拉两口饭,心里兀自别扭了几瞬,算了,我转过话头问她: “那……你什么时候还要去A市?” “唔,期末考完,7月初,赛前再去一次吧。”子星夹了一筷子菜吃。 “喔,好吧。” “姐姐,对不起啊。我还是不够好,有点两难全……” 子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微蹙起来,有些歉然说道。 “小屁孩,傻不傻……”我抿唇笑了笑,极力忍下了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 子星用筷子戳了几下白米饭,窥我一眼,吞吐道:“那你有没有很想我?”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回答她,院里同系的两个老师,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热络地与我打了招呼,很自觉地坐在了旁边两个空位上,大家都认得子星,先是夸了夸传闻中的大神,然后便谈论起系里的一些事务,话头越飘越远。 我余光瞥着子星,她一时插不进什么话语,身前的饭菜也吃完了,只低着头,在桌下面玩着手机,两只腿伸直,不老实地一晃一晃,轻轻敲着我的小腿。 我不想再耗下去。 “那个,两位,不好意思啊,我和她还有事,先走啦,你们慢用。” “行,再见!子星,加油呀!” 四人挥挥手作别。 才刚打开小屋的门,夏日白昼残存在室内的闷燥汇作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还未来得及适应,子星便在黑暗中从我的背后,贴身抵了上来。 她的呼吸滚热,声线压得很低哑,充满着引诱:“南老师,还没回答我呢,有没有很想我?” 我没立即回她,只是转过身去,一只手扶上她纤瘦的脖颈,触感微烫,出了一点点薄汗。 我抬眸,对上她的。 借由室外远远散落在此处的微弱的光线,映着那对眸子的正中央,闪着一小簇莹莹跳动的火苗。 我抬起另一只手,摘去了那副金丝边的眼镜,主动凑过去吻住她红润的双唇。 子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我紧紧拥入怀里,我俩隐匿在了闷热的玄关一角,滚热的呼吸彼此互渡,好像怎么也无法诉尽相思之苦。 而我,比她更加贪婪地索吻,仿佛寻求一种慰藉,好让那些纷扰没有空隙可钻。 忽的,我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抖然:“子星……” 她抵着我的额头,呼吸略重,眼里的火苗子有些迷离地虚晃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夏夜,空气格外的潮热粘腻,汗水在几瞬之间便湿透了彼此的衣裳,窗外一切的细微声响都在远去,噤音…… 身体与意识都轻飘飘地浮走在虚渺的空间里,不想归途,不想着陆,越远越好。 直到子星温柔地抚去我耳际上湿透的头发,我搭在她肩上的双手才松了力,整个人颤颤然脱力倚靠在她身上。 两个人,彼此相拥着隐匿在黑暗的一处,渐渐平复心绪。 好一会之后,我说:“我昨晚做了梦,梦见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子星摇头后其实说了一句挺关键的话,算了,不说了 第42章 【徒劳】 子星一边白加黑地在备赛,一边顺带参加几场期末考试。 其实,除了偶尔会回来倒头睡一觉,更多的时候,她不甚在意地就把自己丢在实验室的某个角落里凑合着睡一会。 每回见着她,好似都比上一回更加疲倦蔫吧了,尽管她极力掩饰,故作松快地挤出笑容。 离婚的事,悬而未决,迟迟卡在喉咙里,不忍心再给她多添一分叨扰。 江拓病态般地僵持着,冯雪梅也很固执地僵持着,两人像系在了一根绳上,空前的同仇敌忾。而我,就是那个“仇”,那个“敌”。 南卉有眼力见,又因为多晓得了一层真相,明白双方的底线都各不相让,局面堪堪有些难受,便打算在冯雪梅家多呆两天,看能不能有机会和缓一些。 但是她还没看准机会呢,却被冯雪梅率先跨过了红线。 -- 第71页 这妈,非要做一些令人难解的行径。 隔天下午,冯雪梅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口吻那是明白人装糊涂:“你姐来了,你知不知道?” “妈,我知道的。” “那也不知道回家一趟!你心里,到底还装没装着我和你姐。”冯雪梅提了提音量,有些怨艾。 “妈,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工作有点忙么。” “南乔,你最好换个借口。算了,懒得说你,今天晚上,你必须得回家一趟!” 冯雪梅很少这么直接叫我的名字,但是她每回一这样叫,我就本能地心下发虚。 她仿佛拿捏住我的七寸,不容我拒绝。 没一会,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了南卉的提示信息。 【江拓也会来。】 嘶—— 不愧是冯雪梅,鸿门宴,请我入瓮呐。 谁还不晓得她葫芦里想卖给我什么药? 到了冯雪梅家,进门先见着南卉了。 南卉笑着迎我:“乔乔来啦。” 然后便朝关了门的厨房那侧,扬了扬下巴,然后摇摇头发出一声“啧”。 装饰着大牡丹花的透明玻璃门后,冯雪梅笑意盈盈,在给江拓打下手,一时画面……过于温馨和谐,难以言喻。 我只匆匆一瞥,便想转头去客厅。 冯雪梅却喊:“南乔,进来帮忙,把这菜给洗了!” “妈——”我真的是…… “叫你进来,还不赶紧进来。”冯雪梅一把拉过我,然后把自己退出门外,顺带关上了滑门。 油烟有些猛了,江拓咳嗽两声,才从油烟机下探出头来,笑着朝我招呼:“乔乔——” “啊,我洗菜。” 我刚打开水龙头,想快速洗完了撤出去,江拓见状忙放下锅铲,两个快步到我近身来,从我手中接过那捆子菜叶:“我来,我来就好了,你别忙活了。” 我下意识就退开了一小步,动作不大,但是挺明显。 江拓怔然。 “啊,瞧我,这一身油烟。你,你去外面等吧。” 我俩一时都有些无措地站着,水龙头里的水还在哗啦啦地流,油烟机在呜呜地快速转动,空气里突然就弥漫了一股焦味。 我在这间隙,瞥向锅那处。 江拓也回神了,刚慌张地来,现在又慌乱地快步回去:“坏了,坏了!都糊了。” 冯雪梅闻声也匆匆赶进来:“哎呀,怎么回事?赶紧,赶紧关火,哎,起锅洗洗!不过没事儿,料还有,重新炒炒……” 我原地没动。 南卉也凑在门边,一手搭着门框,狐疑地打量起狭窄厨房里的我们仨。 冯雪梅在江拓跟前咋咋呼呼地一顿滔滔。 我静默地看了一会,觉着没我什么事儿,悄然从他们身后侧身走出厨房。 出了点小插曲,一顿忙活,还是拾掇出一桌子菜。 不过,开饭前,冯雪梅又开始令人费解的戏码了。 她没招呼谁,孤身一人站在了爸的供桌前,好一会,也没句话。 南卉发觉了不太对劲的地方,递了个会意的眼神给我,我们俩,加上江拓,只好跟着杵了一会,却没见冯雪梅一点动静。 南卉忍不住挽了她的小手臂,轻声劝了劝:“妈,这是咋的了?碗筷给爸摆好了呀。” “哎——”冯雪梅欲言又止,不过听劝,动了动身子,留恋地回望了一眼那个黑白框里的爸爸。 我知道,冯雪梅这般作势的意思。 我也凝视了一瞬墙上照片中的爸,头发斑白,慈眉善目地微笑着,我心里微微泛酸。 以往遇见了难事,即便是我和冯雪梅起了冲突,不管对错,爸虽寡言,却总还是能用父亲宽厚的温度呵护着我一时的脆弱和委屈。 但,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温度了。 时值当下,闷热的空气中却渗着一股冰窖般的寒意,叫人瑟缩。 冯雪梅那天费尽心思把我和江拓凑到一块儿,但饭桌的话题却总是无关痛痒的,譬如西藏的风土人情,譬如嘻嘻笑笑的日常,也聊聊我的工作,但我不愿多说,总之不去触碰不该碰的,气氛小心翼翼。 一顿饭吃得好似轻松,却也很沉重压抑。 临走前一会,南卉在房间里拉着我坐下:“乔乔,过两天我也就回去了。今天这情况,我看着不对,既然你心里已经很明确,我觉着你还要再跟江拓好好谈谈。妈这边,暂且交给我吧。” “嗯。”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握着南卉的双手,这双在当下境遇中给予我无穷支撑与力量的手。 “姐,谢谢你。没有你,我估计会更难吧。” 南卉泯然一笑,拉过我的肩膀拥住:“傻不傻,姐希望你幸福。” 在冯雪梅的目视下,我坐上了江拓的副驾。 即使答案很确定,他还是小心地问了:“乔乔,你……今晚去哪?” 我扣住了安全带,坐正身子:“C大。” 余光中,江拓的嘴角牵扯了一丝似乎是自嘲无奈的笑。 一路无言,我注意到江拓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动了几下,有些蠢蠢欲动又意味不明。 C大已经偏离城市的中心,离高速口不远,空阔的迎宾大道上只有三三两两快速呼啸而过的轿车,偶尔有装货的大吊车开过,像笨重的猛兽喘着行进,震动着路面,搅动寂静。 -- 第72页 车子等候在左拐道上,等候红灯。 蒙蒙细雨在昏黄的路灯光影下,斜斜洒洒地飘散着,没有重量没有方向地落在车前窗玻璃上,沉默中只有自动雨刷剐蹭着玻璃的细微声响。 我捏了捏身前的安全带子,然后开口打破了沉默:“江拓,我们谈谈吧。” 江拓侧目,神情中闪过一丝欣喜:“好,我找家附近的茶室,我们慢慢聊,我找找……” 他低下头,准备在手机里查找一家。 我打断他,用手指了个方向:“不用,就左转靠路边找个地方停一下,很快。” “不好吧,我们好久没有……” 我觑他一眼,江拓及时中止了接下去的话,并顺了我的意。 双闪提示灯一闪一闪的,那些灯前的雨线也变得忽明忽灭,潮湿的路面也在银亮与黑暗之间倏尔变换。 “江拓,婚姻对你来说,本质意味着什么?” 江拓有点被我突然的提问问懵住,他转头看向我,我没看他。 半晌,他说:“乔乔,我是爱你的。” “你确定?你想要留住的,到底是我,还是婚姻本身。” 江拓不假思索:“当然是你!”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再继续婚姻,还会过得好么?” 江拓神思不明,默然了一会才道:“我相信,总会好起来的,之前我们还不够稳定,才会出现问题……” 我突然就心生一股徒劳的怅然感。 我和江拓对许多问题的分解与答案,终归是在两条平行线上,不会交集。 我想起初见江拓的那会,他才与相恋八年的前女友不知为何刚分手三个月,所有人都不知情,但是他对我坦然了,说都过去了,说双方父母都合意,说对我有意思,我那时如鱼在砧板,已经无所谓这些,一一都接受了。 也不知道冯雪梅如果知道的话,接不接受。 也不知道他口中对我的爱意,到底有几分重量,我们不过是各取所取。 我兀自思绪飘远,追究起过去,至于他后面又解释了什么,我没太听进去。 “江拓。” 我出声打断了他,顿了一下,直言道: “你只是不接受婚姻的失败。” “你的失败。” 江拓的眉宇皱巴了起来,刚刚被我打断的话还憋在胸口,听了我的话之后,那种低顺的态度似乎变得有些恼火,他不服认。 他较着劲,默了一会,也不再说什么。 我瞥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便揉了揉眉心说道:“有些累了,送我回去吧。” 江拓重新发动了车子,双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往小屋的方向驶去,没五分钟,便拐进了那条狭窄的单行道。 车子停稳后,江拓的手还攥在方向盘上,好像那般,便也掌舵了人生的方向盘,他坚决道:“总之,我不同意。” 此时,在逆向的下坡道路尽头,隐隐绰绰的树荫中,缓缓浮上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飘着细雨的鹅黄路灯下,显得身形单薄瘦削,她没有撑伞,只是低丧着头,两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从雨夜里疲惫而归。 我凝视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车的前灯照得有些刺眼,她抬起了头,目光闪过车窗,停留一瞬。 我的心,泛酸且空落了一瞬,缥缈下沉。 江拓似有察觉,他也看着愈走愈近的子星,斟酌道: “乔乔,还是说,你喜欢上别人了?” 第43章 【长夜】 子星低着头,别无旁顾,只是像个路人般,擦身而过了江拓的车。 后视镜里,飘零的雨丝落在她的周遭,落在她的乌发上,闪着莹莹的光亮,她走在氤氲的雨雾中,不疾不徐,渐行渐远。 我的视线凝了凝,从后视镜上收回,一边低头解开安全带扣子,掩饰情绪,一边淡然回他:“没有,你别扯远。” 面对江拓,下意识没有承认,不想将子星牵扯到其中,不想让她因为我而背负了什么。 但是江拓已然从我的态度里,笃定了他自己的猜想:“是她么,女的?” 我打开了车门。 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只要你回头,我可以原谅。” 我握着门把的手一顿,不再回应,关上了车门。 我拐进公寓大门。 发觉子星并未走得很远,她杵在门后一棵隐蔽的大树下,正抬头出神地望着灯影下胡乱飞舞的雨丝。 这个时间点,路上早已没有什么人。 她在安静地躲雨,也在等我。 婆娑的树影,鹅黄的灯晕,柔情的细雨,少女纯真的凝望…… 那样孤独唯美,就像一副刚刚下笔的油画,楚楚动人,不忍打扰。 我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不一会儿,子星应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便不再看雨,转而看我。 我走近,伸出一只手,轻柔道:“走了。” 子星牵上了我的手,什么也不问不说,只在喉间似有似无地回应了“嗯”。 回了屋,洗去一身雨污,两人便躺下了,什么也没做,盖在同一张夏日的薄被中。 未关严的窗户缝里,泛进一些蒙蒙的雨汽,白色纱帘轻盈细微地飘动着。 两个人仿若各有所思,又无所思,只是都有些许疲惫罢了。 -- 第73页 静谧的氛围之中,连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放大布料摩挲的声响。 就在此时,那侧的子星窸窸窣窣的一阵翻动,凑近,枕到我的枕头上,几乎贴近了我的颈窝处。 “还是睡不着么?” 一股清爽的淡淡牙膏味儿,是她喜欢的那个牌子。 “嗯,有点儿。你今天过得怎样?”我拣着话头讲。 “考了两门试,晚上待导师那儿说题,问题不大,就早些回来了。” 子星娓娓而道,细数着。 “噢,那晚上吃什么了?” “就请导师在北门,一块儿吃了那家牛杂粉。” 我们一边用只有两人间能听见的音量,软声交谈着。 子星在一旁开始无所事事地玩弄起小把戏。 她的左手指尖在我的肚脐上走了一圈,然后隔着衣物,两只指尖交替着,一步,一步徐徐走上来,挠痒痒似的触感。 “你好小气哦。”我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 “我哪有,C大的人都喜欢吃那家。” 她的手指尖正好走到了我的唇齿边。 我顺势,虚虚含着,轻咬着她食指和中指的骨节。 她一会退开,指尖轻柔描摹着我的唇线。 气氛倏尔转变得很是温情,却不掺杂任何其它欲望。 在她的抚弄之间,我思忖片刻,吐露道:“我提了分开,跟他。” “嗯。” “只是还没有结果。” 子星仰起头,抬眸望着我,水盈盈的清澈。 几瞬,又低下头,左手退下,搭在我的腰际,宛如她陪在身边的每一晚,轻轻地拍着,安抚着。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 “慢慢来吧。” 子星温暖的手掌心像月光下的夜海,寂静着泛波,一浪,褪去,又一浪地涌湿了沙岸。 入了深夜,空调的凉风呼呼地送着,子星的手掌终是停止了轻拍,搁浅在我的小腹上。 她的脑袋倚在我的脖子窝里,呼吸轻浅均匀,两眼阖着,睫羽密密地交织着,睡颜宛如一只小羊般温顺。 我低眸,抚了抚她的脸庞,不自禁扬起了一抹浅笑,静静候了一会。 继而转头望向那开着缝的窗外,雨停了,水露打湿了一角玻璃,白纱帘似乎也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总之,我不同意。” 江拓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脑海。 我仿佛听见自己在内心深处,哀哀地叹息了一声。 这无尽的,漫漫的长夜。 时针又转过半圈。 我轻轻放下子星搭在我小腹上的左手,替她掖好被子。 走近关上了窗缝,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设置定向朝下吹的小风,然后走出了房间,虚掩上房门。 上回大醉,几乎耗尽了库存,只剩半瓶不到的獭祭清酒,凑合着喝。 我倚在阳台的栏杆上举酒独酌,夏夜雨后的凉风曳曳而来,兜起丝质睡裙的裙角,穿过我的脚踝,吹卷着去抚了抚树梢上沾湿的绿叶,簌簌抖落下一小串的水珠子。 没过半晌,小臂抵了抵栏杆,抻起了倚靠的身躯。 寂静的夏夜,蝉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而树影摇晃,没有人会留意这处阳台上,一个空了酒瓶子的女人。 半瓶清酒不足以醉人,我虚浮着脚步,重新回到了床边。 子星还安然地睡着,只是翻转过一个方向,朝里侧睡着,似乎对我的动静,一无所觉。 我轻柔着动作重新躺下盖上薄被,在微醺中闭眼酝酿睡意。 那个白衣女人,一手撑托着下巴,恰好遮住了她唇边的那颗不太性感的痣,令她的五官看起来似乎更加柔和了一些。 她的样子应该是在听我倾诉,至于交谈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闯入这个梦境的时候,她就已然是那副姿态了。 她在我的梦里,鲜少话语。 但这回不同。 她放下了那只撑着的手,身子向前倾坐了一些,握住了坐在她对面的,我的手。 她的口吻,七分客气,三分抚慰:“南乔,我的建议是,你应该发展的是一段自足健康的关系,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语毕,她轻拍了几下我的手背:“不急,按照我说的方法入睡,应该有效。” 什么……方法? 还未及我开口将这个问题,以及关于她身份的问题,问问清楚。 梦境像突然收场的电影盒子,“唰”地漆黑一片。 我能感觉自己的眼珠子不安地来回滑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醒了过来。 天色尚早,日光只是鱼肚皮的灰白,还未及晕开,房间里还略显得光线微弱,子星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睡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梦里那个女人的手,仿若还留着余温,触感温润而无比真实。 瞥了眼时间,不过5点16分,似乎才浅眠了3个小时不到。 但是我已经被这个越来越古怪且循环往复的梦魇搅得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就像一盏彻夜微弱明着的烛火,将熄不熄,直至天明。 我的状态又开始变得很不稳定。 子星回来过夜的时候,我们总是撑着疲倦,缱绻缠绵直至深夜,她会如常哄着我入眠,然而有时却是她先累得睡去,或是我假意阖眼,她才在身后渐渐呼吸平稳。 -- 第74页 我总是会像上回那样,偷偷爬起来,灌醉自己一点点,不多,还是怕子星会发现。发现我染上坏毛病,发现她对我的安抚不那么管用了。 那样,会令她难过的吧? 但是她不在的时候,我承认,我还是有那么些自我放纵了,有时候甚至在迷离混沌中混着酒便服下一星半点的安眠镇定类药物。 我好累了,强打精神应付着日常,担心这担心那,还有一摊子凌乱不善的关系。 我渴望一次深度的睡眠,去抚平我表面平静,内里却逐渐变坏的躁郁情绪。 就在我消极得像只折了羽的雏鸟,兀自舔舐伤口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噩耗。 第44章 【陨落】 那通电话还是江拓打给我的,我还有些犹豫不愿。 直至最后一秒将息之时,我接起。 没有多余的废话。 江拓开口就是急促一句:“你姐出事了!赶紧来中心医院急诊!” 电话背景音嘈乱不堪,好像夹杂着冯雪梅凄厉哭喊的声音。 还未等我问清楚出什么事了,那头传来江拓惊愕的一声“妈——”,随后挂断。 中心医院,中心医院…… 我心里默念着,隐隐大感不妙。 强作镇定地在医院停车场停好车,疾步往急诊的方向而去。 急诊室外一排穿着白褂子的医生在等候着,神色凝重。 好几辆急救车由远及近,鸣啸着驶入停稳,车门打开,医生动作紧快地忙碌接过推下来的担架。 而一辆辆下来的担架上,躺着的,尽是一具具血肉模糊,伤情惨重的人,表情痛苦扭曲,简直触目惊心。 “这次竹岭隧道的连环车祸真是挺惨的。” “可不是,那现场,你看这一个个的,啧啧啧……” 耳旁是两个完成任务的救护车司机在交谈着。 我混乱的脑子,支棱着凭借本能的惯性,将一丝一线连贯了起来。 竹岭隧道,去B市的必经之路…… 下午南卉启程回了B市…… 江拓告诉我,南卉出事了,急着喊我来…… 好像还听见了冯雪梅的哭声…… 一股非常强烈不好的预感,沉沉地下坠。 我拨打江拓的电话。 接通后,我急语道:“我到了,你在哪?” “急诊科,二号手术室,你姐在里面。不过,你妈吓得血压上来,慌得哭晕过去了。你看是先来你妈这,还是去等你姐出来?” 简直,一团乱! 还未及我反应过来,远处的手术室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医生,急急喊道:“南卉家属!南卉家属,在吗?!” “在!”我挂了电话,小跑着就过去。 “你是南卉的?” “亲妹妹!” “好,那麻烦这里签一下,有关事项我说清楚……” 医生将一沓纸递过来,上面写着“病危通知书”,我虚晃了一下,扶住一旁的墙壁,医生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如同刺耳的啸叫音,穿刺入耳,在耳蜗里旋转回荡,只有隐约的清晰字符插缝着传入。 “出血量过多……” “多器官衰竭……” “呼吸衰竭……” “尽可能抢救……” “听清楚了吗,麻烦这里赶紧签字!” 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看清楚,全都模糊在了眼眶里。 我别无选择,颤颤巍巍地签下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南乔”二字。 急诊室里人头攒动,因为这次的大型事故,充斥着家属的呼天喊地的哭喊,有人甚至放下尊严跪下,卑微地搓着双手,求着医生一定、一定挽救家人的生命。 我无法动弹,如水泥浇筑了全身,只堪堪原地倚着墙壁滑落瘫坐,眼睛里始终模糊着,怎么擦拭,都始终模糊着。 那些来往不息的人影,如电影里的延时镜头,在空间里虚幻成一道道横线,在这样的时刻,只我孤身一人,置身在时间与空间之外,等待、漫长而害怕的等待…… 不知时间已流逝了多久。 恰在江拓搀扶着面色憔悴的冯雪梅,重新赶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那盏红色的“手术中”熄灭了。 小小的方块灯,此时却审判着,一个人的生命,到底是陨落,还是重回人间。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确认我们是家属后,微微低头道:“抱歉,节哀。” 平静的声音里,勉力掺进一丝温度,似乎如此便能减少一分听者的痛苦。 “啊——啊——”冯雪梅顿然像失了声,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极度痛苦地哀吼着,像母狮失去了幼狮,显露着最原始的丧子之痛,随后双腿一软,从发怔的江拓手中跌落在地。 浑浑噩噩之中,没有注意到,手机屏幕上闪现了条孤零零的信息:【姐姐,你在哪?】 翌日,姐夫高凌风姗姗来迟赶到。 他的眼眶一圈隐隐的映着红,却没有掉下眼泪,嘴中呓语般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要看监控……看监控……” 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见过南卉车祸后到底是什么惨状。 只知道,这起事故,全部都是重伤或亡。 我在想,她是不是不愿意让我们看见她那副糟糕残破的模样,才选择了这样的不告而别呢? -- 第75页 我的心里,时而像扎了把锥子,时而又像置在油锅里煎炸,疼得胸腔透不上气。 还有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 是不是因为我,做了错事,才这样惩罚她? “啪”—— 脸上瞬时火辣辣的。 “啪”—— 又一下。 殡仪馆的灵堂内。 “妈——”一旁的江拓赶紧把冯雪梅拉开了距离。 她怒目而视,手颤巍巍地抖着,指向我,似乎要把一腔的悲痛与愤怒都倾泻而出: “要不是因为你那破事,你姐会特意赶过来吗?!要不是特意回来,会这样……会这样惨死吗?!” “妈,别这样说,南乔也很难受。”江拓拉着冯雪梅,低声劝慰。 高凌风跪坐在那,视线从南卉的黑白遗照上转移而来,眼神呆愣麻木地看着这一出,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与他无关。 那个午夜,几人一起处理了南卉的后事,江拓也在现场帮忙着。 末了,待唁客散尽,他尝试着触碰我的手,低沉温顺着说: “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还有咱妈吧。” 许是江拓前前后后,也算不辞辛苦地帮衬。 我抬眸望向他,不掩疲倦,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语气中揉捻着几分温和: “谢谢,但,我们还是放过彼此吧。” 那两天,一切发生得都如同龙卷风般极速,我恍惚地置身在风平浪静的中心,撕心裂肺地感受着所有周遭被吞噬、撕碎的模样。 南卉,犹如一颗星的陨落,只消弭几瞬,便灰飞烟灭地失去了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人一旦陨落,便只能永远活在记忆中,如果幸运没被遗忘的话。 清晨,重新回到小屋,久久地伫立在玄关口,夏日刺眼的光晕不知反射在哪片玻璃上,在白漆漆的墙上斑驳地波动着,令我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陷在沙发里,呆坐着,任由时间不管不顾地流逝。 中午,门口一阵窸窣。 子星出乎意料地回来了一趟。 我往门口回望了一眼,她单手遮在眼前,逆着光晕,大几步走近我。 她单膝跪在了我身前,仰着头,微微皱眉,眼睛里泛着细微的血丝。 她一手轻柔地覆上了我搭在沙发上的手,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拇指摩挲了几下,我微微将脸庞侧过去,不自禁贴进她有些温热沁汗的手掌心。 这人,不知从哪,急匆匆地就赶了回来。 子星放软了声音,好像她一出声,就会惊扰我一般。 “姐姐,你去哪了?” —— “昨晚,我一直等在这。” 我缓缓对上她显着忧色的眸子,勉力忍住再一次决堤的崩溃。 试图平静些,断断续续隐忍着泪意,艰涩地道出:“南卉,车祸,抢救无效,走了。” 子星的瞳孔缩了缩,闪过错愕。她立直了身躯,将我埋入她的怀里,紧紧地拥着。 我攥紧她两侧的衣角,终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卸去在小屋之外的满身坚韧铠甲。 良久,子星擦拭去我狼狈不堪的泪痕,轻柔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我默然摇了摇头,还未完全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只哑着嗓子与她说:“已经火化了。” 子星未再多说什么,她自是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只是在小屋里默默地陪着,煮了简单的清汤面,哄着我吃下几口,再吃下几口。 那天深夜,白色纱帘静默着,房间里的一切都死寂地静默着,窗外还残留着闷热的夏日余温,一阵风吹拂而入,纱帘一角鼓胀着,在空中飞扬了片刻,素色月华掩映着室内的一切静物,好一阵夜凉如水。 我和子星躺在床上,相对无言,气氛像上了一把枷锁,暂时还找不到解开的钥匙。 她轻哼着拍着我,不知吟唱着什么轻轻柔柔的曲调,只是许久,我还是睁着眼睛,觑着她如漆如水的一对黑眸。 她将手覆上了我的眼睑,说:“歇一歇吧。” 我在她的手掌心扇动了几下睫羽,终是闭上了双目。 子星还是轻哼着,拍着。 我尽量放轻平稳着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确认了我已经睡着,她才停止了一切动作。 只是,我阖着双眸,却能在黑暗中听见布料与布料之间细微摩擦的声响,感受着她尽量克制翻动的难以入眠。 许久,一旁不再有任何动静,子星终于睡着了。 我缓缓睁开眼,子星面对着我,侧卧着,隔着半臂的距离,肌肤在微弱的月色掩映中,莹莹透着薄光,光滑且细腻。 我仔细瞧看了一会,还是悄然地下了床,离开房间,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我走近酒柜,取了一瓶红酒倒入酒杯。 好想酩酊大醉一回,哪怕只是按下时间的暂停键,暂时忘却脑子里凌乱如麻的凄哀、自责、甚至情爱,可是我不能。 我这样无神地任思绪飘散,待注意力回神时,红酒早已溢出了酒杯,顺着杯壁流淌到餐桌上,滴落在灰白色的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血色。 昨日急诊室所见的那些血肉模糊的片段,倏地闪现在脑海中,与这血色叠影,惊觉得我一阵眩然,碰落了桌上的酒杯,碎在地上,溅落起满满一片的猩红。 -- 第76页 我缓缓蜷曲着身子,蹲了下去,不作思考便徒手去捡拾那些四散的玻璃渣子。 我的泪意哽在喉头,却努力咽下哭声,一片碎裂的玻璃,倏地就在掌心豁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子星从房里快步而出,制止住我继续捡拾的动作,第一时间查看了那道还在滴血的伤口:“放着,我来。” 见我还木然流着泪,她便去寻了些急用物品来,蹲在那滩酒渍旁,仔细轻柔地给我清创、包扎。 然后取了扫帚,干毛巾,清理了那残局。 子星带着我,坐到了沙发上,重新斟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 “我陪着你。” 这一晚,我睡得很沉很沉。 因为子星纵容了我一回,她小口小口地泯着酒,却一杯接一杯地为我续上。 我神志不清,逐渐感觉我喝的不是红酒,而是南卉撕裂的伤口里,涓涓不止的血。 是,那天,我看了事故现场的监控录像,惨不忍睹。 我记忆中,我姐不该是长那样的啊…… 为什么酩酊大醉也不能暂停悲痛呢? 第45章 【消耗】 恍恍惚惚之间,记忆断断续续,只拼凑起零星的片段。 我醉得吐了,几口清汤挂面早已消化完全,胃里空得只有酒,吐到最后,又酸又苦。 子星默然收拾了一地,也收拾妥当了我。 她抱起四肢脱力的我,回了房,打来温热的水,仔细拭去我脸上早已糊作一团的泪渍,酒渍及其它脏污。 也仔细擦拭了全身,替我换了干净的睡裙。 末了,在薄被之中拥着我,在额前落下轻羽般的吻。 “姐姐,晚安。” 院里知道我家里的事之后,索性直接让我连着暑假,一起放了。 南卉走了。 可一切人间苟且还在继续,活着的人,也还是会被无声无息的时间推着继续往前走,不是么? 无论是如何深刻的情绪,时间可以抚慰一切,对我,恐怕亦如是。 那种失去至亲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自愈成一道伤疤,只在回忆的夹缝中隐隐作疼。 子星是在隔天下午,又启程去了A市的,距离这次国际大赛仅剩下两周的时间。 她本不愿,原话是:“这次不想去A市了,抱佛脚的感觉,我想陪你。” 我当然知道,她很担心我。 可是,我也从林莞尔口中间接知道,这次赛前的指点,还是非常关键。 哪有运动员在冲刺前突然就降了速? 那先前那些不分昼夜耗尽心力的努力,便极有可能,因为我,全部付诸东流。 也许,我是说也许,我可能不是她人生的终点。 但是子星现在为之努力而争取的一切,极有可能是她一生中难得潜在的宝藏。 绝对不可以,毁了她。 我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勉力笑道:“小屁孩,安心些。”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海边吧。” 然而在子星离开去A市的这一周里,还是发生了许多事。 高凌风不是个东西。 南卉才走了没多久,这渣滓便藏不住人性的丑陋面,很快就露出了恶狼的尾巴。 南卉走后冯雪梅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她突然开始整理起家里的老物件来,搜罗出好些我俩幼时的旧衣服或冲胶照片,坐在床头抚啊抚,陷入久远的回忆,回回都是无声地抽噎。 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时不时还会突然念叨起要给南卉去个电话。 一回,我实在不忍,站在房门前,望着她佝偻的背影,轻柔出声道: “妈,南卉已经走了……” “你闭嘴!” “……”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The number you dial does not exist,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again……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嘟嘟嘟……” “我的卉卉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缓步过去,从背后拥住了冯雪梅颤颤然的肩膀,轻言道:“妈,你还有我。” 冯雪梅向后倚靠在了我的身上,好一会,才抬起她操劳了一辈子的,已然肿胀粗糙的手,覆在了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高凌风得知了这件事之后,提议把嘻嘻笑笑送过来一段时间,反正也是暑假,好让冯雪梅转移些注意力。 思忖片刻,我同意了。 嘻嘻笑笑来了之后,冯雪梅的状态的确是有了些起色,只不过偶尔还会愣怔地看着两个孩子,抚着她们的脸庞自语:“长得可真像卉卉小时候啊……” 然后好些泪水便不自禁涌出了她布满皱纹的眼角。 “妈,别在孩子面前……” “对,对。”冯雪梅抽了抽鼻子,赶紧抹去了眼角的泪渍,转而逗问起她俩。 嘻嘻笑笑才不过是懵懂的六岁,哪懂什么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只是用稚子的声音言语: “妈妈不在家,也不在外婆这儿,她去哪里了呀?” “呜呜,我们好几天没见着妈妈了,好想好想她呀!” “爸爸这几天每天都会带回那个阿姨,关在房间里……” 冯雪梅在厨房里烧着菜。 我把笑笑拉到了角落,捉住她细瘦细瘦的手臂,质问她:“什么阿姨?!” 笑笑开始带起哭腔:“小姨,你抓疼我了……” -- 第77页 我意识到自己对笑笑反应有点过了,松了松手劲,轻声问:“那你告诉小姨,爸爸什么时候带回了……那个阿姨?” 嘻嘻凑近我,捂着我耳朵悄悄话般地说着“秘密”: “以前妈妈不在家的时候,那个阿姨就有来陪我们玩儿,爸爸还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嘘,小姨,这是秘密哦!” 卧槽你*,高凌风! 我马上把自己锁进房间里,给高凌风连拨了五个电话,才接通。 “高凌风,我没打扰你的好事儿吧?” “南乔,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一大早的,吃炸药了哇。”高凌风懒懒的语气,还无所谓地开着玩笑。 “哼,那个女人怎么回事?”我没句废话,直接质问。 “什么……什么女人?” “你别装傻了,你对得起我姐么?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童言无忌知道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她妹,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了。我现在一个人,这也不犯法吧?” “你!” “我什么,我还想接着睡。” “大清早的,这谁呀?不会是哪个小烧货吧?”那边隐隐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音。 “挂了,挂了。”高凌风不知是心虚作祟还是怎的,急匆匆便挂断了电话。 我持着还在忙音的手机,“嘟、嘟、嘟……”的机械声音有节律地一直响着,就像是一个无果的结局…… 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不可遏制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力钝感,连讨个公道的借由都站不稳。 这世上,有时候并没有公道可言,有人尸骨未寒,有人却早已埋葬过去。 ? 冷静过后,又与高凌风交涉过几回,关于嘻嘻笑笑的抚养问题。 我不愿意,相信南卉知道以后也不会愿意,嘻嘻笑笑跟着这渣滓生活,往后日子还那么长,不知会遇到什么差错。 我擅作主张,瞒着冯雪梅,决心让嘻嘻笑笑的生活完全从B市迁移到C市,这暑假就当个过渡,往后等冯雪梅和她俩相处一段时间,再慢慢道出这决定。 高凌风自然是高兴地接受了我的提议,恶人嘴脸,如同甩开了两个包袱,甚至没忍住吁了一口气,自是察觉不妥后,便急忙补充道:“抚养费我会每个月按时打的。” “不用。”我拒绝道,纵然如此,抚养嘻嘻笑笑的负担自然会落到我的肩上。 这期间,我又回了趟天麓首府去取东西,恰好碰见江拓在家。 我与他之间,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无力挽回什么,自然没有什么话头多说。 只是感念他在南卉出事的时候真的帮了很多,我还是态度柔和地与他打过招呼,随后便进了房间拿东西。 没过片刻,待我出来准备离开之前,江拓坐在沙发上,叫住了我。 我走过去伫立在一旁,并没有坐下,却瞥见他置在茶几上的一份文件。 他略微向前倾身,两指将那份文件向我这边推了些许过来,哑声道:“我签了。” 没有预先的告知,我还是不免怔然了一瞬,随后才倾身拾起了推到面前的那份离婚协议书。 白纸黑字,双方的名字赫然,宣告着这段无疾而终的婚姻,终是走向了末路。 “谢谢。”我攥了攥手中的这份协议书,挪动了一小步,却没有立刻离去。 也许这一走,便不大有机会再见,这一刻,情绪还是莫名地复杂起来,不是那么轻轻松松的解脱感,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歉然。 江拓听后,原本有些绷着的身躯,松了松劲,无奈笑着说:“谢什么。” “所以,我能问,是她吗,学生?朋友?还是哪拣的妹妹?”江拓抬起头盯着我,语气仍显不甘,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我没有直接回答:“江拓。” 两人在如霜的气氛里,默然对视了一会,已然道尽了一切。 “再见。” 我说完之后,便挺直着身背,提步往大门而去。 “所以,连问都不能问了吗!” 到这里,便是我和江拓的结局了,对我而言好像已经挺完美的,可也犹如鲠在喉般的微微刺痛,他永远也得不到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个所谓的答案,将永远腐烂埋葬在这段不再续存的关系之中。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冯雪梅还是在无意间得知了我和江拓已经离婚的事实。 表面上,她的反应看起来着实有些反常,我以为她会歇斯底里的大骂我一顿,亦或是捶打我一顿,但是没有。 许是因为这件事,已经是法定的事实,这是冯雪梅没法改变的。 又或许是,南卉的离开已经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心力,她再也提不起劲应付我了。 冯雪梅只哀哀地叹了口长气,似乎追溯起遥远的平生,恍恍惚惚道出:“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这就是我命里的劫数啊。” 自此,冯雪梅便更如一盏枝头上被霜打了的残红,她的状态时好时坏,摇摇欲坠。 表现在身体上,便是血压的不稳定,以及高血压带来的一些并发症状。 我不大放心,一边请人帮忙顾着嘻嘻笑笑,还要时常担心冯雪梅的身体,怕一不留神就有个万一,而自身极少的睡眠对抗着强撑的身体,各种纷杂交融交织在一块儿,简直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心力交瘁。 -- 第78页 子星是从A市直接飞去了米国参加那场比赛的。 看着她,当初因为与我一个玩笑的约定,参加了她其实无所谓的比赛,而后大大小小的各类国内赛事,到如今的国际赛。 她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利剑,用她单薄的身躯提振着那把与之相融的利剑,呲啦呲啦地向后划着地面,闪着花火,仅那点火芒便烧尽了身后所到的荆棘之路,为了我们。 可她也像我手中放走的风筝,在无垠的天际中越飘越远,隐隐约约匿在了漂浮的云上,她在太阳耀眼的那头,而我却如腐败的枯草,垂在黑土地的这头。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秦岚刚从国外出差一阵回来,什么南卉,什么江拓,什么冯雪梅,什么渣滓干的事,几乎全部都是我一人独自面对着,承受着。 秦岚时常给我来电话,却总是接不到,即便是接通了,我也哭笑着说没事儿,她只能在那头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每个人的人生不是别人的,只能自己去承受,去续章,所以注定孤独。 而有的劝解和抚慰,也没有那么多的“刚好”或“我在”,或是永远错过,或是姗姗来迟。 秦岚下了飞机,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我的小屋。 她到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夏日的余晖大肆地泼染着天空,热烈而壮美,也泼进了小屋。 此刻,白色纱帘是橘红的,白墙是橘红的,地砖也是橘红的,未开机的黑色电视屏幕映着窗外如絮般无限牵扯的橘红色薄云。 远处的球场上隐约传来少年们热情洋溢的呼喊,篮球声“咚”“咚”地敲打着地面。 而我却戚戚然,烂醉如泥。 第46章 【星芒】 记忆点停留在给秦岚开门的瞬间,我两腿一软,秦岚急匆匆丢下一切,一把捞住了我。 然后我便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晓了。 “南乔!南乔!” 我用尽全力掀了掀极重无力的眼皮,模糊闪烁的幻影之中,先是秦岚深深皱起担忧的眉头,凑在我眼前,口吻十分焦灼地一遍遍唤我。 而后,站在她一旁的,竟然是那个白衣女人。 怎么回事? 我太累了,思维似是凝固一般,一滞不动,深沉的醉意驱使我闭上了双眼。 “南乔?” 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在中途苏醒了一次,秦岚难得将声音放得很低,温柔地探问。 我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身子,浑身像散架过一般拆了又重新搭起来,唯独不是自己的感觉。 我不作过多思考,醒来便直言问:“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秦岚一脸疑惑。 “就刚刚你来的时候,边上不是……” 我觑着秦岚还是一脸懵然,自己也顿了顿,思量一番,转而道: “算了,应该是我做梦了,搞混了。” “水……” 秦岚便去倒来杯温水递给我,刚在我身旁坐下,眼眶忽的就红通通起来,泪水扑欶落下脸庞。 我喝了半杯,放下杯子,还未及问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哭起来,秦岚就已经一把向前紧紧地抱住了我,抽泣起来。 “秦岚,你怎么了?这回工作不顺?”我抚了抚她的背。 “南乔,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对不起……呜呜呜……” 秦岚的情绪一时像泄了洪似的,收也收不住,释放着她近来积蓄的歉然。 我轻拍着她:“没事儿,没事儿……乖,不哭了。” 待好一会,她才将我放开一些距离,却仍哽咽着说:“你这样还能叫没事儿吗?” 我才反应过来,看到小矮几上横倒的几个空酒瓶子,也闻到了自己满身残余的浓烈酒味,像一股食物腐败而散发出的酸烂臭味。 不用秦岚提醒,清醒过来的我自己也感觉这样很糟糕。 “南乔,是不是你的那个老毛病一直没有好过?”秦岚覆着我的双手,面露忧色。 一直没有好过吗? 我默了默,从记忆里探寻,有过的。有段时间因为子星的出现,的确是好一些了,只是…… 渐渐的,也不知怎样到如今,我发现,已经连她也救不了我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科医生。 秦岚小心翼翼地提议道,甚至有些哄人的语气: “毕竟遭受了这么多罪,任谁受得了?这事儿在国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这回听我的,好不好?那医生我熟人,起码不会胡来,你只管去了,当作参考也好嘛。” 我费劲地向前倾了倾,直起身子,如同泥沼里爬起来一般。 我吞咽了一下喉间,艰涩地对秦岚缓缓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想先去看看大海。只是我妈那边……” 秦岚不自禁便松了口气,欣然一笑,拍了拍我的手背:“出去散散心也好,阿姨那边我替你顾着,别担心太多。” 她一顿,仍是不放心地强调道: “但是,你答应的事也要一定算数才行。” “嗯,不会。” 秦岚回来后,时不时就在白天过来查岗,偶尔晚上也来,经常捎带着一些吃的用的。 甚至有时候还会诡异地盯住我看好一会,似乎想从中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蛛丝马迹,我自然也收敛了许多。 她总是催问我,你什么时候去看海啊。 -- 第79页 秦岚当然不在意我到底看没看海,看了哪片海。 她看起来有点着急,就差说出来,我应该别去看海,而是去看医生。 “快了。” 子星的国际赛决赛场的直播就在后天夜里,我在等她。 秦岚自是认识子星的,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愿再向任何人提起我和子星之间的关系了。 我开始混淆,哪样才是对的?我以为的对,就是对的吗? 如若不然,南卉又怎么会…… 人在做了错事之后的短暂时间内,总是懊悔,条件反射似的保证不会再犯。 所以,我在这回大醉之后,即使躁郁得难以入睡,也强撑着,硬逼着自己浅眠上一小会。 在子星决赛这天之前,我没有酗酒,只服用了小半片的安眠药,两天里断断续续地阖眼了五六个小时。 那天凌晨三点,NY时间下午两点,决赛正式开始。 在熄了灯的房间里,我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坐在床头,等待子星的出场。 小小的一块方屏,在黑夜里幽幽地闪动着微弱的光亮。 随着太平洋彼岸那侧,子星代表国家队出场时,屏幕刹时黑一瞬,白一瞬,令人忽的感觉眩目。 正式出场前,舞台肃然,全部灯光调暗,黑漆漆一片。 ——“From China,Zixing!” 随着主持人铿锵有力的一声报幕,舞台始端,两扇巨大高耸的门缓缓打开,一束耀眼的银光从那缝隙中照射出来,一直延伸到末端,如星辰铺满了一路。 而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影,逆着光,一如我曾许多次见她逆着光向我走来。 只是这回,太遥远了。 她从布置精良、舞美炫丽的门缝光源处提步,步履自信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 那个人影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稳的状态与对手角逐,时而与主持人的侃侃交谈,举手投足间,忽的,我心下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直觉,对屏幕的子星,既陌生也熟悉,既熟悉也陌生。 隔天之后,院长、系主任、林莞尔还有些旁的什么相关的人,自然去了机场接子星,第一时间给她接风洗尘。 我没有去,因为我可能连旁的什么相关的人都不算吧。 ——终于 17:36分,子星的对话框弹出新消息。 【姐姐,我落地了。】 【不过,好烦。还要应付他们一顿,才能回去呢。】 我抿唇笑了笑:【嗯,不急,我在家等你。】 晚上大约快11点的时候,我正倚卧在沙发上小憩等她,门锁“嗒”一声开了,门口窸窣一阵。 我侧着身缓缓扶坐了起来,子星已经换了拖鞋,近身到眼前,两颊浮着两朵浅浅的红云,看起来被灌了不少酒。 她矮下身子,习惯性地单膝蹲在面前,牵起我的手,有些迷离散着的瞳仁儿强作镇定,少有的冒着可爱的傻气:“姐姐,我本想早些回的,可院长非不让走。” 我笑笑,摸摸她的头顶:“傻,喝了多少?” 子星有些迷糊道:“不多不少,没醉……” 顿了片刻,又后知后觉地补充道:“你看我哪里傻了?我不傻……” 语毕,她好像想起什么:“等我一下。” 然后便走开,去打开了门口的那只行李箱,从里面取了些什么,献宝似的快步回到我跟前。 “呐,金奖,送给你。” 口吻活脱脱像得了小红花的幼稚园小朋友,兴奋地把它带回家,心里满是对家长夸赞的期待。 我接过这座精致的奖杯,即使在如此室内的日常光下,也显得熠熠生辉,手指不禁抚触着那一小行浮雕的名字,这是独独属于子星的荣耀。 我抬眼对上她的眸子,抚摸着她的脸颊,因为醉意而微微的发热。 “我看了,决赛的直播,很棒。” “嗯,我能感受的到,镜头对面的你。” 子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脸庞往我手心里靠了靠,一只手也顺着覆了上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子星直起身躯,倾来,温柔地将我拥入怀里,一只手拢着我的蝴蝶骨,一只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背后垂落的发。 她突然道:“对不起啊,姐姐。” 我抵在她肩上,轻笑一声:“怎么又说对不起呢?” “我都没有好好陪你了,你会不会难过?”子星闷闷地说。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怎么会……你别瞎想。” 子星犹豫了一瞬,道:“可我得了奖,你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我隐隐有些不自控低落的情绪牵扯了一丝,赶忙收敛,继而拣了其它的话头聊: “别乱猜了,高兴着呢。来,你说说在米国有遇见什么新鲜事儿?” 我放开一些,拍了拍身旁,让她坐上来说话。 子星没再揪着继续那话题,顺着我的意坐到了一旁的沙发,她曲了曲她那修长的身子,将脑袋倚在了我的肩上,有些晕乎地阖着眼。 好一会,她才轻飘飘地,不大在意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赛后,有几个硅谷的公司递了实习offer,我没答应,离这儿太远了。” 我听闻后,默然没有回应,只是左侧胸腔悸跳了一下,是一瞬道不明的失重错落感。 我还愣愣然,子星突然话题一转:“唔……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 第80页 “嗯?什么?” “看海呀。我想着这个,才赶紧回国。”子星挪动了一下,略勾着脑袋回望我。 我侧过一些,低眸笑道:“你想什么时候?” “当然是尽快。明天?” “听你的。不过我在南城海边有一处小公寓,去那?” 子星咧嘴一笑:“听你的,就去南城。” 三言两语定下行程后,子星立刻来了精神,坐直身板,刷刷地就定下了飞往海滨南城的机票。 时间已然不早,两人洗过澡后,双双平躺在床上,当中隔着一点点的距离。 已值七月滚热的夏,即使入了夜还是残留着闷热,窗户不留缝地关上了,窗帘也几近严密地掩着,只在丝毫间透着微弱的亮,有些老旧的宿舍空调呼呼地送着凉风,扇叶发出一点点卡涩的声响。 不知是不是有些许日子没亲密接触过,此刻,竟然感觉气氛莫名有些拘谨。 彼此不说话,躺着凉却下些许燥意,还是子星窸窣着侧着身先靠近。 几乎黑暗的环境里,我不大看的清她的面容,只是呼出的温热离得越来越近。 省略了任何多余的开场白,她软软的唇如浮云般,极为轻柔地熨上了我的,停顿一瞬,待彼此适应了黑暗中这样的亲密,她才微微张开了唇瓣,将近来的那份念想一并化在舌尖探入,缱绻着汲取对方唇齿间每一处清甜的香软。 凉快的房间里,只这一处的温度渐渐氤氲升温,唇齿细碎的触碰声,还有彼此逐渐加重的气息,不知是因为在黑夜中,还是因为在渴求中而被无限放大,不断延伸……怎样都无法满足。 子星躺在一边,略微侧压着我,一只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探索而入,被挑拨起的渴望,像一只被快速吹鼓的气球膨胀着,在破碎的边缘游走着,只消撩动几瞬,那股缥缈之感便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深邃之中…… 子星抵上我的额头,彼此平息了一时后,她贴了贴我的唇角,略微撑起一些,尽管着实看不清,但那对眸子还是在极为微弱的光亮中,隐隐泛波一瞬不瞬地瞧着我。 直至此时,她才喑哑着开口道:“乔,我可以么?” 这是子星第一次单字唤我,所以,我好难再开口回她一句“小屁孩”。 可以什么?可以喜欢我么,还是可以爱我么。 其实眼下情形,不便多言,我知道,她指的是后者。 她是在征询,如何爱我的方式。 我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她可能看不到,便又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子星便又多撑起了一些身子,低低俯在我上面,她的手掌抚在我的肌肤上,衣裳被推起、褪去,继而细细密密的啄吻自唇而下,任凭直觉,一路吻过披星挂月的山峰,吻过蛙鸣虫叫的低丛,吻过寂寂流淌的河川…… 我不自禁轻捧着子星低俯的乌发,只觉眼前山河晃动,斗转星移。 最后的刹那,子星并不放过我。 她重新俯身回到我眼前,却未退出。 一点点的光,在眸里,模糊成微弱的星芒。 子星低沉着声音,语气却意料之外的执着与霸道: “如果爱我,就看着我,一刻不停地看着我。” 我努力在这点点星芒中,挣扎着看清她。 月亮圆一百次也不能打动我,但此刻的她却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爱我,就看着我,一刻不停地看着我。” “月亮圆一百次也不能打动我。” ——引自余秀华的诗《我身体里也有一列火车》 第47章 【南城】 翌日下午,下了飞机,出了开足冷气的机场,南城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咸,与鼻腔内尚存的C市气息微微对冲了一瞬,一时间叫人胸腔憋闷,难以适应。 预约车早已等候,子星将行李置在了后备箱,然后同我钻进了车子的冷气里,这才犹如搁浅的鱼儿重新游回了海里,呼吸稍稍顺畅。 我们的目的地是U社区。 车子疾驰在荒凉的城市边缘,虽是海滨,却连一星半点海的影子都没瞧见。 一路上飞驰而过的,只有时不时出现的破旧工业厂房,无端端而起的突兀在建水泥色楼盘。 更多的是路边疯长却单调的野草从,在炎夏里全都耷拉着头,倏尔,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的海风一阵吹拂,便在空中被拉扯成直线,颤颤然地飘动,几瞬之后,又耷拉下去,一片生机,又了无生机的景象。 车子里那方出风口的凉气呼呼地送着,一时寂然。 我和子星倒是淡然处之,她在座位上右手轻拢着我的手掌,一直望向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致,这边手指却无意识般地轻挠着我的掌心。 但是司机师傅好像有些受不住这气氛,毕竟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于是,他便起头:“哪的人呐?” “C市,小地方。”我礼貌地回应了一句。 “噢噢,我知道,是不是就那X省的C市?”司机师傅想了想。 “嗯,就那。” “哎哟,那倒是离这儿蛮远的。来玩呐?”司机师傅在车内的后视镜里瞥了一下,恰好与我对上。 子星此时转回了头,警惕地看了下司机的后脑勺,然后递了个眼神给我。 我捏了捏她的手心,模糊地应着:“嗯,来玩儿。” -- 第81页 “也对,我们这破地方,别的没啥,这几十公里海岸线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前几年那开发商搞那U社区,给围去十来公里,说搞啥理想社区,是不是就你们今天要去的那地儿?” 司机师傅在手机导航上划了几下,再次确认了目的地。 “嗯,就那。” “哎呀,咱本地人也没进去过,也听不懂啥叫理想社区,好像有什么酒店,公寓,图书馆,艺术馆啥的,还有什么居民食堂,挺新一概念,都是像你们这样有理想的年轻人买账啊,哈哈哈哈……” “Utopia,乌托邦社区。”我抿唇而笑,矫正了司机师傅的措辞。 “乌什么邦?”司机师傅似乎第一次听说,后视镜里可以看见他费解地皱起了眉头。 “乌托邦。” 子星除了刚刚那会以后,基本上不说话,她没来过南城,也不大了解这里,所以只是安静地聆听着我和师傅的闲聊,就像一个懵懂的少女踏入了一片未涉足的禁地,高高地竖起听觉的触角,敏感地接收一切未知的讯息。 荒凉的郊外大道,几乎没什么车子,四十分钟车程在闲谈间一弹而过。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个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乳白色社区大门口,不仔细看都找不到门牌,只在左边挨着管家总台大厅的一侧,隐约发现了一列极简的灰白色浮雕小字——U社区。 下了车,我便领着子星踏进了管家总台大厅,向穿着黑色西服且妆容齐整的前台管家,出示了业主信息。 前台管家校核后,转身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属于我的公寓钥匙,然后置在双手之上递给了我,顺便交代了些其它: “您好,这是您的公寓钥匙。公寓已经提前清理打扫好,您需要的电动车已经停放在您的公寓门口,车牌尾号是886——欢迎回家。如有其它需要,欢迎致电管家总台,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好,谢谢。” 其实U社区还是蛮大的,但社区内的交通除了自行车、电动车以外,只允许全天环线交叉的免费电瓶观光车,即召即停,即停即走。 我和子星坐在观光车上,前方延伸向远处的路,在尽头被三栋小高楼挡住了,还是一点点海的影子也没有,不过空气中夹杂着越来越浓烈的海盐气息,窜入鼻腔,预示着我们离海其实挺近。 转过那个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克莱因蓝的海连着天,无边无垠,纯白海鸥低飞长鸣,三三两两的居民分散在绵长的金色海岸线上,踏着小朵小朵的白浪花,悠哉地漫步,一只柯基在追着浪,而另一只柴犬在追着它,落在几步之后的两个稚童在追着它俩,“咯咯”的笑声远远地在风中传递。 没两分钟,我便招呼了下车,我的那处小公寓到了。 其实也不算公寓,就是单层的临海排屋,不大的空间仅配备基本的生活所需,连着隔壁一家业主,才是一小栋。 没有人,会长期住在U社区。 “就是这了。”我打开了公寓的大门,先进去,子星随在身后。 一眼望穿整套公寓,直通通地便能看见大海,浪潮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的拍打在沙滩上,却更衬托着此处这时的静谧。 进门处的空间是稍高的地势,一侧便是厨房,餐桌,子星好奇地再往前走,下几步台阶,是开放式的下沉卧室,日式原木色大床,齐整地铺着白色床品,有淡淡的香味,应是管家整理过的。 打开卧室里的落地玻璃推门,即是挺宽敞的露台,一侧摆放着茶色桌椅,一侧是条纹的布质沙滩椅。 露台往下走,细腻的沙粒掩埋住最后一节台阶,稀稀疏疏地漫过倒数第二节 台阶。 子星提着淡蓝色的裙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在露台上脱了帆布白鞋,赤脚探进了沙滩,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冲着我回眸一笑,难得提着音量,俏皮地说: “好舒服呀!” 我泯然笑着回应,觉着她此时在那一处就像个没什么烦恼的孩童,只伴着纯真的快乐,像朵白莲似的纯净。 这样一想,我又不自控地有些怅怅然起来,我下意识不敢靠她太近。 出神的片刻,子星已经走回了露台,在墙边低处一角的水龙头下,冲去了沙粒,沥干了水渍,赤脚走近我身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几不可见地退了一小寸,连忙敛起情绪道:“没什么,看那海呢,很久没来海边了。” 随后便回身取了双凉拖放到她脚边,掩饰着。 子星伸脚穿上,也回望了一眼,转回身问道:“一会凉快一些,要不要下去走走?” “嗯。” 我们在公寓里待了好一会,将行李整理了一番,将衣裳垂挂在架子上,一些日用品小物什什么的都归置好,此行也许待一周,还是一个月,唔,暂且没有归期。 直到最后一道斜斜照进公寓的日光爬出了墙角,整套公寓里瞬时有些黯淡下去。 子星牵着我的手,一同赤脚步入这片有着细腻沙质的沙滩,流沙在脚底板下四散、踩实,在身后留下两串步履一致的脚印。 夕阳漂浮在海平面上,尽头的那抹橘红最是浓艳,天际像水彩画似的,从最浓烈处渐渐晕开水润的橘,海不再是克莱因蓝,橘红色的波浪泛泛而来,海鸥低旋绕出完美的飞弧,七八只不知名的飞鸟在沙滩上落了脚,踱着细碎的步伐。 -- 第82页 “咔嚓”—— 有人举着相机,在我们身后偷拍了一张。 子星警惕地转过身去,一个看起来青涩的女生快步上来,挠挠头道:“不好意思啊,我还是个初阶摄影师,你们在这副画里太美了,忍不住就先拍了。” 说着,便将相机递过来给我们瞧。 那方小框里,子星和我斜侧着背影,微微错开散着步,海水只浅浅地漫着脚踝,余晖映照在两人的脸颊上,海风交缠着彼此的尾发。 子星偏转着头望向海的一侧,而我,偷瞭着她的侧脸,唇角牵扯一弧,情绪未明,可能确定的一点是,的确没有明显触景的欣然,似是缥缈在画面之外。 “那个,如果冒犯的话,我可以删掉。” “拍得挺好的,能不能传我?”子星竟然开口道。 “好呀,好呀。我绝对不乱传!”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子星和我踏着浪,在似是无尽的海岸线上又踱出了很远,直到落日沉入大海,远处U社区的居民渐次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我们才折转返回。 此时,偌大的沙滩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远处伫立在沙滩上的独栋海边图书馆孤零零地亮着暖黄色的光源,眺望着黑夜中的海面,指引着不知归途的旅人。 入夜的海风逐渐变大,子星牵着我的手改为揽上肩膀,她将我向她那侧拥紧了些:“冷吗?” 我摇摇头。 “唔……晚上去三号居民食堂?”子星提议道,其实可以自己烧,但是初来乍到,公寓里并没有什么食材。 “嗯,都可以。” “那,明天想做什么呢?我来之前,挑选了几个活动,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子星耐心地介绍了几个近期U社区举办的活动,询问我的意向。 说是乌托邦社区,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可笑的商业性质,依靠海洋资源是一方面,当然,为了吸引乌托邦居民频繁地迁回,开发商时不时会在散落在社区内的各类展馆内,邀请有名气的嘉宾举办各类文娱活动,展览啦,演说啦,沙龙啦,甚至沙滩上的音乐节。 我勉力偏头一笑,回她:“都听你安排就好。” 第48章 【听海】 U社区里一共有三个居民食堂。不过,一号和二号居民食堂,都有一半区域是对游客开放的。 因为乌托邦里的居民大多是如候鸟一般迁徙而来,短暂地在这生活一段时间,所以为了更好地利用房子,开放商会征求有意向的业主,集中打理这些空置的房子,租住给慕名而来猎奇的人们,以谋取一定的管理费和房租费,是双赢的事情,这才有了所谓的管家服务。 不过离我公寓最近的三号居民食堂,是仅限对业主开放的。 临近晚上八点,子星和我才徐徐从含着风沙的海风中,推门而入。 这个点还在居民食堂的业主只有三四桌,零散地分布着。 装饰是极简风格,淡淡的木色与灰白色主调,一溜的冷菜、热菜、汤品、甜点各色种类一应俱全地整齐摆开,在玻璃罩里冒着温吞的淡淡热气。 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等候在一旁,蠢蠢欲动竭诚为来客服务。 当然,乌托邦里的一切都不是免费的,在摆台的最末端拐角,结账台不大明显地隐在一处。 子星取了餐盘,柔声道:“想吃什么?” 我将目之所及的菜色匆匆一瞥,不甚在意道:“我没关系,挑你喜欢的就好。” 子星带着我沿着摆台向前走着,她不再过问我的意见,不过仔细挑选的几个菜,都是她觉得我平常爱吃的,最后取了一碗清甜的红枣南瓜汤。 结了账之后,我们在窗边的一处位置落了座,四周再没有旁的什么人了。 食堂里的凉气很足,没有半点海风的味道,好像与C大的南苑食堂并无二异。 但是这里明亮的灯光映照向远处,隐约笼罩着沙滩的一角,海浪隐匿在黑夜之中,瞧不见一星泛起的白花,而那一波又一波的海潮声,却像人鱼的夜歌一般,是海永不停息的吟唱,回荡在U社区的角角落落。 我怔怔地有些晃神,子星的小腿在桌下蹭了蹭我的,她夹了一筷子过来,道:“没胃口?怎么不吃?” 我略显怏怏,嘴角仍牵扯一分笑意:“好像诶,可能今天赶了一路,有些累了。” 子星把那碗南瓜汤推过来,扬了扬下巴示意:“那喝点这个,清淡些。凑合着多少吃点哦,乔,你这一天都还没怎么吃东西呢。” 她稍一顿,仔细嚼咽下一口饭后,泛着笑意道:“唔,毕竟只是个食堂,乔,你有什么想吃的,接下来我都给你做,好不好?” 自从那夜完全契合的亲密之后,子星就开始时不时单字唤我“乔”,而不再是其它的什么称呼,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譬如现在,耳朵根上总是会明显地烧上一回。 子星见我低头舀着汤水不答,轻微地踢了踢我的脚,故意逗趣道:“哇,难道不好?” 我“呼哧”一声就笑了,这才抬眸,眼含一点不太认真的嗔意,点了点头。 我和子星在居民食堂里没有逗留很久,就像机械地完成一项日常任务罢了,只是垫了垫肚子。 饭后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子星和我还是决定在沙滩上散会步再回公寓。 九点多的沙滩上,还零星地散着几个黑色的人影,都像我们这般只是安静地慢慢走着,此时的气氛与白日里的嬉闹浪漫完全不同,海面风平浪静,低诉着,更显几分哄人入睡的柔情。 -- 第83页 子星和我,在这般寂寂柔情的氛围下,不约而同默契地朝着那唯一透着光源的地方走去。 渐行渐近,才看见有两个高瘦的人影恍惚杵在暗淡月色中,他们面向大海,一人背着把木吉他轻轻扫着,一人低声哼吟,兀自沉浸在如此的情怀中,不甚在意旁的。 虽然隔着些距离,听不清具体哼唱着什么,但轻轻柔柔的调子,和着海浪声,淌在气氛里,子星不禁紧了紧穿过我指间的五指,还在走着,便微微俯下一点,在我侧边的额上落下触景的轻吻。 通体冷灰色混泥土材质的海边图书馆,在夜的笼罩下,面对着眼前壮阔无垠而又神秘未知的大海,却更显得黯淡与寂寞,独守着一份孤独,渺小如沧海中的一粟。 它虽为一体,却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被设计成台阶式的室内图书馆,靠近大海的一侧是满面的透明玻璃窗,居民或游人可以选择坐在任意的高度,伴着海浪声,沉浸式阅读。 而在建筑的三分之一处,被设计成通透的走廊,它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人能静下心来,纯粹地听海。 我和子星没有进去室内,只是在走廊处的小窗里瞥见里头的一隅,暖黄的光线不太明亮,高处坐着三两读者,而低处的窗边,一盏玻璃罩灯下,只孤零零的坐着个人,书本掩在桌前,不知是倦了,还是别的什么,正闭目小憩着。 没有人交谈,连低声交耳也没有,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子星牵着我,走向走廊的边缘,靠近大海的那侧。 她弯腰掸了掸地上的沙粒,道:“乔,我们坐这,听一会海,好不好?” 我向耳后挽了挽被吹乱的发,低声答应了一句“嗯”。 月色如辉,在海平面的正中央泛着一道粼粼的银光,如碎了的星芒,随着海浪悠荡漂浮,延伸至广袤的无边,星星点点,无处不在。 “哗啦”—— 潮涨上来。 “哗啦”—— 潮褪下去。 如此循环往复。 不禁让我想起了子星轻拍着我入睡时,便是这样平静的感觉,曾几何时,多少次抚慰我安然入眠。而今,却…… 思及此,一股怅然还未及涌上,不远处的那人琴弦一扫,一首黑裙子的《Everything》便在如此静谧的氛围下,轻轻柔柔地低吟起来,随着海风飘向四处: “You are my everything My everything My everything ……” 子星的赤脚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她听见了歌声,便突然凑近了些,在我耳边哼着软软的调子,却并不唱出歌词。 我笑了笑,微微低下了头,耳朵尖被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挠得有些许发烫。 她却不让我有任何躲闪,突然俯身到我面前,仰着吻住了我,初初有些冲击力,令我后仰了一下,待承接住了她的吻,子星便缓缓地轻柔下力道,如轻吟般温柔浅吻。 “你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夏天是我的梦……” 一个绵长柔情的吻,伴随着一曲终了,子星也微微退开了些距离,两人平息着浅浅的喘息。 一旁的室内图书馆不知何时熄了灯,而一曲终了后的那两人影也离场逐渐远去,一切归于最纯粹的黑寂。 须臾片刻,我嗫嚅出声:“回去吧。” 回到公寓后,洗漱完已经临近十一点。 我们没有开凉气,只敞着卧室的一扇推门,时不时起了海风,便吹拂而入,飘动着白纱帘。 子星如往常般轻拍着我入眠,只是她倦极了,只一会儿,便换作了那规律的海浪声,纤细的小手臂垂落在我的腰际。 我侧卧着,面朝海的那边,静静聆听了一会。 很奇怪,旅途的奔波疲惫,乏累着无力的全身,可脑子里嗡声低鸣,却了无睡意。 犹豫思忖几瞬,我还是脱离出了子星搭着的手臂,走进大门边一处,隐藏门装饰的储藏室,恐怕除了我自己,也只有管家能够知道了。 我回眸一顿,留意了一下子星睡着的样子,然后便蹑步走出推门,轻轻掩上一些,只留着一线缝隙。 我迎着海风,向远处走去,风浮动长发,月色将一个孤独轻晃的影子 ——一个拎着酒瓶子的影子,在灰色沙滩上,拖曳出长长的一道。 夜愈来愈深。 海浪,一点点漫涨而来,触上脚尖,冰冰凉凉的,激退了些许醉意。 我莫名直觉有一股无声的凝视,下意识便转头回望了一眼。 但身后,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第49章 【交错】 我坐在一处,出神地望着深夜里逐渐汹涌的海浪拍打着沙岸,那浪,渐渐漫湿了双脚,也漫湿了心情,混杂着微醺的醉意,一种柔和的悲哀漫然而来。 我随手抓起身旁的一握细沙,窸窸窣窣地从手指中间漏下,然后迷糊着又抓起了几把,让那流沙流进那空酒瓶子。 空酒瓶子又满了,我将下巴杵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它…… 几瞬之后,便在身旁掘出了一处沙坑,将它填埋,也将那股淡然的怅意掩入沙土。 海浪又爬上了几寸,漫过那已经掩埋的沙坑,只消几个浪花,便将一切突兀的痕迹抹平,湿漉漉的这处沙岸,与绵长的沙岸线,再次融为了一体。 我空手而归,一手扶在开了细缝的推门外,犹豫片刻没有进去,透过玻璃朝里望着。 -- 第84页 子星背对着我,仍旧安然地侧睡着,瘦削的背影均匀地起伏着,薄毯横披在她的腰际,睡裙的肩带滑落了,隐在散在洁白枕头上的乌发之中,淡淡月色映在她粿露在外,细腻如脂的肌肤上,纯粹得犹如画中的一朵睡莲。 静静地望了一会,我才轻手轻脚地进去,还是服了一片安眠药,悄然地躺回床的另一侧,规律拍打着的海浪声,终是卷着一股疲倦的困意,向我漫漫袭来…… 那个女人交错地伫立在半透明涌动的浪潮里,手臂微曲着插入外衣的口袋中,正沉静地望着我,画面虚幻且极度不真实。 这肯定又是梦。 我目眦欲裂,全身像浸透了水的海绵,湿漉漉的,呼吸沉重。 我挣扎着,终于擦着嗓子,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子,问出了那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你是谁?” 不知是她并没有听清楚我的话,还是假意忽略。 她的声音似乎尽量保持温婉,听起来却还是如机械一般: “你病了。” 我病了?是……是什么病? 这个问题还旋在脑子里的时候,她已经走近一步,拿走了我身旁的空酒瓶子,握在手里轻轻晃了晃,示意说:“酗酒,是病。南乔,如果要摆脱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戒断酗酒是第一步。” 我心下一惊,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个梦中的幻影,就凭反复地出现,就会知道我的真实名字吗? 什么不真实的感觉? 震惊思索之间,她已然起意离开,只不过一顿,回头又说:“如果真的很难入睡,可以适量服用安神助眠的药物。不过,还是尽量克制一些吧。” 说完,那个女人的身影,连同虚幻一般的海浪,如灯灭般瞬间消逝,隐入无边的黑暗。 别走…… 我还没弄清楚你到底是谁,这一切都越来越古怪诡异…… 紧接着,便感觉一股强烈的光线,刺照着眼睛,逼迫着我的意识清醒过来。 我皱着眉眼,抬手挡了挡那道强光,才勉力睁开双眼,透过指间的光晕,观察着四周。 强烈的日光堪堪照在床沿边上,远处的海鸥长鸣几瞬,人声隐隐嬉笑着,纯白的天花板,以及空气中潮湿的海风咸味,身处何处的恍然感才渐渐落实下来。 “终于醒啦?” 子星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长袖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在手肘处,扣子在胸前搭了两颗,里头隐约可见一袭黑色的抹胸,头发抓成清爽的一束,低低地扎着。 她端着一杯手冲咖啡,走近我身旁,坐在了床边,将那杯咖啡置在了床头柜上,然后用手撩去了我眼前的碎发。 我仍有些迷糊,半撑起身子,问:“现在几点了?” 子星看了眼腕上的棕褐色皮表:“快十点一刻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恍神道:“这么迟了……” “乔,你是不是太累了?可以再睡会,也没什么事。” 子星牵过我的一只手,捏在她的掌心。 我摇摇头,转而问:“一会什么安排?” “唔,我查了下,社区外面好像有条老街,你知道吗?” 我又摇了摇头:“好像不清楚诶。” 子星轻笑一声:“这好歹算你半个家吧,那我们要不要去瞅瞅?可以采购些食材什么的。” 我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沉疲态,不知是睡多了,还是梦多了,不过只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磨磨蹭蹭收拾洗漱了一下,临近出门也快11点了。 我随意穿了件凉快的红色吊带裙,外头套件防晒薄衫,跨坐到电动车的后头。 “坐稳了?”子星微微侧转回头问道。 “嗯,走吧。” 她一顿,将我搭在她腰两侧的手,拉到前边儿:“嗯,这下才叫稳。” 我在她身后,抿唇笑了笑,手下自觉收紧,两手十指相扣,圈住了她不足一握的盈腰。 电动车缓缓起步,慢悠悠地驶出了U社区。 出了U社区,外头的街道一如来时的荒凉陈旧,在临近中午的大日头下,路边的野草丛看似奄奄地费劲喘气,路上只偶尔飞驰而过几辆车子,连个人影也没有,知了不知疲倦地搅动着这片死寂,却是徒劳。 子星逐渐拧紧了车柄,电动车速逐渐加快,不是那么的快,但还是在一片死寂中破竹般穿梭而入,伴着海滨的风,搅动着周遭的气流,一头乌发肆意地向后飞扬着…… 我微微仰起头,闭目迎着日光,感受风在耳际里呼啸而过的声音。 突然一阵眩目,十指交扣的手稍稍松劲脱力,身体一时有些失衡。 子星敏锐地发觉了,一把抓紧了我的双手,放缓了车速问道:“乔,怎么了?难受?” “没事,有些走神了。” 我重新扣紧了她的腰,不再仰着看那日光了,将一侧的脸贴近她的脊背,却正好听见她的心跳,正怦怦地跳动着,铿锵而有力,是很美妙的律动。 老街离U社区不太远,大约二十分钟不到,铺着青石板砖的老路两侧,是一路联排到尽头的南洋风格老房子,古朴且陈旧,落着些岁月的斑驳痕迹,望向隐匿的拐角尽头,竟有一种犹如置身旧时光隧道的错觉。 机动三轮车在石板路上一抖一抖颤悠悠地驶过,这里就像荒漠里突然出现的绿洲,突然就有了一丝人烟的市井气息。 -- 第85页 子星缓下车速,留意着两旁零星开门的老商铺:“我查了下,好像有家海鲜小炒口碑挺好的,要不要试试?” 我有些意外,她好像对这次南城之行特别上心,尽管知道我肯定比她熟悉,还是兀自默默查了好些信息。 “试试不?” 她一只脚踮地,停在了一家店铺门口,挂着的老招牌上斑驳写着——无招牌。 “嗯,听你的。” 子星把车子靠边停好,一个穿着白背心褂子,有些汗涔油腻的中年男人,正卧在草编躺椅上闭目休憩,一把蒲扇盖在肚皮上,正值大中午店里却没有客人,与口碑倒挂不上钩,气氛莫名有些诡谲不真实。 听见动静,他抬了抬眼皮子,稳了稳身子扶着椅把子站起来,懒懒道:“我这规矩,懂?” 子星点了点头,似乎说着他俩之间的暗语,然后便牵着我,在门口的一张矮矮的四方小桌上落座。 我在余光中睨见那个奇怪的男人走进了后门,但还是凑近子星小声问道:“什么规矩啊?” 大概是我怯如小鹿又有些迷糊的模样,惹得子星轻笑一声,不免逗弄我,她剐蹭了一下我的鼻尖:“在这吃饭的规矩啊。” 说了等于没说嘛。 我拂开她的手,故作嗔意地推搡了一下她的手臂。 子星低低地笑起来,眼角弯出一抹弧度。 等待的过程中,子星又去附近冰室里买了一碗老冰刮碎的红豆冰沙,两人就着穿巷而过的清爽海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不太细腻,有些粗粝的冰沙,片刻的恬适宁静抚去了刚才略有些不安的局促感。 我抬头望去,模糊的日影夹在狭长的老街天空,晕光在湛蓝的背景下忽隐忽现,有些眩目得刺眼…… 恰在此时,那个老男人两手各端了盘海鲜小炒出来,一盘稳稳地搁在小手臂上,连个招呼也没,不吭声地就放下了盘子,转身便又去了里屋。 子星这才说:“喏,这就是规矩。” “看菜下碟。” 我终于忍不住道出那丝古怪感:“这店名怪怪的,老头也怪怪的。嗯,这条老街也怪怪的。” 子星不甚在意,仍是浅笑着:“怎么?” “好像有店名,好像又没有。好像招呼了,好像又没有……这街上,好像有人气,好像又没有。好像只会在怪梦里出现的古怪场景……” “要不然,离U社区也不太远的样子,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条老街呢?” 子星听完我的一番言论,笑意更甚,略倾身而来,捏了捏我的脸颊:“疼不疼?看看你是不是在做梦?” 子星没太用力,只是手退去了,仍在脸颊处留着一丝触感,真实的触感。 大约是天气炎热,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即使味道确实不错,我还是一如昨日没有多大的胃口,在子星面前,勉力吃下少许,简单垫下肚子。 饭后,子星绕着老街,看着囤购了一些食材,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摇摇头。 一趟外出回到公寓,时间飞快的流逝,已然又是一个夕阳沉落的傍晚,余晖逐渐随着沉日隐去,交替在淡淡清湛的天蓝色之中。 子星一回来,便钻进厨房拾掇起买来的食材,待理到一半,才探出头来朝我提了提音量说道:“对了,晚上7点半,图书馆有个围谈活动,有没有兴趣去听听?” 反正无事可做,我偏头微微颔首答应了。 彼时,我正枯坐在露台上,沉浸在夕阳暮色之中,犹如远处一块礁石旁正在海钓的老者。 弯曲的鱼竿垂落着鱼钩,正钩着海面上挂着的那小半轮落日,只恍惚间,那暮色便与夜色交错替换,海风穿过几棵孤独伫立的椰树,吹来一阵不自控的怅意,深沉大海终是吞没日光,海上那空垂的鱼竿也便脱了钩。 子星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她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与我一起静默地望了会时光交替之际候,才轻声赞叹道:“乔,这里总是很美。” 是么。 为什么我却隐隐觉得,自己的情绪在这里,总是难以克制的倒置,好似困惑,又似无序,有一种扭曲的病态感。 “嗯,很美。” 我抚上她的手背,搭着。 两个人在晚暮中,看着沙滩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垂钓的老者收回了空空如也的鱼竿。 “先简单做了点,一会凉了,进去吧。” 中午吃得迟,还要赶去参加图书馆活动,子星做了两份青椒牛柳盖饭,上头撒着些许黑芝麻,简单中透着精致,色香味也是俱全。 “好久没给你做饭了,真不好吃就别勉强噢。” 子星余光里觑着我面前的白瓷宽碟。 说实话,她在谦虚罢了,只是,虽然是子星做的,但不知怎的,来了南城之后,我却一直没什么食欲,不光是在食堂而已。 “怎么会?很好吃呢。” 我在子星面前,勉力吃完了那盘青椒牛柳盖饭,她淡然笑着,不知有没看出端倪。 临近7点半的时候,我们到达了海边图书馆,高低错落的台阶上已经落座了不少人,窸窸窣窣地低声耳语着。 举办方与主讲人正在最低处的小空地上寒暄着。 7点半一到,这位留着中长头发,戴着圆圈眼镜,胡子拉碴的中年文艺男人,温厚着嗓子开场道:“很高兴,今天能与有缘的你们,相聚夜幕中的海边,相聚Z国最孤独的图书馆,聊一聊,关于‘孤独’的话题。” -- 第86页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主讲人——” 一阵不轻不响的掌声响起。 “那么,为什么大家会容易将大海与孤独联系到一起……” “孤独是种什么感觉……” 伴随着落地窗外规律起伏拍打的浪声,主讲人的声音渐渐在我耳旁忽远忽近,一阵刺耳的消音后,又重新回落听清—— “你孤独吗……” 我的手掌不自禁抠紧了台阶的边缘,也感觉背上正渗着冷汗,一股窒息的迷幻感几乎将我吞没。 子星敏锐地发觉了我的一丝异样,低眸凑近问:“乔,怎么了?” 我抿了抿唇,微微蹙眉,如实道:“我有点不大舒服。” “那我们出去?”子星揽过我的腰际,好让我借力于她。 “不太好吧?” 还是挺儒雅文艺的围谈氛围,不时有听众与主讲人娓娓而道自己的见解。 “我们走。” 还未及我答应,子星扶在我腰际的手,已经提劲搀起我,礼貌地俯身借过,穿过人群。 等脱离了所谓“孤独”的氛围,站在图书馆一旁的走廊上,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胸腔,才像鱼儿游回了大海,眸中也倏尔回落到真实的世界。 子星还是有些担忧,近身贴了贴我的额头,抚去几缕被细汗沾湿的碎发:“没事吧?要不我们回去?” 我的心潮还停留在刚刚那会虚实交替的错落感,一时难以言说那种怅然,只怔神望着走廊外不远处的海面,想起与子星坐在那,听海时的轻吻场景…… 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一样。 是昨夜吗? 我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第50章 【呼唤】 “那我们歇一会,重新进去?” 子星见我摇头,又征询着。 可我还是摇了摇头,顿了顿,轻声道:“我们还是坐那听会海吧。” 我指了指昨夜坐过的地方。 可能是我的提议转折得有些突兀,子星略微一怔,才答应道:“好,听你的。” 然后,我们便牵着缓步走到昨夜坐过的地方。 我们在临近海面一侧的走廊尽头,彼此倚靠着,缓神了好一会,才回到公寓。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子星又随意提议了几个社区里的活动,我也应着去了,什么书展啦,画展啦,或者音乐演出之类的,虽然没有图书馆那回反应强烈,却都感觉自己力不从心,提不起许多劲。 难过的是,子星也发觉了。 她便不再提议参加此类活动了。 大多时候,我哪都不去,只宅居在公寓附近的这处角落,发呆看那云卷云舒,潮涨潮落,任由时间虚度罢了。 子星由着我任何,只默默地专心照顾着我的起居。 她有时候会独自跑出去,默契地不捎带我,只会蹲在我身前,轻柔地告知一句“乔,我出去一趟”。 我多数时候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也无心过问。 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坏掉了。 这种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状态,我其实并不是毫无感觉的。 但另一个我,却宛如脱离了那具肉身,浮于半空,愧疚地看着瘫软在床,一动不动的自己渐渐腐败的过程,好无力。 我爱她,这句话,像一朵昙花。 还未亲口说出,还未细心呵护,还未完全盛放——却已在凋零。 其实,也不难猜。 大半个月在南城的日子里,子星的外出不外乎,采购些食材,照着食谱研究新菜色叫我尝尝。 她还会经常买回一束鲜花,置在床头,问我“乔,这束好不好看?”。 有时候是一个新奇口味的冰激凌,剥好递给我“乔,今天好热诶”。 甚至有一回,不知从哪买回些小烟花,燃放在夜空,花火的光亮瞬间映照在她仰着的面容上,倏尔黯淡,她却还仰着脖子问:“乔,爱会永恒吗?”。 总之,子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一遍遍呼唤我。 “乔。” 一回,她外出回来的时候,发现我正坐在露台上,遥望着远方,淡淡的烟雾在指间升起如丝的一缕。 子星闷闷地说:“抽烟不好。” 这么一说,我便想起初初遇见她的时候,就劝她别抽,然后从此真的没再见她抽过了。 我泛起一丝苦笑,抬手渡了最后一口烟,便将烟蒂拧灭了。 好奇怪,我有时候会在大白天就想起梦里的那个白衣女人,仔细在脑海中用放大镜去回忆她全身的细节,她说过的为数不多的每一句话。 关于我的信息,她显然知道得太多了,我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女人? 混沌的脑子里,却毫无现实中任何蛛丝马迹的印象。 酗酒,那个女人说我酗酒。 我现在想起来,真想怼她一句,喂,有这么夸张吗? 毕竟深夜里都是背着子星偷溜到岸边,我已经挺克制了,哪一次不是一点点微醺罢了。 说到偷溜,有好几回,快打算回去的时候,我都感觉身后有似曾相识的一道无声凝视。 可我却犹犹豫豫,不敢像第一次那样回头。 不是怕,也不是不怕。 好在每一回偷溜回去,子星还是那样安然睡着,毫无所觉,只偶尔发现我的轻微动静,便会转过身来,睡意朦朦地嚅嗫一句“乔”,然后靠近将脑袋搁在我颈窝里,拥着我好眠。 -- 第87页 状态稍好的时候,我们也做。 似乎眼下只有在那样的状态里,我们才能完完整整的,彻底的,真切的,拥有彼此。 我总是被动的那个。 只是那回,她在黑夜中闪着莹莹发亮的眸子,盯着我瞧了好一会,仿佛要看穿我,看透我的肉与魂。 徐徐,她才捉起我的手,探在她的秘境门口,低声喑哑地说: “乔,至少要我一次吧。” 蛊惑,而怜乞。 我的心骤然揪紧起来。 公寓之外的远处,一波波永不停歇的海浪规律拍打着…… 一声略有些痛楚的轻哼,随后是细微的抽鼻声。 拉拢的遮光窗帘隔绝了任何光线,我不知怎的,凭直觉俯身去亲吻她的眼角,却被一星冰凉的泪痕濡湿了唇缘。 她什么也没说,在黑暗里,双手抚上我粿露的肩胛骨,单字唤我“乔”。 隔了几日,在一个阴天,我们去了一回沙滩另一头的那处白色尖顶小教堂。 小教堂里如同一个小小的,纯白的房间,仅仅整齐摆了四五张长椅,没有任何宣教活动,只是一直轻柔播放着福音,陈列虽极简,却出奇地圣洁。 你说我和子星? 我当然是无信仰者,只是纯粹地来一处看海、听海。 海浪声,和着悠扬的福音,透过正前方那口倒三角的玻璃窗,在屋顶回荡着、回荡着,莫名让人得以安宁,甚至错觉连心跳都慢了一拍。 不知这样默默坐了多久,等我们出来的时候,海边突然就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阴天,沙滩上本就星星散散的游人受了惊,倏尔便如鸟兽散,纷纷用手挡住头顶,奔跑着去寻躲雨的地方。 子星本能地将我往后拉靠了一下:“乔,我们回去避一避吧。” 她说的是回身后的小教堂。 我呆愣地杵了几瞬,脱口道:“不要。” 这大概是在南城近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明确地拒绝她。 “嗯?”子星露出困惑的神情。 “不要!” 我加重了一点语气,再次强调。 然后便不容她拒绝,拉起她狂奔进这场疾风暴雨之中,倾斜的雨线,在有些强劲的海风中,斜斜地劈打在脸庞上,甚至有一点痛感,全身瞬间都湿透了! 起初,子星还有些意料之外的错愕,被我带着跑。 待反应过来,她才加了速,跑在我前面一点距离,带着我在雨中奔跑。 但我却不跑了,忽的停住,她的手臂被用力地往回带了一下,然后她也停住了。 暴雨不歇,模糊了视线。 我向子星近了一步,这个夏日的汗渍、泪意以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全在这场暴雨中混为一股巨大的洪流,从身上被不停地冲刷带走,渗入沙土,流入大海,仿佛决意不留一丝痕迹。 淋漓的雨水挂在子星的脸庞上,使她的双眉紧紧地皱起,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说一句。 我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拂去那些湿透贴着的碎发,吻了上去。 整个时空,都在砸落在海面的暴雨声中,完全安静了下来。 子星圈紧了我,甚至有些过于用力,像是将我碾入她的躯体,我们在暴雨中的拥吻,比任何一次亲密,都更为激荡、热烈、绵长,像是进行一场即将来临的告别。 这个深吻,持续到—— 回了公寓,刚关上门,子星便将我压在了门板上,湿漉漉的雨水不停地从衣角上滴落,在门边处积了好大一滩。 子星一边吻着我的下颌线,一边轻扶着我的腰,带入了一侧的浴室,掀起我的衣裳、解开排扣,褪去一切遮掩。 昏黄浴灯下,是彼此完美无瑕的胴体,是赤粿的坦诚,坦诚的赤粿。 她在水流里,用指尖轻触,描摹着我瘦削的肩骨,浑圆的月匈晕,平坦的小腹,以及我独属于她的一切。 那一夜,爱如暴雨。 我们几乎彻夜而疯狂地无数次索要彼此,直到精疲力竭,长灯将灭。 骤雨下了几乎整夜,大约凌晨五点才歇。 子星疲累地睡着了,背上几道猩红抓痕隐约渗着血色,我随意搭着她那件半透明长袖衬衫,侧卧在露台上的那张躺椅上,凝望这暴雨后的海天交际,兀自独酌饮啜。 天空的靛蓝中,泛着一抹鱼肚白。海与天,终究不是颜色相同的蓝。 只有倒过来的天空,没有倒过去的海。 海天交际之处,氤氲着一丝不真切的水雾。 我想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 我想着,便拎起酒瓶子下了台阶走去,脚下的细沙,似乎在经历一场暴雨之后,更加夯实,只留下浅浅的一路脚印。 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想触手抚上那痕海天交线。 海水逐渐漫过了足尖,漫过了脚踝,漫过了腰际,漫过了月匈口,漫在了那行小字的地方,呼吸仿佛有了些压迫感。 “乔。” 我意识迷离地回望,子星站在海浪拍岸的边缘,身着一袭白净的睡裙,在钴蓝色的淡淡晓雾中,唯美得像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这朵栀子花落进了水里,渐渐向我漂浮而来。 半悬在海水中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支撑点,在深海里浮沉,却总是碰不到她…… -- 第88页 眼前的幽蓝,终归将我淹没。 第51章 【混淆】 “南乔!南乔!” 好像有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海水的声音“咕噜噜”灌进耳膜中,水压压得生疼,呼吸喘不上来,如溺了水一般,四肢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幽蓝之中,透进了一束散开的光。 暴雨之后,是晴天了吗? “南乔?” 耳畔又响起了一声温柔的呼唤。 我扇了扇睫羽,极力睁开一丝缝隙—— 不在海水里。 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好像在哪见过,曾经相似的情境。 啊,对—— 估计是又滚回到那个该死的梦魇之中了…… 不对,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第一次在梦里出现了嗅觉,空气中好像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随后,更多的环境音灌入了耳朵,“嘀”“嘀”“嘀”—— 机器的声响? “乔乔啊!” 冯雪梅尖锐的哭喊声一下子将我惊醒! 我彻底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像是,好像是医院的病房? 在我还没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眼前突然涌来好几个人脸,挂着泪痕控制不住情绪的冯雪梅,急得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的秦岚,甚至还有满脸写着担忧的南卉…… 这画面太诡异了,因为她们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在我的梦里啊。 我的目光终是在南卉的眼眸之间凝了凝,一股念想瞬时涌了上来,心中泛起一丝酸涩。 此时此刻,在我面前的她,是如此地真实…… 这还不止,仨人自动让开了一条小道,她们身后的那个女人从那条小道外,走近我身旁。 刹那间,我整个人像被一道闪电劈开,万分惊愕! 这不就是那个一年多来,常常出现在我梦魇中的白衣女人吗?! 不说百分之百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我回回都看不清她具体的模样,如今这回,倒是棱角分明,至少搞清楚她一半的身份,原来……是个医生? 她到底是谁?而我,又到底在哪? 我目眦欲裂,脑袋里像灌了海水般晃来晃去,没有片刻的安宁,而心中疑窦丛生。 不管是否还在梦中,我都想寻一个答案,我受够了,我想要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脑子还未想透彻,嘴上已经脱口而出,我扯了扯嗓子,有股涩涩地痛感,但还是勉力对她说,口吻不怀好意: “喂——” “拜托你,以后能不能别来梦里烦我了!” 那仨人听见我说了话,表现各异。 冯雪梅的泪意再次有决堤的倾向,眼泪唰地就挂下了面庞,她急忙转身掩了掩。 秦岚急躁了,嘴巴张了张,脱口欲出,却被一旁轻轻摇头的南卉,给出手拦下了。 而那个女人呢,司空见惯似的,我不能说她面无表情,只是面部有一两块肌肉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以示她听见了我的话,并有所反应。 她凝眸,沉吟片刻,兀自介绍起来:“南乔,这里是C市第六人民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苏睿。” 什么……什么东西? “第六人民医院?”我重复着她的话。 “是的,第六人民医院。”她又强调确认了一遍。 我当然知道第六人民医院,因为,它在C市俗称精神病专科医院。 即使是在这个循环往复的梦里,第一次听见这种说辞,我还是错愕不已。 还未及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又补充道:“你病了。” 这一刻,我呓语般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知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我病了?”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并不继续说下去。 我只好追问:“什么病?” 苏睿抿了抿唇,但是情况不太妙的样子,南卉也抑制不住滑落了一行泪,又极快地抬起尾指,挥去掩饰。 她略一思忖,平静地说出:“躁郁,抑郁,精神分裂。” 我简直想笑。 看吧?这就是梦魇的荒诞性所在——会有医生对精神分裂的病人,说精神分裂吗? 人人都懂的道理——梦与现实,总是相反的。 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了,我想彻彻底底醒过来,我想要继续靠近那朵水中的栀子花。 我这么决定后,便下意识便闭上了双眸,强迫自己快些入睡吧,快点摆脱这个可恶的女人,可憎的噩梦! 奇怪,没有哪次会像现在这回这样,如此轻易,便沉沉睡去…… 可睡梦中再也没有别的胡乱影像,只有那朵栀子花,被海水打湿了花瓣,漂漂荡荡,起伏在深海上,却始终停驻不前,在我怎么也够不着的地方…… 不知道到底沉睡了多久,我再度缓缓睁开了双眼,这回脑子不重也不轻,堪堪比先前更能够得上正常运转。 但,怎么还是醒在了相同的白漆漆的房间? “嘀”“嘀”“嘀”—— “南乔,你醒啦?” 是秦岚清脆的声音,在梦里怎么也一如现实般,口气毛毛躁躁的呢。 “苏医生——苏医生——” 秦岚扯着嗓子朝外头喊道。 我皱了皱眉,想挪动一下身子骨,手下抚触的是洗旧的棉麻质感的床被,手背上有异物感,低眸一看,是留置针,抬头一看,钩架上挂着两袋不知道是什么的盐水。 -- 第89页 恰在此时,那个苏睿进来了,她如例行公事一般,近身要检查我醒来时的状况。 可在上回的梦里,说实话,她真把我吓得不轻,现下便条件反射般的,我把整个人都缩起来躲着她,如受惊的小鹿似的警觉防御:“你别碰我!” 于是,她的手便悬在了半空中,顿一顿,才放下,并退后一小步,给我留出安全的距离。 静静站着观察了一会,见我醒来并无大碍,顺手调了调点滴的滴速,走之前,望了我一眼,然后轻轻拍了拍秦岚的肩膀,侧着身子对她轻语道: “你朋友,慢慢来吧。” 秦岚咬着唇,眼眶殷红起来,眼泪却强忍着始终未掉落。 接下来的日子,我逼着自己睡去,又醒来……睡去,又醒来……却永远醒在同一个片段,同一个场景里…… 见到的每个人都欲言又止,日子浑浑噩噩的,可我却像永远被困在了无法逃脱的梦境之中。 那种乍然发现时的错愕,醒不过来的慌乱,到如今,连逃脱都懒得逃脱的麻木感。 叹息,这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魇了…… 直到有一回再次苏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不甚在意地问秦岚:“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秦岚亮了下手机屏幕,确认道:“7月16日,怎么了?” 7月16日…… 子星的决赛在7月初,我们在南城至少待了一个月……怎么会是7月16日? 不对,不对…… “不对……”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次的梦太令人抓狂了! 我崩溃地甩了甩头,我想要把自己甩出去! 秦岚见我突然表现异常,一下子冲上来抱住我,不停地抚着我的背,唤我“南乔……南乔……”。 可是我魔怔了,我停不下来的绝望,我的双手用力地捶着床板,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秦岚突然大喝一声—— “南乔!醒醒吧!你不是在做梦!” 我被她喝得怔住,也停下了,绝望的双眸死死地盯住她,声音自喉间艰涩发出:“不是已经八月多了么?” “我能骗你不成!” 她亮着手机贴近我眼前。 我看清了,那行小字显示的日期,的确是7月16日。 但是我的意识浑浊不清,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自己,还是该相信谁? 哪边才是梦境,哪边才是现实…… 第52章 【承认】 秦岚急了,像打碎一面镜子般,把我的那个梦境给一棒击碎了,初初只是皲裂的痕迹,但是那些细碎的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宽,终究碎成了一地碎玻璃渣子,割得我双手,鲜血直流。 “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么?” 这是秦岚的开场白——我当然不知道,可她的提问似乎也并不需要我作出任何的回答。 可后来,我才明白,这句话犹如春雨前的惊雷,飓风前的平和,即将摧毁一切的幻灭。 她堪堪开了场,便又沉吟了几瞬,似乎在组织如何说辞的语言—— “7月10日,你在南城,被人及时发现,从海上打捞了上来。” 我再一次惊愕地抬眸看向她的脸庞,死死地盯着,挖掘这句话的谎言成分到底有多少? 但她克制着平静,并没有看着我,手指甲却勾动着,细微地抠着床单上的毛边,声音里抖着一丝颤然—— “据说人差不多已经奄奄一息,拖你上来的人,还以为是具……浮尸,马上就报了案。” 讲到这里,她才停止了不安的抠动,垂着眸静了静,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好似终于有勇气与我对视着。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不过也算你命大,好不容易才在南城救活过来。 但那边,医疗条件不够,你是连夜被飞机转运回C市的中心医院,三天之后,情况才算稳定了下来。” 秦岚稍作停顿,默默观察着我的反应,除了更惊愕,更难以置信,我还能说什么? 秦岚,就算是我在做梦,你也不能……不能这么编排我吧?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哑着嗓子缓然道:“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第六人民医院。 秦岚开始面露难色,她的下颌骨绷紧,滑动了一下,她好似有点挣扎,不过还是决心说出实情—— “警方介入了,查了你在南城的行踪,排除了其它嫌疑。因为从视频监控来看,虽然隔得远不太清晰,但是——的确是你一个人诡异地走进了海里……” “酒店的其它监控视频显示,你的行为也挺古怪的,好像身边总有个人一样,他们怀疑你……所以才又转来了这里。” 好像身边总有个人一样…… “子星……” 我兀自轻声呢喃道,眼神出神地望着空气,根本无力聚焦在某一个具体的点上。 秦岚好像并没有听见这句呢喃,她只顾着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话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句,一个人就跑去南城,住了一个多礼拜的酒店,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我可以陪你一起的呀!” “子星……” 我抬眸望向她,提了提音量,又呢喃了一声。 “什么子星?” 秦岚的神情十分困惑,好像根本没听说过这号人似的。 泪水不自禁便涓涌而出,一股强烈的凄哀袭击我全身—— -- 第90页 秦岚,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相信! 我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狼藉,试图从她的话语中找出蛛丝马迹的破绽,我哽咽着,呼吸像被尖锐的刀子割裂,断断续续地理着自己的思绪: “你说的不对……全都不对……我没有……没有住酒店……我在南城有公寓的……我待了一个月……我不是一个人……我是和子星……在一起的……她那会还喊我了,她人呢?她人呢?!她被救上来了吗?!” 念及子星,一种不妙的预感瞬时塞满心头,我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从床上绷直坐起来,情绪已经急速逼近崩溃失控的边缘。 恰在此时,苏睿皱着眉,快步赶了进来,见我几乎疯魔的样子,连忙招来了两三个护士压制住我——快速判断下令“上镇静剂!” 在药物的作用下,我觉得我十分的魂魄已被抽去了九分,倏尔之间,全身疲软脱力,刹时安安静静地瘫软在了床上,犹如红了眼的疯牛突然被红缨枪击中倒地的模样,眼神绝望而含恨杀意。 困意肆虐,完全不受意识所控,在迷迷糊糊之间,隐约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苏睿的声音有些发紧,低沉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岚扭扭捏捏,吞吐着:“她醒了,起初还是这样那样正常说着话呢,后来,我一冲动,就把她为什么会来六院的原因都一股脑给说了……” “阿岚,我说了,慢慢来。否则……” 后来还有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们之间又讲了什么,我再也没有印象,在秦岚细微克制的抽噎声中,浑然睡去…… 子星……子星…… 强烈的潜意识使我一遍遍地在心中呼唤着她。 然而在梦中,她的身影却始终停留在最后那个画面,她在幽蓝之中,被她四周渐渐缩小的黑夜圈住,越来越模糊…… 再度醒来,面对苏睿,我已经平静了许多。 毕竟这样面对面坐着交谈,在梦里并不是第一回 了。 她不像秦岚那样尖锐,表现出了一名医生所具备的专业素养。 譬如此时,我和她单独坐在那个洁白极简的房间里,她扶了扶那副黑框眼镜,优雅地将握着笔的手搭在膝上那个记录本夹子上。 苏睿凝了凝神,继续问道:“所以,子星……是谁?” 提起子星,我的唇角不自禁便扬了扬。 从初遇,一路而来的点点滴滴的回忆,宛如星辰般洒落心间,如梦如幻。 答案不言而喻:“我爱的人。” 大概花了三天时间,我才断断续续、完完整整地把这一年多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了苏睿,不仅仅是关于子星的。 因为她是秦岚推荐的那个医生朋友,而我,去南城前不是答应过她么,好好地,认真地看看我的老毛病。 苏睿在一旁的矮几上放了一只录音笔,我顺着看了一眼。 她冷静道:“不会外泄,医学需要。” 我点了点头。 苏睿多数时候都在很认真地做一个聆听者,只会在某些地方稍稍地打断我,进一步求证记录,就算看起来有所疑虑,她也没有当面与我对峙的意思。 “所以,你说你们一起住在你买在U社区的公寓?” “是的,我曾经在那儿买了一套小的。” “什么时候买的?是U社区几期的房子?” 我皱了皱眉,努力思索一会:“好像记不清了……18年?不对,20年吧?大概是三期?” “嗯,没关系,随便问问。”苏睿在本子上默默地记录着,水性笔尖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说说酗酒吧,自己第一次感觉不对劲是什么时候?”她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 “我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具体的情况我前面跟你说过了,我尽力克制在合理的微醺范围,只是助眠而已。直到南卉……我才发现,自己的状态开始明显失控。” 讲到这里,我的眼眶里立马就涌出了泪水,苏睿起身往身后的办公桌走去,抽取了两张纸巾递给我。 我接过纸巾拭了拭,却隐隐发觉她的眼眸忽的有些深沉。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却又不明不白地留下一句:“南乔,你觉得现在还是在做梦吗?” “我……” 我抬起泪眼,怔然地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脑子里一阵盘旋的嗡嗡然。 如果—— 假设现在是在做梦,那我们的对话简直太过于真实了,苏睿的一举一动,秦岚拥着我时的温软触觉,还有那天的南乔…… 可假设现在不是在做梦,那曾经我以为发生过的一切,连同子星这个人,难道都是假的了吗? 苏睿见我犹豫着,一时没有回答,没有如初的坚决否定,唇角反而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不追问,下一瞬便合上了笔盖,缓缓站起身来:“好了,今天就先到这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勉力站起身来,一不留神晃步了一下。 苏睿的手搀了上来,低语道:“小心。” 走出这个房间,就是长长的病房走廊,光线不太充足,愈发显得狭窄而幽暗,只在尽头的不锈钢栅栏窗口处,透进晃眼的逆光。 而我的单人房间,就在那一头。 我搭着走廊沿路的扶杆,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向那虚晃的光里,而脑海里却还混沌着与苏睿的种种对话细节。 -- 第91页 “你病了。” “躁郁,抑郁,精神分裂。” “所以,子星……是谁?” “你觉得现在还是在做梦吗?” …… 我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好像也走到了梦的尽头。 我缓缓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秦岚正坐在靠近门的这边,等着我从苏睿那回来。 而我再往前走两步,转过入门处的转角,视线瞥去,心中顿然涌起一股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 南卉,正面色楚楚地坐在靠近床头柜的那边。 我原地呆滞住,下意识便不敢上前确认,却也没骨气转身逃走。 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反倒是南卉,缓缓站起身来,这一刻,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从她发红的眼眶中满溢着流淌而下。 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越来越近—— 我的脚后跟提了提,向后微不可觉地退了一小寸。 南卉已然上前,拥住了我,她的抽鼻声温热,凑在我的耳际,她的整个人都是温热的,紧紧地裹着我。 抱了好一会后,南卉稳了稳声息,在我身后说道:“乔乔,咱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阖下了眼睛,终于有所反应地缓缓抬起手来,也拥住了她,哑着声音回她:“好。” 这轻轻的一句,已抽去我全身心力,迫使我不得不承认着什么。 这轻轻的一句,是刻骨的痛楚,是梦的破碎,连同子星虚幻的身影,都如那白茫茫的碎纸屑般,如散了的星芒,永远地消散在了尘世的风沙中,无人在意,归化为零。 从此以后,我承认了现实,承认了我的病,承认了永远不可能再触碰到子星的事实。 可那个梦里关于子星的一切记忆,却还是如昨,如化石般永远深刻而清晰地封存在我的脑海中,反反复复重现,怎么也抹擦不掉。 是珍贵,也是折磨。 苏睿说:“这已经是你往后生命的一部分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第53章 【子星】 苏睿根据我的发病表现,制定了具体的诊疗方案,采用了相对副作用更小的二类药物治疗,伴随心理治疗。 她说:“酗酒,也是病。南乔,如果你想尽可能减轻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戒断酗酒是第一步。” 这句话,她在那边也说过的。 待在医院的日子里,我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谈不上恢复如初的趋势,也够不着全盘崩溃的地步。 好的时候能认得清现实,但也就那样,不大提得起劲,对什么都变得更加无所谓。 常常陷入对过往,对子星的回忆,不自禁就顺着思绪去寻觅哪怕有任何一点真实的线索。 有时候栽进去陷得太深,便会发病失常,两个世界的声音虚幻交错着灌入耳朵里,忽远忽近,虚虚实实,总是尖锐刺耳,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江拓在哪?” 我从南城回来已经过去快四个月,却唯独没见过他来探望过,却在此时触景般第一次主动提起了这个人。 彼时已值晚秋的傍晚时分,C市郊外,倚建在半山腰的六院已隐在阴暗处,有些湿冷潮凉,我伫立在牢笼般隔着栅栏的病房窗前,空洞地目视前方,望着那惨淡的夕阳悬挂在远处一棵枯树的树梢上,人间一切荒草荒凉着色。 “乔乔。” 南卉站在我的侧后方一步的距离,轻声唤我。 “嗯?” 顿了良久,直到那轮夕阳恰好掉落了树梢,我的视线才从窗外缓缓转移到她微皱的眉眼之间。 “你们早就离婚了,你不记得了吗?” 南卉走近,一手搭上我的背部,柔声说道:“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愿再提及。” “我们……真的离婚了吗?”我重复着南卉的话,有些懵圈。 不是说,一切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吗? “你那时候莫名就很坚持这件事,跟妈大吵过几回,也冷战了好两个月,连我都劝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伤根伤底的理由,却怎么也闭口不谈,最后也还是离了。” 南卉搭着的那只手,上下轻柔地抚了抚,似是安慰,而缥缈的语气却好像在说一件非常久远的往事一般,怕重了便会伤害到我。 我沉吟片刻,从她的一番话中仿若抓住了一丝希冀,小心地问:“姐,你……认识子星么?” 南卉的脸上出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表情,简直和秦岚那时如出一辙。 她略微向我这侧偏了偏头,顿住一切动作,疑惑着问:“是谁?” 我全身一滞,仿佛听见心中那片纯净雪山的轰然崩塌,扑扑簌簌崩裂,缓缓向山谷滑坡陷落。 呵,呵呵。 原来—— 连当初在黑暗之中唯一支撑我挺过的信念都可以作假。 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呢? 算了吧,一切都算了吧。 这无妄的人生,虚无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意识逐渐迷离,在深海里浮沉…… 我能看见,黑夜之中,微弱闪烁的海上灯塔…… 我能听见,这世界好安静,只有水波轻拂荡漾的晃动…… 我能感觉,双手无力地漂浮在水面,而那朵濡湿了花瓣的栀子花,终归随着波纹,搁浅在了我的指间…… -- 第92页 那一句句熟悉不过的清冷,如耳语呢喃—— “你好,我叫子星。” “我想离你近些。” “我可以喜欢你吗?” “做过错的选择么?” “如果爱我,就看着我……” “乔。” …… “乔乔!乔乔!苏医生——苏医生!” …… “让开!让开!” “1床患者出现自杀倾向——” “发现过量服用安眠药几小时?” “确定6小时内?” “氟马西尼拮抗剂静脉注射——洗胃准备——下病危,告知家属,没有转好情况下将采取血液净化治疗——” …… “乔乔啊!乔乔啊……妈错了,妈真的错了……你不要惩罚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鼻息间有一股异物感,喉咙极其干涩,好像还带有一丝锈迹的血腥味,而全身没有一丝动弹的气力。 我的意识迷迷糊糊,一时无法分辨,我到底还在人间,还是已然坠入炼狱? “妈,你别这样说了。我对乔乔也关心不够,要是早发现,也不至于……好歹救回来了,不是么。乔乔听见,该难过了。” 南卉克制着音量,也克制着情绪,声音中仿佛还有一丝后怕的颤然。 “那天,只有你和乔乔待一块儿,她的状态已经稳定了一段时间,可怎么那天突然就……怎么会……” 冯雪梅抽抽噎噎的低泣声,潜入了我的耳膜,微微震着我的意识,可不知为何,我感觉睁眼好费劲,就是醒不过来…… 之后是挺长的一段沉默,直到南卉在追忆中努力捕捉到一丝可能的预兆—— “乔乔那天有向我提起子星,可我说不认识这人,乔乔听了之后好像就表现得有些晃神。” “妈,你认识吗?” 彼时,冯雪梅略有些粗粝的手掌正轻拢着我无力垂落的右手,她一言不发,手下的力道却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咳…咳…”虽然打着氧气,可是呼吸还是透不上来,牵扯着胸腔,一阵生疼。 “乔乔!” “乔乔!” 冯雪梅和南卉,异口同声地呼了一声,急急地便凑拢到我眼前。 “乔乔,你醒了?感觉如何?” 南卉比刚刚激动的情绪,声音更为收敛下去,放低了很多,好似怕惊扰到我。 “傻孩子——”冯雪梅的另一只手抚摸上我的脸颊,眼神复杂,溢满了怜惜和心疼,流转着懊悔和内疚。 我垂了垂双眸,没有丝毫重回人间的欣然,只气若游丝般兀自言语: “我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低眸并没有看向她们,但能感觉冯雪梅和南卉的眼神无声地在半空中相触了一瞬,冯雪梅握着我的手颤了颤。 她们选择避而不谈。 “啊,乔乔,你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饿了吗?想吃什么?姐回去给你做——”南卉的声音有点发颤,在极力克制。 我勉力笑了一下:“姐,我不饿。” 期间,苏睿来了一次,南卉被叫走了一会儿,然后她回来看着我,冯雪梅又被叫出去好一会才回来,不知是跟苏睿聊了什么,还是躲在走廊上哭过平息过情绪,两人的眼眶都显得红红的。 这几天,加上秦岚,三人总是会至少留下一人陪着我,不对,是看着我。 有时候状态好,我也会回应她们说上几句话,或者在六院的小花坛里晒一会儿午后的暖阳。 但更多时候,只是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呆滞地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 直到有一天—— 一个陌生女人来了,打破了这种沉闷而压抑的状态。 那是一个如常的晚秋午后,日头暖融融的,洒进了隔着栅栏的窗户里,在地面上被斜斜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长方形,我倚坐在床上,出神地看着那悬在半空中的细微浮尘,在轻风带动的微弱气流里无序地上下翻滚着。 恰在此时,两声很轻的叩门声响了起来。 我回眸望去,房门口站了一个身材高瘦的女人,大约与我差不多的年纪。 一头乌发齐肩垂落,身穿一件淡卡其色的长款风衣,里衬是叠领的黑色薄毛衣,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边框眼镜,打扮利落干净,眉眼之间初初让人感觉有些疏离清冷,但她化着淡淡的妆容,又添了几分轻熟气质。 她右手插在外衣的口袋中,左手还悬在门上,保持着叩门的动作,见我回眸,才缓缓放下了。 视线相触的一瞬,我捕捉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掺着几分复杂情绪,而那抹疏离感如面具般在眉间松弛、卸去。 这张脸,是陌生的。 可我说不上来,一股异样的感觉似有似无地在心头抓挠了一下,脑海中飘过一缕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还未来得及抓住,便逃逸消散了。 空气中纳着一股化不开的凝固。 她久久不说话,不进门,就那么杵着。 我亦如是。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我才微微动了动身子,倾身坐起一些,喑哑着问她:“请问,你找谁?” 她眸光闪动,终是挪动了脚步,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咚”“咚”几步声响,她朝我近身缓步走来。 她从阴冷的门边,走进了房间里单薄的晚秋日光,浮尘在她带动的微风里,簇着她翻涌起来,一如搅动了时光的平和感。 -- 第93页 她停在了我的床前,顿了片刻,低眸唤我:“乔。” “乔。”—— 一刹那,两个平行世界的交错,两声缱绻呼唤的重叠,如和风煦日里平地而起的飓风,倏尔之间将我卷入躁动的浮尘,丢入如渊的深海,全身上下的血液在流动中凝固一瞬,仿佛按下了两界交替的暂停按钮,窥探混沌中被风沙掩埋的真相。 太熟悉了,单字唤我的人,只此一人。 我不愿再提及,她的名字。 一滴泪,落在了床被上,氤氲溢开一朵小小的水渍。 我垂眸盯了一会那朵水渍,双手在两侧握成拳头,死死捏紧了被角。 生死线上浮走两回,却比不过这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令我更为震撼动容。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缓缓抬眸盯着她,鼓起勇气颤声问:“你……到底是谁?” 她仍旧静静地站着,周围的浮尘也静默了下来。 温柔的阳光映着她的脸庞,有些毛茸茸的。 而那略微反光的镜片上,隐约有我等待答案的光影。 我看见那个光影,因为她唇齿微启的答案,而逐渐浑身颤栗。 她说:“乔,我回来了。” 第54章 【答案】 我一把就推开了这个陌生女人,瞬间泪如雨下,情绪激动地大喊着:“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女人被我推搡了一下,一时站不稳,跌退了两步,稳了稳,原地没动,并没有离开。 她的眉间已全然卸去初初的疏离清冷,眉眼之间深深地颦蹙起来,不再掩饰担忧。 刚刚借口离开一会的冯雪梅,还有赶来接班照看我的南卉,这会儿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齐刷刷都赶了进来。 我跌坐在床,喘息着,平复刚才那一下子瞬时爆发的情绪。 南卉在我和女人之间觑了觑,最后决定问对方:“请问,你是谁?是来找我们南乔的吗?” 女人一言不发,皱起的眼神固执地停留在我身上。 倒是站在女人身后两步的冯雪梅,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息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的僵局:“她就是子星啊——你妹妹注定逃不过的劫数,哎。” “什么?!”南卉低呼了一句,神情明显怔然,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去,看向明显隐瞒了什么的冯雪梅。 “乔乔,我帮你把子星找回来了……找回来了……你快好起来,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了……妈妈……是妈妈错了……” 冯雪梅声泪俱下,一下子扑过来,埋在我的肩头,双手攥着我空落落的病号服,颤颤巍巍地摇晃着,乞求着。 “她回来了啊……她回来了啊……” 我的脑子陷入一片剧烈的混沌,子星的身影像卡带的胶片电影,断断续续,一帧一帧地闪现过眼前…… 她不是,她不是子星。 她是么,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为什么…… 我猛地便推开了冯雪梅,推开了那个女人,推开了站在门边的南卉,把她们通通一股脑都赶出了房间。 我关上了门,痛苦地顺着门板滑落跌坐,蜷缩着,深深地将脑袋埋入身体里,不停地敲打着脑袋,敲打着,胡乱抓着头发,可笑,这副魔怔的模样已然是个十足的疯子。 可从那天起,那个女人每天都会过来,与我独处一会。 起初,我不愿搭理她,不愿将她与子星联系到一块儿,她在我眼里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可她不介意,还是每天来。 如若她来了,无论秦岚,或是南卉,还是冯雪梅,都挺自觉就出去了,只留我们两人待着。 秦岚第一回 见她,还在我面前作恍然大悟状,对着她说:“啊,原来你就是子星啊,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说着,还伸出手悬在了半空中,欲与对方握手。 被我狠狠地剜了一眼,才堪堪缩回了手,收拾了东西,对我小声嗫嚅一句:“那我先走了啊,你们慢聊。” 那女人不甚在意,礼貌微笑着,对着秦岚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只是两只手从始至终都插在两侧的口袋里。 高冷的模样,好像那个平行世界里,子星初见秦岚的时候…… “在想什么呢?” 秦岚走后,那女人才出了声,声色有些低哑磁性,却很好听,透着些熟悉的语调。 我回了回神,侧过身子,背对过她,只没好气地丢了句:“要你管。” 她从我背后绕过来,走近窗户,两臂一展,稍稍又拉开了点窗帘,好让更多的光线照射进来。 她不知捕捉到窗外的什么,微微侧转过脸,看了一会,而那逆着的光晕却更为清晰地描摹出她五官的轮廓。 我有些晃神,记忆的深海里似乎浮现出了什么…… “这样刺眼吗?还是拉拢一些?”那女人回眸,放低声音,轻柔征询着。 “拉上,我要睡觉!”我没好气地怼回,又翻身转了个方向。 至于我为什么一边憋着气,一边还任由她在眼前里晃来晃去的,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 “呲”—— 窗帘又拉上了,房间里一瞬间便晦暗下来,只隐隐透着光亮。 这一觉,无梦打扰。 只是迷迷糊糊之间,仿佛额上落下了一枚轻羽。 耳畔那人兀自温柔低诉着,迷糊绕进我耳朵里,听着似乎深情又伤情: -- 第94页 “乔,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 “这一次,我们别再分开了。” “别忘了我,好么。” 她,真的是子星么……还未及我细想,困意已然漫岸,将搁浅在迷途的我,卷入了无意识的深海。 说来奇怪,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以后,那个关于漂浮在海上的栀子花之梦,便不再那么固执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一些坏的情绪状态,好似在不经意间正在被渐渐抚平、消磨…… 她对人总是清清冷冷的,却回回由着我任何,这一点,跟子星倒是挺像。 日子一长,我倒惯会使唤她,反正那三人都躲得远远的,身边只有这人可以使唤使唤了。 “喂——我想喝水。” 我第一次无礼唤她,她听后只无奈摇头,勾着一抹似是宠溺的轻笑,默默便倒上一杯递给我。 “喂——我想出去走走。” 她便推着虚弱苍白的我,去院里的小花坛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去去霉味。 “喂——我想吃甜品了。” “千层还是芝士蛋糕?明天给你带来,好不好?” 我一滞,慢下手中动作,凝神盯着她,她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两种口味?那人的眼神里却是无风也无波,坦荡地接受着我的审视。 滞了一会,我才做出选择:“芝士,谢谢。” 第二天午后,她果然如约带来了我突然心心念念的蛋糕,只不过两种都有。 我便假意不满,嘟囔着:“我说芝士就好。” 她不甚在意,唇角勾笑:“反正两种你都喜欢。”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拆解开塑料外盒包装,小心地取出一枚小叉子,截下一小块便很自然地递到我唇边。 我有些赧然,抿着没张嘴。 “啊——张嘴。”她又往前送了送那口蛋糕。 我在犹犹豫豫之间,还是向前探了些,一口含下了,然后又一口、一口…… 那人出现以后,苏睿找我去那小白房间做过几回心理诊疗。 她看起来,好像亲切了不少,最近一次,她笑着欣然说:“南乔,感觉怎么样?你看起来好转了不少。” 我如实道:“嗯,我想是时候放下了吧,那种尖锐的冲突感正在逐渐消退。我渐渐适应了现在,也……接受那个平行世界的存在。” “那些记忆,对我来说,是共生的。” “只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我抬眸望向苏睿。 “什么?” “那人,真的是子星?” “南乔,你还没有彻底痊愈。我知道,这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就好比我们既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你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偏差。” “可这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任何人不能回答你,终归要你自己找回答案。” 所以……答案是什么? 秋去冬至,偏南的C市难得落了一场雪,六院所处的半山腰愈发的肃静起来,枝头树梢上堪堪积了薄薄的一层素白,有的细枝承得多了,便会在寂静中发出“咔嚓”断裂的细微脆响,是冬的声音。 室外有些凛冽的寒意,而室内还是暖意融融。 这人总想着法子取悦我枯燥的病房生活,譬如此时,她选了一首我喜欢的诗: “我该如何爱你呢,雨不停下着,仿佛从前世到来世 独独猫过了今生 我该如何爱你?风吹动岁月的经幡,近也不能,远也不能 …… 爱是无尽爱,情是不止情……” 她读完了一首,将情意掩藏在诗中。 我阖着眼,抿唇笑评:“嗯,读得倒挺深情,好听。” 她也笑,翻动着那本诗集,问我:“还想听什么?选一首关于雪的,好不好?” 我闭目思忖了几瞬,眼珠子骨碌滚动两三个来回,待决心了,便缓缓掀起眼皮子,稍微坐正了一些。 “你跟我说说,子星的故事吧。” 这人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翻动的书页,最中间有几页竖着,微微颤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她合上了那本诗集,还是摇了摇头说:“她的故事说来话长——况且你可能也不会记得了。” 诶?我倒更好奇了,下意识便怼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这人的眸光一凝,深深地望进我的眼里,神情忽然很认真,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说算了,念诗吧。” 窗外的雪无声地落着,一眼瞥去,白茫茫的,而室内的暖气遇冷,在窗上凝结成一片迷蒙的水雾,我忽然有股子冲动,想下床拭去窗上那片模糊感。 就在犹豫下不下床之间,这人却沉吟着开口了,仿佛打开尘封已久的时光旧盒,娓娓道来: “12年前的夏天,南乔和子星一起去了南城的海边。” “那是段很快乐的时光……” “她们爱得纯粹,爱得炙热,如赤子对大海的追逐……” “她们听海踏浪,在夕阳晚风中散步,在狂风暴雨中热吻……” “子星说好喜欢大海,喜欢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果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地住在海边就好了,养两条狗就更好……” “南乔笑她傻得可爱……” 这人只讲完这个故事,便从高领里取下了一枚贴身的挂坠,是一把很小的钥匙。 -- 第95页 她捏住那把小钥匙,唇角向上牵了牵:“两年前,我从米国回来过一次,在南城买了一套海边的小公寓。 这不是真正的钥匙,真正的那把锁在了一个小铁盒里,我把它埋在了南城的沙滩里。” “乔,如果还有机会,你还会笑我傻吗?” 她说的这些,与记忆中不完全相同。 可我莫名地,早已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说正文完结,只能说乔的视角,到这里就结束了,所以我不敲“正文完”哈哈。 本来想完全用第一视角来写,感觉留白会比较美。 至于未来结局如何,包括之前的种种因果,都可以从人物的性格和缺陷面可以预见(也可能我笔力不够,没有塑造到理想效果) 其实结尾还是犹豫的,怕太突兀,会不会莫名其妙的呢? 所以,想了下,还会再补充2个番外,转子星的视角,提供一些细节,完善故事整体性。 未完待续哦 第55章 【番外1】 加州,硅谷。 深夜的办公大楼空荡荡的,我还在聚神为一个国际贸易case加班加点做最后一步完善及捉虫工作。 总监MrWhite叩了叩玻璃门,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Hey,WORKHOLIC,it’s late You REALLY need some rest” 我滑开一步工作转椅,摘下那副金丝边框眼镜,捏了捏略有疲惫的眉间,笑着回怼:“Same White,aren’t you? It’s nearly doneDon’t worry me” MrWhite 轻笑着摇了摇头,走回对面亮着白炽灯的全透明总监办公室,站着收拾了些资料,打算下班,临走前,探头丢下一句:“Xing,I mean itGo home now!” 十五分钟后,保存,拷贝,结束。 我松弛下聚神的工作状态,陷入转椅,食指无聊地转着U盘的吊绳,透过落地玻璃窗,放空地看着这片异国的土地,寂寥广袤,星星点点的灯火,却没有一盏可以温暖我。 就算在这待得再久又如何,它终归是陌生的,不属于我的地方。 回家?回的又是哪里呢? “叮铃铃”——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在半夜空旷的大楼里响起。 除了工作电话,我在这极少有私人来电,我皱眉,拿过手机,会是谁呢?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不是加州的区号,来源显示——C市,Z国。 C市? 看到这个地名,我的心脏猛地不受控,强烈揪紧了一瞬。 第一反应——难道是乔? 下一秒,呵,不可能是她,12年没有发生的事情,现在也不可能发生。 犹疑之间,我接起:“喂?” 国际长途,信号并不稳定,无线波在电话两头有轻微的电流声,那一头是久久的沉默。 我捏紧了手机:“在么?你是……?”乔? “子星,是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是冯雪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客气和谦微。 这回换我沉默,不过不太久,大楼前空无一人的大道上突兀地飞驰过一辆跑车,呜呜作响,待它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我才回: “不会,阿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冯雪梅隔着太平洋,未语先泣,我耐心等候,直到她平复了一会,带着泣音乞求:“小星,回来吧。只有你能救乔乔了。以前,都是阿姨的错!就算我求你了……” 冯雪梅一五一十地把乔的情况诉诸于我。 当然,一开始,那个叫苏睿的医生和乔的数次交谈,因为保密原则,还仅限于她们两人之间知道。 直到治疗过程失控——乔的自毁行径。 苏睿才迫不得已分别找了冯雪梅、南卉、秦岚三人,追究“病灶”——到底是什么在彻底地摧枯拉朽,毁灭她? 而三次单独的谈话中,矛盾的焦点终于浮出了水面——一个叫子星的人。 苏睿原本以为,那只是个病态中被捏造出来的幻象,在过往病例中常常是去弥补患者在现实中缺失的遗憾或难以满足的愿望,这是精神分裂中较为常见的幻觉表现。 而且在前两次的谈话中,南卉和秦岚均表示不认识这个人。 然而,冯雪梅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态度却截然不同。 她双手捂面,颤然否认:“我认识她。她是乔乔的……朋友。” “朋友?”苏睿狐疑地问,第一反应判断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阿姨,您最好联系上这位朋友,参与南乔后续的心理干预,才可能有新的突破进展,否则……极有可能重蹈覆辙,您明白这个覆辙的意思吗?” 我握紧了手机,全身上下生理性地颤抖起来,抑制不住,而电话那头,早已经是盲音。 回家、回家…… 我抹掉满脸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抖着音长吁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打开飞行软件,预订了最近的航班——明天下午17:05起飞,全程20个小时。没有直飞,还需要经停温哥华以及国内的A市,到达C市大约早晨7点。 我稳着心神开车回到加州那个独住了12年的公寓,胡乱整理了一箱行李。 我瞥向床头柜那边,手中动作一顿,犹疑片刻,还是走过去,从相框中取出了那张青葱的合影,小心地夹在一本诗集里带走。 第二天,回到公司找到MrWhite,交接工作,那个case我放弃不做了。 -- 第96页 MrWhite一脸震惊:“Are you insane?! It\'s a huge deal! You can get 5% If I were you, I wouldn’t give up like this!CRAZY!” 我将那叠案子资料扣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Sorry,I don’t give it a shit It’s yours now” ——飞机滑落,机轮瞬时接触地面,剧烈摩擦着,一阵不小的阻击力抖动着机身,滑行了好一会,才缓缓平复。 “我们的飞机已经安全飞抵目的地C市,飞机将需要滑行到指定的停机位……” 计程车绕着山道行驶着,晚秋午后的薄日在树影间明明灭灭,一如这些年分别的时光恍恍惚惚,太不真切。 没想到,诀别后的重逢竟然是在六院,令人唏嘘。 说诀别,也不对。 其实我没两三年都会回来一次,没什么目的,只是偶尔能从临近几届的交际圈里听闻她一星半点的近况,而乔从来都不知晓罢了。 譬如听说她后来一直也没再找对象了… 譬如又过了几年,听说她结婚了,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又譬如,听说她调去了C大,是个很厉害的教授…… 她后来的人生,我没资格参与,永远只能隐在暗处。 那年夏天的伊始,太过于美妙不真切,以至于结束是惨不忍睹,是仓皇而逃。 因为7月初那场国际赛得了金奖,乔比我还兴奋,两人决定去南城的海边庆祝,夏日沧浪,我们在那几乎度过了整个暑假,而在那场暴雨之夜里,隐秘地将彼此交予彼此,不免俗地许下要永远在一起的承诺。 那年,我们大三,21岁,还是穷学生,懵懂天真,却谈着不掺杂任何杂质的赤子之爱,轰轰烈烈,而又无声无息。 我和乔肩倚着肩,躺在那片几乎无人的沙滩上,听风,听海浪,赏月,赏星空,畅想着以后,互相说着傻话。 我说:“我要拿这块金牌开挂,赚很多很多钱……” 乔问我:“赚那么多钱干嘛?” 我说:“想养你呀,答不答应?” 乔羞恼地作势翻身来挠我咯吱窝:“谁要你养啦?!” 我借力将乔压制回去躺下,将她的两只手腕扣在肩的两侧:“那等我们以后有了钱,就在这海边买套房子一起住,好不好?” 乔的眼眸里盈盈如深海,倒映着一轮弦月,倒映着点点星辰,也倒映着柔情迷醉的我。 乔赧然着点了点头。 我俯身而下,在无垠的星空下,在静谧的夜海旁,深深吻着乔。 广袤的天地之间,我们心无旁骛地亲吻。 我们其实一无所有,唯一的财富,仅仅是彼此,和没有重量的诺言罢了。 南城发生的一切,对之后的我和乔来说,可能更像是一场梦。 因为回来之后的没多久,我们的隐秘关系就被冯雪梅给撞破了。 那是大四开学前的一天下午。 我去冯雪梅家接乔一起回学校,冯雪梅家除了乔,空无一人。 我从背后抱着她,脑袋搁在她肩上,她整理收拾到哪,我便拥着随到哪,寸步不离,而夏日流下的汗渍在肌肤上相触,呜呜的旧风扇兀自摆着头,作用甚微。 乔笑着拍了拍我圈住她的手,作势嗔我:“小跟屁虫,热不热?” 我反而更加收紧了些,蹭了蹭她,闷闷道:“好几天没见,想你想得慌。” 不知是她也想我想得慌,还是我的鼻尖蹭得她痒痒,乔不遮掩地倒吸了一口气,手中动作滞住。 少年的爱慕,恨不能直抒胸臆,混着一股强烈的吸引,完美融化在流火的夏日。 我蹭了几下乔的颈窝,顺势便亲吻了上去,她微微阖上眼,向另一侧抻了抻脖颈。 我接过她手中的物件,随手搁到一旁,然后一手箍着她,一手来回描摹抚着那柔软的边缘,细密的汗濡湿了鬓发,一缕一缕地贴着,而脖颈上却起着一点一点的小栗子。 我从身后拥着她,箍着她的另一只手,又朝着那一处的渴求寻觅而去,堪堪隔着布料抚了几瞬,便起了股潮热感。 乔的腿,根肌肉绷紧了几瞬,整个人儿深深地抵在我怀里颤抖,空气静默,夏日的热风微微吹动着薄透的花布窗帘,房间里有浮光掠影的跳动,呜呜转头的旧风扇,虚掩的房门吱嘎被吹开一线,是独属于夏日的静谧。 我缓缓退出,将指尖在她的小背心布料上来回蹭拭了几下,坏笑着调侃着乔: “你流好多汗诶。” 乔从那贤者时间里回了神,瞬时羞涩,耳根上冒红,挣扎几下想要挣脱我。 我偏不,将她扣得更紧。 那时候,如果放开,就好了。 可惜,人生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 只听“砰”地一声—— 冯雪梅怒不可遏地站在房间门口,而那扇门因为受了重力,从墙上又往回吱嘎扇了一些。 在这须臾之间,我们倏地受了惊,放开了彼此。 一切都太过突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语子 累了 第56章 【番外2】 大四的一年,我和乔都不太好过。 冯雪梅把乔看得死死的。 因为就在本市读书,冯雪梅要求辅导员退了乔在学校的床位,宁愿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往返。 乔不论上哪儿去,冯雪梅都过问得非常仔细,并且严格控制着她外出的时间,如果她死磕的话,甚至会偷偷地跟着,自以为没被发现。 -- 第97页 除了大四零散不多的几门课程,我们几乎很少有机会私下接触。 我只能在教室里,或图书馆里,这些公众的场合下,悄悄地触碰,勾着她的小指。 亦或是当舍友偶尔都不在的时候,才能拉着她躲在简陋拥挤的小室内,急促地亲密,莽撞而热烈。 那种沉闷压抑的窒息感觉,像头上罩了一层塑料袋,氧气越来越稀薄,令人喘不上气,两个人都憋得狠,渴望一个发泄口。 况且,冯雪梅决口不提,没有大吼大叫地撕破脸指骂我,也没有按捺住我和乔面对面坐下,掰仔细开来说说我们到底什么关系,怎么开始的,到什么程度了。 总之,她当自己没看见那回似的,死不承认。 大四下的那回,我在A市的一家国贸公司实习,隔了一个多月没见着乔,好不容易得空回了趟C市,那晚便急匆匆地找到她家楼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家,冯雪梅会仔细盯着她和谁通了电话,甚至会偷查记录。 可当我抬眸看见那个小窗亮着暖黄的光亮时,我便知道,它是能温暖我的一盏,那半年多来的不安,便悄然间,软和了下来。 我只能藏在树后,远远地望着,灯晕里有晃着的影子在走动,可乔始终没有走近窗户,推开来瞧一瞧。 我觉得在遇到乔之前,我从来没像这样傻过,傻的话语,傻的行为,让人变得盲目。 呆呆地在楼下杵了许久,却见冯雪梅一身正装打扮,跨着小皮包,踩着矮高跟,一手向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领襟,一手挽着一脸和蔼可亲的乔爸,两人说说笑笑从楼道里出来,好像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场合。 冯雪梅大抵知道我去了A市,对我的防范有所松懈。 待他们走远,我不作其它顾虑,疾步便溜进了楼道,气喘吁吁地敲了敲乔家的门。 很久都没有人应门。 在这间隙,我将额头抵着门板平息着气息及情绪,甚至在想,如果是南卉来开门的话,我应该如何说辞应对。 可是,不是的。 “谁?”乔的声音。 “是我。” 我沉着嗓子回她。 我退开一步站定,门开了。 室内柔和的暖色灯光洒入了楼道,映着几节台阶,我从黑黢黢的门后探出身来。 她见到我,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勉力笑笑,松松勾着我的右手,拉进了室内,牵着走了几步,便放开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拘谨。 我盯着她的侧脸问:“你姐呢?” 那是五月,乔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松解着第一颗纽扣,正装小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可能也是刚从外头回来不久。 乔勾了下耳发,说:“和朋友们出去玩了。” 我走近她身前,搂抱住她,抵着她额头:“我看见你爸妈出门去了。” 她终于抬眸与我对视,眼神有些倦意,低声问我:“你怎么从A市回来了呢?” 我啄了下她的唇角,才道:“你不想我么?” 她莹莹的双眸泛着光亮,只是盯着我瞧,并不说话,对我来说,却更像一种无声的蛊惑。 我收紧力道,扣住她凹陷的腰窝,不知是谁先主动,两人柔软的唇,不自禁便贴在了一块儿,越吻越深。 我一颗一颗解开了她衬衫的纽扣,黑色蕾丝的匈衣包裹着她丰满的柔软,跃然眼前,是更深的蛊惑。 我将她放倒在沙发上,顺势吻向她清亮的锁骨,肌肤细腻如洁,我们曾商量是否互相在那处刻下彼此的名字,最后又觉得有些俗气,终是作罢…… 待我埋进她的柔软时,大门突然打开了,冯雪梅不知怎的半路折返了。 我从乔的柔软里抬起头,对上了冯雪梅凶神恶煞的决意和杀意。 那盏小皮包“啪嗒”掉在了地上,冯雪梅二话不说冲进厨房,持了把刀子出来,抖着朝我示意,全身发颤地说:“你个死变态!马上从我女儿身上滚下来!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撂下这番话,冯雪梅又将刀子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情绪激动,甚至真地不自知已经割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了一丝血星子。 “妈!”乔推开我,坐正了身子,仓促地重新扣回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那颗。 “你还有脸叫我妈?!走,明天就去治病!”冯雪梅几乎歇斯底里。 “你个肮脏东西!赶紧给我滚!” 乔泪眼巴巴地对我说:“你先走吧,我们回头再讲。” 我垂眸,强忍着,我们之间已经隔开一些距离,我盯着她落在身侧的手,甚至想向前触碰一下她的指尖。 但乔,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回头再讲,却再也没有机会再讲。 年少的我们曾经在那时贫瘠的物质世界里,谈论以后。 乔傻傻地计划着,我们要一起去世界上的很多地方。 她笑靥如花对我说:“至少先选个东南亚的也行。你最想去哪呢?” 我勾着她纤瘦的脖子,揉着她的乌发,沉思片刻,说:“唔,还没想好。不过,我挺想在冬天和你窝一块儿抱着,然后看一场很安静的日出,那一定很美。” 她笑话我说:“傻子,我才不要呢,太冷了,还是去南城看日出吧,嘻嘻!” -- 第98页 …… 这些,都没有机会再讲了。 就如当初,我们彼此吸引,自然默契地便在一起了,谁也不在意那句。 这会儿,我们无奈地分开了,连一句正式的告别也没有,我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无疾而终。 我联系不到她,等不到她。 不知是冯雪梅不让,还是她的心,不让了。 没有答案。 连毕业季都过了,当初玩笑着说拿那块金牌开挂赚很多钱,是真的,我真那么打算来着。 可惜,可笑。 我一路参加各种比赛,连怎么拿到这块金牌,都是因为她。 而结局,却是我自己,凭着怀里揣的这块牌子,离这个伤心之地,远远的,越远越好。 曾经犹豫着没有亲口告诉过她的那个米国offer,我终归是接受了。 这12年来,大约独自回来过五六回。 我凭着所知无几的信息,寻觅乔的踪迹。总想着,远远地看上一会儿,也是心甘情愿,知足了。 但不是每一回都能碰见。 两年前的那回,离开乔,满十年。 我飞回南城,买了一套海边的房子,算是兑现年少时天真无邪的憧憬。 房子挺大的,离海不远,我站在偌大的卧室里,望着那海鸥低飞长鸣着,回旋两圈,逐渐飞远,有些劲道的海风灌进窗户,愈发显得这处空落苍凉。 这个愿望,也许从始至终,只被我一个人记着,小心珍藏罢了。 那一天,我独自曲坐在素白的大床上,很久,直至夜的终章完全落幕——强忍了十年的泪,才缓缓如平静的河流,淌下来。 没有什么爱情是真正的至死不渝,没有什么伤痛是真正的刻骨铭心。 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一个人,而真的活不下去。 我终是选择将这份感情放下,掩埋进时间的沙土里,随风飘散。 不过,我还是从南城回了趟C市。 没等来乔的身影,却不巧在半路上撞见了冯雪梅。 纵使那么多年不见,怕是我化成灰她都认得,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异和恐惧。 我想选择视而不见,擦肩而过,但她不。 她抓住了我的小臂,力道有些狠厉,语气是克制:“听说你去了米国,怎么突然回来了?乔乔知道吗?” 我嗤笑一声,她盯我盯得可真紧,我还哪敢让乔知道,况且……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乔乔现在已经结婚了,刚怀了孕。她过得不错,也没再提起你。阿姨奉劝你几句,那时候你们还小,犯了错倒也说得过去,你现在最好离她远远的,别再打扰她了。” 冯雪梅低沉着说了一串,重点强调了“离她远远的”。 我缓缓挥下她紧抓着我的手,只道:“阿姨,你抓疼我了。”然后转身离开。 眼睛里迎着风,干涩且疼,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回头了。 车子停靠在了六院的门口。 我下车,抬眸望了望那些一个个围着铁栅栏,如牢笼般的窗子,爬山虎顽强坚韧着顺着斑驳脱漆的外墙,蔓延而上,紧紧缠绕。 没想到,我曾心爱的姑娘,被锁在了这样的水泥建筑里,如被遗弃的旧铁盒子般,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我缓缓推开有些锈迹的铁门,提步向乔的病房走去,颇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心知离她越近,便越感觉害怕。 害怕她,是真的忘了我。 房门开着。 几步之外,我一眼便认出了乔,即使她有些憔悴——瘦的嶙峋。 她倚靠在床头,朝着窗外那侧,出神地望着什么,晚秋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发上,有熠熠的光亮,掩去了她的些许虚弱之态。 12年来,我第一次再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 我以为我可以平静些,再平静些。 我打着腹稿,如何开场。 如果她说:“你好啊,子星。” 我就回:“乔,好久不见。” 可是当我叩了门,她回了头,却是疑惑着问我:“请问,你找谁?” 我有准备的,可又没做好准备。 那是一种,连轻轻呼吸一下,都强烈剧痛的牵扯感。 我单独与苏睿聊过,谈乔的一些具体表现,谈我该怎么做得更好,极致好的那种,谈她到底会不会恢复如常。 你知道的,这种情况下,医生永远不跟家属做任何保证,保证她一定会好。 我问苏睿,乔为什么会有幻象,既然我在她的幻象里,那为什么又会记不得我了? 关于乔,本性寡言的我,却总在追问为什么,变得喋喋不休。 苏睿说,怕是她对你的思念,早已积聚成疾,却被困在了没有出口的迷宫。 她不是忘记你,只是迷路了。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守着她,等着她,引着她,回到独属于她的那条路上。 我问,如果乔在迷途中走了很远很远,回不来了呢? “那我猜,她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笑你好傻。” 又是一年7月—— 乔的状态稳定了不少,我带着乔回了一趟南城的那套房子。 乔问我:“在哪?是买在U社区吗?” 南城,从来没有什么U社区,没有乌托邦。 我没有答话,牵着她,走向沙滩上那个标记了旧铁盒子的掩埋点。 -- 第99页 “真正的钥匙埋在这里,我们一起打开它,好不好?” 第57章 【后记】 妙诶,敢信,坚持着写完了笔下的第一个故事。 脑洞始于偶然,在上了一定年纪后,就开始追溯过往的平生与经历,顾念着一些未达之事与谈不上对还是错的选择,各种大大小小的选择,塑造了当下的自己罢了,所以把很多感想融进去了。 所以,这篇,我想立意便是错失与遗憾吧。 正文代入了乔的视角,整得我自己写的时候都快迷迷糊糊的了,许多话由于第一人称又憋得慌,到了子星的视角,终于可以揭露更多的立意了(嗯,我老担心正文代入感不好,表达不清楚立意)。 写完这文,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因为舍不得,才写成了开放结局(一开始完全是欣赏be美学,想往狠了写)。 但诚如所说,世间的许多错失与遗憾,是无法回头弥补的(但是,纸片人可以!)。 嗯,所谓存在即表达。 因为太偶然,又急于表达,前几章基本在凭直觉写,后来才列了大纲,基本按着大纲写(偶尔脱纲)。 笔触可能学步水平吧,hhh。到最后一章,才想,原来自己写出的文是这样的诶,有读者说是传统文学风,不适合网文,我接受,毕竟一大把年纪,还是选择了写自己想写的(为爱发电啦),感谢为数不多的读者,不然我真有可能断更了。 陆续还有几个脑洞,也想先给自己填个小甜饼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