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不想被爱有错吗[快穿]》 第1页 《万人迷不想被爱有错吗[快穿]》作者:半重瓣【完结+番外】 简介: 病弱的你穿越了 盛世美颜成了你的负累 他们要你跪在尘埃里献媚 你拒绝 于是新的故事发生—— 他们学会了为你而死 * 美貌成为利刃,言语化作刀枪 你还是那个祸水 可亡的不再是美人 【乱世哥儿篇】 城破前,哥儿与庶弟有婚约;魏暄克己复礼。 城破后,占据城池的仇敌掳走哥儿,待他却极好;魏暄做马奴做下人忍辱偷生。 拿回城池那日,魏暄杀了仇敌,望着哥儿问:“伤心吗?” 哥儿摇头。 这样也好,魏暄想,看来无论是谁做他的丈夫,他都不会在意。 所以庶弟的八抬大轿来到城外时, 魏暄押着哥儿先行拜了堂。 …… 阅读提示: 1.正文第三人称(づωど) 2.主角身体偏病弱,颜值祸水级别,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太监家奴都会痴迷的那种。非常之苏,会有为了主角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甚至死亡之类的情节。 3.攻切片,1V1。小药人世界被指出写得不像小说,建议跳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尘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盛世美颜病弱白月光(づωど) 立意:活在当下,珍惜每一刻的美好。 第1章 楔子 他听见海鸥轻盈的一声啼鸣,转头望去时,海鸥已渐行渐远。孔雀蓝的天里游动着的几抹白点,最后在他眼里,杳无踪影了。 卫戈强硬地拉着他上了游艇,他的右手和卫戈拷在一起,卫戈动得急,他没防备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游艇开动后,他靠在操作台旁,没有试图去抢方向盘,不止是卫戈手里有枪的原因,更因为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夏天,便也懒得挣扎。死在海里或死在病床,他不去想那有什么分别。游艇开动摩擦得水声哗哗,他的耳朵被大海灌满,卫戈的声音破开水流传了过来。 “你说,卫雁山知道自己唯一疼爱的弟弟死在了我手中,会不会后悔对我太过不留情面?” 他不说话,甚至不去看卫戈一眼。 卫戈用枪挑起他下巴,他望着卫戈阴鸷的面容,突然就笑了:“是大哥心软,没对你赶尽杀绝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其实挺好的,经此一役,大哥对你们这些私生子不会心软了。” 他移开目光,看着沉蓝的海:“只有足够心狠,大哥才能一直站在那个位置上。太过心软,只会跌得粉身碎骨。” “哈哈,心软?”卫戈嘲讽一笑,“确实心软。他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你母亲,杀了你母亲却把你抱回来当弟弟养。你这个为人子女的人,倒是足够心狠。” 母亲吗? 他脑海里关于母亲的记忆不多了,大多都浮浮沉沉隐隐约约,甚至分不清是他的梦还是真实发生过。但母亲不是大哥杀的。 虞家败了,父亲死了。母亲换了一身红色的旗袍,仔细梳妆。她没逃,逃不掉,也不想逃。她对着镜子瞧自己的面容,满意了才放下眉笔莞尔一笑。 母亲生活的年代很多人活不下去,时兴卖女儿。再穷点的,儿子也卖。被家里卖了后,母亲本来认了命,却碰上了虞家的大少爷。这个从国外回来接手家族生意的大少爷长得英俊,身上又带有自由的气息。他把她捞出来,做了自己的情人。 说不上幸还是不幸,虞家大少爷死在还没来得及娶妻的年纪。卫家吞并了虞家,自不会留下虞少爷的儿子。母亲拉开抽屉,取出药瓶晃了晃。 一粒粒药片白得凄惨,母亲倒出大半瓶吃了,蛮苦的,她却笑得清甜。灶上的粥好了,她把剩下的药片倒进白粥里。害怕太苦了孩子吃不下,又倒了半罐糖。 幼时母亲喂他吃那碗白粥时,他似乎一直在哭,喊着:妈妈,太甜了,我好疼,太甜了,我好疼…… 他不想吃,可母亲只是微笑着喂他一口又一口。喂到一半,母亲手抖了一下,碗跌在地上,碎了。母亲也跌在了地上。 卫雁山破开房门时,母亲已经死了。 门外陆续有脚步声传来,卫家其他的人也赶来了。卫雁山听到声响,看着屋里的一切,皱着眉头赶在卫家人闯进来时补了一枪。然后又把枪口对准了他。 他那时痛得昏昏沉沉,只是小声地叫着:妈妈,妈妈…… 不知是哪里触动了卫雁山,他放下了枪。还没成年的卫雁山抱着他回了卫家。后果便是震怒的卫父当着卫家的下人,把卫雁山抽得血肉淋漓。 或许是医生诊断出那药伤了他的根基,活不了多久。卫父放过了他:“一个杂种玩意儿,卫雁山你要养就养着吧!” 从小到大,他仿佛生在病床上的苔藓,潮湿堆叠着阴寂。卫雁山对他应该算好。每次大哥杀了人后,总是会来看看他的。 “大哥他……”他开了口,却又在海水的波涛声里停了。没必要跟卫戈解释,他想。 卫戈却接过话头絮絮叨叨起来,或许是临死当头,有些话再不说个干净就没机会了。 -- 第2页 “卫雁山,哈。他是高高在上的卫家少爷,手里权势大把,却不肯漏一丝一缕给我们这些私生子。对一个败寇家的儿子比对我们这些亲弟弟好上百倍千倍。我原本也不怨的……”卫戈顿了一下,“可他不该,不该……杀了我的母亲。 “母亲是背叛了卫家,可当初他既然放过了你,为什么不肯放我母亲一马。送她出国,打发她走不行吗?”卫戈惨然一笑,“母亲只是想为我谋个前途罢了。卫家不肯给我的,她想从别处补给我。可我没发现,只是每天不停不停地抱怨……” 波浪声声,他提醒卫戈:“是卫老爷下的命令,你却不敢恨他。” 卫戈的话顿住了。 又有几只海鸥飞来,他的目光随着海鸥而去:“大哥养育了我,我不怨大哥。对于母亲和虞家的事,我若要挑出一个对象来怨恨,只能是卫老爷。卫老爷如今死了,大哥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那天你拿着针管不敢下手,失魂落魄间跑了。我走进去,拿起你落下的针管朝卫老爷扎了一针,他很快就死了。很好的药剂,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卫戈。” “是你?!” “为人子女,弑父之罪何其沉重?我这个外人动手,挺好。” “原来是你。”卫戈自嘲一笑,“人人都道我卫戈心狠手辣,狼心狗肺,为了谋夺权势不惜弑父。原来是你下的手,那还真是多谢了。” 他也跟着笑了,苍白的面上笑意温柔:“卫戈,或许你不相信,但大哥确实手下留情了。他试过不杀你的母亲,可卫老爷派的人就站在他身边,他不杀,卫老爷的人就会把你连同你母亲一起杀掉。他的私生子何其多,并不差你一个。 “这些年来,你看大哥落下过好吗?卫老爷就是要大哥众叛亲离,活得像个傀儡,直到最后变成像他一样的疯子,弑父篡位,这才是卫家的传统不是吗?如果是大哥动的手,想必卫老爷不会死不瞑目。” “我还以为父亲杀了爷爷的传闻是假……疯子。”卫戈仰头望着天空,重复了一遍,“疯子。” 他听着卫戈重复的絮叨,抬眼望着孔雀蓝的天穹。天际夕阳斜坠,金光红影爬满他一身。他能从病房里出来的日子不多,去过的地方更是少得可怜。他从电影、书籍、纪录片里看过不同地方天空的颜色,却怎么也觉得不真切。 合拢张开的五指,他网住了一泓光。 今天他见到了,也触摸到了,他很开心。 倏然,卫戈拉着他站了起来。卫戈把枪抵在他太阳穴上,手.枪已经上膛,只需食指扣动扳机,他就真正地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卫戈突然如此,他顺着其目光往前望去,原来是大哥来了。 “放开小隐。”卫雁山站在游轮甲板上,面色阴沉,“我可以留你一命,放你出国。” 游轮与游艇的距离不断接近,卫戈早就料到卫雁山会追上来。他冷笑一声,朝天开了一枪:“停下,否则你养的这个弟弟现在就可以死了。” 卫雁山取出手.枪上了膛。他额角青筋毕露,和面上的冷静撞在一起,仿佛冰山撞击前无声的沉寂。卫雁山抬起右手,示意手下停止行驶,随即食指中指往下按,授意藏在游轮下层的狙击手瞄准。 卫戈肆意地大笑着,没有移开抵住他太阳穴的枪:“卫雁山呀卫雁山,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我还在乎能不能活?不管虞尘隐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罢,都晚了,晚了! “母亲已经死了,我也一败涂地,说什么重头再来,还有机会,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我确实败了,败给你卫雁山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累了,也倦了,愤怒也好,不甘也罢,都挣扎到头了!是时候彻底做个了结!你卫家冷血无情,我卫戈也绝不心慈手软。” “既然你在乎这个弟弟,那我就拉他陪葬!”话落,卫戈扣下扳机。然而,比他食指更快的是游轮里狙击手射出的子弹。 十多颗子弹穿透了卫戈的手臂和右脏腑,没有一颗伤到虞尘隐。他只是脸上沾了血,把苍白的面色污浊了。 可没用啊…… 卫戈向后倒去,被手铐拷住的虞尘隐也跟着摔下了海。 “小隐!” 大哥的呼喊被灌注而来的海水挡在了耳外。他竭力想听清,也只是随着卫戈落到了海的更深处。海里本该是蓝的、黑的,可卫戈身上的血将周身的海水染红了。呼吸之间,那海水落了些到他嘴里,腥而咸。 他挣扎了几下,徒劳无功,也就不挣扎了。还想跟大哥好好告个别的,他还没告诉大哥:母亲的事不怪他,虞家的事不怪他。卫老爷是他杀的,他已经报仇了。 他想告诉大哥: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他。 海里好凉啊,明明夏天这么热的…… 卫雁山第一个跳下了海,手下反应过来也跟着下海捞人。卫雁山不断往下游着,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海色深,海水凉,卫雁山找到了虞尘隐,他将他抱入怀中,又连开几枪将卫戈的手打碎。卫戈试图锁住虞尘隐的手铐终究是失了效用。他破破烂烂的身体沉入了深海,只有零碎的骨肉和血液浮浮沉沉,摇摇摆摆,没了依托。 卫雁山抱着虞尘隐向上游去,那上面是光是温暖,他的小隐会没事的。 出了海,昏昏沉沉的虞尘隐终于可以跟卫雁山告别了。此刻,卫家的人开着救生艇过来接应;此刻,天边的夕阳落了半扇;此刻,奄奄一息的虞尘隐靠在卫雁山怀里,勉力睁眼凝视他的大哥:“大哥,卫老爷是我杀……” -- 第3页 “我知道。” “原来大哥……”知道啊。 “小隐,别怕,不会有事的。”卫雁山嘴里说着别怕,神情却截然相反。虞尘隐想抬手拭掉大哥不自觉落下的泪,却没力气了。 “大哥,卫老爷死了,卫戈死了,我也快死了。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大哥,你都放下好不好?每次杀了人,你都很难过。”虞尘隐体力不支,惨白着脸急喘了几口气,“大哥什么都不说,可我心里明白。” 卫雁山将虞尘隐抱得更紧,朝着卫家手下怒吼道:“医生!医生!让医生快过来! “小隐,你先别说了好不好,咱们先看医生,保留体力好不好?” 虞尘隐攥住卫雁山的衣角,浅浅地笑了:“大哥……大哥,我从没怨过你。你养育了我,照顾着我。大哥……我杀了你父亲,你恨我吗?” 卫雁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惨白的唇不住地颤抖。医生下过诊断,他以为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头来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小隐,大哥不会恨你,永远不会。大哥下不了手,是小隐帮了大哥……”说到最后,近似呜咽。 “大哥,你现在不用被逼着去杀人了。大哥,你是不是自由了?” “是,大哥自由了,大哥要和小隐过上新的生活了……” 虞尘隐微笑着闭上了眼。 “大哥自由了。 “我也自由了。 “原来大海这么美啊……” 夕阳坠落,晚霞消散,阳光越过了卫雁山,也越过了虞尘隐。 夜色跌下来,浮在他们周身。其中一人说的话,另一人已听不到了。 *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虽然存稿只有五章-(¬▽¬)σ 第2章 小药人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从深山里挖出来的怪物,一个由我亲手刨出来的药人,一个不饮不食的贱种。我把你带到这,我给你衣服穿,我替你掩盖事实。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赖许揪住他衣领,脸上的怒红蔓延到脖颈,“我为了你不娶妻生子,我耐心等待你开口说话,我搬出热闹的市集,我带你躲藏在这荒废的深山。我每天打猎养活我自己,你不用吃不用喝,在这破烂无人烟的地方倒还显得高贵了? “你就是一个没良心的贱种,一个异类,一个怪物!你还记得你刚开始不能走路,是我一路抱你出了深山的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让你做我妻子你不做,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是下贱!还想跑?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嗯?你一个怪物离开我想在这世上活下去?是我把你从地里挖出来的啊,你怎么能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赖许一手掐住他脖颈,一手轻抚他的脸蛋,癫狂炽烈得要融化了双眼般凝视着他:“你怎么能忘了?我多想跟你好好相处,我也温柔地待过你。你想出门我拦你了吗?你不搭理我我打你了吗?我静静地默默地等待你开口对我说话,我安静地克制地劝自己不要对你动粗。我劝自己你也是人,你懂得人的感情,你不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我劝自己平等地看待你,我劝自己克制、节制、耐心等待、默默付出,我做得比狗卑微,可你却表现得比神还高贵! “哈。我仔细想了想,你就是一个药人罢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竟然还想着以人的方式对待你,追求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就应该拿一条狗链子拴住你!我应该调.教你,驯服你,把你变成我的奴隶!你这头怪物不会懂得人的感情,你就应该得到家畜一般的待遇!” 赖许掐住他脖颈的手收紧了些,可他还是一言不发,冷眼瞧着。他像在看一头发狂的狗,涎水流了满地还咆哮着真干净。他的手脚被绑住了,无法反抗,他便冷冷地瞧着,瞧一头野狗在他面前发疯怒吼,瞧一头野狗用尖牙利爪彰显自己的无上威风。 赖许仍旧不停不停地宣泄着:“现在还不晚,哈,现在还不晚。我捉到你了,你跑不了了。可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奢求你的爱了,我只要你服从我,永远也离不开我。”赖许松开了手,将他揽入自己怀中。他抚摸他柔顺的长发,力道极轻,彰显温柔似的,“小隐,你害怕吗?你为什么不发抖不颤栗不反抗不挣扎,你开口骂我呀,你说话呀!你怕了?还是你根本不在乎? “你不在乎?哈,我知道你不在乎。我多想像我说的那样狠辣地对待你,多想你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奴隶。我多希望你是我的怪物、我的贱种、我的奴隶、我可以拥有的一切。我多希望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你的笑容,多希望日落回家能听到你说:阿许,你回来啦?我希望你屈服,我希望你低下头来看看我,我不用你跪在尘埃里献媚,我只想你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说闲话。你可以说你早上干什么了,开不开心,有没有想我;也可以说中午家里的狗又开始闹腾了,你本来想睡一觉也没睡成;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事的,我可以说。 “我会讲讲我打猎遇到了什么野兽,碰上一头野猪差点丢了性命,我猎到一头鹿想卖了换钱给你买些新衣裳,遇到老虎我赶紧跑了,不是怕死,只是怕我死了你就被别人拐走了。我可以说好多好多话,只要你愿意听,只要你不嫌弃,我可以从清晨讲到午夜,我可以讲到喉咙说不出话,我可以讲到自己变成哑巴。只要你开心,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做。” -- 第4页 赖许亲吻他的脸颊,泪也跟着滚落。怒红消退了,泪水在方才那张发狂的脸上显得滑稽而可怜。猎人英武的面容在自说自话中变得可笑至极。他毫无所觉,还自认温柔:“小隐啊,可你不愿意,你毫不在乎。我累了,我无法狠下心来伤害你,也无法软下心肠放过你。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小隐。阴曹地府走一遭,或许我会忘了你。” 赖许取出怀里的毒酒,本想先灌虞尘隐喝,可心里刺疼,就自己先喝了半盏。疼啊,真疼啊。“小隐,两年了,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你也别怕,如果地府真有恶鬼,我会保护你的。别怕啊,只是会有一点点疼,然后我们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赖许笑了,他举起酒盏靠近虞尘隐:“我方才不该那么骂你的,我向你道歉,小隐。我只是害怕,害怕你没有破绽,不让我循着缝隙钻进你的心,不让我赤忱地去了解你。我骂你,只是想让你生气,想让你愤怒,想让你理理我。我没打你不是吗?我是爱你的,爱到连毒酒都自己先喝,你不能否认我对你的爱。阴曹地府走一遭,我也不会忘了你。小隐,小隐……我用我的生命去爱你,你开心吗?你开心的话就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虞尘隐仍旧一言不发,甚至闭上了眼。 “原来你是真的不在意啊。”赖许自嘲一笑,“没关系了,没关系了。”他举起手,想强硬地灌虞尘隐毒酒,可他喝得太多又话多,毒酒见效得太快,他的手颤颤巍巍,颤颤巍巍,虞尘隐偏过头,他也没有力气扳过来喂了。 他挣扎半晌,只换来酒盏掉落,酒液打湿一地草的结局。 赖许死了。 轻风吹过,簌簌作响。 吹散一地酒气。 虞尘隐睁开眼,望到一轮赤红的夕阳。草木摇曳,红霞浮荡。即使赖许的尸体就在他脚边,也没有影响虞尘隐欣赏夕阳的心情。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懵懵懂懂之际被赖许从土里挖出来,意识时有时无,每日昏昏沉沉。这样的他无法去到皇宫,去拿那尊传国玉玺。 虞尘隐意识流转之际,天命书在脑海翻开——在这个世界,他是一名药人,说是药人,倒更像是草药长成的精怪。其血为幽绿色,活人若饮有奇效,濒死亦能救活,但副作用极其严重,致疯致幻。若是刚死的人饮用,便会变成怪物,没有神智的怪物。 虞尘隐过目了天命书推衍出的命运,却并不打算顺从既定的命运。 在他身死的夜晚,灵魂离开了躯壳。他在空中望见大哥的游轮一直停留在那片海域。随行的医生诊断出他已死亡后,大哥猛地瘫软下来,抱着他的身体半跪在甲板上。 卫雁山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抱着虞尘隐的尸体,轻轻地低低地凑到他耳边:“小隐,小隐,我知道你累了,可你说说话好不好,跟大哥说说话。大哥心里害怕,大哥——”卫雁山哽咽得说不下去,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做出一副吊丧样,晦气不晦气。 卫雁山死命扯着嘴角,笑哇,给我笑,小隐还在旁边,不能吓着他。 他一直对着尸体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难不成他以为只要自己的嘴不停,怀里的人就没死吗? 医生想把他拉开,他直接开了枪,对着天空连打十一发,最后一发对准了医生。 医生退下了,把甲板上的其他人也拉走:“让雁山一个人静静。” 卫雁山静了几天几夜都没静下来。夏天很热,尸体腐烂得快。他抱着腐烂的尸体看日落,他说了好几天却滴水未尽,他已经说不动了。 他抱着虞尘隐静静地看落日。他没再说话,他清醒过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小隐。 卫雁山没有撑到黎明便晕了过去。医生立即赶到甲板分开卫雁山和虞尘隐。他们将卫雁山抬到紧急医护室,等卫雁山再次清醒的时候,虞尘隐已经变作了一坛骨灰。 已经不再年轻的医生被压跪在卫雁山面前:“我做的主。要杀要剐随你。” 卫雁山没有罚他。他将老医生扶起来:“你一直照看着小隐,我相信你的心痛不会比我少多少。小隐也不会希望你出事。王叔,你回老宅吧。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该感谢你。可我现在……”卫雁山扯了下嘴角,没说下去。 他转过身,摆了摆手。阳光照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眼见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阴影里。 好像他——突然就老了。白发掺了一半,黑暗里灰茫茫。 虞尘隐的灵魂飘飘散散,他无法赶到大哥身边对他说说话了。这便是死亡吗?他知晓自己即将消散,再也不属于这个尘世。 回顾这短短二十载,父母早亡,病痛缠身,大半光阴落在病床。所遇之人,寥寥无几;所见之景,针管吊瓶;所到之处,床榻一张而已。 这便是他的一生吗? 可倏然,有什么缠住了他的灵魂。藤蔓一般绞杀着他。 他该感到疼痛的,可他并无知觉。 那藤蔓绕到他面前,竟是一株幽蓝的昙花。 “我想活下去,你能帮帮我吗?” “我拒绝。” 出乎意料,那朵昙花竟然哭了。虞尘隐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声音太过稚嫩,像三四岁的小女娃。昙花的泪水如露珠般滑落,她哭得很伤心。 “我认你当哥哥,不,认你当爹爹,我想活下去,你能帮帮我吗?我和你的灵魂绑定,从此一毁俱毁。” -- 第5页 “我已经快消亡了,对你没意义。” “不!是天命书指引我找到你。只有你能驱使天命书。和我绑定,从此以后你便能超越轮回,穿越世界。我们可以一起成神。你不想去其他世界看看吗?” 昙花蹭着他侧颊,泪水滚到他颈窝:“快来不及了,我也快消亡了。都说人类对幼崽心怀关爱,可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救我便是救你自己。我成神便是你成神。” “我无心成神。你找其他人去吧。” 昙花支棱起来,直直地盯着他,本来很生气,可想到自己的遭遇又忍不住哭了:“神界毁了,所有的神都消散,我也快消亡了。我还这么小,我本来很快就可以修炼成形了。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呜呜哇呜呜哇……” 昙花嚎啕大哭,她的泪水溅到他脸庞。不知怎的,虞尘隐想起了幼时的自己。那个时候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吃药片的?药片那么苦,母亲却吃了大半瓶。大哥又为何会救他? 曾有人戏言,养虎为患、认贼作父这两个成语并不适合他和大哥。因为他分明是只病猫,而大哥也不是他的父亲,知一点情的人以为是认贼作兄,而那人却戏言,分明是认贼作情人。 昙花的哭声让虞尘隐涣散的思绪收了回来。 “好,我答应你。”母亲分明撇下他就可以活下去,可母亲没有。大哥亦可以将他杀死,可大哥亦没有。 “诶?真的?真的!真的?” “嗯,真的。” 昙花不知眼前的人为何改变了主意,就因为她哭了?难道真的是出于对幼崽的同情?她的一声爹爹让他有了对幼崽的关爱? 昙花不太明白,也就不想了。灵魂绑定需要双方都心甘情愿,她无法强行绑定。只有眼前的人能驱使天命书,去拿到长生泥补充神力。既然如此,那就—— “爹爹,爹爹,我要绑定了!” 爹爹?他还未婚,就先多了个女儿。不过——也挺好。 昙花缠上他灵魂,从他魂灵的脊背上生出,绕住他脖颈,蔓延到头顶之上。 “我的魂灵支撑不下去了爹爹。你一定要记住我接下来的话。我是神界的一株昙花。我本来就要修炼出人形。可神界坍塌了,所有的神都消散,我这株昙花也无法例外。父神曾倾倒一半神力入长生海,神力和海底的长生泥融为一体,创造出无数新神。神界溃散,剩余的长生泥流入小世界变成了许多事物,奇花异草,传世珍宝,缥缈气运,甚至是人的灵魂,没有定性。 “爹爹,你必须让持有长生泥的人心甘情愿地把东西给你。我从神地拿来的天命书无法吸收强夺来的长生泥。拿到长生泥后,天命书会吸收一半神力用于穿梭世界和推衍命运。剩下的一半会供给驱使他的那人。我和爹爹的灵魂绑定后,这神力也能供给给我,爹爹,我会带你一起成神的,我发誓。 “爹爹你记住,天命书会指引你长生泥所化之物所在之地,亦能推衍出周遭人的既定命运。但命运可改,天命书不可尽信。一切都在流动,务必小心。 “爹爹,天命书神力不足,如果这次无法拿到长生泥吸收神力,我会死,爹爹你也会在那个世界真正地消亡。我的魂灵无法支撑了,我要沉睡了。再见,爹爹。一切小心……” 虞尘隐收回思绪,望向北方。这个世界的长生泥幻化成了传国玉玺,在层层高墙的皇宫里面。 他得去北方。 虞尘隐低头,望着脚边的尸体,有些犹疑。 要喂他血液吗? 赖许,你想活过来吗?以怪物的身份活过来,为我驱使。 * 作者有话说: 嘿嘿,太久没写文了,手生。 会坚持码字哒,希望能尽早找到感觉。 很开心见到大家,如果喜欢的话, 和尘隐一起踏上新的旅途吧。 第3章 小药人 落日照红赖许的半边尸体。他死得实在狼狈,处处透着滑稽。死得毫无价值。 他试图拉着虞尘隐一起下地狱,去阴曹地府长相厮守,十八种不同的残酷刑罚会让他以为自己还活着。 可他滑稽地自己一个人死掉了。 虞尘隐蹲下来,扳正他的脸:“你既然想与我长长久久在一起,那不妨就做一头怪物吧。我是妖类,你是怪物,这样听起来可比从前相配多了。赖许,我成全你。开心吗?” 虞尘隐咬破自己的手指,触碰赖许冰凉的唇进入到他口中。最开始尸体没甚反应,过了片刻,那尸身主动含吮起来,嫌弃不够竟然咬上了。虞尘隐被咬得生疼,见赖许有发狂的趋向,直接踹向他的头,将自己的手指救出。幽绿的血液顺着手指滴落,那小片土地蓦然长出极盛的花草又极快地败落。 赖许滚到地上,吃了一嘴土。虞尘隐轻叹一声,走过去掐住他脖子:“听话,知道吗?听话的人饮血,不听话就吃土去吧。” 赖许疯狂点头,他青筋毕露的脸有些伤眼睛,还有蓦然长出的又尖又硬的指甲,让虞尘隐微眯了眼:“嘴张开,我瞧瞧。” 果不其然,牙成了一排尖齿,闪着银白的光。 虞尘隐不愿看那张脸,回屋拿了赖许置办的锁链与面具。这些本是赖许为虞尘隐准备的,如今用到赖许自个儿身上,倒也算圆满。 怪物无法说话,只会呜呜咽咽和嚎叫。虞尘隐牵着锁链拉着怪物朝北方走去。药人不用饮食,光合作用即可,怪物亦不用,靠饮虞尘隐的血活。 -- 第6页 这具药人的身躯还没长好就被赖许挖了出来。虞尘隐走不了多久就会疲累,好在怪物身强力壮,背个人不算事儿。 最开始不会背,全忘了做人时的经验,背得颠簸,虞尘隐并不舒服。可背着背着,这头失了神智的怪物竟好似会学习般,背得足够稳妥。虞尘隐常常靠着赖许宽大的脊背,在和煦的阳光轻柔的微风中睡着。 虞尘隐并不急着赶路,每逢碰到奇观异景,他总要拍拍赖许的肩膀让他停下来。他站在山巅上往下看,满目的绿,蔓延的白。树从山土里长,潇潇洒洒淋了半坡,云从山巅中生,要浮到更远处去。 前世他多么渴望亲眼见到这一切。不是从书籍从影像从幻想中,而是脚踏在实地上,手抚到真切里。他渴望呼吸不一样的空气,让林的绿、草的青、花的红、泉的透都入他肺中。如今真的实现了,心中却难免惶恐。他并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壮丽浮漾在眼前,可他患得患失又茫然。 “大哥……”不知为何,他念了声大哥。 赖许听到声响,以为是叫他,便迈着那双比以前粗壮数倍的腿走到虞尘隐身边。赖许作为猎户,生前本就壮硕,死了一回变成怪物身形高壮程度远甚以往,活像头猛兽。虞尘隐站在他身边,如同猛兽手里玩弄的娇花。 当然,虞尘隐是这怪物的主子,不是这怪物的玩物。所以他叫他跪下:“你挡住了右边的风景。” 赖许依言跪下,却忍不住探头探脑去蹭虞尘隐的手。赖许戴着的青铜面具不似玉般质地细腻,硌得虞尘隐手红了一片,微疼。虞尘隐不怒反笑,掐住他脖颈,要将他提起来。该死!这怪物重得稀奇!赖许没动分毫,虞尘隐先手酸了。 他几许恼怒几许羞窘,踹了赖许一脚,自个儿走开了。 赖许膝行跟着,虞尘隐停他就停,虞尘隐走他又走。 虞尘隐转过身,直视赖许:“你就在这儿,别动,让我一个人去观景。听话,知道吗?” 赖许跪下来,虞尘隐才能与他平视。这体型差弄得虞尘隐心烦意乱,见赖许听话地不动了,心绪才平复下来。 “罢了,我们走吧。”他绕到赖许背后去,将手搭在赖许胸前。赖许的背算不上柔软却很宽,他卸了全身力气,在滑落下去前,赖许伸出手夹住他双腿,站了起来。 “离京都还远,我睡着后记得加快速度。”他小声地说着,头搭在赖许右肩,浅浅的呼吸落到赖许耳朵里,像一团云,晚霞时候红。 赖许记不太清前尘往事,思考问题也很笨拙,像是从人类退化成荒野的兽,凭着一股本能行事。他感到背上的小药人软软的,一抔清泉似的,还有药草的清香。是深山雨后幽绿盎然的香气。 小药人好小,好脆弱的样子。他多使点劲儿就要碎掉了。背疼他了,他会哭吗?会低低啜泣不知所措吗? 把他放到泉水里,他会喝不过来死掉吗? 好小,好小,要跪下来才能好好看他。 背后的呼吸均匀轻缓下来。赖许右手上移,握住腰肢,放开左手,将虞尘隐带到身前,整个儿抱住。 怪物望着怀中的小药人,忍不住低头细嗅。阳光照在小药人身上,使他潮润润的幽香暖起来,像一片叶子晒干了蜷缩,又似冰块融化在橙花里。 这是他独有的植物,怪物想,他一定要保护好这株脆弱的植物,不让其他野兽将他咬碎。小药人怪娇气的,被咬一口指不定怎么哭呢。 虽然哭起来会很好看,但还是不要了。小药人睡着的样子、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怪物第一次对类似责任的字眼有感触。他内心深处觉得,他对这小药人是有责任的。他有义务保护好他、照顾他、容忍他的小情绪。怪物的意识之初便是小药人的面庞,他对自己从何而来不感兴趣,睁开眼看见小药人的那刻,这头野兽便打定主意要守护在植物身旁。 丛林里危险的有诱惑性的兽类太多,他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小药人便被其他可恶的野兽弄坏了。小药人这么娇气,要是被人骗走,那人不肯容忍他的脾气,玩弄够了就把他弄坏怎么办? 植物总是不能看清自己的弱小,且过分高估自己的魅力。除了他这样的傻大个,还有谁会跪下来只为让一株柔弱无法反抗的植物开心呢? 怪物从天亮走到天黑,星星落了满空。狼啸在不远处传来,他饶有意思地靠近。狼群看见这大块头便远远绕开。他不满地疾奔上前捉住一只咬碎了喉咙。 血液泛腥,怪物一口吐掉,把狼砸在地上,自个儿也坐了下来。右手一直抱着小药人,等坐下来怪物才发现那血不小心溅到了他脸上。 莫名有些心虚。怪物用手去抹,结果越抹越脏。 逃开的狼群又开始啸叫,叫得怪物心烦意乱。他抱着小药人站起来,准备前去把狼都踩死。 虞尘隐被狼啸声吵醒,瞥见地上的狼尸,头疼道:“你招惹狼群干甚?又不是真正的野兽,捕到了猎物你也无法吃。别嚯嚯狼了,快走。” 赖许却不肯。他脚一蹬,风似的蹿出去,虽然右手有好好抱着虞尘隐,但还是吓了他一跳。 赖许一脚踩住狼尾,单手把狼提起来。惊魂未定的虞尘隐和狼面面相觑。 他扶额道:“放我下来。” -- 第7页 赖许抱得更紧。 “我不需要不懂人话的兽。” 赖许掐得狼啸叫不止。 虞尘隐使劲锤了下赖许的手臂,没见赖许有反应,自己却手骨疼:“明日就把你毒死,不听话的怪物。养条狗都知道护主。” 怪物有点委屈,但还是把虞尘隐稳稳放在地上了才松手。 虞尘隐看着赖许手里那只狼,无奈道:“把狼也放了。” 狼龇牙咧嘴,赖许坏心地抡了几圈手臂把狼扔飞。那灰狼砸在远处,过了半晌才一瘸一拐地跑开。狼群等到同伴,见敌我悬殊,不再想报仇的事,携着那只受伤的狼走远了。 虞尘隐望着这一幕,意识到身边的怪物比野兽更凶残。若是无法驯服,不如早日弄死。 “跪下。” 赖许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依言跪下。 虞尘隐直视赖许:“若你不肯听从于我,我可以放你走,给你自由。”当然,是短暂的自由。毕竟没了药人的血液,这怪物也活不了多久。 怪物拼命摇头,一把将虞尘隐抱住,蹭着他胸膛使劲儿摇。 这该死的怪物还带着面具! 疼痛爬上脑海。前胸一定破皮,不,甚至流血了。虞尘隐用手肘猛击怪物的头,才让他停下来。 可血液的香气散开,那怪物好似失了神智,张嘴就舔。虞尘隐冷笑一声,垂腰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提起来,直直往怪物脖子扎去。 怪物意识到危险,猛地松开虞尘隐向右翻滚而去。匕首落了空。 “看来我是制不住你了。”虞尘隐收回匕首,不再望赖许,“你走吧。” 赖许不肯。虞尘隐走一步他跟一步,走五步他还蹿到前面去了。虞尘隐看着挡路的赖许,有些心烦。 制造了一头怪物就没法儿轻易甩掉。自己弄出来的东西,还能怎么办? 虞尘隐走到赖许跟前,仰头道:“你必须受到惩罚,否则我不会留你。” 赖许垂头丧气地跪了下来。虞尘隐拿出匕首,却难以下手。最后一把抓住赖许头发,齐耳割断。 他将断发摆在赖许面前:“古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次就割发代首。” 赖许点头。 虞尘隐扔了断发,朝前走去。赖许乖乖跟在后面。 月亮遥遥天际,光薄而淡,虞尘隐一脚踩空差点摔倒。深山野林,怪石嶙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走夜路的本事。回头见赖许乖顺跟着,似乎听话许多。他不再别扭,招来赖许又上了他背。 嗯,果然,和自己走山路相比,还是被怪物背着好。 第4章 小药人 四月的桃花,极淡的甜香。虞尘隐折了一枝轻嗅。他们走在高地上,有雾缭绕,雾水碰到虞尘隐化作滴滴露,沾湿散着的乌发。他将颈项里蜷着的发丝撩到背后,又蹲下将折下的桃枝插入土里。 他不在乎这桃枝是生长是腐烂,只是找了个地方丢下它而已。 有风吹过,花瓣纷飞,他接到一朵,放到唇边抿了抿,没什么味道。张开五指,任花瓣零落。 出了桃花林,寻到一潭水。虞尘隐在水面望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有血渍有污泥,定是那怪物弄的。 他回头,命令赖许往外走,去桃花林外呆着,不准返回来,否则就弄瞎他的眼。赖许手足无措,委屈巴巴地蹲下来,见虞尘隐瞪着他,不得不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撕扯桃枝,不知摧残了多少桃树。唯独遇到方才虞尘隐插下去的那枝,躬下身极轻地摸了摸花瓣,想扯进怀里,顿了顿还是没有那样干。蹲下来看了小会儿才小心翼翼绕开走了。 虞尘隐看不见赖许背影,放心地转过身脱了衣衫跳入谭中。 水淹没他,他却游鱼似的悠然自得。破水而出,桃花的淡香,草木的清冽,潭水的柔凉将他浸染。他置身小小天地间,比不得树木高大,比不得水流无形,如露般脆弱易逝难寻。他落下的时候,水流抚慰他。他探出头时,空气亲昵他。他似呼吸似砂砾似风似雨,和周边的一切融为一体。 直到林外传来刀剑喧哗声,如银瓶乍破,水浆也迸,静画开始流淌。虞尘隐朝谭边游去拿衣裳。可林外的战局结束得太快,眼见着人影穿过桃花而来,他只得寻了块大石头躲在背后。 “看这衣衫。”走来的两人,一人蓝衣一人灰衣,其中蓝衣男子捡起衣裳轻嗅,嗅得幽绿润香,断言道,“药人就在附近。不,应该说,就在谭中。” 他望向谭面,其中无人,但几块大岩石十分显眼,可以躲人。 他们一族善培植草药培育蛊虫,药人是族中圣物,一代代人接力培育却未成功。就在族人都以为药人不过是传说时,到他这一代,碰上了快成熟的药人。然而族中人还来不及高兴,这药人就被赖许偷走。未成熟便被挖出的药人药性副作用极大,根本无法入药。代代相传的典籍以极严厉的口吻记述了这一点。 违背族规擅饮未成熟药人血液的族人,轻则逐出本族,重则献祭先祖。 林外成了怪物的赖许便是饮血的例子。族人用刀剑难以制服,趁其疏忽用蛊弄晕了他。每个爻(yáo)族人身上都种了蛊,赖许活着时一直压制着蛊虫,使得族人无法通过蛊虫伴生的蛊草找到他。如今他死了,成了个怪物,无法压制蛊虫,族人便取出能指引南北的蛊草循着方向找来。 -- 第8页 他们虽然玩蛊弄药,但终是南方小族,和庞然大物的昭国无法比拟。前些年光景不行,培植的珍贵药草收成不好,导致这次上供贡品还差不少。 药人的传闻自古有之,不止是南疆知晓。这次寻了药人当贡品凑上去,也算解了这桩难题。况且这药人未成熟便被挖出,已然毁了药性,与其浪费在赖许手里,不如献上去,为整个族群做点贡献。 “出来吧,赖许已经被制服。我们并不会拿你怎样,不过是将你送到皇宫。我们一族为了培育你花费诸多心血,人类的孩子会回报父母,作为药人的你,我们也只是希望你能够像人一样,还了我们族群这份恩情。”蓝衣男子对着潭面喊,“你这一去皇宫,和我们爻族自此两不相欠。” 虞尘隐不应声。 “你若不肯自己出来,那我就让族人们找了。你的衣衫还在这里,我并不想让过多的人冒犯你。” 天命书推衍的命运里就有虞尘隐作为贡品进皇宫。天命书在一个世界里仅推衍一次命运,推衍出的既定命运如同初始剧本。他本以为作为贡品这一点会因为他救活赖许的行为有所改变,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了最初的剧本。 但他拿传国玉玺总得进皇宫,作为贡品进去也没什么不行。 “好,我答应你。把衣裳丢过来吧。” 听到声音,蓝衣男子有些恍惚。这便是药人吗,连声音也这般……极清的致命性,勾动起内心将之摧残的欲望。像是碰到花,白色的花,是月光搁浅,一小片的清冷搁浅了看不透的欲望,想要折断它的枝,想把它揉捏在掌中。要将它碾碎,要榨出它的汁液,要外敷要内服,要彻彻底底将之摧毁,直到再也看不见。要磨灭它存在的痕迹,要否定它的必要性。要给它泼脏水,要辱骂它,要诋毁它,要让它无法在这个世上生存。要自己的眼再也看不见,要自己的鼻再也闻不到,要耳朵无法倾听,要触感全失要一切都腐烂。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蓝衣男子闭上眼,静默良久。再睁眼时朝着声音的方向,将怀里的衣衫稳稳当当丢到了那边的石头上。 仍觉不够,脱了外衣一并扔过去:“将脸也挡挡吧。我并不想族人看见你,生了过多的恻隐之心。你是我们一族的心血,若是我族强大,也不想把你作为贡品献上去。但时局如此,无可奈何。” 蓝衣男子一旁的灰衣大汉道:“怀愚,你是否太过大惊小怪。我承认方才的声音乱人心。可药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妖,跟一个妖这么沟通半天,你确定他听得懂?” 虞尘隐穿好衣衫,拿着赫连怀愚的衣裳游上了岸。他将浸水的外衣砸到赫连怀愚身上:“还给你,我不需要。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见不得人的地方。” 赫连怀愚早愣在原地。衣裳没人接掉到地上,沾了淤泥脏得彻底。 灰衣大汉更是夸张,瞠目结舌,双眼呆滞滞,浑似碰上妖精被吸光了精魄。 赫连怀愚最先回过神来,直接一把将虞尘隐抱入怀中,遮住他脸。 虞尘隐挣扎不得,骂道:“混蛋,你干甚?” 林外的族人陆陆续续走进来,赫连怀愚冲灰衣大汉喊:“清醒点,去把那赖许的面具拿过来!” 灰衣大汉骤然惊醒,顾不得说什么疾跑去拿面具。赫连怀愚紧搂住虞尘隐,按住他脸,令他无法抬头。 “别挣扎了,我不会对你怎样。贡品的事早已上报朝廷,爻族献药人势在必行。我不想因此出了差漏,影响我一族人的命运。” “那你能稍微松开点吗?我快透不过气了。” 虞尘隐被按倒在赫连怀愚胸膛。赫连怀愚的心跳得比他的话快。 “以后也少说话。非必要不必言说。你既是药人,药在前人在后,那这剩下的路程里,请你做一株安安静静的药草吧。” 虞尘隐有些气闷:“你……你有病。有病就得治。别干抱着了,你不热我还热呢。面具拿来——我戴。真是夸张。”虞尘隐不是没见过自己的模样,无法自欺欺人说自己长相平平。可哪有夸张到遮面闭言的地步?徒惹他发笑。 “若我算有病,这世上的人都得病入膏肓。人要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你虽为药人,可培育出来就是成人模样。你真傻也好,装傻也罢,都要明白自身的危险性,也要懂得这份危险性会带给你怎样的麻烦。” “是,我第一个麻烦就是你。我自在沐浴你闯进来,素昧平生便搂搂抱抱,还要押我去什么皇宫。这副身躯是你们一族培育出来,去皇宫我无所谓。可你能先放开我吗?” 灰衣大汉疾奔而来,赫连怀愚接过面具给虞尘隐戴上后松开了他。 族人们吵吵嚷嚷走到了潭边,赫连怀愚一句话令众人安静下来:“药人擅迷惑人心,为了大家的安全,这一路就由我和谷魁送药人先行。大家押着赖许在后面跟着。” 众人信任新上任的族长,自是听从。 赫连怀愚拉着虞尘隐上路,走了几十步嫌他走得慢,直接一把抱起来快步前行。灰衣大汉跟在后面,神情仍呆滞滞的,像是还没回神。 “你干甚?我自己能走。” “太慢了。山下有马匹,到了那儿自会放你下来。” “我不会骑马。”虞尘隐有些气闷,总感觉一直在被怼。 “一株药草不需要会骑马。少言寡语即可。” -- 第9页 “你为什么针对我?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吗?把我异化、非人化、物化,你会更自在吗?” 赫连怀愚一愣,回想刚刚自己的言语,心绪复杂。他何时这么刻薄了?非得靠贬低对方才能压下内心的悸动吗? 他深吸口气,抱人的姿势也不再那么僵硬:“抱歉,刚刚是我失态了。” “好吧,我原谅你。” “这么大方?” “你算什么,不值得我记在心里。” 赫连怀愚心知小药人气未全消,不再多言,一心赶路。 爻谷魁跟在后面,渐渐回神,觉得怀愚今天怎么看怎么碍眼。特别是那双抱着药人的手,实在是碍眼极了。 他猛地闭眼,拍了拍自己脑袋,不要多想,不要多想。怀愚说得对,药人擅迷惑人心,得尽快把他送到皇宫,了却这桩事。 可他越是让自己不要多想,脑海就越混乱。当时小药人明明没哭,可水润湿他的发,沾湿他眼睫,从他眼下滑落时,就像哭了一样。他为什么要哭,是谁弄疼了他?是水吗?还是水下的石子?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表现得那般脆弱?他不知道越是脆弱的东西越是惹人攀折吗? 他为什么不肯用衣裳遮住自己?他在骄傲地炫耀吗?炫耀他的危险,炫耀他的致命性?像玫瑰炫耀它可怜的刺?他以为他是谁啊?一个药人罢了,一个妖罢了,连人都算不上,凭什么要把人的心踩在他脚下? 他一定在自豪吧。自傲的可怜的家伙。他自傲,可……他可怜吗? 爻谷魁倏然觉得可怜的家伙是自己。不行,不要再想了。爻族爻族爻族,爻族的春天是最美丽的春天,爻族的四季是轮转的四季。没有爻族,他爻谷魁什么也不是。 爻谷魁低下头看路,不再看前面的两人。 送药人入皇宫是不可更改的事。就把这些混乱丢给中原王朝吧。他们爻族偏安一隅,清净生活,自给自足,自娱自乐,挺好。 第5章 小药人 赫连怀愚抱虞尘隐下山。山里枝叶密集,土松石乱,并不好走。鸟鸣不绝,光疏疏漏下,风行得缓慢,一番午后小憩的旖旎。 然身上的衣衫干得很慢,浑身的水渍让虞尘隐很不舒服。布料和身体黏在一块儿,还有赫连怀愚身上的热度,火炉似的。他感到自己像条鱼被架在了火上。身上残留的潭水好似成了蓊郁的水汽,烟雾缭绕,让他看不清前路。 他似乎有些发烧。可一株植物怎么会拒绝生存的水源?一定是赫连怀愚。他抱得太紧,让他不舒服,让他从骨头到皮肉都疼。 虞尘隐有点想念自己的怪物。五大三粗的怪物背人却温柔。坚硬的骨头是床架,肌肉是硬毯,阳光是无形的被褥。还有周遭的清芬,是侍寝的香。 没有神智的怪物,物化成自己的床榻,死人的身体,本该埋进土里的身躯被他唤醒,到尘世来做他无尊严的物与狗。 他是否对自己的怪物负有责任? 自己的。自己的。自己的?如果那怪物属于他,虞尘隐想,他确实该负点责。 他仰起头,湿润的发蜷在他颈窝:“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怀愚目不斜视:“赫连怀愚。姓赫连。名怀揣之怀,大智若愚之愚。” “你们爻族不姓爻?还是只有你不姓爻?” 赫连怀愚没有回答。 “赖许不能离我太远,离开我很快就会僵化成尸体。” “那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虞尘隐扯住赫连怀愚胸前的衣裳:“他是我喂养的怪物,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要你来安排他的去路了?” “你的?赖许生在爻族长在爻族,身为族长,我有义务救他脱离蒙昧,早入轮回。” “噢?族长这么义正言辞,我倒不好拒绝。不过他之前想杀了我,反而赔了自身性命,就算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前尘尽忘,可我的仇不能不报。赖许该赎的罪没个着落。族长,你要帮他赎罪吗?” “赎罪?” “对呀。你不让他当我的狗,你自己上我也很欢迎。” 赫连怀愚停住脚步,皱眉看了一眼虞尘隐又很快移开视线。面具遮住他面容,可遮不住他的颈项他的长发他身上的水渍他身体的幽香。接下来赫连怀愚走得更快:“慎言。若你以后去了皇宫还是这么口无遮拦,被赐死也是你的造化。” “你生气了。”虞尘隐开心了些,“你为什么气?让你做我的狗你不开心吗?你把我当植物,我把你当动物,你还会动呢,你为什么要不开心?” 赫连怀愚深吸一口气:“别逼我用帕子堵住你的嘴。请少言少语安静些吧。” “你不让我露面还不让我说话。你太贪心了,我只能满足你一项要求。” 赫连怀愚终于忍不了了,从怀中掏出帕子闭着眼睛揭开面具塞进虞尘隐嘴里。 终于清净了。 虞尘隐挣扎无用,赫连怀愚只是抱得更紧。可他塞得太粗暴,虞尘隐嘴角疼。随着时间流逝,唾液润湿帕子,一滴滴往外流。 虞尘隐觉得难堪。 他想起前世自己在病房的日子,刚做完手术时也无法动弹。他感到自己不是作为人在存在,是一副被困的躯体。可他不是花瓶不是被褥,他的思想会流动,这份流动让他难堪。 每当这个时候,他最不想见和最想见的人都是大哥。他不想自己的狼狈被人看到,又怕无人来抚慰狼狈如此的他。 -- 第10页 虞尘隐不再挣扎,显得老实而安静。 可这样的安静反倒让赫连怀愚不自在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当然注定问也白问,他把虞尘隐的手脚都禁锢,又堵住了他嘴,难道还指望对方能与他灵魂交流,意识对话? 赫连怀愚垂眸望了会儿,面具遮挡,不见虞尘隐神情。他的衣衫干了小半,所以锁骨上的水渍有些显眼。眼神顺着水迹到了面具缝:“真是娇气,也没走路怎么就流汗了。” 虞尘隐羞愤得闭上了眼。他不确定赫连怀愚是在羞辱他还是真的不知道。 赫连怀愚还是没取下堵他嘴的帕子。虞尘隐从羞愤变得愤怒变得麻木变得安静。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妄自尊大的赫连怀愚。什么大智若愚,我看是笨蛋,是蠢猪,是愚不可及! 到了绑马的平地,赫连怀愚才取下锦帕。湿哒哒的帕子让赫连怀愚很不自在。本来想扔掉,不知怎的竟又放在了怀里。 湿乎乎的,润着他胸膛处的里衣。 赫连怀愚抱虞尘隐上马。爻谷魁跟在后面。接下来的一路虞尘隐没再言语,不知是得了教训学乖了,还是纯粹累了。 赫连怀愚一边忍不住脸红,一边默念清净经。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可他明明是默念,却口干舌燥心中燥热难静。他望了望天气,无法欺骗自己是这阴天晒得他躁动。那是春天的原因吗?是四月的原因?是今年的春天太急躁,四月热烈得太快,花开得太盛,枝叶太繁茂。他见不着断柯折枝,只见得繁花茂盛,所以这激起了他的动念。 念头动起来就会生邪气。所以他不静难静无法静。可他能怪是春天太好太美,是这自然的祸吗?他将自身的情绪覆盖到自然里,怪花怪草怪春光,就是不肯承认是自己动了念动了心。是自己惹得一心狼狈还要故作干净,劝自己是这药人擅迷惑人心。所以他不要他露脸,不想听他声音。 所以他要他做一株不能动不能言语的药草。是安静的无声的贡品。是美丽的无言的花瓶。是爻族献给上朝的无上珍宝。 做物吧。做花也好做草也好做春光也罢。别做他怀中的小药人。 别破了他的清静经。 雨来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躲开光、缠住风、辞别雷,从天际洋洋洒洒落下来。 尘土润在一块儿,马蹄溅起飞泥,身上衣衫湿透。狼狈。 赫连怀愚眨了几下眼,将流连在眉眼处的雨眨落。无用之功。雨不绝,湿透每寸肌肤。一腔郁热暂歇。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若非虞尘隐靠他得近,决听不到这声叹息。雨声大,马蹄声大,山间回响。 湿哒哒的树,润漓漓的山,灰蒙蒙的天色。微苦。跟赫连怀愚此刻带给他的感受一样。剥开清冽的外壳,剥不开层层叠叠的芯。只有淡淡的苦涩从芯里透出来,一直嗅闻,却等不到回甘。 “我累了。”虞尘隐扯住赫连怀愚的袖口,“我需要休息。” 本以为赫连怀愚一定会拒绝,可他什么都没说,扯住缰绳拉停了马。 爻谷魁赶了上来:“怎么了?” “雨大,等雨小了再赶路。”赫连怀愚跨下马,留虞尘隐一人独坐。他牵着马慢慢往前走,看到路旁有蒲葵张牙舞爪地生着,将缰绳系在腕间,折了些蒲葵叶五指翻飞起来。没一会儿就编成了一顶略显简陋的斗笠。 他递给虞尘隐:“接着。” 虞尘隐不要:“我是植物,需要的是雨水。” “还气着呢。”赫连怀愚低低一笑,“那我再道一次歉。你不是植物,不是药草,是和我一样的人。只是娇气了些。” 虞尘隐:“……”如果没有后半句话,他会相信赫连怀愚的真诚。 “就算你缺水,今天也浸得够多。戴着吧。” 虞尘隐不搭理。并不是因为怄气什么的,只是觉得反正也湿透了,戴斗笠不如雨水淋着惬意。前尘隔海。在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时,他喜欢听下雨的声音。躺在病床上,床单消毒后的味道与药物在嘴里的余味,那样一种浅淡的不适几乎在他的身体里扎了根。每当下雨时,窗外的风会轻轻吹进来,带来草木和花湿漉漉的清香。 还有雨,打在泥土上和玻璃上是不一样的声音。他专注地听着每一缕雨,试图分辨它们落在了何处。有时候,他希望雨落得大些,更大些,最好裹挟上一股未知的破坏一切的力量,将他所在的病房整个击穿。 大哥喜欢送他花,每一天病房里都是不同的花朵,蓝鸢尾,红玫瑰,百合花香……很漂亮,很美丽,虞尘隐知道大哥的用心,却还是更期待落一场雨。在这座远离大哥远离前世的山里,雨落到他身上,使他迷迷糊糊昏沉醺醉,好似白日做梦——恍惚间他成了一泓浮云,飘过最高最高的雪山,路过最冷最冷的湖泊,游遍很多地方,最后遇冷化作了一场滂沱的大雨,淋淋漓漓,很快就落净了。 见虞尘隐不接,赫连怀愚没有勉强,顺手就把斗笠戴在了马头上:“好马儿,好马儿,主人宁愿自己淋雨,也要让你舒舒服服。以后记得草少吃些,别一天光惦记着那点草料,要跑得卖力点。” 烟雨流光,灰而温柔。没有蓑衣的蓑衣客,牵着马儿慢慢往前走。 -- 第11页 他吟诵着词歌,潇潇洒洒,雨意迷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山谷回响,声音仿佛沾了湿翠,令虞尘隐联想到竹。饱雨之竹,不耐万籁俱寂,倾诉夜梦往昔。而风雨情动,相伴了这趟淋漓。 虞尘隐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对赫连怀愚的观感好了那么一点儿。 * 作者有话说: 1.“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引用自清静经,全称《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2.“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引用自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第6章 小药人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渐渐变小,直至不再滴落。她离开了,留给这座山的是湿意,留给虞尘隐的是凉意。他轻轻地颤抖,幅度低弱,在湿淋淋的衣裳下并不明显。颤意从胳膊上一闪而过,流连在脊背。他低下头,想用面颊蹭蹭手臂,可面具挡住了热意,传递过去的只有金属僵硬的质感。没有柔软与细腻,只有青铜一如既往的冰凉。 余光瞧见马头的斗笠有些歪了,扶正后虞尘隐对赫连怀愚说:“有些冷,能否生火烤干衣服了再走。” 赫连怀愚停下脚步,环眺四周,乱石嶙峋。见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便将斗笠从马头取下,扔给爻谷魁:“帮忙收着。”随即跨上马背,扯住缰绳让马疾奔起来。 “此处不方便休憩,寻个山洞再生火。”赫连怀愚说得很镇定,就像没有感觉到胸前靠着小药人。没有另一具躯体隔着湿漉漉的衣裳与他紧贴。他真心想骗过自己。 他拉紧缰绳甩动马鞭,让马跑得十分迅疾。虞尘隐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衣裳:“太快了。” 风擦过他的耳,虞尘隐的声音像是从风里诞生。裹挟了南北、流窜了西东的风,在他耳边变得安静而多情,吐出一句低低的——太快了。 不算快。如果这真算快,他的身体应该飞速向前,独独把心搁置在路边。失去情绪的身体不会像此刻一般浮起余热。 赫连怀愚竟有些近乡情怯。这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家乡,可怀中的躯体浅淡的热意,隔着布料相接,让他不住地胆怯。他只能甩动手中马鞭,让马跑得更急,让速度与疾风掩盖此刻不明不白的怯意。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沦陷。或许意识到了,只是不想弄明白刻意装着糊涂。毕竟这样对谁都好。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将黑。赫连怀愚瞧见不远处有一山洞,可以过夜。他拉停了马,而后迫不及待地跳下,近乎刻意地不去看虞尘隐:“到了,就在那边山洞过夜吧。谷魁,把马系在这里,带上布囊去山洞歇一晚。” 赫连怀愚取下包袱就往前走。爻谷魁叫住他:“药人呢?” “你系好了带他来,我先去探探。” 爻谷魁三下五除二系好马,走到虞尘隐面前,有些脸红:“那个……嗯……需要我扶吗?” 虞尘隐摇摇头,自个儿下了马。 爻谷魁将赫连怀愚的黑马系好后,不知所措站在一旁,想找个话茬跟小药人说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纠结半晌,冒出句:“你好,那个……那个,我叫爻谷魁,谷子的谷,魁梧的魁。” 虞尘隐回了句:“你好。”便没了下文。 爻谷魁满脸通红,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山洞口,看见赫连怀愚正在清理石块。原来这山洞竟是被堵住了。一块石头落下来,险些砸了虞尘隐的脚。 赫连怀愚丢了剑柄赶上前去,蹲下来试探着按了下虞尘隐的鞋履,见没有痛呼,松了口气。 虞尘隐蹙着眉后退两步,赫连怀愚的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山洞清理所需时间不少,赫连怀愚望向爻谷魁:“这里危险,你先带他去其他地方,生点火烤烤。” “好!”回得太快太猛,爻谷魁慌了下,连忙找补,“确实太危险了,碎石容易砸到人。我这就去寻个平地。”他望向虞尘隐,虞尘隐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一番折腾,天色黑了。夜凉如酒。轻悄的冷躲在寂静之中,只有薄薄一层。 夜路不好走,虞尘隐方才摔了一跤,没有大碍,但并不好受。因此他没拒绝爻谷魁的好意。 爻谷魁抱着虞尘隐走在山林之间,脚下踩实草叶与泥土的声音,在夜里远比白日清晰。不知是什么虫在叫,离他们很近又似乎很远。 虞尘隐抬头望见的是一小点一小点的星,那星辰太多太多,令他有种错觉,天幕上的不再是遥远时空的星星,只是他手里洒落的一把盐。 可盐没有光,而星辰有光。夜是天上泥,星是无根的浮萍。没有水,所以它们不能动。 多少年过去,多少风风雨雨,代代的人死去又诞生,最后都付作尘灰。王朝会变,人世会变,不变的只有它们,永远高高垂挂,永远置身事外。人类的悲欢离合,它们毫不在意,人类的生死兴亡,它们甚至不愿低头凝望一眼。 无论人类宣称多么挚爱它们,它们也不能感同身受。 而唯一回应的星,会从天幕中跌落。来不及停留人世,倏忽间就砸在了陆地上。它在半空中燃着的亮眼白光,是它回应的见证。 -- 第12页 可等到它摔在地上,身躯四分五裂,光芒不再时。人们不再惦念。他们极轻地叹了口气,似是怜悯,不忍多看。 于是他们转身,转眼就将它忘却。 一颗流星的死亡不会被铭记。 人类再次抬头,仰望着空中可望不可即的星星。遥远造就了妄念,他们期待着下一场相遇,而神情是那样的真挚。 于是又有一颗动了凡心。 虞尘隐垂下头来,靠在爻谷魁胸膛上。明明是凉夜,爻谷魁身上的温度却似红泥小火炉。没有柴火,是他跳得迅疾的心给了虞尘隐烧灼的错觉。 “谢谢你。”虞尘隐向他道谢。 “没……没有。我应该的。”爻谷魁心跳得厉害,手臂也开始轻轻颤抖。 感受到那双胳膊的微颤,虞尘隐有几分不解:“你怕我?” “不……不是。” 虞尘隐不置可否:“找个地方放我下来。生点儿火。” 爻谷魁加快了脚步,寻得一平地,蹲下来仔细摩挲一遍,确定没有会伤人的尖锐碎石子。他蹲下来时,抱着的虞尘隐滑到他大腿上,双手挂着他脖颈,脚已经沾了地。他贴得他好近,近到爻谷魁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 摩挲的手抓住一把野草,爻谷魁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其他。他该放他下来了。这里的泥土松软,没有碎石,不会伤着他的肌肤,不会让他流血痛苦。可他的呼吸离得好近,像烧红的烙铁,已经烧焦了自己的皮肉。爻谷魁感到自己被打下了烙印,失掉了所有权。 成了奴隶后,就更离不开他了。他的肌肤有些凉,像泉水,他的呼吸里有遥远森林的清芬,是雨后雪后的草木,有一种清幽的勾人。爻谷魁想靠近,靠得更近,近到能摸到雨,抚到雪,尝到泉水。 明白这不对不好不能够的爻谷魁,竭力在心里不停不停地默念爻族、爻族、爻族…… 他将虞尘隐稳稳地放在地上:“你先坐会儿,我去砍些柴火。” 虞尘隐抓住他衣角:“记得快些。” 爻谷魁回答“好”,却低头不敢看他。 虞尘隐松开手,任爻谷魁逃离似的跑走。 那姿态绝算不上潇洒,却也够不着狼狈。介于理智与放纵之间,纠结得只能逃离。 爻谷魁躲到土丘后,确定虞尘隐看不见他半点身影了,他才猛地蹲下,然后是颓疲地坐下,躺下。今晚月亮太淡,太淡,淡得看不清。只有满天的星子,存在感太强烈,让爻谷魁想忽视都不成。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在意,在意了一路,已经快无法克制。小药人不是作为人被喜欢,是更遥远的更高高在上的,就跟他眼前的星一样。因为太过遥远,太过不可能,连这份喜欢都变得可笑而肤浅。而他还得克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半分。 他该起来了,夜太深,小药人会害怕的。他得砍下柴火,钻木取火,生起篝火。他要让火焰温暖到他。要隔着红焰凝望他。 牢牢记住,而后忘却。送他到京城,从此再也不见。 从南到北万万里,他不是候鸟,便再无归期。 火堆哔剥哗响起来,由于下过雨,柴火烧起来黑烟很重。隔着黑烟,爻谷魁望不见虞尘隐神情。他坐在他对面,只能看清身形,像孤零零的灰影。 好似要融化在夜色里。 爻谷魁站起来,走到对面,擦着虞尘隐坐下。 他的余光只能看到虞尘隐垂下的手,被焰火照成凝固的蜜:“你还好吗?要不要睡一觉。” “不。我不困。”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虞尘隐侧过头,与爻谷魁对视:“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 “我……我感受到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或许是焰火太热,爻谷魁变得直白,没有遮遮掩掩,亦或许是因为夜色,潜藏在黑暗里,人就要大胆许多。 “有啊。”或许是见他献殷勤太鲁莽,不够委婉,虞尘隐生起几分逗弄兴致。他扯住爻谷魁胸前的衣裳,将这个魁梧的男人拉低凑近,“把我的怪物还回来。” 太近了,近得爻谷魁能看清他的长睫,看到他瞳孔里的倒影。望着爻谷魁怔住的模样,虞尘隐轻嗤一声,抚上他侧颊:“嗨,回神了。” 爻谷魁猛地后退一步,带得抓住他衣裳的虞尘隐扑进他怀里。 “你在干什么?冒冒失失的。”虞尘隐微恼,松开手坐直。 爻谷魁英俊勇武的面容泛起两团红晕,完全不搭调的羞意,竟让人有些心痒痒想耍弄一番。 “脸红什么?” 爻谷魁闻言立马垂下了头,颇有些无地自容想找洞钻钻的意味。虞尘隐生起几分兴味,歪着头从下面望他,爻谷魁一惊又立马抬头,虞尘隐跟着抬头,就是要让他无地可藏。 爻谷魁往后倒去,虞尘隐就爬到他身上去:“你躲我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 “不,不是。只是我,我,我……” “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谷魁兄,是不是这黑烟太浓熏着了你的嗓子?”虞尘隐凑近他颈项,“让我瞧瞧,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不,不用,别,不要,我……我没事。” “没事就证明给我看。别支支吾吾的了,我听得耳朵疼。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我想想,可怜可怜我的耳,要在这里受你吞吞吐吐的折磨。” -- 第13页 爻谷魁这下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闭上眼不言不语,好好当个床榻,只求小药人失了兴致赶快放过他。 “哎呀,怕我?难道我真是洪水猛兽,看我一眼就要把你杀掉,把你挫骨扬灰,让你下辈子沦落畜道,连人也做不成。哎,可真叫人伤心。” “不,不是的。”爻谷魁猛地睁开双眼,“不是。” “不是就不是咯,说一遍就好。” “好。你不是,你很好,是我太卑劣。是我不好。” 爻谷魁说得很认真,焰火照亮他半张脸,却不如他的眼里的光烁亮:“我是说真的。你是药人,是我族代代培育的圣物。那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成功过。只有你诞生了,你是奇迹。你不是植物,也不是草药,不是人类,亦不是妖精,你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你,你独特到让人嫉妒,这嫉妒就像欲望一样,让人分不清是爱是恨。 “所以怀愚不敢看你。所以他要遮住你面堵住你唇。可事实上,他只是怕你。怕你毁了他的理智毁了他的骄傲。赖许前车之鉴,他不得不防。 “我也够卑劣,我不能说自己没有半点私心。你摔了一跤我却高兴于能够拥抱你。小药人,你知道吗,你在不清醒的人面前变成符号了,欲望的符号,爱恨的代名词。 “你不再是你本身,你成了一种幻象,是无法得到的虚妄。于是人们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 “你开始和权力等同,和理智较量,你到底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了,我只是不得不承认我在乎你。 “你心里其实也明白吧。所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那么张扬甚至是狂妄。 “可你连狂妄时的样子也那样那样美。不,不是狂妄,对你来说,一切都轻而易举不是吗? “小药人,可你为何还是不开心?” 虞尘隐望着爻谷魁,他面上的红消退了,眼里的光却更亮。虞尘隐目光移到那张说了太多话的唇上,笑意淡淡:“你仿佛喝醉了。这夜是凉如酒,可毕竟不是真的酒,你怎么就醉了,醉到满口胡言,没个停歇。” “或许我是醉了。你靠我这么近,我的思绪已经无法运转,往日的人情世故都被抛到脑后,连羞耻也无,自尊心退得更快。只有本能驱使我,天性让我说出如此多的言语。我是醉了,醉得足够狼狈。” 虞尘隐一直用手撑着自己,避免直接砸在爻谷魁身上,说了这么久撑久了难免手软,浅笑一下准备退开,却被找上来的赫连怀愚抓个正着。 “你们在干什么?!” 第7章 小药人 这一声来得突然,吓了虞尘隐一大跳,他手一软直接倒在爻谷魁身上,看起来更亲密了。 虞尘隐侧过头,看到赫连怀愚愤怒得面容都微微扭曲,有些好笑:“干什么……干爱干的事呀。” 他说得天真,赫连怀愚却气个半死,什么风度风采要稳重全被抛到一边。他辛辛苦苦清理山洞,两人却露天谈情说爱。气性上来,像个老学究似的骂道:“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爻谷魁被压在身下,见状有些懵。嗯……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爻谷魁冲着赫连怀愚大喊:“怀愚!你误会了!” “误会?你告诉我这是误会?我误会什么了?”赫连怀愚更气,什么土话方音都冒了出来,“是我误会他趴在你身上,还是我误会你抱他抱得够紧?爻谷魁,可以呀。刚才那么急切地喊着好,噢,原来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呀。哎,早说呀,谷魁兄,你明明白白说出来,难不成我还会怎么着你?” “不,怀愚,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平日里族长的气度全然消失,赫连怀愚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大叫:“噢,我想什么了?你们露天席地滚在一块,还要我怎么想。是他骨头都掉光了,需要靠你来支撑吗?你是瘸了腿断了手站不起来?爻谷魁呀爻谷魁,你要是受伤了怎么不早说,我好歹会点医术,不及早救治,你要真瘫了怎么办?下半辈子一直躺在这里吗?躺到泥里腐烂掉?蛊虫从你身体里钻出,把你躯体啃成空壳?” 看到两人互喷,虞尘隐面上笑意更浓。只吵架怎么够,怎么不打起来?最好两败俱伤,然后他拿起匕首一刀一个。 啊,当然,开玩笑的。法治大晋江主角三观一向端正。 “爻谷魁!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爻谷魁的脸又红了,比上次更甚。他抱着虞尘隐站起来,等他站稳才松开。 赫连怀愚见着两人的亲昵,心里怒意更甚。他之前一直辛辛苦苦清理着山洞,就是想让小药人睡个好觉,见两人大半天没回,不放心出来找寻。瞧见这火堆找到方向便急冲冲赶上来,谁知竟看见这样一幕。 他的克制到底算什么?笑话吗?他纠结的这半天到底算什么?滑稽,哈,滑稽。 赫连怀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冷静许多:“谷魁,我知道你是被蛊惑了。没什么可说的,明天你留下来等族人,和他们一起走。” 爻谷魁皱紧眉头:“怀愚,你真的误会了。” “不管是不是误会,你都不能留在这里!” “那你呢!孤男寡男,你就比我好!你瞧瞧你做的什么,又是让药人戴面具,又是堵他嘴!”爻谷魁也生起点火气。 -- 第14页 “爻谷魁,你多余的同情心该收收了。一族安危在前,还有心情同情一个贡品,我怎不知你变得如此善良?难道善良也能因人而异,长得美的便多几分善意,长得丑的还恨不得踩上一脚。” “怀愚,你先冷静一下。” “怎么?嫌弃我说话不够好听?”赫连怀愚刻意地不去望药人,只直直盯着爻谷魁,一双怒眼比焰火还红。 虞尘隐见着这怒红眼,挑挑眉,决定火上浇油。他牵住爻谷魁的手,十指交握:“族长,不好意思啊。我和谷魁在一起了。” 他说得轻飘飘,混不知这话有多混蛋。挑拨离间的手段粗浅得不行,成效却好得离谱。 赫连怀愚理智全失,不再嘴炮,直接冲了上来。虞尘隐松开交握的手,闪到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两人打起来。 一边看戏一边继续浇着油,恨不得这火呀烧得天黑地灭,把两人烧出个大窟窿,噢,变成骷髅更好。 “谷魁,加油!谷魁,你真棒!谷魁,我最爱你了!谷魁,谷魁,打倒他我们就私奔。私奔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管外面是打仗是下雨,安安生生过咱们的小日子。” “啊,谷魁,上啊,上啊,你能行,我相信你。” “你是我男人,连族长都打不过,叫我怎么放心跟你走。你方才不是说了要带我走吗?上啊,锤他!” 爻谷魁挡住赫连怀愚的一踢,悲愤大喊:“我没有!我没说过!” “你怕了,不过是族长而已,你竟然怕了。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认了。真让人伤心。” 爻谷魁分神之际,赫连怀愚一拳锤到他脸上,顿时淤青一片:“爻谷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怀愚,我确实是喜欢他,但我——” “喜欢?你竟然喜欢他?不知廉耻!”赫连怀愚打得更厉害了。爻谷魁招招抵挡,也被打出点火气。 两人混战一团,打得热火朝天。虞尘隐望了望,悄悄移动脚步,见没人注意到,忙不迭地往战局外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这两人他都烦了,还不如一人上路轻松。 到了山洞下,解开一匹马的缰绳,跨上去就用马鞭狠狠抽,马“吁”一声,带着虞尘隐飞奔起来。 虞尘隐没有马术可言,任由马匹横冲直撞。可马儿似乎通灵性,并没有故意甩虞尘隐下马。 一人一马在星辰下远离山洞。等打架的赫连怀愚和爻谷魁休战,小药人早已不见踪影。 两人顾不得身上伤口,四处寻找起来。山里有猛兽毒蛇,绝不算安全。到山洞下见少了匹马,才意识到药人是跑掉了。 天大地大,不知跑了多远。眼下青肿的赫连怀愚神情更阴郁了。 回想起来,刚才那小药人的话根本不可信。当时怒气上头,竟在那样的话激下,和爻谷魁打了起来。实在是…… 顾不得蔓延的情绪,他立即上马,冲爻谷魁大喊道:“你留在这儿再仔细找找,我去前面找。他若真骑了我的黑马逃离,最多明日我便带他回来!”族长的马一向名贵,为防偷马贼,种有专门蛊虫,无论马跑到多远,用蛊草即可识别方位。 “是,族长!” 而山野之外,虞尘隐驾着马一路疾奔着,越跑越快乐,越跑越开心,最后哈哈大笑起来,甚是快意。马儿也听话,甚有灵性,不狂不躁只一路狂奔,简直不像是赫连怀愚的马,倒像是他从小养大的了。 不过坐了它一下午,这马就变得这么听话,真是乖宝宝,值得嘉奖。等他有钱了一定多喂点草料,绝不像赫连怀愚那般抠门。 天从黑的变成白的,黑阗阗的眼不满足于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见,所以翻了个白眼,天就亮了。 祂翻白眼比人类困难得多,太阳如血色破出,祂受伤了,却显得更美。破碎的、残酷的、处于被践踏与践踏之间,张力撕破了天地,光芒漫延到世界各地,祂用祂的血液灌溉大地,还娇俏地说着不在意。噢,祂只是看不惯死气沉沉一成不变,才不是为了什么花什么草什么人类什么妖。 傲娇。 虞尘隐一路狂奔着,风从耳侧擦过。他不知为何自己停不下来,什么驱使着他狂奔,狂奔。要奔到哪里去?奔流到海不复回。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不是人间的惆怅客,他没有理由泪纵横。 他只觉得天地向他四合而来,要么裹住他,要么碾碎他。他渺小得连一只蚂蚁也不如,却妄想着拿捏每一寸经过的泥土。 停下吧。已经足够远。 他扯住缰绳,马长“吁”一声,扯得太急,惯性使他差点摔下马背。他驾着马停在野草丛生的原野上,天光大亮,风行得缓,一切都暖洋洋,倦怠爬满全身,酸痛聚焦肉.体,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疲惫得无法行走。 他跨下马来,扔了缰绳,就地躺下。马匹要跑就让它跑,要逃就逃得远远的。他无所畏惧,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处理所有事情。 黑马完全没有跑掉的念头,只凑近他,用马头拱了拱,确定他没事,就走到一边吃草去了。 跑了一夜,黑马累得够呛,吃起来如风卷残云,很快吃秃了一块,露出底下黄褐褐的泥土来。 他躺在野草铺成的床上,并不舒服说实在的,野草生硬的锋芒刺得他轻疼,可更多的是痛快。天在他之上,地在他之下,砸不下来的天,飞不起来的地,给他一种醺醉的错觉——他正顶天立地。他是世界的中央。 -- 第15页 他感到自身无限大,可与天公试比高。飞流直下的三千尺,还不如他及腰的乌发长。 把酒问青天,只怕祂的宫阙不够寒,降不下他一身热腾腾的温度。 虞尘隐意识到自己在发烧。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昨夜还彻夜狂奔,风也吹拂,雨也作客,不付出点躯体的损伤,倒显得他不够热情。 此去京城太远,还是把赖许找回来吧。 怪物好好教教,也能人模人样。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在白日的光亮里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浑不知赫连怀愚已在不远处。 赫连怀愚不知疲倦狂奔一夜,远远见着人影,骑着马慢慢靠近。看到躺在草地上的虞尘隐,疲累才席卷身躯,下马来躺在小药人身侧。 赫连怀愚望向青空,长空万里,高而渺茫。回想跟虞尘隐相处的短短一日,竟觉度日如年,不是因为煎熬难耐,只是一天的时间里已消耗完一整年的情绪。 意志软弱如碎沙,他再无信心与虞尘隐单独上路。 躺了半晌,他抱虞尘隐上马往回赶。 回到族群,和爻谷魁对视一眼,赫连怀愚将虞尘隐放进马车。 虞尘隐接下来的一路清醒时候很少,赫连怀愚翻遍族内典籍,断定这是小药人的二次发育。 由于赖许将他早早挖出,他的天性偏向妖,这次发育完,他的秉性会更像一株药草。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会安静许多。赫连怀愚不再主动靠近小药人,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稳重风度。 告别那日,虞尘隐不顾赫连怀愚阻拦,将小半身血液喂了赖许。希望这怪物能活得久些吧。 他再也支撑不起,倒在马车里。赖许像一头兽一样舔舐他伤口。 赫连怀愚问:“我们还有见面的可能吗?” 虞尘隐只是笑:“族长想回到被蛊惑的时日吗?毛头小子似的大吵大闹,要不到糖就跟伙伴打架。” 爻谷魁上前一步,只是望着他,没说话。 宫里的太监赶到,清点了贡品,让侍卫抬小药人走。 赫连怀愚走到轿子前,挡住侍卫的脚步,他望向轿上的小药人:“我能再看你一眼吗?看看没有戴面具的你。” 虞尘隐手肘撑着下巴,摇摇头道:“回去吧,族长。别惦记一株药草,会遭人耻笑的。” 赫连怀愚静了片刻后,在侍卫们略显不耐的目光中抬起头,笑着道:“好。” 他让开步子,眼见着侍卫抬着虞尘隐迈入红墙绿瓦,深宫大院。 那是另一个世界了,和他再无关系。 赖许想跟进去,被他打晕扔给了爻谷魁。 人都进不去,怪物凑什么热闹。 一路走来,黄粱一梦。 该醒了。 “回南疆吧!”赫连怀愚带着族人往南走。得闲了,他会坐在拉行李的驴车上,叼着根蛊草唱爻族的歌谣。 “妹在家门坐哟,哥来讨杯茶。茶水讨不到哟,当头一身凉……” 爻族的青壮也跟着唱起来,山歌回响,风来伴奏。草也萧萧,树也瑟瑟。天凉了。 天凉了,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 作者有话说: 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 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性德 把酒问青天——苏轼 飞流直下三千尺——李白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 ……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么么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别吃甜的、瑾辞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瑾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 4个;无 1个;耿直狗在微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国风少女 40瓶;人工智能 5瓶;无 2瓶;溯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小药人 轿子抬入皇宫,高高的围墙,严密的守卫,每一处都构建着规矩二字。然而拦住虞尘隐轿子的太子殿下却不那么规矩。 太子示意侍卫放下轿辇,侍卫哪敢不从。虞尘隐失血虚弱,垂眸望了眼,听得众人呼他“太子殿下”,不知这宫里的皇太子要干甚。 太子一脚踩上轿辇,命令道:“在宫中还戴什么面具?你便是南疆小族献上来的贡品吧,还扯上了药人的传说。揭开面具我瞧瞧,这爻族是真的献药,还是寻了个美人拿药当由头。” 虞尘隐不应。 “噢?脾气倒不小。难不成真是株药材,听不懂人话?”太子踏上轿辇,离虞尘隐仅一步之遥,“我可是期待你好久了。毕竟传说中的药人容貌昳丽,还能活死人肉白骨。” 太子抚上虞尘隐面颊,在粗糙冰冷的面具上摩挲。虞尘隐虚弱得厉害,也不反抗。太子隔着面具望见那双眼,竟有几丝惊艳。 太子故作轻浮地揭开面具,望见那人无甚体力地靠在轿辇上,一副任人施为的模样,怔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猛地把面具给他戴了回去。 太子转过身,还算镇定地下了轿辇,背对着虞尘隐说:“你这副面具太糙,等几日送你个好的。” -- 第16页 轿辇重新抬起,虞尘隐随后见到了皇帝。 皇帝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高冷的面容文弱的身体,和他那个气势张扬的儿子全然不同。一人如高山雪,一人似火里花。 皇帝算是待他不错,虽知他是药人,却并未取过他的血液。最开始虞尘隐是单独住一个宫,没几日太监就领着他搬进了皇帝的寝殿。和宫中的流言蜚语不同,两人并未天雷勾动地火,日日不休。 皇帝会教他书法绘画,也会在他沐浴后从太监手里接过帕子为他轻轻擦拭。 皇帝为虞尘隐画画,却只画背影,大太监机灵地问为何,皇帝笑答:“世上没有笔触能够描绘到位,不如只画背影,图个意境。” 虞尘隐也看了那画,画中背影缥缈神秘,如月如影,处处惹人遐想。他侧头望向皇帝:“若你不做皇帝了,做画师倒也能糊口。” 太监有些慌张,皇帝却不觉得僭越,走到虞尘隐身后,换了张宣纸,握住他右手画起了江天月夜。 “入夏后,我们去渡宫避暑。来皇宫几月,估计这里的景致你也看腻了。” 虞尘隐没答。他望着宣纸上出现的月与夜,不得不承认皇帝于绘画一道很有天赋。 在他的教导下,虞尘隐进步很快,从对书画的欣赏中,不可避免移情了几分到皇帝身上。 他待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宫里宫外流言传遍,京都里巷传唱起不祥的歌谣,更有些诗词才子吟诗作赋,暗含讥讽。 虞尘隐不在意,皇帝也没因谣言有所避讳。 然而皇帝坐得住,宫里的娘娘坐不住了。闯进寝殿的那个妃子看着还挺小,多半是被人撺掇来的。骄横的眉眼,慌张的姿态,几分天真,几分无畏,最先瞧见的是虞尘隐的背影。 她骂了句:“真是不要脸的狐媚子。”便拔下发钗,准备给这个狐媚子几分颜色瞧瞧。 然而虞尘隐转过身后,她却愣在了原地。手里的发钗也掉到地上,轻“叮”一声。 妃子满脸通红,不知所措,想说点什么声张造势,嗫嚅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虞尘隐一向不喜旁人伺候,所以殿内无人。太监这时才赶进来,准备拉走妃子。皇帝却到了。 这是虞尘隐第一次看见皇帝冷脸。 “将云美人打入冷宫,殿内殿外伺候的一律五十大板。” 云美人脸色煞白,第一眼竟不是望向皇帝讨饶,而是红着眼圈看向虞尘隐。娇弱可怜无依无靠,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欺辱了去。 虞尘隐不忍:“陛下,算了吧。” 皇帝口谕不改。云美人被太监拉走,拖到殿门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将来的命运,大哭求饶起来。虞尘隐捡起地上她掉落的发钗,一步步走向她。太监见状没有再强拖。 云美人狼狈地倒在地上。虞尘隐蹲下,将发钗插入她散乱的云鬟中。云美人抬眼望他,本该恨他怨他,却在此时此刻不得不抓住他的手,寻求一点点安慰:“我会没事的,对么?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真做什么,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虞尘隐扶云美人起来,见她满眼惊慌,又强忍泪水的模样,安慰道:“会没事的,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太监拉着云美人走了。 皇帝不悦地站在原地。虞尘隐笑笑,回到案几旁:“还不过来,笔墨都快干了。” 皇帝面色好转,走到案几旁替虞尘隐研起墨来。 虞尘隐画完一幅,抬眼直视皇帝:“放了她和其他伺候的人吧。” 皇帝不应。 虞尘隐笑意转淡,放下毛笔:“她是你的妻妾,你竟毫无怜悯之意。这便是帝王心性吗?” 皇帝最终还是妥协了,云美人降位份,其他伺候的人罚月例。 相处久了,虞尘隐跟皇帝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当然,这只是虞尘隐单方面的认为。但即便如此,虞尘隐也从未向皇帝提过传国玉玺。 还太早了,不是时候,他想。 但命运总是无常,在避暑别宫,皇帝遇刺,伤重。 见着重病在床的皇帝,虞尘隐心生几分感伤,也发现皇帝的眼神有所变化。不再是大权在握的沉稳与威严,恐惧爬上他眉眼。 即使皇帝竭力掩饰、克制,对死亡的畏惧依然萦绕不散。太医无用,罚了一批又一批,开始贴皇榜,全国找神医。 然而都无用。只是徒劳而已。 皇帝望向虞尘隐,他一直好生养着的小药人。他不在床上玩弄小药人,并非不想或不喜欢,很多时候,他也差点克制不住。只是在他心里,妻妾是权势的附赠,若是把小药人也拉到床上,小药人和妻妾就没有差别了。 这让皇帝感到不适。所以他一直克制自己,像对待知己一样对待虞尘隐。 然而如今他要死了,虞尘隐却活得好好的。皇帝感到不甘。 于是他命太医取药人的血,每日一碗,连续半月。 皇帝慢慢好起来,却也渐渐地疯了。药人的血液副作用极大,将死之人要苟活,这就是代价。 前朝后宫血流成河,疯癫的皇帝仍不满足。或许他不是疯了,只是变成了一个残暴嗜杀的怪物。 他对权势的把控到了变态的地步,竟不惜杀掉自己的儿子。太子侥幸逃过一劫,筹谋着造反。 疯癫的皇帝对虞尘隐仍然很好,只是不再让他见其他任何一人,哪怕是太监也不行。嗜血的皇帝开始对红色情有独钟,不仅自己着红,还把虞尘隐的衣裳全换成了红色。 -- 第17页 皇帝杀完人,就要饮虞尘隐的血,饮完小药人的血,又开始杀人。虞尘隐到最后失血过多,已无法行走。他的双眸转为幽绿色,乌发也全变作银丝。 皇帝一边怜悯他,一边还是不放过他。直到太医说继续下去,小药人会死亡,皇帝才开始学着克制。 虞尘隐整日昏昏沉沉,见着疯癫的皇帝,只觉得他可笑又可怜。垂死的人何必留念人间,如今活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模样,真是可笑啊可笑。 清醒时候,虞尘隐找皇帝要过传国玉玺。疯癫的皇帝把玉玺拿给虞尘隐把玩,笑得冰冷又讨饶:“送什么的,尘隐你拿来也没用。玩玩便是,玩腻了再放回去。” 虞尘隐心知他是不可能从皇帝这得到玉玺的了。会送玉玺的皇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为了活下去变得疯癫残暴嗜杀的怪物。 虞尘隐偶尔会回想起以前的皇帝。那个如高山雪的帝王总是不苟言笑,就算笑也笑得极浅,总是威严冷漠的模样。如今的帝王呢?笑,嗤笑,大笑,怒笑,讥笑,活像是妖披了人囊。 在得知云美人被皇帝赐死的那晚,虞尘隐艰难地起身,从床上爬起来,取出书架上的几卷画轴。 这都是皇帝画的他。他揭开灯罩,用蜡烛点燃。 那个会画江天月夜,会为他轻拭湿发的皇帝终究是回不来了。 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太子反了。这是一场昭国上上下下都祈祷着成功的造反。对大臣对将士对百姓而言,这不是谋逆,是拨乱反正。 连宫内的侍卫都站在太子一边。理所当然,皇帝败了。 他在癫狂中被架下皇位,苟延残喘。传国玉玺就此换了主人。 太子登基,成为新皇,大赦天下。 虞尘隐再没见过皇帝。听说某日,被皇帝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某位小太监,在皇帝入睡后,绑住他身,堵住他嘴,而后将他凌迟。杀人众多的皇帝绝不会想到,自己的结局竟是被一太监千刀万剐。 太监服毒自尽,被新皇抛尸珍兽园。虞尘隐不知为何,竟赶在野兽食尽尸体前,去瞧了瞧死去的小太监。 瞧见小太监一双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后,虞尘隐对皇帝仅剩的几分怜悯也散了。他给小太监收了尸。 回宫路上下了雨,虞尘隐淋得很是狼狈。 当初的太子如今的新皇对他亦很好,只是与其父亲不同,他的目光更为灼热更为露骨。 新皇不准备继续克制的那晚,虞尘隐只是冷眼瞧着。被压在床上,也没反抗。新皇却怕了。他望着虞尘隐绿色的眸子,银色的发丝,回想起父皇癫狂的模样。那样一位明智的帝王,将权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最后却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皇族的耻辱,遗臭万年的笑话。 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眼前的小药人。 新皇怕了,把揭开的面具又给虞尘隐戴上。他当初说过要送小药人面具的,可还没等到他送,小药人就搬进了父皇的寝殿。为了避嫌,金玉细雕的面具一直没有送出手。 等他成了皇帝,掌握大权,能送的何止一只面具?数不清的珍宝古玩,赏不尽的奇花异草,都堆在虞尘隐的宫殿内。 可虞尘隐接受的,只有那只不甚稀奇的金玉面具。 新皇冷静下来。权势理智与爱慕情绪,自是前者为重。 他要将小药人送去边疆,那里有他的心腹大患,大将军嵇衍。 将这个消息告知小药人时,小药人并未流露出伤心或困惑的神情,只是问了句:“皇族是否永远都不可能放下权势。” 新皇没回答。 虞尘隐已然明了。 新皇不可能心甘情愿送上传国玉玺。 虞尘隐推开床榻上的珠宝,任由几串掉落在地,给新皇腾出了一个位置。 新皇欣然坐下。在小药人床榻上堆珠宝是新皇的一个癖好,堆得多了,虞尘隐就直接推到地上去。新皇还是乐此不疲。 虞尘隐望着新皇,新皇张扬不减,登基后更添威严,从火中花涅槃成血凤凰。 “你快大婚了。” 新皇有些惊喜,他没想到虞尘隐会过问此事:“是,我要大婚了,选定的皇后是右丞嫡女。” “恭喜。”虞尘隐对他浅笑,“一定要早生贵子啊。” 新皇闻言并不高兴,俯下身抱住虞尘隐的腰,头枕在他肚子上:“你为何不是女子?若你为女子,皇后不会是别人。”若你为女子,亦能为我生儿育女,诞下这个王朝未来的帝王。 虞尘隐轻轻抚摸新皇长发,哄孩子似的:“右丞嫡女我有所耳闻,是位很好很美的女子,她会是最好的皇后,也会是你最好的妻。婚后好好待她。” “那个病秧子……希望如此吧。”所谓皇后的位置,不过又一场前朝后宫利益的谋划。皇后若安分还好,他不介意养一个没用的病秧子。若是不安分,也休怪他无情。 离开京都那日,虞尘隐恍如隔世。 几年前,他在这里辞别故人;几年后,他又将踏上新的路途。 边疆、大漠、战场。 第9章 小药人 京都的新皇送来了传闻中的药人。谁都知陛下不安好心,可这礼却不能不收。驻守北疆的嵇氏一族虽于开国有功,但其支脉曾和前朝皇室有姻亲关系,新朝初立时,嵇氏杀光支脉子弟,以证忠心。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嵇氏于北疆.独大,北疆百姓只知大将军嵇衍,全然忘却京都还有位执掌天下的帝王。 -- 第18页 药人被送入将军府后院,幕僚聚在书房商讨该如何对待这位传闻中的祸水。杀之无异于公然谋反,逐之亦是违背圣令,难不成只能好好养在府中?将军听着幕僚们层出不穷的建言与阴谋,有些头疼:“罢了,不过一介药人,还能是洪水猛兽不成?就先放在府中,量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将军,不可啊!”一灰衣幕僚急急上前两步,劝道,“先皇之死,前车之鉴,将军不可不防!我虽身在北疆,却也听得不少从京都传来的诗词与歌谣,那药人绝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物!分明是蛊惑人心的妖!一代清明帝王,与那药人厮混后,竟变成个嗜血嗜杀的暴君!前朝后宫血流成河,昭国上上下下民不聊生。若非将军您坐镇北疆,这里的百姓哪能过上如今日日饱腹的安乐生活!” “是啊,将军!”另一幕僚出声附和,“先皇驾崩,新皇即位。昭国上下还未恢复生机,天子便将主意打到了北疆。据传,新皇亦对这药人百般宠爱,珍宝古玩堆满了药人宫殿,任其砸摔抛碾,听响取乐。真是十足的荒唐!百姓尚衣不蔽体,宫中的妖邪却‘金满山,银满山,山山悦耳’。呵,这市井里巷的童谣足以见得,新皇对药人异常看重。而今舍得送到北疆来,定是所谋甚大!” 嵇衍揉揉眉心,挥手道:“诸位先坐下,诸位的考量衍清楚。但衍身为昭国大将,哪能未见其人,就先惧其势。这些童谣歌赋衍也有所耳闻,但传言不可尽信,京都里巷里的谣言从开国到现在就没有停歇过。想必诸位也听过不少讥讽我嵇氏的诗词文章,而这一套不过是那些穷酸书生另辟蹊径求扬名,向皇帝表忠心的手段。至于那药人,我并未亲眼见过,不能轻率地就下了判断。” 灰衣幕僚长叹一声:“将军仁善,这是北疆百姓之幸,却于将军自身有祸。我知将军不想过多地为难那药人,但——”灰衣幕僚“砰”地跪下,“若那药人行事不端,蛊惑将军,吾宁死也要为将军除了此等祸患!” 嵇衍快步上前,扶起灰衣幕僚,感慨道:“君且安心,衍明白。” 如果一个人说自己明白便是当真明白,此后一生也绝不会违背当下之坚定的话,古往今来便不会有那么多纠结难缠命运难违生死难料的大戏。 虞尘隐来北疆这一路,沉睡时候偏多。或许是被嗜血的先皇伤了根基,他眉睫皆白,银丝及腰,眸色幽绿,人也虚弱。他感到自己的秉性越来越靠近植物,会想要长久地晒太阳,也想要沐浴雨露。到了将军府,他不顾下人阻拦,一个人躺在院里的泥土上,任太阳洒遍身躯。他变得不爱说话,不爱闹不爱笑,只是整日地昏乏。传国玉玺没有着落这件事,他也没有精力去想。 晒太阳时候,觉得戴面具不舒服,不能享尽阳光,便揭开面具扔到一旁。他不愿为了别的人让自己不舒服,无论新皇是如何想的,无论北疆要如何待他,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阳光雨露,雷霆泥土,无所谓了。 没过几天,这小院的下人都变了态度,从严防死守药人,到严防死守外人。他们默契地守在小院里,竟不想让院外任何一人打扰,哪怕那是他们发誓效忠的将军。就让小药人呆在这里,安安静静躺着,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别的人。 将军见到小药人那刻,下人的心碎了一地,扫帚扫不动,风也吹不走,只能变作一滩污泥,平白让人恶心。 将军换掉所有下人,随后带小药人去了马厩。 虞尘隐从未见过汗血宝马,抚摸着赤马火热的皮肉,浅浅地笑了下。 “你很喜欢?我还有一匹,送给你。” 虞尘隐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骑不动马。” 将军闻言大笑三声:“那又何妨?我带你便是。” 将军带小药人疾奔在北疆辽阔的草原上,遇见大雁,拉弓射出。大雁倏然落下,中箭的翅膀扑腾半晌,再不动弹。将军下马拾起大雁,要送给虞尘隐。虞尘隐没要:“我拿这做什么,你喜欢自己留着。” “那你喜欢什么,奇珍异宝,或是快刀名剑?” “奇珍异宝,我自己不是吗?要刀做什么,杀人还是饮血?” 将军并未生气,长叹一声:“你受苦了。若你愿意,就在北疆安然生活,我保你此后无虞无忧。” “但愿吧。” “你不信?” 虞尘隐轻抚汗血宝马,并未抬头望将军:“不是不信将军,只是不信人心。先皇也曾有明智的时候,也曾执笔研磨为我书画,也曾严于律己待我如友。可最后……成了个嗜血嗜杀的怪物,日日取我血,伤我身,痛我心。将军……”虞尘隐抬起头,直视嵇衍,“你是否也无法放下权势?” 虞尘隐望着眼前英雄霸王似的将军,心绪略有不平。他会是玉玺的突破口吗?还是又一次徒劳无功。 将军上马,带着虞尘隐再次急速狂奔,风擦过他们的耳,将军笑得爽快:“说来尘隐可能不信,我并不贪恋权势。若衍有心,前些年昭国动乱时候便是造反好时机,何必龟缩北疆,忍受京都那帮皇帝大臣的鸟气。我嵇氏一族,顶天立地,个个是一等一的英雄汉,若不是为了昭国百姓着想,担忧战火之下民不聊生,早将疯皇帝取而代之。” 虞尘隐没有回应,马奔得太快,他不想说话,只懒散地靠在将军胸膛,感受着恣意的风。 -- 第19页 府里的幕僚们知道将军与那药人十分亲近后,百般劝说,将军仍一意孤行,只道:“民间传闻不可尽信,尘隐心性纯良,不慕权贵,哪是那等祸国妖姬?先皇自身不正,才得此结局。新皇心性不定,故将其送人。既然新皇送他来到北疆,从此北疆便是尘隐的家乡。我待他,就像对待北疆的百姓一样,只有怜爱,没有欺辱之意。诸位若是见了尘隐,也定会大为改观。” 有一蓝衣幕僚见将军劝不动,便偷闯进虞尘隐所在的小院,想先礼后兵地来上一套,让这药人知道知道勾引将军的后果。然而所有的伎俩都没施展开,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就不敢再靠近,灰溜溜地离开了。 后来幕僚们再劝将军时,这蓝衣幕僚竟奇异地帮小药人说起话来:“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将军心胸宽广,仁厚豪爽,我相信将军的判断。” “人不可貌相?你见过那药人?”有幕僚不解地问。 将军也望了过来。 蓝衣幕僚有些心慌,但多年的僚佐经验让他面无异色,沉着冷静:“这不明摆着。若那药人生得丑,怎会让两代帝王念念不忘,与之纠缠。传过来的歌谣诗词里可没说药人貌丑无言,具是恨不得夸张了再夸张。” 将军收回目光,叹道:“过几日便是衍的生辰。到时候我邀尘隐作客,诸君记得来,与衍共饮一杯。” 堵不如疏。既然藏着不行,那就明明白白展露出来。让幕僚们自己做判断吧。 宴会那日,饮酒的酒洒了,道贺的声止了,交流的语断了,入席的愣住了。席上久久沉默,只有酒在滴答。虞尘隐入座,将备好的礼物递给嵇衍。 “给我的?” “当然。” 嵇衍打开,是一幅画卷。画上他骑汗马拉大弓,弓满箭出。夕阳不及箭头红。任谁看了都要称声英雄。 嵇衍大笑三声,随后小心翼翼将画卷递给身后的下人:“来!传给诸君看看!衍当不当得这画中的大英雄!” 嵇衍的大笑打破了席上的沉默,众将士幕僚掩饰般痛饮几杯,大声喧哗起来。 见过画卷后,一将士起身敬酒:“将军之姿,今得以描绘!将军流芳百世,画必随之!后人亦能瞻仰将军豪迈,喜哉喜哉!” 嵇衍豪爽取酒,大笑着与将士同饮。 那日过后,众人对药人改观。仍有劝将军的,却只是劝将军不要过于沉湎。至于逐药人走?再没人开口。 画是先皇教的,先皇死了,虞尘隐画技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画那幅画时,他并未想到先皇,一刻也没有。 嵇衍待他越发地好,这好并不含把玩轻薄之意,或是像嵇衍对幕僚说的那样,他待他,如待百姓,如待知己。 他们会一起去看大漠,赏孤烟,训雄鹰,晒夕阳。 在落日的余晖里,虞尘隐竟有些期待,好像这样的日子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新皇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能安宁多久呢? 第10章 小药人 虞尘隐身体渐渐好转,偶尔也能与嵇衍双双骑马疾奔于草原之上。一望无际的天空,飞翔的雄鹰,除了少雨干旱外,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由。 他前世困于病房,为了消磨时间,也曾看过众多书目,其中不少记载了古往今来的英雄事迹。在他无法踏出病房之时,书中的英雄豪杰成了他心中的一份寄托,他们或骁勇善战、气吞山河,或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或取义成仁、赴死如归……而今,他身边出现了一位真正的英雄。北疆的百姓爱他敬他如待神明,将军府的幕僚亦对他心悦诚服、忠心耿耿。 身体虚弱无法习武,虞尘隐便将目光放在了兵法上。嵇衍见虞尘隐有意学习,不吝亲授。幕僚们纵使放下大部分偏见,出于立场仍然反对,劝导将军不要予容色倾国之人以智慧,防备勾起其野心。放置后院,锦衣玉食即可,教其战争兵法,是自寻麻烦。一个药人懂得多了,便不会安于后院。 嵇衍摇头失笑:“诸君是怕了不成?因为虚无缥缈的可能,就要断绝他人向上之心。衍以为,诸君成竹在胸,乃运筹帷幄之能人,自是不该畏惧于一药人。况且北疆儿郎读书习武,心怀壮志,药人入我北疆,亦是我北疆儿郎,闲时读读兵书,有何不可?况诸位推崇儒道,难道不知教化之功?若诸位真的闲得只能盯住一药人,不如去做他师傅,好好教导于他。令非我族类的他彻底归化,也不失为美谈一桩。” 这事传言开来,还真有仁人义士准备尝试一番。某日,一琴师求见将军,称自己虽文武不才,但于琴之一道略有薄名,愿替将军教化药人。嵇衍大笑,没想到还真有人送上门来,道:“先生先留宿几日,待我告知了那药人,先生再教他也不晚。” 嵇衍让属下探查了琴师身份,确定其为赫赫有名的琴道大家,且身份清白与京都毫无牵扯,才放心地将他介绍给了虞尘隐。嵇衍越发地忙碌,虞尘隐不想过多地占据他的时间,亦不想打扰其他人,便应了此事。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虞尘隐重新戴上面具。他最初对弹琴没有多大兴趣,但琴师的琴声安抚人心、清净怡然,他不知不觉也学了下去,且生出几分喜爱来。琴师是个奇怪的人,在他之处弹的是清欢与安乐,回到自己屋内,却常常是苦涩之曲。听闻琴师客居的厢房内不时传出极哀的琴声,令听闻之人无不涕泗纵横。 -- 第20页 他因此事询问过琴师。琴师却扭转了话头,并不直言。 某日,琴师笑曰:“你已习得我七成功力,剩下三成少的是历练与心境。我已无法教你什么,过几日便向将军辞行。” 虞尘隐挽留:“先生言过其实,先生之琴艺,我难以企及。先生是否家中有事,若无,可否多停留一段时日。” 琴师笑曰:“家中确有要事,须得速速赶回。不知尘隐是否饮酒,我盼走前与你共饮一杯。” 虞尘隐让下人上酒,两人对着夕阳共饮一壶。然而虞尘隐内心隐隐不安,琴师的笑虽竭力爽朗,却隐有晦暗苦涩,像是有难言之隐,却不能与人说。 “先生若有难事,不防对我倾诉一番。将军素来仁厚,未必不能帮先生一把。” 琴师只是大笑道:“尘隐多虑,只是将要离开,有些不舍。” 虞尘隐不再追问,替琴师斟酒,与之继续共饮。 黄昏傍晚,光芒黯淡,下人点起灯火,琴师抱琴告辞。 虞尘隐望着琴师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虚幻,最后走入那沉沉夜色中,再不见踪迹。 翌日,将军遇刺。 刺客是那号称文武不才的琴师。 幕僚们来不及震怒,就收到了两封十万火急的军书。北边匈奴来犯其势汹汹,南边新皇派军陈兵于重城之下。 北疆,危矣。 嵇衍顾不得养伤,披挂上阵,先击退匈奴,后求和于新皇,称嵇氏一族忠心耿耿,绝无谋反之意。新皇却要北疆献上嵇衍人头,称嵇衍一死,他定不伤北疆百姓分毫,亦可放过其他嵇氏族人与将士幕僚。新皇任命的前军主将直接大骂道:嵇氏一族开国之时,自请镇守北疆,谁知其野心勃勃,几代下来,不听朝廷号令,分明是有自立为王之意。若嵇衍当真忠心,应当自刎报国。 将军府的人自是不应。新皇那边也意在讥讽,并不指望嵇衍真的自刎。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嵇衍先是遇刺,受了不轻的伤,后又与匈奴激战,伤情更重。新皇一直陈兵不打,未必不是想坐拥渔翁之利。此时北疆却出现一股前朝遗民势力。 其领头人求见将军嵇衍,劝他趁此反了昭国,并口呼嵇衍殿下。 原来前朝皇室并未灭族,当年嵇氏女嫁与前朝的五皇子,在前朝灭国之际,命下人带走了自己的孩子投奔嵇氏,随后自刎殉情。嵇衍实乃五皇子后裔。纵使昭氏坐拥天下几十年,对前朝念念不忘的仍大有人在。 这群前朝遗民还组织过一场避暑别宫的刺杀,导致当时的皇帝重伤。 嵇衍思虑良久,终是不信新皇会放过嵇氏族人与将士幕僚,决定开战。 然而退去的匈奴又袭来,新皇那边亦开始攻城。嵇衍伤重,无法亲自退敌,只好派兵遣将分两路进军。 久战不下,情况越发危急。北疆恰逢大旱,各处开始缺粮。 嵇衍只得再次带伤上阵,重击匈奴后,打得他们签下和约。相比昭国新皇,匈奴若闯进北疆,会导致这里的百姓死伤惨重。这时候,大破匈奴的嵇衍看着疲乏的士兵,短缺的军粮,已明白,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他身,大势去矣! 杀人诛心,新皇传来消息:他当时的命令仍然有效,只要嵇衍自献头颅,他定不伤北疆百姓分毫,亦放过嵇氏族人与将士幕僚。新皇本还想说若嵇衍不从,他若破了北疆,破一城屠一城,抓到嵇氏族人,定千刀万剐。但大臣劝了下来:“陛下,哀兵必胜!若此言让北疆上下众志成城,破釜沉舟,恐此战危矣!” 这时嵇衍重病久久不愈,遇刺后两度带伤上阵,纵是当世猛将,肉.体也仍属凡躯。况北疆存粮不容乐观,就算他有心打下去,也难以取胜。若战争久拖,百姓生存只会更艰难。他不愿见到几十年前人食人的现象重返北疆。 嵇衍应了新皇,只请求宽限些时日,容他处理完家事。 众将士幕僚苦苦请求与新皇决一死战,北疆的百姓却分成了两派。一派痛哭流涕痛骂新皇坚持追随嵇衍,一派沉默不言心底里暗暗期待着嵇衍早日自刎结束这场灾难。随着缺粮情况越发严重,前者开始倒向后者,连将军府里的某些人也开始动摇。 虞尘隐问嵇衍:“值得吗?” 嵇衍答:“我待百姓如待你,是一厢情愿,亦是心甘情愿。” 虞尘隐闻言,再也忍不出,失声痛哭。他想抱住将军,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握住将军的手,感受他尚还温热的体温。 他不要将军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从此再没有人会手把手教他兵法,会带他骑大马拉大弓在夕阳落下前驰骋草原,连风都那么恣意。 他有那么那么多的话想说,却只喊出了一声:“将军……” 恸哭良久,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血,将军,我的血,要不饮饮我的血吧。这样你会立即好起来的,你明天就能披挂上阵,大破敌军!你会带着北疆的军民打败新皇,你会打到京都去,你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将军……” 嵇衍笑着摇了头:“毋宁清醒而死,不愿癫狂中亡。尘隐,别怕,衍这二十载光阴,活得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恣意,衍已经很满足了。我死后,将士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尘隐,去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忘了我,也忘了北疆。就当你从未来过。” -- 第21页 嵇衍前往重城,虞尘隐并未跟随。他听闻嵇衍当着新皇自刎于重城之下,随后天降大雨,七日不绝,北疆大旱就此解矣。 有北疆百姓说是上天感念将军仁义,也有百姓说是灾星已除,所以上天才降了雨。 虞尘隐失踪。嵇衍的将士没有找到,新皇的人亦没有。 他消失在人群中,自我流放,因不用食不用饮,便四处流浪,不管有无猛兽,是否绝途。 新皇的告示贴满了全国,奖赏越积越高,可此后没人见过他,连一丝踪影也无。 新皇悔恨不已。他送小药人到北疆,一是想暂时隔开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二是让嵇衍接触药人后变得跟父皇一样癫狂,如此一来,北疆便能不攻自破。 可嵇衍久久未疯,他便坐不住了。跟匈奴谈判,让其突袭北疆,同时陈兵北上,大军压境,誓灭嵇衍。 嵇衍自刎,他成功了。 小药人却下落不明。 此时的新皇还不知道,嵇衍残部与前朝遗民正往京都而来,誓要报仇雪恨,杀他以祭奠将军。 第11章 小药人 走过很多山,路过许多河,人迹罕至之地,也遇猛虎豺狼毒蛇。但凶兽皆对他视而不见,不靠近,亦不远离,仿佛虞尘隐真是株平平常常的植物,没什么稀奇。 他不知自己到底流浪了多久,直到听闻新皇遇刺的消息,才决定结束自我的放逐,重回京都。 新皇遇刺那夜,皇后也在现场,惊得流血早产,生下皇子便去了。皇子情况亦不容乐观。新皇重伤,皇后已薨,皇子早产亏损,皇宫上下乱作一团。 右丞站出来主持大局,新皇大难不死,却命若悬丝,太医暗地里告知右丞恐陛下命不久矣,好在皇子在太医的细细调理下,情况渐渐好转。右丞面上沉重忧虑十足,心里却隐隐生出不同的想法。若陛下就这么去了,皇后也薨了,这昭国的天下就凭一小儿,能够治理得井井有条?还不是要仰仗他这位老国丈?如此想来,女儿虽死得可惜,但为昭国诞下皇子,也算死得其所。 皇帝的情况越发不好,右丞一边控制了宫廷,一边将刺杀的罪名安在了左丞头上,将出京办事没来得及赶回京都的左丞斩在了半路。盛夏炎热,皇后的身躯很快就散发出腐臭,右丞之妻垂泪劝丈夫先把皇后的丧葬办了,入土为安。右丞却怒曰:“国难当头,左丞谋反,陛下生死未定,皇子先天不足。若皇后娘娘在泉下有知,也定是希望我这个当爹的以国事为重。如今,陛下与皇子之安危乃头等大事,左丞谋反之事亦须快刀斩乱麻。丧仪繁复,皇宫上下忙忙乱乱,心余力绌。此刻我哪能弃陛下于不顾,而独顾自己女儿?” 其妻却怒泣曰:“女儿本就体弱,若非你执意送她入宫,怎会早早地魂归西天!撒手人寰!你不配做她爹爹!我只恨当年信了你的旦旦信誓,不顾爹娘阻拦,私奔下嫁于你,常年被人耻笑便罢了,谁知跟的人竟是兽心人面,假仁假义之辈!你的庶子一堆,自是不稀罕我唯一的女儿。可她已身亡命殒,你怎忍心放着她的尸身在那深宫大院里日益腐臭!国丈爷!她在进宫之前,也是咱们的女儿啊……” 右丞大怒:“妇人之仁!”便拂袖而去。到了宫廷,果真闻到腐臭蔓延,回想起妻子早年义无反顾跟了他,陪他一路从微末走来,又想起女儿的乖巧孝顺,终是不忍,分了人手处理皇后丧仪。右丞素服慰礼三日,心下不安,担心事有变故,便装作哭晕被太医抬了下来。 急急询问属下,左丞势力是否一网打尽?皇帝龙体如何,还能撑几日? 属下答:“左丞已毙,其势力土崩瓦解。至于陛下,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右丞大喜,又担心皇子身弱,便亲赴后宫,准备看看自己的好外孙。 谁知竟在那里看到了好好站着的皇帝陛下?! 右丞大惊,来不及上前行礼,便被新皇命人拿下。 新皇抱着嫡长子哄其入睡,见右丞满头大汗大嚷出声,不悦地让御林军拖他出去,丈打三十大板。 右丞一条命去了半条,已明白这是中了陛下的计。他与左丞势大,原来陛下早有不满,趁宫廷大乱之际顺势布局,将他与左丞一网打尽。 右丞心知无力回天,临终前求陛下放过家中老妻。新皇应了。 右丞趁乱谋逆,斩杀左丞,挟持皇子,赐死,斩立决;念在皇后无辜,诞子有功,恕其母罪;其余人等,秋后斩首;罪责三族,流放西南。 随即昭国戒严,捉拿刺客,若有知情不举者,罪及满门;若有收留刺客者,株连九族。前朝遗民与将军残部在严酷的律令影响下渐渐覆灭,于几年后消声灭迹矣。 人心惶惶之际,虞尘隐抵达皇宫。 当日的刺杀确实重伤了新皇。新皇从昏迷中醒来后,得知皇后离世皇子诞生右丞入宫,当机立断让太医下猛药保持清醒,并开始布局让左丞右丞鹬蚌相争。他自知时日无多,断不能让昭国江山落入他人手中。只恨命运无常,他方大获全胜,收复北疆,正待大展宏图治国安.邦之时,却遭遇行刺,身受重伤。天不假其年,要他早崩,恨矣! 皇后离世,稚儿年幼,他的其他兄弟亦被父皇杀绝。回顾周身,竟是亲族尽散,鳏寡孤独。 就在这个时刻,太监来传:小药人回来了。 -- 第22页 一时之间,他竟不敢相信。 虞尘隐望着眼前的新皇,竟有些认不出了。猛药虽让他保持清醒,却也极大损耗着他的生机。或许新皇本能再活一年,如今却最多支撑半年。他还不到二十,就已生出白发,面容憔悴,骨瘦形销。 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先皇去了,将军去了,如此见到新皇,他亦时日无多。虞尘隐只觉心中悲凉,本想质问于他,琴师是不是他派出的刺客,心有不忍,换了话头:“你……还好吗?” 新皇坦率道:“不好。可你回来了,心中好受许多。尘隐,你清楚的,我已时日无多。留下来,陪陪我吧。” 虞尘隐留了下来。新皇本打算任托孤大臣,并适当分权六部,相互牵制,以待皇儿长大。虞尘隐回来,他又生了其他想法。 “尘隐,我若离世,大臣定不容你。做昭国的国师吧,孤想你看着孤的孩子长大。” 想到传国玉玺的事,虞尘隐应了。新皇开始教虞尘隐处理政事,并和他一起照顾孩子。在这样的日常相处中,新皇竟觉得很幸福,纵使时日无多,但爱的人在身边,孩子也在身边,他不再是孤家寡人。或许人之将死,对权势看淡许多,更愿着眼于眼前之人。 他没想过饮血续命,父皇的结局足够不堪,他没有重蹈覆辙的爱好。立国师相对轻易,左丞右丞的势力拔除后,朝廷相当于新皇的一言堂,敢于犯颜直谏的人极少。那少数几个有异议的,在新皇一意孤行、杀一儆百后,也放弃了上奏。不久,新皇又立太子,国师加封太子太傅并辅政。 新皇几乎是毫无顾忌地为虞尘隐铺路,在此时此刻的新皇心中,这世上的其他人、其他事物,包括权势也好、浮名也罢,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他幼年丧母,青年丧父,本以为大权在握就可坐拥一切,可苍天从不厚待于他。既如此,他离世前放纵一回又如何? 新皇枕在虞尘隐腿上,听他不急不缓地念着奏折,倏然不想听政事了,出口打断:“尘隐,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夫妻?”小太子躺在他们身旁,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婴语,虞尘隐放下奏折,轻抚新皇灰了一半的长发。那灰发并不柔顺,干枯、发黄、无光泽,和其他重病之人的头发没什么不同。坐拥天下的皇帝,在生死面前,也只是凡人罢了。虞尘隐慢悠悠梳理着,没有扯痛虚弱的皇帝陛下。 新皇见他不答,倏地起身,凝视虞尘隐:“我们成婚吧,就在下月,不,这月,不,明日,明日我就昭告天下。” 新皇起得太急,虞尘隐没来及得松手,他低垂目光望着手中几根灰发,沉默良久,没有抬头。 对面的人不肯回答,甚至不愿抬头看看他。新皇心知他对自己无意,只是没想到他也足够无情。新皇已时日无多,小药人与他成婚,有了名分,利远远大于弊。如此,虞尘隐能名正言顺抚养小太子,摄政治国。新皇本以为就算他不爱自己,看在权势份上,也能犹豫几分。 可他不屑一顾,甚至不屑于回答。 太子突然嗷嗷呜呜哭起来,新皇的愤怒不甘失意仿佛有了出口,喊道:“来人!抱太子出去!一天哭哭啼啼的,能做成什么大事!” 虞尘隐将太子抱起来,下了床榻准备往外走。 新皇拉住他衣角:“你知道孤不是让你走,你就这么狠心,连个念想都不愿给我,让孤做场梦都不成吗?” 虞尘隐缓缓地摇了头,扯开新皇的手,略有些急促地走了出去。 走到廊下,虞尘隐靠在梁柱上,又想起了自刎的将军。 新皇望着洞开的房门,不见的人影,苦笑几声,咳嗽起来。浑身乏力,他不得不重新躺回床榻。 罢了,他想,罢了。 新皇驾崩那日,下了很大一场雪。他终究是没有熬到新春,在深冬里殁了。 虞尘隐恍惚间回想起,刚进宫那日,似火里花的太子殿下一脚拦下他轿辇。殿下那样张扬地走上前,揭下他的青铜面具后,又故作镇定地给他戴回去。 “你这副面具太糙,等几日送你个好的。” 虞尘隐有心答“好”,却又倏然意识到,那送他面具的人已然不在了。 而那只金玉面具,也早已遗失在流浪途中。 又过几年,早早登基的小皇帝终于能够走路,不要人抱了,也识得不少字,却还是会软软乎乎地喊虞尘隐“师父”。 “师父,师父,今天老夫人送了孤一把小弓。” 老夫人是先皇后的母亲,本准备自缢,想到女儿的孩子刚出生便没了娘,涕泪交加地从小凳上走了下来。虞尘隐担心老夫人因右丞的事迁怒于小皇帝,拒绝了老夫人进宫看陛下的请求。可老夫人一直不放弃,虞尘隐心有不忍,多番调查几次试探后,慢慢让小皇帝跟老夫人接触起来。 “师父,师父,我本来是高兴的,可老夫人只送了我东西,没给你。她偏心。” “师父,你千万不要伤心,孤送你东西。你喜欢什么,告诉孤,孤都替你寻来。” 虞尘隐浅笑着蹲下来,开玩笑道:“好,你既有心,我就不客气了。就把陛下你最爱的传国玉玺送给我吧。” 小皇帝一听,小手紧巴巴扣在一起,垂着胖乎乎小脸蛋,要哭的样子。 虞尘隐正准备开口说是开玩笑的,不要他的玉玺。 -- 第23页 小皇帝却垂头丧气地把玉玺从案几上拿了下来。他咬咬牙递给虞尘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后悔呜,我就送给你了哼,明天你也得送我东西才行。不然我要哭了呜呜。师父欺负我呜呜嗷嗷嗷——” 虞尘隐没接,拍拍小皇帝的肩,问:“你知道玉玺意味着什么吗?” 小皇帝哭着说:“玉玺就是玉玺啊,可以盖章玩。我以后不能玩盖章的小游戏了呜呜嗷嗷嗷——” 虞尘隐试探着接过来,玉玺到他手中那刻,天命书出现在脑海。玉玺顿时化作一团无形的长生泥,微微发着白光。 “咦,玉玺不见了!”小皇帝哭泣声顿住,好奇地左望望右望望,见真不见了,大哭起来,“我送给师父的东西,师父不珍惜,这么快就搞丢了。我再也不要理师父了,除非师父明天送给我更好玩的东西,否则我一定不要理师父了,绝对绝对!” 小皇帝哭着跑走了,虞尘隐神色复杂地望着小皇帝的背影:“你竟真的心甘情愿。” 在尚且年幼的小皇帝心中,玉玺只是玉玺。他年幼到还不知权势的好处,便送得那么那么轻易。虞尘隐回顾这一路,悲凉有之,惬怀有之,终于是结束了。 他坐下来等待天命书吸收完毕。 神力收集完,他试着让天命书捏一个空有其形的传国玉玺,成功了。 他将玉玺放在案几上,随即踏出殿门,走出宫门,走入春光中。 虞尘隐去京都市集上挑了些礼品,又去看望了琴师的母亲。 琴师死在那场刺杀中,虞尘隐掌权后,才查明这一切。 新皇以其母逼迫琴师行刺杀之事,琴师素来孝极,也极为敬重将军,痛不可忍之下,望着娘什么都不知的神情,惨然一笑,拜别母亲,只称是好友去世,欲前往吊祭。 琴师一路北上,风萧萧,易水寒,他留在了北地,再不能复返。 魂魄难归故土,尸身被喂了野狗。 小皇帝八岁那年,琴师母亲去了;九岁那年,老夫人去了;十岁那年,虞尘隐安排好一切后,留下书信就此消失于尘世间。 小皇帝一生功绩卓著。北击匈奴,南平诸族,文治武功,彪炳千古。赫赫之功,终流芳百世。 第12章 乱世哥儿 她从软塌上坐了起来,一头青丝也跟着滑落。她不爱束发,也不喜往头上戴些金钗玉簪步步招摇,可男人们送礼物净会送些金玉珠宝、锦衣华服,省心不费力的同时,也彰显自己的权势。 在她十三四岁时,或许还需要外物的装饰,十八岁那年,王爷为了博她一笑砍断了大臣嫡子的腿。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再不用费心费力地装扮了。王爷不是她最后的归宿,当然也不是第一个。 她第一个男人,只是个无名的书生。生了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妄想为朝廷做点事,还没来得及外派,就被大太监弄死了。 她是个弃婴,书生比她大五岁。据说那年五岁的小书生在河边拉住了装她的木盆,把她抱回了家。书生八岁那年,家里的大人都死了。他就每日田里耕种、上山打猎,闲暇时分就站私塾外边听课,顺便帮忙打扫卫生。 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见他好学又自觉,就没赶他走。日子最难过的时候,有牙婆上门叫书生把她卖了。说她生得好,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牙婆愿意出双倍的银钱。 书生没卖。他拉扯着她长大了。 书生很有天赋,他一路考到了京城。发榜那日,书生与她成了亲。没有高堂,没有媒婆,两人吃了碗有肉有蛋的面,喝了杯最便宜的交杯酒。 然后没多久,书生就死了。 她给书生收了尸,也没钱买棺材。就随便找个地埋了,搬几块大石头压着,表明那里踩不得。后来她才知道,书生只是被连累的。有天赋有智慧的书生,就这么在朝廷的斗争中死去,没掀起半点水花。 在京城活不下去,回乡下也没钱。书生死后,租的小破屋外总是来来往往地走着些不知身份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要进窑子了,好一点可以去哪家做个妾。很幸运的,碰到王爷,做了个外室。不幸运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或许是对书生有点感情,或许是当时太年轻不知事,她没喝下那碗堕胎药。为了生存,她不再像对待书生那样对待王爷,花了几分心思。或许男人就是爱以貌取人,她的拙劣手段没有被拆穿。 生下孩子后,她的容貌更盛。王爷把她囚在小院里,不让她外出。其实她并不感到难过什么的,金尊玉贵的悠闲生活比乡下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好过得多。唯一不太满意的,是孩子的性别,一个哥儿。哥儿难养活,要是她还在乡下,铁定把孩子扔了。 后来啊,就跟唱戏似的,调子拉得又高又长,随后戛然而止。朝廷乱了,皇帝啊王爷啊全死了,大太监小太监大臣小臣斗得天翻地覆。某将军攻进了皇城,皇位没坐稳几天,又一批人马来了。天下彻底大乱。 她被转手几次,每一次的结束都伴随着上一任的鲜血。不知怎的,她竟然没丢下哥儿。或许是那双眼长得有点像死去的书生,每次想扔掉时,书生把食物推给她的场景就会浮现出来。 慢慢的,她也习惯了。反正养着,自己也不费力,总有些男人想当哥儿野爹,出钱出力不亦乐乎。 -- 第24页 乱世嘛,人命比狗贱,活着也没趣。好在总有些男人愿意给她乐子看,她瞧着瞧着倒也不觉无聊了。 她从软塌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穿鞋,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血腥气随之翻涌进来。 她讨厌才下战场的男人,可才下战场的男人却很有兴致。 她躺了下来,想着做工时间到了,罢了……反正她不觉得痛苦,有几分乐在其中。无趣的生活就这么打发着,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在行军的另一个帐子里,虞尘隐靠在床榻上,推辞着魏侯小儿子的邀请:“没甚意思,你一个人去吧。” 魏扬扔下红缨枪,几步走到床榻前:“为何不去,阿隐,你一天天呆在帐子里,对身体也不好。晚上篝火宴大家一起唱唱歌喝喝酒,来嘛。” 虞尘隐放下书,躺了下来,还特意翻了身,背对着魏扬:“我不爱去,也不喜被人打扰。你走吧。” 魏扬脱了靴,跳到床的里侧,蹲坐下来望着虞尘隐:“我们定亲了,你就是我将来的妻,做相公的邀请你,你也断然不肯去?” 虞尘隐睨他一眼:“不去。” 魏扬长眉紧皱:“你为何对我这么冷淡?还是真像别人说的,你喜欢的是我大哥,却跟我定了亲。所以打心眼里就讨厌我。” “跟你大哥有什么关系?” “哪没有关系。”魏扬冷哼一声,“我大哥是已逝侯夫人的嫡子,还是父亲的长子,大哥是众人眼里的继任者。我呢,不过一介妾生子。跟我定亲,你根本就不愿。” “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累了,请你出去。” “是,我是在胡言乱语。可大哥的婚事父亲自有主意,你只是虞姨娘带来的孩子,阿隐配我难道就委屈了?” 虞尘隐揉揉额头:“你到底在闹什么?吵得我头疼。我不过跟你大哥见过一面,你就要听了外头的编排来刺激我。你要继续说下去,那我就去找娘退了这门亲事。” “你总是这样。我说什么都是我无理取闹,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我闹也好,不闹也好,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虞尘隐拍拍魏扬手臂,示意他低头。魏扬心头砰砰直跳,红着脸忘了不快,一点点贴近虞尘隐。 虞尘隐却顺手取了桌上的红枣,塞进魏扬嘴里:“吃你的枣吧。不过一件小事,你却闹腾半天。罢了,什么篝火宴,我去。” “当真?”魏扬囫囵吞着枣,含糊不清地说。 “当真。” 魏扬兴奋地跳下床,趿着靴拿起红缨枪就往外跑。 “我晚上再来接你,反悔也没用了!” 夜晚,魏侯的营地升起篝火,宰杀猪鸡,庆祝大胜。魏扬拉着虞尘隐走进少年堆里,众人一起笑啊闹啊击鼓而歌。虞尘隐安静坐在篝火前,坐得远,火星子噼里啪啦也炸不着他。魏扬拉他站起来随性而舞,他摆摆手却不及魏扬力大,被拉扯着站了起来。 虞尘隐望着笑闹的少年们,浅笑着摇摇头,后退一步,拊掌打起拍子,却不愿加入其中。 魏扬没有勉强,只是跟着退出了篝火圈。 虞尘隐拍掌的手顿住,放了下来:“不用顾及我。” “你总是站在远处,我叫你一声,你就抬头看看我,不叫你,你就望向别处去。你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就算是虞姨娘,你也没有多亲近。” 虞尘隐苦笑:“我没有不理娘,是娘不愿理我。” 魏扬靠近一步:“虞姨娘是冷淡慵懒的性子,不愿理你,亦不怎么搭理我父亲。可我呢,我对你一向热情得不能再热情,同伴们都开始取笑我是一腔热血非要贴你这块儿冰锥子了。” 虞尘隐略感疲惫:“我累了,我想回去了。” “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人了,你喜欢你说,我跟他光明正大地竞争,可每次你都不说,什么都不愿说。我只能一个人猜啊猜,却怎么也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阿隐,你为何不能对我直率一些。” 虞尘隐不想跟人掰扯,直接转过身,准备回帐里。魏扬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走:“虞尘隐,我魏扬的妻子,断没有让给其他人的可能。你要走可以——” 魏扬取下腰间酒囊,扔给虞尘隐:“喝光,我就让你走。” 虞尘隐没接,酒囊掉到了地上。有见势不对的人从篝火圈走了出来,劝道:“魏扬你这是做什么。尘隐一看就是累了,他身体不好你也是知道的。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有何不对?” 魏扬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那人,吼道:“我跟我未过门的妻子说话,轮得到你劝?” 沈琒整了整乱掉的衣衫,没忍住出言讥讽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得意什么。” “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沈琒也来了火气:“我说你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炫耀啦,到时候鸡飞蛋打岂不可笑可笑?” “有本事再说一遍。” “再说就再说,你以为我怕了你?!你魏扬鸡飞蛋打,鸡飞蛋打,鸡飞蛋打!” 魏扬冷笑一声,挽起袖子:“看来今天不打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虞尘隐就在身边,沈琒也不甘示弱:“来啊,平日里大家都敬你是魏侯儿子,让你几分,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了。今天不打得你认输,我沈琒名字倒着写!” -- 第25页 虞尘隐没心情看两人混战,捡起地上的酒囊慢悠悠离开了。到得一山包,爬上去对月饮了几口。今晚的月特别的满,月盘圆,圆月盘,光也很亮。凉凉的光,一点点清冷,混了点糖的甜,像梨子。 酒却蛮苦的,并不好喝,还辣嗓子,喝了几口就开始头晕。可这头晕也没什么不好,晕乎乎飘飘然,忘却人间。又喝几口,身上开始冷飕飕的。仿佛酒液还没入胃就蒸发,浸得他肌骨生凉。 没过多久,虞尘隐被人找到。原来是魏扬跟沈琒闹起来,惊动了篝火宴的大人们。沈琒父亲并非籍籍无名,是魏侯最看重的军师。小儿子跟军师儿子打起来,不管由头是什么,传出去都不好听。 虞尘隐到主帐的时候,魏扬跟沈琒被押着跪在一边。虞尘隐目不斜视地走过,先上去跟娘和魏侯打了个招呼:“娘,亚父。” 虞滟君笑着让哥儿坐在自己身边:“真是越长大越像我,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点儿都不像。” 魏侯喝酒的手一顿,又面无其事地一饮而尽。 “娘。”虞尘隐无奈地喊了一声。 魏侯本想好好教训一下魏扬跟沈家小子,此时也没了心情,让两人抄书十卷作罢。 至于虞尘隐,滟君带来的这个孩子,真是越长越邪乎。滟君本已是人间至美,无人能敌,虞尘隐却渐渐有神鬼之姿。早年定下了魏扬跟虞尘隐的亲事,本是为了讨好滟君。哥儿稀少难养活,身体弱,一般没人家愿娶,就算娶过门,多半几年就得成鳏夫,白费了银钱,还得背上克妻的名声。 可随着虞尘隐渐渐长大,这亲事反倒成了人人都想要的大好事一桩,少年郎没有不眼红的。 今天闹的这出,无非是争风吃醋。魏侯感到些许头疼,放任下去恐成大患,送走虞尘隐又担心滟君不喜。罢了,先这么遭,等过两年小儿子跟他成亲了,就让哥儿少在外面走动。再过个七八年,估计也和其他哥儿一样,香消玉殒了。 虞尘隐有心跟娘说些什么,可看着娘将心思放在了瞧刚染的丹蔻上,又止住了念头。走出帐子时,魏扬跟了过来。 他脸上青了一团,嘴角还带伤,跟头大型犬似的跟着,也不说话。 虞尘隐止住脚步,魏扬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魏扬不吭声。 “没事的话,先去抄书吧。你今天太冲动了,沈军师多得魏侯看重,你就这么跟人儿子打起来。魏侯不罚你也说不过去。” “我受伤了,阿隐只会劝我冷静吗?当真没有半分心疼?” 虞尘隐转过身来,看着魏扬:“我讨厌给我找麻烦的人。” “所以我是给你找麻烦的人,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麻烦。”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你成天胡思乱想,想不通就来闹我。魏扬,你十五了,你大哥在你这年纪已经带领军士打下了好几座城池。而你,只会跟人争风吃醋,没个消停。” “我为什么吃醋,你心里不明白吗?因为你不在乎,你不在意,你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跟谁成亲。是我也好,是那沈琒也罢,只要没人打扰你,你就怡然自得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阿隐,我就站在你面前,可你把我当什么,一个摆件吗?” “你要自轻自贱,我无话可说。” 虞尘隐转身走了,魏扬这次没拦他。 半月后,魏侯攻打丰山郡,虞尘隐听说魏扬也跟着上了战场。但此战并不顺利,魏侯久久攻打不下,最后是沈军师用计离间了丰山郡郡守与都尉,使其内部生乱,才将之攻克下来。 论功行赏,沈军师当之无愧头等功,却没要诸多赏赐,只提了个请求:望魏侯将虞尘隐送到淇城,在那里准备待嫁事宜。淇城是魏侯的大本营,其嫡长子魏暄就在那儿料理后方诸事。 魏侯明白沈军师的想法,他只有沈琒一个儿子,自然紧张许多,担心沈琒为了哥儿闹出什么大事来,只能将哥儿先行隔开,断了他的念想。沈军师劳苦功高,魏侯不好拒绝,应了。 虞尘隐离开那天,虞滟君没送。魏扬骑着马一路送了很远。 分别时刻,魏扬检讨自己说着对不起:“我错了,尘隐,我不该跟沈琒闹。早知道沈军师会把你送走,我站在那任沈琒打,绝不还手。” 上过战场的魏扬糙了很多,道歉时却还是垂头丧气炸着毛,跟家犬似的委委屈屈。 “没受伤就好,以后上战场也小心些。”虞尘隐表示不在意,只是心里记挂着娘,担心娘一个人在这里出事,便开口说,“魏扬,记得帮我护好我娘。魏侯事情繁忙,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你帮我看护着,我在淇城也安心些。” “虞姨娘根本不在意你,你走了她也不来送送。你那么担心她,她却连面子功夫也不做做。” “魏扬,别说不讨喜的话。”虞尘隐垂目望着窗帏,“你帮我照顾下就成。” 魏扬气闷地耍了几圈红缨枪:“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别跟我大哥走太近。” 虞尘隐不解:“为何?” “他是大哥,你这个做弟媳的避避嫌不好吗?” 虞尘隐浅浅笑开:“又吃醋啦。好,我答应你就是。” 再不舍也到了离别的时候。马车再次启程,魏扬牵着马立在原地,没追。 -- 第26页 见马车越来越远,快看不清轮廓,魏扬心下有些慌乱,急急大喊道:“阿隐,你记得好好待嫁,我两年后就来娶你!” 没有回答。只有山谷的回声一圈圈散开。 魏扬沮丧上马,提着红缨枪往回疾奔。 只要他奔得够快,情绪就会落在身后,来不及酝酿就轻飘飘散掉。两年而已,很快的,等他再打几次胜仗,再立几次功劳,就能风风光光地迎娶阿隐为妻。 然而虞尘隐这一路却并不顺畅,在半路遇上为祸一方的山贼。护卫被杀,金银被抢,虞尘隐也被劫掠上了山。 第13章 乱世哥儿 马车行至高江郡外,两侧是山坡,中间为谷地。官道年久失修,颇为颠簸,虞尘隐在马车里坐得疲惫,护卫们也腹中饥饿,一行人停在路边,原地修整。虞滟君深得魏侯喜爱,虞尘隐身为她的孩子,魏侯明面上待其极好,甚至好过小儿子魏扬。这次虞尘隐回淇城,随行的护卫两百,锦衣华服、金银珠宝、笔墨书简等装载了七八辆马车。 随行的厨子生火做饭,虞尘隐马车里坐得头晕,下了马车走到山坡一侧,看看青翠草木解解烦闷。一护卫急忙放下水囊,跟在其身后。 虞尘隐看到块儿颇为齐整的岩石,准备坐下。护卫却拦了下来:“此处脏,卑职去把凳子拿过来吧。” “不必,我只是随意坐会儿。” 护卫没有纠结,未带锦帕,便抽刀砍断衣袖铺了上去:“公子您坐。” 虞尘隐轻叹一声:“何至于此。” “卑职职责所在,应该的。” 护卫低着头,虞尘隐望不见他神情,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护卫蹲在一旁。 “你是哪里人?” “在下淇城人士。” “淇城。这次回淇城,你也能跟父母亲人多见见。” “卑职家人都离世了。”护卫望着虞尘隐的鞋履,这样一双鞋能供普通人家吃用三月,“死在流亡途中。” 虞尘隐有些歉意,正准备岔开话题,护卫却移到他身前,捧起他双脚。 “你干什么?” 护卫用另一只衣袖轻柔擦拭鞋履,原来是上面沾了泥点:“脏了。” “脏了便脏了,放开我。” “如果当年我妹妹也有这样一双鞋,可能跑得快点,就不会被吃掉。” 虞尘隐闻言一怔。在这个世界,国家四分五裂,战争频繁,百姓苦不堪言,更有征兵重税的重担。淇城以前还不是魏侯的领地,占据此地的将领户户征兵,要求每五户出一头牛,十匹绢,百姓卖儿鬻女也筹不上,逃亡者众。逃亡路途缺衣少粮,惨剧连连。 后来魏侯夺得此地,休养生息,许多淇城人返回故土,想必眼前这位护卫也是那时候回来的。 虞尘隐略有些不知所措。泥点难擦,护卫擦不干净,很是沮丧。 虞尘隐连忙道谢:“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突然,虞尘隐抬起头来,望向山坡高处。他隐隐有些不自在,仿佛有人在稍远处盯着他,还不只一个。 他扶起护卫,自己也站起来。将护卫割断的衣袖从岩石上拿起,递还给他:“多谢。” 虞尘隐心中不安,决定让众人先出了谷地再休息。可不等他上前,一批批箭矢倏然从半坡射了下来。护卫们没有防备,十之二三就此倒地。 虞尘隐身前的护卫抽出长刀,大吼道:“敌袭!”随即将虞尘隐推入岩石后,守护在侧。那箭矢朝着路的另一侧落下来,虞尘隐这侧的护卫死伤较少。活下来的护卫们来不及多想,立即奔向虞尘隐将之围在中央。 箭矢很快射下第二批,依然落在路的另一侧,由于护卫们急急奔向虞尘隐身边,此次几无损伤。 山坡上有人大喊:“中间那个!抓活的!冲啊!” 随即两侧山坡密密麻麻冲下来一群大汉,皆持有武器,刀剑枪甚至是斧头不一而足。护卫见敌人众多,立即抱起虞尘隐往马车处跑,其余护卫随行。 虞尘隐刚进马车,护卫便驭马狂奔,可没等多久,护卫拉停了马。虞尘隐揭开窗帏往外看,竟是山坡上滚下落石,将前路悉数堵住。 护卫大喊:“诸君可知这是谁的车架?速速放我们远去,或可保全性命!” 一大汉于半山腰大笑:“若不知,我们怎会埋伏在此地!别挣扎了,束手就擒罢!” 护卫不降,砍断车辕,骑马奔向敌群,杀进杀出,然敌人众多,不久便身中一刀,落下马来。虞尘隐往后看,见护卫们大多重伤,出了马车朝山坡大喊:“我们投降!诸君若为金银而来,挟了我便是,自有人奉上银钱!我这些护卫与此事无关,绑了他们便是,何必伤人性命!” 那大汉大笑道:“杀光护卫!不要留活口!” 虞尘隐见状,取出马车里的长剑,拔剑置于颈边:“想必诸位此行只为生擒我,停下,否则我立即自刎,绝不叫诸位得逞。” 大汉笑意顿散,挥手让手下停止屠戮。 “放我的护卫过来。”虞尘隐冲敌群大喊。 盘洼寨的人方才只是远远望见虞尘隐,此刻见其衣衫凌乱乌发散了一腰,手持长剑欲要自刎,竟有几人没忍住呼出声来:“小心那剑!” 大汉从山腰下来,挥手让手下让开条道路。 重伤的护卫们想要站起来走到公子身边,然而身受重伤,爬行了几步再不能动弹。唯有方才砍袖铺石的护卫不愿放弃,一点点爬行着,在官道上留下长长血痕。 -- 第27页 大汉怒笑着靠近虞尘隐。 “站住,不要过来。” “你的护卫都不中用啦!我当你的护卫如何?” “无耻!” 大汉背着手,笑眯眯地停下:“刀剑无眼,哥儿就别舞刀弄枪的了。” “备马,我就放下。” “哥儿把我当蠢物,这不可行。”大汉右手猛地抽出大刀,径自砍向爬行护卫。 虞尘隐惊呼:“不——” 谁知大汉左手握有石子,右手只是虚晃一招,掷出的石子打中虞尘隐手腕,长剑落地,大汉猛地上前制住虞尘隐,暗恨道:“将护卫都杀了!” 虞尘隐被压倒在地,顾不得疼痛,急道:“不!你与他们无冤无仇,绑了他们上山亦不会走漏风声。何必做得如此绝,非要取人性命!再则他们已身受重伤,活不了多久,补刀何用,任其自生自灭可好?” 大汉捆好虞尘隐双手,拎他起来,恶狠狠道:“杀了我弟兄,还想活?” 虞尘隐冷下脸:“他们只是为了保护我。诸位中若有亡故的,可向魏侯寻得补偿。” 大汉不为所动:“杀!” 不过片刻,挣扎的护卫们便一动不动了。虞尘隐大恸,第一次对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有了实感。他来到此世,作为虞滟君的孩子,虽先后在王爷、将军等府里生活,可由于娘亲的原因,并未受到薄待。世道再混乱,礼乐再崩坏,他也没有因此缺衣少食。幼时一直和娘亲生活在权贵后院,稍大些娘亲跟了魏侯,他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等待着天命书的指引。 不知为何,这天命书在此世毫无反应,跟昙花也联系不上。按照昙花所言,天命书能推演出周遭人的命运并指引长生泥所在地,可天命书在上个世界只推衍出药人会进宫,皇宫会生变,便没有其他的了。到了这个世界,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推衍,连长生泥的下落亦不曾指引。 虞尘隐无法,只好默默等待。谁知今日当头一棒,虞尘隐意识到若天命书无法唤醒,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便不是过客。他再无法置身事外。 他不想在这群贼子面前落泪,可泪水不听使唤。大汉粗糙的手擦过他脸:“哭什么?在这个世道,能干脆利落地死已是享福。” 他偏过头,大汉的手落了空。 虞尘隐望着地上血泊,不忍再看,闭上了眼:“你既杀了我的护卫,最好现在也杀死我。别叫我活着,否则我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哥儿连说狠话也这么柔软的吗?你该狠一些,恨意多一些,这么轻飘飘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调情。” “无耻!” “嗯,有点够味了。不过还是差了火候啊……” 大汉匡盛大笑着绑了虞尘隐回盘洼寨,装了珍宝华服书简的马车一并拉走,只留下小部分人马处理尸体和拼杀痕迹。 虞尘隐被关在山寨,寨民送来饮食,他不用,如此两次,寨民告诉匡盛。第三次匡盛亲自来送,虞尘隐依然不用,匡盛干笑两声,随后直接掐住虞尘隐双颊,将碗里的水灌下。 虞尘隐挣扎不开,被水呛到,匡盛放开后,他咳得脸颊薄红,泪水盈眶。挣扎时水液有些落到颈项,凌乱的发有几缕积在锁骨,一并润湿。 匡盛蹲下来,替他拨开湿发,讥讽道:“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怎么如此狼狈了还维持着这副清高劲儿。” 虞尘隐不语。 “若我真想折磨你,就饿你几顿。保准不出两日,你便哭着求着要吃饭。”匡盛站起身来,笑道,“名扬天下的滟美人的孩子,自是不知粮食对平民百姓来说有多么珍贵。死了几个护卫,不高兴了,就不吃,要等人来哄是不是?” “几个?你杀尽我护卫,还轻描淡写为几个。” “魏侯踏平寿鲁州时,死去兵士何止上万,破城后杀尽我宗族。如今我不过杀了他两百人,已如菩萨般慈悲。尘隐,你对我实在是太过苛刻。” 寿鲁州,寿鲁州,虞尘隐抬头凝望匡盛,若除去旺盛的胡子,眼前大汉竟和匡将军的嫡子十分相似…… “你是匡盛。你竟还活着。” 匡盛大笑:“我活着,你不开心吗,尘隐?若论先来后到,第一个跟你定亲的可是我。城破后虞滟君被魏侯掳去,你也跟魏侯儿子定了亲。怎么?是我匡家待你娘俩不好,不殉了我家便罢了,还要跟魏贼结亲。真是毫无廉耻的下贱玩意儿。” “你有怨杀了我便是,何必骂到我娘身上。” “你娘就是个祸害!等着吧,魏贼只会步我匡家后尘。” 虞尘隐冷笑连连:“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偏要怪罪到我娘身上。匡将军杀王爷时,怎不义正言辞令我娘殉情?如今你匡家败了,不过是步了王爷的后尘。你既逃得一命,若要复仇,也该找魏侯,而不是在这里杀我护卫,骂我娘亲。” 匡盛没生气,笑嘻嘻的:“好几年不见,你倒伶牙俐齿许多。峰回路转,哎呀呀,还是落到了我手里。不过放心,我不会折磨尘隐的,只是虞姨娘没能给我父亲生个大胖小子,让我父亲颇为遗憾。如今我继承他老人家遗志,让你给我匡家生一堆孩子,延续子嗣,也算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了。尘隐啊尘隐,你意下如何?” “无耻!几年不见,你竟变成这副模样。匡将军在泉下,只怕恨不得你身死寿鲁州,好过活着丢人现眼。” -- 第28页 匡盛仍然笑嘻嘻的:“丢人现眼就丢人现眼,只是苦了你了,要跟我这个丢人现眼的在这个小小山寨度过余生。可惜啊可惜,可怜啊可怜。” 匡盛话落狠狠抱住虞尘隐,将之嵌入自己身体般,抱得虞尘隐呼吸不畅。 “放开我——” “不放。”很久之后,匡盛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昏昏沉沉的虞尘隐没听清。 他说:我只有你了。不放。 第14章 乱世哥儿 不知过了几日,虞尘隐已经不想彰显悲伤。护卫们穿着一样的衣裳配着一样的兵器,又总是低着头,不肯抬起头来看他,留给虞尘隐的印象里,他们的相似太多,不同却太少。虞尘隐荒谬地发现,就连那位砍袖的护卫,他也想不起来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因为从不关心,也不知道他们的模样,因为从不在意。而今他们死了,连仅有的哀悼在匡盛的逼迫下,也显得浮华而虚伪,伪善而矫情。 他不吃,匡盛就强硬地喂,喂得他一身狼狈,不得不吃。他不饮,就强灌,灌得他一身淋漓,疲惫不已。这么折腾下来,何必呢? 他端着碗一口一口吃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挣扎了。 匡盛吊儿郎当坐在对面,笑眯眯看着他吃。毛狐狸一样,盯着自己捉到的小猎物。等这娇凤凰等了太久,舍不得一口吃掉,还拿些吃食来喂,喂胖喂饱了再折腾。 虞尘隐受不了这番黄鼠狼的好心,放下筷子道:“你在这里,影响我的胃口。” 匡盛撑着头微笑:“胃口不好,就少吃些。” “不吃了。” “娇气,又要我来喂。” 虞尘隐长眉微蹙:“我说我不要了,不吃了。几时不见,你聋得这么厉害,还不去看看大夫,省得到时候不仅耳聋眼也给瞎掉。” “眼可不能瞎,瞎了怎么看我的妻?” 虞尘隐摔了筷子:“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匡盛没答,长手一捞,从桌下拾起筷子,也不擦,拎过虞尘隐饭碗就着剩菜吃起来。 “恶心不恶心啊,匡盛。穷得只能吃我剩下的啦,真可怜。” 匡盛满眼笑意堆在一块儿,凉飕飕的:“不恶心的都死在逃亡路途,我还活着,算不上可怜。可怜的早入了黄泉。” 他夹一箸饭,咽下后悠悠道:“尘隐啊,你是不是忘了,此刻的你不过是我阶下囚。嚣张可不是一个哥儿该做的事。” 虞尘隐站起来,踢开板凳:“你到底要关我多久?” “才几日就暴躁起来,不好,不好。再休养一段时间吧。等你心平气和了,我们再谈不迟。” 虞尘隐口气软下来,疲倦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报仇?东山再起?还是金银权力?” 匡盛不答,继续吃着饭菜。这里的饭菜自是比不过从前,但他饿过,饿得狠了,现在啥也不嫌弃。只有这只小凤凰,还是娇生惯养的模样,看来在魏侯那没受什么苦。也好,受苦了会哭唧唧的,他不爱看。他犯贱,就爱小凤凰这股清高劲儿。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我讨厌呆在这里,狭小的屋子,狭窄的窗,每日就你过来戏弄我几番。匡盛,你是想驯服我,还是要逼死我?” “说你娇气,还不认。” 简直是鸡同鸭讲,虞尘隐觉得头晕:“你,你——” “好好好,等会儿给你换个大屋子。” 匡盛吃完,放下碗筷,瞅了瞅虞尘隐:“真是的,都脏兮兮的了,等会儿洗一下,免得夜间睡觉不舒坦。” 虞尘隐顺着匡盛眼神往下望,衣裳确实脏兮兮的,有几处还破了。他微微羞窘,恼道:“拜你所赐。” 匡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客气。” 虞尘隐颓丧地坐到床榻上,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类人交流了。无论他生气也好讽刺也罢,对方浑似听不懂,只摆张笑脸出来,加之一堆囫囵话。 “怎么,累了?” 虞尘隐不搭理,脱了鞋履翻身上床,背对着匡盛,明摆着不想理他。 “看来不是累了,饱暖思淫.欲,是邀为夫上床啊。” “你无耻!”虞尘隐坐起来,怒意涌上心头,连着这几天的痛苦与烦躁,再不想忍耐,拾起地上靴就朝匡盛砸去。 匡盛手一伸,接到鞋履,绕过桌子走到床边。 “你要做甚?”虞尘隐后退一寸,又不敢示弱地挺起腰板。 匡盛握上他脚腕,不待虞尘隐踢,直接拉出床外。虞尘隐摔到床上,头发散了一身。 匡盛慢条斯理抚上虞尘隐脚腕处的三枚竖排小红痣,调笑道:“哥儿的脚腕被我看光了,怎么办,好像只能嫁给我了。”哥儿的脚腕上会有小红痣,太平年间,确实只有夫君能瞧。 虞尘隐摔得轻疼,支起身子,冷冷道:“放开我。” 匡盛放下鞋履,将虞尘隐拉到自己怀里,摁住他,不让他反抗:“怎么办,突然不想好好待你了。养不熟的小凤凰,要不要管教呢管教呢,阿隐?” 匡盛摸红了脚腕,移到他颈项,松松掐住他脖子:“有时候真想杀了你,不能说话就乖巧多了。先杀了你,再杀掉你娘,最后我也下来陪你们,到了黄泉,和父亲相见,我们一家就整整齐齐的了。” 虞尘隐挣扎不开,索性不再挣扎,冷嗤道:“疯子。” -- 第29页 匡盛的手继续上移,掐住他脸颊,逼他与自己直视:“我若真疯,阿隐可就惨了。为了你着想,我还是不疯为好。” 匡盛轻笑一声,松开虞尘隐,拾起鞋履给他穿上:“走吧,给你换间屋子。” 虞尘隐穿好鞋,踩在地上,冷冷转过身,不动。匡盛站起来,从背后抱住虞尘隐,环住他细腰,笑道:“怎么,掐疼你啦?” 虞尘隐不答。 匡盛的手上移,轻抚他右颊,触感软而凉,泉水一样:“不走,就在这洞房花烛。” 虞尘隐偏过头:“让开。” 匡盛乖乖放开,虞尘隐上前两步,转身,冷睨他一眼便伸手扇去。匡盛轻飘飘握住他手腕:“尘隐,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他将他的手拉至唇边,咧开嘴笑了一下,径自咬下。 虞尘隐没有防备,被咬得生疼,轻啊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哼唧,咬紧了唇,一声不吭。刺疼,从牙齿的接触面开始往外蔓延,激刺与麻痒混成一团,虞尘隐意识到匡盛从咬噬,变作暧昧的舔舐,间或的吸吮。他无法再忍,随手抓起桌上的碗砸去。 匡盛猛地松开嘴,向右跳了一步,险险躲过。他擦了擦唇边的唾液,笑道:“这就受不住了,真是娇娇儿。” 碗落到地上,碎了一地。匡盛也不气,拉起虞尘隐的手,将自己残留的唾液擦干净,见上面齿痕未消,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可怜,弱得不像话,没人伺候可怎么活。” “不需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阿隐可不是小耗子,分明是只断了翅膀的小凤凰,只能靠这双娇弱的腿慢慢挪步,风一吹就要倒,雨一来就像在哭。可怜啊,没人庇佑的小凤凰,除了比落汤鸡漂亮点,也没什么可矜贵的了。” “总比你这条丧家犬好。” “咱俩土鸡瓦狗,正好天生一对。命中注定的姻缘呐!” 虞尘隐已经说倦了,无耻无耻无耻,也就懒得说了。 跟着匡盛往外走,虞尘隐望见四周青山环绕,也能瞧见不远处河水在流淌。盘洼寨,盘洼寨,名副其实。四周是山,中间为洼地,易守难攻的地形。虞尘隐心里微沉。 路过的寨民直瞪瞪望着虞尘隐,匡盛掏出锦帕,拉过虞尘隐缠到他脸上。 “干甚?” “日晒。” “……”虞尘隐抬头望天,云一团又一团,阳光虚弱缠绵在其后,没见着多灿烂。 匡盛系好锦帕,隔着帕子瞧那双迷梦般的眼,闷笑道:“真是个傻子。” 虞尘隐蹙眉:“你才是。” “好好好,我是,我是傻子,你是傻婆娘。” 虞尘隐:“……”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 第15章 乱世哥儿 所谓的换屋子,也不过是换到匡盛自己的屋,确实大了不少,但也称不上多好。 匡盛要和他躺在一块儿午睡,虞尘隐懒得再和他言辞纠缠,打也打不过,还能咋地,也就顺了他意。 沐浴的水还在烧,没热,匡盛侧身,拉扯虞尘隐,让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虞尘隐无所谓地睨着他,似觉得乏味,或是累了,慢慢闭上眼。匡盛一推,又把他闹醒。 “你要做什么啊?我累了。”虞尘隐没甚力气地嘟囔着。 匡盛没有摆出那张碍眼的笑脸,反而十分平和,整个人都安静不少:“不做什么,就想你多看看我,免得又把我忘了。” 虞尘隐揉揉眼,睡意朦胧:“我记性一向不好,就算你现在死在我眼前,明天我就忘了。不好意思啊,天生的,我也没办法。” 匡盛也不气,反而柔柔和和笑起来,这清清浅浅的笑有了从前的模样。虞尘隐想起以前,问道:“你留这么一大把胡子是不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 匡盛讶异:“你还知道关心我?” 虞尘隐想了想,道:“其实从前你对我不错,还会带我上山摘桑葚。摘来的桑葚你也不吃,找到溪水洗了全捧给我。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的,那时候春夏交接,阳光不晒刚刚好,咱俩躺在山坡上,云飘来一朵又飘去。风吹来,咱凉一阵,太阳冒出来,咱热一阵。整个山坡都绿油油,天蓝云白,风透明,阳光赤红渐散。那时候咱们还小,也不关心大人的世界,仿佛眼前的小小天地就是此后一生,无忧无灾、慵慵懒懒。” 匡盛的眼神软下来,似融了蜜,亮汪汪的。 “这里有山坡吗?要不我们再去一次。” 匡盛眼里的蜜霎时凝了:“回顾往昔是假,打探地形是真吧。想逃跑?跑不掉的啊,可怜的阿隐,这里四周是山,有人把守,唯一没人的是悬崖,跳下去直入黄泉。” 虞尘隐翻了个身,背对着匡盛。 “怎么,被我说中了,生气?” “不想理你,安静些吧。” 匡盛翻到床内侧躺下,两人距离太近,鼻尖快碰着鼻尖,虞尘隐向后滚了一圈拉开距离,恼道:“你干什么?” “尘隐,你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啊?不像你娘也不像其他人。”匡盛感叹着,无奈有几分,爱意更甚,如此一来就不像埋怨,倒像是乐在其中。 “我娘?”虞尘隐有些怅然,他第一世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第二世没有母亲,到这个世界了,好不容易有个娘,娘却不在乎他。他觉得这样也好,在这个乱世,娘谁都不在意才能过得好,可虽然这么劝自己,心里半点难过没有却不可能。 -- 第30页 “匡盛,你说我要是从此失踪,再见不着我娘。娘是不是一滴泪也不会流?我就没见着娘亲流过泪,王爷死的时候她淡然,将军死的时候也如此,跟了魏侯,也没见着娘多喜欢他。我很开心娘不在意那些人,可是当我也成了娘亲不在意的一员后,心里就闷闷的,有些难受。”虞尘隐下了结论,“人就是贱,我也贱,就在乎无法拥有、求而不得的。” 匡盛却笑起来:“我才不信你说的,打探地形不成就开始扯感情,尘隐,我没那么傻。或许你有几分在意你娘,可绝没有到什么求而不得的地步。与其说是你娘不在乎你,不如说是你暗示自己去在乎娘。若你娘真死了,你也不过掉几滴泪,穿身白憔悴几分,还是一样的美,一样的故作有情。阿隐啊,若你娘不是你娘,你跟她还真般配。一个无情,一个故作有情,冠冕堂皇地活上那么一辈子,叫外人瞧了,还以为多郎情妾意呐!” 虞尘隐不认这番指控:“连我娘的醋都吃,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啊,尘隐,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糊涂。” 虞尘隐望着房梁,有蜘蛛网却不见蜘蛛,道:“其实我明白,只是不想去想那么多。一个人想得多了,灵魂就会越来越沉重,最后砸到地上,啪,没了。” 匡盛倏然抱住虞尘隐:“别动,睡吧,水好了我叫你。”匡盛觉得现在的虞尘隐很柔软,是棉,是云,是揭开蚌壳后的软肉。他把自个儿的珍珠露出来,把心底的真实想法露几分,这让匡盛感到满足,惬意得仿佛被松香包裹,松脂淹没他也没事,凝成琥珀也没事。他这只无家可归的小蜜蜂,愿意溺死在虞尘隐化成的松香里。被死亡包裹,被虚假的爱包裹。不,他甚至没说爱,只是将自己袒露几分,小蜜蜂就迫不及待要融入他,献上所有,连同翅膀与蜜囊,融化,融化,在死亡的余韵里高潮。 虞尘隐眨了两下长睫,像蝴蝶在飞,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匡盛听见他说:可你抱着我,我睡不着。 他怎么能这么脆弱,在别人的怀里会睡不着觉,听到不想听的话就会嘲笑。一个内里无情的人还要装得那么活色生香的,就算他杀了自己又能怎样,自愿的献祭也能算是杀戮吗? 他是如此的弱小,一柄快刀就能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甚至不用刀,就用这双手,去掐住他脖子,他也无力挣扎无力反抗,也就那么去了。 虞尘隐不需要匡盛的心疼,可匡盛真真切切的惊惶,害怕只是一转身,他就跌进那尘埃,再也寻不见。 匡盛抱他更紧,紧得虞尘隐呼吸微微不畅。 匡盛道:“你会习惯的,睡吧。” 虞尘隐困了也乏了,不想再嚷嚷,慢慢地就睡着了。 又在这山寨呆了一段时间,虞尘隐感到山寨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不管是半夜试图闯进屋子的,还是当面挑衅匡盛的,少,但越来越多。他的行李匡盛没有分出去,金银也好华服也罢,仍然原样摆着。寨民们闲言碎语里,不乏有人觉得是大当家想独吞。 匡盛不会一天到晚呆在屋子里陪他,不知那些寨民是有心还是无意,常有站在窗外聊天的。有人大声叫嚷大当家的不够讲义气,有人嬉皮笑脸说没准大当家的只是没想好咋分,还有的吆喝着要把他拉出来当寨妓开荤。 这一切在盘洼寨二当家的回来后,气氛焦灼到极点。二当家的拉了好几车金银回来,异常大方地分给寨民,自己分文未取。 二当家的是个天阉,脸上还有大片胎记,素来与匡盛不合。匡盛行事有底线,二当家却无,他曾带人去高江郡抢了批男男女女回来凌虐,匡盛命人放走,二当家的不愿,跟匡盛干了一架,输了,而后说是第二天就放走。谁知翌日那批男男女女全死了。乱世残暴之人多,像这类身体残缺的残虐更甚。 匡盛之前一直压制着二当家,但随着世道越发混乱,毫无顾忌的人越来越多,寨民们渐渐不满于匡盛定下的条条框框,更想跟着二当家的大干一场,痛快杀人痛快干人,什么道德人性的,让他们越发不耐。 匡盛不是没有察觉,不放心将虞尘隐一个人放屋子里,便走哪儿都带着他。虞尘隐终于能出来透透气,心情却算不上好。盘洼寨里的人目光越发露骨。前几日有人偷了他马车里的衣裳做淫.邪之事,事毕还将沾满秽物的衣衫从窗口塞进来,正吃着饭的虞尘隐瞧见了直犯恶心。匡盛将人揪出来,砍断手逐出了山寨。这也让其他寨民们越发不满,焦灼的气氛里沉沉压抑着什么,好似等来一根引线就要炸得天翻地覆。 跟在匡盛身后的虞尘隐百无聊赖,魏家竟还没找到他的行踪,想让匡盛放他走,好似也难。正准备尝试一番,二当家的却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哥,这是要带着客人去哪儿,不嫌弃的话,小弟也来凑凑热闹。” 二当家半张脸都被胎记遮盖,虞尘隐不想多瞧,移开了目光。但二当家的眼神太黏着,虞尘隐心生厌恶,扯了扯匡盛的袖子。 匡盛心领神会:“二弟啊,我去看看马匹,你忙去吧。” 二当家却不顺着台阶下:“没事,我不忙,好久没跟大哥好好聊聊了,咱们一起去瞧瞧那些马崽子。” 匡盛见赶不走人,一把揽过虞尘隐的腰,抱进自己怀里,笑道:“这是你嫂子,不用叫什么客人,喊嫂子就成。” -- 第31页 “原来是嫂子啊,小弟不是外人,嫂子也不必整日遮面,在我跟前别见外啊,嫂子。” 虞尘隐蹙眉,不想搭理,二当家的竟直接伸过手来要扯围脸的锦帕。匡盛挡开他的手,怒斥:“你这是干甚?” 二当家一拍脑袋,哎哟一声:“大哥哎对不住哎大哥,小弟穷苦出生,没见过那么好的料子,想摸摸,见笑了见笑了。” “我看二弟今天是累得眼花了,还是好好休息去吧。” “不累,不累,跟大哥聊天怎么会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 二当家绕过匡盛,靠近虞尘隐,眼神黏腻如蚊蝇,虞尘隐无法再忍,侧过头去,怒道:“滚。” 二当家却不怒反喜,好似有了回应就是喜事:“哎呀,嫂子这么说可就伤我的心了,我心头痛得很,比被人砍上一刀痛得多了。除非是嫂子动手砍我,那我痛得哎呀叫唤的时候,想到是嫂子动的手,心头也会好受些。哎呀哎呀,一想到这,还觉得甜滋滋的。”二当家砸吧砸吧嘴,眼神上上下下晃悠,好似在啃梨,这里咬上一口,那处舔上一舔。 虞尘隐感觉自己在二当家的目光下,好似被扒光了一样,周围还渐渐有寨民围拢过来。他望向匡盛,害怕有之,愤怒有之,诸多情绪氤氲在那双眼眸,少许可怜,更多的是无助。匡盛气极,冲二当家怒道:“滚!” 二当家却不滚,没脸没皮地叫嚷着:“大哥啊,你对小弟真是太不公啦!大家已经共患难了,怎么能不一起享享这福分!金银珠宝你不分,绝世美人啊你要藏!大哥,做人呐,不能亏心!什么嫂子不嫂子,做我们大家的妻子不好吗!咱们盘洼寨也算一方势力,搞妓.女大哥你不让,抢民女你也不准!大哥这么正直,不如把嫂子让出来好了!咱们伺候嫂子夜夜春宵,保管让嫂子试过了就不想走,乖乖给大家生孩子,生一堆小崽子!” 二当家对围过来的寨民问道:“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 “没错!二当家说得对!” “对!大当家的只顾自己,还是二当家会为我们着想!” “只有二当家会带我们开荤!大当家的只会搞独吞!” “金银是大家一起抢的,美人也是,凭什么让给大当家!我们也出力了,还死了好些弟兄!大当家的却只顾自己享乐,全然不顾我们死活!盘洼寨不需要这样的大当家!” 局面开始失控,从一开始的怨气变作不忿、愤怒,甚至是怒不可遏。越来越多的寨民围了过来。 “什么大当家!匡大不配!” “大家伙想一想过往,匡大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弟弟不过是劫虐了十几个民女,就被他一刀砍了头!” “我哥也是!只是杀了七八户人,就叫匡大给弄死了!” “还有我二弟……” 匡大是匡盛的化名。眼见着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叫嚷的声音越来越大,虞尘隐抓紧匡盛的袖子,心里有些担忧。 匡盛试图让场面冷静下来,但二当家不断煽风点火。在匡盛来到这个山寨前,二当家是老大,匡盛把他打怕了,二当家才拱手让出了位置。后来盘洼寨的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二当家却跟个毒瘤一样,纠集了一群人马不服寨子里匡盛立的规矩。匡盛还没来得及收拾,这毒瘤就越滚越大,到了今天这地步。 二当家的拔出腰间大刀,吼道:“诸位兄弟!匡大不把我们当人!杀我们的弟兄!抢我们的金银!夺我们的美人!我们该怎么做!” 二当家的人在人群里呼应:“杀!” “杀掉匡大!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夺回我们的金银和美人!” 其他人也闹腾起来:“杀掉匡大!杀掉匡大!” “我听二当家的!” “上啊!杀掉匡大!美人给我们生孩子!” “杀匡大!干美人!夺回金银珠宝!从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杀啊!弟兄们!杀掉匡大!咱们就什么都有了!” 匡盛眼见着场面是控制不住了,夺了一把大刀,抱起虞尘隐突围。双方拼杀起来,然虞尘隐在战局中,双方都受其牵掣,束手束脚。拼杀中遮脸的锦帕掉落,眼见着一把斧头砍歪直直朝虞尘隐而来,持斧头的人又急急收回,可惜受惯性影响,斧头直接劈在了另一人身上。那人离虞尘隐较近,涌出的血淋湿了虞尘隐小半张脸。 二当家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又不忍心伤了美人,便喝道:“匡大,你放开美人!我保证不伤他!” “去你奶奶的!当我傻子!”匡盛杀掉甲,又踹开乙,横劈了丙,将丁之头颅踩在脚下,一时之间,众人畏其勇猛,不敢上前。 虞尘隐被紧抱在怀,抑制不住心中的惊怯,微微颤抖着,匡盛血淋淋的手轻拍其背,安抚道:“别怕,我今天一定会带你出去。” 他也不想怕,但眼前血肉横飞,谁见了都会不适。 二当家心中暗恨,到了如今这地步,匡大必须死,至于美人,只要不死掉,受个伤断个胳膊腿什么的,不影响使用。而且看匡大这副小心样,就算真有刀落下,也是他自己去抗,只要自己这边不在乎,匡大就不得不分心保护美人。 二当家吼道:“诸位兄弟,都到这地步了,就别怜香惜玉!杀了匡大,高江郡的美人多得是!匡大要不死!死的就是咱们!人死了,美人再甜也干不到!还等什么!杀掉匡大!” -- 第32页 不等话落,二当家一掌将身侧一寨民推向匡盛,匡盛执刀再砍,拼杀再起。死亡之下,众人杀出血气,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不断地劈砍杀! 匡盛开始受伤,突围变得缓慢。虞尘隐心中一凉。难不成真要交代在这儿?天命书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轮回转世。 若是被这群人抓住,虞尘隐不愿多想,还不如跟匡盛死在一起。 第16章 乱世哥儿 当日子越来越忙碌,歇息的时候就不愿意想太多事。魏扬啃着没甚滋味的干饼,一身血汗也懒得洗,躺在帐子里,望着帐顶,眼神没聚焦,思绪不知飞到了哪儿。 上战场时自是一身的精力用血洗礼,下了战场血汗不再是勇猛的象征,需要摒除而非负重,魏扬想念着虞尘隐,这让那些血与火都远去,安宁的净土上只有阿隐躺着数星星。 思念酸一阵,甜一阵,苦一阵,不是酒,不是糖,是浑身赤.裸跌入江中,呼吸在江之上,甜蜜而眷念,折磨在江之下,痛苦却甘愿。思念是一场不那么痛快的自毁,连连绵绵,无法一刀斩断,只能任其如蛛丝,如渔网,包裹自己,越来越紧,陷入血肉中。 若这思念是互相的,倒还好些,可对魏扬而言,一场单相思罢了。他记挂的人,若能闲时想起他片刻,已经算有良心。 干饼里掺了肉,味道好一些。思念虞尘隐,也让魏扬乏累的生活好受些。 只是阿隐应该早就到了淇城,竟也没个回信。回信自然是有,魏侯的嫡长子魏暄见虞尘隐迟迟未到,判断是路上出了差错,带领人马出城寻找前,写了封书信给父亲。魏侯不愿让虞滟君担心,也不想分了小儿子的心思,将讯息压了下来,只是吩咐长子尽快将人找到。 探寻了一路消息,高江郡的城门守卫和其他人等,均未见过两百人的队伍,但上一个郡却有不少人见过那么浩浩荡荡一群人,据说当时还有不少人围观。两郡之间,为祸的最大势力便是盘洼寨。寻常势力根本无法悄无声息地灭掉两百人的队伍,魏暄推断这未过门的弟媳有极大概率是被盘洼寨劫掠而去。 盘洼寨易守难攻,魏暄所带人马不足,决定回淇城重整兵马再攻上山寨。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魏暄陈兵山下隐蔽处,打算夜间再攻上盘洼寨,探路的前锋来报:山寨正内讧,双方拼得血肉横飞,看守的也跑了一半。魏暄当机立断,不再等待,挥兵上山。 此时盘洼寨内,田埂洒满了鲜血,虞尘隐亦是一身狼狈。匡盛独木难支,伤痕累累,竟生出股末路的绝望来。血肉堆叠在他周身,众人一时不敢上前。 二当家的劝降:“匡大!认输吧!你现在停下还能有个全尸!” 匡盛仰天大笑:“绝无可能!”说罢轻抚虞尘隐侧颊,想要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净,却只是越擦越脏。 “阿隐,别怪我。若我将死,只能一刀了断了你。与其把你留给这群人,不如陪我下黄泉。” 虞尘隐已经麻木,不怕了也不想吐了,只是想着结束吧,怎样都好。他回望匡盛,浅浅笑道:“好。” 两人相视而笑,在这末路绝途中,竟觉得这样也好。匡盛抱紧虞尘隐,轻吻他眉心:“阿隐,是我对不住你,将你性命断送在这小小的山寨。可我不后悔,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不悔。早在城破族灭那日,我就不该活着,残存了这么些年,是我赚了。” 临死当头,虞尘隐善良许多,笑意温柔如水,并不怪他:“没关系的,阿盛,你死我殉,就这样吧。” 二当家见两人心存死志,匡大死了当然好,美人死了他岂不是白费功夫,死了这么多人,奖赏却飞了,二当家不能容忍,推几个寨民再次杀上去。 “弟兄们!到了这地步,鸡飞蛋打岂不可惜!匡大已经撑不住了!上啊!” “杀啊!杀了匡大!库房大开随意拿取!今后吃香的喝辣的美酒佳肴美人娇婢!” 匡盛动作确实迟缓许多,有人不甘心作罢上前拼杀,也有的被杀破了胆,心生悔意,慢慢往后退。 匡盛又杀几人,大笑道:“就这点本事了吗!一群鼠辈!” 见匡盛已是强弩之末,二当家的不再迟疑,怒道:“别得意!我来会会你!”遂拔刀上前砍杀起来。 匡盛推开虞尘隐,持刀劈砍几回合,在其跌倒前又拉住他移位再杀。二当家抵挡不住,喝道:“都愣着干甚!一起上!” 有二当家的带头,众人不再犹疑,斧头刀剑枪一齐上。 阴风阵阵,乌云密布,天上倏然下起雨。雨水冲刷了虞尘隐身上的血迹,匡盛的刀却红得一如往昔。他出刀的速度变慢,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增多,越来越多。 眼见着一把剑直冲匡盛而来,而他已无法躲闪,虞尘隐大喊:“够了!”随即挡在匡盛身前。 那人急急收回剑,二当家挥手示意:“停下!停下!都退开!” 匡盛持刀而立,却不到片刻,就落下地来,他砸在地上,单膝支撑,手紧紧握着刀,不愿放弃。 雨水冲刷他身,使得伤口更痛,血流更多。失血过多,唇色冷白,匡盛低声自嘲:“阿隐,我本想立刻了断了你,可我下不了手。” 虞尘隐抱住他,想替他挡挡风雨,却只是徒劳。或许是雨太大,激起虞尘隐心中几分悲凉:“盛哥,小时候我便这么叫你,盛哥,那时候你明明也不大,却总是装着副小大人模样,处处照顾我,还要管着我。盛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关系,没关系的。” -- 第33页 匡盛闻言大笑,似悲似喜,不知眼眶里落的到底是泪是雨。他竭力起身,抱住虞尘隐,将刀置于他颈前,冲二当家的喊道:“喂,我认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开阿隐。不然就叫阿隐与我共赴黄泉。” 二当家的心中急躁,生怕美人一刀惨死,喊道:“说来听听!” “给我一匹快马!” “休想!带着他一起逃吗!匡大,你当我傻子!” 匡盛失笑:“原来你不是啊。二当家的,我可以把阿隐让给你,但要你八抬大轿娶他为妻,保他护他,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二当家一愣,他当然也想独占,可也得看弟兄们答不答应。 虞尘隐不解。匡盛靠近他耳侧细细低语:“活着,只要你活着,就还有机会。魏家绝不会坐视不管,或许已在路上。我死后,阿隐,你记得拖延时间,哪怕半日也好。” 虞尘隐却不愿:“我不要这种苟延残喘的活路。” “当真不要?” “不要。” 匡盛大笑:“好,也好。阿隐,就让我们死在今日,黄泉路上有你,足矣。” 二当家的连忙大喊:“住手!匡大你住手!我答应你!” 眼见着来不及了,匡盛已经动手,二当家的大惊却来不及阻拦,倏然横飞而来一只箭,射中匡盛右手,大刀落地。虞尘隐颈间流血滴滴,好在伤痕不深。 他抬眼望去,一人驭马持弓,马蹄落地箭也落地。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将军。将军也曾挽雕弓如满月,一箭之下,无人能逃。 魏暄喝道:“众将士,杀尽盘洼寨!论功行赏!” 魏家的军队来了,盘洼寨节节败退。魏暄骑着盘洼寨马厩里的马直冲虞尘隐而去,挡路的尽皆死在他一剑之下。 虞尘隐抱着再无法站立的匡盛,默坐在地。他收回心神,望向匡盛:“盛哥,我们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虞尘隐才开始恍惚,可他还不能昏。 他抱紧匡盛,冷雨冲刷着两人。虽然狼狈,却决不让人轻视。魏暄挡在他们身前。不知过了多久,盘洼寨的人灭了七七八八,剩下的直往山林逃去。 魏暄这才收回剑,转过身来。他望着自己将来的弟媳,雨冷血冷,一时无话。魏暄转身,叫随行的军医过来。 虞尘隐闻言,这才安心地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颈间已被包扎好。虞尘隐往四周望去,仍是盘洼寨。他急急起身,询问军医匡盛在哪,得到的信息却让他诧异。 “什么?地牢?” “大公子认出他是匡将军的儿子,虽没立即斩杀,但也不会留其性命。我看那小子伤得重,也没人治伤,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虞尘隐坐不住,立即跑去找魏暄。魏暄也像早就等着他了,斟了一杯茶给他:“请用。” 虞尘隐无心饮茶:“他是我救命恩人,大哥,放了他吧。” “虞弟,你可知他乃匡将军之子。” 虞尘隐沉默片刻,如实回答:“我知。” “你可知他带着这盘洼寨的人杀光了魏家两百护卫。” 虞尘隐沉默更久,饮了一口茶,似乎想暖暖身子。不知不觉饮完一杯,魏暄又满上。 他望着魏暄,答:“我知。” “你可知你乃我魏家之人,将要嫁给吾弟。” 虞尘隐微微低头,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不热,他吹了两下,低声道:“我知。” “就算如此,你也要救这魏家的仇敌吗?” 虞尘隐饮完杯中茶,道:“是。” 魏暄放下茶壶,没添,道:“今晚就斩了他,断了你的心思。既入我魏家,当宜家宜室,而不是为了一介仇敌,刚醒过来就跑到我跟前替他讨饶。” “大哥!可他救了我,我怎能坐视不管,任由他死。” “记住,你是魏家人。请回吧。” 虞尘隐不走:“魏暄,你是否非要杀他?” “是。” “那我只能将他救下的这条命还给他。” 魏暄面色更冷:“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恩义难两全。” 虞尘隐起身:“大哥,我先去看看他。希望您能改变主意。” 虞尘隐拉着军医赶到地牢,看守的人不敢拦滟夫人的孩子,魏扬将来的妻,也就退开了。 虞尘隐给军医打下手,匡盛伤口太多,大半个时辰才包扎好。军医叹息一声,将地方留给两人,离开了。 虞尘隐轻抚匡盛面庞,替他刮了胡子,现在已经被认出,没有掩藏的必要了。露出整张脸的匡盛,和以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眉眼还是那般熟悉。 他身上的伤太多,虞尘隐不敢碰,那么多伤口,也不知他怎么撑下来的。他望着匡盛,心绪复杂。 如果他残忍点,不顾匡盛死活也没人指责,如果他柔弱些,非要跟匡盛一起死,也没人能拦住。可他…… 虞尘隐靠在地牢的墙上,这里很昏暗,只有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一室。干草堆在角落,并不能取暖,他感到有些冷。婢女没有随行,所以他湿淋淋的里衣并未被换下,只是重新套了件外裳。在这阴凉的地牢里,冷意使他瑟缩,轻轻战栗。他一边轻颤着,一边想着什么,可最后也没想出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匡盛终于醒来。虞尘隐注意到了动静,走过去喂他水喝,担忧道:“好些了吗?” -- 第34页 匡盛低声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虞尘隐摇摇头,有些落寞:“魏暄认出你了,要杀你。” “没关系,阿隐,没关系。你还活着,我真怕当时我真杀了你。如今你还活着,这已经是上天垂怜,给了我恩赐。”匡盛拉住虞尘隐的手,“我还想再听你叫我一次盛哥。” 虞尘隐依言喊道:“盛哥。” 匡盛听见这声亲昵的盛哥,思绪飘忽起来。他浅浅笑道:“阿隐,我很开心。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咱俩的事。那时候你小小的,却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就很好奇。我娘很早死了,滟夫人进府后,我本以为她会像我娘那样待我。可她不关心任何人,甚至是你。我就想,是不是你娘的原因,导致你总是冷冷的,对什么都没兴趣。 “没多久,父亲给我俩定了亲。这么说来,你就是我以后的妻子了,我想着我应该照顾你,代替你娘照顾你。我花费了很多力气,你才答应跟我一起玩耍。 “我们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你记得吗,尘隐?我们去过山岗,路过小溪,抓过兔子,也一起躺在山坡上无所事事。父亲让我习武,你有闲情逸致时,还会在我身边弹弹琴。我喜欢那样的琴声。那时候我懂的不多,路过的婢女会笑着看我俩,我也毫不羞涩。你是我将来的妻,你弹琴来我练剑,这不正是琴剑同调,琴瑟相调? “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可城破了,父亲被杀,族人被斩。你和滟夫人也被掳走。 “我勉强逃得性命,可天之大地之大,竟无处容身。阿隐,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在你身边时,仿佛一切又回到从前。父亲在,滟夫人在,你也在。我会继续练剑,你也偶尔弹琴。等你十八,我们就成亲。就这么慢悠悠过完一生。 “阿隐……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我死时,你可愿为我伴奏,再弹一曲?” 第17章 乱世哥儿 “你就这样认输了,认命了。”虞尘隐站起身来,他觉得冷,尤其是匡盛的话,渲染着温情的薄凉。他以为自己说一些过去,述一些无奈,就能将尘世都了结,就此安然退场吗? 虞尘隐低头望着匡盛,他苍白的脸色狼狈的身躯,刮掉胡子后露出的年轻面容,他分明和自己一般大,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可度过,现在就这样放弃,似乎活着是件无可无不可的事。他怎能不挣扎就这样赴死,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夸他一声英雄。虞尘隐背过身,道:“若你要死,我不拦你。但……你也休想我会记住你。” “没关系。”匡盛勉强撑住自己,靠在墙上,“不记得我也好。” 虞尘隐不愿看他,却还是转过身,席地而坐,与他交谈:“盛哥,还没到那一步,我们可以走,可以逃,可以做很多事。你的伤会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匡盛只是笑,笑得并不温柔,似是冰渣子碎了一嘴:“过来,让我抱抱你。” 虞尘隐微蹙着眉靠近匡盛。 匡盛抱住虞尘隐,从轻轻的安抚,到极重的紧箍,虞尘隐还没反应过来,匡盛的手就抚上了颈间的伤口。他问:“痛吗?” 虞尘隐不屑撒谎:“只要是伤口,就没有不痛的。” “若那只箭,没能射中我的手,阿隐,此刻你已经死了。黄泉里孤独一人,若我不来陪你,你该怎么抵挡那无穷无尽的恶鬼。怕吗?” “我未死,也不会入黄泉。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匡盛拆开包扎颈间的布条,低头亲吻虞尘隐的伤口,如果他是狼,此刻就咬断他的脖子,如果他是蚁,就沿着伤口钻进去,无论他是什么兽什么鬼,都不会放着虞尘隐孤零零一人在世间。可谁让他做了匡盛…… 虞尘隐轻嘶一声,有些不适。匡盛放开他,笑道:“可怜见的,竟在我手里受了伤。” 虞尘隐也笑:“盛哥,你还是这样笑着好看,你方才的笑容让我觉得,不等片刻,你就会掐断我的脖子。” “你不愿意吗?” “能活着,谁想死?我的一生太长太长,不能在此刻停下。” 匡盛彻底歇了心思,他将布条一圈圈缠回去,道:“好好养伤,我也不会就此认命。” 虞尘隐点头:“你方才抱我太紧,伤口可有开裂?我再去叫军医来一趟,你醒了正好喝碗药。” 然而这次,虞尘隐叫不来军医。魏暄下令,严禁为匡盛治伤,亦不准提供药物、饮食等。虞尘隐去见魏暄,却被拒之门外。这样下去,魏暄不主动杀,匡盛也必死无疑。 虞尘隐回到寝房,沐浴一番,换了身衣裳,便抱着床上的被褥等走向地牢。匡盛昏睡过去,虞尘隐分了床被褥给他,随后给自己也铺好。 他躺下来,并不舒服。地牢冷而阴暗,他盖上被子,也不觉得热乎。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果然有人送来了饮食、药物,虽只是他一人份的,可好过什么也没有。 他吃了小半饭菜,便将剩下的饮食和药物都放到匡盛身边。懒得喂,冷了也能吃,匡盛醒了自然会用。送来的药是治疗颈间伤口的,但匡盛也是外伤,应该能用吧。 就这么过了几日,匡盛的情况并未好转,他也憔悴许多。他想出去寻些药草,看守的士兵却拦住了他。 “郎君,大公子吩咐,如果您这次出去,就不能再来地牢了。要么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要么就彻底离开。” -- 第35页 虞尘隐停住脚步:“大哥人呢?我要见他。” “若郎君是要认错,出了地牢即可见到大公子;若郎君执迷不悟,大公子是不会见郎君的。” “我若踏出去,再回来,又会如何?” “只能先杀了我。我若私自放您再入地牢,您不杀我,大公子也定会斩了我。” 虞尘隐闭上眼,轻叹口气:“这些天麻烦你了,我不会出去的。若大哥要关我至死,我认了。” 士兵劝道:“盘洼寨余孽未绝,大公子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日。郎君,您还是服个软吧,何必为了外人,伤了您与大公子的情分。” 虞尘隐摇头:“多谢。”而后退回地牢。 地牢毫无阳光,匡盛总是昏睡,虞尘隐无论坐着、站着、躺着,心中依然苦倦。他蜷在被子里,望着昏暗的光色,些许麻木,更多乏力。他也开始昏睡,只要睡着了,就无所谓白天黑夜。 匡盛醒来后劝他:“离开吧。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亦毫无反抗之力。这样下去,也只是搭上你自己的身体。” 虞尘隐躺在他身边,侧着身子支起脸庞,浅浅地笑:“我只是太累了,走得太久,现在停下来歇会儿。” 虞尘隐望向干草堆,怔愣地问:“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前脚离开,后脚你就会被诛杀,可我不离开,你的伤势恶化,照样会死。那我要是绝食呢,魏暄会来见我吗?我好歹跟他弟弟有婚约,魏侯又看重我娘。他……大概不会任由我死去吧。” “阿隐,”匡盛笑,“你可曾为了别人付出这么多?” 虞尘隐回以一笑:“到现在,我只想求一个结果,让尘埃早日落定。” 匡盛笑容不变:“你还是你,从未变过。” 他忍耐着疼痛缓缓从被褥里爬起来,挤进虞尘隐的被子里。匡盛捧起虞尘隐双手,轻咬了一口又放开:“说真的,尘隐,我死那日,为我伴奏一曲吧。我已经很久没听你弹过琴了。” “你心灰意冷了?” “我不认为魏暄会放过我。魏家杀我父亲,灭我族人,他若放我,无异于放虎归山。” “倘若命运变幻,你处在魏暄的位置,他处于你此刻的处境,你会因我放过他吗?” 匡盛收敛了笑容,叹息一声:“不会。我会第一时间将他杀掉,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入了轮回。到时候你再怎么闹腾,也无济于事了。且你向来忘性大,我好生哄哄你,过不了几月,你就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有这么无情吗?” “不是情无,只是情薄。就跟朝露似的,没等入夜,早已风干。” 虞尘隐并不恼怒,有些好笑地问:“你是想逼我离开?” 匡盛会心一笑:“你猜?” 虞尘隐才不猜:“看你还有精力跟我开玩笑,看来暂时还不会死。” 匡盛笑着,没有回答。 第18章 乱世哥儿 第三顿饭没吃时,虞尘隐开始想念糕点的味道,想念肉的味道,米的味道。糕点绵而甜,肉类有嚼劲,米饭香又软。想念水果的味道,当甜甜的汁水滋润唇舌,他咬一口又咬一口,将整个水果吃光,他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绝不让果核携带诸多果肉被扔掉。他要将果核啃得干干净净,舔得只剩它自己。他要让它孤零零落入尘埃,在春风里在雨里在阳光中不得不发芽,不得不在秋天的时候果实累累,奉献它自己,成就一堆又一堆的水果。 他会在蔬果堆里沉眠,左手碰到梨,右手拿着鸡腿,他会先咬上一口肉,再饮上一口泉水。泉水清得他看不见,泉水里有春花有秋月有冬雪的凌冽,他饮上一口,所有的灼热都退却。晕眩的被挤走,难受的被推开,还有湿淋淋的汗意,都会被吹走吹干,远离他再也不见。 他意识到自己发着烧,不舒服,腹中饥饿如火滚。他想念饮食,需要药物,他希望自己健健康康,而不是在地牢里蜷缩着见不到天亮。 魏暄还没来吗? 他是否真的铁石心肠? 匡盛从昏睡中醒来,见到食物,发现虞尘隐没吃东西,挣扎着起身靠近他。 “傻,你怎么这么傻。”见他面色潮红,匡盛抚上他额头,“好烫,阿隐,你不能呆在这里了。” 匡盛踉跄着走到地牢门后,对士兵说:“你家郎君不能再呆在这里,他未饮未食发着烧,需要大夫。” 士兵叹气,他发现郎君没吃东西,就第一时间去找大公子,但大公子剿匪去了,不在。 士兵道:“你先喂郎君一点吃食。”说罢让另一士兵去找军医来。 匡盛跌跌跄跄回到虞尘隐身边,将他抱起,准备喂些吃食。但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右手因没得到后续医治,已经开始溃烂。他换了只手喂虞尘隐吃的。 虞尘隐迷迷糊糊醒过来,低声哼道:“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要吃桑葚,要吃果子,要吃肉。” “好好好,等你出去,要吃什么吃什么,来,先吃一口饭。” “魏暄来了吗?” “别等了,吃吧。” “我不要。” “不吃也得吃。”匡盛将勺子递到他唇边,“张嘴。” 虞尘隐偏过头去:“我现在吃了,前功尽弃。” 匡盛放下勺子,头低下来,埋在虞尘隐颈窝。他的声音朦朦胧胧传出来:“你已经尽力了,走吧,阿隐。” -- 第36页 “你若不走,”匡盛的唇碰到虞尘隐灼热的肌肤,“我就杀了你。免得看到你这么糟蹋自己。” 虞尘隐心中生出几分委屈,呛道:“好啊,你杀。” 匡盛笑起来,掩饰着悲怆。他松开虞尘隐,任由自己向后倒,头狠狠跌到地上,虞尘隐倏然失了支撑,也砸到他身上。 匡盛干笑了几声,笑不出来,渐无声响。 久久的沉默后,他带着颤音道:“我败了,虞尘隐。我彻底输给了你。” 虞尘隐听着他胸膛的心跳,没有回答。匡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匡盛为自己的一生下结语,这是独属于他的沦亡。 “精彩。”踏入牢房的不是军医。魏暄剿匪归来,一身污血,还没来得及换下盔甲,得知虞尘隐绝食的讯息,便带着几人踏进地牢。 士兵拉开匡盛,按倒在地,令其无法反抗。 魏暄走到虞尘隐身边,又叹一声:“真精彩。” 手里的刀血渍污红大半,魏暄将之斜插入地,地面开裂,裂纹如蛛网。 刀锋离虞尘隐不过一寸,他望向魏暄方向,刃几乎擦着他鼻尖。 “跟姓匡的耳鬓厮磨,虞弟,你是否忘了,你乃我魏家之人?” 虞尘隐不语。 “听闻你闹绝食?你跟着父亲在军营,你娘也不上心,竟无人管教于你,助长你娇气,加重你愚蠢。这才让你今天站到我魏家敌对面,跟我来闹腾了。” “大哥——”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大哥。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跟姓匡的郎情妾意,云情雨意,好一对恩爱夫妻。你可考虑过魏扬的脸面?他上战场立战功想着风风光光娶你,可你呢?为了一个贼子,在这里又是入地牢又是要绝食,你把我魏家当什么?炫耀你情情爱爱的垫脚石吗?” 魏暄拔出大刀,冲向匡盛:“我今日就斩了他,断了你的念头。” 匡盛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大笑道:“好啊,魏暄,来吧。你若是迟疑片刻,反叫我瞧你不起。” 虞尘隐却不准,他抱住魏暄大腿,劝道:“大哥,你若是对我不满,回去后我就跟魏扬解除婚约。” 魏暄左手掐住他下巴,令他不得不抬起头来。魏暄讥诮道:“瞧你这副狼狈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在跟我调情。谁知你是在求情啊?来,再可怜些,说不定我一时心软留他一命。” 匡盛低笑道:“都说魏家大公子杀伐果断,谁知不过是头软蛋。欺凌弱小算什么本事。” 魏暄轻飘飘道:“堵住他的嘴。”士兵听令行事。 虞尘隐被掐得生疼,他仰望着魏暄,语气冷了几分:“大哥,何必羞辱于我。” “你也知这是羞辱?我还当虞弟笨得不知人事,蠢得无药可医。”魏暄低下腰背,濡血盔甲轻响,鼻尖和虞尘隐相隔不到三寸,“虞弟,你真当我敬你几分,你就可以踩着我魏家脸面送人情。你,和你娘,都是我魏家的胜利品。他匡家败了,死在我刀下也是理所应当。而你,既然来了我魏家,就学学你娘,把那份多余的善心收收。谁给你锦衣玉食,你受着便是,还记挂故人做甚?我看你是奴性未改,被他匡家养得不知所谓。当惯了匡家的小媳妇,不知道该怎么堂堂正正做我魏家妇了。” “魏暄——” “怎么?不叫我大哥了?” “大哥,”虞尘隐垂下眼睫,“他已经废了,匡家的人都灭了,他也闹不出什么风浪。你是要驰骋天下的大人物,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瞧瞧,这张嘴多会说话。”魏暄抚上他唇瓣,慢悠悠摩挲着,虞尘隐蹙眉忍耐。 忽地,魏暄松开了他,任虞尘隐倒在地上:“为了他,忍到这份上,我该说什么,虞弟?” “魏扬将你捧在手心,你不受,要来我这里委屈求全,一副任人予取予求的模样。”魏暄收了刀,叹道,“既然你想与他同生共死,我成全你,虞弟。” “从今日起,严禁任何人给他俩送饮食,违者斩立决。”魏暄蹲下,拍拍虞尘隐沾满尘灰的衣裳,温情道,“虞弟,后悔了就让士兵来找我。军医,我给你留下,免得还没饿死先病死了。” 抚了抚虞尘隐的额头,魏暄站起来,感叹一声:“真烫啊。虞弟,保重。期待你回心转意。” 魏暄大踏步出了地牢,士兵们松开匡盛,跟着走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6 22:25:19~2022-05-01 15:3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无 11瓶;duoduo 5瓶;酒九 1瓶;小甜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乱世哥儿 军医熬煮了药,递给虞尘隐喝下。喝完后收回药碗,瞅了瞅匡盛,见他状况实在不好,出于大夫救死扶伤的习惯,本准备给他瞧上一瞧,倏然想到魏大公子的命令,又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摇摇头,提着药箱走了。 喝完药,见效没那么快,虞尘隐眩晕不减。他蜷在被褥里,头疼、胃也疼,像有蚂蚁在他身体里乱窜,让他不得安生。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在病房里,苦熬着病痛,也不知到底为什么活着,就只是熬着,熬到春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白茫茫一片,冷冽却无法穿透病房。无论是夏还是冬,病房永远是那个温度。走过病房的人,也永远是那些人。医生来又去,护士来又去,大哥来又去。 -- 第37页 只有他,在病房里扎了根,却扎不破墙与窗,永远蜷缩在一个地方,就跟此时一样。 匡盛抱起他,像抱一个孩子。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说话也很轻:“没事,没事啊,喝完药就好。” 虞尘隐嘟囔着:“我不好,我头疼。盛哥,我胃也疼。” “让你刚刚不吃东西吧,现在知道饿了。饭菜都还在,只是冷了,凑合一下。”匡盛扶他靠在墙上,之前送来的饭菜魏暄并未让人拿走,匡盛端过来,一口口喂虞尘隐吃。 吃了几口,虞尘隐发现不对劲。匡盛用左手喂他,右手端着碗,却一直轻颤着。 “你右手怎么了?” “不碍事,来,多吃两口。” “我问你右手怎么了。” 匡盛放下勺子:“在溃烂。” 虞尘隐将袖口掀上去,见衣裳之下,手臂已经紫胀乌黑流脓。他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匡盛将袖口耷拉下来,掩盖住伤口,嘻笑道:“这玩意儿够恶心吧,吃饭的时候就别瞧了。” “你的手快废掉了。” “别嫌弃啊,只有左手我也能保护你。” “不嫌弃。” “你骗我?” “你猜到啦。”虞尘隐堆起笑意。 “猜到啦。你我还不知道。”匡盛想继续喂虞尘隐吃饭,虞尘隐却接过碗,自己吃。 “我要成废物了,阿隐。” “嗯,你要成废物了。” “伤心吗?” “有一点。” “那就好。”匡盛笑意不减,“诶,阿隐,我发现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哪怕只有片刻。” “好啊,你挑个片刻,我用来记住你。” “嗯……”匡盛细细想着,“春天,春天吧。你看见第一株盛开的梨花时,就想想我。” “如果我在的地方,没有梨花呢?” “那就不用想我。怎么样,我还是挺省心的吧。诶,阿隐……别哭。” 虞尘隐不知道自己竟落了几滴泪,他拭泪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匡盛抚上他眼眶:“都红了,你却不自知。” 匡盛低头靠近虞尘隐,想吻吻他多情的眼眸,却只是吻在了自己手上。他亲吻着自己的手,把手想象成另一人的肌肤,他肆意地啃啊咬啊,咬得再痛,也不会伤到那人。 虞尘隐捉住他左手,上面已经见了血:“盛哥,你的右手快废了,现在又要废掉你自己的左手吗?” 匡盛只是笑:“如果可以,真想将你囫囵吞下腹。” “为何不做?” “你死了多可惜。这世上多少儿郎还没见过你。没见到之前,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竟能如此狼狈;见了你,狼狈就狼狈吧。” “你死了不可惜吗?” “不可惜。”匡盛望向地牢外,只望得士兵几个,刀剑几把,不见阳光,不见天色,“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阿隐,我只是要回家了。” “那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望向匡盛,半阖的眼睫掀开,显露出一种不解的娇痴,是春天的白花。风会拂过他,掀起一阵袅袅轻轻的摇曳,而他于光与雨露中绝世独立,似乎永不会落下枝头。匡盛将他凌乱的发撩到耳后,轻声哄道:“我爱你,可你不是我的家人。不必与我同去。” 虞尘隐耷下眼帘,不再作声,端着饭吃了半饱,便将碗递给匡盛:“你也该饿了,吃吧。” 匡盛没推脱,接过吃起来。饭菜都凉了,味道算不上好,但身上血气重,凝固的血渍、溃烂的伤口,指不定哪样更难闻。他也确实饿了,黄泉路太远,吃饱才有力气走。 这一顿过后,竟真没人送饭食来。他俩躺在一块儿,偶尔聊聊天,说说闲话,到最后没力气了,就只是安静地躺着。地牢一如既往的昏暗,蜡烛熄了一根,士兵又取了新的点上。嫌弃太昏沉,一连多点了三根,才回到门前继续站着看守。 太静了,匡盛错觉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微末的哔剥声,在他耳廓跳动。匡盛打破沉寂:“你该走了。” “我不想认输。” “傻子,魏暄是庄家,你赌赢或赌输都拿不下我这条命。” “九死一生,一线生机。” 匡盛浅浅一笑。这是他俩的赌局,无非是一个想驯服,一个不想输。他俩在局中对弈,而他早已失去执棋的机会,沦落成一个无伤大雅的赌注,也罢。 早知他情薄,最会自欺欺人,几分良善,几许淡漠,水中月,涟漪起,散了吧。 可匡盛做不到。他无情也好多情也罢,只要他是他,就好。 盘洼寨大院,天色阴沉。因在群山之中,有雾气遥遥,山色空濛与天渐染,灰蒙如水墨,连地起,望不尽。 魏暄正练刀法,长刀破风,刀随意动,清越之声,阵阵如林啸,横劈斜刺挥刀翻砍,一套刀法行云流水。见士兵前来,他收了攻势,问:“虞郎君还坚持着?” 士兵答:“是。军医说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伤了身体根基,难以挽回。” 魏暄手势一转,提刀抚摩,食指轻弹而上,刀身清“噔”一声。只听他道:“啊,难缠。虞弟可真难缠。”语气有点暧昧,士兵不敢接话。 “让军医备壶毒酒,随我去地牢。” 士兵心头一惊,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依言而行。 -- 第38页 再次踏入地牢,见两人昏睡着,魏暄饶有兴致地推醒虞尘隐:“虞弟,怎么睡着了。外头天色还亮着。” 虞尘隐醒过来,不说话。 魏暄抚上他前额:“嗯,还好,烧退了。怎么,还想跟我闹下去?” “我没闹。”虞尘隐没甚力气,说得轻微。魏暄离他近,才能勉强听清。 “是,你没闹。你只是要挟我。用你的身体,用你的性命,和我魏家对你的一点怜惜。虞弟啊,你怎么就看不清形势,你无权无势无兵可用,依附于魏家,却又跟魏家作对。这世上可有这么好的事?可惜我从未听闻。” 虞尘隐闭上眼,没有精力沟通下去。魏暄接过军医递来的药,喂虞尘隐。虞尘隐不喝。 魏暄直接将他从被褥中拖出来,抱在怀中,掐住他两颊,迫使他张嘴。 强灌的汤药呛着了虞尘隐,魏暄放开他,他支撑着自己咳嗽不止。 “喝是不喝?” 虞尘隐勉力抬起头,睨着魏暄,不语。 “好,有骨气。”魏暄冲士兵示意,士兵拉开匡盛,弄醒了他。 匡盛奄奄一息,被按在地上也只是喘着气,没有言语。 “虞弟,我数五下,五下过后,你不喝,我砍断他手,再不喝,脚也断掉吧。匡家的血脉,如今跟条爬虫似的。想必匡将军泉下有知,也不愿认这个儿子。既然如此,我帮帮他,做虫,就乖乖做,手脚于他无益,只会令其生出些伤风败俗的心思。” “五——” 虞尘隐怒视着他。 “四——” 虞尘隐垂下眼睫,不再多言,端过药碗一口气喝光。 “哎,急什么,时间还长,慢慢喝。” 虞尘隐倒转药碗,唯余少少几滴汤药滴下:“我喝了。” “真乖。”魏暄伸手,虞尘隐蹙眉偏过头。 “怕什么,只是瞧你喝得太急,嘴角沾了药还不自知。”魏暄从唇中擦过他唇角,拇指食指摩挲几下,将药液擦干。 “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魏扬待你如珠似宝,也好,我卖他一个面子,给你个机会。”魏暄拍了一下手,军医端上来两盏酒。 “这两杯酒,一盏有毒,一盏无毒。虞弟,你选一杯给那姓匡的,若他饮得无毒酒,我就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虞尘隐望着两盏酒,酒液在杯中微微摇晃,酒气稍浓,地牢单调的气流里染上几分沉醉。两个杯子并无分别,酒液他也瞧不出什么花样。 “魏暄,你当我傻。” 魏暄笑着:“怎么,不愿一试?” 虞尘隐也笑:“让匡盛到我身边来。” 魏暄点头,士兵们将匡盛拖到虞尘隐身侧。匡盛力竭,半阖着眼,不甚清醒。虞尘隐轻抚匡盛面庞,低声哄道:“盛哥,你也渴了,不如与我共饮一杯。” 他将一盏酒置到匡盛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盏。 虞尘隐轻抬起头,一双笑眼望着魏暄:“大哥,我赌我的命,你能否坐视不管?” 说罢,举杯欲饮。 * 作者有话说: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引用自李白《拟古·生者为过客》。 第20章 乱世哥儿 魏暄抓住虞尘隐手臂,讥讽道:“了不起。” 他取下酒盏,砸到地上,叱令道:“把姓匡的拖出地牢,你们也出去。” 士兵们听令行事,利落地拖着半昏的匡盛往外走,军医怕惹上事端,生怕迟了一步看见些不该看的东西,赶紧收拾了药箱,紧紧跟在士兵后面。 片刻后,地牢里只剩两人。魏暄将虞尘隐按倒在墙,揶揄道:“虞弟,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你能怎样?”虞尘隐低喘着气,毫无顾忌地挑衅。 “你真是被惯坏了,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魏暄掐住他脸颊,逼他正视自己,“你瞧瞧你自己,现今是什么模样,手无缚鸡之力,是个男人都能把你办了。虞弟,我真是困惑,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那要问你们自己了。” 魏暄单手制住虞尘隐,将其双手按在墙上,他近了虞尘隐几分,望着那双眼眸,心下复杂又怪异,似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看见你这张脸,我只觉得厌烦,跟你那个祸水娘一样,明明不祥,世人却趋之若鹜。兽类还知趋吉避凶,世人眼中却只剩下欲望作祟。” 魏暄是真的疑惑,也不解:“若我是父亲,看见你娘俩那刻,就提刀将你俩彻底了断,免了你们尘世奔波。” “你怎么不说话?”魏暄逼近虞尘隐,离得太近,两人呼吸缠在一块儿,一个热一个冷,混成温凉气息,缠缠绵绵,唯余低低喘声,如雨砸到室内,惊醒了魏暄,“你喘什么?” “手疼。” “骗子。”到这地步还不忘勾引人。 虞尘隐身倦力乏,垂着眼睫,缱绻的绮丽到这时候也不肯抛下他,反叫他破碎中滴出媚意。 这让魏暄有种错觉,不是他需要美,是美缠着他。他也不需要底气,这底气分明是自己给的。是自己的容忍,才让他如此肆无忌惮,妄作胡为。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魏暄凑到虞尘隐耳畔,低声暗恨。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我选择的路,结果我也担。” -- 第39页 “真是坦率啊,将一件蠢事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叫听众听了,是不是还得夸你两句。” 虞尘隐莞尔一笑:“随你,我不介意。” “别笑,”魏暄倏然捂住虞尘隐的嘴,冷声道,“别跟我调情。” 虞尘隐蹙眉,眨了下眼。 魏暄松开左手:“收起你对付魏扬的那一套,要做我弟媳就好好做,别勾三搭四的。” “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双手被箍得很疼,虞尘隐忍不住反驳道。 “谁知道呢?像你这种需要人供养的祸水,不正是时时刻刻都要炫耀一下你惑人的眉眼吗?你说……”魏暄讥笑出声,“我要是毁了你的脸,魏扬还会娶你吗?” “尽可试试。” “真骄傲啊。”魏暄吊起了虞尘隐手腕仍不肯清闲,指尖轻轻滑过他手心,又狠狠按下去,留下几点红痕,雪中梅也似,“要是魏扬不要你了,我倒可以收你做个妾。” “呸,你当你是谁?” “有骨气。”魏暄离得太近,虞尘隐想往后退,但身后是墙退无可退,他只好偏过头,移转视线。魏暄几乎擦着他耳垂,将口中剩下的半截话徐徐吐露,“千万别把骨气折在我手里。” 温热的气息拂进耳廓,虞尘隐不适地轻颤一下。 魏暄笑谑着松开手,站起来:“虞弟,随我上去吧。应该……不需要我扶吧?当然,你要是走不动路了,做大哥的,乐意效劳。” 虞尘隐的手腕被箍出红痕,手臂也酸软不已,他随意揉了下,便不再理会浑身倦乏,勉力站起来。喝了药汤后,恢复不少精力,他试着朝前走几步,却踉跄了下差点摔倒。魏暄摇头失笑,左手一伸轻轻一揽,搂过虞尘隐腰身,横抱在怀朝前走。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客气什么,你也是我魏家人,我这个做大哥的,怎能不看顾你几分。” “虚伪。” “承让。” 到了地面,魏暄放虞尘隐下来。此时天色昏黄,已近傍晚。天际红霞涌动,地上人影柔淡。虞尘隐环顾四周,拖走匡盛的士兵远远站着,却不见匡盛人影。虞尘隐心下不安,回头质问:“他人呢?” “死了。” “你——” “怎么,恨我啊?”魏暄挑眉,“可你又能如何?” 虞尘隐靠在梁柱上:“你骗我。” “为何要骗你?你真以为我会妥协?一个匡盛,快刀斩乱麻,杀了便是,费不了多少心思。去地牢前,我便吩咐了,若姓匡的不饮毒酒,就拖出来即刻斩首。别提那晦气的玩意儿了,倒是你……折腾这么几日,累坏了吧。” “你为何要这么做?”虞尘隐扣紧牙关,“为何?” “你太不乖了,为了外人闹出这么多笑话,士兵们的闲言碎语说不定早传了出去。闹到现在这地步,你以为我当真会留情放他一马?天真。” “那你也不能草草将他杀了!” “姓匡的现在就是一匪贼,杀就杀了,还要给他脸面吗!” “我宁愿我自己杀掉他,也不要他死在你手里。你让我变成个笑话,你凭什么?” 魏暄强忍怒火:“凭我是魏家嫡长,是你大哥。” 虞尘隐大笑,带着颤音道:“大哥?你算哪门子的大哥?不过是叫你几声,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再也支撑不住,从梁柱上滑了下来,枯坐在地。 他不想哭的,可觉得太滑稽,一切都太可笑,一定是乐极生悲,所以他才会落泪。 匡盛怎么会就这么死了?那么多人围杀他没死,城破族灭他没死,却死在了这么个小地方,被一群无名之人所杀,杀得那么轻易,毫不费力,跟碾只虫子有什么区别。虞尘隐宁愿他死在那日,死在众人围攻之下,也不要他死得如此滑稽,死得这么……这么的可笑。 虞尘隐抱住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是难过于死亡,还是难过于突然,亦或是难过于不可掌控的命运。 他倏然停止落泪,将泪意强行逼下,虞尘隐扶着梁柱站起来,冷声道:“他的尸体在哪儿?” “怎么,还要给他收尸不成?” “魏暄,别将事情做得太绝。” “哎呀呀,瞧你这副模样,我不过诈上一诈,便显露出这般情态。虞弟啊……”魏暄不再忍耐,拔出腰间长刀。 “你——” “人还没死,收尸倒不必了。”魏暄面色幽沉,笑得冷冽,“既然你非要保他一命,好,我给你选择。” “一,我砍断他双手,逐他出去,饶他一命。二,”刀尖对准了虞尘隐,“盘洼寨有处悬崖,你逼他跳下去,是死是活看天命。” 魏暄轻慢一掷,刀直直插入梁柱,与虞尘隐相隔仅一寸,斩断了他几丝乌发。 魏暄道:“选吧。” *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嘿嘿,抠脑壳,不知道该说啥,上一次入V公告写了老长啦,这一次有点词穷。 那就祝大家健健康康、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第21章 乱世哥儿 选?他要如何选?他怎能越过匡盛自身去选择他的命运? 他该有多么自大, 才会以为自己有权利去替匡盛选择? 人甚至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又如何能去裁决匡盛的结局? -- 第40页 虞尘隐侧身, 在刀面上望见自己的眉眼。他退后两步, 握住刀柄,想把刀从梁柱里拔.出来,可他攥得手生疼, 也无法将刀拔出。虞尘隐终于意识到,魏暄和魏扬是截然不同两个人, 魏扬会妥协的,魏暄不会。 虞尘隐松开手,不再做无果的尝试,他面向魏暄, 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和匡盛作别。三日后, 给你答复。” 魏暄面色略有好转:“太久。” “让大夫给匡盛治疗,提供药物和饮食,三日后,由他自己选择。无论匡盛选什么, 我此后都没有机会和他见面。大哥……看在我未来和你是一家人的份上,准了我的请求吧。” “你妥协了。” “是。” “乖就好,要是继续跟我犟……”魏暄一步步走近梁柱, 轻而易举将刀拔出, 嗡鸣一声,刀回鞘中,“不等过夜, 你就能收到他的人头。” 理智回笼, 怒气散了大半, 见虞尘隐面色苍白,脸颊泪痕犹在,料想有些受惊。魏暄将手按在刀鞘上,虽止住了为其拭泪痕的冲动,却下意识开口安抚道:“可怜,闹了这么些天,总算冷静下来了。虞弟,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就别再招花惹草,回淇城安心待嫁,好好学学怎么做个贤妻良母。你将来的孩子,还得叫我一声大伯呢。魏扬是个傻的,你也能轻而易举拿捏住他,安安稳稳做我魏家人,有何不好?收了那些多余的心思,你乖巧一些,我也待你好些。” 魏暄不想承认自己此刻心情愉快,虞尘隐还是臣服了,终于顺服了,若再跟他闹下去,魏暄不保证自己能够一直紧守人伦。毕竟佳人在怀,别样情动,谁能幸免?他若是自荐枕席…… 魏暄还是抬起了手,缓缓靠近虞尘隐眉眼。虞尘隐退后一步,轻声道:“大哥自重。” “只是看你哭得可怜,做大哥的心疼。”魏暄察觉不妥,猝然收回了手,“以后别这么哭了,败坏我魏家家风。一天哭哭啼啼的,不像话。” 虞尘隐又退一步,和魏暄至少相隔三尺了,才开口道:“大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的你不会反悔吧。” “嗯?” “我要见匡盛,就现在。” “你对大哥是用完了就扔?如此迫不及待,虞弟,这不太好吧。”魏暄往前踏了一步,和虞尘隐的距离再度缩短,虞尘隐再退,魏暄直接将其逼退到梁柱处,让他退无可退,只能靠到梁柱上,抬头望自己。 他微仰着头的姿态,彰显着他的束手无策、无力反抗。他是如此的弱小,一手便能掐死的脆弱生物,却又如此的妩媚,身体越软,性子越犟,这样的反差让媚意从他试图反抗的举动中慢悠悠淌出来。他的肉.体偏要违抗他的灵魂,魂灵越是高傲,身体越是幽媚。在他急切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或是颓疲乏力时,他的美一直慢悠悠地、春日游般闲适流淌。美与他的灵魂分了枝丫,真不幸啊。 魏暄强硬地抚上他眉眼:“哭得脏兮兮的,大哥给你擦擦。” 虞尘隐被迫直视魏暄,离得太近,他几乎看见了对方眼瞳里自己的倒影:“放开我,我自己擦。” “这里又没镜子,你擦不干净,小花脸让外人见了,笑话你。”魏暄一只手掌包裹了他大半张脸,魏暄抚眉的时候,掌心分明擦过了他的唇,抚鼻的时候,拇指分明碰着了他的颈,等他移到下巴颏儿,掌心越过锁骨似乎要滑向更深处。 虞尘隐无法再忍,按住魏暄手腕:“大哥,你逾矩了。” “逾矩?怎会?我是在关心你啊虞弟。瞧你,总是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做大哥的,不帮忙收拾干净怎么行。” 魏暄反手将虞尘隐的手也按在梁柱上:“这几天没好好吃饭,看你手腕,瘦成什么样了。弱不禁风的,大哥轻轻一拧,恐怕都要断掉了。要是真断了,以后吃饭岂不是都得大哥来喂?” “大哥先把我放开吧,日常饮食不劳您操心。” “客气了,虞弟,有什么需要的跟大哥说,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我要见匡盛。” 魏暄冷笑出声:“给你情面的时候,虞弟,学会默默接受,不要炫耀这份情面,免得送出的人心头膈应,反手把情面扬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明白吗?” 虞尘隐蹙眉:“魏暄,放开我,你摁得我手疼。” “气了就叫魏暄,求人就叫大哥,虞弟,你这套花样……怎么不再多一些?”魏暄低下腰背,凑得更近,两人鼻尖几乎快碰到一块儿,“再发展些其他称呼,我也欣然接受。” “大哥,你这是在跟我调情吗?”太近了,呼吸都碰成一团。 “调情?只是跟虞弟交流交流亲情,无关风月,是虞弟多想了。” 虞尘隐冷哼道:“那我也能跟其他人这么交流了?比如魏扬,哦,不对,我是他未来的妻子,我跟他交流,是不是得时时刻刻唇齿相依啊,大哥?毕竟我跟他关系更亲近。都说亲疏有别,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对吧,大哥?” 听到魏扬的名字,魏暄面色沉冷了一些。他松开虞尘隐,后退三步:“如果你能做到,我倒不介意旁观。” “无耻。”虞尘隐没忍住低骂出声。 魏暄却戏谑地笑起来:“多谢夸赞。” “好了,不逗你了,匡盛我会让人带去见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和他彻底了断,我便不计较你这段时间的出格。”魏暄右手按上刀鞘,捻摩了下,“但倘若你这几日还不安分,要闹出新名堂,我就将姓匡的五马分尸,尸身尽喂野狗。明白吗?” -- 第41页 虞尘隐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魏暄冁然而笑:“真乖。”语罢,大踏步转身离开。再呆下去,要是克制不住就不好看了,毕竟是将来的弟媳……为了小小一美人,闹得家宅不安,那才是真的失了神智。 江山多娇,何必挂念此时的小小一处。 话虽如此,虞尘隐照顾匡盛的时候,他还是赶去了。匡盛伤得很重,又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目前处于昏迷状态。 魏暄命人将匡盛拖到虞尘隐屋内后,自己却不放心,担心这最后几日,生离死别之下,两人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放下手中兵书,魏暄趁着夜色也去了虞尘隐寝房。 虞尘隐刚为匡盛清理伤口、擦拭身体,衣裳还没来得及给他穿上,魏暄就不请自入。虞尘隐惊诧之下,只好用被子盖住匡盛。 “你来做甚?” 魏暄不好回答,看见一旁换下的衣物,先发制人道:“你在做什么?” “军医忙碌,半个时辰后才能赶来,我先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清理伤口?虞弟,我记得你还没出阁吧,这么迫不及待要瞧男人的身体是吗?”魏暄用刀鞘挑弄那堆衣物,戳戳点点,“是我给你拨的护卫不能做事,还是军医慢上半个时辰他就会立毙?”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世道虽乱,做哥儿的也别太粗心大意,随随便便就瞧别的男人,碰上太平年间,虞弟,你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魏暄心头火热,却不能不管不顾地发泄,有心想碰碰人家,却又碍于情理不能妄为,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力道,就跟无事找事似的,非要寻个由头呆在这里。 他忘了,自己傍晚时候还下定决心,不要为了个美人徒增烦扰。这还没过多久,就按捺不住,非要夜间来到哥儿房内,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挑弄对方,非要人对他使点小性子他才畅快,才能够安眠,不然孤枕难眠,情.欲难消。一言以蔽之,哥儿服软那刻,他就开始飘了。以为自己征服了什么,可以获得什么,殊不知哥儿不过是迫于形势,心不甘情不愿点了个头。又不是为他而点,他却兴奋得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浑似恋人答应了婚约,他就此能够光明正大深入发展了。 魏暄离弱冠还差点年岁,从未碰过房事,但往日并无冲动,也不知最近自己是怎么了,浑身躁动,匪贼的鲜血也无法浇灭欲.火。他拿着剑戳衣物,并不能给自己呆在这里找个正当理由,心中又升起微薄的愤怒,对于自己的无法自控感到恼恨,还有些酥酥痒痒的慌张,在他心头麻溜溜乱转,顶着虞尘隐不解的目光,一向桀骜不驯的魏暄,竟生出些无地自容的羞窘来。 “你若无事,就先出去吧。”虞尘隐下了逐客令。 不知不觉蹲在一旁的魏暄,停止了戳衣物的举动。他闭上眼,试图沉静下来,睁开眼,以为自己可以了,却又瞥见虞尘隐在洗帕子,他鬼使神差站起来,走到虞尘隐身后,按住了他洗帕子的手。他的五指循着虞尘隐的指缝插进去而后紧紧握住。 那力度摁得虞尘隐手指、手掌皆疼:“你做甚?” “这等粗活,哥儿就不必做了。”他分明跟哥儿十指交握,嘴里却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卑劣。他的胸膛也想靠近虞尘隐,他险之又险制止住了自己不听话的身体,但手离心脏太远,不听命令,非要抓着哥儿的手不肯放开。盆里的水是温水,帕子并不柔软,魏暄握着哥儿的手,一时紧一时松。他意识到这完全不像话,他不该握住未来弟媳的手,他应该松开,松手,远远地走开,对哥儿不理不睬,对哥儿毫不在乎才对。他现在成何体统?深夜前来这传出去好听吗?抓着哥儿的手不放是什么道理? 可哥儿身上为什么这么香?他一定是沐浴过了,头发分明没有干透彻,他竟然在姓匡的面前沐浴,就算姓匡的昏着也不行。他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被人看光了身子他还能嫁得出去吗?他竟然想当魏家记入族谱的媳妇,他这样不知廉耻,不知羞耻,他怎么配得上八抬大轿? 如果是我,我愿意用十八抬轿子去娶他。魏暄心神一震,连忙松开了虞尘隐的手,他到底在干什么?!还娶他? “无事,你要照顾姓匡的可以,让军医让护卫来。”说罢,魏暄忙不迭地退后三步,也不说告辞,径自走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儿。 虞尘隐不知魏暄又发什么疯,拧干帕子,搭在盆边。转身回到床前,看着仍然昏迷的匡盛,叹了口气,有些哀意。他折腾这么些日子,还是失败了,救不了盛哥。 如果盛哥是他,盛哥不会放弃。可盛哥不是他,他也不是盛哥。 死亡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是彻底的沦亡,完全的沦陷吗? 虞尘隐打开窗户,窗外黑沉沉一片,今夜月光也眠,不肯出来相见。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就像什么都不存在,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是虚无。或许他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临死的虚妄中独自的渴望,渴望中生出幻想,幻想里不愿承认自己的消亡。 或许他早已死去,只是没能发现,或是不愿承认。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如何去拯救一个将死的人?一个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人,如何去插手他人的命运? 是他自大,还是该夸他一声勇敢,或是用善良、懦弱、无耻、虚伪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他,或是辱骂他、践踏他,将他贬低到尘埃里,否认他存在的正当性,为他以往的消亡提供一个正当的理由? -- 第42页 真实是什么?如果真实是他此刻经历的一切,他该哭泣吗?为了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 他要用眼泪雕刻真实吗? 如果他不肯流泪,这到底是证实了这个世界的虚幻,还是证实了他的虚伪? 他望着眼前遍体鳞伤的男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了。虞尘隐在脑海里拼命呼唤着天命书,呼唤着昙花,但没有回应。 他突然冷静下来,关上窗户,坐到床榻,抚上匡盛额头。没发热,很好。 军医来后,仔细给匡盛处理伤势。他摆弄着诸多瓶瓶罐罐,药箱里的取了大半,边给匡盛敷药边抚着胡子叹气。虞尘隐在一旁给他打下手,问:“这伤多久能好?”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就算好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每逢阴湿天气疼痛能从骨头里漫出来,遭罪哦。” 治疗结束后,军医留下内服外用的药走了。匡盛身上给包扎得密密麻麻,虞尘隐静坐一旁凝望着他。 他发现匡盛瘦了很多,长眉也微蹙着。虞尘隐抚上他眉眼,是凉凉的触感,有些糙,他这些年过得应该不太好。匡将军死后,他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个时候他还不大,抢食物也抢不过别人,流亡的人那么多他能够活下来,一定很不容易。 从大将军之子沦为匪贼,从锦衣玉食到食不果腹,他都挣扎着活下来了,但虞尘隐内心深处明白,这一次,匡盛绝不会选择断臂苟活。 虞尘隐倏然想起刚来盘洼寨时,匡盛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跑不掉的啊,可怜的阿隐,这里四周是山,有人把守,唯一没人的是悬崖,跳下去直入黄泉。 虞尘隐闭上眼,不愿再想。不知过了多久,匡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虞尘隐连忙问:“喝点水吗?” “阿隐,外面是什么声音?” 虞尘隐倾耳细听:“雨,下夜雨了。” “原来是雨,对,是雨。我刚在做梦,耳边窸窸窣窣的,我以为你在唤我,赶紧醒来,原来是落了夜雨。” “盛哥做了什么梦,要不要讲给我听?”虞尘隐扶起匡盛,靠在墙上,喂他喝了点水,又把熬好的药端给他。 匡盛一饮而尽,虞尘隐接过碗搁在一旁。 “尘隐愿意听吗?” “当然。” 匡盛有些难为情,苍白的脸涌上两团薄薄红晕:“我梦见……我梦见你给我生了个孩子。” 见虞尘隐没有生气,匡盛放宽了心,絮絮叨叨起来:“我在梦里造了间草屋,屋外有竹,竹四季常青,冬天的时候落了雪,雪积在叶片上,由于过重,裹得竹叶摇晃。雪与碎冰从千片万片的竹叶上落下,清而脆,有回响,像是连绵的风铃。你就站在竹下抬着头仰望,偶有碎雪落到你头上,你站得越久,头发越白,倏然一声孩童的呼唤,你回过头来,我这才看见你。孩童叫你“娘”,我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孩童就被我牵着,我牵着他胖乎乎的小手,捏了捏,他抬起头来,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说着:爹爹,我们到娘那边去儿,我也想看竹子。” “阿隐,这个梦是不是很奇怪?” 虞尘隐摇头。 “不奇怪就好……可惜我忙着醒来,我牵着小孩的手,没能走到你身边。” 虞尘隐垂下眼睫,把手覆在匡盛手背上:“没关系,你现在就在我身边。” 匡盛反握住虞尘隐的手,取笑道:“这次可是你主动的,咱俩这也算执子之手了……” “嗯,是我主动,我还能更主动些。”虞尘隐也开起玩笑,他脱了外裳爬到床上,匡盛浑身是伤,他尽量不碰着对方。 匡盛却没顾忌,直接将虞尘隐拉到怀里,拉得急了,撞到伤口,他闷哼一声,戏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虞尘隐睨他一眼:“都受伤了,还闹什么?” 匡盛只是笑,虞尘隐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儿,叹道:“盛哥,你知不知道你还有几日可活?” 匡盛豪气道:“五日?” “不对。” “四日?” “不对。” “不会三日都没有吧。” “三日。” “还不错,三天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匡盛不顾身上疼痛,抬手捏了捏虞尘隐的脸:“瞧你,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我都捏不起来。白折腾一番,还受了这么多罪,以后别这么善良了,我的阿隐哎。” “我要真善良就该以死相逼才对,我还是放弃了,你不怨我吗?” “你这小脑瓜子想什么呢。我和那魏暄有仇,害得你这些天受苦受累,你已经够义气了。小时候你总是板着个脸,没心没肺的,怎么长大了反而要自顾自揽罪受?”匡盛点了点虞尘隐额头,“以后给我收心些,不要在乎旁人的生死,我的小弟,这可是乱世,顾好你自己,乖啊,做你自己的英雄就很棒。” 虞尘隐无奈叹气,本来心底生出的哀意都被这插科打诨的弄散了:“你这样我很为难啊,盛哥,你死了我会哭不出来的。” “哭啥哭,小笨蛋。爷要自由了,还不快快祝贺爷,将得自由身,往那无边世界去也!” “那你不带我?” “带你干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阿隐,你还是留在这人间去祸祸其他人吧哈哈。” -- 第43页 “你——”虞尘隐突然觉得头疼,那个毛狐狸又回来了,一脸讨打的笑意。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咱们快快睡觉,明天早起,盘洼寨库房里有琴,你让人拿来,爷要点曲。” “……还惦记着呢。” “那是,我向来长情。这辈子没干成什么事,唯有喜欢你——你的琴声这件事,有始有终。” 虞尘隐心下一颤,双眸有些冒雾,顿了片刻,忙掩饰道:“好好好,我会的可不多,你要点着我不会的了,我就不给你弹了……” 两人又是笑闹半天,随后伴着雨声睡着了。 翌日,匡盛缠着虞尘隐弹了曲还不够,要他画幅自己的画像给他。 虞尘隐问:“你要我的画像做甚?” “我要把画像放怀中。我都要投胎去了,没你的画像,把你忘了,下辈子找不到你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这辈子的罪没受够,下辈子也要搭进来?” “我乐意嘿,爷乐意。”匡盛说完,正色些许,站在虞尘隐身后,弓下腰身将头搭在他肩上,“小隐,你要记住,别人爱你爱得要死要活是他们卑劣,真死了也与你无关。爱你不是找罪受,被爱才是。看,你现在都学会伤心了,这岂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揽了桩罪受。” 虞尘隐感受着左肩的重量,静默良久:“盛哥,你都快死掉了,还这么安慰我好吗?” “笨蛋,就是看你太笨了。你以后要是过得不好,我又不在你身边,被欺负也没人保护你。你要是伤心难过了,我在黄泉地府也不会开心的。” “那你投胎也太慢了。” “不看着你过完这一生,我不要喝孟婆汤。” 虞尘隐鼻尖一酸,一时之间没了嬉闹的心思,久久没接话。匡盛也没开口,只是抱着虞尘隐,将头埋到他颈窝,等脸上又能摆出笑容了,他才抬起头来,走到虞尘隐面前,笑道:“好了,时间紧迫,还不快去画画。” 虞尘隐低低“嗯”了一声:“那就画你的梦吧,竹林、你我、孩子。” 他俩不会有结果,白头偕老更是虚妄,可是梦境无边无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虞尘隐的画上,匡盛和他牵手站在竹林下,匡盛笑嘻嘻的抱着个孩子,孩子也笑嘻嘻的,一大一小两个狐狸。虞尘隐也在笑,笑得浅,但能看出他很愉快。竹林落雪,雪落了些在他们身上,还没来得及化,也永远不会化了。 “这孩子怎么长得像我,像你一些才好。” 虞尘隐收了笔:“像我有什么好,长你这模样也不错。” 匡盛坐在桌前,伸手想碰画,又很快惊醒,将手收了回去。 虞尘隐这时候告诉他魏暄给的两个选择,匡盛笑眯眯的,邀请虞尘隐在他跳崖那天,再为他伴奏一曲。 虞尘隐答应了。 第四日天气很好,魏暄由于自己的心思,这几日没找虞尘隐麻烦,见他俩已做了选择,没有异议。 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山,不知情的,还以为只是上山游玩。 山色很美,路有些难走。虞尘隐抱着琴,走得越来越慢,一行人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他拒绝了他人帮他抱琴的好意,自己斜抱着,琴弦印在手臂上,这样的微疼让他心里好受些。他不知道是这难走的山路让他难以前行,还是匡盛的将死令他不愿前往。 魏暄离他俩远远的,这几日他有意避开虞尘隐,今日也如此。士兵们跟在魏暄后面。 匡盛提着把剑,他伤势很重,不可能在短短三天中恢复,可他仍然托阿隐寻来了库房里的剑。琴剑同调,琴剑同调,没有剑怎能同调? 虞尘隐踩上一松滑石块儿,踉跄一下,匡盛眼疾手快扶住他,笑道:“如果我有三头六臂,就专门来做你的轿子,省得这些不听话的石头绊倒你。” 虞尘隐抬起眼眸与匡盛对视:“盛哥……”一声呼唤,却无下文。 “瞧你,怎么一副快哭的样子。今日风景这般好,是天公作美,良辰吉日,高兴些。” 虞尘隐闻言,垂头片刻,再抬起时露出一个笑来:“好。” 不管走得多慢,不管走了多久,他们一行人还是抵达了悬崖。天边的云和以往的云没有什么不同,草叶还是草叶,太阳还是太阳,只有匡盛,会从一个能说能笑的人变作不言不语的尸身。 悬崖下是河,如果匡盛没有受伤,或许还有渺小的生存可能,可他重伤,除非命运保佑…… 虞尘隐坐下弹琴,琴声回荡在山间,鸟鸣一时沉寂。风有似无,兽类也静。匡盛伴着琴声舞剑,他舞得并不快,那些漂亮的炫技的招式重伤的他都使不出来。可虞尘隐觉得他舞的剑很美,舞的不像是剑,是于流淌中舞山川,于变化中舞日月,他身处万物之中,又于万物之外。 士兵们站得稍远,没人出声打扰,耳饱琴音,眼饱剑韵,向往中生出怅惘。 魏暄望着眼前别离一幕,并未生出成王败寇的得意,按着刀鞘坐在岩石上,一言不发。 虞尘隐琴不停,匡盛剑亦不停,悠悠山川,湍湍激流,山风起,山音亡。虞尘隐弹断了弦。 匡盛伤势裂开,血透衣衫;尘隐手指流血,染红琴弦。 他们弹不动了,也舞不动了。 匡盛松开手,剑哐当落地。虞尘隐走向他,与之相拥。 -- 第44页 虞尘隐靠在匡盛怀里,泪水沾湿衣襟:“盛哥,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要你离开,盛哥,我们逃吧,我们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离所有的恩怨都远远的。你可以造草屋,我可以种竹子,你想要的我可以慢慢给你。盛哥,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妥协…… “嘘,别怕,别怕。”匡盛轻拍着虞尘隐的背,低声哄着,“乖,别哭,别哭。” “阿隐,这不是赴死,这只是一场归途。乖,别怕,我只是太累了,要回家了。” “可你的家里没有我,我们不会再见面了,生生世世,再也无法重逢。我不会留在这个世界,我不属于这里,盛哥,你到底懂不懂,我们没有可能重逢了。”虞尘隐泪如雨下,咬牙切齿,“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我。匡盛,别……别离开我。” “没关系,那我下辈子不要做人了。做……做一阵风吧。等你活个七老八十,寿终正寝,被埋在墓穴里,我就吹啊吹啊吹到你身边来,从此再也不离开。如果有盗墓的,我就变作风刃,逼退他们。阿隐,活着的我没法保护好你,等我轮回过后,就来保护你的墓穴。你不要嫌弃我不能说话,当我吹过树林,拂过春花,你细细听,你能听到的,我没有离开你。” 虞尘隐泪流不止,紧紧抱住匡盛,不让他走。匡盛却足够心狠,推开虞尘隐,径自走向悬崖。虞尘隐情急之下抓住匡盛衣角,流着泪向他摇头。 匡然却只是将衣角撕开,随后头也不回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虞尘隐抓着碎裂的衣角跪倒在地,随着“咚”的一声,他整个人彻底沉寂下来,蜷缩在地。污泥弄脏他,碎石碾伤他,他也只是任泪水润湿土地。 他似乎昏迷了,又似乎只是睡着了。 他可以在梦境中拥有一切。 魏暄从远处走过来,将虞尘隐抱起,同时吩咐士兵道:“沿河搜寻,若他死了,好生埋葬。若还活着……就地格杀。” 士兵齐齐应:“是。” 第22章 乱世哥儿 “来了, 他来了,快快快, 妹妹快过来!”一妙龄女子靠在栏杆上, 眼睛直直盯着街道,手还不忘疯狂摇着绢帕。 “虞郎,虞郎, 瞧这里!” “姐姐,我挤不进来!拉我一把!”酒楼栏杆上挤了一排人, 妹妹根本挤不进来。 姐姐无奈往后一瞅,瞧见妹妹人头,伸手去拉,但实在太挤, 她非要去拉只能是自己也被挤出去。回头瞅一眼,见远远的虞郎来了, 便顾不得妹妹,左手紧紧抓着栏杆,右手拼命挥舞着绢帕:“虞郎,虞郎, 瞧这里!” “别挤啦,别挤啦,虞郎, 虞郎看这里!” 一堆妙龄女子与风韵犹存的女人挤在右边酒楼围栏上。路左边的酒楼也不遑多让, 能站人的地方挤满了男子,他们唤人却是不同,口呼:“虞君, 虞君, 我今天摘了新的花, 瞧过来,瞧过来!” “虞君,虞君,我给城主府投递了帖子,你一定要来啊,宴会,宴会!” “虞君,虞君,我是李校尉府的李栗,想跟你交个朋友,看我,看我!” “虞君,虞君,看我!我给城主府投了几十封请柬,你记得拆开来看一眼啊,虞君,看我!” “别挤啦,挤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不想挤走开,站在这里抢人位置干甚!” “你——” 虞尘隐骑着匹乖顺的白马自街道远处缓缓而来,两侧的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守卫左右。 争抢位置的两人顾不得吵闹,眼睛直直望向街道,路两旁霎时沉默,杳无人声,半晌后爆发出更热烈的吼闹声。 “虞君,虞君!” “虞郎,虞郎,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虞郎,被人压有什么乐趣,来啊,娶我,压我!” “虞郎,看我,看我,我新绣了带花的帕子,看我!” “虞君,瞧我,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 “虞君,看过来,看过来!” “虞郎,这辈子我非你不嫁,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哥儿跟了我吧,我家财万贯,娶我就分你一半!” “虞君,别听那些娘们的话,她们可保护不了你,我武艺高超,我哥我弟都武艺高超,嫁进我家,我们兄弟三一起保护你,要什么都给你!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我心肝也绝不迟疑!” “虞郎~” “虞君!” 虞尘隐拍了拍白马,让它走快些,这白马胆子小,好似被吓着了,停在路中央不肯走。虞尘隐无奈,果然,就这片刻,右边酒楼的绢帕层层叠叠扔下来,左边的各类鲜花也一起抛下。虞尘隐被绢帕扑了一身,又裹了满身鲜花,连靠他近的几个护卫也遭了殃。 出行前清清爽爽的虞尘隐,此刻香气满身,又被女郎男子们大胆的言辞弄得脸颊薄红,本以为习惯了,可每次出行都能听到新花样,不带重复的,好似不看他脸红不满足,说不定私下里还专门研究过怎么挑弄他,好让他露出众人都满意的神色。 他垂下眼睫,拿起鞭子使劲甩了一鞭白马,白马吃痛,响鼻一声,终于肯走起来。这白马乖顺归乖顺,但胆小如鼠,行动起来慢吞吞,不抽得它狠了绝不肯跑。 白马的马蹄踏过一路的绢帕与鲜花,香气太浓,又打了几个响鼻。虞尘隐垂着头坐在马背上,明明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偏偏在绢与花的衬托下,像是被人束缚住,被迫低头,被迫羞红,易碎又令人心痒痒。 -- 第45页 他来到淇城后,与魏暄互相冷战,为了排挤心中哀意,参加了几场宴会,没想到就此受人追捧,在淇城声名鹊起。每逢出行,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的人群就开始围堵。魏暄派了更多护卫保护他出行,人们见不能再围堵他接近他,就爬上酒楼两侧寻得更好的视野。听闻他喜欢花,女子开始绣带花的绢帕,男子则四处寻来各类鲜花。 淇城在魏家的治理下极为繁华,虞尘隐初来乍到,还以为来到了太平盛世,而非征伐混战的乱世。 “虞郎,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虞君,看我,看我!” “虞君,你要去哪里,是要去参加哪家宴会吗?” “虞郎,你怎能如此绝情,连让我们瞧上一眼也不肯。” 白马驮着虞尘隐缓缓前行,鲜花被它踩踏出淋漓汁液,绢帕被它弄上层层尘灰,女郎辛苦刺绣的时光,男子四处寻花的付出,皆在马蹄下一路溃散。 “虞郎,看我们一眼吧~” “虞君,多留片刻,别走~” “虞郎~” “虞君!” 虞尘隐很无奈,这声音唤得他仿佛是千古第一负心汉,仿佛他与周边的人已经发生过了千百回的爱恨情仇虐恋情深。 他抬起头来,道:“多谢厚爱,诸位请回吧。” “他开口了!他说的什么,别吵了,别闹,别闹,安静!” “肃静!肃静!” “虞郎,你再说一遍,我们没听到!” 街道顿时安静下来,虞尘隐无奈道:“多谢诸位厚爱,请回吧。” “我没听到,我还是没听到!” “有听到的吗!虞郎说了什么!” “虞君说多谢我们厚爱,让我们回去!” “我不回,不回,不回,我特意从城北赶来的!” “虞郎,再跟我们说说话,再说说吧!” 虞尘隐的回应是又甩了一次马鞭,白马终于走快了些。虞尘隐也想骑烈马,但烈马难驯,不听使唤易受伤。这白马乖顺到像头老驴,就是懒惰了些,但虞尘隐骑它这么些日子,也生出点感情,便没打算换掉白马。 终于出了城,人群的哄闹声离他远去,随着白马越走越远,那些喧闹声便歇了。 此刻他浑身花香未散,薄红也未全然消退,像受罪的神灵,又似被困缚的妖精。左右两旁的护卫们心猿意马,只觉他该落些泪才好,再娇弱些才好,最好是连骑马也做不到,只能被人抱在怀里才能够驱使着马匹前行。 护卫们换得很频繁,每过一小段时间就会被魏暄换掉。如此频繁的更替下,虞尘隐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便将十来号护卫排了序,卫一走了换成新的还是卫一,卫十二换了几人还是卫十二。 他唤道:“卫六,还有多远?”他有些累了。 卫六一惊,从香软隐晦的迷梦幻想中脱离出来,忙收敛了神色与思绪,回道:“大约还需小半个时辰。” 还有这么久,虞尘隐腰酸背疼,尤其是大腿的肌肤,磨得他实在受不住骑马,道:“扶我下来,我走走。” 卫六连忙下马,走到虞尘隐白马身旁,跪下,而后腰背跟着垂下,手撑着,道:“主子踩着我下马吧。” “扶我下来即可。” “主子,属下不敢。”魏暄严令禁止护卫触碰虞尘隐,扶也不成,背、抱更是禁止。违令的人会被立刻换下,卫六不想被换下,不想走,不想离开。 虞尘隐望着担当垫脚奴角色的护卫,心情变差了些。不再言语,从另一侧自己跌撞着下了马,差点摔倒,好在白马有点良心,赶紧贴着虞尘隐让他抓住了自己毛发站稳。 虞尘隐松开缰绳,道:“站起来,牵着它。” 卫六连忙站起,膝盖和手都脏了,他不敢弄脏主子的缰绳,撕开内衬衣物,把手包着才去牵马。 虞尘隐缓缓走在道路上,踢着石块,踢了几块儿脚疼又消停了。匡盛走后,好似很多事情都没了意思。他虽尽力给自己找乐子,排遣心中伤悲,可乐子只是乐子,高兴那么一会儿,自己独处时,哀意又涌上心头。 魏暄又不准城主府里的人靠近他,他无法,只好靠参加宴会的方式和人玩乐。若总是一个人呆着,那样的伤悲会淹没他,就像匡盛掉入的那条河,湍湍激流,连绵不尽,仿佛没有尽头。 他希望盛哥还活着,又觉得希望渺茫,便不再抱这样的期望,只当他是彻底死了,如今已入轮回。 一阵风吹过,拂动他的发丝,虞尘隐心知这风与匡盛无关,可心情还是放松了些,面上也带起浅浅笑意。 与君诀别,永不会相见。再欢乐的宴席,也终会散。他双眸微湿,笑容浅浅,劝自己放下吧,忘了罢,又回想起以往种种,终是不舍。只得将这份思念放到心底深处,午夜徘徊时取出来酿月光造酒,月光白,梨花白,风透明,酒透明,只有他,是凉夜的灰影,独自起身,难眠。 他也想回到过去,回到盛哥还在时,他会对他好一些,让他开心些。纵使结局无法改,也希望他走之前遗憾别那么那么多。他怎么会这就么诀别?虞尘隐回首过去,还是觉得好突然好突然,一切就如梦幻泡影,他只是眨眼间,这件事就发生就过去就成为了往事。 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要再提,往事一词仿佛将过去一切都压缩,压缩成薄薄一片,在雨中湿透,在风中被吹走,落入了泥淖里,让人瞧上一眼只觉得,休要再提,让它安安稳稳地沉下去吧,让它静默地消亡。不要吵闹,不要大叫,不要哭泣,没有墓碑,因为不需要祭奠。 -- 第46页 一切终将过去,他自己也会死亡,可他为什么忘不掉? 凡尘的欢乐,只要肯找,总是有的。虞尘隐拂过自己眼眶:安静些,安静些。 他安静下来,默默往前走,护卫跟在他身后,像是押解囚徒的狱守。 终于到了城外的河流处,护卫们在河边铺开席子,虞尘隐坐在上面,侧身捡起石滩上几块鹅卵石玩。阳光很好,河流缓缓,虞尘隐坐在一旁,扒开石块儿,还能看见躲在石缝里的极小螃蟹乱溜溜爬。河水很清澈,没有后世的工业发展,这里的一切都呈现一种透明的质感,河水是浅浅的幽绿透,天空是淡淡的悠蓝透,虞尘隐躺下,席子很厚,他还是被硌得微疼。 但这样的微疼让他享受,什么感觉都没有才会让他寂寞。 护卫们不肯与他玩闹,他也不觉得无聊,一个人溜达在河边,瞧瞧鱼,让护卫把长刀递来,护卫不肯递怕伤着他。他让他们折根枝丫倒是答应了。 虞尘隐拿着木枝戳鱼,戳不到。戳不到也好,戳到了他也不会吃它,白白浪费一条性命。 护卫们想帮他捉鱼,他不让,他一个人玩得很开心,不需要人多管闲事。这群护卫虽说是来保护他的,可他要干什么都是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他嫌他们烦,但又知道自己离不开他们。若他一个人来此地溜达,走不到城门就被人围堵着生吞活剥了。淇城人的狂热令他觉得有些疯癫,这里的太平让淇城人不仅仅满足于生存或生活,他们仿佛得找个爱的东西,打发一下悠闲无聊的日子。 这让虞尘隐心中觉得颇怪异,战争频发的世界,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吃饱穿暖外,还能追求点精神生活。这样的太平日子,真的能永远维持下去吗? 安乐乡?乱世的安乐乡难道不是香饽饽? 虞尘隐不愿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他从席上起身,河边玩了个遍,没有尸身,很好。悼念已过,他不想再玩了。 由于先前他下马的事,卫一推测他不能再骑马,便快马加鞭独自回城让人赶来马车,虞尘隐想离开时,马车早已候在路旁。 卫六又想跪下当垫脚石,虞尘隐直接绕过他爬上了马车。他觉得卫六有毛病,好好的人不做要当他的垫脚奴。卫六确实有病,他不知怎的,第一次被拒绝后,站河边想了一下午,是不是自己没跪好没跪稳,所以主子才不肯踩着他下马。他在混乱的迷思中,幻想着主子的脚踩到自己背上,娇软无力,他微晃一下,主子就直接摔到了自己身上,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一直靠着他靠在他的背上低声啜泣。 主子那样柔软的人,连骑马也骑不久。他为何下马,是不是大腿被磨破了。被磨破了要记得说呀,他有金疮药的,主子又不需要费力,只要躺在路边,躺在丛生的杂草里,自己慢慢褪下衣裤,脸红着,泪珠儿坠着。哎呀,真心疼,他会给他好生敷药的,减轻他的疼痛,也抚平他的羞涩。 心荡神驰的护卫们上了马,跟在马车两侧回城。那匹懒懒的白马被卫六牵着,不得不跟着其他马匹的步调跑起来。 回城时候,却遇到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乃是邓都尉的弟弟,名邓栾。 邓栾拦住车架,喊道:“可是虞郎君?东畔今晚灯火船会,虞郎君何不与我共去?今夜花样甚多甚美,虞郎君见着了一定会开心的。” 虞尘隐与邓栾有几面之缘,宴会上碰着过几次,想着回去也无聊,便应了。护卫们却不准。 邓栾笑道:“城主府的护卫真是了不起,这是要翻身做主子了。主子行事,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卫一拱手道:“邓公子,城主吩咐过虞郎君不可去烟花柳巷之地,小的们也是听命行事。还望邓公子行个方便,让开道路。” 邓栾却不让:“虞郎君,你瞧瞧,你的这些护卫们表面上尊你为主,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你呢。” 虞尘隐也烦了这群护卫,什么都拦着,道:“无事,邓公子,我坐你的马车去。” 虞尘隐下了马车,护卫要拦,又不敢碰他,只好围着邓栾的马车不让虞尘隐进去。 虞尘隐略有些烦躁,邓栾见此,挥手示意,邓府家奴们一拥而上。 卫一见此,担心发生混战,伤着虞尘隐,忙道:“好,郎君要去也可以,我们跟着便是。请郎君回马车。” 邓栾的一个家奴趁乱将城主府马车的车夫推下,自己坐了上去。见着邓栾点头,知道自己做对了,回府后定少不了赏赐,才松了口气。 卫一本打算虞尘隐回到马车内,就命车夫速回城主府,这下车夫被推下,卫一不好强行回府,只能跟着马车前行,同时让卫八回去通知城主。 到了东畔,已近傍晚。邓栾早早包下一条彩舫,引虞尘隐前往。 天边红霞,湖上船只,灯火渐起。人声沸沸,光影扬扬,颓靡而艳丽。红霞印到虞尘隐的眸子里,使得他与凡尘生分了几分,好似他压根儿不属于这个尘世,只是被迫逗留,不得不留。只有在这样的傍晚,看到天上的红光,回忆起神界的过往,才会流露出几分靡态来。 邓栾不自觉看痴了,护卫们亦同。但护卫们几乎跟虞尘隐朝夕相处,习惯些许,回神快些。 虞尘隐继续往前走,见邓栾没跟上,回头问:“怎么了?” -- 第47页 邓栾猝然回神,讪笑道:“只是天边红霞甚美,看痴了。” 虞尘隐望向天边,点头道:“确实很美,值得你看痴一回。” 邓栾收敛心神,快步跟上。 船内,琵琶女小曲弹着,见着虞尘隐时顿了片刻,曲断不成音,直到邓栾狠厉的眼神扫过来,她才知自己犯了大错,手指连忙拨弦,小曲又弹起来。 邓栾邀虞尘隐入座,菜肴依次端上来,邓栾亲自夹菜,虞尘隐婉拒了。 “邓公子,我虽体弱,可自己用餐还是没问题的。” 邓栾讪讪,放下筷子,止住了自己还想给他喂饭的冲动。 菜肴里有道鱼,虞尘隐夹了一箸,邓栾却十分紧张,忙道:“鱼有刺,让我剔出来再吃。” 卫一上前,道:“不劳烦邓公子,小的来就成。” 虞尘隐失了兴致,放下筷子,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我又不是孩童。” 见惹得他生气了,邓栾连忙讨饶:“虞君,虞君,是我太胆小了,勿怪,勿怪。” “就算我吞着刺了,受罪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邓栾知道虞尘隐不喜欢听那些黏黏糊糊的话,只好说:“是我请虞君来的,要是虞君受了伤,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就这么一小会儿说话功夫,卫一已经剔完了整条鱼的刺。这类鱼刺本就不多,剔起来并不耗费时间。卫一和邓栾也完全是大惊小怪,别说是虞尘隐这么大一人,就算是个十岁小童,也不容易吞着刺。 卫一用筷子剔鱼刺,却并未将鱼捅得烂碎,鱼还是那副模样,似乎根本没被人动过。 卫一将鱼盘摆到虞尘隐面前,讨好的意思很明显。虞尘隐想发发火,让这群人收敛点,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气的,拿起筷子,乖乖吃起来。 卫一见虞尘隐这般好哄,心里化了一块儿,退回护卫堆里,眼神却柔得堪比湖水。 吃了几口,见桌上喝的只摆了茶水,虞尘隐放下筷子,对邓栾道:“我要饮酒。” 邓栾邀请虞尘隐来这东畔,已是出格,若敢让虞尘隐饮酒,定没有好果子吃。他哥邓都尉是城主的人、淇城的将领,若让邓都尉知晓自家弟弟竟引得魏家的珍宝小心肝儿饮了酒,说不定会抽上他二十鞭子,以此向城主表忠心。 但邓栾无法拒绝。虞尘隐望向他,轻声地把自己的需要告知了他,他怎么能只想着自身的安危,而不顾虞君的快乐?他做不到,也不想那样做。 于是邓栾让人上酒,护卫们却站不住了。 卫一劝道:“郎君,你还小,不可饮酒。” 卫二也上前两步,跟着劝道:“是啊,郎君,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你看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你要瞧灯火,那咱们府里也挂上灯火好不好?” 卫六心里却不想劝,哪怕真让虞尘隐饮了酒,他们也会被责罚。他只想瞧主子晕醉的样子,脸红耳也红,浑身被酒液晕得粉粉羞意,连走路也无力,只能被人抱着,否则就要跌进尘埃里。 但其他护卫都劝了,他不出声有点说不过去,便也跟着劝道:“是啊,主子,你饮酒的话,城主会生气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虞尘隐反倒坚持起来。本来无可无不可的事,在他们的劝导下,虞尘隐生出逆反心理,非要饮上一饮。 酒呈上来,虞尘隐还没来得及拿,卫十二就从下人手里抢过了酒壶。他是护卫中年龄最小的,脾性也跳脱些,只见他委屈道:“主子,你饮酒畅快了,回城主府小的们可就遭殃了。”卫十二并非顾全自身,只是每次他说起护卫会受罚,虞尘隐都会妥协。 但这次虞尘隐却没让步,他受够了这群护卫,总是管东管西让他不得自由。他看向邓栾,微扬下巴,邓栾意会,让自己的家奴去拿酒来。 卫十二当即跪下来,膝行到虞尘隐脚边:“主子,你不怜惜小的们了。” 虞尘隐垂头望向卫十二,笑得戏谑:“你便是死了又如何?” 虞尘隐讨厌身边的护卫摆出一股奴态媚态来,尤其是卫十二,面容姣好又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他小妾呢。 “小的死了便不能伺候郎君了。” “不用你伺候,你愿意伺候谁伺候去吧。” 卫十二见虞尘隐面上薄怒,知道自己是真惹着了他,心下发慌,担心自己回府就被换下,手一颤,怀里的酒壶猝然摔到地上,溅湿了虞尘隐的鞋履与裤脚。 邓栾骤闻声响,连忙抱开虞尘隐,一脚蹬向卫十二。卫十二被踹倒在地,不慎按到碎片上,流了一手的血。 邓栾惊惶未定,连忙半跪下来,抚上虞尘隐的脚:“怎么样,受伤没有?” 虞尘隐退后两步,一连串的事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瞥见卫十二手上血渍淋漓,望向邓栾:“你踹他干甚?” “他——”邓栾一脸迷茫,一个下人把酒壶摔到了主子脚边,难道不该踹? 见着邓栾神色,知晓自己与他说不通,无奈道:“起来吧,我没受伤。我穿了鞋的,又不是光脚。” 又见卫十二还跪着,有些头疼:“都起来吧,我没事。” 卫十二反应过来,脸色煞白,顾不得地上碎片,膝行到虞尘隐鞋边,上手抚脚,见真没事才反应过来自己主动碰了主子,这次回去…… 他心慌意乱之下,只顾着讨饶:“主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我没拿稳,我——” -- 第48页 “好了,没事,不怪你。”虞尘隐伸手扶卫十二起来,竟没扶动,无奈冲卫一道,“扶他起来,先送他去看看大夫。” 卫十二手与膝皆流血,虞尘隐身上也沾了他的血,还有刚刚的酒,一身的酒气与血气,兴致全消,没了游玩的心思。 卫十二满脑子都是回去就会被换下,回去一定会被换下的,他不要离开主子,不要。卫一走过来时,卫十二心生一计,如果碰了主子的不只是他呢?如果在座的护卫都碰到了主子,他们还会去告发自己吗? 此时虞尘隐退开位置,让卫一扶卫十二起来,起身时卫十二佯装没站稳,使劲浑身力气撞向卫一。卫一没防备直接摔到虞尘隐身上,把虞尘隐带着砸到了地上。 虞尘隐做了次人肉垫子,整个人摔在地上起不来,不知道是哪里受伤了,他只觉得浑身都疼。 邓栾大惊,赶紧刨开卫一,露出被他压在身下的虞尘隐。 卫一浑身腱子肉,块头又大,砸着虞尘隐倒在地上,虞尘隐受到的冲击比他自己摔一跤严重多了。 邓栾想抱虞尘隐起来。虞尘隐急忙呼停:“别,别碰我,叫大夫。”万一是骨折什么的或是更严重的情况,可不能随意移动,免得造成二次伤害。 虞尘隐痛得眼泪盈眶,卫十二满脸煞白站在一旁,卫一顾不得多想,冲着卫二吼道:“快去请大夫!” 卫二到卫五,四人夺门而出,剩下的护卫围了过来。 “郎君,你怎么样?” “郎君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主子你哪里摔着了?” “主子,你哪里受伤了?” “哪里痛?” “主子你说话呀,哪里最痛?” 卫一拦开众人:“别凑太近了,让郎君缓一缓。” 其他护卫怒目而视:“要不是你与卫十二,郎君怎么会摔到地上。” 也有护卫看清了卫十二自以为高明的动作,沉默不语。 卫一作为当事人,自然明白那力度绝不是没站稳,分明是故意撞向他来了。但此时不是算账的时候,郎君的伤要紧。 邓栾急得团团转,只觉得今日诸事不利,怎么就摔着了,还摔得这样严重,大夫怎么还不来? 一旁作为背景板的琵琶女弱弱道:“先父是大夫,我也会点医术,要不我先瞧瞧?” 邓栾一头怒火正没处发,喝道:“你一个弹琵琶的会什么医术,伤着他了你担得起吗?!” 卫一却道:“你父亲行医几年,你学过多久?” “先父行医二十载,可惜不惑之年逝世,只留下我和妹妹两个孩子,没能守住家财,我这才——” 卫一打断道:“说重点。” 琵琶女精神一振,知道机不可失,道:“我幼时便跟着父亲学医,十岁便能打下手,十二岁那年父亲离世,我流落此地,亦没有放弃医术,常常挑灯夜读。” 卫一道:“过来给我家郎君瞧瞧,若你真有本事,赏赐少不了,若你只是弄虚作假欺三瞒四,小心你的性命。” 虞尘隐早痛得意识涣散,他这副身体本就病弱,对疼痛异常敏感,这一摔令他十分后悔要来东畔看什么灯火。 琵琶女上前,道:“得罪了。”便伸手探上虞尘隐脚踝。力道放得很轻,但还是弄疼了虞尘隐。 听见虞尘隐低低啊了一声,邓栾怒斥:“放轻点。” 琵琶女没回答,细细摸索着,判定道:“想必是脚扭了,好在没骨折。” 又问:“郎君你手能抬起来吗?试着抬一下。” 虞尘隐轻轻抬起,邓栾连忙抓住他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琵琶女手伸到虞尘隐腰背处,一路往下摸,邓栾怒视着,好在理智还在,保持着沉默。 琵琶女又摸了下后脑勺,道:“肿了,但没流血,身上无大碍,估计是摔青了。主要是脚扭了,需要静养,养不好容易习惯性崴脚。” 卫一松了口气:“现在可以抱郎君起来吗?” “可以,抱到榻上去吧,小心脚。” 邓栾自告奋勇,卫一没阻拦。 虞尘隐躺在榻上,慢慢缓了过来。他一身血气、酒气,眼眶泪意点滴,乌发凌乱,衣衫不整,周边还围着殷殷切切一堆人。魏暄处理完事情迅速从城主府赶来,看到的正是这幅画面。 “玩得够野啊,虞弟。” * 作者有话说: 今明更新二合一,下一章在5.9晚十一点过后~ 推一下我的预收和完结文嘿嘿~ 预收有三: 《就想当万人嫌不可以吗[快穿]》 《命运要我做天命之子的正宫》 《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完结文: 《病弱万人迷该如何拒绝爱意[快穿]》 小故事多多的万人迷受文,感兴趣可以瞅瞅哦~ 第23章 乱世哥儿 魏暄踏进船内, 部下紧随其后。 魏暄一步步走近虞尘隐,护卫们退开让路, 紧随其后的部下跟着走近, 随即将护卫、邓栾、琵琶女都隔绝在外。部下们亦转身朝外,形成一堵人墙。 虞尘隐躺在榻上,眼尾轻红长睫湿漉漉, 眉微蹙唇紧抿,像朵被暴雨打蔫的红花。听到魏暄的声音他睁开眼来, 眼眶里盈盈的泪没了阻挡,落下几滴,似是暴雨残留的气息。魏暄走近才发现,他连眸子都润得薄红, 想必疼得厉害。 -- 第49页 “怎么,把腿玩断了?” 虞尘隐没有心情跟他吵闹, 把眼闭上,不搭理他。 魏暄抚上虞尘隐面庞,轻缓柔地将几滴泪擦干:“睁开,让我瞧瞧你眼眶里还能包住多少泪珠?你这泪亮得跟珠子似的, 好在不硌眼睛,否则这双可怜的眸子……” 魏暄拇指柔拂过他右眼眶:“可要瞎掉了。” 虞尘隐反驳道:“走开,不要你假好心。” “几日不见, 虞弟这张嘴真是越发讨人嫌了。”魏暄凑到虞尘隐耳畔, 低声恐吓,“日日夜夜把你嘴堵上,让你不能开口, 到时候虞弟应该会安生些。” 虞尘隐不想再听, 偏过身, 却压着了青肿处,低低喘吟了一声。 魏暄道:“虞弟啊,你是急着要挑选堵嘴之物吗?你说,你要哪种,做大哥的都替你寻来。” 虞尘隐止住痛吟,低骂一声:“无耻。” “别急啊,要布还是要玉的,要铃铛还是要其他?大哥不建议铃铛,你又不安分,四处乱跑铃铛乱响,让外人听了多不好。大人听了最多鄙薄你两句,要不慎让孩童听到,脏了人家的耳朵,你赔罪都来不及。这些都还是小事,要让淇城那群天天围堵你的男男女女听到了…… “虞弟诶,到时候被生吞活剥,可别怪我今日没提醒你。” 虞尘隐睨他一眼:“够了没?” 魏暄收敛神色:“说吧,怎么伤着的。” “不慎摔了一跤。” “那摔得够狠啊,不会走路就别走,老老实实呆在府里绣个花安生点。” “要你管,我乐意。摔就摔了,摔死也是我的事儿。” “厉害,有长进别哭啊,嘴上说得这么狠,眼睛哭哭啼啼的干甚?你是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自控,需要人帮助是不是?做大哥的倒不介意帮你一把。”魏暄按上他唇瓣,“你眼睛要哭,还止不住,没关系,嘴也跟着哭哭就好了。” 虞尘隐作势要咬,魏暄掐住他脸颊,迫使他张口,张得久了,口水溢出,湿了魏暄一手。 “这样多好,眼软嘴也软,浑身湿到一处去。” 魏暄松开手,虞尘隐终于能够阖上嘴,他浑身都疼,现在连脸颊也疼起来,他再无力气跟魏暄折腾。闭上眼不作声,长睫颤巍巍的模样,简直就是枝头花蕊被摧残,却不敢骂那辣手人。怪可怜的。 卫一站在人墙外,情绪越来越沉,面上却不露半分。魏暄虽说得尽量轻声,可能当护卫的皆是耳聪目明之人,挑逗戏弄的话被他们听得一干二净。卫六却不同,听着这些话,他尽想着主子是不是又羞红了脸。而作为人墙的部下们,有的眼神止不住涣散起来,还有的耳朵都红了,只能尽量维持着肃穆。 邓栾朦朦胧胧听清几句,可也不以为怪,面对如此美色,他才不信做城主的就能多么淡然。他没想着独占虞郎君,只是渴望着能跟着喝口汤,舔上一舔,尝上一尝。 卫二到卫五,四人请来几位大夫,终于到了。魏暄命部下让开路,大夫看过后,和琵琶女说的无甚差别。 卫一出声,将琵琶女看伤的事说了一遍,替她讨功,魏暄随意道:“那就给她赎身。” 世道混乱,琵琶女流落淇城,卖艺为生。若只是重获自由身,没有其他银钱来源,到最后说不定又是重蹈覆辙。 琵琶女瞅准机会,连忙跪下,道:“奴会医术,愿侍奉虞郎君左右。” 虞弟体弱,若有个会医术的婢女随时伺候,也无可无不可,但烟花柳巷的女子……魏暄想到这儿,道:“抬起头来。” 相貌只是清秀,又问:“可是清白身?”若身上有什么脏病…… 邓栾没忍住插了句嘴:“当然,我怎么会找那些接了客的给虞郎君弹曲?” 魏暄转头对一部下说:“派人去问问,若真是个干净的,就赎身带回府,让管家调训下,送到郎君身边。” 语罢,抱起榻上的虞尘隐往外走,众人跟在后面。邓栾留在船内,有些心慌,城主从头到尾没跟他说一句话,哪怕骂他几句也好。这次回府,兄长知道了,定会抽死自己。 东畔天色已黑,灯火闪烁,湖面倒印的火树银花影影绰绰。笙歌鼎沸,彩船缓游,纨绔子弟们偎红倚翠、放歌纵酒。魏暄见着这些恣心纵欲的画面,对虞尘隐的恼怒更生几分。可见着他疼痛难忍的模样,叹了口气,没有再出言训诫。 魏暄的船靠岸,他抱着虞尘隐上了马车。想到邓栾,心中不喜,让一部下去找他兄长邓庶好生说说这件事。 马车缓缓前行,虞尘隐一直闭着眼,紧抿着唇强忍疼痛。因不好在船内脱衣医治,只好先回了府再让大夫瞧瞧。 马车晃了一下,虞尘隐伤被碰到,低啊一声,魏暄没好气地抱稳,低头见其额上、颈项都疼得冒了薄汗,还是没忍住,出言讥讽道:“会玩啊,虞弟。瞧你这汗冒的,是太热了,要我给你宽衣吗?” 虞尘隐不搭理,魏暄更为恼怒:“说话,闷着干甚,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怎么,是刚才把你掐疼了还是掐哑了?父亲把你送到淇城,是要你安心待嫁,一个未出阁的哥儿流连烟花柳巷,你这待嫁法子够新奇啊。怎么,是不想当正经妻子要学那些风尘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吗?” 虞尘隐本就浑身疼,魏暄还喋喋不休没个消停,吵得他头疼:“够了,你以为你多堂皇正大?哪家的兄长会抱着弟媳,哪家的兄长会掐弟媳的脸。魏暄,收起你那套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嘴脸,让人瞧了直恶心。” -- 第50页 “我这是管教你,你还没嫁进府呢,摆出一副成了婚的姿态,羞不羞?” “羞?你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够了。” 魏暄自己心里有鬼,并不打算现在就揭了这层遮羞布:“接下来好好养伤,别有的没的乱跑。要是闲得慌,府里请了刺绣女娘,跟她好生学学,腿断了不耽误你的手。” 虞尘隐不作声,他筋疲力尽,懒得跟魏暄折腾了。 护卫们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卫一侧头,瞪视卫十二。 卫十二煞白着脸,低下头来。卫一压低了嗓音,冷厉道:“回去再收拾你。” 回了府,魏暄忙活着虞尘隐的伤,暂时没工夫询问护卫具体发生了什么。 十二个护卫聚在卫一房内,气氛微妙,相对无言。 卫一提起刀鞘猛击卫十二腿脚,打得他跪了下来:“卫十二,你今日是何居心?” 卫十二低着头沉默不语。 卫一冷笑:“你这心思不说我也明白,胆子够肥啊,你当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为了私心伤郎君,明日我禀告城主,到时候小命不保,下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 卫十二倏地抬起头来,低吼道:“卫一,你以为你能讨得好?是你倒在主子身上,可不是我。到时候我会死,你也逃不掉!” 卫一一脚踹倒卫十二:“好,有志气。那我们试试,看是你先死还是我苟活。” 卫十二倒在地上,捧腹大笑:“卫一啊卫一,你以为此事暴露,你还能留在主子身边?不止是你,卫二卫六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换下。也好,都来陪我,我也不亏啊。” 卫二怒目而视,其他护卫亦狞视着卫十二,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之砍断手脚逐出府去。 卫六不慌不忙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开口道:“诸位别急,这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亦好办。只要我们所有人咬紧牙关,众口一词,城主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主子向来体恤下人,又不喜城主,不会跟城主多言。至于邓栾邓公子,这次回去恐怕会被打得好几个月都下不了床,不必管他。” “但此事若暴露,咱们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凭什么因为卫十二,牵连到咱们所有人!” “是啊,卫六,咱凭什么为了卫十二担责?这小子心思不正咱都看在眼里。一副奴颜媚骨的模样,低三下四狐媚惑主,摇尾乞怜卖弄风情,恨不得做主子的狗做主子的奴妾!” “救他这贱奴,可不值得搭上我们自身!” “没错,狐媚魇道,掇臀捧屁,行奸卖俏!这小贱奴让他死了才好!” “平日里就会对主子卖笑,今天卖不出了,也是他活该!主子是何等高贵,需要他在这搔首弄姿吗?难道他真以为主子会瞧上他!” 卫十二冷笑:“都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我只不过做了你们都不敢做的事!卫一卫六你们这群人扪心自问,自己就没有半点那份心思吗?” “卫十二你还敢逞辩?!你故意牵连卫一,导致郎君受伤,你还有理了?” “死不悔改,让我教训教训你!” 卫六高声道:“大家消停会儿,消停会儿,再闹下去,全城主府都听到了!密谋啊密谋,这里虽位置偏僻,独成一院,院外向来无人走动,但这也不是让你们在这吵吵嚷嚷的理由。” “卫六你说,你向来点子多。” 卫六似笑非笑,道:“谁说这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卫十二碰着了主子,卫一也碰了。既然他俩都碰了,我们为何不能?” “不行!”卫一开口打断,“今日已是僭越,怎能再犯?” 其他人却是意动。 “卫一你别急呀,又不是要冒犯主子,只是主子体弱,咱们扶一扶抱一抱的,也是为了更好地伺候主子。又不是要做主子夫君,只是当个更贴心的奴才罢了。”卫六嘴里这么说,心下却不这么想。反正此时乱世,先哄着这帮人不要打草惊蛇,等时机到了,掳走主子远走高飞,他城主又能如何?天下这般大,难道城主还能一尺尺一寸寸地搜?至于这群傻子,就先给他们点甜头,到时候将他们一一杀了,再与主子双宿双飞。 至于主子,离了人便不能活,到时候身边只有他一人,还能如何,犟几日便从了。就算想逃,那双无力的腿能跑吗?恐怕跑上几步就被石头绊倒,哽哽咽咽吞声饮泣,爬不起来只能娇喘声声,到时候自己再出面好言好语安抚于他,要还是不从,关到屋子里先办了他又能如何。 反正自己会待他好的,也有的是时间,主子犟便犟了,就当是情趣,陪主子玩上一玩也不是不成。 第24章 乱世哥儿 卫十二哼哼两声, 有些不满,主子哪是他们这些人能触碰的, 可想到自己处境, 面色顿沉,没有多言。 卫一还是不能接受,道:“不成, 这是对郎君不敬,明日我会如实禀报城主。无论结果如何, 我都认了。” 卫六双眼微眯,唇角冷勾:“卫一,你这是不顾虑大家的处境啊。你如实禀报,城主要是觉得这是我们所有人不力, 将我们都换下,可就再也不能好生伺候主子了。” 卫二也劝道:“卫一, 卫六方才都是胡言,我们一向敬着主子,又怎会干出僭越的事?” 卫八老实道:“没错,卫一, 你将这事瞒过去,咱们还跟从前一样,你不用受罚, 咱们也不会丢了职位。” -- 第51页 其他人七言八语道:“是啊, 卫一,别傻愣愣直说,城主可不会体恤咱们的难处。” “这份职位多好, 多少人想要, 你瞧瞧淇城人狂热的样儿, 咱们不做得挺好的吗?你稍微换换说法,这事也就过去了。” “是啊,卫一,城主公事繁忙日理万机,你就别用这事打扰他了。” 见着火候到了,卫六神安气定,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统一一下说法,别漏了陷,功亏一篑。” 卫一犹豫不决,却也没有开口阻拦。 翌日,城主果然问起此事,只听卫一道:“上菜的奴仆打翻餐盘,郎君被吓了一跳,没站稳摔了。” “衣裳上的血迹?” “邓公子大怒,当即将那奴仆踹进碎片堆里,那奴仆急忙向郎君讨饶,血沾到了郎君身上。奴仆随即被邓公子家奴拖了下去,恐怕……” “好了,下去吧,各领三十大鞭。若下次再让郎君受伤,可不会罚得这么轻巧。” “是!多谢城主,绝无下回。”卫一磕头请罪,随即恭敬退下。 在护卫们受鞭刑的时候,邓栾也不好过。他磨磨蹭蹭回了府,还没跑到母亲院里求庇护,就被迎面而来的兄长狠狠甩了一巴掌。 邓栾被扇倒在地,脸肿得老高,吐了口带血的沫子准备站起来,刚爬一半又被兄长踹倒在地。 邓庶收了脚,冷声道:“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邓栾抱住头,本以为还会被继续教训一番,不打得他下不了床不罢休。谁知小道上急冲冲跑来一人,小声跟邓庶说了什么,他那兄长眼神骤变,像毒蛇鳞片的反光,让邓栾不寒而栗。接着,邓庶跟着那人迅急出府,邓栾抱着头等了半晌,见人真不见了才敢起身。 侥幸逃过一劫,邓栾想出府却被管家拦下。管家告知邓栾:都尉先前吩咐,小公子您禁足三月,不能出府。 邓栾刚得教训,不敢闹,悻悻地回了房。 邓庶带着人马低调出城,出城后疾奔,于城郊二十里外拦下告密之人。 那人原本是邓庶手下的兵,跟着邓庶一起欺上瞒下为非作歹,为了攒军功攒金银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出头,邓庶还是个小军吏时,就曾围杀平民,斩下首级来谎称是杀贼告捷,骗领军功。等他官越升越大,杀平民的恶习不改,还偷派手下盗墓,一些不出名的王侯陵墓成了他们大量攫取金银的来源。 但因果轮回,邓庶一派又一次骗领军功,屠了一偏僻之地的小村落,那村落正好是这告密人的故乡。 告密人是被派去盗墓的一员,谁知回来后惊闻噩耗。他不愿在乱世做个饿死的农民,发誓要出人头地,就算违背良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可父亲不允许他当兵,十五岁那年,他偷跑出村,发誓除非衣锦还乡,否则再也不回。 可谁知……他望着周边士兵提着沾血头颅笑嘻嘻登记的样子,不敢暴露半分情绪。只咬着牙谎称身体不适,脱离了那人间炼狱。可此后他昼夜难眠,只要一闭眼,就是自己兄弟姐妹和父母亲的头颅在滴血,在嚎啕,在咆哮。 他以为自己的良心已经被狗吃了,可更深夜静,他清醒着回想过往一切,终是泣涕如雨。该下地狱的是他,不是父母姐弟。 他小心翼翼收集好罪证,准备告发邓庶时,他的异常被人发现,邓庶先一步派人来杀。 告密人险之又险逃出生天,从此便成了邓庶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便停了盗墓等掠财行径,全力搜捕告密人。 今日,邓庶得知消息,便带着人手马不停蹄赶来,截住了他。 邓庶勒住缰绳,阴冷道:“交出证据,我可以饶你一命。” 告密人心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早已将罪证转交他人。 告密人大笑道:“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都尉,你且等着吧!”说罢,拔剑自刎。 没能活捉,邓庶心中怒极,手愤恨一拍,竟将马当场击毙。 邓庶坐在瘫倒的马尸上,怒笑道:“搜,在他身上搜不出证据,就将他尸体剥了皮喂狗!” 邓庶无功而返,寝食难安。翌日,将胞弟打折了腿,后上书城主痛陈自己持家不严,请城主降职责罚。 魏暄看了文书,只觉邓庶要么忠心耿耿一片至诚,要么心狠手毒所谋甚大。魏暄更相信后一种可能。但他既已将胞弟打断了腿,魏暄倒不好借此责罚于他,此事便翻了篇。 由于不知证据在何人手里,现在是不是已在路上,邓庶寝不成寐、坐不安席,若真是被魏暄得知一切,他绝没有好下场。魏暄作为魏侯的嫡子,生来就拥有一切,而他呢,一官一职都是自己挣的,虽然肮脏不干净,可在这乱世,能活下来的除了那些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他这样的贱民,不狠毒不凶残不狼子野心,怎能活着熬出头?他残虐不仁伤天害理又如何,他还活着,活着爬到了都尉的位置,死掉的人不过一堆垫脚石罢了。人为鱼肉我为刀俎,不杀,不是蠢吗? 邓庶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他已经爬到了现在这位置,上面就顶着个城主,那……换一个城主有何不可?邓庶不是不想拿下淇城,可他清楚自己的实力,远远不足以抵抗魏家的势力。魏暄这伪君子,非要搞个爱民的名头,他不可能容下自己。且魏暄对他日益不满,说不定早就想将他除之而后快,把柄到了他手里,自己必死无疑。 -- 第52页 既然如此,城主……别怪我无情,要怪只怪你太过标榜仁义。 邓庶亲手写了一封书信,派心腹送往代州的龙骧将军赵晃手里。若里应外合,趁其不备,淇城有六成几率能拿下。事已至此,不得不搏! 而就在此时,魏侯前线久攻不下,粮草被烧,军中瘟疫等诸多不利情况下,最终导致一场大败,接连丢失几座城池。对战方来了位厉害谋士,为了支援父亲,魏暄决定亲自押送粮草前往战场。 虞尘隐由于养伤,在床上休养多日,无聊之下,竟真的如魏暄所说,跟绣娘学起了刺绣。从最基础的平针绣、轮廓绣学起,到最后也有模有样了。魏暄欲前往战场,就想要虞尘隐给自己绣个平安符。 魏暄刚表明来意,虞尘隐就放下了绣绷和针线。魏暄示意绣娘退下,而后拿起绣绷,道:“怎么,这么不情愿?” 屋内只剩两人,虞尘隐也不客气:“你还需要平安符?大哥,你不是最厉害的吗,难道还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学得挺快绣得挺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那也不要,我累了,不想绣。” “任性,娇气,哪个夫君能受得了你这样的妻子。”魏暄拿起针线,戳了戳绣绷,“不过魏家人,一向能包容,你不绣就罢了。你该换药了吧,大哥帮你换。” “不劳烦大哥,大夫一会儿就过来。” 魏暄没理会,放下绣绷,直接坐到床边抱住虞尘隐:“小没良心的,我都要去战场了,这小嘴还叭叭个不停。你娘亲也在军中,你不担心我便罢了,也不担心担心你娘亲。” 有些疼,虞尘隐轻喘了一声:“伤还没好全,抱这么紧干甚。既然前线危急,还不快快上路,在这磨蹭做什么?” “粮草还没备好,别急。” “大哥,劳烦放开我,再过一年多我就要跟魏扬成亲。你逗留在我房中,传出去恐怕不好听吧。” 魏暄笑:“你还有什么名声,落入过山匪窝,还能怎么清白?也就是我魏家不嫌弃,愿意娶你,哄你,让你锦衣玉食、仆从成群。虞弟啊,你得知足。” 虞尘隐一手抓过绣绷,砸到魏暄头上:“滚,魏暄,不想搭理你,别凑上来。” “几日不见,就脾气渐长,温婉贤德没一个长进的。学了刺绣,就学不会人家绣娘那份温顺?”魏暄略生薄怒,捉住虞尘隐的小腿,“罢了,不跟你一般见识,让我瞧瞧你的脚腕怎样了?” 伤处被拿捏,虞尘隐不敢挣扎,担心自己伤上加伤,恼怒道:“你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装什么正人君子正直仁义,闯进我房内,逼我绣甚么平安符,还义正言辞要为我换药。得了吧,魏暄,装什么呢,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小白兔。” “你确实是狐狸,还是只喋喋不休的小狐狸。”魏暄瞧了瞧脚腕,轻轻捏了下,看着没有大碍,“养好你的脚,不要乱跑,我上战场这段时间,不准出门。我已经跟管家说了,你要什么都找他,但是绝不能出门,明白吗?” “凭什么?”虞尘隐不服。 魏暄将他的脚小心翼翼搁回原处:“你这性子,太能惹事。我在的时候能镇住不轨之徒,我不在,虽然也有主事的,可压不住这一城人。要不是战场危险又紧急,你又娇弱不堪,真该把你随时带在身边,免得一个没注意,就被恶狼叼去,吃得你泣不成声呜呜咽咽。” “你要去战场就赶快去,省得贻误军机,我这里没什么好瞧的,请回吧,大哥。” 魏暄看着他抗拒模样,也不想折磨一个病患,道:“还有几日呢,明日再来看你。” “别来,以后都别来,你不来我就开心,你来了我就烦闷。大哥,好心一点,起码在我伤好之前,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你当真这么厌恶于我?” “是。” 魏暄闷闷不悦地走了,虞尘隐拿起一旁剪子,想要把绣绷剪烂发泄,但转念一想,这跟绣绷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弄烂,它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想到此,虞尘隐将剪子放下,揉了揉眉心,等大夫来换药。 第25章 乱世哥儿 过半晌大夫来了, 身边跟着个样貌清秀的医女。大夫指点着医女给虞尘隐换药。 虞尘隐觉得她有些眼熟,问了下。 医女恭敬道:“奴婢寇菱, 是当初船上琵琶女。” 虞尘隐“嗯”了声, 不再好奇。 寇菱的手法很轻柔,换药全程疼痛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日, 魏暄的部下查明寇菱确实还未接客,就赎了她带回府。寇菱本是被送到管家那调训, 管家担心她医术不精,又先送她跟大夫学习。寇菱现在不必卖笑卖艺,还能跟着大夫学习医术,心里对虞尘隐很是感激, 伺候换药俱是小心了再小心。 临走前,寇菱恭敬向虞尘隐道了谢:“多谢郎君, 奴一定好好学习医术,早日学成早日来伺候郎君。” 虞尘隐摇头:“不必,好好生活吧。”瞧她身体单薄,又赏赐她一些金银。 寇菱不敢接, 身旁大夫拉了拉她袖子。寇菱会意赶紧接过。 出了郎君寝房,大夫劝道:“郎君要赏你,就接, 别推辞, 拂了郎君好意。” 寇菱自然是缺钱的,可也不敢拿那么多:“可是郎君赏得太多了,我……” 大夫抚须笑道:“对你我而言自然是多的, 对郎君而言, 不过随手一赏, 跟扔石子也没什么区别。” -- 第53页 寇菱会意,连忙将赏银分成两份,多的那份双手捧着恭敬递给大夫:“您教我多日,寇菱无以报答,还望您不嫌弃。” “哪里哪里。”大夫推辞一番,寇菱仍然坚持,大夫接过了金银,抚须道,“孺子可教,接下来学习要更用功些,早日学成我也好跟管家交代。你日后到了郎君身边,记得好好伺候郎君,不要生出二心。” “是,寇菱明白。” 寇菱揣着剩下的小半金银跟着大夫往前走,心里并无不满,大夫愿意教她,就是对她有恩。只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金银,回故乡赎走妹妹? 自父亲去世,族人强占了家财,她和妹妹生活无以为继。无奈下,妹妹竟自卖自身,入了烟花柳巷。寇菱亦自身难保,流落淇城,学琵琶卖艺勉强讨得口饭吃,并没有奢望有朝一日能给妹妹赎身,只是期盼着自己能够煎熬着活下去。 如今寇菱比以前过得好多了,生活有盼头,又重拾了医学,内心欣喜而满足。但一想到妹妹仍然受着苦,喜悦的心情便骤然拂上阴影。城主府如此富庶,寇菱相信,只要自己伺候好郎君,就一定有攒够金银的那天。 到时候,她就回故乡给妹妹赎身,然后把妹妹接到淇城来。在乱世的安乐乡——淇城,她们姐妹相互扶持,齐心协力好好生活,相信也能有个安身之所。 入夜。 魏暄辗转反侧仍无法入眠,想到白日虞尘隐的言语,只觉得心头针扎一样不痛快。虞尘隐哪是在刺绣,分明一针一线都扎到了他心头,扎得狠了扎得他血肉淋漓虞尘隐还视而不见,似乎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钢筋铁骨,受了这绣花针,也是活该。既然不致命,那就无所谓了。 魏暄念在虞尘隐受伤的份上,将态度放得柔和,可虞尘隐根本就毫不客气,他让了一寸,虞弟就要进一尺。肆无忌惮,别样嚣张,底气从何而来?不过是他作茧自缚,非要关心虞弟,导致自己步步后退,狼狈不已,逼得他退步的人还毫无自觉,一副关他何事的模样。 魏暄放他出府,允他参加宴会,要什么给什么,可他根本不在意。 魏暄心潮起伏,难以入眠,最终决定不再忍耐。 翌日,天朗气清。 彻夜难眠的魏暄,今日上门来讨骂。不过这次他强势多了,恢复了以往脾性,强硬地要求虞尘隐绣平安符。 虞尘隐不想给他绣什么平安符,魏暄竟自己穿好针线,随即捏住虞尘隐的手,强硬地将针线塞入虞尘隐指间:“好吃好喝地养你,做事却不肯,这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 虞尘隐推拒:“不绣,就是不绣。战场无情你怕什么,你不比战场更无情吗?” “战场,马革裹尸又如何?可恨你这般待我,我掏心掏肺养着你,你竟没有半分软化。”魏暄将虞尘隐强制抱入怀中,右手捏住他手指,左手拿过一个新绣绷,“你不绣,好,我带着你绣。” 魏暄紧握着虞尘隐的手开始刺绣绷,他什么都不会,攥着虞尘隐手指一味地扎着,将布料扎得全是小洞,这哪是什么刺绣,分明发泄情绪来了。 虞尘隐骂道:“疯子。” 一个绣绷坏了,就换上一个新绣绷,继续刺,听到虞尘隐这声“疯子”,魏暄手下一顿,随即将绣绷从头划到尾,绷纱裂为两半。 魏暄扔了绣绷,又拿了个新的,虞尘隐手指被他捏得生疼,恼怒道:“放开我,你要玩刺绣一个人玩去。” 魏暄冷静了些,不再是纯粹的发泄,带着虞尘隐的手绣起字来,绣成一团乱麻,魏暄扔开,又拿起新的继续。虞尘隐被折磨得受不了,妥协道:“好,我绣,我绣行了吧。” 魏暄却不理,非攥着虞尘隐的手继续绣,不知废了多少绣绷,虞尘隐手指都快磨出血了,魏暄才绣出一个“平”字。虞尘隐受不了,大骂:“你个疯子,无耻下流,还不放开我。我不绣了,不绣了,不绣了。我手指都要磨出血了,你要玩刺绣找绣娘玩去!折磨我的手干甚?” 魏暄顿住:“你当真以为我想要的就是个平安符?” 虞尘隐不语。 “你明明什么都清楚,就是不肯给我一个好脸色。你对魏扬也是这般?你在他面前是不是乖巧柔顺讨着好?你在那姓匡的面前倒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你知不知羞,你知不知道你是谁家的人?成王败寇,姓匡的都死光了,你还惦记,一天惦记个没完,还要去河边搞祭奠。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让你休息休养,我给你时间,我有耐心,我可以等。可你呢,一天除了沾花惹草,你还会做什么?除了给我摆脸色,你又会做什么? “刀不能抗手不能提,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只是叫你稍微柔顺些,你都不肯,干脆把你带到身边,若在战场上你死了,你也值得这般结局。” 虞尘隐反驳:“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说的,有婚约的是你弟不是你,你来管教我作甚?” 魏暄冷笑,松开手:“我今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来是要把昨日没能办成的事都办了。既然你手疼,好,平安符的事放你一马。” 魏暄扯开绣绷,将只绣了“平”字的小方布揣入怀中:“现在,该我给你换药了。” “我不需要,你走,现在就走,你走了我就浑身轻松,疾病全消。” -- 第54页 魏暄为了防止虞尘隐挣扎,扯下床帘,将虞尘隐紧紧缠在其中,系了死结,让他动弹不得。 “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我好心好意帮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赶我走?虞弟,你不乖啊。” 魏暄脱了他鞋袜,犹自愤怒,干脆将里裤也脱了干净。虞尘隐感觉下身凉飕飕,不敢挣扎了。 魏暄寻到药瓶,直接倒了满手,覆到虞尘隐小腿上,愤恨一捏,气消了些,才缓缓移到脚腕,给伤处轻柔擦了药。虞尘隐小腿被捏得轻红微肿,他不适地喘着气,又不敢大吼,担心魏暄变本加厉折磨于他。 魏暄擦着药,竟慢慢将头靠到了虞尘隐拱起的膝盖上:“虞弟,虞弟,你能不能消停些。”他额头触碰着虞尘隐温润的肌肤,话说得咬牙切齿,又好似强自按耐着冲动,唯恐自己现在就输得一败涂地。 “我没招惹你,是你一直要来打扰我。我不想见你,你若烦了,离开便是。”虞尘隐被裹在床帘里,没好气道。 魏暄冷笑几声:“你说得倒轻巧。” 他抬起头,继续擦药,药倒得太多,他擦完脚腕擦小腿,小腿擦完手掌往上移时,虞尘隐叫住了他:“魏暄!你今天是要干甚?” “怎么,怕了?你也有怕的时候。怕什么?怕我现在办了你,还是怕我办了你,你就嫁不成魏扬?” “你无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碰我,你装大夫装上瘾了去给你那些兵治啊!去让他们感激涕零去,去让他们给你卖命去。” “不知天高地厚啊,虞弟。你当真以为我现在不敢办了你?你能挣扎吗,你能做什么,除了嘴上骂骂我,你能杀了我吗?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除了在我面前耍耍威风,你还能作甚?” “你来啊,有本事你来。你给我刀,你看我杀不杀你。” “好,我给你,我都给你。”魏暄撕开床帘,放虞尘隐自由,而后走到案几上,拔出自己长刀,扔到虞尘隐床上,“好,拿起刀,杀了我,我绝不反抗。来啊!” 虞尘隐握住刀把:“这是你逼我的。” “是,我逼你,一切与你无关。你的善心有没有好些?一切都是我自作孽,我死了也是我应当,来,杀了我,证明给我魏暄看,你到底有多狠,来啊!” 虞尘隐举起长刀,手微颤着指向魏暄:“你死了也是你活该,你逼我的,你自己让我杀的,你活该,你活该。” “对,我活该。虞弟,颤什么?直接捅过来,来,我就站这里,捅过来,让我得到教训,来啊,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不是厌恶憎恨我吗,报仇的时候到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虞尘隐没忍住,啜泣起来:“是你离我太远!我捅不到!” 第26章 乱世哥儿 “真是娇弱啊, 提刀都提不起吗?好,我走过来, 我靠近你, 我自己送死,好吗,虞弟。我不让你费劲, 我帮助你杀死我自己,开心吗?”魏暄果然朝着虞尘隐走了一步。 眼见着就要碰到刀尖, 虞尘隐大喝:“站住,不需要你假好心!我自己能办的事你凭什么插手?” “那虞弟在颤抖什么,刀都要掉了,嘴那么硬, 手硬不起来吗?” 魏暄继续朝着刀尖走,虞尘隐手一颤, 刀砸在了地上。“哐当”一声,虞尘隐再也抑制不住,哭泣出声。 “你滚,滚到战场上去, 我再也不要瞧见你。” 没了刀,魏暄身不流血地走到床榻边,抱住啜泣的虞尘隐:“是你输了。虞弟, 是你输了。我给了你机会。” 虞尘隐哭得不停, 魏暄蹲下来亲吻他湿透的脸:“虞弟,我会待你好的,我会取消你和魏扬的婚约, 我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虞尘隐哽咽道:“我不要, 我不要。” 魏暄紧紧抱住他:“不可以不要。虞弟, 你自己选的,既然没能杀掉我,那就只好嫁给我。” 虞尘隐挣扎着魏暄的怀抱:“我就是不要,你滚开,你走开好不好?” “乖,别哭,别怕。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只是换了个丈夫。我能给你的,远比魏扬能给你的多得多。你会拥有一切的,虞弟,乖,我会保护好你,我也只会娶你。等你有了孩子,就来继承我打下的基业,你会快乐起来的。忘了匡盛,也忘了魏扬,你只能有我。” “我不要,走开。”虞尘隐没能停住啜泣,“你这个疯子,我只是不想杀人,你却当作我爱你。你无耻。” “我无耻,对,我无耻。”魏暄亲吻虞尘隐的额头,“我无耻。” 亲吻虞尘隐的眉心:“无耻如我。” 亲吻虞尘隐的鼻尖:“无耻的大哥。” 亲吻虞尘隐的下巴:“你骂我吧,我无耻。” 魏暄最后吻上虞尘隐的唇瓣,按住他头不准他往后仰,一直吻到虞尘隐不能呼吸才放开:“对,我就是这般无耻。虞弟,我的无耻你感受到了吗?我还能更无耻些。只是你太娇弱了,等我们成了婚,我再对你无耻,让你给我生孩子。要不是你体弱,真想虞弟给我生一堆,男孩、女孩、哥儿我都喜欢,只要是虞弟生的,我都会待他们很好很好。” 虞尘隐喘着气,狼狈哽咽。 魏暄将虞尘隐抱到怀里,安抚孩子般轻拍他的背:“乖,别怕,别怕。是大哥错了,大哥以后温柔些。” 虞尘隐真的很想怒骂他,可他实在太累了,脚疼手疼嘴也疼,情绪稍微缓和,就那么睡着了。 -- 第55页 魏暄这几个月来的纠结徘徊终于尘埃落定。他哄着虞弟,哄睡了又把他轻轻放回床榻,给他洗了把脸,重新敷好药,将红肿的指尖也擦了些药膏。 他垂头轻吻他的手背,亲昵地怪罪:“真是娇弱,想养好你可真难。”不过大哥会努力的,给你最好的一切,免得你又要哭花脸。后半句话魏暄没说出声,话含在唇舌中,变作一抹惬意略羞的笑缀在嘴角。 此后几日,魏暄上门,虞尘隐全然不搭理。魏暄不想逼他太急,觉着给他留一段时间想通也好。安排好一切后,便领兵赶赴战场。 魏暄带着军队出城那日,全城欢送。管家提出虞尘隐可以乘轿子,前去送送城主。虞尘隐拒绝了。 他独自躺在床上,拿起剪子捏着线头剪断,低声道:“呸,死了才好。” 他绣了一丛竹林,绣罢,觉得不甚满意,扔在一旁后,沉沉睡去。 整日闷在房内,情绪不好,虞尘隐伤好得差不多可以走路了,便想四处走走。但管家不让,命护卫抬来小轿。小轿抬到城主府的湖心阁,护卫才轻轻搁下。 虞尘隐靠在轿上,望着湖畔景色,恍然发觉,已是夏末秋初。不比盛夏与晚秋,纯粹繁茂与衰败,临界的日子里,盛未消枯未至,一切都在流动,流向不可知的命运。 天命书无反应,昙花无反应。恍惚一切只是他大梦一场,投胎转世保留了记忆。 卫十二净了手,仔细剥了葡萄,一个个圆溜溜滚滚胖胖,挨个装在小盘里递上,虞尘隐却没胃口,只道:“你吃吧。” 卫十二也不沮丧,边吃着葡萄边笑着讨好道:“主子想吃什么,我立马去寻来。” “没什么想吃的,不必了。” “那主子可有想玩的?”卫六插入话题。 虞尘隐乏累地靠在轿壁:“叫个戏班来吧。” 卫一立马去办,其他护卫抬着轿子又绕了几圈,虞尘隐看了半晌湖畔美景,觉得没甚意思。不过风吹着很舒服,比呆在屋内好多了。晒晒太阳也好,阳光和煦,虞尘隐昏昏欲睡,护卫们彻底安静下来,没有出声打扰。 虞尘隐慢悠悠睡着了,卫六望着他睡颜,心软软的,觉得主子像猫一样,又懒又娇,好生养着他,护着他,他也不领情。想摸摸他抱抱他,他就高傲地走开,完全不理人。 卫六走近虞尘隐,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到耳后。 卫十二上前捉住他手,压低了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卫六狡黠一笑,点点卫十二的手:“忘了?你碰过了,咱们也能碰。” 卫十二面色铁青。 卫八上前拉开两人,走得稍远些了,劝诫卫六:“这次就算了,卫六,以后别这么干。这是对主子的不敬。” 卫八一向老实本分,卫六不准备现在就翻脸,陈恳道:“实在对不住,刚才是没忍住。” 卫八表示能理解,拍拍卫六的肩:“郎君模样确实……但咱们作为护卫,无论如何也不能僭越。要本分,才能活得长久。” 卫六表面称“是”,心下却不以为然。 傍晚,天色步入黑暗,管家让人在大院里四处点了灯火,亮堂得和白日无甚差别。戏班敲锣打鼓演唱着剧目,虞尘隐看着闹腾腾的一切,心情略微好转。丫鬟家奴们时而看看台上的戏幕,时而偷偷瞅瞅虞郎君。虞尘隐命人多安了几张桌子,摆上些瓜果点心,让众人坐下来和他一起看。 奴婢们想推辞,在管家的目光下略微僵硬地坐了上去。随着剧目演到精彩处,丫鬟家奴们暂时忘却尊卑,喊道:“好!” “好样的!” “精彩!” “再来一个!” “好样的!” 虞尘隐莞尔,管家瞧见此,又让人端来几张桌椅,摆上瓜果点心,让护卫们也坐。 护卫们不想拂了好意,在一旁坐下,跟着赏起剧目来。卫六装作不经意地占了靠虞尘隐较近的位置,拿起块儿点心,却不吃,只用余光望着虞尘隐笑颜,直到管家目光扫过来,才囫囵将点心吞下。 台上的戏班子是淇城顶尖有名的,达官贵人的宅院去过很多,极少怯场。可一听是给魏城主家的虞郎君唱戏,心下还是不免忐忑。此时见台下终于热闹起来,虞郎君亦莞尔,这颗心才放在了肚子里。 台上越发火热,台下越发欢闹,管家还让人备了烟火。夜色中,烟花在低空盛开,光影璀璨,倏忽而逝。虞尘隐抬头望,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周遭热热闹闹,欢欢喜喜,锣鼓喧天,欢声如雷,虞尘隐却倍觉孤独。 台上轮番演了好几场戏,直到深夜管家才叫停。管家赏了戏班后,问:“郎君若喜欢,府里养个戏班子可随时开唱。” “不必。”虞尘隐从席上起身,“只是听个热闹。” 又过了些日子,虞尘隐伤好全,也将城主府逛了遍。城主府虽大,可一日日逛着,也总有逛完的时候。卫十二见着主子无聊,就与护卫们私下商量怎么搞些花样给主子解闷。 护卫们各有各的建议,有说弄些民间玩意来的,有说找些话本解闷,还有的说舞剑给主子瞧。 卫十二“呸”了一声:“舞剑,你舞的剑有什么好看的?” 卫五怒道:“你——” 卫六打断了即将发生的争执:“去城外看看山水如何,主子似乎蛮喜欢去河边。” -- 第56页 卫一出声反对:“城主离开前吩咐过,郎君不能离府,更何况出城?” “明日管家会出门办事,我们偷偷地去偷偷地回。” 卫一道:“你当真以为能瞒过管家?” 卫六笑:“也是,那就——”卫六思索着怎样才能带主子出府。此时城主不在,他若想带走主子,这是最好的时机。这段时间就得想好法子,尽快执行,等城主回来,就没那个机会了。 护卫们在这头商量着怎么讨好主子,邓府的邓栾断了的腿脚还没好利索,躺在母亲怀里边哎呀叫唤边跟母亲诉苦。 邓母原本是个农户,靠劳作生活那么些年,性子并不软弱,但面对大儿子,她也怵得慌。哪敢教训大儿,只好安慰小儿:“很快就好了乖乖,你哥也是为你好。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惹上那魏家哥儿,还让人家受了伤。你哥不打你,城主哪会放过你?乖乖,以后安生些,少出门惹事。” 而都尉邓庶正在房中踱步,他终于等到龙骧将军的来信,打开一看,见赵晃果然答应,心绪才勉强安定下来。 真是天助他也,魏暄此时不在城内,邓庶的胜率在六成的基础上又多两成。他的势力加上赵晃的兵力,不信拿不下这座淇城。 赵晃是个纯粹的武将,虽然勇猛,但没什么谋略,来到这淇城,强龙不压地头蛇,邓庶心想,先借赵晃夺淇城,再用计谋分裂赵晃的部队,吞食他的兵将,壮大自身。 赵晃既然赴约来了,邓庶是个豪爽的主人家,定叫客人宾至如归,再也不回,死也死在这淇城。 邓庶踱步到烛火处,点燃书信。火苗蹿到纸张上,信封很快化为了灰烬。 代州的龙骧将军赵晃当时收到书信,大喜过望,没想到人在家中坐,有人送城来。又听闻那魏侯战事不利,魏暄领兵出城,此时城内又有人接应,要与他里应外合,如此大好时机,怎能放过? 赵晃拿上勾月戟,带上部将,点了两万兵马,轻装速进,朝淇城而来。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 15:35:00~2022-05-11 23:1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别吃甜的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长夜漫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滴滴滴 22瓶;华韵斐然 20瓶;惟w 10瓶;是阿咩鸭 8瓶;s 6瓶;无、多面(:з∠)、佳佳酱油 5瓶;小甜粥、艾德、和小姣贴贴 3瓶;玛卡巴卡的小车、胡萝卜不靠谱、贻笑、小盘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乱世哥儿 一个平常的午后, 淇城如以往一般繁华,从东畔到西巷, 从北湖到南山, 做生意的、游玩的,人流如织。有携妻带子踏秋山者,有小摊上削面摆菜者, 有孩童闹着要糖葫芦,有丈夫细细挑选着银钗, 有玩杂耍的博得阵阵叫好,有听说书的嗑完了一盘又一盘瓜子,嘴里咸又干,唤小二续壶茶水来。 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 那是一场以少胜多、以小博大的辉煌战役,多少的英雄将军勇猛士兵, 多少的战场血肉为家为国,那些离新一代淇城人极其遥远的战争故事,令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孩童们给不起茶水点心钱,就簇拥到酒楼外, 扒着窗口支棱着耳朵细细听。 一个极其平常的午后,和以往的日子似乎并无不同。虞尘隐百无聊赖地从午睡中醒来,护卫们新学了杂耍演给他瞧。管家看着虞尘隐没有太大兴趣的样子, 说起舞女们新排了舞蹈, 府上又多请了几位说书先生,新一批的话本画卷已经送到,珍兽园新添了学舌鹦鹉和难驯的鹰类, 也可去瞧瞧。 就在这样平常的午后, 邓庶部下杀光了守城门的人。魏暄留下的主事将领, 匆匆赶来陷在了与邓庶的对峙中。将领命手下速速调兵来,镇压邓庶反叛,又命部下突破邓庶防线,冲到城门处看守。但没过多久将领就听到了马蹄声声如雷震,邓庶大开城门,代州兵马长驱直入。 将领组织反击,赵晃与将领临军对阵,兵戎相见。士兵们短兵相接,浴血奋战,推锋争死。 邓庶的部下却悄然于激战中撤退,冲入城中富庶之地,烧杀劫掠。 血肉横飞,流血漂杵,哭喊震天,平民难以置信,毁他家园害他性命的竟是淇城自己的兵。 “为何如此?如何如此啊!”平民的问题没人回答,拿刀的兵痞笑嘻嘻地砍断了他的头颅。邓庶部下杀过的平民多了去了,只是以往发生的地点都在那些山野偏僻处。这一次,他们拿起刀,却是明目张胆地砍向了淇城人。 城主府,有小兵来报,管家心知这场战怕是要败了,命护卫们乔装打扮趁乱送走虞尘隐。 管家自己却不走,誓与淇城共存亡。 虞尘隐亦不走:“王叔你有此心,焉知我没有。” 管家劝道:“老朽一介贱民,死便死了,能与这些无辜受难的百姓一起死,也算赎罪。可哥儿不同,你还如此年幼,怎能轻易就送了性命。大公子托我照看好你,我怎能弃大公子命令于不顾。” “那些死去的孩童比我年幼得多,我怎能于危难中独自逃生?王叔,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 管家眼眶微湿,说话却狠厉起来:“哥儿!你呆在这里能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被那群人抓住,你会落得什么下场?别说了……卫一!还不快快架着你们主子离开,去鹤怀郡,去大公子的母家!快!再拖延下去就来不及了!” -- 第57页 卫一闻言强硬将虞尘隐禁锢在怀中,朝管家点了点头,就往后门冲,其他护卫亦紧紧跟随。护卫们方才已经换了服饰,城主府统一的护卫服实在太过显眼。但虞尘隐还未换,锦衣华服,银线暗绣,白昼里光华流转。 卫一道了声:“得罪了。”便脱了虞尘隐外衣,只留素白的里衣。但还是较为显眼,只能边往外冲,便将手能蹭到的灰泥全蹭到虞尘隐身上、脸上。又将他发冠取了扔在地上。发丝落下,遮蔽着面庞,卫一松了口气。 小厮们早将马匹牵至后门,十二个护卫翻身上马。虞尘隐被卫一抱在怀里,亦上了马背。但冲出去才发现,淇城早乱了,街道上到处是哄抢着逃跑的百姓,马匹根本无法通行。若强行骑马往前冲,必会伤了百姓性命。 卫一拉着缰绳,犹豫,卫六道:“还顾忌什么,主子性命要紧。” 卫十二很是慌乱:“可是……可是百姓的命也是命,我们也是淇城人,怎么能……” 一向老实的卫八反对往前冲,喊道:“卫一,咱们还是下马吧,咱们跑得快,一定能将郎君安全送出城!” 其他护卫意见不一,有喊着冲的,有说着下马的,还有的说杀回去罢,与贼寇斗个你死我活,死了也畅快。 卫一拉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虞尘隐从卫一怀中挣扎着抬起头来,拍板道:“下马。” 卫一不再犹豫,猛地松了缰绳,利落下马。卫六气极,一掌拍死了马,瞋目切齿地跟在卫一后面。其他护卫亦迅急下马,护卫着虞尘隐往前冲。 一路上百姓争抢着逃走,踩踏中死者众多。有百姓见到留在路中央的马,心一狠爬上去往前冲,可惜其未能驾驭,反被马匹甩落死在了马蹄下。但其冲锋过程,亦导致不少的百姓死去。 如此多的百姓逃亡,除了城门失守,更多的原因是邓庶部下在城中烧杀劫掠,逢人就砍,逼得百姓不得不逃。 西门、北门、南门尽皆失守,唯有东门,赵晃的军队鞭长不及。但等护卫和百姓们到了东门,才发现邓庶的部下早已拦截在此,不放任何一人通行。 卫一抱着虞尘隐往后退,邓庶派了一千人把守东门,千夫长此时站在城墙上,眼尖地发现了卫一。城主府护卫可都是淇城的大红人,跟在那虞郎君身边的谁不多注意几分。他过去也奢想过成为虞郎君的护卫,但城主府如铁桶,绝不会吸收邓庶的部下,只能作罢。 见到卫一,千夫长往周围看去,果然,其他护卫也在,虽做了伪装,换了衣衫,涂了污泥,但在这群懦怯孱弱的百姓之中,他们身形高大,肌肉壮实,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城主府的护卫此时不守着府邸,跑来东门干甚? 千夫长心下生疑,见卫一似乎抱着什么,人群太挤,密密麻麻,千夫长看不清。 突然,千夫长面上狂喜,护卫们一直保护着虞郎君,怎会在此时弃虞郎君于不顾,就算是送密信出城,也不用十二个人这么大阵仗,还聚在一堆,生怕人瞧不见,如此一来……就只剩一个可能。 “来人,把东北方向的那群人带过来!” 卫一心知不好,不再躲藏,抱着虞尘隐急急往后撤退。其他护卫围在他们周身,跟着往后撤。 千夫长见此,从城墙上往下冲,边疾奔边怒吼道:“快!快去截住那群人!若让他们跑了,提头来见!” “包围!从后面包抄!堵住他们退路!” “快!还在磨蹭些什么!” “截住他们!” 护卫们果然被包抄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千夫长赶到,大笑:“你们也有今日,真是风水轮流转。还不快快交出怀中人,下跪求饶,磕头磕得我高兴了,没准儿饶你们一命!” “呸,休想!”卫十二怒道,“就你这小贼,还要爷爷我下跪,天大的笑话!” 千夫长嚣张的脸怒红,喝道:“去,先杀了那小子!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卫一按住虞尘隐,不让他抬起头来,同时出声喊道:“可是孙千夫长?咱们平日里也没什么嫌隙,何必做得如此绝?事情还没到那地步,咱们可以商量一番。” “商量?你为鱼肉我为刀俎,凭什么商量?你要是现在就把怀里的人交过来,看在你识相的份上,我倒可以饶你一命。” “休想!”卫八喝道,“孙贼,你今日叛淇城,杀百姓,不忠不义之徒,就让爷爷来会会你!” 卫八冲了上去,其他护卫道:“卫一,我们突围,你趁机带着主子出城!”护卫们也跟着冲上去,只有卫六还留在卫一身边,不知思索着什么。 过了好半晌,卫六才冲上前去,但并不是杀敌去了,而是趁乱混入了百姓中,弓腰驼背融入人群。 这群傻子,十二人怎能抵挡千人,还想突围?主子那样的美人,谁舍得杀?他娘亲滟美人被转手几次,依然活得好好的,当初保护滟美人的那堆人却早入了黄泉。卫六不想就这么白白送死,死得没有丝毫价值,死在主子的回忆里,也只是模糊的十二个护卫之一。 主子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叫甚?卫六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就算主子真被俘虏了,清白不再,也没关系,反正主子本就不可能只属于他一人。 只要他活着,活到最后,活成魏侯那样,权势美人尽收手中,主子也会落到他手里。 -- 第58页 卫六消失在人群中,卫八冲锋右手被砍断,换了左手持刀继续往前。一向妩媚娇笑的卫十二亦没有求饶,肩膀中了一刀,咬着牙横劈斜刺将挡在面前的士兵击退。总是爱秀武力的卫五此时也遍体鳞伤,他大喝一声,劈开挡路士兵,抡着大刀继续往前冲。还有卫二、卫三、卫四。 卫七、卫九。 卫十、卫十一。 只是一堆编号罢了,编号下的人却活生生地往前冲,皮破肉烂、体无完肤、手断臂碎,分明痛入骨髓,却仍要坚持着往前冲。 虞尘隐被卫一按压在怀里,甚至无法抬头亲眼记住这一幕。 等到前面的护卫死光了,卫一开始带着他冲锋时,败局已经注定。 卫一浑身血肉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砸在地上,仅用一刀支撑。 “郎君,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了。” 他想听郎君说说话,半晌才意识到,冲锋时他抱得太紧,不慎把郎君弄晕了。 这样也好,卫一想,这样郎君的伤心想必会少一些。 不用特意的别离,他本就是个无名的护卫。 第28章 乱世哥儿 临死前, 卫一回想起第一次见郎君那日,天气极好。郎君穿着青色的衣裳, 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护卫们拥上来献殷勤,郎君却不准人推秋千。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对周围的言语无动无衷, 偶尔起了兴致,就往后退几步, 自己晃起来。明明院子里有那么人多,郎君却活得好似只有他一人。 明明都在向他献殷勤,明明他才是主子是中心,可为什么……他没有半分在意。 卫一好奇, 又有些心疼,可他一个下人, 又有什么可以心疼主子的。 卫一被领到虞尘隐面前,说是旧的卫一调到其他地方去了,这是新的。 卫一本该像其他人那样,说些表忠心的话, 叫几声主子,可卫一不知为何,叫了声:“郎君。” 郎君。临死前, 卫一想, 可能那便是一切的开始罢。 但终究是没有结果了。 大刀落地,卫一倒在地上,怀里的虞尘隐也跟着倒下。他的血早已浸湿了虞尘隐, 而他的尸身很快便被赶来的千夫长推开。 千夫长抱走了昏迷的虞尘隐, 而卫一的尸身遗留在原地, 和其他护卫们一样,曝尸东门。因为今日,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尸身不再稀奇,跟地上的尘土一样,很是寻常。 夜间,千夫长想要鬼鬼祟祟将人转移,谁知东门的事早已传出。 赵晃打下淇城,邓庶收割金银。邓庶向来欺上瞒下,对自己的部下自然也不放心,军中眼线甚多。千夫长战战兢兢弓着腰在邓庶面前汇报东门之事,本想隐瞒,但见邓庶手上把玩着匕首,刀光在烛火下细闪,千夫长心中甚是慌乱,连忙跪下,将实情告知。 邓庶收了匕首,扶起千夫长,拍了拍他肩膀以示鼓励,赏赐一番,随即命人带回虞尘隐。 就在这时,赵晃派人请邓庶赴宴,说是要庆祝攻下淇城。 赵晃势大,邓庶不好推拒,带着部下前往。 谁知宴席过半,赵晃那武夫饮酒正酣,竟直接三两步跨过案几,抡起勾月戟架在了邓庶脖子上。 “龙骧将军这是?” 原来赵晃早就听闻滟美人的哥儿在淇城。滟美人天下闻名,她生的哥儿亦传出美名。赵晃占了城主府,没能见到美人,管家为了挑起矛盾,只说是被邓庶掳走,赵晃信以为实。谁知护卫们没能送走虞尘隐,结果也确实如此。 赵晃本以为攻下淇城,城池、美人与金银,便尽皆在手。谁知邓庶这小人在他攻打时早收割了金银,又将美人也掳走。赵晃气极,酒兴上头,越看这厮越可恶,拿过勾月戟便想解决了这厮。 “淇城是我的,你却纵容部下烧杀劫掠,破坏我的财物。这便罢了,如今还想私藏我的美人。 “勾月戟,勾人头,你交是不交!” 邓庶知晓赵晃这脾性,一个让他不如意,没准儿不顾后果真杀了自己。可恨武夫,行事全无章法,令人猝不及防! 邓庶并未亲眼见过虞尘隐,他忙于事务,并不参加什么纨绔子弟的宴会,对于胞弟邓栾的痴态,也是讥讽居多。但美人如珍宝,不收白不收。可恨,还没到手把玩一番,就得让出去。 邓庶赔笑道:“将军哪里话,本就准备宴席过后送给将军。朱士,去,将虞郎君带上来。” “是,都尉。” 见赵晃神情稍缓,邓庶连退三步,端起案几上酒碗,道:“在下敬将军一杯,将军半日便攻下淇城,把所谓的悍勇魏军打得弃甲曳兵一败涂地,在下实在佩服。若将军不嫌弃,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赵晃傲然收了勾月戟,回到席上,与邓庶对饮一碗:“既然邓都尉有此心,吾便受之。” 宴上紧张的氛围略缓,劝酒声、笑闹声再起,成功的喜悦、名利的喧嚣、战争与胜利、死的是敌军活的是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他们喧嚷起来。 利剑如美酒,战果似佳肴,刀刀刺人肠,口口胜者粮。 他们是胜者,胜利的一方,而这胜利还来得挺轻松。但这一切的喧杂随着一个人的走近很快止住了。 灯火,夜晚的灯火想必不够亮,才会比不上来人耀眼。酒,一定是酒太烈,所以在座的人都产生了幻觉。还是有人下了迷药,还是有人蒙蔽了他们双眼,还是他们已经死去灵魂被囚在了迷蒙幻境。 -- 第59页 应该怪月光,是月光隐晦,应该怪星辰,星辰太蒙昧。 赵晃松手酒碗砸了,又落下了勾月戟。他近乎踉跄地走下席去,走到来人面前:“你,你是……” 虞尘隐不答,只漠然道:“我饿了。” “饿了,饿了啊。”赵晃飞跨几步,端来一盘糕点,略显紧张地问,“吃,吃这个,吃这个好不好?” 虞尘隐拿起一块儿,咬了一口:“冷了。” “冷了,竟然冷了,谁让它冷掉的?都是我不好,来人,来人,上菜!”赵晃冲着奴仆大吼,奴仆回神,疾奔而出。 尽管后来上了很多菜,虞尘隐也没什么胃口,只略略吃了点,不再饥饿便作罢。 这一日死了很多人,他熟悉或不熟悉。一个平常的午后,轻易便能打破。静默的凝固的,陡然碎裂了,便再也不能寻回。 赵晃携虞尘隐离席,邓庶坐在原地,面色越发冷沉。倒酒的奴仆战战兢兢,竟不小心倒溢了。还不等奴仆跪地求饶,邓庶猛然拔出匕首插进其脖颈。血飚出四溢,染红酒碗与邓庶半张脸。冷风侵袭,烛火摇晃,邓庶形如恶鬼,面不改色地喝尽碗中酒。 回到府邸,邓庶命人叫来千夫长。 千夫长战战兢兢赶来,一到屋内连忙跪下:“都尉,您,您找我何事?” 邓庶杀人的匕首未洗,他把玩得满手血渍:“你私藏他一下午,摸过他没有。” “他?”千夫长意识到是谁,连忙求饶,“没有,我岂敢,都尉,虞郎君一直昏迷着,我只是看了两眼。” 邓庶道:“看了两眼啊。” 邓庶掌上的匕首翻飞得越来越快,千夫长抑制不住抖颤,牙齿也磕碰起来。 “你怎么不摸摸他,摸了也好向我形容一番,到底有多香软。” 千夫长闻言骇得只顾磕头:“都尉,我错了,我错了,我该第一时间上交,都尉,您给我个机会,求您给我个机会,我做牛做马也报答您,都尉,小的知错,都尉,求您了!” 千夫长磕得满头是血,邓庶让他上前来,千夫长不敢不从,战战惶惶膝行上前。 邓庶玩乐般将匕首搁在千夫长头顶。 “别颤,顶好匕首我就放过你。” 千夫长骇然,邓庶刚松手,匕首就往下掉。邓庶可惜道:“罢了,都是天命。” 随即剜了千夫长眼球。 千夫长惨叫起来,邓庶觉得太过吵闹,干脆了断了他。 深夜。 赵晃占了城主府,洗漱后抱虞尘隐上床,试图一亲芳泽。 虞尘隐疲倦道:“我决不无媒苟合,我要将军告知亲友,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否则……宁死不从。” 赵晃支起手臂,从虞尘隐颈窝里抬起头来,低喘着气:“现在各地战乱,礼节早已沦丧。哥儿,别怕,我绝不负你。” 虞尘隐低嘲道:“既然将军把我当玩意儿,就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让人听了恶心。” “你不信我?” “信你?”虞尘隐乏力地说着,“将军今日杀的人不少,想必多我一个不多。若将军执意如此,我也无法反抗。” 赵晃皱眉起身:“我没有杀你的意思。” 没了压迫,虞尘隐支起身子靠在墙上,并不看赵晃,只轻轻喘着气。 烛火昏黄,他眼睫微颤,心里的情绪并不如面上平静。 赵晃见他有些害怕,拍了拍自己的头,很是苦恼:“别怕,刚刚是我,是我唐突了。” 虞尘隐不说话。 赵晃别扭地安慰几句,见没有效果,心头陡然涌起怒意。只是个战利品罢了,他好言好语相劝,已经够有耐心,要是其余人他早砍了。 赵晃一把捉住虞尘隐脚腕,欲要拉他过来直接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如何? 虞尘隐这时抬起眼睫,莞尔一笑:“我当然相信将军。” 赵晃愣在原地,怒气顿消。 虞尘隐继续笑着:“将军摁得我脚腕疼,可否松开?” “疼吗?”赵晃抚上他脚腕,揉弄微凉的肌肤,“哪处疼,我揉揉。” 虞尘隐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勉强压下厌恶,虚与委蛇道:“将军,我不疼了,请松开吧。” 赵晃耍赖,从脚腕揉到小腿,还有往上的趋势。 虞尘隐倾身摁住他手:“将军,我不疼了。” “别害羞,疼也没事。”赵晃低下头来,欲要吻弄。 虞尘隐冷声道:“将军,你非要如此吗?” 赵晃抬头,一脸无辜:“什么,哦,你不疼了,好,好我松开。” “哥儿你真美,怎么生气也这么好看,真奇怪,真奇怪,我竟然不想砍了你。”赵晃拍拍脑袋,“我真的不能和你今晚就成事?非得等到吾告知父母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虞尘隐压住嘴里讥讽的话,放柔了声音,道:“自然。” “哥儿怎么这么麻烦。”赵晃皱眉,“这世道要那些花样有什么用,平添麻烦。” “若我不愿呢?”赵晃问,“你待如何?” 虞尘隐冷静地说:“杀了我或杀了你。” 赵晃烦闷起来:“罢了,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他翻身下了床,找出卷席子铺在地上:“算了,睡吧,不动你就是。” 虞尘隐松了口气,攥着床褥的手疲软下来:“多谢。” -- 第60页 赵晃吹灭了蜡烛,虞尘隐在暗夜里思绪万千,身体疲倦至极,精神却无法安眠。 过了很久,虞尘隐才意识到自己落了几滴泪。 又死了一些认识的人。 第29章 乱世哥儿 秋天的夜间凉, 虞尘隐将手放在颈间取暖,手热乎了, 肌肤却被冰得凉飕飕的。 他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靠在墙上,不知想着什么。被子堆叠在他周身,缠绕着他, 却不肯带给他温暖。窗子半阖着,薄薄的光攀爬进来, 抚亮小小的一块儿地。 他望着那灰亮的地,如小扇一把,夺了屋外的风,拂到他身前。虞尘隐抱紧被子, 蜷成一团,只露出半张脸来。嘴鼻陷入被褥里, 窒息是轻微的,被子本身浅淡的气味将他包围,虞尘隐有一种被围攻的错觉。 今夜,秋太凉, 凉到让人的思绪凝冰。他混乱的千丝万缕的思绪安静下来,如薄薄冰层,虽静默, 却经不起敲击。或许只需要轻轻一按, 薄冰便顺着力道裂开,顺着流动的灵魂淌出来,使他看上去冷漠许多。 突然, 赵晃坐起身来, 动静惊动了虞尘隐, 他望过去,望不清,连身形也无法瞧见。他听见他说:“怎么了,还没睡?” 虞尘隐不想回答,赵晃却翻身上了床。 “瞧你睡不着的样子,怎么,不习惯与人呆在一个房间?” 虞尘隐不知该说什么,埋在被子里“嗯”了一声。声音低软模糊,像蒸发得很快的薄雾。 赵晃没摸到人,手顺着被子底下钻进去,捉到了脚腕:“怎么这么凉?” 像一块烙铁似的,烫着了虞尘隐。他试图把脚往后缩,赵晃却将另一只手也探进被褥里,捧着他的脚轻轻摩挲起来:“我给你暖暖。” 赵晃的气息闯入,像白熊一脚踏碎冰层,虞尘隐不适地躲闪,却无济于事。武将的手很热,也很糙,虞尘隐的脚似被烈日下的砂砾裹住,冷是不冷了,可麻痒与轻疼一个不落。 “有些疼……” “疼吗?”赵晃停住,“哥儿好生娇弱。” 赵晃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将靠墙的虞尘隐抱入怀中。虞尘隐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他血气炽热的怀抱里。他的气息比被褥强烈得多,和他的武器勾月戟一样,恣意又张狂,跋扈到令虞尘隐呼吸间都是那样的热烫。 虞尘隐的挣扎是薄冰的挣扎,烈日下徒劳而已,终免不了水雾的结局。 “你好凉,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暖暖,免得生病了。” “不用,多谢将军,我已经好多了,真的不用,请放开我吧。” 赵晃置若罔闻,心却跳得厉害。怀里的人好软,好香,黑夜中瞧不见美人,视觉的缺掩不下触觉与嗅觉的欲,他像一团泉水,捧着怕溜走,舔舐怕弄脏,含下又舍不得。 赵晃抱得更紧:“我想吻吻你,我不弄你,只吻吻你可以吗?哥儿,你好香……我会娶你的,不会负你。让我吻吻吧。” 赵晃低下头,虞尘隐推开他:“不行,不可以。将军,我困了,想睡了,你下床好么?” “哥儿,不要,我不要下床。”赵晃摁住他腰肢,“哥儿好软,腰这么软,心怎么那么硬。” “将军!我困了!让我睡吧。” 陡然拔高的声音打破了暧昧黏着的氛围,赵晃清醒几分:“怎么又生气了,我不碰你就是。” “把你的手拿开。” “再让我抱抱,再等一会儿。”赵晃身上的热度很高,出了些汗,“你这么凉,冷冰冰的,我抱着你却比呆在火炉旁还热。哥儿,你把我弄湿了,却不肯让我吻一吻。” “放开我。”虞尘隐说累了。 又过了半晌,赵晃才松开手,磨磨蹭蹭下了床。他回到席子上,身上的温度渐渐平稳,心跳却一如既往的剧烈。 “我明日就写信通知爹娘,你放心,我既然抱了你,就会对你负责。” 虞尘隐不需要,却不能反驳。他躺下来,翻身背对赵晃。 “哥儿,你信我。” 虞尘隐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只好低低“嗯”了声,结束这段对话。 赵晃得到回答,心跳慢慢平缓,趴在席子上,让地面的凉帮助自己冷静下来。 闹腾这一番,虞尘隐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恢复到过往。赵晃打仗自然不会带着奴仆,为了让人照顾虞尘隐,他将城主府的管家奴婢都放了出来,只是严加看管,没人能出城主府。 管家一见到虞尘隐,就落了两行老泪:“苦了郎君,是咱无能,累得郎君如此。” 管家似乎误会了什么,虞尘隐解释:“王叔,没有,我没被——” 管家打断了他,似是不忍听下去:“我知,我知,郎君受苦了。没事,别怕,大公子会救咱们出去的。没事的,别怕。” 虞尘隐蹙眉,不知该如何说,舐了舐唇,放弃了。 赵晃夜里一直与他睡一个房间,从最开始睡地上,到非要睡床,从睡床边,到揽着他睡,虞尘隐无法挣扎,只能妥协。 可是等到一天,管家偷偷端来落子汤时,虞尘隐整个人都懵了。 他自不会喝这奇怪的汤药,管家却苦口婆心地劝,虞尘隐有些薄怒:“王叔,你先离开,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管家无奈,放下汤药离开。虞尘隐望了半晌,随后踢了桌子一脚,碗砸在地上,药汁四溅。 -- 第61页 虞尘隐明白,管家冒着风险端来这汤药,无非是把他当做了魏家的财产,被玷污已经够糟糕,若是怀了孕生了仇敌家的孩子,可就彻底废了。 他没把自己当附属物,可每个见过他的人却都想给他打下自家的烙印。 虞尘隐将脚边的碎片踢开,听了个脆响。 夜间。 赵晃越来越不安分,嗅着虞尘隐的乌发,离他脸颊越来越近。虞尘隐用手捧住自己侧颊,隔开了赵晃贴近的唇:“将军,自重。” “好心狠的哥儿,书信早该到了,不知为何没回信。你要仪式,天一亮我就给你,红灯笼红蜡烛婚服彩礼,都给你好不好。” “请自重。” 赵晃不想忍了,拉过他手就要吻下去。虞尘隐也不慌,从枕头底下取出藏好的匕首,贴近赵晃颈项。 “将军,你觉得我手中拿的是什么?” 冰凉的触感令赵晃清醒过来:“好狠的心,你竟想杀了我不成?这些日子我待你哪样不好,你竟如此伤我的心。” “只是让将军清醒清醒。” 赵晃冷哼一声,迅速出手摁住虞尘隐夺了匕首:“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威胁我。看来是我待你太好,宠得你不知轻重无知妄作。” 赵晃起身点燃蜡烛,在昏黄的烛光里瞧着匕首冷笑。他愤恨一扔,匕首直插入墙,随即转身上床,拉过不断往后退的虞尘隐,怒道:“你当真以为我没有脾性,任你戳圆捏扁。” 随即不顾虞尘隐挣扎,就要解开他的衣裳。 “放开我。” 赵晃捂住他嘴:“生米煮成熟饭,你还能如何?到时候怀孕挺着个大肚子,还能跟我犟?” 虞尘隐无法说话,挣扎得更剧烈。 赵晃脱了他中衣后,只剩薄薄一层里衣。虞尘隐停止挣扎,只是睨着赵晃。 赵晃反倒停了下来:“你哭什么?” 原来泪珠顺着眼角淌落,他自己却毫无所觉。 赵晃松开捂嘴的手:“我问你哭什么?” 虞尘隐还是不答。 赵晃愤恨地锤了下床,床板咯吱一声,竟是裂了一块儿。 “我待你哪样不好,你非要用这些玩意儿刺激我,说啊?要是旁人敢跟我舞刀弄枪,我早拧断他脖子。” 虞尘隐闭上了眼,竟是不想瞧他。 这彻底激怒了赵晃:“你闭眼不言,好,可以,我数三下,你还是不开口不睁眼,我先办了你,再把原城主府的奴仆都杀了! “三——” “你杀啊,把我也杀了。”虞尘隐低嘲道,“反正都把我当个玩意儿。你能强迫我,却不许我反抗。”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玩意儿?我是会娶玩意儿,还是会让一个下贱的玩意儿如此折磨我?我要真把你看得那么低贱,见你第一晚就办了你。哪会忍到现在,忍到你如此肆无忌惮踩着我的脸皮取乐?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半分自尊,什么都能由着你?哥儿啊,你有没有心?” 虞尘隐半阖着眼:“将军,你这指责未免太无赖了些。明明是你轻薄于我,嘴里还说着宠爱我,却不肯克制你自己,非要夜夜与我宿在一起。” “这是你想伤我的理由?” “没想害将军,只是不服气。将军想作甚就作甚,我却只能接受吗?” “你还想要什么?”赵晃气消了些。 “我要将军不止宠我,也敬我几分,把我当做你未婚的妻,而不是一个随意轻贱的奴妾。”虞尘隐放缓了声音,压下心里烦躁,柔柔看向赵晃,“将军……” 虞尘隐第一次这样看赵晃,柔和中带了几分情意。赵晃竟莫名心慌起来,脸上也燥热不已:“你……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自然。”虞尘隐继续做戏,“将军骁勇善战,英姿勃发。这些日子的抗拒,只是不想将军轻贱于我。” 赵晃舔了舔唇瓣,有些不敢相信:“只是因为这?” “将军难道觉得这不重要?” 赵晃当然不看重这个,毕竟敢轻贱他的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早已死了。而是否轻贱别人,赵晃一向骄矜,除了爹娘,还真瞧不起别人。 但现在,眼前这个脆弱的哥儿,却要求得他几分敬意。 赵晃蹙眉:“宠你还不够?” “不够。” 赵晃松开手,叹了口气:“真是娇气,锦衣玉食百般宠爱还不够。” “将军……” “好吧,吾试试看。”赵晃又是高兴又是苦恼,不过总体还是高兴居多。 他手一伸,将掉到床沿的中衣抓到手中,没好气道:“起来,我替你穿。这算是对哥儿有几分敬意了吧。” 虞尘隐咬牙,深呼吸片刻才起身柔柔笑道:“多谢将军。” 赵晃吃软不吃硬,跟他硬着来,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虞尘隐决定忍耐几分。 赵晃给虞尘隐穿好中衣后,就又抱住了他,被子一盖,哄道:“睡吧,不碰你。” “嗯……”虞尘隐告诉自己忍耐,“多谢将军。” 赵晃喜滋滋地抱着虞尘隐入睡,这次的手规矩了很多,没有时不时的打扰,虞尘隐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赵晃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拧干了帕子,要给虞尘隐擦脸。 “哥儿,我服侍你洗漱,是不是又对你敬了几分?” -- 第62页 赵晃一向起得早,虞尘隐却要睡到日上三竿。大清早就被弄醒,虞尘隐有些烦躁:“多谢将军,我还想睡会儿。” “我先给你洗了,你再睡。” 虞尘隐真的很想一盆水浇过去,叫他知道不要吵人睡觉。但形势如此,他不得不忍。 “将军……我真的很困……你要敬我,就让我睡下,好不好?” 赵晃叹了口气,一副十分包容的模样:“真娇气,好吧,我去军营了。” 虞尘隐被他那副大度模样气得咳了两声。 “怎么了,可是着凉?” 虞尘隐舔了舔牙齿,让自己冷静冷静,随即笑道:“无事,将军快去吧。” 赵晃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道:“记得叫大夫来看看,风寒可耽搁不得。你这小身板,让大夫给你好好补补。” 准备走了,仍是有些不放心,命人唤来大夫,诊断后真没事,才拿起勾月戟去了军营。 虞尘隐躺下来,准备睡个回笼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干脆起床,洗漱完准备去湖心阁走走,却在半道遇上了淇城叛贼邓庶。 邓庶似乎是来给赵晃送礼的。虞尘隐权当没看见,正要路过他,却听他压低了声音—— “赵晃昨夜干得你爽吗?”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1 23:12:43~2022-05-15 23:1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悠 30瓶;s 20瓶;更新每日份的快乐 4瓶;要涩涩就要涩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乱世哥儿 “赵晃昨夜干得你爽吗?” “你——”虞尘隐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字眼。 邓庶古怪地笑了几声, 拍了下手,让抬着箱子的奴仆们先去。 那笑声瘆得慌, 令虞尘隐厌恶更甚。他没有与之交谈的欲望, 准备绕过邓庶。 邓庶却捉住了他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 眼见着奴仆们走远了,邓庶毫无掩饰道:“你被男人干得爽吗?” “不可理喻,放开我。” 邓庶猛地一扯, 虞尘隐踉跄着扑入他怀里。 “哎呀,怎么这么弱不禁风。郎君还好吗?” 邓庶掐抱着他的腰, 还问他好不好。 “我让你放开我。” 邓庶掐住虞尘隐后颈,制止他的反抗,又低头埋入他颈窝:“真香,真软, 郎君夜夜缠着赵晃,是不是食髓知味了。郎君要是喜欢, 别羞啊,将人选扩大些,闺房之乐在下也会。” “无耻,你再不放开, 我喊人了。” “嘘,别闹,别叫。让我再闻闻。” “来人——” 邓庶捂住了他嘴:“让你别叫了, 郎君怎么不听话?” 邓庶猛然将虞尘隐拖到一旁的灌木丛中, 压住他双腿,低哑着嗓子道:“郎君不要叫嚷,我只是想跟郎君聊聊。跟在下说说, 赵晃怎么弄你的。嘘, 别闹。” 邓庶将他双手压过头顶, 以一种哄人的语气道:“乖啊。” 身下的灌木丛碎石子硌得他浑身疼,邓庶的压迫更令他惊慌。 “我松开手,你别叫嚷。要是不乖,郎君,你知道后果。” 邓庶将捂住他嘴的手移开,虞尘隐想喊人,在邓庶邪冷而危险的目光里张了张口,没能喊出来。 “真乖。”邓庶夸奖他,却粗喘着气像头饿狼,“好,现在告诉我,夜间你们怎么消遣的。他怎么摸你,会舔你吗,舔哪。” “你……你要做什么。” “在下只是好奇。” “没有,他没碰我。”虞尘隐慌乱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了,你还不松开。” “没碰你?真是个小骗子。”邓庶探出食指,轻快地点了下他唇瓣,“真是我见犹怜。” 远远的,听到有脚步声,邓庶猛然埋在他颈窝里深嗅了两下:“乖,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虞尘隐缓过来时,邓庶早没了人影。巡逻的士兵问他怎么了。 虞尘隐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只是摔了一跤。” 见着士兵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目光火热得怪异,虞尘隐连忙婉拒了士兵要扶他去阁楼里休息的好意。 被折腾这么一出,也没了赏景的心思,虞尘隐狼狈地回了房间,惊慌退去,怒意涌上来。他砸光了案几上的茶壶酒杯,才勉强冷静下来。 虞尘隐乏力地躺在榻上,感到颓疲,又有些莫名的无所谓。或许他只是累了。 黄昏时,赵晃回府,听说虞尘隐砸了东西又不吃饭,走进房内将勾月戟置在武器架上,边脱盔甲边问:“今天怎么了?” 虞尘隐躺在榻上,没有应付的心思。 赵晃换了便服,走到榻边:“怎么,又要跟我闹脾气。早上不还好好的。” “没什么。” “没什么不吃饭还砸东西。” 虞尘隐不说话了,赵晃抱他到怀里,叹了口气:“怎么了,跟我说说,谁惹着你了。” 虞尘隐半阖着眼:“真没什么。” “还不说。” 虞尘隐沉默半晌,道:“……是邓庶。” “他?他今日是来过一趟。” -- 第63页 虞尘隐又不说话了,赵晃抬起他下颏,望着他微颤的眼睫,才意识到他在害怕:“跟我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虞尘隐掀起眼帘,望向赵晃:“他……” 赵晃见着他不安无措地张着口,却迟迟没出声,鼓励道:“你说,我听着。” 虞尘隐蹙着眉,冷郁而焦灼,赵晃轻轻拍他的背,安抚于他。良久,才听虞尘隐道:“将军……他,他说将军不过一介粗鄙武夫,而我……我人尽可夫。他说要……” 虞尘隐咬着下唇,泫然欲泣的模样:“他说要先杀了将军,再掳我去做军妓。要把将军的头颅做成……” 虞尘隐揪住赵晃的衣裳,好似痛苦无法宣泄:“将军,我不想再说了,他还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早上我醒了就睡不着,想去湖心阁看看,谁知半道上碰到了他。他把奴仆都挥退,拉着我的手不准我离开。将军……” 虞尘隐用一种情意绵绵,寻求依靠的目光凝视着赵晃:“我害怕……他说还会再来找我。” 赵晃愤怒地拍裂了榻沿:“我就知道,贼心不死!” 从入城开始,邓庶就给他使绊子,抢金银夺美人还试图买通他的部下。老实上报的部下自然忠心,可谁知有没有兵吏折服于金银,就此成了那贼子的奸细。 赵晃冷哼一声,将虞尘隐放回榻上,冲着仆人喝道:“备宴,邀邓都尉一聚。” 随即吩咐部下,只待他摔杯为号,便冲进来杀了那邓庶,以解他新仇旧恨。 鸿门宴备好,谁知邓庶根本不来,随意寻了个家母生病需伺候在旁的理由便推脱了。 赵晃怒极,拿起勾月戟就要往邓府冲,被部下好不容易才拦住。 “将军,淇城还未安定,不能操之过急啊!” “是啊将军,咱们代州的兵马还在路上,等大军一到,再杀他不迟。” “况且魏侯长子应在回城路上,我们虽埋伏了一路,可终究还未捉下他。此时不宜内讧啊。” 赵晃听到这,问道:“魏暄还未到东桦?” “此乃回淇城必经之地,按照探子回报,应也不远。” 赵晃冷静许多,先解决魏暄为重,免得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最后无功而返。至于邓庶那小人,就暂且多留他活些时日。 赵晃吩咐道:“明日,趁那邓庶出府,带人去将他母亲请来,就说是城主府大夫多药材足,可以更好地疗养。” 部下应:“是。” 赵晃杀气未消,颇感败兴。拎着勾月戟回到庭院,练了小半个时辰的戟法招式,抡扫挑打追刺,抛接倒握阻击,也只是微微喘气。 再次回到房内时,虞尘隐似乎睡着了。 可等他走近,望见他眼睫微颤着,才发觉他并未入眠。 “我让下人重做了晚饭,起来吃点。” 虞尘隐不应。 赵晃挂好勾月戟,抱他到案几旁:“乖,那邓庶的头颅改日送给你,别气坏了身子。” 虞尘隐垂着眼帘:“不想吃。” “乖啊,过些时日,吾将他千刀万剐,你要有兴趣,也来割几刀。剐下来喂狗或是喂猪,随你。” 虞尘隐靠在赵晃胸膛,倦怠道:“怎么杀他我不感兴趣,将军,我只是害怕。”虞尘隐揪住他衣衫,揉皱在手中,“我这样的人如果真做了军妓,大概是命不好。只是……我不想将军死,不想在我受辱的同时瞧见将军被摘了头颅,被他们踢玩取乐沾上秽物。将军,你该是永远的雄鹰,永远将他们压制在脚下才是。” 赵晃心绪复杂,既有对邓庶的愤怒,又有对虞尘隐的怜惜,还为了他话里话外流露的爱意与崇拜感到十足的兴奋。 赵晃低头亲吻了一下虞尘隐的头顶:“别怕,我会保护好你,也会让邓庶那群人死无葬身之地。” 赵晃少有的不含情.欲,只是怜惜安慰。吻罢,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补汤:“来,吃点,别饿坏了。” 虞尘隐张口,咽下:“我自己来,将军。” 赵晃抱着他,闷笑一声:“就让我来伺候你罢,让吾,嗯,更敬你宠你几分。” “将军取笑我。”虞尘隐垂下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赵晃放下汤匙,轻轻抬起他脸庞,手指擦过他唇角:“岂敢。瞧你,喝汤也不小心,落了滴在唇角。” 赵晃面庞靠他越来越近,虞尘隐倏然侧过头去。这明显的躲闪令赵晃心中生起几分不快。 虞尘隐撒娇般推了推他,补救道:“将军,我好饿,让我吃东西吧。” 赵晃微妙的不悦散了,笑道:“好,让你吃。以后也不要折腾自己不吃饭,有什么告诉吾,吾给你出气。嗯?” 虞尘隐点头:“嗯,多谢将军。”他咬着下唇,又松开,加了句,“我明白将军待我好。” 用完餐,洗漱毕,赵晃不肯让虞尘隐脱离怀中,非抱着他做完一切又抱到床上。赵晃蹭了蹭他侧颊:“吾还没有孩子,却像伺候孩子一样伺候你。” 虞尘隐在赵晃看不见的角度蹙着长眉,灯火下他并不欢喜,更无情意。 “哥儿,咱们成亲了,给吾生几个孩子。闺女小子我都喜欢,哥儿我也疼爱。你就呆在府里,要什么我都寻来。嗯?” 虞尘隐不想答,却还是“嗯”了声。 赵晃欢喜起来,吻了吻他乌发:“哥儿倏然乖得吾难以置信。” -- 第64页 虞尘隐收敛了神情,柔和道:“我只是想通了,在这样的乱世能得将军庇护,已是福分。我若是争着吵着闹着不要这福分,若真落入更悲惨的境地,倒有几分咎由自取的意味。” 这番较为实际的话,让赵晃心里踏实了些。他实在不敢相信哥儿突然转了性子,要爱他了,若是心里害怕想求庇护的理由,倒更能说通。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嗯,将军,我困了……” “好,睡吧。”赵晃轻轻拍着他背,安抚道,“乖乖睡,我在呢。” 夜深人静,一室酣眠。 而在千里之外,魏暄带领的军队离东桦越来越近。 殊不知,淇城早已沦陷,而他的前方亦早早埋伏好了众多敌军。 只等他出现。 第31章 乱世哥儿 东桦。 魏暄虽悍勇, 纵马横刀,锐不可当, 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埋伏, 终是难以抵挡。困兽犹斗,浴血奋战,勉力逃出东桦, 而士兵十不存一。 残兵败将能逃往何处? 辎重都丢失在战地,没有粮草补给, 还要应付沿途搜捕的敌军,没了活路,士兵开始叛逃。 魏暄带着残余的部将逃往小城,谁知此地坚壁清野, 成熟的稻子都被烧光。 没有粮草,走投无路, 魏暄决定翻山越岭逃回魏侯领地。 谁知此时部将也叛逃。从部将那得知消息,代州兵马追寻而来。 魏暄在一个树林里被俘。 说来好笑,代州军没见过魏暄,自然不认识, 指认他的还是那个叛逃的部将。 代州军领头的不敢私自处理魏暄,将他押往淇城。 淇城,城主府。 赵晃近些日子不知怎么了, 竟三日里有两日要与虞尘隐呆在一起, 武不练了,军营也不去了,成天抱着虞尘隐, 玩笑逗乐。 虞尘隐有些厌倦, 推开他脑袋:“将军近些日子似乎没什么事可干。” 赵晃也不掩饰, 拿起点心喂他:“想陪着哥儿。” 虞尘隐不吃,推开他手:“我不要这个,成天喂我吃的,我想去哪儿走走都非要抱着。我又不是残废。” 赵晃用头顶蹭他脸蛋:“怎么,我陪着你还不开心。” 虞尘隐拍开他头,像拍一头驯化的野狗:“将军,你还是忙正事去吧。”真是腻歪得慌。 赵晃捏住他手,十指交握。他掌心指节又糙又热,虞尘隐试图挣脱,挣不开。 “哥儿,我怎么感觉你在躲着我。”虞尘隐坐在他腿上,手又被握住,赵晃还不满足,将头埋进他颈窝蹭啊蹭,“哥儿根本就是懒得应付我,才打发我去军营。” “痒死了。”虞尘隐揪住他头发,“别这样。” 赵晃不动了:“我再靠一会儿。”说话吐的热气洒在虞尘隐颈上,酥酥痒痒得他轻颤了一下。 赵晃闷笑出声:“哥儿真敏感。” 虞尘隐扯紧他头发,不满道:“赶快起来。” 赵晃拒绝:“不要,好想瞧哥儿在床上的样子,天色这么好,哥儿真不与我白日宣淫一番?” “赵晃你无耻。” 赵晃荣幸道:“多叫叫我名字,我爱听。”说着说着吻上了虞尘隐的后颈。 虞尘隐哑着声音,有些娇:“别碰我。” 见他不停,使劲扯住他头发。赵晃“嘶”一声,抬起头来:“没忍住。” 虞尘隐没好气道:“忍不住就滚,滚到军营去。成日跟我呆在一起算什么。” 赵晃将他手从自己发上捉下来,揉捏在掌中:“真是狠心,罢了,不碰你,带你出去玩玩。你也闷坏了。” 虞尘隐不去,赵晃非让他去。 备好了马车,两人正要出府,赵晃的部将来报:魏暄押送到了。 赵晃想与虞尘隐出游的心思更盛,随口道:“那便杀了,头颅吾回来再瞧。” 虞尘隐一惊,脱口而出:“等等。” “怎么。” “魏暄?” 赵晃面色微沉:“怎么,你和那魏暄有苟且?” 虞尘隐咬着下唇,愤恨道:“他仗着我与他弟弟有婚约,处处管教我,曾经逼我绣刺绣,绣不完还不给我吃的。魏暄常常骂我是贱人,奴妾,配不上他魏家,说是把我弄死了,也好过进他家族谱。他还骂我娘一样贱,用匕首指着我脸说早晚寻个机会把我和我娘都解决了。” 虞尘隐靠在赵晃胸膛,撒娇道:“将军,你让我出口气再杀他罢。” “他竟如此待你?” 虞尘隐啜泣起来:“都看不起我,魏暄还把我关到地牢里,饿了我好几天。最后是魏侯的来信才让他收敛些。魏侯亦瞧不上我,不过看在我娘份上,保我一命。赵晃,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就觉得我该被折辱才对。” 赵晃抚上他眉眼,哄道:“别哭了,我给你出气。”对部将吩咐:“砍断他手脚,饿他几天。” 虞尘隐一颤:“这有什么意思。魏暄一向高高在上的,折磨他肉.体我才不痛快。我要他当我下人,当洗脚奴,让他瞧瞧我厉害。” 赵晃闷笑道:“给哥儿洗脚算什么折辱,我看这淇城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愿意的。今晚我就给哥儿洗,还可以帮哥儿沐浴呢。” 虞尘隐羞红了脸:“讨厌。” 赵晃笑着抱虞尘隐上马车,对部将道:“先饿他两天,别弄死了。” -- 第65页 部将领命,却不走,面红耳赤低着头,脑海里全是哥儿娇纵哑媚的声音。要是他,他也愿做那洗脚奴。将军说得没错,那哪是惩罚,分明是美差。 赵晃上了马车就忍不住脱了虞尘隐鞋履:“哥儿不用走路,就别穿鞋了。这一下午都呆在我怀里。” 虞尘隐脚腕被握住,蹙眉:“赵晃,别这样。” “我帮你出气,怎么,不给我点报酬?” 虞尘隐落泪:“不给报酬不可以吗。” “怎么越发娇气了。”赵晃抱着他哄道,“别哭,别哭,不逗你了。” 虞尘隐靠在赵晃胸膛,泪流不止:“你就知道欺负我。” 赵晃心疼道:“乖,今日是怎么了,这样伤心。” 虞尘隐捏住赵晃手掌,抠抠他手指掐掐他虎口:“赵晃,你会保护我的,是么。” “自然。” “好,那你把魏暄看好了,不能让他轻易死了,我要折磨够心里才痛快。” “好,我不让其他人动,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虞尘隐破涕为笑:“将军,你怎么待我这般好。” 赵晃点点他唇瓣:“我以后孩子的娘,自是与旁人不同。” 虞尘隐揪紧衣衫,片刻后,莞尔一笑:“多谢将军。” 去了山林,虞尘隐根本无心游玩,但为了不被看出端倪,仍是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先是淇城破,如今魏暄也被俘。其实就算魏暄死了又如何,为何那一刻他要出声,又对赵晃虚与委蛇撒谎做戏。 他只是难以置信,强势如魏暄,竟也会被俘虏成为阶下囚。而生死就在赵晃随口一说中。 赵晃射来好几只猎物,命仆人生火烤了,洗了手抱住虞尘隐:“怎么不开心。不喜欢这处景致?” 真实的理由当然不能说,虞尘隐半阖着眼:“大家好像都有事做,就我无所事事。将军,我感觉自己像个废人。” “你怎么会是废人。这么娇贵的哥儿,疼你还来不及,要你做什么事。况且你手嫩脚软的,多走上一会儿都会累,乖,让人服侍就好。要什么都给你寻来,不用自己取。” “可是……” “那魏暄让你做什么刺绣也是可笑。别听他那套,跟在吾身边享乐就成。” 虞尘隐转愁为笑,将手搭在赵晃肩上:“将军,你都不知道,我那几日绣得手指都快磨破了,还押着让我绣。既然他现在沦落至此——” 虞尘隐咬着唇瓣笑:“将军,你先让他绣上一百件衣裳罢。” 赵晃摇头失笑:“糟蹋布料。先饿他几天,再关进马厩,让他与马争食,这可比什么刺绣解恨多了。嗯?” 虞尘隐心下一颤,面上却道:“好啊,我到时候可要好好瞧瞧。” 赵晃点点他鼻子:“你啊,还是太良善了些。若让我来,酷刑之下,人恨不得成鬼。只是砍断他手脚,你看了未免恶心,罢了。” 虞尘隐回抱住赵晃:“我只是想出气,可不想做噩梦。” “就知道你胆小。娇气又骄纵,碰一下都要哭。” “不可以碰,你还没娶我呢。” “我爹娘应了,只是让我带你回代州,在代州成亲。淇城……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吾会派新的人来治理。”赵晃抱着虞尘隐轻轻摇晃,“走之前,先杀邓庶再杀魏暄,这两人都欺辱过你,一并杀了。咱回代州成亲,放心,以后必不会有人敢轻贱于你。” 虞尘隐望着天色,一望无际,有鸟飞过,眨眼便不见踪迹。 良久,虞尘隐道:“多谢将军。” 第32章 乱世哥儿 夜间。 白昼的一切都散去, 连同光与红,云与蓝, 幽绿的植被, 山谷的醉染,都在沉沉夜色里淹没成黑影。 蜡烛在噼啪响,响得轻微却热烈。赵晃端来洗脚的热水, 竟真要与虞尘隐玩一场主子与洗脚奴的游戏。 虞尘隐不肯。 赵晃脱了他鞋袜,按进盆里:“羞什么, 吾来伺候你。” 他嘴里说着伺候,手却抚上虞尘隐脚腕,摩挲那上面竖排的三枚小红痣。红痣芝麻大小,一连三粒, 沾了水后润亮的石榴红色,鲜艳欲滴、惹人垂涎。 虞尘隐抬起脚, 踩在他肩上:“别闹了。” 赵晃肩上湿了一块儿,晕开来像落了霜花:“我乐意。” “可我不愿意。” 赵晃抬头望他。他长睫半阖着,目光不知望着哪里。蜡烛的光穿透他眼睫扑闪成柔灰的蝶,留在眼下微颤, 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或许是夜间微凉,他显得有些冷漠。缺乏生机、欲望,像一个摆件儿。 赵晃捉住摆件的一部分, 他的小腿, 戳了戳腿上的软肉。虞尘隐这才望向他。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赵晃没了逗他的心思,用帕子擦干他脚,洗手后将虞尘隐整个抱在怀中, “问你呢。” “哪有。” “不肯对吾说实话?” 虞尘隐靠在赵晃怀里, 赵晃胸膛并不柔软, 属于武将的肌肉发着烫。赵晃整个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呼吸都带着热度,像是滋啦跌入水里,一大团雾气冒上来。他每每凑近虞尘隐说话,麻痒喷洒在虞尘隐柔凉的肌肤与耳垂,惹得虞尘隐时不时就发颤,像是一滴清露刚冒头,便让炽阳收拾了去,炙烤与蒸发中酥痒微醉。 虞尘隐在这种无法推拒的热浪里,浮浮沉沉,浑身都不自在。还好现在秋天凉,若是夏天,他真是一刻也不想跟赵晃呆下去。 -- 第66页 “我只是累了,今天玩了一下午,筋疲力尽,只想入睡。” “这么娇弱可怎么好,只是游玩都这么累,以后——” 虞尘隐打断了他:“赵晃,你说我是不是要得太多了。” “嗯?” “既想让你庇护我,又不想让你伤害我。可以没有代价就获得一切吗。” “哥儿,我怎么会伤害你。”赵晃抬起他脸庞,直视他,“你在怕什么。” 虞尘隐将手搭在赵晃肩上,点了点他湿润的衣裳:“你方才还欺负我呢。” 赵晃失笑:“小傻子,我要真欺负你,你就该在床上而不是我怀里。” 虞尘隐咬着下唇:“我都不要。” 可怜得诱人,赵晃没忍住低下头,吻了吻他眉心,肌肤柔软微凉,似在吻一朵午夜的花,连绵黑夜中吻碎了他也无法反抗。赵晃粗喘了几息,缓了片刻,喑哑道:“不可以。吾会等,但不会永远等下去。” 他摸向他小腹,软软的,有些凉:“以后你这里会怀上我的孩子,一天天变大,哥儿这么娇弱,说不定连走路都需要人抱着。到时候我就抱着你,哄着你,给吾生孩子。” 虞尘隐按住他手,不让他摸:“正事都不干了,一天天与我腻歪在一块儿。将军,乱世残酷,岂可眷念温柔乡。你还是将心思放在别处吧。” 赵晃闷笑:“怕什么,就算吾不去军营,也出不了乱子。” 虞尘隐拿开他手,挑眉道:“将军不去,邓庶当真会老老实实任将军杀他吗?若到时候生了变故,我就不要搭理将军了。若连为我报仇都做不到,叫我怎么死心塌地跟着你。” 赵晃低叹一声:“原是为了那邓庶要赶我走,也罢,魏暄任你玩着解闷,这几日我去会会邓都尉。” 总算能暂时支开赵晃,虞尘隐实在不想成日跟他呆在一块儿,乏闷得很。 可惜没管上几日,赵晃就故态萌发。军营去是去了,但下午太阳还高挂着,就迫不及待回了府。 虞尘隐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他也只是说了句都安排好了,就把虞尘隐从塌上抱起来:“怎么这么懒,都不出去走走。” 赵晃揽住他腰臀,虞尘隐双腿没有落处,只好勾着赵晃的腰,烦闷道:“别闹,我午睡呢。” “睡多了也不好,乖,咱们出去走走。” “那你放我下来,没穿鞋。” 赵晃一脚踢开地上的鞋履,笑道:“穿什么鞋。走,咱抱着你骑马去。” “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虞尘隐揪住赵晃发冠,“你放不放。” “不放又怎样。” “我拔你头发。” 赵晃失笑:“你拔吧。” 虞尘隐果真拔了一根,还没得意,赵晃就捏了一把虞尘隐。他拍拍他屁股,点评道:“真软。” “你无耻!” “还能更无耻些。哥儿拔我一根,我捏哥儿一把。嗯……划算的买卖。” 虞尘隐攥他头发的手顿住了:“你……” 顿了片刻,没好气道:“你这样抱我出去,我真是没脸了。以后都在背地里骂我淫.娃.荡.妇你才开心是不是。” 赵晃将头埋进虞尘隐胸口,闷笑不断:“哥儿啊哥儿,你怎么这样可爱。叫我怎么舍得放下你。干脆就叫我做你的鞋,走上每一步都踩我身上。” “不要脸你。” “吾不要脸,要哥儿软软瘫在我怀里,给我生孩子。” 虞尘隐一掌拍到赵晃脑袋上:“将军是困了罢,我帮将军醒醒。” 赵晃捉住他不老实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又吻:“真是狠心,要拍死了我,哥儿就成寡妇了。” 虞尘隐蹙眉:“别亲了,松开我。” 赵晃松松咬上一口,留下薄薄牙印才放开:“好,松开,松开。” 他放他回榻上,拿来一双新鞋给虞尘隐穿上:“咱去马厩。饿了魏暄几日,我方才命人带过去了。去看看,解解气。” 踏进马厩,虞尘隐微蹙眉头,用手背捂住鼻子,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 往里走,仆人谄媚地说着魏暄在哪一间。真正看见魏暄那刻,虞尘隐不自觉垂下手,面色微沉。 虞尘隐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魏暄,奄奄一息,瘫倒在马厩的角落里,周围除了干草就是马粪。衣衫脏得厉害,还有苍蝇、蚊子嗡嗡缠着死尸一样的他。 他简直,简直比乞丐还狼狈。就算乞丐见了他,也会绕着走。 可他……他不是魏暄么。 魏侯的嫡长子,众人称赞的继任者,让他弟弟也嫉妒的大公子。十四五岁就上战场,带领士兵攻克城池战无不胜战功累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舞长刀挽大弓,多少敌人命丧他手,而他又是多么恣意多么潇洒,甚至不觉得这值得得意。好像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应当的根本不值一提。 他那么厉害一人,如今却像一堆腐肉堆在角落,惹得苍蝇蚊子嗡嗡缠绕,马粪的臭味和他身上的血臭,到底哪一种更难闻。 他—— 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赵晃搂住虞尘隐腰肢,讨赏般:“怎样,有没有解气一点。” 虞尘隐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赵晃困惑:“怎么了?” 虞尘隐掐了自己一把,缓了片刻,笑道:“真是狼狈,都看不出来是个人了,像条死狗。” -- 第67页 而那条死狗听到熟悉的声音,似乎睁开了双眼。 隔得太远,虞尘隐望不清他神情,只想离开这里。起码不是现在,别叫他现在就站在这里,看着那人如此落魄、贱如虫蚁的模样。 虞尘隐发觉自己……不忍心。 赵晃吩咐仆人:“都是干草,也没法吃。去,弄些猪食倒马槽里。” 仆人听命行事。 赵晃抱着虞尘隐退了一步:“太脏了,别靠太近。” 虞尘隐笑道:“他好像要死了诶,真死了就不好玩了。” “放心,没那么容易死。今日,就叫你看看这魏大公子是怎么吃猪食喝泔水的。” 虞尘隐揪紧了衣衫。 仆人很快就提着泔水桶来了,倒进马槽里,馊臭的味道让虞尘隐干呕起来。 赵晃用袖子捂住他口鼻,冲着仆人道:“快,把那魏暄拖到马槽边。” 仆人开了马厩,走进去拖了几步才想起,由于前几日魏暄太能闹腾,把他手脚用锁链锁上了。现在主子要折辱他,绑着手脚未免影响主子兴致。便掏出钥匙解了锁链继续拖。 魏暄跌在马槽旁,勉力仰起头来望向虞尘隐。 隔着马厩栏杆,隔着赵晃的衣袖,虞尘隐还是那样美,就算淇城陷落,看来他也没受苦,只是换了一个人养他宠他。 像他那样无心无情的人,或许根本无所谓吧。 魏暄渴慕地望着,多日以来的担忧终于放下。没受苦就好。 见着魏暄不吃,仆人担忧赵晃生怒,提起魏暄脑袋就往泔水里砸。 赵晃被这场面逗得大笑,虞尘隐却笑不出来。 “魏侯嫡子,不过如此。”赵晃道,“落得如此下场,实在狼狈,不如一刀杀了,给他痛快。哥儿,意下如何?” 虞尘隐握紧了手,娇笑道:“不成,我还没玩够呢。” 赵晃捏了捏他脸颊软肉,点评道:“淘气。” 虞尘隐拍开他手:“别这样,捏疼我了。” “好,不弄疼你。走吧,太臭了,改日再来寻乐子。” 虞尘隐笑着:“好啊。” 仆人闻言停了手,魏暄满头满脸沾了泔水,恶臭难堪,却仍然抬起头来,望向虞尘隐。 虞尘隐隔着马厩木栏与他对视。 笑着,却跟哭了一样。 倏然,变故突生。 魏暄反手掐住仆人脖子,直往地上砸。仆人剧烈反抗,但魏暄死死掐住他发了狂一样狠砸地上,没过多久,仆人脑浆血液迸了一地。 赵晃饶有兴致地看着,没插手。 魏暄提过仆人温热的尸体,一边望着虞尘隐一边痛饮仆人的血。 好似他们仍在初见那年的宴上。 魏暄第一次见到他的虞弟。 一眼万年,自家弟媳。 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无法做,魏暄只能移开视线,痛饮美酒,劝自己忘了那一眼罢。 美人而已,不值得惦念。 如今时过境迁,世事轮转,魏暄蓦然发觉,原来他从不曾忘却。 虞弟。虞弟。 第33章 乱世哥儿 应该觉得恶心且残酷的, 应该不适应该呕吐,应该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谴责, 而不是被这样一个沾上了血液与脑浆的人拉进他的世界。 虞尘隐下意识上前一步, 凝视着魏暄。 他发现魏暄不是死狗,不是虫蚁,不贱也不狼狈。他在脏臭与昏暗中饮血, 在干草堆里泔水槽旁,提着一个人的尸身, 堕化为野兽,为虎伥,眼睛却石刻般无法改变,只能望着自己。 虞尘隐错觉自己是他的伥鬼, 是他嘴里的猎物。他啃噬着另一人,却肖想着自己。 马厩的木栏杆腐化, 脚下的石板地裂纹,苍蝇仍在嗡嗡响,天色的烂红与醉蓝没有交界线。 魏暄的眼神让虞尘隐生疼,他错觉自己在被占有, 被吞噬,从身体外到身体里,从肉.体到灵魂—— 他不肯放过他。 明明只能是疼痛的, 虞尘隐猛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情动。 为什么不是因为害怕而战栗。为什么在这样的目光下自认失败。 虞尘隐转身,不顾赵晃在一旁,径自离开。 赵晃顾不得其他, 追了出来, 问是不是吓到了。 吓到了? 对, 他是吓到了。虞尘隐点头,慌乱地不知所措地轻颤。 赵晃抱住他,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怕,我在呢。” 虞尘隐靠在他怀里,雨打铃兰般垂着头:“我不要呆在这里了。” “好,咱们不要在这里了。”赵晃摸着他的后脑勺滑到他颈项、腰背,乌发顺滑如水凉如泉,“可怜,吓坏了吧。” 虞尘隐低低喘息着,魏暄的眼神如蛛网,离开了也缠住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靠在赵晃怀里,语气软怜:“走吧,现在就走。” 赵晃揽着虞尘隐离开,走了十几步他将虞尘隐打横抱起:“可怜,路都走不动了。回去后喝点酒暖暖,很快就不怕了。嗯?” 虞尘隐闭上双眼,脑海翻涌混乱,听到赵晃的建议,低低“嗯”了声。 回到房内,赵晃命人上酒。 仆人们送来酒并一些小菜。赵晃捏起一颗花生米要喂他,他心神恍惚下,竟下意识开张嘴,让赵晃的手指戳了进来。粗糙热烫的手指磕到了他下齿要往里探去,虞尘隐猛地回过神来往后仰,没坐稳往后摔去。 -- 第68页 赵晃拉住了他,拉进自己怀里。他的臀坐在赵晃大腿上,虞尘隐跟烫到一样要站起来,赵晃不准:“怎么慌里慌张的。” 赵晃揽住他的腰,不让他动:“没事,别怕,喝点酒就好。” 赵晃斟了一杯递到他嘴边,虞尘隐望着酒盏里的酒液,他有多久没喝酒了。 虞尘隐拒绝了赵晃的投喂,接过来自己喝,一盏饮尽,赵晃又给他斟了一杯。 虞尘隐开始眩晕,赵晃的手搁在他外裳上,抚蹭着,顺着金线往下滑。 又饮尽一盏,赵晃的手解开他外裳,摸到中衣里,掐抚他的腰。 随即又给虞尘隐倒了一杯酒。 虞尘隐意识到不对,推开送到唇边的酒盏:“你……不可以这样。” 赵晃将酒盏丢到案几上,头垂下来,贴近他的脸。 虞尘隐推开:“不、不可以。” “哥儿,你不知道你刚刚靠在我怀里,多么惹人怜爱。别害怕,不会痛的。” 虞尘隐酒意散了大半,揪住赵晃的衣裳:“将军,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不让我碰,也不让我摸,我只能干瞧着,哥儿,及时行乐才是真。” 虞尘隐长睫轻颤,眼眸也湿润起来,他按住赵晃的手,乞怜道:“可是将军,我害怕,别、别这样。” “吾不想再等。”赵晃制住虞尘隐的挣扎,“不要叫吾再等。” 虞尘隐无法反抗,只能啜泣:“赵晃,你是要我去死。你、你没安好心。我本就害怕,你让我喝酒,原来只是为了你的兽.欲得逞。我还当将军是怜惜于我。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你要做甚就做吧。明日我就撞死在这里,免得以后日日受你欺辱。” 赵晃抬起他下颏,紧皱着眉头:“每次都这样扫兴,哥儿,你当真如此冰魂雪魄,受不得半分欲念侵袭?我在这里要烧着了一样,只是叫你给吾几分玉露,你偏偏兜头砸来冰霜雪雹,非要叫吾心头生凉。” 虞尘隐泪珠缀在眼角:“分明是将军倒打一耙,答应我的做不到,还要责怪于我。” 赵晃食指擦了他眼泪,又戳进他嘴中:“尝尝,你自个儿的泪到底是珍珠还是鸩酒。” 虞尘隐舌头抵住他食指,又偏过头去,咳嗽两声,才叫赵晃的手指从唇中钻了出去。 “将军哪是要娶我,分明把我当妓子。花言巧语哄骗我真心,骗到手了却又弃如敝履。你要做就做罢,一次欢爱让我认清将军。值了。” 赵晃顿住:“你说什么。对吾有真心?” 虞尘隐却不肯再说,只呜呜咽咽哭起来。 “你的泪真如鸩酒般,每次都叫我不得不退,一退再退。”赵晃捧起虞尘隐脸蛋,擦拭上面的泪水,“哥儿,你真是狠心,每每撩拨于我,却不肯给我个痛快,只是叫我等、忍,吾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吾快烧着了,你感受不到吗。” 赵晃捉住虞尘隐的手,放到自己胸膛处:“你撩拨起热火,却不肯负负责,将它灭了。只叫我心头烈火四起,烧得我头昏身焦灼。哥儿,你当真以为你的泪效果如此好,不过是吾在乎你几分,还顾着你意愿。” 虞尘隐双眼湿朦,凝视赵晃:“将军,你若懂我,便会明白我不愿现在就与将军享乐,全是因为我发觉自己爱上了你。赵晃,你明不明白,倘若你不愿给了我名分后再占有我,我……我实在没有脸去爱你。我只会觉得自己在你眼里就是个奴妾,低贱到看你一眼,都会被人骂下贱。” 虞尘隐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泣音,可他没能做到:“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说我是个累赘,稍大些,又说我表面上冷淡自持,实则背地里淫.乱放荡。无论我在何处,都没有人肯尊我半分,我可以是他们意淫的对象,偷偷辱骂的主子,梦里的贱奴,唯独不可以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虞尘隐哽咽着,咬住自己指节:“是我错了,我还奢望将军会有所不同。是我错了,或许我就是所有人眼里的妓子,谁都能踩我一脚,谁都能欺辱于我。连将军都不肯怜惜半分,我又有何脸面继续活在这世上。” 虞尘隐作势要往桌角撞,赵晃焦急地拦住,将他紧紧桎梏在怀里:“别怕,别怕,我方才冲动了。我不会对哥儿怎样的,没人能看不起你。谁敢在背后里嘴碎,我拔了他舌头,连眼睛也挖下来喂狗。” “别怕,别怕,是吾错了,吾以后不这样。”赵晃捧起他脸,“乖,别怕,别哭,我心都要碎了。” 虞尘隐侧颊轻蹭着赵晃粗糙的手,泪水顺着眼角落到他掌中:“赵晃,你真的吓到我了。我好害怕。我怕你真的就要欺负我,不管我了,要把我碾到尘土里叫人践踏。赵晃,我害怕。” 赵晃恨不得将他塞进自己身体里般,焦急安抚:“别怕,是吾错了,吾一时冲动,我……没有下一次。哥儿,哥儿,你别怕,你睁开眼瞧瞧,没人能欺负你。” 虞尘隐睁开泪水打湿的眼睫,回抱住赵晃,悲咽出声:“将军……你会保护我的,对么。你会是以后我孩子的父亲,你会爱我敬我,我将是你的妻,不是你的妓子,对么。” 哽咽与泣音听得赵晃心疼不已:“对,哥儿是我名门正娶的妻,是我孩子的娘,没人能欺负哥儿,也包括我。” 虞尘隐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赵晃轻拍他的脊背帮忙顺气:“乖,别哭,别气,跟着我深呼吸,来——” -- 第69页 虞尘隐听话地一呼一吸,吸气吐气,慢慢缓了过来。 他湿着眼睫挣不太开,赵晃安抚道:“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 他低低地可怜地说:“可我没洗漱,好脏。” 赵晃又心疼又好笑:“乖,睡吧,只管入睡,我给你擦脸。” “你会偷偷碰我吗?” 赵晃叹一口气:“哪敢,睡吧。我不会那样干的。” 虞尘隐不太放心地睡着了。 赵晃抱他到床上,打来热水给他细致地擦脸洗脚,结束这一切,赵晃颓丧地坐在床榻边,一壶又一壶的喝起酒来。 今夜的月亮圆而大,赵晃确实有一晌贪欢的心思,但在虞尘隐的泪光里很快便终止。 他并不完全懂得哥儿的心思,乱世里有今日没明日,哪有王侯将相美人在怀不碰,要娶成妻子了才洞房花烛。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就连哥儿他娘,也是跟了不少人,为什么哥儿竟如此看重名分。 哥儿是真的要名分,还是真的不想跟他? 赵晃弄不清楚,他一时觉得哥儿是当真爱上他了,或许没爱上也有几分情意;可偶尔又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哥儿的虚与委蛇罢了,他的那些小心思小目光,真的是他赵晃多想吗? 赵晃不愿再想下去,喝光了酒,本想叫下人再上,又担心吵醒了虞尘隐,便罢了。收拾了酒壶,自行洗漱完,回到床上抱住哥儿。他的身体一直较常人微凉,喝了那么多补药也没见好,赵晃捉住他手,放到自己胸膛处暖着。 可怜的哥儿,他又能有什么心思。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没人保护,谁都能欺辱了他去。在这乱世里,恐怕哥儿的心思,无非是想求得一片安宁之地清净生活。 哥儿既然不想现在欢爱,那就罢了,他赵晃虽血气方刚,忍得难受,可战场上受的那么多伤都忍下来了,难道还不能为了心爱之人,忍耐一下自己的欲.火。 赵晃摩擦着虞尘隐冰凉的手,见暖不起来,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终是没忍住吻了几下。 这是为了取暖,大概不算碰吧,赵晃想。 他吻着哥儿的手,像在吻一泓捧不住的泉。 除了吞下,真的能留住吗? 城主府另一处。 马厩里的魏暄未眠。 他望着月亮,圆满的十五夜。 虞弟此刻在干什么,被那赵晃压着干吗? 他可以容忍淇城陷落,虞弟无奈失身。他可以容忍虞弟在别人的身下低喘轻吟。 因为这是他魏暄的过失。他魏暄导致这一切,有何脸面怪虞弟。 可他绝无法忍受虞弟怀上其他人的孩子。若他当真怀孕—— 魏暄怔住。 他不会让那孩子生下来的。打胎药、落子汤什么都好,若虞弟不喝,他灌也会灌下去。 倘若没能打掉,真生了下来,他也一定会掐死那孩子。 这世上除了他的血脉,虞弟不需要也不能——孕育第二个人的骨肉。 虞弟被人弄脏了,没关系,魏暄想,用那人的血液洗洗就好。 可孩子,从虞尘隐的肚子里出来的,只能是他魏暄的孩子。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 23:14:37~2022-05-20 23:0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 3个;s、4731300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s 10瓶;白晏 5瓶;更新每日份的快乐、Clement 2瓶;好好生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乱世哥儿 第二日落了雨。 虞尘隐打开窗户, 百无聊赖地望着院中的一切。树有树的颜色,雨有雨的声音, 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方小院, 淅淅沥沥、淋淋漓漓,一切都湿透,都润泽, 泛着水光,偷来天色, 乌云垂在天际,雷声不肯罢休。 自然在玩着自然的游戏,而他与众人游散其间,你追我赶, 你躲我藏,你来我往, 循环往复,直到死亡将一切终结。 他伸出手,想去接一捧雨,说不出从何而来的欲望, 他希望能触碰到雨的形状。纵使他知晓不过徒劳无功,但有些事不需要结局。 赵晃按住他手,拉回屋子里:“容易着凉。” 虞尘隐的手上沾了点雨, 赵晃用拇指去摩挲, 很快就将雨水擦干:“本就身体不好,乖,不要碰冷雨。” 虞尘隐任他抚摩自己掌心, 微垂着眼睫试探道:“将军, 折磨一个人成为野兽, 好像并不能使我快乐。但杀了他这么轻而易举的事,也让我不满足。赵晃,你说我怎样做才好。” 赵晃抬起头来,想到昨日场景,道:“我们还得在淇城呆一段时日,走之前再杀他罢。” “那……这段时日呢?” “吾没有折辱狠厉之人的爱好,我会让他死前稍微体面些。做你的马奴如何?” 赵晃眼里的欣赏很明显,似乎是对同类人的宽容,他大发慈悲,不再迫使魏暄做猪狗。 虞尘隐望向窗外,雨色下的泥土朦胧而仓促:“将军,我不想再花太多心思在魏暄身上了。我只想跟将军在一起。便让他做个马奴吧。” 魏暄的事情敲定,虞尘隐便明里暗里催促赵晃对邓庶动手。除了私怨,更多的是想支开赵晃。 这日,赵晃去了军营。 -- 第70页 虞尘隐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与空间,午后,他踱步到马厩,让仆人拿来鞭子便让众人退下。 仆人们面面相觑,不敢让虞尘隐与魏暄独处,万一魏暄挟持或伤到了虞尘隐,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下人。 见众人不走,虞尘隐道:“等等,将他绑到那根柱子上再离开。” 仆人们闻言松了口气,魏暄也不反抗,绑好了仆人们才退下。 “虞弟,别来无恙。” 这几日魏暄作为马奴,虽需做些粗活,但食宿正常,面容渐有旧日光彩。 虞尘隐不接话,拿起鞭子先抽了两鞭。他向来体弱,力气也不大,抽在魏暄身上疼痛感有限。 虞尘隐又抽了几鞭,才回答:“我很好,倒是大哥,我以为你死了,没成想还活着。” 魏暄贪恋地望着虞尘隐:“虞弟,你没事就好。” 虞尘隐冷笑:“我自然没事,不过要从你魏家转手到赵家,换个地方住罢了。就跟我娘一样,世道乱了三四拨,死了一批又一批,我娘仍然活得好好的。如今我步娘亲后尘,也挺好,不是么。” “你怨我。” “大哥想多了,只是大哥还记得匡盛吗?曾今你为刀俎他为鱼肉,你不肯放过他。如今大哥沦落到如此地步,焉知不是因果轮回、循环报应。” “虞弟今日来,就是为了那匡盛伸冤?” “是又如何。” 魏暄微扬下颔:“虞弟,我从不后悔逼死匡盛,只后悔没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才会让他在你心里留下痕迹。” “到了今日,你仍然如此么,大哥,你知不知道弄死你是件极容易的事。” 魏暄笑:“倘若你要我死,就不必玩那么多花样救下我。” 虞尘隐扔下鞭子:“跟你无话可说。”转身欲走。 谁知魏暄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他几步上前抱住虞尘隐,将他强硬搂进怀中,跟野兽似的按住他后脑,嘴贴上去,先吻了个遍。 魏暄压住他挣扎的手,不让他退也不准他逃,吻舔他的眉眼他的鼻尖,随即堵住他欲喊的嘴。 虞弟的唇瓣是蜜糖做的,口腔是春花染的,魏暄摘一朵花,拿到手里了指尖不肯放过,碾花蕊舔花瓣,最后囫囵吞下,感觉还没尝到味,不肯离开春花地。 虞尘隐喘不过气来,使劲挣扎,魏暄仍不肯放开他。 直到他窒息得停止了推拒,魏暄才大发慈悲离开他的面颊。 虞尘隐急急喘起气来,胸腔起伏,浑身软成水。 魏暄爱怜地将他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若虞弟与我无话可讲,我便只能一直亲下去。” 虞尘隐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可惜他此时浑身乏力绵软,手打到魏暄脸上,跟爱抚无甚差别。 魏暄捉住他手,放到唇边…… “你混蛋。”虞尘隐急喘着气骂,没什么力气,骂得也跟调情似的。 “我混蛋,大哥本就是混蛋。虞弟,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站在马厩前,望着我,只那一眼,我真想吞了你。我多想把你……叫你疼叫你恨,叫你知道,你是大哥的,是我的,虞弟。” 魏暄掐住他下颔:“赵晃也这么碰你吗,你是不是被弄透了,嗯? “你有没有怀孕,肚子里是不是装着赵家的野种。说啊。” 虞尘隐冷笑:“我救了你,你却如此践踏我。魏暄,你应该作为一条死狗被砍了头颅。而不是摆弄着你的躯干,在这里欺辱我。” “欺辱?我倒想欺辱你,践踏你,叫你活成贱奴。谁叫你心太硬,身太软,非要求个心性。” “我求什么了?”虞尘隐大笑,“我能求什么。我不该反抗吗?你要碰我我就该妥协?还是你要我欣喜自豪于你对我有欲望。真正卑贱的是你,下流无耻,装腔作势,魏暄,你厉害个什么劲儿啊。淇城沦陷,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不去死,还要苟活于世间,还要叫嚣着干我。魏暄—— “要点脸面吧。” 魏暄凝望着虞尘隐,抚上他面颊:“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虞尘隐湿着眼眸睨着他:“你就是个废物。” 魏暄笑:“没错,我是废物。倘若我不是,绝不会让你在别人身下喘吟。” 虞尘隐扇了他一巴掌,缓过来后这一掌有力多了:“死了那么多人,你却只惦记着我的身体。贱不贱啊。” 魏暄偏过头来,只是笑,一味地笑着。笑得难看,笑得像在滚玻璃渣,一嘴的血,一身的夸张。 虞尘隐推开他,这次竟很轻易。他从魏暄怀里逃出来,靠在柱子上,急喘了几口气。 魏暄半跪在地上,扬起头望他,或许是光色具有迷惑性,虞尘隐竟觉得此刻的魏暄有几分可怜。 一人站着,一人半跪着,一人靠柱子,一人落尘里,泾渭分明。 良久,虞尘隐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 魏暄半跪地上,垂下头来,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虞尘隐快走出马厩时,魏暄疾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走,虞弟,别走。” “放开。” “虞弟,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好想你。”魏暄的声音低落下来,“虞弟,虞弟,虞弟,虞弟,虞弟……” “魏暄,发什么疯。” “叫我大哥,乖,喊我大哥。大哥没能护住你,大哥不是故意的。”魏暄声音嘶哑,竟有几分悲意。 -- 第71页 虞尘隐冷嘲道:“魏暄,你算哪门子的大哥。再过些时日,我便是赵晃的妻。和你魏家,再无关系。放开我。” 魏暄不放。 他腰背像是失了力气,狠狠弓起,头垂到虞尘隐肩上,闭上眼,手搂得更紧。 “魏暄,我厌极了你。” 魏暄先是静默,良久的静默,而后惨笑出声:“我知道。” “我厌恶你,讨厌你,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我知道。” “你知道却不肯放开。” “不放。”魏暄贴近虞尘隐,耳鬓厮磨,“大哥不会放手。 “大哥卑鄙无耻下流,虞弟碰着了就甩不掉了。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这辈子别想逃离我。” 虞尘隐乏了,也累了:“随便你。” 不知过去多久,魏暄终于肯松开他。虞尘隐不曾转身,不曾回头,沿着出去的道一路往外走。 很快,魏暄便瞧不见他身影了。 第35章 乱世哥儿 虞尘隐往外走, 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他不要魏暄看着他瞧着他, 他不要被凝视。 匡盛如今走到哪里了,黄泉路走到一半了吗,他说他会变成风, 傻子,一个人怎么能变成风呢。 虞尘隐伸开手, 去捕风,捉不到的呀,离开的人就是离开了。 匡盛要他在春天在看到第一株梨花的时候想起他。可现在是秋天,丰收与枯黄的季节, 凉寒的前奏,大雪还未落下, 春风得等啊等,等到雪来了又化,等到他习惯了寒冷,等到来年, 等到他忘却。 他等不及了,于是早早地在秋天想起。 虞尘隐按住一棵树,稳住身形, 他不要弯下腰来, 不要蹲下身去,不要倒下。 这条路还那么远,他要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没有尽头, 也不需要尽头。 回到房内。 虞尘隐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有些慌,走到铜镜前望自己,嘴唇红得异常,来不及掩饰赵晃就走了进来。 他背对着他,听到赵晃的呼唤,干脆直接跑到他怀里哽咽起来:“将军,我想你了。” 赵晃讶异又惊喜:“吾提前回来,开心吗?” “开心。”虞尘隐靠在他胸膛,没有抬起头。 赵晃心下闪过一丝怀疑:“听说你午后去了马厩。” “将军不在。”虞尘隐咬着下唇,咬得狠了唇色泛白,便没有那么明显,“我很是无聊,就随便玩玩。” 赵晃抚上他脸颊,虞尘隐没有抗拒,顺着力道抬起头,湿着眼眸讲述自己都干了什么:“我本来想鞭打魏暄的,谁知道根本就打不疼他。我好没用啊赵晃,还好我让下人都退开了,不然大家都看到我废物的样子,我就不要见人了。” 下人禀报过下午的事,对于支开仆人,赵晃本来心存疑虑,现在却只剩心疼:“下次别自己上手了,小心伤着手腕。”他边说边拾起虞尘隐的手,“要做什么命人做就是。” 可接着,赵晃瞧见指节上的牙印,面色顿沉,攥着虞尘隐的手怒问:“这是什么?谁干的。” 该死的魏暄,虞尘隐心中恨骂,面上却一脸不解:“什么啊。”随即垂头瞧自己的手。 望见了牙印,虞尘隐似乎才意识到一般,垂着眼睫怜软地说:“我刚刚回来路上哭了一场,不想被人听见,只能咬住自己手指了。” 他抬起眼帘,寻求安慰般望向赵晃:“将军,我觉得我好没用啊,甩鞭子甩不好就哭,哭又不想被人听见。我咬得自己好疼好疼,也没法不发出声音。赵晃,你会不会嫌弃我?” 虞尘隐湿了眼眸,眼睫也坠上泪珠。赵晃犹疑不定,一时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一时仍然有些怀疑。 虞尘隐垂下头:“你也觉得我是废物对不对。” 赵晃皱着眉头:“不是。当真是你自己咬的?” 虞尘隐不解:“将军在说什么啊,你攥疼我了。” 赵晃松开他手腕,虞尘隐退开两步,先发制人:“你今天好奇怪,我受伤了都不肯给我擦擦药么,将军。”说着说着,他咬上手指,一边啜泣一边咬着指节,好似压抑得受不了,转身想离开。 赵晃连忙抱住他,捏住他脸颊,将手指解救出来:“哪里学的习惯,想哭就大大方方哭,别咬手指。” 赵晃摸索着上面的牙印:“竟咬得这么狠,都破皮流血了。” 虞尘隐轻颤了一下,低低地说:“疼,赵晃,我疼。” “疼就对了,以后还咬么。” 虞尘隐委屈地摇头:“不咬了,不敢了,给我擦点药吧,赵晃。” 赵晃叹口气,将虞尘隐抱到榻上,取出抽屉里的药瓶,小心细致地敷着药物道:“哥儿若是爱上了咬手指,我可以代劳,将你浑身咬个遍。” “你、你吓我。” 赵晃挑眉:“哥儿可以试试。” 虞尘隐蹙着眉头,泫然欲泣:“我不敢了,不要吓我。” 赵晃失笑:“哥儿啊,你怎能这样可爱。” 擦完药,放回药瓶,他将虞尘隐抱到怀中:“太脆弱了,吾该怎样保护你才好。” 虞尘隐反驳:“我才不弱呢。” 赵晃吻了下他的后脑勺:“狡辩。” 虞尘隐不服,赵晃掐住他腰,横抱过来:“哥儿,吾得告诉你个坏消息。” -- 第72页 虞尘隐抬起头望他。 赵晃摸了摸他脸颊:“吾还得在淇城多呆一段时间,我们的婚期随之推迟。” “为何?” “有人对代州动手,兵马回援,代州后续派来的兵马赶了一半路又赶回去了。今后较长一段时间内,代州无暇顾及淇城,吾暂时走不了。” 虞尘隐担忧道:“将军……不会有事的,对么。” 赵晃笑:“当然,别担心。” 虞尘隐自然不担心,但他抑制住了神情,柔柔地扮演一个担忧未婚夫的哥儿。 赵晃很是受用,低低地安慰安抚,心底里的一些怀疑彻底被抛诸脑后。 与此同时,魏暄联系上了城主府的旧仆。 城主府里除了新招的奴仆,原来的下人也留了一部分。 早在很久以前,魏暄便将暗卫安插进奴仆群里,监视府里发生的一切。 魏暄写好信,吩咐暗卫一定要将之送到义州的萧潭手里。 魏暄幼时母亲尚在世,他跟着母亲住在鹤怀郡,与萧潭有一些交际,算是有几分情谊。 萧潭习武长成后投靠义州,虽名声在外,却不得重用,屡受排挤,郁郁不得志。魏暄离城前,萧潭曾来信,希望魏暄将之引荐给魏侯。 如今魏侯在前线局势紧急,难以分兵。此次丢了淇城本就是大过,唯有兵不血刃地拿回来,才能弥补此过。魏暄思虑着:萧潭此人并非纯粹的武夫,文武双修,智勇双全。他若想投靠父亲,有功劳会更受重视。 夺回淇城的机会,萧潭必不会拒绝。 如今淇城内,赵晃与邓庶两两相争,萧潭假意来投,如雪中送炭,赵晃那蠢货必不会多加怀疑。 只是得防备着代州派兵来……但代州常与周边有摩擦,就算派兵来,也派不了多少。 此时的魏暄还不知道,代州确实派了兵,但赶了一半路又回援去了。 处理好公事,魏暄又想起虞弟。 他此时在做什么,是在跟赵晃调笑,还是被人抱在怀里亲吻。 他是欣然接受,还是憎恨厌恶,亦或无所谓,压根儿不在乎。 从始至终,难道虞弟在乎的只有那个匡盛吗? 姓匡的有什么好,值得他惦记这么久。 倘若他魏暄死了,虞弟会记在心上,还是笑在嘴角,亦或抛诸脑后—— 魏暄无法判定。 他望向窗外的月亮,久久凝视后,垂下头来,给自己倒了杯苦茶。 虞尘隐也喝了一口茶,由于手敷了药,赵晃不让他动手,他便只能接受赵晃的投喂。 赵晃随即舀来一勺补汤,虞尘隐推拒:“不要这个了。” “乖,再来一勺,大夫特意开的方子。” 这补汤不知混了什么,药味很浓,虞尘隐蹙眉:“我不想喝。” 赵晃碰碰他脸蛋:“谁让哥儿身体虚,听话,再喝一点。” 虞尘隐蹙着眉头喝下,赵晃放下勺子,笑着吻了下他脸颊:“真乖。” 虞尘隐偏过头:“将军,你有时表现得像我爹一样,什么都要管。” “不管着你,你只会弄伤自己。瞧你今日干的好事。”赵晃捏住他手腕,“细细弱弱的,还要咬自己。” 虞尘隐有些难为情:“将军不要再说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赵晃夹来一块肉,“啊——张嘴,多吃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虞尘隐嫌弃地蹙起眉头,“弄得我跟个傻子似的。” 赵晃失笑:“怎么惹着哥儿了,瞧这恼怒的小模样。哥儿可不能傻,要傻了以后生出一堆傻孩子——” “赵晃!” 赵晃忍俊不禁:“好好好,不说你,不说你,来,继续吃饭。” 好不容易吃完饭,赵晃自己倒是随便糊弄几口就作罢。 “瞧你一天无聊,我让人叫了戏班子,走,去听听。” 虞尘隐不想早早入睡,答应了,才跟着走了几步,赵晃就嫌弃他走得慢,直接抱入怀中,快步前行。 虞尘隐恼怒道:“我自己可以走。” 赵晃低头蹭蹭他额头,笑道:“没办法,吾就是恨不得哥儿黏在我身上。” 虞尘隐无奈,懒得挣扎。 到了大院,戏班子早早候着,仆人送来点戏的折子,虞尘隐翻开,随便指了一出。 台上开唱了,虞尘隐瞧着旦角有些眼熟,恍惚间想起来,是了,他们曾来过城主府。在淇城城破前,也是这个院子里,他们在台上扮装唱着,丫鬟护卫们在台下笑着闹着。 那日还放了烟花,转瞬即逝,淇城的安乐也如此。 其实台上戏班子虽还是那个戏班子,但早已换了小半的人。不少人在城破时死去,这个戏班子也无法例外。 他们台上唱着,瞧见虞尘隐,心中涌起哀意。城主府里的哥儿仍然活得好好的,城破没影响他半分,淇城新的主人对他亦很好。哥儿永远是那个哥儿,被人捧在手心,享受无边快乐。 而当初那些追捧哥儿的男男女女们,早就从安乐城里摔下来了,摔到这个乱世里,运气好的苟活着,命不好的早砸成了烂泥。 而他们这群唱戏的,无非是继续唱下去,无论世事如何,总有人会听戏要听戏,死了他们,台上换些人,又是一场场戏,开唱啦—— 虞尘隐却并不如戏班子想的那么开心。 -- 第73页 他回想起一些故人,一串数字,从一到十二,数下来得要好片刻时间呢。 但当赵晃问他为何不高兴时,他只是摇了摇头,笑着道:“没有,只是看戏看入了迷。” 他知道自己在说谎,这样的谎言或许以后还会说上千千万万遍。 可人生哪里没有谎言? 分明处处都虚假。 赵晃抱他抱得更紧,似乎想为他取暖。 可虞尘隐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暖意,是他禁锢的手带来的轻微窒息。 虞尘隐略微喘不过气,可他却笑起来,是在为这场戏喝彩吗—— 台上热闹,台下亲昵,旁观的躬腰垂头听候命令。 第36章 乱世哥儿 当戏曲落幕, 夜已深深,凉意从天上漏下来, 浸在虞尘隐身上。 他像一条鱼, 游在冷光里,被水草缠住,便无法前行。 赵晃拿起块点心喂他, 虞尘隐没拒绝,糕点是甜的、绵的, 软到口腔里,他只咬了一下便不再吃。剩下的大半块赵晃也不嫌弃,碰着牙印吞进了口中。 仆人递来戏折子,赵晃翻开瞧了瞧, 问:“还看吗?” 虞尘隐摇头:“不看了。” 于是散了场。 回到房内,赵晃揽着虞尘隐问:“不喜欢今天的戏?” 虞尘隐沉默, 不知该说什么,赵晃等待着,没催。 良久,虞尘隐道:“赵晃, 我想喝点酒。” 赵晃自不会拒绝,拿了酒与虞尘隐对饮。 窗子半开着,虞尘隐饮尽一盏, 撑着手肘扶住额头, 笑:“将军常饮酒,而不是喝茶,为何?” 赵晃倒酒:“茶温和, 酒凛冽。见的血多了, 喝茶无味。” 虞尘隐饮完第二盏, 微阖长睫:“无味么。想要过得有滋有味,多难啊,赵晃。” 赵晃笑:“随心即可。” 虞尘隐也笑。强者随心,弱者服从,这便是滋味么。 他不喜欢。 “赵晃,过来。”虞尘隐张开双臂,“抱抱我。”嗓子被酒浸满了,吐出的字滴滴流淌,像钓鱼的钩子。 赵晃扔下酒盏,走到虞尘隐身前,蹲下抱他。 他站起来,虞尘隐双腿夹住他腰,顺手拿了桌上的酒壶,低声道:“我喂你好不好。” 赵晃没有不答应的。 虞尘隐哪是喂,简直是在灌,赵晃猛地咳嗽起来,下巴、胸膛满是酒液。 虞尘隐抚蹭他的下颔,湿了一手,仍不满足:“将军,再喝一点好不好。” “你醉了。” “没有,将军嫌弃我。” 赵晃无奈,眼见着壶嘴对准他眼眸,只能往后仰,可惜迟了些,鼻梁上滚下酒液,虞尘隐用食指碰了下,笑:“将军变成酒做的了,湿乎乎的。” 赵晃咬着牙:“别玩了。” 虞尘隐偏头:“赵晃,你嫌弃我。我想服侍服侍你嘛。来,再喝一口。” 赵晃抱着虞尘隐,躲闪不及,酒从头上浇下,湿了半身。 虞尘隐的衣衫也湿了。 赵晃不再忍耐,夺了空酒壶,扔到地上,抱虞尘隐到榻上:“真是个小傻子。” 虞尘隐按住他手:“我自己可以换衣服。” “羞什么。” 虞尘隐蹙眉:“不要你换。” 赵晃无奈松手:“好,你自己换。免得明日着凉。” 虞尘隐双手搭在赵晃肩上,笑:“赵晃,你真狼狈。” 随即将他凌乱湿润的发抚到耳后,摸摸他同样湿淋淋的耳朵,问:“将军,酒落到身上,跟血砸在身上,差别大吗?” 赵晃无奈一笑:“大。溅血的都死了,敢往吾头上倒酒的,哥儿头一个。” “那将军要杀掉我吗?” “傻子。”赵晃捉住他不老实的手,“我去给你拿衣裳。” 赵晃打了热水,拿了衣裳,放到虞尘隐身边,摸摸他脸蛋:“把自己收拾干净,我去整理一番。” 等赵晃收拾干净,走到床边,发现虞尘隐已经睡去。 脸蛋微红,眉头轻蹙,赵晃替他拨开乱发,又在眉心印下一吻。 随后剥了衣裳,夜里光凉而弱,赵晃担心着凉,没有多看,替他换好衣衫。 即使没有多看,赵晃仍是动了情,丢下虞尘隐去了外间,又沐浴一番。 折腾到大半夜,饶是赵晃也累了,抱着虞尘隐沉沉睡去。 翌日。 赵晃说是要给他找回场子,领着虞尘隐去了马厩。 魏暄被绑在柱子上,神色淡漠。 赵晃命仆人拿来鞭子,放进虞尘隐手中,道:“吾教你怎么甩。” 随即揽虞尘隐入怀,握住他手,狠狠甩在魏暄身上。 一鞭就见了血。 一连甩了十几鞭,魏暄皮开肉绽不吭声。 眼见着是要鞭打至死的节奏,虞尘隐蹙着眉头道:“赵晃,我累了,手有些疼。” 赵晃松开他手,见掌心指根都红了,怜惜道:“换一样?刀还是匕首,干脆剜了他双眼。” 虞尘隐咬着下唇:“你、你吓我,会做噩梦的。你是不是生气了,昨天我不是故意的。” 赵晃笑:“想什么呢。还玩吗?” 虞尘隐摇头:“我累了。” “你先离开,吾帮你出气。” 虞尘隐拉住他袖子:“不要,我走不动路了。” -- 第74页 赵晃本只是带虞尘隐找回场子,可见着魏暄皮开肉绽仍一声不吭,倒起了玩玩的心思。看是不是被剜了眼,他还能不叫嚷。 下人呈上匕首,赵晃拿到手里,抛接几回,道:“没事,让下人抬小轿来,你站远些,害怕就闭上眼。” 虞尘隐拉住他袖子不放,不让他走:“赵晃,你宁愿在这里耗时间,也不愿陪我玩吗。我想出去看看风景,咱们骑马去好不好。” 赵晃掐住他腰:“怎么一会儿一个心思。” 虞尘隐扑到赵晃怀里,搂住他腰背:“好不好嘛。” 赵晃摸了摸他长发:“也罢。” 对仆人道:“牵马来。” 赵晃的马太高,虞尘隐上不去,一直是赵晃抱他上去,这次却不同。 赵晃命人将魏暄押到虞尘隐脚边。 “做马奴太可惜,干脆做个垫脚奴吧。”赵晃踩住魏暄脖子,直踩到泥里。魏暄握紧拳头又松开。 赵晃向虞尘隐伸手:“来,踩着上去,我扶着你,别怕。” 虞尘隐没动。 赵晃皱眉:“你不是怨恨他吗,哥儿?” 虞尘隐心下一颤,或许是方才的表现让赵晃起了疑心。 他咬着下唇道:“他、他会不会突然站起来啊,我要是摔了……” 赵晃失笑,脚下踩得更狠:“不要这脑袋,倒能站起来。” 虞尘隐望了两眼,不好意思地笑笑:“别嫌弃我,我就是偶尔,极偶尔,会有一点点杞人忧天。” 他搭上赵晃手臂,一脚踩了上去,魏暄做肉垫,踩得并不舒服。 虞尘隐不满道:“踩这人真是脏了我的鞋。” 赵晃稳稳扶住虞尘隐:“鞋履多的是,一会儿扔了便是。” 虞尘隐笑起来:“也对哦。” 他跨上了马,垂头望赵晃:“将军不来吗?” 赵晃侧头与奴仆交流半晌,不知奴仆说了什么,赵晃面色微冷。 他低声吩咐几句,随后踢开魏暄,利落上了马,抱住虞尘隐,握紧缰绳:“坐稳了。” 游玩半日,回府时,远远地便见到魏暄颈项被枷锁扣住,跟栓狗似的。 到了大门,赵晃先下了马,仆人走过来将锁链把手递到虞尘隐手上。 虞尘隐不解地望向赵晃。 “哥儿专属的垫脚奴,遛着玩。他要是不听话,吾砍了他手脚。” 虞尘隐试探着拉了拉锁链,魏暄果然面色冷漠地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跪下,俯下身去。 虞尘隐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面上只是笑着,踩着下了马,扑到赵晃怀里,赞道:“还是将军有办法。” 赵晃笑道:“吾想着这魏暄要是残缺,你见了未免害怕。就叫人先砍了那管家的手,威慑于他。这不,以后你想怎么玩怎么玩,玩腻了杀了便是。” 虞尘隐愣住:“什么?” “怎么了?” 赵晃还是起疑了,或许心里只有一点不舒服,但这一点不快便让他砍了王叔的手,且开始逼迫魏暄做狗。 虞尘隐勉强堆起笑意:“太突然了。” 赵晃笑:“以后玩这魏暄,别支开下人,大庭广众之下玩才有意思。” 赵晃想起仆人说的,那日他们虽隔得远远的,但听着声响不像是在鞭打。 赵晃掐住虞尘隐的腰:“明白么?” 虞尘隐娇娇地说:“赵晃,你掐疼我了。” 赵晃收敛了力道,心下一想,应该不至于,大概只是自己多疑。 虞尘隐将手搭在赵晃肩上:“将军,我累了,你说我是要你抱我,还是骑在魏暄身上进府啊。” 他咬着下唇,揪了揪赵晃的衣领,有点勾引的意思。 赵晃大笑,将他横抱起来,虞尘隐顺势丢了手里的锁链,只专注地望着赵晃,望了两眼,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脸有些红。 “害羞了?” “将军,这么多人瞧着,走快些好不好。” 赵晃垂头吻了吻他额头:“这会儿知道脸皮薄了。” 虞尘隐没有抗拒,只是将面庞埋进他胸膛,低低道:“羞死人了。” 哄得赵晃高兴起来,一时也忘了继续折辱魏暄。 夜间。 赵晃不知怎了,一改往日作风,捏住他手道:“身子不能用,那就手吧。” 赵晃拉着他的手往下探去。 虞尘隐蹙眉:“你怎么了,怪怪的。” 赵晃不答,虞尘隐推拒起来。 这个口子不能开,一旦开了,他便无法制住赵晃,到时候什么名分什么婚期赵晃都不会顾了。 虞尘隐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让我害怕。我、我昨天真的只是喝醉了,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讨厌我,就浇回来好了。我只是不小心洒了点酒在你身上,你就开始欺负我。” 赵晃停住:“什么酒不酒的,我何时怪你了。” “那你今晚是怎么了。” 赵晃不想说出心中的浅淡怀疑,但他确实不快,道:“只是瞧你怜香惜玉,与其怜惜那魏暄,不如怜惜怜惜我。吾忍得痛苦,哥儿帮帮忙?”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忍得痛苦关我何事。你不开心就拿我寻开心,我就是个乐子是吧。”虞尘隐睁着湿漉漉的双眼,“还睡不睡了,今晚。我真的好累呀赵晃,别闹我好不好。” -- 第75页 赵晃望着他,不答。 虞尘隐无奈叹口气,凑近赵晃,吻了吻他脸颊:“将军,好困,睡吧。” 赵晃倏然按住虞尘隐,发狂似的亲他。不仅吻他面颊,还舔舐他唇瓣。 虞尘隐没有反抗。 赵晃变本加厉,撬开他口齿,吻得虞尘隐神智不清了才抬起头来。 “哥儿,你最好没骗我。” 虞尘隐呜咽起来:“好疼,我的嘴好疼。” 赵晃摸摸他唇瓣,都肿了,真是可怜。 赵晃心里畅快了些,不再追究下去:“睡吧。” 虞尘隐只顾着啜泣,赵晃见他泪水湿了满脸,心疼地摸摸他眉眼,怒与疑散了大半:“当真疼得厉害?” 见虞尘隐没反应,只低低地轻轻地喊着疼。赵晃抱他起来,又问:“怎么了。” 虞尘隐才听到般,睁开湿漉漉的长睫,可怜道:“破了,嘴里好像破了。” “张开,我看看。” “不要,都是你害的。”虞尘隐躲闪着,“都是你欺负我。你总是这样,死性不改,没过几天就要欺负我一次。” 虞尘隐说着说着泪又落下,挣扎着赵晃的怀抱:“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赵晃叹口气,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让大夫来看看。” “你这是让所有人都看我笑话。”虞尘隐不让,“松开我,我今晚要一个人睡。” 赵晃皱眉,搂着虞尘隐躺下:“别闹了,不看大夫就睡吧。” 虞尘隐挣扎一会儿放弃了,泪却还流着。 赵晃摸到他眼下湿意,心下复杂,道:“是我多疑了,以后不会这样。” 虞尘隐啜泣起来:“当真?我都不敢相信你了。” “当真。” “那……那我再相信你一次好了。只有这一次哦。” 赵晃失笑,又亲了亲虞尘隐脸蛋:“娇气,快睡吧。” 等赵晃睡着了,虞尘隐不再装睡,他睁开眼望着雕梁画栋,松了口气。 故作娇态,矫揉造作,他累了。 但以卵击石硬碰硬…… 想到王叔,不知赵晃说的是真是假,但心里仍是凉了大半。 他想坐起来,又担心惊动赵晃,只能将一切埋在心里,满怀心事地睡去。 第37章 乱世哥儿 自从那日赵晃给魏暄栓上了链子, 就没取下来过。虞尘隐为了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每隔几日就要去折腾魏暄一次。有时脱了鞋扔掉, 要魏暄去捡, 捡来了又扔掉,又要他去捡,跟训狗似的。 魏暄脖子上的锁链在他走动时哐啷哐啷响, 锁链的把手就在虞尘隐手里,有时鞋扔得稍远了, 魏暄不得不扯着锁链继续往前走。 魏暄脖颈上红肿破了皮,虞尘隐也被拉着踉跄着往前。 魏暄捡来鞋,虞尘隐被拉着走了几步,长袜早脏了。魏暄半跪下来, 脱了他沾上污泥的袜子,要给他把鞋穿上。 周围奴仆的目光很刺眼, 虞尘隐咬牙,一脚踩在他脸上:“贱奴,谁让你碰我。” 魏暄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冷,虞尘隐腿颤了一下, 对下人道:“给我拿鞭子来。” 然而就在这时,魏暄猛地抓住他小腿,虞尘隐以为自己要被弄得摔倒了, 闭上眼准备承受疼痛, 疼却久久没来。 他睁开眼,见自己的脚套上了鞋履。 原来只是穿鞋啊。 他不敢望魏暄,下人呈来鞭子, 他草草甩了几鞭便没了心思。 虞尘隐落荒而逃。 傍晚, 赵晃回来了听下人禀报却不满意。 叫人绑来魏暄, 令其头顶苹果,赵晃握住虞尘隐的手,说是要教他射箭。 虞尘隐讨着巧,说是自己会,不用赵晃教。 然而拿起弓箭对准魏暄时,虞尘隐强忍颤抖,也久久没能射出。 在赵晃也拿起一把弓时,虞尘隐深呼吸,他是学过的,在他第二世,嵇衍将军曾手把手教过他。 别慌。 别怕。 虞尘隐射出一箭,正中苹果。 果肉炸开,污了魏暄一脸。 虞尘隐手发软,脚也软。扔了弓箭扑到赵晃怀里,故作兴奋地撒起娇来:“射中了!赵晃,我是不是很厉害。” “真厉害,哥儿真棒。”赵晃抱着他,嘴却不老实,开始亲他。 虞尘隐红着脸:“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赵晃抱着他离开了。 魏暄留在原地,见不到人影后也不走,仆人们不敢上前拉锁链。 赵晃说过,那是哥儿专属的奴,下人们不敢自作主张。 魏暄蹲下身来,寻到了虞尘隐射出的那只箭。 夜间,回到马厩旁的小屋里,他抚蹭着箭头,在月光下垂下头来,轻吻箭身。 · 随着局势发展,赵晃和邓庶斗得白热化。 由于失去代州后续支援,邓庶又一向狡诈,赵晃虽仍占上风,却拿邓庶没办法。 早在先前,邓庶推脱那次鸿门宴时,赵晃命人强硬请走了邓庶的母亲,其人一直住在城主府最偏僻的院子里,被士兵看押着。但邓庶行事作风毫不顾忌自己母亲,赵晃虽恼怒,却也没有真把他娘怎样。 邓庶诡诈,银钱开道,军营里生出不少事。赵晃虽勇猛,但没什么谋略,手下的将领又开始闹矛盾不和,甚至有将领主张敲邓庶一笔后,放弃淇城,回援代州。 -- 第76页 一是淇城财富大多被邓庶掠夺,而邓庶这块肉难啃,僵持下去崩了牙得不偿失;二是魏侯前线开始稳定下来,担心魏侯稳住局势后回头攻打淇城;三是代州被攻,与其咬着淇城这块鸡肋不放,不如回援代州,建功立业。 也有将领不肯放弃淇城,各自说出了一番道理。 赵晃听着将领们的吵吵嚷嚷,迟疑不决。 就在这时,有兵来报,义州萧潭带兵来投。 萧潭名声在外,却不得重用。各州的人都觉着萧潭会另择新主,赵晃没想到他竟会投奔自己,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 见了萧潭,在萧潭的言语攻势下,赵晃不再怀疑,大喜过望,当场要与萧潭拜把子称兄弟。 谁知萧潭却说:当今世上,英雄唯龙骧将军值得敬佩。他此次来投,不是为了找兄弟,而是希望赵晃成为主公,参与争霸。又说代州如今主事的,不过尔尔,问赵晃可甘心屈居人下。 赵晃以前从未想过逐鹿天下,但在萧潭不遗余力的吹捧下,好似自己成为代州之主天经地义。但最后关头,他还是把持住了,要萧潭先与他合力解决邓庶再谈其他。 兴头过了,赵晃便有些生疑,决心用邓庶试试萧潭是否真心忠于他。 萧潭出走义州,还带走了自己的兵马,这一来淇城,邓庶独木难支,开始思虑其他出路。 萧潭远道而来,赵晃邀其住进了城主府。赵晃一向对城主府不上心,除新招了奴仆外,为了维持日常,竟还沿用了部分城主府以前的奴仆。赵晃一向矜傲,瞧不上这些下人,认为这些不过是看着形势苟活的奴隶,生不出什么风浪,便也不曾在城主府的管控上花心思。 在萧潭的运作下,赵晃渐渐失去对城主府的把控。 这日,虞尘隐又玩起了扔鞋的游戏。 最近赵晃忙得厉害,不再那么热衷于折辱魏暄,虞尘隐也就扔扔鞋意思意思。 可这一次,魏暄捡来鞋后,仆人却开始往外退。 虞尘隐不解地望着下人们离去的背影。 魏暄走过来,掐住了他脸颊:“望他们作甚。” “你——” 魏暄没有多言,掐住他脸亲了下去。 犹不满足,开始解他衣裳。虞尘隐推拒,偏过头扇他巴掌,却被魏暄握住了手腕。 “折辱大哥这么久,收点利息不过分吧。”魏暄捻摩着他的手腕,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被养胖了,软乎乎的。” “你——” “怎么,还没反应过来。跟着你的这批仆人,全换成了城主府的旧奴。” 虞尘隐惊疑之下,竟忘了制止。魏暄剥开他外裳,捏住他腰腹:“这里不见长肉,很好,应该没怀孕。” “别掐,赵晃会发现的。”虞尘隐按住魏暄的手,“不管你要干什么,总不想现在就暴露吧。” 魏暄冷笑:“他除了弄你,还要夜间点着蜡烛看你身子不成。” 虞尘隐羞红了脸:“你在说什么荤话。” 魏暄将虞尘隐桎梏在怀里,捏着他软软的耳垂笑:“虞弟,咱俩像不像在偷情。” 虞尘隐不答。 魏暄仍然笑着:“虞弟真是人尽可夫。大哥若是你的贱奴,你就是大哥的婊.子。” “闹够了就松开,我得回去了。” 魏暄不松手,他感到怒火与嫉妒,愤恨与怜惜,破坏与残忍,交织一起烧在脑子里,混成一把熊熊燃烧难以扑灭的大火。他想折磨虞弟,又想亲昵地安慰他,想剥了他衣裳破坏他,又忍不住摸着他后脑勺怜惜他。 被弄脏不是虞弟的错,魏暄劝自己,不是他的错。 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弄得你舒服么。” 虞尘隐冷笑:“自然。” 魏暄想掐死他,碰到他脖子了,又只是轻轻地爱抚着。 “不疼就好,免得以后大哥弄你,你害怕。” 虞尘隐按住魏暄的手:“发疯发够了没,我真得走了。” 或许是这些时日以来,虞尘隐一直在欺辱魏暄,心里有些底气不足,便不像以往一般跟魏暄争锋相对。 毕竟自己踩着他上马下马,又总是扔鞋子让他捡,虽非他本意,虞尘隐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的歉疚。 这时,有仆人敲了敲木栅栏,魏暄听到声响,道:“虞弟,觉着舒服可以,但千万别习惯了。免得以后换了人,疼起来,可不要怪大哥。” 他松开手,虞尘隐退出魏暄怀抱,睨着他道:“不劳大哥操心。” 虞尘隐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魏暄拉住,心烦道:“还要作甚。” 魏暄蹲下身来,扣住脖颈的锁链随之哐啷响。他慢条斯理帮虞尘隐整理衣裳,外观上看着没有差错了,才站起身来,摸了摸他脸蛋:“好了,去吧。” 虞尘隐神色复杂地望着魏暄。 魏暄却只是笑着。 虞尘隐看不懂那抹笑容,不再迟疑,转身离开。 回到院内,他见到赵晃,亲昵地扑进他怀里,开始述说今日自己又干了什么。 赵晃揽着他进了屋。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0 23:04:12~2022-05-24 23:0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钩 40瓶;s 20瓶;多面(:з∠)、和小姣贴贴 5瓶;白晏 3瓶;西姆斯教堂 1瓶; -- 第7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乱世哥儿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不过是出了院子散散步,沿着人少的地方走。城主府那么大, 他走过湖心阁, 看了看秋末初冬的湖水,又踹开一颗挡路的石子。仆人们跟在他身后,并不跟他搭话, 背景板一般。 以往的护卫胆大些,总会跟他聊聊天的。如今跟着他的这些人, 却总是垂着头,他只是稍微靠近些,仆人们就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沾上了便是自取灭亡。 或许是魏暄吩咐的,或许是赵晃吩咐的。他明明生活在这么大一座城主府里, 身边跟着这么多人,却有一种被关押在囚笼里的错觉。金银珠宝、锦衣华服、珍馐美食,乱世里的百姓求而不得的一切,都堆积在他周边, 他该满足的。 虞尘隐又踢开一块儿石头,准备沿着这条路走走。 极其突然的,眼前就闯出来一大批人。带着刀剑, 兵器上滴着血。 虞尘隐望见了熟面孔——邓庶。 还没反应过来, 奴仆们就开始大声喊护卫、护卫,而后拦在他身前,让他跑。 护卫没赶到, 虞尘隐先被围困。他咬牙望向邓庶:“邓都尉, 你这是作甚。” 邓庶不接话茬, 直接开抓。虞尘隐无法,只能翻身跳进了湖,没想到邓庶也跳了下来。 湖里冷,虞尘隐游不太动,没游出多远就被抓到了。邓庶揪住他衣裳往岸边拖,虞尘隐呛了好几口湖水。刚拖到岸边,邓庶为了防止他叫喊直接弄晕了他。 萧潭、赵晃步步紧逼,邓庶敌不过,就动了逃出淇城的心思。就算他斗过了赵晃与萧潭,缓过来的魏侯也不会放过他。与其等死,不如带着部下和金银逃往他方,落草为寇,等候新的时机。 临走前,两人必须带走。一是他娘,二是虞尘隐,都在城主府,邓庶使了出调虎离山的计谋,随后闯进城主府带走了两人。 但他不知晓除了明面上的赵晃与萧潭,魏暄开始恢复势力。听到喧闹,赶来发现人丢了,魏暄当机立断,命暗卫传令给萧潭留在城中的心腹,即刻闭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强闯城门失败,邓庶部下离散,他带着老娘、弟弟和虞尘隐藏身淇城一户人家。 接连的落败令邓庶怒不可遏,压下内心隐隐的恓惶,他兜头一壶水浇在虞尘隐身上,见着哥儿狼狈不已的模样,心情才好些。 邓庶还想动手,邓栾挡在虞尘隐身前:“哥,你拿他撒气也没用。” 邓母也劝道:“庶啊,你冷静些,到了这地步,咱气也没用。” 虞尘隐打着冷颤醒来,咳嗽几声,见着周围环境,想着要不还是装昏吧,却见邓庶推开了邓栾。 邓庶蹲下来,摸了摸他脸蛋,冷笑:“装什么,眼睛睁开。” 虞尘隐不睁。 邓庶直接掐住他颈子要往墙上撞,邓栾急急用身体挡了下。 虞尘隐不得不睁开眼,哑着嗓子:“放开。” “郎君不装了?” “我与都尉无冤无仇,都尉抓我干甚。” 邓庶揪住他头发,令他不得不凑近自己:“贱人,明知故问。” 末路穷途下,邓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想破坏弄坏发泄。他直接拖着虞尘隐往里间走,邓栾拦住了他。 “哥,别这样。” 邓庶一掌扇倒邓栾。邓栾爬起来,不愿放弃:“哥,这事跟虞郎君没什么关系。” 邓庶又扇了他一巴掌,邓栾嘴角流出血,怯弱地捂着脸,仍是不肯让开路:“哥,算了吧。” 邓庶冷眼瞧着,笑了起来,竟不准备换地了,直接拖虞尘隐到角落,撕了他衣裳:“你要瞧就瞧着吧。” 邓母慌张地出了屋子,并不想管这桩事。 虞尘隐剧烈挣扎,冲着邓栾喊:“邓公子,救我。救我。” 邓庶掐住他脖子,令他喊不出话来:“贱人,乱叫什么。” 邓栾捂着脸站在原地,面色惨白,望见邓庶用撕开的衣裳绑住了虞尘隐手脚,又堵住了他嘴。 虞尘隐望着他,泪水湿了满脸。 邓栾僵住,在虞尘隐的目光下移开了视线。 但见着邓庶已撕了外裳,而虞尘隐无法反抗。邓栾不知为何想起以前的虞郎君,高高在上,众人爱怜,何曾这么落魄过。 邓栾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拿起地上的砖头向兄长拍去。 邓庶被砸得头破血流,什么情爱心思都没了,掐住邓栾就往墙上撞。 邓栾不敌,喊起娘来。邓母慌乱地冲进来抱住邓庶大腿求饶。 邓庶推开邓母,拿起掉落在地上的砖头,就往邓栾膝盖砸去。 邓栾凄厉惨叫一声,虞尘隐听得浑身战栗,顾不得惊怕,趁着这场面往外爬。 才到门槛,就被邓庶抓了回去。 邓母哭得邓庶心烦意乱,也没了风月心思,打晕虞尘隐丢进了地窖。 萧潭出城不久意识到不对,明白是中计了,急忙禀告赵晃,随后与其带着部将士兵匆匆赶回城。 淇城自此全城戒严,开始一户一户地搜。 邓庶如瓮中之鳖,很快便被发现。 他掐着虞尘隐,要求赵晃打开城门,并提供一匹快马,金银粮食若干,否则就要当场掐死哥儿。 这时候,老娘弟弟什么的,邓庶都不顾了,只管自己逃命去。邓栾被他打断了腿,累赘,娘也无用,只会拖他后腿。 -- 第78页 邓母抱着邓栾哭:“庶啊,我留下就是,但你不能抛下你弟弟。你让他们拉马车过来,这样你弟弟也能离开。他一向没什么坏心,就是人傻了点,你不能抛下他啊。” 邓庶吼道:“闭嘴。”面向赵晃,走投无路下额头青筋毕露,狠厉道:“马和粮食,要快,否则我掐死他。” 赵晃应了。 马一到,邓庶让士兵都退开,赵晃照做。 他挟持着虞尘隐上了马,担心背后有乱箭,将虞尘隐绑在身后,骑着马朝大开的城门狂奔而去。 虞尘隐昏昏沉沉半阖着眼,浑身疼痛不已。 他勉力抬起眼帘,眼见着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头慌乱难减,若真让邓庶逃了出去,只怕他…… 邓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寇,跟他玩什么迂回示弱根本无用。 虞尘隐阖住眼帘,不愿再看。 倏然,一箭袭来,直中邓庶。冲击力惊得虞尘隐睁开了眼,往城门望去,只见城门之上,一银甲将军持弓而立,不等第二箭,邓庶就跌下马。虞尘隐被绑着,跟着摔下马来。 邓庶的血汩汩流着,湿了虞尘隐大半身体。 萧潭放下弓,望着城门下的一切,没有靠近。 赵晃从后赶来,抱住虞尘隐,替他解开束缚。 虞尘隐望着天色,原是黄昏了,难怪漫天的红霞不退,血色难消。 邓庶死了,尸体被挂在城墙上风干。可惜没等风干,先腐烂了,苍蝇蚊子乱飞,弄得城墙臭烘烘的。 虞尘隐被救下后,昏迷了好几天。醒后得知,邓栾、邓母当日便被斩首示众,尸身就堆在城门底下,野狗叼走了大部分。现在去看,大概还能瞧到些碎烂的尸骨。 至于邓庶其余被搜出来的部下,自作孽不可活,都拉去菜市场腰斩了。 赵晃一直守着虞尘隐,很多事都交给萧潭去办。萧潭这次救下了虞尘隐,赵晃承他情,对他信任许多。 虞尘隐醒来后瞧见赵晃满脸胡茬,伸手摸了摸,挺扎手的。趴在床榻边的赵晃惊动而醒,见哥儿终于醒了,喜不自胜。 赵晃端来汤药喂,虞尘隐乖乖地喝下。 听到邓庶邓栾结局,也没发表意见,只是抱住了赵晃,在他怀里缓缓阖上眼,低声述道:“我好累啊,赵晃。” 赵晃回抱住他,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安慰:“别怕,吾在呢。” 第39章 乱世哥儿 孤月繁星, 月明星稀。疏疏漏影,几点烛萤。 洗漱罢,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 虞尘隐抓住赵晃的手,举在眼前,细细地看。 “原来你的手上有这么多伤痕。”白色的疤痕, 摸起来硬硬的,纠集了周围的皮肤, 破坏了原有的纹路。手掌上还有厚厚的茧子,曾握过多少兵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结成茧,糙而硬, 并不好看,然而力量涌动在血肉中, 远比好看来得骁勇。 虞尘隐握住赵晃的手,像是铃兰主动落入泥中,玫瑰陷落沼泽,美玉心甘情愿被石头封锁, 雾被乌云缠裹。 “疼吗?”虞尘隐问。 赵晃老老实实地躺着,任虞尘隐研究似的摸索他的过去:“忘了。” 其实没忘,幼时练武常受伤, 留下的疤痕并不少, 但赵晃不想在虞尘隐面前摊开自己弱小的岁月。他希望自己在虞尘隐心中是强大的,这样他才有资格说一些保护他的话。 虞尘隐揉了揉赵晃拇指上的瘢痕,低声说道:“忘了也好。” 赵晃收回手, 带着虞尘隐的手触到自己唇上, 轻轻吻了两下:“别担心, 再过段时间我们就回代州。” 虞尘隐凝望着赵晃,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瞧他。其实赵晃长得蛮好,若是在现代,铁定能迷倒一大群迷妹。脸上的线条硬硬的,像刀像戟,此刻垂着头亲吻虞尘隐的手,眉目柔和许多,像剑裹了月。 虞尘隐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赵晃的头,发丝也硬硬的,乖乖任他摸,像是一大把刺主动软化了,非要凑到他手中。 虞尘隐说:“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晃总是陪着他,虞尘隐也不再劝赵晃多顾虑公事。 淇城暗流涌动,赵晃却浑然不知的模样,虞尘隐这日拉着他到湖心阁饮酒。 冬天越来越冷,初雪却没来,湖心阁的湖水结冰。虞尘隐从赵晃怀里跳出来,靠近结冰的湖面。身后是红泥小火炉,焰火劈啪响,酒已温热,赵晃饮了一口匆忙搁下,从凳子上起来急急几步拉住虞尘隐。 “危险。” 虞尘隐转过身捧起他手,浅浅地笑:“我不怕。”他后退了一步,踩上冰面:“已经结冰了。” “可是——” 虞尘隐松开手,又往后退了一步,双脚彻底踩在了冰面上:“不会有事的。” 赵晃皱眉:“乖,过来。危险。” 虞尘隐笑得有些俏皮:“你的酒还没喝完,喝完了再来找我。”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得并不快,却也算不上轻缓。 赵晃拿过石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就跟着踏上了冰面。 他走得快,很快就走到了虞尘隐面前,拉住他:“你怎么了。” 虞尘隐抬头望他,笑着:“将军,如履薄冰。赵晃,如履薄冰,你明白吗?” 赵晃明白:“对,你现在正踩着薄冰。” 虞尘隐摇头:“不是我,赵晃。不是我。” -- 第79页 赵晃不明白,但他不能让虞尘隐再停留在冰面上:“乖,咱们回去,回岸上去。” “低头。”虞尘隐命令道。 赵晃闻言乖乖低下头,但他还是太高了,虞尘隐不得不踮起脚尖,才吻上他的额头。 他脚下的冰开始裂纹,一吻结束,虞尘隐拉住赵晃:“跑吧,赵晃。” 赵晃听到裂纹声,也顾不得其他,拉起虞尘隐就开始狂奔,冰块迅速开裂,虞尘隐还踩下一个窟窿,眼见着就要跌下去,但赵晃拉着他,拉离了裂开的冰洞。他们跑得很快,没有回头。 到了小亭里,赵晃将温好的酒递到虞尘隐嘴边:“快喝几口,别着凉了。” 又蹲下看他的鞋,见果然湿了,让虞尘隐坐下后脱下他鞋,又将自己外衣剥下,裹住他的脚。 赵晃将虞尘隐整个抱在怀里,让他的脚抵住自己热乎的腹部:“以后别这样,身体本就虚弱还没调养好,别碰冰的冷的。” “记住了吗。”他接过空酒盏,搁在石桌上,又用手擦了擦虞尘隐嘴角,那里缀着一小滴酒液欲落不落。 虞尘隐踩了踩赵晃的腰腹,硬邦邦的发着热,又宽又结实:“记不住。” 赵晃闷哼一声,握住他脚腕:“老实点,别乱踩。” 刚刚好像踩到了……虞尘隐顿时不动了。 赵晃戏谑地笑了一声:“怎么,怕踩坏了夫君我,以后没有幸福日子可过?挺结实的,要不要摸摸。” 虞尘隐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赵晃笑笑,摸摸他的脚,见暖起来了,将裹脚的衣裳打了个结,而后抱他起来:“回吧,这里风吹得冷飕飕的,不可久呆。” 回屋的路上,虞尘隐将头埋在赵晃胸前,蹭了蹭他热乎乎的胸肌:“赵晃,你……”你多久回代州啊,你听懂我的暗示了吗。 但虞尘隐只说了个“你”字,便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了?”赵晃问。 虞尘隐靠在他胸前,默了很久,说:“没事。” “是冷吗?” 虞尘隐微微抬起头来,望着他利落的下颚线条:“赵晃,你真是越来越像个老父亲了。” 赵晃笑:“那叫声爹来听听,吾不介意当哥儿的爹爹。” “将军太贪心了,一个人不可以既占有我又掌控我。”事实上两者都不可以。 赵晃垂下腰背,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吾选前者。” 虞尘隐按住他太阳穴,将他的头推了上去:“好好看路,别摔着我。” “真是小没良心的。”赵晃抱紧了些,加快了步伐,免得寒风吹疼怀中的哥儿。 虞尘隐拽紧赵晃的衣衫,不是因为害怕被摔下。 前路茫茫,总得拉扯上一个东西,才不至于空落落的。 至于那场生死的暗示,或许在赵晃心里,不过一幕调情的戏码。 魏暄果然找上了他。就在赵晃不得不离开城主府去处理公事后,魏暄明目张胆地走进了虞尘隐的房间。 虞尘隐正温酒喝,不知为何,就是想喝一点酒,不必太多,微微醺醉就好。半梦半实,飘浮在酒精带来的虚无中,兴奋、刺激、疲倦、百无聊赖,尽化作杯中酒入了豪肠。 这兴奋不是他的兴奋,是酒的狂欢,占据他身体,释放自个儿天性。 见到魏暄走进来,虞尘隐食指关节敲了敲酒盏,一下又一下:“大哥怎么来了。可是天冷讨酒喝?” 魏暄从善如流坐到他对面,拎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饮一杯也好。” 虞尘隐连饮三杯,搁下酒盏,道:“说吧,大哥来此有何贵干。” 魏暄用帕子擦了擦自己嘴角:“没事就不能来找虞弟?” 虞尘隐胳膊支着脑袋,歪着头看他:“魏暄,我累了。你与赵晃要斗也好,斗得你死我活也罢,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哦,”虞尘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除了这座城池,我似乎也是战利品。对吗,大哥。” 魏暄搁下酒盏:“虞弟可不是什么战利品,今夜我会给父亲寄封书信,解除你和魏扬的婚约。” 虞尘隐拿起魏暄搁下的酒盏,点了点杯沿:“那我是不是该跟大哥提前喝杯交杯酒?” “虞弟如此自觉自愿,倒让大哥惊讶。” 虞尘隐笑了笑,倏然掷出酒盏,摔到了魏暄身上:“哎呀,手滑。” 魏暄攥住虞尘隐的手,不让他收回去,拇指缓缓抚蹭他的肌肤:“确实挺滑。” “放开。” “被赵晃抱久了,就对大哥生疏了。真是不乖。” “是啊,赵晃抱得我很快乐,不像大哥,让我厌烦。” “虞弟喝醉了。”魏暄离开位置,走到虞尘隐身侧,摸摸他的小脸,“大哥很想你。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跟大哥发脾气,好不好。” “你没有资格要求我。”虞尘隐拍开魏暄的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魏暄按住他酒杯:“不可以再喝了,喝多伤身。” “伤我身,关你何事。在你们眼里,我不就是附属物吗?坏掉了,换一个不就好了。”虞尘隐抬头望魏暄,“不能带给我快乐的人,留你何用。” 魏暄蹲下,擦擦他嘴角:“乖,别喝了。你醉得厉害。” 虞尘隐偏要喝,魏暄不得不扔了酒壶。他抱住虞尘隐,耳鬓厮磨:“是大哥来迟了,等拿回淇城,我们就成亲。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 -- 第80页 虞尘隐却不想让这些过去,他故意的,戏谑地说:“大哥还不知道吧。抱我的人可不止赵晃,还有邓庶邓栾两兄弟,他们争着抢着碰了我,大哥,我是不是该高兴。” 虞尘隐确实醉了,醉到开始说胡话,魏暄却当了真。他当场拍碎了红木桌,吓了虞尘隐一大跳。 “你干什么。” 魏暄不答,抱住虞尘隐,将头埋在他颈窝,很久很久都没抬起头来。 “不要在我肩上流口水。”虞尘隐昏昏醉醉地说。 魏暄缓缓抬起头,良久,道:“好,不流。” 他亲吻虞尘隐后脑勺,亲到一瀑冷润的乌发:“不流。” 魏暄待虞尘隐睡着后,收拾了残局才离开。 一回到马厩旁的小屋里,魏暄就取出纸笔研墨开始书写。大意说是因为城破,患难下情难自抑,与虞弟有了肌肤之亲。写到这里,担心魏扬不肯罢休,又加了句,现今虞弟已怀孕,实在无法再嫁弟弟。 故请求父亲解除虞弟与魏扬的婚约,他必须对虞弟负责,为了虞弟,也为了他肚子里的孩子。 之后又写了些淇城局势之类的讯息,写好后封好,递给暗卫,让其速速将信交到父亲手里。 无论他夺城失败与否,都要虞弟与魏扬再无任何瓜葛。 第40章 乱世哥儿 初入夜, 赵晃踩着最后的光线回了府。 虞尘隐还睡着,像朵榻上的睡海棠, 费尽胭脂也捻不成那般模样。醉卧的他比平常时候更娇一些, 浓酒淡红,无关憔悴,分明潋滟, 情意绵绵。像烫化了的蜜装成露,似浮动的红霞凝成雾, 虚无不可捕捉的浮华、丹青难以描摹的极艳,都淋洒洒水漉漉落到他身上。 这才是天下无双,赵晃这般想着,竟一时不敢上前, 恐惊了佳人,醒后便回了那琼楼玉宇天上宫阙, 再也无法相拥。 赵晃的目光太强烈,虞尘隐迷迷糊糊醒过来,见他直愣愣站在远处,有些困惑:“怎么傻站着。” 赵晃倏然清醒, 快步上前抱住虞尘隐,直到哥儿真切地入了他怀中,赵晃才勉强放松下来。他用食指点了点虞尘隐眉心, 又点了下, 是真的,并非虚幻迷梦,赵晃猛松了口气。 “怎么了?”虞尘隐不解。 赵晃食指从他眉心滑到鼻尖, 落到唇瓣, 又从下巴滑下, 落到颈间时,赵晃食指蜷进掌心,不再继续往下。 “哥儿长这副模样,一定受过不少苦。”乱世里的美人,和金银权势一样,人人都想分杯羹。他又如此柔弱,从饿狼口中保住自己,一定很不容易。 赵晃自嘲般苦笑,他又何尝不是饿狼。回想起初见,自己还想着强逼于他,将哥儿当做胜利品,恨不得当晚就占有他弄疼他,一个美人罢了,不用在床上还能放哪儿。 他望着哥儿,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强迫他。经过邓庶掳走他的事,赵晃蓦然发现,哥儿不是战利品,不是乱世里点缀的美人,他就是他,就是虞尘隐,不用在床上还能放哪儿? 放进眼里,放入心里。他是妻,不是欲。 虞尘隐听到这话,怔愣住了,良久才轻描淡写道:“没有受苦。” “小骗子。”赵晃点了点虞尘隐鼻尖,“没事的,以后不会了。吾会待你很好很好的,吾会竭尽全力给你最好的一切。哥儿,做我的妻吧。做我的妻子,让我成为你的丈夫。” 虞尘隐偏过头:“你怎么怪怪的。” 赵晃垂下头,蹭了蹭他脸蛋:“吾以前太混蛋了,以后不会了。” 说罢,赵晃关心起虞尘隐饮食情况,得知还未用晚餐,让仆人上了饭菜。 吃饭也不肯放虞尘隐下来,非要抱着喂他。虞尘隐懒得跟他折腾,随他便。 这夜,赵晃简直像奴一样伺候着虞尘隐,生怕他冷了热了饿了渴了。赵晃以为自己还有大把时光可以弥补以往的粗暴与轻蔑。他以为自己还能活好多年,还能照顾哥儿很久很久,这是他一次感受到权势以外内心之间,那份情感的重要。 他想保护他,想照顾他,想让他快乐开心幸福。这样酸涩又满足的情绪,赵晃以往从未体验过。 他怎么看哥儿,都是那样的可爱、柔软、易碎,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竟有些慌张,不知该怎么待哥儿才好。但他还有大把时间,无数岁月,他可以学习,他会学得很好的。 然而翌日,淇城便变了天。 萧潭是假意投奔,魏暄则趁此蓄势。赵晃出了城主府,在去往军营的半道上遇袭,重重围困,无数箭雨。护卫们顷刻间就死了大半,赵晃挥着勾月戟突围,好不容易赶到军营,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尸体。 投毒下药的计谋后,仍活着的代州士兵也成不了气候。赵晃被俘不过是时间问题。 车轮战之下,再是勇猛,也只能败下阵来。 赵晃被活捉,魏暄这才从士兵背后走出来。他一脚踩到赵晃脖子上,就如同以往赵晃踩他,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魏暄使劲碾了碾,见了血才收脚。 他命人将赵晃关押,择日斩首示众。魏暄跨上马背,赶往城主府。 得知赵晃被俘,虞尘隐有些怔愣,他坐在榻边,好半晌没反应。 思绪过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字眼才真正钻入脑海。虞尘隐站起来,欲往外奔,却被魏暄一把抱住:“你要去哪?我胜利了,不开心吗。” -- 第81页 “放开我。”虞尘隐并不挣扎,只是低声地说着,“放开我。” “虞弟,你在想什么。你是魏家人,这场胜利你无法微笑吗?”魏暄抚上他唇瓣,软软的,“乖,笑一笑。” 虞尘隐仍是低声说着:“放开我。” 魏暄面色顿沉,他掐住虞尘隐下颚:“放开你,你要去哪?去见那赵晃,又来一套救人的把戏?你以为这次大哥会给你机会,让你跟大哥磨蹭。” “魏暄,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静?虞弟,你是被弄习惯了,舍不得奸夫?你要是喜欢,大哥也可以伺候你。”魏暄掐住他腰,咬牙切齿,“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对那赵晃有几分在意。你不该恨他怨他吗?为何要做出这样一副模样。说啊。” 虞尘隐竟笑了起来,笑得哀意流淌:“没办法,天性贱。弄得我爽了,自然要在意几分。” “我贱啊,大哥,你不知道吗,我贱。”虞尘隐笑着骂自己,“太贱了,没办法。除了当奴妾,当贱人,当妓子,被人弄被人碰,我毫无价值。大哥不是喜欢碰我吗,弄吧,就现在,等什么呢。” “像我这样的人,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是活该,都是自找的。”虞尘隐不笑了,冷静地无所谓地点评自己。 魏暄不知怎的,松开了虞尘隐,他近乎落荒而逃:“虞弟好好休息,改日大哥再来看你。” 他点了一把火,将虞尘隐烧得精光,烧完了又无法承受是自己放的火。虞尘隐没有望他溃逃的背影,他将房门关上,而后失去所有力气般,靠着房门瘫坐下来。屋内无光,黑黢黢的,人的幻影侵袭。 他恍惚间看到了昨日的赵晃,抱着他,不肯让他一个人坐着,连吃饭都要手把手喂。虞尘隐并不喜欢这样,却也无法违心说讨厌这样的赵晃。 他对待自己,像对待易碎的瓷,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温柔缱绻。一个人,怎么可能讨厌温柔。 勇猛的赵晃也可以柔婉,可以温顺。他胸膛明明那么硬,虞尘隐却感觉是躺在了温香软玉里。错觉。错觉。 他劝自己,都是错觉。 赵晃行刑那天,下了初雪。 这么冷这么冷的时光祂不下,非要等待赵晃离开那日才下雪。做什么啊?做埋尸的灰吗? 虞尘隐被魏暄掐在怀里,亲眼看着。 围观的淇城人兴奋不已,快乐难耐,占据淇城的恶人恶有恶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大快人心呐! 刀一落,头颅滚,血流满地。 原来杀死一个人这么轻易。 欢呼声冲破天际。 人群散后,虞尘隐推开魏暄,爬到行刑台上,抱起赵晃掉落的头颅。 雪落到他身上,落到头颅上,落到满地的血里。热的血液,冷的雪霜,死去的人如何与天然的冷对抗,没一会儿就结了冰。 赵晃的睫毛原来这么长,沾了血,也凝了霜,白中红,红里冰花。 这位骁勇的将军彻底安静下来,眼眸却不肯闭。不闭上眼,怎能长眠? 虞尘隐温柔阖上赵晃双眼,亲昵地说:“乖,天冷,睡吧。” 睡吧,睡吧。这条路太长,赵晃,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虞尘隐抱着头颅唱起童谣,哄着将军睡觉。 雪落到他们身上,白茫茫的,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 魏暄踏上行刑台,强硬地要求虞尘隐离开。 虞尘隐不肯落泪,也不肯走。 魏暄扣住他手,一点点扒开,赵晃头颅掉落,砸到血与雪里,红与白中。 虞尘隐这才意识到赵晃真的离开了。 魏暄强硬地抱走了他。 徒留赵晃头颅在原地,像朵冷梅。 第41章 乱世哥儿 下人来禀告说虞郎君整整一日未用餐, 连水也不曾喝。魏暄听了,心痛又愤恨, 将收尾的事交给萧潭, 便往府里赶。 到了虞尘隐榻前,见其双目紧闭,不肯睁眼来看, 魏暄心冷且怒,命下人端来补汤, 就要强硬喂他。 虞尘隐这才缓缓睁开眼,并不多说什么,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魏暄心下稍缓,却仍愤懑不平道:“虞弟今日做出这副模样, 是给谁看?” 虞尘隐并不作答,翻过身去, 自顾自睡觉。 魏暄摁住他肩膀:“虞弟,可否给大哥解惑。” 虞尘隐睨着他:“不过是没胃口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没胃口?没胃口就能整整一日不饮不食。虞弟,你是当大哥傻, 还是当大哥耳聋眼瞎。” 虞尘隐冷笑一声:“怎么,我连吃饭喝水的自由都无,非要按照你的心意行事?” 魏暄拉他起来, 掐入怀中:“你要闹, 你痛痛快快闹;你要哭,你尽尽情情哭。你现在这算什么!用自己的命自己的身体殉情? “他赵晃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我魏暄难道就不如他,你要如此作态, 痛煞我心, 让所有人都瞧我笑话。你身为魏家的人, 却为他赵家魂不守舍、食不下咽,虞弟,你到底在做什么。” 虞尘隐百无聊赖瞧着魏暄:“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不过是没胃口,你偏偏扯出这些话来。我不爱听,你要说出去说吧。” 魏暄闻言,哀意上涌:“虞弟,别闹了,乖,你要是难受,大哥陪着你。你哭一场,这事也就过去了。” -- 第82页 虞尘隐不想搭理了:“请出去吧,我想歇会儿。” 魏暄挫败地抱着他:“虞弟,你到底要大哥如何做?你安心些,好好跟我过日子不好吗。” 虞尘隐疲乏地说:“好啊。以后跟大哥过日子。” 魏暄苦笑:“我宁愿你骂我,打我,也不想见到你现在这副颓败样子。倘若什么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了,我之所求,毫无意义。” 魏暄掏出腰间匕首,递到虞尘隐手边:“倘若虞弟不解气,捅我一刀,可好?” 虞尘隐望着匕首,笑了笑:“大哥这是做什么,捅伤了你,对我并无好处。我只是没胃口罢了,很累,想休息,让我休息吧。” 魏暄扔了匕首,一点点剥开虞尘隐衣裳,虞尘隐毫不挣扎,脱得只剩单衣了,魏暄停手道:“好,看来虞弟心意已决。你既非得如此,那大哥就不客气了。父亲已解除你和魏扬的婚约。 “三日后,我们大婚。到时再与虞弟度春宵。”魏暄收敛了神情,一派平静地将衣裳给虞尘隐穿了回去。 “虞弟,好自为之。” 说罢,魏暄拂袖而去。 那日,魏侯收到书信,解除了魏扬与虞尘隐的婚约。魏扬却不服,当场忤逆魏侯离开军营,带人抬着八抬大轿朝淇城而来。如今已离淇城不远,大概四五日路程。 魏暄早已收到消息,吩咐两日后紧闭城门,任何人来都不得打开城门,尤其是魏扬,决不允许放其入城。 魏暄与虞尘隐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了淇城。遭遇大难的淇城人如今正需这样一场喜事,冲刷过去的苦痛,于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欲与城主同乐。 三日后,城主府挂满了红绸红灯笼,鞭炮声震天。虞尘隐坐在房内,丫鬟欲服侍他穿上婚服,虞尘隐却岿然不动。丫鬟们不敢强迫,只得禀明了城主。 早已穿好婚服的魏暄踏进房内,命丫鬟们都退下。屋内只剩两人了,魏暄问:“怎么,到了今日,还想反悔不成。” 虞尘隐只是说:“太累了,行不动婚礼。” “只是叫你坐着轿子绕淇城一圈,又不必走路,何来太累无法成礼的说法。” 虞尘隐仍低声说着:“太累了。” 魏暄不再多言,走到榻边,把虞尘隐衣裳脱了个精光,又一件一件将婚服给他穿上。 虞尘隐并不挣扎,魏暄将他抱入需八人合抬的花轿内,凝视他许久,没有说话。放下轿帘,魏暄骑上系了红绸的高头大马,一声令下,婚仪队伍出发。 敲锣打鼓洒碎银铜板,一路上欢呼雷动,家家户户放着鞭炮,街道上小孩捡铜板捡得不亦乐乎。似乎那一段城破时光已经过去,曾经的淇城岁月又回来了。 与此同时,紧赶慢赶三日便到达淇城的魏扬,却被拦在了城外。无论他如何呼喊,如何言语相逼,城门始终不开。他挥剑砍城门,也只是徒劳罢了。 转了一圈又回到城主府。魏暄揭开轿帘,抱着虞尘隐一步一步踏入府邸。 观礼宾客齐聚一堂。到了大堂内,魏暄放下虞尘隐。 断了一臂的管家是这场婚礼的傧相,他满含笑意念出赞礼辞:“一拜天地——” 虞尘隐却不肯跪。 魏暄押着他与自己一同跪下,又摁住他头,老老实实跪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未到,只有空席。魏暄同样押着他行了跪礼。 “夫妻对拜——” 魏暄望着他,虞尘隐仍是不动。魏暄笑笑,摁住他头,行完对拜之礼。 “礼成——” 魏暄抱虞尘隐起身,亲自将他送入洞房后,才出来招待宾客。 这场一方强硬一方不愿的婚事,终是成功缔结。宾客们都瞧出了异样,却不敢多言。萧潭也在座下,掩下心里其他心思,与众人同饮美酒,恭贺新婚。 入夜,春宵时刻。 魏暄摁住虞尘隐:“虞弟,你既要做根木头,大哥我就笑纳了。” 他剥去虞尘隐外裳、中衣,虞尘隐一动不动。 只剩里衣时,魏暄抬眼瞧他,仍是一副木头作态。 魏暄冷笑一声,剥光了他的衣裳。 到了这时候,虞尘隐也只是微微蹙了眉头。 可等到魏暄的手按到他赤.裸的身体上,虞尘隐好似将将反应过来,这一日到底做了什么。他蜷缩起来,默默流泪。 魏暄打开他,像打开蜗牛的壳,就着泪水的咸,将虞尘隐吃干抹净。 这时候,魏暄才发现,虞尘隐那些被人碰被人弄的话全是骗他的。 魏暄心疼地吻饮着虞尘隐的泪,却怎么也不肯停下。 折磨与欢愉拉得无限长,虞尘隐最后昏了过去。 翌日,城门大开。 魏扬终于入了这淇城,然而心上人早已嫁作他人妇。 为时晚矣。 第42章 乱世哥儿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一夜荒唐。 魏暄叫了水,抱起昏睡过去的虞尘隐, 仔细轻柔地替他沐浴梳洗。哥儿柔软又脆弱, 即使最后关头魏暄缓了又缓,哥儿还是没受住,在香汗与泪水中昏了过去。 铃兰开成牡丹, 白露浸了红霞,宣纸被笔墨捻破, 落得零碎满床。 魏暄垂头亲吻虞尘隐眉心,摸摸他头,爱怜地柔抚他红肿破了口子的嘴唇。不料这又勾起了身下兴致。 -- 第83页 魏暄冷静半晌,瞧着昏迷的虞弟, 终是不忍继续折磨他,将虞尘隐身上残渍洗净后, 送入被褥里紧紧盖好。 随即叫来一桶冷水,踏入桶中静坐,良久,终于消了兴致。 虞尘隐醒来的时候, 魏暄已经离开了城主府。刚收回城池不久,需要做的事情太多,魏暄为了这场婚事已经耽搁了三四天时间, 不能再拖下去。 虞尘隐躺在床上, 不知想着什么。他望着雕梁画栋,回顾这一世的经历,觉得有些可笑, 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身上痛得厉害, 他不想动, 也不勉强自己动弹。 他想着,自己或许是入戏太深了,把这个世界的人看得太重,才会让他们伤自己至此。其实死了便死了,无论匡盛还是赵晃,都是他漫长生命里的过客,不值得自己难过至此。 回想起近些日子,虞尘隐觉得自己是入了魔怔,才会抑郁压抑到放弃自己,如了魏暄的意。 一夜的疼痛,倒让他清醒不少。 虞尘隐没有折磨自己的爱好,让丫鬟叫来大夫,给自己开了点药。 大夫身边跟着个样貌清秀的医女,虞尘隐有些眼熟,问:“我见过你,你叫什么。” 寇菱恭敬道:“奴婢寇菱,是当初船上琵琶女。之前有一回伺候过郎君换药。” 虞尘隐想起来了,问那大夫:“她如今医术如何?” 大夫说是已经学得够好,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 虞尘隐打赏了两人,道:“寇菱,你留下,就近伺候。” 寇菱自是喜不自胜,忙跪下来道:“多谢郎君,寇菱今后一定好好伺候郎君。” 虞尘隐留下寇菱,自是有自己的打算。被魏暄上也就算了,他也不是不能得趣,但要是怀了孕,这件事可就不好玩了。他注定不会停留在这个世界,绝不想生个孩子牵绊住脚步。 虞尘隐不知道这样的心态改变是好是坏,但与其钻入牛角尖不放,不如放过自己。 没有谁比他自己更重要。没有。 魏扬被拦在了城主府外。虞尘隐命人抬来轿子,丫鬟扶着他坐上去,虞尘隐屁股疼得厉害,咬牙暗恨,心中怒骂魏暄,什么大哥,死狗才对。 他坐在轿子上与大门口的魏扬见了一面。 魏扬想与他搭话,城主府的护卫却牢牢守着虞尘隐,不让二人接触。 虞尘隐看魏暄不爽,正想给他找点麻烦,便泪眼婆娑地望向魏扬,一切尽在不言中。 魏扬见他如此,心中判定落实,一定是魏暄强迫了阿隐,才叫阿隐难过如此。 他大喊道:“阿隐,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没喊两句,看守大门的护卫就开始关门。 虞尘隐满含期冀地望着魏扬,依赖且不舍,眷念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泪水滴滴落下,红了眼眶。 “魏扬——”大门缓缓阖上,虞尘隐望着魏扬,浴着泪水道,“忘了我罢。” 大门阖上后,虞尘隐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哭也是件累人的活,他靠在轿辇上,冷漠道:“回去吧。” 虞尘隐身体不舒服,擦了药后躺了一天,稍见好转,回了府邸的魏暄又开始求欢,虞尘隐也不惯着他,将手里能触到的东西全砸到了魏暄身上。 魏暄面色冷了下来:“魏扬一来,你就懂得反抗了。怎么,死了匡盛,赵晃就是你新欢,赵晃死了,又准备勾搭魏扬?” 虞尘隐冷笑:“我本就和魏扬有婚约,是你横插一脚。” 魏暄掐住虞尘隐手腕:“那又如何,如今你已嫁给了我,再和魏扬勾勾搭搭,当心家法伺候。” 虞尘隐睨着他,感到十分可笑:“大哥,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磨磨唧唧做什么。” 魏暄松开他:“杀你?不,我怎么舍得杀了虞弟。” 他站起来,移开视线望向窗外:“你如今恢复活力了也好,至于魏扬,我会处理。以后虞弟安安心心呆在城主府,作为魏家妇,我不要你做什么,也不要你服从,你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要不勾搭男人,随便你做什么。” 虞尘隐反问:“我偏要如此呢?” 魏暄回过头来,笑了笑:“虞弟,你不会想知道的。” 虞尘隐也笑:“最差的情况,不过一死。大哥,我陪你玩下去。” 这日魏暄念着虞尘隐身体状况,没有强行与虞尘隐同房。 虞尘隐心中气难消,竟真的瞧上了一个侍卫。他故意唤那侍卫到自己身前伺候,也不必做什么,不过半日时光,侍卫瞧虞尘隐的目光便不一样了。 虞尘隐问道:“侍卫一般都干什么,我有些好奇。” 侍卫被目光注视着,话都说不利索,嗫嗫嚅嚅说了好半晌,虞尘隐一直鼓励他说下去。等侍卫说完,虞尘隐叹了口气:“竟这般辛苦。” 扈邱红着脸急忙道:“不辛苦!能服侍郎君,是扈邱荣幸!” 虞尘隐轻轻一笑:“别急,慢慢说。” 这一笑令扈邱脑袋彻底宕机,只顾着直愣愣看虞尘隐,什么尊卑规矩全都给忘到了脑后。 虞尘隐被这样瞧着,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算了,你退下吧。” 扈邱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的人踢了他一脚,扈邱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了大错,连忙跪下求饶。 见他如此,虞尘隐心中的几分逗弄兴致全消。摆了摆手,其他侍卫连忙将扈邱拖了下去。 -- 第84页 休养了一段时间,虞尘隐身体好转,魏暄又踏入他房中。虞尘隐倒也没推拒,实在是城主府太无聊,乐子就那么几个,自从第一夜做了那档子事,虞尘隐发觉哥儿的身体实在很适合干这些事。 魏暄痛快,他也痛快。但魏暄还需要调.教,于是每次他不舒服了,就非逼得魏暄停下,久而久之,魏暄也形成了以他的快乐为先的习惯。 很多时候,魏暄都不能尽兴,但或许是怜惜或许是其他,魏暄并没有强行要虞尘隐。只是等他睡着了,再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夹着他的腿将事情干完。 虞尘隐累极,并不会醒来,只能像个娃娃似的被随意摆弄。如此一来,两人倒挺和谐,并未因房中事发生争吵。 但半年过去,虞尘隐仍未怀孕。魏暄换了几批大夫,都是哥儿体弱,难以孕育的车轱辘话。 虞尘隐闻言,还挺开心,省了找医女偷偷摸摸堕胎的事项。魏暄却沉闷至极,在城主府里养了一大批大夫调养虞尘隐的身体。 端来的药或补汤,太难喝了虞尘隐全倒掉,味道可以接受就随意喝喝。 两人争吵过,最后还是魏暄退了一步,让大夫们尽力将补汤味道做好些。面对魏侯那边的质疑,魏暄只说是孩子不小心掉了,魏扬却气得够呛。 他断定那封信就是假的,全都是为了横刀夺爱编造而出。这半年来,魏扬成长许多,并不像以往一样在父亲面前大吵大闹说着不公,只是一脸挫败痛苦,却不吭一声。 魏侯见了,反倒心疼几分,更关心魏扬起来。 滟夫人瞧着这些戏码,扇着扇子慢慢摇晃。哥儿怎样,魏暄魏扬怎样,她并不关心。 此时的萧潭,经魏暄举荐,已跟了魏侯半年,却仍旧不得重用。沈军师一直压着他,萧潭初来乍到,无法与沈军师抗衡,想了几夜,终是决定告别魏侯,回到淇城,从此跟着魏暄干。 萧潭临走前,沈军师的儿子沈琒找上萧潭,扭捏半晌,终是将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呈上:“这是我送给虞郎君的礼物,可否请校尉帮忙转交。” 萧潭虽对沈军师无好感,却并不讨厌他这个儿子,答应了。 虞尘隐拿到这把匕首,随意瞧了瞧,确实挺好看的。至于沈琒,他早已想不起是何样貌。 萧潭还站在堂下,虞尘隐困惑了下,怎么还不走,暗示道:“我乏了。” 萧潭垂着头,余光只能瞧见虞尘隐轻轻一捏就能碎掉的手在随意把玩着匕首。宝石的光辉远远比不上他肌肤的温润,不只是宝石,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眼前的这位虞郎君。 刚踏进大堂时,他瞥见了如今的虞尘隐是何模样,比半年前更艳了些。或许是房中情.事的浇灌,以往单薄的身体如今像朵食人的花,任何胆敢靠近的,不掏出心脏献祭都免不了一死,然而掏出了心脏也只能死。无非是死得更迟缓更痛苦,眼睁睁瞧着自己陷落却无力反抗。 也不愿反抗。 一场香艳的死亡戏码,只开在萧潭的脑海里,当事人浑然不知。 萧潭深呼吸一口气,将所有心思都压下,镇定地告了退。 黄昏时魏暄回了府邸,得知今日萧潭来转交了沈琒的礼物,有些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管家尽快去收集一堆新鲜玩意儿,务必要让虞尘隐失掉对那把匕首的兴致。 没过几天,管家便收集来一堆玩意儿,各式各样,令虞尘隐眼花缭乱。虞尘隐一样样把玩着,果然忘了那把匕首,丫鬟将之收起来,束之高阁。 * 作者有话说: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曹雪芹《好了歌注》 大家儿童节快乐呀!接纳过去,活在当下,拥抱明天,要开开心心的哟,加油! 第43章 乱世哥儿 天下局势瞬息万变, 处理好淇城事项后,魏暄决定与父亲两头分工, 各打各的, 最后再跟魏侯汇合。 整顿兵马,囤积粮草,加固淇城防御工事等等, 如此一来,又过半年。 这半年来, 魏暄为了让虞尘隐怀孕,哄着宠着房事频繁,但始终不见喜讯。问大夫虞郎君能否怀上孩子,大夫也不敢说死, 只说是虽难但也有可能,再养养身体或许就可以了。 面对端来的补汤, 虞尘隐越发不耐烦,这日正吃着晚饭,大夫又递上一碗。虞尘隐嘭地扔下筷子:“不吃了。” 随即气冲冲掀开内室的珠帘,自顾自躺床上去了。 魏暄让众人退下, 搁下碗筷后走到内室,摁住虞尘隐肩膀:“又怎么了。” 虞尘隐啪的一声将他手拍开:“魏暄,你就是有病, 脑子坏掉了, 该喝这些汤汤水水的是你。” 魏暄叹了一口气:“大哥只是想要个孩子。” 虞尘隐怒从心中起,讥笑道:“孩子?就凭你,给你生孩子?就算真有了, 我也给它流掉。” 魏暄面色如常:“何必说这些气话。” 虞尘隐戏谑地笑着:“气话?我看未必。说真的, 大哥真想要孩子, 有的是法子,何必非在我身上下功夫。” 魏暄坐到床榻边,将虞尘隐捞进怀里,摁住他,不让他挣扎:“你明明知道,我只想要和你的孩子。” “这是你折腾我的理由吗?” “那汤并不难喝,虞弟为何如此抗拒。” -- 第85页 “不难喝,天天喝不腻吗?你瞧着吧,你要是再让人端这些给我,端一碗我砸一碗。” 魏暄轻轻拍着虞尘隐脊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虞弟,我让人换个口味好不好。这不只是为了生孩子,也是调养你的身体。你本就体弱,将身体调养好了以后也能睡得更香,活个七老八十,嗯?” 虞尘隐冷笑:“七老八十?跟你呆在一起,我活二十都嫌多。” 魏暄面色冷了下来:“你要是不开心,想闹,砸了整个城主府我也绝无二话。但不要咒你自己,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我就咒,我多灾,我短命,我不得好死——唔——” 魏暄捂住了虞尘隐的嘴,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唐:“大哥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虞弟,你到底想要什么。” 等魏暄松开手,虞尘隐冷漠道:“我要自由,你肯给么。” “自由?”魏暄干笑两声,“自由……虞弟,我若是放手,你不等走出淇城,就被众人生吞活剥了。你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谈何自由?” 魏暄抱着虞尘隐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望着夜色,道:“虞弟一向衣食无忧,要什么我能给的都尽量给,锦衣玉食、金银珠宝堆积在你身边,倘若你用不完想砸了听响我也不说什么。你过惯了这样的生活,觉得腻味了,想追求其他的。可虞弟——” 魏暄望向怀中哥儿:“你知道淇城以外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饥毙冻逝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兵役、徭役、赋税等等,一层又一层搜刮着平民百姓,活不下去吊死在路旁者众。你要是沿着官道往前走,能瞧见一路的尸体。夏季苍蝇蚊虫黏缠不去,腐臭味道经久不散。” 魏暄长叹一声:“这就是乱世。诸侯割据,苦的终究是百姓。我有志结束乱局,我也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我的基业。虞弟,大哥明白你不想生不愿生,但大哥必须让你生。” 魏暄爱怜地摸了摸虞尘隐眉眼:“作为魏侯嫡子,我必须有后代。虞弟,你明白吗?” 虞尘隐不为所动:“我不明白,我也生不下来。” 魏暄摸了摸他嘴角:“是大哥不够努力,才没让虞弟怀上。” 他阖上窗子,哄着虞尘隐又开始了造娃大业。 这一年以来的调养效果良好,虞尘隐已经能坚持到最后,且不会受伤。两人房中事越发和谐,然而虞尘隐却越来越烦躁。 他也说不清所以然,或许只是腻味了这个世界。 一夜过去,又到了清晨。魏暄早已离开,虞尘隐望着雕梁画栋,有些茫然。在这里被人养着,什么也不用做,咸鱼一般的悠闲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好。可是…… 虞尘隐不知道可是后面是什么,他摸不清自己的心。 这一日,他命人在湖心阁里摆一张琴,随即自己慢慢踱步走去。到了湖心阁,对着湖与天一线,又命人摆了一壶酒。他饮了几盏,就开始弹起琴来。 弹琴还是上一世琴师教他的,记得当时琴师说他已习得七成功力,剩下三成少的是历练与心境。如今这么多岁月过去了,他似乎还是老样子。 没弹多久,虞尘隐手指就开始疼。太久没碰,生疏了。 他望着湖面,叹了口气,不知是叹今日还是叹往昔。 夜间魏暄回来了,虞尘隐几乎是主动抱着他求欢。 天命书无反应,什么都没反应,或许这一世就是他的最后一世。虞尘隐想,他不想闹了,妥协了,随便吧,就这么过下去。 最后都是归于尘土罢了。 魏暄惊讶于虞尘隐的热情,却在望见他眼眶里的泪水时,喜意尽散。 “虞弟,你怎么了。” 虞尘隐按住魏暄的嘴:“别说话,你不是想要我生孩子么,卖力些。” 最后,虞尘隐如愿以偿地昏睡过去。 就这样睡下去吧,睡着了便什么也不用想。 魏暄以为是有人在虞尘隐跟前念叨了什么,查下去却并没人刺激虞尘隐。面对这样颓丧妥协的虞弟,魏暄无奈而不解,只能先停了补身体的汤药。 就算他想要孩子,但这绝不代表孩子比虞弟重要。他吻了吻虞尘隐眉心,便不得不出府处理事宜,走前吩咐管家再去找些新花样,好生哄虞尘隐开心。 魏暄整顿好兵马后,第一个目标就是代州。这一战打了半年,萧潭作为军师而非武将出征,在这场战争中献策颇多,均有良效。得到魏暄的器重,萧潭开始站稳脚跟。 魏暄自此崭露头角,身份不再只是魏侯的嫡子,拿下了代州,他有资格参与争霸。一年后,他攻打义州,同样取胜。与此同时,魏侯也连战皆捷,拿下了大片领土。 自此,魏家父子占据的领土已达到这片大陆的一半,其他诸侯倍感威胁,放下过往恩怨,联手抵抗魏家。 双方谈和,战事稍缓,各自厉兵秣马,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魏暄太久没见到虞尘隐,一回到淇城先干了个地老天荒,连饭菜都是下人端到门口放下就走。折腾了几天几夜,魏暄仍未餍足,但见着虞尘隐已是不行,只得停了动作,开始诉衷肠。 虞尘隐泪意难断,浑身累极疼极,魏暄边给他擦药,边说着爱他想他的话,虞尘隐只想一巴掌扇死魏暄,但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啜泣着再次昏睡过去。 -- 第86页 等虞尘隐再次醒来,他浑身都擦满了药。而魏暄忙碌,早出了城主府处理公事去了。 这一身被折腾惨了的软肉养了半月才见好。 谁知刚养好身体,魏家境内再起风波,魏暄又将出征,临走前非要求欢,虞尘隐这次结结实实真真切切地扇了他一巴掌。 “魏暄,你当我是妓子不成。” 魏暄揉揉脸,竟破天荒地有些委屈:“虞弟打我干甚。” 虞尘隐咬牙恨道:“你当我是铁做的人,不需要休息吗?割韭菜还知道留一茬呢,你简直要把我薅光了。” 魏暄将揉脸的手放下,无奈道:“是大哥疏忽了。” 他抱住虞尘隐:“好吧,不碰你,我亲亲就好。” 嘴里说着亲亲就好,最后还是干了个爽。第二日,虞尘隐醒来想踹死罪魁祸首,然而心虚的魏暄早带着大军出发了。 虞尘隐气极,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躺床上休养。 此后三年,虞尘隐再未见到魏暄。那场风波是其他诸侯催发,魏暄解决后索性带着大军开始征讨诸侯。魏侯主力,魏暄从旁掠阵,魏军势如破竹,不过三年,就攻下了另一半领土。 自此,这片大陆终于结束了诸侯割据的乱世局面,迎来大一统,太平盛世即将拉开序幕。 魏侯登基为帝,定都隋安,国号为周。立滟夫人为后,魏暄为皇太子,魏扬为轩王。其余诸功臣,皆有封赏。 魏暄派人来淇城接虞尘隐入隋安,离开淇城那日,虞尘隐回头看,万千思绪,皆化为一壶惆怅,难以吞吐。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4 23:04:01~2022-06-02 01: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20瓶;加藤洋洋子、53268705、悠~悠 10瓶;s 9瓶;我不妙了喵、虎子的小可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乱世哥儿 从淇城到隋安, 即使车马放缓了速度,虞尘隐还是受不住长久赶路, 还没到隋安就病了。 这病不好不坏地养了一路, 到隋安时,虞尘隐已瘦了一大圈。 马车缓缓驶进皇城,到了东宫, 医女寇菱扶着虞尘隐下马车。虞尘隐顾不得去见娘亲,在寝宫里昏天黑地地睡了好几天才勉强缓过来。 南境洪涝之灾严重, 前些日子魏暄请命治理去了。又过了半月,在太医精心调养下,虞尘隐身体渐渐好转。 曾经的魏侯如今的周帝也赏赐不少珍贵药材,免了他的觐见, 只叫他好好养身体。 皇后娘娘来过一次,虞尘隐还在昏睡中, 虞滟君擦了擦他额上的薄汗,没过多久就走了。 由于还未正式册封为太子妃,东宫里的太监、奴婢们尊称虞尘隐为殿下。管家领了个东宫主管的职位,继续管理着诸事。 魏暄回到隋安那天, 进了东宫拉着虞尘隐又是一夜春宵,但顾念着虞弟身体还未好全,节制许多。结束后他抱着昏昏欲睡的虞尘隐, 吻了吻他眉心, 假嗔道:“几年不见,虞弟怎还是这般体弱。” 虞尘隐不耐烦应付他,躺在他怀里低低喘着气, 但魏暄吻着吻着又开始动手动脚, 虞尘隐不得不抬起无力的胳膊, 推开他的脸:“别闹了。” 魏暄一口咬上他胳膊,使劲抿了抿,像吸果肉似的,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好吧,不闹你。” 他轻轻拍着虞尘隐的脊背,顺毛似的:“放心睡吧,我守着。” 虞尘隐累极,很快就睡着了。魏暄等他睡了,毫不老实,几乎将他从头到脚都吻了一遍。但念在他体弱,魏暄勉力克制,舔了舔他唇瓣就叫了水,自个儿解决去了。 翌日,魏暄觐见周帝,随后周帝下发了册封虞尘隐为太子妃的圣旨。 周帝对这个儿媳并不满意,毕竟不能生还多病,但他也没阻拦,既然魏暄自己想要,那便罢了。 东宫里的人改了称呼。成了太子妃娘娘,虞尘隐还是老样子,无心接管诸事。魏暄也不想累着他,提拔了医女寇菱,和管家一同管理东宫的琐碎事务。 魏暄白日忙于政事,晚上努力造娃,半年过去,白日的事大都干成了,晚上的事毫无效果。好在魏扬拒婚,皇后也没生,周帝只有他和魏扬两个儿子,无论怎样,都越不过魏暄这个嫡长子去。 但两年过去,魏暄仍旧无后。朝野上下对于太子无后这件事颇有微词,更有的直接上书希望皇帝赐太子几个妾室。 周帝早有不满,当天就赐下两个美人。但魏暄让人打发到了偏僻小院,完全不碰。 周帝得知后大发雷霆,大儿子无后,小儿子拒婚,这江山打下来谁来继承?他甚至迁怒了皇后,怒道:“你和你生的那哥儿一样,都是不能下种的废物。我让你做了皇后,我儿子让你孩子做了太子妃,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可你们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周帝说罢,拂袖而去,翌日命人遴选后妃。但过了几个时辰,周帝又收回了这道命令。他走到皇后宫前,走进去见皇后完全没受到影响,自顾自吃着婢女剥好的葡萄,心中又气又好笑,最终化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 他拥住皇后,吻了吻她的头顶:“罢了,罢了。” 这天夜里,东宫,魏暄独自呆在书房。 -- 第87页 酒喝了一壶又一壶,魏暄扶住额头,长眉微皱。他与虞弟成婚八年,却始终没有一个孩子。如今的局面能够维持住,不过是父皇没有第三个孩子。倘若皇后有子,或是魏扬死了心成婚生子,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魏暄顿觉头疼难耐,又饮尽一壶酒,都说酒能解千愁,但魏暄只喝得心中燥郁不已。他扔了酒壶,走到寝殿里,让奴仆都退下。 虞尘隐正准备入睡,见魏暄来了,也没管他,自顾自脱了衣裳上床睡觉。 魏暄却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他强硬地拉着虞尘隐往外走,虞尘隐踉踉跄跄跟着,到了门口,虞尘隐按住大门,道:“我已经脱了外裳,你确定要我就这么走出去。” 魏暄笑了笑,收了手,竟沿着大门瘫坐下去。他双手扶着额头,眉头紧皱,心中苦郁无处发泄。 良久,魏暄道:“虞弟,你为何不肯给我个孩子。你能不能给大哥一个孩子?” 成婚八年无子,外面的人不仅仅怀疑虞尘隐,也有不少说魏暄本就不行,所以才不愿纳妾,明面上的深情只是为了维护尊严。更有的还背地里怜惜虞尘隐守活寡,说是可怜一个美人,要跟个不行的男人。 也有的假意为他说好话,说是太子也不容易,当年征战四方打天下,铁定是那时被伤着了…… 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无法禁止,除非他有了孩子,才能不攻自破。 朝堂之上,他虽贵为太子,但沈军师一派总是与他作对。父皇冷眼看着,谁风头盛了就打压一把。魏扬虽不成器,但父皇也特意扶持着……简直四处都是敌人。可回到寝宫,虞弟向来不关心他,不说排忧解难,连安慰都无。 他也是人,会累,会冷,受伤了也能感受到疼。 魏暄抬起头,扯住虞尘隐的袖子:“虞弟,过来,让大哥抱一抱,好不好。” 虞尘隐垂头望着魏暄,他从未见过魏暄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病弱如虞尘隐,也能轻飘飘将他伤害。 虞尘隐瞧着,慢慢摇了摇头,从他的手里扯回了袖子:“我累了,你自便吧。” 他转过身,想着,可那又如何,魏暄受伤了,他就一定得去安慰吗? 魏暄望着虞尘隐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缓缓站了起来,摁住大门,终究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魏暄转过身走到床榻边,将虞尘隐拖出来掐到怀里:“虞弟,你不肯给大哥的,大哥自己来取。” 随即又是一夜春宵。 但这一次,无论虞尘隐怎样喊疼,魏暄也不肯停下。 虞尘隐软成了一泓水,眼眶里也满是泪意,他望着粗暴的魏暄,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魏暄,我不是生孩子的器物,你要是想要,找别人好不好。别来折腾我了。” 魏暄摸摸他眼眶,柔情又无情地说:“虞弟,你要怪,就怪你娘把你生下来。你既然来到这世间,就少不了受折腾。与其叫我瞧着别人折腾你,不如大哥亲自动手。” 魏暄吻了吻他湿润的眼:“这辈子,虞弟,就让我们纠缠到死。就算你一直不能生,没关系,大哥想要的都不会放手。”哪怕囚父夺位,杀尽兄弟,也要将东西拿到手里。 他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狗急了还会跳墙,他若是急了,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虞尘隐低低地啜泣着,好似疼得厉害,但魏暄并未放缓动作,甚至是更粗暴更猛烈。不爱他也好,恨他也罢,不管如何疼痛,终究逃不开他。魏暄想,这样也好,反正虞弟是个无情的,叫他痛得狠了,想必记忆更深刻。 与其温和待他,不如以粗暴、残忍、折磨,叫他记住,记得牢牢的,到了黄泉路上也无法忘却。 翌日,虞尘隐病倒在床,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 但身体稍有好转,就被魏暄逼着吃药,各种调养身体的提高受孕概率的汤药,一碗又一碗端到虞尘隐面前。最开始端来一碗,虞尘隐就砸一碗。但砸了十几个碗后,魏暄直接掐住他脸硬灌,灌得猛了虞尘隐咳嗽不止,但魏暄只是冷冷瞧着,等他咳完了就取出帕子,一点又一点地把他嘴角、下巴上的药渍擦干净。 力度并不柔和,几乎是按压般刮擦着他的下巴,擦红了一大片又状似怜惜道:“可怜,都红了。” 晚上也不肯放过虞尘隐,几乎要吃了他一样狠厉,虞尘隐几乎怀疑自己是魏暄嘴中肉,在被他一点点吞咽殆尽。 虞尘隐从怒骂到求饶到只能啜泣着急喘,往往不到半夜,就被弄得昏睡过去。但他昏过去了,魏暄仍不肯罢休,几乎是泄愤一般享用着眼前这具昏睡过去的身体。 没过多久,虞尘隐便日日夜夜躺在床上,就算到了白日,也没有力气走出东宫了。 他总是蹙着眉,阖着眼,睡觉也睡不安稳。魏暄本来心软了,但太医诊断出皇后怀孕的消息后,软化的心又冻成了寒冰。 夜间,他凑到虞尘隐耳畔,低低地叹息:“虞弟,你娘都怀孕了,你却不能给我个孩子。” 话落,又开始了一夜的折磨。 不知过去多久,某一天,虞尘隐被弄着弄着就开始干呕,魏暄以为虞尘隐是厌恶他至极,才表现出这副反应。气急败坏地叫来太医,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喜讯。 “你说什么?虞弟,他,他——” -- 第88页 太医跪在一旁,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诊断:“殿下,太子妃娘娘有喜了。”但…… 太医没把但字及之后的话说出口,他擦了擦鬓角上的汗,想着明日再说,明日再说罢。 魏暄欣喜若狂,想将虞尘隐箍在怀里,又担心伤着他肚子,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虞弟,你听到了吗,你要当娘了,我要当爹了。我们有孩子了。虞弟,你醒醒,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虞尘隐半昏半醒着,闻言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他劝自己没什么的,这样也好,应付了这个疯子,起码能从床榻上下来,可他一闭上眼,泪水就再也留不住,接二连三地落下。 魏暄爱怜地亲吻他面庞,将泪水一一吻尽:“哭什么,这是好事。” 虞尘隐不愿再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只求自己赶快睡去。 睡去吧,让他睡去,睡着了,就不用再见到这张令人反胃的脸。 第45章 乱世哥儿 自从怀上孩子后, 魏暄不再强迫他,整个人变了性子般, 待虞尘隐温柔细致。 太医说这胎不是很稳, 开了保胎药后,魏暄也不像之前一样强灌,只是小心翼翼赔着笑, 端到他面前哄着他喝下。 虞尘隐并不反抗,端什么喝什么, 给什么吃什么,只是很少笑了,常常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帝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管家拿过来给虞尘隐瞧,虞尘隐也没什么反应, 管家只好讪讪地将东西都收起来。 合宫上下都为太子妃终于怀孕松了口气,魏暄赏了不少赏钱,太监宫女们更是高兴不已。整个东宫喜气洋洋,明明是夏季, 却好像提前过了年。 只有女官寇菱会在众人瞧不见的时候,用担忧的目光望着太子妃。 这日,虞尘隐终于出了寝宫, 他想自己走走的, 但是身体很累,他走了几步就不得不靠在寇菱身上歇歇。 寇菱劝道:“娘娘,您坐轿辇吧。” 虞尘隐不愿, 勉强走了几步, 腿却发软止不住微颤。寇菱连忙扶住, 再次劝道:“娘娘,奴婢让人抬轿辇来。” 虞尘隐想要推开她,自己走,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却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七嘴八舌地劝道:“太子妃娘娘,您不能走了,您要是有个好歹,咱们实在担不起啊。” “娘娘,求您坐轿辇吧。” “娘娘,求您怜惜则个……” 虞尘隐望着这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突然心中生出一种卑鄙的破坏欲来。一种莫名的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快感涌上心头。 但事实上,奴婢们并未惹怒他,也不曾伤害他。 他靠在寇菱身上,妥协了:“叫轿辇吧。” 轿辇抬到御花园,今日天气很好。这样好的阳光,虞尘隐记不得多久没看到了。 他陷在寝宫里,被情.欲裹挟,刺痛从身体扎到心里。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魏暄都掌控着他,像掌控一只没长出翅膀的残缺幼鸟。不能飞,便只能被随意玩弄。 他突然好想娘亲,想见见娘,想娘亲抱抱他。 话还没出口,就已失了声。娘亲并不在乎他,他突然想起来,娘亲并不在乎他的。 虞尘隐阖上眼,靠在轿辇里,像是在午睡,只是眼睫微颤着,或许是在做噩梦吧。 他瘦了许多,身体白得有种透明的错觉,太阳照在他面上,也没能给他增上几分色彩。虚弱如幻影,让人疑心是不是要他变作艳鬼,只有勾了人的魂魄尝了,才能重新温暖起来。 傍晚魏暄回来了。 一回到宫里就走到虞尘隐面前,摸摸他散着的头发,问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虞尘隐不回答,他也不泄气,亲自端来补汤,一口口喂。 喝了小半,虞尘隐实在不想喝了,偏过头去,魏暄竟也不喂了。 他将虞尘隐抱进怀里,隔着衣裳摸摸他的肚子,笑道:“不想喝就先不喝了。睡前再喝点就是。” 魏暄实在高兴,让人端来温水净了手后,解开虞尘隐衣裳系带,钻进他里衣,实打实地摸他的小腹:“好像有一点显怀了,虞弟,咱们的孩子在长大,真乖,没闹腾你吧。” 虞尘隐不说话,魏暄也没强迫他说什么,只是轻柔又亲昵地抚摸他的肚子:“软软的,再胖点就好了。” 魏暄摸着摸着手就开始不老实,但望见虞尘隐没什么反应的脸后,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 魏暄系好他衣裳,亲亲他脸蛋:“怎么了,不开心吗?想要什么跟大哥说。” 虞尘隐还是不说话,魏暄稍微沉了脸,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让人布了菜,一点点喂虞尘隐吃:“乖,稍微多吃一点。” 虞尘隐来者不拒,吃着吃着就开始干呕,又恶心又吐不出来。魏暄慌忙叫太医,太医来了只说是怀孕正常反应,没法医治,只能放缓心情,保持愉悦什么的…… 魏暄沉默地让太医离开了。 他擦了擦虞尘隐眼角渗出的泪水,头疼道:“怎会这样。” 将虞尘隐抱到床榻上,给他洗了脸,又亲了亲他额头:“别怕,没事的,别怕。过段时间会好起来的。想要什么跟大哥说,嗯?” 虞尘隐勉力睁开湿润的长睫,喃喃道:“你走,我想要你走。” 魏暄蹲下来,亲了亲虞尘隐冰凉的手:“除了这个。” 他摸摸虞尘隐汗湿的鬓角,讨饶道:“我是你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虞弟,大哥不可以走的,你要其他的,大哥能办到的都给你办。” -- 第89页 虞尘隐想笑,又没笑出来:“我要见魏扬。” 魏暄面色顿沉:“这个也不行。” 虞尘隐笑了:“魏暄,你瞧瞧你,矛盾不矛盾。你就是哄哄我骗骗我罢了。” 魏暄抑制不住的烦躁:“你见魏扬干甚。你已经嫁给了我,好好跟我过日子不成吗。一切都在变好,虞弟,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虞尘隐翻了个身,不想再见魏暄。 魏暄摁住他肩膀,扶他起来:“虞弟,前些日子是大哥做错了。大哥认错,大哥……”魏暄想说些讨饶的话,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顿住了。 虞尘隐默默地瞧着他。 魏暄叹了口气,亲亲虞尘隐脸蛋:“大哥就是想要你,想跟虞弟一直生活下去。让大哥用下半辈子补偿好不好。” 见虞尘隐不说话,魏暄让宫女太监都退下,无奈道:“大哥服侍你好不好,我问过太医,可以适当替你纾解。” 虞尘隐默默瞧着,魏暄则像下定决心一般,漱了口半跪到虞尘隐身前,掀开他衣裳,准备替他纾解一番。 虞尘隐按住他头:“不必了。”狎亵般抚了抚魏暄唇瓣:“我不想要。” 食指中指缓缓入他口中又取出来,瞧了瞧沾上的唾液,虞尘隐畅快地笑了,轻蔑道:“太脏了。” 随即将唾液涂抹到魏暄脸上:“大哥,你太脏了,瞧着伤眼。” 魏暄皱着眉任由虞尘隐施为,等了好半晌才道:“饿不饿,再吃点吧。” 虞尘隐摇摇头,拒绝,将手指拎到魏暄面前:“脏了我的手,替我擦干净。” 魏暄眉头松开,领命道:“是。” 端来热水,试了试水温,稍凉后,魏暄将虞尘隐的手放到盆里,细致地洗着,不放过每一寸肌肤,连同手腕一起洗净。 用帕子擦干净后,魏暄笑:“好些了没。” 虞尘隐见着那笑容,反倒冷了脸:“大哥,你就是根贱骨头。” 魏暄继续笑着:“还是虞弟宝贵些,可惜美玉虽好,碰到骨头也只能妥协。” 他就着这盆水匆匆搓了把脸,用帕子擦干后,将虞尘隐抱进怀里:“大哥现在干净了,干净的贱骨头要亲一亲珍贵的美玉。把美玉弄得脏兮兮的,嫁狗随狗,只能从了。” 说罢,他就把虞尘隐脸蛋几乎都亲了一遍,跟吃水果似的,呢喃道:“虞弟香香的,软软的,大哥好想咬上一口。还是不了,弄疼了你又该哭了。” 第46章 乱世哥儿 月份渐渐大了, 虞尘隐却越发消瘦,只有肚子慢慢鼓起来。 太医接二连三地来, 到最后几乎是住在了东宫。调养保胎的方案换了又换, 虞尘隐的情况却并未好转。魏暄大发雷霆,派人将都城内外有名的大夫都召进宫来,然而商量半天, 还是没人能拿出个有效的主意。 只能是一日日调养着,勉强熬下去。 魏暄在周帝那里说明了情况, 自此不再去前朝,将事务都分发了下去。他一日日陪着虞尘隐,眼见着他的痛苦,焦心如焚却一筹莫展。 虞尘隐已经无力行走, 整日不是躺在床上、轿辇上,就是魏暄的怀里。 这日, 魏暄抱着他坐在浮碧阁里,阁外就是湖泊,四周花草树木十分清新。 虞尘隐勉力睁开眼,望着亭阁外的碧与绿, 乏累地揪住魏暄衣领,虚弱地说:“大哥,我饿了。” 宫女连忙递上尚温热的肉糜羹, 魏暄喂他吃了几口, 可没过半晌,虞尘隐又反胃地吐了出来。 他躺在魏暄怀里,奄奄一息。魏暄咬着牙抑制自己的情绪。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那帮太医, 可事实上造成如今这副局面的是他自己。 魏暄收敛了情绪, 端来水给虞尘隐漱了口, 将他整理干净后,摸摸他脸蛋,安慰道:“没事,一定是这肉羹不合胃口。我让他们做些新的来。” 虞尘隐虚弱地笑了笑:“大哥,孩子太能折腾了。你摸摸他,让他安静下来好不好。” 或许是时间久了,虞尘隐渐渐接受了自己怀孕的事。人一旦身体不舒服,就越发依赖身边的人。面对一直陪着他的魏暄,虞尘隐不知怎的,竟没心思去追究过去那些事。只想眼前有人陪着他,哄着他,如果能让他身上的疼与累减轻些就更好了。 他不想一个人孤独地痛下去,他想要有人陪,无论那人是谁,无论那人是否伤害过他。 随着身体越发不适,虞尘隐对魏暄的态度越来越好,他没发现自己笑得多了的原因,不是因为快乐。 无力行走的他对着魏暄展露笑容,那笑里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讨好意味。然而这不易察觉只针对他自己,魏暄明明白白看在了眼里。 每次看见这样的笑容,魏暄都感觉自己像在刀剑的碎渣子里滚了一圈,好像浑身都受了伤,但是又流不出血,说不清到底哪痛,只觉心头堵得厉害,恨不得拿刀把心掏出来,扔到身体外面,这样心头就不会痛了。 魏暄阖上眼,将试图涌上眼眶的水意逼退。 半晌,他睁开眼,将手覆在虞尘隐肚子上,慢慢柔抚:“有没有好一点。” 虞尘隐微微摇了摇头,湿着眼眸道:“大哥,为什么怀孕会这么不舒服啊。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把孩子生下来,我好累,我好想吃一顿饱饭,睡一顿好觉。我好想站起来四处走走。” -- 第90页 他扯住魏暄的袖子,茫然道:“我可以不走出东宫的,大哥如果想用我,我也会乖乖让弄的,床上、桌子上、地上,我都会乖乖受着,真的不会反抗了。大哥,你让孩子安静下来,不折腾了好不好。” 魏暄没能抑制住,近乎哽咽了一声。但望见虞尘隐惶惑的神情,魏暄旋即咬紧了牙,竭力将情绪都压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来:“别怕,你会没事的,虞弟会没事的。大哥让全国都帖了告示,很快就有神医到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虞尘隐阖上了眼,说的话带着轻轻的泣音:“很快是多快啊,我好疼,大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要疼,不想疼。我想安安静静的,只要不疼就好了,我会很乖的,大哥……” 虞尘隐虚弱地睁开眼,扯住魏暄衣裳,求饶道:“大哥,是不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孩子在惩罚我。你快告诉孩子,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会乖的。大哥,我以后都乖乖的,你要怎么用我,我都会高高兴兴地配合,是我在床上太冷淡了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大哥,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可以放过我。” 虞尘隐没忍住啜泣起来,用手捂住自己眼睛,害怕被人瞧见,又害怕被人忽视。 魏暄再也忍不住,抱着虞尘隐,又哭又笑起来:“不生了,虞弟,咱不生了,不生了…… “这孽种咱们要不起,不生了。” 魏暄大笑着,泪流了满面:“虞弟,咱不要了,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要这孽种了。” 送虞尘隐回寝宫后,魏暄在书房召来太医和前些日子请进宫来的大夫,让他们说实话,这胎保下去大人会如何。 太医颤颤巍巍跪着,不敢说。最后是一位宫外的大夫,捏着胡子说了实话。 “太子妃娘娘先天不足,难以有孕。强行受了孕,也很难生下来。若是太子殿下执意保胎,草民与诸位大人齐心协力,或能保住小殿下,但娘娘恐怕……” 这位大夫与魏扬颇有渊源,进宫前魏扬曾拜托这位大夫,一切以太子妃娘娘为重。 眼见着太子妃娘娘越发不好了,大夫也深感不能再拖下去,只得咬牙出了头。 魏暄沉默地坐在原处,很久都没说话,太医大夫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无人再开口。 夜色黑了,书房里点起蜡烛。太医们跪得头昏脑涨,一室内只有蜡烛的哔剥声。 魏暄望着众人被蜡烛的光拉长的影子,哑着嗓子问:“怀胎五个月的孩子,是不是已经成形了。” 无人回答。 魏暄自顾自说着:“孩子,不要怪爹爹。 “不要怪爹爹。 “不,不要怨你娘……”要怪就怪我这个做爹的无能。保不住你。 又过了不知多久,太医们才听到太子殿下最终的抉择:“准备堕胎药吧。” 第47章 乱世哥儿 那碗汤药端来的时候, 虞尘隐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罕见地从浑身的疼痛里钻出来,求得几分清醒。药汁的气味浓烈, 侵占了他周遭的空间, 还试图往他身体里钻。 难道他是一团红泥,捏扁了捏烂了,就用手掌重新把玩。魏暄试图捏出个满意的形状来, 可到底问没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虞尘隐勉力抬起手, 碰翻了药碗。 见药汁洒得到处都是,他这才望着魏暄笑了:“大哥,我本来不想生的,可你现在不想要了……你不要了, 我要。” 魏暄没说话,只是让人又熬了一碗。 虞尘隐躺在榻上, 低低喘着气,有些茫然:“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问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底需不需要缘由。 药熬好了。魏暄端着药, 坐在虞尘隐身边,缓慢又冷硬地说:“虞弟,这孩子你生不下。” 虞尘隐笑了笑:“你强求了又放弃, 早知今日, 当初何必逼迫于我。” 他闭上眼,默了半晌,缓缓道:“这药我不喝, 若大哥要强灌, 就灌吧。” 魏暄坐着, 端着药没动。他端了很久很久,久到药都凉了,手也不曾颤一下。 “凉了,我让人再换一碗。” 过了小半个时辰,新的药熬好了。魏暄端在手里,一口饮尽:“有点苦。” 他又让太医去熬新的来。 没多久,又熬好了。 魏暄让宫女太医都退下。寝宫里只剩两人后,魏暄开口道:“孩子与咱们无缘,随他去吧。” 虞尘隐抿着唇,不语。 魏暄摸摸他额头:“大哥下辈子给虞弟做牛做马,为奴为犬。这辈子,是大哥对不住虞弟。” 他将虞尘隐抱进怀里,用勺子舀过药汤,碰到他嘴边:“乖,喝了吧,喝完了,以后就安生了。” 虞尘隐不肯张嘴。 魏暄张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可惜没能说出声,喉咙像是被灌了鸩酒,只能发出些类似野兽的不明悲泣。 那悲泣极低,压抑得不见天日,若非此刻四下无人,一片孤寂,虞尘隐疑心自己是听不到的。 良久的沉默。 像是风声被刀剑阻隔,气流由水波桎梏,人的发音器官被掳夺,整个世界都淹没,文明开始坠毁,星辰由此堕落,生灵从有到无,众生毁于一旦,于是,沉默,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亲吻。苦涩的,并不柔软,带着刀剑无眼的刺痛,从一个人的心钻进另一个人的胃。 -- 第91页 魏暄喝一口药,就喂一口。他吻他时,也渡下药,渡下情,渡下厄。 在唇齿交缠的世间情.事里,虞尘隐恍惚听见了果子被碾碎的声音。 疼痛后知后觉涌上来,虞尘隐才发觉自己听错了。 哪里来的果子,不过是他腹中的孩子。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虞尘隐都躺在床上休养。听宫女说,娘亲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可惜他身体还没好,不能参加那小子的百日宴了。 也不知等身体好了,再去见那婴孩,他会不会认得,自己是他的兄长。 后来,皇帝陛下早年的暗伤复发,大病一场。魏暄趁此把持了朝政。某日,他将皇后娘娘的儿子抱到了太子妃面前:“这是咱们的皇弟,也会是将来的皇帝。虞弟,你可愿养他。” 虞尘隐摇了摇头。 魏暄没有勉强,却仍然将三皇子留在了东宫。皇后娘娘并未派人来要,也未去照顾重病在床的皇帝。她说是要去别苑消暑,却连着两三年没回皇宫。 魏暄听之任之,只是每回各地献上珍贵玩意儿后,总要往别苑送一份。 再后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宫里的人开始尊称虞尘隐皇后娘娘。 做皇后与做太子妃对虞尘隐来说,并无太大区别。他一向是不管事的,也没人敢把事闹到他面前。 宫里的事魏暄都设了专人管理,宫外的事也轮不到虞尘隐来管。 总的来说,他无事一身轻,享尽了荣华富贵。他应该是快乐的。 只是身体总是好好坏坏地养着,魏暄夜间抱着他,并不做情爱方面的事,只是抱着他,像是忧心一旦放开,他转瞬就会消失掉。 至于消失去哪里?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某日,魏暄抱着他坐到龙椅上。虞尘隐脑海里倏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那昙花的。 原来那昙花不知为何,只能从天命书那里拿到微薄的神力,于是无可奈何地陷入了沉睡。 直到虞尘隐接触到这个世界长生泥所幻化之物——皇座,她才勉强清醒过来。 她告诉虞尘隐,天命书不知为何,将大部分神力都储存了起来,她拿不到,天命书的基本功能也废了大半。 天命书供给她的神力太过微薄,她只能选择长眠下去,以后的日子,只能虞尘隐一个人单干了。 如果他顺利的话,昙花相信,他们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再见。 疑惑得到了解答,昙花的声音消失。 魏暄抱着虞尘隐在龙椅上,来了一场久违的情.事。一切结束后,虞尘隐让魏暄把这龙椅融了给他。 魏暄应了,只说要再等等,等他命人打造好了新的龙椅,就把这旧的融了给他。 毕竟皇帝站着上朝,观感不好。 虞尘隐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吧,那我宽限大哥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过后,虞尘隐拿到了长生泥,神力涌入天命书,虞尘隐知道,自己可以去下一个世界了。 但他没有急着离开。 毕竟谁知道下个世界是怎样的,或许会好点,或许更糟糕。 他想呆到这具身体自然死亡再走。 魏暄对他近乎百依百顺,他过得算是畅快,再多活一段时间也好。 三十五岁那年,这具身体熬到了终点。 皇弟已经长大了,娘亲也回宫来看望他。魏暄握着他的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别怕,别怕。” 虞尘隐笑了笑:“大哥,我不怕。我走以后,你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得开心一点。” 接着他望向这个世界的娘亲:“娘,您能抱抱我吗?” 虞滟君将虞尘隐抱进怀里,拍拍他的背:“娘在呢。” “娘,我想听您唱童谣,娘,我好困,您能哄我睡觉吗。” 虞滟君温柔地哼起了哄小孩子睡觉的乡间歌谣,这俚歌,还是当年那书生唱给她听的。 在哄小孩睡觉的歌声里,虞尘隐就这么睡着了。 等人没了呼吸,魏暄才允许自己泣出血来。 皇帝退位了,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弟。 荣升太上皇的魏暄,决意守皇陵。 这一守,一生就过去了。 他们的故事到此终结,他们的传说还在继续。 正统史书、稗官野史、诗词歌赋、后人闲谈…… 但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了。 第48章 乱世哥儿 【匡盛】 跳下悬崖,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但一切也仅限于活着。 冲击使得手脚尽断,河里的碎石刮擦掉半张脸皮, 顺着河水他不知飘去何地。沿路搜寻尸体的士兵害怕责罚, 谎称已经搜到尸体埋在了土里。 他被一家寺庙救起,虽跛了脚毁了容,手也不灵活, 可好歹活下来了。 日日夜夜,想去找那个人, 可瞥见自己的手脚和镜中的脸,一切又成了梦幻泡影。 他剃度出了家,可内心并不清净。诵经时想念那人,吃饭时想念那人, 干活时也会想想他现今如何了,过得好不好。 他的内心在这座寺庙里平静下来, 一种悠长的寡淡的疼痛,昨日不是昨日,明日亦非明日。 日子一日日过着,春秋一季季轮转, 他近乎以为自己忘掉那人了,毕竟他已经很久都没心痛过。只是仍然祝愿那人好,常常抄经书为其祈福。 -- 第92页 听说他大婚了, 听说他怀孕了, 听说他的孩子没能生下来,听说他成了皇后娘娘,听说他去世了。 和尚手里的念珠不知为何倏然断裂, 珠子落了一地。 翌日, 寺庙里的小和尚发现师父没来念经打坐, 找到师父时,师父已经圆寂了。 他坐化于一棵梨树下。 梨花白,疏疏落。风吹过,阵阵响。 “春天,春天吧。你看见第一株盛开的梨花时,就想想我。” “我下辈子不要做人了。做……做一阵风吧。等你活个七老八十,寿终正寝,被埋在墓穴里,我就吹啊吹啊吹到你身边来,从此再也不离开。” 【卫六】 卫六逃离淇城那日,以为自己将干出一番大事业。美人、功业、权势、名利,他以为自己都会有的。 他藏在人群里,不屑于其他护卫的愚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护卫们都忘了,只有他还记得。 他躲藏多日,在一个城门把守稍微宽松的午后,乔装打扮逃离了淇城。 后来在义州当了个百夫长,努力奋斗,努力升官。然而,在一次将败的战役里,卫六又逃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才不要跟这群无名小卒死在一块儿。 再后来卫六沦为贼寇,那些过往的雄心壮志都散了。 官兵来剿匪时,他被斩落马下。 过往记忆,走马观花。他倏然记起,蝇营狗苟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做到——向主子说出自己的本名。 他不叫卫六,不是卫六。 他有名有姓,有父有母。 主子,我想告诉主子,我…… 卫六摔下了马,很快就没了声息。 【寇菱】 东宫女官寇菱,在隋安也有了一处小宅院。她赎回来的妹妹就住在这座小院子里,养养花,喂喂鱼,过着安生的小日子。 姐妹相聚时光虽少,但经历了从乱世到此时,两人已然心满意足。 皇后娘娘薨逝后,寇菱离开了皇宫。恩泽下金银不少,寇菱带着这笔钱做起了生意,妹妹也从旁帮衬。成了蛮有名的皇商后,寇菱还开始搞航运生意,说是要带着妹妹出海去,多看看。 到了大海上,看着眼前一切,寇菱想,要是娘娘也在就好了。 娘娘会喜欢的,这里的天蓝、海蓝,最重要的是一切都无边无际,自由自在。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2 01:08:23~2022-06-07 01:3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夜漫漫 3个;BEATRIC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 20瓶;竹一、三味杂食 6瓶;虎子的小可爱 5瓶;陆言的舔鱼、小甜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蛇与兔 “小兔子, 下午跑哪去了。”黑王蛇不满地缠住虞尘隐的腰,冰冷的蛇尾还有往上缠的趋势。 “嗯?怎么不说话。”他摸着可怜小白兔的耳朵, 有点不耐烦地捏了捏。 兔子的长耳非常敏感, 虞尘隐被捏住耳朵,浑身颤了颤,眼里不自觉泛出泪意:“别, 别碰耳朵。” “谁让宝贝跑出去的,不听话就该受到惩罚。”黑王蛇不肯放过他可怜的长耳, 还伸出信子舔了舔。 虞尘隐浑身颤动不止,竟然就这么去了。 闻到气味,黑王蛇戏谑地笑了起来,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可怜可爱的长耳, 哑着声音道:“真是只爱发情的小公兔。” 黑王蛇收回冰冷的蛇尾,化为赤.裸的双腿, 将虞尘隐抱在怀里,舔舔他脸蛋:“要不是怕伤着你……宝贝未免太不争气,一年四季都发情,怎么养都养不胖你。” 虞尘隐红着脸, 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溅到我身上, 我都没骂你, 宝贝怎么自个儿羞起来了。” 虞尘隐颤巍巍睁开长睫,湿湿的:“王墨,你不要这样。” 黑王蛇没忍住, 舔了舔他眼睛, 将睫毛润得更湿:“可怜的宝贝, 下次不准跑出去了。我会担心的。外面都是食肉动物,随便碰上一个都能吃了你。” 虞尘隐蹙着眉:“难道我要一辈子呆在你后院。” “这里不够大吗?”黑王蛇捏了捏他腰上软肉,“你这小不点能装下上万个。” 虞尘隐无心跟他争辩,抓住他手,状似不经意地说:“王墨,这扳指好漂亮。” 黑王蛇笑笑,将扳指取下,套在了虞尘隐拇指上:“祖传的,只给媳妇。宝贝戴着试试。” 一会儿就够了。虞尘隐状似不经意将手搭在黑王蛇肩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扳指消失,长生泥到手,随即一点神力又幻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扳指。 虞尘隐收回手,取下扳指,捉住黑王蛇不老实的手,将扳指戴了回去:“我不喜欢蛇,王墨,你还是找其他兽当媳妇吧。” 黑王蛇脸上的鳞片突然冒了出来,漂亮的黑鳞片此刻瞧着却有些渗人:“小兔子自作多情,谁要娶你当媳妇,当个情人倒还勉强。就你这小身板,难不成还想娶只母兔子。宝贝,你能满足人家小姑娘吗。” 虞尘隐蹙起眉头:“我单身主义。” 黑王蛇嘶了嘶蛇信子:“宝贝别惹我生气。” 虞尘隐听话地不说了,门外传来敲门声,黑王蛇冷静了会儿,把兔子放了下来:“你先呆着,我去处理一下你下午跑出去惹出的事。下次再敢乱跑,就不是捏捏耳朵这么简单,明白吗。” -- 第93页 虞尘隐随便点点头,一看就没听进去,黑王蛇摸摸他脑袋,无奈地走了出去。想着干脆这周边都安上电网,这样小兔子想出去也没法出去了,除非自愿变成烤兔子。 长生泥到手,虞尘隐不准备继续呆在黑王蛇这里。黑王蛇一走,虞尘隐便偷偷摸摸走到小院角落,从自己刨出的洞里钻了出去。 这个世界奇奇怪怪,他刚化形有了神智,就被黑王蛇捉到了。从此就呆在他后院,黑王蛇虽然不准他出去,但好吃好喝地养着他。长生泥幻化成了黑王蛇的扳指,虞尘隐想要搞到手,也就乖顺地留了下来。 现在长生泥搞到手了,虞尘隐决定在这个世界游历一番再离开。 可惜没跑出多远,就被一群没有神智的野兽狂追,可怜的小兔子在食肉动物眼里香喷喷。 虞尘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就要入了狼口,没想到黑王蛇赶到了。 他击退了野兽,用蛇尾缠起兔子归了家。 “就知道你不老实,要跑,要不是我觉着不对劲匆匆赶来,你这小可怜就死翘翘了。” 黑王蛇不解:“你跑干嘛,我哪里对你不好。” 虞尘隐气喘吁吁,缓了好半晌才道:“我想到处走走。不想一直被你圈养着。” 黑王蛇沉默,许久后才开口:“你要是想走,可以带我一起。反正我家当不多,卷一卷就可以走。外面很危险,你一个人上路,走不出一千米就会被吃掉。反正我也呆腻了这个小镇子。” 虞尘隐经历了这番被追着吃的体验,沉默了许久,说:“约法三章。一,不可以碰我,耳朵什么的都不可以;二,你要任劳任怨,给我找吃的;三,你不可以吃兔子,灰兔、黑兔都不成。” 黑王蛇嘶了嘶蛇信子:“我已经不吃兔子了。本来上次想开开荤,捉到只肥肥兔,可惜那耳朵长得跟你差不多,我也舍不得咬坏,就放走了。 “至于不碰你,我只能尽量。反正你怕什么,咱们又不是同一物种,我的东西放不进你的洞里,乱搞只会把你搞坏。我最多馋馋嘴,舔一舔。 “找吃的当然,小兔子不一直我养着的。” 虞尘隐拍了拍他冰凉凉的蛇尾:“那算了,我宁愿一个人走。” 黑王蛇不肯松开尾巴,翘着尾巴尖尖松松缠住他颈子:“晚了。” 于是黑王蛇和小白兔就这么上了路。小兔子长得漂亮,黑王蛇从不带小兔子到化形兽聚集的地方走,一群有神智的玩意儿聚在一起,只会跟他抢兔子。 就那天下午兔子跑出去那么一会儿,就被好多兽惦记上了,要不是他实力强,体型庞大,还真压不下那群化了形的虎狼狮豹。 这小白兔根本不知道兽心险恶,他王墨只会亲亲舔舔,好歹能克制住进食欲望,要让其他兽捉住了,指不定就是个先奸后吃的命。 他带着兔子走向各种偏僻的地方,反正兔子吃草他吃肉,大多数地方都有动植物。 有时候兔子走累了,就趴在他身上,黑王蛇任劳任怨化作原形,一条十几米长的大黑蛇,鳞片黑亮冰凉,小兔子最喜欢夏天趴在上面滚来滚去,当成现成的去热神器。 小兔子还挺淘气,除了吃草,最近还沾上了吃花的坏毛病,越漂亮的花越喜欢,不漂亮的花还不肯下嘴。 他能怎么办,只能宠着了。带着小兔子漫山遍野的给他找,这座山头的看不上就去下一座山头。 王墨最讨厌冬天,蛇素来冬眠,他虽然能克制,但整个冬天也打不起精神来。每逢冬天就忧心小兔子趁他一个不留神跑掉。 好在小兔子还有点良心,冬天的时候乖乖的,并不让他怎样操心。 但在这个冬天,小兔子从外面捡回来一条刚有神智的狼,说是他皮毛热乎乎的,冬天可以取暖。 小兔子趴在狼身上不肯离开,王墨很是生气。那灰狼如今还小,全然不是王墨对手,三两下就被打败。 王墨指着狼骂:“这臭狼有什么好的,除了多身皮毛,有什么值得你捡。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就剥了他的皮,让你暖个够。” 虞尘隐拦在灰狼面前:“你跟他计较什么,你看他身形,分明还是小孩子。我不过化成原形在他背上呆了呆,哪值得你这么生气。” 王墨指着虞尘隐“你、你、你”了半天,才冷静下来:“你敢留下这臭狼,我铁定剥了他的皮。” 虞尘隐无法,从行囊里掏出王墨的肉干,装了些递给灰狼:“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找你的族群去。” 灰狼不肯走,王墨一个长尾就甩翻了他。 虞尘隐扶着额,无奈道:“王墨,我们走吧。这座山头我呆腻了。” 王墨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终是妥协,化作原形,将包裹甩在背上,恼道:“还不快上来。” 虞尘隐爬上蛇背,沮丧地跟灰狼告别:“小狼,我走啦。你自己保重。” 灰狼还想跟,王墨直接用蛇尾将其甩远了。 走出了山头,虞尘隐还能听到嗷呜嗷呜的狼啸声。 王墨冷嘲道:“怎么,心疼那奸夫啦。要不要回去跟他再你侬我侬一番。” 虞尘隐使劲儿拍了拍蛇头:“胡说什么呢。算了,不跟你计较。王墨,我饿了,你还不快点赶路。” 王墨缠住虞尘隐,用蛇尾轻轻打了好几下小兔子屁股,软软的,倒有些上瘾。 -- 第94页 虞尘隐红着脸捉住蛇尾,恼道:“发什么疯呢。” 王墨冷哼道:“犯了错就要被惩罚,免得小兔子闹上天。” 虞尘隐不干了,回击,却只是打得自己手疼,闷声不吭生起气来。 王墨见他没动静了,碎嘴道:“小白兔,软又白,生起气来像发情,一年四季发个没完,养不胖啊养不胖。” 虞尘隐猛锤了好几下王墨,那鳞片漂亮得跟琉璃似的,却怎么也锤不烂。 王墨见他手都锤红了,眼也红了,用蛇头碰碰他脑袋:“算了,算了,不逗你了。别锤了,你手锤烂了,我还得找草药给你敷。” 虞尘隐放弃,瘫倒在王墨身上:“别惹我,惹我把你烤了吃了。” 王墨张着大蛇嘴,嘶嘶地吐着信子:“小兔子真厉害,让我舔舔。” 虞尘隐不给舔,王墨也怕他生气,只好缩回蛇信子,悻悻地赶路。 王墨越赶越气愤,真该把那头狼弄死了再走的,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他嘶着蛇信子一边看花花草草有没有能入小兔嘴的,一边恼怒于该死的其他野兽,不要脸,就知道勾搭他家小白兔。 他俩作伴游历了很多地方,不知多少岁月过去,小白兔走不动了,只能趴在黑王蛇背上。 小白兔用软软的爪子拍拍蛇头,温柔道:“王墨,我该走啦。谢谢你,陪伴我这一路。” 小白兔的寿命走到了终点,黑王蛇本来早有预料的,兔子寿命本就不长,化了形的也比不过蛇。 但不知怎的,真到了这时候,王墨还是受不了这世间只剩他一兽。 他寻来很多很多鲜花,铺成床,将小兔子放在上面,免得小兔子饿了。 而后黑王蛇围着小兔子缠绕起来,他盘成了一座小山丘。 黑王蛇陷入了久违的冬眠中。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醒来。 *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写什么,先码一章小故事过渡一下哈哈~ 第50章 大结局 再一次醒来, 虞尘隐以为自己又将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过不同的人生。 但望见那张熟悉的面容, 虞尘隐愣在了原地:“魏暄。” 魏暄见他醒了,眉眼的冰霎时融为春水:“虞弟。” 虞尘隐不解地往四周看,一片晕白, 并无他人,此时此刻此地只有魏暄。 可是他怎么会…… 难道是在梦中。 虞尘隐推开魏暄的手, 翻了个身,阖上眼试图入睡。 魏暄却不肯放弃,轻柔而不容抗拒地将他抱入怀中:“虞弟,我好想你。好想你。” 虞尘隐不肯掀开眼帘, 仍蹙眉闭着眼,他宁愿相信这是梦, 一个奇怪的梦。 魏暄抚上他长睫,柔抚他眼眶:“虞弟,你不愿见到我吗。” 虞尘隐不答。 是不愿见到吗?倒也不是。只是一切都过去了,虞尘隐不想回顾。过去的事就应当过去, 记忆中的人好好留在记忆中就好了,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不要再出现了。 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 也已经逝去, 就不要出现在此时此刻。 回忆可以美化一切,真实的人却只会丑化现实。 魏暄又如何,大哥又如何, 已经是极遥远的事了, 应当被埋在土里, 而不是玩诈尸的把戏。 虞尘隐不睁眼也不回答,权当没看见没听到,都是梦,都是虚幻,当真作甚。 魏暄将头搁在虞尘隐肩上:“虞弟,终于见到你了。我真的……真的……”好开心。 魏暄不想说那些煽情的话,自己却没忍住红了眼眶。但他好歹留住了泪,没玩一些雨怜露怜的把戏。 魏暄紧紧拥着虞尘隐,力度太重怕伤着他,力度太轻又怕他跑掉。 魏暄乞求道:“睁开眼,看看大哥,好不好。” 当魏暄守在皇陵,无数次幻想虞弟醒过来了,虞弟没离开,离开只是一场噩梦。是噩梦做得太久,太沉,他被困住了,被困得太苦太痛,放不下便醒不来。 皇陵太冷,太冷,虞弟怎么受得了这般的寒冷。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地下,会不会有虫子咬他,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孤魂野鬼伤害他,魏暄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只是惊惧地从睡梦中爬起来,一定要挨着皇陵冰冷的石头才能够勉强清醒。 可清醒过来又能如何,只有陵墓不见人,只有薨逝的现实没有温热的血肉。他无论怎样求,怎样寻,都寻不到了。 一个离开的人,一个不在世间的人,该怎么去寻怎么去找,要去蓬莱吗,要到仙山吗,还是去炼丹,去酗酒,去吞毒,去杀掉自己作祭奠。 该用刀剜掉血肉,还是用匕首挖出双眼,用剑刺穿肺腑,还是用斧头砍掉头颅。 怎么做。该怎么做。 临终那刻,魏暄也没有醒悟。 若是有黄泉,剐了他也不喝孟婆汤。若是无黄泉,灰飞烟灭碾作尘也不会放手。 就算真成了土,让虞弟踩上来也是好的。 他走过的世间,都踩在自己身上,以死亡以孽贱,留住短暂的相拥。 魏暄知道虞弟现在无法接受,便低声为他述说起此间事的来龙去脉。 “天命书其实是大哥的本命神器……” 天地混沌里,诞生了第一个神灵。神说:我需要同类。 -- 第95页 祂散去一半神力,倾倒进长生海底,海底里的长生泥与神力融为一体,无数的新神出现了。可争端、噩梦、战争也随之而生。 后来神界沦为废墟,所有的神灵也随之消散。魏暄本名司危,神躯在战争中毁灭,神魂裂为碎片,流落小世界。 当他作为卫雁山时,神界的昙花竟拾得他的本命神器天命书,来到了他身边。 当时虞尘隐濒临死亡,卫雁山想留住虞尘隐的意念远远大于其他。于是本命神器并未选择与卫雁山绑定,令其想起一切,重修神身。而是转头与虞尘隐绑定,保住了他即将消散的魂魄。 本命神器用神力给卫雁山打下标记,卫雁山在死后神魂碎片便回归到了天命书里。 第二世的嵇衍也是司危的灵魂碎片之一,第三世的魏暄,第四世的黑王蛇……他与虞弟已经相伴四世。 新神本就从长生泥里诞生,流入小世界的长生泥能提供神力,凝聚神魂,重修神身。 四世过后,四个碎片凝为一体,司危觉醒。 他第一时间解除了虞弟与昙花的灵魂绑定,随即将自己与虞弟的灵魂绑定起来,从此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天命书不供给昙花神力,将大部分神力保存下来也是为了凝聚神魂。 昙花仍然沉睡着,司危提供着些许神力,只待以后回到神界,再好好培育这株昙花。 当然,现有的长生泥提供的神力,并不能使司危带着虞尘隐成神,只能保住两人灵魂不散,记忆不灭。 此时此刻,他们相聚在天命书内部。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 听完这一切,虞尘隐沉默许久,睁开了眼。 他望着眼前的人,有些难以置信。用记忆中的事试探,每段记忆都对得上,甚至很多他不知晓的细节,司危也一一低声述说着。 虞尘隐还是难以置信,纵使司危先后幻化出四张面容,虞尘隐上手摸了摸,不是易容,不是画皮,也仍是不愿相信。 “大哥自由了,大哥要和小隐过上新的生活了……”这话分明是卫雁山说的。 “我待百姓如待你,是一厢情愿,亦是心甘情愿。”这话分明是嵇衍说的。 让他堕了一胎的是可恶的魏暄,伴他走过一路的是淘气的黑王蛇。 但现在,面前这人告诉他,他们都是同一个神的灵魂碎片。 虞尘隐觉得很可笑,嘲道:“顶着魏暄的面容做什么,做你自己吧,司危神。” 虞尘隐试图推开司危,却无法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 魏暄道:“虞弟,我知道你暂时无法接受。大哥会等下去,一直等下去。” 虞尘隐挣扎不开,僵持了一会儿,放弃了。 “随便你。” 虞尘隐叹了口气,无法分辨自己的心。 只是时光,时光会告诉他答案。 虞尘隐决定,将一切交给时间,顺其自然,顺着命运的洪流一路往前。 * 作者有话说: *背景与《病弱…爱意》一样,“天地混沌里……战争也随之而生。”这段上一本出现过。 *还会更新一些番外。 第51章 两小无猜 夏季, 蝉鸣,女主人做好了小饼干, 端到花园的矮桌上, 招呼两个小娃娃来吃。 饼干有小熊形状的,还有小猫、兔子、花朵、小树……等等等等,各式各样, 相同处是都可爱,一样的可爱, 分不清哪一块更俏皮。 花园里有好多的花,绣球花、向日葵、栀子花、鸢尾、月季、玫瑰……一大团一大团、一簇又一簇,有些爬到了支架上去,阳光只能透过花群的隙缝洒下。 女主人坐在矮桌旁的软椅上, 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疏疏阳光洒在眉梢。一头卷卷的蓬松的秀发, 像吸取了光泽似的,水一般流云一般。 两个小娃娃呆在一簇月季旁,瞧着稍小的那个,眼睛又亮又大, 睫毛长长卷卷,头发也卷卷,小脸被阳光晒得微红, 嘴微嘟着, 似乎对另一个小娃娃有些不满,在撒娇呢,不想理他了。卷毛小娃娃长着神话里的小天使的面庞, 呆在月季旁, 衬得月季也更加的遥远浪漫了。 另一个小娃娃看着稍大, 正拉过卷毛娃娃讨饶:“虞弟,虞弟,对不住嘛。我不该乱揉你头发。” 这个小娃娃虽年纪小,却分明显露出了另一种的风流意态。浓墨乌发,霞山作鼻,薄唇勾月,眼敛长风。 “伯母叫我们去吃小饼干了,虞弟,别气了好不好。我不跟你争,都让给你。”魏暄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从未争过,有什么好吃的,铁定先让虞弟吃到满足。 虞尘隐哼了一声,大方道:“算了,不跟你计较。” 这一世,由于父母那辈关系极好,父辈们便开玩笑说要定个娃娃亲。谁知小娃娃魏暄一口答应,虞尘隐也没反驳。毕竟这一世的长生泥幻化成了手镯,戴在魏暄母亲手上,这手镯一代传一代,专门在结婚当日给儿媳。 只要两人长大后结婚,手镯就自然而然到了虞尘隐手里。 见两个小娃娃如此,父母们大笑起来,随即在魏暄的强烈要求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定了一个娃娃亲。说是等长大啦,两个小娃娃要真想结婚,那就在一起好了。 这个世界,同性婚姻是很正常的事,周遭没人反驳,只是笑着看两个小娃娃成天呆在一起。事实上,是魏暄总是缠着虞尘隐,虞尘隐无奈,却也没想过赶跑他。 -- 第96页 就算赶,哼,癞皮狗,赶不跑的,虞尘隐没好气地想着。 魏暄拉着虞尘隐站起来,慢吞吞走到矮桌旁,选了个兔子形状的小饼干递给虞尘隐,两眼笑眯眯的,被虞尘隐瞪了一眼,魏暄倒不给他了,塞到自己嘴里,故意吧唧吧唧嘴:“小兔子真嫩,好吃好吃。” 虞尘隐白了魏暄一眼,跑到妈妈面前,告状道:“妈妈,妈妈,魏暄欺负我,他拽我头发。” 魏暄不紧不慢道歉:“伯母,是我刚才不小心扯到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虞弟的。” 女主人摸了摸虞尘隐卷毛:“宝宝乖,哥哥道歉了,宝宝接不接受。” 虞尘隐没好气道:“勉强可以接受。” 女主人笑着将虞尘隐抱进怀里:“宝宝怎么这么可爱!宝宝真大气,来,妈妈喂你吃小饼干好不好。” “好~” 魏暄站在一旁,笑着看乖乖巧巧的虞弟。变成小孩子的虞弟,真是稚气又淘气。 魏暄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盛夏过去,到了九月,秋高气爽,小学开学。一年级三班的两位小朋友来到学校,乖乖上课。 好不容易放了学,虞尘隐感到想去卫生间,急匆匆跑出去,却被人拦下了。是一个三年级的男孩子拦住了他,大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里拿着封粉色的信,支支吾吾的,嘟囔半天也没说出个啥。 虞尘隐跺着脚,咬唇道:“快让开。” 大孩子红着脸不肯让,张开手不准虞尘隐走。 虞尘隐急红了眼,好在这时魏暄来了,他方才被人拉住问一道数学题。魏暄一把将大孩子推开:“走开,好狗不挡道。” 虞尘隐慌慌忙忙往卫生间赶,可惜刚到门口,就没忍住尿了裤子。好在这时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不然明天可就要传遍整个学校,说是一年级三班的那个洋娃娃尿裤子啦。 然而虞尘隐还是没忍住,开始掉泪珠。魏暄紧接着赶了过来,两眼一扫往他裤子一瞧,明白发生了啥,将虞尘隐拉进卫生间,锁上门,安慰道:“别哭,别哭,没人发现。” 虞尘隐啜泣着,长睫毛都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魏暄戳戳他脸蛋,见虞尘隐没反应,无奈道:“天已经有些冷了,你一向又病弱,别穿着这裤子了,免得感冒。” “哪里有其他裤子换呀。”虞尘隐垂着头,不想见人。 魏暄笑:“我不也穿着裤子吗,和我换。” 虞尘隐不要:“我才不要。” 魏暄可不管他要不要,直接脱了他裤子,又准备脱他内裤一起换了。虞尘隐忙按住魏暄的手:“不要脸,我不要穿你内裤。” 魏暄无奈:“好好好,不穿,不穿。”却仍然将他湿哒哒的内裤脱了下来,没扔,卷吧卷吧装兜里了。 “魏暄,你恶不恶心,快扔掉。”虞尘隐一抽一抽地啜泣着,小脸红彤彤,洋娃娃似的大眼睛坠着大颗大颗泪珠。小卷毛好似也耷拉了下来。 天有些凉,魏暄连忙将裤子脱了给他穿上。又毫不介意地将虞尘隐湿淋淋的裤子三两下套在自己身上。 他出去洗了把手,然后才摸了摸虞尘隐卷毛:“哭啥,没事,我不会让人知道你尿了裤子的。” 虞尘隐嘟囔着:“不要你假好心。” 魏暄嘿嘿两声,心里想着虞弟怎么这么可爱啊。 牵着虞弟走到校门口。司机早等在那里,有些坐立不安,见两孩子还没到,正准备下车进校找找,看是不是出事了。 见两娃娃手拉着手走了过来,司机才松了口气。 坐进司机的车里,魏暄道:“别急着回去,先麻烦陈叔绕个路,去商场买两套衣服和两双鞋来。” 说了尺码后,魏暄打开书包,将副卡递给司机:“麻烦了。” 司机知道少爷秉性,没推脱副卡,接过道:“少爷哪里话,应该的。” 到了商场,司机下车。过了一段时间,司机速速返回,将衣物和副卡都递给魏暄。 魏暄摸摸虞尘隐卷毛,打开隔板,替虞尘隐换好了衣服鞋子,自己也重新换了一套。 换下的魏暄也没扔,回到家中后拒绝了保姆的好意,自己手把手洗干净了衣服,刷干净了鞋。晒干后好好地收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有评论说,希望主角做个快乐的小少爷,有一个青梅竹马,过幸福的一生,也有评论希望他拥有一位温柔母爱的娘,所以写了这个番外世界嘿嘿。 还没写完,还有后续哦~ 第52章 两小无猜 转眼, 小娃娃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在这转眼的时光里,春夏秋冬缓慢又奢侈地走过。 这日, 两人逃了课。中午说是出校吃午饭, 吃完却没回校。 虞尘隐端着碗很辣的小吃,叫做都卷子。辣椒、花椒洒得足足的,虞尘隐吃着吃着就辣得眼泪直掉。魏暄让他别吃了, 虞尘隐却不肯,绕过他的手, 又戳起一卷儿放进嘴里,辣得直呼呼,又爽又疼。 魏暄无奈,只能掏出餐巾纸给他擦眼泪:“缓缓, 缓缓,别急, 慢慢吃。” 虞尘隐又吃了一卷,嘴受不了了,忙叫道:“水,水, 给我水。” 魏暄端过小吃碗,将矿泉水递给他。虞尘隐一口气喝了半瓶,舌头仍疼得厉害。 魏暄道:“以后还吃吗。” -- 第97页 虞尘隐给自己唇瓣扇了扇风:“吃, 就要吃。” 魏暄无奈:“那少吃点。”说着见虞弟一直没缓过来, 为了防止他稍后继续吃,端起小吃碗将剩下的都吃光了。 过了会儿,虞尘隐果然又要, 却只得了个空碗。他瞥了魏暄一眼:“哼, 你倒是能忍。” 魏暄唇瓣红得厉害, 被辣得微肿。他却仍然一副平静样,甚至挑了挑眉:“味道确实不错,但也不能多吃。走,上山去逛逛。” 虞尘隐不服气地跟在魏暄后面,魏暄回头,牵起虞尘隐的手:“听话。” 虞尘隐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挣脱他的手。上了山,山上空气很好,目光所到之处,尽是绿,幽绿、浅绿、青绿…… 到了山顶,苍天浮蓝,万丈云风。 两人坐在大石块儿上,肩靠着肩。魏暄突然问:“虞弟,这辈子,你心甘情愿和我成婚吗?” 虞尘隐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垂着长睫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答案。 魏暄捏着他的手掌:“你是愿意的,对吧。” 虞尘隐答:“或许。你在意这个做什么,不管我愿不愿意,都不会逃婚。这已经够了,不是吗。” 魏暄笑笑,跟着答道:“或许。” 回过头去,微仰着头,山顶的风有些大,吹得魏暄的笑意渐渐散去。 可没等多久,魏暄又扬起笑脸,掏出兜里的巧克力:“吃吗?” 虞尘隐点点头。魏暄撕开包装,递给虞尘隐。见着虞弟慢慢咬巧克力的模样,魏暄突然释怀了。 虞弟爱或不爱他,没有关系。能陪着虞弟的,只有他魏暄一人。 这世上的人都会离虞弟而去,父母、朋友、同学、甚至是陌生人,他们最终会在时光里烧干肉.体与灵魂,化作历史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只有他和他,灵魂不灭,永世长存。无论虞弟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若虞弟无法包容孤独,便也无法拒绝他。 他们的命运早就缠结在一起,是善缘也好,是孽缘也罢,总之,是无法分开的了。 又过了两三年,刚刚拿到高中毕业证,魏暄就催促着父母给他和虞弟订了婚。 两人读的同一所大学,刚开学,魏暄就表明了自己与虞弟的关系。一举消灭了大部分来自他人的纠缠。 若还有不肯放弃的,魏暄也不手软。这样一来,久而久之,两人的生活宁静许多。 大学一毕业,魏暄就举办了婚礼。 婚礼上,魏暄的妈妈将手镯给了虞尘隐,长生泥到手,婚礼继续。 夜晚,虞尘隐推开魏暄的手:“我暂时不想这样。” 魏暄笑了笑,将手收回:“好。等你想要了,记得告诉我。” 虞尘隐想翻个白眼,忍住了:“睡吧。” 两人在这个世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双方的长辈离世后,两人处理完后事,立好遗嘱将财产都捐出去。 一个午后,两人选择离开。 于是,虞尘隐和魏暄同时没了呼吸。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