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锦如晔GL》 第1页 [GL百合] 《珺锦如晔GL》作者:寒正【完结】 文案 拓跋珺十二岁那年,司马锦十五及笄,雯华书坊的第一次相遇,她们两都男儿装扮,匆匆一眼便留有印象。 第二次再遇之际,拓跋珺主动搭讪,两人又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也都未识破彼此的女儿真身。 第三次的相约她们交谈甚欢,可那一别…… 直到七年后,浴佛节上,菩提树下,命运又将她们牵连在了一起。 ********* 以南北朝时的北魏为背景,半架空,人物、情节不考据。 1v1,双洁,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拓跋珺,司马锦 ┃ 配角:拓跋宏,冯家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彭城公主倒追妻 立意:逍遥隐世,短文HE 第1章 宫廷生变(一) 自西晋朝的八王之乱后,塞外众多游牧部族趁中原内乱、国力衰弱之际,相继建立君主制的政权;中原沦陷,大规模的战争不断爆发,最终酿成永嘉之祸。 氐族及匈奴族就此揭开五胡乱华的序幕。而在士族的扶持下,西晋宗室司马睿率臣民,从京师洛阳衣冠南渡至建康,团结江左豪强建立了东晋政权,与北方的胡人政权对峙且不忘收复中原,于是烽火频举、北伐胡族。 汉人百姓民不聊生,到处是尸山,放眼是血海。公元420年刘裕篡晋自立,东晋灭亡,南朝开始。 公元439年,北魏帝拓跋焘率军包围姑臧,沮渠牧犍出降,北凉灭亡。北魏皇朝统一华北,结束了一百多年的五胡乱华时代,也正式与南朝宋形成南北两朝对峙。 *** 北魏朝。 皇兴元年八月,少年献文帝的第一个长子降生与紫宫,此子生而洁白,有异姿。嫡母冯太后大喜,从此不再垂帘听政,更不问国事,躬亲抚养皇长子。 皇兴三年。六月辛未日,这一天,雨雪纷飞。首都平城因偏北地寒,故六月雨雪都不算稀奇事。 前堂天文殿上,在宦官细声有力的宣读下,年仅三岁的皇长子拓跋宏正被立为皇太子。 而此同时,后宫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献文帝正要退朝,一名身着深红色官服的女侍中颔首入殿,屈膝跪地稽首道:“启禀君上、太后,贺兰淑媛生了,为君上添了位小公主。” 这贺兰淑媛是鲜卑八大贵族之一的贺兰氏。 群臣闻言,纷纷行礼祝贺。皇族双喜临门,少年献文帝自然是十分高兴,大笑着说:“宣下去,贺兰氏晋升贵人,小公主赐封号彭城公主。” 说罢,目光看向身侧座上的华美女子,眼神里的笑意不由消了几分,化为一丝锐利:“阿摩敦,还请您来给这孩子取名。” 太后冯有,三十不到风华正貌。一身端庄的玄底金丝带帔凤袍,足穿凤头履,头上缓鬓倾髻饰以金钿步摇、碧玉串珠耳饰,身上隐约散发出耀目的华光。平日她的穿戴皆是些缦缯,也不会在头上、脸上弄这些锦绣华丽的装饰,可今天的日子特殊。 “嗯……”冯有思量着,片刻后,亮声说:“这六公主生得逢时,那孤就赐其名拓跋珺,王之美玉,掌中明珠。” 她的一言一语、一行一举之间尽显威气,哪怕在君王面前,她永远是站在最高处傲视众生的那个人。 群臣齐声又颂贺词,皇太子拓跋宏小步蹒跚到冯有身边,奶声奶气地说:“太伊姆,我想去瞧瞧六妹妹。” 冯有看着小人儿,面上的凌人之势顿软化作慈和的模样,她弯腰,将拓跋宏抱在怀里。 “何须阿摩敦亲自前往,朕这就叫人把珺儿抱去太和殿。”献文帝皮笑肉不笑。 冯有略压低嗓音,轻声说:“无妨,孤顺道会再去一趟紫宫。” 听到这话,献文帝面色当即一黑,眉头深皱,唇角一下接一下地抽抖,却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反对的字。 紫宫里住的就是皇太子的生母李夫人,南郡王惠之女,姿德婉淑,深得帝心,本该册封为后……可烈祖道武帝效仿了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的旧例,北魏凡后妃所生之子册立为储君,生母皆要赐死,以防子幼母壮、外戚专权。 献文帝的生母也是因此而死,他无法违背开国烈祖定下子贵母死的规矩,就只能割爱默许。但看着冯太后转身的背影,那一刻他目光忽然森厉,恨与怨划成毒剑,想象着将那身影大卸八块。 冯有头也不回,迈着霸气的步伐一步步往殿门走去,不管旁人如何看她,也无所谓那些人是在心里怎般辱骂,能掌握皇权的女人哪个不背负万千寒芒。 而这一天,也是皇太子最后一次见自己的生母,夜里李夫人便被赐死了,宫中上下莫不悼惜。献文帝痛失挚爱,生出厌世之心,也与嫡母矛盾更深。 皇兴四年机会终于来了,献文帝暗中让人举报李敷、李奕兄弟两的罪状,成功杀害了冯太后的宠臣李奕,让冯有也一尝失去心爱人的痛心。 随后又于皇兴五年,借词喜玄好佛,想要禅位给叔父京兆王。欲以京兆王去对付冯太后,也避免太子宏成为第二个傀儡皇帝。但他心里的计划还没实施,马上遭到大臣们的反对,最终迫于太后传位给了太子,自为太上皇移动居崇光宫。 -- 第2页 年仅五岁的太子宏于天文殿继位,改年号为延兴,可新君尚且年幼,实权仍在太上皇与冯太后的手里拽着。 冯有不动声色,暗自酝酿一场变动。 承明元年六月辛末日,这一天恰恰是彭城公主的七岁生辰。少帝拓跋宏很是宠爱这妹妹,特命礼司操办她的生辰宴,除了皇弟妹们外还诏诸王子弟也一起入宴。 宴中,十二个乐伎奏演着曲调欢快的西凉乐,婀娜多姿的的美人在殿中央跳着胡舞,褒衣博带的侍吏将膻肉酪浆共上案几。 年满十岁的少帝居于主位,皮肤白得胜雪,头发萦成细细的辫子,上面缀以珠贝、金珠,发尾披散在肩上,左耳挂着银环。 粉妆玉琢的小寿星正挨在他身旁,拓跋珺一身清丽的杂裾垂髾服,玉簪螺髻、宽衣薄带,小小年纪就充满灵动。 兄妹两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五官轮廓有着三分相似,且一样的白肤,一样的棕黄发色。因为和汉人融合的关系,今时的拓跋皇族与纯鲜卑血统的贵族在外貌上也有了明显分别,纯鲜卑族者金发碧眼,但除此外他们都一致深刻的五官、白肤、体格身型高大。 未几,诸王子弟先来了,送上珍贵的礼物之后随意入席,跂据的坐姿观看胡舞。 “皇兄,你可真偏心,年年都亲自给阿珺操办生辰宴。”这时,二殿下永寿入殿,说笑间走到小寿星面前呈上他备来的礼物:“六妹妹,快看看喜不喜欢。” 拓跋珺双手接过,打开锦盒一看,是对碧玉镶金的耳坠。 永寿见她淡然的表情,赶紧解释:“这可是宫廷里刚上的款式。” 拓跋珺灿烂含笑,声音童稚甜软:“谢谢永寿阿干的礼物,不过还是希望二哥哥来年能换个心思别再送耳坠了,去年你就送了对琥珀耳坠,还有前年的是宝石耳坠、大前年的是珍珠玛瑙耳坠。” 让人完全没有惊喜。 永寿搔了搔头上的辫发,不好意思之际常山公主、乐安公主、三殿下思直、四殿下叔翻一起来了。 听到拓拔珺的话,叔翻殿下自信道:“那我的礼物六姐姐肯定喜欢。” 此子比拓拔珺小一岁,别看只有六岁,少而聪慧。 “那你的礼物呢?”拓拔珺见他两手空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不定时,佛系码 第2章 宫廷生变(二) “在外头呢。”思直殿下替他回答,把自己的礼物交给了一个梳着丫髻的侍女手里,趁机还摸了人家手儿。 那是拓拔珺的贴身侍女,名唤兰雅,年纪十三。而三殿下思直与小寿星是同一年纪,就是月份要比拓拔珺早两个月,年岁尚未成熟已懂一丝风流。 不过游牧民族本就比汉人开放,鲜卑的皇子早熟也是常见的事,好比太上皇献文帝就是十三岁有了长子拓跋宏,而无上皇文成帝就是十四岁生的献文帝。 “那我去瞧瞧。”拓拔珺满脸感到好奇,衣袖飘飘起身跑出殿外,便见不远处的空地有一匹马驹子,通体雪白,眼大有神。 “是白马!”她眸前一亮,非常惊喜,发出悦耳的笑声跑向马驹子。 “慢点!公主。”兰雅紧跟着她。 少帝和诸王子弟也都好奇地走出殿外。 “叔翻,那可是乌珠穆沁的白马?”拓跋宏转头看向四弟,有些意外。 叔翻点头:“正是乌珠穆沁查干阿都。” 乌珠大草原上最尊贵的白马,配六姐姐尊贵的身份,便是平城最耀眼的明珠。 “还是叔翻有用心思。”拓跋宏夸赞着,又把目光逐一看向二弟和三弟:“永寿、思直,你两作为兄长可不能懈怠,过些年,就得为我北魏皇朝出份力了。” 在太皇太后的教育下,少帝语气都老气横秋的,也会用话利诱兄弟上进。不过几个兄弟里唯独三弟顽劣,一直荒废学业游手好玩,此话对他恐怕没用。 果然,思直殿下听到以后要帮忙分担朝事,嘴巴都瘪下来了。只有二弟永寿兴高采烈的模样,一臂膀抱胸,点头承诺说:“皇兄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谈话间,忽然马声鸣叫,拓拔珺大胆骑上了她的马驹子,在没有马鞍与马嚼子之下,直接搂着马的脖子在空地绕圈奔走。 不愧是北魏的公主,草原的儿女!小小年纪就具备胆识与本领,光凭赤手便能操控那马驹子的行动方向。 众人不禁纷纷拍手叫好。 拓跋宏欣慰一笑,但又低低感慨说:“也不知以后哪家儿郎能有这福气娶到我北魏的明珠。” 过了好一会,小寿星抹着汗回到宴席上,端起案上盛满牛乳的鎏金刻花银碗,大口饮着解渴。 “阿珺,慢些喝。”拓跋宏出声叮咛。 拓跋珺虽是金贵的公主,但她具有草原儿女的爽性,一口气就饮空了银碗,不拘小节地抬着袖角擦去嘴边的乳渍。 “叔翻阿弟,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她那双眼炯炯明亮,隐隐约约泛着一丝碧光。 “姐姐喜欢就好。”叔番仅仅这一句话,不趁机取宠。 “想好给它取什么名?”拓跋宏问。 拓跋珺点头:“叫鹄鹄。” 此马就像那白鹄一样美丽。 思直笑话说:“果然像女儿家会起的名。” 拓跋珺无视他,眨动着灵动的眼眸,歪着小脑袋看向少帝:“皇帝哥哥,你的礼物呢?” -- 第3页 拓跋宏正要张口,思直又抢话:“皇兄的礼物年年压轴,也不知今年又是什么惊喜,有可能这次会输给四弟了。” 叔翻立马谦虚解释:“整个北魏都是皇兄的,弟不过是借花献佛。” 拓跋宏微微一笑:“只要能哄得阿珺开心,回头我还要嘉赏叔翻。”少帝无时不刻都在显露对彭城公主的宠溺。 “叔翻是叔翻的,皇帝哥哥的礼物可不许赖。”拓跋珺回到少帝座边,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 拓跋宏也就不再卖关子了,对身后的汉人内侍吩咐说:“刘应,去拿上来。” “是,陛下。”刘应垂首弯腰走出殿外。 “来,让我们共庆六妹妹生辰之乐。”拓跋宏端起手边的鎏金刻花银碗,邀请众人先享受美食。 胡乐铿锵间,他们开始大块吃肉、大碗喝酪浆,等乐曲高亢悠扬时他们又应歌起舞。 拓跋珺铜铃一般悦耳地发笑,握住哥哥们的手共同载歌载舞。天真无邪的一群少子,殊不知皇宫另一头发生的事。 待小主子们尽兴舞罢,在殿外候了好一会的內侍这才入殿,他的手里举着鹰架,架子上绑有一只刚成年的矛隼。 “彭城公主,这就是陛下给您准备的生辰礼。”刘应解释,将鹰架放到拓跋珺面前。 众人围观上来。这只矛隼非常漂亮!头骨宽阔,虹膜淡褐色,嘴铅灰色,蜡膜黄褐色;体羽雪白,背部和翅膀上带有褐色斑点,铁钩一样的喙爪且还是玉白色的。 “这,这……这竟是海东青?”思直殿下率先出声,惊得是眼珠子都看直了。 “海东青?”众人异口同声。 “是那万鹰之神的海东青?”拓拔珺追问少帝,有些难置信。她听说过古肃慎的神话,海东青是一只浑身燃烧着大火,永不停歇振翅飞翔的鹰神,其力之大如千钧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 拓跋宏点头,淡定解释道:“这只玉爪海东青是古肃慎刚进贡来的。” “传说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更何况还是极品的玉爪,简直珍中之珍!”思直惊叹,不禁伸手想要触摸这只海东青。 刘应赶紧提醒说:“三殿下小心伤着,这隼凶猛无比。” 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 思直有所畏惧,悬在半空的手只好收回,目不转睛地继续打量着它,羡慕说:“皇兄可真是舍得,如此稀有的宝贝都愿送给六妹妹。” 众人也都羡慕的不行,只能说彭城公主命生得好,不但有太上皇跟陛下的宠爱,太皇太后对她也比对其她公主更喜欢,时常召到太和殿。 “谢谢皇帝哥哥!”拓拔珺自然是高兴极了,旋即又开心地起舞,灿烂地笑说:“将来我要成为草原上令人闻风散胆的勇士。” 众人不由笑出声。 拓拔珺停下脚步,插腰道:“不许笑我,我是认真的!我要当大将军挂帅出兵,与先祖们一样杨威立名,戎马打天下。” 话音刚落,突然一名禁卫脸色苍白地跑来,跪在少帝面前哀嚎道:“陛下!太上皇……在永安殿驾崩了!” 拓拔珺两耳翁响,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追问一遍,就看着少帝冲出宴席的背影。她的胸腔瞬间被千斤重石一下又一下地剧烈撞击,直到响起心碎之声,豆大的眼泪遂如串珠般滚落出来。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过生辰。永远都记着那一天千里缟素,万里绢白的场景,还有冯太后亲自扶棺的惺惺作态,以及群臣哀哭捶胸的悲痛惋惜。尽管先帝驾崩的真相没能昭告天下,但众人皆知太后不得意,遂害帝。 待先帝安葬后,冯太后二次临朝听政,尊为太皇太后,又改年号太和。再掌朝纲的同时,她不惜大开杀戒,先处理了当初诬死自己情夫李奕的李欣,再以谋叛罪诛杀了少帝的外祖父南郡王李惠满门。其中被牵连覆灭者十余家、死者数百人。 奈何主幼,且冯太后雷霆手段,恩威并施,群臣只能听她号令。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整体慢热,开头两章除了交待背景,主要体现彭城公主是明珠中的明珠,不但少帝对她宠爱,手足与宗族子弟也为迎合陛下的喜欢,更去取悦拓跋珺。(除了那个真心把她当姐姐的皇弟) 第3章 太和六年(一) 春去秋来,星霜荏苒。 转眼太和六年,时隆冬。 此时的拓跋珺年有十二,虽未及笄,已是绝伦姿色。 她正迎着夹雪的寒风,一身锦衣狐裘登上白楼,在她的左手胳膊的护甲上,立着那只白色海东青,体态矫健更胜当年。 少女放眼一望,随着略显碧色的眼眸晔晔流转间,皇城一览无遗。 犹记得父皇在时常抱她上白楼,一边观览一边说着这北方天下是如何被他们鲜卑拓跋所征服,可是父皇不在后,也就剩她独自在此回忆过往的温馨。 思罢,拓跋珺收回目光,看着胳膊上的海东青,除去它铃铛和脚绊子,声音清灵道:“吉塔,去遨翔吧。” 听到主人的命令,吉塔立马展开丰满的羽翼,尖啸一声冲向天际。 “戈赫——戈赫——”它不畏寒风薄雪,一边发出叫声,一边飞掠过皇宫中金碧辉煌、高大雄伟的殿台楼阁,那姿态就像屋脊上的金翅鸟,神圣且美丽。 随着越飞越远的身影,拓跋珺把目光再次眺望这座堂殿胶葛、九衢四达的塞上都城。 -- 第4页 未几,一个小黄门匆匆找来,头戴笼冠,身穿对襟宽袖上衣,内穿中衣,腰束带有敝膝,下裳及地。 兰雅将他半路拦下,提醒道:“公主吩咐过不许这时候来打扰。” 苏兴寿凝眸将她仔细端详,今日依然头扎小髻,身披帛,上襦下裙腰束带,下着及地长裙。 他不舍收回目光,看着她禀告说:“陛下命奴来的告诉公主喜讯,林修容刚刚诞下皇长子,宫里今晚飨宴。” “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兰雅面带三分笑,又道:“我这就去转告公主,有劳苏公公了。” 这小黄门是个汉人,眉清目秀的,只比兰雅大个几岁。 “呃,嗯……”苏兴寿忽然吞吞吐吐之态,再三纠结后,才从领内取出一对漂亮的耳坠,塞到兰雅手里说:“这对耳坠送你。” 兰雅不解,也不知该收还是拒,便道:“你先前已经送了我一柄插梳……” “就是想送你,没别的意思。”苏兴寿低头羞赧,怕兰雅会拒收,赶忙又说:“我先回去与陛下复命了。” 说罢他匆匆而去。兰雅只好收下耳环,回到彭城公主身边。 “方才是谁来了?”拓拔珺先问。 “苏兴寿。”兰雅说着又把手心里的耳坠摊开给她看:“公主,苏兴寿是不是想贿赂我。” 拓跋珺扬起唇角深意地笑了笑:“这些汉人真是有趣,藏着心思不敢表露,就只会不停地试探人。” 兰雅以为真是要贿赂她,毅然道:“回头我就将他送的这些还回去。” 拓拔珺摇头却说:“他送你一簪一珥,不是想贿赂你,而是在试探你的心意。” “心意?”兰雅不解地歪头,没把事情想到那些去。 拓跋珺便帮忙挑明:“他也想学那宦官王琚娶郭氏,只是不知你肯不肯对食。” “啊!”兰雅惊讶无比,原来是这心思!她立马摇头说:“我不喜欢汉人,性情不够爽直,尤其苏兴寿那样的别别扭扭。”宦官就更不可能了。 “那兰雅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拓拔珺顺着她话询问。说来兰雅已经十八岁了,再过几年等自己婚配后,她也是该嫁人了。 兰雅想了想,脸上略红:“嗯……贺兰达纳那样的。” 拓跋珺听出她心思,灿烂笑容调侃她:“原来兰雅一直暗恋我达纳阿干,他呀确实勇猛强壮,那改日我带你回趟贺兰部,看看达纳阿干的想法。” “谢谢公主。”兰雅不掩欢喜,主子能帮自己牵线再好不过,就算做妾她也愿意。 拓跋珺把这事记下,转而又问:“苏兴寿来就是为这事?” 兰雅想起正事,行礼恭笑道:“他奉陛下之命来报喜的,林修容为我北魏朝诞下了皇长子,陛下高兴今晚要宴设庆祝。” “林氏生了?”拓跋珺闻言高兴极:“太好了,皇帝哥哥做莫贺了,我也当姑姑了。” 说着,嘴角笑容一丝深意,缓缓看向云霄,心里默念说……父皇你也当阿翁了,愿你在天有灵庇佑这孩子平安成人。 随后拓跋珺下白楼,从思贤门回西宫准备了薄礼让兰雅送去,她则去永安殿与少帝道喜。 永安殿的西堂温室外,内侍刘应微垂首,双手插袖口稳稳定定站在那。听到有脚步声,这才抬眸看过来,紧接着上前几步行礼道:“参见彭城公主。” 拓跋珺驻步紧闭的朱门外,低声问:“皇帝哥哥在作什么?” “回公主,陛下在更衣。”刘应说着就将朱门推开。 拓跋珺步入内,往里寝卧而去,除了几个侍女和皇帝外,还有一个少年。乃是冯太师的长公子冯诞,与少帝同龄,长相独有汉人的俊美秀气,所以平素特别爱整饰自己的容仪,因而不习经史故无学术,但为人宽雅恭谨甚得帝心。 她灿漫一笑,嗓音清灵干净:“自从思政表叔入宫,妹妹自觉不再是皇帝哥哥心尖上的人了。”冯太师是太皇太后的兄长,按辈分,冯诞算是她们的表叔。 冯诞见她来,脸上立马浮现尴尬,腆颜求救道:“皇上,彭城公主又在笑话我。” 拓跋宏从屏风后走出,头戴金冠,着紫色宽袖左衽长袍、腰束蹀躞式的服带,浑然夙成的帝王风姿。他看着拓跋珺,眼神似笑微弯:“阿珺,你就别为难思政了。” 拓跋珺微嘟粉唇,一幅吃醋的模样往冯诞跟前特别靠近:“尤可见皇兄亲待南平王更胜手足呢。” 冯诞避她不及,后退时踩着裙摆就要摔倒……拓跋宏反应飞快,只手将他单腰搂住。 见他狼狈,再见二人这副暧昧姿态,拓跋珺笑得更觉有趣,调侃又说:“也难怪皇兄会偏心,南平王姿容妍丽、宽雅夙成,就如那汉朝的董贤。” 冯诞一听自己被比作董贤,是羞是恼分不清,耳根子都通红起来,再见旁处的几个侍女掩唇有笑意,他赶紧与少帝拉开距离。 拓跋珺不怕他生气,又一次得逼近他面前,灵动的眼眸璀璨万方,附耳小声说:“南平王这三载来与陛下同舆而载,同案而食,同席坐卧……表叔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可旁人心里会怎么想你我都难控制,万一哪天起了谣言说陛下学汉朝帝王那套男风陋习……表叔清白可就没了。” “你……你……我……”冯诞支支吾吾解释不出话,被她说得恼红到了脖子,可又发不得脾气,委屈间眼中含着不分明的雾气跑了出去。 -- 第5页 拓跋宏目光一沉,挥手让侍女们都退出去。 再无闲杂人后,他才开口,淡道:“你何必故意去气他。” 拓跋珺语气平缓,但璀璨的目光透出一丝冰冷:“谁让他是冯诞。” 但凡有关冯家的一切,哪怕是一头苍蝇她都讨厌至极。 “哥哥尚年少,他们不好塞女人进来,太伊姆便召这冯诞入禁中,说是申以教诫,可又安排给皇兄陪读,摆明是为监视兄的一举一动。兄倒也是,明知冯家没安好心,还对这冯诞好得出奇。” 第4章 太和六年(二) 拓跋宏轻笑:“没有他,也还会有其他人出现。兄就专宠思政一人的话,其余的不就没有机会接近朕了吗。” 拓跋珺默然,将话题就此打住。不管少帝是真拿冯诞当挡箭牌,还是另别生它意,君王私事她不宜深究真相。 “不开心了?”拓跋宏试探问,走上前,伸手触摸着她的眉间的僵硬。 拓跋珺摇头,转移话题:“我有些担心林氏。” 今日大好的日子她本不该提扫兴的话,但见冯诞与帝的暧昧,还是从旁敲击让少帝清醒一些,不要对冯氏的任何一人掉以轻心。 拓跋宏顿时没了响声,目光既冷既沉。这林氏的父亲林胜曾是平凉太守,其叔则是皇祖父高宗的乳母、保太后常氏的大太监,官至尚书,风光一时。 可常太后死后,先帝即位之际,偏有佞臣乙浑把持朝政,悖傲不法屠戮大臣,其中也包括了林胜两兄弟,林胜的两个女儿因此没入掖庭为使女。 少帝虽未成人,然林氏年长他许多岁,起初留意到此人时,正是被她那美丽容色、成熟姿态所吸引,于是将林氏调出掖庭到御前伺候。 可每天看着楚楚动人的姑娘在眼前晃,帝难免血气方刚,遂宠幸之。不料林氏肚子这般争气,很快就有了身孕,今时又为少帝诞下皇长子。 汉人有一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拓跋宏起初是看林氏身世可怜,娘家无人,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做皇帝的枕边人,可也正因林氏没有家族靠山,旁人想拿她下手轻而易举。 “哥哥如何打算?”拓跋珺轻声追问。 拓跋宏深一呼吸:“林氏先封贵人,明日我再试探太伊姆的意思。” 拓跋珺不再多问,转而又说:“皇帝哥哥,等过几日天气好些我想出宫,回趟贺兰部。” “怎么突然想起回贺兰部。” “嗯唔……兰雅已经是大姑娘了,我想帮她物色个如意夫君。” “这么早就把她嫁出去?”拓跋宏挑眉,他知道兰雅是彭城公主最钟意的侍女,对侍女婚事在意也正常,可不至于跑去贺兰部选夫,皇宫里的侍卫大批都是孤汉。除非是兰雅的心上人就在贺兰部,这么一想,他记起兰雅当年就是贺兰太妃从娘家挑进宫的。 拓跋珺看他表情,知他已经猜到,也就透露着说:“趁现在年纪正好,如果被我贺兰的贵族子弟看上那也是她的造化。”万一没被看上,回头再去宫里的侍卫当中挑挑,兰雅还能继续留用自己身边。 “这事可以。”拓跋宏忽然神色略好,同意说:“朕也许久没出宫解闷了,到时我陪你一块去。” 拓跋珺不由提醒:“那不许带着冯诞。” 拓跋宏点头:“就带着刘应。” 当天少帝颁旨大赦天下,并且朝中休下一日。当晚,宫中歌舞酒宴通宵达旦。 次日天刚亮,虽无早朝,少帝与彭城公主仍然准时去太和殿请安。众所皆知,少帝兄妹二人对冯氏非常孝顺,祖孙之间也和睦无比。 尽管冯有不是他们的亲祖母,又有鸩毒先帝的嫌疑,可她对亲手带大的少帝始终倾注自己的心血,除了平日听政、临朝,冯有还经常带少帝一起外出巡视增加磨炼。 这时,拓跋宏与拓跋珺刚入太和殿,就听见右阁温室内一阵咳声。 拓跋宏步伐变得焦急,率先穿过右阁的推门直入内寝,喊道:“太伊姆。” 冯有半卧在胡榻上,掩唇正咳。 她身边的主事宫女对少帝行礼道:“奴婢参见陛下,见过公主。” 拓跋宏蹙眉,一丝紧张:“孙姑姑不必多礼,太伊姆这是怎么了。” 孙息娘看了主子一眼,不知方不方便说。 “孙姑姑不说,那朕就召医官来请脉。”拓跋宏嘴上说着,目光缓缓看向嫡祖母。 孙息娘遂解释道:“陛下不必担心,太后夙有风冷,加上这些天又是隆冬……” “没什么大碍。”冯有暗哑出声,稳了稳气息,继续说:“不告诉陛下,因为那只是妇人常见的留血结聚,月水不通。” 拓跋珺近到榻边,追问孙息娘:“孙姑姑,医官可有来过?” 孙息娘点头:“时常有请,每次也就开了些庵闾子之类活血的药,需慢慢调理。” 本来太皇太后才三十余岁,体质正处最佳时期,不该这么虚弱的。可每次换着医官来请平安脉,都说是太后平日操劳国事过度,身子疲惫之下恢复显慢,尽管她心存疑虑,也或许真是如此吧。 拓跋宏张了张口,想再询问之际有人推门而入,他便抿唇不言。 一个宫女脚步轻快地来到寝內,见君王跟公主也在,先后行礼道:“奴婢参加陛下,参见太皇太后,参见彭城公主。” -- 第6页 拓跋宏目光扫去,这宫女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有一碗米粥,还有三叠普通的小菜。他主动去端粥碗,触感温温不烫,于是端到祖母手边体贴得说:“太伊姆请用膳。” 别看太皇太后居位尊贵,自她临朝以来改了很多宫中的旧制,主张节俭,不论是衣食住行全部杜绝奢侈和铺张。 拓跋珺伸手扶皇祖母坐起身,冯有接过少帝手里的粥碗,用汤匙轻轻一搅正要张嘴吃时。 “太后且慢!”孙息娘忽然喊住。 冯有顺着话反应到粥里有问题,于是垂眸一看,就见粥里露出一只小小类似爪子之物;她目光略沉,用汤匙将那东西完全勺出来,居然是一支数寸长的蝘蜓。 “这怎么回事!”拓跋宏见状,垮下脸色,直接端走皇祖母手里的粥碗,瞪着那宫女斥道:“去把膳房的主事和负责熬粥的都叫来!” 宫女吓得不轻,赶忙把人唤至。 “参见陛下,参见太皇太后,参见公主。”太和殿的膳房主事和熬粥的御厨齐声行礼,御厨的嗓音明显害怕在抖。 拓跋宏将粥碗直接摔到他们脚边,寸长的蝘蜓也就展现在地上,道:“这粥里怎么会有蝘蜓?” 主事和御厨都哑了口,支吾不出词,这大冬天哪来的蝘蜓啊。主事推卸责任,指着御厨骂道:“你怎么做事的!这么大只守宫都没看见。” 御厨慌得赶紧下跪磕头:“陛、陛下,太皇太后,奴、奴也不知啊……这粥我一直盯着,全程都没离开过膳房半步!” “那有旁人经手过吗?”主事追问。 御厨摇头:“今早就我当值,熬好稍微放凉就马上送来了。” 主事明白了情况,对着君王行礼道:“回禀陛下,此人在膳房当差有三载,臣见他平日做事利索,这才放心让他着手太皇太后的饮食,是臣用人不善,请陛下惩戒。” 御厨颤抖着嗓音再度磕头求饶道:“奴该死!是奴粗心大意!奴该死!求陛下、太皇太后开恩!” 拓跋宏正言厉色:“你们身为膳房,负责着太皇太后的所有饮食,本当比其他人更要细心,却出了这般纰漏!朕自是要狠狠惩罚……”话未说完。 “宏儿。”冯有忽然开口,招手把少帝唤回身边。 第5章 太和六年(三) 拓跋宏像被提醒似的,收敛一丝怒意,看着她轻声问:“太伊姆,您想怎么惩戒他们。” 冯有若有似无一笑:“这守宫也是一味中药,有祛风活络、散结之功效,正好对孤有益。” 拓跋宏听出意思,几分不乐意道:“太伊姆仁慈不想追究他们的过错,可若不惩戒,他们下回就会像这次一样心存侥幸,不知悔改。” 冯有跳过目光,看着吓得体如筛糠的御厨和脸色铁青的主事,摆摆手坚持地说:“你们都下去吧,今日之事虽能幸免,但再有下次,以死谢罪。” 她用亲和语气说完这一句话,却在最后四个字淋漓显示出她仍是生杀赏罚分明之人。 那二人闻言,高兴地再三感恩。 “还不快退下。”孙息娘从旁厉声提醒,二人惜命也就立马消失人前,孙息娘则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和碎片。 “太伊姆。”拓跋珺带着灿漫的笑,亲昵地帮冯有揉按肩膀,疑惑道:“珺儿好奇,这冬天本不该有蝘蜓,太伊姆怎么能确定那御厨是无辜的?” 冯有且问孙息娘:“息娘,前几日膳房是不是修葺过屋顶?” 孙息娘点头道:“是的太后。” 冯有再看向少帝,和气道:“碗里的这只守宫还挺新鲜未经风晒过,孤想应是前几日被人不小心惊动到,恰巧今日就从蓬檐上跌落到粥里。” 拓跋宏恍悟间面色缓和了一些,坐到一旁的筌蹄上,叹说:“即便是巧合也仍有疏职之罪,实不该轻饶。” “孤知道皇上一片孝意,此事就先不追究吧,不然前几日负责修葺的宫人也得牵连受罚了。”冯有言明心意。 原来如此,拓跋宏颔首一点:“孙儿明白了。” 拓跋珺不由含笑夸赞着说:“太伊姆爱民如子,仁慈和善,皇帝哥哥可得好好学习。” “是啊。”拓跋宏显着惭愧:“枉太伊姆一直对孙儿细心教导,结果朕看事情仍不够通透,还得继续仰赖太伊姆。” 兄妹两一言一语话如蜜饯似的恭维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冯有心里十分清楚。 几句客套后,拓跋宏忽然一丝严肃,温声道:“太伊姆,孙儿想请您为皇长子赐名。” “嗯。”冯有也不谦让,这事确实非她莫属:“名字孤早已想好了,就叫拓跋恂,字元道,你看如何?” 拓跋宏领悟到皇祖母的取名用意,敬佩道:“好名字!思虑恂达,耳目聪明。” 拓跋珺也有感同,好奇地问:“那这元道的意思,可是臻皇帝之极功者,必先原元而本本之道?” 冯有表情一亮,侧目看着彭城公主:“珺儿连潜夫论都看过?” 拓跋珺小嘴略嘟,一丝幽怨地看向少帝:“跟在皇帝哥哥的身边,免不了耳濡目染。” 冯有是汉人,北魏朝也一直在努力改革汉化。所以在她严格的教导与直接的影响下,少帝自幼起便学汉语、习汉字、还读汉人书籍,且几乎手不释卷,孜孜以求。 而拓跋珺与少帝走得最亲近,又哪能幸免,除了偶尔能去射猎、骑马、放鹰活得像个草原公主之外,其它时候就都在宫里日复一日地体验少帝走过的路。 -- 第7页 冯有心中欣慰,连彭城公主也有所长成,感触之际伸手把拓跋珺拉坐到自己榻边,看着她与少帝,凝声道:“孤打算颁布一项禁令,想听听你二人是何看法。” 拓跋珺遂一脸认真:“太伊姆请说。” 冯有便道:“孤准备禁绝一族之婚,同姓之娶。” 闻言,拓跋珺与少帝两人面色一同讶然,随后目光里逐渐凝聚起了敬佩之色。 “太伊姆英明!”拓跋宏立马称赞道:“如此一来,即能纠改我朝在婚制上的错处,还能推动鲜卑族与汉族通婚,促进两族融合。” 草原游牧部落一直流传着父子、兄弟同妻和兄妹、姐弟通婚的制度,所以在鲜卑也不例外。这项禁令一出,那旧俗就能得以纠正。 拓跋珺亦是称赞说:“太伊姆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珺儿由衷敬仰。” 不得不说冯有是个足智多谋的女人,虽然年轻寡居内行不正,但她在治国兴邦方面真的能力很强。也许正是如此,少帝对她才会又恨又敬佩,即向往即畏惧。 拓跋宏高兴笑着又道:“明日孙儿就替太伊姆下达这道禁令吧。” 见兄妹二人都乐意赞成,冯有颔首一点:“既然你们都觉可行,那就按陛下的旨意去办。” 未几,少帝与彭城公主离开了太和殿。至无人之地时,拓跋宏一脸阴沉,拓跋珺碧眸略冷。 “那只蝘蜓……”拓跋宏欲言又止。 拓跋珺低声回应他的疑虑:“不像在试探我们,应该是巧合。” “哎……”拓跋宏不由叹气,像松了一口更像似郁结难散,缓缓又说:“太伊姆只口不提林氏,眼下又有新政要实施,朕的处境更加被动。” “汉书云,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皇兄尝胆履冰这些年,只要事情进展顺利,再无可惧。”拓跋珺凝声宽慰。 “但朕就怕来不及保护林氏。”拓跋宏眉宇紧拧:“皇祖母对吾儿取名用意之深,可见她很喜欢那孩子,也寄予了厚望。恐怕这太子之位……非恂儿莫属了。” “恂儿尚在襁褓,太伊姆暂不会下手。兄若是真心想保住林氏……那就得在身边再添个人了。”拓跋珺尾声渐冷,但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又改口:“不妥不妥,此事有伤龙体,皇兄别听我这歪主意。” 拓跋宏干笑了两下:“你这提议实则不错,可太伊姆是不会允许朕身边再有第二个林氏的。” 迷惑年少的主上,林氏本该死罪,因有身孕才能幸免。经她一事,太皇太后更是下达懿旨,再有效仿者亲人连坐。 “况且,朝中及各鲜卑贵族谁又敢在冯家之前先献上女儿。” 拓跋珺眼眸灵光一动,含笑说:“朝内没人敢得罪冯氏,不表示外臣不敢。” 拓跋宏目光一凛,好主意。 太和殿内,孙息娘停止收拾地上的残羹碎片,凝色间将熟透的蝘蜓用锦帕抓捏到掌心,然后微弯腰呈到太皇太后面前。 “你怎么看?”冯有问她,神态从容。 孙息娘沉声道:“不像他们所为。” 冯有默然片刻:“希望只是巧合。不过经此一事,膳房以后也会谨慎做事,你再吩咐下去除了银针试毒以外,孤的膳食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一起试吃。” “奴婢领命。” 翌日早朝上,少帝果断颁布禁令,诏曰:淳风行于上古,礼化用乎近叶。是以夏殷不嫌一族之婚,周世始绝同姓之娶。斯皆教随时设,治因事改者也。皇运初基,中原未混,拨乱经纶,日不暇给,古风遗朴,未遑厘改,后遂因循,迄兹莫变。朕属百年之期,当后仁之政,思易质旧,式昭惟新。自今悉禁绝之,有犯以不道论。 至此,拓跋鲜卑部族延续了近百年之久的古风遗俗得以改正。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少帝的长子是太和十年冯太后才亲自取名为恂,咱就不跟历史走,后面还会出现一些与史不同的变动,所以懂历史的不要深究内容,小说不作考据哈 男三孝文帝的戏份在这之前有点多,从他身为傀儡帝王,再有冯太后的强势操控。看着最宠爱自己的□□子都过得这般不如意,拓跋珺即使风光无限,也注定难与其她公主一样过得无忧无虑,她得成为少帝的帮手,替君王分忧。 第6章 雯华书坊(一) 几天后,风雪停,久违的阳光普照大地。彭城公主与少帝各带一仆,骑着马出了宫门。 平城之大,北面为皇城,以太极殿为中心分有西宫、东宫;置麒麟官,宿卫殿省。 皇城以南周回二十里是京城,分置市里。取地支之数开十二个门,每面三门;东西南北各三条大道三三相交,将城内划分为九衢,切出十六个大坊。 每坊都筑有墙,其内再开十字街,设四个门,又为城中之小城。因而有了百堵齐矗九衢相望,歌台舞榭月殿云堂之格局。能居住在这的大多是京中官署,包括汉人郡姓士族以及鲜卑贵族。 京都外周回三十二里则是郭城,同样规划为坊里。分有马市、牛市、粮市、纺织品市、杂货市、金玉肆等等商市作坊;以及平民住宅,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由坊户造册登记。 每个坊里设有鼓楼,当掌夜宵禁时,击鼓为号,闭坊搜检,以备奸巧。 “咳嗯嗯。”这时拓跋珺正在扯弄着音调,然后学着汉人拱手敬礼之仪,两手合抱高举掌心朝内,颔首间冲少帝一本正经地喊了声:“元宏兄。” -- 第8页 嗓音刻意变沉,带着一丝丝的粗气。她正是在女扮男装,身上穿着锦缎织成的袴褶,束发戴冠、腰以镂金的服带,左耳挂着单只银环,骑在白马上活脱脱的贵族俏公子。 每回出宫她都喜欢以男子装扮,因为自己长得实在太美,常有不识好歹的人来搭讪,女扮男装便能免去一些麻烦。 “元珺弟弟。”拓跋宏配合得拱手还礼,他的打扮则以非常简素的汉人妆容,一副胡风汉韵姿态,并穿着浣濯之衣,尽管低调可仍掩盖不住长相的贵气及与身俱来的王风。 私下里,少帝偷偷给自己取了个元氏的汉姓,因而兄妹两在宫外都以元宏、元珺自称。刘应与兰雅在一旁牵着马,不约而同相视一笑,都觉得主子们这行为有趣。 京城内繁华鼎盛,来往的人潮装扮各异,其中不仅有鲜卑与汉人,也还有其他的游牧民族跟西域胡商。他们于路相望,驼铃相继交响,四方珍奇皆所聚集于此。 少帝一路巡视民情,看着不同的民俗在这片疆域上杂相揉乱,兼容并蓄,这也表示历来天子治国有方。可想到治国二字,他眉眼间的悦色又凝沉了三分。 “宏兄。”拓跋珺忽然唤他,跳下白马,整理衣装:“弟去趟附近的小书坊,兄先到前面的泰平楼等我。” 拓跋宏也跳下了马,走到公主面前:“什么书籍?难道宫中的藏书里没有吗。” “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拓跋珺咧嘴微笑。 拓跋宏点头:“你说。” 拓跋珺嬉皮带笑的:“实不相瞒,弟平日会偷偷看些话本子。” “哦~”拓跋宏恍然张口,这鬼灵的丫头难怪在宫里有时候乖得出奇,时常拿着书籍一副认真作态。遂伸手轻轻敲了敲她脑门:“吾弟尚且年幼,就开始看些这些不正经的话本,难怪要躲着为兄。” “大公子误解了。”兰雅帮忙解释道:“小公子只是看一些私人编写的宫禁逸闻。” “宫禁逸闻?”拓跋宏便又在公主的脑门上轻轻一敲:“那些都是长舌谣言,有什么好看的,俱不可信。” “总比四书五经好看。”拓跋珺轻声反驳:“而且我看得这篇还蛮有意思,说的是西晋皇后贾南风引起八王之乱。可惜只出了半卷,所以我想去看看另外半卷出了没。” 听到这八王之乱,拓跋宏冷笑一声,讽刺道:“这西晋灭国的故事确实有意思,你有此兴那就去买吧。” 拓跋珺颔首一点,对兰雅吩咐说:“市井人杂,你先跟着公子。” “小公子多加小心。”兰雅柔声叮咛。 拓跋珺只身而去,抄着小路很快就到小书坊门口。 小小的一间墨香店铺,牌匾上写着瘦劲有力的‘雯华’二字,进进出出的文人颇多,生意十分火热。 拓跋珺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匾额的字习惯性地呆了一会,心间丝丝发痒。 汉人的字她没看过成千,也至少有上百。这个人的字无乖无戾、端正不苟,提按分明,横之长者瘦挺舒展,横之短者粗壮有力,体势又透出几分劲媚。令她分辨不出写字之人是男是女,好奇使然,心下总是发痒。 片刻后,她收敛思绪,负手挺胸进入书铺内。 “房姨,《乱世妖后》的下一卷出了吗?”这时,书坊里的往客有人在问。 《乱世妖后》就是拓跋珺正在看的晋朝史,从凶妒暴虐的妖后立场侧写出当时的朝堂黑暗。 另一个文客含笑夸赞说:“真想见一见这位撰作先生,能把故事写得如此通透淋漓,定是有颗玲珑八面的巧心。” 被唤作房姨的汉人妇,三十余岁,清秀的打扮,容貌姣好,微微带笑回应:“先生近来身体不适,初稿未完工,下一卷还要等些时日。” 闻言,引来数人叹息。 “先生病了,自然是身子要紧。 “那就再等等吧。” 书台前的两文客体恤发言,然后就与其余几人失落而去。 “房姨。”拓跋珺走到书台前,看着妇人凝声道:“先生的病要紧吗?” 房三娘见是元公子,表情便亲和许多:“普通风寒,过几天就没事了。” 拓跋珺是这的常客,且是常客里真真切切会关心先生的人,所以房三娘对她态度也比对旁人更好一些。 “先生定又是在熬夜写稿。”拓跋珺一语猜透,指尖磨了磨腰间的皮鞭,透露出内心担忧的小思绪。 但她没注意到,在身侧的书柜后面站着一人,目光正好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咳咳,咳咳……”那人喉间一阵痒意,没忍住得咳了两声。 这咳声! 拓跋珺眼眸一亮,快速转身望去。 两个人隔着一个书柜,但她能从书柜的空格处看到对方的上半张脸,还有大概的身形。 好清雅的公子,看着年纪还有身高都与皇兄差不多,眼睛细长,眼尾优雅的微微上翘,眼神温柔有光而不流动,眉毛浓密纤长。 司马锦被发现自己的存在,略显慌乱地转过身,背对着书柜。 拓跋珺收回目光,略显失落地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先生在此。” 以先生过往书籍的成熟功底和观局的思路,不像这么年轻的公子能写得出来的。她猜想,先生应该和房姨差不多年纪。 房三娘脸上扫过一丝尴尬:“先生正在自己家中养病,怎么会来此呢。元公子放心,稿子一出来,三娘必会留抄一本给公子的。” -- 第9页 司马锦趁着二人谈话,快步走到墙角一侧,无人留意之际轻掀竹帘,从后门快速离开。 但在拐角处,遇见了自己的姑姑。 “雯华,你怎么不在家中养着。”司马姀手里揣着一纸袋的酥糕,惊讶地看着男儿打扮的侄女。 司马锦解释道:“本想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来了书坊。”她的嗓音温温淡淡,加上生病的缘故还有些沙哑。 “快回去吧,别再折腾自己的身子,不然你娘又要寝食难安。”司马姀催促了一声,就捧着酥糕离开了,也没想着分侄女吃一块。 司马锦慢步继续前行,脑海里忽然又闪现了拓跋珺的模样。真是个美丽的贵族子弟,虽然看去要比自己年幼一些,但气质非常成熟,且高贵得让人刺目。 娘喊他元公子,原来他就是娘一直提起的热心常客。 第7章 雯华书坊(二) 司马姀快步回到书坊内,脸上表情略微不自然地正经着,把热乎的酥糕递到三娘子的手边,淡道:“正好看到路边在卖,拿着。” 房三娘眼神一软,微微含笑接过,那酥糕袋上的温暖从指尖流泻到心尖。 拓跋珺还在书坊里,就站在方才司马锦的位置,将二人表情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当初被话本子吸引,想知道先生的庐山真面目,于是让人调查了这个雯华书坊。 天下房氏无出清河,经营生意的房三娘,人称房姨,正是清河房氏。清河房氏本是士族大家,但是当年清河崔氏引起的一场国史之狱,主持编纂国史的崔浩这一支脉被夷灭了九族。还连累到和崔氏联姻的其它士族,牵连甚广,其中包括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浩之姻亲尽夷其族。 当时可谓动荡整个北朝,清河崔氏差一点就被诛杀光了,那些尚能存留下来汉人士族门阀在北朝的实力受到沉重打击,所以房三娘的这一支房氏也就没落到需要自力更生。 她与身边的这女子是姑嫂关系,女子不知真实姓名,听三娘子常唤她“阿姀”。三娘子的丈夫也没个姓名,只查到是某个士族在南朝没落远亲,从祖辈时就投奔来了北朝。 祖孙前两代人都体弱多病,像三娘子这般风貌韵雅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那病秧子的丈夫,后来在她怀孕之际丈夫就病死了。 房三娘给亡夫生了个女儿,那孩子也是体弱多病,从来没出现过人前。知情人都可怜这对孤儿寡母,时常给予些帮助,那大姑子阿姀更是为照顾亡弟留下的遗孀跟孩子,挽发不再嫁人。 “滚开,滚开!”忽然有帮邋遢的汉人男子凶神恶煞地出现,拿着木棍驱赶着书坊外的客人。 “你们什么人,光天化日的来闹事。”有个书生恼声质问。 另个书生也指责道:“你们别乱来,衙门就在附近!” “谁要报官?”一个中年汉子从拐口里过来,高鼻大眼、前额突出,脸部轮廓分明。是个会说汉语的氐族人,嚣张得瞪着他们,戳指道:“尽管去试试,我倒要看谁急着送死,敢得罪纥奚罗大人。” 几个彬彬书生顿时没了声,纥奚部是拓拔氏皇族以下的八大王公贵族之一,而贵族在平城就是比朝廷比官还要嚣张跋扈的存在。 氐族男子见他们还不肯走,盱衡厉色道:“还不快滚,是想留下来挨揍吗!” 挨了打也只会白白挨,书生们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遂快速离开是非地。 当是谁这么嚣张呢,原来是纥奚部放出来的恶犬。铺内,拓跋珺听到动静后昂首走到柜台前,看了眼外面的人。 房三娘垂着头打开柜台下的屉子,默数着还在使用的前朝铜币。 司马姀不悦地低骂道:“这帮人就是土匪强盗,哪有隔三差五就来收保护费的。” “算了,破财挡灾。”房三娘看得开,她只希望日子平平安安,赚多赚少够吃用度就好,于是握起一把铜钱准备上交。 司马姀也只能心里不痛快。拓跋珺目色一凛,唇角微张正要劝住房三娘。 “三娘子。”氐族男子笑着进铺,先对视了眼房家姑嫂两,又留意到贵气凌人的少年,从长相来看是鲜卑族的。氐族男子便有自知之明,先不主动得罪拓跋珺。 房三娘客气回应他:“浦大人。” “呵。”拓跋珺忽发出轻蔑地冷笑,凭一条奴隶狗也敢自居大人? 浦甲面色略黑,继续无视她的存在,只顾与房三娘说话:“哎呀,这整条街上的汉人书铺,唯独三娘子你这生意最好,我怕有眼红的人想来你这闹事,所以特意来巡查一下。但是兄弟们也不能白跑一趟,刚巧在门外帮你赶走几个不识好歹的人。” “三娘明白,有劳浦大人了。”房三娘客客气气地将手心里的铜币奉上。 蒲甲看到数目合适,大笑道:“三娘子爽快人,哈哈哈哈!以后你这任何事,我蒲甲罩着!” 说罢,伸手就要去接那些铜币……忽然有鞭子啪地一声,狠狠抽到了他的后背。 “唉哟!”他惊得大叫,原地弹跳,隔着厚实的衣物都能清晰体会到火辣辣的疼痛。 外头的跟帮喽啰们见状立马持棍冲进铺里。 蒲甲怒不敢发,咬牙道:“你!你这小子是哪个部族的,可知我等在替纥奚罗大人办事!” 拓跋珺不理会他,看着一旁的房三娘和司马姀提醒了句:“你们躲远点。”话音刚落,她膂力一扭,再度挥起手里的马鞭,今个就要好好教训这头恶犬。 -- 第10页 蒲甲哪肯再吃亏,当即赤手空拳与她开打,旁边的喽啰们也不干看着,持棍扫荡着周围的书架。司马姀不觉间拉着房三娘的手躲到了墙角处,并将柔弱的嫂子护在身后。 草原的儿女都强悍尚武,就连少帝都能以指弹碎羊膊骨,拓跋珺且会弱到哪去,十招不到就把蒲甲鞭趴下了。喽啰们速将拓跋珺里外三圈的死死包围,想从气势上吓唬吓唬这个少年。 拓跋珺以寡敌众不为惧,还一脚踩在浦甲的脸上,沉声说:“京都何时移了主,不姓拓跋反姓纥奚?” “胡说什么,我家主人是在为朝廷办事。”浦甲面色铁青,这罪名可担不起,挣扎着要起来。 拓跋珺挥鞭啪得一声抽打在他大腿处:“陛下是命纥奚罗负责京中治安,可没让他要跟百姓收什么保护费。” “啊啊……”浦甲痛得颤抖大叫。一群手下干看着,犹豫要不要帮忙,但很清楚少年功夫了得又是有身份的人,他们没那个狗胆。浦甲颜面扫尽,咬牙忍痛,切齿地问:“你到底何人!” 拓跋珺收起脚,再一鞭子抽在他脸上:“纥奚罗在我面前都不敢这般语气,你一条丧家犬,不知死活。” 说罢,厉色逐一扫着眼前的一群人,警告道:“从今往后,这雯华书坊就归我贺兰族照拂。” 八大王公贵族中,贺兰部的权势地位上仅次于丘穆陵氏、步六孤氏,纥奚部对他们而言狗屁都不是。 浦甲自知眼前的少年是自己十个脑袋都得罪不起的人,嘴脸立马转变:“我等也是奉命办事,请郎君大人有大量。” 拓跋珺也是明理人,教训过了也就够了,于是收起马鞭插进腰带内,吩咐道:“把铺子收拾回去,损坏的东西照单全赔。” 喽啰们一动不动看着浦甲,浦甲一个脸色示意,他们才照办去收拾狼藉。 拓跋珺以防小人下回来报复,居高临下的姿态睨着地上的爬虫,冷声又说:“以后谁再敢来这生事,我就把帐算在你头上,到时你家主人可不会为了一条丧犬与我整个贺兰部为敌。” 浦甲半边脸都被抽得一条带血红痕,已经清楚到这少年的手段厉害,就算心里一百个不甘心但表面上也不敢再去得罪,勉强作笑迎合道:“郎君放心,小人必会帮忙照应的,绝不让人来寻三娘子的麻烦。” 拓跋珺从左耳取下大银环,扔到蒲甲的身上,语气一丝温和地说:“这只银环给你拿去买药,收拾完赶紧滚。” 许是在冯太后的影响下,她也懂得恩威并施,如此蒲甲便没理由在纥奚罗面前煽风点火。 “谢郎君大量。”蒲甲再拍马屁,一副虚伪的感恩嘴脸。 第8章 偶遇冯女 拓跋珺不再看他,转身走去墙角,和房三娘歉意道:“房姨,今日是我鲁莽,差点毁了你的铺子。这是我个人的赔偿,还请收下。” 说着,就把腰间挂着的珍贵玉韘摘下,递到司马姀手里。三娘子温柔善解人意不收,司马姀的干脆性子肯定会收。 “公子有心了。”司马姀果然爽快收下。 房三娘有话要说,拓跋珺微微笑着打断她:“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那话本子房姨可要记得留一份给我哦。” 司马姀颔首送别:“公子慢走。” 房三娘既为难又感动,即行了一个万福礼道:“三娘感谢公子眷顾。” 另一头,少帝在泰平楼前也遇上了自己命中的劫数。 一个汉人少女年纪与彭城公主相仿,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且那张脸与冯诞有五分相似,拓跋宏马上猜出对方的来历,于是上前搭讪。 冯妙莲看他一身汉装朴素,连坐骑的鞍辔都是铁木制成并无金雕玉镂,本是瞧不上眼的人物,但被少帝那副气宇轩昂的凌厉异姿惹得芳心涟漪。 拓跋珺找来时,兰雅就站在酒楼门外等着,边上还两个汉人的护卫在把守。 “宏兄呢?”她好奇一问。 兰雅至其身侧附耳道:“大公子遇见了冯太师之女。” 拓跋珺面色略沉,好端端怎么就遇上了冯家女儿,转而她又恢复了那副璀璨明亮的神情,带着侍女进入酒楼。 雅间内欢声笑语不断,冯妙莲和拓跋宏互动变得频繁,气氛也多了一丝暧昧。正当她想打探少帝的身份时,屏风外随着脚步声有人影映来。 “哥哥。”拓跋珺压着嗓音沉沉一声唤,语气深长。 冯妙莲抬眸望去,诧异的目光满是惊艳之色,好俊俏的小胡郎!英眉杏眼,唇红齿白,眼神干净清澈,瞳中透着一丝不明显的碧光。 不过面上仍有稚气,喉结尚未发育,所以没有拓跋宏那样的阳刚之气,男儿装扮的拓跋珺是活泼俊俏且柔美的那一种。而冯妙莲也没多想,毕竟自己的兄长冯诞就是长得阴柔女相。 拓跋宏唇角略翘,像是得意宠溺的笑,和她解释说:“这是我六弟。” 冯妙莲有一双会勾人的柳叶眼,媚眼如丝地看着拓跋珺,微颔首。 随后,拓跋宏看向彭城公主时,眉峰一挑暗示道:“六弟,这位是冯姑娘,凑巧今日酒楼生意太好,就剩这一处雅厢,蒙冯姑娘不嫌弃便一块拼座了。” “诶咦!”拓跋珺俏笑着坐到冯妙莲身边,故意凑近脸,半趣半认真地说:“从来只听闻南朝那边的女子如何得美轮美奂,原来我北朝之中也有这般美艳动人的人儿。” -- 第11页 听闻夸赞,冯妙莲只觉理所当然,一直也自认为是平城最美的女子,但在拓跋宏面前她不禁收敛了往常的心高气傲,摆出羞情的模样并抛媚眼看向少帝:“六公子过奖了。” 拓跋宏眼神微眯:“我六弟也是如实照说,姑娘确实美艳动人。” 拓跋珺见二人眼神里的微妙,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少帝,目光微冷藏针:“兄长既然有佳人作陪,那弟就先回贺兰部了。” 冯妙莲一听,原来这二人是贺兰部的子弟,身份也不算太差,于是对少帝温柔道:“公子若是有事别耽搁了。” 拓跋宏抿了抿唇,目光扫过冯妙莲,相视着彭城公主,想着该怎么答复。 拓跋珺抢先道:“我阿兄清闲的很,家中嫂嫂又刚产下侄儿,身边正少了个贴心的人。” 这话无疑引得冯妙莲愕然且失望,而对方话里带有含义,她感觉到了一丝羞辱,遂起身要避讳。自己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之女,亲姑妈又是当朝太皇太后,凭这等身份绝不可能给别人做小妾的。 拓跋珺饶有兴致地模样故意再去挨近她:“不知姑娘是京中的哪一户冯府?” 冯妙莲脸色有些难看了,她身后的丫鬟见状,上前颔首说:“二姑娘,时候不早,该回府了。” “姑娘这么快要走了。”拓跋珺几分失落的语气,看向不动声色的少帝,又道:“阿兄要不送送冯姑娘?” 拓跋宏起身,对冯妙莲淡道:“今日是我唐突打扰到姑娘了,我与家弟还有事,就先告辞。” 说完,对彭城公主使了眼色,拓跋珺嬉皮一笑,跟着兄长走出了屏风。冯妙莲咬着唇,就此对拓跋珺的印象不佳。 兄妹二人走出了酒楼,兰雅与刘应且去牵马。拓跋宏微叹气,低声说:“朕的皇后至今还悬空,太伊姆定会把冯家的女儿送进宫的,你也别意气用事了。” 拓跋珺脸色略僵:“哥哥是觉得我做错了?” 拓跋宏语气轻缓:“冯妙莲日后清楚了你我身份,就会明白你今时说这些话的用意,我只是不想你和冯家女儿过早结下梁子。” 拓跋珺无所谓的态度,淡淡道:“我本无意破坏哥哥的好事,但这冯妙莲一脸狐媚相,冯家四个女儿兄可以随心挑其她三个,唯独此人不行。”一看就是个会媚惑君上的妖孽,加上那张和冯诞相似的模样,难保少帝不会爱屋及乌迷失初心。 而拓跋宏平日都是会迁就彭城公主,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用轻和的语气劝说着:“有太伊姆安排,这事朕未必能做主,我们日后再议可好?” 拓跋珺当即看透了帝王的心思,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争执的了,遂改口道:“我知道哥哥有为难之处,这事我便不再插手,只要哥哥自己真心喜欢就行。” 真心喜欢四个字刺中了少帝的心情,果然是瞒不过六妹的聪慧,他确实看上了冯妙莲,就因为那张和思政相似的模样…… 这时,兰雅和刘应牵马来了,兄妹二人不再谈及冯妙莲的事,相继骑上各自的马,由仆人牵着走出闹市。 为了缓和气氛,无路人时,拓跋珺忽说道:“哥哥,我在书坊遇见了纥奚罗的手下和百姓索要保护费,便出手打了那恶霸。” 她也知道这种事其实不是纥奚罗一人而为,自世祖建国以来就一直存在。世祖拓跋焘在位时,北魏国库非常空虚,且士族门阀荫客横行,民户耗减,于是乎官员将领皆无俸禄,只能延续着鲜卑游牧部落的习俗,靠打仗掠夺战利品来分配物资。 所以以前北朝一直不停地打仗,官员才得以收入,但随着北方统一边境战事逐步减少,群臣毫无收入,因此要么黑心贪污、要么正直樵采自给。后来,恭宗拓跋晃为太子时营立私田、畜养鸡犬乃至贩酤市廛以取其利,有他带头经营商业败坏吏治,群臣官吏自然上行下效。以至今时官场贪腐风气恶涨难消,愈演愈烈。 拓跋宏闻言默了下,深一呼吸,叹道:“朝廷虽立严法,却屡禁不止,为兄也为此费神难安。”从中央宰辅再到各地方郡守,官员一个个都在明目张胆的贪腐。 第9章 书坊搭讪 “太伊姆可有说起过肃贪改制?”拓跋珺凝声问,并提及道:“当年父皇在时,张白泽曾上书进谏实行班禄酬廉,稽同前典,以经纶治道。”但这提议未能引起先帝及时重视,加上太后持政便被搁置下来。 拓跋宏摇头:“朕尚未开口问过改制的事,可俸禄制度一旦实施,就会削夺了绝大部分人的利益,冯家也牵扯其中。” 拓跋珺听出少帝的顾忌,但是不管怎样仍得实行改制,否则普通百姓的生活只会更加贫苦。民苦,国又如何能强盛下去。 她便故意惋叹说:“可惜张白泽去年死了,否则以他的影响力还是能推动此项改制的,而眼下能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只有中书监高闾与令公高允二人,哥哥要不要试一试?” 朝堂上大部分的贤能之士都是太后的亲信,像李冲、王叡又是冯太后的宠臣,中肯且不惧太后铁腕的廖无几人了。 拓跋宏深思道:“令公已至百岁,处于危境之年,不能让他再操劳国事了。高闾倒是可以!不过……” 少帝处处受制于太皇太后,绝不能私下与重臣交谈,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拓跋珺明他意思,自信说:“哥哥只需静候佳音,此事照旧我来处理。” -- 第12页 “你这机灵鬼。”拓跋宏语气宠溺。 拓跋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原先兄妹二人的不欢气氛彻底消散。 拓跋皇室的公主不论宗亲或是正统,基本上都是嫁给了朝臣,借有女眷之间这一层特殊关系,彭城公主因此也常能帮少帝暗中牵引许多秘事。 只可惜美事少了一桩。 到了贺兰部后,拓跋珺母族的表哥贺兰达纳反倒先说起自己的心腹手下看上了兰雅,直接当着一众人的面问兰雅的意思。 兰雅支吾不出声,拓跋珺看她眼眶憋着泪,便帮着拒绝了这婚事。兰雅明白自己的心意不可能实现,就此收了残念安心追随彭城公主。 转而半个多月过去,正值开岁发春,百卉含英,万物复苏。 这一天拓跋珺闲来无事,惦记《乱世妖后》的下一卷差不多出了,便带着兰雅乔装出宫,去了雯华书坊。 书坊生意还是那么的好,文客来往不断,稀奇的是今日不见房三娘姑嫂两个。 拓跋珺对看台的小书童询问道:“房姨呢?” 小书童有礼道:“房姨这几日出远门了,公子有什么吩咐可以告诉我。” 拓跋珺便问:“《乱世妖后》下一卷出了吗?” 小书童解释道:“公子来晚了,这些天太抢手都已经卖完了,得等房姨回来才能重新上架。” “哦……”拓跋珺有些失落,转过身时目光扫了一眼身侧的书架,忽然对视上一双温柔含光而不流动的眼眸。 这眼神的主人也正从书柜的空处盯着她。 是他! 是他。 二人内心不约而同的默想。 司马锦腼腆地垂下目光,避开那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不知什么缘故,胸口还有一丝闷闷的紧张。 拓跋珺则感到好奇,居然又能相遇上,不禁想看一看对方完整的模样,于是主动绕到书柜后,走到同样是女扮男装的司马锦面前。 此人打扮很是清风素雅,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打量间,她搭讪道:“请问这位公子可有看过《乱世妖后》的下一卷?” “嗯,看了。”司马锦略点头,眼神仍垂落着未敢直视拓跋珺,像个青涩的姑娘家。 拓跋珺璀璨一笑:“那……能否与我说说后来的事?” 司马锦有一丝犹豫,但很快就答应道:“可以。” “多谢!”拓跋珺抬起双手彬彬一礼,眼神一刻都没有从司马锦身上转移,看着她走到书坊阒然的一隅处,她也慢步跟上。 温暖的光影透过纸窗折射二人的身形,她们的影子一步步变近了距离,最后折成了一体。 司马锦以膝居地,安坐在马兰编制而成的蔺席上。 拓跋珺没有避讳对方是“男儿”,挨着其身侧随性地盘坐,目光还在直勾勾地盯着。 司马锦感到不自然,可自己眼下男子装扮,君子之间坦荡不存在避讳,她怕自己刻意拉开距离会引人多想,只好默许,清了清嗓子说:“上一卷说到妖后贾南风貌丑且天性凶狡,因惠帝懦弱而一度专权劣迹种种,后来贾南风愈来愈暴戾,彝伦攸斁……” 一时间,拓跋珺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故事本来的精彩,还是说书的人那好听嗓音,竟就这样保持着坐姿,一直到日落黄昏。 司马锦讲完故事回过神,适才发觉天色变暗,而小书童与兰雅都没有来打扰过她们。她忽又感到不好意思,想请身边的少年回去,可她嗓子讲干了,一张口不禁先轻咳了两声。 “兰雅,快倒水来。”拓跋珺大声喊,然后又凑近了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司马锦,歉意道:“先生的故事写的太精彩了,是我一时没能回神,劳烦公子辛苦讲诉。实在愧疚,但此时天色已晚,坊门将闭,不知……公子明日可还有空?想请公子到泰平楼再讨论这故事里的细节。” 司马锦没有立马答复。 拓跋珺看得出她面色为难,但还是再度试探问道:“公子如果不便,那我们改日一聚?”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再与她见面,这种念头也从未对旁人有过。 司马锦抿了抿唇,她感觉到拓跋珺是想与自己结君子之交,可自己到底是女儿家,与陌生男子私下独处……不合礼节,应当避嫌。 想时,兰雅走来墙角处,将盛水的陶耳杯递到她面前:“公子请用水。” 司马锦目光略钝,才注意到元公子身边伺候的居然不是书僮,鲜少会有子弟把婢女带在身边,想来这婢子与元公子关系非常,而胡族郎君这么小年纪就懂风流也不属稀奇。 “这是我妹妹的丫鬟,随我来书坊是要帮家妹选些闺阁姑娘合适的话本。”拓跋珺敏锐发现司马锦的表情细微变化,便不知怎地马上解释起来。 兰雅见主子的态度转变之异常,唇角一抿,忍笑解释道:“我家郎君非常洁身自好,从不沾女色。” 司马锦便知道自己的想法被她们看穿,尴尬地埋头饮水。 拓跋珺也无来由的尴尬,遂起身,趁着司马锦还没答复,她快言道:“公子若是无事,明日未时,你我泰平楼见。” 说罢,就匆忙转身。 司马锦差点喝呛,听到脚步声拉开距离,她的目光才敢直视拓跋珺的背影。也不知怎的,愣是听人脚步走远,也始终没开口回绝。 回宫的路上,兰雅终于忍不住掩唇笑出了声,主子尚未成人就动春心了呢。 -- 第13页 拓跋珺耳根略红,故作淡定道:“别瞎猜,我是觉得那公子在言行间对先生的创作有不少见地,我又是先生的狂迷,不过想与志同道合者一起探讨。” “是是是。”兰雅也不再说穿,主子有没有动心迟早会有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拓跋珺十分聪慧,自幼又是在少帝与冯太后的相互影响下,她看似甜美爱笑,灿烂可人,其实是个小腹黑。 司马锦干干净净的像一张纸一样,能让她感到舒适,会不自觉放松心境 第10章 第三次见 翌日。在约定时间前,拓跋珺提早先到了泰平楼。 她依然是男子的打扮,比起昨日的随意,今天格外用心地束了发冠,抹了精油,穿着低调且大方的胡服,靛青的配色映得肌肤白若玉瓷。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说的就是她这样。 兰雅在酒楼外等着司马锦出现,未几,朴实清雅的少年如约而至,对方也是提早赶来。 司马锦仍心怀一丝忐忑,不由深一呼吸,调整了心态随兰雅进入酒楼。 雅厢里,拓跋珺再三整理自己的仪容,此刻她没有生出其它心思,只因汉人最在乎礼仪外表,她不想失仪。 忽有轻重不一的两道脚步声,她屏息凝神盯着云母屏风。 清瘦的影率先透来。 拓跋珺未觉自己手心攥成了粉拳,用目光勾勒着影子的曲线。 真瘦。 汉人书生果然不及草原男儿,皇兄同样的年纪就身强体健,阳刚威武,可这公子瘦得弱不经风。但恰恰也是这弱不经风,更显‘他’的别具一格。 司马锦绕过云母屏风,四目当即相对,拓跋珺的目光十分炙热,令她像触了火一般连忙垂落目光,抬手一礼:“没想到兄台来得这么早。” 拓跋珺抿唇浮起笑意,将她受了惊的小模样收藏眼底,起身也用同样的手势回礼道:“正好要出来买些东西,就来得早了。” 说时,她看了兰雅一眼,兰雅会意点头,便去吩咐酒楼的人准备最好的茶水与糕点。 “公子请坐。”拓跋珺对着空凳请手,规规矩矩的态度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怕再有唐突的举动吓跑了这个会害羞的白面书生。在她看来司马锦是谦谦君子,有礼有法,卑以自牧。 司马锦抬裙入座,她知道胡人一项率性而为,但眼前的鲜卑少年却与众不同,不但识书知礼,汉语还说得极好,令人加深了好感。她虽对胡族一直保有几分偏见,但国破家亡已成定局,胡汉之间的纷争血仇谁又说得清对错。 “公子如何称呼?”拓跋珺目光始终不离那柔雅的脸。 “单字锦,锦绣的锦。”司马锦便头都不敢抬,颔首反问:“你呢?” “单字珺,珺璟如晔的珺。” 二人的名字都在彼此的心里默念了一遍。 气氛沉寂了下来,且有些尴尬。 对司马锦来说男女有别,拘谨在所难免,然于豪放爽直的游牧民族而言,是不分男女别途的,所以拓跋珺也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尴尬。 “不知锦兄最喜欢雯华先生的哪部作品?”她主动找着话题缓解僵局。 “都还行。”司马锦语气笃定,对自己所撰写的话本颇有信心。 于是两人就从书中的细节逐一聊起过往朝代的秘事,说着说着,气氛开始转变,微妙且融洽。 茶水与糕点送来时,兰雅静静地在一旁伺候,观察二人神态的变化。 拓跋珺虽有一副率真灿烂的模样,但她的内在是个城府深思之人,从未对谁真正敞开心扉的畅聊。凭她眉飞神舞的表情可见眼前的汉人书生是个特别,也是至今唯一的例外。 司马锦自幼体弱多病,除了闷在屋里撰搞,从未交过半个知己好友。也许就是这原因,才驱使她今日来赴约,想与人痛快交流,想有人真实用耳朵倾听她的胸怀见地,而不是在文章里。 她们就像冥冥中注定会被彼此所吸引,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个悬殊的存在,而她们也都没往其它方面多想,因为当下的心思是纯洁的。 随之大半时辰过去,二人聊得火热,茶水一口都没喝,直至司马锦喉咙不适得发出几声干咳。 “咳,咳咳。” 兰雅正要去倒水,拓跋珺已作出行动,体贴地将凉了的茶挪开,一手拿起桌上的空杯,一手拎起边上温着的瓷壶,斟到半满后递上:“锦兄闳识孤怀,含章未曜,可想过去考身功名施展抱负。” 司马锦接过杯子,指尖尽量避免触碰到对方粉圆的指,淡道:“我志不在朝野。” “为何?以仁兄的见地,若从王事必是百姓之福。” 司马锦抬袖举杯,轻声饮水,感觉喉咙舒适了,她放下杯子,袖角压了压唇,吸走唇角的水渍。缓缓反问:“当年一场国史动荡,珺兄认为汉人的寒门子弟在北朝能再有出头之日吗?” 压着寒门的不但有士族高门,还有所有鲜卑的贵族。再者国史之后,北朝的门阀世家都相继跌落低谷,能受重用的都是冯太后的宠臣,哪还有寒门子弟的机缘。 拓跋珺知道国史背后牵扯的是汉人士族与鲜卑贵族们的矛盾,所以陛下与太皇太后都在不断改制来融合两族,减少动荡以图国泰民安、社稷长远。 尽管还不够理想…… 她默了会,凝声道:“当今贤主才藻富赡,精通儒家经义、史传百家,可见陛下重视汉学,假以时日汉人士族不论寒门,必会在他治下重振……” -- 第14页 说到这,她抬眸重新凝视司马锦,语气多了份自信,甜甜一笑:“到那时,锦兄大有可为。” 司马锦没再避开她的目光,只觉自己陷进了那璀璨的眼神里,恍惚间有了一丝错觉……如果珺兄是女子的话,绝对美丽绝伦。 而这一次,她们又畅谈到了黄昏。 将要告别,拓跋珺心里一丝不舍,临行前她们站在酒楼门外,晚风料峭,吹摆着二人的衣裙。 “锦兄家离这远吗,要不……我送送你?”拓跋珺试探着。 司马锦没有正面答复,只是提醒说:“珺兄快回去吧,待会就要关坊门了。”也是暗示如果送她回家,待会坊门一关,拓跋珺自己就回不去了。 拓跋珺眉头略动,既然不能相送,那…… “锦兄何时还有空闲?”她希望还能相约下一次的见面。 “最近两天都还算空闲。”这回司马锦没有拒绝,也没有犹豫,心里同样也生了这念想。 拓跋珺欣喜,灿烂笑道:“那明日未时,你我再聚这里如何?” “好。”司马锦一口应下。 随后,二人在酒楼门外分道扬镳。 但偏偏回去的路上,司马锦受了春寒,夜里就起了烧热。加上房三娘与司马姀都不在,她就这么昏睡着,体温越烧越高,意识越睡越昏沉。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勉强醒来,因浑身无力下地,只能滴水未进地继续躺着,不断咳着。 今日,怕是赴不了约了。 她忽有一丝难过,恨自己的身子骨太薄弱,一直以来重不能扛,累不能做,除了写写话本帮家里添补用度,其它什么忙都帮不上。 像她这样…… 永远只能躲在屋子里,不能随心地游历山河,也无机缘去结交朋友。 仿佛就要孤独死去。 想时,不争气的泪珠沿着眼角滚进鬓边,尽管在母亲与姑姑面前她一直淡然态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这些岁月里内心其实备受煎熬,不断渴望能与其她人一样活得鲜明。 或许这是上天的惩罚吧。 司马氏夺江山,毁社稷,最终害得黎民百姓陷入水生火热。所以她的爷爷、她的父亲都相继短命,英年早逝,而她身为司马氏亡国后裔,也难逃厄运。 司马锦满口苦涩,缓缓闭上双眼,止住了泪。 要么就这么沉睡下去,不再醒来,痛苦也就不会存在了。 第11章 姑嫂往事 “雯华!” 朦胧不清间,屋内突然炸响熟悉的声音。 是房三娘回来了。 司马锦虽睁不开眼,但意识处于半昏沉半醒的状态。 “三娘,我去找孙大夫来!”司马姀丢下话,急忙冲出了屋。 尽管房三娘见惯了女儿生病的模样,但每一次心里都不好受,她忍着鼻酸坐在床头,冰凉的手触摸着女儿滚烫的脸颊与额头。 司马锦清楚母亲又在默默的难过。 因为离得近,片刻功夫,大夫就被请来。他检查了司马锦的状态,再号过脉,缓缓宽慰道:“雯华前段时间病才刚好,底子正虚,所以一受寒就又复发了,待会喝碗退烧药,睡一觉醒来便可无恙。” 闻言,司马姀松了一口气:“孙大夫,我跟您回去拿药。” 孙大夫看着神色仍然凝重的三娘子,叮咛说:“这段时间莫让雯华再吹到风,万一留下病根,可就药石难医了。” 房三娘郑重点头:“谢谢孙大夫。” “孙大夫,那雯华病养好了后能出远门吗?”司马姀担心一问。 孙大夫看向她,略微惊讶:“你们舍得把雯华送过去了?” 司马姀看了眼房三娘,点头说:“以前雯华还小,三娘与我是有些不舍得。但现在她已及笄,有足够自理的能力,我与三娘离开的这几天就是去江左安排事情,只是没想到一回来雯华又病了。” “那你们两呢?”孙大夫随口一问。 “我与三娘在这边生活惯了,况且雯华也还会回来的。”司马姀嘴上这么说,心里仍是藏了点私心。 “嗯,既然你们做好决定,那就等雯华情况稳定后,可以把她送去江左了。”孙大夫非常赞同。 司马锦两耳有闷闷,不清晰地听着她们的对话,恍惚地又陷入昏睡。 司马姀跟着孙大夫离开,抓回几贴药,直接去厨房先煎煮。 等到药熬好,她端进屋,刚入内便听到一声咽呜。 房三娘闷不做声地哭成泪泥,既是在自责又是在心疼,另外也有不舍骨肉分离的情绪。 司马姀呼吸一窒,脚步当即变得沉重,在身后低低地说了声:“三娘,药煎好了。” 房三娘快速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熟练地将昏睡的女儿扶起仰头靠到自己怀里,再一手掰开女儿的下颌。 司马姀搅了搅碗里温度刚好的汤药,勺起一羹匙送入那张呆然的口中,余光则注意在三娘通红的眼鼻。 司马锦迷迷糊糊地将汤药咽下,一遍又一遍,眉头也没皱,直到碗空;也许喝惯了这些药,她已经觉不出苦味了。 房三娘将女儿轻轻放落,取秀帕将其唇角的药渍擦净。 忽然一滴热泪滴溅在了司马锦的脸上,她朦朦胧胧地又听见母亲和姑姑在说话。 “三娘,别哭了……”司马姀非常自责:“这事都怪我,是我非要陪你出城。” -- 第15页 房三娘擦着泪,吸着鼻:“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司马姀语气加重,握紧拳头:“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当年我非要撮合你跟明棠……你就可以嫁给更好的人家……是我误了你,也间接害了雯华。” 真不该用这样的方法把三娘困在自己的身边…… 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守着她。 房三娘突然正了面色,触上司马姀满是愧疚的目光,凝声说:“你没有误我,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从不觉后悔。幸能与你相识,幸有雯华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司马姀被这话震得胸口一颤,没能忍住冲动,猛地抓住三娘的手:“你先跟我出来。” 房三娘由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一前一后离开卧室,到了隔壁间司马姀的屋子里。 她们的篱笆小苑总共五间房,一人一间,剩下是厨房和仓库。当年为了给丈夫治病,三娘就卖掉了原本的四合院,在自己陪嫁的土地处盖了这么间悠然自在的小苑子,可种菜种果,养鸡养羊。 司马姀性直,但有些话她却藏了整整二十年,不是不敢说,是怕一旦说出口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可这些年,她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三娘是清楚她的心思的。 她合上门,紧紧盯着房三娘,压着嗓音沉声问:“三娘……你是不是早就……清楚了我的心思?” 这句话总算问出了口。 而房三娘没有逃避,郑重点了点头,她们相互隐晦了二十年,如今雯华又已成人,该时候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司马姀震撼地瞪大眼睛,失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房三娘不作隐瞒:“就是那年冬天,你为了救我落入冰河,我一直守在塌边,听你烧糊涂唤了一夜的三娘。” 司马姀心角一抽,表情更为震惊:“你那时候就知道了!?那为什么……”她忽然顿住声,问不出口,但是心里在疑惑为什么三娘当初不揭穿她的心思,为什么没有厌恶她的歪风邪念,还要和她做最好的朋友,甚至肯嫁给自己那薄命的弟弟。 倏忽,她鼻尖袭来一阵酸意,恍悟地问:“三娘,你对我……是不是……也有那层意思?” “嗯。”房三娘嘴上应得轻松,心里已然波澜翻滚。 二十年前,她们市井相识。 司马姀被房三娘的温柔的模样、韵雅的气质所吸引,三娘则是觉得她率真的性子有趣。 于是她们成了挚友,青睐彼此,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直到发觉这感情的悬殊,可都不敢说穿那一层禁忌。 司马姀脸上表情不停变化着,先惊后喜,更觉难以置信,压着情绪再度确认:“真的吗三娘!” 房三娘莞尔微笑,抬起手主动触摸着司马姀的脸颊,温柔地摩挲:“其实明棠早就看出你我的心意,他自知自己命不长久,从没想过娶妻生子,可当年你殷勤地非要撮合我们……他便因为你的想法才决意娶我,而我也是想能与你永远形影不离,所以……” 所以她才嫁给短命的丈夫,司马姀也因此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守着三娘子。 “竟是如此!”司马姀满腹感叹无法言表,眼中一下热泪盈眶,抬手将三娘的手紧紧反握:“可终究是因为我,你才过得这般苦!” 有苦有甜,才是人生百态。 房三娘温柔地看着她:“你也因为我选择了终身不嫁,我们相互抵消,往后不要再埋怨自己了。” 司马姀唇角一抖,热泪滚滚流下,难以自禁地将三娘搂入怀中,哭声道:“三娘……” “阿姀。”房三娘轻拍她的背,细声安抚。 她们的感情总算守得云开见了月明,从此不用再隐晦,更不必苦心煎熬。 第二天,司马锦退了烧清醒过来。 房三娘与司马姀一个忙里一个忙外,又喂粥又喂药地照顾着。 司马锦便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正是中午。 见女儿气色好了许多,房三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司马姀忍不住地问道:“雯华,你是不是又偷溜出去了。” “嗯。”司马锦淡淡一声,不作其余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北魏时候,胡汉风俗相互影响之下,胡人越发的汉化,汉人也开始胡化。这姑嫂两吧,就勇于开放情怀了 第12章 一场空等 司马姀一副果然如此的眼神看向房三娘,但二人都没出言责怪。 试问谁能在屋子里呆上十几载春秋。 “雯华,有件事我们尚未与你商量。”司马姀替房三娘先开了口。 司马锦记得迷蒙时她们和孙大夫说的话,从容淡定地看着姑姑。 “让我来说吧。”房三娘看了眼司马姀,然后坐到塌前,对女儿语重心长道:“以前孙大夫曾提议让我们把你送去江左,那边的气候适宜你养病,但之前南朝刘宋的局势动荡,不如北朝安定,加上我们身份特殊,诸多不利。现在南边改朝换代了,听闻南齐萧帝是个英明刚断的圣君,我便与你姑姑私下商定,等你身子好了后,就送你去摩陀岭。” 摩陀岭?司马锦心里略一诧讶,凝声问:“娘是要我去琅琊山,进会峰阁?” 会峰阁是江湖上极其强大且神秘的组织,也是古今第一智库,贩卖情报之外,还对外张布着琅琊高手榜、琅琊富豪榜、琅琊才子榜。世人想从会峰阁求一锦囊,就得用等同价值的金钱交换,像这样厉害的组织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 第16页 但司马锦不同,她与会峰阁的渊源要从前朝东晋的建国元帝司马睿说起。司马睿曾任琅琊王时就居于摩陀岭,暗中厉兵秣马近十年,而会峰阁则是他的一位心腹谋臣所创建的,为了帮助司马睿称帝,暗中组织了江湖势力。 后来司马睿顺利称帝,就将摩陀岭改名琅琊山,帮助他的那位心腹谋臣退出了会峰阁,转为朝堂重臣,声名远播,人称琅琊王氏。自此王与马,共天下。 被看穿用意房三娘略显惊讶,女儿心思果然通透,点头道:“会峰阁的宗主已经答应收你为弟子,你在那既能潜心修学,又可以跟着几个师兄们学点武艺,强身健体。”她也正是利用了这层渊源关系,才能让现任的会峰阁的宗主答应收女儿为徒。 司马锦目光微垂,这一离开至少得三年五载,虽然是有不舍与母亲姑姑分开,但比起在这屋子里继续暗无天日的过活,她更想跨出去,尤其是在会峰阁那样的地方历练。 “女儿会时常写书信给你们的。”她重抬目光,微微作笑毫不迟疑。 看着如此伶俐懂事的女儿,房三娘的心情不知是安慰还是心酸。 第二天,司马姀独自去了书坊打理铺子,房三娘继续留在家中照顾女儿。 待落日余晖,炊烟四起。 司马姀捧着糕点,一副乐嫣嫣的表情,刚回来就直接去厨房找三娘,但三娘不在,灶台上的药罐正冒着热气。 她便去了侄女的屋里,正巧见三娘把药递到了那丫头手中。 “姑姑回来了。”司马锦率先开口,语气比往常微妙。 司马姀以为她是看上了自己手里的糕点,爽直道:“这是买给你娘吃的,顶多分你两块。” 房三娘抿了抿唇,这阿姀总是把心思表露那么明显。 “姑姑忘了我不爱吃甜食,只有娘喜欢吃。”司马锦从没多想,她打小就习惯姑姑对娘亲的格外偏心,而姑嫂两的和睦也成了邻里间的佳话。 司马姀一丝尴尬笑笑:“我还真给忘了。”她压根就不记得侄女喜欢吃什么。 “姑姑,今日来铺里的书客多吗?”司马锦试探地问。 司马姀走近道:“来来去去还是那些个。” 司马锦指尖摩挲着药碗的外壁,不再问下去,怕母亲和姑姑会起疑。 “那元公子来了吗?”反倒是房三娘追问了重点。 “他哦,来过了。” 闻言,司马锦表情微动。 房三娘继续问:“我答应给她留的话本,你给了吗?” 司马姀叹气说:“就这事你都交待过好几回,我哪能忘。”说时,她语气一顿,喃喃着:“不过元公子今日有些奇怪。” 房三娘转眸看她:“他怎么了?” 司马姀把糕点递去:“早上铺子门还没开他就在那等着了,我把下一卷的话本给了他,他却一直坐在咱们铺子看本,直到我要打烊关门才走。” 房三娘不以为然道:“也许是元公子一时看入迷,忘了时辰。” “应该是吧。”司马姀收起话题,转眸看了眼司马锦,催促说:“雯华,发什么呆呢,快点把药喝了。” 司马锦这才回过神,默不作声地把药喝尽。 转眼时间,她在屋里足足休养了半个月,孙大夫来瞧过后,说她可以出远门了。 这一天,司马姀与三娘子一边收拾行礼,一边闲聊,说起元公子每天都有去书坊,一呆又是一整日。 “你说奇不奇怪?”司马姀侧目看着三娘子。 房三娘浅声道:“是有些奇怪,你怎么不去问一问。” “我问了。元公子只说在等人,可咱们书坊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个常客,你说他会等谁呢?”司马姀仍觉疑惑。 司马锦听着她们的对话,眉头已然皱紧,没想到珺兄每日都在书坊等与她相遇…… 可她,该怎么做。 是不是该写封书信道别…… 又或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她们只是萍水相识,缘浅短聚,谈不上什么交情;再者自己是女儿身,与珺兄的情谊终要避讳。 罢。 司马锦收敛起心绪,平复涟漪。 收拾完行李后,一家三口坐着雇来的驴车离开了。 这一来一回,又耗费了八天时间。次日,房三娘重回铺子,司马姀跟着帮忙整理书柜。 接下去的日子便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 司马姀心里乐滋滋,眼神无时不刻地盯着三娘子,意在眉,情在睫,未去留神自己手头上的活。 房三娘感受着灼热的目光,犹如新取的妇者,神态略显害羞。 未几,拓跋珺来了。她还没进铺子,就听到里面一声动荡。 书架高处的书籍稀里哗啦地倒落,司马姀被砸到了脑袋,疼得“哎哟”一声大叫。 拓跋珺快步走进铺里一瞧,便看到房三娘格外紧张的神情,用手替司马姀挡开架上掉下来的最后几本书册。 司马姀反应回来,神色慌张,连忙抓着三娘的手检查,见有擦红,声音甚急:“伤着骨头没有!” “我没事,你呢?”三娘凝声反问。 “我头硬着呢。”司马姀说时就把三娘的手紧紧握住,正想趁机再说点甜言蜜语之际,余光留意到了旁人的身影。 房三娘看她迟疑表情,转眸一望,旋即把手抽回,用浅笑掩饰着尴尬喊道:“元公子。” -- 第17页 “房姨。”拓跋珺亦是带笑走向二人,面上假装天真烂漫,其实早就看出这两姑嫂之间的感情特殊,她们彼此眼中一直都含情带意,只是这次表现的要比以往更明显许多。 “元公子是又来等人吗?”司马姀好奇一问,然后笑嘻嘻地捡起地上的书。 “呃……”拓跋珺凝视三娘子,沉声说:“房姨,你这是不是有个客人,和我年纪相差不多,高高瘦瘦,长得十分秀气的书生。” 房三娘认真在想,司马姀趣说道:“十个书生里就有七个长相秀气,按公子形容,这样的客人多着勒。” 拓跋珺便说:“他……单名一个锦,繁华似锦的锦。看去面色不太红润,素素白白的样子,给人感觉非常独特。” 闻言,司马姀捡书的动作僵住了,房三娘的神态也怔住了。 原来元公子一直在等的人是雯华! 第13章 姑嫂同榻 “公子找她做什么?”司马姀率直先出声。 房三娘眼神朝她示意了一下,然后对拓跋珺解释说:“听闻那位公子和家里人已经搬去江左了。” 搬走了?! 拓跋珺的心突地一下悬坠,胸腔腾升一股跌落千丈的空荡感。 房三娘见她面色凝滞,就试探道:“元公子找她是有什么急事吗?” 拓跋珺唇角往下一拉,略显苦笑,摇头道:“先前在这偶遇到了锦兄,听他对先生的书有许多见地,聊的投缘,就约好了再相见,可锦兄迟迟没有出现。我猜他是有重要事情耽搁,但这段时间都没再遇上,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她甚怕锦兄出了意外,不但自己在书坊空等,还让兰雅去巡防部和廷尉两头跑,留意有没有案件发生。 现在从三娘这听到答案,除了不知味的失落感,她至少能心安了。 “那锦兄以后还会回来吗?”拓跋珺忍不住地问。 房三娘和司马姀眼神相视几许,司马姀开口说:“锦公子家教甚严,此次举家搬迁,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一句家教甚严,拓跋珺便听出话里的意思,北魏境内仍存在不少迂腐古板的汉人因为民族间的隔阂与矛盾,不喜与胡族往来,原来锦兄家也是如此…… 她一脸惋惜道:“既然锦兄家人选择在南朝发展,那就祝他今后云程发轫,万里可期。” 司马姀与房三娘不再开口,她们故意撒谎并不是多么讨厌胡族,元公子给人的印象也挺不错,可她们的身份特殊,不想让人发现她们是前朝亡国的皇族身份,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破坏她们此时的安宁。 拓跋珺便不再逗留,独自走出了书坊。 兰雅守在巷口,见公主无采的身影,再瞧那一脸落寞的表情就猜出结果。 “回宫吧。”拓跋珺沉声一句,徒步进入闹市。 繁华的街景映目而来,吵闹的喧杂在耳边嗡嗡响。 但此刻的她什么都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尤其胸腔中那空落落的感觉,令她非常不舒服。 而她尚不明白这滋味的含义,直到后来、再后来,日复一日的细细品味后,才通晓原因。 明媚三月,山青青,草芊芊,花簇簇。 人间春风澹荡。 大好的时光中,宫中又多了位德色婉艳的美人。 渤海高氏高飏从高句丽举家西归北魏,官拜厉威将军,少帝赐予奴婢、牛马、彩帛,并纳封其女高照容为贵人。 是夜。 百姓烛火刚熄。 寂静的一处篱笆小院,忽然有道人影闪过。 司马姀贼溜溜地进了三娘的屋里。 房三娘躺下有一会了,尚未睡着听到窸窣声响,警戒地取出枕下发簪。 昏暗中,司马姀借着月光靠近榻边,正想爬上床,脚骨不小心地撞上了床板子。 “哎哟!”她低声痛吟。 房三娘听出声音,别过身,不置信地看着那抹身影:“阿姀?” “嘿嘿。”司马姀嬉笑,麻利地钻进三娘子的被里,随口解释说:“我屋里突然有点漏风,今晚先跟你挤一挤。” 房三娘没拆穿,把发簪塞回枕下,然后往床里挪,给司马姀腾出点位置。她的床虽不大,但两个人平躺一块勉强够。 原以为司马姀是不会逾矩的木头,却没想对方突然开了窍一样,先将手搂上妇人的蛮腰,把身子挨得紧密无缝。 “三娘……”她咽了咽喉,将胆怯吞下肚,鼓起色心把脸凑到房三娘耳边,蛊惑道:“我想要……”你。 可话仍旧是卡在喉咙,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会不会吓到三娘子,毕竟她们之间除了牵手,从没有过其它的深入进展。 “你想要什么?”房三娘把脸对望,两人鼻息咫尺碰擦,互渡热气。 微妙间,司马姀心里那个火急火燎,于是抓住三娘子的手,沉声说:“教我……我不会。” “教你什么?”房三娘明知故问,黑暗中的软唇隐隐带笑。 司马姀将她指尖一掐:“你说还能教什么。” 房三娘语气发软:“那你想要我怎么教……” 司马姀听这回答表示有戏,嗓音一紧:“手把手的教,把你会的全教我。” 下一刻,房三娘没再出声,她的唇已然吻上了心爱之人。 -- 第18页 随着几番雨打娇荷、波翻潋滟塘,房三娘面颊晕晕如娇靥,再也吃不住,率先服软喊停:“不要了……阿姀……让我歇歇……” 晓通人事的司马姀却不罢休,盘居她腿间,春风如意地说:“那得等我将三娘的本领先讨教完……” 说着,指尖的畅响再度加剧。 沉溺这尝不尽的软玉温香,缱绻旖旎。 五月中旬,宫中再有喜讯。 高贵人因夜里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被烈阳追逐,于是躲到床下,可烈阳竟变成了龙,一圈又一圈缠绕在自己腹部。 醒来后她惊悸不已,少帝就睡在枕边,听着高贵人讲诉了梦境,遂命医官来请脉开些安神的药。 医官把完脉,当即跪拜恭喜陛下,高贵人不负恩泽怀上龙嗣。不久,高贵人梦境之事传遍后宫,以至朝堂大臣都有所听闻,议论纷说。 唯独太皇太后对此无动于衷,她是过来人,早就见惯了后宫女人的伎俩和小心思。但她却猜想不出是何人在背后唆使的高家,凭北魏朝历来子贵母死的规矩在,再有冯家外戚的势力的威胁,高家才刚立足朝堂,不会上赶着找死。 从幕后之人作风来看绝不会是少帝,出谋者心思缜密应是个女子,只有女人才知道如何在后宫掀动风浪。而这人的目地也非常明显,想要高家生下皇子成为储君。她又岂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外戚有一个冯家就足够了。 次年,闰四月。 高贵人不负众望生下了二皇子。少帝本该高兴的时候,太皇太后却下了一道懿旨,要将皇长子的生母林氏赐死。 拓跋宏急忙前往太和殿求情,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直接说:“太伊姆,请您收回懿旨!孙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子嗣,不一定非立长子为储。” “早点立下皇太子是为巩固社稷。”冯有说时,身边的孙息娘自觉带着宫女们退出殿外,冯有继续慈和道:“宏儿,孤知道你性情仁厚,可你有没有想过林氏入掖庭七年,但凡进了永巷,再单纯的女子都会变了心肠,否则她哪有机会邂逅到天子?” 拓跋宏心想这后宫有心机的女人也不止林氏一人,嘴上仍然恳求说:“但是林氏孤苦无依,请太伊姆格外开恩,饶她一命吧。” 冯有态度丝毫不松动,威仪道:“孤选皇长子为储,与陛下看中林氏的原因相同。陛下既当了莫贺便已成人,今后朝政的事就得由陛下去独当一面,孤则老了,就想含饴弄孙,安度晚年。” 拓跋宏眉头轻陷,她这是在故技重施,就像当初利诱先帝那样。先帝当年也是这般深爱着少帝的生母李氏,可是为了亲政,献文帝不得不舍弃情爱。 而今换他,同样……身不由己,哪怕是帝王。 真是可笑这所谓的君王身份,却护不了一个后妃。 拓跋宏心觉讽刺,刚张开口:“太伊姆……” “陛下不必多说了。”冯有当即打断,冷冷道:“能成为陛下软肋的女子,孤更留不得。” 拓跋宏没能说服太皇太后,当天,林氏被处死。孙息娘将皇长子抱回太和殿,从此就由太皇太后养育照顾。 第14章 幕后筹谋 随之,事情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拓跋珺又带着海东青上白楼,望向泰平楼的方向,目光空滞几许,脑海里挥散不去的仍是那个少年。 片晌,兰雅脚步匆匆靠近,顿足与身侧禀道:“公主,太师的女儿被召进宫了,现在正前往太和殿给太皇太后请安!” 闻言,拓跋珺表情淡漠不觉惊讶,听到这消息的任何一人都不会惊讶,冯有为了让冯家富贵荣耀绵延,迟早会把自己的亲侄女送进后宫。 不过这比她预期的要提早了一些,说明太皇太后怕高照容得宠,万一皇上有意立生下二皇子的高照容为后,令高家得势,那对冯家的今后也有极大的影响。 “可是冯妙莲?”拓跋珺沉声问,应是她无疑了,冯太师膝下的四个女儿就她正适龄婚嫁。 兰雅点头:“是有二姑娘冯妙莲,另还有四姑娘冯妙清。” “呵。”拓跋珺低声冷笑:“有趣了。”常听闻京中女眷们说起冯太师的这两女儿,一个冯妙莲妩媚多姿,一个冯妙清端庄矜持,姐妹两性情相差之大,正好换着口味吸引陛下。 可见太皇太后对冯家之用心,如此一来冯氏姐妹也能相互帮衬,独揽君心盛宠。 且让她们先得意着吧。 拓跋珺仰首看向青天碧云,表情幽然一凝,璀璨的眸光迸射出一抹锐光。既然双方的棋子都已布好,那接下去只需静观棋局,她不能再出手帮高照容了,以免暴露自己幕后主使的身份。 翌年,六月。 中书监高闾终于在早朝上提出了班行俸禄制,一句‘君班其俸,垂惠则厚,臣受其禄,感恩则深,于是贪残之心止。若不班禄,则贪者肆其奸情,清者无以自保。’说服了太皇太后。 冯有以少帝之名义下诏,颁行俸禄制,很快就迎来那些贪赃枉法惯了的大臣反对。少帝经过太皇太后同意后,杀鸡儆猴将犯赃官吏处死四十余人,从此北魏的吏治进入了新的局面。 转眼间,就到了太和十二年。 琅琊山上独立的那一座古朴大方的五层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柱。阁上的二十四个翼角都装有铜铃,山风拂处金声四起。 -- 第19页 一个素衣便装的女子正登阁远眺,观览着逶迤群山、浩渺长江。 六载了。 司马锦深一呼吸,感慨时间过的真快。 此时的她五官成熟,肤色虽仍素白,但气色要比当年红润许多,浑身上下依然透着那股清韵雅姿。 又许是习了武的原因,身骨竟长得比一般的汉人女子更修长,手腕两处各戴着黑色的护腕束袖,平增了几分侠女风范。 “雯华师妹。” 一名青年男子快步朝她走来。 司马锦转身相对,礼貌地唤:“九师兄。” 九师兄笑嘻嘻道:“十一师弟办完事回来了,带了好多东西,也有你一份。” 说着,就把藏身后的单手伸出,展开掌心里的一支圆尾雕刻的发簪,解释道:“这只银簪素雅简单,正衬师妹平日的妆容。” 司马锦迟疑一瞬,取走发簪浅声说:“十一师兄现在人在哪?” 她的面色略显凝肃。 自入门来,十一师兄便对她格外照顾,起初以为是师兄妹的情谊,但这些年师兄费着心思送东西给她。 她不傻也不蠢,就连旁人都能看明白的事,她岂能不懂。于是后来开始避着躲着,甚至多次拒绝十一师兄送来的心意,没想到这回他托九师兄转送。 “师父还有事情在交代。”九师兄继续帮忙解释,用笑掩饰自己撒谎的尴尬。 “那我晚一点再去找十一师兄道谢。”司马锦不拆穿,暂且先收下银簪,这件事她定要私下与十一师兄说清楚。 九师兄挠了挠头皮,试探问:“师妹,明年师父就要放你下山了,你打算继续留在南边,还是回北朝发展?” 司马锦浅声道:“家人都在北魏。” “这好办,只要你想留下,师兄们便亲自出马将你亲人接来江左。”九师兄提议着,目光炯炯期待。 司马锦略略微笑:“但我也想留在北朝。” “为什么?”九师兄表情一呆,疑问道:“南朝不好吗,好歹是咱们汉人当皇帝!而且南齐的新君明罚厚恩、机事平理、用人重才,更将前朝女官韩兰英封之为女博士,我敢说以师妹的学识与胸襟,若从王事,将来成就绝不亚于‘韩公’。” 加上师承会峰阁,不论在哪都会得到特别优待。 司马锦别过脸,放眼一望那片逶迤群山,质问了一句:“九州天下曾为一统,何分南北?” 九师兄哑了口。 司马锦继续强调道:“北魏的胡族虽非我同类,可北朝的百姓仍有我汉民。” 九师兄汗颜,他与几个师兄弟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朝人,所以与司马锦不同,他们宁为南鬼、不为北臣。可司马锦自幼就在北朝生长,对她来说那边也一样是家。 “是师兄说错话了……”他其实是想帮忙说几句好话撮合师妹与十一师弟的,反倒嘴笨,顿了顿声道:“只是这些年相处过来,师兄们都不舍你离开,你若留在江左,日后也能继续相互照应。” “雯华明白师兄们的心意。”司马锦心里明镜似的,不想九师兄再帮十一师兄说好话,转开了话题:“九师兄,放下民族偏见,你觉得现状的北朝如何?” 九师兄不再私心言论,认真道:“这些年,北朝先后颁行了俸禄制、均田制跟三长制,卓有成效震动内外,是有改善汉民生活。可见北魏的拓跋皇帝是个明君,加上冯太后女中尧舜,北朝今后发展可观。” 司马锦收回目光,看着九师兄:“我与师兄们不同,不论师兄们日后是想鼎立朝堂还是继续帮师父延续会峰阁,你们始终是大丈夫。而我到底一介女流,入不了朝堂,只能效仿韩公做个幕后。曾经有人与我说,拓跋皇帝重视汉学,将来汉人士族不论寒门,必会在他治下重振。所以我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北魏皇帝……” 说到这,她回忆起拓跋珺当时自信的神态,与甜入心扉的笑容。 到那时,锦兄大有可为。 这句话一直烙在司马锦的心里,像是一份约定,而当年她对珺兄失约,明知珺兄一直在等自己出现,她却逃避回应。 所以她回北魏,不只是因为亲人在那,更是想去实现珺兄当年对自己的期望,同时找回这个少年,再当面与“他”道个歉。 既然如此,九师兄便不再相劝,毕竟人各有志,他惋惜道:“师妹已有决定,那不管日后如何,你且记得还有师兄们在,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司马锦微微一笑,师兄的好意只能心领了,将来各事其主,各守南北,同门情分就只能永存心中。 一年后…… 太和十三年,孟夏之月。 人间青林垂影,绿水为文。 榴花院落处,时闻求友莺鸣;细柳亭轩外,乍见引雏燕飞。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正式进入两女主的情感之路 第15章 菩提树下 四月初八,龙华会这一天,气序清和。 北魏时世好崇福,每逢佛诞辰,各大寺庙都在举办浴佛斋会。百姓们纷纷烧香礼佛,又以造幡、抄写经书、布施等方式祈福。 最热闹的当属长庆寺,拓跋帝乘着牛车率领皇室宗亲与百姓一起礼佛,大臣公卿争相趋附。 场面之盛况,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礼佛大道庄严肃穆,梵乐法音聒动天地,蔚为大观。 -- 第20页 直到圆满结束,信徒们陆续散去。 而这时,拓跋珺未随王驾离开,支走兰雅后,独自一人前往佛光大道的尽头。 在尽头有一棵百年之久的菩提树,正值花期。但她不是为去赏花,只因听闻京中女眷们说,对这棵菩提树许愿特别灵验。 她虽不信,可万一灵验了呢…… 心想之际,脚步不禁变快。 结果发现,那棵枝叶繁茂的菩提树下为情相思的女儿家还真不少,有些是圆愿来拜谢的。 拓跋珺停住脚步,不便再靠近。自己现下是胡族男子的装扮,唐突上前定会吓坏那群娇滴滴的汉人姑娘。 她绕到周围的石墙后,一面避人耳目,一面把玩着腰间蹀躞带上的挂物,耐着性子等人减少。 除了在宫中,她极少再穿回女儿装,像今天这么盛大的法会,更是故意将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免得姿色太美又招人喜欢。 拓跋珺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再则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妹妹,早早就被一些人惦记上。 好在皇兄和太伊姆为了权衡利弊都没答应,而这些年,鲜卑贵族的子弟们为了争取到这门婚事,像苍蝇一样的整天来献殷情,她躲都躲不完。 但也庆幸有这些贵族子弟闹事,汉人的高门士族暂不敢轻易掺和。 也不知自己还能躲多久…… 如果…… 如果锦兄仍在北朝该多好,她就能开口坦诚自己心有所属,直接让皇兄赐婚。 然而,都过去这么多年,锦兄指不定早已娶妻……即便尚未成家,他的父母却不喜欢胡族,肯定会反对吧。 且不知锦兄知晓自己是女儿身后,又意下如何……就怕到头来,都只是她一厢情愿。 拓跋珺顿时思绪漫漫,忽然觉得很是好笑,曾几何时还挖苦汉人性情不够爽直,原来自己也有这般别扭的时候。 难以决断,难以舍念。 情窦萌开的她,懂得了戏文里那些相思的苦。明明当初只是泛然之交,怎就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汉人士族中,风采相貌出众者有许多,偏偏无人能令她觉得惊艳与心动。 独那一人,常挂心弦,思之朝与暮。 无奈郎君不在东墙,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想到这,拓跋珺暗然惆怅。 恍惚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古老的菩提树下只剩三两人。 而这时,一道素雅身姿出现。 司马锦终于回来了。 为了行路方便,也是一副男子的打扮,戴着护腕束袖,风尘仆仆刚到平城。 她先去过书坊,见铺子没开张,随后又到篱笆小院,也不见娘与姑姑,想来这么热闹的日子,她们应是来寺庙礼佛了。 司马锦一人无事,便也应景一番。方才听几个还愿的女子们擦肩议论,说这里的菩提树许愿最灵验,能心想事成。 她明明不感好奇,却不知怎的,双脚自己就走来这里。 立与菩提树下时,一袭风来,吹得枝叶沙响,枝条上绑满的祈福红带飘若红海。 拓跋珺脚步轻快,从石墙后正好绕到相反的一侧。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偌大树干,你看不见我,我也未发现你。 咫尺距离间,她们双手合十、虔诚闭目,几乎同频动作,各自默然许下心愿。 不为姻缘,不为索爱。 但求能再与心中那人相见。 知其安好,余愿足矣。 一旁的士族闺秀见有两男子居然也学女眷们来这许愿,她们掩唇发出一声嘲笑,为避嫌而先离开。 片刻功夫,那二人许完心愿。拓跋珺从树后走出,余光瞥见一影,本没在意,可感觉很是熟悉,猛又凝眸仔细瞧去…… 刹那间,她怔住了,眼底骤现惊色。 这张脸—— 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能一眼认出! 是锦兄! 千真万确是‘他’! 比起当年,锦兄的气色变得红润有光泽,颜貌成熟稳重,身姿矫健欣长,与自己相差不多的高度。 足见她这些年过的很好。 司马锦双手合十,仍保持虔诚姿势,但感受到旁人异样的气息与目光,她放下双手,睁开眼警惕望去之际…… 眼皮猛地一跳,浑身震坠,然后整个人发僵到无法动弹。 眼前之人居然是珺兄? 虽与当年有些变化,但从那俏色展开的五官、略带碧绿的眼眸、棕黄发丝来判,绝对是珺兄无疑。 这棵菩提树竟有这么灵验吗! 还是说—— 眼前人是自己的虚幻错觉? 司马锦不置信地缩了缩瞳孔,仔细再端详一番。 拓跋珺胸口微微起伏,震惊尚未缓和,激动的情绪又汹涌漫出,就连指尖都在颤抖。 时隔七年,她们居然在这里重新相遇了,便说明她们之间的缘分绝不简单。 拓跋珺难掩激动率先迈开脚,三步并作两步直立在司马锦跟前,满面欢喜带着春风笑容,压沉嗓音喊道:“锦兄!” 目光炙热得仿佛要将对方的脸烧穿。 当真是‘他’!司马锦面上表情微动,胸腔内的心跳捣鼓一样响,她深一吸气,却没开口。 千言万语锁死在喉中。 拓跋珺目光顿时冷凝三分,屏住呼吸问:“锦兄是不认得我了吗?” -- 第21页 “不是的。”司马锦立马脱口否认,然后抿抿唇,降低了声音:“我实在没想到还会再遇见珺兄。” 简直像梦一样的神奇。 听到这话,拓跋珺重拾笑容,笑得璀璨夺目:“我也吓到了,居然能在这里与你相逢。” 菩提树啊菩提树,果然不负我心。 一时间,二人各怀思绪,实在激动到无法言表,相互又哑了口。 拓跋珺不想气氛僵冷,词穷先问:“锦兄,这些年你在南边过的怎样?” 司马锦目光一凝,珺兄居然知道自己去江左了?看来娘和姑姑也已清楚自己与元公子相识的事,但不知她们是怎么解释的。 于是她简了道:“一切安好,珺兄你呢?” 这般平淡的口吻,令二人关系更为生疏。 拓跋珺敛起笑意,微苦说:“不太如意。” 司马锦眉头略陷:“珺兄是遇上什么事了?” 拓跋珺没有回答,却是主动伸手搭上了司马锦的肩头,无比亲密的举动,刻意凑近脸,在她脸侧吐息道:“锦兄,你我阔别多年还能再遇,说明这缘分奇殊,应当去泰平楼喝一杯才是。” 喝上酒,生疏感就会变回融洽。 司马锦脸颊瞬间发红,但没抗拒,故作淡然地应了声:“那这顿我来请。” 以前她会尽可能地避免与人肢体触碰,可在会峰阁这些年,她豁达多了许多,因为常有跟师兄们赤手空拳的切磋,加上几位师兄江湖性情不羁,偶也这般同她勾肩搭背。 然,同门情谊与当下终归不同。她能对师兄们的举动面不改色,毫无男女情愫参杂,却在珺兄这脸红心跳…… 拓跋珺将她害羞的小模样尽收眼底,唇角隐隐狡黠一笑。 第16章 相互试探(一) 二人一路闲聊所见风景,来到泰平楼。这家酒楼生意仍是那么红火,各色各样的人聚在一起,有文人雅士,有商胡贩客,还有西自流沙、东极沧海的四方使节,正在纵情醉意话古今。 时下,人们不仅崇佛,更饮酒成风。司马锦与拓跋珺跟着小二座入在喧杂当中的一处雅厢,小二快速斟水,热情招呼,询问道:“郎君需要来点什么?” 拓跋珺不讲究地说:“随便几样小菜,还有你这卖的最好的酒。” 小二回道:“最近时令花酿颇受欢迎,一种是桃花酿成的美人酒、一种是梨花酿熟的梨花酒、另外甘蔗与石蜜所酿的金浆也卖得极好。” “锦兄爱喝哪种?”拓跋珺便询问司马锦喜好。 司马锦淡道:“只要是河东之酒,必是上乘佳酿。” 拓跋珺会意,吩咐说:“那就汾清酒、羊羔酒、骑蟹酒各来一坛。” 小二点头道:“郎君稍等,小人这就去准备。” 司马锦眼底掠过一丝意外,没想到珺兄对酒还挺了解的。 未几,酒肴上齐。 拓跋珺盯着漆木耳杯,略显嫌弃地说:“你们汉人喝酒方式也太斯文了,用这么小巧的羽觞,费事又不够过瘾。” 说罢,喊住上完菜正要走的小二:“小二,去拿两个大碗来。” 小二很有眼力见,收起耳杯哈腰道:“郎君稍等,小人马上送来。” 拓跋珺盯着司马锦,见她没有反对,态度从容淡然,果然与当年大有不同。当年的锦兄自觉年少需守规矩,就只薄饮茶水,滴酒都不敢沾。 “锦兄。”拓跋珺凝声一唤,杏眸含情炙热三分:“锦兄这次回北朝会呆多久?” 司马锦含糊道:“看情况。” “哦~”拓跋珺拖长语调,随手夹起一块鲤鱼脯到她碗里,装作自然的样子,但嗓音略紧:“嫂嫂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司马锦腆颜三分:“我,我尚未成亲。” 拓跋珺眉梢一跳,喜之若狂,试探又问:“锦兄怎么还没娶妻?兄仪度翩翩,我看提亲的媒人都已踩破你家门槛了吧。” 司马锦淡然摇头,夹起碗里的鲤鱼脯:“惭愧,这几年我只顾着进修,对婚事暂无想法。” 说罢,尝了一口。 像她这年纪还没成亲,媒人都嫌老了,然娘与姑姑至今仍不着急她的婚嫁,好在如此,她才能潜心修学。 听对方说的是婚事,而不是儿女私情。拓跋珺抱有一丝侥幸,继续追问:“南朝美人如云,这些年锦兄就从没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子?” 司马锦抬眸凝目,避开回答反问了一句:“那珺兄呢?郎君风流倜傥,想必早已成家了吧。” 拓跋珺抿了抿唇,正想开口回答,小二突然打断,把两只大口浅肚的普通陶瓷碗左右摆开,热情道:“郎君,这是您要的碗。” “有劳。”听她语气满意,小二便哈腰而退。 紧接着,司马锦指尖一动刚伸手。 拓跋珺动作比她快,率先拎起桌上的鸡首壶,熟练地将两只空碗倒满八分,边倒边回答前面的问话:“说来也惭愧,弟与锦兄相同,至今尚未成亲。” 司马锦呼吸一顿,心头微荡涟漪,略惊略喜,也想知道珺兄迟迟不娶的原因,是否有了心悦的姑娘。 可她问不出口,不敢面对答案。 “锦兄。”拓跋珺杏眼灵动地看着她,打断她的沉思:“你先自罚一碗。” “好。”司马锦敛过神毅然一字,跟着端走一只酒碗,不急不缓地喝光它。而后又把空碗举到拓跋珺面前,另只手袖压了压唇角的酒渍,要求着:“再倒上。” -- 第22页 拓跋珺没犹豫,一面将她的酒碗缓缓满上,一面压沉嗓音问了一句:“当年锦兄突然失约,可是出了什么事?” 司马锦就知她会问起,也好,趁这时候先道个歉;遂面上正了正颜色,凝声说:“当年爽约,确实有私事缠身,因而失信珺兄也令我一直愧感于怀,我再自罚一碗,乞蒙见恕。” 拓跋珺一副无所谓的摆手含笑:“锦兄夸大了,我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当时只是怕兄会遇上什么意外,好在从房姨那打听到了消息。” 她没说自己后来的一个多月都在书坊里从开张等到收铺,这种心思一旦说出口,就会打破当下的气氛。 司马锦目光略沉,喝尽碗里的酒后,疑问道:“房姨……怎么和你说的?” 当初明明知道珺兄是在书坊苦等自己,却对姑姑跟娘只言不提,现在想来,自己做法甚错。也不知娘和姑姑即知晓了她们相识的情况,心里对此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解释。 会不会觉得她们之间……关系特殊。 拓跋珺端起自己的酒碗,指尖摩挲着碗壁揣测对方问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怕她知道锦兄家中情况?想了一想,方道:“只是说锦兄到南朝修学去了。” 家教甚严,举家搬迁。 当年这几个字在她心里扎了刺,可见锦兄家人对北朝厌恶极深。 她不希望胡汉两族的隔阂成为她们之间的来往障碍,好不容易再相遇上,装傻也好,充愣也罢,只要能与锦兄再续情谊。 锦兄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拓跋珺闷闷地喝着酒,余光盯望着司马锦,忽见其面颊处略有浮显的粉晕。 这么快就上脸了? 看来锦兄酒量不行,要不把她灌醉?酒后能吐真言,酒后也能乱…… 刚想到这,脑海里就自然联想了一副帐内春色关不住,骁勇郎君欺身来的画面。 拓跋珺顿时就被自己的心思吓呛:“咳咳咳咳……” 见状,司马锦眉头一皱,屁股离凳,可又坐了回去,改为关心询问:“你还好吗?” “喝得有点急,让兄见笑了。”拓跋珺随口掩饰,心跳砰砰乱撞。 不过仔细一想,生米煮成熟饭……未尝不可。草原女子本就比汉人姑娘要心思开放,从不受礼教约束,敢爱敢恨。 偏她自幼在皇兄与太伊姆的身上耳濡目染了太多汉人的东西,变得外胡内华,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率性而为的鲜卑女人。 而一旦生了这心思,再看司马锦时,灵动的眼神内便藏了种不怀好意的俏皮。自觉就拎起鸡首壶,将对方的空碗倒满九分:“锦兄,你我再干一碗,庆祝这相逢之悦。” “好。”司马锦举碗相互一敬,她也能感觉到自己面颊在发红发烫,但那不是酒在醉人,而是意使人觉微醺。 但何来的意,她一时无解。 随后,拓跋珺找着话题,一边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一边不停加满她的酒碗。司马锦也不推托,转眼功夫,二人就喝完了三小坛子酒。 拓跋珺见对方素白的面肤,像涂了一层胭脂般酡红娇美,心里得逞在喜,吩咐小二再上几坛子酒。 此刻方至酉时,日头渐落。 感觉到窗边的光线开始发黯,司马锦也不去提醒时辰,只觉与珺兄雅兴未尽。 第17章 相互试探(二) 大约过了半时辰,几坛子酒这回慢慢被饮尽。 然司马锦除了脸红,眼神仍持清明,顶多入醉五分的样子。 “小二~~”反倒是拓跋珺拖着软糊的长腔,眼神微茫,继续叫喊着:“再来~~两坛~~” 小二耳朵灵敏,一听要酒,赶紧捧了四小坛子过去。 “珺兄,不宜再饮了。”司马锦沉声作劝,虽然珺兄面上只有微醺浅晕,但对方的神态已经像喝醉了一样,再饮下去珺兄恐怕连南北东西都要分不清。 拓跋珺英眉一挑,语调带着醉意,把嘴一嘟:“锦兄是怕我喝醉?呵呵,放心吧!草原儿女最善饮酒,我正喝兴头上呢,锦兄快把酒再倒起来,为你我这缘分应当不醉不休。” 那股莫名的可爱,令司马锦没再劝说,还有些宠溺的态度,按着对方的要求把酒继续倒上,但余光时不时注意着拓跋珺的状态变化。 许是借助了酒意,终敢多看几眼,越看越觉得珺兄与一般的鲜卑男子极不相同。虽然鲜卑人天生肤白,可‘他’的皮肤细腻非常,凝白如脂,莹润含水,堪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这么一感想,司马锦的目光放肆了几分,停滞在拓跋珺面上的时间也拉长了一小会,细细打量着她的五官,不论从轮廓还是眼唇鼻的细致来判,包括身形,确实要比一般的鲜卑男子更为阴柔。 加上那双灵动碧光的杏眸点缀,又一次感想着珺兄若是女子……堪为平城皇都中最闪耀的明珠。 就在司马锦心里打趣之际,拓跋珺杏眸一抬,像是发觉她小心思一样,眼神略弯含笑,带着三分流光溢彩直视进她眼底。 “锦兄觉得我如何?”拓跋珺突然这么犀利一问,放下喝空的酒碗。 司马锦眼神一浮动,像有几分心慌意乱,但又快速淡定下来,垂着目光反问:“珺兄何意……” 拓跋珺俏皮一笑,拖着软腔:“锦兄家可有未婚嫁的姐妹,若兄觉得我人品相貌不错,不如把姊妹许配与我,我定像真诚对锦兄一样待她如珠如宝。” -- 第23页 司马锦面色怔了怔,顿时结舌。 “锦兄难道不舍得?”拓跋珺迷茫的眼神略沉。 “我是家中独子。”司马锦诚实回答。 “啊~那真是可惜了。”拓跋珺表情略为沮丧,拐弯抹角地说:“兄霞姿月韵,若有姊妹必与兄一样风采……我且无意中人,只觉既能与锦兄如此投缘,那兄的姊妹我肯定也会无限喜欢,又还能与兄结为连襟。” 司马锦抿了抿唇,将各自的空碗满上,缓缓道:“珺兄喜欢汉人女子?” 拓跋珺点着头,话里醉意仍有:“我的祖母就是汉人,受她影响,幼时便让我与兄长跟着汉人先生学读四书五经。说句好笑的话,若不是我这模样不同,我都觉得自己就是个汉人。”她刻意说这番话,希望能拉近与两人的关系。 原来如此,难怪珺兄与所见的那些粗俗野蛮的胡族不相同,出于其类,拔乎其萃。 司马锦忽又想起什么,随口一问:“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 拓跋珺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唇角微扬,夸耀道:“是有个孪生的妹妹,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还非常俏皮可人,可惜至今也未婚配。” 司马锦却表现出毫无想法的淡然态度,端起酒碗小口作饮。心间辣意一滚,思绪不由沉浸在前面的那一句,若她有姊妹,珺兄定无限喜欢…… 倘若珺兄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那也就是说…… “锦兄对鲜卑女子有没有想法?”拓跋珺一声试探打断了她的岔念。 司马锦稳了稳心神,对上那道深深浅浅的目光,低道:“说来惭愧,除了珺兄,我从未接触过其他胡人。” 这么一句话,差点把拓跋珺的心击碎了。虽然话里意思显得她是特别之人,可也表示锦兄从未想过娶个鲜卑妻子。 司马锦又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对胡人存有一些偏见,虽然汉人当中不失恶贯满盈之徒,但胡人更加凶残。珺兄应当知晓‘两脚羊’的典故。” 五胡乱华之初,胡人大肆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百姓,手段凶残罄竹难书。而他们烧杀抢掠的恶迹远不止如此,还公然食人肉来充饥,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 谁能想象刚出生的婴儿被称为小肥羊给端上桌,最惨的则是妇人,白日遭交亵,夜里沦为军粮…… 种种禽兽行为,简直泯灭人道,令人发指!说不厌恶憎恨胡人,怎么可能。 两人气氛瞬间僵冷。 拓跋珺面上醉意顿然散去三分,闷闷不响地大口饮下一碗酒,然后沉声说:“胡人确实凶残可恶,但汉人恶迹也不相伯仲。晋朝八王之乱时,河间王司马颙败退长安,急招右将军张方解围,张方掳掠洛阳城中官私奴婢万余人西去,但因军中乏食,就杀人杂牛马肉一块食之。” 司马锦眉头轻陷,深吸一气,自嘲道:“五胡之乱,罪魁祸首当是司马氏无疑。所以好在拓跋鲜卑一统北方,尽管胡汉矛盾仍在,可拓跋一族与其它胡族不同。你们历来的君王并不是一味地只想对汉人统治、奴役,倒更希望两族关系能够融合、长远。尤其是当今的冯太后持政以来,不但促进两族通婚,又进行了改制。” “太皇太后在这方面确实功绩卓越。” “但不是她令我对胡人有所改观,而是珺兄你。”冯太后毕竟是汉人出身,心中自然要为汉民着想。司马锦继续道:“也不怕珺兄取笑,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任何朋友。夏与帐中流萤为舞,冬以手中笔墨为伴,物枯识节异,百般聊赖。” 拓跋珺面色诧异,锦兄父母的管教竟是这般严苛…… “幸有缘分使然,能与珺兄结识。郎君有善不矜,有显赫不伐,丰姿英俊、灼灼如晔……我或许对其他胡人无法这样洽谈无间,但对珺兄……”说到这,司马锦眼神有些微妙的柔光在流动。 她对拓跋珺的特殊感,要从娘与姑姑在家中偶尔谈话提起元公子此人时,她就开始过好奇。 直到那日的匆匆一眼,原来元公子比自己想象得更加耀眼。所以再到后来的偶遇,被珺兄搭讪,她没有抗拒这个异族郎君。 而她不知,这份特殊同样触动到了拓跋珺,甚至比她更浓烈,终日思以莞尔,言以风华。 二者不同的是,拓跋珺后来敢直视这份情窦触动,哪怕朝思暮想七载终没个结果,她也愿意去想,去念。 司马锦却不敢多想,当初自己的身子弱如残柳,哪能再生其它妄念。于是选择逃避面对,哪怕偶有想起对方,也不作深入遐想。 即使这一次再度相遇,即便此刻她意识到自己紧封的心茧产生了裂痕,就要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面破壳而出。 司马锦仍旧在抑制。 “我希望能与珺兄成为至交好友。”而最终她说出口的是这么一句含糊的话。 第18章 相互试探(三) 拓跋珺心角一抖,失落与高兴各掺一半,她才不要做什么至交好友,既然锦兄能对自己特殊对待,那就打铁趁热成为‘他’的心上人。 想毕,她重振旗鼓,将司马锦的酒碗继续加满:“锦兄过喻了,不过有一点我们竟然相似,弟虽有家人宠爱,却无半个真心朋友。所以锦兄不但是我结识的第一个汉人好友,也是唯一个洽谈无间的知己。” -- 第24页 司马锦便知,她的内心同样孤寂。 “来。”拓跋珺端起酒碗,杏眸璀璨含笑:“为我们这奇殊的缘分继续痛饮。” “好。”司马锦目光脉脉流动。 二人畅快饮空一坛酒后,拓跋珺吐出舌尖挑逗性地扫过下唇,卷走将要滴落到下颌的酒渍。 司马锦心头簇上一团火辣,仰首抬袖将碗中余酿尽数落肚,思绪无端由地停留在方才的画面。 软香唇舌,玉面俏眉。 整个平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郎君。 拓跋珺唇角斜斜一扬,试探问:“锦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柔的,淑雅的,还是娇媚风情的?” 突然这么一问令司马锦结了舌,好像自己刚刚的心思被看穿了般,目光漂浮不知该看向哪里,只好作出一副思态。 “嗯……” 汉人姑娘固然窈窕丽质,如花似玉,不过胡族女子也不失千娇百媚。 而至今以来,她接触过的女子除了母亲与姑姑,就只有师娘与师姐们。江湖儿女的飒爽行事风格她是欣赏的,但要说足够到喜欢那一层…… 脑海浮现的便是拓跋珺女子妆容的模样。一双杏眸璀璨万方,一张俏面粉雕玉琢,谈吐举止即能淑雅端庄,也可以转变为草原女子的豪放风情。 多彩多变,美轮美奂。 珺兄那孪生的妹妹,应当就是这幅模样了。可即使孪生再有相似之处,性格、行为总是不同,未必就能招她喜欢。 司马锦心里有了答案,嘴上淡道:“只要心意相投皆可。” 拓跋珺不知她在心里想到了谁,看她刚有一瞬间表情微动,只觉醋意冒出。但面上表情装作不为在意,还饶有意味地盯着她:“那就是说只要情投意合,珺兄也愿娶个胡族女子为妻?” 司马锦感觉到对方话里藏有玄外之意,于是神态一凝:“珺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拓跋珺眼神精光腾驰:“我家小妹正适嫁龄,锦兄要不见一见我那可人的妹妹?万一被兄相中,你我就成连襟兄弟,岂不妙哉。” 司马锦眉头轻轻一紧,直接回绝:“我暂无成亲打算。” 拓跋珺不觉灰心,旋即一副明白的表情,改口说:“珺兄仕途未定,确实不用着急,待日后功名傍身,多的是选择。” “我不是这意思。”司马锦面色一正:“只是觉得姻缘之事,因果随缘,刻意牵线不够自在。” “哦?”拓跋珺眼眸一眯,调侃着:“我还以为锦兄会说婚约大事应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拓跋鲜卑族里,未婚男女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自由恋爱,女子更是能主张追求自己的婚事,用不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汉人墨守成规,最遵礼义廉耻,三纲五常。 她差点觉得锦兄也是一块冰冰冷冷的木头,不解风趣,不曾想,对方还能说出因果随缘这般洒落的话。 “父母之命是不可违,但我的母亲温柔善解,我想她会更重视我的心意。” 闻言,拓跋珺心中惊喜。汉人常说慈母败儿,娇子如杀子,可见锦兄的家教也并非完全的严苛迂腐,亲人不但养育有道,并有几分豁达通情。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她只要拿下锦兄足矣。 “小二!”拓跋珺扬声一喝,精神格外抖擞:“上酒~~” 也不知前面装醉的样子是不是露馅了。 司马锦则纵容之态未有多想,只要珺兄尽兴,她愿意陪醉。 可惜不知觉地功夫,黄昏将至。等天一黑就要宵禁闭坊,其余的酒客们正渐渐散场。 这时,拓跋珺又一副醉意熏染的模样,绵软无力地趴在桌上。 希望自己演得不太刻意,虽然她还没全醉,但神志已经飘忽起来,还以为锦兄很容易灌趴下的,没想到对方酒量更胜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待会锦兄要是又背又扛地触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不就能顺理成章生米煮成熟饭? 虽说锦兄是个谦谦君子,定不做趁人之危的事,但她想霸王硬上弓…… 也是能得逞的。 不信锦兄这细胳膊细腿的,在力气上还能赢过自己。 司马锦面色红润得像在发光,一双瑞凤眼仍然透着清醒。在会峰阁的时候,师兄们经常会坐在一起饮酒,她的酒量便是师兄们带出来的。见拓跋珺醉得快不省人事,于是离凳走到她身旁,关切地问:“珺兄,你还好吗?” 拓跋珺含含糊糊地软腔,回应说:“我~还能喝~” “酉时将至,我先送你回府。”司马锦伸出手,扶握住她的肩头。 这肩骨…… 好柔韧啊。 完全没有男子的那种刚硬力度。 拓跋珺借着她的扶助起身,顺势就化骨一酥要扑进对方怀里。 司马锦哪能让她入怀,快速一闪。但看着拓跋珺站也站不住就要扑空倒地,她又忙不迭地伸手搭救,紧紧揽着其腰身。 这腰…… 薄厚匀称,好有韧劲! 不柔且不粗。 拓跋珺暗里偷笑,转手去抓住她半边衣袖,然后借力回身之际,另只手快速勾住了司马锦的脖子,无赖道:“再喝两杯~我还~没喝够~” 迎面一股浓郁酒味,拓跋珺的脸放大在了眼前,清晰可见她的眼睫如此浓密,她的眼神柔情带火,那唇绵绵软软得嘟着,像个娇俏的姑娘。 -- 第25页 司马锦慌忙移开视线,不能再看太仔细,可珺兄实在凑得太近,她甚至能闻到珺兄发丝上的桂花油。心下遂有些不适得想躲,然对方摇摇晃晃一副站不住的姿态,又担心她会摔着,便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僵在背脊任她的素手勾攀着自己的颈,勉强淡定地劝说着:“你已经醉了,未能尽兴的话,明日我再陪你喝一趟。” “嗯唔~”拓跋珺一声娇嗔。平生从未这样娇柔作媚,头一回牺牲色相,希望能有成效。可她忘了自己也是男子的装扮…… 此刻的暧昧举动要是落旁人眼中,定觉得她是个阴阳怪气的断袖癖。 司马锦面色略沉,尚未起疑,只想着该拿她怎么办。 拓跋珺心里一丝得逞窃笑,紧接着仰首挺胸缓缓再往前倾,语调带着醉意软哝道:“珺兄……” 话未说尽,二人一时太投入彼此的亲密气氛,都没留意楼道的脚步声。 “郎君。”小二的声音忽然隔着竹帘传来:“我们要打烊了。” 司马锦被惊醒,匆忙收神,抢先对外回应说:“结账。” 话音刚落。 “珺兄,别动!”拓跋珺突然凝声,眸子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像发现了什么惊人的大事。 司马锦狐疑神态,等她继续说下去。 拓跋珺眼神微眯,凝聚在她的唇处,然后伸手用指尖不轻不重地从她半边唇瓣刮扫而过。还以为会说沾了什么东西,竟是说:“珺兄,你这唇色好润!是不是偷偷涂唇脂了……” 第19章 计划不成 嘴唇掠过麻意,司马锦面色一滞,耳根迅速发红,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但又不像是。忍着波动的情绪,强行自我镇定地回了一句:“珺兄,你当真喝多了。” “嘿嘿。”拓跋珺装着无害的傻笑,为了今夜能借酒行凶,忽然腿一软,额头撞倒在了司马锦的肩上,演技拙略的表现着所谓的烂醉如泥。 曾经还说冯妙莲是一脸狐媚子相,又不喜什么后宫女子心机争宠,今时的自己与她们又有何异?原来天下女人都是一般无二,只要心里惦上了一人,阴谋也好诡计也罢,想方设法就要争取。 “珺兄!珺兄?”司马锦语气有一丝乱,感觉到拓跋珺整个身子往下坠,不得不伸手紧搂她半边腰身,再一手拉住肩上的那只素手,让对方的重心几乎依附在自己身上。 过往师兄们喝醉,她明明也是这样扛着对方一只手,搂着半边腰扶着走,可为什么到了珺兄身上,怎么做都觉得不对劲。 “走~上我家中~再喝两口。”拓跋珺赖在司马锦身上依然摇晃着,仿佛暗示自己走不动了,最好能背着抱着出去。 司马锦没有如她所愿,毕竟自己还是个女儿家,不适与男子过分亲密接触。万一又在街上遇到熟人,尤其是房氏的那些长辈,被误会倒没什么,只是母亲那边少不了听训或被挖苦。她不能令母亲蒙羞,眼下当务之急,得在日落天黑前先送珺兄回去。 拓跋珺酥骨依顺,由着司马锦半扛半扶地带出厢间,心里盘算着怎样绕路把爱郎骗去郊外。虽然城内规定酉时闭坊,禁宵行夜游者,但郊外是有可以留宿的酒楼。 然,她们刚走出酒楼,一个穿衣敞胸露臂的鲜卑男子出现了,身后带着一队侍卫,本是碰巧从酒楼门前经过。 男子焦头烂额、十万火急的神态忽然化成了欣喜若狂。 “阿珺!”贺兰达纳朗声一唤,含着笑冲上来:“可算找到你了!” 怎么会喝成这副烂醉相,见所未见。 他便把目光扫向司马锦,打量了一眼,警惕问:“你是何人?” 这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汉人男子跟公主怎么认识的,看样子两个人还一起喝了酒。 贺兰达纳疑惑间再把目光看向拓跋珺,刚太高兴冲昏了头,这才注意到拓跋珺斜着目光,横着眉投来一股深沉的怨意。 他头皮一麻,立马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可他明白的晚了,已经坏了公主的好事。 司马锦不想在拓跋珺面前自报家门,于是反问道:“这位郎君可是珺兄的亲人?” 贺兰达纳尴尬一笑,就快被拓跋珺的目光杀死,硬着头皮说:“我是她表哥……” 司马锦也回礼一笑,解释道:“今日凑巧与珺兄在佛寺相遇,便到这酒楼里叙旧,一时高兴贪杯,还请郎君莫怪责珺兄。” 说罢,将人转到他的怀中。 贺兰达纳只比司马锦大个三岁,是典型的白虏,有着金发碧眼、长脸高鼻红胡子,身形魁梧且高大。拓跋珺落他怀里,两人一对比,同为‘男子’的差距就明显了许多。 “喝酒嘛,就是要尽兴才行。”贺兰达纳双手扶住彭城公主,嘴上试着挽留:“兄弟即是阿珺的朋友,也便是我的朋友,不妨来我府上继续喝一杯?” 司马锦轻摇头,抬袖作别:“锦今日刚到平城,尚未与家人碰面,得先回去报平安。” 原来是今日才回来的,拓跋珺便只能一言不发继续装醉,让表兄临场发挥。 “那我就不留兄弟了。”贺兰达纳识趣,复道:“如果兄弟肯赏脸,过两天到北郊来我贺兰部,我们一起喝个通宵达旦。” 司马锦沉默了一会,点头道:“好。” 她肯答应不是看在拓跋珺的面子,而是想到与贺兰部走近,说不定就能遇到那位名动京师的彭城公主。 -- 第26页 这些年有关公主的传闻,在会峰阁也听到不少。说公主天仙下凡美妙绝伦,性情温和待人不分贵贱,骑射本领女中翘楚。 更为重要的是,彭城公主乃陛下最疼爱的妹妹,受她眷顾即可扶摇直上,官运亨通;若能再娶进家门,就如同请了一尊大佛,佑宅又赐福,偏是多少世家子弟都稀罕不到。 司马锦为此有了盘算。 “不知兄弟是哪家士族子弟?”贺兰达纳犀利一问,能引起公主兴趣固然本事,但家世绝不能太差。 看这人气质绝非寒门,寒门子弟也不敢这么迟还逗留在内城。但这人的扮相又过分简单,显出一股寒酸,要么就是没落的高门子弟了。 如此一想,他心中马上有了答案,其家门必是与崔氏相关。 司马锦再度默了声,一提房氏,无疑暴露自己与雯华书坊的关联。 拓跋珺感觉到她有为难之意,遂握着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贺兰达纳胸前口,笑咧咧道:“珺兄~我们继续喝~不醉不归~” 贺兰达纳会意,宠溺地说:“阿干这就带你回去继续喝。” 说罢,以胡族粗鲁的方式将拓跋珺抗在肩上,再与司马锦告别道:“我会准备最好的酒来招待你,兄弟莫要失约哦。” “我会如约而至。”司马锦颔首一点,目送他们离开。 走出视线后,隔了两条街的距离,贺兰达纳先遣散了自己身后的侍卫,再无旁人,他才将拓跋珺放下。 拓跋珺神色一凝,握拳又在贺兰达纳胸口略重一锤,心底暗骂了一句:欠揍,让你坏我好事。 “咳咳咳……”贺兰达纳吃疼,闷声咳了几下,拉着眉解释道:“好妹妹,此事不能怪我。你都不知道宫里已经鸡飞狗跳,陛下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除了搜城,该找的地方都找遍。” “我知道,能让达纳阿步干出动的,就只有皇帝哥哥。”拓跋珺眼底一冷,这份宠爱让旁人看来又要羡慕不已,可这些年,她总能感到皇帝哥哥对自己的厚爱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再也不是幼时那种纯粹的兄妹相怜,掺杂更多的是君王的掌控欲和忌惮。 “阿珺。”贺兰达纳目光带着探究盯着她:“你跟那汉人什么关系?” “达纳哥哥觉得他如何?”拓跋珺反问,唇角荡起一丝狡黠的笑。 贺兰达纳清楚了公主的暗示,面色略惊,继续追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七年前认识的,但他这些年都不在北朝。” “那这次他是为你回来的?” 拓跋珺摇头:“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没识出我是女扮男装。” “那这人眼神不好!我家阿珺多漂亮的人儿,谁家郎君能长成这样细致。”贺兰达纳且讽且自豪。 “这说明他心思干净,为人耿直。” 贺兰达纳偷翻个白眼,撇嘴道:“难怪八个部族里左挑右挑的,你都看不上,原来早有心上人了。” 还倒追人家。 好在他及时找到公主,不然就让这丫头先斩后奏,自毁了清白。 “此事还请达纳哥哥替我保密,尤其是皇帝哥哥那边。”拓跋珺扬了扬嘴角,眼神里却藏着刀。 第20章 北苑游猎(一) 贺兰达纳背脊一寒,多次体会过这丫头威胁人的手段之凌厉,咽了咽喉,再度质问:“你当真喜欢这个汉人?” 鲜卑贵族的子弟个个魁梧出色,随便拎一个都要比刚才的白面公子骁勇强悍。 “喜欢。”拓跋珺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璀璨坚韧,无可动摇。 “我看你就是图他长得好看,可像他那样子的,汉人里一抓一大把。瞧瞧冯诞便是如此,只怕中看不中用啊。” “中不中用也是我受。”拓跋珺毫不羞耻地说出这句话。 贺兰达纳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还真是养大的姑娘,留不住了。 “罢罢罢,这事我就尽量瞒着,只说你与人斗酒喝输了没脸回去。” 他是公主母族一脉的兄长,是除了当今陛下,另一个宠爱她的哥哥,偶尔为了这可人的妹妹只好欺君。 “还有一事。”拓跋珺眼眸微眯:“阿步干邀锦兄去贺兰族,打的什么主意?” 贺兰达纳憨实一笑:“嘿嘿,老规矩,既然是你喜欢的人,就得让我贺兰部的子弟领略一下他的本事。” 酒武骑射是胡人的绝活,一群凶悍野蛮的胡人针对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汉人公子,结局还用说,贺兰达纳分明是带着私心想借机吓跑人家。 “考验可以,咱们换个地方。”拓跋珺不扫他兴致,有人替自己灌醉锦兄不正好坐享其成。 “换哪里?” “去北苑。”拓跋珺说着,迈开步伐朝向皇宫所在,继续道:“达纳哥哥突然请个汉人公子回贺兰部热情招呼,加上又有我在,族人可不傻。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八部的子弟都要来为难锦兄。尤其是舅舅,深怕我便宜了别人,撺掇着我阿摩敦介绍他那些义子。我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想公主身份过早暴露。” 等到时机成熟,她会亲口与锦兄坦白。 “明白了,我回头亲自把事情安排妥当。”贺兰达纳爽快依着她。 回到宫中时,闭坊鼓正好敲响起来。 贺兰达纳与彭城公主分道,一个去与陛下复命,一个回寝宫醒酒。 -- 第27页 兰雅在殿门前等候多时,看到主子回来立马上前搀扶,便闻其满身酒气。她也不多问,进入内寝后,先伺候主子换下男装。 “兰雅。”拓跋珺眼眸透有光,深深浅浅流转着:“他回来了。” 兰雅手中动作一顿,身为公主的心腹,自然是清楚这个‘他’指得何人。 “公主见到锦公子了?”她惊奇万分,瞪大眼眸。 拓跋珺唇角上扬,藏不住的欢喜:“他今日刚回来平城,就在长庆寺遇上了。” 难怪找不着公主,兰雅好奇难耐,含笑着赶忙追问:“公主快与奴婢说说经过。” 想当年主子天天在书坊苦等,都换不来一场相逢。 还以为她们这段缘分再难续上。 拓跋珺褪下男装,解开层层裹胸,唇角含春讲诉着在泰平楼里试探的那些话。 虽然没有什么暧昧言语,兰雅仍听得心潮翻动,锦公子即未成婚,又无意中人,并能接受娶胡族女子为妻,足可见‘他’就是上苍安排给公主的良缘。 拓跋珺换上紫色罗衣,轻裾随步而摆,勾勒着里面空无一物的曼妙身段。犹可见销魂双乳耸罗衣,嫩红豆蔻碧玉圆,玉纤展尽花深处,温比玉,腻如膏。 转身间,皓腕半肘卧入塌内,忽凝声一问:“陛下今日因何急着寻我?” 兰雅为之激动,差点把正事忘了,遂至塌边低声禀道:“奴婢从刘应那打探过,是说陛下一回宫,就被太皇太后召去太和殿,议定中宫人选。” 拓跋珺心里马上有了数,皇帝哥哥这是难以决断又要找她相助。 自当年南平王与陛下亲密过度,太皇太后也开始怀疑二人的关系。冯诞是冯家的嫡长子,母博陵长公主,万一有人戳破他们之间的暧昧,不单使君威受损,对冯家的声誉也将造成极大的影响。 而后整整两年,南平王再也没有入宫,尽管如此也无法消除太皇太后的顾虑。帝思念难忍,终让彭城公主出面,在太皇太后面前提议尚乐安公主,只要冯诞成了亲,夫妻恩爱作为佳话,旁人再无话柄。 冯有权衡利弊之下欣然同意,南平王因此被赐婚。帝私心达成,又封其为驸马都尉,寄望于朝堂上天天相见。 然,一扯到立后的事上,陛下就失了刚断。他平素最宠贵人冯妙莲,对左昭仪冯妙清不冷不淡,群臣都以为冯贵人会被册立,陛下却迟迟没作决定。 拓跋珺很是清楚,一个长相酷似冯诞,一个是与冯诞一母同胞,帝爱屋及乌,这才难以从中决断,即便拓跋宏心里也清楚,皇后人选左昭仪再适合不过。 冯妙清贵为冯家嫡女,性格持重,本性不妒,处理宫中大小事情赏罚分明,只是在男女□□上欠缺风情。 而太皇太后心中最佳人选也是冯妙清,常在众人面前夸赞说侄女随姑。将来必能承继自己的衣钵,续振家声。 偏偏有个善媚的庶女冯妙莲从中作梗,尽用些狐媚手段趋奉迎合,猎获陛下的欢心。她二人对冯家来说,手心手背皆是肉,太后便把这炙手难题丢给君王。君王可以薄情寡义,冯家人不好偏私。 结果连陛下也难以决断。 如此恰好不过!拓跋珺从始至终就不喜欢冯妙莲,那就让她来剔除这个障碍。 “兰雅,有件事需要交你去办。”拓跋珺目光一片阴冷,整个人的表情也变得城府之深。 兰雅旋即弯腰垂头,把耳朵贴上。闻一番叮嘱后,她抿唇一笑:“还是公主有办法,奴婢定会小心行事。” “嗯。”拓跋珺收敛起眸中锋芒,略显倦意地揉了揉眉角:“兰雅,快去煮碗醒酒汤来。” “奴婢这就去。”兰雅行完礼,掩门离开。 拓跋珺眼神渐渐迷蒙,思绪飘忽忆起酒楼的事,回味锦兄千钧一发触握自己腰身时的画面,那掌的力道不刚不硬韧如藤蔓,臂弯虽细足以牢固,生怕她会跌倒受伤。 可惜自己不是冯妙莲,缺了一味娇媚,演不来那浑若无骨的软玉温香抱满怀。 但她们之间的举动是如此亲密,锦兄脖间衣领内展露一角的皮肤好白,好细腻,还有锦兄的唇……十分诱人。 薄厚适中,殷红饱满,可恨未能亲口一尝。 为此,拓跋珺不害臊地开始浮想联翩。以至恍惚入睡,仍为之魂牵梦绕。 两天后,佳期至。 司马锦单人赴约,来到北郊。皇都郭城外分四郊,各建有苑囿,设四方四维,置八部帅统兵镇守。贺兰部管辖着北郊,其部酋长为北部大人,也正是彭城公主的亲舅贺兰哆。 她放眼一看,大大小小毡房数之不尽,有圆有方,随水草畜牧扎根在整片的宽阔土域。这便是胡人的喜性,虽有城郭而不居之,就爱这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酪为浆。 第21章 北苑游猎(二) 站哨的胡兵身边,有个魁梧的中年男子,头戴漆纱笼冠,穿着裲裆,腰间悬剑。他看到司马锦出现,想她就是少主的客人,快步上前询问道:“请问是锦公子吗?” 司马锦点头:“正是。” 中年男子语气就更加客气:“少主不在部里,特命我来接迎。” 少主二字一出口,司马锦当即知晓了珺兄表哥的身份。酋长贺兰哆有十几个儿女,贺兰达纳虽是第三子,但为正妻所生,也就是贺兰部目前唯一的少主。 -- 第28页 可是……贺兰哆的姊妹里,没有人嫁给元姓的汉人,她们按着旧制要么嫁与其它鲜卑部族,要么同族之间婚娶。或许有一种可能,珺兄的母亲只是贺兰哆的义妹。 想时,中年男子单臂抱胸,有礼道:“锦公子且稍等,待我去牵马来。” “是要去哪?”司马锦略微疑惑。 中年男子含笑解释道:“少主为公子特意在北苑做了安排。” 北苑是皇家游猎场,只供皇亲贵胄享受,贺兰达纳这般高等招呼,司马锦不免惊异。便没再多问,揖礼道:“那就劳烦大人带路。” 中年男子离开一小会,牵了两匹战马出来。他自己那匹黑马比较高大,另外一匹棕色的就显得矮小许多,但筋骨精悍,比例匀称,一看就比黑马要技艺绝伦。 没想到胡人怀有这份细腻心思,临时之用还特意选了一匹合适她的马。 中年男子将棕色的公马牵她面前,递上鞭子:“锦公子请上马。” 司马锦右手接过马鞭,站到马的左侧,左手抓住缰绳和一撮马鬃毛,抬起左脚踩上马蹬子时,腿脚暗劲猛一蹬起,上身并往前倾俯向马脖子,右腿跨过马的后躯轻盈地坐在了马鞍上。 上马姿势之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中年男子眼眸微眯,流露欣赏目色,这人虽一副斯斯文文的样貌,身形瘦弱细胳膊细腿的,原来深藏不露着呢。 他也快速上马,挥鞭一喝领头先跑。 司马锦扬鞭一震,追上他的速度。 北苑之大方圆数百里,林木葱郁、湖水潋滟。还设有殿宇、亭榭、池沼,并养有各类珍禽异兽。 司马锦来到这,就见一队士兵在整理游猎所需的装备,除了弓箭长矛,并架鹰牵犬。那些犬黄瓜嘴羊鼻梁,腰似弓腿似箭,耳垂尾卷,四蹄如蒜;正是波斯商人带入中土的西域细犬。 有两胡兵机灵着迅速上前,牵住她们的马。 中年男子下马时,询问了句:“少主和六公……子呢。”差点说出公主二字。 其中一胡兵恭敬道:“回大人,都在帐中。” 司马锦跟着他下马,往不远处的几个穹庐方向去。 原来珺兄在家中排行第六。 毡房内,贺兰达纳调侃的笑声率先传出,几个女眷也跟着笑出了声。 拓跋珺略红着脸走出帐,嘴里轻轻嘀咕了一声:“这事哪还用你们教。” 她这两天都有在刻苦钻研房驭术,凭借自身聪慧应当不会出丑。 想时,目光瞥见了熟悉的身影,心中春池一震,涟漪泛泛。 司马锦穿着贴体的男子束装,勾勒出坚韧不拔的身姿,乌发一丝不苟高高盘起,两臂戴着护腕手袖,看似有备而来。 视线远远地也与拓跋珺撞上,双手不由握拳一紧。 珺璟如晔。 果然人如名字。 拓跋珺此番打扮得非常英气,左耳挂着一只大银环,身穿紧窄合体的青绢箭衣,腰束蹀躞革带,下为小口裤子、足蹬皮靴。 尊贵有余,从气势上也比司马锦要强硬许多。 “锦兄!”拓跋珺高喊一声,脚步似箭,只想贴近心上人。 “来了来了。”帐内贺兰达纳小声叮咛:“都机灵点,用上你们那些媚术,帮阿珺试试这汉人的能耐。” “是~”一群女眷笑得花枝乱颤。 兰雅不由冷声提醒了句:“贺兰少主,您还是收敛点,切莫坏了公主的好事。” 贺兰达纳眉头略皱,疑惑地问:“兰雅丫头,我怎么发觉你这些年对我态度冷淡了许多。” 要换以前绝对含笑着支持,喊得还是达纳少主。 怎么就…… 哦不!贺兰达纳马上反应过来,自从那年想把兰雅和自己部下撮合一块,这丫头的态度就一个大改变。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出什么样的婢女,一样的翻脸无情。 贺兰达纳心里虽吐槽,但又觉得对方这一丝凉薄挺耐人寻味的。 兰雅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几分冷漠的态度,掀帐而出。草原女子性情就是如此,能相爱就轰烈相爱,  若情意不通那就各走各的。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烦躁。可当望见那一对般配璧人,她的心情旋即转好许多,不禁抿唇作出姨母笑。 等到司马锦走来帐前,兰雅行着胡礼,格外亲切地唤道:“锦公子。” 司马锦见着眼熟,快速一想,遂记这是锦兄‘妹妹’的婢女。 难道珺兄的妹妹也来了? 该不会珺兄又想着撮合的事…… “哼。”毡房里突然传来一股醋味的哼声。 贺兰达纳掀帘钻出,披头索发,左衽箭袖,一副骁勇之姿。他的目光掠了兰雅一眼,唇翁动,极轻极快地从她身旁说了两个字:“善变。” 兰雅状不在意,拓跋珺倒是看出这两人气氛有所变化。 紧接着,七、八个貌美女眷亦钻出帘帐,她们穿着小袖衫、彩裌裙,身背箭囊及弯弓,展现出草原女子的独特风采。 “这位就是锦公子。”贺兰达纳带着小心思站到司马锦身旁,抬手架到人家的另侧肩膀,看似亲密方式显着友好,其实在跟众人暗示这汉人公子的身子骨多么柔弱,连个小腿都没他胳膊粗。 尽管两人站在一起虽然差距很大,然司马锦的独特气质也有一番清俊魅力,女眷们便一个个地明着送秋波。司马锦温雅含笑,却不为所动的与她们逐一相视,看清这些人里没有与珺兄长相酷似的女子,难道珺兄的妹妹没来? -- 第29页 拓跋珺二话不说,拿开贺兰达纳的粗胳膊糙手,站入二人之间,唇角掠过一丝冷冷微笑:“达纳哥哥,锦兄即已到,趁日头还不晒,我们先去打猎吧。” 这丫头还真会袒护,那就猎场上见真章吧。贺兰达纳看着司马锦说道:“锦兄弟,一会我们比比看,谁打到猎物最多。” 拓跋珺看向兰雅一眼,兰雅立马驳道:“贺兰少主,你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勇士,锦公子是熟读百家的儒雅学子,单独比赛对他不公平。” 贺兰达纳听出言外之意,盯着兰雅反问:“那你觉得怎样才公平?” 拓跋珺自信间带着一点傲意:“我与锦兄一伍,达纳哥哥和众多姑娘们一伍,就以两队之间相较输赢。” 贺兰达纳略一迟疑,彭城公主的骑射本事可厉害着呢,他以往带了三、四个精英手下比拼她一人都要输惨。不过这回自己占人数上略有优势,也许未必会输…… 想毕,他挑眉忽问:“兰雅也算我的?” “算你的。”拓跋珺爽快答应,毫不迟疑。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贺兰达纳马上一脸高兴,管它输赢,反正自己输了无非又多欠公主一个条件。公主要是帮着汉人输了,那才叫有好戏看呢。 兰雅咬唇没作反对,虽不想与贺兰达纳为伍,可她得给那对壁人独处的空间。 第22章 北苑游猎(三) 司马锦也没有任何表态,由他们决定就好。 众人一起往场外移动,拓跋珺突然拽了拽司马锦的衣袖。司马锦放慢脚步,同公主并着肩,她们一步化作三步,越走越慢,直到和众人拉开一些距离。 “锦兄。”拓跋珺目光略垂,看着地上的碎石子,用鞋尖边走边轻踢:“那夜我喝多回去,一漏嘴就跟家妹讲起了锦兄。她知晓我们今日要来达纳哥哥这,就把自己的婢女派来帮锦兄。” “帮我?”司马锦不太明白这含义。 拓跋珺唇角笑意缱绻:“锦兄温文尔雅,仪表翩翩。我鲜卑女子可不懂什么害臊,女儿自言好,便入郎君怀……只怕到时锦兄接应不暇,有兰雅在,能帮着锦兄挡开那些桃花。” 司马锦会意,她没思虑到男女□□这一层,顿时腆颜三分:“原来如此,还请珺兄回去替我多谢令妹的好意。” “嗯。”拓跋珺淡淡应着。 经那天亲密接触,两人气氛有些微妙。 司马锦咽了咽喉,想着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拓跋珺忽又问:“锦兄,我帮你选的那匹突厥贡马如何。” 原来是珺兄挑选的。 “甚好。”司马锦简单两字,满是肯定语气。 拓跋珺心间春风微荡,解释道:“这突厥马在田猎之上无可比拟。” 司马锦知她用意,安抚说:“珺兄放心,我的骑射本事虽没你们精通,但能露手。” 拓跋珺停下脚步,从箭袖里取出一枚银边玉韘,直接递进司马锦的掌心中。 突如其来的触碰,司马锦整个人僵了去。 “锦兄,这个给你。”拓跋珺收回手,凝眸正视着她,目光里涌动着无法抹灭的炙热温情。 司马锦像被灼烧了胸腔一般,心头热意滚滚,也像触动了什么地方,令她整个人越发不自在。于是撇开视线,抬起手垂眸细看掌心的小玩意。 这枚银韘青玉质,中空筒形,正面微鼓、背面略凹;整体刻有瑞兽祥纹,环中内外脂光明莹,上乘佳品。 “锦兄戴上试试。”拓跋珺有所期待,虽不知对方指节的宽,但凭着感觉应该合适。 司马锦没有拒绝,以为是珺兄的私物借自己临时一用,就戴到右手的大母指处,转了一转:“珺兄慧眼独到,这尺寸竟然分毫不差……” 说到这话,她心底一根细弦骤然绷紧。珺兄的指怎么可能与自己一样大,怎么可能会分毫不差。 这也不是旧物,崭新得没有一丝使用痕迹,这…… 这分明是按她的尺寸专门选的。 “那就好。”拓跋珺欣欣一笑,不枉她废寝忘食翻遍京中的珍宝铺子。 司马锦喉间一干,眼神深处凝虑渐重,以胡人不拘小节的随性作风而言,珺兄似乎对自己格外上心…… 难道‘他’已经识破自己是女子? 还是另有其它含义? “咴儿~~咴儿~~” 前头突传来马群的躁动。 司马锦收起疑虑,凝眸望去,就看见几头膘壮的公马正点头摆尾地朝着一匹体形优美的白马示好,底下的士兵努力牵着控制它们的躁动。 白马不为所动,散发着高贵的气质,独自站在一处。 这次出来游猎,拓跋珺没带那只叫吉塔的海东青,平城谁人不知,只有彭城公主拥有着极品玉爪的万鹰之神。 但白马鹄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乌珠穆沁的白马。”司马锦一眼识出。 “它叫鹄鹄。”拓跋珺介绍着,并用两指入口吹响口哨:“咻——” 熟悉的哨声引来白马的炯炯目光,是主人!它立马兴奋地蹬动后蹄,撅唇吐气,催促着主人快点带它驰骋林间。 司马锦的目光渐有一丝凝冷。什么样的身份能配得上乌珠穆沁的白马,珺兄的身份或许比她所猜想的更要尊贵。 贺兰达纳背上弓箭,率先骑上自己的黑马,看着司马锦说:“我们就以半个时辰为限,输了的人任由赢家惩罚。” -- 第30页 “贺兰少主,莫以人多欺寡。”兰雅直接灭他威风,将弓箭递于自家主子。 贺兰达纳目光转向公主,询问着:“阿珺意下如何?” “达纳哥哥且赢了我再说。”拓跋珺意气风发地蹬上白马。 “好,那你们就等着认输吧!”贺兰达纳毫不客气,夹紧马肚甩缰先行。 女眷们也逐一骑上马背,士兵们牵犬放鹰追随着少主离开。 司马锦配上箭囊和弯弓,不紧不慢骑上棕马,淡定道:“珺兄,你来引路。” “好。”拓跋珺掉转马头,凝声一喝:“驾!” 随着马蹄腾空,清阳曜灵,和风容与之下,白马如电似风往前冲,优美的长鬃与风中飘扬。 马背上的英气郎君身轻欲飞,面上的表情因为享受变得无比豁达开朗。 这才是真正的她。 血脉里流动的是草原的野性,目光所及的是碧云蓝天和自由。 而不该是那个学着汉人拘礼的元公子。 司马锦紧追其后,目光一瞬不瞬凝聚在拓跋珺身上,全然被她的风姿吸引,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鲜衣怒马如此耀眼…… 谁能与‘他’相配。 “锦兄,快跟上。”拓跋珺回眸望来。 怎耐那明眸秋波潋潋一转,休道小生,便是铁石心肠之人都得被迷惑。 司马锦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感情,情愫动荡撞击胸腔,震得心如擂鼓,终是溢满而出,漫至眼角眉梢全化成如水的温柔。 很快的,箭鸣声惊乱了飞鸟。 猎鹰们翻动锦翅,火烈风猛扑向飞禽,细犬脖间金铃亮响之处,狐兔之类东奔西逸。 彭城公主自小善骣骑不说,射禽兽更是随志所毙。只见她飞马追鹿之际,右手往背上的箭囊一摸,直接四指夹起三支箭羽,开弓一瞄…… 咻咻咻。 三声呼啸同时齐发,主要一箭直接将锁定好的雄鹿爆头,其余两箭射中了山鸡与野兔。 而她每每出击,都直接是三箭齐发,认真之态比起过往从未显过,自不能让锦兄在贺兰族面前输了颜面。 司马锦见拓跋珺胜欲极强,虽不知对方真实心意是为自己□□,但凭这股冲劲,她旋即挺背开弓、玉韘勾弦;同样也以三箭齐发,出手该狠之处一击爆头,动作利落到位,眼神凌厉有光。 “彩!”拓跋珺挑眉望她,眼中既是惊讶,且是得意。不亏是她看上的人,深藏着骁勇本领。 底下追随的一队士兵赶忙撒网装禽,没想到这纤纤弱弱的汉人公子骑射本领竟与公主不相伯仲,一队人十几双手捡的速度都快跟不上她们猎杀的数目。 半个时辰后。 贺兰达纳兴高采烈地回毡帐休息,女眷们簇拥左右,嬉笑不停。 “这回我看阿珺还有什么话说……”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拓跋珺与司马锦已经在帐里了。 二人垂足坐在双人的胡床上,公主手里端着盛有冰酥酪的玻璃碗,看上去已经吃过了大半,司马锦则喝着酪浆,表情隐约不自然。 “达纳哥哥。”拓跋珺微笑看他:“来尝口冰酪酥。” 第23章 北苑游猎(四)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贺兰达纳惊讶呆目,就她两人对阵他们十人,悬殊差距下公主不赶着帮心上人射猎,居然先回来了,还这么悠闲淡定地在那享受冰酪酥。 匪夷所思,他遂扭头出帐,对着外头的士兵询问着:“六郎打下的猎物清点完了吗?” 胡兵振声答道:“回少主,清点过了,总猎数目一百六十八头。” 贺兰达纳唇角一抽,好家伙,彭城公主这回是动真格了!他急声又吩咐了句:“快把我的清点仔细,速度报来。” “是。”胡兵撒腿而去。 贺兰达纳暗里安慰,等自己的猎物被清点完再较输赢。 他重新回到帐内,姑娘们正围在公主和司马锦身旁,兰雅也挨着司马锦,还叉腰瞪眼地护着不让姑娘们调戏。 他心底莫名不爽,即便知道兰雅是在替公主护夫,于是拉着脸,一屁股坐在地台的毡毯上,扬声吩咐道:“来人,上壶马奶酒。” “胜负还未分,阿步干这就没底气了?”拓跋珺说时,对姑娘们使了使眼色。 在兰雅这碰了灰的姑娘没了调戏司马锦的兴致,果断奔向贺兰达纳。就见左右两边一个擐郎臂入怀调情,一个攀着郎肩摩捋郎须,另外一人蹀坐在郎膝边摆首弄姿。 其余几个姑娘不甘落后,相继也回到贺兰达纳身边。胡族女子性情本就奔放,加上她们又是少主的人,这些举动在旁人眼里并无不妥。 拓跋珺瞧了眼司马锦面上颜色,想看她对此什么态度。 没想到,司马锦淡然处之。她虽有着汉人的礼教拘谨,可也是在北朝生长的子民,哪怕未曾目睹过淫风奢靡,总有耳闻一二,对这类场面尚能接受。 拓跋珺心间不免泛起一丝醋意,曾以为锦兄就只是个富有学识的斯文人,如今本领见长;即有豪饮海量,又能骑善射,对男女调情之事还见惯不惊,看来在南朝没少和那些士族子弟饮酒作乐。 可见世间男子全是这般德行。 正巧,司马锦心里也在如此作想,胡族男女要比汉人更加放浪不羁,珺兄私下是不是也这样左拥右抱,应接不暇。 -- 第31页 应当是了。 否则珺兄的妹妹哪来先见之明,会派出贴己的婢女帮忙挡桃花。 应接不暇…… 真够嘲讽的四个字。 司马锦目光瞬显暗淡。 贺兰达纳看她们表情有一丝丝的不对劲,难道是思春男女在害臊?跟着目光又扫了一眼兰雅,兰雅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贺兰达纳收回目光,左右扭头看着身边的姑娘们,突然说起匈奴语:“今晚换谁伺候本少主?”贺兰部本是匈奴部落之一,有时顺口就说上那么几句匈奴语。 姑娘们乐开花,知外人在也纷以匈奴语答复,并且言词大胆露骨,明着挑逗贺兰达纳。 司马锦把目光转向别处,尴尬地饮着手里的酪浆。在北朝这样混杂的疆域生存的汉民,除了会鲜卑语,还能懂好几种胡语,有的甚至精通西域各国。 而恰巧这匈奴语是她所学之一。 “贺兰少主,这里还有客人在。”兰雅沉声提醒对方收敛一些。 贺兰达纳不以为然道:“天下男子皆风流,难道他不风流?” 拓跋珺被他的话激中,突作微笑,亦讲了一句匈奴语,语气意味深长:“哥哥是想丢谁的脸?我的?还是嫂嫂的?” 嫂嫂两字直接威胁到位。贺兰达纳顿时印堂发黑,旋即正声与身边姑娘们吩咐说:“全都规矩点坐好了。” 在鲜卑族里,依旧保持尊崇母权的习俗,所以夫妻之间刚柔倒置,皆由妇人掌控主权,以至于大多鲜卑男人惧内。 拓跋珺心中生闷,将手中圆足玻璃碗递与兰雅,起身时,对身旁之人温声道:“锦兄,我们出去走走。” 司马锦放下碗,沉默间跟随公主的步伐一前一后出了毡房。 外头的士兵们正忙碌着宰杀猎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肉膻臭。 拓跋珺怕司马锦闻不惯这些,遂加快脚步,路经苑内林立的几座殿宇,穿过□□月洞,将人带到清静的曲桥亭榭处。 “锦兄。”她轻声一唤,驻步玉立在曲桥上。 司马锦保持距离站其身旁,也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方才让你见笑了。”拓跋珺微表歉意,实则心思又在试探,想知锦兄怎么看待风流韵事。 司马锦便正声道:“旁人的事我不好评价,但君子之行应静以修身,束以自律;骄奢放逸过节,终将伤生败德,志气昏靡荒耗。” 一板一眼的像在说教,其实就是在劝解拓跋珺洁身自好,尽管劝说一个贵族子弟不要奢逸是在强人所难。 拓跋珺不明她内里含义,不过心中郁闷当即烟消云散。君子就是君子,洁身守道,自有讲究和分寸。是她不该胡思多想,应当更加坚信锦兄为人才是。 “珺兄以为呢?”司马锦反声一问,也听她会有什么说法。 “我与锦兄想法一致。”拓跋珺碧眸微利,态度毅然:“修心养性当为君子之道,纵使身陷泥潭,也该磨而不磷,涅而不缁。” 才子多风流,贵族纵骄奢。尽管历来古往一直延伸着这种风气,可出淤泥不染的也大有人在。 而她眼前就有这么一人。 从一个鲜卑郎君口中说出这番话,司马锦眼底掠过一抹惊艳异光,也不知是哪位汉人先生将珺兄教导得这样出色。 她心中又突然生了一丝想法,胡人固然蛮悍凶残,可要是都得到儒家百道的熏陶,或多或少都有所影响吧? “不过,我做不到圣贤那般的清心寡欲。”拓跋珺突又态度一转,心底涌动着女儿家的百转柔情:“吾心中存有一欲……” 司马锦双耳微凛,目光紧紧锁着她,好奇她心中的欲望是什么。 看对方眼神这么认真凝聚在自己面上,拓跋珺心底掀起阵阵涟漪,继而道:“愿与一心人鸿案相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话听来就像在表明心意,司马锦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十一师兄就是这样,对她过度上心,频频暗示。现在珺兄也是这样,从座马、玉韘的细节,再加上这语气,这态度…… 她呼吸一滞,直挺的背脊也跟着僵了一瞬。可是珺兄从什么时候识出自己是女子的? 还是说…… 珺兄其实喜欢的是男子…… 好男风早已不属稀事,过往朝代的君王皆染有此风气,频频宠幸那些长相过于阴柔的美男子。 以致上行下效,贵族们纷于家中豢养面首。到了民间就更不用说,男子无不熏衣剔面、敷粉施朱,比女子更崇美,有的甚至好服妇人衣。 这么一想,她女扮男装姿态,确实缺了阳刚之气,就像那些阴柔者……加上自己这个年纪也没成亲,先前在酒楼与珺兄举止又有些亲密,难免不惹人遐想。 司马锦眉心轻陷,凭着猜测试探道:“那珺兄为何不寻觅一位佳人并结良缘。” 第24章 北苑游猎(五) 拓跋珺缄默住了,撇开目光看着曲桥池下冒头的鲤,一副难言之隐,悠悠地叹了口气:“唉!” 司马锦琢磨着:“珺兄是有心事?” 拓跋珺点了点头,眉带愁色说:“实不相瞒,几年前我遇到一位心仪的姑娘。” 瞬间,司马锦心底有根细弦发出鸣响。 原以为对方会顺着自己的话直接坦明心意,又或许含糊其辞继续掩盖下去,却是说自己早有意中人。 -- 第32页 她的心情起伏又颠簸,方才还在以为珺兄是喜欢自己的,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自己一直是男子装扮,万一珺兄真好男风,她们之间便是无缘…… 结果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拓跋珺未去看她面色,摇头叹息又说:“可是她身份尊贵,我配不上。” 配不上…… 这三个字将司马锦情绪一激,她咬住点点唇边,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指间泛起道道青白。 怎么配不上! 珺兄在她看来是如此出色,就算是娶个公主也足有资格。 “恕我好奇,究竟是平城哪家闺秀这般高傲?”然而,心里地话她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隐忍着自己的小小情绪。 拓跋珺苦笑一声:“彭城公主。” 司马锦眉心紧了再紧,两耳嗡鸣…… 珺兄喜欢的居然是彭城公主。 “锦兄在南朝多载,或许不清楚彭城公主的事。”拓跋珺目光缓缓转向她,暗里带着探究。 “我知道。”司马锦指尖掐进掌心:“在江左常有听闻这位拓跋公主的事迹。” 拓跋珺心中一荡,又惊又喜,原来对方常有留意到自己,遂压着嗓音追问:“那锦兄觉得她如何?” “未曾亲眼目睹,坊间传言或真或假。”司马锦不想作评论,且反问道:“珺兄与公主相熟,不如你来告诉我真伪。” 拓跋珺目光一垂,她该怎么形容自己呢。想了一下,大概道:“她聪慧灵敏,不娇不弱,有着草原女子的不羁烈性,也不乏汉人女子的温柔通情。” 司马锦呼吸收紧,能从言词中感觉到珺兄非常欣赏这位公主,也因此胸腔泛起一股闷意。她淡声问:“珺兄可有向公主表明过心意。” 拓跋珺摇了摇头:“八部贵族中的子弟,公主谁都没看上,又岂会稀罕到我。” 司马锦再度咬住唇边,怎么也说不出劝对方勇于追求的那种话。 “锦兄,如果是你喜欢上了公主,你会去追求她吗?”拓跋珺弯弯绕绕地总算问到点子上。 司马锦答不出来,但看到眼前郎君那迫切渴望听到答案的眼神,她默了片刻,缓缓道:“若我真心喜欢,若她心无旁人,我……会。” 这话听似在鼓舞对方,但更像是在表达自己对拓跋珺的心动。 可郎君心里已有佳人。 拓跋珺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她说她会!于是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眼神炯炯生火,最后一次试探:“我原以为锦兄在乎门当户对,身份差距这些事。” 司马锦已经得到感触,苦涩勾动唇角,黯然道:“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但心意相投才能琴瑟和鸣。”若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厮守到白头,还不如终身不嫁。 生活在北朝的汉人女子早已被胡风熏陶,不再那么的墨守成规。 就如娘亲,不论房氏的长辈当初多么不看好她的姻缘,毅然坚定着自己的选择。还有姑姑,充耳不闻邻里的闲言碎语,不是她脾气差嫁不出去,也不是所谓受寡嫂病侄拖累,而是她早就明确自己心意,虽然司马锦不知道她的心意是为了谁。 “锦兄说得极是!”拓跋珺笑容璀璨灼灼,且把自己编的谎话先圆回去:“所以我早就想开了,以至于今时还尚未娶妻,就是想找一个心意相投的共度清欢。” 闻言,司马锦就像从黑暗中又寻觅到了生机的曙光,表情复杂难喻,心绪滚了又滚。 难怪世人都说情爱最是扰人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心喜欢上了珺兄,也是时候恢复女儿妆了。 珺兄说过,若她有姊妹必然喜欢…… 那么这份感情换在自己身上,便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的事了。 “锦兄,我带你到四处转转。”拓跋珺不再抓着话题,既已清楚了锦兄的想法,她再无顾虑。等今晚,只管展现出自己草原女儿的烈性,勇于追求心上人。 待二人再回到毡房时,日头正当午。 眼下虽值孟夏,但节气还没完全进入昊天,加上平城地寒,六月都能飘雨雪,故而朱明不暑。再者游牧民族的毡房且冬暖夏凉,贺兰达纳已吩咐人打开了毡房的天窗和侧面的小窗,她二人一入内,直接凉风扑面。 司马锦清晰闻到拓跋珺身上的桂花清香,不得不说珺兄是个精致且讲究的郎君,足可见平城里胡汉风俗相互影响之深,而身为女子的自己在这方面真是一点也不及。 “六郎,快来尝碗冰酪酥。”贺兰达纳殷勤的笑着,将精致的玻璃碗递到拓跋珺手边。 拓跋珺什么话也不说抬手接过,贺兰达纳旋即拉她到一边说起悄悄话。见状,司马锦识趣地拉开距离,且去兰雅那要水喝。 “好妹妹,别生阿步干的气了。”贺兰达纳低声带哄。 拓跋珺尝了一口冰酪酥,不紧不慢地说:“他是我的人,别让你那些姑娘再去调戏他。” 贺兰达纳坏坏一笑:“看来你们刚刚大有进展。既然阿珺不想哥哥用美色试探他,那我就不试了。” “哥哥只要正经作派,想怎么试他我都不会去拦。” 尽管她嘴上这样说,贺兰达纳还是询问了句:“那待会我跟他比角抵,成吗?”看司马锦的打扮,就是会些功夫的。 “不成。”果然,拓跋珺立马反对:“哪有主人家亲自上阵这样的待客之礼?” -- 第33页 贺兰达纳虽然有时候憨憨的,可他的摔胡本事在京师子弟当中数一数二,这不是明摆要给锦兄下马威吗。再者比角抵过程十分激烈,轻者折臂,重者碎首,珺兄那小身板怎么敌得过胡族男儿的野蛮粗鲁。 “那,我派图鲁和他比划。”图鲁就是先前带司马锦来北苑的中年男子。 拓跋珺一个眼神扫去:“更不行,他是你师父。”名师出高徒,难道他们是想卸了锦兄胳膊腿? 贺兰达纳软声道:“好妹妹,还没嫁呢就这么偏护。但是你要想获得我贺兰部的支持,总得拿真本事来服人吧。” “锦兄骑射本事你手下人见识过了,大可问他们厉害不厉害。” 说起这…… 贺兰达纳脸色一黑,游猎比赛居然真给她们赢了,所以他就问了那一队跟着公主的士兵,从而得知司马锦的骑射本事竟与公主不分伯仲。 “但关是会射箭怎么够。”他提醒道:“多点本事才能堵住八部酋长的嘴。” 拓跋珺便不说话,面上颜色暗了一寸,吃着碗里的冰酪酥。 沉默就表示同意,贺兰达纳嘻嘻一笑,宽慰说:“放心,我就派几个小杂兵试试他底子。” 拓跋珺没再驳他兴趣,凝声叮咛了句:“让他们注意点分寸。” “知道,好歹也是未来妹夫。”贺兰达纳呵呵笑出了声。 拓跋珺抿唇不言,侧目看向司马锦的背影,明眸中脉脉柔情流转。 第25章 技压三雄(一) 随后,贺兰达纳出了帐。 拓跋珺走回司马锦身边,当着女眷们的面勺起碗里的冰酪酥,笑意盈盈地喂过去:“锦兄,来尝一口冰酪。” 司马锦刚一转过脸面向公主,鼻翼碰巧沾到了勺子上的莹白冰酪。 拓跋珺唇角笑意转为一丝俏皮,立马放下勺子,趁司马锦伸手要擦去前,指尖快速将那点冰酪刮走,然后吐出丁舌轻轻一舔。 可又觉得不够挑逗,索性将指尖也含进口中,发出意犹未尽地啄声,且眼神直勾勾、明晃晃看着人家。也不知这样的方式会不会太没特色,可她已经尽力。 狐媚这种事果然要有天分。 女眷们有的微愣了,有的抿唇偷偷作笑。谁也不曾见过公主这副举止,到底是动了心的女儿家,藏不住欢喜。 司马锦目光凝滞,全然悬在那唇舌之间。以往只觉男子做出这类举动,会比女子还要娇柔造作,可当下她没有任何的嫌弃,甚至想那唇与舌的滋味会有多柔软细腻…… 拓跋珺眼眸洞悉到对方神情微妙变化,她再次勺起冰酪,直接喂到那张闭合的两唇之间。 冰凉的触感令唇缝反射下微微启开,即已送到嘴边,哪有拒之道理。司马锦来不及多想按着本能将勺含入口,冰酪直接软消齿间,她突又生了一丝岔念,珺兄的唇舌是不是也如同此味,入口即化。 想毕,她眉头轻陷,怎就生出这么不矜持的心思来。 “口感如何?”拓跋珺疑惑她的表情。 司马锦敛神打住心底不正经的想法,启唇温声道:“尚可。” 尚可两字真是诚实到一点都不懂奉承,而往往不会花言巧语的人也就不会在外招蜂引蝶。 拓跋珺甚是喜欢她这份正直秉性,紧接着又勺起冰酪送入自己檀口中,唇角含春带笑,将里面的滋味细慢融化。 司马锦面上清隽分明的棱棱角角猛地变硬,才反应过来这勺子正是珺兄用过的……她们在旁人眼前没个避讳的共含一勺。 会不会太显亲密了。 她余光左右环顾,女眷们虽没再关注着她们,却都在一旁模仿着公主喂食的举动,几个人相互间也喂了两口冰酪酥。 司马锦松了口气,好在胡人率性,不同汉人一样对这些细节讲究。 可她们就是在调侃着她两。如此更好,拓跋珺就趁着气氛继续你一口我一口。 兰雅将自己隐在一旁,心情雀跃不已,想着公主的相思之苦终能如愿以偿了。虽然倒追人家有降尊贵,也好过学汉人那套扭扭捏捏的方式暗来探去。 须臾过后,贺兰达纳笑咧咧的回来,看着司马锦换了一种亲密称呼:“锦兄弟,你这骑射本事跟的哪位师傅,竟能并肩我家六郎,我还以为你是只会读圣贤书的文人。” 司马锦从胡床边起身,谦和道:“贺兰少主过奖了,这骑射是跟我师兄们学的,不敢与珺兄相提并论。他是游刃有余,可我要拼劲全力。” “锦兄弟不用谦虚。”贺兰达纳径自坐到她们一旁的筌蹄上:“说句见笑的话,六郎的游刃有余,别说我了,就是放眼整个贺兰部的子弟都没人能赢过她。” 拓跋珺不骄不傲地看着他,平常口吻说道:“阿步干这回总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十个人都赢不过两人,不管猎物相差多少,哪怕只少一只或是一样的数目,传到贺兰部里都要让舅舅丢脸。 “服!”贺兰达纳性子爽快,挑眉便问:“六郎想怎么罚我,悉听尊便。” 拓跋珺俏皮一笑:“嗯,这得让我回去好好想想。” 贺兰达纳宠溺地口吻,求饶说:“小狐狸,可别太为难哥哥了。” 说时,一个胡兵转入帐,抱臂道:“少主,准备好了。” “嗯。”贺兰达纳淡声一应,目光转向司马锦:“锦兄弟,我在内苑安排了歌舞,一起去欣赏吧。” -- 第34页 司马锦颔首一点:“请。” 一袭人便转移到了内苑的宴殿。 宴殿内,除了贺兰达纳的师傅图鲁,还有四名身形非常健硕魁梧的鲜卑男子,他们一脸严肃朝彭城公主与少主行礼。 拓跋珺目光微凛盯了贺兰达纳一眼,这哪里是小杂兵,他们既是表哥的心腹,也是贺兰部里的摔胡高手。 贺兰达纳硬着头皮嘿嘿一笑。 拓跋珺只好带司马锦入席,分案并座一列,贺兰达纳则与女眷们男女杂坐在对面。 酒案上摆着酒、五味脯、髓饼还有蒲陶胡桃、安石榴。兰雅拎起龙柄鸡首壶,利落地将公主跟司马锦手边的羽觞斟上玉酿。 殿侧,十二个女乐工身穿交领窄袖长袍,肩挎披帛,长裙曳地,手持各项乐器开始弹奏胡乐。 “来,让我们先喝上一杯!”贺兰达纳举觞对望。 众人便齐纷纷地相互一敬。 未几,五个胡族男儿健步直入殿中央,他们半裸着上身,凸显着健硕粗壮的肌肉,下身着衭并且赤足。 随着乐声幽然一变,他们举手蹈足,嗔目而视,表情凌厉地跳起威武勇猛的力士舞。 司马锦未曾看过这些,当下就被吸引进去。直到曲终舞止她才回过神,竟不知酒案上何时多的一道胡羹,还有刚烤好的半只喷香羊腿。 “锦兄。”拓跋珺侧目看她:“你在南朝生活数载,回来还能吃习惯这些吗?” “我不挑食。”司马锦说着,就拿起案上的刀子割下一块羊腿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吃东西的样子都如此斯文。 拓跋珺又看了眼对面的贺兰达纳,吃像粗犷,满嘴沾油,左右两边围着的美人就忙着给他倒酒。 贺兰达纳注意到公主的目光,以为她在提醒自己,赶忙吞下口中的肉,对那几名男儿吩咐说:“看你们这样跳来跳去不过瘾,再来一段角抵搏斗。” “是。”男儿们颔首。 奏乐也旋即换了风格,鼓舞着他们相互较量。可这些人到底是艺技,只会逢场作戏点到为止,哪里真用实力去较劲。 贺兰达纳身边的壮汉们就坐不住了,其中一人径自上前,挽起袖口说道:“你们来跟我比,赢的赏猪羊十头。” 那几人互看一眼,遂有一人先去较量,结果没两下就给摔惨出局。紧接着又有人出场,同样结果。 壮汉觉得无趣,再一回较量时,意图扭断对方的手臂,突然一颗胡桃飞弹而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拓跋珺面色浮现一丝厉色,正声道:“他们只是艺人,还要养家糊口。” 壮汉只好松开动作,吞下心中腹诽。 “我来与你比一场吧。”司马锦突然起身,走出人前。 贺兰达纳表情欣喜微动,正中下怀。 拓跋珺未出声劝阻,锦兄不是强出风头的人,信她自有把握。 壮汉挑眉,一丝鄙视地打量司马锦:“你能行吗?瘦胳膊细腿的,万一我下手重了……” “贺隆!”贺兰达纳截断他的话,沉声道:“锦兄弟是我的贵客,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然后又对司马锦似劝非劝着:“锦兄弟,这比角抵太危险了,咱们继续喝酒。” “贺兰少主不用担心,我虽不会角抵搏斗,但花拳绣腿勉强能上台面。”司马锦扭了扭护腕的袖套,目光也带一丝挑衅地直视贺隆。 第26章 技压三雄(二) 贺隆轻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公子是贵客,我会手下留情的。” 真要伤了公主的心上人,他也没好果子吃,虽然心底怎般都瞧不上这汉人,姑且就教训一下,让对方知难而退别再纠缠公主。 司马锦却自信地驳回他:“让倒不必,你我就各凭本事,只要能放倒对方即可。” “那咱们就点到为止。”贺兰达纳迫不及待想看这出好戏。 贺隆也就话不多说,伸出两臂摆好姿势,左攫右拿率先出击。殿内众人屏息相看,拓跋珺的目光更是紧缩三分。 角抵主要是相较力量,硬碰硬的话司马锦自然是赢不过对方的,好在擒拿方法也有柔劲克刚。 再者她内力不俗,轻功闪躲迅速,即使被对方抓住过肩摔出,也能凌空旋转周身至双足平稳落地。可谓有力使力,无力斗智,加上对手轻蔑自己,狂妄态度破绽百出。 于是才四、五个回合,贺隆就被一个十足狠劲的飞旋踢震到脑袋,晕眩间反应不及,就让司马锦直接横扫了下盘,砰声巨响地重摔在地。 众人几乎表情讶然,真没看出她身手如此敏捷,即便力气不敌虏家儿,但武艺十分高超。 “彩!”拓跋珺拍案一喝,眼眸中精光掠过。 司马锦对贺隆彬彬一礼:“承让。” 话音刚落,另外一男子抢着出场,镇声道:“让我也领教一下锦兄弟的功夫。” 司马锦没有拒绝,身随步转,步随身换,紧盯对手出击动作。这男子没像贺隆那么轻敌大意,且出击动作猛如虎,她亏在本质的力气不足以抵挡,很快就让人抓住胳膊肘。 正当对手要扭旋她胳膊的时候,司马锦迅速从其左胁下穿了过去,反手也把对方胳膊扭住。男子蛮力一施,脱身之际就与她拉开距离,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文弱的对手。 拓跋珺镇定地观望着,指尖却是发僵,紧紧攥着掌心的胡桃,方才生以为心上人要被折了手臂,正将出手,好在化险为夷。 -- 第35页 司马锦深一呼吸,暗自运气于周身,调整与上一场不同的状态,继续周旋。几回合下来,对方虽然出击勇猛,但弱点也跟着暴露。 就在他暴露弱点的电光火石之间,司马锦眼疾手快再次制胜。 “彩!”这会出声的是众多女眷们。 兰雅全程比公主还要紧张,心跳几乎骤停提上嗓子眼,不断祈祷着司马锦能赢。 随后,第三人出场。这人出招又猛又狠,司马锦被抓住腰封给横空抛出了两次。幸在她轻功了得,身形轻盈,才能迅速站稳脚跟。 但几回之后,她凝肃的表情变成了一丝游刃有余。这人因为前面两个同伴的失败,几次出招心生顾忌,生怕落入司马锦的圈套,使得动作带滞。 所以,他也很快的就败场。 众人这回都看清了司马锦的本事,惊讶之外更觉佩服。像她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正应了汉人那句人不可貌相。 难怪让公主看上。 贺兰达纳这边心腹连败三虎,最后一个要出场之际,他一个凌厉眼神阻止了对方的冲动。脸已经丢够了,再丢,传出去就让人笑话死。 他不由看向彭城公主,暗自嘀咕了句:“你还怕他被欺负,瞧瞧,人家厉害着呢。” “还比吗?”司马锦把目光看向贺兰达纳,意味深长。 “锦兄弟好身手啊!”贺兰达纳马上改口夸赞着,又倒起酒相敬道:“我贺兰达纳服你!兄弟有没有兴趣留在贺兰部,我保证绝不会亏待你。” “贺兰少主,凭锦公子的本事,留你这简直是屈才。”兰雅毫不客气地驳他颜面。 拓跋珺微勾唇,可不是吗,让她的未来驸马留在贺兰部打下手,亏表哥想得出来。 司马锦揖着礼,淡然道:“少主好意,锦只能心领了。”她会出来挑战贺兰部的高手,不但是看出贺兰达纳安排这出戏的别有用意,也是想借这机会为自己制造名声,从而吸引那位爱才的北魏君王。 她回到席上,殿内奏乐又变回轻快的节奏。众人纷纷以酒敬她,痛快饮了几觞后,耳边传来了拓跋珺的声音。 “锦兄在南朝师从何门?”拓跋珺难掩好奇,眨动着明眸杏眼。 司马锦身子往前一倾,拉近两人的距离,附耳道:“会峰阁。” 她不打算瞒她,自己的一切都将会慢慢坦诚相待。 拓跋珺表情一愣,竟是会峰阁?!那可不是谁都能进入的地方,足见锦兄真实身份并非她所以为的落魄寒门。而且能让会峰阁宗主收为弟子的,也定有一层匪浅的关系。 但她没有追问下去,锦兄能把这事告诉自己,表明非常信任自己,那更不需要多问什么,往后相处自能了解更多。 拓跋珺端起案上的羽觞,春风含笑道:“锦兄连博三彩,换我敬你三杯。” “何意?”司马锦疑惑看她。 拓跋珺先饮一觞,缓缓解释说:“其一自然是佩服,其二祝锦兄今后云程万里,其三……我既高兴又觉惭愧。锦兄七载韶华脱胎换骨,而我尽是虚度。” 她没有为自己真正活过,多么惭愧,紧接又饮了一觞。 司马锦默然,自行斟上酒,也敬她道:“珺兄一句虚度就能满腹才能,却是多少人拼命努力都换不来的。” 拓跋珺没了话,听着是讽刺又是夸赞。 默然间,她们合樽饮尽一觞。 但今后,她只想为自己而活了。 待酒过三巡,见气氛仍不够活跃,贺兰达纳身边的两个女眷忽然拉着他到人前。 “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那得云中雀。”他们三人手臂相扣,姑娘俩一边鲜卑语唱着歌,一边出脚踏地打拍子。 这就是游牧民族的特色,不但喜欢观赏别人乐舞,更爱以歌舞自娱。 听她们唱得高兴,于是其余的姑娘们分别拉着那四个丧气的男子扣臂自成一排,唱道:“谁家女子能行步,反著裌褝后裙露。” 败战的男儿重振心情,吟歌继续:“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 贺兰达纳看着司马锦,也唱道:“年少当及时,嗟跎日就老。” 这些人词里含义这般明显,多少触及到了拓跋珺与司马锦的内心。 “六郎,来!”贺兰达纳亮声呼唤。 众所皆知,彭城公主不但骑马射箭厉害,更喜歌善舞。 拓跋珺转眸间,忽一伸手,向司马锦邀请道:“珺兄,一起吧。” 司马锦也不作扭捏,爽快地握住她的手,陪她欢笑、陪她高歌。原来,珺兄的手是这般宽大,即使养尊处优,掌心还有被弓把常年磨出来茧子,磨着她的茧。 拓跋珺也在心想锦兄的手很是修长,刚好能将她的手背全然裹住,指间与掌心同样有习武与练字留下的茧子,磨着她的肤。 她们牢牢牵着彼此,任谁都能看出二人之间的微妙。 想她二人年相若,貌相似,那么彼此敬慕必然之事,意惹情牵在所难免。 第27章 盛时作乐(一) 至毕,众人继续合樽促坐。这回气氛非常融洽,酒也就喝得十分畅快。 不觉间。 殿外霞光万道,百鸟归林。殿内华灯初上,众人半醒半醉,酒酣至黄昏。 而城门将闭,司马锦知道今夜是回不去了。盛时不作乐,春花不重生,那么放任自己一回又何妨。 -- 第36页 很快的,夜幕乌沉完全笼罩下来。 一袭人都努力在灌醉司马锦,可对方虽然满脸醉红,端坐的姿态仍旧一副游刃有余。 酒量居然这么好!众人都觉佩服,当下就放弃了灌醉的念头,继续喝下去只会是他们先趴倒。 这骑射跟角抵输了便输了,再要是喝酒都喝不过一个汉人……贺兰达纳眉头一拧,旋即跟身边的一个女眷交头接耳,那姑娘又窃窃私语地把话逐一传下去。 未几,他一句上茅房且先开溜。待他摇晃一走,其余人也随口理由相继的离场。 拓跋珺立着手肘托起梅腮,面上桃花两朵,眸底酒半醺,一言不发地看着一袭人全散尽后,幽幽然叹了一口气:“唉……” “珺兄。”司马锦会意,温声道:“你若不够尽兴,我们继续喝。” 拓跋珺悦上眉梢,果然锦兄不是那些个斯文木头,也勉去她编诱拐的借口。 兰雅从旁机灵地说:“奴婢这就去拿酒。” “等等。”拓跋珺清楚大家都在帮自己制造良机,她岂可辜负,便唤住脚步飞快的侍女,吩咐说:“叫人一起多拿几坛子去后殿。” “是!”兰雅抿唇含笑跨出殿门,公主这是准备发酒威了。 她这一走,殿内气氛就快速沉寂下来。 拓跋珺终于可以专心把目光凝聚在心上人身上,看着司马锦那一脸熟透了的绯色,从眉眼、双颊到耳根,又至脖间往里蔓延,将那一身冰清玉骨染得彻底,且红得有些怪异。 “锦兄酒量这般好,可有什么秘诀?”她眼眸微眯,洞悉着这丝异样。 “果然还是瞒不过珺兄。”被看出端倪,司马锦唇角略弯,就知她聪慧,坦诚说:“我偷偷在运功将酒力逼出。” 所以引起周身泛红,看似醉了的模样,其实身上红意越重,人就越清醒。 “昂!”拓跋珺幡然明白:“那上回我们在泰平楼,锦兄也偷偷运功了?” “嗯……”司马锦不否认,也不多解释,即便那日只是开头运功过一次,后来确确实实陪醉了。但一回与多回有何区别,一旦做了,就表示自己是有在提防着。 拓跋珺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一寸。虽然这方法狡猾,可凡事谨慎为妙,她能体谅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对自己一直防着……这点让她多少不觉滋味。 司马锦知道她在想什么,端起自己案上所剩的半壶酒直接一口气灌喉。 咕噜咕噜,拓跋珺看着她豪饮,没了那斯斯文文一本正经作态。 “锦兄……” “珺兄。”司马锦放下空壶,凝眸一锐,正声道:“今夜我只想陪你醉。” 她运功逼酒不是在防着他们,凭她一人哪喝得过那一群人,只是想让自己留有余地罢了。 拓跋珺心中一动,明白了含义,眼中重亮起斑斓光芒:“那今夜我们一较高下。” 司马锦站起身,对着殿门外请手一礼:“请。” 拓跋珺含笑先行,带着她去往后殿。 殿外月光明明星欲堕,照着二人慢步并肩的影。四周又好安静,除了风声虫鸣,就剩她们的脚步在回荡。 “锦兄。”拓跋珺寻着话:“你这次回来可是要在北朝入仕?” 举家搬迁去了南朝这么多年,又进会峰阁磨练出鞘,这时候不该回北朝才对。 她果然聪慧。司马锦颔首一点:“是有这番打算,但此事不必珺兄费心。” “锦兄既有准备,那弟就静候佳音。”拓跋珺无了它话。她先前曾想过,如果司马锦不是寒门出身,即可门荫入仕。就算资格不够,她也会暗中相助,找人在陛下面前私人举荐,横竖都不能让自己的未来驸马吃亏。 但现在清楚锦兄是会峰阁的弟子,确实是不用她费心。不过,她很好奇锦兄怎么会选择来北朝,南朝的萧帝同样求贤若渴,为了稳定新君登基的政局动荡,正适无处抱负的贤良将才一展拳脚,比在北朝这样混杂的局势中更容易扬名。 “珺兄呢,可有打算入仕?”司马锦疑声反问。 拓跋珺轻笑掩饰,潇洒道:“比起作为,我更想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用卷入任何纷争,不用为谁鞍前马后,就做她自己。 可惜不行。 如今想想,自己幼年时多么天真无知,向往成为英雄,淌过肮脏的浑水后,便发现英雄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所背负的东西沉重到足以迷失初心。 司马锦边走,边侧目看她,不以为然地说:“虽然人各有志,但我相信珺兄不会甘于平淡。” 拓跋珺挑眉相视:“哪里让你觉得我像是有野心?” 司马锦面色一正:“你的气质,你的言行,你的眼神。” 她那气质透着与身俱来的贵气,耀耀灼目。行事利落,谈吐有章,眼神看似明澜无邪,内里暗藏锋芒。 而门庭本身就是一个深潭,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又怎会甘于平凡。 拓跋珺目光凝住,身影略往前倾,逼近一寸,沉着嗓音:“原来锦兄对我格外留意……” 被说中了心思司马锦面上一僵,勉强不显慌乱,但心底波澜在动。正要张口解释,拓跋珺又逼近一寸,几乎就要碰到她的鼻尖……司马锦面红心跳,快速往后退了一步。 偏偏是那一步,磕到了地上的石缝,身影略一晃动,没站稳罢了。拓跋珺趁着时机,说了一句:“小心。” -- 第37页 话音未落,她的手掌措不及防地就绕过了司马锦的腰侧,暧昧地勾着,尝试往自己怀里带。 司马锦脚步一定,旋即伸手抓住她的臂弯,阻止她的动作。 两人就那么僵持了一瞬,拓跋珺没再发力,似笑非笑地抽回手:“锦兄的腰还挺细的。” 司马锦应不上话,尽管眼下是以男子身份与珺兄独处,可到底是女儿家,做不到君子之间的坦荡自然。 她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稳了稳气息:“珺兄是要拿我寻趣?” 拓跋珺跟上她略显仓促的步伐,唇角笑意一深:“岂敢。” 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设想好了无数霸王硬上弓的方法。就是担心锦兄这薄背瘦骨的,会不会被自己弄折了。 后殿处,一座座巍峨宫楼,森然地伫立在月光下。 其中一处,亮起了微妙的灯火。 司马锦跟着拓跋珺直入寝殿。左耳室内已备好了酒菜,但兰雅不在,里外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珺兄自便。”拓跋珺含笑看她。 “好。”司马锦颔首一点,大大落落地盘腿坐在矮案一边,案脚下摆着十小来坛酒。她随手端起一坛,利索地掀开酒盖,摆上桌对面,然后又端起一坛给自己。 紧接着,咕噜咕噜连续吞咽的声音,打破殿内的沉寂。 看着她率先豪饮,拓跋珺眼眸微眯,笑意盈盈地对望而坐,不缓不慢端起酒坛陪饮。 饮至大半,司马锦放下酒坛,抬袖擦去唇下的酒渍。 “痛快。”她忽然笑了。 洒洒落落的笑意,毫无戒备的神态,比起在众人面前的拘束,这一刻表情真切自然。 隐约流露出一丝女儿家的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 写清水文真的是……一言难尽的寡淡 打算早点收尾了 第28章 盛时作乐(二) 拓跋珺看着她神采含笑的眼,心潮浅翻,缓缓也放下酒坛,低声道:“锦兄,你应当是京中的士族子弟吧?” “嗯。”司马锦坦然承认。 拓跋珺压了压嗓音:“家门可是清河崔氏?” 对此司马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的祖母是清河崔氏幸免的那一脉。”母亲又是房氏,她虽不姓崔也不姓房,但与世家沾亲带故关系,也算是士族出身了。 拓跋珺了然,闷饮了一口酒后,沉声感叹道:“一论清河崔氏,无人不可惜崔公。” 这一声崔公,指的就是崔浩。终其一生,历经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三朝,是北魏名副其实的股肱之臣。然而却在七十岁高龄之时因为国史案倾覆整个清河崔氏,牵连不少北方世家大族也一并遭到灭顶之灾。 司马锦表情隐晦不明,连喝几口酒后,忽振声道:“先人未完成的事,我想继续去努力。” 拓跋珺错愕一瞬,略惊的目光紧接着灵黠一亮,恍悟道:“难怪锦兄会选择入仕北朝,果然心怀宏图。可是……”她眼底遂又黯去三分:“崔公要做的事,并不容易完成。” 要在鲜卑族里齐整人伦、分明姓族,这样的大举动就连太伊姆也不敢轻易去做,想再实行一次只怕又是螳螂挡车。 “珺兄曾说当今陛下通晓经术、博览群韦,而这些年他也一直在重任汉人贤才。再有冯太后留心于改制,提倡丰俭之节,北朝现在的局势比起那时已经大有不同。”司马锦语态既是赞誉,也藏有自己的一分成竹自信:“我愿拿性命赌一次。” 哪怕结局落得与先人一样,她不惧怕。 性命相博,与赌无异。拓跋珺胸口忽然梗窒,当即说不出半个字来,锦兄拥有这样远大抱负,叫她如何劝说出口。虽然不想心上人拿命去博,但总要有人再开先河,才能令后辈从中为鉴改善民生、延长国祚。 “珺兄。”她举起酒坛,肃然敬佩:“我支持你。” 不能相劝,那就全力支持,与整个贺兰部成为她最强的后盾。 得她一句支持,胜过千言万语。 “多谢。”司马锦春风一笑,端坛一碰,相继痛饮。 渐渐地,案脚下的酒坛一空再空。 等到饮尽所剩,夜已深重。虫鸣息停,幕色极黑压沉着四周,殿内烛火难敌,光线也跟着暗下了几分。 而二人从开始的畅谈,变成了这会儿断续咛喃。 这一次,她们是真的醉了。 “珺兄。”司马锦勉强凝声,满脸通红如霞,低低道:“上回在泰平楼,你可是装醉?” 今夜这酒量与醉态明显比那日真实得多。 拓跋珺清灵一笑,不再装着男子的沉腔,以原本的嗓音软哝道:“不算、装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你,今晚,喝尽兴了吗。” 拓跋珺嘴微嘟:“还差那么一点点。”这话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司马锦,让她再醉一些,后面的事情才更容易发生。 “可酒……”已经没了。 司马锦话没说完,就见拓跋珺忽然推开了矮案。 没酒,那就这样开始吧。 “锦兄……”她醉眼迷蒙地盯着她,像只软腿的猫儿跪膝爬来,逼近时,醉哝复道:“我有一事想与你坦诚。” 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郎。今夜设局,就是想主动祸害这个谦谦君子。 司马锦好似能猜到对方会说出什么话来,眼看气息逼近,她不躲也不闪,甚至面色一凛,像要认真听,又更像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 -- 第38页 “呵呵呵……”拓跋珺又明晃晃地笑出声来,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准备发威的母老虎,随时就要张开血盆大口,活吞眼前这头高洁的麋鹿,性急的一点也不像个清白如玉的女子。 那笑意,司马锦琢磨不明,唯一觉得……很是迷人心窍。她便轻轻皱起眉,克制眼神里将要流动而出的波澜。 可是看到她在皱眉,拓跋珺立马就敛起了笑意,强势之态凌与她面前,伸手直接触到她眉心间揉了一揉。 “我喜欢你笑的样子,胜却人间无数。” 听到这句话,司马锦整个人就僵了去。一鼎大钟在心间震震敲响,咚—咚—咚—瞬息击碎了所有的防垒。 “我还喜欢你侃侃誾誾的模样。”如渊之清,如玉之洁。 果然是在告白!司马锦咽了咽嗓子的紧意,那么她先前的猜测没出错,珺兄确实对自己生了特殊心思…… 所以今夜之局,正是为此。而这之前的一切谈话包括在泰平楼,或真或假,都是为试探她的态度。 可尽管猜出了这些,司马锦不觉反感,因为她也已经动心,情愫的潮汐正不断漫出胸腔,淹了她的理智。 “我……”拓跋珺唇一抖,即将说出自己的身份。 忽然间,司马锦的脸压了上来,一改常态,毫无预料地盖住那微张的双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拓跋珺整个人就懵住了,是错觉吗? 并不是…… 司马锦促乱的呼吸正扑打着她的鼻翼,拓跋珺的呼吸也跟着乱了,胸口蹭得簇起一团火苗。 旋即强势地将人扑倒在毡毯上…… 司马锦没有反抗意思。眼神相对间,一个目如流光,眼里荡漾着温柔,真切而深情。一个眸似星辰大海,眼底泛起波澜,璀璨且幽深。 她们相视片刻,凝聚了千万言语在眼神中。 原来锦兄的心思是和她一样…… 拓跋珺喜出望外,眼底一下湿润了。七载的相思之苦没有成空,她们两心相许、情意相通。 “我也有些事想告诉你。”司马锦声音淡淡,指尖随着目光触到了她的眼角,轻轻沾走一丝湿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拓跋珺面色略凝,低低道:“你是怕儿女情长影响你的决断。” 司马锦唇角微扬:“你很聪明。” “那是。”拓跋珺毫不谦虚,身子往下压了一寸,离两人呼吸起伏的胸口就差一厘:“我等你亲口能告诉我的那一天。” “不会太久。”司马锦将指尖往下移动,亲昵地触摸着那细腻柔滑的脸颊:“三个月后的乞巧节,我们就在白马寺庙门口相见。” 拓跋珺沉溺于她的触摸:“什么时辰?” “申时吧。”那□□廷延迟了宵禁,她们可以游湖泛舟,直到黄昏日落,再一起逛街灯,相处得久一些。 “好!”拓跋珺没有它话,一口应约:“白马寺前不见不散……” 话音方落,她突然脑袋一阵晕眩。司马锦已然指尖运气,点在她耳后一寸的安眠穴上。 “不见不散。” 视线将要黑去时,司马锦的温声细语成了最后画面。 直到再次醒来已是翌日辰时。 拓跋珺衣着完好的躺在绣榻上,她缓缓回过神后,先伸手触摸了一下唇瓣重温昨夜的事,再侧目望着沉寂的四周,深一吸气。 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逃走了。 好狡猾的锦兄,还真是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兰雅。”她对外凝声一唤。 兰雅迅速入寝内,含着不明的笑意,回应道:“公主,您醒了。” 第29章 真身赴约(一) 拓跋珺立着手肘半撑起身,惺忪睡眼带着疑惑问:“公子呢?” “天一亮,公子就走了。”兰雅上前扶她坐起。 “那昨夜他……”拓跋珺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语意深长。 兰雅藏不住唇角的笑:“昨晚公子就在耳室里将就了一夜,倒是公主酣然一觉到三竿。” 谁也没想到公主把自个先灌倒了,贺兰达纳得知后就在外头与人笑话了一早上,扬言彭城公主终于也有败场的时候。 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对结果非常满意,昨夜故意给她二人独处就是考验之一,想看司马锦为人是否如表面那样正直。 经此一试后,她二人确实珠联璧合。 拓跋珺眉头轻陷:“他走之前可有再说什么?” “是有叮咛,让奴婢给公主熬点清粥。” “没了?” “没了。” 拓跋珺面色一丝落寞,淡道:“先盥漱吧。” 虽然计划没能得逞,但能明确了锦兄的心思,那便不争这一朝一暮。 半个月后,贵人冯妙莲因患皮疹,太皇太后担心君王被传染为由,将其送回冯府养病。如此一来,中宫人选非冯妙清莫属。 可是事情没有这么轻易结束,冯妙莲无端染疾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在她要求下,魏主拓跋宏又将冯太师的两个女儿纳进后宫,帮衬着冯妙清,也以防高氏趁机独占圣宠。 拓跋珺冷笑了之,反正千算万算都是算不过冯有这只老狐狸,她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罢。 而离乞巧节还有两个多月,似短还长,漫漫难熬。她每天都在盼着时间过去快一些,终于熬到了七月七。 -- 第39页 朝廷将宵禁时间延迟到子时,给京中的才子佳人足够时间共度良辰美景。 平城大街西岸有潺潺流水,水旁弱柳丝杨、杂树交荫,不少才子佳人已经结伴出行,有的相邀游湖,吟诗抚琴。 长庆寺内今日香火也非常鼎盛,菩提树下信男信女同求姻缘,瞧对了眼的就换个地方深入了解。 而有一人,在树下站了许久。 她蛾眉玉白,好目曼泽,姿容绝美,十分惊动人心。睩睩然视望人群,揣着期盼,静心等待。旁人瞧她一身打扮,衣着衫裙帔帛,饰带层层迭迭,手腕戴宝石金钏,一看就是鲜卑贵族的女郎。 使得寒门子弟不敢冒昧上前搭讪,但有几个不识趣的世家公子想要调戏时,就从围墙后冒出了两个魁梧胡族凶汉,见其中一人亮出的手牌,那些人就都没了声响。仍有不依不饶者,凶汉便会将其直接捂嘴架走。 与一侧围墙暗处,贺兰达纳双手环插,对着身旁的兰雅低声道:“明明还不到申时,公主就这么站那招蜂引蝶,也不是办法。” 兰雅淡道:“少主只管帮忙驱赶蜂蝶,公主想等且由她吧。” 为了这一刻公主夜难深寐,朝难安坐的,总算熬到盼头,特意以女儿真身赴约成就良缘,像贺兰达纳这木憨脑袋,是不会明白公主内心的急切与期盼多么煎熬。 贺兰达纳顾虑道:“我就是担心会被其他部族子弟看见,等下纠缠起来,锦兄弟也免不了被为难。” “我相信公子是不会退缩的。”兰雅语气笃定:“只要他真心喜欢公主,一定会排除千重万重困难。” 贺兰达纳没了话,也罢,该应对的迟早是要应对。 须臾过后,一位昂首阔步,相貌堂堂的汉人男子带着随从出现了。当注意到那抹仙姿玉色,面上本为高傲的表情瞬间多了一丝柔情。 公主怎么会在这!而且还恢复了女儿妆。他收起折扇,几分疑惑几分惊喜间快步朝彭城公主靠近。 “参见女郎。”男子含笑一礼,女郎二字虽未透露什么,但参见二字足明他知晓拓跋珺的身份。 拓跋珺眼神微眯将男子上下打量一番,却对此人毫无印象,不过朝堂上的汉官她本身见的就不多。 两个护卫再次出现,其中一人亮出手牌对男子严声道:“不要打扰到我家女郎。” 男子面色略沉,斜眼扫了护卫二人。 “是张彝。”贺兰达纳横眉一皱:“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张彝出身清河张氏,袭祖侯爵,因自幼聪慧过人,博览经典史书冠有才名,被京中不少女眷爱慕着。现今年二十六还未婚配,那些媒人踩破门栏想给他说亲,偏偏此人志气弥高一个也瞧不上。 这点脾气倒与彭城公主有些相似。 原来他就是平陆侯,兰雅凝眸打量着张彝,随口驳道:“今日乞巧,正是寻姻缘的好时机,平陆侯怎么不能来。” 贺兰达纳侧目扫她:“他是能来,可他恃才自傲的硬脾气不好应付。” 当年太皇太后对张彝张扬的态度很是看不惯,因爱惜良才不忍将其罢黜,便召集百官督导令他悔改。可他一点也不卖情面给太后老人家,依旧我行我素。 心中方一想及旧事,果然状况就出现了,张彝不肯离开,他身边的随从也就不识好歹地与护卫僵持相对。 “你在这呆着,我去把他支开。”贺兰达纳对兰雅叮咛一声,连忙去应付张彝。 拓跋珺终于被这些蜂蜂蝶蝶的纠缠惹得烦了,正准备拿起腰间的皮鞭亲自出手教训。 但见贺兰达纳嬉皮笑脸地朝她这走来,她便瞪了张彝一眼,什么也没说。 “住手。”贺兰达纳喊停了两侍卫,又装着熟络的样子,一胳膊肘子架在张彝肩上,嬉笑道:“平陆侯,好巧啊。” 见是他,张彝也用眼神对自己的随从示意收手,然后傲慢地推开肩上的手臂。 贺兰达纳纹丝不动,清楚平陆侯不好敷衍,于是垂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句:“我知平陆侯早年就心仪公主,可要是闹僵局面,留给公主的印象未必是好。” 张彝头一回被人道穿心事,当真公主的面又不能作出太大反应,憋得脸上半青半红。但他从未与人透露自己的心意,且藏得深沉,贺兰达纳怎会看出来的! 下一瞬,他面色化黑,是陛下! 陛下曾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当时狂妄说要芳华绝代,可放眼整个平城,就只有彭城公主才称得上此美名。 他便压着嗓音质问:“是陛下说的?” 贺兰达纳挑眉挤眼的承认,附耳又说:“平陆侯别紧张,此事陛下只同我一人说起,连公主也不知晓。” 闻言,他神情略缓,不过陛下居然会和贺兰达纳提起自己,那也就是说……陛下曾考虑过他与公主? 贺兰达纳放下胳膊,往路侧一请:“难得相逢,平陆侯要不赏脸与我上泰平楼饮一杯?” 张彝皱了皱眉,余光偷偷又看了一眼公主,然后收起目光里的柔情,默然与贺兰达纳并行。 走过一半佛光大道,他终忍不住猜忌,凌目盯着身旁人疑声问道:“女郎是在此等人?” 贺兰达纳嘿嘿笑着,对此避而不答。 第30章 真身赴约(二) 张彝深一吸气,原来公主芳心已许。 -- 第40页 “对方是谁。”他的语气透露一丝不甘。 “等时机成熟,公主自会昭告天下。” 听贺兰达纳这么一说,张彝明白自己再无机会了。 就在这时,说也是巧。迎面出现一个长相秀逸的汉人女子,面上描了素妆,眉若春山,一双瑞凤眼含光且利,身姿轻盈如雁。 她与贺兰达纳正眼打了一个照面,旋即不自然地撇开自己的目光,并加快着脚步。 此人好眼熟! 贺兰达纳先是愣了愣,擦肩而过之际,纳闷地歪着头,余光惊异又上下扫量那女子的背影。 这身形,这模样,怎么与锦兄弟那么相似…… 见他望得出神,张彝摇起折扇,帮他凉凉心火,话里并带一丝讽意地说:“姑娘已经走远了,郎君这是看上人家了?” 贺兰达纳眉头紧锁,缓缓回过神,摇头道:“长得是挺好看的,但身子太薄,一看就不经折腾。” “呵呵!”张彝冷笑出声:“就是郎君喜欢,她也不是你好招惹的。” 贺兰达纳挑眉:“你认识那姑娘?” “不算认识。只是前段时间在崔家远远瞧着一眼,看到她大显身手凭一人之力,打趴了十几个家奴。”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突然发横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引人注目。 如此有趣!贺兰达纳忍不住好奇:“为何动手?” 张彝慢声解释说:“她有个叫崔休的落魄表弟来京中投靠崔家,崔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好不到哪去,便说那小子的母亲是房氏,怎么不去找房家,于是闹了这一出。” “表弟?那她不是崔氏女子?” 张彝摇头:“她的祖母是崔氏,她的母亲是房氏。而她,姓司马。” “司马!?”这个姓氏足以让人联想到亡晋,贺兰达纳眉头皱得更紧:“可是那个司马?” “或许是吧。”张彝也不敢肯定:“她的祖父一直在北朝隐姓埋名,直到崔府那天闹出点名声,她才对外暴露本姓。” 藏得这么深,那十有八九就是亡朝了的司马氏后裔。贺兰达纳面色一沉,嗓音略紧:“她家中可有孪生兄弟。” “这我就不清楚了。”张彝打量着他的古怪神情,唇角又浮现一抹讽刺:“郎君问得这么细,还说不是相中人家。” 贺兰达纳沉默不语,面色极为难看。他才不是憨憨脑袋,就凭方才那姑娘不自然的神态,刻意逃避的目光,心里确信无疑她就是锦兄弟…… 完了完了,出大事了…… 贺兰达纳立马停下脚步,略急道:“平陆侯,这顿酒恕我只能改日再请了。” 张彝摆了摆手里的折扇:“郎君去吧。”他没有多想,众所皆知贺兰部的少主最是风流,这种人他也不想为伍陪乐。 贺兰达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想着去拦下司马锦。 偏偏为时已晚! 菩提树下的两人正面面相觑,从她们僵持的气氛可以看出,彼此间已然惊到极处。 “哎呀!完了完了!”他一边叹息,一边跑去围墙后方找兰雅,想该怎么帮她们收场。 兰雅捂着嘴吓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没想到锦公子居然是姑娘家! 哪有这么秀气的姑娘!那她和公主之间……这简直是上天给她们闹了场大乌龙。 “你也吓到了呢。”贺兰达纳乐呵呵地看兰雅被吓到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一下把自己同样吃惊的情绪都抛却脑后了。 兰雅哪有心思理他,双眼一眨不眨紧张地关注着那边的情况,愁着这下该怎么收场。公主此刻定是尴尬地想钻地缝了吧。 “哎呀,你说本少主阅花无数的,怎么就没识出锦兄弟是女儿家呢。”贺兰达纳摇头感叹,对司马锦又多了一重佩服。 兰雅听到这话,抬足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亏你风流成性,眼珠子也该去洗洗了。” “我……”贺兰达纳欲驳,但又把话咽下了,现在说什么都无益,只看那二人会怎么面对真相。 恍惚几许,拓跋珺内心的思绪仍是一片空白。虽然不敢置信,可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锦兄。 那么她该怎么开口,一笑了之? 不,她做不到……所有美梦顷刻之间成了泡影,她的心被冲击地一层层碎裂,就差四分五裂当场崩溃。 司马锦内心思绪万千,还以为眼前的女郎是珺兄说起过的孪生妹妹…… 不,不是的,世上哪有一般无二,毫无差别的人。那眉眼,那目光,那唇…… 一分一寸都是熟悉的模样。 终于确信后,她心里狠地一抽,全身骨节瞬息根根僵冻,只差轻身一动就会挫骨成灰。 什么孪生妹妹,根本无此一人,大抵就是珺兄为了试探自己而说的谎。那么从很早以前,珺兄就已对她产生好感。 原来如此…… 司马锦猜到了真相,心里更加地崩山摧。 敢问上天为何要如此戏弄她们……也不,错的不是苍天,是她们自身,女扮男装惹来误会。 那既然是错,既然事实如此,就此收场吧。 可该怎么收场呢…… 难道从称兄道弟变成金兰姐妹?她深知,自己做不到,同样动了情的心也在支离破碎…… 她的眼底率先湿了一圈,死死攥成硬拳的双手紧了又紧,逼得骨节发出咔咔响。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只怕再对望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得泣出泪来。 -- 第41页 何必让彼此更加难堪呢!司马锦快速有了决断,当即转过身,咬着颤抖的唇狼狈不堪地跑走了。 见她转身而去的那一刻,拓跋珺脚尖微动,差一点就要追上去。但是理智劝住了自己,整个人就微微晃晃定在原地,当即失了所有力气。 贺兰达纳看出不妙,立马冲过去,正好将摇摇欲坠的人儿扶住。 拓跋珺没了重心似的,整个人软偎进兄长怀中,胸腔内闷得让人窒息。少顷,两边肩头猛颤起来,她将脸藏在兄长的臂弯下狼狈吞咽泪珠。 原来这七载韶华,她一直付错相思。 贺兰达纳一言不发地抱着她,除了那年先帝驾崩,第一次见她悲痛大哭,这回便是公主平生第二次伤心落泪。 即然惹她如此难过,那有关司马锦的事……还是绝口不提了吧。 入夜后。 整个平城里里外外的热闹更胜白日。 所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于是不论汉人还是胡人,姑娘们一个个拥挤在河边放花灯,等着有情人将花灯拾到来约见。 偏僻一隅处,司马姀拉着房三娘也来放花灯,月河下情意绵绵十指紧扣,共许一愿。 真是这头欢喜、那头忧。 转眼,乞巧过去了五天。 整整五天,拓跋珺称病将自己闷在寝宫里,屏去所有宫奴,只留兰雅近身伺候。也不让任何人来探望,自我消化情绪。 兰雅绝口不提司马锦,便连安慰的话也都吞在肚子里。可看着公主每日寝食不安、消沉之态,她是心疼也是难过,只希望主子快点好起来。 第31章 未尝不可(一) 第二天,贺兰达纳下了早朝,遂至后宫探一探情况。 兰雅将人挡在殿外,小声地说:“再给公主一些时日吧。” 贺兰达纳双手叉腰,纳闷道:“我鲜卑姑娘个个敢爱敢恨,拿得起也放得下。公主怎么遇这点事就看不开了。” 什么叫这点事!兰雅恼得抬腿往他膝盖上一踢,骂道:“亏你是疼公主的,她对锦姑娘七年前就动了心,相思至今以为能修成正果,哪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你少说风凉话,什么拿得起放得下,真要是心尖上的人,你放下一个试试。” 贺兰达纳被骂怂了,软声认错道:“兰雅大人骂得对,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达纳哥哥没说错。”突然,殿内传来拓跋珺的声音。她徐徐走出人前,面上乌云消散殆尽,眼神恢复了昔日的光彩,正色道:“鲜卑姑娘敢爱敢恨,况且草原儿女什么没见过?一个大帐篷里百来人挤一块睡,多得是不堪入目的事。” 贺兰达纳错愕表情:“阿珺,你这什么意思?” 拓跋珺畅快一笑,仰首伸眉道:“想那前朝刘宋的稽郡长公主,裙下面首无数,我也贵为公主,怎就不及她看开洒脱。” 这……这能比一块吗。贺兰达纳皱了皱眉,那个稽郡长公主□□纵慝,义绝人经,所以最后没落得好下场。阿珺难道是受了刺激,想效仿那刘楚玉? “公主。”兰雅担心一唤,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不用担心,我想通了,也想明白了。”拓跋珺唇角笑意徒增三分洒脱:“两个女子相爱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极恶不赦,有何不可!” 未尝不可。 雯华书坊的姑嫂两不就是一个例子。 拓跋珺愿接受事实,虽然这事一开始对她冲击很大,但不至于败退。 贺兰达纳印堂一黑,惊声道:“公主,您不是开玩笑吧!” 拓跋珺眸色一凛,直视进他眼底:“大臣府里都能养男宠,就连皇帝哥哥对冯诞也有特殊心思,我想喜欢一个女子怎就不可以?”若劝她不要误入歧途,怎么不先劝君王,劝群臣。 贺兰达纳心跳一抖,赶紧四处张望了一眼,然后拉近距离低声道:“祖宗,陛下的事可不能妄谈!” 拓跋珺不惧道:“我只是想要达纳哥哥明白,我心意已决,并不是一时冲动。” 贺兰达纳黑着脸,心想公主是疯了吧,居然说出这些话来,往常那套汉人的礼教说辞对自己不管用了? 什么男风女风,都是歪风! 他扭头看了眼兰雅,勾着眼神示意让她也出来劝说一下。 兰雅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可锦姑娘的心意……未必能这般想吧?” “对啊!”贺兰达纳马上接话道:“汉人士族迂腐的很,成天把人伦纲常挂嘴边,妇道人家么就更恪守本分了。” “所以我想让阿步干帮个忙。”拓跋珺眼神微利,似威胁着:“上次北苑输我的事正好勾销。” “你想我做什么?”贺兰达纳不得不妥协。 “帮我找到她,我要当面与她说个明白。” 贺兰达纳想也不想,一口应道:“好,这事就交我来办吧。” 拓跋珺突然屏息沉默,目光一瞬不瞬地逼视着他。 贺兰达纳面上一红,撇开目光,解释说:“把她找出来,也能让你死了心。” 拓跋珺似笑非笑勾动唇角:“那就有劳达纳哥哥了。” 说罢,她扭过身,回往寝殿。 兰雅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留贺兰达纳独自站着。 “臣告退。”随后,殿外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 -- 第42页 拓跋珺坐到梳妆台处,看着铜镜中憔悴的面容,缓缓吐了一口长气,凝声道:“兰雅,帮我梳洗一下,待会出趟宫。” 兰雅诧异,忍不住一问:“公主是信不过少主吗?” “你能这么问,说明也看穿他那点小心思。” 贺兰达纳的性子虽是直爽,可刚刚就是答应的太过爽快,没多再反对一下,也不作阻拦的,这就表示他只是在嘴上答应,以为过几天公主彻底冷静下来,自会恢复神智。 “兰雅。”拓跋珺抬首侧目,目光灼灼地望着身边的侍女:“我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你了。” 听到主子这句话,兰雅面色顿然郑重,公主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表达对她的重视。即使所有人都不支持公主的决意,唯独她不能背弃自己的主子,主子哪怕要去蹚刀山火海,她只需义无反顾陪赴地狱。 “奴婢这就去打水。”兰雅咬碎了所有劝说的话,心里坚定着自己该有的立场。 盥洗竟妆后,拓跋珺面上的憔悴被掩盖住,一副容光焕发。 主仆二人出了宫门,徐徐进入闹市。 兰雅见行路的方向,一下明白,主子是要去雯华书坊。当年房三娘能知晓锦姑娘一家迁走,说明两家曾有往来。这也表示,公主并不指望达纳少主能够帮她,或者可以说,公主其实是在试探少主会不会站她身边支持。 确实如此。皇城虽不大,但是人多户杂,想要从中找个连真实姓名都不知的人,需要费番周折。 拓跋珺想知道,倘若自己真的要与锦姑娘在一起,私奔也好,公然宣扬也罢,横竖不过败坏名声。但反对的人绝不会少,她的母族兄长是否愿意顶着风声帮自己排除一切困难,能不能她能依靠信赖的后盾。 所以只要贺兰达纳肯费尽心思帮忙找人,即是答案。虽然这做法显得自己城府多疑,可在宫中看惯了那些阴谋诡计,人心或真或假,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斯须,主仆二人到了书坊前。 拓跋珺正当走到门边,先听到司马姀的声音传来。 “雯华最近怎么了,闷在房里一声不吭的。”她一边擦着桌台,一边扫向书架处。 房三娘整理着散乱的竹简和书籍,淡道:“女儿家的心思还用问吗。” 司马姀明白过来,惊讶道:“雯华是有心上人了?不过也是,她在琅琊山呆着这些年,跟那些师兄朝夕相对,难免生了感情。” 房三娘停下动作,叮咛道:“你别好奇去问,她想说自会说的。” 三娘看事情要比司马姀透彻,再者知女莫若母。不过女儿已经成人了,得她去明白何谓情爱之苦,所以三娘假装糊涂没有去过问,由女儿自己想通振作。 门外,拓跋珺面色震撼且失措,整个人僵滞在那。她曾设想过先生会有的模样,什么清逸翛然、鹤骨松姿,或是轩然霞举、杞梓之才。 却不曾想…… “公主。”兰雅看她神情不对,小声道:“您怎么了。” 拓跋珺被唤回神,脚下突地无力一软,整个人重心不稳连退三步。兰雅快速伸手扶住,面色着急三分看着她,但不再多问。 她深深吸了一气,翻掌紧攥兰雅的手腕,缓缓敛定心神。原来自己一直仰慕的先生,以及喜欢的人,就是房三娘那素不露面的女儿…… 如今再望向门楣牌匾上的‘雯华’二字,总算知道这是谁的字迹,又是谁的闺中小字。 雯华若锦。 当之无愧的好名、好字。 拓跋珺深陷着眉心,将所有事情前后细想了一翻,眼底逐渐浮现一层疑虑。 “公主不进去了吗?”兰雅疑惑询问。 她松开掌,沉声道:“先回宫。” 回到宫中,拓跋珺遂秘密派人将房三娘的夫家连根刨底调查仔细。 这一查,便耗费了一个月之久。 第32章 未尝不可(二) 时秋。 金风送爽,万里无云。城内银杏黄叶灿灿纷纷,城外黄栌枝云如火如荼。 不日,拓跋珺再次出宫,特意将自己穿得素雅端庄一些,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犹九秋之菊,突然出现在雯华书坊。 房三娘和司马姀一时没认出她,目光惊艳地打量片刻。 “房姨可还记得我?”拓跋珺明眸含笑,拍了拍腰间的鞭子。 司马姀惊异道:“你是元公子?” 拓跋珺点头:“是我。” “你……你是女子?”司马姀再三端详,确认是女子无疑。 “以前为了行事方便,所以打扮成郎君姿态。”她解释着,目光观察三娘反应。 房三娘欣赏有余,柔声道:“多年不见,女郎出落得这般丰姿冶丽,着实叫人惊艳。” “房姨谬赞了。”拓跋珺表现谦虚。 司马姀随口一问:“女郎想看什么话本,我去给你找。” “不,不必了。我……”说时,她目光漂浮,面露一丝难色。 “女郎是有事要找三娘?”房三娘是个心细的人,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多年都没再出现过的人忽然现身,必然有事相求。 拓跋珺咬了咬唇,犹豫一瞬,凝声说:“确实有一事想请房姨帮忙。” 司马姀蹙了蹙眉,看向三娘一眼,这能有什么事是旁人不行,却只有她们可帮? -- 第43页 拓跋珺开门见山道:“房姨可记得当年,我曾与你打听过的锦公子。” 闻言,房三娘面色一紧,但成熟地控制自己的意外。司马姀反应比较大,诧异得两边眉梢都挑得老高。 “你怎么……”她准备追问。 房三娘投去一个眼神,司马姀当即住口。三娘抿唇略笑,看着拓跋珺温声问:“女郎是想再打听她的下落?” 与聪明人谈话果然不用费劲。 拓跋珺点头道:“实不相瞒,我对锦公子一见倾心。然当时我尚年轻不懂情爱何物,后来每每在房姨这空等着,希望与她再相遇,偏是无果的落寞令我幡然领悟。我也以为萍水相逢很快就能放下,偏执念已深,不与她说个明白难消此想。” 司马姀听得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 房三娘神态沉着,从对方要来打听,就预料会有这类的话。她温声宽慰道:“情缘之事总不由人,姑娘还年轻,迟早会看淡看开。恕三娘帮不了你,锦公子一家去了南朝这些年,非亲非故,我也不知她的去向。” 拓跋珺没指望她能开口答应,于是说:“打听的事自然不能劳烦房姨,房姨只需告知我那公子原先住哪,姓甚名谁,我好派人去查。” 房三娘没接话,默然以对。 司马姀会意,反劝道:“事隔这么多年,按她那岁数肯定已经成家,女郎若冒然去打扰,只怕会惹人不安。” “两位放心。”拓跋珺肃然正色:“她若已成家,我绝不坏她幸福。” 司马姀哑了口,头一回遇这档子事,没有经验应对。再者性子直,临场敷衍两句可以,不着边际瞎编乱造那套她实在说不出来。 房三娘暗自叹了一气,继续编谎又能撑多久,编来编去到头来总是难圆自说。她便面色凝重三分,坦白道:“元姑娘,请你见谅,是三娘之前骗了你。其实锦公子是如假包换的红妆,并不是儿郎。” 听到这句话,拓跋珺象征性的惊讶呆口,总算逼她们说实话了。 “锦儿自幼体弱多病,当年失约与你就是因为突然生了场风寒,在家中静养大半个月方好转一些。后来家人就将她送去南朝,在那里适合养病。”谈到旧事,三娘眼神都变了,道不尽的心酸与感慨。 拓跋珺面上怅然起来,低叹道:“原来那时候她是生病了……” 其实这件事情,她已经从孙大夫口中得知,除此之外能打探到的无一遗漏。 “当时女郎又是俊生装扮,一个郎君与人打听深闺姑娘,总归不好。”房三娘言尽于此,说出这件实情应能打消对方的念头。 拓跋珺却神情一点一点地在凝聚,化为最终的无坚不摧:“我不介意。” “什么!?”司马姀像没听清。 拓跋珺目光坚毅地扫过她们,复道:“她是红妆也好,儿郎也罢,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一席言,令司马姀面上的吃惊表情显得几分有趣。也不知她们是在惊讶女儿被人喜欢呢,还是惊异也有人与她们一样的果敢。 拓跋珺十分庆幸这二位长辈是同道中人,要比别人对此更通情达理,所以来挑明心意,从她们这先攻陷。 此刻,房三娘彻底说不出话来,司马姀也没了底气,说不出劝人不要误入歧途,罔顾纲常的话。 三人沉默了一会,拓跋珺郑重又道:“房姨不必为难,锦姑娘如果已经成亲,我会祝福她的。可要是与我一样还孑然一身,心里也藏着彼此的话……” 她点到为止,像在似暗示。 “她也喜欢你?”司马姀快嘴一问,出了口马上后悔自己不该多嘴问。 拓跋珺暗喜,正中下怀,笃定道:“我信她心里一直有我。” 当即,不动声色的房三娘脸色沉了一寸。 司马姀眉头略皱,这……这下她可拿不住主意了,眼神不由扫向三娘。 房三娘缓一呼气,凝神开口:“元姑娘,如果姑娘执意找她,那就我来帮你打听吧。女儿家最要名声,这种事万一流传出去,对你对她都不好。” 拓跋珺眉梢一动,流露喜色,作揖表谢:“那就劳烦房姨了。” 随后,她满意而去。 司马姀愣了一会儿,贴到房三娘身边,小声追问:“你真的要去问雯华?” “这种事我怎可能问得出口。”房三娘不过先敷衍对方罢了,总好过人家找亲自上门追问自己女儿的心意。 “那你怎么打算。” 房三娘叹息着,缓缓道:“雯华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过些时候等她情绪好些,我再问问她是否有遇到心仪的公子。” “嗯!”司马姀点头赞同,只要大侄女有心上人,元姑娘那就好答复了。她又好奇道:“元姑娘这人你如何看待?” “是个出色的女郎,但就是太出色了。” 司马姀明白含义,认同道:“别说鲜卑族,放眼平城这些五花八门的胡族里,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郎。” “所以有些风浪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那你是反对了?” “这要看雯华自己的意思。” “万一雯华也……”后面的话司马姀说不出来。 房三娘屈指在她脑门轻轻一弹,无奈笑道:“雯华好歹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就算她当娘的能开明同意,可按雯华的性子……就算有喜欢上元姑娘,也未必放得开。 -- 第44页 司马姀不服气了,趁着铺里没人,快速咬住了三娘的耳廓,呢喃道:“我本就粗心大意,把唯一的心细只给了你。” 哪还顾得上其她。 房三娘心底一软,满是华蜜滋味。 第33章 妄念难断(一) 一个月后,拓跋珺再次出现书坊。 这天凑巧房三娘不在,司马姀性直,也就没客套弯绕的,直接开口说:“锦姑娘要嫁人了。” 突然这么一句话,令拓跋珺愕然一刹,也显然不信,凝神问道:“她要嫁何人?” “同门师兄。” “这事她亲口说的?” “是她师兄上门提亲来了。”司马姀认真的神态不像在说谎。 拓跋珺面色顿时一丝青白且凝重,这段时间她派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那间篱笆小院,原来半个月前去三娘家中拜访的青年侠客,是为提亲! 那么,就是事实了…… 她两耳恍惚,浑身一寸寸僵了去,缓上一口气后嗓音发紧,低沉问:“锦姑娘答应了?” “说是会考虑,不过以她那性子能说出考虑两字可不容易。” 确实。拓跋珺唇抿一线,哑然无声,胸口猛然袭来一阵窒息般的涨意,撕碎心、使肺裂,痛得她面上犹血凝肤。 “元姑娘,回头是岸。”司马姀只能宽声作劝。 呵…… 身处无边苦海,何来的救岸。 拓跋珺心底发出冷笑,暗哑嗓音说了两字:“多谢。” 言罢,强忍着将要崩溃的情绪,步若千斤之重,转身出门。站到街头时,她万般无力地垂下头,闭起双眼。 始终是她自作多情…… 拓跋珺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声,死死揪着衣袖口,体会着五内俱崩的感受。再睁开眼时,璀璨的眸中失了所有颜色,眼角沾着血丝,面色苍青,唇也褪色。 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徒步回宫,身边连个扶手的人也没有,暗自咬牙硬挺。 不日,宫里又传出彭城公主卧病。贺兰达纳听到消息就立马去探究竟。 寝宫内,拓跋珺身着暗云纹茶色罗衫,阖眸躺在榻上,脸色憔悴,萎靡不振。 这……这次是真病了。 怎么回事!他疑惑目光投向一眼兰雅,兰雅轻轻摇头。 “御医可有来过?”贺兰达纳焦急起来。 兰雅点头:“昨夜就来过了。” “御医怎么说!” “御医……”兰雅欲言而不语,还能怎么说,急火攻心生了郁结,他个木脑袋不会自己联想一下吗。 贺兰达纳脸色一黑,走近榻边盯着装寐的人,语气沉道:“都过去两个月了,你还没想开呢!” 兰雅从旁瞪了他一眼,真的是木脑袋,这时候了还说无用的话。 “达纳哥哥是觉得我错了?”拓跋珺阖眸开口,声音甚是沙哑,但字力透着不屈的韧力。 贺兰达纳结了舌,缓缓道:“你把身子闷坏她也不会心疼,何必呢。” “兰雅,送客。”拓跋珺不想听这些无用的废话,负气地翻身,磨了磨齿。 兰雅当即动手推了一下贺兰达纳,相当不悦地催促道:“快走,不送。” 贺兰达纳哪能不识趣地继续碰钉子,只好夹着尾巴被赶出去。 说也巧,刚走出殿外就见陛下来了。 “陛下……”贺兰达纳委屈巴巴。 拓跋宏看他这副模样,轻笑道:“你又说错什么话招惹阿珺了。” “我……”贺兰达纳支吾难言,哎!只怪自己嘴笨。 “你先回去吧。”拓跋宏瞥他一眼,迈步入内。 兰雅见君王身影,立行万福礼:“参见陛下。” 拓跋宏扬开衮服下摆,坐在榻边,温朗的嗓音低低道:“阿珺,是哪个不识抬举的混账把你伤了。” 上回乞巧的时候称病,御医也不让请,皇帝也不给见。任谁都猜得出她哪是生病,许是在宫外受了什么刺激,拓跋宏也就由她自己平复。而这次又憔悴卧榻,若非兰雅实在不放心地去请御医,他也没想到公主是真病了。 自幼就在君王细心呵护下成长的公主,从无病过一回,突然无端急火攻心地病了。原因不用问也知道,天底下只有难掌控的活物才会惹人闹心生郁,死物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 拓跋珺背对着君王,双眸幽然睁开:“哥哥是想砍人脑袋吗?”她不否认,不狡辩,陛下眼明心亮的,不可忽悠。 拓跋宏淡淡一笑:“即是阿珺心尖上的人,朕怎么敢杀呢。但朕很好奇,普天下居然有人不稀罕朕的明珠。” 面对试探,拓跋珺解释道:“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没机会再知道了。” 竟不是勋贵子弟,那就是寒门平民咯。拓跋宏心想着,嘴上继而道:“能让彭城公主纡尊降贵,还伤心欲绝,可见此人本事不凡。你若不甘心,那哥哥就下道圣旨给你们赐婚。” 拓跋珺没有高兴反应,语气寡淡道:“她就要成亲了,我不夺人所爱。”即便心里对此情此意无法看开,但至少有了理由放弃与不争。 拓跋宏眸底略黯,试探问:“既然你们无缘,不如哥哥给你挑个更合适的人选。” 拓跋珺面色乍现一抹阴沉,下一瞬,她从容之态转回身,目光犀利与君王相视,勉强地装出好奇:“是哪位能臣入了陛下的眼?” -- 第45页 “平陆侯张彝。” “哦,是他。”乞巧就打过一个照面,心高气傲很是出名,甚至连太伊姆都不放眼里,难怪皇帝哥哥会看上他。 “张彝虽是狂妄一些,但为人謇謇,且洁身自好,是个可托付的良人。”拓跋宏实话实说,尽管也藏了权衡利弊的私心。 “平陆侯秉性是不错。”拓跋珺不驳君王赞誉:“但他那脾气往后若不容我三分,我贵为公主自然不肯吃亏,到时三天两头吵闹不休,日子还怎么琴瑟和鸣?” 拓跋宏不动声色,目光浮现一丝宠溺:“那就等明年开春取进士时,从中挑选挑选,是文是武且由你喜欢。” 拓跋珺没有应下,低声反问:“陛下就特意为了这事来?” “那倒不是。”拓跋宏扬唇,眉飞展颜道:“三个月前朕结识了一位良才。” 拓跋珺心底一丝冷笑,什么样的良才能让久居宫中的陛下发现,无非又是谁绞尽脑汁想着飞黄腾达。 “有何特别?”她随口一问。 拓跋宏眼神真切三分:“真知灼见,大有可为!不过她的提议朕还在考虑,也本想让你们见上一见……” 听这话意,又像似要撮合,于是话未说完,就看到拓跋珺疲惫地蹙起了眉,显然不想听下去。 拓跋宏默然站起身,随后温声改口说:“瞧你精神尚且不佳,朕便不拉你唠叨了。快点好起来,等入冬,朕带你上方山狩猎散心。” “嗯。”拓跋珺淡淡一应,看着君王魁拔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奴婢恭送陛下。”兰雅颔首间将君王送出殿外。 寝殿没了旁人,弹指间死寂无声。 拓跋珺目光三分迷离,三分凄楚,脑海中不自觉又回想起了七年前那个清雅的少年,再到北苑骑射那次意气风发的清隽儿郎,最后统统揉成一团云雾,幻化为……温柔英韧的女妆娘。 她面上的颜色随着这些画面变了几变。 不论对方是哪种姿态,都叫她心向神迷。 那夜的轻轻一吻,也仍历历在目。 锦姑娘心里明明是有她的! 却挡在这伦常前,任何美梦念头都统统成空。 拓跋珺好生不甘!可不甘又能怎样,对方已经悬崖勒马,将要成为他人之妻…… 想到这,心中顿又受到万箭穿心之痛。 ………… 妄念,贪痴。 谁能来教她如何斩断。 第34章 妄念难断(二) “公主。”兰雅忽轻声一唤,在她走神时已经回到寝内。 拓跋珺凝聚视线,轻一挑眉:“你有话想说?” 兰雅面色略沉道:“陛下突然来提起您的婚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拓跋珺淡道:“他只是大概猜测着,来试探我的心意罢了。” “陛下从不着急公主的婚事,怎今时要来试探?”兰雅有些不明白。 拓跋珺冷笑:“他是怕我会脱离掌控。” 帝王心术项来如此。 一个能忍的皇帝,城府也是最深。 当年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陛下,陛下与先帝父子关系也因此生疏。但有一年先帝患上了恶疮,陛下当时才四岁,就做出惊人之举为先帝吮吸脓疮,先帝这才与陛下亲厚了起来。 后来先帝禅位,陛下悲泣不能自胜,对先帝说代亲之感,内切于心。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般话,城府之深谁能想象,以任孝纯真面孔裹藏了一颗小小野心。 可惜先帝崩得早,陛下就只能在太皇太后膝下隐忍到如今。而拓跋珺生得晚,却也生得即时,恰好成为孤立无援的少帝处心积虑培养出来的棋子,成为他暗中的利剑,伪装他的明君纯孝。 试问,一个将君王暗里一面看得一清二楚的人,即便是最亲厚的手足,又怎会不令人产生顾虑。 如今拓跋宏对她,既是最信任,但又要去防备。 京中里坊的一处篱笆小院外,司马姀正拉着房三娘说悄悄话。 她放低声音,关切道:“我要不要去请孙大夫来一趟?雯华这两月一直茶饭不思的,眼看着瘦了一大圈。”憔悴模样就似当年病恹恹的时候。 房三娘微摇头:“孙大夫来了也无用,待会我去做点山楂糕给她开开胃口。” “哎!雯华这孩子总爱闷着,有事也不与我们说说。”司马姀无奈叹气:“你说她这样,是不是真与元姑娘有关?” 房三娘没说话,但从她表情可以看出也已猜着与此相关。 “那个十一师兄叫什么来着,人挺不错,我原以为他和雯华好事将近了呢。结果才招呼没两天就把人赶回江左。”司马姀不免觉得可惜。 “或许雯华已经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再给她一些时日平复吧。” 看成一点一点顽强成长起来的女儿,喝了那么多年的苦药都没有低头丧气过,却在儿女情长上颓然不振。 这表示什么,当娘的最清楚。 司马姀心思虽不细腻,但她心疼着大侄女:“要不我去把元姑娘找来,让她们见上一面?” 花点钱去贺兰部打听,这元姓在京中可不多见,相信是好找的。 “不必了。”房三娘慢慢凝声:“长痛不如短痛。” 屋内,司马锦躺在木床上看着梁顶发呆。原本就纤瘦的人,折腾了这一段时间,整个透着冰骨清寒。 -- 第46页 她的颓然不是因为接受不了珺兄是女郎,而是接受事实之后反而更加迷茫了,斩不去心底依旧熊熊如焰的情愫,断不掉宁绕脑海中的残念。 先前十一师兄突然来提亲,她当时确实意气用事说会考虑,也有一部分心思是想清楚自己对男女之情有否发生不同。 却没有任何不同。 她对十一师兄的感情只存在同门情谊,也没有对男子产生厌恶,想来更不会对其她女子生出歪念。 只因是那个人而已。 撇开男女之分,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然……元姑娘对此又会是如何作想的? 在揭开彼此的女妆真身之后,是认清自己只是错将对方当儿郎来爱慕而已,还是也接纳了心底的那份有违纲常人伦的蠢动。 她不敢问,不敢面对。 这种荒唐的事,自己执迷不悟倒罢,怎可祸害了清白人家。 一想到这,司马锦胸腔漫出的全是苦涩滋味。 ………… 十月,开冬。 后宫最近有些喧闹,宫人们不断窃窃私语,后妃们更是聚在一起议论。 彭城公主难得有恢复心情,游后花园时,就遇上那么几个在交头接耳的宫女。 “兰雅,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淡声对身后的侍女询问。 兰雅走上前一小步,挨着肩侧禀道:“陛下前些日子将一个士族女子安排进了宫里。” 原来是添了美人。拓跋珺微挑眉梢:“有何不同?” 兰雅解释道:“陛下没有纳为后妃,而是称其为女先生,尊敬有加,宫里便对此议论颇多。” 拓跋珺冷冷一笑,淡道:“看来陛下是换着心思要整顿后宫了。” 兰雅点头认同,陛下迟迟未封后,明显是不想让冯家继续掌控后宫,但碍于太皇太后的威仪,所以趁着这时后宫无主安插自己的心腹。 “太伊姆那边可有什么表态?” “太皇太后那边毫无动静。” 拓跋珺目光微凝,吩咐说:“去趟太和殿。” 十一月,仲冬。 君王欲敦宗亲之义,诏引诸王子弟去方山一起狩猎,欢聚宴饮。 拓跋珺未与御驾同行,骑着白马沿途散心。 贺兰达纳与兰雅策马跟在其后,他小声道:“阿珺再也不是以前的阿珺了。” 曾经爱笑爽朗的人儿,如今郁郁寡欢。他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从没见过拓跋珺能对一件事这般执着不放。 “达纳少主不是也变了吗。”兰雅略一讽刺。 贺兰达纳黑起脸:“我何时变了?” 兰雅转眸撇了他一眼,提醒道:“以前少主对公主都会千依百顺,可先前公主让你帮忙找个人,你到现在也没点消息。若你想敷衍公主,那就继续看她消沉痛苦,若少主是真心希望公主快乐幸福就该做出点行动,而不是总说些无用的……话。” 贺兰达纳脸色更黑了,这丫头居然嫌他说的是废话,还质疑他的关心。 “你给我等着!”他嗓音一厉,然后两腿一夹,催马快步上前到了公主身边。 “阿珺。”他沉声一唤。 拓跋珺没理会他,漠然看着路边的萧条。 “你要我找的人有消息了。” 可拓跋珺听到这话并没有开心起来。 贺兰达纳一股脑道:“她叫司马锦,没出生时父亲就病死了,母亲房氏在京中开着一间小书坊,还有个没嫁人的姑姑,三人一块生活着。” “有劳达纳哥哥了。”拓跋珺勉强一个笑脸,似笑似苦味。 贺兰达纳提议道:“你就说想哥哥怎么帮你,绑也好,偷也罢,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出手给你办妥。京中我还有间私宅,困个人不成问题。” “哥哥这么做,将王法置于何处?”拓跋珺语气淡淡。 “那我就上她家门提亲,当我填房养在外面,这样总名正言顺了吧。” 拓跋珺轻声一呵:“哥哥觉得她会答应吗?”她这话不是在问司马锦会否看书贺兰达纳,而是能否接纳与一个女子相恋。 “那我去探探她心意?”贺兰达纳这会开窍了。 拓跋珺摇了摇头:“不必了。” 贺兰达纳疑惑眯眸:“你已经找到人探过了?” “嗯。” “她不愿意?” “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拓跋珺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锦姑娘内心真实态度:“可她准备嫁人了。” 这足以表示对方十分看开,不乱与心,不困于情。 第35章 妄念难断(三) 这…… 贺兰达纳顿时哑了口,转眸看了眼兰雅,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支持。复再看向公主,嗓音一沉,透出戾气:“这有何难,谁敢娶她杀了便是!” 拓跋珺扫来视线,眼神锐利:“阿步干以为我没想过吗?” 她想困她,成千上百种办法。 可夺人容易,夺心难。 她要的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是真切实意的相爱。再者司马锦性情如何她很清楚,到时候玉石俱焚一切成仇,就只会剩两堆白骨。 “你怎这般别扭!”贺兰达纳爽直道:“管她愿不愿意,你自己高兴就行,总好过现在这样消沉颓废的。你要心疼不舍得,那我去逼她,拿她母亲房氏一族来要挟,她还不肯就范,我再搭上崔氏一族!当年崔浩怎么灭的九族,我想尽办法故技重施。” -- 第47页 能从他嘴里说出这番不顾后果的话,可见他是真心站在公主这边的。 拓跋珺终于流露一丝真切笑容:“阿步干愿意帮我,我很感动。” 贺兰达纳不由腆颜三分:“这有什么好感动。先前是我私心了,以为你一时岔念,就瞒着没告诉你她的事,哪里能想到你会对人家伤心裂肺到这地步。” 虽然司马锦很出色,可她二人同为女子,终究不妥。但非要让他有个决断,自然是以公主为重。 拓跋珺苦涩扬起唇角:“阿步干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等有一天你动了心,那人又不能如愿与你厮守的时候,你就明白这其中的痛苦与纠结。困她,怕成怨偶,放她,自我不甘。” 贺兰达纳没说话,他风流惯了,唯一的妻子也是父亲为了联姻挑的,确实不懂情爱为何物。可是从公主嘴里说出这番话,他不禁感叹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 “阿步干也不必担心,我会好起来的。”拓跋珺眼底深处透着一丝韧意:“草原的女子可没这么娇弱,一时的风吹雨打而已,来年春风再重生。” 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屈的自己。 闻言,贺兰达纳扬眉含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阿珺!” 随后,三人迟至北郊方山,这里左右山源,亭观秀峙。而最吸引人的就是那皎若圆镜的灵泉池,池上白杨成林,车骑相绕,殿宇参差似行舟,映入山水之中。 将到行宫前,拓跋珺先行下了马,兰雅紧跟着也下了马。 “阿珺,你不去围场一起打猎?”贺兰达纳坐在马上疑惑问。 “年年如此,少去一回也无妨。”拓跋珺没那闲情。 “听说陛下这次带了个女先生,神神秘秘,估计连你也还没见过吧。要不我们一起去会会?”贺兰达纳就是想她出去多走动走动。 但这话引来了兰雅的目光鄙夷,以为他是为一睹那女子的美色。 “内宴上自会碰见的。”拓跋珺仍是拒绝,虽然心里对那位女先生是有几分好奇,因为陛下对她保护得甚好,除了太伊姆那边,入宫一个月了都没让露脸与人前,也不公布对方的来历姓名。 想来就是为今日做的准备,惹人注目好奇,然后惊其美艳展其才华,震动四座。那她何必去凑那份热闹,夺了人家趁机出彩的风头。 贺兰达纳便也下了马:“说的也是,不然哥哥陪你先喝两杯如何?” “好。”拓跋珺没有拒绝,借酒解愁再合适不过。 兄妹两并肩去往巍巍群殿其中一处,青天白日痛快饮酒,直到酣然,就相继俯在酒案晕晕入睡。 等拓跋珺醒来时,殿外天色已黑,酒案上放了一盏莲瓣九头油灯,贺兰达纳趴在对面依旧鼾睡。 她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伸直麻去了的双腿,隐约地听到不远处传来歌舞笙嚣。缓过神后,她撑肘起身往殿门走去。 兰雅守在外头,听到朱门开合响,凝眸看去。 “公主,您醒了。”她说着,连忙上前搀扶。 “什么时辰了。”拓跋珺迷糊软腔,抬头望向夜幕之上。 “刚入定昏。陛下派人来问过三回,但您一直醉着不省人事,就没再让人来问。” 拓跋珺凝眸,淡道:“还是得去一趟。” 兰雅点头:“奴婢去拿披风。” 取来披风后,兰雅替主子披上狐围斗篷,轻问了一声:“用不用叫醒少主?” “随他睡吧。”拓跋珺双手收紧斗篷双边,迈开步伐,徐徐前往热闹之处。 内宴上,酒酣迭舞,气氛正欢。 诸王子不以爵秩为列,用家人之礼随便入座,歌舞欣赏有余,目光时不时扫量着陛下座下的司马先生。今日猎场上他们有目共睹,此女不但骑射一绝,武艺也十分高超;而方才殿上助兴时,诗文滔滔,才华横溢。 从来以为汉人女子都是娇滴滴弱盈盈,原来还有她这样身怀清骨傲气让人目炫神迷的,堪称文武双绝,意气拔韧,但也不失女儿家的温柔模样。只可惜陛下身边的人不是他们能随便垂涎的。 拓跋宏见诸人对司马锦的态度都非常认可,于是趁着酒兴,举觞对她含笑说:“司马先生,南朝有女博士韩兰英,教六宫书学,朕也想效仿一下,便赐先生博士之位,替朕今后分担内事。” 司马锦从座上起身,郑重揖礼道:“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臣字一出口,她的身份再也不同。 众人这才明白陛下为何不封其为后妃,以先生名义入住后宫。冯家女儿迟早会成为中宫之主,后妃自然要听命皇后一人,要想连皇后都约束住,就必须得置女职,以典内事。让司马先生担此重任,确实能镇住冯家那几个。 而当拓跋宏出声时,拓跋珺就已伫立在了殿门外,随眼打量一袭人之际看到司马锦的身影,她的心头狂颤,面上一瞬间何止震惊,简直喜出望外! 原来女先生就是她! 原来司马锦一直做的打算就是入宫为女官。 那她们之间又能再朝夕相见了! “皇帝哥哥。”于是在司马锦刚接受君王赐封之际,拓跋珺突凝声一唤,踏入殿内,目光如火带着点滴柔水深情直视向对方。 司马锦听到熟悉的声音,当即转眸望去…… 果真是她! 怎么会是她! -- 第48页 司马锦看清了她的尊贵装扮,今日皇室内宴,唯独缺席的正是…… “彭城公主,你总算来了!”诸王子里有人开口出声。 叔翻殿下含笑冲着皇姐招手:“六姐,来我这座。” 拓跋珺收起目光中的潋滟,徐步走到叔翻的座旁。兰雅惊色难掩,目光微抬扫向司马锦。 司马锦整个人结了冰似的僵在那,动不得半寸。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般耀眼夺目的人,在平城怎会无人提起。 原来不是无人知晓。 原来元姑娘就是彭城公主!所以那次在北苑拓跋珺还说自己曾喜欢上了公主,其实就是在试探她的看法。 司马锦脸色渐白,眉骨透出三分苍清。 即是天之骄女,她何敢妄想…… 不敢再想,这一道身份悬殊之差,瞬犹利剑斩削了心中的妄念。 拓跋宏注意到她的神色复杂,朗声道:“先生,这就是朕与你提起的彭城公主。” 第36章 妄念难断(四) 司马锦匆匆敛神,勉强着镇静,冲彭城公主正要颔首揖礼。 “我们认识。”拓跋珺淡然出声,按捺内心的喜悦在众人面前装着情绪自然,不显于色。盯着司马锦又补了一句:“是吧,雯华先生。” 雯华二字一出口,司马锦目光猛地惊震,刚恢复的面色又逐渐凝重万分。 公主竟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单知道她是房氏女儿,还清楚她就是当年的攥稿人,看来是乞巧事后暗中调查了自己。可公主又是如何查到的,她透露身份的讯息不多,况且攥稿这事只有母亲与姑姑知晓。 拓跋宏发现两人的气氛不对,眉稍一动,看着公主似好奇问:“你们居然认识?”皇帝显然还不知情。 “回陛下。”司马锦从中打断,冲君王揖礼道:“家母在京中开着一间书坊,公主曾是常客。”她抢先解释,不明白公主为何会承认她们之间认识,发生了那么一件尴尬的事,不是更应该装作不相识的吗。 “原来如此。”拓跋宏对此没有起疑,以前彭城公主确实有爱去民间书坊买话本子。 看到司马锦一丝警惕的模样,拓跋珺似笑非笑:“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先生也不知我的身份。转眼数载未见,先生别来无恙啊。” 司马锦唇角一抿,将目光凝视向她,缓缓道:“劳公主挂记,锦,一切安好。” 拓跋珺唇角一抖,这话里的含义旁人听不出来,可她听得明明白白,这是在说自己对她们之间的误会不萦于怀。 她不禁胸生闷意,暗哑了几分嗓音,询问道:“前几月本公主路过书坊,听令姑说姑娘准备婚嫁。还以为姑娘与世不争,甘愿平凡,怎么又摇身一变来宫里当起先生?” 原来她是去了书坊打听…… 司马锦心绪万千,她知道即便姑姑心直口快,但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事,况且还有母亲在,公主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她们妥协的? 而她们在自己面前又只言未提……为何?想来此事只能等回去再追问原因,眼下公主正当着众人面质疑她的目地,那么有些话她就亲自来说清楚。 司马锦不由正色道:“是家姑会错意,锦与师兄只有同门情谊。” 拓跋珺面色细微一动,她拒绝了亲事?太好了!胸中的郁闷顿时随着这话云消雾散。 “锦暂不想儿女情长之事,于会峰阁修学多载,秉家师教导,一腔抱负未展。承蒙陛下信任,自当先为陛下排除后忧再言其它。”她选择藏起自己的内心,并挑明与会峰阁的关系。 会峰阁搜罗着全天下的秘事,江湖势力遍布南北,坐观着大局。里面的弟子自然是个个出类拔萃,渴而难求的人才。 太皇太后惜才,更在意司马锦师承会峰阁,能给北朝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所以才默许陛下对她的特殊提拔。而她同陛下的打算,也是想在今夜宴上挑开这层身份,与众皇亲前先树立威信。 果然,在座的诸位都惊讶了,窃窃私语起来。 “后忧?”拓跋珺却是冷笑:“后宫尚且有太皇太后管治,从无是非祸乱,先生又能帮陛下什么呢? 众人不由屏息,听出一丝火药味。 拓跋宏凛耳静听,等着先生发言向众人展现她的大志。 司马锦从容回应:“太皇太后确实治理有方,可太后又要替陛下垂帘听政,宫闱琐事未必能处处顾及。” “听着是有些道理。”拓跋珺摆姿入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知博士大人打算如何整顿后宫?”她换了一种称呼,像是一丝挖苦。 今日内宴,在座的都是拓跋皇室成员,司马锦无不可言,凝声答道:“采汉、晋旧仪,招选有学识文采的女子入宫,重置内官之职。” “为何要重置?九嫔掌妇学之法,并有世妇、女御、女史等名目一同辅助天子后,这不足够吗?” “不是不足够,是不完善,且有弊端。九嫔是君王的嫔妾,并不能作为女官来看待,世妇、女御都是后宫裙带关系。宫闱萋斐,眩碧成朱,天子听信枕席蜚语,或不能公正,也不能赏罚分明。重置女职并行不悖,以官职品阶制度细致别类,在内既能辅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监督妃嫔,在外也可以协助天子处理朝政,避免宦官专权乱政。”司马锦语气不卑不亢,发出一席铿锵言论:“再者提高女子的地位,不将她们局限于内室之中,给与她们更多施展的机会不也是一种美事?” -- 第49页 “说的好!”殿内当即有人大声称赞。 众人紧接着也感慨认同,但他们支持的不是后宫改制,而是明白了陛下别有用心,想培植这个汉人女子在中宫未立前先建立新的势力,从而阻止冯氏继续掌控后宫。可见陛下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冯太后操控的傀儡皇帝,开始显露一丝帝王野心。 拓跋珺唇角略扬,态度忽转三分温和,倒满羽觞双手敬道:“博士大人果然见地独到,难怪皇兄如此器重,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她的首肯,无疑是今后在后宫展开拳脚最大的帮助。 司马锦便明白她故意当众针对的用意,弯腰取殇,相同敬之:“锦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她只提陛下不提公主,听着像在表明忠心,暗里是与公主要划清某种界限。 拓跋珺没有再说什么,收起目光也不再关注司马锦,且与一众亲族继续宴饮共乐。 拓跋宏将二人私底下的反应尽收眼底,看似恢复了平常但十分蹊跷,尤其公主一见先生就积极乐观了起来,难道她们之间……关系非比寻常?看来此事得查一查了。 随着刻漏叮咚,歌钟喧夜,酒宴一直进行到三更一刻总算结束。 众人醉酒散去之际,拓跋珺微晃晃地起身,含着不明意味地笑走到司马锦面前:“博士大人,我还有些事想向你请教,可否借一步说话。” 陛下这会已不在,没人能阻碍她们。 司马锦微一吸气,料她会来找自己,便请手道:“公主,请。” 公主二字生分极了,就连语气也变得冷硬。 司马锦身旁的宫女且识趣地朝她递去披风,兰雅也将狐尾斗篷披在公主身上,陪着出了殿门后没有继续跟随,而是赶紧回后殿先叫醒纳兰达纳。 拓跋珺压着情绪,带着身后的人悠悠一路走去僻静地方。 司马锦沉默以对,心中虽有猜测,然又不敢断定公主的心思。想她或许会说因错付感情而生厌她的话,又或许会说……仍然执迷不悟的话。 冬夜肃清,朗月垂光。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到池边,缓缓相继停下脚步。凛冽的寒风,肆意吹鼓着她们的披风尾摆,扫乱着她们耳边的碎发,迎面令人清醒三分。 “呵呵呵……” 缄默片刻后,拓跋珺忽发出一阵清灵的笑,不知是感叹还是自讽,醉意微朦的目光看着池水上的粼粼波光:“没想到皇兄安排进后宫的女先生就是你,上天可真会捉弄人。” 第37章 方山落水(一) 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对方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重燃她那一缕妄念。 司马锦不出声,双手在袖中微攥,心中也想着上天确实是戏弄。当她也看清自己内心想要去正视这份感情的时候,才知对方原来不是自己所能妄想的。 拓跋珺扭过头来,目光流露出深深浅浅的暗潮凝望着她。 明明才四个月未见,却似相隔了无数年岁。 “你瘦了。”她的目光不禁又生出一丝怜香惜玉的温柔。 司马锦没有看她,眼里倒映着池上星星点点的碎光,语气是温是淡:“公主也憔悴了。” 可见她们都受到沉重冲击。 “方才在陛下面前……你是不是怕我会说出那些。”拓跋珺虽然在明知故问。 “是。”司马锦一口承认:“我不明白公主为何要重提起令彼此难堪。” 公主或许觉得无伤大雅,可她心里会因此再度受伤,她不想让这道伤痕变得更深。 “我不是想让你难堪。”拓跋珺不由逼近一步:“陛下的心思不是你表面看去那么简单,或许我这么做会令他对你生了嫌隙,影响你的前程,可你如此出色……” 她顿住声,没再把另层用意说出口。 比起影响对方前程,她更不希望自己心上人成为后妃之一。 司马锦意外地扫来目光,显然听出话里深意。 对上她的视线之际,拓跋珺心里一荡,趁势道:“事已至此,我们就别再兜兜绕绕的谈话,想必你也已经猜到,自七年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嗯。”司马锦慢慢一应。 “那当年你也是知道我在房姨的书铺为了你,一直从开市等到闭坊?” “是。”司马锦不否认。 原来她都知道。拓跋珺眉头略皱:“你为什么不找旁人捎个口信给我?” 司马锦轻咬牙关,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因为病了才失约,也知道你在家中静养大半个月。可你既然知情,为什么舍得让我苦苦干等?” “我……当时不够自信。”司马锦语气软了三分。 拓跋珺明白了:“所以那时候你也对我生了好感,就因为你身子骨不行,宁可我失望,也好让你自己收住心思是不是?” 司马锦无法否认,默默点了点头。 拓跋珺是喜是忧,眉头皱紧三分,不由压低嗓音逼问道:“你不妨坦白说,现如今对我是什么想法?” 司马锦颓然垂落目光,缓缓,短而冰冷的几字:“误会一场,已无想法。” 无情的字眼当即在拓跋珺胸口刺穿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 “呵呵呵……”她不禁冷笑,紧盯着司马锦逃避的模样,眼中有些发酸:“七载韶华,我苦思你一人。长庆寺再次邂逅,眼看就是天定的良缘,我不敢错失再三试探。你也给了我回应,虽是轻轻一吻,足以令我天转地旋!我反复品着它度日,总算熬到乞巧那天……尽管那天你我都狼狈了。” -- 第50页 说到这,她咽了咽从胸口冲至喉间的汹涌情绪。 司马锦身子微微发颤,听她复道:“可后来我想通了,就去书坊想打探你的下落,无意间听到房姨和你姑姑的对话……才知你就是我所敬仰的雯华先生。” 原来如此,司马锦这下便明白了大概。 “说也好笑,你我青睐彼此,却都相互藏得深沉。”拓跋珺失声又笑了笑:“而今夜我是想与你说个清楚明白,不论你是儿郎还是红妆,我仍然钟情于你,不甘放弃。” 她选择坦然自己真实心意。 司马锦心角猛抽,哑然无声。即便早有两种不同答案,仍是被这话击中了心底最软最脆弱的地方。 她们是真的相互爱上了彼此。 可偏偏这样的结果,令司马锦更加开心不起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逃避,也做不出任何回应。 宁可公主说的是生厌她的话。 “嗯。” 而后,那满腔柔情换来的只是她淡淡一个字,就好像公主独自在对空山疯语,而她却不萦于怀入耳即弥。 拓跋珺指甲不禁陷进掌心,眼底忍到极限,沾着血丝红透极了:“是你说只要两个人情投意合,不论胡人还是汉人、不论身份差距你都能接受,那为何你我同是女子就不能?” 司马锦眉头轻蹙,就要有情绪从眼神中流露出,她闭了闭双眸,让自己缓和一会。再睁开时,目光直直得看向拓跋珺,语气坚硬:“请公主恕罪,是臣错言!臣应当再补一句,世间大道千千万,唯五伦纲常不可破。” 果然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没想到房三娘那么开明的人,却教育出如此古板的女儿。 拓跋珺心底生冷一片,仍是不甘心,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情两厢,岂因俗礼亡?” “公主,臣言尽于此……”可司马锦不想再纠缠下去,说时,郑重一礼:“臣、告退。” 拓跋珺实在看不懂她,眼底悄然湿了一圈,雾气朦胧地看着她利落干脆地转身迈步。 如果她是个男人,真想骂她一声懦夫。 可她是女人,与自己有着一般无二的身躯。 她不怪得,也怨不得。 司马锦浑身在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冰尖上,扎穿了脚心,痛蔓全身。 如果元姑娘只是元姑娘,而不是当朝公主…… 正当想,身后突然“噗通”一声巨响。 寒露湿青苔,拓跋珺负气一个跺脚踩滑,摔进了冰寒刺骨的池里。惹得司马锦紧张地回头,就见她浸在水里连一声求救的呼喊也没有,双手扑腾着水面想要上岸,可她的脑袋一直在往下沉。 司马锦连忙冲到岸边伸手去抓她挣扎的手,可拓跋珺显然不想让她救,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整个人淹进了池里。 “公主!”司马锦急了,想也不想就跳进了池中。 然…… 她面色所有惊慌与失措在下一刻散尽! 她被骗了。 岸边的池底下有石台,她笔直直地站在那,寒水只没过她的腰。 这时,拓跋珺不再演戏,从水里冒出,哗地一声身上的水珠稀稀拉拉,一直坠落回池里。 不出意料,她看到司马锦脸色都变黑了。 “你明明在乎我的!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心里还有我?”怕她会离开,拓跋珺用双手缠着她的脖子,湿透的身体紧贴着她。 “不论谁落水,我都会救。”司马锦语气冰冷,有些怒意。 差一点就以为她要出事,差一点就急哭了自己,结果又是在试探。 回回试探,回回拿捏她的分寸! 简直是狡猾又城府。 “你这张嘴是我见过最硬的。”拓跋珺恨不得把它撬开,这般一想,便把脸往前一凑,头一偏吻了上去。 温温热热的舌尖扫过那两片唇瓣。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司马锦双脚险些站不稳,而她没有推拒,只作将唇闭得死死。 拓跋珺便也来了脾气,索性张口将她唇边狠咬一口。 司马锦忍着痛意,由她泄愤,好似无动于衷。 偏是她这样毫无反应,又毫不反抗的模样,更叫人恨! “滚!”拓跋珺松开口,大骂出声,她堂堂公主非要作贱自己到底为何! 第38章 方山落水(二) 司马锦纹丝不动,看到她湿透的身子在寒风与冰池夹击下萧瑟颤抖,哪里能忍心,旋即伸手解开她脖间的绳结,脱去那件湿重的斗篷后就将人横抱进怀里。 拓跋珺贪婪着这一丝温柔举动,心口泄了气般,双手又纠缠上她的脖间:“雯华……” 她亲昵唤着她的小字。 听得司马锦呼吸一紧,却又不住胸口发酸,她沉默着抱她上了岸。 拓跋珺不愿松手下地,把脸凑到她耳边,发出唇舌寒颤的时候惹她疼惜。 司马锦已经领略过她的心计,明知这又是她的把戏,却不得不迁就她,一路抱着她回去。 拓跋珺哆嗦了好一会儿,唇角都有些发白了,可她心里是暖的,目光更是炙热得盯着司马锦的侧颜。须臾,嗓音带着颤抖忍不住轻声低问:“你究竟在介意什么?是我的身份吗?或者说,你是怕陛下不容我们的关系?” “公主既然清楚答案,为什么还非要问个明白。”司马锦冷眉冷眼看着前路,心里其实一丝慌了,确实被她说中一半。 -- 第51页 “因为我不信你会怕权势滔天的威胁。”拓跋珺斩钉截铁:“你骨子里有一股清傲,纵使我是公主,你也不会因为身份的差距觉得自卑,你只会担心我的名声。就算陛下不容我们,你也不会害怕,你只怕陛下对我苛责为难。其实你心里是向着我的对不对?” 司马锦深长吸气,常闻彭城公主聪慧伶俐,却不是一般的伶俐,明明事情都看得通透还反来问她心意。 拓跋珺不想她在回避问题,威胁道:“你永远不正面回答,那我就一直这么想法设法的试你。” “公主。”司马锦面色略黑,轮廓分明的棱棱角角在磨动:“你再这样胡闹,明日我就去与陛下辞官。” “随你。”拓跋珺完全不受威胁,信誓旦旦:“不论你躲去哪里,我都会紧紧跟着。你也别管我这样做成不成体统,我们草原女儿从来就不在乎你那所谓的纲常五伦。” “公主说得轻巧,你的身份当真能摆脱吗?”司马锦言词利了三分:“皇族的颜面你的丢得起,那陛下呢,太后呢?悖行天理,世人笑柄,公主莫非是想做第二个离经叛道刘楚玉?” “你们汉人就是书读太多,总把事情想得复杂,难道就不能两全其美。”拓跋珺用冰凉的指揪了揪她耳朵,要她听个清楚:“就像你母亲与你姑姑那样……” 听到这句话,司马锦猛地僵在原地,扫来一道犀利目光,带着点点怒意:“你胡说什么!” 看她这样就是完全不知情的。 “我没胡说,她们的事你要不信,往后自己多去试探就知道了。”拓跋珺收起灿烂可人的模样,勾起唇角坏坏一笑。 司马锦面红耳赤,她从没想过娘亲与姑姑会有什么,不论事情真假,但被人说及自己的娘亲不守妇道,胸中难免生了一丝不快。可她驳不出口,公主不像在戏言,也凶不出来,好歹是自己心上人,顿然有种被拿捏死死的感觉。 拓跋珺看她这副吃了瘪的模样,先前的郁闷一下舒坦了不少,眼底溜过一抹黠光,又说了句:“顺便再告诉你,房姨那,我已经去坦诚过了。” 司马锦像没听清,两耳微嗡。 “本想让她们帮忙试探你的心意,但姑姑说你会考虑成亲,我就以为你当真看开了。”拓跋珺说时瑟瑟抖了一下,努力蜷曲在她怀里,又变成一副可怜乖巧的模样,低喃道:“雯华,我冷……” 软硬兼施,瞧她怎么招架。 司马锦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又吞回了肚子里,今夜算是对公主另眼相看了,不由双臂发硬将她抱得更紧:“指路,往哪走!” 赶紧把这妖孽送回去,姑姑与母亲的事她自会去查证。 “朝左边走过两座殿,再往里到尽头,右数第五间殿便是。”拓跋珺声音变低,唇齿打起寒颤。 司马锦目光沉沉,加快脚步。 将走到的时候,有两道人影正站在殿门外,是兰雅和贺兰达纳。 “公主!”兰雅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跑着过来。看到公主全是湿透了,司马锦也半身湿漉漉,且不管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催促着道:“快进寝宫。” 司马锦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居然在装睡,也罢,送人送到底。 走到寝宫门口的时候,贺兰达纳一言不发看了她一眼,等她们都进去了,便帮忙把门关上继续守在外头。 兰雅快速取了两条干巾和两套衣裳,正往内室里走,见司马锦放下公主后就出来了。 她递去一条干巾和衣物,关切道:“博士大人先将衣裳换下吧,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可不能患了风寒。” “我还好,你且去照顾公主。”司马锦不想逗留。 “换身衣服而已,耽误不了大人太多时间。”兰雅索性把衣裙递她怀里,然后快步入内室。 司马锦看着手里公主的胡式衣裙,迟疑一瞬,确实耽误不了多久,她何必这么别扭,便走去内室的屏风后侧。 拓跋珺睁开双眼,对兰雅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坐起身盯着屏风处透出来的光影。 窸窣声间,司马锦利落除去身上的层层衣物,用巾帕将身子上下略一擦干。 拓跋珺杏眸微眯,从光影的描绘中欣赏那些细腻的曲线。瘦是瘦了些,但该丰满的还是挺丰满,该纤细的看去也非常盈盈一握。 她不禁咽了下口水,目光生了火意,恨不得烧穿那层薄纱。 兰雅看到公主这反应,唇角一抿,实在不知说主子什么好。要论皮相,主子自己的就足叫人惊叹了,还用得着对旁人垂涎欲滴?不过……她也忍不住对着屏风多看了两眼,博士大人这骨相确实不错。 未几,司马锦穿好衣物,走出屏风时往寝床处看了一眼。仅仅一眼,映目而来的是公主玉肌凝亮、□□的画面。拓跋珺站在床边,杏眸含光,勾魂摄魄一般盯着她,下一瞬她意识性地撇开目光,耳根微微作烫。 “臣先告退。”司马锦仓促着脚步,走出内室。脑海里自动将方才的画面停格,从那优美弧线的颈肩、锁骨一路往下无限放大。 什么天生丽质,什么娟好入骨,都不足以形容。也是平生头一遭发觉,原来女子的身子能如此媚惑人心。 她眉心不由蹙了再蹙,踏出殿门时才恢复平静。刚掩上门转过身,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影罩了过来。 -- 第52页 “博士大人。”贺兰达纳沉声唤她,这一称呼也表示他已经从兰雅那清楚了情况。 司马锦抬眸看他,两唇方启。 贺兰达纳忽嗤笑出声,打断道:“博士大人这唇是在哪磕的吗?” 她的唇上有明晃晃的淤红。 司马锦身影略僵,下意识将受伤的下唇含进口中。 “今夜大人与公主双双湿着身回来,不知我等该在陛下面前如何帮忙解释?”贺兰达纳凝声问她。 司马锦会意,解释道:“是我不慎落水,公主好意救我。” 第39章 方山落水(三) 贺兰达纳挑眉,取笑了句:“那大人也不用一路抱着公主回来吧?” “公主千金之躯……我只是怕她受凉,没有多想。” 贺兰达纳也不拆穿,而是说:“博士大人别紧张,你们之间又不需要什么男女大防,不过……公主既然是为救大人而落了水,大人是不是该守在公主身旁照顾一下?” 司马锦面色一正:“内有侍女,必会照顾好公主。” “兰雅!”贺兰达纳遂冲内殿大声一唤。 司马锦眉头轻陷:“贺兰少主,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贺兰达纳不以为然道:“大人的道理不必说给我听,解铃还需系铃人,大人真想摆脱得干干净净,就请先说服里头那位。” 司马锦当即哑了口。 朱门微响,兰雅开了道缝探出头,看了看二人:“少主是有什么吩咐?” 贺兰达纳冲她使了个眼色,并说:“这天黑路暗的,本少主酒未全醒,万一也像博士大人一样摔到池里……”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挑灯来送贺兰少主回去。”兰雅非常配合,说罢就把头钻了回去。 贺兰达纳便冲司马锦客气一礼:“博士大人,公主这就有劳您费心。” 司马锦面色沉着,说不出拒绝的话,拒绝得了一时,又躲得过多久?日后宫里必是要与公主时常碰见的…… 随着朱门吱嘎一响,兰雅挑灯走了出来,看着司马锦提醒道:“公主身子凉得很,今夜要是没能抗过去,怕是要得风寒。大人先帮忙安抚公主,待会我去煮些姜汤送来。” 司马锦缄默点头,快步入内重掩上门。 拓跋珺已经卧寝,一身鲜红的亵衣衬得脸色青白,确实冻坏了。她颤着唇说:“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司马锦定定地站在榻前,淡道:“公主,该说的我也说了。” 拓跋珺不想再与她起争执,倒抽几口冷气,在褥里浑身微抖道:“雯华,我冷。” 司马锦见不得她这可怜模样,不由软了语气:“我去找宫人再添些碳来。” “雯华。”拓跋珺唤时连忙坐起身,伸手抓住她的温暖手掌:“我只需要你。” 司马锦顿住刚要迈出的脚步,钻进掌心里的那只手十分冰凉,她怎会不疼惜。 “公主,别胡闹了。”她软着态度,掌心轻轻一握那只手将它放回褥里,然后双手扶住对方两边肩侧往后一推:“快躺下吧。” 拓跋珺快速搂住她脖子将人一并拽倒在塌上,目光咫尺间流动楚楚晔光:“我身子好冷,你帮帮我。” 司马锦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一股寒意,因而知其意图当下也无可奈何,只好道:“仅此一次。” 拓跋珺却不松手,将她脖子勾得更紧似怕她逃走一般,迫使她们胸前的峰峦挤压着彼此,短促的呼吸便在耳边格外清晰。她狐疑道:“答应得这么快,这可不像你。” 司马锦避不开她炙热的目光,稍挣扎了一下,结果胸前的摩擦就惹得两粒朱蔻一丝酥痒。她立马停下动作,却又不自觉想起公主一丝不挂的模样,脸上便泛起了一股燥热。 “你脸红了。”拓跋珺略扬起唇角,笑她窘态。 司马锦皱了一下眉头,按捺着胸腔中渐起渐涌的春潮,言词微厉道:“公主是要我难堪逃离,还是要我心甘情愿留下?” 她这是在威胁,也是在妥协。 “大人严肃的样子,颇有风味。”拓跋珺乖乖松开双臂,冰冷的手从其颈后故意抚扫过同样发红的两耳,然后捧住对方的双颊,指尖摩挲那发烫的肤,吐息轻软地说:“我帮你驱驱火。” “公主!”司马锦被撩得心底乱成麻絮,忍不住又奉劝道:“你有意让陛下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曾想过他知晓后会如何处置这等丑闻。” 拓跋珺眉梢略动:“你是要拿陛下来压我?” 司马锦不否认:“我对陛下而言尚且还有利处,他自不会对我怎样。可公主的言行关乎皇室,倘若一道圣旨赐婚下来,公主是拒还是从?” 拓跋珺眼底黯了一寸:“是不是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司马锦摇了摇头:“陛下对我的信任还没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帝王手段大多如此。” 她不怕误了自己,只怕害了公主。 拓跋珺默了一下,反问了句:“你希望我是拒还是从?” 司马锦哑然,这问题她不想回答。 “雯华。”拓跋珺目光一凝:“想厮守的办法有很多,我可以找人演对假夫妻,也可以自请长伴青灯,横竖不过熬些年岁。” 说到这,她的指肆意触上了她的唇,沿着唇线轻轻迂回:“待你大志完成我们就归隐四海,做对逍遥凤侣,仗剑江湖;又或者隐于田园,打猎耕种为乐,不问世事沧桑。” -- 第53页 司马锦顺着她的话思绪微微出神,浮想到了那些恩爱画面。 “雯华……”拓跋珺低低又唤:“你信姻缘吗?那日浴佛节,我在菩提树下许愿想再与你相见,真就应验了。佛法说,万般皆是因,万般皆有果,你正是我的因,我即是你的果。别再顾虑那么多了好吗,以你我的谋略相加,难道还不能创出一条退路来?” 一声声蛊惑下,她再度吻上了司马锦的双唇,含着一瓣在口中小小心心带着试探。 司马锦没有抗拒,那唇是如此冰冷,隐隐还在打颤,惹得她怜惜不已。不禁在想公主都已经这么的坦荡如砥,她还有什么理由畏蒽不前…… 看到她眼神变了,面色也有所动容,拓跋珺欣喜不已,当即又把软舌撬进她的齿间。 司马锦眉头略皱,瑞凤眸中温光涟漪在翻,这个举动就像撬开了她的心扉,在心底最薄软最脆弱的地方搅乱一池春水。 “唔嗯……”拓跋珺发出绵绵软软的蛊惑,贪婪着她口中的温热,一切凭着本能索取。 吻不像吻,更像贪吃的猫儿,时咬时亲。 司马锦被撩得头脑发涨,不自觉给出回应,与她唇舌互缠,却也是笨拙而青涩。 几番尝试后,她们总算摸索到窍路,吻得逐渐激烈,气喘嘤咛。 四目相对间皆是爱意。 但只是这样哪里足够,拓跋珺想要的是占有她全全部部整个人。 司马锦也默许了她的行为,双脚左右一蹬,脱去湿鞋钻进褥内,任她顽劣的双手将自己剥落得一干二净。 而她的双掌也在对方身上按图索骥,一寸一寸将冰冷的地方全部揉得火热发烫。尽管第一回 做这种荒唐事,可她也是女人,自然懂得哪里最敏感,哪里最销魂。 “我以为先生只读四书五经,清心寡欲,做不出这么猖狂无度的事。”拓跋珺勾着红肿的唇,眼里似火如水,昂挺着被揉红发烫的双峰,雪白脂肤上指痕清晰。 “我原以为彭城公主性情乖巧,知书达理,没想到也是这般贪婪成性。”司马锦半俯在她身上,说时垂目看了看自己胸前斑驳的吻痕与齿印。 她们才明白这种事情说起来轻巧,可真正做起来,到底是技艺生疏,难免粗鲁不懂怜惜。 “雯华……”拓跋珺勾起膝盖往她腿心一顶,那里已然暖湿一片。 第40章 吃干抹净 司马锦心跳撞着胸腔猛地一震,浑不适应,却也宠溺地由着那圆润的膝盖骨在腿中间揉动。未消片刻,她整个人便酥了软了,再无一身傲骨。 拓跋珺趁其恍惚不备,揽过她的腰突一翻身将人反压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再不敢下手,我可就闯进去了。” 说时,那指就滑入潮湿的青苔之下,落叶拂水般拨弄着那柔嫩水润的花缝。 司马锦禁不住地颤栗,奇殊的滋味勾动着身体里最深处的细弦,似痒似麻,如酥如腻……她毫无招架之力,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拓跋珺的凝白脊背,随着那指展展而动。 “先生这反应真是可爱。”拓跋珺眯着眼明艳一笑,偏了头去咬她的耳垂:“是不是很舒服……” 司马锦扭头也去咬她耳垂,齿间含臊意微磨:“公主做得这般自然,看来私底下读的话本子不少。” 拓跋珺松口吐舌,贪吃地舔着她的耳廓:“我确实觊觎你的美色,为此下足功夫,可惜了那夜在北苑没能得逞。” 说着,她的指频率渐快,滑腻露丝漫得到处都是。 “嗯摁……”司马锦终是憋不住嗓音,软腻一声轻喘。但令她羞得无地自容的不是自己动情的呻吟,而是听到腿心的拨弄愈发畅响。 好一个彭城公主,好的很。 她不再克制自己,旋即将指也探入她的娇滴滴的幽柔处。莹润通透的春水已经斑驳了青苔,与她一比有过之无不及。 女子的身躯果真是奥妙无穷。 她曲指一动,已然知晓哪处最敏锐,便以雷霆之速将那一点傲然突出的花蒂动情摧弄。 “啊嗯……”拓跋珺娇吟一声,媚得无边无际。原来那地方的感触是这样奇特,越逗越痒,酥意磨人。明明很是快慰的,可身子里头怎么都不够满足,反而愈发觉得空虚难耐。 “我懂了……”她暗哑着嗓音,指尖专一触上相同的那一点:“就是这对不对?” 司马锦当即腿抖得厉害,面色在情潮的涌动下愈来愈红,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娇明艳,颤颤巍巍无处遁藏。 “雯华……”拓跋珺咬上她的唇,口中热气滚烫带着呻吟:“啊哈……雯华……” 司马锦眼中含着一汪水,身上的火愈烧愈烈,即要灰飞烟灭:“珺儿……慢些……啊……嘶嘶嘶……” 她止不住地倒抽冷气,怎么也驱不散身体里的火,究竟该如何是好!她像要被逼疯了般,心里发出阵阵叫嚣。 “我停不下来……”拓跋珺爱极了那细腻软滑的滋味,更爱她的反应:“雯华……你抖得好厉害……抖得我都对不准那一处了……” 司马锦眉头紧锁,三分愉悦之态、七分难过模样,遂吐舌钻入她口中不想听这些令人害臊的字眼。 “唔嗯……嗯……”拓跋珺在她唇舌攻势下呻吟着,媚惑着,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动情的模样都展现给她看。 兰雅送来姜汤时,便在殿外听到里头那一阵阵搔动人心的呻吟,惊地双手一抖,差些撒翻了盘子。 -- 第54页 这两人……是不是进展太快了些…… 她羞红着脸,赶忙站到台阶下帮着望风。 冷风飕飕,顿然叫人清醒许多。 “啊……啊……” 须臾后,殿内忽然一声高亢叫响,含苞的花蕾在激荡间娇娆绽放。 兰雅面上再度火辣辣,听不得了,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哪受得了这些蛊惑,立马走得远远的求个心静。 原以为这种事很快就会结束,可她低估了殿里的那两位,足足过了半时辰,那些霅霅动静仍未消停。 罢了罢了,她只好回去歇息,想来这驱寒的姜汤也不用着喝了。 翌日,天方亮。 朱门轻响,有人从殿内走了出来。 所幸周围无人,司马锦暗暗一叹,终是明白什么叫花不堪折,扶着腰一步一步缓缓而去。 待日晒三竿,朝云四集,日夕布散。拓跋珺这才睡足转醒,扭头一见榻边无人,不免落寞。 “兰雅。”她唤了一声,光着身子从榻上坐起。 兰雅快步入内,面色略显尴尬道:“公主,陛下已经回宫了。” 这意思也就表示司马锦随王驾一块离开了。 拓跋珺若有所思了一会,惺忪起身下榻,展开双臂道:“更衣。” 兰雅颔首一点,拾起地上凌乱的衣物,伺候主子先穿上,便看见公主欺霜赛雪的背上道道抓痕,可想而知昨夜是有多激烈。 穿上衣物后,拓跋珺走去梳妆台前。兰雅没有跟上,却是先整理凌乱的床褥,果然就见榻上有斑驳的血迹。 “公主……”她有些难以启齿,便换了方式问:“您来月事了?” 拓跋珺扭过头来,看向榻处:“你这丫头明知故问。” 想象那种场景,兰雅羞红了脸,支吾道:“那……那您和博士大人今后怎么打算……” 清白身子都给了,可见公主是铁了心要和司马锦在一起。 “嗯……这事还要从长计议。”拓跋珺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指尖的血迹,回想昨夜之事唇角不由微扬,吩咐说:“兰雅,回宫后你替我跑一趟,送些人参鹿茸给博士大人补一补身子。” 昨夜司马锦已经被她给吃干抹净了,也怪自己头一回做这种事,差点就弄折了她那瘦弱的身子骨。 “是……” 兰雅话音未落,又闻一声叮咛。 “还有,再去趟城里的药铺,买点药。” 药?什么药……兰雅疑惑看她。 拓跋珺便把目光再看向身后的榻:“一并给博士大人送去。” 兰雅明白过来,不免又羞了三分,但话中意思她听出来了,昨夜丢了清白的人不是公主,而是博士大人。 了不得了,公主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拓跋珺春光满面地回到宫后,却没想到接连五天,司马锦都找理由避着她不想碰面。她自觉自己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怎会让对方胆颤至此? 不过暂且先这样吧,眼下皇兄正重用着她,与自己太走近不免要受君王猜忌,加上后宫准备改制,等忙过这阵再去缠她。 十日后,朝堂之上宦官宣读圣旨,北魏朝正式建立后宫的女官制度。和外朝文武官员一样,左右昭仪位视大司马,三夫人视三公,三嫔视三卿,六嫔视六卿,世妇视中大夫,御女视元士。 内司视尚书,总领宫中事务,位从一品。内司以下有二品大监、作司、女侍中;三品女尚书、美人、女史、女贤人、书史、书女、小书女等五官;四品才人、供人、恭使宫人等人,五品春衣、女酒、女飨、女食、奚官女奴。 女官服饰并分为一品紫衣;二品阙翟;三品鞠衣;四品展衣;五品、六品褖衣;七品、八品、九品俱青纱公服。 圣旨下达后,告示也张贴到了民间,对外选拔有学识文采的才女之余,再从宫女中提拔能力出挑者。其外还可以从功臣、外戚或宗室等贵族女性中特殊任命,这也是君王在给冯家的利益留了余地。 不久,冯太后提拔亲信为女官之首。 司马锦则封三品女尚书,管理宫中文书,并可干涉王务。 第41章 再度温存 这一日北魏皇城朔雪纷飞,灏气荡宫闱。 拓跋珺披着狐尾白氅,怀里抱着袖炉,急步踏雪脚前往内宫某一处。 兰雅手里捧着一个小锦盒,紧随其后。 到了内宫尚书房,拓跋珺将袖炉递给兰雅,同时接过小锦盒。 房内,阁暖如春。司马锦正垂首执毫整理文卷,忽房门被推开,凛冽寒风裹杂着鹅毛雪花冷冷袭来。 她放下毫笔,将案上差些吹飞的宣纸摁住。一道脚步声走近,她抬眼,便见那人。 “尚书大人。”拓跋珺杏眸璀亮地看着她,目光之紧犹蟒吞物,直叫人心底慌生乱意。 兰雅站在门外冲她行了一礼,便将朱门掩去。 司马锦神色匆敛,垂目走到案前,万福礼道:“参见公主。” 拓跋珺看了眼案上堆满的卷册,语气一丝抱怨:“大人真是事忙,难怪都抽不出空余见我一面。” 司马锦淡道:“请公主见谅。” “你就不想我?”拓跋珺眉头轻陷,她可是一直在想着她,想得快发疯。 “想。”司马锦仅仅一字,语气定定,怎会不想,只是……那夜冲动过后,她心里不免多了一层羞情,不知该怎么面对。 -- 第55页 拓跋珺看出她的不自然,且先将锦盒递去:“大人新官上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打开看看。” 司马锦没有犹豫,双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上成的白玉,精巧的玉环上雕刻着并蒂莲,缀以罗缨。 罗缨是女子出嫁时系于腰间的彩色丝带,以示人有所属,可见这份贺礼心意之昭昭。 “我帮你戴上。”拓跋珺拿起玉佩,不容拒绝之态亲自系在司马锦的腰戴上。 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此玉名贵也正好彰显司马锦的身份。 “多谢公主。”司马锦心潮浅翻,对她来说这礼物非常珍贵,可自己又能送公主什么。 “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吗?”拓跋珺杏眸微眯有些不悦,遂伸手,挑起她下颌逼视那双温柔眼眸。 说来,司马锦今日的装扮真美,身上着圆领阔袖的紫色襦衫,一对锁骨在绣花领中分外挑眼,下为同色的高腰褶裙,轻柔曼妙。 拓跋珺将人细细打量,炙热的目光穿透过层层华服,联想着另一番风味。 “雯华。”她唤着亲昵的称呼,指尖沿着女人下颌的细腻弧度轻轻地往下游走,去触摸那两根匀称的白玉冰枝,其形展似廊桥,锁骨凹处又如银勺盛雪。 观之赏心悦目,触之酥手细滑。 “这身紫衣衬得你真美。”她眼底笑意明媚,转而又去触摸对方的眉眼唇鼻,动作极尽温存。 司马锦败给她这一袭温柔又挑逗的举动,垂下眼睫,语气轻软道:“今夜……我会去找你。” 拓跋珺满心欢喜,沉溺于她这难得一见的妥协态度,不由想着得寸进尺,于是解下身上的大氅,挥舞间覆盖了满案的文卷。 司马锦不明她意思,腰间忽然被揽住,一个旋身她猛地将她压在案上。 “公……” “嘘!”拓跋珺打断她的声音,炙热的吻便急急落下,纠缠着她,扰乱心智。 到底是躲不过去。司马锦食髓知味节节败退,给着回应,并宠溺地由她胡来。 三两下功夫,身上的襦衫被扯得松散在两臂,暴露胸前两座艳峰,其脂皑如雪上山,皎若云间月,两粒朱砂犹红梅,散发女儿香。 紧接着高腰褶裙无声落地,露出两条勾人的腿,芗泽扑鼻。 “雯华……” 拓跋珺眼底尽是燎人火色,揽在女人腰后的手掌往下移了两寸,覆盖住半边高翘的柔臀,掌心那几颗被弓把常年磨出来的茧子,粗糙发硬得刮搔着细腻的肤。而同时,她的右手揉到女人的左峰上,张合五指挤动丰腴的乳房,揉到它饱涨。 司马锦却隐忍着滋味身子紧绷非常,眸子半张半阖透着一丝慌乱,盯着看着对方肆意的举动,虽与那夜相比是温柔了许多,可她还是怕…… “别怕。”拓跋珺看出她的惧意,俯首叼住另一粒朱红:“我会温柔的。” 说时,吐舌盘旋着乳尖,将它逗得硬挺起来,然后如婴儿吮食一般、贪婪地连着所有的嫣红乳晕都含进口中细细品尝。 原来是怕她了,难怪总躲着不见。想想那夜自己确实粗鲁极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消停,一回又一回的贪婪那的柔软紧窒。 这次她便耐心十足,举动格外温柔。 司马锦撇过目光不再看她的举动,光天化日做此事,怎会不羞耻呢。可没有理由去拒绝,这副身子亦是在想念她的触碰,喜欢她的挑逗,细细痒痒的感触令她无法自拔,就如同屋外的飞雪,遇火化水不可收拾。 须臾,拓跋珺的手离开了满是指红的乳峰,一路往下,满心欢喜地拨弄那朵娇花。 司马锦红着脸,微一咬唇,不敢发出响声。可她哪里能抗得过这销魂磨人的滋味,指头每动一下,便有火流一簇簇地窜过四肢。她忍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再忍住,发出轻浅喘息,眉眼俱是清媚之色。 拓跋珺吐出口中淫靡的乳珠,目光火热露骨地盯着她。 丰肌秀骨,浑是揉花碎玉。 难怪世人偏爱纵情欢嬉,但凡见过女人的这般楚楚模样,谁能不爱,恨不得朝朝暮暮皆如此。 “舒服吗?”她哑声追问,指尖拨弄飞快。 司马锦两颊潮红,醉迷在温柔的撩拨中,只觉那处感觉愈发敏锐,如潮在涨,蓄势待发。她不住哆嗦,连语调都显无力:“不……不许……取笑我……” 这怎么会是在取笑。 “我真是爱极了你这模样。”拓跋珺忍着自身的躁动,低头在她傲然挺拔的乳尖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唇舌又与两峰间流连往返。 花房片刻不歇地缩合着,酥麻彻骨,将到巅峰之际,司马锦脸上便似溢血一般的红,双手紧抓着书案边沿硬角,绷着身子意乱情迷地连连唤她:“珺儿……啊……珺儿……我……我站不住……了” 话音刚落,她两腿猛地一抖,泻出滔天欲火。 “雯华……你那整片茸地都湿透了。”拓跋珺高高抬起一只无力的玉腿缠在腰际,眼底尽注笑意,再将发皱的指渐渐深入那圆巧的径口,舒缓里面的急迫。 好紧的一张嘴。 一张一合,将她的手指紧紧吸入紧紧吐出,随着反反复复强悍的动作,春丝泛滥成春潮。 “珺儿……”司马锦仰头难耐急喘,满心颤抖。 听着她口中的吟声越来越重,拓跋珺的动作便也逐渐迅猛,直到后来再也无法温柔相待,一个劲地疯狂插弄,不留一丝余地。 -- 第56页 吱吱嘎嘎,书案四角不停剧烈摇响,就快散架了一般。 想她指弹就能击碎羊膊骨,那指力和臂力又岂是司马锦能吃得消的。 司马锦不得不泣喘求饶,一如那一夜。 “哎!”房门外,兰雅低低叹气,看来是得给司马大人多准备补品了。 第42章 陛下赐婚 太和十四年,六月。经过半年的努力,北魏后宫的女官选拔总算告一段落。 这一日,拓跋宏召彭城公主到紫宫品尝膳房新制的解暑冰酥。 兄妹二人已是许久没再单独相聚,拓跋珺便清楚君王是有事又要驱使自己,她暗暗揣测着,并耐心等着拓跋宏主动开口。 “珺儿。”拓跋宏很快就开口了,没有兜兜绕绕,温和的口吻直接切入正题:“朕知你与司马锦关系非常亲密要好,那她可曾对你提起过迁都的计划?” 这话前半句有特殊意思,但拓跋珺对后半句更为意外:“陛下要迁都?” “看来她还没告诉你。”拓跋宏嘴角一丝挖苦意味,目光且锐利:“当年,她毛遂自荐在朕面前一番言论,说拓跋兴魏虽是稳住了北方霸业,富有四海,可平城是用武之地,不能实行文治。崤函帝宅,河洛王里,朕若想制御整个神州天下,立千秋功绩圣名万载,就得迁都洛阳,光宅中原。” 拓跋珺眉头当即一紧:“这件事太伊姆绝对不会同意的。”不但太伊姆不同意,北朝的所有贵族也都不会同意。 “所以,是时候搬走大石头了。”拓跋宏目光忽然阴暗一寸,逼视着她不容一丝拒绝。 拓跋珺顿然缄默住了,面色一点点地凝重。她能明白司马锦的用意,一旦迁都,便可将贵族旧势力削弱,在新的领域与汉人士族重新融合,从此不以鲜卑论尊贵,而以崔浩当年所说的制度重整人伦,门庭相对。 这对汉人士族来说是重振家门的机会,也是君王铲除冯氏党羽建立自己新势力的机会。而这么重大的事情司马锦没有告诉她,显然是不希望她参合到这场漩涡争斗,可司马锦不知道的是她一直深陷泥潭之中。 眼下君王又已经开了口,那么这件事她不得不为之。 一场朝政风暴也正在酝酿。 九月,宫中传出噩耗,冯太后病逝。临终时降金册遗旨,安排自己的山陵之制务行俭约,不必劳费。 内外大臣皆哽咽悲切,君王哀伤至极,不禁大哭数日滴水未进,毁慕崩摧。他自幼承蒙太后谆谆教诲,更是仰恃太后安缉社稷。 太后功德之深重,拓跋宏便坚持将祖母的葬礼以国君的规格来进行。为了表达自己的孝谨,拓跋宏还在太皇太后的永固陵边上,营造了自己寿宫,将来死后也要继续陪伴着皇祖母。 魏主之仁孝,无人不赞扬。至此拓跋宏终于亲政,秉太后遗愿册冯妙清为后,朝堂上继续重用汉人士族,并且模仿汉族王朝的礼仪,作明堂、建太庙、正祀典。 举国上下守三年之丧,期间无人提婚嫁。 一年后,在司马锦的提议下,君王对朝堂百官进行秩品改制,分为九品,每品又分正、从,从品乃历来首创。 她的能力越发被拓跋宏欣赏,这种欣赏逐渐也参杂了君王的占有欲,可他知道司马铮铮傲骨,心怀远大抱负,根本不愿做他的后宫之一。 再加上她和彭城公主私底下那见不得人的关系…… 拓跋宏心里不由滋生了一种想法,没有什么东西是君王得不到的,也没人是他所拆不散的。 很快,三年孝期过去了。 太和十七年,二月刚开春。一道圣旨下落到拓跋珺手中,宣旨之人且还是司马锦。 圣旨上说彭城公主已经二十三岁,正值风华,宋王之嫡子刘承绪出身高贵是为良配,尚公主择吉完婚。 这宋王刘昶乃为南国前朝宋文帝之子,早年流亡投奔北朝,被封了个世袭的爵位,于北魏非宗室的王公大臣之中地位相当隆显。再者皇族配皇族,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可是宋王的那个嫡子自幼就患尫疾,身体羸弱且不说,还脊骨弯曲形象不佳。 彭城公主嫁给他,可谓暴殄天物。 司马锦根本不知道这是赐婚的圣旨,读到一半浑然僵去,而震惊之余,只能沉着面色将圣意宣读完。 这件事终究无可避免。 拓跋珺碍于还有旁人在场,双拳微颤,隐忍着情绪接下圣旨。 “有劳大人亲自跑这一趟,兰雅,去沏壶茶来。”她皮笑肉不笑,目光犀利看向司马锦身旁的宫女们:“你们都且退下。” “诺。”宫女们颔首而退。 司马锦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拓跋珺扬眉眴目,将手中圣旨猛地砸在地上:“陛下当真是好手段!” 果然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居然牺牲她去拉拢宋王,她知道陛下少时就曾渴望南北两朝在他手中复统,宋王是南宋前朝的皇室,将来举兵讨伐南齐也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说到底,这场婚事也包含着君王对她的忌惮。皇帝内心深处其实和冯太后想法一致,不想把她嫁给鲜卑里的任何一个贵族子弟,也不能嫁给他受用的汉人门阀重臣,外戚有一个冯家够头疼的了,再者他暗中已经在扶持高家与冯家抗衡,这便足够。 为了不把自己的棋子变成日后的敌人,思来想去只有宋王之子最合适,他儿子那样的德行,拓跋珺与他夫妻生活必然不会和睦。谁叫拓跋珺太聪明了,不能让她日后一心为了夫家的荣辱,影响到帝王权威,所以夫妻不和睦,君王就没了这层顾虑。 -- 第57页 他的这些算计,拓跋珺全然看破,还让司马锦来宣旨,更是一番用意。 司马锦拾起地上的圣旨,沉声道:“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破坏这场婚事。” 听到这句话无疑是最大的宽慰,拓跋珺怒意消去三分,定神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皇兄既然煞费苦心,我自当不负厚望。” 毕竟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君王,主掌北朝之内每一个人的生死,她需维持住表面的和气。 “你是想将计就计?可是宋王那人天性褊躁,喜怒不恒,我怕你难以应对。”司马锦不免担心。 拓跋珺明艳一笑,张臂投入她怀中:“宋王确实是不好应付,可我嫁的又不是他,是他那没用的儿子。”拿捏一个废物,她还是游刃有余的。 司马锦明白了,深一吸气,哑然道:“但你也不要太过冒险,如果宋王的世子诚心待你……” “雯华。”拓跋珺打断她的话,凝眸望她:“我自有打算,你且耐心等我完璧归来。” 完璧归来。 这个四个字猛地缠死了司马锦紊乱的心绪。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清楚公主身不由己,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拓跋珺抿唇微笑:“这三载以来尽管我们缠绵恩爱,你却迟迟不敢对我动手。我知你的顾虑,但你也别忘我的心意,纵我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负你。” 司马锦心底一软没了话,紧紧将她拥抱住,附耳低喃:“待我志向达成,我们就归隐人间。” “好。”拓跋珺垂落目光,眼底骤现一丝阴色。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让人操控自己的命运,哪怕是君王,也绝不再委屈成全。 第43章 公主出嫁 桃花三月三,春日迷离。 公主出嫁,吉期也。 后宫中,彭城公主正严妆,三三两两的宫人忙进忙出。 毕了,拓跋珺站起身,冲身旁的司马锦展袍旋转一圈,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精妙世无双。 “如何?”她微勾起朱丹唇,眼神璀璨万方。 “很美。”司马锦已然移不开眼,胸口微微发烫。 可拓跋珺看出她一丝闷闷不快的样子,附耳小声说了一句:“雯华,虽陛下让你代他出席,你若不想去,莫勉强自己。” 司马锦从容回应:“今日是你的风光时刻,我怎能错过。” 即便心里是有些不舒服,可她是不会缺席的。 黄昏时分,新郎奠雁礼,携百余人至宫门前迎亲催妆。 几番催促后,牛马嘶鸣间彭城公主轻扇掩红妆,正眼都没瞧一下新郎,直接乘上墨车。 至宋王府,兰雅搀扶公主下车。新郎也跟着下了马,站姿歪歪扭扭,走路且还跛脚慢慢吞吞凑近公主身旁。 典礼开始,婢女从旁撒谷豆,新人踏着一路的精美毡席,祝词下,直至青布幔为屋的青庐中,沃盥对席。 一群宾客从旁观礼,直夸公主天姬之貴,与世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这些话听着简直讽刺。 贺兰达纳黑着脸,悄悄走到司马锦边上,低声抱怨着:“要不是陛下赐的婚,就凭这厮也配娶我阿珺!” 司马锦抿唇未言语,这场婚事其中的委屈她怎会不懂,但她此刻明白了公主为何还要嫁,像刘承绪这样病怏怏的模样,且不佳的身体……确实成不了‘大事’。 贺兰达纳见她格外沉得住气,不由狐疑问:“你们两,是不是藏了事没告诉我?” 圣上的旨意不好驳,可阿珺这鬼灵的丫头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她们定是有了什么谋划。 司马锦为了他嘴上能消停,低声开口道:“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哦……”贺兰达纳心领神会,总算展开笑颜:“有任何需要,别忘了算我一份。” 司马锦颔首一点,不再多言。 吉时至,新月钩辰。 一对新人在众目注视下,行合卺同牢、却扇去花之仪。礼成后,众宾客纷去入席,喜宴上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公主独坐青庐中,等着宴散夜深。 刘承绪那病弱的身子,本就饮不了多少酒,宋王在席上帮着应酬,至半时就让世子回青庐陪娇妻。 看到新郎离去身影,司马锦双手不由紧张一抖,手中的羽觞撒出了酒,将掌心打湿。她仍担心公主能否应对。 兰雅守在青庐帐外,远远看到那歪歪扭扭的身姿,对着帐内轻声道:“公主,世子来了。” 拓跋珺深一吸气,做足准备。 须臾,刘承绪踏入青庐,揖礼一唤:“夫人。” 唤罢,咽了咽嗓,坐去公主身边。 拓跋珺挑眉,总算看他一眼,模样长得倒是不错,就是一脸的病态让人看着就不舒服。 刘承绪有些紧张,抬起手,正要去触碰她。 “夫君先别急。”拓跋珺出声打断,然后拔下凤冠上的一只步摇金簪,转眸又对外呼唤道:“兰雅。” 兰雅快步入内,不动声色从怀中取出一白娟,然后接过主子递来的金簪,当着二人的面朝手掌心利落一划。 当即,鲜红的血从她紧握的拳心坠落到白娟上,晕开几朵红梅。 刘承绪面色一黑,目光带着一丝怒意直盯拓跋珺,质问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 第58页 兰雅擦干净了簪头处的血迹,连着白绢一起递给主子,而后她俯身告退。 拓跋珺反冲刘承绪嫣然一笑:“我这是为夫君着想。” 刘承绪气结,不由掩唇连咳数声。 “夫君这身子骨果然孱弱。”拓跋珺借机挖苦,随手把白娟放在二人坐塌之间。 刘承绪看到那讽刺的玩意,便咳得更重。缓缓,才平复喘息,沉声冷冷问她:“这可是陛下赐的婚,公主就想这样交待了?” “夫君。”拓跋珺仍温柔唤他,但说出口的话即露骨又带刺:“如今我已是你妇,有些话不得不问,听闻你身边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而我鲜卑女子素来性悍,你这身子……可有把握让我舒坦?” 刘承绪气得胸闷气短,咬牙道:“公主尽管放心,即便我孱弱不堪,也足有余力让你臣服!” “哦?”拓跋珺挑眉间,似笑非笑:“那就好。” 话音一落,她便自行解带宽衣,一边脱,又一边说:“但有一句丑话,我需说在前头。你能让我食髓知味,那今后夫妻生活必然琴瑟合鸣,如若不能,我便学那稽郡长公主,也来三十个面首养在公主府里。” 刘承绪先一愣,紧接面色气得发青,忍不住又咳了数声,就差气吐血。大婚之夜受到羞辱不止,还遭威胁,可见这彭城公主是无法消受的硬主。 “公主是有心上人?”他忍气追问缘由。 “我若有心上人,还会等着陛下赐婚?”拓跋珺凝眸犹刃:“我既肯答应这门婚事,也并不是碍于天子权威,本就想这婚事安排得甚好。如若嫁的是平陆侯那样的人,我恐怕没有理由金屋藏娇。” “公主要真想养面首,何必又用这种方式留住清白。”刘承绪将信将疑。 “这是给你的退路。”拓跋珺勾起一抹残酷冷笑:“就看夫君是希望我一直清白下去,还是宁愿我不再清白?” 刘承绪疑色甚重:“公主是不是已经……”非完璧之身,所以故意整这一出? “夫君想知道答案,那就快点调养好了身子,亲自来验证。”拓跋珺眼神勾魂似得盯着他,空口给了对方一丝期许。 刘承绪有些看不透了,这女人究竟在谋算些什么! “夫君,时候不早,先宽衣歇下吧。”拓跋珺收起气势,端着贤良之态,主动为对方解带宽衣。 刘承绪按耐不动,已经气得什么兴致都没了,今夜姑且就这样渡过,反正时日还长着呢,总有办法挖出她的秘密。 五月初。 天子出巡邺城之际,听闻一位能人在此,遂虚襟引见。这位能人乃南朝第一高门琅琊王氏,名肃。 其父王奂是南朝的尚书左仆射,但是半个月前,萧帝杀害了王奂和他留在建康的六个儿子,王氏家族惨遭灭门之灾。唯独王肃侥幸逃亡,丢下南朝的妻儿以僧人装扮仓惶北奔入魏。 而拓跋宏亲政正是用人之际,这琅琊王氏百世盛名,他岂可错过。 两人促席长谈下来,王肃对为国之道辞义敏切,更说南朝萧氏有危灭之兆,可乘机大举。拓跋宏很是欣赏他的才华,尤其是和自己一样的南征意图,哪怕是为了报血海深仇。 不日,天子归朝,以王肃的门第和学养,破格优待授辅国将军。 五月下旬。 明堂朝会上,天子忽然宣称要大举伐南朝齐,并诏太常卿王谌亲令龟卜。王谌领命,灼龟之后,得兆“革”。天子便说,此是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之卦也,易筮南伐之事。 群臣莫敢言,任城王拓跋澄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天子勃然作色。 退朝后,拓跋宏车驾还宫,立即召见任城王,坦白他南伐大举之用意,其实是想趁机迁都洛阳。可是北人恋本,忽闻迁都,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这才拿南伐当幌子。 拓跋澄顿时醍醐灌顶,而他性情豁达,本就不恋鲜卑旧制旧俗,当即改态支持天子迁都计划。 第44章 迁都洛阳(一) 六月,天子下令修造河桥,以备大军渡河。 南齐那边,萧帝听探子回报北魏要开战,于是命人打造露车三千乘,打算先进攻北魏彭城。 宋王闻讯火急入宫,自请挂帅出征。他虽流亡北魏,始终不忘灭南齐恢复祖业,伐齐的事他当仁不让。 拓跋宏自然也答应了他的请求。 过了几日,彭城公主带着侍女进宫,先问候过天子,又与后宫妃嫔们闲聊走动。但这些都只是过个场,她真正想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须臾,兰雅将司马锦引到公主旧处,掩上门后在外望风。 “雯华!”拓跋珺热情一唤,直扑爱人怀中,激烈索吻。 司马锦温柔回应同时,紧搂她腰身,将人抱入寝内。 炙耳的吻声带着双方绵软的音调,窸窣声下衣袍皆松,她们的手不停抚摸对方香软的身子,所到之处尽是灼热。 司马锦呼吸沉促,探下头,强烈的占有欲使她不再克制自己的行为,率先含着一朵娇乳,舌尖缠着千思万想将它连根吞食。 而同时,她的指在女人昂耸的另只乳房处肆意张扬,怎么样的揉与捏能将人融入自己的骨血,她就丝毫不含糊。 “啊……嗯……”拓跋珺眉头轻陷,启唇张合尤鱼垂渴,双手迷乱地抚摸对方的脸颊与发鬓。 -- 第59页 直到情动难耐,她紧紧夹着司马锦的一只腿,厮磨着作出邀请。 司马锦再度吻上她的唇,索取美味的津泽,发烫的指尖深入湿润的圣地,研磨那颗娇嫩且敏感的阴核,将其湮灭成灰。 “唔……嗯嗯……”拓跋珺在她唇下发出阵阵媚声,越来越急促,腿间的湿水也愈发的增多,浑身上下流蹿一簇簇火苗。 在水泽不断地亮响中,她愈发弓着腰肢颤颤发抖,脚趾莲瓣蜷曲极限。 太舒服了! 如此美妙的事情她又怎能独享,便抽出一丝余力也伸入对方的潮软之地。 司马锦眉头一紧,松口在她耳边清媚喘息:“哈……嗯啊……珺儿……我好想你……” 拓跋珺亲吻着她的鬓角,低低道:“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思念……雯华……你已经湿透了……” “嗯……”司马锦目光深沉一寸:“忍了太久,就要忍不住了。” 拓跋珺扬唇一笑,轻轻咬上她耳廓,指尖动作加快速度:“那我来喂饱你。” “啊嗯……” 司马锦抖成筛糠,勉强着手中动作,同样的频率去折磨对方的阴柔。 很快的,她们在相互的撩拨下,攀上酣畅的云端巅峰,总算抚平一丝相思苦闷。 但这还不够满足自身更贪婪的需求。 拓跋珺不由翻身而上,宽大的掌心覆盖着娇小玲珑的阴核,随后指节轻缓插入淋漓紧致,一面曲指勾弄着柔软媚壁,一面用掌心煽风点火摩挲着阴核。 而她的目光直直凝视着那张潮红如夕的脸:“王肃可是你引荐的?” 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想着出巡邺城,又那么凑巧听说了王肃,这其中定有人在做局。 司马锦曲张双膝,接纳的同时用更好的姿势让对方愈加深入,语调清软道:“我有一师兄……与王肃素有交情……也算是受人所托……给他在北朝谋个安身立命之地。” 果然。 “那大举伐齐,又是谁的主意?” 这王肃就算想着报仇,也不致于刚一碰面魏主,就急于怂恿天子兴兵干戈。 拓跋珺边手指抽插边问,游刃有余之际,另只闲手揉向了女人抖耸的乳,时不时两指捻弄乳珠。 司马锦浑身酥透,喘着气,眼神涣散,断断续续道:“这事……只能说是我们三方都不谋而合了……王肃为报家门血仇,陛下借机迁都,而我的意图……只想宋王出征,如此……公主的处境便能轻松许多。” 拓跋珺已经猜想到,听她亲口这么一说,心底温暖如春,遂在窄穴里加速勾勾搅搅,赞许道:“不夸你老谋深算都不行。” 司马锦全身着了火一样的发烫,崩成一根紧紧的弦。腿间的响声越来越沉重复杂,除了水声、还有手指在里头迅猛搅弄的声音,以及掌心在外头与脆弱的花房强悍的撞击声。 她无法自拔,任由那指、那掌、那手猖狂,直至一身傲骨被消磨殆尽,浑作泥一般的软躯,溺死绚烂之中。 七月,朝廷发布南伐文告,天子下诏征集民丁、召募军队;又派广陵王拓跋羽持节安抚北方六镇,调发精骑。 至此,一切准备基本就绪。 八月,时值秋雨连绵。魏主拜辞冯太后的永固陵,率领群从百官及三十万步骑大军,浩浩荡荡南下。但因一路霖雨不止,行军十分艰难,直到九月底才抵达洛阳。 九月深秋,阴雨愈发连绵,大军劳累不堪,随行的文臣武将也都叫苦不迭,于是先在洛阳就地休息整顿。 拓跋宏内心却是分外欢喜,没过几日,他着戎装骑马在前,下令继续前进。群臣肝胆俱颤,齐跪天子马前,甚至还有人事哭着求陛下停止南伐。 见目的已达到,天子便道:“今者资动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如若不南伐,就迁都洛阳。” 众人虽不愿迁都,但更畏惧南伐,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再提出异议。就这样,迁都之事成了定局,天子下令营建新都,直到次年十月才完工。 而这一年时间,天子都不在平城,拓跋珺经常进宫,与司马锦缠绵悱恻。 时太和十八年,十月中旬,天子回平城下达告示,正式对外宣布迁都。随着大业的进行,大批胡人源源不断地涌入洛阳。 君殿内,拓跋宏将司马锦召到御前。 “雯华。”他忽然唤她的小字,莫名亲密的口吻。 司马锦错愕一瞬,低头拘礼道:“臣在。” 拓跋宏对身旁御座轻轻一拍:“来朕身旁。” 司马锦微一抬眼,复垂首道:“臣不敢。” “你不是不敢,是不想。”拓跋宏一言道破,也不再装糊涂下去:“你与阿珺的关系朕早就清楚,这一年来朕忙着迁都只好对你们睁只眼闭只眼的,但是这不表示朕就能继续默许下去。” 司马锦面色沉了一寸,当即跪在御前,微促眉,磕头道:“是臣勾引的公主,臣愿领死。” 好傲的一句话! 她不是在认错,而是在暗示拓跋宏,宁死也不愿妥协天子的威胁。 拓跋宏面色阴阴,额间有青筋在跳:“你以为死这么容易?想想你的亲人吧,还有你那崔休表弟,若你的事毁了仕途,崔氏与房氏也都背了臭名,如何与其它世族齐名?朕可是准备雅重汉人门族,给你们复兴的机会。” -- 第60页 司马锦却是定声道:“臣相信陛下是明君,不会因臣一人之错,遗失良才。” 确实不会,说这些不过吓唬吓唬她而已,虽然拓跋宏也清楚是唬不住她的,可他不甘心,或者说那是出于男人的胜负欲。 “朕承认,阿珺非常出色,也是除太伊姆之外,朕最忌惮之人。” 第45章 迁都洛阳(二) 闻言,司马锦抬起头,目光隐略直视君王,咬字铿锵:“陛下信不过公主,臣信。” “呵!”拓跋宏嘲讽笑了,且笑得阴沉。他站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司马锦面前,单膝蹲身,伸手高高挑起她的下颌:“你只不过看到她的表面,完全不清楚她背地手段的肮脏。” 司马锦淡然之态,凝声道:“那她也是为了陛下。” 拓跋宏指尖在她下颌重重一捏:“她可曾告诉过你,太皇太后为何而死?即便是为了朕,但她毒害自己的祖母,心肠之狠、杀伐之绝,难道这一点你也能接受?” 司马锦顿时说不出话来,冯太后之死虽然蹊跷,但她没想到会是彭城公主下的狠手。 看到她神色凝住,目光里的情绪复杂闪烁,拓跋宏唇角笑意森然:“如此,你该懂朕为何会忌惮她了吧。” “陛下。”司马锦不由伸直了腰身,将下颌挣脱出对方的钳制,定定道:“公主为了陛下的大业,宁可手染鲜血,背负罪孽,陛下却为此寒了公主的赤诚之心!臣不知,臣今后又能沦落个什么下场。” 她句句不离袒护,最后又拐着弯数落了天子的不对。 好的很。 有谔谔争臣者,其国昌;有默默谀臣者,其国亡。 司马锦是个出色的才女,也是后宫中一朵清莲,从不谄媚迎阿,也不争权夺利。 他舍不得杀,更不舍得放。 “雯华。”拓跋宏嗓音暗哑三分:“你的大志已经完成,朕知道你迟早会想着离开,可朕不会允许你们远走高飞的。要么困死在这宫闱里当好你的尚官,要么就做朕的女人,作为条件朕可以默许你与阿珺再有往来。” 自愿扣一顶绿帽子的君王可不多,这足以证明他的真诚。 司马锦保持跪地的姿势往后挪了三步,郑重一礼:“陛下使臣以礼,臣必事君以忠,陛下若要无礼,则臣亦不忠也。” 她不但拒绝成为他的妃子,甚至表明坚硬态度,想要她继续尽忠效命就先遵从君臣原则关系,如若不能,陛下将会什么也得不到。 好硬的一张嘴,好傲的一身节骨。 拓跋宏没有动怒,即是意料之中,也是为之欣赏,同样更激起他想要驯服的念头。 他猛然逼近,强劲的手掌猛地揪住司马锦的宽大圆领往下一扯。 嘶—— 锦缎发出刺耳的破裂。 司马锦的裹胸暴露大半边冰肌玉骨,她便怒了,出招应对君王的胡作非为。 但偏偏拓跋宏的武艺在她之上。 “别忘了公主的处境,朕即便不舍得杀你们,可宋王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将她反身锁住,附在她的耳边闻着她身上成熟清媚的味道:“朕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等哪天你想明白了,朕就让你再和阿珺相见。” 他不但威胁,还要阻止她们再见面。 司马锦怒意难发,一直尝试着挣脱他的控制。 “别动了,再动朕不一定能忍得住。”拓跋宏咽了咽嗓,嗓子眼正在冒烟。 司马锦听出含义,是羞是愤更觉难堪,缴械着咬牙道:“臣以为陛下会有所不同,原来也与那些衣冠禽兽无异。” “嗯。”拓跋宏鼻腔发出愉快的声音,然后说:“这是男人的天性,就像你们女人承欢身下的本性一样。” 说罢,他松开双臂,挑起峰眉:“朕还要处理很多政事,尚官且回吧。” 司马锦这便明白他此刻羞辱自己的意图,是要她这样衣裳不整的出去,让所有人都产生误会,流言自然也会传到公主那里。 而她沦为不清不白,除非成为君王的妃子,否则今后只能背着媚惑君王的污名,难在后宫中树立威信。 威不威信已不重要了,流言蜚语她更无所谓,但是见不到阿珺,她若生出误会…… 到时公主会做出什么事来,连她也猜测不到,只怕又会落入君王的圈套。 她该怎么化解这局面! 见她一动不动,拓跋宏野蛮气势又度逼近:“怎么,尚官是不舍得走了?” 司马锦快步拉开距离,双手拉起撕碎的衣领护住胸前狼狈,狠狠道:“陛下今日行为已非明君,寒了臣的心不重要,后宫制度却是遭陛下所毁。恕臣无能继续辅佐,请辞尚书一职!” 说罢,她昂首决然而去。 身后传来君王硬冷的声音:“朕不准许!” 很快,事情就传遍皇宫,最后也流入拓跋珺耳中。 拓跋珺气得全身发抖,立马进宫。 可内宫的尚书房里里外外侍卫看守,将她拦下,奉皇上口谕,后宫迁移整顿诸事之多,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尚官。 拓跋珺便去找皇帝,皇帝更是拒之不见。她闹不得,事情没弄清楚前,她一闹只会影响了司马锦,于是忍着怒意回到宋王府。 兰雅为之着急,提议说:“奴婢去找达纳少主,他总是能见到陛下的。” “此事达纳哥哥去了也无用。”拓跋珺拧眉深思,屋里来回走了一圈,突然眉头一跳,吩咐说:“兰雅,你去把高菩萨找来!” -- 第61页 “那个江湖郎中?” “没错,就是他。”拓跋珺已有打算:“然后你再偷偷去找苏兴寿,让他帮忙把高菩萨混进宫去冒充太监,宫里现在忙着迁都,最缺人手,安插个人应不成问题。” “是。”兰雅没明白公主用意,且先应下。 “除此外,还有一件事。”拓跋珺目光微凛:“让苏兴寿在陛下面前重提冯妙莲。” 苏兴寿喜欢兰雅,自然有求必应,到时冯妙莲回了后宫,陛下可就有得忙了。 “公主这计策,妙!”兰雅佩服叫绝。 “好戏还在后头呢。”拓跋珺冷冷勾唇,降低了嗓音:“你找到高菩萨之后,交代他办两件事,第一想尽法子帮冯妙莲迷惑君上,第二……” 这里她突然顿声,垂首在兰雅耳边轻轻念了几个字。 不久,冯妙莲因大病初愈,重新被召回后宫。五年不见,此时的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变得更加成熟妩媚,陛下大为欢喜,封为昭仪夜夜宠幸之。 为了继续俘获陛下的独宠,冯妙莲意外认识了高菩萨,从他手中得到一种麝香玉膏,涂在肚脐处能使全身散发奇香,以令天子更加着迷。 十一月,天子携皇后、太子先行洛阳,随行的还有冯昭仪和司马锦。 拓跋珺反倒被困在了宋王府里,世子忽然卧病,只能等他病好了再迁府新都。尽管她知道刘承绪是故意装病,既然如此,那就让假变成真吧! 另一头,天子到了洛阳后,亲自给群臣颁赐了汉式的冠服,并且颁文禁止鲜卑人穿胡服,改穿汉服、说汉言。此外,以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蒙阳郑氏、太原王氏之女扩充后宫。又给诸王弟赐婚,让贵族与高门联姻,把他们的利益和命运连在一起,从而巩固北魏的统治。 月末,恰在这时南齐突然发生政变,权臣萧鸾篡位称帝。 十二月初,拓跋宏趁南齐内乱,以萧鸾不忠不义为借口,亲率大军南伐,并命刘昶与征南将军薛真度、□□刺史元衍、平南将军刘藻兵分四路。 第46章 噩耗连连 天子不在皇都,宋王也跟着去打仗了,拓跋珺便以寻找名医为由,带着病入膏肓的世子来到洛阳。 这座地处天下之中,久负盛名的古都,果然与平城不同。不但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更是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 树木林立、郁郁葱葱的都城街道上,商旅辐辏,熙来攘往。难怪司马锦当初会提议迁都,确实比在平城更有长远的发展。 待入新王府安顿好了世子爷,拓跋珺风尘仆仆重新一番打扮,急着进宫。 可进了宫才知道司马锦被陛下带走了! 她咬牙切齿,有怒难发。 太和十九年正月,平城传出一道惊人噩耗。 太师冯熙病故了! 冯诞随陛下南征途中,闻报当即悲伤过度至昏厥。 只过了一个月,就又传出冯诞哀伤过度死于钟离。天子罢军前往□□,在□□为冯诞举丧。 冯诞的死着实让拓跋珺诧异,这也证实太师之死不简单。 是年五月,拓跋宏南征失败,撤兵回洛阳。半途中,宋王府噩耗传来,世子刘承绪到了洛阳却不适这边的气候,使得病情不断恶化,终心肺衰竭,不治而亡。 这才成亲两年多的时间,公主就成了新寡,鲜卑子弟本就不看好这段的姻缘,私下里都在为公主惋惜。 而眼下宋王正留守彭城,无法擅离。拓跋宏一回皇都,率先去宋王府进行慰问。 拓跋珺就等着陛下出现,见天子至,当即梨花带泪,泣不自禁。王府丧礼已经结束,世子病死第二天遗体就被送回了平城安葬。公主行事之快,收尾之利索可见预谋已久。 拓跋宏哪怕有所怀疑,却也奈何不得她,于是在众人前哽咽宽慰,兄妹俩把戏演得极真。等演得差不多了,拓跋宏再亲自扶公主回寝居歇息。 门一掩上,四下再无外人,拓跋珺从君王的半边怀里抽离,用衣袖抹了抹双颊上的湿痕,作出沉冷的表情,凝声道:“方才皇妹太过伤心,一时忘了皇兄也刚经历过丧失爱人之痛。陛下,也请节哀。” 面对她的试探与挖苦,拓跋宏脸色森然三分:“不用装模作样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即便他这样撕开话,拓跋珺却没有打算和君王争执,忽单臂抱胸,颔首恳请道:“还请皇兄放过雯华!我愿至此常伴青灯古佛,为那些亡者诵经超度,也替我们自身赎还罪孽。” 她的心思果然玲珑剔透,比起与天子反目成仇,这招以退为进更为恰当,又话里有话提起过去,似威胁且似提醒他们之间没必要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拓跋宏长吐一气,态度略缓和,顺着她的话也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妹妹言重了。你我总归是手足至亲,过去,朕最艰难的日子也是和你一起挺过来的,又岂会因为一个女人,伤了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此时公主才刚丧偶,他的赐婚本就委屈了她,当下若再是答应拓跋珺的请求让她遁入空门,不但惹来非议,贺兰部那边也会诸多怨言。 迁都的事还有很多不顺利的地方,朝政局面内忧外患乱,比起与公主闹僵,作为天子,他首要做的是安抚住洛阳里的鲜卑贵族们,尤其是忠于自己的贺兰部。 可见公主也是有所把握,才会故意对他这么说,也或者公主还有其它的谋算。 -- 第62页 一想到这些,拓跋宏复道:“宋王在前线作战,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王府冷清,你一个人在这只会更加伤心,不如这就随朕回宫,还有人能陪你说说话。” 拓跋珺抬睫看他表情,见他态度明确,唇角略扬,振声道:“珺儿谢皇兄成全!” 事情要比她预料的还要顺利。 可见君王对自己的忌惮还是挺有用的,刘承绪的死就是一个提醒,让皇帝知道控制不住她,唯有留在身边才能方便监视。 随后,彭城公主跟着陛下回宫了。 是夜。 司马锦脚步轻快穿过宫闱路径,眼神之中的急切,如火在焚。 直到停步在一所后殿朱门前,她双手不受控制地一阵发颤,将闭合的朱门推开。 吱嘎一声,引来里面人的目光。 “何人?”兰雅疑声问,走出内室寻看。 “尚书大人!”她面色一变,是喜是惊:“公主正好要派我去寻你……” 话音未落尽,身后就传来公主的声音。 “雯华!”拓跋珺大声一唤,看到司马锦后眼眶不住发红,表情难以言喻的复杂。 兰雅识趣,默默退了出去。 时间仿佛在那二人身上定住了般,她们隔着距离相看彼此,含着泪花,泛起鼻酸。 这短短几个月,真是让人万分煎熬。 “珺儿……”司马锦嗓音一哑,眼眶凝泪张臂冲了上去,紧紧地将拓跋珺搂在怀里,然后止不住的颤抖。 拓跋珺双手攀抚她后背,触摸那一条条愈发消瘦的脊骨,再三哽咽道:“对不起,是我害你委屈了。” 司马锦终忍不住,埋首在她脖间低声哭泣:“我好想你……珺儿……我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卷入这宫闱之中……” 她过于高估自己的本事,以为能应对自如,历经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自量力。 拓跋珺唇角狠狠抽动,强忍着心中瓦解的情绪,嗓音压抑道:“再给我点时间,我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不!”司马锦却改口,紧紧搂着她脖子,额头摩挲她的发鬓:“你不要再为我犯险,宋王回来肯定会再细查世子的死因,陛下眼下不拆穿你,就是等着日后借刀杀人,我不能让你再双手染血!” 不能再双手染血…… 面对这几个字,拓跋珺深深吸气,缓了缓后,低声问:“他都告诉你了?” 她的心狠手辣,蛇蝎歹毒,所以都不用亲口细问,直接确定刘承绪就是她害死的。 司马锦眉头一皱,当即停止抽泣,脱离了怀抱,含着泪凝视她:“珺儿,冯诞是我间接害死的。” 说再多理解她处境为难的话,还不如这一句,她的手也染了鲜血和人命。 “太师传出死讯的那天,我偷偷告诉了他,冯太后其实是陛下所害。但太师之死,我不清楚是不是与陛下有关,我只能引他猜忌去与陛下反目,我再趁机逃回南齐。” 于是她对冯诞说,冯太后一死,陛下尝到了帝王的真正滋味,只要再铲除太师,满朝上下天子再无忌惮。 别看陛下对冯府恩宠,冯家女儿都收进宫中,包括太师的儿子娶的都是皇族公主,只因这样能阻止冯氏联合其它世族巩固自己权威,将来收网清除冯氏这颗毒瘤时,不至于过分动摇根基。 所以看似冯家富贵之鼎盛,一手能遮天,其实皇帝早早就在设计这一切。冯诞知道真相后,果不其然与皇帝争执。拓跋宏嘴上说唯独不想伤害的是他,却也是伤他最深。 “可我没能成功逃脱……” 冯诞卧榻抑郁了一个月,最终也吐血而亡。即便这结局不是她想要的,但的的确确是她导致的。 第47章 北魏风波(一) 看到她眼中的自责与内疚,拓跋珺不由伸手,微颤的指尖温柔且缓地擦去她脸上的残泪,低哑道:“冯诞虽然无害,可死在冯氏手中的无辜之人,又有谁替他们可怜。” “珺儿。”司马锦握住她的手,把脸完全贴入她宽大的掌心:“冯诞的死我是有所惋叹,但令我自责的不是因为害死他,而是没能早早明白你的处境!我后悔进宫,害你过得比以前更加艰难,我更恨自己枉有一身本事,却不能将你脱离苦海!” 说到这,她鼻间不住酸涨,眼中的热泪再度簌簌而下,刺痛着拓跋珺的指尖。 “别哭了……”看到她伤心的模样,削瘦的双肩在她眼前不停发颤,拓跋珺顿时心绞抽痛,热泪也不受控制地狠狠砸落:“要说自责和后悔的人该是我!是我太放纵自己,将你推到了浪尖上,害你……”她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没有碰我。”司马锦总算有机会解释:“我好几次尝试送密信给你,但都失败了。” 可想雯华这几个月过得多么煎熬!拓跋珺将她紧紧搂回怀中,含着她的唇,哭颤着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门外,兰雅全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为她们的坎坷感到难过。可见人世间的情,不是只以男女之情而言论的,也有她们这种细腻的存在。 好一会儿,里头哭声才平息。 司马锦拉着拓跋珺的手,主动往寝内走,一段缠绵安抚彼此的身心。而这一次她不再顾虑,深入其中,极尽占有。 合欢花开,暗盛红泪。拓跋珺疼得咬唇不喊,终于完全属于彼此,她高兴都来不及。 -- 第63页 直至事毕,司马锦伏在她耳边,染血的指尖轻柔发肿的花芽,轻声细语问:“还疼吗?” 拓跋珺疼得额间冷汗,扬唇却笑:“你很温柔。……但我也算明白为何头一次我占了你的身子,你就躲着不敢见我,怪我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司马锦眉头轻蹙,吻了吻她唇上的齿印:“明早我去拿药。” 拓跋珺点头:“御药房里有我安插的人,是个叫高菩萨的假太监。” 假太监?司马锦诧异一怔:“你为何安排个假太监进来。” 拓跋珺明眸亮了亮:“淫乱后宫。” 司马锦神色一沉:“亏你想得出来,但这要是被揭发出来……” “听到你被欺负,我都气得不行了!哪顾得了后果,自然也要给他扣回大帽子。” “所以你当时也以为我……”话未说完。 拓跋珺突然用指摩挲她唇,打断道:“没有亲耳听你说,谁的话我都不会信。但是我想过,万一陛下不折手段,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这才是她最怕发生的。 司马锦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公主已经说了。像她骨子里这么清傲的人,就连陛下都知道不能强扭,最后结果可想而知,她会选择自戕。 “雯华!”拓跋珺有些害怕,紧紧攀上她布满香痕的薄背:“要死我们一起死,你若敢丢下我,阴曹地府我都不让你好过!” 司马锦不由笑了,总算笑了。 看着她笑,拓跋珺心里更加泛酸:“最好还是活着,温温热热有血有肉,能缠能绵。” 司马锦唇角一抖,仿佛今晚是在告别,仿佛马上没有明天,她哑然道:“珺儿,我还想再进去一次……” 拓跋珺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伸了下去,然后握着司马锦的指将它摁进鲜红花中。 果然是温温热热、有血有肉。 四面八方的紧致包裹而来,富有吸力的锁住了那指,将它往最里吞拉。 司马锦跟随指引,栽进深处,沉溺那其中软香滋味,缓缓抽动。 “雯华……”拓跋珺拧着眉,咬着她耳垂,而手仍抓着那指,从外在到内在联合一起感受它的力量:“来洛阳前,我办了两件事。” “嗯?”司马锦慢进慢出等她后话。 “我联络到了你的师兄们,让他们将娘和姑姑带去了南齐。”她的口吻,俨然是司马家的小媳妇。 司马锦停止动作,转过头来凝目看着她,表情是震讶也是喜出望外,激动得不知该怎么表达。 “别停。”拓跋珺俏皮一笑,手下催了催她指的动作:“好好犒劳我。” 司马锦咽下嗓间的千言万语,化为宠溺的一个字:“好!” 拓跋珺一面适应余痛,一面继续道:“第二件事能不能成,就看陛下能否推波助澜了。” 司马锦沉默深思了片会,极低极轻的语调疑问道:“你想煽动政变?”能让陛下推波助澜的事,就是他不断的改制带来的后续问题。 拓跋珺挑眉看她:“你觉如何?”她自知回了宫后,一举一动都会被陛下监视,所以先布好棋局。 “这样做,会毁了两族融合的大业。”司马锦是理智的,毕竟陛下现在所做也是为今后的百姓安生而想。 “你们对改制太急于求成了,迟早会引来暴动。再者陛下又不止这一个陛下,古来帝王一任赴一任,北朝能臣且那么多,总有人会再努力去完成它。而我只有你,我只想为我们的今后去谋划。” 没有皇兄的阻碍,从此她们天高海阔,无拘无束。 司马锦没想到公主已经计划到谋逆这一块了…… “我们换个办法吧。” 也许是她妇人之仁,但拓跋宏在政治上确实是个好皇帝,当下又是民族融合的关键时期。 “雯华。”拓跋珺用双手捧住她的脸,用鼻尖与唇温温柔柔厮磨她五官,低声呻吟:“快一点……我有感觉了……” 司马锦被拉回思绪,看着面前这张迷人的面孔,听着那微张的唇齿间发出挠心的曲调。是她糊涂,不该言论这些扫兴的话,旋即垂首吻着那唇,探入舌头并与幽柔间的指上下填满。 乐此不疲。 不月,拓跋宏将鲜卑复姓改成汉文的单姓,拓跋皇族连同天子自己也改姓“元”,又按照汉人世家大族,建起鲜卑贵族里的门阀制度。 他的这一项举动很快就引来了贵族们不满,但令他更头疼的是后宫的争斗。 昭仪冯妙莲规为内主,多次谮构冯皇后,若不是她长着那张相似冯诞的脸,元宏也不会默默纵容。最终,为了平息内宫纷乱,他寻了理由将皇后废为庶人,送去在瑶光寺青灯伴佛。 然而事情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太子元恂因身形肥胖,从而受不了河洛暑夏的炎热,每每追乐旧都。 一日趁着天子巡幸不在,他便密谋出奔平城,但被守卫皇宫的禁军将领给拦了下来。他哪里会知道,他的父皇就是担心自己不在皇都的时候有人从宫里逃离,一直派兵严密防遏各宫门。 元宏收到奏报的时候怒不可遏,出巡中途急急折返洛阳,把太子打得皮开肉绽,又囚禁于城西别馆。 太子自幼被溺爱长大,性情跋扈素不好学,但他心地不坏,此事多半受人蛊惑,于是暗中让人调查与太子有所往来的。 -- 第64页 第48章 北魏风波(二) 后宫御花园的曲折游廊上,元珺一身素白长裙,发间戴着白花,正撒着鱼食喂锦。 未几,两道人影朝她走来。 到了游廊前,兰雅且停下脚步四处环看。 司马锦独至公主身侧,沉声呼唤:“珺儿。” 元珺凝目相对,自娇花绽放后,她的面上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就连这一身素衣也已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明艳。 不等公主开口,司马锦便又出声问道:“太子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元珺没有否认,将手中剩余的鱼食随手全撒进池中,淡淡道:“是我与高家联手了。” “高家?你是指厉威将军高飏?”司马锦一丝意外。 “嗯。”元珺点头道:“二皇子端严渊默,有君人之量,他们想让元恪当上太子。” 司马锦面色一沉,眼神左右浮动,在脑中将事情快速一捋。缓缓,她凝声问:“此事还有谁牵连其中。” “达纳哥哥替我暗中联络着鲜卑各部族,他不知道我和高家的谋划,只以为我想煽动点动静让陛下头疼。”元珺不做隐瞒:“但高家私底下的动作我就不清楚了。” “珺儿,太子也是你的侄子,他才十四岁!你可以用任何阴谋诡计对付陛下,但太子尚且年少,秉性也并不差,你不该这样利用他。”司马锦语气略硬,带着责备口吻。 到底是她活得太干净了,也没有公主这么狠辣的心肠。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元珺没有过多解释,她知道司马锦不会赞同的自己的作法,纵使令她觉得自己冷血歹毒,这事也不会有收手的余地。 司马锦微一握拳,凝声道:“珺儿,让我来想办法离开这里,你不要再参合那些阴谋诡计当中。五胡乱华之后天下好不容易平定,纵我们有私心,也绝不能让北朝的百姓再陷入水生火热之中。” 她有她的大义及底线。 可她不知元珺原本也有这样的追求,只是回报给她的却是帝王的忌惮和手足情深的破裂。 她的冷血一面,不过是因看清自己从头到底只是帝王的一只熬鹰。用所有的美好将她束缚,令她感恩,然后在她想要翱翔的时候折断她的翅膀,困死与金笼。 元珺叹出一口长气,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司马锦将她的手牢牢牵住,用掌心的温暖去融化她:“我听说西域之外风俗开放,将来我们就去那里生活吧。” 远离宫闱,远离朝堂,也远离这是非的漩涡,过最简单平凡的生活。 元珺为之动容,紧紧抓住她的手,犹抓最后一株救命稻草:“我知道了,今后都听你的。” 司马锦温柔展笑:“娘子甚乖。” 元珺眉梢一跳,故作一丝不满道:“我是公主,你是内官;我为君、你为臣。怎么说也该是你做娘子。” 司马锦唇角笑意更深,轻轻道:“春风塌上也不知是谁三番四次求着我喂。” 现今风月事上公主越发被动享受,还说不是小娘子? 元珺不作反驳,将她五指狠狠一扣:“今晚本公主一展雄风要你好看!” “臣,领命。”司马锦眼眸微眯,满口宠溺。 两人之间的不欢也瞬息消散。 不久之后,天子在清徽堂引见群臣,议废太子。其实这也是保住太子的唯一方式,警告背后那些做小动作的人,别妄想动摇他的政治。 经过两个月朝堂争议,太子终被废为庶人。与此同时,恒州刺史穆泰、定州刺史陆睿相互合谋,暗中勾结鲜卑旧族起兵叛乱,打算推举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登上皇位。 元颐假装同意以保平安,秘密上奏朝廷揭发。天子立马派遣任城王元澄,率领并州肆州的军队去讨伐。 一群叛党成功被捉后,天子微服出宫亲自审问,却没有问到他想要的答案,最后诛杀了所有谋逆之徒。 可就在事情平息后的第二年,天子巡幸长安之际,御史中尉李彪秘密上表,告发废太子曾参与那场谋反。 但因太子被废,所以穆泰与陆睿改变了计划,借阳平王元颐的名义继续谋逆。 元宏一时怒意昏头,急派咸阳王元禧与中书侍郎邢峦率人带着毒酒赶赴河阳,逼废太子自尽。 元珺得知消息,立马冲去金墉宫求情,偏偏是她的求情令天子生疑。 “恂儿叛变是不是你怂恿的!”元宏龙威酝酿,一触即发。 “我没有。”拓跋珺厉声否认。她确实没有,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难道陛下会不清楚? “你最好没有,否则我就让你给恂儿陪葬!”元宏的口吻俨然还是爱那个孩子的,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子嗣。 虎毒不食子,当初罚太子的一百多棍都只是打个皮开肉绽,演足戏给外人看而已。若不是这回又牵扯到谋逆的事情上,他怎舍得杀自己的亲生骨肉。 “皇帝哥哥。”元珺已是许久不再这样唤他:“求你念在林氏的份上,法外开恩!” 元宏竟有一丝动容,但是想到废太子所为,不由愤道:“那逆子是要谋逆,弑父!你要朕开恩?今后国法何存!林氏若知道此子如此之大不孝,定支持朕的决定。你也不必再替那逆子求情,永寿这会儿已经在半道上,一切都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元珺眼眶立马通红,揪住衣襟只觉哀痛:“恂儿出生那年,我第一次做姑姑,万般激动,抱着襁褓里弱小的他……那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侄儿,也是皇兄第一个孩子,我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就希望他此生永远这么平安顺遂,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快乐……皇兄……妹妹从来没求过你,这一次,我只求别杀恂儿……” -- 第65页 说到这,她哽咽住了。 元宏面上怒意顿时全消,眉眼间逐渐也浮现了悲伤:“是朕没有教育好他,也是朕过份珍惜这个孩子,无意中将他捧杀。” 他不由又深深叹气:“可惜事已至此,我们都回不了头,身处帝王家你该明白这件事是没有宽恕的余地。” 天子态度坚决,元珺也不再劝说下去,含着一汪热,怅然若失的回往后宫。 而她前脚刚走出君殿没多久,门外候着的内侍刘应垂首回到殿内。 “陛下。”他低低语调。 “你怎么看?”元宏面色忽然变阴沉。 刘应如实道:“公主话意真切,太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奴才以为公主与此事或无关联。” 元宏沉默住了,也许是他多心,又或许是公主演得足够逼真。 他尚不能相信公主是干净的。 另一边,元珺回到自己的寝殿后,就让兰雅取酒来买醉。 很快的,司马锦就从宫女的议论中听说了太子被赐死的事情,遂放下公事火急赶去见公主。 元珺喝得微醺,趴在床上,口中时而发出啜泣,然面上无泪,眼神且格外镇定。 司马锦推门而入,急急地唤:“公主!” 拓跋珺闻声望去,便见她满是担忧的跑进内室。 司马锦微一怔,公主并无伤心难过,她迟疑一瞬,开口道:“我听说你去求陛下开恩了。” 拓跋珺坐起身,淡道:“也不算是。” 第49章 北魏风波(三) “何意?”司马锦坐到她身旁,目光紧紧洞悉她的深沉神态。 “陛下为什么这么急着赐死太子,还派出二皇兄跟邢峦两人,明明让二皇兄一人去操办就足够了。却又叫邢峦一个武将去赐鸩,不是屈才了吗。”元珺反问她,答案也显露在话里。 天子是在用最快速的办法压住太子谋反的事,这样没人能趁机煽风点火,也无人借题发挥,以太子的死讯告一段落。 但表明上太子非死不可,私底下到底是亲儿子,他派邢峦一起出动,大概就是想来一招瞒天过海,将废太子护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安然余岁。 司马锦眉头轻皱:“所以你假意去求情,其实是在试探陛下的态度。” “皇兄也是在寻机试我,我若不主动表态,难消他猜忌。” 司马锦明白了,松了一口气,好在太子无事,公主也没被牵连到。她不由提醒了句:“陛下的手段你能看穿,旁人或许也猜测到了一二,今后你切莫别再牵扯进朝堂的风波里。” 元珺目光冷却三分:“雯华,有件事需要你帮我跑一趟。” “你是要我带话给高贵人?”能让她自由走动且有名义走动的就只有后宫,而事情牵扯到废太子,背后必然高家所为。 “嗯。”元珺眉头皱了一皱:“我虽与高家合作,但提醒过他们绝不能伤害恂儿的性命。他们这次背着我拉拢了李彪,暗地里小动作非要至恂儿于死地,已是触及我底线。道不同不相为谋,让他们好之为之!” 司马锦点头,如此决定就好:“我会找机会帮你转告,眼下陛下对你起疑,储位正悬空,后宫恐怕又要有场风波,你乖乖待在殿里,尽量别再与人接触。” “我知道了。”元珺往她手上轻轻一握:“还有件事,昨天冯妙莲又去找你麻烦,你怎没告诉我?” 果然这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司马锦淡然宽慰道:“冯昭仪我尚能应付,你别因为我去招惹她。” 元珺眼神一丝愠怒:“后宫中人人都知道你我关系甚好,情同姐妹。我若再不为你撑腰,往后她更要欺压你一寸。” “珺儿。”司马锦伸手搭在她肩侧,往怀里一勾:“忍一时方能风平浪静,何况我们已经忍了这些年,不要再让旁人有机会抓到话柄生事。” 从她二十二岁那年进宫,已过去了七个年头。这时间说长与一辈子相比不算太长,说短可日日煎熬又感觉过得似一生一世般漫长。 她见识过了宫闱与朝堂的黑暗,也经历了不少次逃宫计划的失败,比起当年满怀抱负、愿与光同尘的傲然心性,现在的心态经过岁月沉淀下来后,只想与心爱之人安稳余岁。 这一点,元珺然相反,尽管她伪装得极好,可骨子里草原女子的天性就是好强、好勇、好斗。尤其是旁人来挑事,假如冯妙莲是找她的麻烦,她姑且能忍,可欺负的是她心尖上的人,且三番又两次的,岂能闷声再忍! “我自有分寸,稍微教训一下,她就算跑去找陛下哭闹也奈何不了我。”她语气坚决,不容司马锦多劝。 “废后的凄凉下场你也看到了,万一陛下是有心纵容冯昭仪挑衅你我呢?”司马锦温声细劝,五指轻柔元珺的肩骨:“虽然这些年陛下没再逼我选择,但不表示他肯放弃,他只是没时间与我们周旋。” 所以由着冯妙莲屡次针对她,刁难她。而能自保的办法,古来统一,无非就是承蒙盛宠,强势之下无人敢犯。 元珺是说不过她这张能辨是非的嘴,眉头轻轻发皱,嘟嘴道:“司马锦,是不是那狐狸精把你也迷惑住了。” 冯妙莲的媚姿,可说是后宫中称绝的,而她……在那媚惑人的天份上确实还差了一些。 司马锦轻笑一声,把脸凑到她的眼前,打量了好一会儿,缓缓方道:“我竟是头一回见你吃醋,还挺好看的。” -- 第66页 元珺启唇往她鼻端挑逗轻咬,弥漫着齿间的酒香,蛊惑说:“雯华,哄我……”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被吞进了司马锦的口中,她们炙热地吮吻着彼此,激情地占有对方,尽管无数岁月,依然孜孜不倦。 半年后,她们迎来一个好消息。 宋王刘昶病逝于彭城。天子闻讯为其举哀,赐九锡殊礼、前后部羽葆鼓吹,追赠之外谥号明王,且葬礼规格按照前晋朝旧例。 另外彭城公主避讳‘彭城’二字,改称陈留公主。 事隔两月,后宫也掀起了风澜。 贵人高照容在回洛京途中无端暴薨,宫中盛传乃冯贵人所害。朝堂大臣对此起议,天子却说妇人妒防,即使王者也不能免,何况士大夫和百姓? 显然是要袒护冯妙莲,这也坐实高贵人之死另有蹊跷,大臣们无可奈何,谁让冯氏专宠。 是夜。 陈留长公主寝殿内,烛影微烁,照映着两道长影。 司马锦正替公主宽衣解带,忽而问道:“高贵人的死,你什么看法?” 元珺侧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沉冷:“想来陛下是清楚了高家的野心,但太子已死,二皇子且是当下最佳人选。陛下是为了防止高家成为下一个冯氏,利用宫廷内争的假象杀了高昭容,看似冯妙莲受益,其实真正受益的是君王。” 确实如此。司马锦淡声道:“世人都以为陛下专宠偏爱冯昭仪,可后宫子嗣却无一个出自冯氏姐妹。相信用不了多久,冯昭仪定将入主中宫,好在先前你没去挑衅她,不然我们就中招了。” “还是大人有先见之明。”元珺微一作笑,转过身双手伸去她腰间卸下宫带,因为凑得近,她们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陛下又准备要南征,等冯妙莲当了皇后,后宫的事皆有皇后做主,以她善妒心性定会常找你麻烦。你或可趁陛下不在之际,犯点过错如了她的意,我再让人从旁煽风点火,你便能失职为由辞官隐退。” 司马锦迟疑片刻,咫尺距离凝视她,温声道:“可我舍不得离开你。” “你先脱身,总好过两个人都困在这牢笼里。”元珺嘴上说时,双手也跟着安抚她的胸口:“信我,我会有办法与你相聚的。” 司马锦沉默住了,虽然这是一个好办法,可一旦她成功脱离皇宫,陛下回来定会将公主看得更紧。 她不舍得留她一人应对这龙潭虎穴。 “雯华。”元珺双手不停煽风点火,双唇在她面上轻轻摩挲,以美人计哄她服软:“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你就听我这一回,往后换我全听你的。” 司马锦没法招架,节节发软,终是妥了一字:“好。” 不日,高照容前脚刚葬终宁陵,天子便在大殿上宣旨冯昭仪秀毓名门,祥钟世德,册立为后。 时值六月,洛京暑夏热如汤,确实让北人难熬。 元珺绵软无力地半卧在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罗衫,纱下玲珑剔透,黑白分明。 第50章 北魏风波(四) 兰雅正在榻边伺候着,手中不断用力摇扇,但那风力始终不足够驱热。 不一会儿,裳内霡霂挂露,罗衫浸湿贴体,映出美艳山脉。由上而下,蜿蜒起伏,细腻如丝。 “兰雅,去催一催,冰鉴怎么还没送来。”元珺内心不堪烦躁。 本该去避暑别宫,正巧碰上册后这事,宫里要准备立后大典,后宫嫔妃都只能先忍受几日。 “奴婢再去催催。”兰雅放下瑶扇,起身而退。 刚走出殿外,就见司马锦带着两宫人来了,宫人手中提着一鼎蟠螭浮雕的斗形冰鉴。 “尚书大人。”兰雅行礼一唤。 “公主还好吗?”司马锦不由关心。 兰雅摇头道:“公主快蒸化了,这金墉城真不比平城舒服。” 司马锦微微一笑,复步入内殿。 宫人将冰鉴抬到公主榻边后,相继告退。 司马锦走近榻边,看着公主一身出水芙蓉之状,温柔目光水中带火,解释道:“册后大典在即,各尚事绪纷繁。后妃们也这一时催急着索冰,人手实在不足,公主莫怪。” 元珺抬睫望她,心情顿好:“难为大人百忙抽空,晚间我让兰雅备些冰酒,大人记得赏脸。” 司马锦俯下身,在她额间轻落一吻:“就穿这一身等我,我喜欢。” 元珺心头绵软,不等她回直腰身,双手一勾驱舌索吻,不舍罢休。 直到尝够那唇,这才松口,相互气喘吁吁。而身上的热意也愈发强烈,真想在她身下就这么化成泥水。 然而,元珺反手无力将她轻轻一推,口是心非道:“快回去吧,尚局这会还有很多事需你处理。” “嗯。”司马锦虽想再逗留一会,但最近特殊时期,遂直腰起身。 元珺忍着心头落寞与身上的躁意,微笑看她离去。 七月初九册后大典,仪式中天子亲临,太尉主持,百官参加。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 至此,冯妙莲如偿所愿成为北魏帝后。 夜宴。 文武百官、皇亲贵胄皆在场。 皇后坐在天子身旁,绰约身姿如风扶柳,面貌娇艳犹花照水,头上戴着高高厚重的假髻,饰以步摇、十二钿,八雀九华光彩鲜明,夺人目光。 -- 第67页 但凡是男人见了她,无不动容。 众人觥筹交错,相继祝词恭贺冯皇后。 元珺自然也要做足表面功夫,皮笑肉不笑与皇后客套,在场女眷及后妃除了皇后之外,陈留长公主便是最惹人注目的。 尽管她衣着素雅,妆容清淡,身上饰物不过耳间一对明月,头上几支金钿,却埋没不了她那与生俱来的璀璨明丽。 酒过一巡,胡乐奏响。一些汉民艺人入殿表演着吞刀履火、跳丸飞剑、舞轮弄瓶等杂技。此乃散乐,即是百戏,起于秦汉曼衍之戏。 但北朝的散乐与南朝百戏有些不同,北朝的散乐融合了西域传入的各种新奇杂乐杂技、幻术舞蹈,别有一番风味。 满殿的人都在认真观看,然,元珺感觉到对面有人投来的紧密目光,开始她没在意,可那目光一直盯着她看。 她不由凛目扫去,带着警告的意味寻找那个不识趣的人。 那人见长公主发现自己,唇角浮笑,几分放荡。 元珺眉头微动,居然是冯夙!冯妙莲一母同胞的弟弟,幼时一张巧嘴哄得姑母冯太后喜欢,即便庶出却比嫡出的冯诞先一步封了北平王。 于是年少意气风发经常寻花问柳,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等低劣行为。太皇太后薨后陛下亲政,遂将他降爵为侯,赠青州刺史。 这些年未有机会碰面,今时再遇,冯夙不禁觉得居寡的公主甚是成熟动人。 被他盯上,元珺只觉心头一阵恶心。 司马锦在公主后方注意到了冯夙的举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总有人觊觎她的公主!不过陛下是不会让公主和冯氏联姻的,好不容易拔除的毒瘤怎么能再让它重生。 不日,冯夙进宫见皇后,坦言自己看上了居寡的陈留长公主,让她想办法在陛下耳边吹吹枕风。 冯妙莲不喜元珺,早就想把她弄出宫了,若是能把她嫁给自己这混球弟弟,也算一种折磨办法。 于是夜里在天子枕边哄说:“陛下,臣妾见长公主一直久居后宫着实落寞。” 元宏岂会不明白她话里意图,便顺着皇后的话说道:“珺儿已年至三十,未来岁月还长着,就这么居寡宫中确实不妥。” “陛下。”冯妙莲媚眼眨巴,吐息若兰:“长公主这个年纪再改嫁,朝中大臣多半都有妻儿的,年轻者总归不适合公主。不如把公主赐婚给冯夙吧,我那弟弟虽不争气,可若有公主替我管教约束,一物降一物,相信日后阿弟定能改正修心,臣妾也便了却一件牵挂。” 元宏故意深思片刻,揉了揉眉心疲惫,缓缓方道:“冯夙尚未娶妻,身份且与公主登对,确实是个良选。这事,就交由皇后来操办吧,不过长公主还需为先夫守丧满三年。” 虽然鲜卑妇人没有守寡理念,可天子推行汉化,身为长公主需先表率。而宋王世子病故已经两年,按陛下的意思再过一年就可以操办公主的婚事了。 “臣妾替弟弟谢陛下隆恩!”冯妙莲欣喜万分。 次日,她就让人把消息捎给了冯夙。 兰雅从苏兴寿那打探到消息,立马把事情告知主子。 “公主,奴婢去找达纳少主来帮忙吧!”兰雅着急拧眉。冯夙是个什么货色,全京中子弟就属他最纨绔低劣,这种人也配求娶公主。 “陛下圣口已开,找谁都无用。”元珺不为惊讶,已料冯家姐弟心思,更明白陛下的用意,是要利用冯氏姐弟将她盯牢。 “公主,那怎么办!” 元珺冷冷勾唇,压沉着嗓音:“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棋子未用。” 兰雅明白过来,忧色当即消散。 晚间,司马锦盖着黑色披风,钻入公主寝殿。 听到窸窣的声响,元珺未睡深,翻身望着透着月光的障前,启唇道:“陛下让今夜你当值,你怎么偷偷跑来?” 司马锦随手放下披风,走至塌前,长长吐出一气:“珺儿,我已经与师兄们联络上了,等陛下南伐之际,我就带你逃离这里。” 元珺坐起身,素手勾着她脖子将她拽到塌上:“你怕我会嫁给冯夙。” “看你状态镇定,想来已有办法应对。”司马锦温柔的双眸在昏暗中锁着那双略带碧色、璀璨如星的眼睛:“但是我不想有人再虎视眈眈地盯上你,这宫闱里的漩涡我们不淌也罢。” “吃醋了?”元珺双眼微弯含笑,俯首把唇凑近,咫尺吐息道:“以前还劝我切莫冲动,这节骨眼上反倒比我沉不住气。” 一旦逃婚,便是抗旨,陛下就有理由拿她治罪。她虽不怕,但就怕是皇帝哥哥的陷阱,从而牵连到雯华。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我先离开。”司马锦一语道穿,默默咬了咬牙光。 第51章 北魏风波(五) 元珺不答话,将手深入司马锦的领口间,触摸边上那一根精细的锁骨。 “雯华。”缓缓,她用最轻最柔的语调勾搅她的心:“有件事……我想与你坦白。” 司马锦面色一正,能料想绝非什么好事。 元珺却又不急着马上坦诚,这件事要是清醒时说出口,必然遭顿骂。紧接着挑逗地方式,用唇从司马锦的鼻尖顺势一路往下擦过。 直到停到她胸前一侧的官服襟口,便用牙舌熟练地解开上面的盘扣。 一颗、接一颗。 -- 第68页 身子同时往下沉,沉到司马锦的腰侧,她先用手伸进她的背后,然后再用牙去叼走松解的腰封。司马锦在昏暗中看她的一举一动,虽然视线不完全清楚,但她能想象对方那磨人的作态。 即便没有灯火,元珺依然能准备触摸到她想触碰且熟悉的地方。转眼,紫色的官服、白罗的中单在她的口中层层掀开,凌乱散在腰侧两边。 然后…… 她精准地含住一朵殷色,将它吮得挺立,再用潮湿的舌头圈舔着那粒硬珠。另一头,带着弓把茧子的左掌大大张开,裹着边上那只丰满的乳,掌心的茧子粗糙地磨着那娇柔的乳端,五指即合既张,将其不断揉捏挤按。 一对玉乳微微颤栗,酥酥痒痒的感触自乳端流泻,不约而同地都往腹下凝去。很快的,两腿之间就变得湿濡又火热。司马锦难耐挑逗,眼前升了一片雾,仰头抬颌忍不住轻吟出声,带着渴求的曲调。 “哈嗯……啊嗯……” 元珺听出急切,也就不作太久的逗留,随后沿着乳峰的曲线缓缓向下,这边柔软的舌尖如绵羽清风、缓缓扫过乳下一根根肋骨;那边似枪剑利刃的指尖带着琢磨,同步在另一侧的肋骨边缘清数。 一、二、三……四,五。 肋骨之下便是一片雪白腹地。司马锦是习武之人,这腹部不但紧实,且还有些线条。 元珺甚爱她这腹地,尽量地吐出舌头,舌尖轻快挑动,从精细的线条轮廓一寸一寸由左往右,再从右迂回左边……直到口中的银液沾满整个腹地,她又缩小着范围,一步一步逼近那巧圆巧圆的脐眼。 “珺儿……脏……”司马锦一节一节败退,身下愈发地潮润,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想阻止她接下去的举动。 元珺就像只贪吃的小猫,正尝得起劲哪肯饶她,很快就用舌尖挖进那敏感的脐眼内,而同时她的双手正将对方身上的腰裙解脱了去。 “唔……嗯……”司马锦咬着唇发出清媚的哼吟,脐眼的内里连通的是心底的弦,也是滋娟的三寸花地。在这里头搅动,简直是把她四肢百骸都在拨弄一遍。 “珺儿……太难受……别舔了好不好……” 听着她嘴上的求饶,元珺俏皮含笑,喜欢她的每一个反应,但还不够。她便一边调皮地用烫舌勾刺着敏感的脐眼,一边双手上下分路,左掌重回峭抖的乳峰,拿捏那粒红珠;右掌整个贴住底下湿漉漉的花房,掌根摩挲着黑绒的同时,食指与无名指将闭合的两片花瓣打开,暴露其中的血色红蕊。 下一刻,司马锦浑身都在抖,灵巧中指沾着滑露掠扫着她全身上下那最为脆弱,最无防守能力的一点,涌来一袭酸酸麻麻、乍痒乍酥的熟悉滋味。心底的细苗瞬间猛长成数丈高的火焰,火焰直冲天灵盖而后又沉沉地往脚下沉淀,双足一阵虚空如浮萍漂浮,蜷曲着脚趾无处安放。 “珺儿……啊……嗯……珺儿……” 她锁着眉,双手死死扭拧身上零散的衣角,心尖因愉悦不住而颤,殷唇为心火不停在喘,肌肤连骨烧得无比通红,嗓子眼以及毛孔都敞开在那冒烟。 随着快慰的储蓄,匀称的两腿不断合拢又翻开,臀瓣也跟着一会收紧,复一会放松。 感觉到她进入佳境,元珺把手换了动作,拇指弯曲朝上、掌根朝下,略大的指腹专一地摁压着红蕊,掌根与其余四指托盖着股间的所有泞湿之处。 同时唇与舌也离开了脐眼,流连而下埋首游走在腿根处。沿着细细的纹路舔逗着那一条敏感的肌肤,而后在腿根柔软的一处皮肉骨的位置略重一咬。 “……呜嗯!”司马锦口中惊喘一声,又痒又痛,腰肢自觉地扭动想要从她口中逃脱,但也是她的动作无意间把自己的花房送到了元珺的嘴边。 元珺鼻息一声轻笑,闻着淡淡的女儿清香,张口从侧边咬住一片细软带绒的阴瓣。随着齿贝磕阖的动作,唇与齿一半陷进了柔腻的肉内,只需她轻轻拉扯,那绒唇就会变化成盛开的姿态。 “珺儿……不要尝那里……我还未清洗……”司马锦几分臊意,虽然常有相互舔弄那地方,可还是头一回带着脏污被她这么亲密触碰。 元珺完全不在意,含着口中半朵故意发出一阵美味的吮吸声。 司马锦遂撑起双肘往后腿了一寸,强行把唇瓣从她口中扯拉出,但炙热的气息立马又逼迫进来。 娇柔的花蕊此时已经被手指玩得鼓胀充血,饱满勃立。元珺非常轻易就将它整朵含进嘴里,滚烫的舌尖飞快拨弄,又自唇角发出满意的哼声。“嗯……嗯……” 司马锦两腿一抖,酥麻的快慰从尾骨一路窜过脊梁,似有千蚁噬咬令她溃败不堪,只能任由着公主为所欲为,直将她弄得越来越湿,内里越来越火热。 也就在她快要濒临绚烂之际,元珺巧妙地陷入了两指。游刃有余间,每一下插弄且极深极快,搭配着唇舌的灵巧,将无数的美妙塞进她空荡馨软的内里,持续地填满、填满、狂填满。 “哈……哈嗯……啊啊……”司马锦再也合不上唇,冒烟的毛孔凝结出了细腻的汗珠,四肢百骸里全是酥麻极乐的滋味。 在狂野的舔弄中,花房外的阴蕊率先缴械,释放出了细细麻麻的波流。波流自周身巡回一圈后,再度汇聚到空虚的内里,酝酿一场更强烈的冲击。 -- 第69页 “珺儿……珺儿……” 促乱的呼吸与水泽的亮响交织,元珺的唇舌没有消停,感觉到阴蕊被满足后在鼓鼓的跳动,她且饶过它,转移了阵地吮吃着穴口周围流淌出的白露与银丝。 源源不断的美味被手指勾搅出来,她尽数吞吃干净,依然不满足的样子痴狂索取更多。 司马锦眉头紧锁,身体里的欲火愈来愈强盛,直将烧干了骨头里的血,烧熟了全身上下的肌肤。再也经受不住更多时,她突然就没有任何声息,毙溺于漫溢而出的情潮里,压抑地释放了所有的精髓。 元珺这才抬起头,拔出双指。眼中浓情炙烈,在昏暗中看着她潮红迷惘的模样,含笑的唇舔吃着自己指上的白靡之物。 司马锦从潮汐余味中缓过神,默然撑身坐起,将公主搂坐到自己双腿上,附耳轻喘道:“你究竟藏了什么事,非要先哄好我才肯说?” 话落,她启唇咬住她的耳廓,双手轻快将元珺身上汗湿的白罗脱落。 第52章 北魏风波(六) 元珺伸臂勾着她的脖子,细细抚摸着弯弧的后颈及那骨肉紧实的双肩,低声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在御药房里安排了一个人。” “记得,就是那高菩萨。”司马锦含着她的耳回应,十指从女人曲线优美的腰际两侧挑逗而下,停在胯骨处时,指头一弯勾着软丝的裤头将它徐徐脱至足踝边。 元珺两脚一踮,亵裤顺势除去,全身上下光裸无遮,两道雪白细腻的娇躯成了寝内最绚丽风景。她微一偏头,绵软的唇坚硬的齿一张一合轻咬着司马锦敏感的颈侧,并说:“他与冯妙莲私通了。” 司马锦目光惊沉,但脖间的挑逗在打乱她的意识。她深一吸气,垂首同样轻咬的方式在对方的蝴蝶肩骨处流连忘返,鼻息间吐息磅礴,手掌心自女人的双足一寸一寸攀爬到而上。 元珺两片臀瓣一寸之下连着腿后的内侧位置,有着常年骑马被马鞍磨过留下的茧子,她不由想起公主当年女扮男装鲜衣怒马、英气勃发纯真璀璨的模样。 隐暗中,她勾唇发出苦笑,长指摩挲着那处的厚茧:“是我瞎操心了。这宫闱中,你才是最老谋深算的那一个……但你想要告诉我的,不只是这一件事吧?” 费这心思把人安插后宫,其中意图绝不简单。 元珺把唇凑去她耳边,带着一声声撩心的喘息,低低道:“汉宫赵飞燕姐妹曾用过的息肌丸,我让高菩萨如法研制,助冯妙莲独揽圣宠。不过……那息肌丸里额外添加了一种我从西域得来的毒药。此毒不会立马要人性命,唯有情绪大起大悲,喜怒不定之时才会发作。而方才我在想,冯妙莲的脐处可散发异香,陛下是不是很喜欢?” 司马锦面色一僵,停下所有举动直起腰身,目光惊到极处,带着复杂紧紧盯着她:“珺儿,你……” 然后面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她说不出口,那弑君谋逆的字眼。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须臾。 “雯华。”元珺毫无情绪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凉薄:“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心狠毒辣了?” 毒杀了自己的皇祖母,现在又偷偷毒害自己的皇兄。她的心是硬的,血也是冷的。即使答应过司马锦不要参合朝廷的漩涡,不要介入后宫的纷争,但这是唯一换回自由的方法。 况且,她若不出手,将来受害的就是自己。对陛下而言,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威胁,陛下想要永远高枕无忧,就得让那些秘密永远沉于黑暗里。 司马锦自是清楚这些道理,所以压下心头千言万语,呼吸反复沉吐了数次,勉强平复心底的惊澜,面上神情转为黯然:“你将自己生死孤注一掷,却要我天高海阔……” “谁叫你是我的软肋。”元珺捧住她的脸颊,亲吻她的紧皱的眉眼,软声相哄:“只有你安然无恙,我才敢放手一搏。你且在外面安排好一切,等我。” 司马锦驳不出话,现在看来她确实是个累赘,既会阻碍公主缜密的计划,又是陛下用来要挟公主的一个筹码。 想留留不得,说走不舍走。 呵…… 始终是她活得太干净了,总希望以最好的方式解决,可许多事并不能两全。 “你这妖孽!我究竟要如何才能将你降服。”司马锦无可奈何之下更觉负气,长指便伸至湿濡的花房外,不顾轻重地化弄那粒花蒂。 蒂根下方两片鲜红嫩瓣,因为先前的情动,已然饱满充血。垂渴的花穴口一缩一张吐着银丝,等待猛烈的风雨将它狠狠摧残。 不月,二皇子元恪被册立为储,并且过继到了冯皇后的名下。冯妙莲没有生育,有了这个养子,日后便可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后,所以对太子也十分疼爱有加,视如亲生。 而太子每三天都要去中宫朝见嫡母,亦是非常孝敬冯皇后。此情此景,就像陛下当年一样,明知太皇太后杀了先帝,又杀了自己母妃,还要保持孝义面孔。 这也算是陛下在对太子的另一种历练了。 此外,冯夙那厮十分缠人。自打有了名义,几次三番进宫骚扰元珺,但是回回都碰灰。某一日,他去花楼风流想撒撒心火,熟料被贺纳设了圈套。 自当年陛下将鲜卑复姓改成汉文的单姓,贺兰达纳便改称贺纳,贺兰部也成了贺部。冯夙在花楼里挨了他一顿暴揍后,躺在府里大半个月都没能下床走动,偏偏理亏,不能到陛下面前告状。 -- 第70页 太和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天子下诏,从冀州、定州、瀛州、相州、济州征调二十万强兵壮马。南齐皇室内部此时已经厮杀得差不多了,他欲亲率大军再度南下,扩大北魏疆域。 经过一番准备,八月,魏主率六军从洛阳出发,引兵直趋襄阳。 战争相持到第二年,北魏终于攻占了雍州的南阳、新野、南乡等郡,斩首、俘获二万余人。但涡阳一战魏军失败,一万多人被杀,三千多人被俘,军资器械财物损失上千万。 二十二年九月,齐明帝萧鸾薨逝。魏主闻讯,以礼不伐丧引兵而还。归途中,突收到京中密报,皇后正将操办陈留长公主与北平公的婚事,定了吉日在十一月完婚。但内司尚书司马锦在仪册制定上触了大忌,被皇后剔除官职逐出了宫。 气得元宏当即一口血涌上喉头,病得蹊跷且突然,还是经过急救方才转危为安。以防万一,彭城王元勰对外瞒着病情,昼夜不离左右地在皇兄身边奉药,入口之物必先尝而后进。 元宏虚弱卧榻,就近在悬瓠城里养病,暂时无法动身回京。这期间,经常梦魔作祟,不但梦到冯诞的死,更有冯太师和冯太后来索命。自此睡不安席易于动怒,侍臣稍有过失,动不动就要诛斩。 十月底,眼看婚期马上就要到了。寒夜中,大雨磅礴。洛京皇宫内,异常安静。 一道身影快步进入长公主的寝宫,凝声说:“公主,都已经部署好了!” “嗯。”元珺淡然一应,将披风上的帽盖住脑袋,昂首挺胸走出殿门。 她这一路上都十分顺利,没有巡逻的禁卫阻挠,今夜值班看守宫门的侍卫也都换成了贺部子弟。 “轰……”一道惊雷穿云裂石猛地炸响,吓得马儿有些躁动。 贺纳穿着一身蓑衣,伸手轻拍着马脖子,安抚自己坐骑的同时,看着正要上马车的公主,亮声问道:“珺儿,雨变大了,这一时半会的停不了,你确定要现在出城吗?” 元珺转眸望他一眼:“这场雨就是最佳时机,马上出城,一刻都不要耽搁。” 贺纳明白了,对马车一旁的十余侍卫吩咐道:“出发!” “是!”众人齐声,陪护马车连夜冒雨驶向城门。 此时看守城门的人也是贺部子弟,听到马蹄与行车声靠近时,立马打开城门放行。 第53章 北魏风波(七) 十一月中旬,陈留长公主等人跋涉千里,来到悬瓠城。重兵戍守于此,她们被拒在了城外。 守城将领来禀报时,陛下喝了药正睡得沉,彭城王元勰闻讯,亲自出城去接迎。当看到长公主一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可见一路奔波劳累。 他惊异问:“六姐,你们怎么来了!” “王爷。”贺纳冲元勰行礼,沉声先问:“陛下呢?” 元勰面色不由浮现一丝复杂:“我们先进城里。” 瞧他这谨慎的样子,元珺便明白陛下是出现状况了,她且不动声色跟他进入悬瓠城中。陛下眼下是住在悬瓠县令的府上,府邸里外守卫森严。 元珺假装一脸担忧,试探问:“勰,皇兄不是要班师返回洛阳吗,怎么停留在悬瓠这么久?” 元勰却是淡淡一句:“皇兄病了。”转而又问:“六姐,你突然离宫来这里又是为何事?”虽然不知长公主来的目地,但来意绝不简单。 元珺眉头轻蹙,迟疑一瞬,道:“皇后逼婚,我不想嫁冯夙。” 元勰明白了,微一叹气:“可皇兄已经许诺,还请六姐大局为重。” 一句大局为重,到底是天家的子弟,与生俱来的薄情寡义。元珺抿唇反笑:“若非是以大局为主,我岂又等到今时才抗拒?” 走到无人的草丛路径时,元勰解释道:“六姐,我便不瞒你了。皇兄其实状况极差,差一点就回天乏术……这两个月我找遍当地有名的大夫,都查不出皇兄的病因!冯氏虽败,冯夙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可冯氏旧党仍扎根在朝堂上,他们若知晓陛下病重,定有举动。想来皇兄答应这桩婚事,应是希望你替他监视冯府一举一动。” 元珺瞪大美目故作震惊,怔了一怔,方凝色道:“怎么回事!皇兄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得这么严重?” 元勰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日收到京中密报,报上也只是说皇后要为六姐主持婚仪,内宫一个女官犯错被逐出了宫,皇兄便怒火攻心。我想……” 说时,他目光一丝凌厉,观察着元珺神态:“刺激皇兄情绪的就是那名女官,弟听闻她与六姐你交情极好……” 元珺眉头一皱,目光没有闪躲与他对视,亦是犀利三分:“我没想到皇兄会如此在乎雯华!其实雯华被皇后逐出宫另有隐情,也正是我来找皇兄的原因。” 元勰半信半疑:“什么原因?” “勰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元珺面色倏然凝肃。 元勰沉默一瞬,虽没有再深入追问,但隐约猜到事情与冯皇后有关。他压低嗓音道:“六姐,皇兄情绪尚不稳,你想奏报的事……” “事关陛下颜面,不容迟缓!”元珺毫不迟疑截断他的话,坚定的态度显得事情非常严重,必须陛下亲自处理。 元勰深一叹气,只好答应:“等皇兄醒来,我带你去见他。” 不久,元宏醒来听到长公主来了,十分意外她的出现,屏退左右单独与她谈话。 -- 第71页 元珺跪在天子的榻前,元宏确实病得憔悴,面色苍青,眼神凹陷,满脸的髯毛焉了似的如丛杂草。 “哥哥……”她嗓音不禁暗哑,有些心疼,但语气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元宏不需要她的关怀,即使病了龙威犹在,厉色间盯着她:“说吧,到底什么事。” 元珺遂收敛了心头那丝多余的情绪,正声道:“陛下,皇后秽乱宫闱,臣妹实不愿嫁给冯夙。” 秽乱宫闱这四个字一出口,元宏纵然再有心里准备,也当即骇愕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冯妙莲是那么的爱他,也是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后,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毁了自己。 他很久便意识到,恐是有人在背后设计诬陷或者是……诱害了皇后。 “你有何证据!”天子额间青筋乍现,竭力克制着怒意的同时,苍青的面色也变得狰狞扭曲。 元珺一脸沉着冷静回答道:“此事是雯华亲眼撞见,皇后怕会事情暴露就找了理由把雯华逐出宫,想在宫外下黑手。” 元宏显然不信,冷笑疑问:“呵,怎么这么巧就让你们发现了。”说不定就是她两在背后操作的。 “皇兄可以亲自彻查!那人就是高菩萨,臣妹查了他进宫中记录,是苏兴寿安排进来的,冒充太监在御药房中当差。”元珺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天子愠怒的眼。 高菩萨元宏是见过的,经常为冯妙莲送养颜汤药,没想到就是他与皇后私通!本来他还不太相信元珺的话,但苏兴寿是他安插在冯妙莲身边的眼线,这死阉人若真敢背叛他……那背后牵扯的人就不简单了。 “你还查到了什么?”元宏紧声逼问,气得胸口发涨,双拳已然攥得铁硬。 元珺眉头一皱,略显犹豫,缓道:“臣妹没有证据,不敢诬陷他人。此行就只想求皇兄先作罢我与冯夙的婚事。” 元宏不禁冷厉一哼:“你倒是会借题发挥。” 皇后德行有失,事情迟早会传开,到时候冯府上下都要受牵连,公主又岂能嫁给这样的人家。 元珺没再出声,郑重地垂首一磕,静静等待君王松口。 僵持了好一会儿,元宏思来想去,总算妥协道:“北平公既然不合适,那满朝文武总有合适的人,你且留在朕身边,与朕一道回京。” 他的话既是妥协,又是威胁与防备。 元珺暗中眼神锐利微眯,故作乖巧道:“只要不嫁冯夙,一切都听皇兄安排。” “下去吧,唤元勰进来。”元宏挥了挥袖,唇角隐约在抖。 “是。”元珺当即起身离开。 方走出门外,便听到屋内一连沉闷且压抑的咳声。 “咳……咳咳咳……”元宏以袖掩唇,尽力去平复心中怒意,万不可在此时再倒下。 五日后,天子准备启程回京,他的心腹宦官刘腾突然出现,密奏冯妙莲与高菩萨淫乱后宫。看来事情是真的了……元宏气得一口热血咳溅在衣袖上,吓坏了刘腾。 却也是巧,刘腾前脚刚到悬瓠,没想到苏兴寿竟也来了!皇后得知长公主逃婚是去找陛下,就派苏兴寿来试探情况。 来得甚好!元宏旋即将苏兴寿抓起来单独审问。苏兴寿见事情败露,狗命要紧,哪里还敢再隐瞒。‘如实’说出皇后种种丑事,不但与高菩萨苟且,另还笼络中常侍双蒙,替北平王暗中培植党羽;又与母亲常氏请来女巫作法,希望陛下一病不起,最好能死在外头。 元宏脸色都听得发绿,难怪自己突然重病,夜夜受梦魔困扰,原来都是冯妙莲那贱人在背后行厌胜之术诅咒他!他气极,恨不得立马杀光这些背叛他的人,但有一件事他还需先弄明白,咬牙切齿地质问道:“那高菩萨是谁让你安插进来的!” 苏兴寿浑身哆嗦,显得胆小又害怕,支吾好一会也没能坦白出口。 “只要你坦白,朕会饶你这条狗命。”这条狗对元宏来说还有可利之处,说绕过也是暂时的。 第54章 北魏风波(八) 苏兴寿听后面上乌云即开,话也说得利索起来:“是,是高肇高大人……他拿奴才宫外的亲人要挟,让奴才将高菩萨安插进宫,但其余的事奴才就不知道了。” 高肇……高菩萨…… 都姓高,果然蛇鼠同一窝!元宏额间青筋在跳,这些年高家在朝堂上虽有拉帮结派的小动作,但尚且安份,没想到天子不在皇都他们就这般肆无忌惮起来了! “朕再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狠狠瞪着苏兴寿,厉声道:“滚回皇后身边,替朕继续监视皇后一切举动。” 苏兴寿连忙磕头答应:“谢陛下饶过奴才狗命,奴才绝不会再欺负陛下信任!” “滚……”元宏不屑看这阉人的惺惺作态,说时,猛地一脚往苏兴寿肩头踹去。 肩骨咔嚓巨响被踹脱臼,总比掉了脑袋强。苏兴寿咬牙颤抖,忍着剧痛不敢吱声,索性将自己直接滚到门边,然后开了门缝爬了出去。 元勰守在不远处,见这厮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出来了,于是快步走进屋内。果然陛下面色极难看,他不由劝说道:“皇兄,龙体为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臣弟来办。” 元宏吐了一口长气,眉头锁死,目光复杂地看着彭城王,却是说:“六弟,你觉得怿儿如何?” -- 第72页 突然这么一问,元勰脸色都沉了:“皇兄,您的意思是……?”他不敢揣测圣意。 元宏也不拐弯抹角,解释说:“太子的性情温和,朕担心他将来会过于听信自己的母族。高氏绝不能成为第二个冯氏,朕想要让怿儿掌管朝中军务,控制高氏独大。” 北魏为了不把军权放落到外人手上,一项委任皇室亲王来总管军事要务。而清河王元怿乃陛下第四子,仪容秀美、聪慧机敏,自幼深受汉学熏陶,兼习各家学说博涉经史,为人宽仁容裕。元宏十分喜爱这个儿子,只后悔当初没立他为太子。 原来如此!元勰明白天子的意思后,便夸道:“怿儿这个孩子风采神韵外表伟俊,黄中而内润,如果天假以年华,可与周公、召公相媲美。” 能听得出他对这个侄儿格外看重。 元宏走上前,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那怿儿今后就交由你来栽培吧。” 元勰没有拒绝,欣然道:“臣弟领命。” 太和二十三年,元月。元宏班师回到金墉城,命后宫侍卫长捉拿高菩萨和双蒙等数人秘密审问。可是高菩萨已经被人挖瞎了眼睛,割去了舌头,并且挑断了手脚筋,一个垂死的废人哪里还能出来指证。 只有双蒙等人坦诚与皇后密谋,元宏又命后宫侍卫长连夜将皇后召至金墉宫。冯妙莲徐徐而来,面色甚是镇静。双蒙等人就在殿门外跪着,见她时忍不住地哀嚎求救。 冯妙莲像看丧家犬一样厌弃他们,入殿前,宦官刘应将其拦下,以陛下的吩咐对其搜身,敕令若发现她身上若藏有刀刃,就地斩杀。冯妙莲没有拒绝,任阉人对自己全身上下无一漏出地搜摸。 须臾,刘应没有搜出刀刃,颔首揖礼放她入内。冯妙莲阴媚地瞪他一眼,昂首阔步直入左房温室。 “咳,咳,咳咳……”元宏掩唇发出压抑的咳声,只觉喉间一股腥味,再三隐忍才勉强将心火降到最低。 “陛下,臣妾来领罪了。”缓缓,冯妙莲站到他面前,语态冰冷而寡淡。 他原以为冯妙莲犯下这等大错,会跪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地忏悔,却没有!不但没有,他甚至从冯妙莲的眼神里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这令他费解,也叫他好奇。 “为什么要背叛朕?”从她态度可以肯定,不是耐不住寂寞受人引诱,更像是故意为之。 冯妙莲一改昔日柔弱媚态,阴仄仄笑了一声,眼角沾着血丝瞪着天子道:“臣妾也想问陛下究竟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元宏眉尾一跳,惊异且失措,难道她知道了?这不可能!参与冯太师那起事的人早已经被他杀了。 “呵呵呵呵……”冯妙莲看他这副表情,不禁又阴冷笑出声,果然最是帝王无情。要不是高菩萨和苏兴寿把真相告诉她,她死也不会相信陛下对自己会这么的冷血无情。即使故意宠她利用她,即使杀了她的父亲,摧毁了冯氏的势力,她都不觉恨,令生恨的是陛下不但让她不能怀孕,还一直让她服用着慢性毒药…… 横竖都是死,那就先把陛下咒死,或者像高菩萨那样绝口不供,就能熬到报复的那一天。 元宏黑沉着面色大步逼近,一把用力掐着她脖子,眼中俱是森意:“是谁!是谁和你说的!” 他此刻的怒意不仅是冯妙莲为了报复自己所作的愚蠢行为,更是气恼背后有人利用皇后挑起风波,毁了他的安宁。 冯妙莲笑而不语,任他的掌心收缩。 元宏想不明白,就算皇后知道冯太师是他所害,可她们父女感情并不深厚,像她这样贪图荣华富贵,又为争宠不惜与姊妹反目的愚蠢女人,怎么一下就转性与他较劲? 于是他又松开了手掌,选择留下冯妙莲的性命,总有办法从她嘴里逼出背后挑拨的人。 而皇后失德的事,早晚瞒不住。幽禁皇后的第二天,元宏将彭城王、北海王召到御前,是说冯家女不能复相废逐,暂且在宫中给她留个皇后的虚位,是为感念冯太后的抚养之恩,更不希望太后九泉下寒心。 但中宫出了这样的失德之事,也不知后妃里是不是也藏了什么龌蹉行为,命他二人合力将皇宫封锁,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宫里所有人的底翻查清楚。 也就在宫里闹哄哄的时候,长公主的寝宫却是唯一安宁的地方。 元珺正在殿外的花园里晒着暖阳,时不时的勾唇作笑,可见心情十分愉悦。 眼下宫中一切都按着她的预料进行,任谁也猜想不到会是她在背后操控着。不仅作废了与冯夙那厮的婚约,并让苏兴寿诬陷高氏,高氏之前违背了对她的承诺,差点害死废太子,这下全当扯平。 而冯妙莲此人虽叫她很是讨厌,但好几回都起了大作用,成功转移陛下对自己的疑心。快哉!就差来壶热酒庆祝。 “公主。”兰雅却显现一丝担忧,低声道:“万一皇后受不了折磨把您供出来怎么办!” 元珺抬望了望天空,心境豁达道:“那就看上天帮不帮我了。” 是冯妙莲先松口,还是陛下先死,这一场赌局她拿命作注。 自宫闱掀起巨浪,人人提心吊胆,总算熬过这漫长的一个月。死的死,罚的罚,无人再敢做乱。朝堂上大臣们也都很是压抑,生怕触怒龙颜。 这时候前线传来战报,南齐太尉陈显达率兵四万攻北魏荆州,欲收复上年所失雍州五郡。 -- 第73页 元宏遂命元英出兵抵御,但元英与齐军作战,连战一个月来皆败。 于是三月初,元宏御驾再度亲征。 这一去,便是永别。 第55章 公主二嫁 四月初一,元宏军中积劳成疾导致病情恶化,崩于谷塘原之行宫,时年三十三岁。 驾崩前,任命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元详为司空公,镇南将军王肃为尚书令,镇南大将军、广阳王元嘉为尚书左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太尉公元禧,尚书右仆射、任城王元澄等六人共同辅佐朝政,以防高氏壮大。 他驾崩后,彭城王元勰与任城王元澄秘密商议,恐陛下逝世的消息外露,南齐陈显达返兵追逼,故秘不发丧。 大军行抵宛城的时,这才派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征太子元恪前来,将陛下逝世的消息公诸于众。四月十二日,太子元恪到了鲁阳,先为先帝举行丧礼,随后正式登上帝位,追尊生母高照容为文昭皇后。 五月初,先帝的尸骸被带回洛阳于长陵安葬,庙号高祖、孝文皇帝。紧接着,彭城王与北海王按先帝遗令,强迫冯妙莲服毒而亡,并还以皇后之礼下葬,谥号幽皇后。 翌年,是为景明元年。少帝登基的半载,居丧期间由“六辅”秉政。 六辅之间都很和睦,但唯独任城王元澄心怀一丝怨恨,只因王肃原是南朝人,却现在位居自己之上。 于是他故意对人说先帝让王肃官职位居他之上尚可,但从叔广陵王元羽,宗室中地位尊崇,历任内外官职,为何朝廷令王肃位居他之上呢? 王肃听到元澄的这些话,便进宫对少帝请求降职。 元恪没有答应,王肃是不可多得的良臣,从官以来清廉施恩,多次驻扎边塞尽心竭力安抚外邦,深得民心,归附者门庭若市。 为了留住王肃,少帝提议尚陈留长公主,这也算完成先帝的两桩遗愿。先帝曾对彭城王交待转告他需善待王肃,并为姑姑元珺在朝中选个合适的大臣再改嫁。 王肃委婉拒绝了赐婚,坦白在南齐时已经娶了谢家的女儿,并生有一儿二女。只是当年身不由己,抛妻弃子投奔北魏,曾也几次三番尝试联络故人救回妻儿,但南朝对罪臣亲眷都一直严加监管,很难救出。 少帝听出他心里还牵挂在江左,执意劝他先考虑几日,需该忘却过去活在当下。仅仅过了两天,早朝后,王肃私下觐见少帝接受赐婚。少帝大悦,厚赏王肃二十万钱和三千匹帛。 而同时,南朝江左那边,王肃的杀父仇人裴叔业,因东昏侯萧宝卷不断诛杀大臣,惊惧不安,经权衡再三,决意举寿阳投降北魏。 吉日三月三,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一排迎亲队十分低调地将陈留长公主迎接至延贤里。 王肃只身在北朝没有亲人,纵使深受先帝重任,但他清风傲骨,家无余财,再者公主又是二嫁。所以这场昏礼过分简单朴素,宾客勉强欢笑烘托气氛,可大家吃着吃着都吃出尴尬。 很快的,喜宴就结束了。 王肃逐一送走宾客,直到府里再无强颜欢笑。 喜堂内,画烛笼纱红影乱。 突有一对新人携手入堂,即便宾客空绝,上无高堂,她们以天为证,以地为媒,结为双妻。 “拜!”贺纳亮声为她们颂词,兰雅细心为她们操仪。 而唯一的宾客竟是今夜的新郎,亲自抚琴为奏。他与公主的婚事,不过是为成人之美。 拜毕。 元珺手持凤凰金扇,从扇角抬眸一笑,秋波湛湛百媚生,深情凝视眼前人。 司马锦亦是一柄喜字红色金扇,眼含华光,相视时笑面如春,一身红霞衬得袅娜生嫣。 她们相互为彼此却扇礼,同牢合卺、解缨结发。 千尺丝萝终有托,从此元珺便是她的妻,司马锦亦是公主的妻,愿为彼此乔木,相互扶持永不离弃。 数日后。 任城王元澄得知裴叔业要降的消息,立刻进宫,私下与少帝提议派王肃去接迎。寿春可谓是北朝眼中的肥肉,万一裴叔业是诈降,以王肃对他的了解必能轻松应对。 实则他的盘算是想试探王肃,假如王肃公报私仇杀了裴叔业,那他就有理由拿下王肃。少帝心思纯善,根本没怀疑任城王的心思,尽管王肃才新婚燕尔,竟也同意了。 王家府内,仆人无几,大多都是亲信。元珺与司马锦肆无顾忌的恩爱人前,正甜蜜之际,贺纳兴冲冲地跑来,碰巧遇上。 “阿珺,王生回来了吗!”他的样子有些着急。 “怎么了?”元珺略一疑惑。 贺纳解释道:“陛下今日早朝时,任命王生与彭城王一同率步骑十万,赴寿阳接应裴叔业。” 众所皆知裴叔业是王肃的杀父仇人,陛下怎么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事情。 司马锦面色微凝:“恭懿他答应了?” 贺纳轻轻点头:“我以为他不会犯傻,没想到很是爽快就应下了。下朝后,我思来想去觉不对劲,就想问他是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杀父仇人不共戴天,王肃在北朝隐忍至今就是等有一朝能讨回这笔血债。 “你不用去问了。”司马锦了解王肃为人,直言道:“他若真想对裴叔业出手,任谁都劝不动。” 贺纳讶然,拧眉道:“我与王生交情浅薄,他要犯傻我本不拦,可阿珺眼下是他的妻子,我怕会牵连到你们。”她们两好不容易有了眼下这点安宁的日子。 -- 第74页 “达纳哥哥。”元珺目光倏冷,微眯道:“你去陛下那打听一下,是谁出的主意要王生去寿阳的。” 比起劝阻王肃,更该做的是留意想对王肃不利之人,此人有此一举,将来仍会处处针对。她明面上既已成王肃妻子,总得让这府里平安无事下去。 贺纳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脸恍悟:“成!等我消息。不过,既然有人要针对王生,你们两可就要注意点了……” 说到这时,不远处有人走近。他转眸扫去,便见兰雅端着点心徐徐而来,眼神瞬间掠过一抹隐忍的深情。 元珺早就看出贺纳对兰雅的心思,轻笑一声,戏谑道:“我就兰雅这么一个忠心的丫头,哥哥可别跟我抢哦。” 贺纳面色一黑,竟驳不出话来。 元珺这也是在提醒他,如果摆不平家里那位悍妻,就别来辜负兰雅。 两日后,王肃与彭城王出发离京,但是十万魏军还未渡过淮河,便传来裴叔业病逝消息。王肃的心情颇是复杂,不能手刃仇人总是种遗憾。 随着十万魏军渡过淮河,北朝顺利接收了寿春这块肥肉。 而南齐豫州刺史萧懿率军三万屯驻小岘,南齐交州刺史李叔献屯驻合肥,将攻取寿春。萧懿派遣部将胡松、李居士等领军万余屯据死虎。王肃亲自率军进讨,大破齐军,擒获齐将桥珉等人,斩首数千级。随后王肃又进讨合肥,擒获李叔献,萧懿见情况不妙弃小岘南逃。 可正当王肃要凯旋回到京师,他那留在江左的原配竟然带着三个儿女历经辛苦寻至寿春。 元珺得知这件事时,王肃已经把妻儿带回洛阳,命人安顿在了别宅。 而王肃正回宫复命,少帝在东堂对他进行嘉赏,封为开国侯,食邑八百户。 第56章 王肃原配(一) 元珺与司马锦侯在书房里等王肃归来。 漫长时间里,司马锦讲诉着原配谢六娘的事,乃南齐名门士族谢庄之女,风骨自高。 而当年王家突然罹难,正巧谢六娘刚生下小儿子没多久,事情发生时王肃独自逃离南齐,留脆弱的妻儿面对一群豺狼虎豹。好在谢六娘身后有谢家人帮助,与三个孩子都活了下来,但是被圈禁在南朝八年,其中艰辛必是难以言喻的。 如今千里寻夫,想她一个手无寸铁的柔软妇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路小心避开乱世中的强盗山贼,一面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还要想着办法偷渡封锁严密的两国边境…… 元珺听完一席话,肃然钦佩这个谢六娘。 一炷香后,王肃回来了。这离开才不过两个月,他整个人就憔悴得如同枯槁。 元珺与司马锦见到他这副模样不免惊异,原配和孩子已经平安回来到他身边,陛下又对他进行了封赏,这时候不该是欢喜的吗? “恭懿。”司马锦率先开口:“你怎么不把六娘跟孩子接回府里?” 王肃空洞的目光缓缓有了焦距,却是一言也不发。 二人都发觉他不对劲,元珺便凝声问他:“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王肃微一摇头,嗓音暗哑,极淡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母子。” 想他这一生从南齐东宫得意的士族少年,沦为狼狈不堪的罪臣逃犯,幸有孝文先帝的赏识,使他今时能在北朝封侯拜相,执掌中枢。 多么风光啊。 可纵使再有作为,却依然愧为大丈夫!只因当年抛弃妻儿独自逃亡,多年来未能解救她们,叫他内心如何不受煎熬,又拿什么颜面去面对那母子四人。 司马锦宽慰道:“六娘是通情达理的人,会谅解你的难处。” 元珺又直接提议说:“王生,要不我们合离吧。” 原本王肃就不愿娶她,是司马锦私下找他商议,他为了回报当年司马锦的恩情这才答应少帝的赐婚,帮她们作掩饰。眼下原配来了,她更该把这妻主的位置还回去。 虽按理说谢六娘即使不能再作嫡妻,但可对外屈身以奉公主,假装二女共事一夫。然,想到谢六娘在南朝过得那般委屈艰辛,名分且是妇人家最在意的东西,还不如直接和离了,大家各自欢喜。 “只是眼下还不行,你就与六娘解释先等这阵子风声过了,横竖不过一两年时间。”她们才刚成亲没多久,如果马上和离对王肃的影响颇大,谢六娘也会受到非议。 王肃沉默了一会,眼神逐渐浮现一股悲切的哀伤,看了眼司马锦,又看向元珺:“长公主,我活不长了……” 元珺与司马锦都听得诧异,以为自己听错意思,但谁又会拿自己的生死作玩笑。 “当初我随先帝四处征战,积劳奔波之下导致经常头疼,有一日在边境时突然昏厥不省人事,大夫说……我已经油尽灯枯,最多再活一两年。”王肃不再隐瞒自己的病情,语气中尽是无奈:“所以我拒绝陛下赐婚,一半的原因是心系江左妻儿,另一半原因则怕耽误公主。” 后来司马锦突然出现,他才知公主真实的喜爱,那么假装夫妻一场也不算耽误。可是六娘那……他又该怎么面对!他欠原配的不只是一个名分,而是八年来的无能!既是努力弥补,到最后又要再伤害六娘一回,他好纠结,好痛苦。 “王生。”元珺嗓音不由一低,试探道:“你希望我们怎么帮你?”王肃说这些并不是需要她们的关心,而是在寻求帮助。 -- 第75页 “六娘是个好女人,好妻子……我,我希望她找个更好的人托付余生。”王肃就像在交待遗言一样,把这心愿交托给了她二人。 司马锦神色倏然凝厉,拒绝道:“当年你弃妻儿北逃,六娘都没有因此生恨,始终为了你,八载苦难都熬过来了。今时才劝她放下,这不是在折辱她吗!” 王肃胸口沉闷,寸寸撕裂,黯然道:“我已经害苦了她这么久,如何能再害她余生!与其为我这样的人守寡孤独,还不如有个真心实意的人疼她爱她,陪她岁月静好。” 听着是有些道理,可司马锦摇了摇头,这件事她办不到。 元珺伸手轻扯她衣袖,小声嘀咕说:“王生若真是活不长,恐怕谢六娘那忠烈性子定会以死相随,她们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儿子眼下只有八岁,我不忍心那些孩子苦尽甘来之时却又成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 她要比司马锦理性许多,与其操心王肃与谢六娘的事,还不如为孩子们的长远去做打算安排。 “珺儿,这事帮不得!”司马锦态度依然坚决:“这对六娘太不公平,她为恭懿忍受了这么多苦难,理应知道真相,由她自己抉择。” “知道真相未必是好。”元珺冷冷似讽:“想想年少时你失约让我漫长空等的时候,宁愿我心灰意冷,不正是同样的理由。怕误了我,更怕许诺不了我以后。” 司马锦被驳得哑口无言,确实那时她以为活不长了,宁愿紧闭自己的内心,不敢去奢望,也不敢去耽误旁人。但元珺在这时候借此来对比说事,她不禁生了一丝恼意,负气道:“既然你们意见相投,那就你两来处理吧。” 说罢,她转身几步,夺门而出。 “公主,对不住了。”王肃没想到自己的事会害她两争执,面露惭愧。 “你帮了我们,理所应当换我们帮你。”元珺嘴上平静,心里已经火急得想追出去,但她还有话需与王肃叮咛:“王生,你要保重,任城王现在正处处针对着你,我怕他又会借六娘的事制造对你不利的风声。要是你真活不长,你的妻儿可就失去了唯一的靠山。” 她希望他能活下去,哪怕是垂死挣扎,总好过听天由命。 王肃风轻微笑,坚定道:“臣相信公主会庇护他们的。” 对此,元珺没再多言,最后掩门而去,留王肃一人继续愁肠百结。 几天后,谢六娘的事果然被人借题发挥了。任城王以奏章弹劾说这谢氏是南朝门阀,谢六娘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投奔王肃,一定是想趁着少帝刚执掌朝政,朝堂未稳,想与王肃联合有谋反之意图。 南朝谢家听到这事,派人送书信给北魏少帝,骂任城王一派胡言,妇嫁从夫天经地义,倒是王肃那小子抛弃糟糠之妻,北朝中若有人看王肃不顺眼,就顺便帮谢家教训这忘恩负义之辈。 谢家在信里撇清了关系,王肃谋逆的事也从而被澄清。但是谢六娘与王肃的前尘往事因此在洛京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上至皇亲贵眷、下至妇人百姓都在唾骂王肃背弃发妻,在北朝攀枝国戚。 王肃无所谓外界蜚语,并且一次都没有去过别宅看望谢六娘母子。 谢六娘等了又等,熬了再熬,整个三个月过去了,王肃始终不来看她们。她便不再被动,于是写了一首五言诗,托别宅里的仆人帮她送予夫君。 王肃见字,内心翻江倒海,悲切之下忽然晕厥倒地。 第57章 王肃原配(二) 元珺闻讯前去屋里看他,好在他只昏睡了半时辰便醒来。 元珺有一丝紧张,安抚道:“王生,雯华去帮你找大夫了。” “公主。”王肃低哑出声,轻微颤抖的手忽然递来掌心里一团被捏得发皱的纸。 元珺将它重新揉开,信上一排笔迹娟秀,写着: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 一字一句满是期盼爱郎能够回心转意。 她无奈一声长叹:“王生……” 话音刚出口,就被王肃剧烈的咳声打断。他喘上一口气后,虚弱道:“还请公主待我回信,就此让她看清我的薄情寡义,早早断了残念。” 然而元珺迟疑了,或许司马锦是对的,就这样抱着误会结束过去的情深意切,对谢六娘太不公平。 她准备回复,这时,司马锦带着相熟的孙大夫来了。孙大夫医术尚可且是自己人,能帮着隐瞒王肃的病情。 孙大夫进屋一看到王肃的状态,面色蓦然凝重,快速打开药箱取出脉枕,坐在床前先号脉。号完脉后,他脸色都整个僵硬了。 “孙伯,王大人的情况还能撑多久?”司马锦问得毫不含糊。 几个人也都凝色盯着孙大夫,等待答案。 孙大夫只好告诉她们一个坏消息:“王大人恐怕……熬不到后年的冬天,我只能开些安神养心的药帮他减轻些当下痛苦。” 活不过后年的冬天…… 也就是说,王肃的寿命只剩将近一年的时间。 这消息着实令人震惊! 司马锦与元珺都没了响声,面面相觑,或许公主说的是对的,与其想着帮谢六娘与王肃鸳梦重温,还不如先为那娘仨的将来考虑。 王肃苦涩含笑,已然认命,求助的眼神看着她二人,最后请求说:“我时日不多,希望你们能帮我完成心愿。” -- 第76页 元珺没有立马答复,她将目光看向司马锦,这一次不再擅自做主,全听她的。 司马锦再三思量,如果换做是自己,也许……也许她会和王肃一样,希望公主能放下自己,找个足够疼她爱她的人,过最安生的日子。 决定想法后,她妥协且宽慰着:“你安心养好身子,六娘的事,我们会帮你达成。” 王肃顿然欣慰,含笑道谢:“多谢。” 须臾,司马锦与元珺一起送孙大夫出门,元珺将谢六娘写的书信递给司马锦看,缓缓问她:“你觉怎么回合适?” “以你的脾气,有人来争心上人,该怎么回?”司马锦的意思让她按自己想法来。 “上回你还不同意我和王生的想法,这次怎么肯答应了。”元珺明知故问,想听她内心其它含义。 司马锦默然片刻,展臂把她拥抱怀中,凝声道:“恭懿是真心实意爱六娘的,就如我真心实意爱你一样。” “六娘对王生的贞烈,正如我也会对你生死相随。”谁会舍得让自己深爱之人在黄泉孤独。 司马锦不由软下语气:“是我太感情用事了,其实你是对的。薄情寡义的人可以斩断情丝,哀莫大于心死。孑然一身的人可以不畏生死,但他们还有三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我们去把王生的孩子接回来吧,让六娘了无牵挂,才能想开接纳新的缘分。” “嗯。”司马锦宠溺地触摸着她的唇角:“这事我去办,你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听你的。”元珺眉目传情,态度十足温顺。 午后,司马锦带着公主的代笔信去了王家的别宅。 朴素的别宅里,一个瘦瘦弱弱的妇人,容颜憔悴、目光沧桑,正在院前晒衣服。 听到脚步声,再看到一个陌生美丽的汉人女子突然造访,谢六娘与庭院里在玩耍的三个孩子都惊讶住了。 “雯华见过嫂嫂。”司马锦郑重做揖,不论态度还是语气对谢六娘都格外尊敬。 谢六娘放下手中的活,下意识整理着鬓角的乱发,敛衽回礼:“姑娘无需客气,快进屋坐坐。” 说时,对不远前十四岁的大女儿吩咐说:“普贤,去厨房把糕点和果子端来。” “是,母亲。”王普贤利索的往厨房跑去。 司马锦看着那孩子过分纤瘦的背影,目光再又打量谢六娘的二女儿与小儿子,个个面黄肌瘦,惹人心怜。 “姑娘。”谢六娘轻声一唤,手往屋内再度一请,嘴角一抹微笑似三月温风,可以让人联想到她风华清妙的当初,多么温柔美丽。而曾经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门阀千金,如今已是什么苦都尝过了。 司马锦收敛心绪,跟着谢六娘走进屋厅。 “嫂嫂。”她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将怀里的信拿出,递到谢六娘手里。 谢六娘抿唇苦笑,原以为王肃会动容而来,却是托人送来回封,但下一瞬她的面色都青了三分,这回信上居然不是夫君的字迹! 写道: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 这回信想必是公主所写,她听人说过陈留长公主性情分明,眼里从不容沙子,不亏是天家娇女,一字一句透着刚断与霸气。 难怪肃郎不肯回头……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少年夫妻自然胜不过如今的新婚燕尔。可是当初是他抛弃妻儿,现今又有什么面目将她们狠心拒之门外! “嫂嫂,长公主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驸马的骨肉亦是她的骨肉,今后必会善待这三个孩子。但她贵为公主,容不下二女共侍一夫的事。” 司马锦冷漠的一袭话,在谢六娘的胸口上挖了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但她面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澜起伏,反而骨子里透出一股坚毅柔韧,不需要用眼泪博取任何人怜悯。 “这是长公主自己的意思,还是与肃郎一起商议下来的结果?” “有何区别?”司马锦劝她不要再抱一丝期望:“肃兄与公主已是夫妇同体,荣辱与共。嫂嫂是明白人,还请嫂嫂看明白些,不要再与前尘纠缠。” 谢六娘再也说不出话,唇角微抖,眉心狠锁,竭力在克制悲协欲绝的酸绪。 “马车已经准备在外面了,只等嫂嫂一个决断。”司马锦继续在她心口割刀,今日亲自来就是要带走三个孩子的。 “你……容我,与孩子们道个别。”谢六娘嗓音带颤。纵使再不舍,但事情走到这地步,丝毫无回挽余地,为了孩子们今后更好的生活,是得放手把他们送回生父身边。 “好,那我就在屋外等你们。”司马锦不想看到她们母子分离的痛苦场面,只怕自己会心软,当即就走出了气氛压抑的屋厅,喘一口气。 谢六娘失去了挚爱的丈夫,可笑自己忠贞不渝的感情最后换来的是薄情寡义的对待,送走了孩子们后,她终于敢放声嚎哭。 一直哭到心死如灰。 两日后,谢六娘将剪断的满头情丝让人送去王家,示意自己要阪依佛门。人世间对她而言已如镜花水月,余生唯愿,只要能时常听到孩子们安好的消息,足矣;薄情负心的男人,她不会再去留恋稀罕。 王肃没有反对,并为原配在延贤里专门建造了一座寺庙,命为正觉寺。自此,谢氏在正觉寺中长宅修行。而这件事也引来百姓们的不满,纷纷指责王肃对原妻凉薄,朝中大臣在任城王的挑拨中皆排挤着他。 -- 第77页 十月孟冬,少帝只好派王肃去接管寿春,想着事情平息后再把他调回来。任城王达到目地,暗自高兴。 第58章 克夫公主 景明二年,七月。 寿春传来噩耗,王肃英年病逝。少帝痛惋兼怀,为其举哀,赠侍中、司空公,建碑铭。 陈留长公主再次寡居,因与王肃成亲一年半载,并没有怀下子嗣,就以谢氏的小儿子王绍承袭侯爵。 九月秋,谢氏的长女被少帝选入宫中,纳为贵华夫人。不日,谢氏次女嫁给了皇室宗亲广阳王之子元渊。长公主作为主母,且亲力亲为帮先夫的两个女儿操办出嫁,待一切尘埃落定,她才主动淡出王家。 世人惋惜她的两次不幸,却不知是谁在皇城里散播谣言,说长公主是天煞孤星,谁要娶了她就会被克死。 谣言一起,自然没人敢再求娶她。少帝为此十分愧疚,请她回宫予以照拂。 元珺拒绝了少帝好意,宫里同样是让她触景伤情的地方,于是回到自己的母族贺部。等明年开春冰雪消融,她便要与司马锦去塞外西域,就此天高海阔、无拘无束。 但没想到,很快就有人阻碍了她的计划。 “怎么会是张彝!”元珺在贺部听到贺纳带回的消息,气得手抖。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时,眼看就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就是怕又冒出个不识好歹的人,她这才散播谣言自毁名声。 贺纳对她与司马锦解释说:“张彝从前就喜欢着你,当时先帝还问过我的看法,我看不惯他那心高气傲的模样,便说你们两要是成为夫妻,定会天天上屋揭瓦,闹得不可开交。” 元珺忽回想起当初先帝也对她提起过张彝,而她也是与贺纳相同的意思回驳了。 “张彝的妻子病故两年,他一直没续弦,听闻你再度居寡,丢下军中事务马不停蹄就赶来洛京。殷恳恳地跟陛下求娶你,说自己也是丧妻命,不怕你克夫。”勇于追爱的这一点,贺纳有些欣赏,是他所不能及的。 “呵,好一个张彝!”好得很!元珺咬牙复又讽刺:“陛下也真是像极了先帝!一而再地利用我的婚事。” 张彝这些年于秦州担任刺史,守卫着北魏西部边陲。在他明德慎罚的治理下,军中纪律严明,军容威严震慑四方,使得边境的羌族畏伏不敢入侵,民庶爱仰之。 陛下需要这样的王臣继续忠心效命,索性都不过问亲姑姑的意见,直接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可恨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 “珺儿。”司马锦牢牢牵住她的手,一双瑞凤眼柔情涌动:“不用想着去应对他们,等一开春我们就动身,西域地广人杂,三年五载都未必能找到我们。再者张彝为人高傲,你宁愿逃婚也不嫁他,他伤了尊严兴许就不再执着下去。” “阿锦说的没错!”贺纳接话,安抚说:“人马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就按我们说的那条隐秘路线,保管他们追不上来。就算追上了,来多少杀多少!” 元珺这才消了一丝火气,当着兰雅的面调侃他:“阿步干舍得抛下荣华富贵?” 贺纳挠着头皮,余光瞥了眼兰雅:“父亲那么多儿子,少我一个也无妨。” “那你那些姑娘可就要伤心透了。”元珺继续打趣。 “阿珺,别挖苦我了。”贺纳被说的脸色半黑半红。 兰雅也不好意思起来,羞答答地跑出了毡房外。 司马锦掩唇轻笑,催促说:“兄长还不快追,是时候去表明心意了。” “嘿嘿。”贺纳傻笑着,赶紧追了出去。 看着他两三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青涩的模样,元珺投入司马锦怀中,欣慰道:“达纳哥哥总算开窍,雯华,以后他们的孩子就当我们的义子可好?” “那得让他们多生点了。”司马锦含笑而侃,亲吻着元珺的鬓边:“给我两凑个好字,男孩你来教,女孩我来带。” “为何?”元珺抬眼深情凝视她的眉眼,就想听她说点情话。 司马锦轻轻落一吻在她的鼻尖上:“女儿随我,则秀丽端庄;男儿随你,威武刚断。”将她们的特点以另一种形式流传下去。 元珺听得心头浑软,一双手便急不可待地探进司马锦衣中,揉碎她的秀丽端庄。 岁暮年夕,事情迎来了转机。 少帝设家宴,请长公主与贺部入宫相聚酣饮,一起过除夕夜。元珺没有理由拒绝,只好与舅父以及几个表兄长们进宫。 宴上,一众精心打扮的美眷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唯独长公主清白素雅的妆扮,十分解腻。尤其那一柄玉质插梳,简简单单自下而上插在脑后,胜过殿中无数步摇金钿。 而她生得又是那般明艳动人,三十有二的年纪,恰是女人最成熟妩媚的时候。 “陛下!”国舅高肇突然起身,冲着少帝扣指揖礼道:“臣斗胆,也想求娶陈留长公主。” 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几乎都诧异住了。 少帝面露难色,看了眼亲姑姑,再看向自己的亲舅舅:“可是朕已经答应了平陆侯……” “陛下。”高肇刻意亮声,扬言道:“臣想与平陆侯公平竞争。”他的态度很坚决,甚至有点嚣张,非得到这个女人不可。 难怪群臣私底下都笑他出自夷土,果然是粗劣无文,不识廉耻二字。 -- 第78页 “平原郡公,你当本公主是什么?尔等口中一句想娶,就个个来争来抢!我可不是什么物品,先帝在时都要处处尊问我意见,即使我嫁的第一任丈夫不佳,可好歹也是个皇室后裔!”元珺突然发了脾气,话里带刺骂他算什么东西,同时也在暗戳少帝。 高氏当年都不过是她的一个棋子,现在以为摇身一变成了国舅、郡公,就有资格来贪图她的美色? 呸! 高肇被当众骂得毫无颜面,殿里气氛都透着尴尬。 元珺又凝声说道:“平陆侯文武双全,颇有王臣之气,比起你本公主更愿意嫁他。” 这句话更把高肇激怒了,意思是说他连张彝都不如。 “哼。”他冷哼一声,当即讽刺道:“平陆侯丧妻,公主亡夫,半路鸳鸯确实再合适不过。怪臣没有眼力,还请长公主海涵。” 语态之嚣张,令元珺的舅父都听不下去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座旁的儿子。 贺纳猛一拍案,起身骂道:“放肆!高肇,别把你们东夷的陋俗带到我北魏朝。” 东夷二字,简直狠狠羞辱了高肇。 而在座者大多数都是拓跋皇族、鲜卑贵族,自然要帮长公主撑腰,纷认同发笑。只有少帝默不作声,两边都是他的亲人,帮谁都不对。 高肇吃了哑巴亏知难而退,面色是黑是红,拳头攥得咯吱响,心中在想今夜所受羞辱必将奉还。 看到他恼怒成羞却奈何不得的怂样,元珺唇角不自觉上扬,多亏了这高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令她心生一计故意激怒他。 心胸狭隘的人,自己得不到的,就更不会让旁人如愿以偿。她只需等着看好戏,瞧他会做出什么卑劣举动来。 景明三年,二月初。 高肈诬陷张彝在秦州擅立刑法,劳役百姓。 少帝便派出使者调查张彝,但张彝一项秉公守法,并且廉洁无私,使者将此如实上报朝廷。 高肇始终不罢休,让自己的党羽接连弹劾平陆侯,继续诬陷他私生活不检点,抢少女淫少妇等等之类。 少帝心里明白着,但是平陆侯和亲舅舅之间非让他做一选择的话,他自然是先偏帮舅家。于是为缓和二人之间的矛盾,以及稳住朝堂风波,他下旨将张彝召回洛阳,先停职调查清楚。 可张彝没想到自己前脚刚离开秦州,高肈就用卑劣手段让人取代了他刺史一职。 一项心高气傲的平陆侯,想当年连冯太后都无可奈何他,如今却被一个得志小人百般刁难折辱,一气之下便中了风,导致他和陈留长公主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世人皆知他二人是为了陈留长公主才起过节,这也坐实公主命煞克夫,轻者中风瘫痪、重者一命呜呼。 随着谣言越说越离谱,使得高肇放弃强娶的想法,不再垂涎毒花的美丽。 阳春三月。 忽有一袭人从贺部离开,策马扬鞭,高歌助兴。 她们终于自由了! 余下足够的时间让她们欣赏人世间的风景,便按着丝绸大道一路西行,经过长安、西越陇山,进入河西走廊,穿越天山南北。 咏零雨而卒岁,吟秋风以永年。 此生不离。 【本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