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植化》 全球植化 公元4202年，一种名叫孢子的病毒在全球蔓延开来。 它就像真正的孢子一样，无色无味，无孔不入，甚至无处不在。 凡是被孢子感染的人，身体都会逐渐僵硬，手脚长出植物根系般的触须，最终完全植化，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植物人。 * 某天，一座被植物人占领的孤城里传来异动，疑似孢子变异。 上校俞淮奉命带队前往探明情况，却意外在这座孤城里捡了个麻烦。 麻烦本人从植物人的围攻里被救出来，赖上了俞淮。 他痞笑着，指节轻敲俞淮的枪套，俞sir，保护我这个平民，是你的职责所在。 后来的某一天，俞淮身陷囹圄，粗壮的触须将他紧紧缚住，白皙的手腕被勒出大片红痕。 俞淮眼里氤氲着水汽，冷眼看着眼前操控触须的某个麻烦，咬牙切齿道：找死。 麻烦笑笑，眼底闪过偏执阴郁的光，他俯身，卸下俞淮的枪械，声音蛊惑而危险。 俞sir，别怕，我保护你。 #拥有两幅面孔的疯批加无赖攻人狠话不多的冷淡军官受 #向祁俞淮 #真正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封面感谢bs某神仙太太～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天作之合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淮，向祁 ┃ 配角：其余都是 ┃ 其它：1v1，He 一句话简介：对象他是植物人 立意：爱护地球，保护环境 第1章 幸存者（1） 公元4205年，七月，拉蒙城。 一点银灰从天际滑来，在一片荒芜的土丘上方缓缓减速。 扫描数据传回驾驶员眼前的屏幕上，他控制飞船下降的操作犹豫了：队长，停机坪被埋住了，下面全是植物人。 并没有多宽敞的飞船船舱内，抛去驾驶员，排排坐了七个人，各个人高马大，整齐划一地穿着密不透风的黑色防护服，显得空间狭窄而沉闷。 听到驾驶员的话，最靠近舱门的那人抬起了头。 似是刚睁开眼，那双沉静的灰色眼睛里还蒙着一层倦懒，他起身，按开舱门，猎猎的风呼啦啦地涌了进来。 俞淮一脚踩在舱门的边缘，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往下是数百米的高空，扔只鸟下去都得摔成肉泥。 他轻描淡写地向下扫了一眼，在这个位置，下方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空气中弥漫着尘沙，雾蒙蒙的，能见度大打折扣，不过依稀可以看见地面上绵延起伏的小土包，以及土包上遍布的虬结根系。 那些根系是肉粉色的，彼此缠绕着，向上攀援，根系间还串连着一个个肉粉色的肿块，让人联想到豆类植物的根瘤菌尽管这种早已灭绝的古老植物只在义务教育教科书上出现过。 当然，现在连教科书也再见不到了。 如果不是黎明号的定位功能从不出错，没人会相信这里曾是拉蒙城机场的停机坪。 我去，这也太多了吧。一声喟叹自俞淮身后传来，是队员柯乐，量变引起质变，这地方发生孢子变异还真一点不奇怪。 目标位置确认了吗？大致了解了下方的情况，俞淮开口问道。声音似晨霜化成水，从碎冰上淌过，淡漠而平稳。 驾驶员将一串数据导入定位系统，很快锁定了不远处的一栋大楼：确认过了，就在拉蒙城南的一个商场里，直线距离约十七公里。队长，我们怎么下去？ 船舱里有人啐了一口，粗声道：直线距离？这光出机场都得拐多少个弯啊，你能不能靠谱点。 驾驶员反驳：你行你来开，这已经是离目标位置最近的可停靠点了。 嘁 欸行了行了，宋一然，你快闭嘴吧！站在俞淮身后的柯乐劝道，此人是个壮实的小伙子，端着枪，身上的防护服比旁人略显圆润。 宋一然被他这样一招呼，不服气地抱起双臂，目光随即向他那边扫去，正正和俞淮对上目光，隔着护目镜，那双灰色眼睛里分明平静无波，却莫名看得宋一然一哆嗦，瞬间泄了气。 俞淮身量颀长，站在舱门边得低着头，他收回目光，伸出手扣住门背后的横杆，用力一拉，舱门重重关上。 俞淮退了回来，抬手扶了扶对讲机。他仿佛没注意到刚才的小插曲，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炸平。 驾驶员得到指令，简洁地回了句「收到」，接着飞快操作了起来。 几枚导弹从飞船腹部的弹道中射出，轰然砸向地面，停机坪上的小土包被炸得四分五裂，冲天的尘土几乎要和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肉粉色的碎块、黏液，还有那些绞在根系间的布料碎片，被巨大的冲击力向上抛起，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肉粉色的浊雨。 被集中轰炸的地方露出了原本的水泥地面，飞船在一片狼藉中稳稳着陆。 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空气中的尘沙，涌向远方模糊的地平线。 舱门再次打开，俞淮率先走了出来，一只脚刚踏上舷梯，他忽的一顿。 有情况？身后壮实圆润的柯乐被他挡住了视线，见他不动，努力地探着脑袋。 没有。俞淮淡道，沿着舷梯向下走去。 轰炸过后，地面上的小土丘虽然不见了，却留下了一地粘稠的肉粉色粘液，一脚下去能没过半个鞋帮。 粘液里零零散散地浸着些软趴趴的肉粉色物体，让人联想到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块，只是那模样早已肿胀变形。 天色灰沉，压得风也凝住了，一股闷闷的腐臭死寂地飘浮在空中，就算是隔着呼吸面罩，也能清楚地闻到。 呸！这味道可真他妈熏人，老子腌了半年的袜子都比这香。宋一然最后一个走下舷梯，舷梯在他身后咔咔折叠了两下，收了上去。 不是吧老宋，你还有这爱好？柯乐啧啧称奇，回头向宋一然投以鄙夷的目光，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只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哎哟！ 柯乐光顾着调笑宋一然了，没看路，一脚踢在一个长条状的物体上，整个人被绊得向前倒去。 幸亏俞淮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否则他就要和地上这滩恶臭的粘液来个亲密接触了。 长条状的物体被他踢得咕噜噜向前滚去，正正撞在扶着人不好躲的俞淮脚踝上，又弹回地面，那只深黑色皮质军靴光洁的表面糊上了一团恶心的粘液，连带着靴筒上也溅了些。 呼吸面罩的遮挡下，俞淮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谢谢队长！小伙子连忙站直了，觑着俞淮，浑身紧绷，满脸写着心虚。 俞淮沉默片刻，没说什么，只淡淡叮嘱道：看路。 是！小伙子松了口气，连忙把地上躺着的那个肉粉色长条踢到旁边，他顺便看了那玩意一眼 肿胀的关节，裸露的组织，抽长变形的小臂和十指，以及从指尖拖到地上的肉粉色触须..那是条人类的手臂，准确地来说，是「植物人」的手臂。 刚才被炸碎的那些「小土包」，正是由这种异变的人类躯体构成。 俞淮强行让自己忽略掉靴子上的粘液，转身径直向飞船侧翼走去：邱文海，再次确定目标位置，制定前进路线。 邱文海，也就是飞船驾驶员，手里捧着一台深黑色的长方体仪器，只有两个巴掌大，一个拳头厚，仪器上嵌着块显示屏。 这是一台综合型的智能终端，邱文海将位置信息传上去，一架无人机从飞船侧翼的战备舱中升起，往南方飞去，清晰的摄像画面同步传回仪器显示屏。 邱文海低头看着屏幕上不宜身心健康的画面，眉头焦愁地皱起：我们现在位于停机坪的最边缘，需要往南穿过两个街区，但街道都被植物人堵死了..我把路线数据共享到车上的导航里，跟着它。 嗯。俞淮仿佛没听出情况的严峻，神情平淡，只默默从战备舱里拿出来一架小型原子炮，黑灰色炮筒上一个凹刻的圆形符号被漆成了暗红色，分外显眼。 符号形似一把利剑斩断包围的藤蔓，上方三条竖直的线代表圣洁的天光，普照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这是现在的黎明号、曾经的北麓基地的标志。 无人机的速度很快，等到几人将车从战备舱里弄出来时，无人机已经到达了商场上空，在邱文海的操作下悬停，然后逐渐下降，摄像头几乎贴着商场玻璃，内部的情况一览无遗。 商场很高，上面那几层是空的，从中层开始，出现植物人的痕迹，有些粗壮的肉粉色触须甚至破窗而出。到了底层，植物人的密度反倒逐渐减小。 邱文海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画面，如实汇报着：商场上部楼层没有人，幸存者可能是在地下室，商场一楼.. 无人机降到最底层，悬停了，屏幕里，商场一楼内部，一家连锁大药房的层层货架间，一道黑影蓦地闪过。 邱文海以为是自己眼花，眯起眼睛，凑得更近了些。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原本沉稳的语调陡然拔高，充满不可置信：有人在打斗！植物人..在移动！ 对讲机这会开着队内模式，邱文海的话通过对讲机，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众人具是露出惊愕神情。 只有俞淮还算平静，早在接到任务说拉蒙城内发生了孢子变异时，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植物人原本是无法移动的。它们就像真正的植物一样，只能靠手脚延伸出的触须来获取营养物质从一切动物的血液中获取。 可以移动，这对于植物人来说，无异于人类学会使用工具，实现了质的飞跃。 但对于人类来说，显然不乐观。 俞淮皱了皱眉，那双沉静的灰色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迟疑：确定？ 邱文海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颤音：确定。 宋一然脑子懵懵的，半条腿跨在车上，定格住了：邱文海，你他娘的看清楚再说话？ 他骂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所有人立刻上车，做好战斗准备，全速前往目标地点进行营救，冷静的命令响起，俞淮看了眼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宋一然。 宋一然，上车。 他们乘坐的车名叫「猎鹰」，通体灰黑色，表面流转着锋利的金属光泽，底盘宽大厚重，加装了喷射引擎和弹道，可以支撑车体近地飞行，最大高度20米。 每辆车限载两人，尾部有一个小型挂舱，用于携带物资。 小队一共八人，开了七辆车，其中邱文海因为要时刻注意无人机传回的信息，坐在宋一然的后座上。 幸亏机场附近的建筑物都比较低矮，小队直接从上空飞过去了，并没有像宋一然抱怨地那样拐很多弯。 从街道上方掠过，俞淮的余光落到地面上。 人行道、商店里、楼上，四处都分布着那些肉粉色的根，溯着生长的方向看去，那些根的来源，却是一个个行人、商店的顾客和服务员.. 他们整个人都变成了诡异的肉粉色，脸上的五官被肉粉色填满，身体也胀大了一圈，只依稀看得出是个人形。 肉粉色的「根」从他们的手脚生长出去，呈辐射状向外蔓生，像极了植物的根系。 那些诡异的人形生物就是「植物人」，也就是刚才在停机坪上积成了「小土包」的东西。 整座拉蒙城，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来了！ 之后正常情况都是晚九点更新嗷，爱你们 放一个无限流预收《诡宅家政服务（无限）》 施闻从无限游戏满级毕业后回到现实世界，人人求抱大腿的大佬变成了家境贫寒的大学牲。 为了还贷款，施闻不得已继承了爷爷的衣钵，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家政服务员（雾），专帮雇主清理家中的诡物。 寂静的夜晚，床底传来骨碌骨碌的滚动声，令人毛骨悚然。 施闻蹲下身，一把捞出床底的骷髅头，屈指敲敲它的头盖骨，微微一笑：真可爱，带回去磨成骨粉给我家盆栽施肥。 骷髅头：QAQ； 凌晨三点，浴室里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乌黑粘稠的腐血在地板上绽开。 施闻用扫帚戳开吊顶，把藏在隔层里的无皮小鬼抱下来，眉眼弯弯：真可爱，刚好带回去套我家那张人皮。 无皮小鬼：www哒咩； 凭借着超强的业务能力，施闻很快成了「家政服务」界炙手可热的新星。 常年霸占商刊头条的富豪亲自登门拜访，豪掷千金只为换他出手一次。 为了祛除富豪家里的诡物，施闻在这里住下了。 深夜，一道单薄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施闻的床前，俯下身，冰冷的气息洒在身下人温软的唇瓣上。 施闻白皙纤细的手臂悄无声息地勾上那人的脖颈，他猛地睁眼，翻身将其压在床上。 月光下，「诡物」露出了真容。 咦？这不是他暗恋已久的校草学长吗？！ 你长得真好看，跟我回家吧？ 清冷微病娇boss攻奇特收集癖大佬受； 段白屿施闻； #本文三大重点：苏、爽、甜； #别的没了w 第2章 幸存者（2） 注意力重新回到前方，俞淮踩了脚油门，耳边刮起撕裂般的风响，他腾出一只手扶了扶对讲机：能看清楚具体情况吗？ 稍等。邱文海操纵着无人机，让它兜了个圈子，从商场一层破裂的橱窗里飞了进去。 仪器显示屏上画面一转，来到了追击的植物人后方，这次，很清楚地看见植物人在向前移动。 那姿势很奇怪，他们匍匐在地上，肉粉色的触须在很靠近身体的位置开始分叉，向四面八方扩散，触须极有韧性，拖着僵硬的身体向前移动，速度惊人。 植物人经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滩薄薄的、肉粉色的粘液。 柯乐的车就在宋一然他们旁边，他一面跟着前面冲得飞快的俞淮，一面分心扫了一眼邱文海手里的屏幕，啧啧称奇：好家伙，这是从植物进化成了八爪鱼啊，了不得。 打斗的场地从药店转移到了商场大厅，大厅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无人机打开了红外模式。 四五个植物人张牙舞爪地飞奔着，触须在空中胡乱飞舞。 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依稀可以看见被植物人追着的一个人影。 他怀里抱着些什么东西，手里拎着根棍子，身穿短袖和长裤，手臂和脖颈的大片肌肤裸露在外。 那人带着植物人在大厅里兜圈子，看起来还能坚持一会。 他们跑到了转角处，忽然，一个植物人猛地斜窜到那人身后，一条粗壮的触须带着十足的力道向他的后背袭去！ 几公里外的半空中，屏幕前，邱文海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下一刻，只见那人转过身，手中的长棍稳稳格挡住触须。 鹰似的目光越过冲到近前的植物人，穿过空中飞舞的触须，精准地攫住了隐在黑暗中的无人机。 邱文海：！ 不及细看，一道黑影飞速晃过，画面忽然一阵剧烈的翻转晃荡，密密麻麻的雪花几乎是瞬间爬满屏幕。 咻 恋耽美 全球植化(2) 彻底黑屏了。 哇靠，什么情况啊老邱？柯乐目瞪口呆。 怎么了？前方车上，迟迟没有听到汇报情况的俞淮皱了皱眉。 邱文海这才回过神来，大口喘起气，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报、报告队长，无人机失联了。 邱文海将无人机失联前，最后那两分钟里的画面简单描述了一遍。 但隐瞒了那个幸存者发现无人机的那段，因为他并不能确定，那究竟是否是自己的臆想。 一个人，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二十米开外隐匿在黑暗里的无人机，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而且那人的眼神..莫名令他感觉到危险。 被四五个变异植物人追着，武器只有一根棍子，听起来不太走运。 知道了。俞淮目光微沉，扫了一眼导航。 猎鹰的速度很快，短短两分钟，已经行驶了八公里左右，按这个速度，再有两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可是.. 俞淮看着眼前陡然高起来了的建筑，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 地球陷落前，拉蒙城是座大城，这会车队已经进入了繁华地段，周围全是高楼大厦，已经远远高出了猎鹰的最大飞行高度，他们只能沿着街道穿行。 如果依然保持全速前进，一旦撞到建筑物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会让猎鹰失衡坠落，掉进地面上那些植物人的包围圈里，成为它们的养料。 末世里，每一条生命都极为脆弱，同时也极为珍贵。 减速，注意安全。俞淮平静地下达指令。 其实不用他提醒，其余人也都知道这会该减速了，车队的速度集体降了一档。 宋一然的车原本紧跟在俞淮后面，速度一降，他和俞淮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几十米俞淮没有减速！ 你他妈疯了！声音都仿佛追不上俞淮的速度，宋一然眼睁睁地看着俞淮如脱膛炮弹般冲进层林的高楼间。 旁边的柯乐同样愣了两秒，旋即莞尔：嚯，队长真猛，要不怎么能年纪轻轻当上上校呢。 宋一然听出了柯乐话里的跃跃欲试，吼道：你可别跟着疯！ 我倒是想，柯乐呵呵笑了两声，望着俞淮消失的方向，可惜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魄力，我还是帮黎明号节约一条宝贵的生命吧。 邱文海显然比这两人的反应快多了，迅速将无人机失联的位置发送到了俞淮的个人终端上。 两分钟后，俞淮抵达了目标建筑物。 灾难降临的时候，除了出逃，人总是会下意识往资源聚集的地方跑，比如商场。 越靠近商场，附近的植物人也就越多，几乎要将街道变成一片「森林」。 俞淮将刹车踩到底，但极短的时间内没法降到安全速度，这种情况下，最稳妥的办法是绕着商场盘旋一圈，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减速。 但显然俞淮并不打算这样干。 黑色的猎鹰笔直冲向商场，二十米，十米，三米，一米 商场的玻璃外壁上映出的那团黑色影子飞速变大，最后，俞淮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猎鹰上坐着的那个人穿着齐齐整整的全套黑色防护服，从上到下只隔着护目镜露出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下一刻，那双眼睛微微眯起。 轰！！一枚炮弹从猎鹰底座发射，撞碎玻璃，贯穿整座商场，在另一头炸响。 俞淮借着炮弹的反冲力成功刹住车，往后倒退了几米，猎鹰机身一扬，引擎被熄灭，往下方的植物人堆里落去。 快要落到地面的时候，俞淮又用了同样的招数，他抄起刚才在飞船上拿的小型原子炮，往地面一轰，那些植物人往四周炸开，猎鹰引擎重启，调整姿态，平稳着陆。 俞淮熄了火，翻身下车。 他换了一把冲锋枪，踩着满地的粘液和碎块，往商场入口走去。 天色本就昏暗，照进商场一层的光线更是少得可怜，越往里走，黑暗渐深，到了第一个大厅中间，基本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刚才无人机最后所处的位置，就在第二个大厅。 护目镜有夜视模式，可以呈现视野内画面的红外成像，但俞淮从来不用这个功能，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比起只能看到轮廓的红外成像，显然是肉眼所见更精确。 俞淮大概地扫了一眼四周，大厅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很多植物人的尸体，除此之外，没有活的植物人。 似乎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黑洞洞的空间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起见还掺杂着一种黏糊糊的水声，像是沾满粘液的拖把在光滑的地板上快速滑过。 声源就在不远处，他们还没有走远。 俞淮分辨着声位，很快便锁定了一个方向，飞快向那边靠近。 那个幸存者将变异植物人引到了一家便利店里。 一个变异植物人挂在便利店门口，触须攀着门框，它似乎是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触须往门框上一撑，向俞淮的方向弹射而去。 砰 正好撞在俞淮的枪口上，霎时汁液四溅，从空中掉了下来，成了一滩死掉的八爪鱼。 与此同时，店里的打斗更加激烈了，只听「轰」的一声，一列货架倒下，货物乒呤乓啷掉在地板上。 俞淮踏过门口的尸体，举着枪走了进去。 货架已经倒得七零八落，一眼可以望到底。 便利店的那一头，一个人被一只变异植物人按在玻璃橱窗上，那人手里拿着根黑色警棍，手腕却已经被一条两指宽的触须缠住了，使不上劲。 索性也就不使劲了。 俞淮找准角度，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个植物人一枪，植物人被一枪爆头，瞬间无力地软了下去，被那人一脚踢开。 俞淮和那人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双剔透的碧蓝色眼睛，有着最为温柔的光泽，眼底却似藏着最锋利的钩子。 有种说不出来的..疯狂。 只是下一刻，那锋芒便被敛去了，换成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快得几乎让俞淮怀疑那种疯狂只是瞬间的错觉。 便利店位于商场外侧，浅淡的天光从玻璃橱窗外透进来，让俞淮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黑发蓝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下半张脸被蓝色医用口罩遮住，不过根据眉眼可以判断，是个混血。 身形高挑，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和工装长裤，面前的衣服被刚才爆头的植物人的汁液和..难以形容的秽物打湿，隐约显露出优越的肌肉线条，再结合他下意识摆出的防备姿态得出结论，绝对是练过的。 僵持了片刻，那人扔了手里的警棍，主动道：你好。 嗓音低沉悦耳，让人想起优雅的古典乐。 你好。俞淮放下对着他的枪口，开始例行的自我介绍，我是黎明号救援.. 小心。那人突然打断。 下一秒，俞淮面前那排倒塌的货架下，一只变异植物人腾然而起，向他扑去。 俞淮目光一冷，枪口向上一抬。 砰 那只植物人当空炸成一朵汁液四溅的烟花，哗哗啦啦淋了俞淮一身。 货架下面还有一只。伴随着货架再次轰然倒下，那人的后半句这才慢悠悠补全。 俞淮：.. 你特么不早说。 俞淮只觉得那人眼里的似笑非笑变成了真笑。 他拎起面前的衣料抖了抖，将上面的秽物抖落，以一种极为欠打的语气问道：抱歉，这位先生，你刚才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幸存者（3） 俞淮嗓音冰冷，端着枪，目光警惕地注视着那人：本次救援任务，由我负责，请报告拉蒙城幸存者的具体情况。 那人弯腰提起脚边一个透明塑料袋子，将四周散落出去的瓶瓶罐罐捡起来装进去。 那是一些药品，俞淮只看清了酒精和绷带。 收拾完，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刚才被触须缠过的手腕那上面落下了一道红痕，眸子微眯，目光落在俞淮的肩章上，两杠三星。 声音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俞淮，俞..上校。 俞淮静静地和他对峙着。 照面不过短短几分钟，这个人的行事却有种让人摸不透的感觉，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他掌握不了这人的节奏。 那人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四周的狼藉：确定要在这里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倒塌的乱七八糟的货架，随处可见的植物人尸体，以及，身上还在往下滴粘液的俞淮。 不太美妙的样子。 俞淮一把抹去枪口的粘液，侧过身，示意他走前面：出去说。 枪口隐隐对着那人。 面对俞淮戒备的姿态，那人举起双手，眨了眨眼，唇角微微勾起：我是良民。 俞淮不为所动，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地上障碍物很多很乱，常人走都会显得磕磕绊绊，那人却步调从容，同时速度丝毫不慢，像是在丛林中闲庭信步的猎豹。 回到商场大厅，光线又黯淡下来，两人行走在黑暗里，一前一后，隔着一米的距离。 忽然，前面那人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俞淮脚步一顿，眉间微皱：怎么了？ 附近并没有植物人，正在走的方向直线五米内也没有障碍物，这个停顿实在是显得莫名其妙。 两个人中间仍然隔着一米的距离，比起刚才分毫不差。 显然，在那人刚停下的同时，俞淮也停了。 黑暗里，俞淮没有看到那人眼底划过的一丝兴味，只听他说：不怎么，突然想起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向祁。 不待俞淮回应，向祁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向祁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犹犹豫豫的，和刚才在便利店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是看不清路。 俞淮有意试探他，一开始并没有提醒，直到这人好几次差点踩到植物人的尸体。 毕竟夜视的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俞淮：往右。 向祁顺着他的话，成功避开了面前一具植物人的尸体，他轻笑一声：谢谢。 有了俞淮的指示，两个人的速度快了不少，走到第一、二个大厅过渡的转角上，俞淮搜寻的目光在地面上转了一圈。 邱文海发给他的位置信息上显示，无人机就是在这里失联的，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因为赶着去救人，没来得及细看。 根据邱文海的描述，无人机像是受到了植物人的攻击，被打落了。 可是附近别说无人机，转角的这个地方空空荡荡，连个遮挡物都没有。 无人机不见了。 商场一层的植物人，是你清理的？俞淮忽然问道，声音平静。 嗯？向祁没回头，不全是。 你和别的幸存者一起？ 可以这么说。 本来他们把这里清理出来打算做据点，众所周知，植物人不会动，孢子只在充足的光照下传播，这里也足够黑。 说着，向祁冲俞淮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子，语调缓慢而慵懒：可是有人受伤了，鲜血的味道引来了变异植物人。 他们现在在哪儿。 地下车库。 带路。 内部通往地下车库的通道被堵死了，得从外面进。 走出商场，后方车队也已经到了。 看见两人从商场里出来，柯乐迎了上去，他原本想拍拍俞淮的肩，伸出去一半的手在他注意到俞淮身上糊着的粘液后，灵活地转了个弯，摸了摸自己的头。 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俞淮沉着脸，选择性忽视了柯乐的小动作。 柯乐心虚地笑了两声，看向一旁的向祁：这位兄弟你好啊，嚯，穿得这么清凉，真不错。 向祁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柯乐两秒：你好。 几句话间，邱文海也抱着仪器走了过来：队长，无人机没找到？ 嗯，一路上我都看过了，没有。 邱文海吃了一惊：怎么会呢。 俞淮的超强夜视能力那是整个特战部无人不晓的，他说没有，那肯定是没有。 可真是奇了怪了。 邱文海嘀嘀咕咕地转了回去，继续尝试用各种方法获取无人机的定位。 俞淮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前，从尾部挂舱上的箱子里翻出一条一次性化纤毛巾，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条。 到地面上出任务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碰到一些植物人或者污染生物，身上总会弄得很脏。 但俞淮却又有着一点不合时宜的洁癖，所以总会在车上装一沓毛巾。 说是「毛巾」，其实就是化学纤维构成的薄薄一张布罢了，只能说吸水能力挺强，跟柔软蓬松一点也不搭边。 擦干净，然后上车。俞淮将另一条毛巾扔给向祁，对方轻笑一声，接住了。 向祁擦得很慢，等到俞淮自己擦完，给手里的冲锋枪弹匣里填满子弹，这人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最后的擦手环节。 他几乎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的，每个指缝间都要擦得干干净净，修长白皙的十指在灰色毛巾的衬托下，显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性感？ 俞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形容词。 又等了一会，在俞淮几乎要开始烦躁了的时候，向祁终于擦完了。 上车。俞淮跨上猎鹰，催促道，向祁从善如流地上了后座。 车队再次启动了，在向祁的带领下，到达商场东面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这个位置离大门并不远，否则遭到变异植物人追击的幸存者恐怕也跑不到。 这会太阳已经十分偏西了，又被厚重的云层遮掩着，停车场外的整条街都处在商场的阴影里，显得十分昏暗，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亮度。 俞淮下车，从物资箱里拿出一个呼吸面罩，扔给向祁，将他带到了离车队有一定距离的公共长椅边：戴上，呆在这里。宋一然，过来守着他。 宋一然小跑过来，看了向祁一眼：队长，他.. 俞淮：他刚才和变异植物人在光照下有过近距离接触。 也就是说，有感染孢子的风险，需要隔离观察，一旦发生变异，就得一枪崩掉。 宋一然正色道：明白了。 向祁安静地听完他们的对话，末了，他摘下医用口罩，嗤笑一声，依旧是慢而懒的语调：直接处理风险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的整张脸都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碧蓝色的眼睛微眯着，好看的薄唇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这人长得很好，像浓墨重彩的油画，称得上华丽的外表下包裹着些说不上来的味道，或许可以理解为抽象派的暗讽，总之，是让人一眼就难以忘记的类型。 俞淮和他对视。 俞淮大步走到他面前。 黑洞洞的枪口蓦然抬起，对准向祁眉心。 向祁的眼底划过一丝兴味，倒也没有生气。 他敛下那副讨打的神色，举起双手，无辜地眨眨眼：嗯，我就随口一说。 俞淮冷哼一声，收了枪：既然不想死，就把面罩戴上。 说完，他转身往停车场入口走去。 向祁晃了晃塑料袋：帮我把这个捎进去？ 恋耽美 全球植化(3) 俞淮头也没回：留着自己吃吧。 向祁看着俞淮的背影，好一会，低头从塑料袋子里的一堆药盒药罐里，翻出一盒糖来。 他混不吝地冲宋一然扬了扬糖盒：要来一颗吗？ 宋一然皱眉：不用，赶紧把呼吸面罩戴上。 向祁被拒绝了也不恼，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颗，含混不清地笑了声，这才慢悠悠把呼吸面罩带上。 地下车库入口，紧闭的卷帘门外，几名队员抬着物资箱跟在俞淮身后，俞淮抬起手，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下一刻，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门内响起，糯唧唧的：是向哥哥回来了吗？ 俞淮：我们是黎明号派来的救援队。 救援队？救援队！小女孩蹦了起来，高兴地大喊，卷帘门被碰得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动，爸爸！救援队来了！ 小女孩哒哒的足音渐渐远去，很快，几道沉稳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卷帘门被打开了。 门内，刚才那个小女孩躲在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身后，扒着他的腿，怯生生地看向那些穿着黑色防护服的人。 旁边还有个年轻人，撑着卷帘门。 他们都戴着最普通的蓝色医用口罩，上面甚至还沾着许多污渍，也不舍得换。 毕竟资源是有限的，孢子爆发之后，各个药店里的口罩早就被一抢而空。 他们不知道何时才能等到救援，所以一切资源都要精打细算。 幸好现在等到了。 中年男人看着那些人防护服左胸上印着的，黎明号的标志它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利刃破开缠绕的藤蔓，希望终于照进深陷重围的拉蒙城。 你好，我们是来自黎明号的救援队，感谢你们的坚持，联盟不会放弃每一个人。俞淮的声音平淡却郑重，他向男人伸出右手。 中年男人的双手有些颤抖，重重地一握：我、我带你们进去。 全城的汽车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堵在出城的路上，黑漆漆的地下车库里，只稀稀拉拉地停了几辆。 有两辆面包车停得很靠近，其中一辆歪斜着，半截车身都从停车位里探出来，挨着另一辆车，很明显是被人拉过去的。 刚才开门的年轻人举着根蜡烛，在前面引路，黑暗里只有那一点飘摇的火光。 大陈！真的是救援队！年轻人兴奋地喊了一声。 听到呼唤，从那两辆面包车后钻出来一个纤弱的青年，鼻梁上架着副方框眼镜。 见到救援队，他却并没有流露出应有的惊喜，面无表情地在唇前竖起一根食指：嘘回来了，就把蜡烛熄了吧。 年轻人愣了下，为难地看向中年男人，后者对他点点头，于是蜡烛被熄灭了。 走到面包车跟前，柯乐他们放下物资箱，打开盖子摸黑清点起来。 面包车的车门敞开着，俞淮默不作声地扫视了一遍。 一辆面包车是空的，一辆后座被放平，上面躺着个人，在他们刚到的时候，动了一下。 面包车外，刚才那个被叫做大陈的青年靠坐在那里，摆弄着一台破破烂烂的老式电报机。 收回目光，俞淮看向中年男人：黎明号收到的电报称，你们这里一共有七个人。 对，我们原本有七个人，可是有两个人..牺牲了。 俞淮沉默了。 原本有七个人，牺牲了两个，还剩五个。 在场的幸存者中年男人，小女孩，年轻人，大陈，再加上面包车上躺着的那个，刚好五个人。 那么，被留在外面的向祁，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本章留评发红包嗷！OwO；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幸存者（4） 俞淮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隐在黑暗里，透着些危险。 遇到向祁之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 向祁对这些幸存者的状况很了解，并且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带药。刚才敲门的时候，守门小女孩的第一反应也是「向哥哥」回来了。 向祁和他们分明是认识的。 正想询问，那个一直躲在中年男人身后的小女孩瑟缩了下，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爸爸，向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呀，他说好要给我带糖的。 听到闺女的问话，中年男人这才彻底从见到救援队的激动中缓过来，想起还有向祁这么一号人物：对了长官，还有一个人，是我们逃到商场发了电报之后才遇上的，叫向祁，他到上面找..找物资去了，商场里那么多植物人，你们能去救救他吗？ 中年男人的话语里充满懊悔：要是知道今天就能等来救援队，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去的。 听了中年男人的前半句话，俞淮心里疑惑稍减，可听完后半句，那点刚消散的疑惑瞬间千倍百倍地涌了回来。 他暂时没提向祁已经被救下的事情：你是说，商场里有很多植物人？ 中年男人的语气里也带上了奇怪，似乎不明白俞淮问的这句话有什么意义：是的，密密麻麻的全是，还有一种会动的植物人，我们当时废了好大的劲才逃出来，甚至还牺牲了两个同伴。 说到那两个牺牲的同伴，中年男人还十分真情实感地抹了下眼睛，神情悲戚，不像是说谎。 俞淮沉默了。 除了那寥寥几只变异植物人，商场一层的植物人明明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而且按照向祁的说法，是他和这些幸存者一起清理的。 明晃晃的矛盾。 两人说话间，柯乐他们已经清点好物资，将呼吸面罩分发到每个幸存者手里。 从俞淮的角度，余光刚好看到他走到面包车前，将一个面罩递给大陈，然后转身欲走。 俞淮叫住了他：柯乐。 柯乐：怎么了队长？ 俞淮淡淡提醒道：车厢里还有一个人。横着的那辆，后排。 哦，好。柯乐反应了一秒，又回到了面包车前。 地下停车场里环境黑暗，柯乐在进来的时候就打开了护目镜的夜视模式，他仔细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这辆面包车后座上确实有一团的颜色比周围稍稍红了点真的只有一点。 你好，我..他站在车门前，刚开口，就被突然站起来的大陈打断了。 这里这么黑，那个军官是怎么看见的？ 大陈原本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目光下意识地往俞淮那边一扫。黑暗里看不清俞淮的样子，可是大陈莫名觉得，他在看自己，当即打了个激灵。 大陈忙不迭收回目光：给我吧，她在休息，我给她戴上。 那行。柯乐不疑有他，很爽快地将呼吸面罩递了过去，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动作颇为不自然。 拿到呼吸面罩，大陈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只是紧接着，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俞淮：柯乐，把医疗箱也给他。 柯乐这回多反应了两秒：车上那个人生病了？还是说受伤了？没感染吧？ 大陈压下心里的震惊，假装镇定地搪塞道：她体质不好，这段时间又高强度地逃命奔波，发了点小烧。 行，医疗箱里有退烧药，我这就去给你拿。 夜视模式的红外画面下看不清人的表情，柯乐没有发现大陈的神色有异，但几步外的俞淮却是尽收眼底。 大陈的反应很奇怪，他在掩饰什么。 俞淮的目光再次划过车厢后座上躺着的那个人。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那人却被毯子紧紧裹着，看不出身形，只能看见一缕长发从座椅上垂下。 毯子是车上常备的普通毛毯，印着花里胡哨的图案，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看不太清楚。 不待他细看，身旁的中年男人又说话了：车上那个是大陈的妹妹，身体不好，这段时间一直在生病，大陈对她看照得紧。 看照得紧么？ 俞淮看着柯乐将医疗箱递给大陈，后者提着箱子上了车，然后重重关上了车厢门。 俞淮：吃药都要关门？ 中年男人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帮大陈解释道：说是怕吹了凉风，导致病情加重。 倒也算个理由，可是.. 俞淮的语气有些沉：这里是地下室。 哪里来的凉风？ 被他这么一提醒，中年男人一愣，终于发现怪异之处。 俞淮又问：她病了多久了？ 中年男人回忆起来：我们是一个小区的，之前一直躲在小区便利店里，不久前那附近找不到吃的了，我们才开始向这边转移，大陈的妹妹似乎是在快到商场的时候开始生病的..就是五天前，那会儿我们刚摆脱了一群植物人。 你们确认过她的状态吗，确定只是发烧？ 没有，大陈说是发烧..说到这里，中年男人的话音骤然停顿了。 他和大陈兄妹相熟许久，孢子爆发后，他们磕磕绊绊地相依为命了两年多，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大陈话里的真实性。 大陈妹妹确实是身体不好，一直小病不断，不过从前大陈也没看得这么紧过，他原本只当大陈妹妹这次病得格外重，可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发烧呢？ 地下停车场里空旷，没有什么植物人的尸体，但众人都是从外面进来的，衣服上或多或少地沾着些粘液，那两辆面包车的车表更是被刷了一层浆，散发着腥臭味。 久居鲍肆者不闻其臭，对于长时间逃亡在外的幸存者，这种腥臭味极易被忽略。 可是此时，那弥漫在面包车周围的腥臭味却一阵阵刺激着中年男人的鼻腔，提醒着他一个可怕的猜想。 其他人有受伤的吗？俞淮冷静的声音惊醒了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有些犹豫。 这犹豫约等于默认了。 俞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目前已知孢子的传播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通过呼吸道，另一种是通过血液。 孢子在没有充足光照的地方会快速失活，可是失活是一个过程，再快也需要时间，如果在失活前就通过血液进入人体，依然会造成感染。 也就是说，一旦在有植物人的地方受伤，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都可能被感染。 而隐瞒受伤的事实，无非是为了逃避这种可能性罢了。 黎明号上设有隔离区，每个从外面回去的人，都要接受长达十二小时的隔离。如果回程有人发生变异，我们也会立即将其击毙。 俞淮用平淡的语气陈述着，彻底抹杀了中年男人的侥幸心理。 受伤并不意味着已经被感染，但伤口如果不处理，被感染的几率就会持续增大。 中年男人深深看了俞淮一眼，眼前的年轻军官浑身裹在黑色防护服里，几乎快要融入这片黑暗，却又散发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仿佛透过他一个人，就能窥见星空中漂泊着的、坚不可摧的黎明号，肮脏末世里的最后一处净土。 他像一道城墙。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莫名的念头，中年男人回过神来，咬咬牙：我和小秦都受伤了。 小秦也就是那个举蜡烛的年轻人。 说完，中年男人放开小女孩的手，挽起左边袖子，露出被布料紧紧缠住的小臂。 布料大约是衣服扯成的布条，死死绑了不知道多少层，一层层拆开之后，淡淡的血腥味这才逸散出来。 裹得这么死，袖子又宽大，难怪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 俞淮扫了一眼，伤口被死死地绑了那么久，早已止了血，边缘齐整，不是撕裂伤，像是被玻璃划的。 柯乐，帮他们包扎一下。 诶，好嘞。 柯乐领着个俞淮并不熟识的队员，拿着酒精、绷带和伤药过来了：队长，郑柏羽说他包扎技术好，让他来吧。 这个叫郑柏羽的士兵规规矩矩地给俞淮行了个军礼，脸色莫名有些苍白：俞上校。 俞淮点点头，转身要往面包车的方向去，腿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微弱的力道。 低头一看，是那个小女孩，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软绵绵的声音里带着恳求：长官哥哥，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去救救向哥哥呀？ 俞淮愣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类似于茫然的情绪。 他并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 之前在外面淋了一身的粘液，虽然已经擦过一遍，总觉得还是很脏。 犹豫了一下，俞淮把手里的冲锋枪往腋下一夹，转手扯了截干净的绷带，蹲下身，拉起小女孩的手，想给她擦一擦。 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小脸灰扑扑的。 于是俞淮没忍住，先给她擦了擦脸，然后又把小手细细地擦了一遍，解释道：我身上脏。 向..他没事，他就在外面。 和小女孩说话的时候，俞淮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轻了许多，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小女孩也没那么怕他了，追问道：他为什么不进来呀？ 他有感染风险，得在外面隔离一段时间。 听到「感染」两个字，小女孩有些怕，软绵绵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向、向哥哥他不会有事吧呜呜呜.. 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保证，俞淮觉得自己不能为了安慰小女孩，说出「他没事」这种话，可是他又不想让小女孩更难过。 尽管这种情绪在末世里实在是太寻常了。 俞淮沉默了两秒，最后只是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待会我去帮你看看，顺便帮你把糖带回来。 说完，他把小女孩往她爸爸的方向轻轻推了推，起身向面包车走去。 横着的那辆面包车里，大陈半跪在后座前，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 后座上，毯子被拉开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形显露了出来，她穿着紧身长袖衫和牛仔裤，惨白的脸被大陈给她戴上的呼吸面罩盖着。 实际上她也不需要什么呼吸面罩了。 女人还有意识，她听到了刚才外面的动静，声音虚弱，却掩不住她的高兴：哥哥，是救援队来了吗？ 嗯。大陈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 那双原本白皙莹润的手，这会已经肿胀了一圈，整个手往外拉长了一些，触感绵软，像没有骨头一样，指缝间被增生的肌肉粘连在一起，分泌出一层薄薄的粘液。 虽然是在黑暗里，可是大陈清楚地知道，她的手，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肉粉色。 女人闭了闭眼，一滴泪水沿太阳穴滑下：哥哥，你告诉他们吧。 告诉他们什么？ 我已经感染了，让他们杀了我，你好好的，和他们一起去黎明号。女人的声音充满痛苦，可又非常坚定。 大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内心的悲痛已经超乎言语所能表达了，忽然，他想到什么，打开了柯乐给他的医疗箱。 医疗箱里除了一些常用药品，还有着酒精绷带之类急救的东西，以及..一把医用剪刀。 不，不不，大陈嘴里低声念叨着，疯狂的偏执占领了他的大脑，你没有感染，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你还能动，还有意识，你没有感染，没有。 他将妹妹的手放到唇边，隔着呼吸面罩吻了吻，接着，拿起了剪刀。 恋耽美 全球植化(4) 第5章 幸存者（5） 俞淮刚靠近面包车，抬起手准备敲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门缝里窜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呜咽，在漆黑空旷的地下室里分外明显。 俞淮神色一凛，手按在门把上猛地一拉。 面包车年久失修，车锁不甚牢靠，「轰」地一声被强行拉开了。 这动静太大，吸引来众人的目光。 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他一只手臂还被郑柏羽握着上药，扭过头来：长官？怎么了？ 俞淮没有回答他，反倒是柯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不用管，我队长做事有分寸。 车内的大陈被他这一震给拉回了些神智，面色惨白地看向车门口站着的黑色身影。 俞淮举起冲锋枪，目光精准地锁定住车内的两人。 狭小的面包车内，那个叫做大陈的纤瘦青年瘫坐在后座前，手里拿着一把医用剪刀，鲜血从剪刀末端缓缓流下，淌了他一手。 那血比正常的人类血液要粘稠些，颜色稍淡，但又没到植物人粘液的程度，介于正常和异变之间。 大陈抓着后座上那人的「手」，医用剪刀此时就插在那只「手」的指缝中间，原本快要粘连在一起的指缝，被大陈硬生生剪开了，血肉模糊，那股血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还掺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果然，大陈的妹妹，感染了。 你在做什么？俞淮冰冷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两人。 霎时，一股寒意自大陈的后背升起，理智回笼，他这会才感受到手上淌着的滚烫液体，滚烫得几乎要烧穿他的骨髓。 大陈一激灵，猛地扔掉手里的剪刀，捧着妹妹的手，浑身颤抖着，瞳孔有些涣散。 面包车里一丝光亮也没有，他看不见妹妹的手被他剪成了什么样子，只能胡乱地用手去摸，触碰到一片狰狞滚烫的血肉。 对不起，对不起..大陈的喉咙里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接着，他扑到他妹妹身上，想挡住俞淮的视线。 年轻女人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轻轻推了推大陈，她勉强牵了牵唇角，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没事的哥哥，我不疼。 半变异的她，痛觉早已变得十分微弱。 长官，我妹妹没有感染，放过她好不好？大陈咬着牙，眼泪一滴滴落在掌心，和他妹妹的鲜血混在一起。 她已经感染了。俞淮的枪并没有放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任何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大陈耳朵里，却沉重得像给他妹妹判了死刑。 大陈不甘地低吼：可是她还能说话能动，她还有意识！她不是植物人！ 她已经感染了，俞淮重复了一遍，你说的这些，只能说明她的感染进程还没有结束，但你应该知道，在疫苗研制出来之前，感染是不可逆的。 听到「不可逆」这几个字，大陈的气焰一下子低沉了下去，可他依旧倔强地坚持着：那..那等到有了疫苗，她就还能活。 隔着一层沉重的黑暗，俞淮和大陈对视。 他明白大陈的痛苦，任谁失去亲人都不会好受，更别说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感染，变成只知道食人血肉的植物人。 这样的事情俞淮自己并没有经历过，他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只能对生者抱以最大的包容和忍耐。 可是底线是不容退让的。 俞淮：你妹妹的这种状况维持多久了？ 既然已经被撞破了，大陈索性也不再遮掩，他咬咬牙：五天。 五天？这和中年男人所说的，大陈妹妹开始生病的时间，刚好对上。 这五天里，这几个幸存者一直和一个感染者呆在一起，防护装备只有一只旧医用口罩，其中有两个人还受了伤。 幸好处在黑暗中，大陈又不许别人靠近他妹妹，否则等到救援队找到他们的时候，或许只能发现五个植物人。 可是，怎么会是五天？ 在黎明号的统计里，人类从感染到彻底变异，整个过程所需的时间都在八小时以内，像大陈妹妹这样漫长的变异过程，实在是闻所未闻。 你妹妹五天前就感染了？！中年男人怒不可遏的声音突然从俞淮身后传来，你居然一直瞒着我们！大陈！ 在柯乐对俞淮全心全意的信任的影响下，他本来放心有俞淮在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当他听到大陈妹妹感染了，心里的不可置信和愤怒瞬间掌控了他，顾不得还没包扎好的伤口，冲到面包车前。 要不是俞淮挡在车门口，他这会估计已经冲进车厢了。 跟着下来的两三个队员训练有素地围在面包车前，端起了手里的枪。 柯乐在后面用力拉住中年男人：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和小秦都受伤了，我女儿还那么小，免疫力弱，和一个感染者共处了五天..那两个牺牲的同伴说不定也是被她感染的！ 小女孩被爸爸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呆呆站在原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旁边的郑柏羽一只手里还拿着绷带，想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可就在指尖将要触到她发顶时，郑柏羽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手蓦地僵住了，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场面一片混乱，加上环境黑暗，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车厢里，大陈听到中年男人歇斯底里的指责，脸色难看却无力反驳。 尤其是听到他提起那两个牺牲的同伴时，他脸上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了。 大陈辩解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要是如实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会丢下我妹妹，她还那么年轻，她明明还没有变成植物人.. 后座上，大陈妹妹的泪水也越来越汹涌，她拉住哥哥的手臂：别说了，都怪我，长官，你杀了我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我哥哥他没有感染，你们一定要带他去黎明号。 女人哀求的目光落在车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上，那人站在混乱的中心，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场闹剧，冷静到了极点。 中年男人自然也听见了大陈妹妹的请求，听到她让俞淮杀掉自己，一时间又有些于心不忍。 可大陈妹妹已经感染了，死亡终将是她的归宿。 中年男人偏过头，不再说话。 不可以，不可以..大陈嗫嚅着，恳求的目光同样投向俞淮。 俞淮淡淡扫了中年男人一眼：你的伤口还没包扎，离远一点。 经他一提醒，中年男人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口还裸露在外，暴露在可能有着孢子的空气里，连忙顺从地被柯乐拉走了。 ..4202年，也就是三年前，孢子爆发，沉默了片刻，俞淮缓缓开口，这三年里，从北麓基地到黎明号，联盟的科学家们无时无刻不在潜心研究孢子病毒，他们用了半年摸清孢子的传播机制，用了一年来确定孢子的传播环境，直到七个月前，能彻底过滤孢子的呼吸面罩才被制作出来。你们一直待在拉蒙城，这些，你或许不知道。 与其寄希望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研制出来的疫苗，我认为珍惜健康的生命更为重要。而且，你妹妹能坚持五天，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你觉得她还能再等多久？ 大陈的呼吸都仿佛凝滞了，惨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来，泣不成声：妹妹.. 年轻女人脸上同样布满泪水，她微笑着，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哥哥，缓缓摇了摇头。 异变的右手抬起，她想摸摸哥哥的脸，却只触到冰冷坚硬的呼吸面罩：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要好好的。 大陈握住了妹妹的手，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接受了现实。 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了细小的抽噎声。 俞淮没有打扰两兄妹最后的告别。 过了不知多久，大陈的情绪逐渐稳定，他紧紧握着妹妹的手：长官，能不能不要现在杀我妹妹，她现在还有意识，我想和她多呆一会。 俞淮答应了：可以，但是为了防止感染，她必须被单独隔离。 好。大陈叹了口气，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放下妹妹的手，出了面包车。 他刚一出来，俞淮立即关上车门：来两个人，过来守着。 很快，两个士兵架着枪守在车门口，里面一有异动，他们就会立即将年轻女人击毙。 大陈站在紧闭的车窗边，额头贴在玻璃上，和妹妹隔着车壁依偎着。 郑柏羽继续给中年男人包扎着，小女孩已经被安抚好了，柯乐在一边和小秦交流着，了解他们的情况。 小秦被刚才那一场变故吓懵了，下意识捂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结结巴巴地回答者柯乐的问题。 俞淮提着枪走了过去，把柯乐叫到离众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柯乐：队长，刚才小秦问我什么时候回黎明号。 俞淮看了看面包车的方向：暂时走不了，等他们度过隔离期，免得路上麻烦。 柯乐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唉，大陈和他妹妹也真够惨的，不过也没办法。你说疫苗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啊，这鬼世道真是折磨人。 牢骚并不能加快疫苗的研制进程，俞淮只是十分官方地说道：相信联盟。 相信联盟正确的废话，但却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 柯乐再次叹了一口气。 略过进一步的闲谈，俞淮说起了正事：情况了解得怎么样了？ 柯乐正色：小秦说，他和两个牺牲的同伴是从城北过来的，上个月初在靠近城中心的人民公园和另外四个人遇见，接着他们一起向商场转移。 因为这里有物资，附近还有一家兜售老式电器的商铺，那台电报机就是从那里搞来的。 转移到商场之后呢？ 之后他们从一家蛋糕店破损的橱窗进了商场，清理掉了那家店里的植物人，除了守在车里的大陈兄妹和那个小女孩，其余四人都受了伤。他们在店里休整了两个小时，结果一群变异植物人突然闯了进去，他们打不过，只能往外逃，中途遇到了同样被变异植物人追着的向祁，就拉着他一起跑了，逃到了地下车库。晚上，两个被感染的同伴变异了，还是多亏向祁及时发现，才把他们处理掉。 在从商场到地下停车场的路上遇到的向祁？俞淮若有所思。 是的。 变异植物人和向祁一起出现..虽然说得过去，但未免也太过凑巧。 想到这里，俞淮忽地皱了皱眉，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向祁似乎已经形成了某种主观的偏见。 这种偏见来自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可到底没有依据，有失公允。 这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你再去交流一下，问问向祁有没有跟他们说过自己的来历。俞淮交代了一句，转身向停车场入口走去。 第6章 幸存者（6） 临近傍晚，天幕被厚重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夕阳，从视觉上只能感受到原本就昏暗的天色更黑了几分。 晚风吹过，将空气中原有的淡淡腥臭味吹散，又带来些新的整座拉蒙城无处不弥漫着这种味道，血腥又糜烂。 俞淮向停在停车场入口处的车队走去。 入口旁边，宋一然怀里抱着把枪，踮着只脚靠在公共长椅背后商铺的玻璃橱窗上，尽职尽责地监视着向祁。 见到俞淮一个人出来，宋一然有些奇怪，叫住了他：队长，其他人呢？我们还不撤？ 俞淮忽然有点后悔没把柯乐一起带出来，他实在是懒得和宋一然解释。 索性不解释了。 再等等。俞淮路过他，跟同样在外面站岗的分队长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邱文海所在的那辆车前。 邱文海还在摆弄他那台长方形仪器，看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无人机还没找到。 俞淮抬手在挡风玻璃上轻轻叩了叩，开门见山地问道：给黎明号发消息了吗？ 还没，正准备要发。就在几分钟前，已经有负责汇总信息的队员将地下车库里的情况通过对讲机告诉了邱文海。 按照规定，在救援任务中，一旦和幸存者成功对接，就要立即向漂泊在地外的黎明号汇报情况。 联盟重视每一次救援任务，毕竟在眼下这个情况，每一条流落在外的生命都是奇迹，弥足珍贵。 孢子爆发之后的第二年，全球网络就已经全面瘫痪，现在远距离信息交流只能通过无线电设备，比如电报机，邱文海面前就摆着一台最先进的。 屏幕上全是些长长短短的符号，俞淮并看不懂。 说了些什么？俞淮问道。 啊？邱文海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俞淮问的是他准备给黎明号汇报些什么，就一些基本情况，人数、伤员情况之类的。 说着，邱文海身体往一旁侧了侧，好让俞淮能看到完整的屏幕。 俞淮却扫都没扫屏幕一眼，他刚想说「暂时先别发」，他还需要了解一下向祁的来历，可是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又不公平对待了。 他下意识地认为向祁的来历是需要汇报的信息。 嗯，发吧。说完，俞淮下了车。 等他了解了向祁的来历，如果真的有问题，再汇报也不迟。 看着俞淮走了，邱文海默默坐正，当目光再次落到那块全是长短符号的屏幕上时，他才猛然想起，俞淮不会看这个。 两年前，地球陷落，联盟放弃北麓基地，筹备已久的「诺亚方舟」黎明号发射升空，之后，武装力量重新整编，分别组建了护卫队和救援队。而在此之前的地面时代，救援队的名字叫做「特战部」。 使用电报机是特战部成员的基本技能，而俞淮十五岁的时候就加入了特战部。 所以邱文海下意识地认为俞淮会看，可是他却忘记了，五年前，俞淮和当时的队友一起前往南部禁区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直升机意外坠毁，全队七人，只有俞淮侥幸活了下来，却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而邱文海、宋一然、柯乐，是在俞淮失忆之后才和他组队的。 出事那一年是4200年，世纪之交，俞淮刚满十八岁。 跟邱文海交代完，俞淮折返回了公共长椅前。 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这边，这会俞淮才将目光分给了那个叫向祁的可疑分子。 长椅上，向祁懒散靠坐着，长腿舒展，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前。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得显出几分病态，纤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粉红色的糖纸，和散落在地上那几张一样。 来人在向祁面前站定，端着枪，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显得压迫感十足。 向祁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咔咔」两声咬碎了嘴里的糖。 从他这个角度看，俞淮的腿拉得很长，匀称笔直。 向祁咬着糖，微眯起双眼。 这副表情落在俞淮眼里，自动过滤成了不怀好意。 下一秒，向祁突然站了起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 他比俞淮略高一些，俞淮的头顶刚好到他的眉毛处。 做什么？俞淮紧绷了一瞬。 别紧张，俞上校。向祁嘴角挑了挑，向他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双手，那张糖纸顺势从指间滑落，飘落到了地上。 恋耽美 全球植化(5) 俞淮的目光一刻不错地紧盯着他，这会角度从俯视变成了微微的仰视。 你给那个小姑娘带的糖呢？ 如你所见，吃完了。向祁指了指满地的糖纸。 俞淮：.. 两人僵持了几秒，看着俞淮被噎住的样子，向祁轻笑一声，弯腰捡起那个塑料袋子，用食指勾着递给俞淮：里面还有一袋。 俞淮接过，扔给站在向祁背后的宋一然，让他给那个小女孩捎进去。 向祁挑了挑眉：俞上校就是来拿糖的？ 俞淮沉默地和他对视片刻：看样子你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说吧。 向祁笑笑，明明是惜命的话，脱口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散漫：我要是说谎，俞上校会一枪崩了我吗？ 你觉得呢？顿了顿，俞淮提醒他，你已经撒过一次谎了。 先把枪放下？我怕走火。 俞淮：..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不仅不怕，反而还蛮期待的。 俞淮的食指从扳机上挪开，拎着枪托，让冲锋枪的枪口对准地面：说吧。 为什么要撒谎说商场一层的植物人是他和车库里的幸存者一起处理的，那些植物人又到底是谁处理的，以及..向祁到底是什么身份。 商场大楼投下的阴影里，向祁低垂着眼睫，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俞淮很有耐心，也不催促，就那样等着。 等了有一会，对方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极轻：俞上校，我曾经见过你。 见过他？俞淮眉心微皱。 什么时候，在哪里。 当年出事失忆之后，俞淮修养了将近一年，接着一直呆在队伍里训练，孢子爆发之后，又一直在各地奔波执行任务，后来更是跟随联盟转移到了黎明号，并没有来过拉蒙城，如果向祁是在这段时间里见过他，完全说不通。 而如果是在他出事之前.. 五年前，在军队里。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向祁的眼神很坦荡，不像是说谎。 但俞淮失去了那段记忆，他并不能确定向祁话里的真实性，只能顺着他的说法往下问：你是军队里的人？ 嗯哼。 编号是多少？ 向祁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串数字：4197051302。 俞淮的怀疑减轻了几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年前随队到拉蒙城出任务，在一次和植物人的混战中和队伍失散了。向祁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对自己的悲惨遭遇一点埋怨都没有。 俞淮再次打量了一下向祁身上那套破破烂烂还沾了许多粘液的衣服，以及他裸露在外的，有力却单薄的手臂。 流落在外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加上向祁似乎还没有同伴。 俞淮那双灰色眼睛里的冷意渐渐褪去：我会尽快向联盟核实你的身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回到黎明号后，可以申请归队，上级会根据实际情况予以擢升，也可以直接以中士的军衔退伍，届时会给你另行安排工作。这是联盟对救援任务中失散军人的补偿。 向祁哼笑一声：听起来还不错。 抱歉。这句话是代表联盟说的。 不过，俞淮的语气冷下来，眉心微微蹙起活像是在训新兵蛋子，既然你是军人，就应该有军人的样子。 向祁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俞上校是在不满他的站姿。 嗯..向祁仍然维持着懒散姿态，甚至变本加厉地揣起了裤兜，他眼底的笑意带着挑衅：那我现在就退伍好了，俞sir，批准一下？ 向祁的嗓音很有磁性，他念「sir」的时候发音很轻，尾音上扬，低低的，像演奏优雅的大提琴，给俞淮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俞淮：..您真行。 俞淮第一次见到向祁这样没正形的人，一时间四目相对，竟有些难得的茫然。 他想尽快结束和向祁的谈话。 那商场一楼那些植物人，是你今天下午一个人处理的？ 蛋糕店里那些不是。那些是地下车库里的幸存者处理的。 俞淮犹疑：那么多植物人你都能应付，怎么会被几个变异植物人追得走投无路？ 向祁摊了摊手：你都说了，他们变异了，怎么跟他们打？除非我也变异。或者..给我一把枪？ 想问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俞淮举起冲锋枪，在向祁眼前晃了晃，学着向祁的样子哼笑一声：抱歉，你已经退伍了，联盟不允许平民非法持枪。 说完，俞淮转身向自己的那辆猎鹰走去。 公共长椅边只剩下向祁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俞淮的背影，回味了下刚才那人噎他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愉悦..嘴角挑起一抹恶劣的兴味。 这个俞上校，跟他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有意思。 不知道那个人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邱文海，坐上车，背对着地下车库入口，俞淮抬手按在对讲机上，给基地再发一封电报，查询一下军队编号4197051302的人员资料。 收到。 分出一缕心神去注意周围的动静，俞淮拿了张毛巾，细致地擦起枪来。 夜色愈来愈深，终于暮色四合。 作者有话说： 我们今天开始封校了呜呜呜； 最近部分地区疫情有点严重，宝儿们做好防疫措施呀！自觉戴口罩，不要学向祁！（抓出来当反面教材/doge） 第7章 幸存者（7） 俞淮把宋一然和分队长都打发到地下车库里去了，他自己则顶替了宋一然的位置，留在外面守夜。 刚坐上去没多一会，对讲机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队长，我挨个问过了，地下车库里的幸存者都不清楚向祁的来历，他们说向祁脾气挺怪的，除了偶尔逗逗那个小女孩，几乎不和别人交流。 俞淮赞同他们的观点，向祁的脾气确实挺怪的，不过似乎也没有怪到不能交流的地步。 柯乐继续道：他们还说，向祁虽然脾气怪了点，但是主动帮他们打植物人、找物资，人还是不错的。 嗯。俞淮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接着，柯乐汇报了一下刚才问出来的别的信息，比如幸存者们之前的职业什么的，确定了他们都是些普通平民。只有大陈的经历有点引人关注，他之前在电器厂工作，又是一个军事迷，会修一些简单的电器，并且自学了电报语言。 讲完正事，柯乐又天南海北地跟他闲扯了几句，这才和俞淮中断了私人通话。 正是盛夏，今天虽然阴了一整天，但温度却没有下降多少，反而热得更闷了，救援队的众人又全身上下都裹在密不透风的防护服里，那种难受可想而知。 直到晚上，那种闷热才消散了些许。 按理说孢子在黑暗里已经失活了，不需要重重防护，但这拉蒙城里出现了一种会动的变异植物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找到这里，再加上背后的公共长椅上、地下车库里处于隔离状态的不稳定因素，这会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他们仍然不能轻易摘下呼吸面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摘下之后，植物人突然怼脸，这时候再戴上就来不及了。 可是今晚俞淮却遇到了一个，让他不得不将呼吸面罩暂时摘下的意外。 和柯乐断开连接后，对讲机里安静了一会，接着响起了两声「滴滴」的机械音，提示对讲机的电量即将告罄。 他们只有在一起行动的时候，才会打开对讲机的队内模式，其他时候都是主动和别的对讲机连上信号再进行通话。 外出任务中，每个成员的对讲机都有特定编号，对讲机和头盔连接的地方有一个触控装置，可以进行调频。 头盔是全包式的，对讲机装在头盔内侧，而救援队专用的呼吸面罩又是紧紧扣在头盔上的，这种设计在提高了安全性的同时，也带来了不便。 当需要给对讲机换电池的时候，得把整个的头盔和呼吸面罩都摘下来。 俞淮听到提示音，皱了皱眉。 每次出任务之前，他都会给自己的对讲机换好电池，每块电池可以用两个月。可是他之前的那只对讲机出了一点小故障，这只是出发前临时找后勤领的，忘记检查电量了。 但好在他有随身带备用电池的习惯。 俞淮在心里给自己这次的失误默默记上了一笔。 幸好这次环境还比较安全，有换电池的机会，可要是处在一个危急的情况，对讲机突然没电了，失去和队友的联系，极有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俞淮抬手，指尖搭上面罩和头盔交界处的暗扣，拨动了一下，接着将呼吸面罩取了下来。 天上厚重的云层随着风缓慢移动着，月牙不知何时从一处空隙里探出头来，俞淮的面容暴露在了月色中。 他有着一双沉静而犀利的灰色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天生带着冷意，沉默不语时，那双眼睛像是蒙了一层寒霜，目光能透过护目镜把人冻个对穿。 可是呼吸面罩之下，那张白皙的脸却和眼睛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轮廓柔和，两颊似乎还带着些未褪完的婴儿肥，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好看中带着些许青涩，不像是二十三岁身经百战的俞上校，更像是十八九岁的帅气大男孩。 沉静和青涩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组合在一起，碰撞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很..迷人，一只很迷人的猎物。 俞淮背后不远处，向祁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公共长椅的区域，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车队，正好看到俞淮摘下呼吸面罩这一幕。 向祁眯起双眼，眼瞳的碧蓝色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幽深，他有些兴奋地舔了舔牙尖，摒住呼吸。 俞淮将面罩放在膝上，又摘掉了头盔，那头散乱的黑色短发被晚风吹得轻轻扬起，前额的碎发有些长了，耷拉下来，掩住了眼睛。 这会最后一丝攻击性也被中和掉了。 他熟练地拆下对讲机，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很小的纽扣电池，换了上去，又一样一样地穿戴起来，动作很快，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俞淮最后将呼吸面罩拿起，按在脸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响动，他飞快地将暗扣拨合，转过头：谁？ 手已经下意识地搭在了放在身旁的冲锋枪上。 向祁走到近前，冲俞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坐了半天了，我起来溜达溜达，不巧，溜达到了俞上校这里。 俞淮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些。 处于基本的尊重，他要求向祁在公共长椅处隔离，但是并没有采取限制他活动范围的强制措施。 但他还是对向祁不打招呼到处晃悠这件事情感到有些不满，尤其自己还是在他已经到了背后才发现，在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情况下。 你似乎还没过隔离时间。俞淮淡淡提醒道。 隔离时间是十二个小时，而百分之八十的感染者会在前三个小时内完全变成植物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虽然变得慢了些，但在前三个小时里，一些属于植物人的特征也会逐渐出现，就像大陈妹妹那样。 我要是待会变异了，俞上校直接把我解决掉就行。向祁满不在乎地看向俞淮手底下压着的那把冲锋枪，嘴角勾起，..我变得再快，快得过俞sir的枪么？ 后半句话刻意压得很低，在夜色中缓缓荡开，莫名让俞淮听出了些危险的味道，他抓着枪的手紧了紧。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下一秒，向祁又正常了起来，非常自来熟地走过去，坐在俞淮旁边，两人之间隔着那把冲锋枪。 向祁双手撑在车座上，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仰，是一种非常放松的坐姿：我在这儿坐一会，俞sir不介意吧？喏，专门和你的枪挨得近一点，方便俞sir到时候给我个痛快。 俞淮：.. 其实我就是不想你变异之后弄脏我的车，才让你去别的地方隔离这样的话，俞淮不好意思说出口。 俞淮冷哼了一声：随便。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俞淮偏头看了向祁一眼，发现这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犹豫了一下，俞淮轻声道：困了还不回去，你要在这里陪我守夜？长椅上可以躺着睡。 向祁并没有睡着，闻言，他笑笑，反问道：这都守了大半夜了，还没人来换岗？ 俞淮：不需要。 向祁挑了挑眉：俞sir这么鞠躬尽瘁？ 俞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事实上也不是俞淮多想「鞠躬尽瘁」。 他这次出来加上自己一共只带了八个人，地下车库里隔离的人数比较多，每轮守夜的人得安排两个，换三轮，也就是六个人，邱文海一个技术兵，体力没有其他队员好，不能守多久，于是只剩下俞淮了。 自从五年前出事之后，因祸得福，俞淮不仅得到了极强的夜视能力，还变得不那么需要睡眠了，最长的记录是三天只睡五个小时，状态依旧很好。 所谓能者多劳，每次遇到守夜安排紧张的时候，他总会主动给自己揽下最重的任务，次数一多，他「猫头鹰」的美名也在黎明号上传开了。 向祁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记得你们人挺多的，到了晚上怎么都不见了，总不会是睡觉去了吧。 没有。 嗯，那就是进去了，进去做什么？里面很安全，几个幸存者用不着那么多特种兵守着。 俞淮抿起嘴唇，冷冷看向他。 向祁自顾自地分析着：所以，面包车上那个女人，果然是感染了吧？ 你知道，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猜的。向祁眼睛微弯，似乎在为自己猜对了感到愉悦。 俞淮：.. 这个人的脑回路不太正常。 她感染了五天，但是还没完全变异，我从没见过变异进程这么长的感染者。过了好一会，俞淮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她挺独特。 俞淮瞥了向祁一眼，对方无辜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底的笑意透着些恶劣，不过转瞬就被他压了下去：我说错了么？ 俞淮不想搭理他。 他算是发现了，这人讲话，三句有两句是在故意拱火。 但他的思维还是顺着向祁的话发散了一下。 大陈妹妹这个情况确实很独特，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感染过程..等等 「正常情况」，如果是不正常的情况..俞淮突然想起了那些变异植物人。 可是大陈明明说，他妹妹五天前就感染了，那时候他们还没接触过变异植物人，难道是变异植物人对她产生了二次感染？ 俞淮皱起眉头，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如果变异植物人真能对普通植物人造成二次感染，那么拉蒙城里这些植物人恐怕都得被感染，绝对不会只有先前出现在商场里的那几只。 而变异植物人会循着血腥味移动，应该早就把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包围了才对，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夜，连个变异植物人的影都没有。 但愿他的这个猜想是错误的，但愿大陈妹妹的这个情况只是一次极小概率的意外。 第8章 幸存者（8） 恋耽美 全球植化(6) 向祁见俞淮不理他了，也不觉得尴尬，他问道：俞sir，假如让你选，像大陈妹妹那样活着或者痛快地死去，你选哪个？ 俞淮又嗅到了那种危险的气息。 他毫不犹豫道：如果我被感染了，在变异之前，我会一枪崩了我自己。 向祁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是吗？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没有星星的夜幕下安静地坐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又是阴沉沉的一天。 俞淮保持一个姿势坐了一晚上，身上仿佛积了一层晨露，他拿起冲锋枪，跳下车，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四肢。 回头看了向祁一眼，那人还闭着眼睛，没醒。 这还是俞淮第一次见到在没有任何支撑物的情况下，都能坐着睡着，并且身体丝毫不晃动的人。 耳边传来「滴滴」的机械音，这是对讲机内置的闹钟功能，代表着现在刚好七点整，休息时间结束了。 地下车库里的幸存者以及向祁的隔离时间也结束了。 俞淮轻轻敲击对讲机，打开了队内模式，原本清冽的声音因为彻夜未眠而有些干涩：各组人员报告情况。 分队长：地下车库一切正常，面包车里的感染者仍然处于半变异状态。 接着是邱文海：报告队长，收到黎明号方面的回信，军队编号4197051302的士兵名叫向祁，三年前于拉蒙城执行任务时失踪。 以及，关于拉蒙城中出现变异植物人一事，经过联盟高层多方商讨决定，将对拉蒙城进行轰炸，以防变异孢子病毒进一步扩散。轰炸机预计将会在今晚抵达，请俞上校带领队员和幸存者尽快撤离至安全地带。 轰炸？ 听到这个词，众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这是孢子爆发这么久以来，联盟头一回采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可是他们也都清楚，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处理办法。 如果变异病毒进一步扩散，原本就步履维艰的疫苗研制项目将受到更为巨大的阻力，黎明号的地面救援行动也会变得更加艰难，人类重回地球的希望将愈发渺茫。 所以，一切可能导致局面恶化的萌芽都必须及时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可是城里或许还有别的幸存者，难道就不管他们了吗？一道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有些熟悉，俞淮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这是那个叫郑柏羽的队员。 对讲机里，面对郑柏羽突如其来的质问，众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俞淮突然想起，临出发前查看队员资料的时候，齐上将特意提过一嘴郑柏羽是拉蒙城人，当年孢子爆发，黎明号准备发射的时候，联盟曾经派遣军队到各地抢救幸存者，也就是向祁他们执行的那个任务，然而郑柏羽的家人并没有被抢救出来。 之后拉蒙城便彻底沦陷了，所有的出口都堵满了逃命未遂而被感染了的植物人。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结果，一是郑柏羽的家人侥幸活了下来，此时正困在拉蒙城的某个角落里，二是他们没能逃过肆虐的孢子，早已被感染，变成了植物人的一员。 从概率上来说，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远超前者，可是郑柏羽作为当事人，执迷于那一线希望，于情于理，大家都能理解，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过了一会，俞淮开口：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有时候不得不放弃一些可能性，郑柏羽，你是一名军人，这种道理你应该明白。 队长，别说了。听见俞淮直接把话挑明了，柯乐有点担心郑柏羽的情绪。 俞淮淡淡回了他一句：救援队的成员，不是需要人安慰的小孩。 郑柏羽的情绪稍稍平复，俞淮的话提醒了他，他是军人，他需要更多考虑的是人类全体的利益，更何况他也没有办法更改来自黎明号的命令。 他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拳头，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俞上校，我想和您谈谈。 好，地下车库里的人带着幸存者上车，郑柏羽留下。说完，俞淮关闭了队内模式。 地下车库里，柯乐招呼了两声，中年男人和小女孩，还有小秦，都从休息的地方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可是大陈却怎么也不肯走。 他站在面包车前，攀着车窗，眼里再次蓄起热泪。 大陈心里清楚，等他一走，救援队的那些人就会立刻将他妹妹击毙。 柯乐劝了他好几遍，大陈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拉也拉不动，他纤瘦的身躯在此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最后宋一然不耐烦地皱起眉，粗声道：别管他了，先把别的人带出去，待会让队长来对付他。 柯乐只得同意了。 他们出去的时候，刚好和往里走的俞淮擦肩而过。 俞淮扫了一眼人数，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柯乐，柯乐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俞淮收回目光，走进了地下车库。 那两辆面包车仍然停在原位，郑柏羽站在一旁，看着那对即将面对生离死别的兄妹，眼神里充满哀伤。 俞上校。黑暗里，一团模糊的人影向这边走来，脚步声稳健有力，郑柏羽猜到那应该是俞淮。 嗯。俞淮应了一声。 大陈有些颤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他知道最后的审判就要到来了。 果然，几秒后，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俞淮：你该走了。 大陈猛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用身体死死挡住车门：长官我.. 俞淮默默拉动枪栓，「咔哒」一声之后，他举起枪，枪口怼在车窗玻璃上。 大陈看不清楚俞淮的动作，但他这会本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听到动静，后背瞬时窜上一阵寒意。 他几乎是立刻放弃了车门，扑到俞淮面前，把他的枪撞歪了：长官，别开枪，求求你！ 不开枪可以，俞淮自上而下睨了他一眼，提出条件，你现在和我们一起离开。 和他们一起离开，然后丢下他妹妹一个人在这里？这和直接杀了她有什么区别..或许比直接杀了她更加痛苦。 大陈眼底流露出无尽的悲痛和挣扎，他转头看向车里的妹妹，颤抖的手抚上车窗。 在黑暗和车窗玻璃的双重隔绝下，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个影子。 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吗？他的妹妹，难道就只能.. 自从被感染的那一刻起，好像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大陈迟迟不做出选择，俞淮也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他更希望大陈能够自己想清楚，而不是心怀怨恨地被他们带回黎明号，那样并没有什么好处。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郑柏羽走了过来。 上校，我觉得大陈的意思，或许是既不想让他妹妹在失去自我意识之前死去，也不想让她孤独地走向死亡。这时的郑柏羽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情绪，温和而坚定，只是声音里依旧带着藏不住的哀伤。 得到解围，大陈像看救星一样看向郑柏羽。 俞淮皱了皱眉，不太明白郑柏羽这时候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说实话，大陈的想法是很自私的。 他没有询问过妹妹的选择，也厘不清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如果让他放弃自己生存的机会，留下来陪妹妹度过最后的时间，他恐怕也是不愿意的，否则也不会和俞淮纠缠这么久。 我也有个妹妹，如果她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快要上大学了。郑柏羽看着车窗，近乎喃喃。 俞淮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漂浮着一丝血腥味，那不是大陈妹妹半变异的血液散发出的夹杂着恶臭的味道，而是鲜活的、健康的人类血液的味道。 这股味道之前也有，只是那时候幸存者们都还没走，俞淮以为是中年男人和小秦的伤口散发出来的味道，可是这会他们已经走了，这股突然钻出来的味道又是哪里来的？ 俞淮：谁受伤了？ 大陈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我没.. 大陈确实没受伤，昨天晚上柯乐检查过，俞淮知道。 所以，刚才俞淮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郑柏羽的。 是我。郑柏羽的嘴唇被他咬得发白，对不起，俞上校，昨天从飞船过来的路上，我手心被玻璃划了道口子，今天早上才发现。 说完，郑柏羽将自己的左手上的手套摘了下来，手心摊开，伸到俞淮面前。 手心里赫然是一道不算深的伤口，伤口周围已经变成了肉粉色，有一些肿起，显然已经被感染了。 手心这种地方受伤，也能隔天才发现？俞淮有些怀疑，这道口子到底是昨天被玻璃碎片划的，还是刚才被匕首划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划的，眼下这个情况，郑柏羽不能和他们一起回黎明号了。 俞淮深深看了他一眼，事已至此，他什么也没有说。 郑柏羽被他看得心虚，那目光像一道鞭子，狠狠鞭笞着他懦夫一样的行为。 郑柏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留下，帮大陈看着妹妹，顺便..趁着最后的时间，去找一找我的家人。 好。俞淮答应了，转头问大陈：现在可以走了吗？ 大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点懵，一时间连哭都忘了，结结巴巴道：你，他、他是你们的队友，你就让他留在这里？ 不然呢？他已经感染了。俞淮觉得大陈恐怕脑子有点不清醒，问出这样的话来。 大陈被他的回答一噎，忽然冷静了下来。 郑柏羽是从黎明号出来的人，他感染了都只能留下，更何况自己的妹妹呢。 现在没有疫苗，黎明号也救不了感染者。 郑柏羽对大陈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大陈兄弟，快跟俞上校走吧。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妹妹。 大陈终于还是动摇了，他最后回头往黑漆漆的车窗里看了一眼，咬咬牙：我跟你们走，我妹妹..拜托了。 几分钟后，俞淮带着大陈出去了。 大陈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被带上了车。 第9章 幸存者（9） 柯乐把大陈安排好，往地下车库入口的方向望了望：诶，郑柏羽怎么还没出来，咱们这都要走了。 俞淮：他感染了。 柯乐一愣：啊？这好端端的，防护服都穿得整整齐齐，怎么就感染了？ 他手上被划了一道伤口。 什么时候？ 昨天来的路上。 闻言，柯乐沉默了两秒，然后重重叹了口气，郑柏羽的谎言漏洞百出，连他都能立刻听出来：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遵守命令是军人的天性，如果郑柏羽直接提出要去找自己可能还存活着的家人，俞淮是绝对不会让他去的，风险太大。而且拉蒙城很快就要被轰炸了，也不可能为了郑柏羽一个人耽误所有人的生存机会。 只有被感染，他才能理所应当地留下来。 尽管这样做，很可能只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去验证一个，亲人确已罹难的消息。 说不清是懦弱还是勇敢。 俞淮垂下眼睫，敛起眼底的叹息：上车吧。 俞淮转身向自己的那辆车走去，刚迈开腿，对讲机里忽然传来邱文海激动的声音：队长，无人机找到了！就在地下车库对面那栋写字楼背后，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 收到。俞淮的脚步调转了方向，拉动枪栓，柯乐，跟我去一趟。 是。 因为距离十分的近，两人索性选择了步行，路上的植物人刚开始很多，越靠近写字楼，密度逐渐变大。 俞淮和柯乐一路踩着植物人的尸体冲了过去，刚走到马路中央，俞淮望着对面人行道，脚步顿了顿。 写字楼下，横七竖八地倒着些植物人的尸体。 你看那边。 柯乐顺着俞淮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边怎么..是有人来过？该不会这城里还有别的幸存者吧。 俞淮掸了掸附在自己身上的粘液：去看看。 很快，两人走到写字楼下。 刚踏上这边的人行道，视野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密密麻麻挡视线的植物人全都倒下了，满地都是尸体。 这些植物人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些日子，淌了一地的粘液已经干涸，结成了一层肉粉色的膜，踩在上面有点糖渍一样的沾滞感。 冒犯了。柯乐用脚尖将面前一具侧躺在地上的植物人尸体整个翻了过来。 这个人生前应该是这栋写字楼的保安，身上淡蓝色的保安服被肿胀的躯干撑爆了，露出肉粉色的肌肤，他的胸口处，赫然有着一个弹孔！ 俞淮目光一沉。 尸体手臂底下压着一枚弹壳，俞淮用脚把它扒拉出来，捡起来看了看，然后扔回地上：手枪，子弹是4197年产的，普通部队常用型号。 弹壳还很新，只是裹了一圈粘液，反光了几下，咕噜噜滚远了。 不对啊，这玩意是哪里来的。柯乐疑惑地「咦」了一声，皱着眉头盯着那枚弹壳，开始冥思苦想，两秒后，思考失败，队长，这.. 柯乐的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俞淮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可以确定，这里确实有人来过，就在不久前，这些人不是救援队，不是地下车库的幸存者，而是另一波人。 另一波有着武装的人。 这枚弹壳就是他们留下的。 这个发现，同时又让另一个问题显得可疑起来：原本在商场内部失联的无人机，失去了邱文海的操控，又是怎么跑到百米开外的这里来的？ 注意周围情况，先找无人机。俞淮思索了一下，冷静地下达命令。 好。柯乐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俞淮抬手在护目镜上的某个位置轻触了一下，微弱的电流流过护目镜夹层中的导体物质，一根根蓝色线条迅速在眼前编织交错成导航图。 一个倒三角形的标识出现在前方，目标位置就在写字楼旁边的一条巷子里，俞淮绕过地面上躺着的植物人尸体，带着和柯乐一前一后向巷口走去。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沿路都是植物人尸体，每具尸体前胸都有个弹孔，直穿心脏，精准致命。 俞淮和柯乐一路走过去，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走过了这条路，将路上的障碍全都清扫干净了一样。 俞淮忽然想到昨天傍晚赶到商场里营救向祁的时候，商场里的植物人也都被处理掉了，那种感觉和现在如出一辙。 只是商场里太过黑暗，凭借着俞淮的夜视能力，也没能注意到尸体前胸有无弹孔这种细节。 刚转过巷口的拐角，一点细碎的亮光在前方角落里闪过，邱文海找了一晚上的无人机就躺在亮光旁边。 俞淮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然后走过去，蹲下。 没顾得上捡无人机，俞淮的注意力被刚才反光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些碎玻璃，确切地说，是一支碎裂的试管，并且刚碎不久，试管里洒出来的液体还没有干透，地上仍留着一小滩深色的水渍。 俞淮伸手捡起一截，锋利的断裂口在黑色手套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那是试管顶端，试管口还是完好的环状，上面刻着一个俞淮再熟悉不过的标志一把剑插入荆棘丛，三道竖线代表着天光照耀大地。 恋耽美 全球植化(7) 是黎明号的标志。 队长，怎么了？柯乐见俞淮蹲在地上久久没有动作，也凑了过来，顺手捡起地上孤零零没人理的无人机。 他刚才站在俞淮身后，没看见俞淮手里拿的东西，这会定睛一看：我靠。 手一抖，无人机又摔到了地上。 什么意思，上面还安排了别的小队来？柯乐问这句话的时候，食指往乌云密布的天上指了指。 不可能。俞淮一口否决。 那这该不会是..闹鬼了？柯乐的手猛地缩回身前，抓紧手里的枪，紧张兮兮地往周围看了看，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一阵阴风配合他的表演，从小巷中刮过。 俞淮：..同队这么久，他才发现自己的队友是个被枪杆耽误的小品演员。 俞淮懒得理他，丢掉试管碎片，捡起又被柯乐扔到地上的无人机，简单检查了下，确认无人机的摄像头还没有损坏。 他起身，在柯乐的靴筒上轻踢了一脚：走了。 那这「鬼」就不管了？柯乐跟着站起来。 小巷是通的，东西走向，两人这会正站在西边入口处。 往东边看去，两道新鲜的车辙往尽头延伸，一直出了巷子，拐向不知何方。 风带着尘沙扬起，掩盖在车辙上，映入那双无波无澜的灰色眼睛里，像是给那抹灰色也蒙上了层细碎的沙雾。 「鬼」跑不了。俞淮微微眯了眯眼，而后干脆利落的转身往回走去。 无人机失联并不会影响摄像功能的正常运行，只是录制画面没办法及时同步到终端，恢复连接后，这些暂存在无人机自带存储中的摄像内容依然可以正常获取。 邱文海从俞淮手里拿回无人机，心疼地擦去它表面的粘液和尘土，一阵捣鼓，将失联时段的内容调了出来。 失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人机所拍到的画面都是全黑的，声音也没有一丝，邱文海不断快进，时间一直拉到了今天的凌晨四点，只听见「砰」的一声，无人机被扔到了地上。 全黑的画面继续了两秒，无人机自动调整成了夜间模式，屏幕上这才显示出了俞淮想看的内容。 不远处，巷口，停着一辆越野车，没有车牌，尾箱敞开着。 两个强壮的男人搬着什么东西往车尾走去，那东西很重，被扔进后备箱时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右边那个男人抬起手擦了把汗，拉下了尾箱的门。 俞淮皱眉：停，再放一遍五秒前的画面。 邱文海照做了。 画面退回两个男人将重物扔进后备箱的前一刻，重物上垂落下一根又短又细的触须，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溯着那条触须往上看，一只形似拉长了的人类的手的玩意被绳子绑在重物上。 这回围观的几个人也看清楚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两个男人，绑架了一个植物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淮没再喊暂停，画面继续播放了下去。 就在右边那个男人将尾箱关上的后一秒，无人机旁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身形瘦削高挑的男人从无人机旁边走过，他垂着手，手里拎着只试管，随意地摇晃了两下，然后扔到无人机的摄像头前。 「啪嗒」，试管碎成了一地玻璃碎屑。 怎么，这次的试剂也没有效果？ 有，并且效果非常出人意料。男人走进了无人机的摄像范围，越野车的尾灯亮起，玻璃碎屑的反光霎时模糊了画面，只来得及录下男人的一片衣角。 那是白大褂的一角。 不过仍然没有达到预期，男人补充道，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归为一声轻笑，走吧，接下来还有更好玩的。 两分钟后，发动机的隆隆声响起，玻璃碎屑的反光逐渐消失，越野车驶入了茫茫夜色。 还真是撞鬼了。柯乐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上榜啦，以防万一今天早点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幸存者（10） 越野车驶出画面后，一切归于死寂，直到早上八点四十二，俞淮的军靴出现在无人机前。 邱文海关掉倍速，按下了暂停，面色凝重地转头看向俞淮。 俞淮垂着眼睫，眉心蹙起，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 刚才画面里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怎么也抓不住那一星半点的头绪。 无人机录像所呈现的内容，让原本明朗的局势忽然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他们是谁？来拉蒙城做什么？为什么要绑走那个植物人？以及，现在去了哪里？ 那几个神秘人的对话更是令人难以理解，那支试管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试剂，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效果」？ 这一切的疑问，恐怕都只有找到那几个人，才能得到结果。 在此之前，俞淮很难不把这几个神秘人和拉蒙城的孢子变异事故联系在一起。 俞淮深深看了一眼屏幕上，通往小巷外的那两道车辙：邱文海，给黎明号发消息，说我们遇到可疑分子，需要滞留地面进行追查。 是。邱文海麻溜地行动了起来。 分队长带人送幸存者回黎明号，邱文海、宋一然和柯乐跟我留下。无人机失联时段内的视频资料也拷贝给分队长，让他带回黎明号。 分队长点点头：好，队长，你们抓到人了就给黎明号发消息，我们下来接应你们，注意安全。 在俞淮和柯乐去捡无人机的这段时间里，地下车库外的队员们已经将幸存者们安排好了，一人坐了一辆猎鹰的后座。 现在因为郑柏羽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俞淮四人又要留下追查，中年男人只得将小女孩抱在自己怀里，两人挤一个座位。 队长，还有一个人，实在是坐不下了。分队长为难地指了指这会正吊儿郎当坐在俞淮后座上的向祁。 我来处理。俞淮淡淡留下一句，向自己的猎鹰走去。 走到向祁面前，俞淮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会开猎鹰么？ 向祁挑了挑眉，适当地流露出些许疑惑：「猎鹰」是什么？ 俞淮顿了下，解释道：就是你现在坐着的这种车。 没开过，可以试试。 算了。 俞淮抬手按上对讲器：剩下的那个人不用管了，分队长，你们可以出发了。邱文海，你开郑柏羽那辆车，无人机放出去探路，跟着那辆越野车的轨迹走。 十分钟后，分队长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栋栋高楼间。 刚找回的无人机又投入了新一轮探路工作，沿着那两条车辙，在拉蒙城上空飞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路径。 邱文海吸取前一次的经验教训，不再让无人机贴地飞行，始终和地面保持着一个植物人够不到的安全距离。 按理说飞高之后，无人机对于路况的探测效果会大打折扣，然而它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神秘人们的行动轨迹。 在遍布植物人的拉蒙城里，神秘人们走过的地方就像被伐木工砍伐过的森林，一路的植物人全部倒下了，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队长，无人机已经到达了信号连接的极限，不能再往前飞了。邱文海跨坐在郑柏羽开过来的那辆猎鹰上，将路线导入猎鹰的导航图，然后把仪器放到后座上。 俞淮看了眼导航图，图像显示神秘人们已经离开了拉蒙城，往北面去了。 好，我们也出发。 猎鹰的飞行模式耗能很厉害，考虑到神秘人们已经清理掉了路上的阻碍，小队四人选择了更加节能的陆行模式，毕竟他们携带的能源是有限的，这次追踪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猎鹰发动前，俞淮淡淡提醒了一句：系好安全带。 后座上传来拉动安全带的声音，接着是清脆的「磕嗒」一声，下一秒，猎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猎猎的风呼啸着袭来，后座上的向祁没戴头盔，一头黑发被风吹得向后扬起，显得十分潇洒。 护目镜下，他碧蓝色的眸子微微眯了下，用手撑住座椅后部，整个人有些僵硬，连呼吸都缓慢了许多。 俞淮从后视镜看到了他的状态，稍稍减速。 现在他相信向祁不会开猎鹰了，连这点速度都怕。还好意思那么拽。 俞淮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夹杂着痛快的嫌弃。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俞淮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向祁就笑了一声，说了句话，风太大，俞淮没听清，问道：什么？ 向祁忽然往前一靠，贴近俞淮耳后：我说，我是不是限制了俞sir的发挥？ 隔着一层冰冷的金属头盔，俞淮觉得自己几乎能感受到向祁呼出气息的温度，那温度沿着他的耳垂蔓延到脖颈。 幸好穿得严实，坐在后面的向祁看不见，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自从出事以后，俞淮从来没跟人离得这么近过，哪怕曾经的好兄弟也不行。这种超出安全界限的距离会让他感到不安。 要不是现在开着车，他恐怕得条件反射地回头给向祁一拳。 俞淮沉默了片刻：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很平淡，不像生气的命令，只是普通的陈述，却莫名散发出一点威胁的意味。 向祁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不赶紧坐回去，眼前这位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俞上校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扔下车。 于是向祁往后坐直了，还不忘嘴欠地来了一句：遵命，俞sir。 这会他已经熟悉了俞淮飙车的速度，坐姿也自然了些。 两人这一合一分，属于是一个故意撩火一个冷漠无情，但看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个味道。 后方不远处，一边努力跟上俞淮越来越快的速度，一边按着对讲机打算跟俞淮汇报情况的邱文海整个人卡顿了一下。 嚯，老邱，你看到没？柯乐酸溜溜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那个向祁，怎么短短一夜之间就跟咱队长发展出了超乎坚实队友情的感情？贴那么近，队长都没给他一拳。 邱文海：..虽然但是你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奇怪呢？ 柯乐喋喋不休地追问道：诶你昨晚不是和他们一起待在外面吗，讲讲，发生了什么？ 邱文海：..虽然昨晚队长和那个向祁在一辆车上共度了一晚，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柯乐：保持沉默绝对有问题，老邱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有什么八卦是不能跟兄弟讲的？ 能不能好好开车，话也忒多！宋一然听不下去了，眉毛一竖，而后转头向邱文海：老邱你就快说吧，别让他一直在这吵吵。 邱文海：.. 邱文海呼了口气，决定不理这俩烦人精，指尖微微一动，拨通了俞淮的对讲器。 队长，飞船发来消息说已经准备就绪，即将升空。 俞淮：祝他们一切顺利。 消息发送，片刻后，拉蒙城机场的方向传来一声持久的轰鸣，银灰色的飞船冲向天空，眨眼间消失在天际，空中只余下引擎喷射出的一道浓烟轨迹，似乎还燃烧着恍惚的火光。 俞淮放慢了猎鹰的速度，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目光重新落回眼前没有任何阻碍的道路。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称得上顺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俞淮心里莫名浮起一丝不安。 或许是因为之前做的那些任务都太曲折了，头一次碰到这样顺利的情况，有点不习惯。 俞淮强制让自己收回了发散的思绪，集中到眼前的局势上来。 在追到那伙神秘人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神秘人的行动路线弯弯绕绕的，最后又从城南绕回了城北，几乎横穿了整座拉蒙城。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五人到达了城北靠郊区的地方。 城北的郊区是高科技工业区。 早在几百年前，地球的工业资源就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稀缺了，工业发展大大受限，很多工厂关闭，以至于拉蒙城北工业区几乎没什么人。 相应的，孢子爆发后，这里的植物人也比别处少上许多。 没有了众多植物人的遮挡，宽阔的柏油路面上，横陈在路中间的那具人类尸体显得分外突兀。 停一下。俞淮踩下了刹车。 他下车走到那具尸体前，手指轻轻抹了下地面的血迹，隔着手套用指尖碾了碾，然后拉开尸体的眼睑观察了一下。 这是一具新鲜的男性人类尸体，死亡时间不足一周。 死者面部青紫，血液从背后的伤口流出，脖子和四肢上都有很明显的勒痕，痕迹粗细很像植物人的触须，看起来是被植物人绞杀的。 可是尸体附近并没有植物人，俞淮怀疑凶手应该是个变异植物人。 但又有个说不通的地方在于，眼前这具尸体的血液流了一地，看量应该是全部的血液，如果是植物人绞杀，怎么也不可能留下这么大滩血迹。 植物人是通过吸食动物血液为生的，一旦捕捉到猎物，它们的触须会从猎物的眼耳鼻喉以及伤口处贯入，就像植物扎根一样，从猎物的血液里汲取养分，直到将猎物榨成一把干枯黝黑的骨架。 不过，抛开死因不谈，这具人类尸体的出现至少说明了一点：拉蒙城里，或许还真的有没被发现的其他幸存者。 可惜今晚之后，拉蒙城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 第11章 幸存者（11）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向祁也下了车，在俞淮身旁蹲下，明明在说尸体，目光却看向俞淮。 显然，从面部特征判断，地上这具尸体，生前还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 不过人已经死了，讨论他的年龄并没有什么意义。 嗯。出于礼貌，俞淮敷衍地应了一声，他站起来，转身上车。 由于俞淮飙车飙太快了，甩开了队友一段距离，这时候另外三辆猎鹰的影子才从他们背后百米开外的马路转角处拐出来。 俞淮看了一眼，回头对还在研究那具尸体的向祁招呼道：走了。 俞淮回头的时候向祁刚好从地上站起来，黯淡的天光下，他的指尖似乎闪过一点白光，旋即消失了。 是什么东西？俞淮目光一凝。 向祁向他走过来，四目相接，那人微微偏了偏头，眉梢挑起的弧度带着一丝不解。 没有了遮挡，刚才向祁手垂下的位置，从俞淮的角度看过去，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静静躺在地上，反射出一点金属质感的白光。 自己可能是太敏感了。俞淮默默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很快后面那三人追了上来，看到马路中央的人类尸体，感慨惋惜了两句，为这个英年早逝的小伙子默哀了三秒钟。 索性已经停下来了，在柯乐饿得咕咕叫的肚皮的提议下，几人就地解决了午餐。 众人的反应属实平淡了些，倒不是冷血，实在是这样的景象在地面上太过于常见，见得多了，内心很难再起什么波澜。 自从黎明号升空以后，飞船运转一刻也离不开人，各个部门都在不断地倒班，「夜晚属于睡眠」的定义被取消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的人在前十二个小时里进行一日三餐，有的人则在后十二个小时。 事实上，「一日三餐」的说法早已成了对地球生活最后的缅怀。 他们的食物是一种装在长条形真空袋中的褐色粘稠液体，蕴含了人类所需的各种营养成分，带来的饱腹感也很强，这是离开地球前，联盟的科学家和营养师们为「诺亚方舟」准备的最后的储备粮。 恋耽美 全球植化(8)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营养液的功效有多强大，味道就有多一言难尽。 尤其是，进食地点附近躺着一具尸体的情况下那是生理和心理双重的折磨。 但这对于救援小队的四人似乎半点影响都没有。 俞淮从物资箱里拿出两条营养液，扔给向祁一条，自己靠在车上喝了起来。 呼吸面罩上有一个为营养液包装特制的接口，可以让佩戴者无需摘下面罩完成进食。 俞淮微微仰起头，包装袋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不出半分钟，一袋300毫升的营养液就被他喝光了。 向祁默默看着俞淮结束暴风吸入，低头闻了闻手里拆开了的营养液，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味道从袋子中升起，一时竟然将空气中漂浮着的腥臭味都盖住了。 不知道俞淮喝这个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想必不会很好看。 虽然这位俞上校其他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 想到这里，向祁甚至笑了下。 向祁兄弟怎么不喝，不合胃口？柯乐叼着一袋营养液凑了过来。 向祁没接话。 柯乐：不合胃口就对了！我教你，你可以像我们队长一样，克制住人类咀嚼的本能，张嘴咣咣往里灌，很快就喝完了。 谢谢。向祁笑着点点头，然后将食用口伸进呼吸面罩，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咣咣两口解决完毕的柯乐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是个狠人！ 小队正在追踪神秘人，尽管能够轻易找出他们的行动路线，依旧需要抓紧时间。 于是这位面不改色品尝营养液的狠人在俞淮的催促下，也不得已「略失优雅」地快速结束了进食。 车队绕过马路中央的尸体，继续跟着无人机赶路了。 那具尸体重又孤零零地躺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面上。 他的眼球上翻，看向众人离去的方向，嘴僵硬地大张着，表情惊恐，就好像是在呼救，可惜他早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尸体左侧的裤带里，隐约露出一块沾着血迹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一串字符。 因为血污的缘故有些看不清了，只隐隐约约看得见后四位「1302」。 下午三点，五人沿着一条小道出了城，周围的景色从高楼大厦换成了大片大片的田野。 拉蒙城位于一片平原上，驶出城区很远，回望依然能看见零星的高楼的影子。 离拉蒙城越来越远，植物人也逐渐变得稀少。 刚开始的时候，路上还堵着很多汽车残骸，大多因为追尾之类的事故撞得破破烂烂，许多粗壮的植物根系从车的缝隙处生长出来，从一扇车窗到另一扇车窗，直到缠绕在一具因车祸死去的、干瘪的人尸上。 无人机凭借残骸间被撞开的空挡就可以轻松判断那伙神秘人的去向。 到了傍晚，小队离拉蒙城已经很远了，路上基本看不见什么车辆，天色渐渐暗下来，那辆越野车的踪迹变得模糊起来。 黑暗从东边天际蔓延到西边，夜晚降临了。 小队到达一个岔路口，一条窄一些的小路从主干道上分了出去，难以辨别越野车走了哪边。 俞淮在路边停车，后面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队长，太黑了，收集到的数据不足，无人机没办法继续判断路线了。邱文海抱起长方体仪器，操纵着在此处滞留已久的无人机落下。 俞淮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指挥道：今天就在这里扎营。 好嘞！终于可以休息了。柯乐解开安全带，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又到了进食时间，俞淮摘下了沉闷的呼吸面罩和头盔，下车去拿营养液，一转头却发现后座上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俞淮毫不客气地将一袋营养液扔到向祁身上，向祁这才醒了，睁开眼，正对上俞淮那张写着「不爽」两个大字的脸。 只是那点不爽被俞淮人畜无害的漂亮长相中和掉了，至少在向祁眼里是这样。 自从在拉蒙城着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呼吸过新鲜空气了。 空旷荒芜的田野间，带着淡淡泥土气息的晚风吹得人有些醉，长久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些许。 但他们依旧需要保持警惕。 野外虽然没什么植物人，却藏匿着很多污染生物，谁也无法预料到下一秒会不会从黑暗中窜出一窝一米高满嘴獠牙的大老鼠，或者一只六条腿身上挂着尖利骨刺的鬣狗。 在孢子爆发前，这些奇形怪状的污染生物才是压缩人类生存空间的始作俑者。 谢谢俞sir。向祁也摘掉了头上戴着的东西，随手抓了抓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勾起唇角。 俞淮总觉得这个人笑的弧度很微妙，被雾一样的黑夜加上一层滤镜、或者像初见时那样被满地的血腥一衬托，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碧蓝的眼瞳中投下撒旦的影子。 总之，一种不太美妙的印象，来自他一向敏锐的第六感。 队长，我们今晚守夜怎么安排？ 宋一然的声音拉回了俞淮的思绪，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向祁看了有一会了，向祁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眼底几许揶揄。 俞淮偏过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从十点开始休息，一直到早上六点他们得赶在天亮之前醒来穿戴好头盔和呼吸面罩，一共八个小时。 他们五个人中，邱文海体力最差，战斗力比较弱，遇到突发情况第一时间恐怕不一定应付得了，最好不要让他单独守夜。 思索片刻，俞淮道：邱文海和宋一然守前两个小时，零点到两点向祁，两点到四点我守，剩下两个小时交给柯乐。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只有向祁略有些惊讶。 柯乐和宋一然去周围找了点木头，在几辆猎鹰中间的空地里升起了一从篝火。 俞淮回到车上，拿了一张毛巾开始例行擦拭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枪。 手枪通体银色，工艺精致得像是展览品，却拥有着极好的性能。枪柄上刻着黎明号的标志。 指腹摩挲过富有凹凸感的圆形图案，俞淮回想起那支断裂的试管，陷入了沉思。 一片静谧里，只听得见篝火噼啪作响。 俞淮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时间很快过去，两点，宋一然叫醒了向祁。 过了不知多久，向祁压低了的声音突兀地从后座上传来，带着些莫测的笑意：俞sir睡不着？还是不放心我？ 安静了两秒，俞淮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一句。 既然不放心，干嘛让我守夜，我还想多睡会。 俞淮睁开眼，轻哼一声：不想付出，只奢望得到别人的保护？ 这话就不对了。向祁笑了，他忽的凑近，趴在俞淮的座椅靠背上，右手绕过座椅，指节轻敲俞淮放在手边的枪套，保护我这个平民，是你的职责所在，俞sir。 靠得太近，俞淮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间喷洒出的气息，他猛地坐直，拉开和椅背的距离，蹙起眉正准备发作，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第一枚炮弹落在了拉蒙城，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南边的天空。 轰炸开始了。 第12章 幸存者（12） 轰炸持续了很久，南方的天幕像是亮起了一片落不下去的黄昏。 漫天的火光和炮声冲击着本该静谧的夜晚，那种震撼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存在。 俞淮望着拉蒙城的方向，抿着唇，深灰色的瞳孔里跳跃着隐隐约约的火光，他的全身心此时都被那场轰炸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忘记了向祁刚才越界的行为。 篝火对面的另一辆猎鹰上，觉浅的邱文海被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恍惚间以为已经天亮了这一晚上过得可真快，感觉自己才刚躺下去怎么就..嗯？在打雷？ 邱文海懵了两秒，转头向雷声的方向看去。 南边天亮了，还在打雷，对面车后座上的向祁趴在前座的椅背上，唇角带笑地看着前面的俞淮，两人离得很近，可是队长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情况？他还在做梦？ 邱文海感到世界魔幻了。 没等他目瞪口呆多久，下一秒，被他抱在怀里当抱枕的长方体仪器忽的亮了起来，疯狂地滴滴作响。 邱文海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它按住。 与此同时，南方天空中火光未及的位置，一颗流星倏然滑落。 怎么回事？俞淮听到邱文海那边传来的动静，转头问道。 向祁的目光错开俞淮，落到那颗流星上，意味莫名地眯了眯眼。 不过转瞬之间，那颗流星没入了火光中。 邱文海手指飞速在仪器上敲击着，额边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当看到仪器屏幕上显示的消息时，他浑身像接连从冷、热水中过了一通，彻底清醒了。 他近乎艰难地发出声音：队长，刚才收到飞船最后的信息..幸存者..小秦他身上有炸弹，他.. 说到最后，邱文海哽咽起来，紧咬着下唇，用力地锤了仪器一拳。 俞淮面沉如水，他替邱文海补全了：小秦引燃炸弹，飞船爆炸了，是吗？ 是..队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邱文海抬起头，想到就在刚才，飞船上他曾经的队友全部死在爆炸里，比愤怒更多的是不解。 是啊，小秦为什么要这么做？俞淮也想不明白。 他们是来自黎明号的救援队，是来救小秦他们的，怎么会有人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把整艘飞船炸毁？ 而且在拉蒙城地下车库和幸存者们对接的时候，救援队的人就已经对所有人进行了搜身，小秦的炸弹是哪里来的？ 飞船上的其余人里甚至还有三个百里挑一的特种兵，怎么会连一个瘦弱的小秦都控制不住？ 来到地面短短两天，这已经是堆在俞淮脑海里的第不知多少个疑问了。 你先冷静一下，还有别的信息吗？俞淮跳下车，走到邱文海面前，拍了拍他的背。 邱文海的脸埋在手心，用力深呼吸了下，整理好情绪：没有，这条消息应该是大陈慌乱中发的，你还记得他那台老式电报机吗？黎明号应该也收到了这条消息。 俞淮沉默了。按照邱文海的说法，这场爆炸事故俨然成为了一个无解的谜题。 我觉得很蹊跷..队长你说，他的炸弹是哪里来的呢？邱文海抬头看向俞淮。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谁说只有炸弹才能爆炸了？背后传来向祁幽幽的声音。 听到他的话，俞淮目光一凝是的，并不是只有炸弹才能引起爆炸，一些化学物质同样可以，并且化学物质相接触的反应速度可比点燃炸弹快多了，操作也更简单。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化学物质又是怎样被小秦带上飞船的呢？ 俞淮想起了小秦的那只蜡烛。 藏在空心的蜡烛里，似乎是个可行的办法，也没有人会想到要去检查一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使用过的蜡烛。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猜测，不排除别的可能性。 不管小秦使用什么手段，把什么可以引起爆炸的物品带上了飞船，眼下这个结果已经造成了。 最令俞淮费解的，仍然是第一个问题小秦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记得刚和幸存者接头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兴奋的神情，怎么也不像是装的，现在想来，那种兴奋也可能是因为预谋即将实现而产生的。 俞淮记得昨天晚上柯乐和幸存者交流之后得到的信息，小秦和另外两个已经牺牲的同伴是在前往商场的路上才和中年男人他们遇上的。 这让人很难不怀疑小秦的来历，或许并不仅仅是拉蒙城里的幸存者那么简单。 突然出现的向祁，绑架植物人的神秘人，炸毁飞船的小秦..一切未免太过凑巧。 这个拉蒙城还真是个大舞台，戏这么多。 俞淮回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向祁身上。 身后是被火光照亮的半边天空，向祁背着光，接收到俞淮的目光之后冲他歪了歪头，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像个妖孽。 飞船炸毁的消息似乎没能给向祁带来半点情绪波动，尽管他差一点就登上了那艘飞船，他的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这种反应就好像他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飞船炸不炸，他有没有上船，都不在乎。 俞淮和向祁对视：你似乎很了解。 向祁：一个猜测而已。 那你猜测一下，小秦是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向祁眯起眼笑了声：俞sir怀疑我？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俞sir已经有想法了。 要搞到可以发生爆炸反应的化学物质，那必然是在实验室或者化工厂，而拉蒙城的化工厂早已因为资源短缺而关闭了。 那么只剩下实验室。 再联系神秘人留下的，带有黎明号标志的破碎试管，以及他们一路向北的行驶路线如果这两件事情并不是巧合，那么俞淮有理由怀疑，这是神秘人故意留下的线索。 线索指向曾经联盟总部所在的、和黎明号共用一个标志的北麓基地，那里也是全球最顶尖的瓦维洛夫研究所的旧址。 俞淮没有搭话，向祁继续道：感谢俞sir没让我上飞船，差点我就没命了，真是好后怕。 俞淮：..看你那混不吝的样子，不像是后怕。我倒是有点遗憾。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俞sir为什么没让我上飞船吗？ 因为你是重点怀疑对象。俞淮淡道，他安抚性地对邱文海说了句：早点休息，等明天再说。 好。邱文海看看俞淮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向祁，对他俩的哑谜一头雾水。 好歹给在场的其他人翻译一下啊喂！ 邱文海这会也没有心思去做阅读理解了，他关上仪器，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总觉得下一秒仪器又会滴滴跳个不停。 俞淮回到自己的车前，他没有上车，站在后座跟前，极具压迫感地俯视着向祁。 刚才晚饭时间，柯乐已经把他们现在的追踪任务跟向祁解释了一遍。至于为什么非要等到晚上，当然是因为俞淮懒得说，向祁也没兴趣问。 你在拉蒙城呆了三年，有见到过什么可疑人物吗？俞淮自认为自己问得还算委婉，毕竟他都没有直接问「你和那伙疑似非法分子是不是一伙的」。 俞sir，我说过，我是个良民。向祁无辜地眨眨眼，碧蓝色的眸子澄澈瑰丽，眼底那些意味深长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那只是俞淮的错觉。 这个人很会装傻。 继「这个人很可疑」之后，俞淮得出了第二条结论。 俞淮蹙着眉和他对视两秒，冷哼一声回了座位：暂且相信你。 他转身之后，黑暗里，向祁勾了勾嘴角，莫名的晦暗再次浮现在眼底。 不太好骗，该怎么办呢？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俞淮的守夜时间，轰炸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后座，向祁舒服地靠回椅背上：俞sir，该你守夜了，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俞淮淡道。 那我就先睡了，晚安。 晚安。 三点左右，轰炸声终于停了，只剩下天边的火光还忽明忽暗地亮着。 俞淮微垂着眼睫，望着拉蒙城的方向，夜晚的潮气让他纤长的睫毛蒙上一层水汽。 虽说习惯了，但他其实不太喜欢一个人守夜。 一般人守夜的时候可能会思考一下人生，追忆一下曾经美好的地球生活，俞淮却没什么可想的。 恋耽美 全球植化(9) 五年的记忆着实有些单薄，更何况是孢子爆发、地球陷落的这几年，记忆全部被接连不断的任务填满，不仅单薄，还单调。 每一处无趣的细节都盘过两次之后，再也失去了回忆的必要。 夜晚很漫长，但捱过去之后，也不过是一瞬。 四点，俞淮叫醒了负责下一个时间段的柯乐，闭上眼睛进入睡眠。 短暂的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南方天空里，天光逐渐吞并了残余的火光，只余下一大片黑云，从地平线一直蔓延到天上。 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所以章节名的意思是究竟谁才是幸存者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鹰与兔（1） 起床了兄弟们！对讲器内置的闹钟功能刚响起，柯乐立刻跳了起来，大喊一声。 一个人守夜真是太无聊，快都起来陪他聊天。 柯乐这一嗓门着实洪亮，连昨晚的轰炸声都没吵醒的宋一然被他怼在耳边这一吼，骂骂咧咧地睁开了眼睛。 俞淮从浅眠中醒来，刚好看到柯乐一边拍去身上挂着的晨露，一边踱到同样刚醒来的邱文海车前。 早上好啊老邱，今天天气不错，精神一点。 邱文海顶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看着柯乐背后天空中的那朵巨大黑云，以及以此为中心蔓延开的厚重阴云。 嗯，天气真好。 昨晚我睡得太熟..你看到什么了吗？ 一晚上没睡好觉，邱文海这会还没从刚起床的待机状态中缓过来，柯乐一个劲在他耳边叭叭了一大串，他只听清了首尾。 柯乐随手往身后一指，邱文海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睡眼惺忪的向祁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趴到前座椅背上和俞淮搭话。 昨晚半夜俞淮和向祁两人一起守夜的画面顿时冲上邱文海的脑海。 下一秒，他果断地摇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这么激动干嘛？柯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去问问队长。 啊？这怎么行，你八卦也得有个限度。邱文海赶忙拉住柯乐。 柯乐一头雾水：我就问问拉蒙城轰炸的情况，这也算八卦吗？ 邱文海拉住柯乐胳膊的手僵了一秒。 对不起，打扰了。 柯乐很快反应过来，目光往俞淮他们那边飘去：等等，你的意思是..有情况？ 邱文海：..别害我，我什么都没说。 是有情况，不待柯乐追问，往日最烦别人八卦的邱文海果断地开了口，柯乐忙不迭支起耳朵。 昨晚返回黎明号的飞船爆炸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柯乐一下子愣住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出现了一点幻觉。 飞船爆炸了。邱文海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好接受，情绪低落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你不爱跟我们唠八卦就算了，没必要这么诓人吧？宋一然不知什么时候也看了过来。 队长，这..柯乐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俞淮，企图证实邱文海的话是骗他们的，却在看清俞淮凝重神色的那一刻，沉默了。 俞淮冲他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柯乐喃喃着，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震惊和愤怒分不出先来后到地袭击了他，最后只剩下呆滞和茫然。 宋一然的情绪更加激昂：飞船好端端的，怎么会爆炸？ 两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俞淮身上，俞淮：邱文海，给他们解释一下。 五分钟后，柯乐和宋一然知道了事故的来龙去脉。 很多的不解和疑惑涌上心头，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七月的天亮得很早，才六点一刻，太阳已经有了要冒头的意思。 都把防护服穿好，头盔和面罩戴上。俞淮一句话打断了柯乐和宋一然的酝酿。 俞淮戴上头盔下了车，手里拎着呼吸面罩往车尾走去，路过后座的时候脚步一顿。 向祁还保持着刚醒来的姿势，趴在前座椅背上，眼睛半闭，眼看又要昏昏欲睡。 俞淮拿起向祁放在一遍的呼吸面罩，「啪」的一声按到向祁脸上。 这下总该清醒了。 啧。向祁抬手拿下面罩，懒洋洋地直起身，能绅士一点吗俞sir？ 俞淮冷冷看了他一眼。 向祁老实把面罩按回脸上，笑了声：抱歉，我什么都没说。 休整了二十分钟，小队又该出发了。 俞淮忽略掉柯乐的唉声叹气，问邱文海：现在能判断路线了吗？ 邱文海已经将无人机又放了出去，这会还不算彻底的白天，但亮度已经足够无人机的侦察了。 无人机沿着其中一条岔路往外飞出了两三里远，又原路折返回来，往另一条岔路上飞去，五分钟后，无人机再次飞了回来。 邱文海皱着眉头摇摇头：不行，越野车的踪迹到这里彻底断掉了，看不出他们走的那边。 俞淮望着前方的两条路，沉吟片刻，最终做出了决定：继续向北，往北麓基地的方向走。 好。邱文海点点头。 没有人质疑俞淮的决定，车队再次启程了。 南边那片浓稠的黑云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众人身后。 两天后，车队来到了另一座和拉蒙城规模相当的城市。 正午，他们在城外的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 他们位于北半球，按理来说，越往北边走，气温应该越低才对，但这点理论上应该低下去的温度并没有在体感上呈现出来。 在太阳的炙烤下奔波一上午，整个人都要被晒干了。 他们各自从车尾里拿出了一袋营养液，开始「享用」这一天中的唯一一餐。 营养液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好歹能补充体力和水分，此时在众人眼里，营养液已然从万人嫌变成了万人迷，更别说物资箱里的营养液即将告罄，每一袋都显得很珍贵。 小队从拉蒙城出发的时候，每个人的物资箱里都只带了足够支撑五天的营养液，因为没有想过会在地面上耽搁这么久。 估摸着抵达北麓基地至少还得要四五天，他们不得不将「一日三餐」缩减成了「一日一餐」。 明明猎鹰的速度应该远远胜过越野车，可自从出了拉蒙城，那辆越野车就如同鸟入山林，在小队众人的视野里消失得彻彻底底，往北麓基地方向去的这两天，沿途也没发现神秘人留下的一点踪迹。 是干净得连俞淮都有点怀疑路线是否正确的程度。 当然，也只有一点点而已，他相信自己从未出错过的推断。 俞淮对营养液这玩意实在是敬而不敏，仍旧两口囫囵吞下营养液，走到邱文海旁边。 邱文海看到他过来了，不用提醒，叼着营养液的袋子开始在长方体仪器上操作起来。 长长短短的符号在黑色屏幕上显现，密密麻麻往下滚了两页，接着一个回车，信息顺利发出。 【你好，我们是来自黎明号的救援队，如果你收到这封电报，请立刻回复，我们将..】 信号以仪器为中心辐射蔓延，会在短短几秒内将整座城市覆盖，同时，邱文海将接收器也打开，等待着幸存者的回信如果他们能收到并且做出回复的话。 这一路上，每次途经城镇，不管是像拉蒙城一样的大城，还是仅由几条街组成的小镇，俞淮都会要求邱文海进行一番这样的操作。 尽管他们都清楚，眼下的地球上，能够有幸存者都是很小概率的事件了，更别说要求幸存者有收发电报的工具，机会实在太过渺茫。 但小队也不可能挨个城镇地去搜救，毕竟曾经有人类聚居的地方，现在都被植物人占领了。 两天里，发出的每一条消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到现在邱文海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俞淮注视着仪器屏幕，静静等待着。 滴滴仪器突然响了一声，邱文海立刻来了精神。 队长，收到回信了！这座城里有幸存者！ 确定一下幸存者的位置，同步给我。 邱文海在仪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这座城市的立体地图出现在俞淮眼前，一个倒三角形的白色光标在城里某个小区的一栋居民楼上方荧荧放光。 俞淮检查了下手枪弹匣是否填满：你和宋一然留在这儿守车，看看能不能从储油罐里弄点汽油出来，柯乐..还有向祁，跟我进城。 宋一然支着枪站在车旁，颇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队长，怎么每回都是我守车，就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宋一然性格率直冲动，属于遇到事绝对第一个冲上去的类型，天不怕地不怕，这也是俞淮看重他的地方。 但这样的性格同样有很大的弊端，比如沉不住气，有时候也会坏事，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所以每次有任务，俞淮首先考虑的都是更加沉稳的柯乐。 宋一然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往常也从来没对俞淮的安排有过意见。 但自从得知了飞船爆炸，曾经的队友不明不白地死去的消息之后，他心里一直憋着口气，非得冲到植物人堆里突突几梭子弹才能顺的那种。 同队五年，俞淮对宋一然何其了解，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让他去了。 服从命令。俞淮淡淡瞥了他一眼。 宋一然仍有些不服气，被邱文海拉住了，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转头去加油机那里捣鼓起来。 走吧。柯乐吸完最后一口营养液，跨上车，招呼道。 俞淮回到自己车上，刚坐稳，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俞sir这么信任我？真让人受宠若惊。 俞淮没有搭理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作为回应。 好在向祁已经习惯了俞淮这样的回应方式，早早地系好了安全带，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座椅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两辆猎鹰在笔直的大道上不断加速，最后腾空而起，越过众多植物人头顶飞进了城里。 第14章 鹰与兔（2） 地图显示的小区位置就在郊区，离加油站并不算很远。 这一片郊区都是居民区，在孢子爆发前属于人群聚集的地方，相应的，也就是现在植物人聚集的地方。 居名楼间的空地几乎都被植物人蔓延的根系覆盖住了，连个可供下脚的位置都没有。 在这种地方出现幸存者，合理又不合理。 合理之处在于，整个小区被植物人包围，被困在里面的人类根本没有安全离开的路径。 而不合理，则是因为，正常情况下没有特殊防护装备的人类，很难在这样遍布孢子的环境里保证自己不被感染。 能收到来自这里的信号，只能说是个奇迹。 俞淮沿着导航，径直飞到了目标居民楼的跟前。 护目镜上的立体地图扩大，大到和实物一比一，整个虚拟地图直接和实景重合了，从佩戴者的视角看起来，就像是眼前的建筑物上套了一层蓝色网状薄膜，整个世界都虚幻了起来。 白色光标也进一步缩小了目标位置的范围，在十七楼中部的墙后缓慢旋转闪烁着。 破墙而入显然不太现实，俞淮带着柯乐围着楼梯转了一圈，最后瞄准了一个装了落地窗的阳台，猛地加速，撞碎玻璃冲了进去。 玻璃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唰 车还没停稳，一道风声猛地从沙发的方向袭来，眨眼间已经逼到俞淮近前。 俞淮下意识地往腰间的枪套摸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嘶。一只劲瘦的胳膊从俞淮脸侧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那条偷袭的触须，在他离俞淮的护目镜只有最后两厘米的时候。 下一秒，俞淮掏出了，「砰」地一声解决了沙发上的植物人，触须无力地瘫软下去，被向祁嫌弃地往地上一扔。 受伤了吗？俞淮皱起眉，刚才向祁收回手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躺在那人手心里的一道红痕。 如果我说没有，俞sir该不会感到失望吧？ 为什么这么说。俞淮不解。 向祁没有回答，他抬手，伸向俞淮肩头，俞淮下意识地躲开了：干嘛？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僵硬。 躲什么？向祁轻笑一声，并不收回手，眼疾手快地在俞淮再次躲开之前，从他肩头摘下了一片硬币大的玻璃碎片。 俞sir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撞玻璃，我还以为是看我不顺眼想乘机让我挂点彩？ 俞淮怔愣了一瞬，透过对方手里那片玻璃碎片看过去向祁黑色的短袖上挂满了闪闪发光的玻璃渣子，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零零星星沾了些。 向祁扔掉玻璃碎片，抬手往身上拍去，打算弄掉身上的玻璃渣。 却被俞淮一把抓住手腕。 俞淮抿了抿唇，心里浮上些愧疚：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救援队穿的防护服都是防弹水准的，一点玻璃碎片自然不在俞淮的考虑范围内，但他却忘记了后座上向祁穿的只是一件单薄的短袖。 不要直接用手，会划伤。 向祁挑挑眉，他看了看抓在自己手腕上的，被黑色全指手套保护着的俞淮的手：那，俞sir帮我拍拍？ 俞淮僵住了。 俞淮放开了向祁的手。 俞淮感觉向祁这句话里有一层别的什么含义，让他感到有些局促。 沉默片刻，俞淮转身：让柯乐帮你拍。 向祁反手拉住他：..算了，毛巾还有吗？给我一条。 俞淮反应过来，对啊，向祁可以用毛巾拍。 那他刚才为什么让自己给他拍？ 这个人，有毛病。 看着两个人拉来拉去目瞪口呆，莫名被点名的柯乐：？？ 世界魔幻了，「带刺的玫瑰」不扎人了。 俞淮和柯乐身上也沾了很多玻璃渣子，但他们穿着防护服，所以不怎么在意，随手拍去了。 向祁低头用毛巾拍的时候，俞淮默不作声地检查了两圈，确认向祁确实没受伤毕竟大部分的玻璃碎片都被俞淮挡去了。 两分钟后，俞淮：走吧。 俞淮走在前面，推开了这户人家的房门。 楼道内几乎是全封闭的，通过通风口换气，两面都是雪白的墙壁，每隔几米就会出现一间房门，交错排列着。 发电站早已停止供电了，头顶的灯上已经结了蛛网，整个楼道处于绝对的黑暗当中，被浓重的腥臭味淹没。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刚才他们进来的那户人家一样，躲在曾经最安全的家里，被末世的浪潮吞没。 哇这味道，绝对比宋一然腌了好几年的臭袜子还要臭上十倍。柯乐皱着鼻子，两边嘴角都要耷拉到地上了，这地方真的还能住人吗，换我熏都要熏死了。 虽然柯乐的形容确实夸张了些，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挺贴切。 这楼道里的味道，就好像堆满臭鱼烂虾在潮湿阴暗中发酵了十年的死水潭，实在是一言难尽。 俞淮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救援任务上。 光标出现在楼道尽头左手边的门内，楼道里墙上还稀稀拉拉挂着几只植物人，它们的触须往通风口外探去，看起来就好像是从墙缝里长出来的一样。 俞淮几枪把植物人放倒，枪声打破了楼道里的寂静，两边墙内传来很明显的躁动，有的房门甚至都被撞得抖动了起来。 恋耽美 全球植化(10)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楼道里热闹得像施工现场。 这些植物人的反应还挺灵敏。向祁右手里拎着一把俞淮刚才给他的冲锋枪，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地跟在俞淮身后。 俞淮淡淡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副似乎毫无戒备的样子，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最后什么也没说。 总归这人走在中间，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以向祁那混不吝的态度，就算他提醒了，对方恐怕也不会听。 况且一个人在地面上安全地混了两年多，尽管看起来实在不靠谱，但向祁心里必然是有数的。 关在居民楼里饿了这么久，反应是会比外面的灵敏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向祁给他挡了触须的原因，俞淮现在没有那么排斥向祁的搭话了。 虽然动静不小，好在居民楼够坚固，没真的让植物人拍坏，很快三人走到了光标所在的那扇门前。 俞淮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没有回应。 再次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依旧石沉大海。 柯乐：怎么回事，是没听见吗？ 他放下枪，挤到门前，手掌用力拍了两下门，大吼：喂！有人吗？快开门，救援队来了！ 柯乐着一嗓子吼下去，至少上下两层楼都变成了施工现场。 他们所处的楼层太高，各个房里的植物人拍打得太卖力了，甚至可以感受到楼道地面在轻微震动。 这下门里的幸存者就算是在冬眠都该被吵醒了。 可是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动静。 柯乐气急败坏地笑了一声：嘿，这还能没听见？我还真就不信了。 说完，他又用力拍拍门，张嘴准备大吼。 下一秒，身后的向祁突然按住他的肩，柯乐卡在喉咙口的话被按回了肚子里。 嘘你听..有意思。 听什么？柯乐满头雾水。 出于对向祁「驯服」了他们队长这朵「带刺玫瑰」的莫名敬仰，柯乐还是照做了。 静静感受了一会，鸡皮疙瘩骤然爬满柯乐全身。 柯乐的手还贴在门板上，刚才拍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会停住不动，他这才感受到门板传来的震动，就好像从内部被快速猛烈地拍打着。 我靠！柯乐的手被烫了一样缩了回来。 震惊和怀疑在他心里交替了几个来回，柯乐犹豫两秒，缓缓将耳朵凑近门板 砰..砰..砰.. 门内俨然是一个「施工现场」。 第15章 鹰与兔（3） 队长，里面好像是植物人。柯乐起身，将迷茫又震惊的眼神投向俞淮。 俞淮皱起眉心，命令道：让开。 柯乐往右跨了两步，漆黑的防盗门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俞淮眼前。 都小心一点。俞淮握紧了手里的枪，骤然飞起一脚踹向防盗门。 巨大的力道在门板上炸开，落了锈的门锁发出不堪重负地「吱呀」声。 随即断裂了，带着残余的冲击力往屋里甩去，掀翻了原本附在门后的一个植物人。 植物人原本是蹲靠在门后的，重心比较稳，并没有被甩飞多远，受惊的触须霎时向门口的俞淮破风而去，眼看就要到俞淮近前。 砰 紧绷抻直的触须瞬间瘫软下来，无力地落到地面，砸进厚厚的尘灰里，一滩粘稠的肉粉色液体在地板上缓缓晕开。 植物人不会说话，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除了那声枪响。 以及屋内传来的，电报机的「滴滴」声。 【救命，有人吗？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城外的加油站里，邱文海帮着宋一然去弄汽油了，过了好一会才又回到车上。 仪器屏幕仍在不断闪烁，重复着相同的字节。 邱文海疑惑地摁了几个键，确认仪器并没有出故障，再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了，队长他们早该已经把人救下，怎么消息还在响？ 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低头啐了一声。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宋一然拿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擦着防护服上的油渍，背对着便利店，往邱文海的方向走去。 我猜城里可能根本没有邱文海闻声抬头，目光无意间落到宋一然身后，蓦地睁大了眼，人！有人！ 宋一然：嘶，你特么，到底有没有人？ 下一秒，一股寒意从宋一然后心升起，他猛地回头，半只酒瓶残破的边缘在炽热的太阳光底下反射着刺目光芒，已然袭到面前！ 居民楼里，俞淮将挡在门口的植物人尸体踢开，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持续不断的「滴滴」声在寂静中显得分外突兀。 俞淮快步走到阳台，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阳光透窗而来，空气中腾起一团蓬勃尘灰，而后慢慢消散。 这窗帘上的灰，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年月。 房间内亮了起来，俞淮转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间公寓里到处都蒙着一层灰尘，看来受困者已经植化很长一段时间了。 一台被大卸八块的饮水机的残骸堆在客厅中央，俞淮走过去，扒开一摊金属零件，「滴滴」叫着的电报机出现在他面前。 说是电报机，其实就是由一些零碎器件拼凑出来的简陋设备，可见这个受困者还是有点技术在身上的。 可惜他好不容易自己拼出了一台电报机，却直到感染变异之后才被发现。 俞淮拎起裸露的接线，很轻易地找到了电报机的开关，将它关上了。 「滴滴」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队长，其他房间都检查过了，没有人。柯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嗯，走吧。 俞淮起身，向门口走去。 向祁懒懒倚在门框上，随意地抄着手，看起来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俞淮。 死了？向祁问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嗯。 要我说死了也好，有时候活人更麻烦。 俞淮停下脚步，偏头睨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向祁笑了一声。 向祁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俞淮不太能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这人总是会突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却又不做出解释，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已经习惯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怎么会「死了」比「活着」好呢？ 生命是如此的宝贵，如果有真的有幸存者，被他们救下来，不是很好吗？过去五年里，每每救下幸存者，俞淮都会感到很庆幸。 他不太明白，可是又好像有点明白。 如果救下的幸存者是像小秦那样的，确实很麻烦，但那毕竟是极小概率事件。 也不知道向祁曾经遇到过多少这种事，才会产生这种观点。 额，你们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不走吗？房门被两人堵住了，柯乐站在房内，看着门口，为自己的发言感到些许尴尬。 因为他队长和向祁这个对视的氛围，让他的打扰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但是他们再不走，估计那些植物人就要破墙而出了。 听见柯乐的声音，俞淮这才发现自己又看着向祁走神了，他默默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身后的向祁看了柯乐一眼，随即起身。 柯乐非常主观地从向祁的眼神里解读出一丝不爽，他恍然大悟般咧开了嘴，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这个大发现得赶紧回去跟宋一然分享一下。 三人原路向停车的位置摸去，一路上植物人撞门的声音越来越猛烈，地面的震感也越来越强，不断有墙灰从走廊两侧落下。 卧槽！忽然，柯乐大喊一声。 俞淮立刻回头，却见一墙面被植物人撞出了条缝，一条粗壮的触须从缝隙中冲了出来，横亘在柯乐和走在他前面的向祁中间。 这栋居民楼恐怕连豆腐渣工程都算不上，得是豆腐脑工程墙缝几乎是瞬间向四周迸裂开来，爆出无数细小的碎砖块，眼看着就要塌了！ 俞淮：小心！ 下一秒，向祁抄起枪杆一把将那触须劈下，另一只手抓住柯乐，将他拖了过来，三人拔足狂奔。 轰的一声，墙壁被植物人撞开了个破口，无数触须带着致命的力道，向着三人离开的方向挥去。 柯乐感到脑勺后一道劲风刮过，双腿难以控制地一软，幸好肩上传来的力道将他稳住了，带着他继续冲刺，终于跑出了攻击范围。 直到进了最初停车的那个房间，三人才停下来。 柯乐靠着车，撑着腰大口喘息起来。 吓死我了，这触须的速度怎么感觉比车还快。 是你太慢了，回去加训。俞淮冷冷道。他同样也心有余悸，刚才他和柯乐离得远，没办法及时帮忙，幸好向祁救了柯乐。 柯乐连连点头答应，他可不想以后再经历今天这样的生死时速。 柯乐缓过来，感激涕零：呜呜呜向祁兄弟，刚才多谢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向哥！ 向祁笑了下：举手之劳。 这一段冲刺下来，向祁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然是懒懒散散的姿态，看起来十分轻松。 俞淮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的警惕终于散去了大半。今天向祁先是帮他挡触须，又是救柯乐，这些举动让俞淮心里对他的怀疑减轻了许多。 原本俞淮让向祁跟来只是为了方便监督他，现在看来倒是他自己心胸狭窄了。 十几分钟后，三人回到了加油站。 车刚刚停稳，宋一然就火急火燎地迎了过来：队长！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发现了两个人！ 两个人？ 俞淮顺着宋一然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台加油机底座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的手脚都被便利店里用来绑货物的尼龙绳绑了起来。 怎么回事？俞淮皱了皱眉。 你们出去之后，我和老邱一起去弄汽油，刚弄好往回走，就被这俩人从身后偷袭，被我逮住了。 俞淮跳下车，往那被绑的那两人走去：邱文海呢？ 他去便利店里面搜物资了，这俩人把物资全都藏了起来，难怪我们刚来的时候连根毛都没找到。 背后的柯乐一听到有物资，兴致勃勃地下了车：我去帮老邱。 宋一然嗓门很大，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被绑男人的耳朵里，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强盗。 宋一然眉毛一竖：能干出偷袭人这种勾当，我看还是你比较像强盗，再说，这便利店你家开的？ 宋一然。俞淮淡淡看了他一眼，宋一然当即噤声。 俞淮在男人面前停下：叫什么名字？ 男人偏过头，摆明了不想回答。俞淮又转向那个女人，她犹犹豫豫地看了男人一眼，最后也抿紧了嘴，低下头保持沉默。 男人穿着衬衫西裤，脸上架着副磨掉了漆的金丝眼镜，忽略掉他身上那些破洞和污渍，看上去像是个文员，他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一样，极其瘦削。 两只呼吸面罩被扔在两人旁边的地上，宋一然解释道：他俩不愿意戴，本来我和老邱想强行给他们戴上，但是他们完全不配合，实在是没办法。 沉吟片刻，俞淮蹲下身，捡起那两个呼吸面罩，平视着两人：我们是来自黎明号的救援队，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们抱有敌意，但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最好先把面罩戴上。 没有回应。 俞淮：宋一然，把他们解开。 好。宋一然麻溜地掏出一把小刀，把两人手腕和脚踝上的绳子割断了，我警告你，可别再动手了。 男人对他哼了一声，甩开绳子，依旧不说话，但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 俞淮将手里的呼吸面罩递出去：现在可以戴上了么？ 男人依旧偏着头，不理人，俞淮也不收手，就这样僵持了一会，终于，男人转回头来，眼底满是嘲讽：黎明号来的救援队？黎明号的走狗还差不多，好意思叫「救援队」？ 手里的呼吸面罩被突然打翻，俞淮和宋一然同时僵住了。 第16章 鹰与兔（4） 宋一然额角青筋隐隐冒起，端着枪就要上前：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俞淮冷喝：宋一然！再冲动就去绕着加油站跑几圈。 可是他刚说 俞淮皱着眉头瞥了宋一然一眼，成功将他的不服都给堵了回去。 末了，俞淮重新将目光转向那个男人：你讨厌黎明号，为什么？ 男人手搭在膝盖上，回头看着俞淮的肩章，冷笑一声，用极其嫌恶的语气说：你是救援队的，还是个上校，黎明号当年做了什么丑事你心里不清楚？ 我并不记得黎明号曾经做过什么丑事。 相反，黎明号一直在努力地想要拯救地球上的所有人。 当年准备发射的时候，联盟派出了大批武装力量前往世界各地转移平民，想要将他们带到黎明号上去，可惜孢子的蔓延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黎明号也没有办法一直耗下去，最终成功转移到发射地点的人十分有限。 发射升空之后，黎明号也一直没有放弃对地面的救援，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地面上的幸存者早已寥寥无几。 比如定期派队伍前往地面取样，以期尽快制造出疫苗，回到地面。 又比如一旦捕捉到幸存者的信号，就会立刻派人前往救援，就像俞淮他们小队这样。 所以俞淮实在想不到，这个男人口中所说的「丑事」指的是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这个男人自己当年没被成功转移，所以心生怨恨？ 不知道？那你真可悲，不仅是一条走狗，还是一条被蒙在鼓里的蠢狗。 男人一点也不积口德，斯文的外表和从他嘴里冒出来的粗鲁词汇一点也不沾边。 听到俞淮被这样侮辱，站在一旁的宋一然都要忍不了了，直想冲上去给他一拳，但碍于俞淮先前几次三番的提醒，生生忍住了。 旁观的宋一然尚且如此，作为当事人的俞淮自然也痛快不到哪去，他面色沉沉，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救援队三大守则。 【无条件服从命令。】 【以最大的宽容对待幸存者。】 【在不危及生命的情况下，不计后果地保护幸存者。】 俞淮：我不介意了解一下，你所说的「丑事」。 再度开口时，俞淮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看到俞淮并没有被激怒，男人却又不开口了，好一会，他说：我要是说了，你们能放过我和我妹妹？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和俞淮对视，目光里充满不信任。 我们本来就没想对你们怎么样。宋一然插嘴。 男人对他「嗤」了一声，指着地面上断开的绳子，面带嘲讽：这叫没想怎么样？ 宋一然：你！ 眼看宋一然又要被激怒了，俞淮冷冷打断：那是因为你先对他动手。 男人理亏，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俞淮：现在可以说了么？ 恋耽美 全球植化(11)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怼了心里不舒服，男人又偏过了头去。 等了一会，俞淮觉得自己本就不多的耐心都要被耗光了，胸口隐隐冒起一点火苗，一点烦躁逐渐蔓延开来。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缓慢慵懒的声音。 俞sir，你的审问方式似乎过于温柔了。向祁下了车，往俞淮这边走来，他拖着调子，怎么对我从来不这样温柔呢？ 向祁的话里仍像往常一样带着笑意，尾音上挑，什么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似乎都变了味道。 俞淮的注意力成功地被他吸引过去。 这人对温柔的定义似乎有点误差，他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不过，自己对他的态度真的很差么？俞淮心想。 似乎不太应该。 把向祁和眼前这个男人一对比，显然向祁要顺眼得多。 话多和不说话比起来，还是前者好一些。 不待俞淮回应，向祁继续道：看来俞sir需要一点帮助？我来帮你劝劝他们吧。 说话间，向祁已经走到了近前，伸手拉了俞淮一把。 向祁的手搭在俞淮肩上，或许是因为正在想着别的事情，俞淮的条件反射处于待机状态，就那样顺着向祁的力道站了起来。 俞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甩开向祁的手。 他默许了向祁的帮助，一来他确实想不到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二来以向祁花言巧语的功力，说不准还真的能让男人开口。 向祁又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缓缓勾起了嘴角：你刚才，说谁是狗？ 向祁并没有穿救援队统一的防护服，只是戴着个呼吸面罩和护目镜，手里也没有拿枪，看起来不像是救援队的队员。 男人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下一秒，却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寒颤。 和带着笑意、甚至算得上和善的话音截然相反，向祁的目光很冷，护目镜透出的那双眼睛里，像是冻结的深海，深处泛起一点极度危险的光。 令人感到窒息。 男人一时间僵住了，下意识地想要言语攻击，但向祁没给他这个机会。 与其担心老实配合会得到什么结果，你不如换个角度想想你要是继续这样无理取闹，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会带走这里全部的物资，把你和你刚才说这位女士是你妹妹？好的，把你和你妹妹绑起来，留在这里。 向祁作势环顾了一下四周，加油站在城外，四周很空旷，不远处可以看到田野的踪迹：嗯，这里没有植物人，看起来很安全。不过没关系，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污染生物呢，对吧？ 向祁对男人笑了笑，似乎想要得到他的认同，男人瞬间汗毛倒竖。 其实是很常规的威胁，无外乎生命安全罢了。 但这句话从向祁嘴里说出来，却让人不寒而栗因为他看起来是真的做得出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向祁这一通发言，根本没给男人插嘴的机会，他接着又转向旁边的那个女人，蹲下身，笑道：或许这位小姐会喜欢兔子？还是老鼠？ 女人吓得往男人身边缩了缩，连和向祁对视一眼都不敢。 这哪里是询问幸存者的信息，审犯人还差不多。 俞淮听得直皱眉。 但他并没有加以制止，因为向祁的这通威胁，显然已经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只听男人深呼吸了下，声音里压着愤怒：行，我配合，你别吓她。 嗯哼。向祁十分愉悦地给俞淮递了个眼神，似乎在说「看我多厉害」。 俞淮：不敢苟同。 在向祁的一番「劝说」下，两个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戴上了呼吸面罩。 我叫杜岳，我妹妹叫杜芷安，我们都是解城人，昨天晚上才费尽千辛万苦地从城里逃出来，城里的植物人实在是太多了。 解城，就是他们所处的这座城的名字。 和拉蒙城一样，整座解城也陷入了植物人包围，变成了一座「森林」城市，出城的路口基本都被堵死了，可想而知在里面幸存下来该有多难。 拉蒙城里遇到的那几个幸存者至少还有医用口罩，虽说只是聊胜于无，好歹能起到一点防护效果。 但眼前的杜岳、杜芷安兄妹二人，却连医用口罩都没有，就这样将口鼻直接裸露在遍布孢子的空气中，居然奇迹般地突出重围跑到了城外，目前看起来还没有感染。 俞淮：你刚才说的「丑事」是什么意思？ 杜岳看了俞淮一眼，眼神里又带上了无法熄灭的怒火：就是因为黎明号，解城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俞淮不解。 宋一然更是直接骂出了声：放屁！ 然而这次，杜岳却没有轻易地被宋一然激怒，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前是解城管理会的成员，打拼了好几年才坐上管理层，不小心知道了一点我本来不该知道的事情。 杜岳的目光穿过眼前几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那个时候孢子已经爆发了好几个月，解城一直做得很好，严格管控人员流动，我们很快封锁了有感染者出现的几个城区，之后也再没有任何一个孢子携带者能通过封锁进入解城，一切都还处于掌控之中。 和其他城市比起来，解城甚至算得上安全。我们原本以为事情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直到北麓基地研制出疫苗，结束这场灾难。 可是那个时候，管理会突然接到了来自北麓基地的通知，说他们准备发射一艘飞船，到太空里去暂时躲避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让解城的武装力量护送管理会的人迅速撤离，并承诺基地会同时安排救援队，带领群众们转移。 「到太空里去暂避灾难」，这在当时看来当然是十分有诱惑力的选项，解城管理会同意了，带走了绝大部分的武装力量，向北麓基地转移。我妹妹并不在管理会工作，为了和她一起走，我选择暂时留下，等待救援队的到来。 救援队确实来了，可那已经是三天之后没有了武装力量的封锁，仅仅一天，解城就已经沦为了人间炼狱。 接着，救援队非常有目的性地带走了城里那些有声望地位的人，几十万平民都被抛弃在了根本无法逃脱的炼狱里。 灭世的洪水来临之际，人类乘上诺亚方舟到天外避难。 可谁能想到，正是方舟上的人亲手将洪水的阀门彻底拧开 第17章 鹰与兔（5）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无稽之谈，要不是黎明号，人类早就全军覆没了！它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宋一然怒不可遏的声音再次响起，枪栓拨动，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杜岳。 这次，俞淮没有阻止。 哼，愚蠢的莽夫，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掩盖黎明号丑恶的真相吗？讲出「真相」后，嫉恶的热血再一次灌满杜岳全身，一时间连枪口都不怕了，只想痛陈黎明号的罪行。 毁掉地球上的人类，再自比「人类最后的希望」黎明号上的那些家伙还配叫人类？ 你！ 俞淮抬手，缓缓压下宋一然的枪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所谓的「真相」。 真相之所以是真相，就是因为，它不是仅凭你信与不信就能改变的，我和我妹妹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俞淮点点头：确实，你们也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他看上去像是赞同了杜岳的话，宋一然急道：队长，你该不会相信了他的鬼话吧？这、这怎么能是真的！ 杜岳和宋一然的目光同时投向俞淮，一方眼里好似装着憎恶与痛快，另一方则充满焦急。 我不相信。 俞淮的话音毫不犹豫地落下，宋一然瞬间松了口气。 杜岳再次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们这群不会相信。 也许是刚才向祁给他带来的压迫过于强烈，「走狗」两个字在杜岳喉咙口卡了一瞬，又被咽了下去。 杜岳下意识地看向向祁。 只见这人表情依旧像刚才那样轻松平静，平静得就像一切都事不关己。 甚至他的眼神里还隐隐露出一点兴奋，就像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杜岳注意到，这个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那个看似冷静的军官身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不相信？我觉得他说的未必是假的。杜岳并没有为自己的言辞辩解，反而是向祁开口问道。 这人又来搅什么浑水。 俞淮看了他一眼：我并不了解当年的情况，没有判断依据。 4200年，俞淮执行任务出事，被救回基地后休养了整整一年，刚下病床，孢子就爆发了。 因为身体状态还没完全恢复，在孢子爆发直到黎明号发射的那几个月里，俞淮一直在北麓基地中训练，真正重新归队执行任务，已经是4203年了。 因此，对于杜岳讲述的「真相」，俞淮没有半点了解。 但他确实也不相信杜岳的话。 归队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黎明号对于地面情况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 黎明号曾对地面上发出过无数次呼唤，想尽办法和地面上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取得联系，可是都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回应。 如果真的是黎明号抛弃了地球，抛弃了地面上的人类，那么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再者说，地球早已千疮百孔，既有横行的污染生物，又有肆虐的孢子，各种人类发展所需的资源也近乎消耗殆尽。 连解城这样的大城外的大型加油站，宋一然和邱文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搜刮出足够四辆猎鹰加满油箱的汽油。 这样看来，黎明号也不必到太空中「暂避灾难」，直接远航去深空中寻找另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岂不是更加一劳永逸？ 总之，俞淮实在想不出支撑杜岳说法的论据。 杜岳鄙夷：不承认就不承认，不了解？连我这样一个地方管理会的小组长都知道的事情，你堂堂联盟上校，还能不了解？ 五年前我遭遇过一次事故，卧床一年，你说的那个时候我还在处于离队状态。俞淮淡淡解释道。 杜岳不服气：那你的队员总有知道的，我不信他们也全都离队。 闻言，俞淮微微偏头，看向宋一然。 宋一然会意：那个时候我和老邱、柯乐他们是护卫队的，负责的是基地内的安保工作。 所以当然也不了解,俞淮收回目光。 杜岳的说辞得不到证明，只有他妹妹哭哭啼啼地附和了一句：我哥哥说的都是真的。 两兄妹的一面之词，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更何况内容是如此荒谬。 好一会，俞淮总结道：不管真相如何，你们都得跟我们一起回黎明号，地面不安全。 坏事做尽到现在还来充好人，我呸！杜岳望着俞淮转身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还是可以留下的，以尸体的形式。向祁笑着补充道，眼睛微微眯起，十分「友好」，十分「通情达理」。 杜岳瞬间噤声了，连旁边的宋一然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这个向祁好像自动自觉地跟他们救援队站到了同一个阵营。 他们很熟吗？宋一然挠了挠头。 队长！我们找到吃的了，你看这是什么！ 背后便利店的方向传来柯乐兴奋的呼唤，俞淮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柯乐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袋子跑了出来，枪压在那堆袋子上，随着他的跑动摇摇欲坠。 找到什么了这么高兴，俞淮有些好奇。 他其实没怎么正经吃过平常人吃的食物。 当年事故之后他一度陷入昏迷，刚醒过来的那段时间不能进食，只能通过输液向体内供给维持生命所必须的营养物质。 后来消化功能恢复正常了，又吃了一段时间的流食，那味道跟营养液有的一拼。 离开病床后，为了身体的恢复，作为生物科学家的父母又专门精心为他搭配了营养餐，非要描述一下那个味道，大概是没有味道就是最好的味道。 直到上了黎明号，更是只有营养液可以喝了。 至于失忆之前吃的食物，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不能作数。 所以俞淮对于吃饭这件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一日三餐在别人那里叫「吃饭」，在他这里叫「进食」。 柯乐一直跑到俞淮面前才刹住车，冲他展示了一下怀里抱着的东西。 俞淮微微低头，好看的灰色眼睛里浮上些许疑惑。 这些一个手掌大的、方形、印着密密麻麻文字或者五颜六色的图案的袋子，究竟是什么？ 俞淮拿起一袋红色的，仔细看了看。 袋子的正面印着一个大瓷碗，里面盛着弯弯曲曲的面条，红亮亮的汤底和面条上撒着的葱花形成鲜明的对比，十分勾人食欲，面上还码着大块大块的肉，看起来很好吃。 面条上方，印着几个大字「红烧牛肉面」。 为数不多的吃面记忆被唤起，俞淮顿了顿，迟疑道：面？ 怎么跟他记忆中的面条不太一样。 记忆里的面都是顺滑的圆柱形，汤底是澄亮的鸡汤，放了一些切得细碎的香菇和肉糜，他从来没见过手里袋子上印的这种弯弯曲曲的面。 有一点像库里奇夫人活泼的小卷发。 对啊，这里居然还有泡面！好多年没吃过了。柯乐乐颠颠地把怀里抱着的一堆泡面放进自己车后的物资箱里，刚好营养液不够了，不如今晚就吃它。 嗯。既然柯乐说是面条，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个面居然叫「炮面」，还挺别具一格，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吃。 邱文海呢？怎么还没出来。俞淮将手里的「炮面」递了回去。 老邱说他要找找有没有可以给他那些设备充电的东西，以前的那些电池型号和黎明号上用的都对不上，没办法直接换电池，喏，他出来了。 便利店门口，邱文海拿着些电池、零件出来了，看来是想自己弄一个充电设备。 和柯乐一样，他也是一出来就往俞淮的方向走，东西也没放。 邱文海上来就是一句：队长，对不起。 俞淮：什么？ 柯乐刚才都跟我说了，你们刚才去的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幸存者，求救的人早就感染了。我当时没有仔细确认，还害得你和柯乐差点受伤 自从得知飞船爆炸的消息，邱文海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怎么好，眼下这个样子，估计是很怕俞淮他们再出事，并且把这件事情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跟你没关系，你能怎么确认？俞淮淡道。 我下次先试试接受信号，如果求救原本就有，那就能说明 俞淮打断了他：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依然会去。只要有一线希望。 呃 你做得很好，不用自责。 好一会，邱文海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好。这次多亏了向祁，柯乐说向祁救了他。 恋耽美 全球植化(12) 事实上，向祁不仅救了柯乐，还救了自己。 俞淮忽然间想到了向祁的手从他脸旁飞快探出，一把抓住袭来的触须的画面。 那时候向祁整个人都往前倾，另一只手撑在俞淮的椅背上，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俞淮能清楚地听见向祁的呼吸。 很平稳，很冷静。 下意识地，俞淮往向祁那边看去，却正好和那人对上目光。 向祁原本一直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淡了许多，看上去莫名有些委屈？ 也不知道为什么，俞淮仿佛忽然之间对上了那人的脑回路，向祁大概是想说：我帮你「劝」人，你一点想说的都没有，就走了？ 俞淮：？ 作者有话说： 嗯，有什么事情怪了起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鹰与兔（6） 委屈这个词用在向祁身上，属实有些离谱。 片刻后，俞淮收回心神：今天不继续赶路了，就在这里休整一下吧。 邱文海：好，这里物资还挺丰富，刚好可以补充一下。 俞淮点点头，然后扬起声音：向祁，你过来一下。 向祁眉毛轻挑，似乎略感意外，懒懒散散地跟着俞淮走到了加油站的另一边。 这个地方离众人有些距离，两人的谈话不会被旁人听到。 叫来了向祁，俞淮却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似乎连他自己也对找向祁过来单独谈话这件事情感到意外。 俞sir找我有事？或许是等得太久了，向祁先开了口。 俞淮淡定道：嗯。 可是他又没想清楚，找向祁到底要说什么事，恍然间回想起刚才向祁那个「委屈」的眼神：今天谢谢。 谢什么？向祁笑了下。 居民楼里你帮我和柯乐，还有刚才劝杜岳开口，谢谢。明明是很普通不过的道谢，俞淮却莫名感到有些脸热。 大概是因为他之前对向祁抱有偏见，现在看来他的第六感也不是次次都准。 想到这里，俞淮抿了抿唇，又开了口：还有，抱歉，我之前对你有偏见。 俞淮平时的话音少有波澜，道谢和道歉都是一个语调。 会不会显得没有诚意？俞淮没由来地想。 好在向祁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 俞淮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澄亮的碧蓝色眼眸中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人影，忽而眼睛微微一弯，像是平静的水面被风拂过，那个小小的人影也轻微地晃动了下。 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忽然袭击了俞淮。 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跟着对方眼睛里的人影一起晃动了下。 怔愣片刻，俞淮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向祁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眸子微微眯起，紧盯着俞淮的眼睛：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口头上说说有什么用，俞sir不如换成实际行动来表示？ 一种很熟悉的危险味道自向祁的眼底蔓延开来，认真地描述起来，那大概是捕食者窥见猎物的神采。 可惜这会俞淮正盯着向祁身后两米处的一块石头，并没有注意到。 俞淮此时感到一点莫名的不自在：你想让我做什么？ 嗯暂时好像没什么需要俞sir帮忙做的，不如，俞sir以后对我温柔一点？ 这是什么要求？俞淮皱了皱眉：怎么才算温柔一点？ 他想起刚才和杜岳交涉的时候，向祁似乎说过，他审问杜岳的方式很温柔，难道正常对待幸存者的态度就是温柔么？那似乎也不难。 向祁偏头想了想，忽然凑近俞淮，俯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俞淮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刚才那种陌生的不适感愈发强烈起来：这就叫温柔？ 嗯哼。向祁直起身，和俞淮拉开了些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闪烁着恶意。 犹豫片刻：好，我答应你。 俞sir真好。向祁满意地勾了勾唇，抬起手下一刻，即将落到俞淮肩上的手被架住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俞淮猛地抓住了向祁伸到近前的手腕，阻止对方的靠近。 嘶对面那人冲他露出一个十分无辜的神情，这会看上去倒真像是委屈了，俞sir刚刚才答应了，要对我温柔一点，嗯？ 向祁故意将「温柔」两个字咬得很重。 俞淮愣了下，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抿了抿唇：抱歉，习惯了。 向祁手腕灵活地一转，反过来握住了俞淮的手，以一种非常优雅绅士的姿势带到自己面前，隔着呼吸面罩在俞淮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诱引：没关系，不过以后要记住，俞sir。 俞淮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了。 他觉得自己走之前应该跟向祁说点什么，比如「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走」，或者「柯乐找到了炮面，我们今晚不用吃营养液」。 可是他的喉咙一时间仿佛被封住了一般，连个「嗯」字都没留下。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突然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的，明明他刚才只是想问问向祁 他想问向祁什么来着？ 身后，向祁看着俞淮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俞淮回到了猎鹰上。 他直觉自己刚才本来想问的事情和杜岳兄妹有关，于是一直盯着他们那边，以期抓住那一点零星的印象。 直到杜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背过身去，俞淮也没能想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餐时间。 下午的时候，柯乐和邱文海继续在便利店里整理了很久，把有用的东西都给搬了出来。 凡是没有超过保质期的食物，全都进了前者的物资箱，而一些细碎的零件和用得上的工具则被后者仔细收了起来。 甚至柯乐的物资箱装不下，还往宋一然、俞淮那里塞了些。 柯乐用便利店里找到的锅煮起了面。 虽然这面的名字很奇怪，烹饪方法倒还是正常的，生火、架锅倒水，然后把面扔进去煮。 没一会，一股浓烈的香味飘了出来，弥漫在晚间的加油站里。 队长、向哥，开饭了！因为找到了物资特指用来吃的物资，柯乐一直都维持着兴奋的状态。 也不知道仅仅吃饭这件事，是怎么能带给柯乐那么强烈的情绪的，俞淮不太能理解。 向祁端了面过来，递给俞淮一碗。 会用筷子么？给你换个叉子？筷子的一端递到俞淮手里，另一端却还被向祁捏着，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俞淮迟疑了下：会。但不完全会。 在北麓基地那一年多，俞淮吃饭基本都是用刀叉，很少用筷子，因此不是很熟练。 不过向祁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莫非向祁从前真的和他认识，因此留意过？ 可是俞淮这五年的记忆里，一点关于向祁的印象都没有。 听到俞淮的回答，向祁松手，筷子彻底到了俞淮手里。 会使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向祁玩笑般的笑道。 俞淮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接话，手法略显滞涩地用筷子吃起面来。 向祁却像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俞sir你说，人和植物的区别又是什么？ 人和植物有什么共同点？俞淮反问。 当然是有共同点的，孢子、植物人，不就是最好的说明？ 俞淮咬了一口面，好一会，他说：「植物人」只是一个称呼，并不是真正的植物。 向祁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俞淮：不是植物，那是什么？ 天已经黑了，加油站里禁止明火，邱文海在便利店里找了灯泡，通上他用电池自己改装的电源，挂在了一台加油机顶上。 顾忌着安全亮度，灯泡被调的很暗，模糊的白光下，俞淮眼角眉梢像是被蒙上一层霜，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向祁觉得自己几乎已经猜到俞淮要说什么了。 按照俞淮硬邦邦却又对人类抱有善良和温情的性格，植物人在他眼里，恐怕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怪物」。 阴暗悄无声息地在向祁眼底蓄起 可是下一秒，俞淮说：是人。他们只不过是生病了。 洁白的灯光下，俞淮那双沉静的灰色眼睛里露出一点恰如其分的悲伤。 向祁一时看得入了神。 第19章 鹰与兔（7） 向祁没再说话，俞淮也低下头去认真吃起面来。 这个「炮面」跟他印象中面的味道区别很大，但是很好吃，比他曾吃过的所有食物都要好吃。 这大概是俞淮第一次理解「好吃」这个词。 凭借着有限的味觉记忆，俞淮描述不出来手里这碗面具体好吃在哪里，或许是口味重些？嗯，要是能再重一点就好了。 不远处传来柯乐满足的喟叹：哎呀，真是好久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连吃口泡面都觉得好吃得令人感动。 柯乐眼里的「正常的食物」，俞淮恐怕是一样都没吃过，但此时此刻他却对柯乐的话生出了几分赞同。 好吃吗？向祁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嗯。俞淮含糊地应了句。 在地面上的时候，没吃过泡面吧。 嗯。俞淮再次应了声。忽然，他吃面的动作顿住了。 被向祁这句话一提醒，俞淮终于想起了他原本想问想起什么。 俞淮咽下最后一口面条，向祁贴心地递给他一张毛巾。 谢谢。俞淮愣了一下，自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挥之不去的那股陌生情绪，因为向祁这一小小的举动又发散开来。 今天下午杜岳说的东西，你问我信不信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俞淮压下那股情绪，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比起下午和杜岳交谈时的神情，这会反而更像是审问。 向祁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黎明号发射前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归队，我的队员们在留守基地，但你当时是救援队的队员，在外面执行任务包括拉蒙城。 确实是这样，向祁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所以，你希望我知道点什么吗？ 俞淮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向祁这种故意卖弄玄虚的腔调：你知道与否，与我的意愿无关。 向祁眨眨眼，和俞淮对视片刻：那么，很遗憾，我不知道。 你们救援任务的目标对象，包括平民？ 应该吧，忘记了。 向祁的回答有些模糊，但无疑降低了杜岳的话的可信度。 不管怎么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俞淮还是更愿意相信黎明号，相信北麓基地。 难得放松的一晚很快就结束了，第二天一大早，照例是柯乐叫醒了众人。 虽然杜岳表面上十分憎恶救援队，但考虑到自己和妹妹的生命安全，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一行人加上杜岳、杜芷安兄妹，继续往北边行驶。 五天的时间在赶路的过程中匆匆流逝，和北麓基地间的距离也不断缩小，约莫只剩下一天半的路程了。 这天傍晚，救援队再次来到了一座城外。 离开解城之后，每经过一处人类聚居地，俞淮依然要求邱文海向城内发送消息。 邱文海果然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改变了操作顺序，先尝试接受信号，再发送信号。 可惜幸存者本就寥寥无几，能向外传递消息的更是几乎为零，他们这一路从南到北，纵向穿越了大半张地图，也只在解城遇到过那一次。 一直在空中探路的无人机率先飞进了城内。 这只是一座小城，规模比起拉蒙城和解城要小上两倍，高楼大厦也没有那么多，从半空中可以清楚地俯瞰到它的全貌。 这个时间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一点亮光忽而进入了无人机的视野。 那是个残破的医院。 医院的一栋病房楼三楼的某个窗口，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 邱文海惊呼：队长！你快看！ 俞淮探过身去，看到仪器画面的那一瞬，浅灰色的瞳孔微微睁大。 我马上发消息，看看他会不会回应。邱文海满怀激动地操作着仪器。 俞淮已经在检查弹匣准备出发了。 地面上的各个发电站早已停止运转，一到夜晚，整个地球都会陷入绝对的黑暗，如果不是人为发电，怎么会出现灯光。 医院里一定有人。 【你好，我们是来自黎明号的救援队，如果收到此消息，请立刻回复，我们将采取援救措施。再说一遍，我们是】 邱文海的消息发出不到两分钟，仪器果然响起了接收到消息的滴滴声。 医院里的幸存者回应了。 【救援队你们好，很高兴终于等到你们，我们被困在城内的医院里，等候你们的到来。】 邱文海将回复念了一遍。 这回总是真的幸存者了，队长，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柯乐抱着枪，跨上猎鹰，跃跃欲试。 宋一然也渴望地看向俞淮，虽然知道俞淮大概率依旧不会带自己去。 想去的人还挺多，但俞淮迟疑片刻，道：我一个人去。 啊？柯乐不赞同，这么晚了，你也不清楚那里的情况，太危险了。 俞淮淡淡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一个人去。 柯乐说得没错，这次行动确实比之前都要危险，所以俞淮不打算让队员跟他一起去。 天色已经黑下去了，柯乐他们只能依靠护目镜的红外功能，视物能力大幅下降，会大大影响行动的灵活性。 由拥有特殊夜视能力的俞淮一个人去，反而更安全些。 柯乐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一层道理，从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俞淮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 犹豫了一下，柯乐点点头：好，那你 话说到一半，「注意安全」四个字刚到嘴边，他的话就被打断了。 你队友说得对，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俞sir考虑一下带上我？ 居然是向祁。俞淮有点惊讶。 向祁继续道：我在拉蒙城里和植物人打了三年交道，想必不会给俞sir拖后腿。 这人的话音总是懒懒散散的，这次却难能可贵地透出几分认真。 俞淮也同样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他回想起在解城的时候，向祁那惊人的反应速度，有些意动。 一旁的柯乐听到向祁的话，也连连点头，赞同道：是啊队长，向哥说得有道理，他身手那么好，你带他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片刻，俞淮同意了：你开柯乐的车。 这几天里，通过观察俞淮的操作，向祁已经学会了怎么驾驶猎鹰，时不时地还会和其他人交替一下。 柯乐十分自动自觉地从猎鹰上下来，把车让给向祁。 两辆猎鹰发动，往医院的方向飞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恋耽美 全球植化(13) 晚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往下看是一片一片漆黑的城市，乘着猎鹰急行在空中，恍惚间感觉到一种与世界的隔膜感。 往常前去救援幸存者的时候，俞淮总会将车开得很快，尽可能减少幸存者在救援队赶到前遭遇不测的可能性。 就算是和队友一起行动，他也不会等队友，总归绝大部分任务，他一个人就能解决。 但今晚，他却不自觉将速度放慢了些。 或许是因为刚才从无人机的视角里看到了幸存者所在地的那一盏灯光，知道幸存者目前还算安全。 抑或是单纯的，脑子被晚风吹得有点不清醒。 不管理由如何，当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到后视镜上，俞淮承认了：他其实是怕刚学会驾驶猎鹰不久的向祁跟不上他的速度。 向祁接收到俞淮频频看后视镜的动作，好笑道：开你的，不用等我，跟得上。 难得的细心被当场戳破，俞淮抿了抿唇，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当即用力将油门踩到底，表示他听见了。 两辆猎鹰的距离一下子拉开，晚风中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俞淮「啪」地一声合上了后视镜。 很快，他们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这次不用导航功能，俞淮也能清楚地看到幸存者所在的位置。 医院里，黑洞洞的病房楼被一大片身穿病号服的植物人环伺，恶臭的腥味冲天而起，数不清的肉粉色触须充满恶意地游动着，在地面上织起了一张大网，静候着他们的猎物。 而就在这如深渊般的大网上方，病房楼五楼，一点昏黄的灯光，风雨飘摇地亮着。 围着病房楼观察了一圈，俞淮做出了决定：从楼顶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所以请假一天（/OwO/ 第20章 鹰与兔（8） 选择在楼顶着陆，是因为楼下的植物人太多太密集了，不方便，再加上这栋病房楼一共就七层，从上面下到五层反而还近一些。 楼顶的空地明显开阔许多，但也零星地杵几个植物人。 他们的形貌已经被增生的粉肉挤得面目全非了，但仍保留着变异前一刻的姿势，无一例外背对着楼梯口，往边缘栏杆处跑，看起来竟是想要从楼上跳下去。 甚至有两处栏杆上还攀着个将落未落的植物人，他们的触须将他们绑在了栏杆上，就那样悬在二三十米的高空中。 猎鹰在楼顶空地上停稳，俞淮和向祁下了车。 向祁微眯着眼往后看了看：楼梯口被堵死了。 俞淮淡淡应了一声。 事实上这种情况不用看也能猜到。 一栋大楼里，当危机情况发生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逃离，低层的自然往下跑，高层的眼看往下的路被堵住了，就会往上跑尽管他们明知道往上跑更是死路一条。 除非有人组织，并且众人都听从他的指令。 但显然，这一点只适用于火灾、地震之类的常见事故，而有人感染孢子变异成植物人，并不在此列。 根据眼前的景象，俞淮几乎可以判断出事发当时的情形。 某个很平常的一天，中层的某间病房里，有一个人突然变异了成了植物人，未知的恐慌瞬间传遍了整栋病房楼，以该层为分界线，上方楼层的人往上跑，下方楼层的往下跑。 并且，再结合地面上的植物人远远多于楼顶上的植物人，以及五楼出现幸存者这一情况，第一个植物人出现的楼层一定处于中部偏高的位置。 很有可能就是在第五层。 可惜还没等他们彻底逃出去，孢子就在所有人身上爆发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幸存者，实在是不可思议。 幸存下来的人，该有着怎样的理智和运气。 俞淮没有尝试去突破被植物人封锁的楼道，而是撬开了通风管道的入口。 跟在我后面。对向祁嘱咐了一句之后，俞淮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通风管道。 管道很窄，两人只能匍匐前进。 幸好两个人都带的手枪，便于携带，不会在管壁上磕磕碰碰。 沉闷有节奏的响声在通风管道中回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出口停下了。 他们现在处于建筑物内部，对于弯弯曲曲的通风管道，导航显然不那么灵敏了，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 俞淮抬手在护目镜上轻触了下，一行行数据密密麻麻地刷了下来，从下降高度来看，他们已经到五楼了。 出口在右手边，俞淮稍稍起身，用力将盖板推开，双手抓住出口边缘一撑，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他面前的楼道里闪过！ 准确地来说，那是一个变异植物人！ 可是这里怎么会出现变异植物人？ 等等。情急之中，俞淮下意识将正要出来的向祁往里推了推。 只是那变异植物人蹿得太快，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楼道尽头。 那正是代表着目标位置的蓝色倒三角形光标亮着的方向。 怎么了？身后传来向祁的声音，隔得很近。 俞淮闻声回头。 铿 通风管道出口处，向祁上半身微微前倾，两张呼吸面罩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 不知道是怎么一个设计，这一处通风口侧嵌在墙壁靠上的位置，俞淮身高一米八五，回头正正和探出头来的向祁面对面。 他的手还按在向祁肩上。 看起来就像是在接吻。 隔着两张呼吸面罩，五厘米的距离。 俞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般，一把将向祁推开，整个人往后倒退了几步。 嘶向祁的右肩撞到金属管壁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一点温热爬上俞淮的脸颊，仗着环境黑暗，仗着有呼吸面罩遮掩，肆意地蔓延开来。 他的心跳一时间变得很快，比向祁吻他手背的那次还要快。 明明两次都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可是对方灼热的气息，却仿佛总能穿过冰冷的防护服的阻隔，烫到了他的皮肤，让他乱了方寸。 总之，这是一种已经不算陌生，但依旧很奇怪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坏掉了。俞淮心想。 俞淮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很轻的两个字：抱歉。 向祁利落地钻出通风口，落到地面上，抬手揉了揉酸疼的右肩。 俞淮推的那下着实不算轻。 俞sir的反应真粗鲁，向祁抬起眼皮，望进俞淮眼里那片正波涛汹涌的灰色海洋里。 他的语调平平，和平时没个正形的样子对比起来，有些过分认真了。 生气了？ 俞淮眼睫颤了颤，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得有些苍白。 下一秒，向祁话音一转，又恢复了他独有的慵懒带着笑意的语气：不过也真可爱。 俞淮怔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向祁是在逗他。 当即无语凝噎，转身就走。 玩笑得逞，身后的向祁扑哧笑出声，得寸进尺道：反应这么大，俞sir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害羞了？ 俞淮：请你做个人，谢谢。 选择性略过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两人往蓝色光标亮起的那个方向走去。 整个五楼的楼道里都很干净，一个人也没有。 俞淮更加坚定了内心的猜测事故发生时，所处楼层的人员得知消息最快，也就能最早撤离，撤的也最干净。 沿途的病房都敞开着门，俞淮经过的时候往里面扫了一眼。 只有少数病床上躺着人的尸体，或者植物人，这些病人应该都是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移动而被迫留下来的。 这样看来，这层楼里有昏暗的环境，与感染者间也有足够的距离，不考虑物资，确实可以满足幸存的条件。 楼道很长，转过一个弯，不远处的一扇房门里透出了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楼道里显得很是扎眼。 从这里往前走，一直走到头，就是楼梯间了，俞淮警惕地环视周围，将附近几个病房也都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刚才那个变异植物人的踪迹。 既然如此，俞淮也就暂时不再管它，先救下幸存者再说。 刚才从通风管道出来，看到变异植物人之后，和向祁的那个意外打断了俞淮的思绪，这会再思考一下那个变异植物人的来历，骇人的猜想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变异植物人最开始被他们知道，是因为拉蒙城里那几个幸存者向黎明号求救时提及了，紧接着，拉蒙城就被炸毁了。 从南到北的这一路上，他们也没再见过变异植物人。 所以，眼下变异植物人再次出现，不可能是从拉蒙城传过来的。 该不会这里也发生了孢子变异？ 可是同样的变异，同时发生在南北两端，多少有些不合理。 轻轻皱了皱眉，俞淮压下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向那扇透着光的房门走去。 刚走到近前，准备敲门，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后，冲俞淮露出微笑，温声道：等你们很久了，请进。 昏黄的灯光照得男人的脸部轮廓很柔和，他的白大褂干净直挺，一丝不苟，气质温和，看起来是那种很令人信任的医生。 医生应该是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所以主动开了门。 在这样孤独压抑的环境里，还能保持着这样的风度，这个医生的心里素质可以说是超乎寻常。 俞淮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进了病房，向祁也随后跟了进来。 你好，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你们可以叫我利昂。利昂医生冲俞淮伸出右手。 俞淮礼貌回握：黎明号救援队，俞淮。 这位先生，你呢？利昂看向靠在门边的向祁。 向祁睨着他，并不答话。 房间内安静了两分钟，面对这样的冷遇，利昂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悦，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就在俞淮想出言带过这个话题的时候，向祁才十分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向祁。 第21章 鹰与兔（9） 俞淮感到有些奇怪。 认识这么多天以来，向祁虽然时常阴晴不定、油嘴滑舌，但是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没有礼貌。 或许是自己对他的了解并不深入。 好在利昂医生教养极好，似乎并不在意。 我想我应该跟长官叙述一下我的经历？利昂医生很自然地带过了话题。 请讲。 这大概要从三年前的某一天说起我已经忘记具体是哪一天了。总之，那天上午，我们医院的皮肤科来了一位症状奇特的病人。 他浑身的皮肤都变成了肉粉色，尤其以手上的情况最为严重，甚至长出了许多肉芽，与此同时，他身体的各个器官开始飞速衰竭，短短一个小时，他的呼吸系统就已经衰弱到了耄耋老人的水平。 利昂医生描述的，就是一个人的植化过程。 这还是俞淮第一次从医学角度来了解植化过程，一时间听得很是认真。 我们给他插上吸氧管，使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减缓病情恶化的速度。并且，他的异变并不只是在器官层面上，我们对他的皮肤细胞进行采样观察，发现就连他的基因都在时刻发生着变化。 这实在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怪病，全院所有专家都束手无策。我们尝试为他联系更高级别的医院、更权威的专家。 可是我们知道这多半是徒劳，因为以病情的恶化速度，这个病人根本等不到更深入的诊治，甚至连远程诊治都没办法。 我们判定，他将在半个小时内离我们而去。 说到这里，利昂医生顿了顿，他似乎完全陷入了当时的情绪，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惋惜和悲伤。 可出乎我们预料的是，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就在我们认为他已经到达死亡的临界点时，病情恶化突然停止了。病人的情况神奇地稳定了下来，保持在一个微妙的状态。 他的心脏跳动得十分缓慢，脑电波变得混乱无序，原本手脚上的那些小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变成一条条两指粗的肉条我们姑且将之称为「触须」。 事实上，从生理学的角度上讲，他已经不算一个纯粹的人了，不论是外在的形貌，还是内在的基因，他体细胞中的染色体甚至多出了一条，原本的四十六条染色体上也有很大一部分片段发生了改变。 最神奇的是，在他的那些触须尖端，发生了像植物根尖那样的分区，你们知道的：根冠、分生区、伸长区、以及成熟区。 俞淮并不知道。听到这里，他已经有些听不懂了。 染色体、基因这些还好，在他事故后修养的那段时间里，这几个词几乎是时刻挂在自己的生物科学家父母嘴边。 但什么根冠、分生区，则是他失忆之后从未接触过的名词了，他只能根据每个字的意思，去联想猜测整个词语的含义。 所以病情稳定之后，你们将他转移到了这栋病房楼？俞淮引导性地插了一句，他实在是不想再听利昂医生继续讲一些晦涩的名词。 是的，我们将他转移到了这栋楼，就在这一层最靠南边的一间病房。利昂医生对俞淮微笑了一下，顺从地跳过了专业方面的解释。 接下来利昂先生所讲的内容，就与俞淮的猜测别无二致了。 听着利昂医生的讲述，俞淮心中莫名地浮现出一种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认识对方一样。 或许是利昂医生的语调太过温柔和缓，容易让人心生亲切感。 在听的同时，俞淮顺便将整间病房打量了一遍。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双人病房，靠门口的那张床上躺着一具干瘪的尸体，纯白的床单盖过了他的头顶，这应该是利昂医生做的。除此之外，病房里再没有三人以外的其他人。 窗边的桌子上，亮着一盏酒精灯，昏黄的光线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俞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所以，我怀疑这应该是一种基因病毒。俞长官，你在听吗？讲着讲着，利昂医生又绕回了他的专业领域。 嗯。俞淮的视线重新落到利昂医生身上，那么，请问你是怎么被困在这里的？ 利昂微微一笑：我当时来查房，我的病人浑身多处骨折，没办法移动，我想本带他一起走，可惜最后都没能走成。 想必利昂医生口中的病人就是病床上的这具尸体。 单凭这一点来说，利昂就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医生。 这三年里，你一直被困在这里？ 准确地说，是被困在这一层楼。 那么你有没有见到过会移动的植物人？ 会移动的？似乎并没有。利昂医生蹙眉思考了下，摇了摇头。 没有见到过？那外面那只变异植物人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对了！凭空出现！ 电光火石间，俞淮终于将脑海里漂浮着的零碎片段全部串联起来，他寻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那种可能。 变异植物人当然不可能凭空出现，遥隔万里的南北两座城里也不可能同时发生一样的变异。 除非，这个变异植物人是有人从拉蒙城里带出来的。 利昂声称没有见过的变异植物人、穿了三年依旧干净笔挺的白大褂、放在窗边的酒精灯、对救援队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的表现 俞淮的目光跨过利昂医生，和倚在门口的向祁交换了一个眼神。 恋耽美 全球植化(14) 毕竟不是共同经历过千百次任务的队友，俞淮当然不指望他和向祁之间能有什么默契，但眼下他也不能明说，以免打草惊蛇。 只能看向祁自己能意会多少了。 片刻后，向祁抬手在门板上叩了叩，轻笑一声：抱歉，打断一下，两位不如等我们回去之后再聊？ 闻言，俞淮松了一口气。 这会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利昂往窗外看了一眼，笑容里带上了些歉意：我好像讲的太多了。 没事，走吧。俞淮压下眼底的情绪，嗓音淡淡。 不知道两位长官是怎么来的？ 开车，车停在楼顶。 利昂医生了然颔首，他折身端起窗边的那盏酒精灯，率先往门外走去：我知道一条通往楼顶的安全通道，跟我来吧。 俞淮并没有质疑，快步跟了上去。 路过向祁的时候，食指指节轻轻敲了敲向祁插在裤兜里的手枪枪柄，暗示他准备好应对突发情况。 向祁对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跟在俞淮身后，走在三人队伍的最末端。 楼道里的黑暗似乎比来时更浓重了，只有利昂医生手里的那盏酒精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让前方的黑暗淡了些。 利昂带他们走的路与俞淮他们来时是相同的，这更加深了俞淮对他的怀疑。 刚才过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将楼道上下左右都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所谓的安全通道。 几人都没有说话，空旷的楼道里只余下三人的脚步声，气氛一时间凝重得有些诡异。 耐心地跟着利昂走了一会，俞淮开口问道：利昂医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利昂没有回答。 俞淮又问：我记得不久前你们的回复上，自称是「我们」，利昂医生，你还有其他的同伴吗？ 说话的同时，俞淮的右手已经悄然按在了枪柄上。 这次利昂医生回应了，声音依旧礼貌温和：是的，我的确还有同伴。 他们在哪儿？ 利昂医生忽地顿住了脚步。 就在你身后啊，小淮。 利昂叫他什么？小淮？ 顾不得细想，一道劲风突然从身后袭来！正是刚才跑掉的那个变异植物人！ 向祁！俞淮反应迅速地将向祁一把推开，自己迎上了袭来的触须。 他这才从正面看清了那个变异植物人的样子。 清晰的五官，正常的体型和肤色这是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人！ 可是这个人却又有着植物人的特征，从手部生长出来的触须毫不留情地挥向俞淮。 俞淮皱了皱眉。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俞淮不过走神了一瞬，触须已然袭到近前，他不得已中断了举枪的动作，徒手将那触须一把抓住，猛地向后一扯 前方的「植物人」当即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怒目看向俞淮。 接着，「植物人」极有目的性地攻向俞淮。 俞淮也终于举起了枪，食指扣上扳机。 可是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就在俞淮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几条触须从俞淮身后探出，缚住了他拿枪的那只手。 第22章 鹰与兔（10） 隔着一层防护服，俞淮清晰地感觉到那触须在他手臂上游移的轨迹，带着无法挣脱的力道。 一点点冰冷的温度从相贴处升起，传遍他的全身，如坠冰窖。 站在俞淮后面的人，是向祁。 俞淮猛地回头。 如果说回头之前，俞淮还对身后人的身份心存侥幸，但当他看到从向祁手臂上蔓延出来的触须时，最后那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由于太过震惊，俞淮一时间忘记了做出反应。 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里第一次出现空白的情绪，愣愣地看着向祁。 忘了说，我也是利昂医生的同伴哦。向祁一手控制着俞淮，另一只手抬起，摘下呼吸面罩，缓缓勾起嘴角。 从暴露身份的这一刻起，他不再做任何掩饰，眼底深藏的疯狂尽数释放，夹杂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 就像是捕猎者蹲守许久，终于抓住了心仪的猎物。 俞淮的心落到了谷底。 原来他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并非错觉，他居然还曾为自己对向祁先入为主的偏见感到愧疚太可笑了。 手腕上缠着的触须猛地收紧，俞淮闷哼一声，右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片刻，手枪趁着这个空隙落到了地板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俞淮终于回过神，反手握住向祁的触须，腿同时向对方扫去，却被向祁顺势拉到怀里，腿也被架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俞淮咬牙，用力挣了挣。 他冷眼瞪着向祁，一向冷静的眼里沾染了怒气。 可惜不等挣脱，后颈传来一股钝痛，俞淮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片刻后，向祁慢悠悠地摘下俞淮的呼吸面罩和头盔，对讲机、以及加载了芯片的护目镜，将它们全数扔到地上。 低头看去，俞淮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那张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此时看上去又乖又软。 尽管「乖」和「软」这两个字跟平时的俞上校一点也不沾边。 但现在，他是他的猎物，是他隐忍许久才得到的战利品。 向祁低头，克制又疯狂地在俞淮耳边落下一个吻这是给猎物的标记。 我是什么人，俞sir以后会知道的。缓慢而低沉，近乎喃喃。 既然人已经到手了，尽早撤退吧，以免节外生枝。身后传来利昂医生的声音，比起刚才始终彬彬有礼的语气，他此时的话音莫名有些冷硬。 博士说得对，待会这家伙的队友找过来就麻烦了。那个「植物人」在向祁出手之后就收了攻势，默默站在一边。 他的触须已经收了回去，一双手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向祁将俞淮打横抱起，转身，目光落到利昂医生脸上，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利昂医生神色平静，随着向祁的转身，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向祁抱着的俞淮的脸上，接着，略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偏头思索了两秒，向祁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 他的一条触须缓缓爬上俞淮的侧脸，极其暧昧地摩挲了下。 科利尔博士也觉得这是个漂亮的猎物？ 利昂医生睫毛轻轻颤了颤，这次，他坦然地看向俞淮，似乎是在细细观赏，眼底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好一会，他敛下所有神色，对向祁微微一笑：不错，很漂亮。 向祁对他毫不掩饰的目光有些不爽，眯了眯眼，抱着俞淮往前方的楼梯间走去。 和利昂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启唇：可惜，他是我的。 利昂抿了抿唇，目送向祁的背影消失在了楼道的黑暗里。 抱歉，科利尔博士，我们老大性格就是这样，刚才那个「植物人」道，但我想他是不会违背约定的，希望这点小细节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利昂微微垂下眼睫，他举起酒精灯，修长的手指泛着病态的白色：没关系，他想怎么处理俞淮我都没意见，只要他能把答应我的事情做到。 「植物人」颔首：当然。 利昂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灯帽，盖灭了酒精灯，周遭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利昂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曾经非常客观地说，你们老大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现在我从主观上希望他能一直这样疯下去才好。 我们也走吧。 酒精灯从利昂指尖坠落，啪碎了一地。 晚上八点，城外。 邱文海焦急地一会看看表，一会望望城市的方向，「焦灼」两个字都快写他脸上了。 从俞淮和向祁离开的时候算起，他这副样子已经保持了个把小时，柯乐看着也焦心，安慰道：队长他们这才去多久，你着什么急。 上次在解城你和他们一起去的那回，也没要这么久啊。邱文海的焦虑一点也没有减轻。 柯乐：这哪能一样，上次打了个哑炮，当然很快，这次你也看见了，是百分百有幸存者，慢一点也很正常。 是啊，柯乐说得对。宋一然也跟着附和。 邱文海正要继续反驳，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在解城的时候，你们也进城救人了？ 是杜芷安。 这个从解城里逃出来的女孩子看起来很文弱，和她哥哥一样，但兄妹俩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杜岳是外表看起来斯文，嘴上一点不饶人，杜芷安则恰恰相反，她总是安安静静的，食物递到她手上会得到一句小声的「谢谢」，除此之外，其余时候并不怎么出声。 总的来说，是个比较令人省心的姑娘，连脾气不大好的宋一然也乐意跟她讲话尽管他们从没有交谈过。 对啊，当时你哥偷袭我的时候，加油站就我和老邱，其他人都进城救援了，可惜那个幸存者早就变异了。宋一然感慨地叹了口气，要不是队长和柯乐都不在，哪有你哥出手的机会。 时隔几天，宋一然仍在为杜岳偷袭他的这个事情耿耿于怀。 不远处的杜岳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因为你太菜了。 哥哥。毕竟救援队救了他们兄妹俩，杜芷安这会对队员们的观感已经变好了很多，不太愿意杜岳总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他们。 她又转向宋一然：抱歉，我哥哥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杜岳被她的胳膊肘往外拐气得不轻：我就是这个意思。 宋一然还嘴的话就要说出口，但又看到杜芷安抱歉的目光，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闭上了。 过了一会，宋一然又主动搭话道：对了，上次在加油站，你哥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顾忌到邱文海和柯乐在旁边，宋一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和杜芷安两人能听见。 他不太想让一些没根据地话传到队友耳朵里，白白糟心。 杜芷安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你们不相信我哥，自然也不会相信我的。 既然这么说，看来她和杜岳的口径是一样的。 宋一然抓了抓头发，这么几天相处下来，他其实对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建立起了一点信任，但这一点信任显然不足以让他相信如此荒谬的事情。 真的？思来想去，他还是想从杜芷安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杜芷安看着他，神情严肃，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这就是无声的默认了。 宋一然讪讪地闭了嘴。 这边刚安静下来，另一边却又开始了。 邱文海看着仪器屏幕：这医院里的灯都熄了十几分钟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柯乐无语：才十几分钟好吗，这大晚上的，开车慢点反而安全些。 可是队长能夜视，天黑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队长是可以，但向祁不见得可以啊，而且他才刚上手猎鹰几天，怎么可能开那么快。队长一定是照顾他，和他一起慢慢开了。 邱文海几乎要被柯乐说服了，可是他转念一想：不可能，队长从来不等人的。 咳，聊到这里，柯乐可就来了精神，坐直起身面向邱文海，别人，比如你我，队长必然是不会等的，但是向哥，那就说不一定了。 邱文海皱眉：啊？ 柯乐探身拍了拍邱文海的肩，语重心长道：这漫长枯燥的地面救援任务多无聊，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比如跟我说说，拉蒙城被炸的那天晚上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邱文海被柯乐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整晕了，思考了好一会，直到柯乐举起两只手，大拇指互相碰了碰，他这才反应过来。 我，你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开玩笑的吗？邱文海无语了。 明明那个晚上拉蒙城炸了，飞船也炸了，可是在你心里炸开的只有八卦是这样吗？ 虽说对柯乐的八卦程度感到无语，但邱文海也知道，柯乐说这些的目的是为了缓解他的焦虑。 自从飞船出事之后，每每队友单独去干个什么事情，他就很容易紧张，连宋一然出去小个便，邱文海都要叮嘱他早点回来。 邱文海叹了口气，总算是消停了一点，继续时不时看看表，时不时看看天。 只是这一等，就又是半个小时。 这次别说是邱文海了，就连柯乐都感到不对劲。 邱文海：快九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柯乐：或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事实上，这个理由柯乐自己也不太相信。如果俞淮他们真的半路遇到突发情况，肯定会发消息告诉他们的，这是他们之间的习惯。 诶，老邱，你的那个黑盒子能不能定位一下队长的位置啊？看看他们走到哪里了。 经柯乐一提醒，邱文海这才想起手里的仪器还有这个功能，往常都不会用到，搞得他都快忘记了。 很快，仪器定位到俞淮护目镜上加载的智能芯片，地图显示，代表俞淮位置的光标此刻还停留在医院病房楼里。 柯乐惊呼出声：这 不远处的宋一然听到他的声音，回头：怎么了？ 邱文海神色凝重，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最后下了结论：队长和向祁，恐怕出事了。 宋一然：什么？！ 他抄起枪，当场就要跨上车：我去找他们。 柯乐紧随其后：我和你一起去。 一旁听到几人对话的杜芷安也睁大了眼睛，她推了推自己哥哥：我们，我们能去帮忙吗？ 她以为杜岳会骂她「开什么玩笑」，可是杜岳没有，杜岳甚至没有回头看她。 四周静悄悄的，仔细去听，却又有一些细细簌簌的声音，正在朝他们靠近。 杜岳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一群庞然大物在黑暗里缓缓显出轮廓，它们拳头大的眼珠里映出了篝火的亮光。 我们恐怕没办法去帮忙有东西来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要入v啦，大概明晚十二点左右更大肥章OwO 第23章 子虚乌有（1） 俞淮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充满了黑暗与颠簸，偶尔一丝光线从黑暗的顶端渗进来, 转瞬即逝。 梦时而深时而浅，有时候他的听觉和触觉也能感知到外界, 零零碎碎捕获了几个「北麓基地」、「主教」、「老大」之类的字眼。 俞淮下意识地想去探究这几个词中的意思，可是睡梦中的人并不具备清晰地思考的能力, 他只能得到一些潜意识衍生出来的光怪陆离。 再次醒来的时候, 他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 这一次的触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将他的小臂内侧破开, 刺进了血管，微弱的疼痛迅速传至大脑皮层，俞淮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睁开了。 或许是睡得太久了，久违的光线落入俞淮眼里, 尽管十分黯淡，依旧刺激得他眯了眯眼睛。 恋耽美 全球植化(15) 模糊的视野里, 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晃动。 醒了？那人温和地问了一句。 这个声音莫名熟悉, 轻轻拨动了俞淮那段模糊的记忆。 俞淮的记忆力很好，加上他原本就只有五年不到的记忆，过往的几乎每一帧他都能完整地记起。 除了五年前刚从昏迷中醒来，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因为在遭受了重大损伤之后, 人的记忆力也需要逐步恢复的原因吧。 睡梦是一个人的潜意识，刚从潜意识里抽离的人，感知总是模糊又具体。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所有来自外界的信息都被抽象成一种模糊的情绪，储存进记忆之海中, 那件事情本身也许早已被忘记, 但当再次遇到同样的事情, 触发了相同的情绪，那点被冲淡得只剩光影的印象就会再次浮现。 总之，俞淮记起了五年前他刚醒来，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醒了？ 之前那种怎么也抓不住的熟悉感忽地蜂拥而上，俞淮猛然睁开眼睛，两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眼前的人影逐渐具象，身穿白大褂的利昂手里拿着一管刚抽取的鲜红色液体，正将它往冷藏箱里放。 别动，还在流血。一道慵懒缓慢的声音在俞淮身旁响起，那是向祁专属的欠揍的调子。 小臂上传来一点按压的感觉，还有一点酸痛，俞淮眼睫颤了颤，低头看去。 俞淮闷热的防护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件柔软的黑色半袖，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臂。 向祁拿着根棉签，压在他小臂上的某一点，一道细长的血线从棉签下延伸出来，末端的半颗血珠还在沿着小臂缓缓往下淌，和俞淮白皙莹润的皮肤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感的反差。 向祁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阻止更多的鲜血流出。 俞淮动了动，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是在一辆越野车里，不出意外，就是救援队这段时间在追击的那一辆。 车厢内部空间很大，坐下六七个人绰绰有余，俞淮此时正坐在最后一排。 灼热的阳光从车窗外透进来，刚好照在俞淮脚下。 向祁和利昂也在车里，而之前看见的另外两个壮汉则不见踪影。 俞淮尝试性地挣了挣，可是身上的绳子实在绑得太紧，没能挣开。 因为他的动作，小臂上那道血线拉得更长了。 向祁索性直接按住了他的整条小臂，微微偏头，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再乱动，我只好亲自把俞sir固定起来了。 亲自把他固定起来俞淮想起了昏睡过去之前，在医院楼道里被向祁缚住的那一幕，那种诡异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俞淮抿了抿唇，不再看向祁，冷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前方传来「咔哒」一声，利昂盖上了冷藏箱的盖子，转头对俞淮露出一个微笑：俞长官别紧张，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乖乖配合。 抽我的血做什么？俞淮全然不信利昂的话。 用于一些对人类十分有用的研究。利昂和在医院里，以及和俞淮那段模糊的记忆中一样，看起来十分温和。 研究什么？研究怎么让植物人变异？利昂科利尔博士，你似乎一点也没变。俞淮和利昂对视，目光里带着冰冷的审视。 听到俞淮对自己的称呼，利昂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莞尔：你终于认出来了。好久不见，小淮。 俞淮面色沉沉地看着眼前穿白大褂的男人。 利昂科利尔，这个名字代表了太多、太沉重的含义。 他是俞淮父母的学生，是十八岁就进入了世界顶尖的瓦维洛夫研究所的天才，也是一手制造并释放了孢子病毒的疯子。 没有一个从三年前那场灾难里活下来的人，不痛恨这个名字利昂科利尔。 当年，黎明号发射前不久，利昂逃出了北麓基地，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这个由他自己亲手造就的地狱里，没想到，现在居然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看上去还聚集了一批对他颇为忠心的拥趸。 感受着小臂上传来的束缚的力道，俞淮看向利昂的目光愈发冰冷。 利昂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俞淮越来越冷漠的态度，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俞淮的态度，仍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你猜对了，我确实是打算用来研究怎么让植物人变异。 他居然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俞淮对于利昂的做法有些捉摸不透，不过在他的印象里，利昂确实是一个坦荡的人尽管他对于利昂的记忆寥寥且模糊，是刚重逢都无法认出的程度。 愤怒之余，俞淮感到很不解：我的血有什么用？ 你知道什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俞淮皱了皱眉，没听懂利昂表达的意思。 利昂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你当年身受重伤，重度感染，几乎随时都会丧命，却顽强地挺了过来，并不只是因为医疗技术发达。 你的身体在被南部禁区的重污染物感染之后，自发产生了一种抗体，正是这种抗体让你活了下来。而你当年的队友则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 经过在医院里被利昂用各种专业知识洗脑的那次，俞淮基本理解了利昂的话。 也就是说，他身体含有某种特殊的、能对抗南部禁区污染物的东西。 可是，这和孢子有什么关系？俞淮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诚然，抗体和病毒是一一对应的，你体内的抗体只对南部禁区的污染物有效，但通过我这些年的研究，发现它和孢子在很大程度上有着共通之处。 否则你觉得为什么你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和这一车感染者共处了这么久都没有变异？ 利昂这段话倒是很有信服力。 俞淮看了自己旁边某位姓向的感染者一眼：那他们又是什么情况？ 既有植物人的能力，同时又保留了人类的外貌和理智，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变异总是多种多样的，你得允许有那么一两个特殊的例子出现。 似乎看出俞淮还有很多疑问，利昂轻轻叹了口气：小淮，你的问题太多了，当然，我也一样，不过我想这些问题的答案以后都会出现的，不用急于一时。 说完，利昂拎起冷藏箱下了车，车厢里只剩下了向祁和俞淮两人。 见利昂终于走了，向祁勾起唇角：他嫌你问题多，不过没关系，俞sir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难得向祁如此主动想坦白，俞淮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自阖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他暂时不太想和向祁说话，也没有什么想问的。 事实上，他能问向祁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装作幸存者，为什么要骗我？ 这样的问题未免太矫情，而且问题的答案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了：因为向祁要帮利昂科利尔抓他。 没有得到俞淮的回应，向祁也不恼，他放开俞淮的手臂，拿了一根新的棉签一点点将俞淮小臂上的血迹擦去。 俞淮体质特殊，一旦受伤，要花比别人更长的时间才能止住血，但止血之后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一点疤痕也不留。 包括手上练枪磨破的皮，几乎隔夜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俞淮的手修长柔嫩，一点也不像常年拿枪的人。 感受到小臂上传来的轻微摩擦，俞淮的思绪一时间有些乱。 你看起来好像对科利尔博士的话深信不移。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点血迹擦净，向祁缓缓开口，那么有一点，不知道俞sir想到没有。 俞淮依旧不搭话，但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向祁身上。 如果俞sir是因为有抗体才不被我感染，你的队友们没有抗体，和我一起呆了那么多天，你猜他们会不会被感染？ 闻言，俞淮睁开了眼睛，冷冷注视着向祁。 向祁却蓦地对他笑了下，带着些恶劣的意味：俞sir终于肯理我了？ 如果他们出了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声音像寒冬里化不开的冰棱。 向祁对俞淮的威胁浑然不觉，随意将手里用过的棉签往窗外一抛：开个玩笑，俞sir怎么认真了，像我这样的「植物人」能控制自己的孢子，他们并没有被我感染。 俞淮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又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按刚才利昂的说法，他没有被感染的原因是体内有特殊的抗体，但现在按向祁的说法，或许只是因为这些能控制自己孢子的感染者压根没有把孢子释放出来而已。 两者的说法形成了一个明晃晃的矛盾，并且都具有一定的说服力，俞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或许，这两人的话他都不应该相信。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向祁和利昂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拥护与被拥护的关系，否则向祁不应该在利昂离开之后，转头就拆他的台。 或许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合作关系？ 利昂一心扎在对孢子的研究上，他可以许诺研究出让向祁变回正常人的办法，而向祁作为一个特殊变异的感染者，可以作为利昂研究的实验体？ 这条逻辑链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 但还缺少了非常关键的一点利昂的研究目的是什么。 孢子病毒最开始就是利昂释放的，而且现在看来，之前拉蒙城的变异植物人也多半是他的杰作，这让俞淮很难相信，利昂现在的研究是为了破解孢子病毒，制造疫苗。 这伙人把他抓来，也是为了取样研究，暂时应该不会对他造成生命威胁至少在利昂的研究结果出来之前不会。 俞淮决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他冥冥中有种预感，或许这一趟下来，之前的很多疑问都会得到答案。 至于柯乐他们，俞淮并不十分担心。 他们发现俞淮不见之后，应该能猜到是之前追踪的人带走了他，然后继续往北麓基地的方向去。 而利昂科利尔这伙人，不出意外，他们也会按照俞淮先前的判断，前往北麓基地。 因为瓦维洛夫研究所就在北麓基地，那是利昂最熟悉、也最适合他做研究的地方。 俞淮只需要跟着他们顺利抵达北麓基地，然后和队友汇合，情况良好的话还能凭借着火力优势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又在想什么？向祁今天的话格外的多，大概是因为不再需要伪装，彻底暴露本性的缘故，让我猜猜，在想怎么和队友汇合？ 一语中的。 俞淮的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被向祁发现了端倪。 看来我猜对了。向祁勾起嘴角。 他用手支着下颌，眼带笑意地看着俞淮，姿态懒散：可惜，俞sir要失望了。他们这会说不定也已经追到老鼠窝里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老鼠。 是那种受到辐射和污染变异了的老鼠，体壮如牛，满口獠牙，喜食生肉，并且常常成群结队地出现，因此十分难缠。 地球上目前已知的污染生物绝大部分都生活在南部禁区，那里的污染极为严重，因此动物的变异也极为复杂。 而分布着人类城市的这块区域上的污染生物相对单一些，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这种变异老鼠。 常见到了什么地步呢？几乎每一座城外方圆十里的原野上，都生活着数百上千只。 救援队在外野营的时候，都会挑一些不太容易有动物筑穴的地方，并且各种能吸引到污染生物的因素都把控得十分小心谨慎，正常情况下遇到污染生物的可能性是极低的。 可是向祁却如此笃定。 顷刻间，俞淮反应过来，他睁眼，四下找了找自己的随身物品，果然，所有的电子产品和武器都不见了。 俞淮皱了皱眉，质问道：你把我的东西扔到了老鼠窝？ 那倒没有，我只是让几只老鼠把那些东西给你的队员们捎回去了而已，免得他们找不到你的去向而担心。向祁十分坦然地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样一来，柯乐他们大概率会认为俞淮和向祁是被老鼠带走了，从而去追查那窝老鼠，也就给了这伙人更多的转移时间。 卑鄙。 这叫贴心。向祁笑着纠正道。 老大。 就在俞淮正气得牙痒，思考该怎么回怼面前这人的厚颜无耻时，面前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俞淮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这正是曾在无人机录制的视频里出现过的，两个壮汉之一的声音。 闻言，向祁敛了神色，转头淡淡望向车窗外：怎么？ 外面那人毕恭毕敬地报告道：科利尔博士让我来告知您，我们和主教交涉过了，他回信说将即刻出发，亲自迎接我们回基地。 向祁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知道了。 俞淮仔细观察了下向祁此时的状态。 这人收起嬉皮笑脸之后，竟意外地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就像猛兽褪去伪装，露出锋利的爪牙。 或许这才是他最原本的样子。 不过，那个称呼向祁为「老大」的人姑且称之为向祁的小弟，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们这会已经在北麓基地外了？ 俞淮的心猛地一沉，眼下的情况着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车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后重归平静。 俞淮突然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向祁的目光重新投向俞淮，嘴角又挑起一道弧度：没多久，两天半而已。 两天半俞淮的目光暗了暗。 你们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 向祁毫不掩饰地承认了：聪明，不过这是科利尔博士的主意。 接着，不待俞淮做出回应，向祁起身：我得出去看看，以免亲爱的教主大人下辖的智民们又做出什么愚蠢至极的举动。 顿了顿，向祁又补充道：希望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俞sir也能乖乖地，否则我会建议科利尔博士再给你来一针能让你变听话的东西。 「变听话」这几个字被向祁刻意咬得很重，配合着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多少有点渗人。 还有点变态。 俞淮默不作声地瞪了他一眼，换来那人的一声轻笑。 向祁离开之后，俞淮再次尝试了一下挣脱身上的桎梏。 他的两只手被死死绑在座椅扶手上，两条腿也被绑在一起，甚至腰上还捆了一圈尼龙绳，将他和座椅整个固定在一起。 实在是挣不开，俞淮索性放弃了，靠在椅背上继续刚才被向祁打断的闭目养神。 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多时，向祁和利昂，以及另外三个人回到了车上。 是的，另外三个人。 除了向祁、利昂，和那两个大汉，还有一个俞淮没见过的男人，看起来同样健壮而不好惹。 俞淮瞬间联想起了那个被两个大汉扔进后备箱的「植物人」。 这伙人为了吸引他上钩，还真是废了不少心思，往地上摔带着标志的试管还不够，特意编排了一出「绑架植物人」的戏码。 真是煞费苦心。 向祁坐回了俞淮身边，也许是因为在场的小弟太多了，他又变成了那副冷淡的样子，看起来和俞淮那张万年不变的冷漠脸有得一拼。 越野车启动，平稳地行驶了十几分钟后，在一面深黑色的城墙外停了下来。 恋耽美 全球植化(16) 这是一面由坚固的黑铁铸造的城墙，是货真价实的「铜墙铁壁」，数十米高，一眼望不到边界，在天光下反射着锋利的金属光泽。 城墙外侧每隔几十米，刻着一个硕大的标志利刃插入荆棘，这一标志最开始独属于北麓基地，后来被黎明号沿用了。 这里曾经是人类为自己建造的最后的庇护所，如今却成了人类留在这个星球上最壮观的遗迹。 向祁侧过身，解开了俞淮身上的禁锢，接着左手指尖伸长，化成长长的触须，将俞淮的右手紧紧缠住。 俞淮大脑宕机了两秒，然后用力挣了挣，语气冰冷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放开我。 可是触须缠得很紧，因为俞淮的挣扎，甚至有两条触须顺势穿过了他的指缝，紧贴着指尖最敏感的部位。 触须冰冰凉凉的，但是并不粘腻，恰恰相反，是一种很干净清爽的细腻触感，在灼热的夏天里甚至可以说十分舒适。 可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触须紧紧贴在手上，是比牵手更为紧密的接触，给俞淮带来一种隐秘而陌生的怪异感。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越是这样，俞淮越觉得向祁不怀好意，仿佛又在筹谋着下一个欺骗他的计划。 俞淮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冰冰地看着向祁。 向祁却浑不在意地扬了扬两人「交握」的手，笑了笑：俞sir别误会，我只是怕你做出一些不明智的行为，比如逃跑。 俞淮强压下心里升起的燥意，冷道：你大可以用绳子绑我。 向祁偏了偏头：那样主教会认为我对你不友好。 俞淮现在非常想知道这个反复出现的「主教」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向祁如此在乎他的看法。 不等俞淮再次拒绝，向祁握着俞淮的手往自己兜里一揣，拉着他下了车。 恢弘的黑铁城墙骤然出现俞淮眼前，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北麓基地到了。 城墙底部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在城墙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渺小。 他身上披着一袭黑袍，上面画着繁复而神秘的花纹，被城外吹来的风扬起。 这样的装束放在地球陷落之前的年代，显然十分另类，但时间推进到今天，一派苍茫枯朽的大地上，竟显出几分古老的庄严。 黑袍人没有走出城门，他停在了门洞投下的阴影里，与门外灼热的阳光仅一线之隔。 他静静地望着归人。 在利昂的带领下，从越野车上下来的众人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随着离城门的距离逐渐缩小，俞淮似乎看到门洞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那些东西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那些东西吸引了俞淮的注意力，让他短暂地忽略了右手上传来的触感。 终于，他们走到了城门下。 俞淮这才看清，那些在门洞幽深的阴影里攒动着的，是一些同样身穿黑袍的人。 地面上的幸存者不是已经寥寥无几了吗？怎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 这些人的黑袍，和领头那人身上穿的显然有着极大的区别。 领头人的黑袍看起来像某种神秘的宗教服装，而这些人身上的黑袍更恰当地说是打了补丁的拼接黑布则比较像流浪汉的披风。 白天当衣服穿，晚上当被子盖的那种。 欢迎回来。领头那人冲他们张开怀抱，黑色兜帽下那张苍老的脸露出一个端庄的微笑，沟壑纵横。 好久不见，赛门主教。利昂向他微微俯身，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扣起，放到左胸的位置，看起来像是一个特殊的礼节性动作。 赛门主教回了一个同样的动作：好久不见，科利尔博士，以及你的朋友们。 赛门主教和蔼的目光将利昂身后的几人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俞淮和向祁身上，尤其在俞淮身上多打量了一圈。 多了一位朋友，看来你们此行收获不小。不过，怎么不见小秦他们？ 小秦？ 俞淮愣了下。 这个主教口中的小秦，会是他认识的那个吗？ 听到「小秦」两个字，赛门主教身后幽深门洞里的那些人也有所反应，但他们的反应显然比俞淮大得多。 有人激动，有人悲伤，还有人陷入了一种狂乱而疯狂的状态。 他们没有回来，是不是成功了？ 可怜的孩子，愿他们在神的怀抱里安息。 他们成功了，这是神的旨意！这是神的旨意！啊哈哈哈！ 场面霎时乱成一片，一阵鬼哭狼嚎，不知所云。 俞淮听得皱了皱眉。 众人情绪激动，颇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一片黑色的人头在门洞里涌动着。 但始终都呆在门洞里阴影最浓重那一小块地方，仿佛有什么无形中的力量阻挡着他们。 局势太过混乱，以至于俞淮怀疑下一秒这里就要发生一场暴乱。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去拿枪，却只感受到向祁缠得更紧了的触须。 向祁偏头看向俞淮，对他轻轻轻挑了挑眉，像是在询问他怎么了。 俞淮这才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理他。 就在群情十分激烈的时候，只见赛门主教抬起手，轻轻往下一压，身后的躁动瞬间平息了。 抱歉，计划第一次成功，他们有点激动，请谅解。 赛门主教招招手，一个黑袍人从背后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这个人身上穿的黑袍相较于后面大部分人来说要体面上许多，至少看上去是一块完整的布料了。 他手里捧着一摞黑色的粗布，走到赛门主教侧后方站定。 赛门主教转身，对那摞黑色布料行了一个特殊的礼节，不过这次他的手越过胸膛，一直放到了额头上。 这是吻足礼，手势代表捧起神明的脚，放的位置代表用那个部位亲吻神的足底，放的位置越高，表示越尊敬。向祁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对俞淮解释道。 他的话音里带着些嘲讽，似乎不是很认同这些人的信仰。 俞淮所熟识的库里奇夫人对宗教学颇有研究，因此他也跟着了解了些基础的宗教知识，但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宗教仪式。 他们是什么教派？俞淮低声问道。 向祁认真思考了下：或许叫「装神弄鬼教」？ 俞淮不咸不淡地瞥了这人一眼。 在这么多信众面前面不改色地编排人家，也不怕被听到了。 两人说话间，利昂和其余三个人已经陆陆续续走到了城门的阴影里，只有他俩落在最后。 后面那对年轻人，不如进城再聊？赛门主教笑眯眯地提醒道。 俞淮回过神，被向祁拉着走进阴影里，现在要去接受他们的「子虚乌有神」的洗礼。向祁说。 待所有人都走进了阴影，赛门主教叫上来的那个黑袍人将手里的那一摞黑色粗布分发到了众人的手上。 大概也是什么宗教仪式，每个人在接过黑布之前，都行了一个吻足礼，然后将其双手接过。 在黑袍人走到俞淮面前时，俞淮被向祁抓着的右手再次挣了挣，向祁这回倒是没有阻止他，任由他将手抽了出去。 但整个过程还是僵持了两秒，看上去就像俞淮在迟疑一样。 赛门主教揶揄地打趣了一句：年轻人，不用担心，我们这里不反对任何形式的感情。 俞淮这回是实打实地僵持了一秒，顶着众人的目光，忽然感到有些如芒在背。 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接过黑布，展开，赫然是一件打了补丁的流浪汉专属拼接黑袍，接着，他将黑袍穿上了。 宽大的兜帽垂下，视野顿时变得很小，因此俞淮并没有看到对面利昂投过来的复杂目光。 最后一件黑袍自然是到了向祁手上，他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手的样子。 虽然这人嘴上对这个教派很不尊敬，又是「子虚乌有神」，又是「装神弄鬼教」的，但他仍然像其他人那样行了吻足礼，双手将黑袍接过。 尽管他的动作懒散敷衍，看起来一点也不虔诚。 事实上，利昂和另外三个壮汉也未必虔诚。 虽然俞淮对利昂的了解不深，但只要与瓦维洛夫研究所有点交集的人都知道，利昂科利尔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唯一的崇高信仰只有科学。 现在利昂和他的同伴们如此顺从地接受这个宗教仪式，只能说明一点：现在的北麓基地，是这个宗教的信众的地盘。 俞淮十分清楚，这个宗教在原本的北麓基地里是不存在的。 而且当初黎明号发射的时候，带走了北麓基地里的所有人。 现在这里出现这么多幸存者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竟然还都是同一个教派的？ 或者说，这是由聚集到这里的幸存者们自己创立的？ 由于你是初来者，我将代表神叩问你的灵魂。赛门主教挥挥手，又一个黑袍人端着个小盘子走上前来。 盘子里盛着浅浅一层澄黄的液体，赛门主教挽起袖子，摆出吻足礼所用的手势，食指和中指在盘子里轻轻蘸了一下，然后伸手向俞淮的额头探去。 俞淮下意识地想躲开，生生忍住了。 清凉的液体轻轻涂抹在额头上，一股淡淡的花香钻进了俞淮的鼻孔。 俞淮认得这股花香，是白苏花，它的汁液能够杀灭一些病菌。 在孢子刚开始泛滥的时候，北麓基地里充满了这种花的味道。 可是事实证明白苏花的汁液对于孢子来说是无效的。 陌生人，你来自何方？赛门主教缓缓开口，声调好似在吟唱古老的歌谣。 迟疑片刻，俞淮道：拉蒙城。 赛门主教又在俞淮的鼻下摸了一道白苏花液。 来自拉蒙城的不幸者，你到此可是为了寻求神的庇护？ 是。下巴上又是一道。 神会庇护你的，记住神的旨示不要靠近光明，祂将赐予我们安宁的永夜。 赛门的话音刚落，背后那群信众纷纷行起了吻足礼，整齐划一地念念有词：不要靠近光明，祂将赐予我们安宁的永夜。 安宁的永夜？这个教派的神还真是特别。 所以这就是黑袍的寓意所在吗，永远待在黑暗里？ 请随我进来吧。赛门主教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城门口的信众自觉地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俞淮前脚跟着赛门主教进了门，后脚北麓基地的大门就被关上了。 熟悉的建筑物映入他的眼帘。 北麓基地是一座集全球最高科技于一体的城池营垒，里面的建筑都极具科技感，只是废弃后很多需要专业人士操控的功能都没法再用了。 尽管如此，整座基地还是处处展现着科技的光芒，与这个信仰黑暗的教派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或许正是信仰黑暗的原因，整座基地里似乎没有一盏灯亮着。 进入基地后，赛门主教遣散了信众，独自带着从外面回来的利昂一行人往基地的科研区域走去。 一路上，俞淮留心观察了下，基地里的人并不少，按照他所见到的密度来估计，恐怕得有上千人。 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穿着黑袍，大部分是和俞淮他们一样的粗布流浪汉款，还有一小部分的是完整无拼接的高级版本，这大概是教派里的某种等级划分制度。 这个教派的信众似乎对科技不太有好感，进入科研区之后，一个人也见不着了。 整个科研区成了基地里唯一空荡荡的地方。 也是唯一自由、不受教派信条约束的地方。 转过两个弯之后，他们彻底与科研区外的那些信众隔绝了。 只见走在最前面的赛门主教神神秘秘地朝背后望了望，确定再看不见信众的身影，接着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揣着手凑到俞淮旁边，把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如果说在城门外的时候，赛门主教的目光和蔼而端庄，此时，他的目光却让俞淮莫名想起了柯乐。 赛门主教眼底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竟与柯乐出奇的一致。 身量和相貌都不错嘛小伙子，怎么就被小向骗到手了，可惜可惜真可惜。赛门捋了把并不存在的胡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向祁闻言冷笑一声，给了他一个危险的眼神，作势抬起手。 赛门一把薅住俞淮的袍袖，躲到他身后，仍然嬉皮笑脸：你看，他脾气这么臭，真的不考虑把他甩了？ 向祁眯了眯眼睛，抬起的手落到俞淮肩上，试图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我的人，你少碰。 俞淮：这一老一小，搭个伴送去幼儿园吧，一定会有很多小朋友抢着和他们玩过家家。 咳。三人身后，利昂食指抵唇轻咳了一声，有些无奈。 赛门主教这才放开俞淮，正色起来：小秦他们三个的事情，真给办成了？ 办成了一半，利昂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他们没能上去黎明号，但是炸掉了救援队的飞船。 唉赛门主教长叹了口气，缓道，这次的他们的情绪太激烈了，我也没办法拦下来，不过幸好没造成更大的伤亡，就是可惜了小秦他们和救援队的人，还有拉蒙城的其余几个幸存者。 不过这次之后，他们的情绪应该会平复很多，暂时应该不会再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嗯。利昂礼貌地点了点头。 赛门想了想，又道：你们的研究也得抓紧时间，早一天搞出疫苗，大家也能早一天恢复正常的生活，我这个糊里糊涂的主教也不用再继续当下去了。 对了，你们说出去采样，样本呢？搞到了吗？那些植物人可不好对付，你们可别被感染了。 利昂指了指某个壮汉手里提着的冷藏箱，露出一个微笑：放心，我们很安全。样本已经取到了，就在那里面。 俞淮的视线也随着利昂手指的方向，落到那个冷藏箱上。 「植物人样本」？ 那里面装着的分明就是俞淮的血液。 赛门主教对此浑然不知，满意地点点头，跟利昂又唠叨了几句，转身离开了科研区。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子虚乌有（2） 利昂目送赛门的背影逐渐远去, 然后转身越过俞淮和向祁两人，继续朝着科研区的深处走去。 走吧，俞长官, 如今的北麓基地，有很多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或许可以帮你解惑。 俞淮眸光沉了沉, 收起思索的神色, 两步跟上他：这个教派,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利昂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半点惊讶都没有，温声解释起来。 当年黎明号发射之后，地面上各个城市很快就彻底沦陷了，正如你这一路以来看到的景象。但是有少部分幸存者, 他们幸运地逃了出来。 众所周知，北麓基地是全世界安全性最高的地方, 对于刚从炼狱里逃出来的幸存者来说, 如果哪里还可能存有一线生机，那必然是北麓基地。基地里的这个教派，就是从全球各地聚集起来的幸存者组成的。 难怪北麓基地里有这么多人，其余城市的幸存者却寥寥无几。 可是利昂并没有解释, 这个教派究竟是怎么兴起的，这也是俞淮备感疑惑的地方之一。 恋耽美 全球植化(17) 不待他再追问，利昂好像看穿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至于它是怎么兴起的, 我就不太清楚了, 毕竟, 我也只是作为幸存者的一员来到这里。 不过我想，可能是最早来的那波人自发组建的吧，毕竟这样的世道，总归还是得有点信仰，才能继续活下去。 信仰？ 俞淮觉得利昂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但他却不能完全理解，尤其是「信仰」这个词，令他感到有些迷惑。 他好像没有什么信仰，可是他依旧活得好好的。 深究起来，他生活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执行黎明号下达的任务，或许执行任务就是他的「信仰」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装神弄鬼」教的信仰似乎并不怎么坚定，连主教赛门对自己的位置的评价，都是「糊里糊涂的主教」。 可是俞淮还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从拉蒙城一直困扰着他到了北麓基地。 这些幸存者对黎明号抱有很大的敌意。俞淮用的陈述句。 拉蒙城的小秦，解城的杜氏兄妹，以及北麓基地里的这些信众，用「敌意」来形容他们对黎明号的态度，已经是极其委婉的说法了。 换成「恶意」或许更为恰当。 尤其是当听到小秦是来自北麓基地，他的所作所为是信众们的授意之后，俞淮的疑惑愈发浓重起来。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杜岳的话，这似乎已经从荒谬的怨言，变成了现在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利昂却没有给到他隐隐预想的答案，他反问道：我赞同这一点，俞长官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俞淮沉默了，他一时不知道，对一个联盟的背叛者询问联盟是否曾经犯下恶行，这种行为是否过于愚蠢。 他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他能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见俞淮久久不回答，利昂了然地笑了下：我想，也许是出于不幸者对幸运者的某种嫉妒吧。 俞长官，欢迎来到埃尔庇斯实验室。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走到了一栋僻静的建筑物前。 这是一栋仅有三层的小楼，设计风格利落简约，仿佛每块雪白的壁砖都散发着冷静的学术气息。 虽然只看得到朝南的正面，但是俞淮知道，在小楼东侧，一种叫「爬山虎」的藤蔓覆满了整面墙。 春天的时候，翠绿的嫩叶会伸进三楼的窗户，然后被护工用剪刀修理掉。 这里是整个北麓基地里，俞淮最熟悉的地方瓦维洛夫研究所。 不过利昂似乎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埃尔庇斯实验室。 很莫名的，利昂忽然又换了个称呼：小淮，欢迎回来。 这两句话的含义有什么不同吗？ 不待俞淮思考出结果，利昂给一直不急不缓跟在俞淮身后的向祁递了个眼神：向，带俞长官回他的房间吧。 而利昂自己则接过某个壮汉手中的冷藏箱，率先进了实验室大门。 向祁上前，再次拉起俞淮的手：走吧，俞sir。 也不知是向祁动作太快还是怎样，俞淮竟忘记了躲开，右手便落入对方手里。 俞淮黑了脸：都到这里了，我不可能跑得掉。 可是向祁仍然一点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下：可是俞sir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万一趁我不备对我不利怎么办？ 死皮赖脸还以己度人。 俞淮决定快点回到房间，好甩开这人，偏过头去冷哼了一声，索性也不再挣扎。 可是等了一会，也不见这人有挪步的意思。 俞淮没好气道：还不走？ 向祁十分无辜地眨眨眼：我不知道俞sir的房间在哪里。 俞淮： 头一次见到押人质还要人质带路的。 几分钟后，俞淮领着向祁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向祁终于放开了他的手：俞sir一个人呆在这里无聊的话，我可以 俞淮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打断了向祁刚说到一半的话音。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落锁的声音，最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靠在门板上的俞淮松了一口气，这才打量起这间久违的房间。 他第一次醒来，就是在这间房间里，然后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直到黎明号发射。 登上黎明号的时候走得实在是太急了，房间里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物。 床头柜上还扔着几个没吃完的药瓶，靠窗的书桌上，还盖着一本临走时刚看到一半的小说。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恍然间，俞淮发现，自己已经对曾经在地面上的生活感到陌生。 俞淮走到窗前，拿起了那本小说，找到了他最后一次读到的那一页 夜深了，他望着那栋小楼，望着那扇窗后隐隐现出的那一道倩影。他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推开那扇窗户，拥抱新一天的太阳。他几乎可以想见，她黝黑的眸子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变成璀璨的浅灰色，那真是人世间最美的色彩。 他开始前所未有地期待白日的到来 俞淮想起来了，这是一本爱情小说。 那个时候莫莉博士，也就是俞淮的母亲，正在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文学作品唤醒俞淮对于感情的记忆。 桌面上还堆着一些类似的书籍，关于亲情的，关于友情的，俞淮都已经看过了，只剩下这本关于爱情的。 或许是文字的力量确实强大，通过看这些书，俞淮还真的理解了种种复杂的感情，当然，除了还没有看完的爱情。 时至今日，他对爱情的概念还只停留在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关系上，并且对此毫无感触。 朋友和家人都是俞淮从一开始便拥有的，但是爱人却没有，俞淮觉得自己可能无缘于爱情，这实在是一种神秘又难以得到的感情。 因此俞淮放下了手里的爱情小说，转而观察起了生长得过于茂盛甚至已经占了他一半桌面的爬山虎。 俞淮拎起一条长满绿叶的藤须，冰冰凉凉的，而且很光滑，这让他想起了向祁的手的触感。 不过只是一秒，他便扔掉了这种想法。 爬山虎的藤蔓太细了，恐怕无法承受太多的重量。 想了想，俞淮摘下一片泛黄的叶子，将它放进了那本爱情小说里，他刚刚翻阅过的那一页。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确很无聊，在俞淮参观完自己曾经居住过的住所后，他不得不重新拿起了那本小说，用以消遣时间。 小说里主人公的名字很唯美，一个带有「樱」字，另一个带有「湖」字，两年前离开这里时，俞淮正看到小湖住进了小樱家隔壁，他继续看了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变得黯淡，俞淮听见一阵敲门声，然后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俞淮放下书，目光投向房门口。 来的是之前在医院里攻击过他的那个壮汉，壮汉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还有一只对讲机。 壮汉将东西放在了门旁的小桌子上：俞上校，这是您的晚饭，还有对讲机，您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通过对讲机叫我，我的名字叫樱。 樱？真是意外的凑巧。 这个名字安在这样一个壮汉身上，多少有些喜感。 俞淮冲他点点头：嗯，谢谢。 樱关上房门，再次落了锁。 晚饭是一些炖的土豆和萝卜，似乎只放了一点盐，吃起来索然无味。 不过对于常年喝营养液的俞淮来说，并不难以接受，只是他开始有些想念「炮面」的味道了。 吃过晚饭，俞淮将对讲机放在了书桌边上，继续看那本小说。 在俞淮放下书准备睡觉的时候，小樱和小湖正第一次相约去公园散步。 和她并肩走路的时候，他的手总是会不自然地直直垂在身侧，好像忘记了该怎么摆动。 不过他很快发现，小樱也是这样的，因为偶然的一次靠近，他的手背碰到了她的手背，然后理所当然地交握在了一起。 天知道这消耗了他多么大的勇气，可能一辈子也只攒得出来这一次。 俞淮联想到了向祁。 这人抓他手的时候，也十分的理所当然。 当天晚上，俞淮难得地做了个梦。 梦里，小湖和小樱牵着手，沿着开满白苏花的小径向他走来，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爱情萌芽的隐约的甜蜜」。 两人走得愈来愈近，却忽地从娇羞的少年少女摇身一变，变成了向祁和那个壮汉。 向祁「面带红晕」，对俞淮一笑：俞sir，醒了吗？ 俞淮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吓醒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子虚乌有（3） 睁眼在床上躺了一会, 旁边突然又传来向祁的声音：还没醒？ 俞淮彻底醒了。 他偏过头，将房间内扫视了一圈，确定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这才稍放下心，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向祁的声音是从对讲机里传来的。 俞淮走到书桌前, 拿起对讲机，刚起床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有事？ 对讲机那头：我开门了。 嗯。 话音刚落, 俞淮的房门被打开了。 向祁站在门外, 手里拎着个对讲机, 对俞淮笑了一下：早啊俞sir。 俞淮没理他，转身进了卫生间，捧起把水擦了擦脸。 科利尔博士说今天也需要采样，顺便邀请你共进早餐。向祁也不进门，只随意地靠在门框上, 嗓音低沉散漫。 看起来俞淮似乎不能拒绝这个邀请。 简单洗漱了下，俞淮跟着向祁出去了。 或许是昨晚的梦境太过离谱, 令人印象深刻, 当向祁的手再次伸过来时，俞淮敏锐地躲开了。 适可而止。俞淮淡道，然后越过向祁，径自向楼下走去。 向祁落空的手虚握了下, 但也不怎么在意，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揣着兜跟了上去。 俞淮知道利昂的实验室的位置，他走到实验室门口, 果然看到利昂忙碌的身影。 他正在往一只装着浑浊的铁锈红试剂的试管里滴加什么东西, 液体相融的瞬间, 试剂从铁锈红变成了泛着些绿色的肉粉，看起来就像植物人的粘液。 利昂做实验太过专注，直到俞淮敲了敲门，他才发现两人的到来。 早上好，俞长官，请进。利昂放下试管，对俞淮露出一个微笑。 俞淮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在利昂的指示下坐下，任由他从自己小臂上抽了两管血。 结束之后，利昂抱歉道：本来想请你一道吃早餐的，但我这里的实验恰巧有了些新的发现，一时走不开。餐厅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你自己去吧。 好。俞淮点点头。 利昂的一席话说得他一时恍然，这样的对话曾经在同样的地方发生过很多次。 只不过那时利昂抽他的血是为了例行检查，而现在抽他的血则是用于一些不能透露的研究。 俞淮所看的那些文学作品里多有什么「物是人非」的感慨，他此时仿佛也终于能够理解了。 向祁等在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和利昂打招呼，等到俞淮出来，两人一起去吃了早餐。 早餐仍然是土豆炖萝卜，和昨天的晚餐丝毫没有区别。 吃过早餐，就在俞淮以为自己又要被关回房间时，向祁却突然道：俞sir想出去走走吗？ 俞淮犹豫了下，他一时猜不出向祁的用意。 连在实验室的小楼里活动，向祁都要抓着他的手怕他跑了，这会竟然主动带他出去望风，未免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当然，是和我一起。向祁补充道。 出去望风无疑存在着被向祁抓手的可能性，但如果不出去，他也许永远也没办法逃出这个地方和队友汇合。 或许等到利昂的研究结果出来会放了他，但真等到那时候，恐怕孢子都在利昂的催化下变异了好几轮了，黄花菜都凉了。 最后，俞淮还是决定抓住机会出去观察一下：好。 向祁满意地勾起唇角：俞sir想去哪里？ 去看看那些信众吧。 虽然不知道俞淮去看那些信众干嘛，但向祁还是带他去了。 两人往南边走，不到二十分钟就走到了科研区和生活区的交界地带。 这里没有什么人，俞淮昨天路过时观察到，那些信众的生活范围到这里就截止了。 俞淮记得，库里奇夫人曾经的家就在这一带，她家的小楼背后还有着一片特批的花园，花园里有一条暗渠，连通着基地外的一条小溪。 那是他最有可能离开北麓基地的路，他得想个办法过去看看，但又不能引起向祁的怀疑。 俞淮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思考起对策来。 向祁似乎没有察觉到俞淮的异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俞淮说着话，诸如「那朵花真好看」之类，也不介意俞淮近乎敷衍的回答。 俞淮还没想出合适的理由来，库里奇夫人的住处突然传出一阵嘈杂。 怎么回事？向祁的目光往声源处投去。 去看看。俞淮面上平静，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片小花园。 自从孢子爆发，基地里的住户几乎都把家里的绿植换成了白苏花，库里奇夫人的花园也不例外。 因为有活水的缘故，这里的白苏花生长得格外繁盛。 茂密的花丛中，站着几个身穿黑袍的小孩，他们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对着被他们推倒在地的一个小男孩指指点点。 小男孩的兜帽已经被扯掉了，头上沾着几片白苏花瓣，眼泪滴溜溜地在那双碧蓝色的大眼睛里打转。 你爸爸去做了黎明号的坏蛋，你就是个杂种，不配呆在北麓基地！为首的小孩气焰十分嚣张，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里的粗木棍去攘地上那个蓝眼睛的小男孩。 木棍直直地向他的脸戳去，小男孩用手挡住了。 可是木棍上带着的力道对于小孩子来说实在不算轻，小男孩很明显地颤抖了下，闷哼了一声。 周围的小孩顿时爆发出了不满的议论：啊，他怎么敢躲，他爸爸做了那么多坏事，他怎么敢躲。 小男孩颤抖得更厉害了，缩回手，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低声呜咽起来。 你凭什么哭，我们被你爸爸那群人欺负得那么惨，你凭什么哭！为首的小孩恨恨道，举起棍子准备给这个小杂种一点教训，刚准备往下挥，却忽然发现棍子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那里面像是浮着一层薄冰，让他感到后背一凉。 哇小孩大叫一声，放开棍子，带着他的同伙一溜烟跑掉了。 俞淮没有拦他们，他随手扔掉棍子，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小男孩。 他也没有出言安慰这个小男孩，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将他头上、身上沾的花瓣一一摘掉。 过了一小会，直到那群逃跑的孩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小男孩才逐渐停止了抽噎，怯怯地抬起眼睫，很小声地对俞淮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俞淮帮他带上兜帽，声音轻柔，他们经常欺负你吗？ 嗯。小男孩眨了眨眼，落下两滴圆滚滚的泪珠，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恋耽美 全球植化(18) 俞淮本想问问这个小男孩为什么被欺负，但又想到那些欺凌者的恶言相向，直觉自己不应该问，于是道：你叫什么名字？ 威廉。 威廉，一直抱着臂站在旁边的向祁走了过来，也学着俞淮的样子蹲下，他捡起地上那根棍子，递给小男孩，以后他们要是再欺负你，就狠狠地打回去，懂吗？ 向祁的声音难得地有些柔和，却又透出莫名的狠厉。 小男孩愣了下，不敢去接那根棍子胆怯地后退了半步，那双和向祁很像的碧蓝色大眼睛里写满无措。 向祁哼笑一声：连反击都不敢，你想一直被欺负下去？真可怜。 威廉明显被向祁吓到了，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小手犹犹豫豫地伸向那根棍子，却还是不敢真正地将它接过。 俞淮沉默片刻，拉起威廉的手，带着他握住了那根棍子，轻声道：别怕，要是打不过，就来瓦埃尔庇斯实验室找我。 虽然对向祁吓小孩的行为感到无奈，但俞淮难得地觉得向祁说的有道理。 如果自己不愿意掌握武器，那就只能接受被别人压迫的命运。 俞淮这句话无疑给了威廉一个有力的支持，他怯怯地看向俞淮，思索了一小会，问道：你是昨天从外面来的那个哥哥吗？新来的那个？ 嗯。俞淮点点头。 因为是新来的，所以大概不知道基地里的情况，威廉纠结了下，还是决定向俞淮坦白。 可是我爸爸是黎明号上的人，我听说就是他们害我们只能背井离乡呆在这个地方你还愿意帮我吗？威廉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期待的眼神里也掺杂了几分害怕。 俞淮忽然感到，这个小男孩是真的在为父亲是黎明号上的人，而感到自卑。 尽管俞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自卑的。 可是为了不暴露自己也是从黎明号来的，俞淮只能模仿幸存者们的观点：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威廉的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俞淮想了想，抬手抹去威廉脸上的泪痕：我带你去擦擦脸。 威廉顺从地被俞淮拉到了不远处的清渠边。 俞淮不动声色地向后看了一眼，确认向祁并没有跟过来，只是站在原地等他们。 俞淮掬了一捧水，给威廉洗了洗脏兮兮的小手，正犹豫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威廉却十分机灵地看出了他的心思。 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这个小男孩还挺聪明。 俞淮索性也不绕弯子了：威廉，我想请你帮个忙。 威廉看起来有点高兴：哥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并且保密。神秘兮兮地回头看了向祁一眼。 注意到威廉的小动作，俞淮彻底放了心，低声同他说了几句。 不多时，两人和威廉告了别，威廉抱着那根木棍，消失在了花园的入口处，回家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俞淮淡道。 不是说要去看看那些信众？向祁轻轻挑眉。 忽然觉得没什么好看的，还没有这些花好看。明天我可以也来看这些花么？俞淮背对着向祁，声音很轻，就像他对威廉说话那样。 几乎称得上温柔。 向祁感到有些惊讶，从来都冷冰冰的俞上校，还是第一次这样跟他说话。 久久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俞淮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抓着我的手。 背后，俞淮看不见的地方，向祁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好。他说。 他想同她约会的心思已经无法遏止了，晚一天都难以忍受。这天晚上，他堵在了她家门口：小樱，南山公园的花开了，很好看，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去看么？ 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微微红了脸庞，好一会，她才羞羞怯怯地回答道：好。 第26章 子虚乌有（4） 此后一连五天, 俞淮继续重复着早上被利昂叫去取样，和向祁一起吃早餐，然后出去望风的生活。 向祁也果然按照约定, 每天都带他去库里奇夫人的那座长满了白苏花的花园里走一走。 也许是因为他每天都要去看花的要求，向祁似乎觉得他喜欢白苏花, 连带着俞淮房间的花瓶里也被换成了这种花。 先不论俞淮究竟是否喜欢这种花，就向祁给他的花瓶里换花这种细心的动作, 已经令俞淮感到不可思议。 按向祁的话来说, 这叫「礼尚往来」, 是俞淮顺从态度的奖励。 俞淮对此不置可否。 这天上午，当俞淮和向祁并肩走进库里奇夫人的花园时，许久没有出现的威廉也在那里，他十分高兴地跟两人打了招呼。 哥哥，好久不见！威廉手里捧着一束盛放的白苏花, 微笑着递给俞淮。 俞淮俯身揉了揉威廉的脑袋，接过花：这么高兴, 没有人再欺负你了？ 威廉看了看俞淮身旁的向祁, 感激道：最开始的时候还是有的，而且他们人很多，我打不过，后来这个哥哥帮我解决了。 俞淮有些惊讶地看了向祁一眼, 这可不像这人平时的作风。 他莫名地又回想起之前在拉蒙城的时候，向祁帮那个小女孩带糖的往事，似乎向祁对小孩子保有着难得的善良。 不客气。向祁对威廉笑了下。 威廉也回以一笑，他很快注意到面前两个大哥哥交握的双手, 冲俞淮调皮地眨了眨眼, 然后跑开了。 俞淮莫名感到有些脸热, 威廉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他握着花束的右手紧了紧，隐约能感觉到，在那捆绑着的花束中央，他手握的位置，藏着什么东西。 我们回去吧。俞淮催促道。 往常他们也只是来站一会就走，所以俞淮自认为自己这句话并不算突然，可是向祁却似乎没有要抬脚的意思。 向祁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他的视线落在俞淮身上，准确地说，是俞淮怀里的白苏花束上。 接着，向祁朝那束花伸出了手。 俞淮握着花枝的手心泌出一层薄汗。 难道向祁发现了？可他自认为做得足够隐蔽。 俞淮的手上暗暗加了力道，准备在向祁夺花的一瞬间，把那里面藏着的东西拿出来。 可是，出乎意料的，向祁只是伸手从那束花上折下了一朵，然后别在了俞淮的耳后。 俞淮怔了一瞬，毫无防备地让向祁得手了。 白苏花海里，长至脚踝的黑袍把俞淮的身形拉得愈发纤长单薄，他白皙的皮肤也在黑袍、白花的映衬下愈显莹润，浅灰色眸子里带着些茫然，定定看着向祁。 看起来很好欺负。 这是脱下防护服之后的俞上校很轻易给人造成的一种错觉。 向祁喉间莫名有些干涩，他先是目光灼灼地看了俞淮几秒，然后移开了视线：这小子挑的花还挺好看的，看来今天不需要我再费工夫去折了。 像某种欲盖弥彰的掩饰。 俞淮沉默片刻，再次要求道：嗯，我们回去吧。 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涌动起的复杂情绪。 这次向祁没再拒绝，两人一道回了实验室。 进了房间，房门再次被落了锁，俞淮还怕不保险，从里面把房门反锁了一道。 他将花束里裹着的小纸条取出，然后把花插到了书桌上的花瓶里。 五天前，俞淮让威廉每天下午的时候到库里奇夫人的小花园里，用空瓶子装着一朵白苏花，通过那道清渠送到外面的小溪里。 如果他的队友们看到，就一定能明白俞淮的意思，从而和他取得联系。 而他断定他们一定能看到。 虽然向祁给了队友们错误的引导信息，但是以他们之间的信任，一定还是会来北麓基地。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小纸条展开，是邱文海的字迹，上面写着很简洁的一串数字。 俞淮拿起对讲机，按照纸条上的数字开始调频。 对讲机里先是传出一阵沙沙声，当最后一个数字也对上的时候，骤然安静了。 喂？是队长吗？邱文海试探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俞淮：是我。 对面瞬间一片嘈杂。 联系上了！太好了，队长还没死！这鬼吼鬼叫一听就是柯乐。 别吵！听起来像是宋一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往常烦不胜烦的打闹声，现在却让俞淮感到很亲切。 邱文海：向祁兄弟呢，在你旁边吗？他也没事吧？ 他俞淮停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事，出来再说。 好，我们现在就在库里奇夫人花园连通着的那条小溪边，随时准备接应，队长，你们什么时候出来？ 今晚，我会提前二十分钟通知你们，保持对讲机频率。 想了想，俞淮又道：如果到时间我没出来你们就先回黎明号，告诉俞汀和莫莉博士，「背叛者」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俞淮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语气十分严肃，邱文海从中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果断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 接着，俞淮中断了通话，将对讲机调回原来的频率，放在一边。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俞淮像往常一样拿起了那本爱情小说，继续看了下去。 小湖和小樱的爱情故事很美好，但俞淮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这上面。 他将计划了无数遍的路线再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这几天里，俞淮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房间里，但也能收集到一点信息。 他曾在这栋小楼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小楼的构造，他再清楚不过。 小楼一共有三层，一层、二层都是实验室，三层则是起居生活的区域。 每天晚上九点左右，俞淮的门外会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都很沉，应该是那几个壮汉回房间了。 而直到十二点左右，门缝里透进来的光就会消失，这是小楼总控被关闭，楼道里的灯随之熄灭。 至于利昂和向祁晚上不上三楼休息一个常年睡在实验室，一个神出鬼没脑回路异于常人。 如果说俞淮的逃跑计划里存在什么变量，那恐怕就是向祁。 但俞淮也只能选择性忽略这个变量了，他得抓住这次机会，不能坐以待毙。 凌晨两点，俞淮就将采取行动。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地漫长，俞淮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小说上，以此捱过白日的时光。 黄昏降临的时候，手里的书也终于翻至尾页。 书里，小樱和小湖的感情经历了一路的起起伏伏，趋于稳定。 在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公园里，小湖向小樱求婚了，两个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原来这就是爱情。 俞淮合上书，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暮色逐渐四合，满天星斗阑干，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门缝里的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两点，俞淮给对讲机调整了频率，接着，他从书桌抽屉的最深处，翻出了一堆零件，以及几颗子弹。 飞快地组装好，最后「咔哒」一声，上膛。 这是俞淮从前淘汰掉的手枪，后来被他用来练习装枪，拆得七零八落地扔在了抽屉里，没想到还有再次见光的一天。 邱文海，准备接应。 收到。 万事俱备，俞淮将对讲机和手枪别在身上，悄无声息地翻上书桌，从敞开着的窗户跳了下去。 他十指勾着墙上攀附着的爬山虎，这样可以最大地减缓下落的趋势。 但同时，爬山虎的藤蔓也被扯落大片，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些声音，或许会惊动小楼里的人。 但俞淮此时顾不得这个了，他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只要和外面的队员接上头，就算向祁他们追上来了也无济于事。 下落过程中，俞淮的双手被藤蔓上某些尖锐的东西划得鲜血淋漓，短短数秒，他即将落地。 俞淮索性放开藤蔓，脚在墙壁上用力一蹬，摔落在地面上，顺势翻滚了一截。 他也不看身后有没有人追来，爬起来就跑，以最快的速度向库里奇夫人的小花园的方向冲刺。 即便是在盛夏，凌晨的风也带着十足的冷意，呼啦啦从俞淮耳边刮过。 他只能听见猎猎的风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背后似乎传来了脚步声，但没关系，俞淮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了。 俞淮跑进了那座开满白苏花的花园。 他已经能够看见那沟清渠，只要从这里潜入水下，就能去到北麓基地外的那条小溪。 此时他离自由只有一墙之隔。 就在俞淮即将跃入水中的那一刻，几条粗壮的触须猛地从身后追来，缠住了俞淮的腰！ 你要去哪？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俞淮回头，撞入那人晦暗不明的目光中，浅灰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向祁，追上来了。 月光下，花丛中，向祁的双手自关节往下，全都化成了触须，眼底病态的疯狂几乎要将理智吞噬殆尽。 他的声音很冷，再也不复往日的慵懒散漫，充满了凛然的恶意。 你说，猎物不听话该怎么办呢？向祁缓缓勾起唇角，一步步向俞淮走来。 身上的触须逐渐收紧，俞淮咬咬牙，不再犹豫。 砰砰砰 枪声接连响起，电光火石间，俞淮挣脱桎梏，跃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子虚乌有（5） 冰冷的溪水一拥而上, 将俞淮整个人包裹起来，水流过过的地方像是有细细密密的小针扎在皮肤上。 鲜血从俞淮手上的伤口处渗出，在水底拉长成一道血红的丝线, 然后缓缓晕开。 没有丝毫的犹豫，俞淮纵身向深处游去。 清渠和小溪的交汇处在城墙底下, 略显狭长，不过幸好容得下一人通过。 因为不知道还有多远才能换气, 俞淮一刻也不敢放慢速度。 终于, 俞淮游了出去。 队长！在这里！ 刚从水中探头, 俞淮便听到对面岸上传来的呼唤声。 一辆猎鹰掠过来，悬停在俞淮旁边，车上的那人向俞淮伸出手，把他拉了上去。 俞淮浑身湿漉漉地跨上了车后座：走！ 猎鹰贴着水面滑出一道弧线，飞上高空, 对面岸上的几辆猎鹰也立刻跟上，朝着与北麓基地相反的方向去了。 俞淮的目光下意识地回望向那条小溪, 似乎想把平静的水面给看出波澜来。 可是直到小溪消失在俞淮的视野里, 水面也没有一点动静。 俞淮说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些什么。 他觉得应该有人追出来，可是没有。 一时间，俞淮的大脑里像是塞满了棉花，窒得他无法思考。 进入水面的那个瞬间, 他看见了向祁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溅到周围洁白的白苏花上，压得花枝都颤了颤。 他仿佛亲手触到了那鲜血的滚烫。 两枪打在触须上，一枪打在肩上如果准确命中了的话。 俞淮的准头一向很好, 但此时他却有些不确定。 恋耽美 全球植化(19) 或许情急之下打歪了, 或许自己记错了, 不是瞄准的肩，而是像处理普通植物人一样，条件反射地瞄准了胸口。 或许向祁此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不然怎么会没有人追出来呢？ 俞淮的脑子有些乱，他抬手摁了摁太阳穴，蹭了一点鲜血在脸上。 那张好看得有些稚涩的脸，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冷酷。 这是他第一次，朝活生生的、有意识的人类开枪。 那个人还是向祁。 尽管向祁也不能算一个完全健康的人类，但总归有别于失去自主意识的植物人，以及那些污染生物。 是的，一定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感到难受。 擂鼓般的心跳在猎鹰高速行驶掀起的冷风中逐渐平息，俞淮深呼吸了下：有毛巾么？ 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让人听不出异样。 物资箱里，自己拿。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刚才出水的时候俞淮就注意到了，来接应他的并不只有那三个队员，大概是他们向黎明号求援了。 现在载着俞淮的这个人，就是另一只救援队的成员，俞淮对他的声音没什么印象。 俞淮侧身打开了身后的物资箱，他拿起一条毛巾，正要把手伸向旁边的呼吸面罩，动作却忽地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把它拿了起来。 简单擦了一下身上的水，俞淮带上呼吸面罩。 没想到我们大名鼎鼎的俞淮俞上校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前座再次传来那个人的声音，语气算不上客气。 俞淮轻轻皱了皱眉，没说话。 怎么，我们千里迢迢下来救人，俞上校一句感谢都没有？这本是十分正常的一句话，但配合着这人的语气，莫名显得阴阳怪气。 俞淮：谢谢。 下次别这么逞能了，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要因为自己靠着一些不明不白的关系得了肩章，就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行。回头俞博士和莫博士又来找军方要人，齐中将也不好做。 听着前面那人近乎刻薄的「劝告」，俞淮忽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他叫李林，是另一只救援队的队长，资历比较深，一直看不惯刚归队没多久，军衔就蹭蹭往上涨的俞淮，觉得他的肩章是上级卖他的科学家父母的面子得来的。 毕竟，俞莫夫妇作为孢子疫苗研制的领导者，说是全人类的希望也不为过，联盟非常重视他们。 李林经常对俞淮发表一些柠檬言论，有几次也传进了当事人的耳朵里，不过都被俞淮选择性忽略了。 在俞淮看来，李林的着这种行为实在是无聊透顶。 尤其这会俞淮心情烦躁，更是只当没听见李林的话，懒得同他多说什么。 有些人就是喜欢以这种方式找存在感，只要你不理他，他自己跳着跳着也就没意思了。 果然，李林说了几句，连俞淮的半点反应都没得到，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讨没趣，也就闭了嘴。 恰巧俞淮身上别着的对讲机中传出声音来：队长？ 俞淮伸手去拿，目光猝不及防地触到了刚才使用过的那把老式手枪，枪柄上还沾着血。 俞淮垂下了眼睫，鸦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绪。 他拿起对讲机：嗯？ 是柯乐的声音：队长，向哥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我们不等他吗？ 沉默片刻，俞淮说：他不会和我们回去了。 柯乐吃了一惊：啊？为什么？ 他和我们追踪的神秘人是一伙的，刚才出来的时候，我杀了他。 对讲机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前几天还和救援队一起生活、一起经历危险的人，竟然是潜伏的背叛者。 一时间，向祁的背叛和向祁的死讯不分先后地冲击了众人。 反应了好一会，柯乐才支支吾吾地说：那，队长你没事就好。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俞淮淡道。 那就好，那就好。 对讲机再次安静了下来，俞淮平静地将它收好。 他并不是有意要骗柯乐，只是这会在场的不止他们队的人，尤其是还有一个对他意见很大的李林。 回到黎明号之后，俞淮一定会被盘问关于利昂科利尔，以及北麓基地的相关讯息，他还没有准备好说辞。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俞淮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能将所有的见闻和盘托出，必须要隐瞒一部分事实。 不管从前怎么想，俞淮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没办法对黎明号、对联盟完全信任了。 所以其他人掌握的信息越少越好，这样他即将编造的谎言才能越牢固。 几分钟后，北麓基地不远处的某处平地上，一艘飞船轰然升空，化作一道银色弧光消失在夜幕中。 与此同时，库里奇夫人的小花园里。 向祁躺在白苏花丛中，他的触须已经收了回来，变回正常人类手的模样。 鲜血从他身下缓缓淌出，染红了那些白色的花瓣，从滚烫变得冰冷。 月光下，这副画面竟显出几分妖冶的美感。 他胸口的起伏缓慢而微弱，半阖着眸子，眼底的疯狂已经冷却了下来，难得透出些平静，注视着那道远去的弧光，直至消失。 有脚步声在身边响起，然后停下，白大褂的一角出现在向祁的视野里。 他似乎对这人的到来浑然不觉，一点反应也没有。 利昂在向祁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微弱，但是还没死。 利昂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伸手替向祁抹去了脸上的血污，指尖捻了捻：亲爱的「象」先生，我一直看不懂你的行为模式，或许你能告诉我放走他的理由？ 向祁含混地哼笑一声尽管这声笑已经虚弱得难以分辨，他闭上眼睛，薄唇微微动了动。 他的声音很低，还被喉间的血沫模糊了许多，但是利昂仍然听清楚了。 他说：我乐意。 作者有话说： 没有凉凉嗷；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黑白（1） 飞船升空过程中与空气摩擦的呼呼声已经消失了, 一片星海撞入舷窗中，寂静而广袤。 随着飞船逐渐进入轨道，地球缓缓进入舷窗的视野。 真正肉眼见到的星海并没有那些瑰丽的雾一样的色彩, 大部分都只是最纯粹的黑色深空与白色亮点，除了离他们很近的地球。 那个曾经蔚蓝色的星球。 自27世纪, 两级冰川彻底融化之后，地球迎来了漫长的酷暑, 直到31世纪初, 地球上的海洋面积锐减40%。 大海像一头巨兽, 先是将低矮的陆地吞没，然后又慢慢吐出来，大陆架成了平原，海沟成了峡谷，是真正的「沧海桑田」。 不但蔚蓝不复, 因为过度开发，地球表面的绿色如今也已变得很少, 面积最大的一块是南部禁区, 在被人类荒废了几百年后，这块污染极其严重的地区竟然逐渐长满植物。 尽管这些植物都不太「正常」。 从太空中看，南部禁区的颜色就像是一滴绿墨融进了灰黑的泥中，让人联想到冒着粘液泡的幽深沼泽。 人类原本以为环境的极度恶化和资源枯竭将会成为这颗星球的终点。 可是没想到, 在预料中的结局来临之前，一场植化疫病会先将人类逼出地球。 飞船在轨航行逐渐稳定，操作台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舰体轮廓, 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 终于, 轮廓具象化的实体出现在舷窗的视野中。 那是一艘宏伟的飞船, 或者说星舰，通体银灰，侧壁上刻着一个很大的利刃刺穿荆棘的标志，流淌着锋利的金属光泽。 黎明号到了。 船体接轨，舱门打开，飞船里的众人依次走了下去。 几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上前，往他们身上喷洒消毒剂，然后让他们进了登舰隔离舱，按照规定，他们需要在这里隔离十二个小时，以确保没有将孢子带回黎明号。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环形舱房，从上到下所有建材都选用的最坚固的合金，除了房间顶部有一盏昏暗的灯，再无别的光源。 隔离舱设有两扇门，他们从靠近登舰舱的门进来，等到隔离完成，直接从另一扇门出去。 等到所有人全部进入了隔离舱，工作人员将门关上，随后头顶的灯也熄灭了，整个隔离舱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他们身上可能携带的孢子将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迅速失活。 环形墙壁上设有一圈座椅，俞淮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邱文海凑过来坐在他旁边。 或许是两支小队间不太熟悉的缘故，彼此都有一些拘束，黑暗的隔离舱被沉默填满。 过了一会，邱文海压低了的声音在俞淮耳边响起：队长。 原本闭目养神的俞淮睁开了眼，他没有应声，但邱文海知道他在听。 北麓基地到底邱文海问到一半，又卡住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才能让他的问题显得委婉一些。 从北麓基地出来之后，俞淮的状态就很不对劲。 邱文海一回想起俞淮在飞船上处理伤口，拿着酒精直接往手上倒时的那个眼神，就觉得有些心惊。 俞淮的目光一向是沉静的，可是那时他的眼神却显得有些空洞。 酒精倒在手上，将血迹冲染得一片模糊，旁人看到都觉得疼，俞淮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扯了节绷带随意地擦了擦，一团绷带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邱文海直觉他在北麓基地里遭遇的事情，恐怕并不止绑架那么简单。 那伙神秘人为什么要绑俞淮？北麓基地里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这都是邱文海想问的。 俞淮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知道邱文海想问什么，但他暂时不打算对他坦白。 北麓基地里的情况，你们看到了？俞淮反问道。 没有，我们到北麓基地外面的时候，基地大门紧闭着，我本来想着让无人机进去探探路，却发现基地的防空磁场是打开的，电子设备一进入就会被发现。 然后他们就绕着基地打算先观察一下，结果在那条小溪边捡到了一堆威廉放出来的，浮在水面上的空瓶子，每个里面都装着一张写着「俞」的小纸条。 俞淮稍微放松了些。 既然他们并不知道北麓基地里的情况，事情就变得好办了许多。 待会齐中将恐怕要找我去问话。俞淮同样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他和邱文海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我会告诉他，那几个神秘人已经被我杀了。 邱文海懵了一瞬，听俞淮的措辞，这恐怕是个谎话。 那，那向祁呢？不久前俞淮曾那么直接肯定地对柯乐说，向祁被他杀了，但这会邱文海看起来显然有些摸不准了。 俞淮迟疑片刻：我不知道。 邱文海看起来更懵了。 临走的时候，我给了他几枪，不知道他死没。俞淮补充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思考待会的说辞，他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平静得过分。 邱文海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困惑，他不太能明白俞淮现在到底怎么想的，既不肯跟队员讲清楚状况，还要对上面撒谎，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吗？ 在俞淮的注视下，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行，我不会说漏嘴的。 嗯。俞淮放心了。 邱文海是他那三个队员里，最聪明也最靠谱的那一个，告诉他这些，之后柯乐和宋一然那边他也能帮着糊弄过去，不至于让他们透露什么和自己的说法相矛盾的信息。 简单的交流之后，俞淮再次闭上了眼睛，他今天实在是有点疲惫。 十二小时很快过去，没有人出现状况，头顶的灯重新亮起，工作人员将出去的门打开了。 干净敞亮的走廊出现在眼前，俞淮抬手摘掉了呼吸面罩。 这里没有地面上处处弥漫着的腥臭，也没有北麓基地里淡淡的白苏花香气，只是很干净的，冰冷的空气。 他一时间竟感到有些不习惯。 刚出门没两步，李林从后面快步赶上来，头盔夹在腋下，斜睨了俞淮一眼：走吧，跟我去齐中将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短，周末会长长（确信；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黑白（2） 齐中将是救援队的总负责人, 俞淮的顶头上司，他的办公室在黎明号相当中心的位置，那里也是联盟高层的主要办公区域。 整个办公区的氛围都很严肃, 以至于李林屡次回头想对俞淮出言不逊，都给憋了回去。 两人径直走到了办公区二层靠右侧的房间门前, 停下，李林抬手按了下门铃。 请进。一道铿锵浑厚的男声从房门里传来。 李林推开门, 俞淮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宽阔的办公桌后, 坐着一个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 面相方正，不怒自威，手边放着一个老式搪瓷杯，给男人凭添了些和蔼的气质。 他手里正把玩着印花杯盖，见到两人进来, 若无其事地放下，十指交搭放在桌面上。 俞淮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 在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绷带时, 皱了皱眉。 小俞，你的手是怎么了？ 齐中将不提，俞淮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手上的伤口了。 倒不是因为伤口轻，只是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思考对策上, 自从在飞船上随意地处理了一下，便没再管过这伤口。 顺着齐中将的话，俞淮的目光微垂，落到自己的双手上。 他包扎得实在粗糙, 看起来像是用绷带毫无章法地缠了几圈, 血还没完全止住, 在绷带上洇开一抹鲜红。 细密的疼痛伴随着酒精刺激过后余下的微微麻意，从手上的伤口传递到大脑皮层。 俞淮虚握了下手，没什么情绪地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受了点伤，没事。 上药了吗？你这包扎得也太潦草，我这里有医疗箱，重新弄弄？ 不用。 僵持了两秒，齐中将无奈道：行，早点汇报完早点放你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中将。 俞淮婉拒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李林就赶紧开口，语气里藏着些不悦：中将，我们小队下去支援俞上校的小队时，发现北麓基地里似乎有情况。 嗯？基地废弃了这么久，能有什么情况？ 基地大门紧闭，防空系统也是开着的，里面似乎有人。 齐中将明显有些吃惊：查清楚是什么人了吗？幸存者？ 俞淮知道此时齐中将的心情就和刚到北麓基地门口，看到那些信众时的自己一样。 本以为早已空无人烟的遗迹里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任谁都会感到不可置信，尤其是这场灾难的亲历者。 齐中将您也知道，北麓基地是多么的坚不可破，除非里面的人自愿将门打开，我们几乎是没有办法进去的，城墙的高度已经超出猎鹰的最大飞行高度了。 齐中将下意识地轻轻点头，李林得到了赞同，继续补充道：不过俞上校是从北麓基地里出来的，他或许知道里面的情况。 说完，李林偏头看向俞淮，有些不怀好意。 俞淮出来的时候那么狼狈，想必北麓基地里的情况不一般，不管怎么样，他今天终于能见到这个一路靠着关系升上来，受到上级看重的俞上校出丑了。 恋耽美 全球植化(20) 在李林阴暗目光的注视下，俞淮十分坦荡，他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李林，淡道：我的确知道一些，不过这恐怕属于机密内容。 给出暗示，俞淮静静等待着。 果不其然，听到「机密」二字，齐中将立刻来了精神，冲李林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李林噎了下，不情不愿地转身出去了，临走时愤愤地等了俞淮一眼。 房门再次关上，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俞淮和齐中将两个人。 行了，小俞，你说吧。单独面对俞淮的时候，齐中将的神色明显和缓许多。 当然，这份和缓里不乏俞淮父母是疫苗研制的领头人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欣赏。 一般人在遭遇了俞淮那样可怕的事故之后，都会产生很强烈的心理阴影，绝大部分都会选择退伍，或者调到后方工作，但俞淮却不一样。 尽管有些不合乎情理，但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当年的事故所困扰。 俞淮归队之后，上级考虑到他的心理状况，安排他加入了护卫队，每天只需要在黎明号上站站岗，沿着规定路线巡视一下。 当时齐中将对于失去了他这样一个优秀的救援队成员而感到惋惜，没想到在护卫队呆了没多久，俞淮就主动申请回到了救援队。 回到前线的俞淮不仅丝毫没表现出对于危险的阴影与惧怕，甚至比出事之前还要勇猛几分，每一次高危任务都圆满完成，很快靠着实打实的军工晋升了军衔。 总之，齐中将对自己这个下属样样满意，只是除了一点俞淮归队之后，性格比起从前冷了许多。 齐中将依稀记得，从前的俞淮，性格甚至称得上活泼开朗，是一个很讨喜的小伙子，与现在截然相反。 大概是人经历了重大的变故之后，性情总会受到影响吧，俞淮看似没有留下心里阴影，其实说不定是压抑得太深了，齐中将对此表示理解。 不管怎么样，俞淮都是这批年轻人里最优秀的那一个，性格是冷还是热，都有不少小姑娘小伙子为他着迷，耽误不了什么。 明明是很严肃的汇报，俞淮却莫名觉得齐中将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思考齐中将到底在想什么，按着自己准备好的说辞，缓缓开口：之前我们在拉蒙城的时候，发现了一伙神秘人 汇报的前半段，也就是所有队员都经历了的那一部分，俞淮毫无隐瞒，直到讲到自己和向祁一同前往医院解救幸存者，他开始对事实做出一些改动和修饰。 在医院里，向祁和所谓的「幸存者」联手，趁我不备偷袭了我，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北麓基地了。 俞淮略去了向祁他们的特殊变异，略去了利昂科利尔的身份，也略去了北麓基地里的「装神弄鬼教」，只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他的行动轨迹。 他知道齐中将一定会感到疑惑，但只要他表现出相同的疑惑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抓你去做什么？ 不清楚，我从没见过他们。 齐中将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搭上搪瓷杯的杯盖，轻轻叩击着。 片刻，俞淮补充道：不过其中有一个人，我曾向黎明号核实过他的身份。 齐中将手上的动作停下，按在杯盖上：是谁？ 军队编号4197051302，向祁。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www，今天一天都在焦躁地等待转运（是的这大概是我被隔离的第22天，已经辗转两家酒店，马上要去第三家），整个人处于一个漂浮的状态orz； 结果今天并没有转运成功，明天大概还要等，明天我尽量准时报到！QAQ；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黑白（3） 俞淮很清楚, 按照流程，这种涉及到军队成员个人信息的核对步骤，是会向上级报备的, 齐中将应该或多或少对此有印象。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 办公桌后的齐中将终于露出一点了然的神色。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说着, 齐中将拿起自己的个人终端, 拨了个通讯出去, 对面很快接起，齐中将开门见山道：詹姆斯，把上次俞淮他们小队申请查的信息再给我发一份。 好的，齐中将请稍等。 对面的办事效率很高，通讯刚挂断没两分钟, 齐中将要的资料就发过来了。 齐中将调整了一下终端的投影角度，一簇簇蓝色的光点在办公室中央显现出来, 逐渐勾勒出一个人体的轮廓。 纷乱的光影落进俞淮眼底, 他死死盯着那道正在构成中的虚影，手上不由自主地添了力道，握成拳。 那道虚影正横亘在俞淮和齐中将的办公桌之间，因此齐中将并没有注意到俞淮略有些失态的神情。 虚影的五官缓缓显现, 俞淮深呼吸了下，压下心里那点没由来的酸涩，让自己的外表恢复平静。 他惯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心里是紧张还是惬意, 外露的总是不动声色的空白, 这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因此下一刻, 当虚影的面貌完全浮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俞淮面前的那一刻，他看起来依旧十分平静。 平静得齐中将没有看出丝毫异样。 这个虚影，不是向祁。 或者说，从拉蒙城到北麓基地，那个和他们同行了一路的「向祁」，并不是真正的向祁。 原来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已经编造了谎言。 向祁的谎言被再一次拆穿，俞淮或许应该感到震惊，可是他没有，至少，程度远远达不到「震惊」二字。 他只是有一点小小的惊讶，伴随着心底「果然如此」的判词。 俞淮的领悟力和学习力都很强，在地面上被向祁背刺过那一次之后，他就已经认识到，这个人不可信。 是他吗？齐中将看着虚影旁，浮现出来的条条履历，叹息一声，明明从前是个这么上进的小伙子，怎么会干出欺骗救援队这样的事情来。 书上说，人心都是会变的。俞淮抛开纷乱的思绪，平静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道虚影。 刚才他只是发现这个人和向祁不一样，还没有仔细地观察这人的长相，这会看来，竟意外地有些熟悉。 俞淮顺着他的条条履历看下去，停留在最末端的那一条随队前往拉蒙城进行救援任务，在工业园区失联。 工业园区这四个字触发了俞淮记忆的阀门，他蓦地想起了什么。 拉蒙城北郊，宽阔的柏油路面上，那具死状诡异的尸体。 赫然长着跟眼前这道虚影一模一样的脸！ 俞淮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时那具尸体看起来像是被植物人绞杀，但却没有被榨成干尸。 如果攻击他的是一个拥有正常人类意识的植物人，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向祁不仅是一个疯子、骗子他还是一个小偷。 齐中将还在自顾自地惋惜：真是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苗子那他们现在还在北麓基地吗？我恐怕得再安排几个小队下去处理这件事情。 不用了。俞淮敛了敛眸，淡道，我离开前已经将他们解决了。 齐中将皱了皱眉：解决了？还没确定目标的行为动机，怎么就给解决了。 俞淮迎着中年男人略带责备的目光，十分坦然：我逃出北麓基地的时候，遭到了他们的追杀，情急之下只能朝他们开枪。 闻言，齐中将也不好再说什么，俞淮处于自卫反杀了那伙人，这也是情理之中。 从始至终，对于俞淮的说法，他都没有怀疑一个字。 那关于他们的研究，你了解了多少？是不是真的跟孢子变异有关？ 俞淮迟疑了一下，这一点他还真的不清楚：他们的研究还处于试验阶段，恐怕没有办法引起大规模的孢子变异。 否则整个拉蒙城的植物人都无法幸免了。 齐中将拿起水杯，烦躁地喝了一口，又站起来在座位上来回走了两圈。 最后，他叹了口气，冲俞淮摆摆手：行了，事已至此，赶紧回去休息吧。 是。俞淮向齐中将行了个军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身关门的时候，他的目光最后一次在那道虚影上停顿一秒，旋即垂下了眼睫。 空旷的走廊里，护卫队正在进行换岗，被换下来的那一队人排成一列整齐的纵队，和俞淮迎面撞上。 他们很有礼貌地向俞淮问了好，几个小年轻看向俞淮的目光闪烁着敬佩。 俞淮和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听见了背后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窃窃私语。 大抵是「好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那样」之类，俞淮没在意。 估计是这群小年轻以为距离已经够远了，俞淮听不见他们的小声交谈。 然而事实上，俞淮的听力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太多。 他从前似乎并没有这么好的听力，是在那次事故之后，才意外地变好的。 否则，在他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莫莉博士不会毫无防备的在他房门前，跟俞汀博士掩面低泣 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悲伤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 旁边的男人叹了口气，明明自己也很难过，却还是得故作坚强的安慰妻子：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教他，日子还很长。 可是 那是俞淮刚醒来的第三天，他浑身都很虚弱，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弹不得。 他忘记了一切，世界对于他是一片难以理解的混沌。 而他则像是被深埋在混沌底下的，一粒茫然的种子。 难过与悲伤，是他的第一份养料。 办公区域的走廊里，俞淮加快了脚步往科研区走去。 他逃出北麓基地的时候是凌晨，一路上折腾了几个小时，又经过了十二小时的隔离，这会又是下午了。 在地面上，这会该是一天里最亮最热的时间，但在黎明号上，昼夜和季节都失去了概念。 窗外永远只有不变的黑暗，和亘古不变的星海。 穿过了许多条看不出区别的长廊，前方一扇厚重的舱门上方出现了「科研区」几个大字。 俞淮走了进去，右转，最深处那间，就是俞汀和莫莉夫妇带领的瓦维洛夫研究所。 研究所的大门上设了指纹锁，俞淮下意识地想摘下手套，指尖触及绷带的一瞬，他才蓦地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短袖。 他应该先回去换个衣服，俞淮想到。 如此狼狈地出现在父母面前，似乎不太合适，他们或许会担心。 俞淮迟疑的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出，面前的门却自己打开了。 小淮？迎面撞上，里面那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中年女人怔了下。 母亲。抿了抿唇，俞淮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俞淮和莫莉博士长得很像。 莫莉博士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有着一双同样沉静的灰色眼睛，只是那本该清澈的眸子此时却蒙了一层很深的疲惫。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繁重的科研工作和长期的熬夜带走了她发丝的乌黑，现出花白的颓态。 看到俞淮，她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和所有久未归家的孩子一样，刚一照面，俞淮就被自己的母亲拉住从上到下审视了好几遍。 最后，莫莉的目光落在俞淮缠着绷带的双手上，秀气的眉毛蹙起，十分心疼地将它们轻轻拖起来。 呀，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责备又关切的语气，比不久前的齐中将只增不减。 俞淮一时有些无措。 他知道按照失忆前自己的性格，他应该钻进母亲的怀里撒娇，将她眼里的责备和担忧哄走。如果他这样做，莫莉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举动，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太奇怪了。 俞淮犹豫了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只是一点小伤，您别担心。 他的话并没有对面前这位担心的母亲起到什么安抚作用，莫莉博士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然后将他拉进了研究所。 你看你，明明知道自己体质特殊止血慢，还这样粗鲁地对待自己的伤口。莫莉博士一边走一边数落着，她的声音很温柔，即便是数落也十分悦耳。 已经止血了。俞淮小声反驳道。 莫莉博士回头，用那种看不听话的孩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带着温柔的责备。 研究所内部还划分出了许多间实验室，其中最靠里，也最大的一间，就是莫莉和俞汀夫妇以及几个助手研究孢子病毒的地方。 莫莉将俞淮带到了实验室外间的更衣室，这里是他们穿脱防护服的地方，和里间用一面很大的玻璃墙隔开。 莫莉让俞淮在凳子上坐下，转身拿了医疗箱过来给他上药。 俞淮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双手，微微偏过头，目光穿过玻璃墙，落在其中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上。 通过体态，俞淮很准确地辨认出那是他的父亲，俞汀博士。 俞汀博士正很专注地摆弄着一些设备，同时往手里的终端上记录着数据。 他工作得很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间的动静。 莫莉博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最近我们的任务很重，待会晚饭的时候你们爷俩再打招呼吧。 好。俞淮收回了目光。 莫莉仔细地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收拾起医疗箱，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俞淮，眼底闪烁着藏不住的笑意。 你猜我们最近为什么这么忙？ 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很忙，因为地面上肆虐的孢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现在能让莫莉博士如此高兴的，俞淮不用猜也知道：疫苗研究有了新进展？ 莫莉欣喜地点点头：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种对孢子有很强抑制作用的化合物，疫苗的研究终于出现曙光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黑白（4） 疫苗的研究终于出现曙光了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携带着无比重的份量, 在俞淮脑海里重复了好几遍。 他先是怔了一瞬，旋即被莫莉博士的欣喜所感染。 俞淮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不久前在地面上看到的种种景象，那些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将在疫苗的净化下重新变回正常的样子。 尽管俞淮其实并没有看过它们「正常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充满期待。 身旁的莫莉博士已经开始满怀憧憬地向他描绘想象中的图景了。 等到疫苗研制成功, 我们就不会被孢子感染了，黎明号将回到地面, 逐步重建人类的家园。虽然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暂时还不能恢复正常, 但我们将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寻找治疗他们的办法。 一切都将逐渐变好。 在谈论起这些的时候, 莫莉博士的眼神似乎都在熠熠发光，除了期待和欢喜，似乎还掺杂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嗯。俞淮的神情也十分难得地柔和起来，嘴角捎带了浅浅的一点笑意。 莫莉博士起身将医疗险放回原位，重新坐下来的时候顺手摸了摸俞淮的头。 恋耽美 全球植化(21) 这是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 是母亲和孩子之间最普通不过的接触。 在莫莉的指尖触到自己发顶的那一瞬，俞淮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后便恢复了常态。 我许久没有去过地面了, 小淮这次下去，有碰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吗？莫莉博士眼底的情绪收敛了许多，温和地望向俞淮。 不得不说，莫莉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母亲, 她从来不会问俞淮在任务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危险，因为这会给俞淮带来压力。 相反，她总是体贴细心地料理好俞淮的伤口，然后用这种曲折委婉的谈天来了解俞淮的经历, 舒缓他的情绪。 新鲜好玩的事情 几乎是下意识地, 一张总是神色懒散的脸在俞淮脑海里浮现, 唇角勾起一个讨打的弧度。 就好像是注意到了俞淮的视线，那人微微眯眼，嘎嘣咬碎了嘴里的糖，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糖纸：俞sir，吃糖吗？ 怎么了？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莫莉关切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俞淮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神了。 俞淮眸光暗了暗，驱散了脑海里的画面。 没有。俞淮先是否认了，迟疑片刻，继续道，想起一个爱抢小孩糖吃的家伙。 莫莉露出绕有兴趣的目光：听起来有一点恶劣，他是你的队员吗？ 不是。顿了下，俞淮又补充了一句，他还和小孩子打架。 这指的是向祁帮威廉教训欺负他的小孩那回。 哦天呐，他听起来就像个小孩子。莫莉被逗笑了，似乎是想象不出还有这样的人。 或许是被莫莉的态度感染了，俞淮也莫名感到了一丝愉悦。 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犹豫片刻，俞淮看着莫莉的眼睛，抿了抿唇：我这次去到了北麓基地。 听到熟悉的地名，莫莉有些惊讶：那里还会有幸存者吗？我以为从前基地的人现在都在黎明号上。 俞淮没有回答莫莉的问题，他注视着那双和他一样的灰色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在曾经的瓦维洛夫研究所里，遇到了利昂科利尔。 谁？！ 当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俞淮很清楚地看到，莫莉灰色的瞳孔猛地缩了缩，看起来很震惊。 利昂科利尔。俞淮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莫莉的身体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 俞淮很理解莫莉的心情，当他刚确认利昂身份的时候，也十分震惊。 自己这个和利昂相处不到两年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作为利昂多年老师的莫莉了。 俞淮选择不向莫莉隐瞒这件事情，也正是因为莫莉是利昂的老师，他们之间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在北麓基地的时候，利昂还曾向俞淮询问过两位老师的身体状况。 所以同样的，为了利昂的安全，俞淮觉得莫莉和俞汀也不会将利昂的存在告诉黎明号。 一旦黎明号知道了利昂还活着，并且还在那个什么埃尔比斯实验室里搞非法研究，一定会派人下去处理他，这样的一来，装神弄鬼教的信众们就会暴露在黎明号的视线里； 这么多幸存者，黎明号必然是要管的，但那些信众们对黎明号抱有十分强烈的敌意，恐怕会干出一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 就像小秦炸飞船的那次一样。 他他现在还好吗？莫莉原本平和的声线变得有些颤抖。 她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攥的很紧，指尖掐得太过用力而泛上了些青白。 俞淮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看起来比从前瘦了很多，但总的来说还不错，还活着。 俞淮的描述十分客观，利昂确实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这也正是俞淮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来的原因。 莫莉的情绪忽然有些崩溃，她的眼框里涌出晶莹的泪光，不住自责般地喃喃：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对不起他。 莫莉垂下了头，单薄的肩膀轻微耸动着，看起来像是哭了。 俞淮不太明白莫莉为什么要哭，他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她会感到高兴。 毕竟在地面流落了三年多还活着，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了。 同样地，他也不太能明白莫莉为什么要感到自责。 不是你们的错。俞淮有些无措地劝慰道。 是利昂自己释放了孢子，引发了这么严重的一场劫难，这是他自己的错。他现在还能健康地活着，已经是命运最大的恩赐了。 但莫莉显然没有被安慰到，她只是抬头看着俞淮，然后苦涩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难过，以至于俞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利昂在进行着一些非法研究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莫莉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她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对俞淮强笑了下：瞧我，忘了小淮刚刚回来一定很累，还拉着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赶快回去休息吧，刚好我有点事情要找你父亲商量一下。 俞淮有些担忧地看着莫莉，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会帮不上什么忙，俞汀博士大概能更好地安慰她。 终于，俞淮起身和莫莉告了别，转身向外走去。 莫莉没有送他，但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嘱咐声，声音里仿佛还带着哽咽的余韵：小淮，洗澡的时候注意别让伤口沾水。 好。 俞淮住的地方是在军方统一的宿舍区，一人一个小房间，独立卫浴。 和在北麓基地瓦维洛夫研究所旧址的住所相比，他在黎明号上的住所里的陈设相当简单。 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以及一张书桌，上面摆着几本文学著作和一盏台灯、一个水杯，这几乎就是全部的陈设了。 过于简单的陈设显得这间不过十几平的房间都空旷了起来。 库里奇夫人曾提议把她的地毯铺在俞淮的宿舍里，这样看起来会舒适许多，但这个提议被俞淮委婉地拒绝了。 回到宿舍，俞淮先是去好好洗了个澡，显然这种操作不用手是不行的。 俞淮在莫莉博士的嘱咐和自己清洁的欲望之间摇摆了下，不太纠结地选择了后者。 温热的水让刚干涸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液，俞淮坐在书桌前，用自己房间里的医疗箱仔细地重新包扎了一遍，这让它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拆开过了。 接着，他拉开了书桌抽屉。 他拿出了自己的个人终端在出任务的时候，救援队的队员都会把终端放在宿舍里，因为地面上并不能使用它。 俞淮用指纹重新激活了终端，几条早前接收的消息接连不断地弹了出来。 信息的接收时间就在两个小时之前。 【齐中将：回宿舍了吗？你走了我才想起来，刚才还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 【齐中将：你还记得之前争议很大的那个「远征计划」吧？这段时间经过高层的再一次讨论，最终决定实施这个计划。】 【齐中将：上面看中了你，想问问你感不感兴趣。不用急着答复，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商量一下。】 「远征计划」？ 俞淮的目光停留在这四个字上，轻轻皱了皱眉。 他当然记得这个计划。 在黎明号即将发射的那段时间里，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曾在北麓基地里掀起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黎明号的发射是为了让人类暂时躲避地面上的灾难，等到找到解决办法，黎明号会载着希望的火种，回到地面。 但联盟领导层里却有一批人，认为地面上的灾难已经严重到无法拯救的地步了换句话说，他们觉得地球已经没有继续坚守的必要了。 他们倡议，人类应该乘坐黎明号彻底离开地球，前往浩瀚的宇宙，寻找另一颗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这也就是所谓的「远征计划」。 当然，这个计划太过孤注一掷，风险太大，很快就被联盟大部分领导人驳回，黎明号也依旧像预想中那样，围绕着地球航行。 俞淮有些不理解。 明明现在情况已经逐步稳定了，疫苗的研制成功也已指日可待，高层反而却将「远征计划」翻了出来 犹豫了一会，俞淮点开输入框，指尖轻触了几下。 【俞淮：好。】 作者有话说： 昨天咕咕了，我忏悔QwQ 第32章 黑白（5） 发完消息, 俞淮设了三个小时的闹钟，然后躺倒了床上。 他的宿舍在黎明号外围，床边墙壁上开着一扇舷窗, 俞淮的目光很自然地透过舷窗向外看去。 窗外并没有星海，只有望不到边的黑暗。 黎明号正处在地球的阴影里。 俞淮望着这颗星球, 遥隔几千万里，他仿佛能看见地球上荒芜干裂的土地, 被植物人侵占的城市, 以及隐匿在暗处的污染生物。 孢子病毒像一层瘴气, 死死包裹住了将要窒息的地球。 俞淮其实说不出自己对地球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他毕竟只在地面上生活了两年不到，甚至比不上他待在黎明号上的时间。 但地球是人类诞生发展的家园，作为人类群体中的一员，俞淮觉得自己应该对地球感到眷恋与思念, 就像莫莉博士那样。 俞淮一直以为，正是人类对家园这种与生俱来的眷恋, 使得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地球。 可「远征计划」的实施, 却很明显是建立在未来将要放弃地球的基础上的，这与黎明号此前对于地球的持之以恒的救援行动产生了矛盾。 如果联盟真的决定要去寻找一个新的「地球」，大可以在黎明号即将发射的时候，就通过「远征计划」的提案, 而不是绕着地球空耗这三年。 而现在，「远征计划」被重新通过后，黎明号对于地球的救援活动却仍然没有停止。 黎明号上的能源和物资并没有多到可以随意挥霍的地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紧张的, 而救援已然灰败的地球所带来的收益,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都补不救援行动本身带来的消耗。 总而言之, 在目前的情况下，怎么看都是二选一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两手抓是很不现实的，并且跟联盟一直以来的态度产生了矛盾。 或许是太久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俞淮这会感觉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有些艰难地转动着，怎么也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最终，他只能暂且将这一切归因于人类纠结犹豫的本性，然后闭上了眼。 舷窗外巨大的阴影缓缓流动，滑过俞淮安静的睡颜，将他带入了黑暗的梦境。 三个小时后，闹钟准时响起，俞淮起床，将它关掉。 短暂的深度睡眠让俞淮的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他简单洗漱了下，换上了制服。 和地面行动时穿的全黑色防护服不一样，他们在黎明号上穿的制服看起来更斯文些。 带着些欧式复古风格的黑色军服穿在俞淮身上，显出几分优雅，这种制服看起来比防护服更让俞淮显得成熟。 穿好衣服，俞淮看着之前换下来的黑色短袖，犹豫了下，最后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俞淮眸光冷淡，慢条斯理地带上手套。 这会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俞淮没有直接去齐中将的办公室，而是再次走向了瓦维洛夫研究所。 俞淮走到的时候，刚好赶上研究人员们的休息时间。 除了个别几个助手还待在实验室里监测实验进程，其余研究员都在休息室里吃晚餐。 嗯？小淮？俞汀博士正从保温箱里拿营养液，看到俞淮，有些意外。 父亲。 莫莉站在俞汀身后，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刚我跟你说了小淮回来了，你还点头，看来根本没听我讲话。 嗨，我这不是满脑子都在想实验嘛，俞汀博士有些心虚地笑笑，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小淮吃饭没？ 还没。 俞汀博士从保温箱里又拿出来一条营养液，挑挑拣拣选了一支淡粉色的，扔给俞淮。 最近隔壁实验室改良了营养液的口味，试试这个草莓味怎么样。 俞淮拆开包装尝了一口，一种带着点苦涩的甜味在舌尖蔓延。 很明显的人造糖精的味道，跟草莓可以说一点不搭边。 还行。俞淮说。 俞汀博士却一眼就看穿了俞淮的微表情，笑道：嘿，我就说别整什么草莓味、西瓜味吧，果然不好吃，整点老干妈味多好。 没有什么地面生存经验的俞淮茫然。 「老干妈」是什么？ 坐吧，小淮，这些哥哥姐姐你都认得的，不用拘束。莫莉博士微微笑着，替俞淮拉开凳子。 休息室的桌前围坐着三个助理研究员，俞淮和他们互相打了招呼。 这三个研究员里，有一个是莫莉的助手，一个是俞汀的助手，还有一个则是当年利昂科利尔的助手。 利昂的这个曾经的助手是一个安静内向的男人，俞淮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也没怎么看到他和别人说过话。 他的存在感很低，是整个瓦维洛夫研究所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人，在孢子爆发后，揭发了利昂恶意释放孢子的罪行。 俞淮坐下来之后没两分钟，这个男人就站了起来。 博士，我继续去工作了别忘了我的请求。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让原本稀松平常的话里莫名带上了些神秘的意味。 听到他的话，莫莉和俞汀同时不明显地僵了下。 知道了。俞汀含混地摆摆手，你们俩也都吃好了吧，赶紧进去盯仪器。 几个助手陆续进了实验室，休息室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俞淮喝营养液的动作顿了顿。 他感到一丝不寻常，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又过了两分钟，俞汀拉着莫莉坐了下来。 小淮，你还记得远征计划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黑白（6） 又是「远征计划」。 作为黎明号的核心人员, 俞汀和莫莉知道「远征计划」将要执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和利昂助手的「请求」放在一起，让俞淮有些在意。 俞淮抬眼, 放下了手里的营养液：记得。 俞汀放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着，是一个略显紧张的小动作。 我听说联盟高层准备重提这个计划, 让军方派一批人作为先遣部队，前往侦查各个可能出现宜居星球的坐标。 说到这里, 俞汀很明显地欲言又止了下, 似乎是不知道接下来的内容该如何开口。 俞淮很轻易地捕捉到了他面上流露出的挣扎神色。 而坐在对面的莫莉低着头, 眼眸低垂，散发出一种温和的悲伤。 沉默片刻，俞淮主动接过话头：齐中将告诉我了，他说，上面希望我能参与这次行动。 俞汀并没有感到惊讶, 就像他早就知道了一样：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俞淮本来准备等跟齐中将多了解一些情况，再做决定。 他这会先来瓦维洛夫研究所也正是想征询一下父母的意见, 毕竟要是参加了这个「远征计划」, 恐怕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没想到，俞汀会先他一步提出这个事情。 恋耽美 全球植化(22) 低头沉默良久，俞汀终于叹了口气，直直看向俞淮：小淮, 这次去地面执行任务，相信你已经看到了，地球现在已经是一个即将枯萎的星球，她被污染得太严重了, 资源也不足以支撑人类一日千里的进步。 我们迟早需要寻找另一个可供人类继续发展的家园, 所以我其实是支持远征计划的。 俞淮没有接话。 俞汀博士的话其实有道理, 地球的现状也确实如他他所说。 只是，俞淮仍然感到一丝矛盾。 明明俞汀和莫莉日以继夜的研究，都是为了拯救地球，可是却抱着放弃地球的想法。 这和联盟重新提出并通过「远征计划」存在着同样的矛盾。 如果下定决心放弃，那为何又要拼命拯救；如果下定决心拯救，那又为何放弃。 拯救得不坚决，放弃得不干脆，就好像一个人的左脚要往前走，右脚要往后走，互相拉扯，前后都走不远。 见俞淮久久没有说话，俞汀咬咬牙，大手落在俞淮的肩上：我希望你去参加远征计划。 俞汀的话音刚刚落下，俞淮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莫莉就像是被刺激了一样，捂着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不行，不行，小淮不能去。 俞汀手忙脚乱地给莫莉递纸巾，安慰道：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你这是 那是你一个人同意的！我不同意！擦着泪，莫莉博士的情绪却愈发激动起来。 俞汀无奈：别闹了，参加远征计划是为人类做贡献，这是光荣的事情。更何况小淮还没表态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闻言，莫莉抹去泪痕，充满希冀地看向俞淮：小淮，你不会去的吧？ 俞淮抿了抿唇。 俞汀和莫莉的态度很明显了，一方希望他去，一方不希望他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原本面临的选择变得更加艰难。 无论去与不去，都会违背其中一方的意愿。 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看来他还是得再去具体地了解一下这个什么「远征计划」，才能给出答案。 我再考虑一下。俞淮说。 莫莉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灰色眼睛里翻涌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是得再好好考虑，别听你爸的。 俞汀欲言又止地看了莫莉一眼，最后无可奈何地闭了嘴。 因为这场争执，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会。 终于俞汀抛出了个新话题：对了，我听你妈说，你在地面上见到了利昂？ 是的。 他现在还在哪里做研究吗？ 嗯，就在瓦维洛夫研究所的旧址。 俞汀点点头：这样啊。他的研究现在进展如何？ 俞淮下意识地想起了拉蒙城里那些变异植物人，他觉得这些事情恐怕还是不要告诉俞汀和莫莉比较好。 毕竟利昂是他们最得意的天才学生，要是听说了利昂现在不思悔过，搞出这些玩意，他们不知该会是怎样的心情。 因此俞淮只是说：不清楚。 话刚出口，俞淮又想起了什么：他抽了我的血，说我的血液里有孢子的抗体。 俞淮一直对利昂的这种说法感到怀疑。 如果是真的，那么俞汀和莫莉博士没道理不知道，可他们要是知道，为什么从来没研究过他的血液，明明这几乎可以算是研制疫苗的一条捷径了。 下一秒，俞汀皱起眉，斩钉截铁道：胡扯，没这回事。 俞淮直视着他的眼睛，却发现俞汀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到，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话题。 半个小时之后，俞淮和父母告别，走出了休息室。 金属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却没有急着离开。 大门的隔音很好，可是耐不住俞淮的听力异于常人，隔着这扇门也能听清里面的说话声。 他等了两分钟，里面的人约莫是以为他走远了，交谈的声音隔着金属大门传经俞淮的耳朵。 他听到莫莉在哭。 你怎么能答应！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怎么能让小淮也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想让那件事情被所有人知道吗？俞汀温声劝说着，更何况你也知道，人类的科学在枯竭的地球上已经没有太多的发展空间了，只有寻找到富饶的新星，我们才能继续追求科学的顶峰。 可是莫莉仍然想反驳，声音却明显地弱了下来。 她开始向俞汀的观点妥协了。 过了好一会，直到俞淮都准备离开的时候，莫莉博士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 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带着些未散的鼻音，语气温和而坚定：你说得对，但要是小淮自己不想去，谁都不许逼他。 俞汀长长地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门外，俞淮眼睫微垂，似有所思地离开了。 他的神情很淡，看不出情绪，十分冷静地思考着俞汀和莫莉的谈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那件事情」 恍然间，俞淮仿佛回到了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躺在病床上，听到莫莉和俞汀在门外交谈的那一刻。 因为没有从前的记忆，而感到空洞与茫然。 在他待在瓦维洛夫研究所三楼的那个房间里休养的那段时间里，俞汀和莫莉，以及其他的一些人，也曾同他讲述过去的事情。 可是他们从来没提到过自己有什么兄弟姐妹。 俞淮徒劳的思考在踏入齐中将办公室的那一刻停下了，过往的记忆一丝踪迹也无，他无从寻找答案。 不过这一路上的思考或许也并不完全是徒劳的，至少这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走进齐中将办公室后，不待齐中将开口，俞淮抢先说道：齐中将，我愿意参加远征计划。 与此同时，瓦维洛夫研究所。 莫莉已经收拾好情绪，继续守在仪器前做实验了，休息室里只剩下俞汀博士，和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的，利昂的那个助手。 我没有办法保证俞淮参加远征计划。俞汀说。 他的声音不再似往常和助手们说话时，那种老师般的和蔼，而是冷冰冰的，甚至还有些僵硬。 利昂助手的脸色沉了下来，看起来对俞汀的回复很不满意。 但是我答应你的另一个要求，俞汀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十分干涩，我的那个学生，利昂，他取到了含有抗体的血液，应该很快就能研制出疫苗他现在就在北麓基地。 利昂助手冷哼一声：行了，那就这样吧，俞汀博士，希望您不要再次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如果您还想保有最后的名誉的话。 说完，利昂助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实验室。 俞汀一个人坐在桌边，痛苦地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说： 预计下一章回地面，回去谈恋爱（bushi） 第34章 黑白（7） 你想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齐中将皱着眉。 嗯。俞淮平静地应道。 其实我的建议是让你留在救援队,齐中将放下杯子，语重心长，虽然救援队时常要进行地面作业, 危险是危险，但比远征计划的不确定性小多了。 你要是参加了远征计划, 先不说会不会在太空中遇到什么意外，就算能平安回来, 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你得考虑好后果。 谢谢齐中将提醒, 我已经考虑好了。面对着齐中将不赞同的神情，俞淮沉默了下，补充道，总要有人做的，我不介意这个人是我。 唉, 行吧。齐中将叹了口气，无奈妥协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要是去了, 平安回来的希望可能真的就渺茫了，你最好还是征求一下你父母的意见。 好，我明白了。俞淮眸色暗了暗，他并不打算告诉齐中将, 这其实是他征求意见之后的结果。 齐中将：后天军方会将参与远征计划的人员名单拟订出来，你和另外七个人，将分成四个小队，作为远征计划的先锋队率先向深空进发。 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还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培训, 学会去操作飞船上的那些仪器, 一切顺利的话, 十月就能出发。 十月，离现在只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这很有可能是俞淮在黎明号上度过的最后的时间。 具体开始训练的时间等候通知，在此之前，你还是救援队的人，我给你随时申请退出的机会，但等到训练开始，就没办法退出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齐中将仍然没有放弃劝说俞淮，尽管俞淮已经多次确认过了。 俞淮明白齐中将的好意，他心里很感激，但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谢谢。 齐中将无奈，手刚抬到一半，准备做出他一贯的送人动作，他的终端却突然响了起来。 俞淮看见齐中将瞥了一眼，旋即严肃起来，抬到一半的手转了向，接起通讯。 一道蓝色光束投射到了办公桌前的空地上，缓缓清晰。 那是一个位置坐标，跟俞淮出任务的时候护目镜上的导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眼前的地图范围要大得多。 完整的地球的投影在半空中旋转着，一个倒三角形的亮点出现在北半球某个位置上。 齐中将您好，通讯部刚才接收到了一个来自地面的求救信号，这是发信位置，请救援队尽快派成员前往救援。 收到。 挂断通讯，齐中将的神色变得严肃而沉稳，他在自己的终端上轻触了下，办公桌前的蓝色虚影瞬间扩大，目标位置更加清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倒三角形光标上方，很清楚地出现了四个字「北麓基地」。 黎明号收到了来自北麓基地的求救信号。 俞淮目光微沉。 这个求救信号看起来太蹊跷了，北麓基地里的那些仇视黎明号的信众，怎么会主动给黎明号发送求救信号？ 齐中将同样震惊了一瞬，他转头问道：俞淮，你不是说你回来之前就在北麓基地吗，怎么没发现里面的幸存者？ 眼看着之前在齐中将面前扯的谎有被拆穿的苗头，俞淮不得已用另一个谎言来圆：t逃出来前我被看守得很紧，只能在科研区活动，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幸存者。 北麓基地的占地面积很大，相当于一座中型城市，因此俞淮的说法是合理的，齐中将也没有产生怀疑。 行，那我向上级请示一下，立刻安排人下去。齐中将调出了救援队的人员名单，准备指派任务。 俞淮开口：齐中将，我们队去吧。 齐中将翻名单的动作停顿了下，看向俞淮：你这才刚回来，手上伤还没好全，还是再多休息几天。 俞淮坚持：正是因为我刚回来，对北麓基地的情况比其他人都要了解，所以更应该我去。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很有说服力。 齐中将考虑了一下，最终拍板道：行，你通知你的队员们去准备吧，我这就向上级请示。 俞淮冲齐中将行了个军礼，转身出去了。 他给队员们发了消息，向后勤部走去，准备申领一套新的防护服和装备之前的都被向祁那伙人给他拿走了。 两个小时后，俞淮登上了前往地面的飞船。 令俞淮感到惊讶的是，飞船上除去他一共只有三个人，也就是柯乐、邱文海和宋一然。 上次去拉蒙城救援幸存者都派了两支小队，怎么这次人这么少？ 很快，俞淮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他们乘坐的飞船离开黎明号以后，从舷窗里，可以明显地看到又一艘飞船从发射口飞了出来。 正在操作飞船的邱文海也发现了，过了两分钟，操作面板上弹出一封来自后面那艘飞船的讯息。 【提前预祝合作愉快。李林】 队长，他们怎么开了一架重型运载飞船出来。邱文海看着操作面板上的扫描结果，疑惑道。 重型运载飞船，也就是运输战斗机的飞船。 救援任务怎么会派这种飞船？ 难道黎明号发现了基地里的具体情况？ 俞淮皱了皱眉。 刚得知黎明号收到了北麓基地的求救信号时，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小秦。 他怀疑这个所谓的「求救信号」是那些信众们的阴谋。 可是现在 俞淮的目光透过舷窗落在不远处的重型运载飞船上，抬手按了按耳边的对讲机。 第35章 黑白（8） 两艘飞船一前一后地往北麓基地的方向飞去。 从俞淮他们开的那艘飞船的舷窗上看, 后面那艘飞船已经隐隐有了要超过他们的架势。 远处出现熟悉的高耸城墙时，后面那艘飞船的速度却忽然慢了下来，接着, 一阵细小的嗡鸣声自飞船两侧响起。 两三架战斗机超过了前一艘飞船，朝着深黑色的金属城墙飞速掠去, 挂舱上的导弹缓缓调整角度，对准了北麓基地。 俞淮瞳孔一震, 拿起对讲机厉声喝道：李林, 你们要做什么？ 对讲机里传来李林不屑的轻笑：这不是很明显吗？完成任务, 俞上校。 李林的话音被呼呼的风声吹得有些模糊，看样子他也在其中一架战斗机上。 我记得我们的任务是救援。俞淮嗓音冰冷。 救援？可是我接到的指令是轰炸呢。李林恶意道，用力将手边的拉杆推到底，中间那架战斗机瞬间往前冲了一大截。 俞淮紧紧按着对讲机，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队长, 现在怎么办啊？邱文海正努力地让飞船提速，想要追上前面的战斗机。 可惜飞船的速度终究是比不上结构特殊的战斗机,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俞淮的目光一刻不错地盯着前方的那几架战斗机, 冷静道：减速。 啊？邱文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问道，远程狙击他们？否则他想不到拉开距离的原因。 在他询问的这几秒里，他已经下意识地按照俞淮的指令完成了操作, 飞船的速度一点点降下来，眼看着更加没有追上战斗机的希望了。 前方的三架战斗机已然接近北麓基地领空，甚至李林他们的那艘飞船也飞到了前面，俞淮他们的飞船却在离北麓基地几十里的地方悬停了。 不。俞淮说,只是为了防止被爆炸波及。 只见北麓基地的城墙上, 一座座炮台似的仪器探出头来, 无数道光束从炮台中射出，朝着北麓基地中心点的上空，汇集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形的保护罩。 刺目的电光在保护罩上流动着，北麓基地现在成了一个被金属城墙和电光保护罩完全包裹起来的堡垒。 几十里外的高空中，看到这一幕的队员们都惊呆了。 还是柯乐反应最快：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怎么好像早有准备？ 接着是邱文海：北麓基地里的幸存者还会操作基地的防御系统，厉害。 恋耽美 全球植化(23) 最后是早已经义愤填膺撸起袖子的宋一然，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的满腔愤怒都凝固了：卧槽，这李林他们撞上去不得被电成渣渣。 俞淮却好似一点也不意外，他手里的对讲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调了频率，这会正从里面传来细微的、断断续续的人声。 我们已经开保护怎么处理要开火吗？ 电光保护罩影响了通过的无线电波，让这声音变得有些刺刺的，但是不难听出，对面讲话的人是利昂。 他正在询问俞淮对于李林他们的处理意见。 那些信幸存者，还能给出不开火的选项？俞淮反问道。 他本来想说「信众」，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队员们说的，联系的是幸存者，连忙改了口。 对面不知道用了什么稳定器，让信号变得平稳了许多：威廉主教对他们说这是一次抵御黎明号的演习，并没有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 并且按照他们的信仰，电光保护罩带来的光照强度远远高于他们的安全值，他们都躲进了没有开灯的屋子里。 利昂话音刚落，对讲机里又传来了一道更小的声音，似乎是那边有人在更利昂讲话。 不知道为什么，俞淮有点在意这个声音，微微屏息着，仔细辨别却是那个叫樱的壮汉的声音，他在问利昂下一步该怎么操作。 俞淮抿了抿唇，莫名地有些失望。 不待利昂回那人的话，俞淮淡道：再等等，我们再交涉一下。 俞淮不知道李林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毕竟是救援队的一员，在他没有机会造成伤亡的情况下，没有必要对他动手。 况且，没有上级的审批，重型运载飞船作为重要战略武器，是不能随意调用的。 俞淮觉得李林可能并不是撒谎，他大概率是真的接到了这样的任务指令。 可是齐中将给俞淮的指令也确实是救援没错，怎么会同一个任务，有两个完全相反的指令呢？ 正飞速思考着造成眼前这种状况的原因，俞淮耳边突然传来了李林的破口大骂：靠！这是什么情况！老子差点直接撞上去了！ 邱文海知道俞淮的对讲机这会连的是北麓基地「幸存者」的频率，将队内频道的内容通过飞船的音频系统播放了出来。 俞淮抬眼看向舷窗外，李林带领的那三架战斗机已经到了离北麓基地相当近的位置，差一点就进入了电光保护罩上闪烁着的那些弧光的攻击范围。 这会李林的注意力从北麓基地上移开，才发现俞淮他们已经在后方很远的地方停下了，成了远空中一个银色的小圆点。 李林咬牙，额上青筋凸起：俞上校，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你们就在那儿等着不合适吧？ 俞淮沉声：我说了，我们的任务是救援。 面前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似乎对俞淮没有任何影响，他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那种令人厌恶的、自以为是的冷静。 李林的目光逐渐变得狠毒起来。 一时间，在北麓基地上方那个震撼的电光保护罩的背景下，来自黎明号的两队人马僵持起来。 好，你们的任务是救援。李林操作着战斗机，调转了方向。 他看起来像是放弃了轰炸北麓基地的任务，准备撤退了。 一直在为这场对峙提心吊胆的邱文海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该怎么救基地里的幸存者？要是防御系统关闭之后，李林他们又反悔该怎么办？ 俞淮皱眉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战斗机，他下意识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不会反悔，俞淮缓缓开口，他根本就没有准备放弃轰炸。 邱文海愣了一下，就在他反应的这两秒里，飞船操作面板忽然亮起一片红光，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机械女音。 【警告！警告！侦测到飞船已被导弹锁定，请及时规避！请及时规避！】 舷窗外，那三架返航的战斗机将导弹对准了对面的飞船，挂舱上一个红色的光点有规律地闪烁着。 这是准备发射的标志。 李林幽灵一般的的声音再次响起：俞上校，我说了，我们的任务是轰炸。 听说俞上校被选中参加了远征计划，与其等以后死在宇宙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还不如把骨灰留在地球上，你说是吗？或许你应该感谢我？ 你说你的任务是救援，那么现在，谁能来救援你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前夜（1） 李林竟然打算把轰炸的目标换成他们！ 宋一然气急, 吼道：李林！你疯了！ 李林不为所动：怎么能叫疯呢，我不过是想完成任务罢了。 你！宋一然气不过，抄起枪就要往舱门的方向走, 被柯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宋一然你冷静点，难道你想跳下去吗？ 飞船操作面板前, 邱文海面色紧绷，额上泌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队长, 我们怎么做？ 什么也不用做。俞淮一如既往的平静, 好像李林的动作没有对他构成半点威胁。 邱文海吃了一惊：不躲吗？ 李林的导弹可是都已经对准他们了。 躲得掉？俞淮反问。 邱文海沉默了。确实, 他们根本躲不掉有着强悍自动追踪能力的导弹。 北麓基地里的利昂通过俞淮的对讲机把这边的形式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轻笑了一声：需要我们帮这位李林长官完成他的任务吗？ 这个「完成」当然不是指李林希望达到的效果。 既然李林的任务是轰炸，并且他自己也觉得，轰炸俞淮他们也算完成任务，那么, 要是他们自己被轰炸，是不是也算完成任务呢？ 俞淮当然听懂了利昂的意思。 缴械吧。俞淮说。他并不准备杀了李林他们。 他理解不了李林对他们干戈相向的缘由, 也做不到像他这样的行为。 实在是不太体面。 好。利昂没有异议, 接受了俞淮的安排。 此时此刻，战斗机上，李林的食指按在发射键上，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个光滑的圆形按键已经被李林手上的汗沾湿了, 像块红热的炭一样，炙烤着他的指腹，忍耐变得极其煎熬。 李林死死盯着前方的飞船，阳光打在飞船的舷窗上, 反射出一大片刺目的空白, 他却好像能滤过那片空白, 清晰地看见里面俞淮的身影。 俞淮这个名字在李林心里和「关系户」、「不公平」划上了等号。 俞淮，你他妈就是一个背叛者，一个小偷！偷走队友生命的怂逼！你凭什么，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今天就要为我弟弟报仇！ 大喝一声之后，李林红着眼睛，用尽平生全部力气按下了发射键。 俞淮，现在就去给他弟弟，还有当年另外三个队员偿命吧 按下按键之后，李林无力地瘫坐在战斗机驾驶座上。 【指令加载中导弹即将发射。】 一秒，两秒李林感受到座下传来轰轰的震颤，发射器启动了。 对面，飞船上，几双眼睛也一刻不错地盯着战斗机的吊舱。 导弹上的那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不再闪烁，持续地亮着，一种危险的气场充斥在战斗机和飞船中间，仿佛连空气都汹涌了起来。 一向淡定的俞淮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三秒，四秒 突然间，发射器震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接着，一切都归于平静。 红色指示灯熄灭也熄灭了。 【警告，发现未知错误，指令加载中止，导弹停止发射。】 靠！李林猛地瞪大双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几乎是扑到了操作面板上，不停的用力摁着发射按钮。 报错的机械音不断响起，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02、03号战斗机，我命令你们向目标飞船发射导弹！李林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另外两架战斗机上的队员听到他的指令，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对面那架飞船上可是救援队的成员，其中一个还是俞淮，俞博士和莫博士的儿子。 他们虽然阻止不了自己队长疯狂的举动，自己却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自相残杀的事情来的。 队长，算了吧。其中一个队员开口劝道。 他害死了他的队友，害死了那么多人，他该死！ 队长，我们理解你想为你弟弟报仇的心情，可是你弟弟的死又不是俞上校造成的，真的，算了吧。 李林怒目圆睁：不止！不止我弟弟，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是他害死的！要不是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孢子！ 所有的植物人，都是拜他所赐！ 李林的状态近乎癫狂了，他的队友倒吸一口凉气：队长，你疯了！这种事情是能乱说的吗！ 李林半是苦涩半是疯狂地笑了一下：我疯了？我是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对面的飞船上，李林的话通过播音系统传遍了整艘飞船。 柯乐啐了一口，哼笑一声：这人怎么回事啊，泼脏水不打草稿的，这种离谱的话也说得出来。 所有人都没有把李林的咒骂和诬告放在心上，有时候离谱得过了头的恶言，可笑得令人愤怒不起来。 包括俞淮这个当事人也没怎么在意，因为实在是太荒唐了。 只是对讲机对面的利昂似乎被李林这番慷慨陈词吸引了兴趣，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听李林说完了。 等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俞淮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利昂恍然回神一般：噢，我说，我突然想起昨天忘给向换药了，你们这边赶紧结束，我好回去给他把药换上。 俞淮怔了下。 换药，也就是说，向祁没死。 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不知是有意无意，利昂轻飘飘地又添了这么一句。 俞淮抿了抿唇，忽略掉利昂，注意力重新放回对面的战斗机上。 他的目光在飞船操作面板上逡巡，因为不太熟悉，扫了两遍才找到他想找的按键，然后摁了下去。 【武器加载中加载成功，请按E7键确认发射。】 飞船腹部探出几个黑洞洞的弹道，对准了对面的无人机。 局势倒转了。 俞淮平淡地威胁道：李林，立刻降落。 作者有话说： 临近期中啦，为了在考试之前把上半学期的内容好好预习一遍（bushi），之后两到三周保证至少隔日更，爱你们 第37章 前夜（2） 半个小时后, 北麓基地外的某处开阔的平地上，柯乐的枪抵在李林的太阳穴，控制住了他。 李林身上的枪械全数被收缴了,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但他阴狠的目光仍然死死抓着俞淮，看起来并不服气。 刚才在空中对峙的时候, 俞淮听到李林说了关于他曾经的队友的事情, 李林的弟弟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俞淮回忆了下, 他虽然一点也记不得之前的那些队友了，但归队之后，齐中将给他看过他们的资料，其中有个人确实姓李，原来是李林的弟弟。 俞淮有心想向李林了解一下从前的那些事情, 但他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这会李林的情绪明显还很激动，俞淮决定等他冷静下来, 再去询问。 不远处传来一阵汽车行驶的噪音, 离他们越来越近，一辆俞淮十分熟悉的越野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准确地来说，不止他一个人熟悉，上次和他一起出任务的三个队友也同样熟悉。 这正是他们追踪了半个多月最后还跟掉了的那辆越野车。 不待越野车停稳, 宋一然和邱文海手里的枪已经举了起来，对准越野车，柯乐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没有挪开对着李林的枪口。 俞淮原本平静的目光在车门被推开的瞬间, 也浮上了一层冷意。 利昂率先从副驾驶上走了出来。 他依然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 金丝镜框遮挡下的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 看着很有亲和力。 但他的亲和力似乎并没有给警惕的队员们带来一丝一毫的安抚作用。 这不是之前那个神秘人么？队长，你不是说你把他们杀了？柯乐目光一凝。 俞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柯乐的声音不小，正在向这边走来的利昂也听见了，他并没有为柯乐冒犯的话感到不悦，只是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是吗，他这样和你说的？ 利昂身后，越野车熄了火，樱从驾驶座上下来了。 俞淮下意识地往车的方向扫了一眼，确认了来的只有眼前这两个人，默默收回了目光。 我们有没有干坏事，俞上校怎么会杀我们呢，是吧俞上校？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利昂走到众人近前，站定。 俞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旁边的柯乐抢先反驳道：你们绑了我们队长，策反了我们救下的幸存者，还在搞一些非法研究，这还叫没干坏事？ 利昂选择性忽略了柯乐的部分指控，温和笑道：如果被策反的幸存者指的是向，那你可就搞错了。 柯乐还想说什么，俞淮打断了他：行了，先完成任务，回去再跟你们解释。 黎明号收到了来自北麓基地的求救信号，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吗？俞淮转向利昂。 求救信号？不太可能。听到俞淮的话，利昂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讶，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好像想通了事情的关窍。 俞淮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诡异。 北麓基地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那些信众对于黎明号怀着很深的敌意，在北麓基地的环境还能使他们平稳生活的条件下，他们是不大可能向黎明号求援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他们准备复制之前小秦炸飞船的做法，把接到消息下来救援的队员们一网打尽，甚至或许可以跟着救援队回到黎明号上，给黎明号制造混乱。 但上次听威廉主教和利昂的交谈，这群信众的行为还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应该不会放任他们做出这种事情，刚才利昂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求救信号不是来自北麓基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俞淮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这个求救信号。 这个所谓的「求救信号」，恐怕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杜撰出来，方便他们借救援的名义对北麓基地进行轰炸。 所以李林才会说他的任务是轰炸，才会做出刚才的种种疯狂举动。 他并没有撒谎，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发疯，他是确确实实接到了这个任务。 俞淮凌厉的目光扫向李林：你的任务是谁派给你的？ 李林哼笑一声，偏过头不回答。 俞淮本来也没想过李林会简简单单地老实交代，对他的拒绝倒是没怎么意外。 他总会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这次多谢了，再见。俞淮语气平淡地对利昂说，接着就转身向飞船走去。 刚才要不是利昂操作北麓基地的防御系统，发出干扰战斗机指令的电波，从而对李林成功「缴械」，他们的飞船说不定还真炸毁在导弹下了。 恋耽美 全球植化(24) 既然求救信号是假的，那也就省得他们冒着风险去北麓基地里走那一趟。 就这样吗？不打算进去坐坐？ 俞淮偏头给了利昂一个冰冷的眼神。 利昂抬手抵唇轻咳了下：开玩笑的。我出来前，有个人让我给俞上校带句话。 俞淮的脚步停顿了下。 他说，不用担心他，暂时死不了。 俞淮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地蜷了蜷。 谁担心他了 他本来想回一句「真可惜」，却不知怎么开不了口。 迟疑片刻，俞淮淡道：那就好。 利昂和樱站在原地目送俞淮他们进了飞船，接着这两人也调转方向，身后停着的越野车走去。 话给你带到了，他说「那就好」。利昂拉过安全带，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是吗，昏暗的后座上传来一声略显虚弱的轻笑。 向祁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整个人都陷在昏暗里，只有贴了膜的车窗透进来些微的光亮。 这光亮依稀照见了他略显苍白的脸，以及光裸着的上半身，上面缠满了绷带，看得出手法极其粗糙。 他偏头望着窗外，目光浅浅淡淡地落在不远处停着的那艘飞船上。 我还以为他会说「真可惜」。 俞淮四人带着被控制住的李林上了飞船，而李林那几个队友则回了他们开下来的那艘飞船。 飞船里，柯乐将李林绑在一个座位上，紧接着转身看向俞淮：队长，刚才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看他怎么有点眼熟。 我也觉得有点印象。邱文海食指抵唇，神情专注地回忆着。 忽然，一张出现在新闻上的证件照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邱文海想起来了，他们曾经都见过这个穿白大褂的人，在联盟通报的新闻上，这个人因为恶意泄露实验污染物，而被驱逐出了北麓基地。 他就是那个十八岁就加入了瓦维洛夫研究所的天才科学家，利昂科利尔，同时也是俞淮父母的学生。 邱文海复杂地看了俞淮一眼，他现在总算能够理解俞淮为什么要撒谎了。 结合之前他们在拉蒙城里遇到的一切，以及利昂科利尔释放孢子的前科，这个疯狂的天才科学家很明显正在进行着一些不太正常的研究，如果被联盟知道了，恐怕他的下场不会是驱逐这么简单。 俞淮几乎可以说是利昂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厚，不愿意暴露利昂科利尔的存在也情有可原。 可是俞淮不应该是这种人啊，如果利昂科利尔真的在进行什么危害性很大的研究 他叫利昂科利尔。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俞淮觉得没有什么瞒下去的必要了。 柯乐和宋一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他不是在孢子刚爆发的时候就被驱逐了吗？我还以为他早就凉了。说到一般，柯乐猛地想起利昂和俞淮的关系，连忙住嘴，可惜一些不雅词汇已经说出口了。 他心虚地觑了俞淮一眼。 俞淮并没有太在意柯乐的用词，他淡淡道：我也以为。 但显然，利昂没有愧对他天才的名号，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招揽了一批拥趸，回到北麓基地继续他的研究。 所以是他们向黎明号发送求救信号的？邱文海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来，不对，他一个被驱逐的人，不可能主动暴露自己的存在，难道北麓基地里还有别的幸存者？ 俞淮点点头：是的。 三个队友都等着俞淮继续说下去，他却沉默了，他不知道那些信众的情况应不应该告诉队友们。 毕竟就是那些信众一手安排了之前的飞船爆炸事件。 飞船上那几个救援队成员，其实和俞淮他们不是同一支小队的，他们的关系就像这次任务中的俞淮小队和李林小队一样，是合作关系。 但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俞淮小队的几个人和他们早就熟识了，不然也不会知道郑柏羽的家就在拉蒙城这种私人的事情。 犹豫了一下，俞淮还是决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队友们。 虽然他们也不能对那些幸存者采取什么报复手段，但他们至少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俞淮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自己在北麓基地里的见闻、之前杜岳在加油站说的那些话，以及一些个人猜测。 听完，三个队友都沉默了。 宋一然抱着枪，闷闷开口：我觉得，我现在还真的有点相信那个杜岳说的话了。 邱文海和柯乐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俩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情。 如果是真的，该不会上面是知道了北麓基地里还有那么多幸存者，才故意派人下来轰炸他们的吧？柯乐提出了一个猜想。 邱文海很快反驳了他：不太可能。如果真是上面想要处理他们的话，没道理给李林他们的任务是轰炸，而我们的任务是救援。 况且我们的任务是齐中将直接下达的，这说明他也不知道轰炸这个决策，而这是不可能的。 齐中将不会给他们两支队伍下不同的指令，李林小队从齐中将那里接到的任务必定也是救援。 但是他却做出了「轰炸」这种与指令完全相反的行为，只有一种可能。 给出轰炸指令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对于李林来说，有着高于齐中将的优先级。俞淮做出总结。 柯乐被两人的分析弄得一脸迷茫，异想天开地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猜测：该不会联盟内部出内鬼了吧？ 出乎意料地，俞淮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大概率是。 啊？柯乐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个人是谁？ 我比较倾向于这是一个结构复杂的组织，俞淮淡道，目光一转，落到柯乐身后的李林身上。 至于是谁这里有个现成的，问问就知道了。 李林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靠坐在座位上，听着几个人头头是道的分析，面露不屑。 接收到俞淮的目光，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看来你能做上上校，还是有点脑子，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前夜（3） 俞淮当然知道李林不会轻易告诉他, 事实上，他都没有想到李林会这么干脆地就承认了。 他并不打算采用正常的「问」法。 绕过柯乐，俞淮走到李林面前, 俯身摘下了他头上戴着的那些防护装备，将护目镜和对讲机挑出来, 扔给邱文海。 检查一下。 既然李林为黎明号上的反动组织做任务，那么他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方式, 就像正常的救援队和黎明号通过邱文海随身携带的那台仪器联系一样。 只不过李林和反动组织的联络工具会更隐蔽些, 而最隐蔽的方式, 就是在救援队通用的联络工具上做手脚。 李林的呼吸面罩被摘下，整个人暴露在空气中，他愣了下，然后瞪着俞淮，屏住呼吸：你疯了, 这是在地面上！ 地面，白天, 没有防护工具, 这在绝大多数从黎明号上下来的人眼里，约等于感染。 飞船上没有孢子。俞淮平淡道，但还是把李林的呼吸面罩扣回了他脸上。 李林这才大口呼吸了几下，仍旧恨恨地看着俞淮, 只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邱文海身上瞟了两眼。 看样子那些东西的确有问题。 果然，没一会，邱文海起身把那些东西又拿了过来。 队长，对讲机没问题, 但是这个护目镜的控制面板被改动过了, 多了一个收发电码的功能。 俞淮从邱文海手中接过护目镜。 李林的这个护目镜在外观上和救援队制式的护目镜几乎没有区别, 俞淮还是在邱文海的指引下，才发现了镜框侧边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小圆形凸起。 我猜测，他们联络用的应该是摩斯电码，一种只由点和线组成的通讯密码，点和线的表示应该是根据手指在这个凸起上触碰的时间来区分的。 邱文海一边说着，一边在他那台黑盒子一样的仪器上操作着：我尝试能否切入它的频道，这样可以反向定位对面的人。 听完邱文海的分析，李林冷笑了一声：别白费力气了，我和他们的交流走的是加密通道，他们模糊了自己的位置信息，找不到的。 没有人理他，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邱文海的结果。 俞淮淡淡扫了李林一眼，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护目镜，拇指隔着手套在那个圆形凸起上轻轻摩挲了下。 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开关，那个小圆形凸起突然震动了一下。 俞淮一顿，抬眼看向邱文海：它刚才好像震动了一下。 邱文海思索两秒：可能是收到消息了，这样就好办多了，我已经切入了他们的频道，或许可以通过这次通讯直接定位到对方的位置。 俞淮点点头，看着那个护目镜，等待着它下一步的反应。 可是那护目镜却陷入了死寂，就好像刚才的震动只是俞淮的错觉一样。 俞淮轻轻皱了皱眉，恰好这时他听到一旁传来李林不屑的冷笑声，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将护目镜套回李林脸上。 既然是需要隐匿的通讯，自然得要验证接收方身份才能继续传递信息。 果然，刚套上护目镜，李林就十分抗拒地闭上了眼，只可惜在他闭眼的前一瞬，一道浅的几乎看不见的蓝光飞速在他两只眼珠上扫过。 一行行点线组合在邱文海的仪器上迅速显现出来，很快便向下滚动了好几页，连日常敲代码的技术兵邱文海一时都有点看不过来。 哈哈哈！一旁的李林忽然大笑了起来，猛地睁眼看向俞淮，目光里盛着深重的恶意。 看起来长年累月采用这种联络方式，让李林对于摩斯电码的敏感度甚至超越了邱文海，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队长，他们用的摩斯电码似乎是二次加密过的，有一些非常规的组合，不知道指代的是什么。邱文海看着屏幕挠了挠头。 大致内容是什么？ 大致突发变故，动物园计划2.0成员叛变，小象破坏了「引擎」，挟持库里奇夫人叛逃原任务目标不再重要了，立刻放弃任务，前往拦截叛逃者。 动物园计划，小象，「引擎」 这些抽象的名词，都是什么意思？ 没等俞淮疑惑多久，李林竟然主动解释起来，语气充满幸灾乐祸：俞上校没看懂吧？我不介意给你翻译一下总的来说，就是瓦维洛夫研究所被几个疯子暴力破坏了，尊敬的俞汀博士和莫莉博士，这会应该都先你一步去往天堂了。 俞淮目光一凛，一把抽出别在大腿外侧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李林，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显出几分克制的怒意。 你再说一遍。声音史无前例的冰冷。 你他妈说什么呢！听着李林的粗鄙之语愈发得寸进尺，甚至到了诅咒俞淮父母的地步，宋一然粗声喝到。 柯乐：队长，这小子说话也太缺德了，俞博士和莫博士他们肯定不会 柯乐安慰的话说到一半，被邱文海惊慌地打断了。 队长，我刚收到黎明号发来的消息，说邱文海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捧着仪器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说什么？俞淮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他莫名想起，这次临走之前，他没来得及去跟俞汀和莫莉说再见，只是用终端给他们发了一条消息。 莫莉用语音回复了他：好的，我们知道了，你这次去千万要注意安全，别再受伤了，听到没有？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说，瓦维洛夫研究所，遭到了反动分子的恐怖袭击，所有的科研人员，全部罹难 仿佛有一颗原子弹在俞淮脑海中炸响，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队友的劝慰，李林的冷笑，还有莫莉的那句「一路顺风，早点回来」，乱糟糟地揉成一团，隔着一层朦胧的雾，碾压过俞淮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他快炸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俞淮脸色苍白，攥紧了手里的枪：那个小象，在哪里。 邱文海忙不迭地调出刚才反动组织发给李林的消息，往下拉到底。 队长，消息上说小象还没有着陆，不过他们将小象的芯片定位同步到了李林的护目镜上。 闻言，俞淮毫不犹豫地从李林身上拽下护目镜，李林被他粗暴的手法扯得眼睛生疼，闷哼了一声。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此时大好的心情。 祝你好运，俞上校，祝你早日与父母团聚。 俞淮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下，接着抬起一脚狠狠蹬在李林脖子上，声音低哑狠厉：再废话，我不介意送你先走一步。 第39章 前夜（4） 俞淮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护目镜, 生怕错过它的半点变化。 最后还是黎明号的消息先一步传来了。 邱文海手里的仪器屏幕上再次刷出一长串字符：队长，黎明号发来消息，让我们立刻赶去拦截反动分子, 解救库里奇夫人。 根据飞船定位，他们的着陆点在拉蒙城附近。 走。俞淮当即下了指令。 邱文海立马坐到驾驶座上, 飞船引擎缓缓启动，推进器中亮起蓝色的火光。 半分钟后, 飞船升上高空, 朝着南方去了。 俞淮站在舷窗前, 摘下自己的护目镜，将李林的护目镜戴了上去。 黎明号只能给他们提供反动分子驾驶的飞船的定位，而他们着陆之后的动态位置，还是得靠小象身上的芯片来定位。 这会没有人来打扰他。 队员们都老实坐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俞淮的状态, 李林的嘴被柯乐用一块破布堵上了，难得地不再聒噪。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 俞淮的情绪也稍稍冷静了些。 透过舷窗, 可以俯瞰大地的全貌，在这里看到的景象没有在黎明号上看到的壮观，却更加细致地显现出了地面的衰颓。 在经过一些城市上方的时候，俞淮甚至可以看清地面上密密麻麻、触须都纠缠在一起的植物人。 本来这块死气沉沉的土地就快要得救了。 瓦维洛夫研究所里的解药就快要研制出来, 可恰恰就是在这个档口，研究所被袭击，所有的研究人员无一幸免。 那些反动分子的动机再明显不过。 他们故意阻止疫苗的研制，并且采用了最为偏激的方式, 直接抹杀掉了疫苗被研究出来的可能性。 除了俞莫夫妇, 可能再也没有人能研制出疫苗了至少短期内绝不可能。 不对, 还有一个人或许有这样的能力 利昂科利尔。 在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俞淮的后背瞬间泛起一股凉意。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从李林这边接收到的信息来看，那伙袭击瓦维洛夫研究所的反动分子，原本是隶属于那个派李林来轰炸北麓基地的反动组织的。 恋耽美 全球植化(25) 但他们叛变了，越过组织的指令，主动袭击了研究所，并且挟持了库里奇夫人。 库里奇夫人是一位联盟高层核心要员，是对地球救援行动的最大支持者之一，挟持她大概率是为了逃脱。 而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消除一切疫苗被制造出来的可能，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利昂。 同时，反动组织打算轰炸北麓基地，俞淮觉得不大可能是为了处理掉里面的那些信众。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那些信众的存在，俞淮回到黎明号之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唯一有可能促使他们进行这次轰炸的，只有可能是北麓基地里的利昂科利尔他的存在是俞淮唯一向北麓基地上的人透露过的消息。 而他透露消息的对象，正是俞汀和莫莉。 太乱了。 俞淮闭了闭眼。 这一连串的事情太过错综复杂，以至于他现在竟然开始怀疑起了俞汀和莫莉。 他们明明也是受害者。 不过，不管他的推测是否成立，利昂现在都是最不能出事的一个人。 虽然利昂的态度很模糊，但现在除了相信他，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除了他，没有人有能力拿出孢子的解决方案。 俞淮沉思了一会，抬手将对讲机调成了和利昂他们联系的那个频率。 频率刚接上，俞淮还没来得及开口，对讲机里传出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嗯？ 这个声音让俞淮感到很熟悉，但单凭一个音节，他又不太确定。 怎么？这是利昂。 频道内安静了一会，接着，向祁轻笑一声：没什么。 俞淮敛眸，刚涌上喉间的话又咽了下去，犹豫两秒，他终于开口：利昂。 俞上校？有什么事吗？ 最近黎明号出了点事，你注意安全。 对讲器对面，北麓基地里，利昂手上正在轻轻摇晃着一支试管，对讲机就放在实验台上。 听到俞淮的话，他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旋即笑了起来：居然能让俞上校来叮嘱我注意安全，想必黎明号出的不是小事。 的确不是小事。 俞淮犹豫了下，道：瓦维洛夫研究所被袭击了。 袭击？利昂略有些惊讶。 作为研制疫苗的希望，瓦维洛夫研究所在黎明号上的安保等级应该不输联盟高层的办公区才对。 我父母，都去世了。 如果说听到瓦维洛夫研究所被袭击，利昂只是感到些许惊讶，但当听到后面这个消息，他几乎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了。 「怎么可能」，这是利昂的第一反应。 瓦维洛夫研究所安保等级那么高，就算遭到袭击，也该立刻被控制下来才对，怎么可能会造成人员伤亡。 可在这一点上，俞淮是不可能骗他的，即便是套他的话，俞淮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利昂不能理解这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下意识地看了身后靠墙坐着的向祁一眼。 除了一种可能。 这个事情就是负责研究所安保的人做的。 向祁接收到他的目光，眉毛轻轻挑了一下，那表情就好像在说看我干什么？ 久久没有听到利昂的动静，俞淮继续道：我猜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你，虽然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利昂沉默了好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好，我知道了。 就在俞淮准备切断通话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向祁突然出声：你们现在在哪？ 俞淮顿了下，他其实不太想回答向祁这个问题，准确地来说，是不太想理向祁这个人。 但他最后还是回答了：在去拉蒙城的路上。 真会选地方。向祁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他也并不打算解释。 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俞sir，那伙人可没有我这么善良，别掉以轻心。 俞淮脑海里浮现出被向祁假冒了身份的那具年轻尸体的面孔，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善良」这个词。 俞淮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谢了」，随后将对讲器的频率调了回去。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质问向祁，但又莫名地一句话也不想跟向祁多说。 俞淮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或许是觉得时机场合不太合适，又或许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来问出那些话。 不止是他为什么要冒充向祁，真正的向祁是怎么死的，还有他的伤势。 俞淮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纠结当中。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前夜（5） 眼下事态紧急, 俞淮暂时放下了这些纠结。 他转而注意起了另一件事情。 听刚才向祁的话，「那伙人可没我这么善良」 这样说来，向祁应该是猜出了那伙人是谁, 并且还对他们有所了解。 可是就俞淮目前得到的信息，袭击瓦维洛夫研究所的, 是黎明号上反动组织的成员，向祁怎么会知道他们？ 队长, 我们快到了, 在哪里降落？ 邱文海的声音传来, 俞淮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 他抬眼望向舷窗外，底下是大片的荒原，上面断断续续分布着建筑物。 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十分突兀地出现了一块光秃秃的焦黑土地。 那里就是曾经高楼林立的拉蒙城，如今却在炮火的轰炸下, 被夷为了平地。 拉蒙城被轰炸之后，俞淮他们还没有见过它的样子。 所有的想象在真正看见它的这一刻, 都变得无比苍白。 如果不是他们从前到过这里, 简直都要怀疑这座曾经的繁华都市是否真的存在过。 俞淮看了一眼定位，命令道：就在这附近降落吧，以免打草惊蛇。 好的。 找到一处平地，邱文海操纵着飞船开始下降。 他的操作很熟练, 但是仔细看他的动作，会发现他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 看到被炮火轰炸过后的拉蒙城，邱文海就会想起那个火光的冲天晚上。 郑柏羽和大陈的妹妹被埋葬在了炮火中，和他们合作的那支小队, 以及那几个幸存者, 死在了回黎明号的路上。 俞淮也同样记得这些。 他想起的还要更多一点, 包括工业园区的柏油马路上，那具真正的向祁的尸体。 死亡在现在好像是十分常见的一件事情。 先是那些队友和幸存者，以至于现在轮到了俞汀和莫莉，或许不久之后，也同样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其实没有什么，人的一生中注定要经历这件事情。 尽管悲哀，尽管愤怒，俞淮总是能在这些情绪显现的同时，接受这种不可更改的既定。 但是他依旧想不通。 想不通的地方在于这些死亡都不是因为孢子，也不是因为污染生物，甚至跟一切不可抗力都没有关系。 这些死亡都是人的同类造成的。 人类同属于一个物种，在最近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俞淮一直认为所有人类都在为了延续种族而努力着。 他所看到的，库里奇夫人在联盟大会上的呼吁、研究所里科研人员们为了研制疫苗废寝忘食、救援队舍生忘死营救幸存者无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这种观念。 然而现在这些事情却告诉他，原来人类的不同个体，从来不是理所应当地站在一起的。 飞船着陆了，下降的气流卷起漫天尘土，待一切平息之后，舱门打开，舷梯缓缓下放。 俞淮拿起枪，率先往舱门走去。 宋一然走在最后，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李林一眼：队长，这个家伙就扔在飞船上吗？要是他一会挣脱了，把飞船开走了怎么办？ 虽然他们给李林绑得很紧，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确实应该做好双重的保障。 于是俞淮随口道：打晕吧。 收到！ 李林：倒也不必。 宋一然折身回去，对着李林后颈劈下一掌。 他老早就想好好教训一下李林了，终于找到机会，这一掌打得可着实不轻。 李林闷哼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飞船外，俞淮走下舷梯，抬手轻触了下护目镜，蓝色光束在他眼前汇集成一张3D地图。 之前在反动组织刚发来位置追踪信息的时候，他就已经用李林的瞳孔解锁接收了。 这会显然追踪对象也下了飞船，实时位置和他们开下来的飞船的位置不再重合。 没有充足的信息，俞淮猜不透这几个反动分子为什要选择拉蒙城作为着陆点，也没办法预测他们接下来的动向。 他们只能根据对方的实时位置信息进行追踪。 这种局势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十分被动的。 待会所有人都跟紧，不要脱离队伍，对方肯定能料到会有人来拦截，极有可能故意设陷。俞淮跨上猎鹰，嘱咐道。 为了尽可能地加快速度，同时隐藏行迹，小队四人选择了贴地飞行，把猎鹰的码速拉到最大。 一个半小时后，拉蒙城的废墟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飞船上看到的焦黑轮廓，远不如切身处地所看到的震撼。 那些只剩下渣滓的断壁残垣，裸地暴露在天光下，曾经占据了这片土地的植物人，都在炮火中化作齑粉，被破碎的砖块和水泥掩埋在了地底。 他们现在进城的路线和上次出来的路线并不相同，之前整座城全被植物人包围起来了，他们只能跟着利昂一行人开出的路来走，然而现在，他们却不再需要顾忌植物人。 俞淮看了下地图，确认了「小象」目前的位置。 「小象」一伙人是在拉蒙城西边着陆的，接着一路朝着东南方向移动，方向性十分明确。 拉门城在整个大陆板块上已经算是相当偏南了，再往南方走，以猎鹰的速度，不出两天就能到达南部禁区。 那是除了深海之外，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素来有着「死亡禁地」的称号。 即便是在如今孢子肆虐的环境下，那里的危险程度仍然无处可及。 那里有着最严重的污染，变异程度超出人类想象的污染生物，以及最复杂的环境。 同时，也是逃匿的人的最佳藏身之地。 在孢子爆发前，有不少犯了重罪的人为了逃避死刑，躲进了南部禁区，从此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在警方的视野里出现过。 看起来这个「小象」团伙也是这样打算的。 一旦他们成功逃进南部禁区，追捕难度将呈几何倍数地提高，更别说他们手里还有库里奇夫人作为人质。 俞淮他们必须在这伙人逃进南部禁区之前最好就在拉蒙城，完成拦截。 情况一下子变得刻不容缓，计划好路线，四辆猎鹰再次风驰电掣般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都更得太少啦，等后天的热学考完，我的期中就剩下五一之后的一门高数了所以五一准备进行一个爆更的大动作！以防我自己反悔，提前在这里说一下w 第41章 前夜（6） 三个小时前, 北麓基地。 俞淮那边中断了通话，利昂放下对讲机，面色苍白。 在他身后, 实验室的墙边，向祁靠坐在椅子上, 漫不经心地把染血的绷带绕成一团，随手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之前俞淮打他的那两枪的确是全中了, 一枪在左肩上, 一枪在右臂上。 这会离他受伤, 过了不过两天，伤口已经止血了，开始逐渐愈合。 作为一个半变异的植物人，除了可以伸长出触须外，向祁的身体特质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他拥有了极强的自愈能力, 就想植物受伤之后能够很快地长出愈伤组织一样。 同时，他对疼痛的敏感度也降低了很多。 因此这绷带才缠了两天, 他就已经不太乐意继续缠着了。 随意地披上外套, 向祁起身，走到利昂身边，把他放下的对讲机拿了起来。 利昂的思绪被向祁的动作打断，注意力随之落到了他身上, 皱眉：你的伤还没好全，怎么把绷带拆了？ 麻烦，死不了就行。向祁漫不经心。 随你吧。利昂无奈，从医药箱里拿出干净的绷带和药, 放在向祁面前。 再耐心的医生也对付不了不在乎自己身体的病人, 何况利昂也并不是真的医生。 向祁本来不想接那两样东西, 身体都已经转向实验室大门了，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不需要绷带的医疗效果，但是其他方面的效果，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思考了几秒后，向祁折身拿走了绷带和药，甚至还破天荒地跟利昂说了句「谢了」。 我要出去两天。 利昂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声音有些疲惫：去找他？ 嗯。 向祁这人前两天刚受了伤，尽管短短两天他就从要死不活恢复到了看似正常的状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完全恢复了。 利昂颇有些头痛，欲言又止，最后他只能自我安慰，至少向祁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没办法给俞淮造成什么麻烦。 最后，他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去？开车？ 开车肯定是来不及的，等他开车到了拉蒙城，估计俞淮他们都已经回黎明号好几天了。 当然向祁也没想过开车去。 那不是还有一艘飞船么。向祁把主意打到了李林他们开下来的那艘飞船上。 那艘飞船现在还停在北麓基地外，没有收到任何指令，也没有队长的带领，三个队员就像没有了妈妈的小鸡仔，茫然地等在原地。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而与此同时，拉蒙城郊。 一个穿着黎明号护卫队制服的高大男人倚在一辆猎鹰旁，用自己的袖口擦拭着一把锋利的银色小刀。 刀面上的血迹被抹开，给小刀反射出的银光渲染上了一点猩红。 男人微微低垂着头，后颈上，一个皮开肉绽的伤口正不断地往下流着血。 他并没有试图去擦，就好像他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先生，不管怎么样，我认为你应该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猎鹰后座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带着呼吸面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头标志性的棕褐色小卷发。 她没有受到任何束缚这些绑架她的人手里的枪就是最好的束缚，十分优雅得体地坐着，声音也一如往常般从容不迫。 如果俞淮在这里，他一定立刻就能认出这个女人。 她就是库里奇夫人。 你觉得我还在乎这个？男人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大，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从笼子里逃出来的野兽，兴奋又嚣张。 我觉得你应该在乎这个，难道你们大费周章地做出这些事情，逃到地面上来，是为了接受孢子或者其他什么细菌的感染吗？ 男人哼笑一声，收起小刀，随手抹去了脖子后的血迹，当然这只是徒劳，鲜血依然从伤口处涓涓往外流着。 我没想到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库里奇夫人，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惺惺作态，因此我愿意相信你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现在有点承认，你和那些人的确不一样，很抱歉把你绑了下来可是你也知道，疯狂是需要牺牲品的，而你是我们的最佳人选。 恋耽美 全球植化(26) 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可他现在的姿态却像是一头压抑了许多许多年的野兽，每一丝气息都极具压迫感。 呼吸面罩下，库里奇夫人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或许我应该感到荣幸？ 男人还没有回答他，两人的对话被打断了。 象，已经处理好了，无人机这会正带着我们的芯片飞往南部禁区。来人同样穿着护卫队的制服，后颈处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 小象的注意力从库里奇夫人身上移开：辛苦了，鹰。 接下来由你来看管这位女士，我们去会会救援队的人。小象将抹了伤口的那只手抬到面前，伸出舌尖舔去拇指上的鲜血，笑得不怀好意。 你说，来的人会是谁呢，库里奇夫人？ 库里奇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希望不是那个孩子。 队长，我们马上到城郊了。邱文海看了眼地图。 嗯。俞淮直视着前方，那个代表着目标位置的倒三角形光标此时已经出了城，以很快的速度飞往南部禁区。 忽然，俞淮察觉到什么不对。 他微微偏了下头，余光里，他们刚经过的一条街道口，有着一道奇怪的反光。 作者有话说： 放下狠话，明天更五千！ 第42章 前夜（7） 俞淮的那辆猎鹰突然停下了。 后面的队员也跟着停下, 一脸茫然地看向俞淮。 邱文海：队长，怎么了？ 有点不对劲。说完，俞淮掉了头, 来到刚才看到反光的那个位置。 地上躺着一块银灰色的钢铁碎片。 在城市的工业园区，这本是最常见不过的东西, 但拉蒙城遭受轰炸，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土, 这种光洁到可以反光的的钢铁碎片的出现, 就变得突兀起来。 当然, 这还并不足以成为俞淮停下的理由。 引起他注意的不单只是这一点反光，还有那一晃而过的，碎片上隐约出现的图案。 黎明号的标志。 这是不久前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从黎明号的装备上拆下来的碎片。 眼下，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的人是谁, 不言而喻。 这个东西，是小象他们扔下的？柯乐蹲下, 皱着眉头拿起那块钢铁碎片。 他用手擦了下碎片的表面, 那个利剑刺入荆棘的图案更加清晰了。 应该是的。邱文海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碎片。 俞淮无意间抬起眼，发现十米开外的地方还有一点反光。 和钢铁碎片反出的白光不一太一样，这次的反光看起来细碎了很多，颜色也丰富了些, 像是什么珠宝反射出的珠光。 俞淮走过去，捡起了那个反光的东西。 这是一枚胸针，款式是一支白苏花，七彩的宝石组成了这朵白苏花的花瓣。 俞淮认得这枚胸针, 在他和库里奇夫人的合照上, 那位和蔼的夫人就总是带着这样一枚胸针。 在黎明号, 白苏花胸针几乎已经成为库里奇夫人的标志了。 俞淮：这是库里奇夫人的。 他将胸针握紧手心，目光朝着这条分叉的街道看去，在隔了约莫二十米的地方，他又看见了一块染血的手帕，帕子上绣着白苏花。 如果说刚看见钢铁碎片的时候，俞淮觉得这可能是偶然，但当他又看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确定了。 这是那个叫小象的反动分子故意布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调虎离山？ 邱文海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队长，他们不是往南部禁区逃跑了吗，这些布置是拿来做什么的？调虎离山？ 宋一然冷哼一声：看来他是不知道我们能定位他的位置，想耍我们。 柯乐站了起来，他摸了摸脑袋：那我们赶紧继续追吧，别真让他们拖延时间成功跑掉了。 几个队友都打算上车了，俞淮却还站在原地不动。 他再次抬头望向南方，那个快速行进的倒三角形光标。 地图上显示，目标正处于百米高空中。 邱文海，这伙人挟持的飞船是什么型号的，黎明号有说吗？ 报告队长，他们驾驶的飞船和我们执行任务时的飞船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飞船舱里，只可能有猎鹰这一种交通工具，不可能会有战斗机、直升机之类。 而猎鹰的最大飞行高度只有二十米，那么，现在这个在百米高空中的东西，会是什么？ 略一思索，俞淮想通了：他们确实是在调虎离山，但这个「山」指的并不是南部禁区。 而是俞淮的目光往街道深处看去。 小象很狡猾，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处于监视中，所以他利用这一点，营造出了他正在逃往南部禁区的假象。 如果俞淮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把可以被定位到的芯片从自己身上取了出来，放在一个可以在百米高空中飞行的工具上，让它带着自己的芯片飞往南部禁区。 这个工具，不是飞船因为飞船是在黎明号的追踪下的，然而黎明号并没有跟救援小队更新飞船位置，说明在小象他们着陆之后，飞船就没有再动过了。 也不是猎鹰，更不可能是战斗机。 那么，应该就是无人机。 这个搭载着芯片的无人机就是调虎离山的诱饵，而真正的小象他们，就等在这条街附近的某个位置。 但俞淮有一点想不通的是，小象既然已经安排好了调虎离山的戏码，又为什么要拿出眼下这种躲猫猫的伎俩呢？ 小象身上芯片是黎明号上的反动组织装的，他的调虎离山不仅只是为了迷惑俞淮他们，更重要的是让反动组织信以为真。 而现在这些指路的线索一样的东西，则单纯地是为了针对俞淮他们了。 他们想必是已经做足了准备，故意诱敌深入。 俞淮拇指轻轻摩挲了下胸针上，宝石雕刻成的白苏花瓣。 这是小象赤裸裸的威胁。 救援队的任务除了拦截反动分子，还要保证库里奇夫人的安全，此时，除了跟着小象的安排走，他们别无选择。 反动分子没有去南部禁区，他们就在这附近。时间紧迫，俞淮只能简单跟队友们交代了结论。 俞淮的判断一向很准，因此队友们对他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 很快，一行人上了车，跟着那些很明显的痕迹，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往街道深处去了。 既然没有了跟着芯片定位的必要，俞淮索性关上了护目镜的导航功能，没有了那些蓝色光束的干扰，眼前的景象变得更加清晰了。 那些被故意制造出来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街道的拐角，拐角上一栋被炸掉一半的大楼挡住了俞淮的视线。 那栋大楼下，一个破损的终端静静躺在路边。 俞淮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猎鹰驶到大楼下，俞淮十分警惕地下了车，从枪套里取出手枪。 几个队友也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俞淮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行迹，弯腰将那个终端捡了起来。 终端的屏幕上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裂纹，外壳缺了一个角，看起来像是被用力砸过。 俞淮尝试性地按了下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 这个破损的终端竟然还能用，但它的基因锁似乎被破坏了，终端里的内容越过开锁环节，直接呈现在俞淮眼前。 在地面上，终端是没有办法收发消息的，因此终端里除了原来的信息，只有借助这台终端自身，储存到本地的数据。 比如备忘录。 俞淮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类似于备忘录的界面。 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段白色的文字，屏幕上的裂纹使得这段文字看起来破碎又模糊，但俞淮还是看清了。 【猜猜我在哪儿？】 俞淮将这几个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几乎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凌厉的风声自头顶传来。 俞淮目光一凝，立刻抬起头，向那个正在下落的不明物体举起枪。 他的动态视力很好，几乎是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就看清了落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穿着黎明号护卫队制服的人，刚从大楼三层跳出来，坠向地面。 俞淮甚至看清了他的脸，这张脸对于他来说算得上熟悉。 这是驻守在瓦维洛夫研究所外的护卫小队的队长，一个永远板着脸一丝不苟的年轻军人，俞淮每次去研究所，都能看到他。 这正印证了俞淮先前的猜想。 果然，袭击瓦维洛夫研究所的人正是那里的安保人员。 因为这张熟悉的脸，俞淮只是略微惊讶了一瞬，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冲那人开了一枪。 那人却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个向，避开了俞淮的子弹。 眼前的这栋大楼里都是商铺，一二层的层高加起来得有十米出头，这个人却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直接从楼上跳下来了。 他在空中不断调整自己下落的姿态，像猫一样，对自己的身体拥有着极强的掌控力。 不过短短两秒，他从十米高空毫发无损地落到地面上。 为了减小冲量，触地的一瞬间，他顺势蹲了下去。 你好啊，俞上校。上次见你还是昨天你去瓦维洛夫研究所看望俞博士和莫博士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脱去了护卫队的伪装，眼前这个「护卫队队长」不再板着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癫狂的神情。 这人的样子，莫名让俞淮回忆起了向祁脱去伪装的那一天，他的神情也是危险而疯狂。 如果说那时的向祁给俞淮的感觉是脱去的伪装的野兽，这会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被囚禁得已经失了神智的猛兽。 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俞淮建立了对眼前这人的初步印象。 你就是小象？俞淮的枪口对准他，冷冰冰地问道。 那人不爽地眯了眯眼，站了起来，同样也摸出一把枪。 不过他倒没打算和俞淮对狙，而是翻出一条手帕，仔仔细细地擦起枪来。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请叫我「象」。小象咧开嘴冲俞淮笑了一下。 象？ 这个字唤起了俞淮的又一段记忆。 在向祁脱去伪装之后，利昂、以及他的那群小弟们，对向祁的称呼都是一个单独的「向」。 因为向祁盗用的这个名字里有一个「向」字，俞淮下意识地认为那些人对他的称呼就是这个字。 可是现在想来，假如此「xiang」非彼「向」呢？ 小象着陆的位置在俞淮他们来的方向，刚好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下一秒，从大楼背后转出几个人来，和小象一前一后，把俞淮他们堵在了中间。 那几个人同样穿着护卫队的制服，手里端着枪，指向救援队的四人。 小象冲其中一个人挑了挑眉：鹰，不是让你「照看」好我们亲爱的库里奇夫人吗，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又是熟悉的字眼。 向祁的小弟里，也有一个叫做「ying」的。 世界上不存在接二连三的巧合，俞淮开始怀疑，向祁和眼前这些人，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43章 前夜（8） 我们把她暂时绑了起来, 她跑不掉。鹰回答道。 小象顿时有些不悦：怎么，你是觉得我不够对付这些人？ 老大，我想还是趁早集中火力解决了他们, 这样比较保险一些，也不耽误什么。鹰拉动了枪栓。 小象似乎是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 然后收起了擦枪的动作。 他把手帕抖了抖，随手扔在地上, 接着端起了枪。 手帕飘飘乎乎落地的时候, 俞淮看见了上面绣着的白苏花纹样。 这是库里奇夫人的手帕。 库里奇夫人爱干净到了强迫症的地步, 一般都会随身带两张手帕。 俞淮执行任务时在物资箱里备毛巾的习惯，也多是受她的影响。 俞淮看着小象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你说得对，小象似乎被鹰说动了，毕竟俞上校在黎明号可是出了名的厉害人物，难免会有一些翻身的手段。 上一位象就是死于不够果断可真是令人惋惜。 上一位象？ 听到这个称呼, 俞淮心头莫名一跳。 他有了一个猜测，但眼下事态紧急, 他没有办法分心去推敲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原本看小象那副架势, 他以为还能拖上一会，可小象现在明显被说动了，决定立刻动手。 现在他们小队是处于被两面夹击的状态，背后是小象, 前方是小象的三个同伙。 看起来只有小象一个人把守的后方更容易突破。 脱身倒是没问题，可要将这几个人控制起来，难度就比较大了。 从小象从楼上跳下来时，近乎极致的身体掌控能力, 不难看出他身体素质的强悍程度。 就算是一对一, 俞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制住他。 更何况救援队的四个人里, 邱文海这个技术兵的格斗水准算不上一流，他们三个对上小象那边的三个人，恐怕也占不到上风。 与此同时，大楼背后，还有一个被绑起来了的库里奇夫人需要营救。 俞淮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像计算机一样判断各种方案的成功几率。 短短几秒内，他的脑子里过了不下百十种方案。 终于，他做出了决断。 小象，给你一次机会，立刻缴械投降，否则我不保证待会的抓捕过程中会是否会出现意外。 俞淮一面十分冷静地给小象下最后通牒，一面用救援队的加密手势向队友传递着信息。 他的左手先是紧握成拳，然后大拇指微微张开，在食指第二指节上轻点了两下。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按保守方案，放弃抓捕，优先解救人质，二十秒后动手。 俞淮的手势很隐蔽，除了一直关注着他等待指令的队员，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 二十、十九、十八 很遗憾，即将要出现意外的人恐怕是你，俞上校。 小象咧开了嘴：你可以和父母团聚了，高兴一点。 听到小象主动提起这件事情，俞淮的神色顿时更冷了几分。 但他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失控的人，尤其是处境危险的时候。 对于小象刻意的激怒，他选择了无视。 十二、十一、十 准备好了吗？天堂列车即将发车。小象的眼睛已经贴到了瞄准镜上。 七、六、五 俞淮握着枪柄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全身上下所有肌肉都蓄势待发。 他的身后，和另外三个反动分子对峙的队员也都神经紧绷，等待着动手时间的到来。 三、二、一！时间到了！ 砰 几道枪声几乎同时响起，短短半秒后，另几道反击的枪声也响起了。 然而就在这生死时速的半秒内，救援队四人十分默契地就地一滚，顺利躲开子弹。 与此同时，他们射出的子弹也被反动分子躲开了。 趁着反动分子反应的空档，几个人瞬间拉进了与前方三个人的距离。 打斗一触即发。 双拳难敌四手，救援队四人和那三个猝不及防的反动分子过了几招，俞淮他们很明显占了上风。 他们并没有试图将这几个人控制起来这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并且等到小象反应过来，救援队这点微弱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 恋耽美 全球植化(27) 他们只是打算借助着这场打斗，往大楼背后的方向前进。 俞淮一个扫腿逼退了冲到近前的鹰，余光里闪过小象再次举起的枪口。 走！俞淮大喝一声，朝大楼背后冲去。 背后，子弹呼啸破风而来，俞淮敏捷地躲过。 在小象等人的追击中，俞淮他们终于绕过大楼，看到了大楼背后，被绑在一辆猎鹰后座上的库里奇夫人。 库里奇夫人显然也看到了俞淮他们。 只是俞淮他们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库里奇夫人没有立刻将俞淮认出来。 眼见着俞淮即将跑到猎鹰跟前了，小象面目狰狞地再次开了一枪。 小心！看着从俞淮背后袭来的子弹，库里奇夫人焦急地提醒道。 俞淮已经做好了躲避的准备，只是下一秒，那子弹却越过了他，直直向库里奇夫人飞去。 俞淮的瞳孔猛地一缩：趴下！ 只是库里奇夫人这会被绑着，没有办法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子弹向自己飞来。 唰 就在子弹即将命中库里奇夫人时，一条凭空出现的触须猛地从旁边甩出，勾住库里奇夫人的肩膀把她扯到了地上。 子弹落空了。 看到那触须的瞬间，俞淮先是一愣，以为是向祁来了。 接着，他的目光溯着触须来到源头，看清了来人。 准确的来说，那是两个人，隐匿在大楼的阴影下。 竟然是郑柏羽和大陈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4.30差的字数 第44章 前夜（9） 俞上校！库里奇夫人交给我们了！郑柏羽大声喊道。 他冲到猎鹰前, 用触须将库里奇夫人绑起来，往大楼底下带。 小象看着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 他的攻击目标立刻从俞淮变成了郑柏羽。 见郑柏羽救下了库里奇夫人, 俞淮一时也顾不得思考郑柏羽怎么会出现，转身拖住小象, 替郑柏羽打掩护。 很快，库里奇夫人被郑柏羽交到了大陈妹妹手上, 而他自己则拿起枪, 加入和小象一伙人的对战中。 库里奇夫人被救下, 队员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打得也更放得开了，再加上郑柏羽的支援，逐渐占了上风。 之前救援队离开拉蒙城的时候，郑柏羽为了那一丝家人还存活着的希望, 和尚未完全变异的大陈妹妹一起留了下来，那个时候他已经感染了孢子病毒。 没想到, 他和大陈妹妹, 竟然最后都没有变成植物人，而是成了和向祁他们一样的半变异者。 因为俞淮见过同为半变异者的向祁等人，当他看到郑柏羽的触须的时候虽然感到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 但另外三个队友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感染者, 着实被吓了一跳，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只是情况的危机让他们的震惊没办法表现出来。 不得不说，半变异的人得到了某些植物属性的加成, 身体的柔韧度和力量都增强了, 郑柏羽现在的战斗水平甚至超过了一向勇猛的宋一然。 几个队员的压力也因为郑柏羽的加入而减轻了许多。 激烈对战了一段时间后,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点伤，体力也被消耗得厉害。 似乎是意识到已经没办法干掉俞淮他们，小象等人的攻势逐渐弱了下来。 俞淮的枪口终于抵上了小象的太阳穴。 他微微喘息着，食指已经将扳机扣下一半，随时都能要小象的命。 投降吧。俞淮说。 小象被俞淮拿枪抵着，却一点受制于人的认知也没有，他随手把枪扔在地上，咧开嘴笑了起来。 俞淮皱了皱眉。 恭喜你俞上校，成功抓住了在逃罪犯，这又将成为你累累功勋中的一笔如果你能回到黎明号的话。 另一边，小象的三个同伴也被控制住了，郑柏羽就地取材，用自己的触须将几个人绑了起来。 这伙反动分子终于被成功地抓捕了起来。 照理来说，小象已经失去了翻盘的可能性。 可是他的话里，又莫名地带着一种像是威胁，又像是期待的兴奋口味，就好像他在预告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下一秒，小象就印证了俞淮的这种预感。 他竖起右手食指，往天上指了指：Surprise！ 俞淮下意识地抬眼，顺着小象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传来轰轰的风声，一艘银灰色的飞船出现在北面天空中，不过几息之后，飞船在俞淮他们所在位置的正上方悬停了，风声戛然而止。 飞船缓缓下降，接着，它腹部上的几块钢铁甲板缓缓打开，露出黑深的炮口。 队长，这是他们开下来的飞船！邱文海的解释适时响起。 也就是说，小象的同伙并不只是眼前的这几个，飞船上还有漏网之鱼。 不出意外，两边将陷入更加僵持的对峙。 俞淮手里有小象等人，所以飞船上的人大概率不会轻易开火，毕竟飞船自带的武器都是范围攻击，一旦他们开炮，这几个他们的同伙也将受到伤害。 而俞淮他们此时完全没有和飞船的武装相抗衡的能力。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俞淮神色冷厉，食指扣下的深度深度又加了一分。 小象指了指飞船腹部的炮口：炮都架上了，除了炸，还能做什么？该不会俞上校以为，有我们在你手里，飞船上的人不敢轻易开炮吧？ 小象讥讽地冲俞淮眨眨眼睛。 俞淮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是听小象的意思，难道他们的同伙会一点不在乎他们的安危，直接展开攻击？ 看来我们势必要一起留在这里了，俞上校。小象的神情看上去很轻松，甚至还有心情冲俞淮咧嘴笑。 看他这反应，要么是在撒谎哄人，要么就是真的疯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 第二种情况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可俞淮却莫名觉得，事情可能还真是这样的。 俞淮注视着飞船的动静。 只见探出的炮口突然扭曲了一下。 准确地来说，是炮口附近的空气扭曲了一下，这代表着炮口内部的温度已经相当高了。 这是炮弹即将发射的前兆。 看见了吗？马上就要来了。小象同样望着飞船，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怕大声说话会破坏某种严肃的仪式。 我不怕死，我们都不怕死，俞上校，死亡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美妙的过程，希望你也能好好享受。 所有人都应该来体验这种美好的过程，它是一种从肉体到灵魂的净化，所有人的罪业只有在死去的那一刻才能彻底归零 所有人都有罪！所有人都该死！所有人 尤其是黎明号上那些虚伪的家伙，以及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你的父母，当然，少不了你，俞上校。 小象回头看向俞淮，他原本癫狂的笑容在和俞淮对视的一瞬间，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就好像真按照他自己所说，即将死去的他，已经还清了「从肉体到灵魂」的罪业。 去死吧，俞上校。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埃尔庇斯（1） 俞淮目光一凝, 抬手咔咔两下卸掉了小象的胳膊关节。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小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两条胳膊就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失去了反抗能力。 迅速撤离。俞淮冷静地下了命令。 他拖着小象往猎鹰的方向走去。 小象他们有四个人，因此这里也只有四辆猎鹰, 每辆猎鹰最多坐两个人。 可是他们现在算上救援小队、反动分子、库里奇夫人, 以及突然出现的邱文海和大陈妹妹, 一共有十一个人。 也就是说, 多出来了三个人。 俞淮他们自己开过来的猎鹰就在这栋大楼的另一面，可是飞船的炮弹即将发射，这会再跑过去是怎么也来不及的。 事实上，就算所有人都能坐下，他们安全撤离的可能性也很小。 飞船炮弹发射的速度太快了, 他们几乎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逃出炮弹的攻击范围。 没时间犹豫, 俞淮把手里的小象推给柯乐：你们先走, 我去找我们的猎鹰。 柯乐措不及防地接到一个小象，他一手钳住小象，另一只手扔掉枪，反手抓住俞淮。 队长, 来不及的！我们放弃这几个反动分子吧！ 柯乐的提议似乎很有道理，但如果放弃抓捕反动分子，他们就没办法顺藤摸瓜找出他们背后的反动组织了。 俞淮能够理解柯乐的心情，他也一样不愿意自己的队伍里出现伤亡。 最后, 他咬牙道：行, 放弃小象的三个同伙。 这样一来, 人数就刚好合适了，他们还能带一个小象回去审问。 但按照俞淮的想法，他希望最好是能把这四个反动分子都带回去，多一个审问对象，多一份希望。 虽然小象已经从反动组织中叛出了，但他看起来显然不是会配合审讯的那种犯人。 俞上校，这几个人怎么处理？郑柏羽听见了俞淮的指令后，并没有立刻放开对那三个人的束缚。 他旁边的宋一然已经举起了枪，对准那三个人。 万一他们开始撤离之后，飞船的轰炸目标随着他们的位置更改，这三个留在这里无异于放虎归山。 所有人都知道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什么，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指令。 杀了吧。俞淮收起枪，跨上猎鹰。 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决定过旁人的生死，植物人倒地时流下的粘液和活人倒地时流下的鲜血，总归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作为救援队的一名队长，作为黎明号的上校，俞淮知道自己这种对于杀人的隐隐回避的态度是不太应该的。 更何况眼前这几个人，是袭击了瓦维洛夫研究所，掐灭了人类即将到来的曙光的，十恶不赦的破坏者。 得到了俞淮的指令，宋一然拉下枪栓。 郑柏羽退后了两步，只是用自己的触须帮宋一然控制着那几个人，就像在固定三个没有生命的靶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淡定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的眼神里甚至带有一丝快意。 就连大陈妹妹这个女孩子，都表现出了彻底的麻木。 或许是怕接下来的画面太有冲击力，她抬手遮住了库里奇夫人的眼睛。 没关系，小姑娘。库里奇夫人拉下大陈妹妹的手，微微一笑：这是他们应得的。 是的，这是他们应得的。 俞淮的神情冷淡下来，心中微微起伏的波澜也平息了。 他站在一个审判者的视角，冷漠地等待枪响。 可是枪声还没有响起，头顶飞船的炮弹，发射了。 所有人顿时屏息，每一帧画面都被拉长，导弹拖着道小尾巴一样的残影，飞速朝地上的众人落下来。 走 再顾不上处理那几个反动分子，郑柏羽的触须飞速收回，拽着大陈妹妹上了车。 柯乐带着俞淮塞给他的小象，邱文海和宋一然上了一辆，而库里奇夫人则坐到了俞淮的后座。 猎鹰的加速度瞬间拉到最大。 为了分散目标，他们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去了。 头顶传来导弹飞速划过大气而产生的轰鸣，十秒后，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在半空中响起，轰鸣随之戛然而止。 俞淮的注意力原本全部放在了前进的道路上，听到爆炸声，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半空中，那枚炮弹和另外一枚炮弹相撞了，产生了一大团灰黑色的烟雾，在半空中缓缓弥散。 俞淮愣了一瞬，他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两枚导弹相撞的位置离飞船不到百米，飞船都差点被冲击波掀翻了，可想而知这导弹落在地面上该造成多大的破坏。 而后面的那枚导弹，竟然是来自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艘飞船。 俞淮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李林他们开下来的武装飞船，可是他们走的时候，分明把李林打晕了锁在了他们自己的飞船上，这艘飞船又是怎么过来的？ 俞淮记得李林的那三个队员是没有得到这次任务的位置通知的，这艘飞船总不能是跟着俞淮他们过来的。 不等俞淮想出个所以然来，又一枚导弹从武装飞船腹部射出，一头撞在反动分子的飞船上。 导弹的威力很大，反动分子的飞船当空炸成了一朵烟花，破碎的钢铁部件四溅开，朝地面上砸下来。 尽管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是危机的确是解除了。 俞淮仍然没有停下，为免被爆炸的飞船的残骸砸到，他继续往前开了一段距离。 二十分钟后，飞船外集合。他空出手来轻按了下对讲器。 很快队员们都回复了「收到」。 只除了郑柏羽，他并不知道俞淮他们飞船停的位置，好在他的护目镜电量还充足，邱文海将位置共享给了他。 空中那艘武装飞船也降落了，消失在俞淮的视野里。 它降落的位置就在俞淮即将去的方向。 果不其然，等俞淮抵达飞船停靠点时，他在自己小队飞船的不远处，看到了那艘武装飞船。 飞船停的位置在拉蒙城北边，刚才分头撤离的时候，俞淮的猎鹰是往西边开的，因此稍稍绕了一圈，他到的时候柯乐和小象已经到了。 俞淮翻身下车，将库里奇夫人从后座上扶了下来。 库里奇夫人搭上俞淮的手，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怜悯：小淮，结果真的是你来了。 嗯，我们本来就在地面上执行任务。 辛苦了。库里奇夫人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她望着俞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提起黎明号上发生的事情：唉，回去再说吧。 队长，队长！身后突然传来柯乐急切的呼唤声。 刚好库里奇夫人稳稳地落到了地上，俞淮放开她的手，回头，用目光示意柯乐有事快讲。 我靠，我比你们早到一会，把那个疯子关进飞船绑起来之后，我就去那边那艘飞船跟他们道谢柯乐看上去又像是激动又像是惊悚，讲话颠三倒四的。 俞淮听得皱了皱眉：讲重点。 柯乐深呼吸了下，然后道：开飞船来救咱们的人，是向祁！他没死！ 他情绪激动得浑身的肥肉都在打颤，总算是勉强把话说清楚了，睁大了眼睛瞪着俞淮，似乎是想得到他的回应。 事实上，除了向祁开飞船来救了他们这一点，俞淮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惊讶。 但看着眼前，对自己之前扯的谎深信不疑，这会因为看到「已经死了」的向祁而感到震惊的柯乐，他蓦地感到有些心虚。 沉默了好一会，俞淮说：知道了。 知道了？！ 发生了这么魔幻现实主义的事情，俞淮的反应竟然就只有一句平平淡淡的「知道了」？ 柯乐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究竟这件事情是不是正常的？ 向祁是谁，我记得你的队友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一道温柔中夹杂着一点虚弱的女音响起。 这话是同俞淮说的。 柯乐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过于震惊而忽略掉了库里奇夫人这件事情。 他连忙跟库里奇夫人问了好，解释道：向祁是我们之前在拉蒙城救下的一个幸存者，后来后来叛变了，联合一伙坏人抓走了我们队长。 恋耽美 全球植化(28) 库里奇夫人吃了一惊，关切地看向俞淮：抓走了你？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你还好吗？ 没什么。俞淮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库里奇夫人是莫莉博士的好闺蜜，从小看着俞淮长大，按辈分来讲是他的干妈虽然俞淮平常也不这样叫。 在俞淮出事失忆之后，她也经常会到研究所看他，俞淮在北麓基地那个小房间里的书，有一半都是库里奇夫人送来的。 所以俞淮和她的关系算得上亲近。 不过既然那个人曾经抓过你，现在怎么又来救我们了呢？库里奇夫人十分不解，不过今天真是多亏他了。 嗯。俞淮淡淡应道。 他也想不明白，向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利昂让他来的，他和利昂好像一向有些小矛盾，并不会听他的话。 因为之前和向祁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们两人的关系颇有些尴尬，俞淮正考虑着要不要去向他道声谢，不远处，那艘武装飞船的舱门打开了。 向祁走下舷梯，一步步朝俞淮走来。 俞淮下意识看了过去。 向祁今天也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配工装长裤，没有带口罩，深邃的眉目带着些倦懒。 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只是从领口处露出来的白色绷带，凭空给他添了几分病弱感。 他的右手小臂上同样也缠着长长的一截绷带，似乎是有些松了，向祁一边走，一边调整着绷带的松紧。 俞淮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绷带上沾染的点点血迹。 走到近前，向祁冲俞淮露出一抹怎么看怎么危险的微笑：又见面了，俞sir。 俞淮抿了抿唇，神色冷淡，目光有些不自然地从向祁绑着绷带的手臂上移开。 刚才，谢了。 这位就是你们说的向祁？库里奇夫人在一旁观察了许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听到库里奇夫人的声音，向祁配合地转过头去，看向她，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疑惑。 是，是的。再次见到向祁，柯乐的表情依然跟见到鬼一样。 库里奇夫人的神情严肃起来，因为身居高位多年，她一板起脸来，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凌厉而具有压迫感。 这位向祁先生和我的一位故交长得很像，我虽然年纪大了，记忆力却一向很好，我想我应该没有认错人吧，象先生？ 闻言，向祁整理绷带的动作顿了下。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好一会，他恍然大悟般睁开眼，对库里奇夫人笑了一下。 我想起你了，库什么夫人？再次见到你很高兴，没想到你现在还活着。 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看来我们都很走运。库里奇夫人同样回以微笑。 两人之间的交谈还真像多年未见的故交，只是话里话外夹带的「你怎么还没死」的意思，令这场交谈的气氛变得有些许微妙。 作者有话说： 时隔十六章小俞和小向终于又见面了！赶紧给老母亲我谈恋爱别不识相（bushi） 第46章 埃尔庇斯（2） 你们认识？柯乐在一旁看直了眼,啊，对，向哥是军方的人, 和库里奇夫人有过接触也不奇怪。 才怪。 库里奇夫人是联盟议会里的领导者之一，和军方交际并不多。 军方的人里, 库里奇夫人恐怕也就认识那几个高层，以及她自己的警卫, 连知道他们队里几个队员的名字, 都只是因为俞淮的原因。 反观向祁, 柯乐回到黎明号之后，跟别人打听过几回，凭借着他在救援队和护卫队的人缘，还真打听到一些。 向祁不过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士兵，没有过任何出彩的功绩或表现, 并且已经失踪了好几年了。 总之，哪怕是他曾经跟库里奇夫人有过一面之交, 也不应该深入到了「故交」这个地步。 而知道得更多的俞淮比柯乐还要迷惑。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向祁, 什么军方来历都是无中生有，目前看来还很可能与反动分子有关系。 库里奇夫人认识向祁俞淮直觉这种认识，恐怕走的不是正常路径。 利昂科利尔也还活着？库里奇夫人问道。 嗯哼。向祁的注意力又放回了手上的绷带上，看起来不太有兴趣继续这场谈话。 库里奇夫人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莞尔：你这个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矛盾的人，象先生。不管怎么样，感谢你今天的举动, 我会向联盟申请给你减刑的。 提醒一下, 你们没有资格审判我。向祁危险地眯了眯眼。 库里奇夫人意味莫名地冲他眨眨眼：那么谁有这个资格呢？我想或许小淮有？ 我想跟小象聊一聊, 柯乐，你可以带我上去吗？ 啊，好的。突然被叫到的柯乐连忙过来搀住了库里奇夫人。 听到要去审问小象，俞淮原本想跟上去，却被库里奇夫人阻止了，他只能看着两人走进飞船，舱门关闭，外面只剩下他和向祁两个人。 俞淮总觉得库里奇夫人最后留给他的那个眼神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收回视线，俞淮有些不自然地握紧了手里的枪，他再一次瞥见了向祁手臂上的血迹。 他觉得自己作为造成伤口的人，出于礼貌或许应该关心一下：你的伤 话还没有说完，向祁就接了过去：没事，不用担心。 这是向祁第二次跟他说「不用担心」，上一次是利昂带的话。 虽然向祁现在看起来的确是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这副虚弱的样子，怎么也不能说「没事」。 俞淮心里升起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他为自己打伤了向祁这件事情感到抱歉，尤其在看到向祁伤还没痊愈就独自来救他们之后，这种歉疚的感觉更加重了几分。 毕竟总的来说，虽然向祁这人很讨厌，还骗过他不少次，但却没有给他带来过实质性的伤害。 但另一方面，俞淮又想到，要是再经历一次当时的情景，他还是会选择对向祁开枪。 俞淮看着经过他一番调整之后，血迹晕得愈来愈大的伤口，沉默了下：飞船上有医疗箱，如果你需要，可以重新包扎一下。 照理来说，如果不是伤及大动脉，普通枪伤两天下来早就已经止血了，估计是向祁在操作飞船的时候拉到了伤口。 向祁看起来非常赞同他这个提议，抬起受伤的右手冲俞淮示意了下：单手不好操作，俞sir帮帮我？ 好。俞淮没有多想。 那艘飞船里应该也有医疗箱吧？向祁指了指自己来时开的那艘飞船。 嗯。俞淮也没打算去自己小队的飞船里挤，径直走向了另一艘飞船。 因为走在前面，俞淮并没有看到，他转身之后，向祁眼底划过的得逞的光芒。 上了飞船之后，向祁很自然地坐了下来，等俞淮拿来医疗箱。 在准备包扎需要的物品的时候，俞淮淡道：自己拆一下。 向祁从善如流地把自己刚裹好的绷带摘了下来，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但此时上面又出现了一道裂缝，一丝丝鲜血从中泌出。 看起来很疼。 俞淮拿了根棉签，小心翼翼地擦去了流出来的血。 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包扎经验，为了给向祁弄好，费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 俞淮垂着头，全神贯注地给伤口换药，忽然斜上方传来向祁的声音。 向祁微垂着眉眼，看着面前专心给他包扎伤口的俞淮，羽扇般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晦暗。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俞淮摘掉了头上带着的防护装备，手套也摘了下来。 他纤长的手指带着撩人心弦的温度，时不时在向祁的小臂上擦过，或许是体温偏凉的原因，向祁相当明显地感受到这点若有似无的温度。 俞sir，一般情况下来讲，我会给对我开枪的人准备一份回礼。向祁的声音莫名有些哑，你猜猜是什么？ 一种淡淡的危机感漫上俞淮心头，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 那换个问题，你猜猜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向祁没有回答，他笑了下，朝俞淮伸出左手，指尖落在他的侧脸，然后缓缓滑到脖颈上。 咔擦。 俞淮手里捏着的棉签折成两段，落到地板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条件反射这次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于，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想躲开的念头。 脖颈处传来的陌生温凉触感令俞淮感到一丝异样，他屏住了呼吸，警惕地等待着向祁接下来的动作。 向祁缓慢地握住了俞淮的脖子，但却没有用力：他们都死了，我杀了他们。 脖子上传来很轻的桎梏感，向祁手掌上传来的温凉包裹住了俞淮最脆弱的部位。 俞淮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对方的掌控中跳动，越来越快。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两人对视片刻，却又很快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向祁突然放开了手，轻笑一声：吓到你了？抱歉。 平复了一会，俞淮重新拿了根棉签：没有。 刚才向祁虽然握住了他的脖子，眼神里却一点威胁的意思也没有，看起来还没有在外面跟库里奇夫人打机锋的时候凶。 而且很奇怪的，俞淮内心深处似乎相信向祁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向祁带着伤来救他们，让他潜意识里对向祁有了一丝信任。 事实上，向祁也确实没有威胁他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俞淮的脖颈，忽然想试试，于是就这样做了，出于某种刚刚被证实的冲动。 向祁的左手不太自然地垂在身侧，虚握着，似乎是在回味。 那种奇异的温热触感此时还停留在他的掌心，感受过俞淮脉搏跳动的地方在微微发烫。 他似乎还能感受到俞淮喉结轻轻滚动的那一刹，相贴的地方传来的微微过电般的酥麻。 他自己把人吓到了。 可是俞淮说没有，然后又继续给他包扎起了伤口看来的确是没有。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要更多？ 向祁看着一脸淡定的俞淮，忽然有些心烦意乱。 俞淮能感觉到向祁一直盯着他，那莫名炽热的目光好像要把他的头顶给烫出一个洞。 他强忍着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艰难地维持着平静的样子。 时间突然变得很漫长，为了赶紧结束包扎，俞淮手上的动作仓促了许多。 绷带一截一截覆盖住向祁的伤口，俞淮最后给绷带打了个结，暗自长舒一口气。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吐干净，又被向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俞sir，我有点想抱你。 呃俞淮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没事吧？ 包扎好了，我出去了。俞淮面无表情地扣上头盔，带上防护面具和护目镜，起身往舱门走去。 一条触须却从身后探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不可以吗？ 俞淮感到两颊有些发热，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我保证不在抱你的时候从背后捅你刀子，也不会用触手绞杀你，这样都不可以吗？听起来有点委屈。 不可以。 向祁再次苦思冥想了一会，再次提出一个俞淮可能感兴趣的条件：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帮你抓住黎明号上的那群神经病，以此作为交换，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此时此刻，俞淮觉得向祁才是该被抓起来的神经病。 不过向祁的话确实提醒了他，他本来打算要问，但是在这人的一些迷惑操作的打断下忘记了问的事情。 俞淮对于向祁开的条件确实很感兴趣，可是这交换条件怎么听怎么奇怪，他一时陷入了纠结。 背后的向祁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犹豫，拉着他手腕的触须再往前探了一点，将他的整个手腕圈住了。 触须末端软软地垂下来，不经意间划过俞淮还没来得及戴手套的手心，蹭了蹭。 俞淮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下，脑子一热：好。 背后，向祁愉悦地勾起了嘴角：一言为定，不许耍赖哦，俞sir。 嗯。刚说出那句话，俞淮已经开始后悔了，他的脸烫得厉害，幸好被呼吸面罩遮着，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 他忽然间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在北麓基地里看的那本小说。 在那本小说里，脸红和心跳被定义为「喜欢」。 第47章 埃尔庇斯（3） 刚和向祁达成交换, 俞淮还没来得及问，对讲器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舱门被剧烈地敲响了,「砰砰」震动着。 该不会是遇到了污染生物的袭击？ 他们选择的停靠点是在一片原野上，两艘飞船可以说是非常明显的目标了, 要是附近有污染生物，还真有可能循着味道过来攻击他们。 俞淮立刻接通了对讲器：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 舱门处的敲击声却蓦地消失了。 终于接通了, 队长, 我们尝试联系你好几次都没有回复，你没事吧？还在飞船里吧？向哥没把你怎么样吧？ 俞淮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而后淡道：没事。 那就好。郑柏羽和宋一然他们到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对讲器对面的柯乐松了一口气。 出来说。 通话中断，俞淮头也不回地往舱门走去。 听柯乐话里的意思, 他们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了，前几次联系俞淮的时候, 他正在给向祁处理伤口, 竟然一点没有注意到消息提示音。 太不敏锐了，连响在耳边的提示音都没注意到，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 你的事情待会再说，先出去。俞淮虽然很好奇向祁的事情, 但他现在莫名地想出去冷静一下。 手腕上的触须有些不满地收紧了些，却被俞淮直接拉开：放心，答应你了，我不会反悔。 向祁的触须这才收了回去。 飞船外的空地上, 站着另外几个队员, 以及库里奇夫人, 她正在和郑柏羽交谈，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反观郑柏羽的表情，却显出一丝窘迫。 因为身体的变异，他索性也没有再带头盔和防护面罩，只留下了有联系功能的护目镜和对讲器，那副不自在的表情便明明白白地袒露在了众人面前。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队伍离开拉蒙城的时候，我确实是因为感染才留下的，没想到最后却没变成植物人，而是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郑柏羽苦笑了下。 柯乐拍拍他的肩，劝慰道：别这样说，多酷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植物超人。 说着，他还做了一个张开双手释放触须的动作，邱文海满头黑线地给他按了下去。 郑柏羽倒也不太在意，因为柯乐的冷笑话精神了些：你说的对，能活着已经是幸运了。 库里奇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笑容里带着些怅惘：是啊，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重要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相信总有一天，科学家们会找到让你恢复正常的办法。 恋耽美 全球植化(29) 这个小姑娘也发生了和你一样的变异吗？库里奇夫人抬手揉了揉大陈妹妹的头。 大陈妹妹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郑柏羽帮她回答了：是的，她和她哥哥也是当时拉蒙城里的幸存者，她哥哥跟着救援队去了黎明号，而她因为感染被留了下来，没想到还能存活下来，说不定两兄妹以后还有机会重聚。 听到哥哥被提及，大陈妹妹眼里亮起希望的光，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笑容。 周围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却都沉默了。 当初离开拉蒙城的那艘飞船罹难的消息，被留下的郑柏羽和大陈妹妹并不知情。 他们因为感染，一个离开了哥哥，一个离开了队友，好不容易存活下来，期望有一天能再重聚。 却没想到，反而是作为幸存者的那一方，先他们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对于郑柏羽和大陈妹妹来说，无疑是无比惨痛的。 一时间，没有人讲话，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正当郑柏羽感到气氛有些奇怪的时候，俞淮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俞淮说。 好久不见，俞上校。郑柏羽很高兴地和俞淮打招呼，等待着来自俞淮的询问关于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俞淮只是看了他两秒，便轻轻揭过了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到惊讶。 拉蒙城里剩下的三个反动分子，确认过情况了吗？俞淮看向邱文海。 邱文海正色道：报告队长，反动分子的飞船爆炸结束后，我和宋一然折返回去检查过了，那三个人竟然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被飞船坠落的残骸砸死了。 俞淮蓦地想起了小象对他说的话。 他们享受死亡的这一过程，他们已经完成了要做的事情，不再躲避死亡看来他这三个同伙的信仰还挺坚定，飞船残骸砸下来了都不跑。 这是俞淮见过的，继「装神弄鬼」教之后，又一个奇怪的迷信组织。 柯乐：那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现在就回黎明号吗？ 我们俩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恐怕还得等等。 郑柏羽和库里奇夫人的话音撞到了一起，郑柏羽有些不好意思地请库里奇夫人先说。 我想我们还得去找一个人。 谁？ 利昂科利尔，库里奇夫人看向俞淮身后，注意力全在俞淮身上的向祁，可以麻烦象先生给我们带个路吗？ 向祁原本低垂着眼睫，看着俞淮的头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对于众人的谈话没有丝毫的兴趣。 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抬起了头，皮笑肉不笑道：嗯？凭什么？ 俞淮转过头，和向祁对上了视线。 咳，我是说，当然没问题。 库里奇夫人莞尔，目光在对面两个年轻人身上转了两圈，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那，我们两个要一起去吗？还是留在这里？郑柏羽试探性地问道。 他已经做好了留下的打算，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正常人类了，留在队伍里就是一个行走的传染源。 令郑柏羽意外的是，俞淮对他说：一起去。 可是我们郑柏羽有些怔然。 害，个大老爷们磨磨唧唧啥，我们都穿着防护服呢，担心什么。宋一然一把搂住郑柏羽的脖子，把他往飞船上带。 事实上，俞淮却知道，这种特殊变异的情况，大概率是不会传染给别人的。 虽然之前被利昂绑架之后，利昂告诉俞淮，他之所以不被他们感染，是因为自身的体质特殊。 但向祁也和他的队员们朝夕共处了半个月，救援小队里也没人被感染。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体质特殊，那么只能是利昂哄他的。 但尽管俞淮知道这一点，他却没有办法告诉队员们，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向祁也是这样的感染者。 这是个不算借口的借口。 俞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在帮向祁遮掩。 众人分头上了飞船。 为了监督向祁，俞淮跟着向祁上了那艘武装飞船，库里奇夫人和大陈妹妹也跟了上来。 而另外几个队员则上了他们原本的那艘飞船，邱文海负责开船，宋一然和柯乐负责监视那两个俘虏。 两艘飞船一前一后地往北麓基地的方向去了。 我们怎么进去？俞淮走到驾驶座旁，透过舷窗望着前方的景致。 向祁操作着飞船，懒洋洋分心道：我只负责带路，这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 俞淮沉吟片刻，抬手按在对讲器上。 这个问题恐怕还是得跟利昂商量一下，如果他能说通赛门主教，让他再给信众们安排一个什么老实待在家的活动，飞船就能直接停进北麓基地的停机坪里。 熟悉地调到之前和利昂联系用的频率，俞淮却听见自己身旁传来两声提示音。 他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向声源。 向祁注意到他的目光，反应了下，然后慢条斯理地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对讲机。 不好意思，被我带出来了。 向祁的调子拖得长长的，语气里带着些笑意，十分欠揍。 研究所没有别的对讲机了？ 嗯，本来还有一个，被你带走了，估计已经进水坏掉了？ 最终他们也没能联系上利昂。 飞船在离北麓基地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降落，众人商量了下，决定从库里奇夫人花园外的小溪进去。 也就是之前俞淮逃出去的地方。 临下水前，俞淮目视前方，不太自然地推了推身旁的向祁：你身上有伤，不可以下水。 向祁轻轻挑了挑眉：你以为我是怎么出来的？ 难怪向祁的伤口隔了两天出血还那么严重，原来是沾了水。 俞淮抿了抿唇：那你就在外面等着。 话已经出了口，俞淮才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对劲。 向祁本来就和他不是一个阵营的，没道理在外面等着他。 除非俞淮现在把他铐起来，这样他就是他们这边的俘虏，勉强算是和俞淮同一阵营了。 队长，我们准备好了！ 俞淮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柯乐的呼唤声打断了，他才恍然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离谱。 没有再继续想，俞淮走到小溪边，库里奇夫人看了他一眼，他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 柯乐和郑柏羽先下了水，接着是库里奇夫人，俞淮垫底，其余人留在外面接应。 水流的冰冷触感再次将俞淮的全身包裹，昏暗的水底，所有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恍然间，俞淮仿佛回到了从北麓基地往外逃的那一天，熟悉的阴沉沉的情绪压了上来。 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前面的库里奇夫人身上，以防她出什么意外。 忽然，库里奇夫人被柔韧的水草绊了一下，瞬间失去了平衡，俞淮连忙扶住她，帮她稳定身形。 只是这绊的一下劲实在太大，水中的浮力又导致人很容易被力道带着走，俞淮自己也晃了下。 下一刻，他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腰，稳稳将他托住。 俞淮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瞥到一抹黑色的衣角。 向祁还是跟上来了。 第48章 埃尔庇斯（4） 钻出水面之后, 俞淮搀着库里奇夫人，帮助她上了岸。 噢，这些白苏花开得可真好, 好久没见过它们了，这些顽强的小家伙。库里奇夫人抖了抖湿漉漉的小卷发, 看着自己花园里盛开的白苏花，眼底浮现出一种叫做怀念的情绪。 这些白苏花确实开得很漂亮, 但这会俞淮的注意力完全没在它们身上。 他转身看向水面, 向祁冒出头来。 向祁的头发原本是有些浅的灰黑色, 打湿水之后变成了纯黑，服帖地粘在额头上，晶莹的水滴从发梢落下，滴到睫毛上，积成一粒大的水珠。 向祁睁开了眼, 水珠滚落，沿着他硬挺的轮廓滑下。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蒙了一层水汽, 所有的锋利都被朦胧掉, 一时间竟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 向祁利落地上了岸，不甚在意地扯了扯粘在身上的衣服。 右手小臂上，刚包扎好不久的绷带也被打湿了，倒是没洇出来血迹, 俞淮稍稍放下心。 他偏过头，不再看向祁。 向哥，该说不说，你这身材真不错啊。柯乐将下水前摘下的防护装备一件件套了回去, 羡慕的目光几乎要把护目镜给烧穿一个洞。 有吗？向祁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看向俞淮。 俞淮压根没看他。 这样说吧, 虽然我们救援队身材好的人海了去了，但要是把你放进去比，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说着，柯乐隔着厚厚的防护服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软肉，再朝向祁看过去时，悔恨的泪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行了，收拾好了就赶紧走。俞淮受不了他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冷着脸催促道。 柯乐最后再咂摸两下，第不知多少次下定减肥的决心后，终于收回目光，去检查身上的装备有没有进水。 俞淮一脸平静地拿出手枪，将枪套里的一点点水倒出来，正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干燥的东西能够用来擦枪，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给。向祁变魔术一样从裤兜里掏出一条轻薄的毛巾，一看就是从飞船上拿的。 他的裤兜拉链密闭性很好，这条毛巾干燥而柔软。 俞淮回头扫了他一眼。 向祁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似的，浑身往下滴着水，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却被清澈的溪水濯洗得格外明亮。 黑色短袖紧贴在向祁身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 身材确实很好。 留着自己用吧。俞淮再次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他穿的防护服隔水性很好，只是衣服表层沾了水，有点湿润，很快就会干了。 看起来还是向祁更需要一点。 向祁递出的手却没有收回去，他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抹去脸上挂着的水珠，轻笑一声：我用不着，毕竟我身材这么好，湿着也没关系。 俞淮从向祁的话里听出了讨打的意味，这人实在是太不害臊了。 防护面罩下，俞淮的耳根泛起一阵热意。 他抿了抿唇，抬手接过向祁的毛巾，转手递给了库里奇夫人：擦一擦吧。 谢谢。库里奇夫人笑眯眯地接过。 向祁的神情顿时冷了几分，看着库里奇夫人手里的毛巾，显出些不高兴来。 感受到向祁那点轻微的不爽，俞淮原本抿着的嘴角愉悦地挑起了一点很浅很浅的弧度。 幼稚。 等了几分钟，众人都收整完毕了，朝着利昂所在的实验室走去。 他们没想到利昂会在北麓基地里，当向祁带着他们在这附近降落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意外。 俞淮也知道，此时此刻没什么好瞒的了，因此在来的路上就把北麓基地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包括赛门主教领导的「装神弄鬼」教，以及他们所信奉的「子虚乌有」神。 连博学的库里奇夫人也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宗教。 她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夸了赛门主教一句，说他很「厉害」。 赛门主教作为众多幸存者中平平无奇的一份子，有的是人比他聪明，也有的是人比他厉害。 然而他却凭借一己之力，在荒弃的土地上创建了这样一个宗教，将所有比他聪明、比他厉害的人统一了起来。 有时候宗教不仅是一种信仰，更是一种有力的统治手段，尤其是在现在的情况下。 那栋熟悉的三层建筑曾经的瓦维洛夫研究所，如今的埃尔庇斯实验室，越来越近了。 库里奇夫人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会答应我们的请求吗？她喃喃自语道，充满感慨地看向眼前的小楼。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栋小楼，甚至在黎明号发射之前，因为莫莉博士的关系，她是这里的常客。 可是时隔短短两年，这个地方却令她感到有些陌生了。 他是一个好孩子，虽然曾经做错了事，但我相信他是一个好孩子。库里奇夫人很低很低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劝说自己。 片刻后，她的目光坚定下来，继续往实验室大门迈开脚步。 库里奇夫人提出要来找利昂，实际上就是为了劝说他，让他继续俞博士和莫博士未竟的疫苗研制工作。 那项工作明明已经接近尾声了，却被小象等人策划的一场恐怖袭击破坏，甚至带走了俞汀和莫莉的生命。 现在，世界上除了利昂，恐怕再也找不出有能力继续这项工作的人了。 为了全人类的希望，库里奇夫人只能孤注一掷，来利昂这里赌一赌。 第49章 埃尔庇斯（5） 研究所的门是大开着的, 里面的人好像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 又或者，是故意开着门在等什么人。 库里奇夫人很自然地走在最前面，原本蓬松的小卷毛现在因为湿水, 一绺绺地垂落下来，多少有些狼狈。 可是她的姿态一如往常的从容优雅, 没有受到半点影响，那种平静的端庄, 甚至让人忽略了她外表的凌乱。 走到门边, 库里奇夫人站定, 抬起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她很有耐心地再次敲了敲，直到里面传来利昂的「请进」，她才走了进去。 利昂的声音是从一层靠近大门的一间实验室里传来的，显然, 这会他又在进行他的实验。 似乎回到北麓基地后，利昂就基本上只出没在实验室里了。 夙兴夜寐这一点, 利昂比起黎明号上的俞博士和莫博士也不遑多让。 科利尔博士。库里奇夫人走进了那间实验室, 俞淮跟在她的后面，以保证她的安全。 几步外的实验台前，利昂正带着个护目镜，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仪器。 他在进行滴定实验。 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他也没理会，目光没有从仪器上移开半刻，看得出来，他的实验此时正处于紧要关头。 库里奇夫人悄悄往里走了几步, 若有所思地看着仪器中的那些试剂。 利昂没有管她, 就那样坦然地在她的注视中进行着实验操作。 滴答滴答 一滴滴淡绿色的试剂缓慢地下落, 融入另一种透明的淡黄色液体中，漾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绿，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利昂的实验吸引了。 他们看着一滴滴试剂滴落下去，屏息等待着，可惜并液体没有发生什么显著变化。 滴定实验是个十分枯燥而漫长的过程，每一次都是新的期待与失望。 没有人知道，试剂的哪一次滴落才能引起变化，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终将得到想要的结果。 触手可及的希望就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液滴再一次落下时，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现象。 那滴浅绿色试剂在接触到淡黄色透明液体的一刹那，相接处变成了诡丽的血红。 液滴像一朵鲜血的玫瑰，盛放在已经被先前的试剂染得带了两分绿意的液体中。 丝丝缕缕的血红向四周蔓延，很快，将锥形瓶里的液体染成了澄澈的鲜红。 变化还没有结束。 利昂松开滴定管，拿起锥形瓶轻轻晃荡了下，那红色纷纷扬扬，好似沉积了下来，液体变成了粘腻的肉粉，而瓶底则积了薄薄一层，红得近乎发黑的物质。 恋耽美 全球植化(30) 很明显的，原本流动性很强的液体在经过这一系列变化之后，变得粘稠了许多，晃动中沿着瓶壁回流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甚至还挂了壁。 在场但凡和植物人打过交道的人都看出来了，锥形瓶里的液体和植物人的粘液非常相似。 俞淮跟在库里奇夫人身后，是除了库里奇夫人外，离利昂最近的人。 他的嗅觉很敏锐，几乎是在液体变成肉粉的一瞬间，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透过呼吸面罩，萦绕在鼻尖。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并不像外面那些植物人的粘液，散发出厚重的腥臭，这种肉粉色液体的味道更像是，花将开未开时，从层层紧闭的花瓣间溢出的淡淡芬芳。 还带着点青涩的微苦。 仔细闻起来，这味道让俞淮感到一丝熟悉。 像是白苏花的味道。库里奇夫人抬手将垂在脸侧的一绺小卷毛捋到耳后。 利昂已经放下了锥形瓶，他拿了一根玻璃棒，探进锥形瓶底部，再拿出来时末端沾了些瓶底的黑色不知名物体。 的确是白苏花的味道。利昂将玻璃棒上的东西涂抹在一块载玻片上。 他没有回头，但显然听出了库里奇夫人的声音。 我没想到您竟然会来到这里。处理好样本，利昂终于摘掉护目镜，转过身来，还有救援队也来了。 站在门口的柯乐和郑柏羽显然对他有所防备，看见他转身，纷纷握紧了手里的枪。 所有人都根生蒂固地知道，释放了孢子病毒的利昂科利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 尤其是在实验室里，看到他刚制造出来的植物人粘液一样的肉粉色液体，这种认知让他们的戒备愈发浓重。 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回到这里，我以为你应该至少会对这里有一些阴影。 有阴影的不是我，应该是其他人，利昂笑了一下，目光从门后那两杆枪上扫过，轻松道，这里有着世界顶尖的设备，尽管被黎明号带走了一部分，我的实验需要在这里完成。 闻言，库里奇夫人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这是你的实验成果？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装着肉粉色液体的锥形瓶上。 一个中间产物，我还没有研究出最终成果，有一个技术难题，需要更加精密的仪器才能解决。 而这个「更加精密的仪器」，自然是被搬到了黎明号上。 或许我能问一下你的研究方向？库里奇夫人的语气依旧和蔼，就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俞淮的目光却随着谈话的递进，紧紧粘在了利昂的身上。 库里奇夫人竟然这么直接地询问利昂在做些什么实验。 事实上之前俞淮也问过，不过利昂没有正面回答。 而利昂也十分直接地告诉了她：一些关于植物人的小研究，关于怎么让他们动起来之类的。 俞淮心里一沉。 早已有了的猜测此时被利昂亲口说出来，仍然具有着极大的冲击力。 所以拉蒙城的那些变异植物人，果然是利昂的杰作。 利昂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严重的含义，他只是很淡然地拿起刚做好的样本，走到另一个实验台，把样本放在了显微镜下。 俞淮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了枪栓拉动的声音，他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柯乐和郑柏羽不要冲动。 库里奇夫人自然也知道拉蒙城的事情，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 她原本是来劝利昂迷途知返，继续俞博士和莫博士未竟的工作的，可现在利昂这明明白白干坏事的态度，让她此行的目的变得有些可笑。 利昂科利尔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疯子，这是所有人共认的事情。 期待一个疯子听从劝告，果然还是异想天开了。 沉默了好一会，库里奇夫人才再次开口：利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里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失望。 她在为自己的老友失望。 时至今日，库里奇夫人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利昂刚进瓦维洛夫研究所时，莫莉博士喜悦的心情。 莫莉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天才，一个未来一定会震惊科学界，甚至带领人类生物技术走上一个新的历程的天才。 她也依旧记得，孢子爆发时，莫莉找到她，眼里充满痛苦和挣扎。 除了俞淮出事那天，莫莉还从来没有那样长久地流过泪，等到眼泪都哭干了，她才告诉她，他们的研究出现了一点问题，而利昂，将问题样本释放了出去。 莫莉是一个那样温柔的人，库里奇夫人毫不怀疑，她在为做错事的学生削减罪行。 或许所谓出问题的研究，根本就是为利昂的邪门研究打的幌子。 可令人痛心的是，利昂丝毫不知悔改。 酿成孢子肆虐的灾难，他不知悔改。 恩师去世，他也不知悔改。 黎明号的人现在找上门来，他仍然不知悔改。 这么一个令人失望透顶的人，此时却成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利昂低声重复了库里奇夫人的话，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的什么人。 他抬起头，复杂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俞淮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场面一时凝固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库里奇夫人略显僵硬道：科利尔，我想我们得谈谈。 可以。利昂平静地微笑。 库里奇夫人叹了口气，冲身后的救援队队员们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谈谈。 迟疑片刻，俞淮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接着，他领着两个队员出去了，顺便给里面那两个人带上门。 俞上校，万一利昂科利尔对库里奇夫人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怎么办？让他们独处，会不会不太安全？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已经让郑柏羽对这个和蔼的夫人心生好感。 不会。俞淮当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莫名地，他选择相信利昂，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郑柏羽皱了皱眉：孢子是他释放的，变异植物人也是他制造的，这么丧心病狂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我也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柯乐挠了挠脑袋，有些纠结，可是之前他还救过我们。 柯乐指的是在北麓基地外，利昂用基地的防御系统缴了李林的械的事情。 利昂实在是一个过分复杂的人。 俞淮正想说他们就在门口守着，如果里面有情况，就能立刻反应过来，话还没出口，却被人抢先了。 既然担心，就在这里守着好了。进了研究所之后，向祁并没有跟着几个人凑到实验室门口。 他闲闲地斜靠在对面的墙上，倒也把里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向祁看着俞淮，继续道：嗯，有两个人守着应该够了，毕竟科利尔不太能打，俞sir就不用大材小用地守在这里了，不如我们研究一下之前没聊完的事情？ 俞淮： 再次的，他还没回答，又被人抢先了。 柯乐赞同道：我觉得行，咱俩就在门口守着。 向祁笑了下：那我和俞sir就先走了。 俞淮： 三言两语间，他就被向祁安排了。 到底谁才是队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埃尔庇斯（6） 向祁带着俞淮往楼上走去。 去哪。俞淮问道。 向祁：上去换个衣服, 顺便换个药。 从库里奇夫人的小花园里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向祁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许多, 不再紧紧贴在身上，但总归还是很不舒服。 俞淮看了他一眼, 停下脚步：我在楼下等你。 他刚要转身，手腕再次被向祁指尖探出的触须环绕住了。 俞sir不帮我换药了吗？向祁无辜地眨眨眼。 等你下来我再帮你换药。 我房间里就有医疗箱。 两个人陷入了一些小小的僵持。 很莫名地, 上次给向祁换了药, 从飞船上下来之后, 俞淮对于跟向祁独处这件事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倒也说不上多么不乐意，就是有些奇怪。 用那本爱情小说里的话来形容，他这应该叫「羞涩」或者「别扭」。 俞淮以前从没感受过这种情绪，在新奇的同时，他本能上对这种情绪产生了逃避心理。 当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身上的时候, 他变得不像他了。 这很奇怪。 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片刻后, 向祁又补充道,当然，你答应过我的除外。 俞淮抿了抿唇。 你说过你不会出尔反尔的，俞sir，你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了？向祁转过身来, 微微倾向俞淮，压低了声音像是诱哄。 恍然间，俞淮好像回到了解城外的加油站里，向祁也是这样靠近他, 跟他说：俞sir以后对我温柔一点？ 然后他答应了。 俞淮被牵住的那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下。 要走就快点。有些不自然地抛出这句话, 俞淮偏过头去。 隔着呼吸面罩, 向祁看不见俞淮的表情，不过他几乎能想象到，年轻上校带着一点未褪尽的婴儿肥的脸上，浮起的那一层淡淡绯色。 就像上次给他换药时那样，尽管俞淮本人好像没有察觉到。 俞淮沉默地跟着向祁上了三楼。 右手手腕上的那条触须不知合适滑到掌心，然后慢慢变回了人类的手。 这种感觉和被触须拉着是不一样的，人类手的形状和触感给了他更明显更强烈的，「牵手」的意识。 向祁正牵着他的手。 不是触须缠绕，也没有十指相交，只是那样松松垮垮地牵着，隔着手套牵着。 换做正常情况下，俞淮应该甩开，可是他没有。 他果然变得不正常了。 俞淮以为自己会被带去向祁的房间，出乎意料的，两人却在他自己的房间门前停下了。 向祁帮他推开门，松开了牵着的手：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就来。 见俞淮有些愣，他又拖着调子补充了一句：我的房间里没有独立卫浴，或者俞sir想看我换衣服？我身材很好的。 呃俞淮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走进房间掩上门。 房间里比起他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靠窗的书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那本爱情小说。 左右也是等人，俞淮走到桌前，准备拿起那本书，却在指尖刚触及到书封时，停顿了片刻。 这本书的位置被动过。 拿起书，随意地翻开，一朵被压扁了的，沾着血的白苏花蓦地从书页间掉了出来，落在桌上。 花瓣已经有些蔫了，不复盛开时的洁白，变得有些黄，上面的血迹也已经干涸，暗红到了近乎黑色的程度。 看着这朵白苏花，俞淮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联想到它的来历。 身后传来敲门声，俞淮不动声色地将白苏花夹回书里。 向祁推门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医疗箱。 他十分自来熟地靠坐在书桌上，向俞淮伸出了右手：麻烦俞sir了。 辛亏上次换药的时候绷带多缠了几圈，在水里泡了一会，最内层的绷带也只是稍稍湿润，没有被水浸透，因此伤口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俞淮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下，重新缠上绷带，大功告成。 你可以开始讲了。俞淮淡道。 向祁微微眯了眯眼：让我想想该从何讲起。 或许俞sir有听说过，「动物园计划」？ 嗯，反动组织给李林发的消息里提到过一次。 这个计划是从4186年开始的，目的是秘密培养一批你可以理解为杀手，用来对付联盟的保守派。那个时候我六岁，被选中参加了这个计划。 你可能不知道，或者说你应该已经忘记了，在孢子爆发之前，联盟高层已经有激进派提出了要离开地球，去寻找另一个健康的、富饶的宜居星球，他们管这个叫「远征计划」。 听到「远征计划」这个熟悉的词汇，俞淮皱了皱眉。 他知道这个计划被提出了两次，一次是在黎明号即将发射之际，一次是现在，没想到早在孢子还未爆发前，就已经有这个计划了。 他没有打断向祁，继续听了下去。 这个计划受到保守派的反对，他们不赞同放弃地球，坚定地认为地球是人类永恒的家园，双方产生了分歧与隔阂，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但保守派终究占了大多数。 激进派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实现自己的构想，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暗杀掉保守派的领导者。 很不巧，这个被盯上的领导者就是库里奇夫人，而我则是那个派去暗杀她的人。 这也就是向祁和库里奇夫人成为「故交」的来由。 有一点意外，但又合乎情理。 毕竟向祁这样一看就不正经的人，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和库里奇夫人产生交集。 所以俞淮的惊讶只在眼底停留了一瞬，随即，他说：看起来你失败了。 向祁意味莫名的轻笑一声：从结果上来看，可以这么说。 如果我没有放下枪，给了她发出警报的机会的话，你现在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第51章 埃尔庇斯（7） 或许当我看见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我就应该明白你的态度了。 楼下实验室里，库里奇夫人站在原地，看着利昂。 利昂调节显微镜的动作一顿, 直起身来，温和地看着库里奇夫人：请问您认为我是什么态度？ 几年前, 象曾经暗杀过我，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他在最后关头收手了, 也因此被护卫队制服, 送进瓦维洛夫研究所里作为实验样本。库里奇夫人目光微凝，陷入了回忆当中。 当时联盟高层一致怀疑联盟内部出现了内鬼，从上到下清洗了一遍可是现在看来，那时候并没有把他们抓干净。 原本我不愿这样去猜测，毕竟你是俞汀和莫莉的学生, 但现在我的所见却告诉我，你, 利昂科利尔, 就是漏网之鱼的其中之一。我猜得对吗？ 利昂并没有回答，饶有兴趣地放下实验，直视库里奇夫人：在给我定罪之前，或许我有资格知道您这样判断的依据？ 你释放了孢子病毒, 又和象一起出现在这里，这就是依据。库里奇夫人语气严肃，目光凌厉。 然而被指控的利昂只是笑了下：您的依据很充分，我好像没有办法反驳。 听到利昂承认了, 库里奇夫人的语气缓和了些。 就在今天上午, 他们时隔多年终于又出现了, 一伙人袭击了黎明号上的瓦维洛夫研究所，当时在那里的所有科研人员都被杀害了。包括你的两位老师，俞汀和莫莉。提到自己的两位老友时，库里奇夫人难以自抑地攥紧了手，声音发颤。 恋耽美 全球植化(31) 接着，他们挟持我到了地面，交涉过程中我只了解到他们的代号象、鹰、狐以及别的几种动物名称，和几年前的那批暗杀者一模一样。不过他们的上级似乎在他们的称呼前加了个「小」字。 利昂脸色有些苍白。 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听说了俞莫夫妇罹难的消息，但没有库里奇夫人讲述的这么细节。 尤其是，当库里奇夫人提到「象」、「鹰」、「狐」三个名字时，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向祁和那几个大汉的面孔。 不过瞬息，他便把这些面孔抛开了，这几个人一直和他呆在北麓基地里，早就和黎明号上那个反动组织断了联系。 他们是「动物园计划」第二批的成果。与此同时，三楼房间里，向祁略带嘲讽地开口。 一些不堪大用的残次品。如果让第一批去做这件事情，绝不可能被救援队抓到。 俞淮： 至少他们逃出来了。 向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口中的「残次品」都能逃出围堵，而他当年却被护卫队抓住了。 向祁微微俯身，俞淮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 我说了，并不是他们抓住了我，是我让他们抓住了，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 我乐意。 呃被抓了就被抓了，这不丢人。 俞淮没有接话，他的目光绕过面前的向祁，望着窗外，一时有些恍然。 向祁曾经是反动组织的一员，是「动物园计划」第一批的成果，代号「象」，这是俞淮早就已经猜到了的部分。 但他从前暗杀库里奇夫人失败，被送到瓦维洛夫研究所做实验品，这却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 用活人做实验品，实验的是什么？ 向祁他，是因为这个实验而变成变异植物人的吗？ 俞淮记得，在孢子爆发之前，自己的父母做的是植物和动物相关的研究，那个课题好像叫做「将植物特性引入动物细胞的研究」？ 人也是动物。 所以实验室里才会意外出现，只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的孢子病毒，一切都能说通了。 但俞淮有些无法想象，俞汀和莫莉，他们是如此正直善良的两位科学家，为了研制孢子疫苗鞠躬尽瘁了三年，他们怎么会做出用活生生的人来作为实验品的事情？ 尤其是在他们刚刚遇难的当下，这种揣测，也未免太过恶毒。 可是事实的确是这样，当年暗杀库里奇夫人的那些人，的确是被送进了瓦维洛夫研究所。 这还是库里奇夫人亲自签字批准的。 科学是需要有人奉献的，库里奇夫人，当年你能理解并支持研究所用俘虏进行人体实验，怎么现在却不能接受我用植物人作为实验对象呢？利昂仍旧温和地笑着。 这不一样。 一样的。 当年俞汀和莫莉做的那个课题对人类的未来大有裨益，他们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更何况，你当年也参加了，你应该明白。 库里奇夫人辩驳道，利昂也并不否认她。 的确，当年的研究，是以有朝一日，能让人类获得像植物那样优秀的适应能力为目标，只可惜半路杀出来一个孢子病毒，断送了我们的梦想。 可是我现在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利昂说。 如果我能让植物人恢复意识与行动能力，这个目标也就达成了，以一种更为迂回的方式。 啊！库里奇夫人哽住了，她从未想过还有这种解决方案。 她和利昂对视着，这个惯常以温和示人的天才，此时才露出了深藏的锋芒，他的目光灼灼，其中的坚定和疯狂令人折服。 库里奇夫人几乎要赞同他的想法了，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颤声问道：你、你能做到？这听起来太疯狂了。 探索科学本身就是疯狂的，夫人，在黎明号被建造之前，您很难想象到有一天人类能移民到太空尽管只是一小部分人。利昂摊开手，他轻松自然的姿态更显出库里奇夫人此时的震惊与激动。 至于进度，一刻钟前您刚问过。我的研究到了一个突破口，但缺少一个参数，我需要更为精密的仪器，也就是被搬到黎明号上的那台。 库里奇夫人陷入沉思，她缓慢地，不由自主地在实验室里踱了两个来回。 终于，她下定决心：如果你的研究方向真的如你所说，而不是为了制造一些更可怕的怪物，我愿意支持你，给你提供最前沿的科研环境。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你得继续俞汀和莫莉的疫苗研制工作，在你的研究得到稳定成果之前，我需要保证目前存活人员的安全。 第二，你的一切研究，都必须在联盟的监视下进行。 好，利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我答应你的的条件已经做到了，现在该你了，俞sir。向祁伸手，摘下了俞淮的呼吸面罩。 俞淮的头盔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摘掉了，这会他只带着一个护目镜。 当向祁的手再次伸过来的时候，俞淮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没记错的话，你只完成了一半。 向祁微微偏头看着他，蓦地笑了一下：我想耍赖。 俞淮抿直了唇，甩开他的手。 继背地里骗人之后，向祁又开发出了一项新技能当面耍赖。 这还是俞淮第一次见到这么厚脸皮的人，直言自己想耍赖。 出尔反尔。 你第一天认识我么？ 呃 逗你玩的，我虽然骗人，但是从不耍赖。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摘掉呼吸面罩之后，俞淮的脸袒露在了窗外透进来的光里。 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炽热，俞淮的脸颊被晒得有些微微泛红，尽管那只是很薄很浅的一层，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依旧很明显。 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但和他面对面的向祁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向祁垂眼看着俞淮，眼睫落下的阴影让那双碧蓝色的眼眸看上去有些幽深。 有一点我没有骗你，俞sir我曾经见过你，就在这里。 关于这个地方，俞淮只有两年的记忆，这两年的记忆在他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并没有出现向祁的身影。 我失忆了。俞淮目光平静地看着向祁。 我知道，我见你是在你失忆之后，不过你并没有见过我，只是我见过你。 意思是，向祁单方面地见过他？ 俞淮思索了下，很快他发现，他失忆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向祁似乎是作为一个实验品，呆在瓦维洛夫研究所的某个地方。 你看过这本书了？向祁的话头突然一转。 他抬手按在书桌上那本爱情小说上，五指撑在黑色烫金的封面上，显得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愈发修长白皙。 俞淮走神了一秒，然后回了个「嗯」。 接着，向祁偏过头，看向窗外。 小楼对面，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有一间低矮的平房，隐在爬山虎密不透风的翠叶下，分外幽静，很容易被人忽略。 俞淮知道那里，莫莉告诉他，那是研究所的一个仓库，专门用来存放危险的化学物品。 我就在那里看见的你。 俞淮愣了下，他觉得这情景似乎有些眼熟。 【夜深了，他望着那栋小楼，望着那扇窗后隐隐现出的那一道倩影。他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推开那扇窗户，拥抱新一天的太阳。他几乎可以想见，她黝黑的眸子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变成璀璨的浅灰色，那真是人世间最美的色彩。 他开始前所未有地期待白日的到来】 俞淮想起来了，这是那本爱情小说里的情节。 但这样浪漫朦胧的场景，把他和向祁放进去，却是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向祁也必然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果然，向祁接着说：你穿着病号服站在爬山虎环绕的窗户里的样子很单纯，俞sir，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会是一个很好骗的猎物。 下一秒，向祁倾身覆了下来。 第52章 埃尔庇斯（8） 「猎物」两个字触发了俞淮的敏感神经, 向祁逼近的动作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危机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俞淮的手搭上了腰间的枪套，同时猛地站了起来。 刹那间, 向祁两手化成一条条粗壮的触须，闪电般涌向俞淮。 他没有打算缚住俞淮, 只是裹着他，顺着惯性往后倒去。 俞淮被他撞得失去了平衡, 天旋地转, 下一秒, 预想中的冲击感却没有传来，他被向祁的触须托了一下，然后落在了一片柔软中。 书桌旁边就是他的单人床。 一股很淡的清新皂香钻进了俞淮的鼻腔，被热度渐高的呼吸渲染出一丝暧昧。 俞淮晃神了一瞬，向祁的触须趁着这个空当将他整个人缠紧了。 身上传来的重量, 和另外一个人贴近的感觉如此陌生的感觉，让俞淮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他几乎能感受到向祁的心跳, 很快, 很重。 俞淮背后的触须被两个人的重量压着，不安分地缓慢移动着，隔着一层防护服，在途径的地方带来细微的战栗。 一条触须缠绕着他的右手小臂, 然后是手腕，温凉的触感划过手腕内侧敏感的肌肤，俞淮眼睫轻颤，恍然回神。 但向祁已经在他失神的空档, 卸下了他手里的枪。 找死。俞淮眼尾泛起红意, 咬牙道。 他试图挣开向祁, 但两只手都被死死控制住了，他只得抬腿，想用膝盖抵开压在身上的人，却被躲开了。 向祁的一条腿顺势卡进了俞淮腿间的空当，彻底断绝了他脱身的可能。 姿势变得愈发危险，俞淮得想办法拜托这样糟糕的处境。 他一面恨恨瞪着向祁，一面伸出腿，悄悄勾住了书桌前的木椅，计算着力道与角度，酝酿着给向祁的脑袋来一下。 别紧张，我说了我不会耍赖，向祁低下头去，下巴抵在俞淮肩上，带着笑意的慵懒嗓音在俞淮耳边响起，显得愈发低沉。 提前预支一下报酬，俞sir应该不会介意吧？ 勾着木椅上抬的那只脚顿住了。 俞淮卸了力，心下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是拥抱，不是袭击。 既然抱都抱了，本来也是约定好的，俞淮也就没有再反抗。 只是这个拥抱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抱得突然又激烈，也没见过别人拥抱是压着抱的，接触面积也过于大了。 还很热。 俞淮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本爱情小说里，男主角拥抱女主角，都是在一些很浪漫的场景，绅士地、温柔地轻轻抱一下。 过了好一会，俞淮抿了抿唇，哑声道：预支是有利息的。 什么利息？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俞淮耳根，痒痒的，耳垂霎时变得更加红了。 没想好。 向祁轻笑一声，偏过头看着俞淮的侧脸，一条触须伸上来，轻轻推开护目镜，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此时看上去像蒙了一层水雾，漂亮得摄人心魂。 那我可不能轻易答应，万一你准备坑我怎么办。 怎么坑你？俞淮垂下眼睫，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向祁的视线。 他这会感到脑子里塞满了闷闷的棉絮，无法思考，索性顺着向祁的话反问。 嗯比如，让我去向军方自首？ 俞淮努力思考了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认真道：不会，如果你能帮军方抓出反动分子，戴罪立功，就不会被判刑。 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全？向祁勾了勾唇。 此时的俞上校看上去格外可爱，让他忍不住想逗一逗。 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随便你开利息，怎么样？似乎是怕俞淮不愿意，他刻意压低声音强调了一遍。 什么利息都可以。 俞淮仿佛受到了魔鬼的蛊惑，眼睫颤动了下：你说。 向祁注视着俞淮的眼睛，控制着自己不陷入那片朦胧中，喉咙有些干：俞sir，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别人任何人都不可以。 赛门主教的确可以称得上乱世里的一个合格领导者。 他不仅利用「子虚乌有神」获得了幸存者们的信仰，以此来统治他们，还和信众们协商制定了一系列劳动与分配的规则。 在北麓基地，所有人共同劳作，按照劳动量的多少来分发物资。 下午一点，向祁那几个小弟带着食物回来了。 他们一上午都在和那些信众们一起劳作，以换取足够研究所里的人吃的食物。 但他们显然没有料到，今天的研究所会这么热闹。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鹰伸出手，示意身后两人停下。 研究所半开的大门里，隐约露出一道穿着黑色防护服的身影，那几乎已经成了救援队的标志。 黎明号发现他们了，老大和科利尔博士有危险。 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领悟了彼此的意思。 他们从装着食物的篮子底部掏出手枪，将篮子放在地上，然后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大门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领头的鹰一脚踹开大门，对着那个救援队的人举起枪 只是瞬息，枪口对准的人变成了他们老大。 老大对他们举着枪，救援队的制式手枪。 而那个防护服上挂着两杠一星肩章的人，被他们老大护在身后。 鹰： 今天怎么这么晚。看清来人，向祁收了枪，随意地放回俞淮的枪套里。 呃，今天威廉的爷爷生病了，我们帮他们家的也做了。 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向祁和俞淮身上，直到走进研究所的大门，鹰才看到一楼走廊里的柯乐和郑柏羽，以及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利昂和库里奇夫人。 鹰看看那些救援队成员，再看看站在俞淮身边的向祁，转头和身后两个人沉痛地对视一眼，得出一个悲惨的结论。 他们这个擅长反水的老大果然靠不住，带着救援队和库里奇夫人来把他们一锅端了。 第53章 埃尔庇斯（9） 9； 简单解释了一遍, 几个大汉终于搞清楚状况，将信将疑地收起了枪。 他们老大虽然经常反水，但是从来都反得坦坦荡荡, 立场问题对于他来说还不如今天晚上吃什么来得重要，他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们。 但相信归相信了, 他们却不太能接受。 他们想不通，利昂为什么要答应帮黎明号研制疫苗, 也想不通向祁为什么要站在黎明号那一边。 明明利昂是被联盟的人流放, 才会留在条件艰苦的地面上, 他被污蔑、被抛弃，换做常人早就对联盟恨之入骨了，怎么会答应帮黎明号上的人研制疫苗？ 而向祁就更不用说了，他和他们一样，被联盟里的人选中参加了动物园计划, 那种养蛊似的残忍培养方法差点把他们逼疯，之后又是拜联盟的人所赐, 他们变成了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恋耽美 全球植化(32) 然而此刻他却护着黎明号来的、他曾经背叛过的上校？ 赶紧收拾收拾, 我们去黎明号。向祁见这几人站在门口发愣，略有些疑惑地催促了一句。 鹰深吸一口气，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略有些夸张地问道：我们也要去黎明号？ 嗯。向祁此时也感受到了这三人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有什么异议？ 换在往常，鹰是绝对不会对向祁的决定有什么异议的。 他们从六七岁被选进动物园计划之后，每次考核中都被向祁压着打，在那种以自相残杀作为考核方式的环境下, 向祁整个人的形象都蒙上了一层血腥的色彩。 服是真的服, 怕也是真的怕。 尽管脱离那样的环境之后, 向祁似乎收敛起了锋芒，但他们同他相处时的心理压力却没有减少半分。 三年前，利昂被指控恶意释放出孢子病毒，这个天才科学家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辩解，只是在审判结果下来之前，出人意料地联系了向祁，问他有没有兴趣做一笔交易。 彼时他们在瓦维洛夫研究所的试验下，已经变成了半人类半植物人的模样。 利昂说，他保证研究出能够治愈他们的药剂，条件是让他们带着他逃出北麓基地。 向祁答应了，他们也义无反顾地相信了他的选择。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和当时不一样了。 当时他们都是站在联盟的对立面，可是现在，利昂和向祁都倒向了联盟那边。 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闷闷道：为什么要救黎明号上的人？明明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参与信众们的集体活动时，必须要穿上代表信仰的黑袍。 这三个人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黑袍还没脱，只是将兜帽拉了下来，看上去像个讨饭回来的流浪汉。 向祁瞥了眼他身上穿着的黑袍，嗤笑一声：怎么？和那堆「子虚乌有」神的信众们呆久了，被洗脑了？ 鹰： 也不能全怪向祁阴阳怪气，实在是鹰刚才的发言，和那群信众们的论调简直一模一样。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的确一模一样，他们也仇视联盟，尤其是，联盟里的某些反动分子。 信仰自由，相信赛门主教会欢迎你们的，「黑暗之神迷途的小羊羔」们。 「黑暗之神迷途的小羊羔」，是赛门主教在对新加入的外来幸存者们的称呼，意在表示黑暗之神的怜悯与包容。 然而向祁却觉得这句台词过于可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鹰皱着眉头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救一群伤害过我们的人，他们不值得。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的动物园计划的实施者。 说「伤害」简直是太温柔了，以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他们恨不得亲手把那些人扔进植物人堆里。 向祁：谁说是去解救他们的。 应俞淮的要求，他们是去惩治那些人的。 鹰和他身后那两个人同时怔愣了一瞬，瞬间明白了过来，幻想了一下把那些人挫骨扬灰的快意场景，瞬间兴奋起来。 他们再一次地选择了相信向祁。 好！随时准备出发！ 向祁并没有跟俞淮细讲「动物园计划」的内容，但是想来也不会对他们多好，对于他这几个小弟的反应，也没有感到很惊讶。 见向祁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他们，他平静地开口问道：原路出去？ 不行，利昂走过来，指了指刚回来的三个大汉，研究所的人每天都会参与信众们的集体活动，如果突然消失了，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柯乐接话：怀疑就怀疑，他们还能追到黎明号上不成？ 话虽这么说，基地里的人也的确没有办法追到黎明号上去，但 我赞同科利尔。北麓基地里的这些人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我不希望他们再次感受这种感觉。库里奇夫人眼中划过一丝愧疚与怜悯。 刚才在实验室里，利昂跟她提的条件也正是这个。 他跟她详细地描述了北麓基地里那些幸存者的现状，包括赛门主教带领他们信仰起了「黑暗」，也包括他们对于黎明号的仇视。 库里奇夫人终于知道了拉蒙城那次飞船事故的真相，但她却一点也没办法责怪这些始作俑者。 他们被黎明号抛弃在这篇了无生机的大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最后的希望随着黎明号升上了太空。 而他们却不被算在这份希望里。 库里奇夫人此前并不知道地面上还遗留了这么一群人。 在黎明号准备发射的那段时间里，她多次和下属部门核实过，所有活着的人都已近集中到了北麓基地。 可是没想到还是遗漏了这么多人。 说到底，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可恨的是孢子，以及释放孢子的人。 但现在这个释放孢子的人，却又成了最后的希望。 库里奇夫人的目光落在利昂的背影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下，男人的身形瘦削颀长，周身都是温和的气质，和他沾满鲜血的过往格格不入。 这实在是很矛盾的一种感觉。 库里奇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利昂微笑着说：我可以去跟赛门主教交涉，让他领我们从正门出去，他会同意的。 一个小时后，众人都穿上了最低级的黑袍，在赛门主教的带领下向基地大门走去。 也不知道利昂是怎么说服赛门主教的，赛门主教又是怎么跟这些信众们说的，这次送行的阵仗比之前俞淮被绑架回来的时候大多了。 似乎是所有的信众都出来了，乌压压地挤在道路两旁，他们看着赛门主教领着的一行人，目光里涌动着炽热。 加油！打倒那群虚伪的背叛者，神与你们同在！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喊，撕心裂肺，此起彼伏。 一朵朵白苏花被扔到他们身上，然后坠落，铺满了整条大街。 这很难不令人担心，库里奇夫人的小花园是不是被他们薅秃了。 饶是俞淮面对这情形也有些懵，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领头的赛门主教一眼，而后微微低头，让宽大的兜帽隔绝那些炽热到近乎疯狂的视线，加快了脚步。 赛门恐怕是跟这些信众说，他们要去执行什么英勇的使命了，比如炸了黎明号什么的。 一路在信众们的欢送中走出了基地大门，周围那灼人的视线才消失了。 赛门主教停下，扫了眼身后，确定没有信徒跟着出来，而后压低了声音：我就送到这里了，一直以来科利尔都是一个守信的人，我相信你，我和我的信徒们等你的好消息。 祈求神保佑你的成功。 虽然没有信徒跟出来，但还是有不少人隔着门洞往这边看，赛门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吻足礼。 利昂笑了笑：黑暗之神可不管这些。 不是黑暗之神，这次我祈求的是埃尔庇斯女神，希望之神。 一旁的向祁哼笑一声，懒懒散散地插了一句：你对埃尔庇斯女神行你的吻足礼，人家恐怕得骂你揩油。 赛门瞪了他一眼：赶紧滚！ 往出走了没几步，俞淮听见背后，赛门主教嘀嘀咕咕的声音，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就看上这种人了呢，唉，真是世风日下 他们出来之前就已经跟留在外面的几个人联系过了，这会他们正等在基地大门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双方顺利地接上了头。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远去的往事（1） 临上飞船之前, 郑柏羽踌躇道：我和小陈就不去了吧，我们在地面上等你们的好消息。 小陈也就是大陈的妹妹。 俞淮犹豫了下，他想跟他解释说他们这种情况不会感染旁人, 但这毕竟只是他的猜测。 最后，他还是没有开口, 只是看向利昂。 为什么不去？我们占了你们的位置？利昂温和地问道。 郑柏羽连忙摆手：不是，是我们不太方便。 利昂看着他沉吟片刻, 而后明白了什么：你们感染了？ 差不多。 是哪种感染？在变异过程中, 还是已经成了半变异体？ 郑柏羽愣了下：半变异体？ 就是变异之后仍然维持着人类的外表与意识, 但身体的某些部位可以变成触须，比如手。这种变异是不会传染的。 不、不会传染？那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回黎明号了？郑柏羽兴奋起来，仍有些不敢相信。 利昂微笑：是的，来给我做实验样本吧。 解决了郑柏羽的问题，俞淮忽然又想到什么, 转头问向祁：另一支救援队的队员呢 他们把两艘飞船都开走了，那些人怎么办？ 向祁看上去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反应了两秒, 才说：打晕扔在他们停飞船的地方了。 在哪里？ 忘了。 呃向祁的回答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心虚。 最后还是邱文海通过护目镜上芯片的定位找到了他们。 向祁下手还真不轻，那几个队员被找到的时候还昏迷着，他指挥几个壮汉把几个人抬上了飞船。 傍晚, 两艘飞船先后抵达了黎明号。 登舰舱的工作人员眼看着飞船上乌拉拉下来十几个人，有两个鼻青脸肿被绑着，还有三个昏迷的被扛着，一时间都有些震惊。 他们记得这次任务只出动了两支四人小队, 怎么回来人数还翻倍了？ 救援队回来之前报备的人数和眼前的数目明显对不上, 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好在他们这群人里有库里奇夫人, 出面和工作人员交涉了一番。 欢迎回来。工作人员们给他们打开了隔离舱的大门。 这是利昂他们几个人第一次到黎明号，对于这些流程多少感到陌生，跟着救援队的人进了隔离舱。 灯骤然关闭，舱室内陷入黑暗。 大家不用紧张，这是进入黎明号的流程，在黑暗的环境里隔离一段时间，保证身上带有的孢子全部失活之后，才能进到黎明号内部。库里奇夫人解释道。 大陈妹妹原本有些紧张，闻言放松了下来。 因为这一拨人里只有她是女孩子，库里奇夫人一路上都对她十分照顾，她现在已经非常信任库里奇夫人了。 我哥哥他就在里面是吗？进去之后我就能见到他了是吗？大陈妹妹充满希冀的眼神在黑暗里宛若亮起的星星。 她以为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她这会太高兴了，忍不住想要再次确定一遍。 可是偌大一间隔离舱里，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郑柏羽都有些意外了：怎么这个气氛不太对劲？ 大陈妹妹心底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细微抖动着，然后被一只温暖稳重的手包住了。 库里奇夫人感受到这孩子的不安，有些心疼，可是她也知道，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对面，俞淮隔着一片黑暗看见了那女孩无声的紧张，微微垂下眼睫。 他又何尝不紧张。 女孩没办法在黎明号上见到自己的哥哥了，他也没办法在这里见到俞汀和莫莉了。 明明临走之前，莫莉博士还跟他说「早点回来」。 他这次真的回得挺早的，才过了一天就回来了，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俞汀和莫莉却离开了。 等到下一次再见到他们，不知该是多少年之后，莫莉恐怕又要唠叨他离开得太久。 没人比他更理解大陈妹妹的感受，或许真相由他来告诉会更加妥当。 抿了抿唇，俞淮清冷的声线在黑暗里响起：你哥哥坐的那艘飞船，在抵达黎明号之前出事了，无人生还。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念报纸上的一则遥远的新闻。 黑暗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黑暗，因为寂静。 女孩低着头，俞淮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好久，才见那僵硬的肩膀微微抽动起来，是哭泣的频率。 怎、怎么会她不愿意相信，但她也知道，俞淮不会骗她。 冰凉的眼泪一滴滴打在库里奇夫人的手背上，那只温暖的手加重了握着的力道，这样安慰的身体语言，再次向大陈妹妹证实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另一边，郑柏羽听到这个消息后，同样沉默了。 无人生还，意味着他的三个队友也都 他们的家人都在孢子的肆虐中死去了，这三年来，队友就是家人。 在他选择留在拉蒙城寻找可能幸存的亲人时，不管能不能找到，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必将死亡的结局，他原以为队友们会为他的离开而难过，没想到先离开的却是他们。 坐在他旁边的柯乐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大家都是和队友相依为命过来的，他们能体会郑柏羽现在的心情。 回去之后你可以向齐中将申请保管他们的遗物，节哀。 柯乐说这句话原本是想着，遗物，多少算个念想，本意是说出来安慰郑柏羽。 没想到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听到「遗物」两个字的一瞬间，鼻子一酸，抬手捂住了眼睛。 俞淮静静听着黑暗中传来的悲伤。 他此时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忽然，有人拉起了他放在身旁的手，俞淮下意识地挣了下，这才发现他的手早不知在何时紧攥成拳。 他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平静。 向祁将他的手掰开，隔着手套，十指相扣地握住了他的手。 俞淮的眼睫轻轻颤了下。 换做往常，他应该喝令向祁放手，或者质问他要做什么，但是此刻，一种难言的默契让他安静了下来。 向祁在安慰他。 他们都在哭。向祁说。 嗯。 我不介意把肩膀借给你靠一下，不收利息。 呃向祁的声音压得很低，那股挥之不去的慵懒被模糊成了缓慢的温柔。 俞淮想说「不用」，还没开口，就被向祁拉了过去。 清新的皂香再次包裹住了他，莫名的，他潜意识里绷紧的那根弦放松了许多。 连轴转了一整天，俞淮确实有些累了，哭倒没哭出来，反而困顿地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 俞淮去地面上执行过许多次任务，也在这间隔离舱里度过了许多次。 黑暗的环境使人下意识地安静，很适合刚执行完任务筋疲力竭的队员休息，眼皮一阖，隔离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但这次的隔离时间过得似乎比之前都要快得多。 俞淮只能将原因归结为人肉靠枕确实比冰冷的舱壁来得舒服。 灯光亮起，隔离舱的大门缓缓打开，俞淮也睁开了眼睛。 他和向祁坐在远离舱门的角落里，本想等着大家先出去，过了好一会却没有一个人动。 俞淮皱了皱眉：怎么？ 呃，队长，你和向哥柯乐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两只十指相扣的手上。 恋耽美 全球植化(33) 俞淮顿了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抽了回来。 快走吧。库里奇夫人揶揄地看了俞淮一眼，拉着大陈妹妹站了起来。 缓了这么久，大陈妹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行尸走肉般被库里奇夫人牵了出去。 舱门外的走廊里，几名政府高层等候着，十几名装备齐整的护卫队队员排列在两侧。 见到库里奇夫人走出隔离舱，几个高层立刻围上去嘘寒问暖起来。 库里奇夫人的下属也在，她把大陈妹妹交给下属带去安顿，自己则在几个护卫队队员的环卫下往办公区走去。 小象和李林也被另外几个护卫队队员接手了。 他们还要带走利昂等人。 向祁那三个小弟自从上了黎明号之后，情绪就肉眼可见地有些低沉，此时见护卫队的人要把他们带去不知什么地方，下意识地反抗。 请问我们会被带去哪里？利昂礼貌地询问道。 那几个队员显然认出了利昂，一副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样子，硬邦邦地跟俞淮说：俞上校，我们需要带这几个人去进行身份登记，并采取一定的管控措施。 什么管控措施？关起来？ 在他们身上固定一些可以定位的小设备，放心，不会出什么问题。 俞淮看了向祁一眼，只见这人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全然不在意接下来自己会发生什么。 思考了一下，俞淮说：柯乐，你跟他们一起去。 啊？好嘞。 待会见，俞sir。临走前，向祁对俞淮笑了一下。 呃以这人曾经意图刺杀联盟高层的前科，再加上逃犯的身份，要是真被关起来了，待会见个鬼。 目送几人被带着离开了，俞淮也转身向办公区走去，他还记得自己最开始的任务是救援北麓基地里的幸存者，得去向齐中将汇报一下。 办公区在黎明号的中心位置，从登舰舱到办公区，中间会途经科研区，而科研区最靠外的几间实验室，就是瓦维洛夫研究所的工作区域。 往常出任务回来，俞淮本着救援队队长的责任，总是先去汇报之后，才会到瓦维洛夫研究所跟莫莉和俞汀报平安。 今天也不例外。 俞淮的脚步在科研区入口处停顿了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区去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远去的往事（2） 齐中将并没有参与迎接库里奇夫人的活动, 他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焦头烂额地处理反动分子的事情。 前有库里奇夫人遭遇暗杀，后有瓦维洛夫研究所受到袭击，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很轻易地让人想明白，联盟里的反动分子并没有被斩草除根。 他们蛰伏了这么几年, 吸取了当年的教训，卷土重来。 俞淮进入齐中将办公室的时候, 刚好和另一支小队的队长擦肩而过。 那人像是领了什么很紧急的命令, 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急匆匆地离开了。 过来吧小淮。这么快就解决了，不愧是我们救援队最有潜力的队员。办公桌后，齐中将揉了揉眉心，赞扬的话语因为疲惫而显得很敷衍。 抓到那几个反动分子了？ 俞淮行了个军礼：只带回来一个，还有几个在他们的自杀式攻击中死亡了。 齐中将叹了口气, 摆摆手：有就行，只要能从他嘴里问出线索来。 因为这次事故, 瓦维洛夫研究所被袭击、库里奇夫人被绑架的这次事故, 黎明号这两天全面戒备，护卫队所有人员都分派到黎明号各个地方站岗，但是还不够。齐中将的声音已经干哑了，不舒服地咳了两下, 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才接着说。 这次问题就出在护卫队内部，那几个搞恐怖袭击的反动分子，在护卫队里潜伏了整整三年。我们怀疑，护卫队里可能还存在尚未暴露的反动分子, 不敢将戒备工作完全交给他们, 没有出任务的救援队都借调去监视他们了。说到这里, 齐中将停了下。 三年，他们真的很有耐心。 三年 俞淮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三年前，黎明号刚发射成功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为了适应新的生存环境，军方进行过一次规模较大的整编。 军队被系统地划分成了两个部分救援队和护卫队，救援队负责地面作业，而护卫队负责黎明号的日常巡护。 因为条件限制，加上确实地面任务数目不多，需要的人手少，并且对成员的要求很高，大部分登上黎明号的军人都被分去了护卫队。 他们中有北麓基地原本的驻军，也有从各地来的优秀官兵，总之，成分比较复杂。 或许那些反动分子就是在这个档口混进护卫队的。 俞淮：不止护卫队，其他部门里也可能混进了反动分子。 俞淮的语气很笃定，虽然用了「可能」，但齐中将知道，他从来不会提出没有根据的猜测。 你知道些什么？齐中将皱眉看向俞淮，严肃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次我们的任务一开始是救援北麓基地里的幸存者，因为信号监管部门称收到了来自北麓基地的求救信号，但是，这个求救信号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在说到「但是」之后，俞淮停顿了一下，因为北麓基地里的情况已经被库里奇夫人了解了，他不能说「北麓基地里其实没有幸存者」，只能换一种迂回的说法。 这件事情要解释起来相当麻烦，俞淮并没有利昂那样的耐心，好在齐中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信号」牵引走，并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问题。 沉吟片刻，齐中将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你是说，信号监管部门有人有问题？把一则假消息传递给了我？ 是的。俞淮点了点头。 齐中将向前探身，两手撑在桌沿，眉头紧皱：你是怎么确定的？展开说说。 到了，进去吧。 另一边，护卫队的人将向祁他们带到了后勤处的某间船舱外。 带头的那个队员往门旁一站，招呼了一声。 三个壮汉目光充满怀疑地往舱门里望了望，不太愿意往里走。 利昂也有些犹豫，脚步慢了半拍。 只有向祁十分坦然地走了进去，没有一丝停滞，好像对里面的内容并不担心。 利昂看着他淡定的背影，也跟着走了进去。 快点进去，怕什么，里面又不是监狱。护卫队的人用枪口「劝说」了不愿进去的三个壮汉一番，接着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门。 里面也确实不是监狱，宽敞明净，不像任何用来囚禁人的地方。 房间里摆放着许多台复杂的机器，深处一道灰色帘子后，隐约露出一张手术台。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帘子后绕出来，用一张白色的毛巾擦着手，目光在刚进来的向祁等人身上转了一圈。 就是这几个？打算怎么弄，在哪里开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远去的往事（3） 听到「开刀」两个字, 向祁微微偏了偏头，眼底划过一丝警惕，倒也没有更多的表示。 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动手的。 和向祁一样, 利昂的反应也很平静，相反, 那三个壮汉的反应要激烈得多。 他们原本对于上黎明号这件事情就很抗拒，毕竟好不容易从囚禁自己的地方逃出去, 谁还会想要回到那里呢？ 鹰竖眉一瞪, 眼神不善地看向白大褂：开刀？ 他下意识地想拿枪, 但他们的枪在进到黎明号的时候，就被护卫队的人收走了。 不用，给他们带个追踪器就行了，人力无法取下来的那种。领头的护卫队队员扫了蠢蠢欲动的三人一眼。 白大褂感到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唔, 行，放心吧, 我量身打造的追踪器, 像牛一样野蛮的人也没办法挣开。 他在一台半人高的仪器后面坐下，招呼道：来吧。 在护卫队的监督下，五个人轮流上前，坐在仪器的对面。 刚开始的时候, 几个人还很警惕，最后发现白大褂确实没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在他们的右手手腕上戴了一个很轻巧的金属圈。 金属圈约莫有两指宽，很薄, 跟手腕上的肌肤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里面应该是装载了可以定位的芯片之类的东西。 轮到利昂的时候, 白大褂说：利昂博士，您的实验服很旧了。 利昂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他并不为这个白大褂认识他而感到惊讶，事实上，全世界所有穿白大褂的人恐怕都认识他。 他的实验服确实很旧了，袖口都磨了边，但是洗得很干净。 利昂知道对方并不是指这个。 的确很旧了。利昂微笑道。 我这里倒是有新的，不过我想您应该不愿意换下它。下一位。 白大褂的目光最后在利昂胸前的标识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了。 那是黎明号发射之前，瓦维洛夫研究所单独的标志。 向祁是最后一个坐下的，白大褂和利昂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白大褂几秒，才慢悠悠地把手伸了出去。 办公室里，齐中将眉头紧皱着，他低着头，没有聚焦的瞳孔里，映出水杯中漂浮的茶叶。 俞淮的话让他陷入缜密的思索与排查。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信号监管部门有反动分子，得想个办法试探出他的身份，不过，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反动分子会不会在其他部门也安插了奸细。 这句话很长，齐中将说得很缓慢，却带着十足的力量感。 是的，他们现在能确定信号监管部门有人有问题，但不能保证其他部门就一定没问题。 比如，齐中将所领导的救援队本身就存在着问题。 这只是我要汇报的第一点。俞淮打断了齐中将的思考。 我们之所以发现这个信号是假的，是因为，反动组织的目的是借机除掉利昂科利尔，而李林则是他们派去执行这次任务的人。 说到利昂的时候，俞淮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齐中将并不知道利昂还活着的消息。 果然，下一秒，齐中将惊讶得眉毛都撑开了：利昂科利尔？他在北麓基地？ 是的。 不过齐中将也只是为此惊讶了一瞬，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落到后半句。 李林居然是反动组织的人？！ 齐中将震惊又愤怒，用力拍了下桌子，水杯里逐渐沉底的茶叶再次晃荡起来。 等齐中将稍稍平复了，俞淮接着说：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他和反动组织联系的工具。 是什么？ 俞淮将护目镜取了下来，上前两步，放在办公桌上。 李林的经过改造的护目镜，和普通的护目镜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齐中将只简单看了一圈。 我待会让人送到哈伊博士那里检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借这个东西顺藤摸瓜。 好。 齐中将放下护目镜，沉吟片刻，抬头想跟俞淮说什么，一道通讯打了进来。 他看了眼来电信息，接起通讯，严肃简短地应了几声「好」、「马上到」，随后挂掉了通讯。 听起来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上面说要开一个紧急会议，我现在就得过去，你还有什么没汇报完的内容都发到我的终端上吧。 一边说着，齐中将一边披上外套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来什么，又站定了，神情有些犹豫。 他回头对俞淮说：俞博士和莫博士的事情，我们都很痛心，节哀。 俞淮看着齐中将离去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齐中将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无疑又提醒了俞淮，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临的事实。 但是汇报结束了，他得去瓦维洛夫研究所了。 俞淮低垂着眼睫，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黎明号上的确进入了戒严状态。 这一点具体表现在，往常俞淮从齐中将的办公室到瓦维洛夫研究所的路上，只会遇见两队站岗的护卫队队员，而今天却遇见了四队。 守在科研区门口的护卫队也由一队变成了两队，其中一两个俞淮还有点眼熟，似乎不久前才见过。 俞上校。他们跟俞淮打招呼，俞淮回以一个点头。 俞淮同往常一样，径直走进了俞莫夫妇工作的那间实验室。 出乎意料的，里面并不是空无一人。 也是在看清里面那几个人的一瞬间，俞淮想起了什么时候见过门口的护卫队队员。 那是刚出隔离舱的时候，带走向祁他们的那几个人。 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受，俞淮只觉得心脏猛然一跳，然后又重重砸下。 或许是因为实验室里的人，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人。 俞淮克制着，指尖几乎要隔着手套攥进肉里。 他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嗓音里带着怎么也掩不住的冷意：你们怎么在这里。 坐在外间休息室椅子上的向祁回头，正对上一双冷然的灰色眼睛。 很难得的，他有些惊讶地愣了下：俞sir？ 陌生的酸涩感直往胸腔里灌，俞淮深呼吸了下，勉强压下那股情绪。 他其实想说，在这里的怎么是你们。 但他又立刻想到在这里的还能是谁呢？ 沉默良久，俞淮走进休息室，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往常他回来时，莫莉博士会拉着他坐的位置。 她会坐在他的对面，认真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 但现在俞淮对面坐的是向祁。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远去的往事（4） 向祁看着俞淮的情绪从刚进来时的失控到再次沉默, 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这是怎么了？ 俞淮不太想回答，嘴角微松复又抿紧，最后还是抬眼看向向祁：想起了我的父母。 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再次恢复平静。 向祁意识到什么，对俞淮笑了下：我没有体会过有父母的感觉, 俞sir能跟我描述一下吗？ 俞淮莫名觉得此时向祁的神情显出几分柔和，他从没想象过这个词语还能和向祁产生联系。 从俞淮进入科研区, 从前和俞莫夫妇的相处景象就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往外冒, 几乎占领了他全部的思绪。 在向祁的刻意引导下, 那些画面的流动更加肆意了。 每次我执行任务回来，我母亲都会拉着我聊地面上的情况，他们很关心地面上的情况，也很关心我。 俞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向祁说这些，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话已经说出口了。 拉着你？这样拉着你吗？ 靠着桌子坐的时候，俞淮总是习惯把左手放在桌面上, 而此时, 对面原本靠在椅背上的向祁直起身子，将一只手覆在了俞淮的手上。 莫莉有时候也会这样拉着他，但现在拉着他的人换成了向祁，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尽管俞淮所说的「拉」, 并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的拉。 恋耽美 全球植化(34) 向祁的手很大，几乎将他的手整个包裹起来，隔着一层厚实的手套布料，俞淮感到手背上传来一阵滚烫的温度。 他知道向祁的体温偏凉, 这绝不是他的体温。 每次俞淮来瓦维洛夫研究所, 都是和俞汀、莫莉呆在一起, 这种感官上的记忆一时很难随着现实情况的改变而消弭。 他感觉，自己是在俞汀和莫莉的注视下，和向祁牵手。 俞淮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很奇怪，很不合适。 他想把手抽出去，但却一直没有动作。 不是。俞淮移开了视线，放在桌底的那只手不自觉地蜷了下。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向祁淡淡扫了手上的金属圈一眼：某种能定位的东西，里面可能装了芯片？ 利昂他们呢？ 这句话问得实在是太没水平，包括上一句话也是。 实验室里传来叮呤哐啷的声音，利昂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十分显而易见，正常情况下的俞上校不会问这种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答案的问题。 向祁握着俞淮的手紧了紧：在里面收拾资料和样本。 你怎么不去帮忙？ 向祁从来不给利昂帮忙，他跟利昂的关系非常的浮于表面。 俞淮明明知道这一点。 可能是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我的帮忙。 俞淮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没有了护目镜的阻碍，向祁能看见那双往常清澈又明亮的灰色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心里咯噔一下。 俞淮是一个很迷人的猎物，很早之前，向祁就下了这样的定义。 向祁尤其喜欢俞淮的眼睛，不管俞上校平日里表情多么冷淡，眼睛里的情绪却无比生动。 他生气的时候，浅灰色的眼睛里总是充满神采，他被他抱着的时候，眼尾会泛起一点红晕，眸子雾蒙蒙的，很漂亮。 但他从没见过俞淮像现在这样。 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面对着他展露出了最为脆弱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猎物身上的情绪。 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向祁的心脏随着俞淮眼睫的颤动而缩紧，同时又跳动得无比轻快。 我为俞博士和莫博士的遭遇感到遗憾，你看起来很难过。我想你或许需要一段新的亲密关系，俞sir。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变成了滴答声。 俞淮穿好衣服，推门走出了浴室。 他换下了捂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穿着制式衬衫和西裤，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袖子挽起，手臂白皙的肌肤透着刚洗完澡特有的红润。 看起来很诱人。 书桌前的椅子被人霸占了，他只能坐在床边。 嗯，虽然我是有和俞sir建立一段亲密关系的想法，不过这个进展会不会快了一点？向祁嘴上没脸没皮地说着，人倒是稳稳坐在椅子上，没有要做出什么动作的意思。 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随着浴室里涌出的热气，隐约在不算大的房间里流动，凭添了一丝暧昧气息。 俞淮身上的水汽还未散尽，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看上去也有些许迷蒙。 他朝向祁伸出了手，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红润的薄唇轻轻开合：给我。 向祁： 说实话，有点忍不住。 向祁喉结滚动了下，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俞淮。 似乎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俞淮眉心微蹙，嘴角抿起，看起来更更可爱了。 向祁： 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内敛的俞上校，在这种事情上竟然这么开放。 这比起向祁预想的进度确实快了一点，不过俞淮都明确表态了，他怎么能扭捏。 向祁猛地站起来，往床边走去，刚俯下身，肩膀就被一只手抵住了。 俞淮皱眉看着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的向祁，目光透露出一丝疑惑：你过来做什么？ 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向祁几乎能感觉到俞淮身上散发出来的水汽，轻笑了下，哑声道：你不是让我给你吗？ 俞淮：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太理解。 我是说，你手上那个金属圈，给我。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远去的往事（5） 金属圈是特殊材质的, 十分坚固，并且卡得很紧，大概的确没办法凭人力破开。 之所以说「大概」, 是因为向祁并没有付诸尝试。 无论这个金属圈有多么坚固，都没办法困住他, 这也是他们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金属圈的原因。 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向祁罕见地沉默片刻, 直起身, 右手化成触须, 金属环失去支撑滑了下去，被触须末端接着送到俞淮手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体温。 向祁后退两步，坐回椅子上，挡在俞淮面前的阴影也随之褪去。 俞淮拿起金属环正要细看, 却感受到向祁依然粘在他身上的目光，思考了下, 把袖子拉了下来, 领口的扣子也扣到顶端。 脸上有些热，一点红意和刚洗完澡的红润融合了，看不出异常。 他这才研究起了那个金属圈。 看出什么了？向祁的声音有些微的不自然。 俞淮摇摇头。 金属圈是由两个半圆的金属片拼接而成的，拼接处的狭缝细微得几乎看不见。 俞淮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 没看出什么问题。 但并不代表这个有着定位功能的金属圈没有问题。 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就和李林的护目镜一样。俞淮说。 李林的护目镜和普通护目镜几乎没有任何外观上的区别，唯一一点小小的差异，就是经过改造的护目镜内侧有一个针眼大小的信号灯。 如果不是抓到了实质性的证据, 扣下了李林身上可以用来接受信息的设备也就是护目镜, 俞淮他们也不可能发现李林护目镜的问题。 改造之后的护目镜和制式的一点区别也没有, 足以显现出改装的那个人技艺之高超，以及对于护目镜内部结构的熟悉。 但同时还有一种可能 如果这个有问题的护目镜并没有经过改造，而是出厂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如果那个信号灯在传递信息的用处之外，还承担了辨识标志的用处呢？ 既然连救援队和护卫队都能被反动分子渗透，又怎么能够确定，制造护目镜的人不是反动组织的一员？ 甚至，俞淮现在觉得这个猜测的可能性相当大。 所以同样是属于这种带有特殊技术尤其是定位技术的设备，金属圈很有可能和护目镜出自同一批人之手。 再加上俞淮他们从前也是反动组织的成员，他们和黎明号的合作必然会成为反动组织隐匿的一道障碍，他们有充足的理由给这些金属圈动手脚。 你对给你们装这个东西的人有印象吗？俞淮问道。 向祁仔细回忆了下：唔，在被抓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他。 那就是被抓之后见过？ 俞淮眸色微沉，紧紧盯着向祁，等待他的下文。 不过被关到瓦维洛夫研究所之后，我倒是见过他，他和利昂科利尔的助手好像挺熟。 俞淮对利昂的助手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是一个安静得有些木讷的男人，从来不会参与研究所每周一次的例行聚餐。 这样一个连朝夕相处的同事都关系淡薄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有研究所之外的熟人。 有几次科利尔的助手来给我们送饭，我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到他们在一起交谈。向祁补充描述了一下。 俞淮迟疑片刻：那么假如那个人是反动分子，利昂的助手可能也有问题。 说不一定，他们的人我也并不是都见过。向祁附和了一句，片刻后又补充道。 按照你这个推论，我也是反动分子，你和我这么熟，是不是也有点嫌疑？ 好好的紧张氛围瞬间被打破了。 俞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凉凉道：我和你很熟？ 不熟？向祁挑了挑眉。 哪里熟了？ 向祁认真地端详了几秒，唇角勾起，声音里带着笑意：脸都熟透了。 你有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吗？ 这会更熟了。向祁补充道。 俞淮： 眼看着俞淮有些恼了，向祁见好就收，拐回了正题：隔得有点远，我对他们的谈话也不感兴趣，没怎么听清。 不过，我比较确定的是，科利尔那个助手的确有问题，或许你可以换个方向，反推回去。 俞淮刚被挑逗了的那点不自然霎时荡然无存。 他惊讶地皱起眉，目光凌厉：你怎么知道，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证据就是，他撒谎了。 接下来，俞淮听到了更令他震惊的一段话 或许你还记得三年前孢子泄露的细节，联盟通告说是利昂科利尔在八月十九日那天早上，故意将危险样本混进了一堆新型药物里，而那些药物随后被送往南方某家一流医院投入使用。 这据说是他的助手像你父母举报时说的。 那批药物的确是科利尔负责，但在他检查完药物之后，到我们被囚禁的地方记录我们的生理数据时，那个助手来了，对他说，俞博士和莫博士要亲自再检查一遍，问他要了保温箱的钥匙。 俞淮的心跳快了起来。 这中间存在着一个很明显的信息差。 利昂的助手以俞莫夫妇还要再检查一遍为由，要走了装药物的保温箱的钥匙。 可是孢子泄露后，他却对俞莫夫妇说，是利昂故意将危险样本也就是孢子，混进了药物里。 也就是说，俞汀和莫莉根本没有再次检查，而那个拿着钥匙打开了保温箱的人，是利昂的助手。 这样看起来，真正泄露孢子的人是谁还有待商榷。 可当年利昂为什么不辩解？ 明明听到了他和助手谈话的向祁可以作证，他为什么宁愿被定罪，也不告诉大家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远去的往事（6） 俞淮这样想, 也这样问了。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说，就当那些是他做的。向祁嗤笑一声, 带着几分讽刺。 大善人。 这个「就当」就用得很微妙了。 对于利昂的话是否可信，俞淮尚且存疑, 不过这的确是一件需要验证的事情。 然而事件的主人公之一利昂的助手，已经在反动分子的袭击中丧命了。 与此同时利昂也表明了态度, 那件事情不是他做的, 但为了某些理由, 他愿意帮他的助手担下这份罪责。 像恶意释放孢子这样严重的罪行，都能代替去承担，利昂和他的助手的关系有那么好么？ 俞淮陷入沉思。 想要弄清真相，看来还是得从第三方入手。 手边的终端忽然震动了下，俞淮捞起, 点开刚接收到的消息。 【齐中将：刚才开会走的急，忘了跟你说。因为俞汀博士和莫莉博士生前的研究工作被利昂科利尔接手了, 我们需要把之前的研究相关资料整理给他。】 【齐中将：除了实验室, 你父母的寓所里可能还存放了部分资料，我们需要把那一部分也清理出来。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做比较合适，毕竟那也算是你父母的遗物。】 俞淮低垂的眸子里映着屏幕的亮光，良久, 他回了一个「好」。 【齐中将：我已经帮你申请了你父母住处的进出权限，也不用着急，尽量在三天之内整理好就行。】 回完消息，俞淮正要放下终端, 余光触及到向祁那个金属圈, 他沉吟片刻, 给齐中将发了一条消息。 【俞淮：对了，李林那个护目镜，您让人送去检查了吗？】 对面反应了两秒。 【齐中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了，还没呢，我这就叫人送到哈伊博士那里去。】 【俞淮：我去送吧。】 【齐中将：也行，那就幸苦你了，护目镜还在我办公室里，你来拿吧。】 打完最后一个「好」，俞淮站起身，把金属圈扔回给向祁：戴回去。 他走到衣柜前，从里拿了件制服外套披上，板板正正地扣好扣子，束上腰带。 向祁第一次见到他穿制服的样子，不得不说，比穿防护服的时候更像「俞上校」了。 赏心悦目。 出去做什么？向祁慢条斯理地将金属圈戴了回去，调整了一下它的位置，好让它像之前一样卡在手腕上。 去送个东西，你和我一起。 向祁对于他准备带着自己的这个安排感到些许诧异，不过长时间的相处是建立亲密关系的第一步，他欣然答应了。 到齐中将的办公室拿了护目镜后，俞淮带着向祁往哈伊博士那里去。 看着略显熟悉的路线，向祁摸了摸右手手腕上的金属圈：刚才给我们带这玩意的地方，就在这个方向。 俞淮解释道：你们去的应该是哈伊博士的工作室，整个黎明号上只有他研究芯片一类的东西。 哈伊博士就是那个白大褂。 当他们走进那间舱房时，里面正在工作的哈伊博士抬起了头，他首先注意到了向祁。 怎么又回来了，出了什么问题？哈伊博士冲他晃了晃右手手腕。 俞淮意有所指地回答道：没出什么问题，我想它应该工作得很好。 哈伊博士笑了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俞淮话语里的试探：我想也是，我的技术，俞上校大可以放心。 俞淮走到他的工作台前，把李林的护目镜放在哈伊博士面前：我们来是想让您帮忙看看这个。 嗯，一个护目镜。哈伊博士拿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拿起那个护目镜检查了一圈，很快他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不同之处。 这里多了一个小灯，看起来好像是被改造过，介意我拆开看一下吗？ 俞淮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哈伊博士从背后的实验台上拎过来一个工具箱，十分熟练地把护目镜拆开了，同时得意地向两人解释了一番。 我参加了你们用的这种护目镜的设计过程，所以对它的结构比较了解，这个玩意做得是真的坚固，要是换个不了解的人来拆，两天都不一定翘得开它的外壳。 的确是很好的设计。俞淮不咸不淡地附和道。 拆开护目镜之后，哈伊博士埋头仔细地研究起来，不停喃喃自语：没有破坏原有功能，同时增加了一个信息接收端口，很巧妙的改造，这个改造者的专业水准毫无疑问值得肯定。 我想，除了和我一起设计它的那几个老同事，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水平了。 俞淮看不懂那些五颜六色的线路，事实上，他的关注点也不在这上面。 恋耽美 全球植化(35) 他在观察哈伊博士的神情。 哈伊博士看起来很专注，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手里的机械吸引了，甚至没有察觉到俞淮审视的目光。 不得不说，哈伊博士夸人很有一套，不管是自夸还是夸别人。 直到哈伊博士将护目镜重新装好，俞淮都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他不得已采取了主动攻势。 你知道，我在芯片定位这项技术上的研究取得了不错的成就，我想我可以通过这个改造之后的芯片，去定位一下另一个信息来源，不过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哈伊博士再次用那条白毛巾擦了擦手。 这个护目镜就先留在我这里吧，等结果出来了，我会告诉齐中将。 好，那就麻烦您了。俞淮点点头。 哈伊博士起身将两人送到门口。 临走之时，俞淮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转头问道：哈伊博士，我之前只听说过您的卓越成就，但却没有见过您本人，今天一见，却觉得格外熟悉。 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在北麓基地的瓦维洛夫研究所？ 哈伊博士哈哈大笑：我也听说你很久了，伟大科学家的孩子，救援队里鼎鼎有名的俞上校，实不相瞒，我也觉得你很熟悉，或许是因为我们神交已久。 至于瓦维洛夫研究所的旧址，我倒从来没有去过，你知道的，我从前的工作室和你父母那里隔了小半个北麓基地。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向祁忽然轻笑了声。 是吗？可我之前好像在瓦维洛夫研究所见过你，那个和利昂科利尔博士的助手谈话的人，不是你吗？ 哈伊博士的笑容僵硬了一秒，被俞淮精准捕捉到了。 那估计是你看错了，毕竟大家都穿着白大褂，看错人也正常。 可是向祁并没有说，他看到的那个人穿着白大褂。 果然自爆这种事情也是讲究双向奔赴的。 或许是吧。向祁浑不在意的神态，和哈伊博士努力隐藏的那点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我们先走了，等您的消息，再见。 再见，俞上校和这位先生。 出了哈伊博士的工作室，一直到走过两处拐角，俞淮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我刚才配合得好么？ 俞淮知道他指的是，用自己的自爆换哈伊的自爆的操作。 他沉默了。 嗯？怎么不说话？ 俞淮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和向祁对视，向祁很清楚地到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积蓄的怒意。 很好，既套出了哈伊博士的破绽，又给了他们加快动作的理由。 经过这两句交锋，哈伊博士和他背后的人必然已经察觉到了向祁的存在，会对他们带来身份暴露的风险。 他们很有可能再仿照前几次袭击，再安排一出「事故」，从而抹消这个威胁。 俞淮能想到的，向祁作为曾经在反动组织里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人，不可能想不到。 他是故意的。 感受到俞淮话里的怒气，向祁意外地怔愣了下，随即失笑：俞sir这是担心我？ 俞淮不说话。 见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向祁难得故意放软了语气：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既然答应你要帮你把那些人抓起来，我当然要采取最高效的方式，不然拖得久了利息还不上，我就只能拿自己来抵了俞sir接受吗？ 俞淮： 最后一句话多少有调戏的意思在了。 俞淮的确是很担心，毕竟在此之前收到了那么多噩耗，很难不变得敏感。 没理向祁的胡言乱语，俞淮冷声道：去实验室，商量一下具体计划。 与此同时，哈伊博士的工作室。 在确认俞淮和向祁已经走远之后，哈伊博士满腹忧虑地关上舱门，坐回位置上。 面前的实验台上还放着俞淮他们拿过来的护目镜，在拆卸了一遍之后，他又凭借着自己精湛的技术把它装了回去。 这只特殊护目镜的设计图出自他手，每一条导线、每一个接缝他都了如指掌，那只多出来的、针孔大小的信号灯是他得意的标志。 现在这只护目镜的特殊之处被保守派的人发现了，他们说不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定已经摸清了他们组织的名单。 和象的那两句交谈让他内心隐隐不安起来。 说不定象真的知道他，毕竟象是动物园计划最杰出的作品，要不是暗杀库里奇夫人失败被抓了，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混进了领导层。 就跟那位一样。 现在象和俞淮在一起，他看起来已经叛变了，这意味着组织随时可能有暴露的风险。 想通这一点，哈伊博士顾不得再纠结了，他拿起自己的终端，从加密通道拨打了一道通讯出去。 对面很快接起，传来一道年轻男声：哈伊博士？有什么事吗？ 如果齐中将在这里，他就会发现，这声音和那个告诉他假消息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如出一辙。 有事，有大事！我们面临暴露的风险！请你告诉上将，象已经叛变了，我们必须得想个办法除掉他。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远去的往事（7） 哈伊博士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对面那人反应了好几秒，问道：象？他不是早就叛变，被抓住了吗？ 哈伊博士愣了下：早就叛变了, 我怎么不知道？ 这些人早就知道象叛变了，为什么不告诉他？要是他知道这件事情, 刚才肯定会对象有所防备。 您忘了，他前两天才炸了瓦维洛夫研究所, 还绑架了库里奇夫人, 今天才被俞淮小队抓回来。 哈伊博士反应过来, 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我说的不是他，是另一个象，第一批的象。 他回来了？对面顿了一下，我们只接到消息说利昂科利尔博士和几个助手来了黎明号，没想到象也在其中, 这倒有点不好办了，他可比小象难缠得多。 是的, 所以这个事情一定要及早处理, 请你一定要跟上将禀报这个事情，我可能已经暴露了。哈伊博士握着终端的手紧了紧。 好，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我们本来就准备了对付利昂科利尔的计划, 现在只不过需要稍作调整，把您说的这个问题也顺带解决了。事情会很顺利的。 好，好，那就好 齐中将被叫去参加的那场紧急会议是由库里奇夫人主持的, 会议的中心思想是告诉大家, 利昂将接替俞汀和莫莉的研究, 将疫苗制造出来。 她希望联盟的所有人都能暂时不计前嫌地接纳他，配合他的研究工作，以便疫苗尽快被制造出来。 当然也有人发表不满：孢子病毒本就是利昂科利尔恶意泄露的，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来帮我们研制疫苗，怕不是想借此机会把黎明号上的人也拉下水。 但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库里奇夫人这样跟他们解释道。 总之，库里奇夫人最终还是搞定了这件事情。 至于小象背后的反动组织，她却好像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怀疑，在会议上轻轻揭过了。 会议结束后，一众高层各自离开了。 办公区域最中心最高层，有着一间相当宽阔的办公室，比齐中将那间还要大上一倍。 办公室的其中一面墙被打造成了一扇巨大的落地舷窗，透过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黎明号外的宇宙，这也是整个黎明号上最好的观测星空的位置。 舷窗前，摆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一个身穿军服的男人站在它旁边，周身围绕着久居高位者独有的气场。 他看起来已经年逾半百，仍旧精神矍铄，肩章上镶着的三颗金色星徽分外引人注目。 此时他正手持终端，沉默地听着通讯那头的汇报，神情不定。 通讯那头的声音很熟悉，正是刚和哈伊博士通话的年轻人，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请示道：上将，我想我们可能要略微调整一下之前的计划。 让哈伊做的事情完成了吗？低沉厚重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完成了，没有出任何纰漏，我们这边已经掌握了科利尔博士和他的几个助手的定位。 很好。上将的脸色阴沉下来，既然已经完成了，那么哈伊也不必再留了。 年轻通讯员惊愕地失语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您刚才说要放弃哈伊博士？但他为我们工作了很多年，他的技术对我们来说也很有用。 可是他太蠢了。上将一字一顿道，那双澄明的眼珠里露出鹰一样锐利的光芒。 他望向窗外的茫茫宇宙，无数的星球一直从眼前延伸到宇宙深处。 对面久久没敢接话。 上将略微放缓了语气：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筹划，远征计划终于要再一次开展了，为了这个计划的实施，我们努力了十几年。 是的。 这意味着我们不必再与保守派作对，也不再需要哈伊博士了。你也知道，他为我们做了很多事，但又不够聪明现在他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只会徒增暴露的风险。上将停顿了一下。 但利昂和象的事情还是要解决的，我们好不容易让保守派松口，疫苗的成功研制只会动摇他们本就不够坚定的决心，我不希望远征计划，乃至之后的人类移民计划再出什么问题。 听了上将的这番话，年轻通讯员只觉遍体生寒。 哈伊博士虽然的确是个粗神经的自大狂，但他为组织做了那么久、那么多事，现在因为可能存在的暴露风险，就要被放弃掉。 这令他感到一种兔死狐悲的忧惧。 但他也清楚，在自己选择加入这个组织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为人类的未来牺牲的准备。 在人类的远征大业前，一切人的死亡都不值一提，包括他自己。 上将没有注意到通讯员的沉默，雷厉风行地下达了指令：今天紧急会议上，库里奇夫人略过了清剿组织成员的事情，我怀疑她可能对我的存在有所察觉，计划必须提前了，至少在我们暴露之前，要解决掉利昂科利尔。 这件事情之后，他们对我们的防备和清查力度恐怕会再度加大 通讯员话没说完，就被上将打断了：做得漂亮一点，让他们无从下手，不过要是万一暴露了，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的希望将只能寄托在远征计划上。 好，我这就去安排。 通讯挂断，上将双手背到身后，望着舷窗外的星空。 良久，他喃喃道：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带来新生后人将原谅我们的行为。 转眼到了黎明号上的「夜晚」时间，除了站岗的士兵，其他人都可以结束一天的工作，开始休息了。 瓦维洛夫研究所的实验室里，利昂最后将自己从地面上带来的样本放好。 实验室里的一切都已经收拾得十分妥当，但他神色却并不轻松，一直以来萦绕在实验室里的低沉气氛也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这里又恢复了井井有条的样子，此前发生的那场事故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了。 俞淮站在门口，他手心里攥着一条铂金项链，细长的链条已经断开了。 但蓝宝石的坠子仍然是完好的，上面凝固的黑色血迹蹭在俞淮雪白的手套上。 这是他在一个碎了一半的圆底烧瓶里发现的，是莫莉博士的项链。 或许是向祁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起了作用，也或许是他自己的心理调节产生了效果，他现在看起来比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好多了，至少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小心将项链收起来，俞淮说道。 好。 俞淮带着几个人去了居住区。 他们的房间在居住区外围，同一条走廊的两侧，都是很普通的单人间。 这里没有设站岗点，只是每隔半小时，会有一支护卫队来巡逻一圈。 原本利昂他们几个作为重点监控人物，应该住在安全性更高的中心区域，但是因为房间不够，只能安排在这个地方。 当然，这个「房间不够」是否真实尚且存疑。 随着几人的到来，走廊头顶的感应灯亮了起来，将幽深的黑暗驱散开来。 俞淮在走廊中央站定，他拿出终端，给齐中将发了个消息：我们到了。 对面似乎是在等他的消息，回复立刻跳了出来。 【齐中将：好，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安排好了。】 收起终端，俞淮推开了房号为304房间的房门，对身后的五人指示道：各自回房间休息吧。说完，他走进了房间。 向祁缀着他也进去了。 另外四个人也分别进了房间。 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脚步渐远，感应灯熄灭，走廊里再次恢复了沉寂。 与此同时，上将的办公室。 上将站在舷窗前，终端通讯保持着接通的状态。 上将，他们已经回房间了，利昂科利尔在304房间，其他几个人在他附近，一切准备就绪。 很好，上将背着手沉声道，按原计划行事。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贝们，可以预见下周我的更新会有一点不稳定，因为政策原因我准备下周从上海润回家，会很耗费精力，不过我还是会尽量码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远去的往事（8） 出于对地球生活习惯的延续, 黎明号的休息时间是21:00到7:30，跟在地面上的作息几乎吻合。 凌晨三点，居住区万籁俱寂, 只有走廊里每隔一段时间会响起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到近, 又由近到远。 仿佛一切都在黑暗中沉睡，又仿佛一切都在黑暗中蛰伏。 几个穿着护卫队制服的人照常按既定线路巡逻着, 很快, 他们拐进一条幽深的走廊。 走过转角的那一刻, 原本齐整有力的脚步声变弱了许多，连头顶的感应灯都没惊醒。 走在最前面的队长抬起了手，示意停止向前。 借着背后转角处传来的微弱亮光，后面的几个士兵看清了他的手势。 他比了一个「四」，然后顿住了, 微微低着头看向自己的终端，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好一会, 那只比着「四」的手往下一压。 行动。 背后的队员们犹豫片刻, 但还是遵从指令，刻意隐匿声息，分散开来，像影子一样潜入漆黑的走廊, 逼近其中一间房间。 队长「四」的手势代表的是304房间。 按照组织的计划，他们将在利昂科利尔所在的房间里制造一场意外，杀死利昂科利尔，以及象和他的同伴们。 「夜晚」结束之后, 黎明号上的所有人都将知道, 象联合三个同伴杀了利昂科利尔, 并且在反抗逮捕时，被前来巡逻的护卫队「就地正法」了。 原本他们需要分别堵在每个人的门口，等到队长一声令下，就破门开始行动。 恋耽美 全球植化(36) 而此时金属圈定位显示，这几个人都呆在同一间房间里，那就更方便一网打尽了。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毕竟他们的领导人是上将，在军方有着绝对的权威，可以任意调配巡逻的队员。 半个小时之后的下一班巡逻士兵，也是他们的人，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能控制住那几个人，很快会有援兵到来，确保万无一失。 也正是因为有援兵的存在，带头的人心里有底，才能在看到几个目标都呆在同一个房间时，仍然选择照常行动。 几个士兵如鬼魅一般逼近304，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枪支。 他们携带的枪并不是黎明号上的制式枪，而是好几年前，北麓基地里常用的型号。 如果向祁在这里，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几把枪正是他们登上黎明号时，被收缴的那些。 为了能完美地嫁祸，他们很注重细节。 巡逻士兵们在304门前站定，一个贴着门左边的墙，一个贴着门右边的墙，还有的围在中间，四把枪对准房门，食指扣住扳机，做好了攻击准备。 一个队员蹲在门前，用一个特制的磁片在电子锁上扫过，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们屏住了呼吸。 三、二、一！ 站在门正前方的人蓄力一脚踹向房门，房门轰然打开，紧接着便是一阵密密麻麻的扫射。 房间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这么几梭子下去，无论如何都该打到了里面的人，但却一点人的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就算里面的人都睡着了，也不该睡得这么死，被子弹打中多少该发出一点声音吧？ 枪声惊醒了走廊里的夜灯，柔和的灯光从几人背后照进漆黑的房间里。 舷窗下的床上，有一团安安静静的隆起。 那是已经死了？ 巡逻队队长带着队员进了房间。 对于床上那人状态的疑惑让他一时忘记了这间房间里，同时存在着五个人的定位。 他大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却只见到一个堆在一起的枕头。 枕头堆里静静躺着五只金属圈。 不好，有埋伏！队长瞳孔猛地一缩，转身就要往房间外冲。 可是他反应得实在太慢了。 在他即将扑到门前的那一刻，厚重的金属房门「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闭，他只来得及往外看了一眼。 那是从对面房间里走出来的俞淮和象。 他们中招了！ 晚上好啊，请问你们几位是没地方住，要来这里凑合一晚？向祁懒懒散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调笑。 走廊里这么多房间，倒也不必五个人挤一间吧，或者说你们是打算进行什么集体活动？ 巡逻队众人： 明明被抓了应该着急，这一丝莫名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少跟他们废话。俞淮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颇有些无语。 向祁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是废话呢，我这不是在帮里面那几位朋友找理由嘛。如果不是来这里借宿，那是来做什么的？来杀人灭口？ 说到后半句话，向祁的语气变得危险了起来，被俞淮这一催，他也不再跟这几个人耍嘴皮子，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们的用意。 第62章 远去的往事（9） 计划败露, 护卫队众人猝不及防地被关了起来，都有些慌乱，队长抬手示意队员们别着急, 回应道：是又怎样？象，当你选择背叛的那天起, 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隔着一层门板，护卫队队长的声音愈显阴沉, 向祁却听笑了：你们来找事, 被抓住的这一天吗？ 门后的人很明显地被噎了一下, 冷笑一声：还是如此狂妄，看来这七年的经历并没有让你学会什么叫收敛。 我想现在该收敛的人或许是你吧？ 俞淮看着乐此不疲地和门里的不速之客斗嘴的某人，有些无奈，里面那人放的狠话压根没让向祁的情绪产生波动，反倒是把他自己气得不轻。 他知道里面那个人和向祁废话这么多的目的是拖延时间, 而他们也恰好需要这么做。 不过，他们对话中的一点小细节吸引了俞淮的注意。 你认识他？俞淮问。 不认识。向祁的注意力立刻被俞淮带走, 他很干脆地否认了,你觉得我认识他？ 他好像对你很了解。从七年前就开始了解了。 向祁微微偏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索：嗯？我很狂妄吗？ 虽然向祁偏离了重点，俞淮很想回他一句「难道你不吗」，但考虑到他们俩现在是一头的, 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这两分钟的时间，另外几个人也从其他房间里过来了。 抓到了？利昂披着白大褂，轻轻咳了下。 嗯。俞淮看着他，忽然就有些沉默。 在今天实施这个计划之前, 他没想到利昂也感染了孢子, 处于和向祁一样的半植物人状态, 但从逻辑上来看，这种情况也是挺恰当的。 利昂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来：做得很好，看来不需要我们的帮忙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俞淮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点欣慰的意思来。 你明天要继续研究了吧，先去休息，这里的确不需要你，另外几个人劳烦去约定的地点帮忙，以免他们叫来援兵。 俞淮做出安排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似乎不在乎自己的计划会不会泄露给里面的敌人。 利昂在这里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跟他客气，道了晚安就回去睡觉了。 另外三个人则是按照俞淮的安排往走廊尽头走去，他们老大说了，这次行动要完全听俞上校指挥。 那我呢？刚安静了不到五分钟的向祁又跳出来找存在感。 你留在这里。 俞sir劝科利尔去休息的时候那么贴心，让我留下来干活却这么冷淡。 此时的俞淮还不知道「酸」这个形容词，只觉得向祁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距离下一次巡逻换班只有不到五分钟了，俞淮没功夫细想，只敷衍地轻声道：我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他发现一旦自己态度柔和一些，向祁就会不那么胡搅蛮缠，这次也不例外。 里面被关起来的几个人并不打断他们的对话，焦躁地看着终端上不断跳动的时间，顺便在俞淮的提醒下给下一波巡逻的同伙传递了消息。 【计划有变，我们被困在了304房间，俞淮和象守在门口，利昂位置未知，他们已对援兵有所警惕，另外三个目标被派去堵截你们了，但他们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请务必小心行事。】 【收到。】 现在看似他们已经落入劣势，但只要等到援兵，局势很快会逆转，象的那三个小跟班赤手空拳，绝不可能拦得住荷枪实弹的护卫队。 房间的门虽是金属制的，但也不是不能强行突破，只是现在撞门无疑会打草惊蛇，他们得等到援兵来了，再暴力破门夹击守在外面的人。 原本他们的目标只有利昂和那几个背叛者，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个俞淮，不过没关系，只要在这里把他一起解决就好了。 至于到时候要怎么解释俞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本身也是个很耐人寻味问题，听起来，他和象的关系似乎有些不一般。 象和他的几个小跟班凌晨暴起杀了利昂科利尔，被前来巡逻的他们发现，激战中不小心误杀了来和象偷情的俞上校。 这听起可比原来的版本精彩多了。 几分钟后，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打斗和枪响，隔得很远，在这里听得并不真切。 混乱的声音很快便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齐整的脚步声。 援兵到了。 被关在304房间里的几人松了一口气。 俞上校，怎么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传来一道陌生男声。 在等你们。俞淮淡淡回道。 陌生男声顿了下：等我们？抱歉，我没太理解您的意思。 别装了。俞淮的声音骤然变冷，紧接着，走廊里传来一道枪响！ 就是这个时候！ 护卫队队长带着几个队员同时冲向房门，奋力将其撞开，冲了出去。 看清外面的形势的一瞬，他们的冷汗纷纷下来了。 他们冲进了一个包围圈里，四面八方都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人，将他们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些人都穿着救援队的制服，一一看过去，哪里有前来巡逻的护卫队的影子。 晚上好啊，诸位。向祁双手插兜，和俞淮并肩站在包围圈后，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恭喜你们，落网了。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刹那间，落网的几个人举起手里的老式枪支，接着就想往房间里退去。 但救援队的人却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早在他们刚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就包抄过去断了他们的后路。 他们现在已是退无可退了，陷入了彻底的被动。 护卫队队长很快便想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愤愤道：你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故意等在这里引我们上钩，还假装我们的援兵，引诱我们自投罗网，卑鄙。 他的分析很正确，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俞淮并不理会他的怒斥，神色平静地打开终端，和齐中将汇报情况。 【俞淮：确认了，哈伊博士的确有问题，军方高层里恐怕也有反动组织的人。】 齐中将显然也在等他们的结果，片刻便回了消息。 【齐中将：收到，辛苦你们了，接下来我会向上级禀报，彻查这件事情。】 俞淮这话说得隐晦，实际上已经将范围缩小到了两个人身上。 能够在齐中将不知道的情况下，调动巡逻队的人员分配的，只有上将和护卫队总指挥胡中将。 这两个人里必然存在着反动分子，或者是一个，又或者干脆两个都是。 不管怎样，齐中将的心情都很复杂。 一个是于他有提拔之恩的顶头上司，一个是共事了这么多年的老搭档，无论他们谁是反动组织的人，于齐中将来说都是个不小的冲击。 在救援队的武装压迫下，护卫队那几个人被缴了械。 他们手里的老式枪支本是用来栽赃向祁他们的，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掣肘，更加剧了他们的弱势。 他们被救援队的人押着往监狱走去，黎明号上本来没有设置监狱，眼下这监狱还是为了关押他们而临时分配的。 在这个地方，他们终于和援兵汇合了。 俞上校，反动分子已经被关押好了，我们将轮流值守在这里，防止他们逃走。等到明天齐中将会亲自来审问他们。 监狱外的走廊里，一个穿着救援队制服的人冲俞淮行了个军礼。 俞淮点点头：好，辛苦你们了。 既然齐中将说了明天要亲自审问，他现在也省得去和那伙人周旋了。 应该的，您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 刚从地面上回来，俞淮本就很疲惫了，这会又熬了大夜抓反动分子，精神一点也不敢放松，事情一了解，愈发浓重的疲惫感立刻笼罩了他。 的确是需要好好休息了。 他带着向祁回了居住区。 路过居住区外围，向祁他们被分配到的居住点时，俞淮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向祁。 晚安。他说。 向祁却不动，故作惊讶道：俞sir的晚安是不是说得有点早，还没走到房间呢。 到了。俞淮言简意赅地提醒他。 向祁朝那条幽深的走廊里扫了一眼，眉毛轻轻挑起：你该不会让我回去睡304吧？不行，我对这条走廊里的所有房间都有心理阴影了。 俞淮：又开始了。 那你想去哪睡，我可以帮你申请空房间。 向祁不搭话，蓦地倾身凑近俞淮，唇角微微勾起，压低声音像是蛊惑：我听说要发展亲密关系的人都是要住一个房间的，要不申请一下把我调到你那里去？ 俞淮耳夹微微发烫，镇定反问道：哪里听说的？ 小说里说的，向祁思索了下，补充道，嗯，就是你房间的书桌上放着的那本。 俞淮知道这句话里的房间，指的是他在北麓基地里的房间。 向祁果然看了那本书。 第63章 远去的往事（10） 向祁忽然提起那本小说, 倒是让俞淮回忆起了小说里的情节。 所以向祁想要和他建立的，是小樱和小湖的那种关系。 俞淮一时有些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我没答应要跟你发展什么亲密关系。 他的确没有答应过, 一直都是向祁单方面的念叨，而俞淮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没有明确地拒绝。 不过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向祁已经对俞淮的性格有了充分的了解。 没有立刻拒绝, 那也就是可以接受。 嗯, 那么你可以现在答应一下, 也不晚。向祁并不否认俞淮的话。 俞淮抿了抿唇，再一次为这人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这种事情，也是可以这样随意地说出口的么。 如果是小樱和小湖那样的关系，那种叫情的关系，那种要共度一生的关系, 和向祁 理智告诉俞淮，这样的选择无疑太过草率了, 向祁看起来并不是一个靠谱的人, 但他心里却升起了一丝不可忽视的期待。 我没说我要答应。俞淮按捺住了。 向祁朝俞淮走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一臂，俯身直直地注视着那双灰色眼睛。 也许是太久没有休息，疲惫让俞淮的伪装能力下降了一个档次, 此时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里显出些慌乱，却又微微闪着亮光，但他人却是一动不动，和突然靠近的向祁对峙着。 可是我们抱也抱过了, 牵也牵过了, 俞sir难道想不负责任吗？ 一抹红晕悄然爬上俞淮的脸颊, 过近的距离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向祁温热的呼吸。 但他没有往后躲。 这些事情还没严重到要负责的地步吧。 再说了，这些事情明明都是向祁对他做的，为什么反过来要让他负责。 闻言，向祁垂下眼睫思索片刻，然后突然拉住了俞淮的手。 做什么？向祁的动作很突然，俞淮还没来得及抽手，就被攥紧了，他不解地看着向祁。 向祁狡黠地笑了下：你不是说这些事情不严重么，那么多做几次也没关系吧。 俞淮： 自己把自己堵沟里了。 还没找到反驳的话，俞淮眼前骤然一暗，接着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温热的鼻息交融，奇异而舒适。 俞淮瞬间睁大了眼睛，脑海里的思绪卡崩一下断片了。 面前的人靠得越来越近，俞淮的双手还被对方抓着，固定在身侧，无法推拒。 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隔着胸腔靠在一起，心跳合成一道，很沉很沉。 唇上的触感停留了好一会，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向祁伸出舌尖在俞淮唇上舔了舔，留下一点暧昧的濡湿。 接着那片柔软落空了，向祁退开，手指抚上俞淮的唇，将那点晶莹的水渍在嫣红的唇瓣上晕开，笑得像个妖孽：现在够严重了吗？或者还需要再严重一点？ 恋耽美 全球植化(37) 燥意砰地在俞淮脸上炸开，他似乎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里，怔怔地看着向祁，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狠狠瞪了向祁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神经病。 俞淮转头大步离开了，那背影看起来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向祁望着他的背影，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唇瓣温润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腹上。 他没有去追俞淮，站在原地回味了好一会，直到廊灯再次熄灭了，才轻笑一声，懒懒散散地回了304。 他的俞sir在某些方面胆子比较小，恐怕还要好一会才能缓过来，他现在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了。 俞淮一路目不斜视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去，路上遇到两三拨巡逻士兵，连他们的问好都没听见，匆匆擦肩而过。 直到回了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冷静了好一会，他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房间里没有开灯，浓稠的黑暗掩盖了他所有的神情。 唇瓣像是被火舌灼过一般，燃着滚烫的热意，连带着白皙的双颊也红润了起来，耳垂更是红得滴血。 俞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是想要把那挥之不去的感觉抹去。 可这个动作却又让他回忆起向祁的指腹轻轻擦过的触感，好不容易平息了些的心跳顿时再次加快。 好像真的挺严重的。 这天晚上，俞淮久违地失眠了。 尽管很疲惫，晚上也没睡好，俞淮仍然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准时醒来了。 刚从床上坐起，终端的消息提示音便适时响了起来。 【齐中将：审问有进展了，来监狱这边，带上象。】 这么早就开始审问了？ 俞淮起身穿衣洗漱完毕，出了门。 走到向祁他们住的那条走廊外时，他犹豫了下，敛了敛略不自然的神色，才继续朝着304的门口走去。 按下门铃，很快里面响起走动声，门开了。 开门的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从后勤那里领的简单白T松松垮垮地穿着，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 一点淡淡的、干净清爽的皂香扑面而来。 俞淮抿了抿唇，微微偏移了视线。 向祁随手抓了下凌乱的头发，碧蓝的眸子里蒙着不太清醒的睡意，像是海面上起了雾，形成了一个能把人吸进去的漩涡。 看清来人后，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嘴角也挂上笑意：早上好，俞sir。这么早来找我，你是想清楚了？ 俞淮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并不接他的话，一板一眼传达了齐中将的命令。 闻言，向祁有些不耐地眯了眯眼，又想起自己答应过俞淮的事情，回房间收拾了下，跟着俞淮出去了。 其实那条走廊里那么多房间，你不用非得睡304。路上，俞淮状似无意地开口。 在向祁他们之前，那条走廊上原本并没有住人，而昨晚为了配合他们的行动，齐中将跟后勤打了招呼，把整条走廊房间的使用权限都暂时批给这几个人了。 我知道。向祁的声音懒洋洋的，这不是怕万一我随便找间房睡，俞sir想找我的时候找不到怎么办。 俞淮：谁想找你。 尽管这样腹诽着，俞淮因为昨晚的事而有些紧绷的心情却莫名轻松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愉悦。 走到临时监狱的大门前，门口站岗的救援队队员上前跟俞淮打了个招呼：俞上校，齐中将让我来带象进去。 这话里的意思让俞淮皱了皱眉：我不能进去？ 抱歉，齐中将让您好好休息，不用参与这次审问。 好。俞淮直觉事情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但毕竟是齐中将的指令，他也不好违背。 队员跟俞淮点了点头：象先生，请跟我来。 向祁临走前轻轻拍了拍俞淮的肩，对他笑了下，示意他安心，然后在队员的带领下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回来啦，成功润回家了！又是七天隔离大礼包； 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第64章 远去的往事（11） 俞淮想不出来这次审问有什么不能让他参加的理由, 总不可能是真的想让他好好休息，关于这一点的怀疑让他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在监狱门口站了一小会，俞淮离开了, 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其实也不能说是「想起」，毕竟他一直也没忘记, 只是刻意地拖延了这个事情。 但现在，这个完完全全没事可做的空档, 好像找不出什么理由继续拖下去了。 他走向居住区, 路过了自己住的那片区域, 往更核心的地方走去。 越往深处走，住所的安保等级就越高，住的人也愈发重要。 俞汀和莫莉两人生前是联盟最伟大的科学家，肩负着研制疫苗战胜孢子的重责，他们的住所当然处于居住区最核心的地段, 甚至需要特殊的审批才能进入那块区域，这也是俞淮从来没有到他们那里去过的原因。 不过现在, 齐中将帮他申请了权限, 让他去整理父母的遗物。 和巡逻队员打了招呼，俞淮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停下了。 门上安装的智能设备检测到有人到来，自动开始运行，淡淡蓝光从设备上投射出来, 扫过俞淮的瞳孔，接着指示灯亮了起来，发出「滴」的一声。 门自动打开了，待俞淮走进去, 又自动关上。 毕竟是第一次来这里, 房间里的陈设不可避免地让他感到陌生, 但又透着一种本该如此的熟悉，甚至让他联想起了自己的房间。 原因无他，俞汀和莫莉的住所实在太简洁了，寥寥无几的家具让原本算不上多么宽阔的房间变得空旷起来。 房间里各种物品的摆放严谨而不失随意，床头柜上摆着半杯水，玻璃杯旁放着一个白色药瓶，上面贴着「一日两粒」的便签。 看上去就像住在这里的人特意准备好，等晚上下班回来，就可以直接往半杯凉水里掺些开水，方便吃药。 俞淮不记得俞汀和莫莉谁生病了，他们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药瓶看了一圈，瓶身是空白的，没有标注药名，大概是自己配的药。 犹豫了下，俞淮将药瓶放进衣服口袋里。 书桌上放着整齐的两摞资料，旁边放着一盏台灯，灯下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里的俞莫夫妇穿着居家的衣服，而他们中间的俞淮则穿着军校的制服，笑得一脸灿烂。 这是失忆前的他，也是俞汀和莫莉最怀念的那个他。 俞淮拿起相框，看着里面的人，尝试性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笑容。 他感到很不习惯，唇角慢慢撇了下去，最后抿成一条直线。 照片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俞淮最后看了相框里的俞汀和莫莉一眼，放下了相框，没有放回原位，而是倒扣在书桌上。 这是他和俞莫夫妇唯一一张合影，但他却并不想将它带走。 照片里的自己让他感到陌生，他想这张照片，对于俞汀和莫莉的意义或许更大一点，不如留在这里。 旁边的两摞资料才是他需要带走的东西。 俞淮简单翻看了一下那些资料，确定都是和孢子研究相关的，他又看向书柜里的书，那些被翻阅得页缘泛黄的专业书籍，利昂可能会需要它们。 将可能有用的书籍罗列好，和资料放在一起，俞淮又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或许这里也会放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空洞的抽屉里只放了一本皮面的笔记本。 是研究手札之类的东西么？ 俞淮把笔记本拿起来，随意翻开一页。 尽管现在科学技术十分发达，像俞汀和莫莉这样老派的科学家仍然保留着看纸质书、用纸笔记录的习惯，并把这个习惯传递给了俞淮。 除了很少一部分像他们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人使用纸笔，更别说用笔记本记日记了。 俞淮现在手上这一本，看起来就像是莫莉的日记。 [4204.03.05； 舷窗外仍然是一望无垠的宇宙，不知道地面上的情况怎么样。 这段时间研究进展得很顺利，我们突破了困扰已久的瓶颈，疫苗的成功研制指日可待。 小淮又去地面上执行任务了，希望他也一切顺利，早点回来。] 俞淮往前翻了几页。 [4203.11.24； 不知不觉黎明号已经发射半年了，时间在永恒不变的宇宙里显得如此微渺，我已经开始分不清昼夜了。 最近我们的研究陷入了一个难解的死循环中，要是利昂还在就好了，这孩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总是能跳出思维局限想到新思路。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一定能成为跨时代的伟大科学家，可惜是我们对不起他。 小淮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我和俞汀在焦头烂额的研究之余，还得时刻注意着他，唉，希望能早点找到治好他的办法。] 看到这里，俞淮的眉心微微蹙起。 在从那次事故中痊愈之后，他不记得自己有生过病，并且自从黎明号升空，他加入了救援队，而俞莫夫妇忙于疫苗研制，他们的相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时刻」这个词语用得多少有些突兀。 或许是莫莉对他太过关心，毕竟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都是非常敏感的。 抱着这种疑惑，俞淮仔细看了前后两页的内容。 他的记忆力虽然很强，但也不会精确到自己过去的每一天在做什么，但通过莫莉的日记，他想起来了。 【4203.11.22小淮又到地面上执行任务了，听说齐中将最近很器重他，几乎所有重要的任务都让他去做，也不知道会不会很危险，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再遇到从前那样的事故。】 【4203.11.23小淮今天的各项数据不是很好，情况总是反反复复，他好像已经对现在这种药物产生了抗性，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4203.11.25小淮的情况又恶化了，俞汀竟然劝我放弃小淮，他简直是疯了！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4203.11.26小淮从地面上回来了，受了点小伤，还是像往常那样不好好包扎，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对自己的身体重视一点。他这次回来升衔了，我为他感到骄傲。】 一直往前看到4203年5月7日，也就是黎明号发射的那天，俞淮发现了规律。 每当他在黎明号上的时候，莫莉的日记里关于他的部分就很正常。 但当他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莫莉的状态就会肉眼可见地变差，日记的内容不知所云，字体也写得潦草变形。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梦魇，思维总是会回到自己出事后昏迷那段时间。 俞淮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白色的药瓶，他好像隐约猜到那是什么药了。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莫莉竟时刻遭受着这样的痛苦。 握着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指腹都变得青白，他闭了闭眼，一种自心底升起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笔记本前面还有一点厚度，他想知道莫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指尖微动，俞淮又往前翻了几页。 [4202.03.08 天气阴； 俞汀答应了他，他们最后还是做了。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为了救回小淮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把这件事情推给了利昂，真是罪过，我原以为他会成为我的另一个孩子，我们对不起他，我们对不起他。] 俞淮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终端上传来震动，俞淮下意识接起通讯。 向祁懒洋洋的声音从终端里传来：我这边结束了，你在哪儿？ 熟悉的声音让俞淮稍微镇定了些，他合上手里的日记本：在整理我父母的遗物。 对面的声音顿时正经了许多：需要我帮忙么？ 他料想到俞淮会拒绝，没想到对面只是犹豫了一会，便道：我把位置发给你。 俞淮的答应让向祁有些惊喜，能接受这种程度的帮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朝着亲密关系前进了？ 但同时，他又从俞淮的语气里听出一点不对劲来。 大概是难过吧。 向祁没有戳穿，只是应了一句：好，乖乖在那里等我。 他本来以为俞淮让他去，是想要寻求安慰，等他真正到了地方，却发现自己意会错了。 愣着做什么，不是来帮忙的？俞淮抱着那两摞资料，冲他示意了下脚边摆着的那一堆书。 向祁粗略扫了一些，都是些看不懂的专业书籍：搬去哪里？ 瓦维洛夫研究所。 两人很快到了研究所，把那些资料和书都交给了利昂。 临走的时候，俞淮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空白的药瓶，放在实验台上。 这是什么？利昂拿起那瓶药，拧开盖子闻了一下。 我母亲的药，我想请你帮忙看一下，这是用来治什么的。 利昂微微一笑，看向俞淮：光看我可看不出来，得对它的成分进行检验，时间可能会比较久。 俞淮点点头：麻烦了。 结果出来了我会通知你。利昂收起那瓶药，另外，俞上校今天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是我的错觉吗？ 一旁的向祁也听见了这句话，没等俞淮开口，他先冷笑了一声：那想必的确是你的错觉。 利昂笑了下，转过身去，朝背后的两人摆摆手：别在这打扰我做实验了，慢走不送。 向祁就等着这句话，闻言，他立刻拉起俞淮的手，绷得平直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走了。 第65章 远去的往事（12） 俞淮没有任何反抗地被向祁拉出去了。 他跟在向祁身后半步, 手腕被攥着，温温凉凉的温度从前面那人的手心里传来，让他的心绪都平静了许多。很舒服的一种感觉。 向祁明明才到黎明号上一天, 却已经对这里的路线有了一定的熟悉，步伐丝毫不犹豫。 俞淮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他这会还在思考莫莉博士的日记，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齐中将不让他参与审问了。 审问顺利么？俞淮问道。 向祁回过头, 略微停顿了下, 和他并肩：不太顺利, 毕竟像我这么有觉悟的人可不多。 俞淮深以为然，像向祁这样把反水作为特长的人的确不多。 不过倒是已经审出来一个人，那个捣鼓金属圈的。 哈伊博士？ 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哈伊博士在黎明号上负责联络设备这一块，那么他在反动组织中充当的应该也是相同的作用, 在联络设备上动手脚的事情应该都是他做的。 现在他被审出来了，顺藤摸瓜, 可以找出所有被动过手脚的设备, 再对应到设备持有人，那就是反动组织的成员。 俞淮微微拧着眉毛，思考得很投入：通过他倒是能查出一部分反动分子，但恐怕没办法一网打尽。 身旁的向祁向他投来了愿闻其详的目光。 上次我们小队去地面执行任务, 在北麓基地外和反动分子对峙，你应该还记得。当时黎明号收到了来自北麓基地的求救信号，但事实上，这道所谓的求救信号并不存在。 俞淮简单提示了两句, 向祁便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 黎明号上的通讯部门也存在着反动分子, 那道求救信号是他们捏造的。 既然如此，在黎明号上的种种交流，他们并不需要用到特制的通讯设备，因为通讯部门的奸细会为他们掩护。 恋耽美 全球植化(38) 不用担心，只要他们进行过交流，就不愁抓不出他们。人的意志力并不比加密通话难解。向祁的手顺着俞淮的腕骨向下滑了一点，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俞淮的注意力被向祁的小动作拉回来一些：嗯。 接着两人又安静地走了一会，或许是因为拉着手的缘故，这份安静并不沉闷，而是一种自然流淌的静谧，让向祁感到心情愉悦。 如果让他给现在的愉悦程度打分的话，他愿意给七分，假如他牵着的这个人不是在一脸忧郁地沉思的话，那就是满分。 俞淮有心事。 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和往常无异，但向祁依旧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原因很简单，要是处于正常状态下的俞淮，一定不会容许向祁牵着他的手走在到处都是熟人的黎明号上。 他认识的俞sir脸皮可薄。刚好和他互补。 他们叫你去，不只是审问哈伊博士吧。沉默良久，俞淮还是问出了口。 其实他已经能够确定，这场不让他参加的审问，必定和俞莫夫妇有关。 向祁看着他，几不可察地犹豫了两秒，但就这两秒的犹豫，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俞淮微微垂下眼睫，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我看了我母亲留下的日记 诶！队长，向哥！ 俞淮的话刚出口，便被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他抬眼，看见柯乐和宋一然迎面走来。 我听说你们不是去审问那些叛徒了吗，这么早就结束了？昨晚为了抓他们熬了大夜，补觉补到现在我还有点柯乐原本在兴奋地叨逼叨，但当他的视线一不小心触及到某个位置时，声音戛然而而止。 呃，你们，这是？ 柯乐的表情太过诡异，以至于俞淮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看到了他和向祁交握的双手。 掌心瞬间像是被烫了一下，俞淮不自在地想抽手，但向祁握得很紧，他的挣扎也犹犹豫豫没用太大力气，到底是没有挣开。 这一来一往不清不楚的小动作，落在对面那两人眼里，更加暧昧不明了。 两道震惊的目光齐齐盯着俞淮。 余光里，身旁那人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犹豫了下，俞淮终于道：我们在发展亲密关系。 宋一然、柯乐：？？ 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有点大，柯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都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倒是向祁心情挺不错，破天荒地主动和他们交谈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啊，我们去看望郑柏羽和大陈妹妹，你们要一起吗？ 好。索性没什么事，俞淮答应了。 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走，再牵着手，感觉就不是一般的别扭了，俞淮把手抽了回来，这次向祁也没阻止他。 事实上他早就应该把手抽回来的，他怎么能和向祁牵着手走在到处是巡逻队的黎明号上呢？这种感觉和私下里牵手有着很大的区别，令人感到很不自在。 但在撞见柯乐他们之前，俞淮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和向祁的行为有些不恰当。 对于向祁的触碰，他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了。 居住区里有一块区域，是专门划给从地面上救回来的幸存者住的，郑柏羽和大陈妹妹现在就住在那里。 虽然回黎明号之前，利昂曾玩笑一样让他俩去给他做实验样本，但他最后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那两人的半感染问题，联盟方面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所以他们现在都处于隔离状态，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房间里，外面的人进去看他们都需要换上防护装备。 俞淮和向祁并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的走廊里等着柯乐和宋一然。毕竟他们和两个看望对象都不熟。 他们所说的看望真的只是单纯的看望，聊了没一会也都出来了。 临走的时候，宋一然留了下来，说是自己还有一个人想去看望一下，柯乐对他揶揄地吹了声口哨。 宋一然红着脸，转身往幸存者居住区的另一头走去，俞淮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不解：他去看谁？ 难得俞淮八卦一次，柯乐十分热情地跟他解释：就是之前我们从解城加油站带回来的那对兄妹。 解城加油站的幸存者兄妹，俞淮记得，哥哥嘴很臭，好几次差点和宋一然打起来，妹妹文静内向，不怎么爱说话，但总体来说是个挺好的姑娘。 不过他主要是去看望那个小姑娘。柯乐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很猥琐地对了对两根胖胖的食指。 俞淮明白了，宋一然和那个小姑娘也正在发展亲密关系。 看望完了，可以走了吗？向祁碰了碰俞淮的手背。 俞淮指尖微蜷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柯乐原本想跟俞淮吐槽宋一然背弃兄弟们脱单，却被两人这自然而然的亲昵互动打断了。 柯乐：打扰了，忘记这俩人已经有一腿的事实了。 看来不止宋一然，连队长也终究是为了美色抛弃兄弟了，看来他只能去找邱文海互相温暖了。 第66章 远去的往事（13） 人一闲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尤其是没什么事情可做，但心里却乱七八糟一团的时候。 和柯乐他们分开之后，俞淮回了自己的住所。 这次向祁并没有死乞白赖地跟上来, 他看出来这会俞淮可能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 再加上俞淮回了黎明号之后，就只在今天凌晨的时候休息了两三个小时, 这会恐怕还很疲惫，向祁难得体贴地不去打扰他继续休息。 但俞淮回去之后并没有休息。 他坐在书桌前, 将莫莉的日记反反复复地又看了两遍, 时不时抬手揉揉眉心。 这本日记是从4202年开始记录的, 一直记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天中断过。 日记的最开始，俞淮已经从昏迷中醒来有一段时间了，身体各项机能都在逐渐恢复。 可于此同时，写下这些文字的人的精神状况却出现了一些问题。 或许是俞淮出事给莫莉带来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他的失忆又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莫莉因此钻进了牛角尖之中。 她好像没有办法接受俞淮失忆的事实, 以至于她的记忆和认知时不时地会回到俞淮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 就比如, 明明俞淮已经醒来了，可是她的日记里却不止一次提到：小淮怎么还不醒，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醒过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的宝贝, 妈妈很想你 这只是令人感到费解的地方之一。 莫莉的日记真的透露了很多东西，就好像她从来没想过，日记有一天会被别人看到一样。 从日记里留下的信息，可以很轻易地推断出来, 利昂的那个助手的确有问题这是他和向祁之前已经确认过的, 并且, 俞汀和莫莉，通过利昂的助手和反动组织存在着某种联系。 准确地说，他们之间存在着合作关系。 是俞汀和莫莉联手反动组织，将释放孢子的罪名扣在了利昂科利尔身上。 利昂本人似乎知道真相，可是他却选择了包庇，任由这道名为背叛的枷锁将自己铐了起来。 俞汀和莫莉是利昂的老师，备受敬重，利昂代他们抗下罪名似乎也可以解释得通。 真正令俞淮不解的是，俞汀和莫莉为什么要跟反动组织合作。 合作的成立要建立在双方都给出了彼此满意的交换条件的基础上。 很显然，反动组织要求俞莫夫妇释放孢子，这也就是俞汀和莫莉给出的交换条件，那么反动组织呢？他们给出的条件又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俞汀和莫莉？ 俞淮还记得上次回到黎明号，莫莉说起疫苗即将研制成功时喜悦的神情，那绝对不是假的，他们明明那么希望终结这场灾难。 这三年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为了疫苗的研制而拼命，不顾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头发都在这三年里花白了，但凡他们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都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俞淮难以相信他们做出了背叛联盟的举动，可是这的确发生了。 他们背叛的不止是联盟，而是整个人类。 当年，究竟是什么诱使他们犯下这样的罪孽的？ 为了救回小淮 一段字迹潦草的内容忽然在俞淮脑海中浮现，他猛地睁大了眼，动作急切地将已经合上的日记本再次翻开，目光在唰刷翻过的纸页上迅速搜寻着。 很快他便找到了想要的内容。 [4202.03.08 天气阴； 俞汀答应了他，他们最后还是做了。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为了救回小淮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把这件事情推给了利昂，真是罪过，我原以为他会成为我的另一个孩子，我们对不起他，我们对不起他。] 这一天的日记，早上刚找到莫莉的日记本时，俞淮就已经看过，只是当时粗略地扫了一遍，注意力也都被俞汀和莫莉的背叛吸引了，并没有发现这里面还存在着一个问题。 为了救回小淮 这条日记的记录日期是4202年，而俞淮早在4201年3月就已经脱离危险期，从昏迷状态醒了过来。 那么这个时间点上，莫莉为什么还要「救回小淮」？ 虽然俞淮怀疑莫莉的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但直觉告诉他，这条日记里的疑点，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傍晚的时候，俞淮的终端上收到了利昂的消息，告诉他药片成分检测结果出来了。 利昂将一份专业性很强的报告发给了他，一大堆复杂的学术名称看得俞淮皱起了眉头。 好在利昂知道他看不懂，没等他问，便主动解释了。 【利昂科利尔：这瓶药的主要作用是安神助眠，缓解焦虑，药效比较温和，但也不能多吃，每天睡前吃两粒就足够了。你最近失眠？】 安神助眠只是这样而已吗？俞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俞淮：没，这是在我父母房间里找到的。】 这次对面过了两秒才回消息。 【利昂科利尔：不是什么要紧的药，你状态不好的时候也可以吃两粒。先放在我这里，还是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利昂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显然他一下子就听出了俞淮话里的意思，委婉地将他不想提的事情揭了过去。 拿当然是要拿回来的，但这会恰好齐中将找他，他也不知道这次会面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于是和利昂约好先放在实验室，他有空再去拿。 整理好衣装，俞淮出了门，往办公区走去。 第67章 远去的往事（14） 齐中将的办公室往常都是开着门的, 今天却关上了，俞淮摁了门铃，很快, 门从里面打开了。 竟然是齐中将亲自来开的门，这让俞淮感到一丝奇怪。 不过进门之后, 他便知道了缘由。 库里奇夫人也在这里。 晚上好，小淮。库里奇夫人看上去比之前在地面上的时候还要憔悴, 那一头蓬蓬的卷发都失去了弹力与光泽, 看来回到黎明号这两天, 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晚上好，库里奇夫人。犹豫了一下，俞淮淡淡补充道：您看上去需要睡一觉。 他的语调平平，但字句里所包含的关切含义却让库里奇夫人晃了下神。 这会的俞淮要是笑一笑，就跟从前很像了。 谢谢你的关心, 不过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今天晚上叫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讨论一下清查反动组织的事情。 库里奇夫人抬手示意齐中将打开投影。 蓝色的光束在房间中央交织, 最后汇聚成了一张带有肖像的名单。 名单最上面, 赫然是上将，他的头像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是我们目前排查出来的名单，没有符号标记的是已经确定身份的人，比如哈伊博士, 打了问号的则暂时只是怀疑对象。齐中将适时解释道。 这张名单上有不少他的熟面孔：对他有提携之恩的上将、他亲手从护卫队调到救援队的李林看得他心情十分复杂。 俞淮粗略地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发现这份名单已经做得相当全面了，其中相当大一部分的人头像旁都没有标识符号，说明他们已经确定是反动组织的成员。 从顶层到基层, 乃至各个领域、各个部门, 都有人出现在这张名单上。 俞淮一方面为反动组织的庞大而感到心惊, 一方面又为审讯人员的办事效率感到赞叹。 很难相信这份名单只是一天之内的成果。 似乎是感受到了俞淮的惊讶，库里奇夫人温和地解释道：我们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摸出这样一张网，多亏了象的帮助，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关键性的人物资料。 看来向祁的作用还挺大的。 既然已经查出来了，还需要讨论什么？ 讨论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他们。库里奇夫人往投影的方向走了两步。 顺着这张网，将反动组织成员全部查清，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他们的联络员已经松口了，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得到一份确切的名单。 可是查清之后呢？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他们？如你所见，这张网络实在是太巨大了，甚至连很多部门的核心人物也囊括在内，直接连根拔起恐怕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不得不承认，库里奇夫人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如果现在处于正常的、孢子尚未爆发的环境，大可以将反动组织一网打尽，监禁或者枪毙都没有问题，就像他们之前对待向祁那样。 可是现在的环境显然不支持这种做法了。 如今地面已经沦陷了，假如把反动组织的成员全部处理掉，恐怕一时半刻很难找到可以替换他们的人。 就比如哈伊博士，在此之前他负责整个黎明号的通讯设备的技术，要是没了他，整个黎明号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可是如果不处理他们，又怎么对得起地面上死去的那么多人？ 的确是很棘手。 这种事情按理说应该是联盟高层考虑的，俞淮没有擅自发言。 好在库里奇夫人也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联盟高层讨论了一整天都没能拿出一个像样的解决方案，她并不指望俞淮能一下子给出来。 我让齐中将找你过来，主要是因为一点特殊情况。库里奇夫人话音一转，她伸手点了点半空中的蓝色虚影，画面顿转，俞汀和莫莉的资料出现在俞淮面前。 看到父母影像的那一刻，俞淮就知道库里奇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的目光平静，沉默地落在眼前的虚影上。 这件事情本就令库里奇夫人感到难以启齿，俞淮毫无波澜的表现令她更心疼了。 他原本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苦难，可眼下这件事情，恐怕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事情还要荒诞。 迟疑良久，库里奇夫人终于开了口：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以接受，我也感到匪夷所思。 哈伊博士交代了，真正释放孢子的人是俞博士和莫博士，这件事情由他亲自传达给科利尔的助手也就是他们和反动组织间的联系人，象为他作证。 但这件事情总归没有实际的证据，当年利昂科利尔也对释放孢子的罪名供认不讳，所以事实如何还有待商榷。 恋耽美 全球植化(39) 俞淮听得出来，库里奇夫人是偏向于相信俞汀和莫莉的。 毕竟他们曾经为联盟、为人类做出了那么多贡献，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呢？这恐怕就是库里奇夫人的想法。 如果不是看了莫莉的日记，俞淮也会这么认为。 可是 事实的确如此。沉默了很久，俞淮抬眼对上库里奇夫人担忧的目光，他决定坦陈这一切。 孢子是我父母释放的，利昂承认罪名应该只是为了帮他们掩饰。 库里奇夫人震惊地掩住嘴，眼睛睁大了些，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不解与悲痛。 你知道？怎么知道的？ 俞淮将日记本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今天库里奇夫人找他的用意了。 她是想要一个支持赞同的态度，支持赞同的对象自然是俞汀和莫莉的清白。 人都是相信自己的主观意识的，他们只看到了俞汀和莫莉好的一面，自然对于这种离谱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只有板上定钉的证据才能让他们相信。 而俞淮恰好有这个证据。 同样的，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行为恐怕也会让旁人感到匪夷所思。 他亲手证明了自己父母的罪业。 可是他必须这样做。 第68章 远去的往事（15） 离开齐中将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走廊上的廊灯都已经打开了夜间模式，只有感应到有人来时才会亮起。 俞淮周身裹在头顶投下的淡色光晕里，一米开外的一切都隐在黑暗中。 不过黑暗并不影响俞淮视物。 因为特殊的夜视能力, 白天和黑夜、光亮和黑暗，对于俞淮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他有时候也会想知道, 黑暗本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俞淮揉了揉眉心，敛下眉眼间的疲惫, 往科研区的方向走去。 从办公区回居住区, 中间并不需要经过科研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是想绕一下远路。 他是知道俞汀和莫莉的作息的，从前的这个点，他们一定还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地工作，甚至有的时候会直接在实验室里休息。 实验室的灯会一直亮到凌晨。 就他在北麓基地那几天的观察来看, 利昂的拼命程度一点不亚于俞汀和莫莉，这会说不定也还在实验室里。 果然, 科研区的大门里还透着光。 俞淮在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静静望了一会，然后走进了研究所。 来都来了，顺便把莫莉的药瓶带回去。 或许是物是人非的情景让俞淮心生感慨，又或许单纯是因为深夜的静谧氛围影响了他的心绪,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声，连走廊上的声控灯都没有惊动。 实验室里也很安静，利昂应该正在专心致志地做实验。 刚走到实验室门口，一队巡逻的队员从拐角处转出来, 整齐的脚步声惊醒了头顶的廊灯。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俞淮, 纷纷停下来和他低声打了个招呼, 接着，又踏着整齐的步子离开了。 可就在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中，俞淮听到了点别的声音。 声音来自背后的实验室里，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接着又是移动重物的声音。 俞淮的心脏忽然没由来地重重一跳，产生了点不太妙的直觉。 这些繁杂的声响出现得未免太突然了些，就好像里面的人根据外面巡逻队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他在实验室门口时，做贼心虚的掩饰。 当然，这只是俞淮的猜测。连替俞莫夫妇顶罪的事情都被他知道了，利昂还有什么秘密用得着掩饰？ 俞淮转身三两步迈进实验室，刚好和从里间走出来的利昂对上视线。 利昂正在整理自己手上戴的橡胶手套，脸上带着副护目镜，站在仪器前，一副正在做什么危险性实验的样子。 俞淮的目光将实验室简单扫了一遍，实验室里十分整洁有序，并没有刚换了位置的重物，也没有任何东西打碎的痕迹。 对于俞淮的到访，利昂看上去有些惊讶：俞上校，这么晚还没休息？ 嗯，刚从上级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去休息了。注意力重新回到利昂身上，俞淮隐约察觉到他背后似乎挡着什么东西，但视线受阻，看不清楚。 这么晚了还让你加班，你上级的工作效率看来可以改进一下。利昂状似无意地调笑了一句，俞淮却敏锐地从他的随意话语里，捕捉出一丝不对劲来。 利昂在紧张。 利昂的情绪一直都是柔和平缓的，连和向祁联手诓他、和库里奇夫人交涉的时候都没有半点着急，这让他现在的紧张变得十分可疑尽管只有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一点。 没有接利昂的玩笑话，俞淮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来拿我母亲的药瓶。 我去给你拿。利昂转身走到另一个实验台前，拿了那个白色的小药瓶过来，递给俞淮。 两人再次对视的时候，利昂的那点紧张已经完全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俞淮的错觉。 利昂微笑：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可是俞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绕过利昂，投向对面靠墙的那排书柜。 利昂抽身去拿药瓶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也足够他看清利昂身后挡着的东西。其实和往常的实验室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最里面的两个柜子间，露出了一条幽深的缝隙。 就好像是被人匆忙地拉到一起，没来得及检查是否贴紧对齐一样。 利昂立刻意识到俞淮发现了什么，两人僵持了几秒。 利昂的反应更加剧了俞淮不好的预感，他质问道：后面的书柜怎么回事？ 收拾东西的时候搬动了一下。利昂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俞淮露出狐疑的神情，犹豫了下，径直走向那排书柜，伸手将缝隙一侧的书柜往外推了推。 利昂没有拦他，只是静静看着他的举动，他知道凭他也拦不住俞淮。 书柜底端加装了滚轮，隐藏在内部，俞淮没用多大力气便把它推开了，那道缝隙不断扩大，最后，一扇门出现在俞淮眼前。 俞淮伸手抵在门板上，抿了抿唇。 他从来不知道，实验室里还有这样一道门，一道被刻意藏起来的门。里面隐藏着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身后传来利昂的声音，当他想要隐藏的东西被俞淮发现之后，他反而恢复了温和与平静：小淮，别打开，你会后悔的。 利昂说这句话的语气很真诚，但却起到了反效果，俞淮更好奇了。 那你告诉我，里面有什么。门上装了个密码锁，俞淮也没急着试，不紧不慢地套起话来。 一个重要的实验样本。 一个实验样本，看了会让俞淮感到后悔？利昂的敷衍未必太不严谨了。 密码有六位数字，但既然是俞汀和莫莉设的密码，并且利昂也打开了这扇门，说明这串数字是他们都熟记的。 略一思索，俞淮输入了瓦维洛夫研究所成立的日期。 门锁滴的一声，提示灯的红光闪了两下，又熄灭了，密码错误。 这款锁只能试三次密码，如果连续三次都错误，就会直接锁死。利昂无奈地提醒道。 有了只能试三次的限制，俞淮下手的速度明显慢了些，仔细地考虑着。 当输入到第四位数字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什么，长按删除键清空，然后又飞速输入了六位数字。 他的生日。 片刻后，提示灯亮起绿色，门锁内部传来「咔嗒」一声，俞淮在利昂的叹息声中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化学试剂的味道从门缝里涌出来，这股味道和俞淮之前在北麓基地利昂实验室里闻到的试剂味道有点相似，但要刺鼻得多。 俞淮微微皱了皱眉，一把将门推到底。 门内原本很黑，在俞淮走进去的那一刻，感应灯骤然亮起。 事实上，在灯亮起之前，他就已经看清了门后的景象。 这是一间小实验室，到处都是精密的仪器。 这些仪器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小管子，往实验室中间延伸。在所有仪器的正中摆着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个人，小管子的另一头就插在他的身上。 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液体在这些小管子内流动，从一端流进那人的身体，又从另一端流出。 那人的身形略微有些浮肿了，脖颈以下的皮肤几乎都插着密密麻麻的小管子，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就是所谓的「实验样本」？ 没来得及走近细看，俞淮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拉力。 一条触须从几米远外的实验室门口伸过来，在俞淮手腕上紧紧缠绕了好几圈，用力将她向外拉。 够了，俞sir，回来吧。熟悉的声音响起，竟然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向祁。 他的语气不复往日的懒散，是俞淮从未见过的严肃。 俞淮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撞进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里，沉沉的阴翳压在上面，像是随时能掀起一场风暴。 俞淮被向祁这副表情吓了一跳。 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向祁的神色愈发凝重，俞淮终于道：好。 他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手腕上缠绕着的触须，一步步走向向祁，然后被向祁一把拽进了怀里。 向祁的力道很重，俞淮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得逞了，轻轻挣了两下，没能挣开，索性随他去了。 他听到向祁用非常危险的语气警告利昂：看好你的样本，离他远一点。 接着，他就被向祁头也不回地带出了研究所，没能看见利昂落在他背影上的复杂眼神。 等到两人走远，研究所外的廊灯重新暗下去，利昂才沉默地锁上实验室的大门，往那间密室走去。 他绕过那些小管子和仪器，走到病床边，温暖干燥的手掌轻抚床上那人的脸颊，神色温柔，目光缱绻。 吓到你了吧？ 床上那人双目紧闭，带着氧气罩，俨然处于昏迷状态，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等了一会，利昂又说：不用怕，他们不会再来了。 话音落下，利昂俯下身，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了碰那人眼睫，而后起身，用食指细细描摹那人略有些肿胀变形的眉眼。 那人长得竟和俞淮有七分相似，如果抛去浮肿的皮肉，仅看骨相，和俞淮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到他了么？和你长得很像。 但他不是你。 很早之前，我就不赞同老师们的做法，克隆并不能将你带回来，我想他们后来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现在我却有点理解老师们了。 因为他让我明白，我是多么的思念你。 利昂的声音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回响，除了仪器上骤然猛烈跳动了一下的波形，没有任何事物回应他。 小淮，什么时候才愿意醒过来？ 第69章 黎明（1） 向祁一言不发地拉着俞淮回了住所, 走到门前，向祁才放开了俞淮的手腕。 俞淮眉头轻轻皱着，活动了下被缚得生疼的手腕, 疑惑地看了向祁一眼，转手打开了房门。 这次向祁十分自然地跟进来了, 俞淮也没有阻止他。 你怎么了？俞淮随手将药瓶放在书桌上。 向祁的情绪显然不对劲，从刚才在实验室里, 到现在, 脸上的阴云就没有消散过。 这还是俞淮头一回见到向祁这个样子, 有些讶异。 向祁上前两步，将俞淮抵在书桌前，左手化成触须将他固定住，微微低下头。 俞淮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指尖不自觉地蜷了下, 没躲。 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僵持了几息，向祁才压着声音问道：大半夜单独去找科利尔做什么？ 俞淮： 就因为这个？他还以为是实验室里那间密室有什么问题, 向祁不想让他进去, 结果居然只是因为这个。 纵然有些无语，他还是如实解释了：从齐中将的办公室回来，顺路去实验室拿我母亲的药瓶。 没想到向祁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齐中将？大半夜地他找你去谈话？ 俞淮无奈：库里奇夫人也在。 哦。向祁神情缓和了些，垂下眼睫, 抬手碰了碰俞淮的脸颊，你刚才和利昂科利尔在做什么？ 我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一间密室，正想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你就来了。 那真是不巧。向祁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半点心虚,所以, 看清里面是什么了吗？ 俞淮顿了下, 意味深长地看了向祁一眼：大概是一个实验样本。 他明明已经说过，在刚准备看的时候，就被向祁的到来打断了，这人怎么还要再次确认一遍？ 看来向祁早就知道其中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他不愿让他知道。 既然如此，今天这个话题应该就到这里了吧，向祁的脸色看上去也正常了许多。 实验样本？我当年做实验样本的时候，怎么俞sir对我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俞淮忽地望进那双蓄着情绪的碧蓝色眼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向祁现在的行为，算是那本小说里描写的「吃醋」吗？ 轻蹙着的眉心舒展开了，俞淮从崭新的角度出发，重新审视向祁今晚的所作所为，因他的幼稚感到有些好笑。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实验样本的存在，也不认识你。 现在关心也不晚。向祁紧绷的额角终于放松下来，手指有意无意地从俞淮的脸侧滑到唇瓣上。 温凉的触感让俞淮耳尖泛起一点红意，他微微偏头，向祁的指腹便从唇的正中滑至唇角，更显暧昧了。 被向祁触碰着的皮肤有些发热发痒，俞淮抬手把那只作乱的爪子抓了下去。 刚从触须形态变换回来，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一点痕迹，指尖软软的，仿若无骨，掌心却有力，反手将他握住了。 疼不疼？感受着那一点异常，俞淮想起刚才在密室里看到的，那些人身上插着的密密麻麻的小管子。 向祁当年该不会也被那样对待过吧？ 似乎是没有料到俞淮真的顺着他的玩笑话来关心他，向祁愣了下，轻笑了一声：疼。 手被握住的力道更紧了，笼罩着俞淮的那片阴影猝不及防地变大，刚从向祁手底释放的唇瓣忽地印上一个柔软的东西。 不似指腹般温凉，这次是暖暖的，气息也是暖暖的。 这感觉令人很舒服，俞淮阖上的眼睫微微颤动。 只是下一秒，一点近乎滚烫的东西从对面人唇间探出，轻轻在俞淮唇缝间徘徊，出其不意地伸了进去。 俞淮蓦地睁开眼，面上浮起一层羞恼的绯红，可他身前是向祁，身后是书桌，避无可避。 这个吻很漫长，又很短暂，被放开的时候，俞淮下意识地舔了下唇，那点亮晶晶的水渍更加明显了。 这个小动作落在向祁眼里，自然是充满了勾人的意味，于是又俯身，把还没清醒过来的俞上校再一次卷进溺人的漩涡。 向祁看着身下人懵懵的模样，唇角的弧度充满愉悦。 他家俞sir，很吃得寸进尺这一套。 现在不疼了。 不得不说，联盟处理事务的效率十分迅速，估计这一晚上又加了夜班，第二天的会议上，众人眼底皆是一片青黑。 恋耽美 全球植化(40) 毕竟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作为嫌疑人的上将虽然没有参与昨夜的行动，但他也因此一晚上都没睡好。 两方人马这会倒是因为精神状态，看起来意外的和谐。 不过很快，这点和谐就被戳破了。 上将，这是根据昨天的审讯结果拟出的嫌疑名单。库里奇夫人看上去比昨晚更加疲惫了，但她注视着上将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蓝色的光幕投到环形会议桌的中央，上面陈列着一份和昨晚俞淮看到的，内容一模一样的名单，只是少了元帅。 看到这份名单，上将的眼瞳微不可察地缩了缩，从外表看上去却十分镇定。 他的坐姿和神情都没有一点变化，专注地将名单看了一遍。 我的意见是，这些人绝不能轻易的处理，刚好利昂科利尔博士那里缺实验样本，不如就让他们去。您看呢？ 上将看着名单沉默良久，忽然豪爽地笑出声来：我看，小齐的办事效率很不错，换我来都未必能这么迅速地摸出这样一份名单。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上将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中将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您过奖了。 小齐，我们的远征计划准备得怎么样了？ 齐中将不知道他这会问远征计划做什么，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初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只等对第一批的成员进行一段时间的培训，即可开启远航。 上将点点头：很好，我很期待他们的发现。 至于这份名单恐怕少了一个人吧？ 上将这句话一出口，全场都安静地看向他，气氛顿时更加紧张了。 元帅慧眼如炬。库里奇夫人端庄地笑了笑。 元帅失笑：不必试探我，我自知罪孽深重，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也是时候该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站起身，望向舷窗外的深黑宇宙。 会议室里的众人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没人想到上将竟然如此直率地自爆了，言语间还有认输的意思。 可是能狠心到毁灭地球的人，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认罪吗？ 守在四周的护卫队队员立刻举起枪对准上将，戒备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上将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枪口，颇为欣慰地看了齐中将一眼：你们安排的？很好，我竟没有察觉。 这个「你们」，指的是齐中将和统领护卫队的那一位。 库里奇夫人的笑容淡了下来：既然你已经认罪了，束手就擒吧。 不想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库里奇夫人没有回答。 也是，我想你们其实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这件事情是必须有人去做的，为了人类能够继续向前，我们愿意做这样的人，尽管我们会因此止步于此。 地球现在已是穷途陌路，在不远的将来，将会彻底走向枯竭，人类亟需一个全新的、富饶的星球。 四十年前，他们就在为此而努力，但因为第一次远征计划的失败，所有的努力都被占大多数的保守派否定了。但没关系，他们即将开启新的远征。 有人嗤了一声：如果你们当真这么「无私」，前天晚上为什么要组织那场刺杀？ 上将坦然道：没人不想活着，但现在既然你们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上将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士兵，认命般摘下了肩章，轻轻放在齐中将面前。 连他这里都被堵成了一场死局，名单上的其他人，恐怕也已经被控制住了。 他已经走到了结局。 又过一日，反动组织的所有成员都被控制了起来。 包括上将在内比较核心的那几个人，都被关押起来成了利昂的实验样本。他们让地面上那么多人变成了生不如死的怪物。 单单死亡不足以惩治他们，他们将受到比之更残酷的折磨，直到利昂研究出解救植物人的办法。 而反动组织外围的那些人，则在全方面的监视下继续他们的工作，毕竟黎明号上人员有限，少一个人就是少一份劳动力。 三天之后，在联盟高层的商讨之下，远征计划的人员培训工作如期开展了起来。 如元帅所说，远征计划的实施的确是现阶段非常急切的一步，反动组织的目标虽然激进，却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只是他们的做法太过极端了。 俞淮放了几天的假，也终于有了正事可做，每天准时参加远征队的训练。 他一忙碌起来，某人也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70章 黎明（2） 远征队的训练项目其实并不多, 他们的各项身体素质都是达标的，只是需要学习一下各种精密仪器的使用。 按照计划，半个月后, 他们就将乘上飞船，前往未知的深空。 远征计划作为一个跨时代的战略计划, 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因此在训练开始的第三天, 库里奇夫人就在一次严肃的集体会议上宣布了这件事情, 并公布了远征队的名单。 于是当天晚上, 俞淮结束训练回到住所时，就在自己住所门前看到了面色阴沉的向祁。 时间已经不早了，走廊里的灯打开了夜间模式，无人经过的时候，四下一片漆黑。 但这黑暗并不影响俞淮的视线, 因此他一眼就看见了抱着手臂靠在门板上的向祁。 你怎么在这儿？俞淮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低气压，脚步顿了下, 而后径直走到向祁面前。 这人把门堵得死死的, 看到他来，立刻用委屈的神色遮掩了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郁：三天没和俞sir好好说过话了，想你了。 这几天训练刚开始，的确是忙了一些, 有几次向祁来找他，都是没说两句话就匆匆分开了。 更何况，今天向祁知道了远征队的事情 抱歉。俞淮自知理亏，放缓了声音,我也想你了。 短短两句话,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触碰了向祁的开关, 他猛地拉过俞淮的手腕，反身把他摁在门板上，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了下去。 慌乱之中，俞淮只得撑着门把手，却被向祁抓来放到自己腰间。 这个吻比上次更漫长，头顶的廊灯再次熄灭了，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俞淮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靠在向祁怀里，呼吸混乱。 缓了片刻，面前那人又低头吻住了他，俞淮有些羞恼地哼哼两声，被向祁尽数堵了回去。 你 嘘，有人过来了。向祁俯在他耳边用气音道。 俞淮一怔，果然听见远处的走廊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应该是巡逻队。 感受到怀里的人不再挣扎，向祁轻笑了声，方才猛烈的吻变得细密温柔起来，落在俞淮的唇角，又逐渐移到脸颊、颈侧。 俞淮抵着向祁，有些难耐地咬了下唇。 巡逻队的脚步声靠近，路过两人所在的走廊，没有发现隐在黑暗中的两人。 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俞淮松了口气，一把推开向祁。 这动静惊亮了廊灯，向祁一低头就能看见俞上校通红的一张脸。 很可爱。 俞sir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向祁微微眯了眯眼，气定神闲得好像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俞淮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进来说。 门关上，俞淮随手打开灯，给向祁拉开书桌椅子，自己在床边坐下。 向祁的目光一克也没从他身上挪开，俞淮也知道他现在想听什么。 之前报名远征队的时候，我跟你关系不怎么样。 所以压根没有想到向祁。 可是现在情况又不太一样了，现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亲密关系。 这份亲密关系，又是最为特殊的一种，叫做伴侣。 探索深空的路途上有太多未知数，一旦踏上这条路，可能很难有机会回到地球了，他和向祁说不定也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 那现在呢？一条触须从书桌前探过来，柔柔软软地绕上俞淮的手腕，委屈巴巴地蹭了蹭。 你走了，我怎么办？ 现在我们虽然建立了亲密关系，不过这种关系并不是永久性的。我走之后，你还能和另外的人建立这种关系。俞淮冷静道。 他明显感觉到缠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加深了，几乎要将他的腕骨绞断。 向祁沉默地看着俞淮，那双海一样的眸子里积蓄起了无声的风暴。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所以你打算丢下我，像上次那样。 上次？ 俞淮略一思索了下，向祁说的上次，指的是他从北麓基地逃出去的那次。 虽然那次他分明是被他们囚禁而后出逃，向祁这是在偷换概念，但原来向祁从那么早就开始在意了么？ 俞淮的唇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 不一样，这次我提前告诉你了。 俞淮这句话拉断了向祁最后的理智，疯狂彻底关不住闸，漫天的触须瞬间将俞淮紧紧缠绕，按倒在了床上。 他站起身，一步步往床边走去。 俞淮皱了皱眉，没有反抗。 他知道向祁恐怕是会错意了。 但此时，看着情绪激动的向祁，他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要做什么？他问。 身上触须涌动，愈来愈紧。 向祁眼尾现出一点猩红。 舷窗外，夜色倾洒，危险笼罩住了这间不大的房间。 俞淮白皙的脖颈此时分外显眼，那里看上去很脆弱，仿佛只要用触须轻轻一绞就能折断。 向祁意动，一条触须便探上俞淮的脖颈。 这是十分敏感的位置，温凉的触感让俞淮不适地偏过头，只是下一秒，那条触须便摁住他的下颌，将头转了回来。 触须再一往上，没费什么力便伸进了两片柔软的唇瓣间，轻轻搅了搅，逼得俞淮脸颊上的红意更深了一个度。 做你。 似乎是一个宣告，这两个字刚落下，其余的触须也都蠢蠢欲动起来，不多时，俞淮便难耐地弓起了腰，浑身软得不像话。 他不该逗向祁的。 又是一波战栗涌过，俞淮好容易得到了说话的机会，顾不上喘息，连忙道：你还记得欠我一个利息吗？ 向祁眉毛轻挑，笼住身下的人：怎么，俞sir要用这个让我放过你？ 晚了。 不是解释的话语没来得及说出口，俞淮的嘴又被堵住了，随即被拉入了新一轮的折磨中。 那些没说完的话，尽数变成了破碎的闷哼，消散在了夜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向祁才放过他，理智回笼，看着身下筋疲力竭的俞淮，有些心虚地撤出了一直堵着他嘴的触须。 我向齐中将申请了，你和我一起参加远征计划，这就是利息。俞淮惦记着这一句解释，有气无力地说完，闭上眼睡了过去。 向祁一怔，接着兴奋起来，压在心头的阴云散去，唇角止不住地弯起。 触须又要蠢蠢欲动，但考虑到他家俞上校今晚已经累惨了，明天还要参加训练，难得愧疚起来，收起了触须。 向祁抱着俞淮去卫生间清理干净，而后紧紧搂着他入睡了。 欠下的债可不能不认，他将用余生去偿还利息。 半个月后，几架飞船在黎明号全员的欢送下离开了母舰，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入茫茫星海。 又过一月，孢子疫苗研制成功，黎明号全员接种疫苗，着陆事宜被纳入议程。与此同时，利昂也着手继续自己在地面上的研究课题。 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黎明真的到了。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有些没细写的地方会放在番外里，初步打算要写的番外：小向和小俞的太空日常，利昂和密室里那个「小淮」的故事。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关注一下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今天之内本章留评有红包掉落，爱你们！ 顺便带一下预收《我是攻，我装的（ABO）》，戳专栏可见，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点一下收藏呀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