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是个渡魂师》 第1页 [GL百合] 《女友是个渡魂师》作者:帝七添【完结+番外】 文案: 主线剧情:1v1+结局HE+情有独钟+略慢热 主役单CP:前期笨拙别扭后期忠犬渡魂师x前期直球后期温柔专一医女 虽然剧情志怪类还接地府,但绝对不吓人,甚至小温馨~ 又名:《渡魂引》 引渡游魂回归地府的人,谓之渡魂师。 成为渡魂师的契机不同,结局也不同。 魏子玉经历了濒死体验,获得了渡魂的能力,收获了不少意外惊喜。 可是这能力却反噬作用明显,她需要尽快找到摆脱之法…… 魏子玉:一名引渡无数游魂的渡魂师,最终能否渡了自己… 虞若兮:一名妙手回春的医女,最终能否医治名为命运的顽疾… 戴晏姝:一名抱着金饭碗要饭吃的小混混,最终能否解开身上的诅咒… 陈依柔:一个独剩三魂三魄的游魂,最终能否找到归途… 子玉:“若兮,原来我们那么早就已经参与到彼此的世界中了。” 若兮:“子玉,无论前世今生,无论生离死别,我都会坚定的选择你。”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历尽人生无常,红尘世事,原不是为了限制我,而是帮助我定义自己。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子玉,虞若兮 ┃ 配角:戴晏姝,陈依柔,小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笨拙忠犬渡魂师&温柔专一医女 立意:我将永远坚定的选择你 第1章 楔子 朱厌出,兵祸现! 秦王嬴政,灭六国,四海平,书同文,车同轨,史称秦始皇。 为止息兵灾,嬴政下令诛杀朱厌妖兽一族。 李斯上表进谏,是以朱厌虽为凶兽,却乃神族,古而有之,极具灵性。 若屠杀神兽,杀业甚重,于宗室不利,恐遗患后世。 然,秦王嬴政自诩“德兼三皇,功过五帝”,天命之子,屠一方妖兽,无所畏惧。 而后,始皇下令,派大将蒙恬,诛杀朱厌妖兽一族,屠戮净尽,兵祸方休。 秦后期,帝王执迷于长生不老,遍访方士,寻长生之术。 方士徐福,携百余童男童女,千种奇珍异宝,万类珍禽走兽,出海而东行,行至东岛扶余而不复前行,休养生息,再不归还。 秦始皇终究未等来长生之术,于始皇三十七年七月丙寅驾崩,葬骊山,魂归地府。 冥府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一日,幽冥统帅,地府统领,地藏王例行巡查。 行至忘川河弱水旁,见一女子牵一女童欲渡河而转生。 又逢朝代更替,饿殍遍野,幼儿未及成年便夭折不在少数。 地藏王知阳寿自有定数,天地皆有定时,生死簿上早写分明,虽心生怜悯却也无可奈何。 地藏垂下眼睑,轻唤身边神兽:谛听,我们回去吧。 转身意欲离开。 但那谛听却原地未动,耳朵闪动,径自坐在了岸边。 “怎么?”地藏王惑然。 就在这时,在这幽冥世界,地藏竟然听见一声人类呼声。 那声音急急切切,慌慌张张,由远及近,朝着忘川河奔来。 地藏王定睛一看,此人甚是眼熟,颇有渊源,细分辨她口中所言:“孩子!回来!不要过去!到娘这里来!” 不想此时,那之前意欲渡河的女童,茫茫然竟听到了声音,转头向那女子方向望去。 要知生而为人,皆聚三魂而拢七魄,人死魄散,魄散而五感失,无言无语,看不见听不明。 独留下三魂离升,先走冥府之路,后入转生轮回。 而今女子可出人言,女童可辨人声,皆反常理。 地藏王见到眼前一幕,心中一动,随即谶语自心中升起: 生而复死,死而复生; 死而复死,生而复生。 应劫而生,应果而死; 天道循环,万法归宗。 地藏王垂手轻抚身边神兽额头“谛听,回去吧,我的时辰到了。” 随后,人间有一女童昏迷几日,终于转醒…… 作者有话要说:楔子改来改去,觉得还是这一版最能体现自己的意图…… 为了自己作品的完整性,暂时先放在这里,以后有新的想法再来改。 (另外,感谢大家能耐着性子看到这里~~~) 第2章 第一卷 嗟余只影系人间(一) “子玉!保持神魂中正!”一声男子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急急切切。 京城一家客栈的客房内,床榻之上正痛苦地蜷缩着一名瘦弱的女子。 见她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不住地颤抖,似乎是刚从极寒之地归来。 又是一声女子的惊呼传来,“子玉!坚持住!” 床榻上的女子艰难地点头,原来她便是二人口中所唤之人,魏子玉。 -- 第2页 此刻房间内的子玉被法阵环绕,而设下法阵的便是屋内的男子。 只见他道士衣着,黑面虹髯,一看就是个邋遢道士,此刻正徒手捏诀,“子玉!不要乱了阵脚!保持住你自己的魂魄!” “师父,快想想办法救救子玉!陌生三魂要夺舍了!”那名女子的求救声音再次传来。 细细看去,这求救的女子身着旧朝前明服饰,此刻竟然双脚未曾着地,漂浮在空中。 床榻上的子玉,体内似有阴冷气体游走,呼吸随着抖动而变得急促,口中呼出的气体竟出口成霜。 子玉与体内的阴冷之气挣扎抗衡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终于夺得了胜利。 见她的面容慢慢恢复血色,唇上的青紫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口中气体变得透明。 随后,精疲力尽的子玉,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女子,虚弱地唤了一句,“阿柔……” 便昏死过去…… 京城的深秋,阳光最是耀人,退了早上的雾气,午后的日光正盛,把人晒得暖洋洋的。 午餐时间的喧闹已经退却,小贩们卖力地叫卖声已经止息,此时正慵懒地收拾着摊位。 野狗在路边晒着太阳,打着盹。 不过在王府井地界内,胡同深处的一户人家可没这雅兴。 大门紧闭,毫无生气,在这正午阳光的衬托下更显得阴气沉沉,鬼气森森。 几只乌鸦就这么悠然自得地落在墙头,“啊啊啊”的叫声听得人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原来是这家中当家的老爷在入秋时节,害了毛病。 这病来得奇怪又凶险,犯起癔症着实吓人。 老爷清醒时曾言说有一前朝女鬼,看衣着像是汉代装扮,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流着血泪,夜夜入梦,鬼泣声声,执意寻一故人。 老爷不知,便日日纠缠,夜夜索命。 几日下来,这老爷神思恍惚,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宅府门外不远处,有二人缓步走来,止步于宅院门口,驻足观看。 王府豪宅,庭院深深,门禁森严,抬头仰视,门楣上悬挂“王府”牌匾,不过很久没人擦拭,结了蜘蛛网。 门扇两角悬挂的灯笼因为无人打理也落满了灰尘,显得颓败不堪。 驻足良久,其中一人掐指一算,算出这王家有鬼气萦绕,于是差着另一人上前叩门。 “铛铛裆”门环敲击门钉的声音传进门内。 不多时里面传来稀稀疏疏一阵响动,落在墙头的乌鸦聒噪着飞走了,大门吱吱呀呀开了半扇。 门内一个老头儿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缝细细打量着二位不速之客。 只见门口叫门的二位,都是道士衣着。 台阶下那位,肤色如铁,漆面虹髯,眉目凶悍。 道袍外衫大喇喇地敞开着,腰间布条做的腰带松松垮垮的跨在腰上,腰带上还别了一个酒葫芦,晃晃荡荡的。 不修边幅的样子让人又惊又厌。 门口叩门这位,倒是眉清目秀,五官精致,肤色白皙,甚是面善。 道士惯常的发髻梳理得清清爽爽,青灰色的道袍有些宽大地罩在身上,内衫雪白的领口平顺地贴服在凝脂般的脖颈上,散发着阵阵皂角的香气。 低头看去,清秀道士脚边坐着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白狗,毛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但是打理得很干净。 犬额一缕黑色杂毛延伸至后脑,眼睛炯炯有神,甚通人性。 眼前这位清秀道士的面相看上去不让人讨厌。 但若说是个小子,脂粉气倒显得有些浓重,没有男子一般的阳刚气息。 而且这身板有点过于弱不禁风,怕是好吃的都叫后边那位黑脸道士抢了去。 看门老头将整个身子挤出门外,双手揣进袖口,吸吸鼻子,上下打量完二人,方才收回视线开口道: “二位道长有何贵干?” “我师徒二人云游至此,见府上似有阴森之气萦绕,特此前来探究一番。”黑面道士拱手一礼。 “害,就这事啊,不瞒您说,之前来了好几波人了,都是您这个说辞。这样,我给二位添些香火钱,您二位还是去别家吧。” 老头儿嗤之以鼻,显然之前来叨扰的江湖骗子见得太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丢来熟练的话术下了逐客令。 “老人家,我师徒二人确实见贵府府上有异常,您不妨入内通报一声,我们进去探查一番,若有解,行个方便,您不损失,若解不了,我们绝不收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这……”听见不灵不要银钱,老头儿有些犹豫,显然有一丝心动。 “于富贵,邯郸鸡泽人,丙寅年乙未辛丑庚寅时生人。” 这时站在门口的清秀道士开了口,不疾不徐,竟将看门老头的生辰八字报了个分毫不差。 老头一惊,原以为眼前这清秀道士是个半大小子,一听嗓音原来是位女居士,不由得正色仔细打量了一番。 随后掏出双手,重新恭敬拘了一礼,“二位道长稍待片刻,我这就进去通报。” 见老头儿又关上大门,清秀道士拍了拍胸口,一透明鬼影闪现。 那鬼影绾着发髻,穿薄纱半高领衫子,内着马面裙,俨然一副前明皇朝女子的装扮。 女子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光束随后消失不见,紧接着子玉胸前佩戴的贴身灵玉忽然一凉,随即恢复了平静。 -- 第3页 台阶下铁面道士低声提点“子玉,下次放她出去的时候要小心。” “知道了,师父。”清秀道士低头应承。 不多时,门闩大响,院门洞开,“二位道长请进吧。”老于收起了刚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将二位道长恭恭敬敬迎入府内。 入了院内,每个房间的门口都贴着大量的黄纸,黄纸上笔走龙蛇画着红色线条。 不用仔细辨认便知这是镇鬼符咒。 师徒二人交换一下眼色便更加确定,这府内定是有厉鬼作祟。 “二位道长贵姓?”老于现在换了一副面孔,对子玉师徒二人毕恭毕敬。 只不过平素里老于不信神佛,加之先前见了无数江湖骗子,所以对于这类宗教人士老于不屑于区分。 如今见到了也不知道怎样正确称呼,只能尴尴尬尬问个姓氏。 “贫道俗姓钟。”铁面道士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问话,也是一愣。 “俗姓魏。”子玉却是面不改色,从始至终一幅波澜不惊的神色。 随着老于的指引到了前厅,子玉师徒见一妇人端立于堂前恭候,虽面色憔悴但举止得体。 想必是宅内正室夫人了,见到这师徒二人走进前厅,夫人点头致意,苍白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二位道长,刚才听了老于通报,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了。”王夫人强颜欢笑,语气显得有气无力。 “无妨。”铁面道士对着夫人先行了一礼。 “我师徒二人一路游方路过此地,见府上气色有异,就随手掐算一番,结果不甚乐观。 刚才见府内贴了许多符咒,想来王老爷害病也有些时日了,夫人可否与我师徒二人详细说说?” 黑面道士长得骇人,语气倒也和善。 王夫人未语先垂泪,抽抽泣泣有一阵。 方才用帕子拭干眼角的泪水开了口,“也就是夏至左右的日子口,我家老爷白日里喜欢去潘家园寻些玩意儿,那日傍晚归家之后就起了烧,之后就胡话连篇。” 说到伤心处,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随后泪水又悄然滑落。 “哦?老爷可带了些不寻常的外物归家?”钟道长听闻潘家园三个字,心里多少有了些盘算。 “有的有的,我家老爷平日里去那,每次都不空手回来,那天也带回来几件。” “可否带我们看看?”子玉在一旁沉默半晌这才开了口。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夫人赶紧擦干眼泪起身,移步到门口,“老于!” “在!夫人。”老于赶忙跑到门口。 “带二位道长去老爷的藏宝屋瞧瞧。” “好嘞!”老于点点头,视线穿过夫人看向子玉师徒,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引向门外,“二位道长随我这边请。” 师徒二人起身一路跟着老于朝着藏宝屋的方向走。 子玉却十分警觉地细细探查着宅子内的气息,王府外面阳光大好,但是一丝一毫都没能照射进久病的府内,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觉得府内的温度阴冷而闷滞。 不多时,拐过了会客厅那一排房子,藏宝屋就在“王府”四合院的后院角落里。 走到藏宝屋门口,老于掏出钥匙,一边弯着腰对着锁眼开门,一边做着简单的介绍:“老爷平时收藏了很多古董,都在这里装着,平日里没有老爷的命令谁都不准进。” 咔嗒一声门锁打开了,“好了,开了,您二位掌眼。” 房门大开,一股土腥和着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子玉眉头微蹙。 因为这屋里,鬼物的气息实在太重了,看样子这藏宝屋内的宝贝恐怕有不少都是来路不明的冥器。 “怎么?能找出来吗?”师父朝屋内张望一番,随后偏头低声问道子玉。 “现在不行。”随即子玉指了指门口的符咒,转过头看向老于,“这是?” “哦哦,这个是之前的人过来贴的,不过看来不管用。”老于看着子玉语气似在讨好一般。 子玉却依然一幅波澜不惊的面庞,“这符咒,管用的,可震灵鬼。” 听了这话,老于挠了挠头“那,老爷怎么不见好?” “现在阳气太盛了,我看不出什么。”子玉摇摇头。 “这,这可怎么办?”老于的神色显然有些失望,转头看向钟道士。 “可否去看看你家老爷?”钟道士询问老于。 “那我去和夫人禀报一声。”说完老于谨慎的锁上藏宝屋的门,伸出手邀请,“二位道长随我这边请。” 老于走在前方,钟道士与子玉肩并肩落在身后,“子玉,可有发现?” “那门口符咒震鬼锁魂,阿柔出不来。”子玉垂着牟子轻声作答。 在后院走上没几步就到了老爷的病房,“二位道长,夫人请你们进去。”老于到病房通报之后,开门请师徒二人入内。 子玉和师父一入房间,便感觉这房内空气混浊,寒气森森,中药汤的苦味混杂着久卧病床的被窝味,令人呼吸不畅。 夫人将师徒二人让至床前,子玉细细端详床榻上的病人,见他印堂发黑,面色乌青,形如枯槁,已经不似人形,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怎么看都像是古墓里刨出来的粽子。 “二位道长想想办法救救我们老爷吧。”说完,王夫人又掏出帕子啜泣起来。 -- 第4页 子玉一见,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此鬼,怨气颇深,阴风洗涤,已迷了心性,为非作歹,开始害人了。 “王夫人,我师徒二人需要回去准备一些驱鬼的物件,今日子时,必定归还驱鬼。” 子玉抬头与王夫人交代,随后转身快步走出这间令人憋闷的病房。 第3章 第一卷 嗟余只影系人间(二) 师徒二人就落脚在附近的客栈里,回到客栈也不做停留。 画上几张镇魂符咒,背上一个布兜子,布兜内装满法器,二人再次回到王家府宅。 子时已到,夜黑风高,王府内院。 子玉的师父画地为牢,将王家老爷病房里里外外贴满聚魂符咒,又将王府内所有其他镇鬼符咒统统撤掉,随后镇守在病房外,派子玉只身进入病房。 刚刚关门,老爷突然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口中喊着便是“救命”二字。 只是多日病弱,声音犹如风箱,嘶嘶哑哑。 子玉知晓女鬼作祟的时辰已到,赶忙快步走到书桌前。 摊纸一张,浸湿笔尖,飞速画就人像一幅,只是五官中独独没有点睛。 须知五官中,眼目有灵,画人像而点睛,恐污秽之物附着其上便有了意志,会为祸一方。 因此子玉画人像而不点睛,视之为傀儡。 画像完毕,子玉闭上双眼,拍拍胸前玉牌,“阿柔,我们开始吧。” 随即双眼再次睁开之时,瞳仁竟变成了淡绿色,闪着幽幽荧光。 而后,抽出匕首,划破指尖,取血一滴,点在画像眉心,一气呵成。 收刀入鞘,那画像忽的径自站了起来。 “生于何年?”子玉平视那画像。 “初平二年……” 画中人像竟然开口,只是声音凄厉无比,如猫抓铁板,听着便让人汗毛炸立。 “葬于何处?”子玉的语气平稳而有力,如同与常人聊着家常一般。 “抛尸荒野,找不到了。” “缘何不肯离去?” “寻一故人。” “故人姓甚名谁?” “记不得了……” “可有信物?” “碧玉簪。” “为何作乱!”子玉眉头一蹙,怒目而视,语气陡然变得犀利,不容小视。 “故人负我!”人像画的语气愤愤不平,千般冤屈,万种委屈,无处诉说。 “又因何害此人性命!” 随后子玉伸手一指病榻之人。 “我要这老贼偿命!”鬼泣声声,声声泣血。 忽然间画像剧烈抖动,似乎要从中间断裂开来。 “子玉!小心!”阿柔在一旁有些着急。 子玉抽出火折子点燃画像一角,画像缓慢燃烧,散发着淡蓝色的火焰。 画像烧完,子玉掏出一支细细竹筒。 竹筒并不大,寻常人家牙签筒的大小,但是竹筒外壁雕刻阴阳八卦,雕工精致考究,因为使用得足够久外表油润光滑,闪着玉质般的光泽。 将灰烬收纳在竹筒中,子玉拍了拍玉佩,“阿柔,我们出去吧。” 其后,子玉眼中瞳仁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话音刚落,病榻上的王老爷慢慢睁开了双眼,发出了闷闷的哀哼声。 子玉开了房门,示意王夫人也可以入内。 师父跟着夫人一起进了屋,见床上老爷睁着双眼,眼中恢复了一些光亮。 “你可曾带回家一支碧玉簪子?”子玉走到病床前凝视着床上王老爷的眼睛。 王老爷缓慢地翻了翻眼仁,随即轻微地点了点头。 “放在何处?”子玉继续询问。 这时王夫人突然一惊,“叫我放在书房了。” 随即回忆,“就是老爷起烧那天,他从潘家园带回来一只碧玉簪子,说是给我寻的宝贝,我看着那玉簪脏兮兮的,就没戴着,随手扔到了书房。” 子玉垂着眸子微微颌首,随后抬起眼看向王夫人,“带我去看。” 等王夫人找到那玉簪呈到师徒二人面前时,师徒俩对视一眼便了然于心。 这玉簪看成色年代久远,按照女鬼口中的时间来算,想来竟是东汉末年的玉器。 王夫人见二位道长神色有些凝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这东西,是真是假?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呀?” 子玉只是垂着眸子点点头,没有作答。 “王夫人,您家老爷可说过这东西从何而来?”师父接过玉簪仔细端详着。 “好像还真说了一嘴,说是从明玉轩买的。”王夫人语气有些紧张。 “王夫人,我可否将这玉簪带走?”子玉抬首征求王夫人的意见。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若真是这玩意害了老爷,还请二位道长赶快想个法子把它毁掉。” 王夫人像是甩包袱一般嫌弃的神色斜了一眼落入子玉师父手中的碧玉簪子。 带上玉簪,师徒二人转身告辞。 子玉临出门之前又转身叮嘱道:“每日清晨可喂你家老爷一片生姜,几日后我们还会回来。” “好的,好的。”王夫人连连颔首。 次日清晨,子玉师徒二人换上普通人的衣衫,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古玩买家。 带上碧玉簪直奔潘家园的明玉轩,从掌柜的口中得知这玉簪是个姑娘倒卖给他的。 -- 第5页 “何处寻这姑娘?”师父开口询问。 明玉轩掌柜的面露难色,“害!不瞒您说,这姑娘,贼偷儿一个,时不时会过来销赃,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时掌柜的突然眼睛一亮,朝门口努努嘴,“诶!您说巧不巧,这不就来了吗!” 师徒二人转头望去,见门口之人,普通人的身高,及腰的长发拧成麻花,戴着黑灰色的狗皮帽子。 身上穿着厚重的灰色外褂,腰上束着根草绳将不大合身的半长大褂箍在身上,黑色的棉裤膝盖处已经磨得发白,一双脏布鞋裹在未曾缠过的足上。 这等天气竟光脚穿鞋,没套布袜,仔细看去,那布鞋破破烂烂,针脚处磨得飞了毛边。 若不是掌柜的唤她贼偷姑娘,还真以为眼前这位是个满清小伙子。 师徒二人与那姑娘对上眼色,门口贼偷姑娘一惊,心想怕不是歹事被发现,转头就跑。 谁知,突然就被定住了,动弹不得。 “你……你们要干什么!”贼偷姑娘转着眼睛紧紧张张的神色。 “问你些问题。”子玉说话,声音清清冷冷的,但是自有一股威慑力。 “你先把我解开!” “这东西从哪弄的?”子玉也不理睬她的要求,取出玉簪在贼偷姑娘眼前晃了晃。 贼偷姑娘眼珠溜溜一转,“我家祖传的!” 子玉用手指夹着玉簪转了个圈随后收回掌中,抬眼直视那姑娘,眼神中分明是警告。 “好吧,是我偷的……”姑娘语气似有几分示弱。 “从哪偷来的?” “猴三儿那……” “呦,您这是会点穴吧?”明玉轩掌柜的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三人之间,好奇地打量着被定住的贼偷姑娘。 这年头,什么奇人异事都有,更何况自己的店面开在这个地界,掌柜的对于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猴三儿,我知道,那什么,传说中的摸金校尉嘛,就住在后街。” “带我去找他。”子玉转过头看向贼偷姑娘,依旧是那个语气,声音不大,却不容反驳。 “那你先给老娘解开!”姑娘骂道。 “阿柔,出来吧。”子玉话音刚落,姑娘瞬间能动了,眼睛叽里咕噜一转,转身就要跑。 谁知,又被定住了。 “劝你不要耍心眼儿。”子玉警告。 “错了错了!我错了,我不跑了,快解开。”姑娘一边懊恼一边求饶。 猴三儿并不难找,祖传的摸金校尉。 只是到了这一代,风云突变,官家接管了这个行当,加上猴三儿也是个懒得要命的主,守着祖宅混吃等死。 子玉差着贼偷姑娘敲了门,“谁呀!”屋子里边的人磨磨蹭蹭的过来开了门。 猴三儿这个名字还真可谓人如其名。 门一开,只见屋内之人,尖嘴猴腮,一双无神的眼睛突兀地悬在眼眶内,眼角挂着眼屎,黑眼圈重得好似被人打了一般,已经剪了的辫子半长不长的耷拉在肩头上,本应该光滑的前额因为主人无心打理已经变得杂草丛生,稀疏的胡子挂在嘴边,一开口一嘴黄黑色的牙齿散发着腥酸之气着实令人作呕。 子玉一行三人进了屋子,屋内烟尘弥漫,臭气熏天。 烟味脚臭味汗馊味混作一团,床上被褥黑得发亮,一地的果皮纸削让人无处落脚,很难相信这里是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 “这玉簪可是冥器?”师父开门见山。 “是,可怎么在你们手上?”猴三儿打着哈欠不耐烦地回答着。 “那要问问这位姑娘了。”子玉宁神正色回道,用余光瞥了一眼贼偷姑娘。 “哟,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猴三儿看着姑娘扯嘴一乐。 “此话怎讲?”师父不解。 “我是偷死人东西,她是偷活人东西,我们算是本家。” “放屁!老娘那是劫富济贫!” “得了得了,这东西,邪门得很,自从弄出来老子就倒霉不断,你偷了就偷了,权当是送瘟神了。”猴三儿丢了东西反倒满不在乎。 “这玉簪从何处而来?”子玉蹙着眉头看向猴三儿。 “你们听过曹冲称象不?”猴三儿挑着眉毛又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你老实点啊!三岁小屁孩儿都知道曹冲是个男的,和这玉簪有何关系?”贼偷姑娘看猴三儿说得没边儿,有些不乐意了。 “这就是从他墓里弄出来的。”猴三儿不甘示弱。 “老娘听你这儿鬼扯。” “你怎确定就是曹冲?”子玉抬眼审视着猴三儿。 “害,我虽然不学无术,没啥文化,但是关乎到饭碗的知识那可是相当专业! 当时挖那墓的时候,墓葬样式仿汉朝,里边的纹饰有蟾蜍有玉兔,又搞月亮崇拜,壁画分天地人三部分,这壁画形式和用色一看就是汉朝那味儿。 开棺一看那骸骨稚嫩,骨缝都还没长死,显然是个短命的。 而且那墓还是个夫妻合葬墓,开了合葬的棺椁,骸骨小的更离谱。 民间不是相传那曹冲未成年就病亡,死后被他爹配了冥婚嘛,许配的是个幼年早夭的女子。 况且墓室还留有铭文,这明眼人一看不就能确定了吗!” -- 第6页 难怪是吃饭的本领,说起老本行头头是道。 侯三儿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一样,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不过我也劝你们,这玩意邪门得很! 我自从带出来就老做噩梦,梦里一个女鬼问我找人。 我大着胆子问她找谁,她又说不知道,我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破玩意儿呢! 刚好,叫你个鼹鼠精挖门盗洞弄走了,挺好挺好。 不过你这手艺也忒差了,瞧这架势,你这是偷了二位的东西叫人抓了吧。” “放你娘的屁!”那贼偷姑娘嘴上不饶人,毫不示弱。 问明缘由,师徒二人不愿在这污秽的房间做过多停留,转身便走。 贼偷姑娘听着刚才的对话有些后怕,急急忙忙也追了出来。 “诶!别走啊!我也碰了这晦气东西,会不会触了什么霉头啊?” 贼偷姑娘神色慌张,警惕地看着子玉,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会。”子玉转身认认真真的盯着贼偷姑娘。 “那,那,那怎么办?可有解法?”姑娘显然是真的害怕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有。”子玉的语气十分平静。 “怎么解啊?” “出了胡同向左走。” “嗯嗯。”姑娘一脸的期待,小心翼翼地附和着。 “径直走一里路程。” “嗯嗯嗯。” “官府门内,那里阳气最盛,可解。” “嘿!你大爷的!”姑娘气急败坏叫骂道。 “子玉,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师父及时制止了这场贫嘴。 “知道了师父。” 子玉转过身,迎面遇见一姑娘。 姑娘着淡粉色碎花的半长马褂,裤脚那里沾着泥点子,发髻乖乖的梳着,但许是赶了很远的路程,已经有些凌乱了。 仔细看去那姑娘神色慌张,面色惨白,刚走到子玉面前,脚一软随即晕倒在子玉怀中。 “呀!碰瓷儿吗这不是!”贼偷儿姑娘幸灾乐祸的喊着。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子玉扶着怀中之人,莫名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过眼下也不是细想的时候,子玉单膝跪地,茫然地搂着怀中之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先把她带回客栈,待解了这发簪的祸事,再来顾她。”师父心中自有打算。 “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抬头看了看那贼偷姑娘。 贼偷姑娘先是一愣,随后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老娘大名戴晏姝。” “过来背她。”师父的语气更有威慑力。 “凭什么?!”晏姝皱着眉头强撑嘴硬。 “可解你身上晦气。”子玉低声一语,正中晏姝下怀。 晏姝眼神一亮,乖乖俯下身去,将姑娘背起,随后艰难地偏头看向子玉,“然后呢?” “叫你放下才能放。” 看子玉说话时一脸严肃,着实看不出是真是假,晏姝急病乱投医,言听计从。 殊不知师父看在眼里,无奈一叹。 阿柔飘到子玉跟前,弯眼一笑,“子玉,你又调皮。” 第4章 第一卷 嗟余只影系人间(三) 子玉将二位姑娘带回客栈,又派小白狗守住门口。 师徒二人也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回到那闹鬼的王家府邸。 虽然这玉簪来历查明,但是与那女鬼之间究竟有何关系,女鬼又因何附着其上?实在是缕不出头绪。 思来想去,师父还是决定让子玉直接引渡冤魂。 没有一开始就使用这种方法,原是因为,每次使用渡魂术都是让魂魄离身,走冥府路,渡忘川河,登业镜台,与那死人无异。 死人走一遍,忘却前尘,而后转生。 子玉走一遍,灵魂受阴风洗涤,还要归还,时间久了,有损阳寿。 所以,平时师父是万不敢让子玉轻易渡魂。 只是为何子玉本为阳间之躯却可走阴间之路? 原是因为子玉并非如常人一般三魂七魄,子玉七魄无常,独独比别人多了三魂,即为六魂七魄。 因此才可行走阴阳两道,不过那另外三魂阴气极重,每次受阴风洗涤,则更加强盛。 但是,今日之事,非往昔可比。 王家府邸内,师徒二人准备妥当,子玉将收纳画像灰尘的竹筒盖子打开,与碧玉簪并排摆放。 点燃聚魂香,紧接着拍拍胸前玉牌,回头望向师父,微微颌首,“准备好了,开始吧。” 霎时间,聚魂香的香线笔直冲天,泛着盈盈蓝色,聚魂香内香茅草特有的香气自香中弥漫,充斥着鼻腔。 那女鬼飘飘忽忽又现了形,眼前的女鬼身着淡粉色极短儒衫,淡黄色的裙子极长,裙摆下垂至地面,垂着眸子,愁容满面,极度哀伤。 细细看去,面容竟还未脱稚气,想必身死之时年岁不大。 子玉脖颈处挂灵玉的红绳突然幻化成一根长鞭,将女鬼的冤魂捆绑结实,师父在一旁镇守护法。 阿柔前方带路,子玉垫后。 中间,东汉鬼魂顺从地随着二人,朝着忘川河走去。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 第7页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 话毕,撤了束魂鞭,子玉与阿柔闪到一旁。 东汉女鬼茫茫然睁开双眼,镜中,生前经历之事,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东汉末年,群雄割据,袁绍平定冀州,拥兵自重。 镜中的少女,便是眼前的女鬼,在那时被纳入袁绍府中,当年的她甚至还未成年。 建安九年,曹军攻占邺城,众位旧朝妃嫔尽数被没入宫廷成为俘虏。 只不过人各有命,命好如甄氏姐姐,命歹如眼前这少女,被那曹氏老贼幽禁于密室日夜折磨凌//辱。 随即镜中画面一转: 一日,一只小黄狗跑入密室之中。 “小黄!莫跑!” 一位公子温柔而干净的呼唤声响起。 暗无天日的密室内,这声音犹如天籁传进耳内,荡涤身心。 随后,那公子撞进了密室,见到了蜷缩在角落里,衣不蔽体的少女。 公子恻隐之心大发,和贴身奴仆一起将女子偷偷救出,在民间寻了一处住所,为少女养伤。 少女背井离乡伤势严重,公子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其医治,又花下大价钱避人耳目,请大夫不要声张此事。 少女养伤期间,公子经常偷偷跑出宫外探望。 许是依赖,又许是年纪相仿,二人无话不谈。 那公子聪慧过人,又心地善良,少女心中暗生情愫。 后来,在医生与公子的细心照料下,少女伤势已经大好。 公子带着她到外边散心,二人游于郊外。 那日,游至一片桃林,初春时节,桃花开得正旺,花香袅袅。 少女轻捻桃枝,闭上双眼闻着桃花的香气,仿佛想把久违的春天印刻在脑海之中。 睁开眼,就见到公子手执一支碧玉簪捧到少女面前,“送你。” 少女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向公子,却又在触碰到公子真挚的眼神时,羞赧地低下了头。 “一直唤你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公子也有些害羞,耳朵红红的。 “你就唤我宁儿吧。”姑娘低着头不敢看公子的眼睛,随后又鼓起勇气一般抬起头来。“公子你呢?” “仓舒。”公子飞快的吻了少女脸颊,接着二人都低下头,面色绯红。 那日夕阳的映衬下,闻着青草与桃花的香气。 微风拂过宁儿的发梢,吹散心中的阴郁。 随风飘落的花瓣落在宁儿白皙的肌肤上,真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 宁儿满心欢喜,觉得从小到大最幸福的时刻也不过如此了。 紧接着,业镜内影像一阵波动: 那日仓舒随着父亲外出,宁儿独自驻守空房,双手捧着仓舒送的碧玉簪细细端详,脸上又是一片绯红。 却在此时,一黑衣蒙面男子推开了房门,宁儿挣扎着刚要喊叫,还未张口就被男子打晕抗走。 再次醒来,眼前的景象如同梦魇,宁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噩梦般的密室。 而面前之人便是那之前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的恶魔。 见他满面阴鸷,脱去外衫,抽出铁鞭,只消得几下,刚刚养好的伤痕就再次撕裂。 不多时,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返家的仓舒又兴冲冲地骑马出宫去寻宁儿,结果只看到人去屋空,屋内桌椅翻倒,似有挣扎的痕迹。 地上,他亲手送给宁儿的碧玉簪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失去了光泽。 仓舒拾起碧玉簪,茫然失措,回到府中。 见仆人神色匆匆过来告密,原来宁儿被带回密室的时候,刚好被仆人撞见。 仓舒大惊失色闯入密室,就见到了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平日里对自己多有宠爱的慈父,手提铁鞭,喘着粗气,衣衫不整,发髻凌乱。 父亲脚边,心爱之人,趴伏在地,体无完肤,气息奄奄。 公子目眦欲裂,头晕目眩,推开父亲,将宁儿护在怀中,仰面咬牙切齿地怒视父亲。 父亲见丑事被撞破,整整衣衫,扔了铁鞭,擦着手上的鲜血,尴尬掩饰,“舒儿,她不过是个俘虏,性命不值一文。” 仓舒低头,见怀中宁儿望着自己,顿时泪流满面,想要用自己的衣袍将她覆住。 宁儿艰难地摇摇头,伸出手,还未触碰到仓舒的脸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咽了气。 接着,业镜台内一片烟雾,影像也消失了…… “所以,你寻的故人,便是曹操之子?”阿柔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方手帕为宁儿拭去眼中泪水。 “是。”经这业镜一照,往事前尘尽数浮现,宁儿找回了关于故人的记忆。 “那后来呢?”阿柔温声询问宁儿。 “后来……想不到他另娶妻室,我苦等了那么久,却等来这样的结果。” 宁儿自嘲一般无奈的苦笑,“原来,我终归不过是俘虏,命如草芥,是我妄自尊大,怎敢奢望那样地位的公子垂青于我呢?到头来,终究换来被负的命运!” “宁儿!我未曾负你!”少年的声音穿越千年传来,那样熟悉而又急切。 宁儿猛然转身,见子玉站在身后。 -- 第8页 而子玉身边之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位故人仓舒。 仓舒提起儒衫衣袂,快步上前,业镜内,影像再次出现: 宁儿就在自己怀中咽了气,仓舒悲痛欲绝,父亲见劝说无解,便叫下人强行把公子仓舒拉走。 随即又命下人随便寻了一张草席,将宁儿的尸首潦草一裹,弃之荒野。 后来,公子仓舒惶惶不可终日,当时父亲本想将王位传于他,可见仓舒万念俱灰,忧思难解,魂不守舍,便绝了念头。 仓舒派人多次暗中寻宁儿尸首,皆无功而返,不多时就病体缠身,一命呜呼。 “后来,我将玉簪贴身带着,做了陪葬之物,指望着你见到玉簪便能想起你我阳世的情谊,我在奈何桥上寻了你好久,久到我自己都快不记得我到底是谁了……” 仓舒转身望着宁儿的眼睛,眼中是道不尽的思念与深情,语气中却带着七八分的委屈,“可是我问遍了鬼差,他们都告诉我,从未见过你的身影,我便一直等在这里,盼着见上你一面。” “可,我飘荡在阳世之时,分明见了你婚礼的场景。”宁儿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冥婚。”子玉终于开了口。 “我查过这阴司典籍,许配给公子仓舒的女子幼年早夭,冥婚典礼之前早已转世,婚约……并不作数。” 子玉嗓音不重,却字字敲击着宁儿的魂灵肺腑。 “原来,我飘荡数千年,怨着你,恨着你,寻着你,念着你,终究竟是一场空!” 宁儿无奈摇着头,随后又笑了,笑得那样无力,那样可悲。 业镜两侧,黑白无常凭空出现,将二人套上锁链,带上奈何桥。 宁儿与仓舒二人的魂灵紧紧相拥,慢慢化作了烟尘,随着奈何桥上的阴风吹拂,随风飘散…… 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抖动,玉簪应声而裂,子玉缓慢地睁开了双眼,无奈一声长叹。 病床上的老爷突然感觉胸口憋闷,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随即“哇”的一声呕出一大摊黑血,泛着绿光,腥臭难闻,但却登时灵台清明,恢复了意识。 宁儿的冤魂已经引渡回阴间,不会再危害人间了,王府内的鬼秽之祸,解了…… 回客栈休息的路上,阿柔飘到子玉面前,“子玉,你说宁儿的魂魄附于玉簪上,为什么其他人都只是做噩梦,偏偏只有这个王老爷反应这么强烈,不得安宁?” 此时是子夜,阴气最盛,阿柔可以肆无忌惮的飘出灵玉,在外闲逛。 子玉并没有急于回答阿柔的问题,径直穿过,打散了一团凝重而冰凉的空气。 随后,空气又在子玉身后聚拢成一个阿柔的形状,飞身跟上了子玉的脚步。 “方才,”子玉也没让阿柔等待太久,“我查那阴司典籍之时,顺便看了一眼仓舒的父亲,上书那魂灵已转投几世。 最近一次,投京城富户王家,衣食无忧,然命里有损寿劫难,为偿前世业债……” 第5章 第二卷 多情自古空余恨(一) 那厢子玉师徒在王家府宅忙着渡魂,这边客栈中的晏姝正百无聊赖地照顾着晕倒的女子。 这人虽然象征性地在照顾,但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实在是迫于子玉师徒二人的威严。 在客栈中停留了一下午,也仔细思考了一下午,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那俩道士师徒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看上去就神神叨叨的样子,老的那个长得就吓人,小的那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成天摆着个面瘫脸,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低头看看守在门口的白狗,啧,就连养的狗都不是很正常。 自己走到哪跟到哪,俨然一副看犯人的架势。 晏姝也不是没想过逃跑,不过自己稍微有一丝逃跑的意图,都会被眼前这狗察觉到,这狗也毫不客气,呲着牙以示警告。 晏姝打小被狗咬过,看见这狗又呲着牙,也是害怕极了。 试探了一下午,晏姝得出一个结论,自己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免得冒犯了这二位神仙,没有好果子吃。 下午,师徒二人命令晏姝将这女子背回客栈之后,子玉在这狗子耳边嘀嘀咕咕好一阵,又转头交代晏姝好生照顾昏迷之人,狗子会在门口保护二人。 但是也郑重警告晏姝不要想着逃跑,狗会看着。 “派个狗子保护我们两个人类?这狗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派他保护我们?这主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不正常,真是不正常。”晏姝脑内暗骂。 但转念一想,那个碧玉簪邪门,自己又碰过那东西,太岁头上动土,不太吉利。 既然这狗都能养的这么神奇,那俩人看上去也算是有点本事的人,说不定能解。 不过,向来乐观的晏姝倒是很会开导自己,有求于人老实一点,这算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绝对不能算作是自己怂。 午夜时分,子玉终于只身回到了客栈,小白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迎接主人。 晏姝斜了一眼现在已经高兴地翻了白的狗,和下午那只龇牙咧嘴的恶犬简直不是同一条狗。 “喂!”晏姝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给老娘解了晦气?” 子玉点点头。 “那你快给我解啊!”晏姝催促着。 “不急。”子玉不紧不慢坐到桌边,拿起茶壶想要倒茶。 -- 第9页 晏姝马上满脸堆笑,结果茶壶帮子玉续上茶水,然后又一脸期待的看着子玉。 子玉茶水见底也没说话,晏姝失了耐性小声骂道:“小母牛带粪兜!” “明日一早出发,你背着那姑娘。”子玉喝完茶水压根没有打算解决晏姝的问题。 “去哪?”晏姝满是不耐烦。 “上山。” 随后,任晏姝怎么问,子玉都不再开口了。 喝饱了茶水,子玉坚持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关上房门,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只感觉体内一股热气与一股冷气来回游走,热气升腾时,皮肤涨红,一身虚汗,冷气升腾时,浑身冰冷,竟能哈出寒气。 折腾许久,子玉筋疲力尽,躺在地上,汗水浸湿了衣衫。 阿柔在灵玉中感到了子玉的难过,从灵玉中飞身闪现,飘在子玉身边不知所措,只能一遍一遍唤着子玉让她保持清醒,随时戒备着防止子玉的魂魄被陌生三魂占了先机,夺了主权。 小白见到子玉这般模样也很着急,一直哼哼唧唧地在子玉身边转圈。 最后见子玉浑身发抖,小白无计可施,便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子玉身上为她取暖。 支撑了许久,感觉体内的冷热气体不再折腾,子玉这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爬到床上,昏睡过去。 为何师父之前不愿轻易让子玉引渡冤魂,这便是以阳间之躯引渡阴间魂灵的后果。 陌生三魂属性极阴,到了阴间走动一番便如鱼得水,吸收了大量的阴气,便吸饱了能量,变得十分强盛。 可是子玉身为阳间之躯,并不能吸收这些阴气,所以,每次渡魂便如同以命换命,时间久了,自然对本体的损伤极大。 第二日一早,子玉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 带上晏姝,背起晕倒的女子,出了客栈叫了辆马车,三人一狗晃晃荡荡地朝着京城北部的山区走去。 一路马车颠簸,叮叮当当,晏姝几次三番想要逃走,奈何小白阴魂不散,还未等晏姝迈开步子,已经被狗嘴扯住了裤腿。 “你快管管你这破狗!”晏姝咬牙切齿痛骂。 “你不跑,它自然不会咬你。” 一路上子玉如同入定了的老僧,从未睁开双眼,甚至说这话的时候,也依旧闭着眼睛。 晏姝撇着嘴嘀嘀咕咕,见到脚下的小白又呲了牙,赶忙收敛了嚣张的气息,乖巧地坐在角落里。 傍晚时分,才终于走到山脚下,随便寻了一家客栈,子玉打算在此落脚。 客栈只剩下两间客房,付了房费,子玉将晏姝与昏迷女子安排在一个房间,自己则住在隔壁的另一间客房。 “诶!昨天跟你一起的那个杂毛老道呢?” 晏姝见子玉终于睁开双眼,又见少了一人,为了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开口问道。 “离开了。”说到这里子玉神色有些黯淡。 “你俩这是散伙了?” 晏姝背后背着人,腰弯得低低的,十分费力地偏着头看向子玉。 “师父有他自己的任务。” 子玉的面容上没有更多的波动,也听不出是生气还是难过。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晏姝又问。 “叫魂。”子玉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是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谁?什么?叫什么?怎么回事?” 晏姝觉得以她有限的经历,两天之内竟然听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真是头都大了。 原来昨日引渡了宁儿的冤魂后,出了王府,师徒二人按照约定就分道扬镳了。 师父临走时掐指一算,告诉子玉这昏倒的姑娘之所以一直不见转醒,是因为她三魂剩了两魂。 生而为人,皆聚三魂而拢七魄,而这姑娘三魂中最重要的一魂——人魂,留在了山里,因此便叫子玉按照掐算的方位去寻。 人魂归位,姑娘方能转醒。 京北客栈的一楼是个饭馆,子玉将昏迷姑娘安顿在客栈,在一楼饭馆简单吃了口便饭,便叫上晏姝,带着小白上了山。 山里植被茂密,好在是冬天,不至于枝叶茂盛挡了行路。 不过夜间行路,光线昏暗,温度骤降,野蛮生长的树林又没有人修建,枝杈丛生,别提多难走了。 纵使晏姝心里一百个不痛快此时此刻也没有闲心发作,只能仔细看着脚下,神色闷闷地跟在子玉身后。 但是看子玉脚步却十分轻快,小白一蹦一跳的,居然行夜路如履平地,甚至走了很久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连气息都十分平稳。 晏姝越发觉得子玉异于常人,于是又在身后小声嘀咕着:“不正常,果真不正常。” 爬了足足两个小时的山,爬得晏姝脑子都木了,眼前的视线才终于变得开阔。 月光突然洒落得一览无遗,二人一狗终于爬到山顶一小片空地,大概五步见方的面积。 在空地中央站定,子玉这才掏出一方手帕,晏姝仔细一看这手帕,甚是眼熟。 细细想来,原是那昏迷姑娘身上的,不知道子玉是何时取来的。 “呀,你这手艺可比我强啊,这手帕什么时候取的我竟都没发现。” 晏姝扯着笑脸挪揄子玉,但见子玉并未理睬,又撇撇嘴讨了没趣。 -- 第10页 小白闻了闻手帕上的气味,转身朝一个方向跑了过去,子玉又拍了拍胸口灵玉,将阿柔放出来,开始搜寻。 “你就把那狗子放跑了?”晏姝有点不放心,“这黑灯瞎火的,跑丢了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恨那狗子白日对自己态度恶劣,见它就这么跑了,晏姝反而有点担心。 “小白能自己找回来。”子玉却神色自然,早已司空见惯。 “那现在我该做什么?”晏姝满腹的疑问不知从何开口。 “坐在这里。”子玉连头都没有抬,伸出手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 “坐在这里干什么?” “引蛇出洞。”子玉默默地走到了晏姝的身后。 “引什么东西?!” 话还没说完,便卡在了嘴里,不知为何晏姝又被定住了。 而且这次被定的更为彻底,口不能言。 随后,子玉掩了自己的气息,隐入树林幽暗之处,打算守株待兔。 月亮悬挂在空中,天气寒冷,连虫子都已经消失,树林中更显得一片骇人的静谧。 夜色渐深,气温也越来越低,晏姝呼出的气体刚从鼻腔中出来就变成了一阵白雾,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北部山区夜间的温度已经滴水成冰。 过了有一阵,寒气顺着薄薄的布鞋鞋底向身上渗透,冻得晏姝小腿肚子都发木了。 要是在往常,晏姝早就滋滋歪歪骂人了,可如今这番境况,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就在晏姝神思倦倦,神游天外之际,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位少女。 少女头上系着一根红色头绳,穿着红色碎花布小棉袄,蹦蹦跳跳看上去甚是机灵可爱。 待到少女走到晏姝面前,开口问道:“姑娘这么晚怎么独自在此?” 晏姝瞬间警觉起来,虽然开不了口,但脑中是一刻没闲着,“还说我,我是被狗道士定住的!反倒是你,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也独自在此,怎么好意思问我?!” 不过这么晚了山上有人就很离谱,晏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怪异。 那红袄姑娘见晏姝并未搭话,突然收起笑容,猛然变了形象。 双手伸向晏姝,那本来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手指变得布满皱纹,慢慢变长,身上长出无数触须,朝着晏姝的方向席卷而来。 晏姝都要吓傻了,但是自己被子玉定住,跑也跑不了,喊也喊不出,眼睛瞪得大大地死死盯住眼前的妖怪。 “妖怪!休得作怪!”子玉突然从那妖怪背后窜出,一根长鞭挥出。 鞭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直接缠住妖怪,给它来了个五花大绑,随后一张符咒贴到妖怪背上,那妖怪定在当场。 “道长饶命!”这精怪倒也知趣,马上求饶,只是见到子玉的一瞬间便是一愣,随即小声问了一句:“陛下?” “何方孽畜!”子玉正色呵斥。 “本为山参。”被绑住的妖怪乖顺地开了口。 “为何作乱,拘人灵魂?”子玉已经绕到了人参精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 “我恨人类!”人参精咬牙切齿地说着。 “前日可拘一姑娘生魂?”子玉并没有给她抱怨的时间。 “是……” “速速交还于我。”子玉从口袋中掏出细细竹筒,举到人参精面前。 人参精无奈,从口中吐出一灵珠,子玉打开竹筒上的盖子,灵珠仿佛受到吸引,径自落入竹筒内。 合上盖子,子玉立刻解了晏姝,高声唤回小白阿柔,命小白驻守此地,看守人参精本体,转头带上晏姝急急下山救人。 第6章 第二卷 多情自古空余恨(二) 回到客栈,天虽未亮,但看房间内的挂钟已是凌晨四点。 子玉的神色几天之内第一次显露出一丝慌张,漂浮在外的灵魂必须趁着鸡叫之前回归本体。 等清晨鸡鸣之后,阳气上升,灵魂受了惊吓飘到别处,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丢了人魂的人,便失了心智,痴傻一生。 子玉不敢再耽搁下去,走进房间点燃聚魂香,见到一旁欲言又止的晏姝,子玉担心她一会聒噪,惊扰了人魂,又背着手踱到晏姝面前。 晏姝一脸警惕地拢了拢自己的棉袄,露着紧张的神色,“你干什么!老娘警告你,我可是个本分人啊!” 子玉斜着眼睛注视了晏姝片刻,晏姝又要说话,“啪”的一张符纸贴到晏姝额头。 晏姝想要动嘴,得,又被定住了。 “狗道士!有朝一日老娘早晚把你的破符纸都给你撕了!”晏姝心里骂得痛快,可是嘴上一丝声音都挤不出来。 见到晏姝终于安静了,子玉赶快将口袋内的竹筒打开。 见竹筒内那灵珠飘出,越变越大,最后成一人型,附在了昏迷姑娘身上,等了片刻姑娘动了动手指,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姑娘抬起眼睛四下张望了一番,茫然问道。 “京城以北。”子玉语气温和。 见到眼前的人魂已经归位,也不便再定着晏姝,免得吓坏了眼前人,子玉伸手“刺啦”一声将晏姝额头上的符纸揭开。 晏姝这才恢复了行动。 “我怎会到此?”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晏姝见自己终于能开口了,便抢着搭话,又指了指子玉,“那天你撞到她身上,我们还以为你是碰瓷儿的。” -- 第11页 “敢问姑娘姓名?”子玉开口耐心询问。 “本家姓虞,名唤若兮。”若兮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语气中透着虚弱。 见若兮想要起身,子玉赶忙抓来枕头垫在若兮背部。 晏姝站在一旁撇撇嘴,但没敢讲话,自己寻了个椅子,拖拽到床边,面对着椅背,跨坐在其上,双手撑在椅背上仔细听若兮说话。 子玉转身倒了一杯茶水递到若兮面前,“姑娘可还记得发生的事吗?你又因何到了那山上?” 若兮手握茶杯,开始回忆: 若兮本家乃是医药世家,开了一间药房就在承德。 满清皇帝在那里修了避暑山庄,每次出行都会带着皇家御医,备着日常药材,但是皇帝居住多日,后勤保障总有跟不上的时候,当地的医生药铺就会被征用。 若兮本家的虞家大药房就是当地最有名的御用第一号药房。 后来,时局动荡,变了天,一伙带着热兵/器的队伍入了承德,占了山庄。 有一天,一个大官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闲逛,若兮当时刚好在药房门前晒药,那大官见色起意,随即闯入药房,扔下聘书,择吉日,要将若兮纳为小妾。 若兮听人谈论过那大官的人品,杀人如麻,为人暴力,贪财好色,五毒俱全,这样的人家若兮是万万不可能愿意进去的。 若兮自小便没了母亲,因此父亲爱女儿如性命,见她誓死不从,父亲自然不愿见她受苦,于是父女俩趁夜色偷偷逃出城。 可没想到转天一早就在路上遇到了追兵,父亲先让若兮躲在树坑中,自己起身想要引开追兵。 若兮拽住父亲的衣袖,不愿让他离开,可是父亲转过头,轻抚若兮发丝,“若兮,如若爹身遭不测,你不要管我,既然决定逃走就不要回头。 爹只希望你要牢牢记住我们医者的使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爹九泉之下也可明目了。” 随后父亲甩开若兮的手,毅然决然冲出树坑,引着追兵跑到了相反的方向。 再后来,若兮就听见了枪响…… “这帮王八蛋欺人太甚!”晏姝在一旁握着拳头愤愤不平的咒骂。 子玉眉头微蹙,偏着头担心地望着若兮,叙述的时候若兮虽然尽力保持着镇定,但从她颤抖的嗓音和渐渐变湿润的睫毛可以感受到无尽的悲愤。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你走到这山上,上山之后可有异常?”子玉对若兮说话是的语气一直十分温柔。 “我在树坑里等父亲等到傍晚,知道他凶多吉少,循着记忆中父亲离开的路线仔细寻找,只找到一片血迹……我也知道,家是回不去了,于是只能摸索着上山。 这座山,我和父亲曾经上去过,当时只顾着采药,而且有父亲带路,也没有仔细记路线。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上山之后感觉不似往常熟悉,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最后……” 若兮揉着太阳穴,一边叙述,一边落泪,有些头疼,记忆逐渐模糊,一路逃亡,她根本顾不得悲伤。 如今不知因何缘故,一见到眼前的子玉,一种安全感自心中升起,感受到自己似乎安全了,那种失去父亲的痛苦才一并袭来,加倍的痛苦击打着她的神经肺腑。 “最后怎样了?”晏姝在一旁搓搓手,甚是心急。 若兮努力平复了很久,将眼中的泪水尽数忍净,方才接着说下去,“最后,我只记得在山上见到一位小姑娘,说可以带路,可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不多时就觉得神思昏昏,意念倦倦,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显然这就是若兮昏倒前最后的记忆。 晏姝这时候一拍大腿,吓了若兮一跳,“我的亲娘!你碰到的不会就是我刚才见到的那个妖精吧!” 端着眼睛看了看子玉,又看了看若兮,随后眼神又落回子玉身上,巴望着能够得到一些解释,见到子玉并没有想要理睬自己的意思,晏殊又黯然地收回了视线。 紧接着又开始后怕,后背的鸡皮疙瘩起了好几层,咬着嘴唇,“好家伙,刚才老娘差点被那妖怪那啥,收了魂!吓死人了!” “这断句,属实是没文化。”阿柔悬在一旁啐了一句。 原来阿柔一直在床边飘着,当然,她的身影一般肉眼凡胎是看不见的,也只有子玉能看到,所以她讲得话自然也只有子玉能听到。 “妖怪?”若兮茫然看向子玉。 子玉垂着眸子点点头,算作是默认了晏姝的说法。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晏姝后背的鸡皮疙瘩又平白起了三两层。 房间中恢复了安静,三个人相对而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萍水相逢,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想要开口安慰若兮,但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节哀,似乎也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静了几分钟的时间,子玉这才缓缓开口,“若兮姑娘好生休息,你魂灵刚刚归体,需要静养,我稍后为你画一张驱邪符咒,你带在身上,几日之后便可恢复。” 见到若兮点头,子玉也不便继续打扰,起身想要离开。 晏姝见状却急急忙忙跟上前去,“喂!你什么时候帮我解了晦气,刚才上山有妖精看上我,不会有影响吧?要不你给那姑娘的符也给我画一张,我也驱个邪?” 子玉猛然的转身,晏姝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一整颗脑袋差点撞到人家怀里。 -- 第12页 晏姝缩着脖子躲闪了一下,这才拉开一些距离,抬头不解地看着子玉的脸。 子玉淡然道:“你的晦气已经解了。” “真的?”晏姝觉得自己差点闪着舌头。 不是说那个女鬼厉害的要命吗?怎么也没做个法之类的,就这么解了? 见子玉不置可否,晏姝这个时候才突然惊觉自己太后知后觉了,显然被眼前这个臭道士耍了一番。 刚要再骂上两句解解恨,就见子玉转身回到房间内,“咚”的关门声传来,晏姝被严严实实地关在门外,甚至差点被夹到鼻子。 许是之前渡魂受到的损伤并未休养好,又许是半夜爬山路疲劳所致,子玉回到房间简单洗漱之后便瘫倒在床上,昏睡过去,这一觉竟睡到转日下午方才起身。 在此期间,阿柔一直飘在床前。 见子玉终于醒来,告诉她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晏姝跑了。 子玉闭着眼,用手指捏着自己的眼角做着放松。 晏姝本就是被诓过来当苦力的,知道自己没事了,自然会走,这个消息不足为奇。 第二个消息,若兮来过子玉房间,桌子上的饭菜便是若兮送来的。 子玉睁开双眼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摆放的整齐,看来送餐食之人也是心细。 点点头示意已经知情,这才从床上慢慢起身,伸伸懒腰,松松筋骨,简单梳洗一番。 闻着桌上飘来的饭菜香气,不知不觉还真有些饥饿,将手上脸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赶忙在桌子旁坐定,看了一圈桌上的饭菜,捏起筷子,将饭菜赶进了五脏庙。 胃里稍微有些底了,子玉这才放慢速度,一边吃饭,一边仔细回想着师父与自己分开时的场景。 前日引渡了那宁儿魂灵,师父在一旁护法。 旁观者得真切,子玉身上的魂灵极不稳定,如果不找出解法,恐怕有损子玉自身的寿命。 渡魂成功后,出了府门,子玉随口问着师父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师父却转面正言道: “子玉,我想我们师徒分别的时候到了。” 听到师父这样说,子玉先是一愣。 “子玉,刚才渡魂之时,为师见你本身的三魂不稳,差点被沁于你身上的陌生三魂夺了主权。” 子玉见师父这样说,默然点点头,师父所言不虚,刚才自阴间返回时确实遇到了阻碍,克制了许久,魂灵方才成功归位。 细细想来,近来自己冥思打坐之时,时常见到异象,异象阴冷而诡异。 异象之中子玉需要用尽全力与之抗衡,方能稳定魂灵,可是这样大量的耗费精力,时常还未清醒便会昏厥。 若不是阿柔和师父在一旁护法,自己竟控制不了那不属于自己的陌生三魂。 “子玉,为师需要南下,去找解你危机之法,你独自一人行路,有阿柔照应,为师也放心。” “师父,我独自一人,该怎么办?” 子玉自拜师之日起,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不论遇到什么危险,师父都能出面化解。 就连渡魂遇到凶恶厉鬼之时,子玉也未曾害怕,因为她相信师父会在危难之时,及时解救她。 只是几日前,子玉突然心中一动,随即到师父面前掐指一算,算出师徒二人必须分离,否则必生祸端。 如今分别之日在即,子玉一时间却不知所措。 “子玉,若有危险,可唤老白老黑相助。今日离别,为师也没有什么可以相送,小白便跟着你吧。”师父平静地看着子玉。 “师父,小白常伴您左右,如今你将它送给我,如何舍得的?”子玉向来平静的眸子中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为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余下的时光,陪伴在你身旁,是小白的使命,况且,小白本就属于你,我这也算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可我何时养过小宠?”子玉大惑不解。 “待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晓。” “师父…”子玉神色犹豫,对师父还有些依赖。 “子玉,你拜师之后,为师曾多次为你掐算,但,许是你身上另外那三魂干扰,结果总不尽人意,一直模模糊糊,不过,倒有谶语,为师一直记得。” “谶语为何?” “解铃还须系铃人……” 子玉垂眸暗忖这谶语。 “无需多言,为师再不离开,恐误了掐算的时辰,你我师徒二人若缘分未尽,自会再见。” “是,师父。”子玉点头应承,随后给师父行了三个跪拜礼。 起身之后,自知多说无益,转头召唤道:“阿柔,我们走吧。” 亲眼目送子玉转身离开,身影在目之所及处消失,师父变换了形象,豹头环眼,铁面虬鬓,一副惊人模样。 仔细看去,竟与每家每户门面上贴的年画,似有九分相似…… “解铃还须系铃人……”子玉单腿搭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捏着筷子。 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反复思忖着师父留给自己的谶语,却丝毫没有梳理出任何头绪。 眼见碗中的饭菜已经见了底,谶语的内容此时想不出来,就不必再想下去。 眼下,还有一事未曾了结,山中精怪未除,小白也还滞留山中,是时候上山把小白接回来了。 -- 第13页 打定主意穿好外套,随手抄起带来的行囊。 推开房门,却恰好见到若兮又端着餐盘站在门口。 二人对上视线,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互相愣在当场。 第7章 第二卷 多情自古空余恨(三) “姑娘可有事情?”还是子玉先开了口。 “见恩人一直沉睡未醒,给你送些餐食。”若兮将手中端着的餐盘又仔细捧了捧。 昨天急于救人,未曾细听,今日听来若兮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少了北方人惯常的豪放,却似乎多了些温润,听上去竟十分悦耳。 若是将眼前若兮的声音比作丝竹管弦,晏姝的那种,大概是唢呐那个级别的吧。 “哦,你之前送的餐食我已经吃过了,谢谢。”子玉清冷的语气带着十分的客气。 “恩人,见你收拾行囊,可是要离开此地?”若兮看着子玉背着行囊心中有些紧张。 “不必叫我恩人,叫我子玉便是。” 听见若兮左一口恩人,右一口恩人的叫着,叫得子玉心里痒痒的,从来与人保持着十足距离的子玉着实不大习惯。 见到若兮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子玉又心生不忍,担心付了人家的好意。 于是耐着性子解释,“山上精怪未曾除掉,唯恐它再次作乱,我要上山除妖,以绝后患。 况且我的小犬那日留在山中看守妖怪,现在是时候把它带回来了。” “我可否同行?”若兮听了子玉的解释,心中镇定了些许,又小心翼翼地询问。 “姑娘需要休养,夜间行路,恐怕过于疲惫。”子玉意欲拒绝。 “小时候经常和父亲上山采药,这点路程,不碍事。”说完,若兮捧着真诚的眼神询问子玉。 见到若兮执意想要跟着上山,子玉也不便再做推辞,微微颔首跨出房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 若兮跟着子玉也有自己的打算。 今日一早,若兮曾到过子玉的房间,敲门许久未听声响,便悄悄推门而入。 见子玉未曾清醒,本来不想打扰,放下手中的餐食便要转身离开。 只是刚想推门出去,又犹豫着走到了子玉床前。 昨夜自己刚刚清醒,又悲于失去父亲,无心理会他人。 今日定了心神,自己安慰自己,并未亲眼见到父亲的尸首,说不定父亲还有一线生机,心情稍微镇定了一些。 如今进门,想到自己还未曾仔细端详过自己的救命恩人,便私心走到子玉面来。 细细端详床上之人,纤细的发丝挽成一个发髻,是道士惯常的发型,看上去清秀干净。 瘦削的脸庞五官精致,眉眼之间又透着一股英气,被子盖了一半,衬衣的领口松松地露出半点锁骨,一块拴着红绳的玉牌搭在上边。 那人径自睡在那里,自有一番安宁与淡然,又自有一番让人想要亲近的安全感。 只是这仔细一望,却又看出一些端倪。 中医讲,望闻问切,若兮出身中医世家,虽是女子,但医术高超,只消得一望,便知子玉气虚不足。 随后轻轻搭脉,指尖触碰到那白皙的肌肤上时,若兮微微一颤,赶忙撤了回来。 子玉的手臂冰冷,不似正常人的体温,触碰到的一瞬间,若兮本能地收回了指尖。 怎会如此?若兮不解,治疗过许多病患,问诊过无数脉象,却第一次碰到这般境况。 又仔细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才又坚定地将指尖伏于子玉手腕上。 心中不免惊骇,此人脉象微弱,若不是看着她呼吸平稳,睡得安稳,只通过脉象和体温来看,这人似乎将不久于人世。 联想到昨日子玉口中所言,竟是些奇闻异事,看来眼前之人来头不小,不过见她慈眉善目,昨日又为她所救,定不是大奸大恶妖魔鬼怪,便隐隐生出安心。 惊骇的心思转瞬即逝,对于眼前之人的关切,却自心田源源不断地流露。 医者仁心,若兮跟着子玉便是如此心态。 她担心子玉夜间上山,山上寒凉,这等身体状况,如果出现不适,自己又同是女子,也好当场为子玉救治。 子玉习惯了独来独往,之前只知道跟着师父,又不是话多之人,与生人交往多少有些别扭。 所以,如今一位只有两日缘分的女子跟在身旁,子玉多少尴尬。 但思来想去,对方是医者,自己是个渡魂的,隔行如隔山,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捡不出来一个可聊的话,只能作罢,保持着尴尬的沉默,不再言语。 也许是感受到了子玉这份尴尬,若兮善解人意地先开了口,“子玉,昨天与你一起那姑娘呢?” “走了。” 终于有人将二人之间冰冷而凝重的空气扰动,子玉如释重负,虽然语气淡淡的,但饶是放松地回复着。 “去了哪里?”若兮脸上虽然疑惑,但依旧带着友善而平易近人的微笑。 子玉偏过头对上她的眼神,又不自信地低下头晃了晃,晏姝来无影去无风,自己自然不知。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到,晏姝显然就是这么个奇女子。 “魏子玉!可找到你了!他乡遇故知啊这是!太好了!”刚一出客栈门,子玉就见到晏姝急急忙忙满头大汗跑了过来。 -- 第14页 恍惚间,子玉生出某种错觉,感觉晏姝见到自己,仿佛见到了菩提老祖一般开心。 不过,不是看到后边三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刚才晏姝那番话,子玉可能真就信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晏姝跑到子玉面前,小声在耳边喊了一句,立刻闪身躲到了子玉与若兮的身后。 见她紧张兮兮地拉紧二人的袖口掩护住自己,又警觉地透过二人胳膊之间的缝隙偷偷窥探着来者不善的三个彪形大汉。 那为首的大汉步子迈得大,此时此刻已经站到了子玉的面前,见到晏姝这番作为,高声呵斥道,“呦!居然还有同伙儿!” “各位好汉,当街追一女子,不知所谓何事?” 对方来势汹汹,子玉倒也毫无惧色,不卑不亢地迎面看向三位大汉。 “这小娘们儿抢你爷爷我东西!” 为首的大汉伸手指向躲在子玉身后的晏姝。 “你又抢了什么?” 子玉偏头怒视着晏姝,真是秉性难改,刚才过了一上午的时间,如今长了本事,居然不偷改抢了。 “放你娘的螺旋屁!那是你抢别人的!” 晏姝躲在子玉身后,看见有人给自己撑腰,狐假虎威,依旧嘴上不饶人,把脑袋架在子玉与若兮肩头的空隙处,手指着彪形大汉破口大骂。 “少废话,在爷爷手上的,就是本大爷的东西!如今你抢了,就得还回来!” 那为首的大汉叫嚣了片刻,终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若兮,贼溜溜的眼睛一直上下打量着,嘴角挂着贱笑,“不还东西,还别的也行啊。” 随后为首的一挥手,同行的三个大汉同时朝着子玉这边逼近。 子玉单手一拦,便将若兮完全罩住,护于身后,独自与这三人对峙。 为首的大汉不善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羸弱的子玉,露出轻蔑神色,“不自量力,给我上。” 说时迟那时快,三位大汉将子玉三人围在中间,随后,包围圈越缩越小。 晏姝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转头的余光却瞥见子玉镇定非常。 为首的大汉出拳扑来,可谁都没看见中间是个什么过程,转瞬间就见他扑倒在地,眼冒金星,吃了一嘴的泥,“哎呦哎呦”叫苦不迭,好不容易才在地上费劲的翻了身,哼哼唧唧地揉着胸口。 另外两个人对视一下,互相壮胆,也冲了上来,紧接着就看到地上吃泥的又多了两人。 只有子玉看得见阿柔飘在半空中双手拍了拍灰,又叉着腰看着地上吃泥的三个人,露出一脸得意神色。 “定他!定他!”晏姝在子玉旁边跳着脚,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小火苗,拍着手可劲起哄。 此时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看着这一幕发生,在一旁交头接耳,对着地上的彪形大汉与子玉三人指指点点。 子玉不愿再做停留多生事端,赶忙牵起若兮,挤出了人群。 “你们等等我!”想不到晏姝也追了出来。 子玉虽然嘴上未再言语,但还是放慢了脚步,等着晏姝追来。 人群见一场好戏的一半演员已经离场,也径自散了,留着地上的三人还躺在地上,揉着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淤青,叫苦不迭。 “你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晏姝两眼放光,在子玉身边绕来绕去。 又带着百万分的好奇眼光重新审视着她,随后伸出大拇指,“看你平日里痨病鬼一样的,居然还会功夫,牛啊!” 刚才情势紧急,子玉抓着若兮想要赶快逃离现场,走出一定距离之后,感受到手上传来回握的力量,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着若兮的手。 子玉赶忙不好意思地将若兮的玉手从自己手中放下,耳朵红得透亮,只得用手指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晏姝这个时候又不合时宜地绕到子玉眼前,“诶!看你孤身一人,你师父也不要你了,只带着个狗子,又跟着个病号,还没什么朋友,多孤独!要不你跟我混吧!老娘罩着你!”随后露出贱兮兮的笑容。 “不必了。”子玉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语气。 子玉并没有闲情逸致理会她,平白无故惹是生非,如今任她夸上了天也不想再与她扯上任何瓜葛。 “别呀,你看你瘦的风一吹都打晃,放个屁都能把自己蹦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晏姝却好像打定了主意一般并未退缩。 “刚才是我救了你。” 子玉转过头看向晏姝,晏姝一个没站稳又差点撞到子玉怀中。 “行,听你这意思,你是要罩着我?也没问题呀,老娘很随和的。”晏姝抬起眼看着子玉,又扯出刚才那副笑容。 “我没这个意思。” 子玉不愿继续纠缠下去,转过身迈开步子向前走。 “哎,别不好意思呀!你看啊,老娘跟着你,狗我帮你遛,行李帮你拿,遇到病号还能帮你背着,若是吃不上饭了,我还可以想办法偷东西,不要工钱,多划算。”晏姝依旧穷追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大可不必。” “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呀,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人多。” 晏姝得寸进尺,又径直绕到了子玉面前,拦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你,一个人,人多体现在哪里?”子玉被晏姝吵得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质问晏姝。 -- 第15页 “嘿嘿,三个人好过两个人,两个人好过一个人不是~这样,既然你想罩着我,我尊称你一句老大,不过我年纪应该比你大一点儿,那就叫你小老大吧!也不算你占我便宜,你看怎么样?” 那晏姝絮絮叨叨,俨然一副死皮赖脸赖上子玉的架势。 子玉无奈摇摇头,想着小白还在山上,天色渐晚,必须要上山了,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丢下晏姝迈开步子。 “子玉,她留在此地,刚才那三个人恐怕再找她的麻烦。不如就让她先跟着我们吧,人多上山也好有个照应。” 一直默默跟在一旁察言观色的若兮,突然伸手握住了子玉的手腕为晏姝求情。 子玉转头看了看若兮,又回头看了看晏姝那如同小白讨食般的眼神,看在若兮求情的面子上,终于无奈点头应了下来。 只一点头的功夫,不知道晏姝又跑到哪去了。 若兮与子玉二人转头寻去,见到不远处,晏姝掏出一个钱袋,扔在一名乞丐的面前,伶俐的嗓音再次飘进耳朵:“还不赶快换个地方!下次老娘可不帮你抢回来了!麻烦死了!” 等晏姝还了银钱追上来,三人一同来到山脚下,子玉拍了拍贴身灵玉,将阿柔召唤了出来。 阿柔夜间鬼眼全开,行夜路如白昼,而且阿柔本是灵体,不受时间空间的局限,可以感知到其他灵体的气息,追着气息便可到达,因此有阿柔引路,夜行山路也不会迷路。 子玉走在前方探路,若兮紧紧跟在身后。 晏姝落到了最后面,不禁心里暗骂:“恭喜爬山当选为老娘最讨厌的活动。” 可是饶是如此嘴上逞能,又无计可施,自己选的小老大,跪着也得跟啊。 何况这天色,不跟紧点,若是丢了,单靠自己可就难找回去了。 路过一个陡一些的石阶,子玉撑手跳了下去 等到仔细踩实了地面,才转身对若兮伸出手,若兮搭手一并跳了下来。 “小老大~我也需要扶着~”晏姝翘着兰花指酸溜溜地调笑着。 子玉却连头都没回,“刚才你跑得挺快的,腿脚应该不错,自己跳吧。”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反倒是若兮对晏殊伸出了援手,“姑娘扶着我下来吧。” “算了,你身体才刚恢复,不用了,还是老娘自己来吧。”晏姝无奈也撑手跳了下来。 第8章 第二卷 多情自古空余恨(四) 又是两个小时的山路,天气虽然寒冷。 但是一直在爬山,脚步没有停歇,周身竟然微微沁出薄汗。 随着视野慢慢开阔,月光渐渐明晰,想必快到地方了。 “汪汪汪!”兴奋地犬吠声突然传来,回荡在山谷中,惊得林中已经安睡的鸟儿扑腾着翅膀起飞,在这安静的月色中着实吓得人毛骨悚然。 原来是小白,它听见树林中的脚步声,又仔细嗅了嗅,闻出是主人来了,摇着尾巴兴奋地跑了过来。 在山上呆了两天,湿气较重,狗毛有些打结了。 但是看这兴高采烈神采奕奕的样子,显然在山上独自驻守,完全没有影响到它的心情。 “好小白!”子玉单膝跪在地上抚摸着小白的额头,掏出一块骨头。 小白高兴地叼在嘴里也不忙吃,依旧摇着尾巴带着主人朝人参精那里走去。 不远处,人参精还一动不动定在那里。 “陛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做乱了,快放开我吧。”人参精可怜兮兮地求饶。 “你见过我?”子玉听闻人参精这样称呼自己,有些诧异。 “嗯嗯,而且我还见过她。”顺着人参精的视线望去,原来指的是若兮。 若兮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还未来得及开口,晏姝先没好气的谴责道:“可不是见过吗,头两天还偷人家魂儿来着。” “陛下,我真的知错了。” 人参精再次哀声求饶,若不是前日见她张牙舞爪,还真以为子玉一伙人在欺负小孩子。 “我不是什么陛下。”子玉走到人参精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衔儿。” “那日问你,你曾言讨厌人类,为何?” “因为人类杀害了我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你一根儿破人参,小小年纪,还学人谈恋爱,害不害臊?”晏姝也站到人参精面前,语气带着嘲讽。 “哼!别看我长得小!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奶奶!”人参不服气地还嘴道。 “小屁孩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晏姝的嘴,那是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敢和她斗嘴的人间罕有,如今被小孩子驳了面子,她倒是来了兴致打算继续吵下去。 “动物五百年通灵性,一千年修人身。植物,恐怕时间更久。” 子玉及时制止了无休止的口舌之争,言语中肯定了人参精的说法。 “是呀……我在世,已经快两千年了……”人参精稚嫩的嗓音响起,让人很难相信她竟然已经存世如此之久。 “可你生为山野地精,理应知道你的族类本就可入药。 若是为治病救人,便算是积德行善,又怎可胡乱嗔怪人类杀你爱人?”子玉直视着人参精,语气略有责备。 “若单为治病救人,倒也罢了……”人参精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哀伤。 -- 第16页 “此话怎讲?”子玉疑惑。 “唉……” 衔儿长叹一口气,小小孩童的模样,语气却如同垂垂老者,怎么听都有些奇特。 “我自幼时起,就和葠儿住在一颗大树旁,懵懵懂懂,日日沉睡。 一日陛下你步行至此,身边跟着眼前这位姑娘,身后还跟着别的人。 当时你见我青翠可爱,不免心生怜爱,将脚步移了半寸,并和左右随从说道:芥子可成参天,国亦可。 随后不知怎的,我和葠儿似乎感受到天龙之气,意识开始萌芽。” 住在山中,吸收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衔儿与葠儿的意识慢慢明晰。 八百多年之后,偶遇山神巡游,点化了居住在大树旁边的衔儿与葠儿,于是二人便潜心修炼,一晃竟又过去了一千多年,两棵人参终于可以化成人形,在山中自由行走。 “我与葠儿年纪相仿,又生长在一处,山中地精族类,数我俩最是要好。 葠儿生性活泼,总是拉着我到处游玩,她曾亲口许我,我们要一起渡劫,一道成仙。” “如果我渡劫失败了怎么办?”衔儿有些不自信地询问葠儿。 “那我就重新变回山参,守在你旁边,再等上一千八百年,我们便又可以一起渡劫了。”葠儿笑着回答道。 本以为两棵人参可以就这样无忧无虑,一直在一起,直到有一天…… “那是个月圆之夜,葠儿带着我跑到山顶看月亮,月亮又大又圆,葠儿牵着我的手,那晚的月亮,应该是我见到最漂亮的月亮了。”衔儿的眼中满是眷恋的神色。 赏月归来的途中,需要经过一个深谷,刚在山顶站定,二人就听到了人类微弱的呼救声。 “我和葠儿急急忙忙跑下山谷,见到一个少年,躺在地上,腿上压着一块山石,山石下是一片干涸的血迹。 那少年满脸的擦伤,衣服被树枝岩石划得破破烂烂的,后背还背着一个竹筐,但是挤压得已经变了形状。” 彼时幻化成人型的两棵人参,费尽全力将压在少年腿上的山石移开,那少年嘴唇泛着惨白,显然失血过多,但是探探鼻息,一息尚存,侥幸生还。 “我们二人便合力将他拖回到一处山洞中治疗。” “葠儿每日都要去山洞看望少年,与我不似往常一般亲近了,而且我发现,葠儿似乎变得越来越虚弱。” “终于又是一个葠儿离去的夜晚,我偷偷跟踪葠儿到了那少年养伤的山洞,结果发现,原来葠儿一直在用自己的神力给少年治伤。 就在那天,葠儿给少年治病之后晕倒在一旁,那时少年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衔儿慌慌张张跑过去,将葠儿背回了她们二人容身的大树旁。 “葠儿,你为什么这样做,给他治伤是可以,可也用不到你用自己的道行去换啊。”衔儿满眼担心地责怪。 “衔儿,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想把所有都给他,这点道行又算得了什么呢?” 虚弱的葠儿艰难地抬起头,却在说到那位少年时,眼中溢满了憧憬与向往。 “葠儿,你怎么这样傻……” 本想埋怨葠儿,可是见到葠儿似乎终于见到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时才流露出的神色,衔儿的心中却落下了阴霾,悻悻地不敢再去责备。 “衔儿,他身体快好了,回头我也带你去见见他,我觉得你会接受他的。” 衔儿摇摇头不置可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却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有种珍贵的宝物被别人偷去的愤怒。 因为有葠儿的灵力加持,那少年的伤势好得极快,几日之后便活动自如,甚至体质更胜从前。 “那日他要离开了,葠儿专门求着我去给少年送别,本来我不想同去,可是,看到葠儿那时已经非常虚弱,我是怕她出事,所以才跟了过去。” “你真的要走了吗?”葠儿失落地问着少年。 “家中老父病重,还盼着我回去。” “好吧,你回去之后还会记得我吗?”葠儿眼中噙着眼泪依依不舍。 “感谢姑娘细心照料,救命之恩,永生不忘。”少年信誓旦旦做着保证。 “那你多多保重。”葠儿无奈还是决定放少年离开。 临走之前,少年转身递给葠儿一根红绳,随后又给了衔儿一根,“多谢二位姑娘,这红绳赠与二位,如果下次见面,你们出示这红绳,我便知道是你二人,定当报答。” 说完这些,衔儿一瘪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葠儿是为了救人,损了修为,但也算是积德行善,又怎说是人类杀害了她呢?”子玉平静地看着衔儿。 “若是只为如此,我自不会如此怨恨!” 衔儿突然收回了眼中的泪水,咬牙切齿显得愤愤不平。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若兮听闻此言,将前因后果自心中梳理一遍,已经心生一些不好的预感。 后来,葠儿失了修为,又变回一颗山参。 只是一直对那少年念念不忘,就将少年赠与的红绳系在身上,聊以慰藉。 而衔儿一直陪在葠儿身边,不离不弃,等着她恢复元气。 “直到有一天,一大群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我心中一惊,这山上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陌生人类。我偷偷隐了身形,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着。” -- 第17页 “在这里!我找到了!” 一个男性兴奋地嗓音传来,衔儿隔着树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背影,而那个背影弯着腰,拿着锄头一下一下刨着土地。 “随后,等我再回到那里时,发现葠儿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土坑孤零零的留在那里,仿佛我的心也被挖出了这样一个大坑。” “若不是人类!我的葠儿也不会死!” 眼前的衔儿,稚嫩的眼中却充满了仇恨。 “这不是你迷人生魂,途造业债的理由。”子玉语气中自带威严。 “我知错了……”听到子玉的斥责,衔儿垂下了眼眸。 “若是知错,便将所拘所有生魂交还于我。”子玉口中说着话,已经伸手从口袋中掏出聚魂香点燃。 聚魂香凝神聚气,可保魂灵稳定,合上火折子,将聚魂香戳入土中固定,子玉又掏出了细细竹筒,打开盖子,伸到了衔儿面前。 衔儿叹了口气,张开双唇,四五颗闪着荧蓝色光芒的灵珠自口中而出。 灵珠像是受到召唤一般,径自落入到细细竹筒中。 子玉将竹筒盖子合上,拔出聚魂香掐断燃烧的部分,一气呵成,收回到自己的口袋中。 突然间,从远处的树林中凭空走来两名男子,他们明明脚踏实地的走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为首的白衣男子朝着子玉点点头。 “有劳二位了。”子玉伸手把装有生魂的竹筒交到了白衣男子手上,随后两名男子又在眼前,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了。 “我的妈!刚才发生了什么?!” 晏姝揉着眼睛,凭空两个大活人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不能说是很奇怪,只能说是非常吓人。 若兮也十分惊奇,只是并未作声,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场,紧紧盯着刚才两位男子消失的方向。 “你好自为之。”子玉说完,收了衔儿身上的定身符,转身意欲离开。 “等一下!”本已宣布被释放的衔儿却又叫住了三个人。 “陛下,如今我心爱之人已死,就算成仙又能如何? 我见你气虚不足,不如将我带走,入了药材,你服用我便可补身健体,也算是弥补我之前犯下的过失吧。” 说话间,衔儿已经双膝跪在地上,切切恳求着,看样子是真心实意。 “子玉,带上她吧。” 若兮在一旁徐徐念道:“人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 见到子玉看着自己,又补充道:“服用山参可补你气血亏空。” 那衔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慢慢变了形状。 从一个孩子的身量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颗人参,安静的躺在地上。细细看去,根茎连接处,还系着一根红绳。 听了刚才衔儿与葠儿之间的故事,大家心中仿佛堵了一块巨石,闷在那里,不上不下。 一颗山参,尚且有情有义,生而为人,又该如何自处? 子玉又将衔儿化成的山参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自古多情只被无情恼,衔儿已经修炼了这么久的时间,就为了心中所爱,白白放弃了这几千年的修为。 何况衔儿心知肚明心中所爱并不爱自己,这种痴情错付才更为惋惜。 为了不爱自己的人放弃一切,值与不值,个中滋味,或许只有衔儿自己心里才能衡量的清楚吧。 回去的路上,三人各怀心事,安静的下山沉默不语,空气中只剩下因为劳累而变粗的喘气声,以及随着脚步,林中枯枝折断的声音。 第9章 第二卷 多情自古空余恨(五) 此时此刻,三人心中各怀心事,但是莫名的惆怅倒是如出一辙,这种惆怅汇聚成一个词语便是前途未卜。 子玉与师父分别,关于自己身上的谜题一时间没了解决的方向。 若是以前,子玉只需要紧紧跟在师父身后就行,万事不用操心,一心渡魂引鬼,去哪里做什么都有师父在前引导指教。 如今师父离开,下一步真正到了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子玉突然毫无头绪。 若兮的父亲去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家乡是万不敢再回去,她不愿嫁入那样恶徒的家中,与那样的人共处一室还不如死掉。 虞家父亲只有一个独生女,所以一直宠爱有加,可从小在药房长大,一门心思只会行医。 突然出了药房,能做什么能去哪里,若兮一下子似乎连如何生存都没了方向。 晏姝自然是不愿再回去偷盗,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早已厌烦,独来独往的独行侠固然潇洒,但总归心中每个归属。 可是尽管认了小老大,跟着子玉自己又没有这些渡魂抓鬼的能力。 打下手倒是可以,可是似乎又不是长久之计。 难道要回家学本家的手艺?想到这里晏姝还是摇了摇头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唉……”想不到出自不同人口中的三声叹息,最后竟汇成了一声。 只有小白高高兴兴,跟在子玉脚边跑来跑去,有的时候跑得急了回身看不到子玉,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等着,吐着舌头喘气像是咧着嘴微笑,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是什么,不知烦恼为何物。 等三人一狗走到山脚下时,天已大亮。 -- 第18页 在街上随便寻了个早点摊,简单吃了一口早点,三人各自回房间补眠。 晏姝倒是反客为主一般先行推开了房间门,看了看身后的若兮,又一脸谄媚的将若兮先行迎了进去。 “谢谢。” 若兮微微颔首,礼貌的客套什么时候都不会显得多余。 子玉并没有急于就寝,而是端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小白耳朵一动,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门口,夜晚见过的两位男子,穿门而入,来到子玉房间。 “灵魂可回归本体?”子玉起身,显然已经恭候二位多时了。 “已经尽数送回。”白衣男子回应,随后将昨晚子玉交给他的竹筒取出,端放在子玉面前。 “如此多谢黑爷白爷。”子玉拱手一礼。 “不必了。”白衣男子摆了摆手,“子玉,当初你师父派我兄弟二人跟随你,这些小事无需多礼。”白衣男子回礼道。 “子玉,那日我兄弟二人商议,既然跟随你左右,你也不好总是这样称呼我们,随着你师父叫老白老黑即可。”这时一旁的黑衣男子终于开口。 “恐亵渎了二位。” “无妨,良善之人,百无禁忌。” 白衣男子会心一笑,随后又向子玉身后望去,“不过,子玉,我二人日常事务繁忙,你也知道,临近午夜更是脱不开身。 所以特来与你商议,若阴司无事,我们追随你左右,若有事,我们也不好耽误。你若有事,叫陈氏姑娘召唤我们即可。” 子玉身后,阿柔屈身还了一礼。 “也好。总不好耽误了轮回大事。”子玉自然点头答应。 “既如此,城南还有事情,我们先行告辞。” 黑衣男子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黝黑尖顶高帽,戴在头上,帽上正面书“天下太平”,背面却书一行小字“正在捉你”。 那白衣男子也从口袋中掏出一尖顶高帽,只是颜色纯白耀眼,帽上也写着字,正面“一见生财”背面“你可来了”。 帽子戴好,二人转身又穿墙而出,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近,他们两个可真够忙的。”阿柔在一旁自言自语。 “是呀。”子玉颔首…… 送走黑白两兄弟,子玉也就塌下心安心补眠,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咚咚咚。”傍晚时分,一阵敲门声响起。 小白跑到门口摇着尾巴,似乎是见到子玉还在安睡,所以十分懂事的没有吠叫,只是用鼻腔顶出几个鼻息。 子玉揉揉眼睛清醒片刻,起身套上外衫,走到门口开门。 “小老大!” 晏姝端着餐盘,挤着满脸的笑容先声夺人,牙花子都飞出来了,甚是扎眼。 “何事?”子玉在晏姝面前总是不愿意多吐几个字眼。 “子玉,见你一直沉睡未起,又滴水未进,担心你气虚昏厥,叫后厨做了些餐食给你送来。”若兮站在晏姝身后解释着。 “如此,多谢了。” 子玉伸手要去接餐盘,晏姝却用胳膊肘将子玉的手怼开,“小老大,去洗手,这个让我来就行了。” 说完倒也十分不见外地挤进了子玉的房间。 子玉梳洗一番,坐到桌边,见到若兮与晏姝已经坐定。 此时的晏姝左手举着根鸡腿,右手筷子上夹着菜,吃的不亦乐乎。 小白把下巴搭在晏姝的腿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可以讨点肉吃。 子玉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放下筷子有些沉默。 “小老大!我们接下来去哪啊!”晏姝嘴里的鸡腿塞得满满当当,含含糊糊的问着。 子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即抬起头看向若兮,“若兮京城可有亲属?” “无亲无故。”若兮刚悄悄喂了小白两块肉,听见子玉问自己这才抬起头。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晏姝转头看向若兮。 “没有。”若兮也无奈摇了摇头。 “小老大,没关系,我可以偷东西养你们!”晏姝说这话的时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入了京城,总归会有药铺,我可以去那里寻个差事。”若兮咬着嘴唇说道。 子玉听见若兮的话,好像想起什么一般,猛然抬头直视着若兮的眼睛认真询问道:“若是有荒废药铺,你能打理吗?” “哪里的药铺?”晏姝满眼的疑问,后来又一副了然的神色,“我在街上倒是看到过一家,是那家吗?” 可是眼睛一转,又犹豫着问道:“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有人过来捣乱?” 显然晏姝还在为自己得罪了三个彪形大汉而担心。 子玉摇摇头,耐心解释着,“不在此处,我和师父在京城游方的时候,曾在城南见过一家药铺,荒废了一阵日子,等着盘兑。若是若兮姑娘会打理,我便盘下来。” “好想法!”晏姝一拍大腿,“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到哪去弄钱呢? 我们三个人之中唯一厉害点的就是小老大你了,会抓鬼,其余的都没什么傍身的本事呀。” “我抓鬼很贵的。”子玉抬头看着晏姝,神色镇定,看来并不是开玩笑。 见若兮不置可否,子玉又急着补充道:“盘兑一个商铺,应该不在话下。” 听见子玉这么说,晏姝来了精神,眼中放着精光,仿佛一个站在沙场上的将军,指点江山,高高兴兴畅想未来。 -- 第19页 “小老大,到时候你就是掌柜的!我们两个就是你的随从。” 子玉听闻此言,朝着晏姝一个眼刀丢了过去。 晏殊权当没看见,又转过头看向若兮,“若兮姑娘,就这么决定了,就是你饭量大吗?” 若兮不明所以,所幸晏殊根本没有等着若兮回答,又自顾自地絮叨着:“我们小老大看着本事大,其实抠得很,那日订房间都不肯多订一间,非要让我和你挤一起,多你一张嘴吃饭,她又要破费了。” 若兮似是了然,悄悄观察了一下子玉的神色,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你也别担心,平日里姐姐照应你,想吃什么跟姐姐说,简单点的,姐姐我都能做。”晏姝口中的鸡腿终于咽下去了,口齿又恢复了往昔的伶俐。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晏姝又转过头去看向子玉,“小老大,你昨天晚上指使的那俩兄弟,怎么今天也不见人影,叫上他们一起去吧,我们四个也好凑一桌麻将。” “对了,若兮你会麻将吗?你要是会就好了,你看小老大平日里和锯嘴的葫芦一样,我是指望不上她了,不过昨天晚上那一黑一白挺帅的两兄弟,看上去倒是挺机灵的,咱们四个刚好……” 本以为前途为卜,没想到三人凑在一起,只一顿饭的工夫,瞬间柳暗花明又一村,倒也多少有趣。 打定了主意,三个人也不似昨晚那般沮丧,用过晚餐,相约明日出发。 打点行囊,启程去城南盘兑铺子,临行之前,三人打算在客栈楼下的饭馆里吃个便饭再走。 老板招待完别桌客人,双手揣进袖口,热情地走到子玉这一桌,“三位姑娘,看样子,今天是要动身啦?” “是的。”子玉依旧淡淡的语气。 “舟车劳顿,我这有壶上等的好酒,给三位姑娘打点儿尝尝?暖暖身子解解乏再行路也不迟。” “不必了。”子玉谢绝了老板,从盘子里夹出两块肉放到自己面前的餐盘里,等待肉片上的热气已经消散,又用手指捏起一小片,扔到了在桌子下方等待多时的小白面前。 见到子玉兴致缺缺,一旁晏姝却来了精神,“老板,您这酒怎么个好法?” 见到有人捧场,掌柜的顿时来了精神,用袖口揉了揉鼻子,随后把手从袖口中掏出,伸手朝着北方一指,“您瞧见北边儿那山了吗?上边可是出上等的好山参,我这酒就是拿那山上的山参泡的。” “真是上等山参吗?掌柜的你别是随便拿了根破萝卜糊弄我们。” 见到老板撇着嘴有些不悦,晏姝赶忙指了指一旁的若兮,又转头撇着嘴打趣着掌柜的,“我们这位可是卖药的行家啊。” 掌柜的听闻此言,马上换了一副面容,眼中透着精光,“哟,这可巧了不是?既然是行家,姑娘您也帮我掌掌眼,我光知道这参是不错,您给我说道说道这根山参怎么个好法,以后我给客人推荐的时候也不至于抓瞎。” 说罢,也没等若兮回复什么,掌柜的先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若兮偏头看了一眼子玉的眼色,见子玉始终一副平淡的表情未置可否,又见掌柜的如此盛情难却,若是再做推辞,总归拂了人家的面子,“如此,献丑了。”便起身跟着掌柜的走到前台账房边。 那泡山参的酒壶不是普通的黑色陶罐,倒是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边泡了不少东西,除了掌柜的口中的人参,还有些地黄,灵芝,当归等药材一起。 若兮站在人参酒跟前,仔细端详,“确实是根好参,年成儿很久了。” “真的?”掌柜的两眼放光,随即又搓了搓手,一副如释重负的语气,“那就好,那就好。” “掌柜的,这参是您亲自挖的吗?”一旁的晏姝好奇问道。 “害,我哪有那本事啊!” 掌柜的仿佛瞬间打开了话匣子,“您瞧见临街那家关张的铺子了吗? 原先是个药铺,药铺少当家的赌博成性,气死了老子,败光了家产。 为了还赌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卖了,最后剩点名贵的药材,就都便宜处理给我了。 他当时卖这根人参的时候还跟我说呢,当初本来是两根,他上山的时候明明都给系上红绳了,不知道为什么,再上山找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根了。 另一根,许是被别人挖走了吧…… 不然两根一起卖,说不定还能卖个大价钱,多还点赌债……” 第10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一) “冰糖葫芦儿~~~” “磨剪子嘞~~~” “豆腐~”一阵阵叫卖声从马车窗外传来,吆喝声声不绝于耳。 子玉出了城北的客栈,租了一辆马车,带着若兮,晏姝和小白马不停蹄地直奔城南。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城南的温度略微高于北部山区,此刻正刮着微微的北风,天空中万里无云,空气干爽而清新。 晏姝撩开马车的窗帘看着街上往来匆匆的人群,热气腾腾的水蒸气从笼屉里冒出,烘得商贩的脸色红扑扑的,好不热闹。 若兮坐在车厢内另一侧,手肘架在窗沿上,手背撑着脸颊隔窗眺望街景,心中惦念着父亲,却明知道已经希望渺茫。 该回去吗?若兮心想,可若是回去,再被抓住怎么办? 复杂的选择摆在面前,又好像独剩下一条路,死也不能回去。 -- 第20页 她的心中也十分奇怪,唯一的亲人去世,又是平日里那样宠爱自己的父亲,自己一定会万分悲痛。 可是不知为何,好像一时间除了父亲被歹人迫害的一丝愤怒,就再也没有更多的悲哀,从始至终只是麻麻的。 难道真的是平日行医,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如今早已麻木了吗,她甚至开始捉摸不透自己了。 小白趴在子玉脚旁,吐着舌头喘着气,摇摇晃晃地马车让小白有些吃不消。 子玉坐在晏姝与若兮中间,一路上双手交叠抱于胸前,闭目养神,老僧入定一般,老神在在。 似乎外界的喧嚣全都被她自动屏蔽掉了,不悲不喜的样子,活像一尊雕像。 马车停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角落,马夫熟练地撩开门帘。 小白先从马车上迫不及待地跳下来,摇着尾巴等着主人。 晏姝第二个从马车上跳下,伸了个懒腰舒展着因为坐车颠簸而僵硬的腰背。 子玉紧跟其后,只不过落地之后,又习惯性的多了个动作。 回身手心向上,熟练地递到若兮面前。 若兮也似乎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好意,手掌轻轻搭上,随后紧紧握住子玉的手,稍稍用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付了车钱,子玉面向商业街,朝着记忆中的地点走去。 刚刚过了午餐时间,早上离开京北客栈的时候,三人已经吃过饭,那顿饭菜吃得扎实,到了这个时间段,大家都还饱着。 心里装着事,也就更没有心思吃饭。 走到商业街正中间的位置,一座二层的商铺映入眼帘。 大门紧闭,没有营业,与周围热闹营业的商铺形成鲜明对比,显得过于清冷颓败。 商铺门口挂着一张白底红字的布旗,一个“药”字摆放在旗帜正中。 不过因为无人打理,药字旗已经腐朽,迎着风破碎地飘零着。 一团旧燕窝在蒙了一层厚灰的招牌背面孤零零地搭着,落下一地的污秽无人洒扫,雏燕早已没了踪迹,显然已经离巢许久了。 朱红的大门失去了颜色,龟裂而剥落的红漆,昭示着这家药铺已经很久没开过张了。 “就是这里。”子玉回头看向若兮,伸手指了指这家药铺。 “您来这儿有事吗?”这个时候药铺旁边站在门口剃着牙的当铺伙计开口问道。 当铺伙计戴着瓜皮帽,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透着些许自负。 “小兄弟,我且问你,这家掌柜的还在吗?这药铺荒废了多久了?” 晏姝也不等子玉回答,抢着问那当铺伙计。 “这药铺荒了一年了吧。”小哥放下牙签,嘬着牙花子回答:“您是买药还是找人呀?” “我们当家的是做药材生意的,正好看上这地界儿了,想盘下这铺面。” 晏姝咧着嘴扯着笑和那当铺伙计寒暄着,企图拉进些许距离。 “就是不知道这店铺掌柜的在何处?我找他谈谈这盘兑的事儿。” 听了这话,那当铺伙计也不抠牙了,立立正正开始依次打量眼前这三人。 一个清秀瘦削的女子,却梳着个道姑头,样貌嘛,挺清冷干净一人,仙风道骨的不是俗人。 不过穿着一身灰色的薄棉袄,身边蹲着个杂毛小狗摇着尾巴,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看上去不像是有钱的人。 身边站着的这位女子,柔柔弱弱的,穿着淡粉色的袄子,虽然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但打眼看上去好看极了,自有一股不容小视的气势在。 这位看上去倒像是有些来头的,但还是不像是可以盘兑商铺的人。 眼前这位,大大的眼睛还算漂亮,五官还算过意的去,堆在一起吧,不咸不淡的也就那样。 穿着肥大的棉褂子,腰上别着草绳,不修边幅得不像个姑娘家,这位看上去倒真是仆人的打扮。 但是怎么琢磨都很难联想这三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若说盘兑这事儿吧……也好办。” 当铺伙计挠了挠头,随后语气中稍带几分高傲地说:“就是这地价可不便宜,您回复您家当家的,若是真的看中了,直接来我铺子里谈盘兑的事就行。” “如此,我们进去谈吧。”子玉表情依旧淡淡的,背着双手,迈开步子向当铺里走去。 “诶?您这是?” 当铺伙计急着伸手一拦,却被子玉的眼神唬住,阻拦的手又有些退缩,着实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我家当家的!”晏姝咧嘴嘿嘿一笑,扒拉开当铺伙计的手,侧身挤进了当铺。 原来,药铺掌柜的家里遭了变故,为此就将房地契抵押在这当铺,换了些银钱,便急急回了老家。 这个年头,当铺的生意也不太好做,只开一间就够劳神费力的,当铺掌柜的也实在没有心力再开一间商铺,所以那药铺就一直闲置在那里。 子玉一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又恰好在京城这个地界上待的时间最久。 兜兜转转的,也就刚巧见到了这间药铺。 或许真是缘分,本来这药铺和子玉的工种应该是没半毛钱关系的。 但偏偏就在路过那日,子玉多看了这药铺几眼,也就是这几眼,想不到还就真的看得住了进来。 因为引渡冤魂的活计没少接,所以也攒下了不少的钱。 -- 第21页 不过,彼时的子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渡闹事鬼。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盘下一间商铺,换了工种,还能找到安身之所。 这是之前从来未曾在计划中出现的一幅景象。 甚至如今终于实现时,直到与当铺掌柜的商谈的时候,还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若兮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默默观察着子玉。 不知为何,自从见面起,她就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看上去身体羸弱,弱不禁风的,偏偏能夜间爬山不咳不喘。 看上去生性怕生,不喜说话,但是说起话来却自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气场。 看上去被动,不喜做出选择,做事时却反而洒脱利落十分可靠,与当铺掌柜的洽谈时少了民间平素里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多了一份真诚的直接。 怎么会有人能够将这些自相矛盾的性格全部容纳到自己身上又可以做到完全平衡呢? 不知不觉间,若兮对眼前人的好奇心更浓厚了。 一掷千金这个词,晏姝一辈子都没想过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平日里虽然小偷小摸没少干,不过也就是勉强够自己生存,除了买食物,多余一文的银钱,晏姝都没见过。 今日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活到这么大,见到的最多的钱,当然,也不是自己的钱,是小老大的。 只不过盘兑店面,签房契地契的时候,类似于数银票的这等小事,肯定不能让小老大亲自办。 晏姝既然认了眼前这个小老大,像数钱这样的小事,自然就不能等着小老大亲自动手,所以都是自己接的手。 别说,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真香…… “不知这好好儿的药铺因何荒废?” 晏姝数完了钱,那些银票的香气还萦绕在指尖,熏得她仿佛心中都有了底气,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小心着别人的眼色,自来熟地在一旁和当铺掌柜的闲聊。 “他们家有个败家的小子,吸那黑膏儿,把家里的钱都吸没了。 这才关了铺子,把房地契都抵押在我这,当了些钱,给他儿子治病去了。” 当铺掌柜的端起茶碗,用盖子撇去浮沫,微微吹口气,喝了一口茶水,随意与晏姝聊着家常。 “唉,那玩意儿害人啊。”晏姝摇摇头有些唏嘘。 “谁说不是呢。” 当铺掌柜的放下茶杯,眼镜片上被蒸汽烘成了两个圆圆的白片,随后又慢慢变得透明。 “魏子玉……”等子玉签完房契,当铺掌柜的推着金丝眼镜,小声念叨着。 字如其人,子玉的字体一如她给人的直观感受,清秀干净,微微的连笔,却不杂乱,自带着独特的笔体,十分有特点。 “刚才听小徐说您是做药材生意的?不知道祖居何处?怎么想着来这边儿开店铺呢?”当铺掌柜抬眼看向子玉。 “徐老板,我家祖籍关外,幼年随母亲入关讨生活。” 随后子玉又掌了掌一旁的若兮,“我与这位虞老板要好,虞老板本家乃医药世家,我攒了些钱不知怎么用,所以想合起伙来做些买卖。” 说话的功夫,子玉已经将房地契仔仔细细折好,收进了徐老板送给她的锦盒之中。 徐老板微笑着点头,随后又双手奉上钥匙,“以后就是邻居了,魏老板,虞老板,还有这位戴姑娘,多多关照。” “多谢徐老板。”子玉双手接过钥匙,只是嘴角微微扯了个客套的笑容,随后又恢复了神色,再激不起一丝波澜。 仿佛办了这么一件大事之后,她却满不在意一样。 不是一般人,确实是高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都,这境界,真是高到天上了,晏姝心中暗暗感叹。 三人出了当铺,走出两三步就站到药铺门前。 药铺和当铺一样,坐北朝南。 北方这种方位的商铺最是抢手,又是京城的地界,难怪价格不便宜。 若是原来的主人肯下定决心好好经营,日后光变卖这祖宅就能衣食无忧。 但是奈何啊,人各有命,看来原来的主人是没这福分了。 子玉掏出钥匙,转动锁眼,“咔哒”一声门锁应声打开。 推开药铺大门,里边一股子药材的苦香味扑鼻而来。屋内荒了一年,但保存的相当完好,没有蛇虫鼠蚁。 原是因为中草药材里自有一些驱虫的原料,才保了这药铺干干净净。 站在门口,左手边一排抽屉式中药柜贴墙而立,药材按照“横七竖八”排列,抽屉上规规整整地写着药材的名字。 药柜前,红木色的柜台上面,戥秤,算盘,几个捣药罐整齐的摆放着。 柜台前正对着门的是过道,右手边贴墙一张红木桌,一条长板凳倒扣在桌子上。 子玉站在桌子旁用手指抹了一下桌面,又捻了捻指尖,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而且灰尘并不黏浊,应该很好洒扫。 再向前看去,上二楼的楼梯就在眼前了,台阶上也铺上了灰尘,不过没有杂物,也还算干净。 子玉率先走上楼梯,楼梯吱吱呀呀的一阵响动,留下一串脚印落在灰尘中。 总共二十六级台阶便到了二楼,二楼楼梯间空旷,什么摆设都没有,正南面一排窗户,背面一扇大门。 -- 第22页 子玉打开窗户,正对临街,久违的阳光夺窗而入,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欢腾地飞舞,小白“噗呲噗呲”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子玉也眯着眼睛,用手扇了扇灰尘,又转过身推开了身后的木门,时间久了木门有些变形,子玉推的时候稍稍用了些力气,这才将门扇与门槛蹭开了距离。 二楼大门一开,别有洞天,四四方方一座小院落,天光晴好,一楼稍显阴冷,倒也不至于完全不透光。 天井正中有座鱼池,池内已经干涸,独剩一座空落落的假山。 鱼池旁边有一个压水的水井,时间久了有些锈迹落在上面。 出了楼梯间的门,就是走廊,二楼走廊四通八达,四面各有房间,与楼梯间连接的走廊西南角又是一条室外楼梯,直通天井。 下了楼梯,楼梯阴影落下的角落里黑黢黢的落着一些煤灰,甚至还有不少煤块留在地上没有带走。 既然冬季将至,也要烧煤,这里的煤块就原封不动最为合适。 走到天井,每个房间依次看去,西侧是后厨,紧挨着一个备用房间,西北角是茅厕,北面是会客厅,东侧是仓库,打开南面房间大门,又回到了药铺前厅。 “若兮姑娘!你还不上二楼看看,后院可太大了!” 晏姝跑到药铺大堂,兴致极高地喊着若兮。 小白也一改往日与晏姝的对峙,几日的相处,小白似乎与她已经足够熟悉,跟在晏姝脚后,摇着尾巴在木质的走廊上“吧嗒吧嗒”留下一串小爪子声。 此刻,若兮正独自一人站在药柜内侧,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打开仔细检查。 见有的抽屉里面的药材还完好无损,有些药材就发霉变质了。 若兮用手抓起一小撮药材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味道,随后将变质的药材取出,并在一旁的宣纸上做着记录。 “这些药材放了这么久,还可以用吗?”子玉不知何时挤到了柜台里边。 柜台与药柜的距离有些紧凑,子玉没有地方落脚,只能稍稍贴身站在若兮身边。 “有些还可以用,剩下不好的就要扔了。” 若兮将手中的药材又仔细闻了闻,放到了一旁,没有回头,又在宣纸上添了一笔。 子玉低头仔细一看,满满记录了一页簪花小楷,灵秀规整,漂亮极了。 “要帮忙吗?”子玉揉了揉披在脑后的碎发。 若兮看到桌子上落下的阴影,一偏头见到子玉的脸就在眼前,对上她真诚询问的眼神,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于是赶快转回头,认认真真写写算算,企图掩饰自己的羞赧。 “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整理好。” 子玉就站在若兮身后,看着阳光下若兮低头的侧颈,不知为何有些着迷,竟忘了收回自己的视线。 站在二楼楼梯间临街的窗边,子玉双手撑着窗台向街上张望,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或是脚步轻快,或是行色匆匆,千人千面,不知今夜又会落脚何方。 药铺大门朝南开,正午前后阳光可以直射入药铺,暖暖的阳光抚过脸颊,惬意又舒适,冰冷的手脚在这样的暖意下也终于恢复了一些温度。 给小白接了一碗水放在楼梯间,小白“吧唧吧唧”喝水的的声音终于将子玉的目光拽回。 第11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二) 趁着阳光还盛,子玉叫上晏姝出门采买家当细软。 见若兮还忙得腾不出手,便留下她一人在药铺里收拾药材。 临出门时,子玉还有些放心不下,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小白,便留下它陪着若兮一同在药铺里看家。 出了药铺,子玉在前方快步走着,她人高腿长,晏姝跟在后面着实有些费力。 走到街头一处无人的转角,子玉终于停住脚步,晏姝好不容易这才追上。 却凭空的,从墙角落下的阴影中走出两个人,细细看来,原是黑白两兄弟。 二人就这样毫无预警,悄无声息的,又突然地出现在子玉与晏姝面前。 “我的天!”晏姝着实吓了一跳,“麻烦二位小哥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样突然?!” 晏姝一边揉着胸口顺气一边抱怨着。 “抱歉。”白衣男子陪着笑脸。 那日天黑,林间的光线又阴暗,白衣男子的脸色看上去惨白,十分渗人。 如今看来,也就是正常人的样貌,只不过比别人肤色偏白而已。 但是一个男子生得这样面白,着实让晏姝百般羡慕。 就在晏姝胡思乱想之际,子玉径自开了口,“老白老黑,这个时候叫你们过来不好意思,需要帮些小忙。” “无妨。” 那黑脸男子,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没什么波澜。 若不是看他与子玉容貌并不相像,单看这锯嘴儿葫芦一般的性格,不知情的,还真以为这两人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妹。 子玉与黑白两兄弟已经十分熟稔,免去了不必要的客气套话。 四人走街串巷,只是一下午的功夫,就将该添置的东西全部买齐了。 大包小包拎回家,有了黑白兄弟的帮忙,根本不在话下。 晏姝如同看天桥上的杂耍一般,见老黑将三床巨厚实的被褥轻而易举顶在头上,双手都不用扶着,就这样平稳地走回了药铺。 -- 第23页 看得晏姝目瞪口呆,实在想赏他几枚硬币,看他再多表演些绝活。 “小老大!花钱的感觉,真爽啊!”晏姝回家的时候仿佛还在做梦一般。 如果刚才买买买时真是梦的话,这样美妙的梦境,晏姝倒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醒。 四人回到药铺的时候,小白本来百无聊赖地趴在门口的台阶上,大老远看见子玉的身影,摇着尾巴飞快的跑过来迎接。 子玉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大堂的桌子上,这才腾出手揉了揉小白的毛发,似是自言自语地随口说了一句,“若兮呢?” “汪汪!” 小白听懂了子玉的问话,引着她朝着后院跑去。 子玉紧跟着小白走到后院,发现后院仓库的门敞开着。 原来若兮整理好前堂的药柜,又去了后院的仓库继续整理。 子玉和晏姝只在仓库门口张望了一番,见若兮整理得认真,也不便打扰,就离开去整理房间了。 毕竟医药上的事,大家都是外行。 叫上老黑老白帮忙将房间洒扫干净,添了一些日常的家什。 再看上去,之前荒芜的小院,蓬荜生辉。 二楼东、西、北面各有卧室一间。 晏姝不是个挑剔的人,也不考虑朝向光照这些因素。 随随便便选了东侧厢房,然后把自己的东西尽数扔了进去,扭头就去帮着黑白两兄弟打扫天井的落叶。 子玉看了看北侧的正房,又看了看剩下的西厢。 见北侧正房有扇窗户南北通透,格局合理位置不错,光照也充足。 所以,自己回身选了西厢,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了若兮。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见到若兮的一瞬间,那种由内而外的熟悉感与怜惜感,让子玉自然而然地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若兮。 推开西厢的房间门,有一张圆形餐桌映入眼帘,餐桌配了四个圆凳子此时收在桌子下方。 正对门的墙壁紧贴着一张长条木桌,许是原先主人摆放神龛的地方。 现在上方倒是什么都没有,桌面上只剩下一些香烛滴落烫坏的痕迹,但是还算干净。 朝里走,一张床,紧贴着西北墙角,南北朝向摆放着。 床的旁边,房间北侧墙壁紧贴着一个多宝阁样式的书柜,书柜下方长方形书桌,一把木质座椅将书柜与书桌隔开,构成了整间屋子的装饰。 西厢西侧墙上没有单独开窗,但是靠近院子的那一侧除了门就是一排窗户。 到了下午,日头刚好从房间东侧的窗户西照房间,光线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子玉将自己的行李放到进门的圆桌上,拿起手中的抹布将书桌仔仔细细擦拭干净,随手扔到一旁。 待到桌面上的水渍完全干透,从自己的背囊中掏出一张宣纸在书桌上平摊开来。 润湿毛笔,在纸上仔细画就古代仕女图一张。 这张仕女图的眼睛处,子玉只画了两条细细的线条,依旧没有点睛。 随后见她拍了拍胸口的灵玉,耐心等待片刻。 画纸上的仕女缓缓开了口,“子玉,我们今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细细听来,是阿柔的声音。 “嗯。”子玉平平淡淡地用鼻音做了回复。 “一直在外漂泊,终于找到安身之所了,真好。”仕女图又开口感慨。 “过几日我把这画装裱一下,平日里你可寄居其上,也就不用一直委屈在这小小的一块灵玉里了。”子玉看着仕女图的面容平静地搭话。 “好,都依你。” 阿柔说话的语气,显得十分顺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都加快了回家的脚步,隔壁当铺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也打了烊。 彼时已经通了电灯,下午洒扫院子的时候,黑白兄弟特地将电路检修了一番,正常使用完全没有问题。 待到天井已经暗得没有一丝天光,子玉将院中的灯打开,黑暗的小院一瞬间溢满了温暖的味道。 趁着洒扫的空当,晏姝买了菜,此刻正在后院刚刚打扫干净的厨房里做饭。 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与锅铲碰撞铁锅的叮当声,交相呼应。 之前阴冷的小院,一下子注满了热闹的烟火气。 听到院子中的声音,若兮方才从仓库出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四下张望一番,又满意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一下午都在仓库中整理,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若兮见如今仓库的药材已经整理的初具规模,剩下的明日再整理也不迟,这才起身休息。 站在后院,打开药铺大堂的门,小白摇着尾巴跑过来讨好求抚摸。 若兮俯身,满眼怜爱地顺了顺小白的头毛,抬眼见到子玉就坐在大堂的木桌边,嘴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随后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若兮。”子玉叫住若兮,“二楼北面的正房给你留着可以吗?”若兮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哦,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正在通风,晚上回去关上窗户便可以了。”子玉与若兮仔细交代着。 若兮这才察觉,似乎子玉与自己对话时的语气,与对别人的又不太一样。 多了一丝自然而然的温和,少了一丝生硬的客套,并不是看上去那般不好亲近。 又微笑着对着子玉点点头表示已经知晓,这才迈开步子走到药铺外出去透透气。 -- 第24页 走到药铺门外,若兮看见黑白两兄弟将药铺大堂的板凳搬到了门口台阶下,此时正放松地坐在上面,对月饮酒。 只见一人着黝黑长衫,面黑浓眉,不怒自威。 另一人身着一袭白衣,眉目清秀,面容温和些。 仔细端详二位的打扮,多少有些奇怪,与现在的服饰多少有些差别,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可能与这个季节的常用服装相比,少了臃肿笨拙,多了那么几分灵动的飘逸。 若兮见二人脸熟,似曾相识,又见二人坐在自家板凳上,想必不是首次见面的陌生人,便上前搭话:“见二位面熟,我们可曾见过?” “诶完蛋了!咱俩聊得太投入,我都忘吐镇鬼的长舌了!” 身着白衣那人稍有惊慌,又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随后却更加懊恼,“也忘了戴白色高帽。” “无妨,她是自己人。” 黑衣男子依旧面不改色,垂着眸子,也没有抬头看若兮一眼,只顾着自己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长舌?镇鬼?” 若兮茫然暗忖片刻,这才回想起在山上收服人参精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二人。 当时天色黑暗,看不真切,联想到这二人当时出现的场景,随即轻声惊呼:“你们难道是黑白无常不成?” “正是在下!”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若兮暗自心惊,“可我听说的黑白无常不是二位这幅尊容,听说,听说……” “听说我面目惨白,口吐长舌?”白衣男子笑着反问若兮。 可是见他笑容明媚,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 “听说我肤黑如铁,面容凶悍?” 黑衣男子虽然语气冷冷的,但是平平淡淡,也没有丝毫生气的味道。 若兮见心中所言被猜透,羞红了脸颊,只得低头默认。 却又好奇的抬起头复问道:“那,神话传说中你们为何是那般模样?” “害,当班还不准人换个工作服了?”白衣小哥笑容可掬地看着若兮打趣道。 晏姝跑到药铺门口朗声唤道,“诶!门口二位,我们小老大叫你们进去。” 一下午的相处,她与黑白两兄弟已经熟稔起来,现在说起话来,完全没有丝毫畏惧。 随后又看见一旁的若兮,也笑着对她说:“若兮姑娘,饭菜也差不多了,你也进来吃饭吧。” 第12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三) 五人在后院落座,上午还冷冷清清的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 晏姝虽然人不怎么靠谱,想不到,做的饭菜却好吃极了。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有好酒。 这样的伙食标准,在这个年代看来,那真是相当高的规格。 下午洒扫院子,清理仓库,采买家当,都是些重体力劳动。 现在围坐在桌边,闻着饭菜香气四溢,直往鼻腔里钻,越发觉得饥肠辘辘,饭菜也越发显得美味可口。 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子玉拍了拍胸前灵玉,阿柔自灵玉中飞身而出,悬在当空,好奇地在院中四处飘游。 小白正趴在桌子旁边,两只前爪抱着一根巨大的骨头,是晏姝做菜时,特地精心挑选出来为了讨好它的。 小白倒也承了晏姝的美意,此刻“嘎嘣嘎嘣”啃得酣畅,好不热闹。 饭菜正酣,晏姝提起酒杯,兴致盎然,“我敬诸位一杯吧。”说完仰面一饮而尽。 老白惯是那副笑脸,也跟着捧场,老黑见到老白端起酒杯,自己也陪着一起。 若兮端起酒杯,抿上一口,借着酒气,面色泛着淡淡红润,更添一抹韵味。 “小老大!你说人与人之间的相识,怎么就那么巧,若不是那天你把我定住,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都在哪里呢!” 晏姝平日话就多,喝完酒话就更多了,说起来更是刹不住车。 今日子玉也有十足的雅兴,不似之前那副冷若冰霜,许是饮了些酒的缘故,对晏殊说话时,变得多了那么几个字,“定住你的并非是我。” “那是谁?” “是我。”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餐桌上,晏姝提回来的那壶酒端放在一旁。 而那青花瓷酒壶上画着的侍女人像,径自开了口。 “我的娘……”吓得晏姝酒杯叮呤当啷掉到了桌子上,还径自滚了一圈。 若兮也愣在那里,眼中带着十二分疑惑盯住酒壶,其余三人倒是习以为常般的坦然。 晏姝急急忙忙定了定神,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酒杯,脑中暗暗抱怨,“小老大,你还有什么惊吓是老娘不知道的。” “若兮姑娘见礼。”酒壶上的仕女复又开口打着招呼。 “这位是?”若兮突然被人唤到,而且还是被一个酒壶直呼其名,心中不免惊惧。 但想着既然这样知礼数,又是子玉召唤来的,若是只鬼,应该也不是凶恶厉鬼,便也定下心来。 “小女子本姓陈,乳名依柔。”仕女图回答着若兮的问话,很是识大体。 “唤她阿柔就行。”子玉在一旁开口,“从我幼时起就跟在我身边,寄托于我胸口灵玉上,平素里并不出来。”简单几句算是替阿柔作了介绍。 “所以阿柔你是只鬼吗?小老大你这算是被鬼魂附体吗?” 晏姝如此直白的问出这些问题,确实是少点什么心眼儿。 -- 第25页 晏姝话音落下,如同小石子扔进一潭死水里,餐桌上原本热闹的气温骤降,所有人都尴尬的沉默了。 关于这个问题,子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答,噎在那里。 若是按照常人的理解,阿柔确实是一只鬼。 因为她没有阳间的躯体,而且白日里不大能见得了日光。 但仔细深究她却不完全是鬼,平常的小鬼,凭着一口执念存留人间,三魂不全,更没有人魄,意志模糊,极不稳定。 受了阴风洗涤便会受到污染,或是魂飞魄散,或是危害人间。 阿柔就不同了,她不但三魂健全,还有三阳魄存留。 她有自己的意志,阴风洗涤也不会受到污染,因此,并不能完全算是鬼,应该称之为灵体更为准确。 阿柔听了晏姝的话,端得是有一些生气,实在是想赏个白眼儿给晏姝。 当然青花瓷仕女图并不能翻白眼儿,为此,阿柔表示十分遗憾。 “哪来的毛孩子,一点儿不知礼数!”阿柔语气骤然变得有些严厉。 随后青花人像又开口,嗓音带着十分的伶俐,“我本三魂三魄一灵体,才不是那污秽鬼物!我可独自存在,怎么能说我附体人身呢?” “好姐姐,不知者不怪,你叫她自罚三杯,算作给你赔礼,好不好?” 这时候一旁的老白捧着笑脸做着和事佬儿。 说完,又连忙挤眉弄眼的给晏姝递着眼色。 “是是是,怪我笨嘴拙舌,我这就自罚三杯!给姑奶奶赔罪!” 说完晏姝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倒上酒,又胆战心惊地将杯中酒倒入口中。 三杯下肚,酒喝得急了,脸颊发烧,有些眩晕。 若兮赶快伸手将晏姝扶到椅子上,又转头看向青花酒瓶,“我听人说,阳间人三魂七魄,走阴间路魄散魂飞,阿柔姑娘你为何如此这般神奇?” 听了阿柔刚才的解释,若兮本就好奇的心思又被添了十分。 “这……我便记不得了……只知我飘荡人间几百年,一直是这个模样,直到遇见子玉,才有了栖身之所。” 时间过去太久,阿柔对最初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的娘,还是个老鬼!啊不是,老灵!” 晏姝的筷子悬在半空,筷子头扎着一根排骨,嘴巴张大得能塞下一个灯泡。 子玉又送了晏姝一个眼刀,伸手掌着晏姝后颈,把她的头按到饭碗里,低声提醒道:“不多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如此,想必阿柔你与子玉之间,自是有些因果吧……” 若兮若有所思的琢磨着阿柔的话,虽然一时间不能完全消化,但也有所了解。 “是呀,是有些因果的。所以呢,某些人,要少造点口业,多积点口德!” 不用想也知道阿柔这是在阴阳怪气谁了。 晏姝赶快又提心吊胆地陪上一个笑脸,“嘿嘿嘿,老祖宗,我错了,下次一定改。” “别再说我老!!!” 晏姝每一句话都能精准戳中阿柔的怵头,气得阿柔仿佛一只戳到肚皮的猫,十分想跳起来挠人。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连完成日常工作的时间都嫌不够,也就更没有心思忧伤。 药铺的仓库和大堂整理了有一个星期,重新打扫干净,又到南市采买了一些常见的药材,就挂牌开张了。 每日迎来送往,生意还算不错。 这个年代的人,总是在吃食上过分节省,却不曾想,短了口粮,身体的营养便跟不上。 看似省了钱,最后都落进医馆药铺,实则什么都没剩下。 白日里,若兮一直在大堂忙碌。 毕竟祖上是御用的医生,疑难杂症都都能起死回生,给寻常百姓看看个头疼脑热,更是不在话下。 若兮深谙开药铺也不为赚大钱,都是穷苦人家也没什么钱可赚,所以平时开药的时候按需抓药,绝不过度治疗。 傍晚打了烊,若兮就在天井临近厨房的空地上架起几个药炉,按照白日开的方子给病人煎药。 子玉有时看书画符觉得乏了,或是大堂病人实在太多了忙不过来,就跑去给若兮打下手。 从小到大,子玉的手不是在画符,便是在搓聚魂香。 如今每日也会用捣药罐捣药,用药捻捻些大型药材,这种手感倒也新鲜。 晏姝真如她承诺的那般,包揽了药铺所有的后勤保障工作。 打扫院落,做饭烧水,遛狗铲屎,谁都没有想到曾经的街头小混混,其实原本是这样居家。 也不知道为何就入了之前那个行当,若是有个好点的家庭,想必也是个大家闺秀,也能过得风生水起吧。 人世间,有些东西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流转,自然而然的生发。 如同你不知道冰雪何时消融 ,不知道春草何时发芽,不知道春蚕何时抽丝,不知道花朵何时吐蕊,不知道孩子何时长出第一颗乳牙,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何时会变得那样难以琢磨那样繁杂。 子玉觉得,若兮抱着双膝,坐在小板凳上,偏着头煎药时,不经意间露出一段细腻的侧颈,小巧却如同珍珠般的耳垂,仿佛是人间最吸引人的珍宝,泛着淡淡胭脂的香气,让人魂牵梦萦。 若兮觉得,每当抬起煎药时被药炉熏得有些酸涩的眼睛,看到楼上子玉窗内低头写字的剪影时,仿佛那扇窗是世间最美的画作,那随着思考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撩拨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 第26页 晏姝觉得,闻着中药的苦香味,饭菜的烟火气,阳光停留在被子上的香甜,以及子玉房间内画符的墨香和聚魂香残留的淡淡的香茅香气,是如此的脚踏实地,哪怕不长命百岁,也值得了。 阿柔觉得,子玉小的时候就是一个沉默的孩子,自己附着在灵玉上时,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如今,每日都能感觉到欣喜的暖流流过,自己的内心也跟着充满了爱与和平,温暖与光明。 小白觉得,每天都有新鲜的水,每天的骨头都有肉,狗生赢家。 一座小药铺,医治了南来北往的病患,一方小天地,安抚了每个孤独的灵魂。 秋去冬来,是四季的更替,也是自然的呼吸,几人住在药铺,每天欣喜地忙碌着,不知不觉,年关将近…… 第13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四) 除夕当天,药铺放假一天。 一大早晏姝喜气洋洋的打扫着房间,小白仿佛知道今天的日子不同往常,一直坐在后厨门口,摇着尾巴,看着晏姝忙碌的身影。 若兮在大堂写好了账本,将后半年的账目清算,稍有盈余,还算不错,也没有辜负子玉的信任。 深吸了一口气,合上账本朝着后院走去。 子玉也放下手中的书,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又将会客厅的小方桌挪到天井,私自端了若兮的药炉,到后院烧水沏茶。 若兮刚打开通向后院的门,子玉有些慌乱地指了指药炉,带着些许歉意。 若兮却微笑着点点头,并未责备。 紧接着就看到晏姝从后厨闪出半张脸,神秘兮兮的问道:“若兮,你会包饺子么?” “这……我不会。”一句话还真难倒了若兮。 小的时候家里富裕,饭菜都有佣人操办。 后来就即便是家道中落,只是彼时若兮已经可以在药铺独当一面,父亲也就退居二线。 又因为父亲宠若兮,饭菜餐食之类的,也是父亲动手,虽然不算可口,但若兮也并不是矫情挑嘴之人。 这些事情,她一直都不用操心,专心行医,做饭这类生活技能也就没学。 见若兮这里没有希望,晏姝又转过头看向子玉。 “我只会炖菜,不会包饺子。”子玉吹着茶盏中的浮叶,抬头看着晏姝淡淡地摇了摇头。 “哎……果然只能指望老娘自己!”晏姝叹了口气,失望的摇摇头。 随后又有些不死心,来回看了看二人,幽幽地说道:“你们真的不来学一下吗?” 子玉与若兮见晏姝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帮忙多少显得十分没有眼色,于是有些尴尬地站到后厨门前。 晏姝把面盆和饺子馅搬到天井,放到刚才子玉喝茶的桌子上,又搬来一张大一些的桌子,举起擀面杖,毅然而决然,打算亲自手把手教二人包饺子。 努力了半天,晏姝这才发现,一个妙手回春的杏林圣手,一个渡魂抓鬼的行家高手,偏偏就不是做饭的手。 包起饺子,那手可真是笨的要命! 若兮还好一些,包的不算好看但至少能把馅料包住。 子玉就厉害了,歪歪扭扭的全都露了馅。 “哎呀,我这饺子好像丑极了。”若兮手里正拖着她研究了半天才包好的一个饺子。 子玉瞥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已经糊了两张面皮依然没能将馅料裹住的面团,有些吃味地说了一句,“你包的很好。” 这话若是听在晏姝耳中绝对算得上讽刺,但是偏偏若兮就相信了,抿着唇羞赧一笑,又心满意足地将手中的饺子端端放到了队伍中。 “哎,算了算了,看来还得我自己来。” 晏姝看着这一桌奇形怪状的饺子,无奈只能望饺子兴叹,就这个速度包下去,恐怕到明天这饺子都吃不上了,或者干脆就煮成肉馅汤了。 子玉与若兮这才如释重负般,放下手中的饺子,跑到一旁去洗手。 刚巧这个时候老黑老白穿墙回到了小院。 “你们也来包饺子!”晏姝命令道。 “我兄弟二人不食五谷。”老黑连头都没抬一下,绕过了晏姝,径自倒了一杯茶。 “苍天啊!真是欠了你们的!”晏姝哀嚎:“你们怎么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小姐做派,我太难了!” 这个时候,偏巧小白摇着尾巴叼了一头大蒜跑了过来,摇着尾巴似是想要帮忙。 本来晏姝也是需要捣些蒜泥调味,就顺手把蒜头从狗嘴里拽了出来,又无奈的抱怨着:“你们都不如人家小白!是吧小白白~” 老白刚好从晏姝身旁路过,刚巧听到那句小白白,会错了意,还以为晏姝是在叫自己,一脸嫌弃地伸着兰花指戳着晏姝肩膀,在一旁逗着贫嘴,“噫!你这么叫人家!你恶心心!” 晏姝也是闲不住的人,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嘴上又张罗着,“若兮,那日咱俩去街上做的新袄子好像做好了,能帮我去取一下吗?” “好。”若兮见自己独坐药铺什么忙都帮不上,刚巧晏姝安排了,也就点点头应承下来。 “我陪你一起吧。”子玉见自己坐在天井也没事做,就跑到若兮身边要跟着一起去,刚好顺路还可以在街上买上些淡嘴的年货。 若兮点着头应允下来,却有些不敢抬头正视子玉的眼睛。 -- 第27页 出了药铺,二人并排走在街上,子玉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若兮的手背,有些冰凉但却细腻的触感让若兮的心脏都漏了一拍。 若兮抬眼望去,看子玉不以为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觉,又收回了视线,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到了成衣店,子玉自然而然又顺理成章地为若兮拉开了门。 若兮受宠若惊,偏头看向子玉,见她却好像并不是刻意而为之,若兮只得故作镇定道了声谢,走了进去。 若兮和晏姝定制的两套衣服都已经做好了,是两件新的棉袄,一件灰色的显然是晏姝的审美标准,另一件是淡粉色的,显然是若兮选的。 子玉对于这样花哨娇嫩的颜色,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原是本身她性子淡泊,喜欢素色冷色。 再是因为,行走江湖,长途跋涉,颜色太过显眼,不好浣洗,反倒麻烦,所以她的衣服也就从来都是黑灰两色无他。 待到若兮支付了尾款,老板提议可以穿上试试,若兮偏头看向子玉征求意见,只见子玉倒是坦然,直接坐到了成衣店的沙发上,对着她点点头。 倒是看不出是期待还是客气的等待。 若兮了然,抱起自己的衣服,上了二楼。 子玉就坐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静静等待,百无聊赖,随意翻动着眼前成衣店的报纸。 等不多时,成衣店的台阶发出响动,原是若兮换好了衣服,顺着台阶走下来。 子玉抬起头的一瞬间,怔在那里,眼神定在若兮身上,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若兮那清丽秀雅的面容,弯弯的柳眉下一双杏眼如月夜下的湖水般闪着繁星。 纤巧的鼻梁伫立当中,秀美的嘴唇上点缀着精致的唇珠,嘴角挂着微微矜持的笑意,自带一份温柔娴静之气。 小小的鹅蛋脸线条柔和均匀,皮肤吹弹可破,仿佛是这世界上最极品的羊脂白玉。 子玉怎么都没想到,这样娇嫩的颜色本来入不了法眼,可如今穿在若兮的身上,却怎么看怎么合适。 淡粉色的新袄更衬出她白皙的肤色,浓密的头发自鬓角向后规整的束起,其余的发丝柔顺的搭在肩头。 那人沿着台阶,自楼上走来,仿佛带着耀眼的光晕,照进了心里,消融了心头的冰雪,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好看吗?”若兮见子玉盯着自己出了神,耳朵泛着微微红润,有些羞怯的岔开话题。 “好看!”子玉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郑重其事地点头。 岂止是好看,此时此刻,所有形容美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人。 她就这样站在眼前,却惊为天人,宛若仙子降下凡尘。 只是不知为何,若兮的眉眼之间,总有些说不上的熟悉,似曾相识。 回去的路上,子玉几次克制自己想要触碰若兮的冲动,一直在隐忍。 若兮又是几次偷偷抬头,看向子玉的侧脸,见她面色凝重,便也没了勇气…… 晚上,饺子还没下锅,门口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若兮跑去开门,原来是隔壁当铺伙计小徐。 见他端了一盆饺子站在门口,“若兮姐,我娘包了好多饺子,听说你们家今年都不回家过年,就叫我送过来给你们吃,讨个彩头。” 说完小徐双手捧上了那盆还冒着热气的饺子。 “谢谢小徐。”若兮温润的嗓音道着谢。 见到今日换了新衣的若兮,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烘得人有些不敢直视。 小徐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不敢与若兮的眼睛对视,又不知道看哪里,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呢喃说道:“若兮姐,这饺子趁热吃吧,虽然是素馅儿的,但我娘亲手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说完也不等若兮再说什么,便把那一盆饺子塞到她手中,头也不回地赶快逃离。 “是谁啊?”子玉闻声走到了药铺前堂。 “隔壁小徐他娘包了饺子,专门送来给咱们尝尝。”若兮端着饺子转过身。 “我来端吧。” 子玉伸手将手中的饺子接过,指尖却不经意间又触碰到了若兮的手背,若兮低下头看着交叠的双手,红了耳根。 而这脸红心跳的一幕刚巧被路过的晏姝看到,随即只觉得心中一绞…… 第14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五) 晚上吃饭的时候,晏姝一直兴致缺缺。 本应最会活跃气氛的她,今日也显得无精打采的,按部就班地端上了饺子,又为大家斟满了酒,也就没了多余的话。 若兮最先发现了异常,但是几次询问总归没问出个结果,只能悻悻作罢。 子玉又本来就不是喜欢打探别人心事的人,虽然知道晏姝心中有事,却也不曾细问,吃完晚饭,收拾了餐桌就回房间休息了。 逢年过节不收魂,地府定下的规矩,黑白两兄弟也就乐得清闲在药铺里喝酒聊天,本来打算和晏姝逗些贫嘴。 但是逗了半天,却发现来而不往,晏姝似乎心情不好,也就失了雅兴,小心翼翼地跑到一旁角落聊自己的事情去了。 门外响起了鞭炮爆竹的声音,平日里只觉得热闹,如今却觉得聒噪喧嚣,惹人清净。 晏姝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心情不好。 只是刚才看见子玉与若兮的反应,心中不知何时突然生出自己有些多余的感觉,又隐隐有种丢了东西的失落感在心中徘徊,只觉得酸酸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 第28页 本来热热闹闹除夕夜节就这样冷冷清清的落了幕,除夕夜的别扭一直延续到春节结束。 过了正月十五,民间的新年才算过完,药铺又开始恢复昔日的忙碌。 终于变得忙碌起来,大家如释重负,因为一开始忙碌,晏姝就无暇顾及心中隐隐的忧伤,再一次变得聒噪起来。 不知为何,这种聒噪,却变成了这个新年,大家最希望得到的东西,真是奇怪。 这日终于忙到了傍晚,病人陆陆续续领了调配好的药方回家,门前人影见稀,若兮这才有时间低着头算账。 “若兮姐。”一个病恹恹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若兮不解地抬起头来,向门口望去。 见到隔壁当铺小徐正站在门口,顶着一头泛着油花的头发,因为好长时间没有打理,里边起了白屑,脸色蜡黄。 在这样傍晚的夕阳照射下,显得更加枯黄了。 眼圈因为睡眠不足青如墨色,端得看上去是一副生病的样子。 “怎么了,小徐,你病了?” 若兮放下手中的笔,从柜台中绕出来,伸手将小徐让到一旁木桌边,想要为他诊脉。 “不用了,若兮姐,不是我病了,我是给我爹抓药的。” 小徐说完从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药方,有些不自然地递到若兮手上。 “你爹病了?得的什么病啊?” 若兮伸手接过药方,抬着眼睛关心到。 “发烧,一直低烧,总是不见好。”小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有多久了?” “得有一个多月了。” “其他大夫怎么说?” “就说是风寒。” 若兮将小徐递给她的药方打开,又仔细展平,仔细对了一遍。 “这方子是治风寒的方子没问题,可是怎么病了一个多月才去看大夫呀?” 若兮捧着药方,转身又回到了柜台里侧,背对着小徐照方抓着药。 “害,老人家不都这样吗,想着扛着扛着就过去了。” 小徐无奈的回着话,随后又想起什么一般问道:“若兮姐,你也是大夫,你说就是单纯的风寒,低烧一个月正常吗?” “一般的风寒不会这样。”若兮已经抓好了药,抽出牛皮纸,娴熟地包着药。 这个时候,子玉刚好从后院推门进来,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开口问:“小徐,你爹他生病前后去过哪里吗?” “没有,一直在家里。”小徐偏过头看向子玉。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就是元宵节前后的事。” “怎么?是有些问题吗?”若兮回头看向子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子玉低头思索了片刻看向小徐,“那你爹生病之前见过什么人吗?” “这个……有的!我爹说他见过鬼。”小徐抬起头严肃地说道。 子玉一听心中有了盘算,“怎么确定是鬼?” “我爹他不肯细说,就非说他见过鬼,是鬼把他害得生病,所以之前找了几个神婆,也不吃药,一直拖着,见神婆不管用了,才勉强听了我的劝去看大夫。”小徐言语中满是责怪。 听了小徐的话,子玉开口提议,“能否带我和若兮去你家看看你爹?” “这是最好了。”小徐眼中泛着感激的亮光,好像突然来了精神。 之后又转头看向若兮,似乎是在撒娇般的语气,又带着病恹恹的面容,实在是不容人拒绝,“若兮姐,你帮我好好训训我爹,生病就得吃药,不能总扛着,不然你看我,为了照顾他都请假半个月没工作了。”语气中满是委屈。 三个人出了药铺向东走,走过一个街口,把头的就是小徐家。 原来小徐本家是开面馆的,因为老爹病了,所以小徐只能和当铺老板请假,回自己家面馆照顾门面。 现在本应是晚饭的时间,但是老徐逢人便说他见了鬼,搞得食客们都嫌晦气,也就不来光顾了,此刻面馆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 “诶呦喂!”还没上楼,就听到老徐的哼唧声。 “爹!虞老板,魏老板给您看病来了!”小徐在楼下大声喊着:“娘!您快下来招待一下!”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不多时,小徐他娘就从二楼下来了,“哎呀,是虞老板,魏老板,快坐吧,老听他叔叔提起你们。” “他叔叔?”子玉与若兮互相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啊,对!就是你们隔壁当铺的徐老板。” 小徐娘满面和煦笑容,似乎并没有把老徐的病情太记挂在心上,反而显得稀松平常般唠着家常。 “哦。这样啊……”子玉与若兮了然。 “娘,虞老板祖上是给皇帝看病的,可厉害了,您让她给我爹瞧瞧吧。”小徐说着便伸手邀请,将二人领到了楼上。 “爹。”小徐和他爹的关系好像不算太好,父子俩见面有些冷冷淡淡的。 “我就是见鬼了!你臭小子不信是不是!咳咳咳!”老徐一边咳嗽一边数落小徐。 “若兮姐,你看看他。”小徐终于见到给自己撑腰的人,大着胆子抱怨着。 子玉递给若兮一个眼神,若兮看后微微颌首,站到老徐身边,“您把手伸出来,我来为您诊脉。”若兮柔声说道。 老徐许是之前听小徐说起过隔壁药铺的虞老板祖上是个人物,专为皇帝看病。 -- 第29页 如今真的遇见她倒也听话,乖乖的伸出了手,若兮将指腹轻附其上,开始问诊。 “听您说您是见了鬼?能否仔细说说?”子玉站在一旁,双臂交叠放在胸前一手拄着下巴问道。 “行啊!你要说这个,那我可得起来说。” 老徐见终于有人肯给自己捧场,竟好像没事人一样,上半身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难怪小徐娘亲并不在意老徐的病情,看这样子,倒真是病的不严重。 小徐斜了一眼老徐,觉得略微有些丢人,但是无奈,谁叫他是老子。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数落也是不可能数落的,只能默默地到一旁到了杯热水递给父亲,指望着多喝些水能堵住他老人家的口。 随后又给若兮和子玉倒上茶水,然后乖顺地坐到了一旁。 “那就是元宵节的事。”老徐见终于有人肯听,便将那晚的经历娓娓道来…… 元宵节晚上,为了那些看花灯的人走饿了能有口饭吃,老徐收摊的时间比以往晚。 后来瞥了眼时间,见都快到子夜了,定是没什么人了,才开始收拾。 老徐忙碌了有一阵,也不知道几点了,才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好。 刚想要挪进屋子的时候,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小伙子。 “就是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老徐这样描述。 那孩子站在不远处扭扭捏捏的,穿的破破烂烂的,朝着老徐的面馆咽着口水。 “一想到可能是小乞丐之类的,这么晚了,又是过节,无家可归,我就觉得他挺可怜的,于是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那孩子当时站得有些距离,衣服又足够的破烂,老徐也没看清楚到底是哪个朝代的,也就随意地把人招揽了过来。 “小伙子打哪来呀?”老徐客套地询问。 “张坊。”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呀?” “俺饿了,想吃点东西。” 小伙子的口音有些别扭,听上去不是本地人。 “进来吃碗面吧,炸酱面行吗?” “可俺钱不够……” 小伙子腼腆地低下头,孩子脚上的鞋子也破破烂烂的,已经露出了大脚趾。 “哎呀没事,今天晚上过节,我请你吃!” 老徐热情的将小伙子招呼到最后一张外食桌前,掏出抹布又仔细地擦了擦桌子,抬起头看着小伙子,带着老年人看孩子般特有的和蔼,“想吃什么,你尽管说,面条管够。” “真的吗?”小伙子双眼放光,带着孩子般纯净又欣喜的眼光,“那您这有刀削面吗?” “好家伙!那不是山西的面吗,这个时间点儿了,削起来还真有点费功夫。” 可是见到那小伙子眼中的光亮慢慢消失,垂头丧气又十分失望的低着头,老徐又于心不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热汤面成吗?” “成!”小伙子又咧嘴笑了,笑得有些腼腆。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浅浅的酒窝,还有一颗白净的小虎牙。 “您口中说的鬼,就是这个小伙子吗?” 子玉仔细思索着老徐的话,企图找出可以直接证明这孩子是鬼的破绽。 “可不是嘛!” 老徐回想起当天晚上还有些后怕,喝了口水润润喉,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继续往下讲。 “你是不知道,那小伙子多能吃!硬生生吃了十碗面!” 见到子玉一幅波澜不惊的面容,他又赶快解释,“汤面啊!十碗啊!连汤底儿都不剩!您想想,那正常吗?” 说完老徐又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真够笨的! 我当时还想着,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可能是这孩子到了那个能吃的年纪,又饿得急了吧……” 后来等小伙子吃完面,天色也已经很晚了,那孩子起身告辞,给老徐行了一个奇怪的礼,不过老徐也没仔细看,权当是孩子给他拜年,挥了挥手权当回应了。 接着小伙子又伸手掏出几个钱币,全部放到了桌子上,“谢谢掌柜的,我就剩这点钱了,都给你吧。” 老徐当时也没注意,还以为就是普通的铜币呢,就随口问:“小伙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家是哪的呀?” “俺是广阳府的。” “广阳府?”老徐挠了挠头,随后又笑了,“害,我也没有太多文化,广阳府挺远的吧?” “嗯,俺和队伍骑马过来要好多天呢!” 不知为何那小伙子说到自己的队伍时,神色中透着些许小骄傲。 “哦,那是挺远的……得了,我也得打烊了,你以后想吃面了常来啊!”老徐热情的收了面碗。 再一抬头那小伙子就凭空消失不见了,老徐以为他跑到别的街上了也没太在意。 可是随后,老徐的目光就被桌子上那小伙子留下的钱币吸引,仔细一看那钱币看着十分面生,并不是现在流通的铜币。 外圆内方,分明是几颗古代的铜板。 老徐精神恍惚的收了桌子,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后怕,随后就开始发起低烧。 “那铜板您还收着吗?”子玉抬眼,看着老徐。 “收着呢。”老徐马上朝着楼下大喊,“孩子他娘!把那几个铜板拿上来。” 中气十足的样子,看来真是病得不重。 -- 第30页 小徐他娘将铜板捧到楼上递给子玉,子玉双手接过仔细端详着铜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氧化生锈了,泛着铜绿色。 不过上边的年号倒是清清楚楚“咸平元宝” “宋真宗一朝的?”子玉眉峰绞在一起,低声呢喃。 “子玉姐,你说那人是不是土夫子?这玩意儿是他挖出来的?”小徐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子玉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随后转向若兮,“脉象有什么问题吗?” 若兮抬头看着子玉摇摇头,又转过头看着老徐,“听了您方才的叙述,看来是受到惊吓引起的发热。我给您拟个方子,您先照方抓药,调养几天再看看情况吧。” 随后若兮转过身,接过小徐递来的纸笔,飞速写了一页。 字体干净娟秀,落笔而成,如果药方也能当成作品,那若兮开就的每一张药方都能成为收藏品。 “徐老板,这古钱币可否借给我一枚?”子玉开口征求老徐的意见。 “行,拿走吧。”老徐摆摆手,随后又不大放心地提醒,“不过你的小心点,别是这钱上附了什么鬼祟。” “无妨。” 第15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六) 与若兮回到药铺,子玉匆匆上楼。 进入房间将门闩插好,取出古铜板,置于书桌上。 快速画就人像,燃起聚魂香,放出阿柔,开了鬼眼。 掏出匕首取指血一滴,点于画像眉心。 半晌,画像都未曾有半点反应。 子玉掏出火折子,将画像燃烬,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看来那魂魄并不在这铜板之上。” “那我们要去哪找呢?飘荡人间,时间久了总不是办法。” 阿柔飘在一旁问询着子玉的意见。 “听刚才面馆老徐讲,那魂魄好像自称容身于张坊。”子玉仔细回想着刚才与老徐的对话。 阿柔在一旁肯定道:“对,是张坊。” “我们就去那里找找看。” 事不宜迟,子玉起身抓来寻常用的那个布袋,将渡魂所需法器尽数装了进去。 “子玉。”却在这时,若兮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子玉打开房门,就见到若兮面露担忧的神色,“你要出门抓鬼去吗?” 见子玉身上的布袋,又见子玉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若兮的猜想。 晏姝这时候却突然从若兮的背后钻了出来,“那怎么少得了我呢!”见她挤着笑脸,笑得没心没肺。 看样子,显然春节期间的烦心事已经被她完全抛到了脑后。 子玉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那魂灵,年代久远。可是这么久了还能被人眼所见,看样子执念颇深。若是冤孽,恐有危险。” “子玉,我同你一起去。若有危险,我是医生,也有个照应。”若兮诚恳地语气似是在请求。 “小老大!我也去!”晏姝在一旁大着嗓门嚷嚷着。 子玉有种错觉,眼前这两人一脸期待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刚才的警告当回事,执意要跟着,只是为了强行凑个热闹。 沉默着来回看了看二人,显然两个人的神色不容她拒绝,子玉也就从谏如流的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换身轻便的衣装,我们即刻出发。” 牵上小白,关了药铺,子玉叫了一辆马车,一路直奔京城西南张坊镇。 行至古栈道脚下,下了马车,夜色已经极深了。 古栈道周边都是些民宅,走出去三四里路,才终于找到一家民宿客栈。 这家民宿规模极小,若不是晏姝眼尖,看到门口挂着的一个草率的‘住店’二字招牌,恐怕今夜大家就要露宿街头了。 客栈此时没有客人,老早就关了大门,试探着敲了半天的门,门内才有人应声。 进了客栈,一个极小的院落,倒也收拾的干净。 三人本就是临时歇脚,到也不怎么挑剔,三个小单间刚好一人一间,定了小客栈的房间放好了行李,稍作停留,子玉便叫了若兮和晏姝急急忙忙出了门。 不知道为何,刚一进入张坊地界,阿柔便总觉得心神不宁。 张坊镇的栈道附近似有不太纯净的灵质气息,扰动了她的魂灵。 子玉三人徒步行至一片树林边缘,什么头绪都没有。 无奈之下子玉掏出古钱币,举到小白鼻子旁边。 小白仔仔细细闻了闻,随后转身开始搜寻相似的气味。 接着又放出阿柔悬于当空,借着阿柔的鬼眼透视远眺。 张坊地界不小,古栈道又绵延几里,如此搜寻,如同大海捞针,但是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借助小白和阿柔暂且一试。 小白低着头,在地上仔细的嗅闻搜索,跑着之字形前进。 阿柔开着鬼眼,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树林中有强大的灵质气息,但是同时却很疑惑,这种气息自己并不熟悉。 这种灵质无法形容,不似一般的人类灵魂,也不似普通的山野精怪,这样的气息之前从未遇到过。 但是阿柔却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树林中这陌生的气息出奇的强大,凶恶,带着浓重而浑厚的血//腥//味,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小老大,这树林阴森森的,怪吓人。” 看着眼前枯叶茂密,枝杈纵横又荒无人烟的树林,晏姝打心眼里发憷。 -- 第31页 “子玉,这树林有什么问题吗?”若兮也有些胆寒,紧紧跟在子玉身后。 可她想抓住子玉的胳膊,却又有些胆怯,想了想还是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吹进树林,穿过枯枝落叶,发出猛兽呜咽般声响。 树影摇曳,晏姝又不自觉地想起了京北山区的那只人参精变身时的场景,只觉得脖颈处起了一层白毛汗。 子玉神色凝重,她与阿柔心意相通,察觉到阿柔的心神不宁,盯着树林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怎么?有异常吗?” “子玉,这树林中的气息,我不熟悉,还要进去吗?”阿柔在一旁提醒,心中满是担忧。 若是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不用过多询问,定是直接冲进树林探个究竟。 然而时至今日,师父不在身边,阿柔就肩负起保护子玉人身安全的重任。 虽然她心知肚明,以子玉目前的功力来说,已经与师父不分上下,根本用不着她的保护。 但是不知为何,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担心子玉会发生危险,可能真是因为从小便跟在子玉身边,看着她长大的缘故吧。 那个时候对子玉自然而然生成的保护欲,一时半会儿,恐怕阿柔自己也转变不过来。 “汪汪汪!”就在这时,一阵犬吠声划破长空,听得众人心头一惊,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小白在吠叫,此时它已经在树林里,所处低洼土坑,从子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它的上半截脊背。 见它摇着尾巴,上半身上下跳动的,似乎在奋力的刨着什么东西。 “我们走!”子玉丝毫没有犹豫,径直朝着小白的方向快步跑去。 “小老大!等等我!”晏姝与若兮紧跟其后。 眼看就要到小白跟前,突然间,一阵阴风呼啸而过,撩动树枝萧瑟,卷着落叶沙尘刮到人的脸上,三人不自觉的眯起双眼,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乍现,直奔若兮门面,“若兮小心!”子玉飞扑上前,将若兮紧紧护在怀中,背身对上寒光。 “刺啦”一声裂帛的声响,在宁静的深夜划破长空,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惊得人牙根酸痒,脚底发软。 “辽军奸细!俺乃大宋士兵冯筝!拿命来!”又是一阵阴风呼啸,刀光又起,“咚”的一声闷响,是铁器镶嵌到砧板上的声音。 子玉怀中还紧紧裹着若兮,听见怪异的闷响,二人这才转过身去。 子玉心跳声声,如同擂鼓,喘着粗气,暖烘烘的气息扑在若兮的耳根,烘得人大脑一片空白。 转身望去,只见眼前一人身着全副武装一副古着盔甲,盔甲破破烂烂,满是刀剑砍开的裂口,盔甲里面的布料已经腐烂成了棉絮,耷拉在盔甲裂口处,随风晃动飘零。 抬头看向盔甲主人的脸庞,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也终于理解为何老徐称他为‘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 只见头盔里,一张白皙瘦弱的小脸儿,唇边的胡须也只有淡淡的一个阴影。 此时正怒目圆瞪,眉头紧锁,咬着牙齿。 警戒的样子,活像一只还没长鬃毛的小狮子朝着敌人叫嚣示威。 许是年纪不大,身板又瘦弱,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汪汪汪!”小白见到自己的主人被攻击了,朝着阴兵冯筝呲着牙,随后又跑上前撕扯着那败絮般的裤腿。 仔细看去,终于明白刚才那声闷响从何而来。 晏姝此时跪在地上,手持一根粗壮的树枝,横在眼前。 那铠甲的主人正双手持一柄长刀,长刀经过岁月的腐蚀,刀刃已经因为生锈变得迟钝。 饶是如此,长刀刀刃也深深地嵌在树枝中。 趁着晏姝与冯筝僵持的空当,子玉将若兮松开,伸手捏出符纸,贴于冯筝门面,“啪”的一声,瞬间将他定在当场。 “这是定住了?”晏姝仰面看着冯筝门面上的符咒,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从树枝上放下来,随后直起身来使劲地甩着手,“小屁孩儿力气真大,震得老娘胳膊都麻了。” “何处来的妖人!快给俺解开!”冯筝依然不肯示弱。 “我且问你,你为何在此?”子玉站在冯筝面前,语气中的威严不容小视,声音不重,却有力量。 “俺乃戍边士兵,今夜奉命巡逻。” 不知是骸骨风化的严重,还是因为本身年龄不大处于变声期的缘故,冯筝说这话的时候,某个字眼如小鸭子叫一般有些破音。 “戍边士兵?看你年龄并不大,怎会这么早就应征入伍?” 若兮温柔的声音如春风化雨般吹进阴兵冯筝的心中,他的语气也温顺下来。 “守卫边疆,保家卫国,乃大宋男儿的职责。” 回复若兮时,冯筝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骄傲,看那脸上自豪的表情,竟然像是一个被奖励了糖果朝着姐姐炫耀的小弟弟。 “还大宋男儿?你多大了?”一旁的晏姝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口问道。 “年方十五。” “为何这么久还不肯离开?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子玉的语气温和下来,实在无法对着眼前这样一个孩子生气。 听到‘心愿’二字,冯筝却突然沉默了,众人也没有着急,就这样看着他,等待了片刻。 “俺……俺想回家……” -- 第32页 冯筝的气焰仿佛被泼了一大盆冷水熄灭了,刚才的豪情壮志偃旗息鼓,怯怯的声音只剩下满满的委屈。 或许是子玉的沉默让冯筝的底气更加不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不自信,像是担心子玉不肯带他一样,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离开家这么久了,俺想看看家乡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但是眼神中分明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显得如此诚恳却又如此卑微。 树林中,只剩下风吹树枝的呜咽声,再无别的言语。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带着豪情壮志,怀揣着保家卫国的志愿,奔赴千里,只为守一方百姓平安。 他将自己的每一寸心,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的掏出来。 烽烟之下,谁曾细细追想,他才来这世上一十五年。 人生大半的精彩,他未曾经历,大半的辉煌,他未曾感受,便匆匆葬身于此,忍饥挨饿,故土难回,魂无归期。 子玉掏出细细的竹筒,打开盖子,递到筝儿面前,“筝儿,你到这里委屈一下,我带你回家。” “真的吗?”筝儿一改刚才的卑微,眼中分明写着雀跃,受宠若惊,觉得难以置信。 “真的。”得到了子玉肯定的回答,筝儿的灵魂像是受到吸引一般,化作一枚萤蓝色的灵珠,径自落入竹筒内。 子玉将竹筒盖子重新盖好,筝儿的铠甲就这样在众人的面前,应声坍塌,七零八落,随后化作一摊齑粉,随着吹来的晚风飘散了。 “子玉,你受伤了!”若兮站在子玉身后惊呼,满是焦急与自责。 但慌张只是转瞬即逝,见若兮迅速整理思绪,伸手稳稳地扶住子玉的右臂,“别动,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听到若兮的话,子玉这才感觉到右臂后侧凉飕飕,冰冷冷的。 伤口处的酥麻感慢慢变成刺痛感,随后疼痛感慢慢变得明晰,偏着头看去,血迹竟然已经浸湿了厚重的棉衣。 “刺啦”一声,若兮将自己身着内搭的小衫衣角撕开一条,固定在子玉的肩膀处简单包扎止血。 又端起子玉的胳膊稳稳固定住,防止她随意摆动再次扯到伤患处,随后三个人急急忙忙朝树林外走。 “子玉,你看那里。”这时飘在空中的阿柔指了指不远处。 阿柔站得高望得远,从她的视角望去,几只巨大的动物脚印在那里,显得突兀而诡异。 “那有什么?”子玉朝着阿柔指引的方向张望,但是从她的视角看去什么都看不真切。 “巨大的脚印。”阿柔解释道。 “是寻常的猛兽吗?” 子玉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太确认,理论上来讲,这个地界并不应该有特别大的野兽出现。 “我不知,只是感觉上边有不明灵质。”阿柔用心感受了一下回复到。 见到子玉突然停住了脚步,若兮小声催促“子玉,你的伤需要赶快止血。” 若兮始终扶着子玉受伤的手臂,尽量抬高,免得血液因为重力的原因流的更多。 子玉看着若兮微微颌首,“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吧。” 回头又唤回了小白,三人一狗急急忙忙朝着客栈走去。 第16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七) 若兮带着子玉回到客栈,又把子玉邀到自己房间,打开行李,只见行李内放满了消毒止血的用具,甚至还有一壶高度粮食酒。 “若兮,我记得你不胜酒力,怎么还有这样高度数的酒?”子玉见到房间内只剩下两人,随意扯着话题掩盖尴尬。 “高度白酒可以消毒。”若兮端起酒壶,耐心地为子玉解释,又转身直视子玉,似是等待,“把外套脱下来。” 真不愧是医者,果然有备而来。 子玉听话地脱下外衣,露出里边的单衣。 没有厚重的棉袄在外衬托,显得她的肩膀更加单薄。 子玉用手支撑在膝盖上,大臂保持悬空状态,对着若兮侧身而坐,偏过头耐心地看着若兮为自己处理伤口。 “忍耐一下,会有些疼。”若兮取来洗面巾,打开酒壶,润了一些酒液在面巾上。 温柔地声音吹进子玉的耳畔,子玉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好像受伤,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面巾贴在伤口上,先是丝丝凉意,随后是浓厚的灼烧感袭来,刺痛变得浓烈,子玉咬着牙根忍耐,心中默默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疼痛感并没有持续很久,若兮将子玉的伤口清理干净,又取来一些云南白药的药粉,耐心地洒在伤口上。 许是刚才清洗伤口时已经疼得麻木了,现在的疼痛感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剧烈了。 客栈的灯光因为电力不足,映射出的光线显得昏黄而暗昧,在这样不明不暗的光线照射下,却显得对方的剪影越发的柔和,子玉看着若兮低头为她上药的侧颈,着了迷。 若兮感受到对方那炙热的目线,耳根渐渐发烫,鼓起勇气抬起头,正对上子玉出神的目光。 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溢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若兮包扎伤口的手在打结的时候也有些颤抖,将纱布系成蝴蝶结,抬起头努力地直视子玉的双眼。 终于鼓起勇气飞快地吻了子玉的嘴唇,随后小心翼翼地如同偷了东西被抓住的小贼一般等待着子玉的宣判。 -- 第33页 子玉被突如其来的行动,扰乱了思绪,心中如同柳枝随风撩动平静的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随后闭着眼睛迎/合/上/去。 星星点点的触碰似是询问,得到的是绵长而温柔的回答。 让人渐入佳境,流连忘返。 随后轻轻问询,得到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 就在这时,如春雷乍响一般,子玉却突然扶住若兮的双肩,将怀中之人推离自己。 “对不起,我……”子玉簇着眉头不敢直视若兮的眼睛,眼中刚刚闪动的星光已经熄了□□成,随后见她逃也般的夺门而出,独留下来若兮心头一滞,怔在当场…… 逃回房间,子玉慌慌张张倒了一杯凉水,慌张得连水杯都没有抓稳掉在桌上,刚刚到的白开水撒了一桌。 定了定神才又到了一杯,仰头灌下去,冰冷的液体入了喉,也入了心。 燥热的大脑才恢复了一丝理智,怔怔地独坐在椅子上,只剩下唇上还残留着若兮淡淡的胭脂味,让子玉怅然若失。 许是感受到子玉内心的躁动,又或许是刚才在树林中那股陌生灵质的干扰,阿柔心神不宁,没有听见子玉的召唤,便独自飘出灵玉透气,低头见到子玉闷坐在桌旁,竟然看上去傻兮兮的,有些愕然。 “子玉?你没事吧?” 虽然阿柔寄托在灵玉中,可以感知子玉的情绪,但是长久以来,她却极少感受到子玉内心如此强烈的波澜。 “没事……”子玉摇摇头,却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的水杯出神。 “真没事?” 子玉也不看她,声音显得闷闷的,“你别问了。” 阿柔只觉得自己飘在当空,也为之一滞,心中总有一种孩子大了有心事都不跟娘亲说了的沮丧感…… 第二日一早,三人退了房,启程回药铺。 在民宿门口随便叫了一辆马车,上车的时候,晏姝就觉得子玉与若兮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 只见子玉撩开马车门帘,先让小白跳到车上,自己随后就跟了上去,完全没有照顾到距离车门最近的若兮。 这种场景在平时实属罕见。 马车内,若兮与子玉分坐两侧,谁都没有说话,神色凝重,气氛微妙。 晏姝只觉得自己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仿佛一堵无形的墙,左右为难。 偏着头朝着左边瞥上一眼,子玉左手手肘支撑在车窗上,侧着身偏着头看向窗外,只留下一个低沉的后脑勺。 又向右看一眼,若兮抱着小白沉默不语,低着头有一搭无一搭地顺着小白的头毛。 晏姝转回头无奈地望着车前窗,暗自腹诽,“我真不应该坐在车里,就算扒在车底也应该比现在的感觉好受一万倍。” 马车行了小半日,回到药铺,子玉与若兮之间这种尴尬的氛围还在继续弥漫…… 晚饭时,也没了往日的热闹。 晏姝本来高高兴兴地扒拉了两口饭,可是等了半晌都没有人动筷子夹菜,这才不解地将头从饭碗里抬起来。 左看一眼,见若兮筷子悬在碗上,双眼出神地盯着眼前的盘子,漫不经心地戳一戳碗里的饭,随后夹起一筷子空气送入嘴中,然后机械般的嚼了嚼。 右看一眼子玉,见她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紧紧盯着自己的饭碗,一筷子,一筷子夹着米饭送入口中,从始至终一口菜都没吃。 “苍天啊,大地啊,如果我造了什么孽请直接用雷劈我,而不是让我坐在这里被折磨死。” 晏姝一阵哀嚎传来,才将二人的眼神从遥远的国度拉回到现实。 见到二人终于有点反应,晏姝趁热打铁,“小老大,那个孩子的灵魂你打算怎么处置?” “送他回家。”子玉本来抬起头看了一眼晏姝,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瞥,随后又恢复到刚才那般眼眸低垂。 “可,怎么送呢?像你之前那样,直接引渡不就好了?”晏姝捧着饭碗将脸往子玉的眼前凑了凑。 “他飘荡百年,如断线的风筝,这点愿望,我想帮他实现。” 子玉若有所思的回答,随后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目光呆滞地送进口中一筷子空气。 这吃空气的姿势,倒是和桌上的另一位如出一辙。 “那,我们何时启程?”晏姝有些讨好般的看着子玉,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若兮。 “不是我们,是我。”子玉放下饭碗,将筷子放在桌上,语气冷冷的,又恢复了最开始见面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时一旁的若兮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目不转睛地看着子玉,只是面容上没有了往常的笑容,“你伤还未好,我与你同去。” 这语气,听上去怪怪的,明明和往常一样温温柔柔的,却带着一丝丝责问在里边,让旁观者捉摸不透。 子玉不置可否,垂着眸子,没有看若兮,始终保持着沉默。 刚刚热乎一点儿的氛围,瞬间又降至零下。 晏姝拿眼前二人毫无办法,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入嘴中,怨念地哀叹了一声,“哎,女人心,海底针啊。” “哎,女人心,海底针啊。”阿柔飘在空中努嘴重复着。 多亏若兮开得药方对症,两日之后,老徐的病情好转,退了烧,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面馆不用小徐帮忙了,小徐也就开开心心地回了当铺当班。 -- 第34页 虽然子玉那日并没有明确回复若兮是否要与她同行,但却一直等到若兮处理完所有杂事,方才打算启程动身,送筝儿回家。 临行前,晏姝收拾好行李,坐在客厅里喝水休息。 刚刚吹凉杯中的热水,含了一口进嘴,黑老白穿墙而入进入客厅,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晏姝面前,晏姝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顺了半天气才好不容易地理顺气息,晏姝没好气地责问:“这么晚了你们来做什么?” “嘿嘿,子玉委托我们带些男士衣服过来。”老白端着笑脸回答晏姝。 “带男士衣服干什么?” “给筝儿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子玉的声音从客厅的门外传来,等了片刻才推门进入客厅,身后跟着穿着败絮铠甲内搭的筝儿。 “这么高?”老白跳到筝儿面前伸出手比了比身高,见到筝儿比他高了半头,又一脸挫败地坐回了椅子上。 老黑双手将衣物递给子玉,“按照你说的,西装一套,外加衬衫、棉袜和皮鞋,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多谢二位。”子玉伸手接过西装,转身交给筝儿,“去上楼换一下。” 筝儿受宠若惊般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新衣服,抬起头抿唇腼腆一笑,露出一个小酒窝,随后便是抑制不住的雀跃,三步并着两步蹦上楼梯,跑进子玉的房间。 若兮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下楼歇息,一推门看见子玉刚好抬眼望向自己,显然有话要说。 但是若兮却没有理睬,径自走到晏姝身边,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垂着眸子,慢慢吹凉,润进口中。 子玉本想打声招呼,但是看到若兮如此这般,也有些自讨没趣,索性也就没再说话,幸好筝儿已经换好了衣服,推门而入,回到了客厅。 看见筝儿的一瞬间,大家齐齐愣了十秒钟,随后晏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筝儿有些忸怩地站在门口,他还不习惯穿现代人的西装,一套西装硬生生穿成了古装的穿法。 腰带没有从裤别中穿过去,而是系在了西装外套的外面。 再往下看去,西裤裤脚扎进了棉袜里,棉袜的袜筒甚至拉到了膝盖的位置。 晏姝笑也笑够了,这才起身走到筝儿面前,对视片刻,接着就伸手去解筝儿的腰带。 筝儿有些惶恐赶忙转过身去护住,不让晏姝碰到自己,眼睛警惕地盯着晏姝,“男女授受不亲!” 晏姝又是嗤笑了一声,“你姐姐我对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不感兴趣。” 见筝儿还是一脸警惕,晏姝这才收敛了嘲笑的神色,耐心解释,“我给你整理衣服。” 筝儿这才老老实实转过身,乖顺地让晏姝解开腰上的皮带。 晏姝将皮带拎在手里,抬眼看筝儿,“上衣撩起来。”筝儿顺从地照做,晏姝将皮带从裤别中穿过,并为他整理好,“衣服放下来吧。” 在晏姝给筝儿整理要带的空档,若兮起身走过来,屈身将西裤的裤腿从棉袜中解救出来,之后又把裤腿仔细抻了抻,抻平上面的褶皱。 看见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自己身上,筝儿低着头双手羞涩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若兮起身为筝儿掸了掸西装上粘住的灰尘,仰起头认真的看着筝儿的眼睛,“筝儿,穿西装要挺胸抬头,就像你之前穿盔甲那样。” 筝儿看着若兮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挺直了腰杆。 第17章 第三卷 君问归期未有期(八) 广阳位于晋省平定县附近,距离京城比较远,想要过去只能坐火车。 到了正阳门东站买好车票,子玉将小白偷偷装进行李箱带进了候车室,而筝儿则安安静静暂居在子玉惯常携带的竹筒内。 小白在外边自由惯了,很少被这样束缚在狭小的空间内,待在行李箱中很是憋闷,哼哼唧唧地从行李箱的拉锁处拱出一个湿哒哒的黑鼻头。 若兮看了心疼,虽然这几日都不愿主动靠近小白的主人,但是见到小白这样难过,偏偏又于心不忍。 只能鼓起勇气凑到子玉身边伸出手来抚摸着小白的鼻头,给它些许安慰。 子玉眼神追着若兮的身影停到自己身边,听着她安抚小白的柔声细语钻进耳朵。 犹如久旱过后的甘露滋润到心田,可偏偏越是害怕靠近她,却又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 子玉突然变得不自在,想要躲避若兮,但是又不好转身离开。 内心反复挣扎显露在外的表象便是坐立难安。 晏姝坐在二人对面,扁着嘴看着眼前这幅场景。 一位不知主要意图是为了安抚小白,还是为了安抚小白的主人,不断地靠近。 而另一位又时而缓慢地靠近,时而又偏着身子远离,活像个不倒翁。 若说是这二人之间有嫌隙吧,远离的那一位,偏偏又不肯离开座位。 看着这二人你进我退,你追我躲,晏姝心中无力地抱怨道:“又来了……” 终于检票进站,黑色的火车头冒着滚滚浓烟,乌漆嘛黑的火车停靠在月台旁,一眼望不到边。 晏姝逃跑般地从检票口飞奔到车厢,剪了车票,拎着行李找到座位坐定。 紧紧张张地望向车门处,接着就见若兮颇费力气地提着自己的行李上了车,往日的提行李专用帮手并没有一同上车。 -- 第35页 若兮认真地抬头看了看车窗的旁的位置指示,又看了看车票,将行李费劲地托举到行李架上,侧身挤进座位内侧,坐到了晏姝的左侧的车窗旁边。 子玉等到最后才不紧不慢地上了车,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脚下,按照车票的位置,坐到了晏姝的右侧。 “该死!”售票员就这么‘巧合’地将晏姝又夹在了这二人之间,晏姝感觉自己会记售票员一辈子的仇。 筝儿的家乡很偏僻,下了火车换乘马车,一路辗转颠簸,按照筝儿记忆中的地址,三人一狗出了平定县城,最后寻到一处人烟较少的村落边。 村落中有一家茶社,平日里也招待旅客,但是规模很小,小到只有一间客房。 三人想了想,既然都是女子,倒也没什么忌讳,直接定了这间房,住了进来。 茶社掌柜的是一个年近古稀的婆婆,茶社内布置得古色古香,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进入客栈,淡淡的茶香和着淡淡的檀香味,让一路的疲劳都消散了。 坐在大堂的茶案前,茶社婆婆为三人端上茶水,淡色的茶汤落在月白色的青瓷茶盏中,温润而透亮。 子玉呷上一口清茶,水温刚好,入口清润,香气直冲鼻腔,又紧接着在脑中,在肺腑中慢慢弥散,洗涤心中一切的阴霾,最后细细地回味着,令人心旷神怡。 若兮也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北方难得喝到这样新鲜的龙井,淡淡的苦涩过后便是迷人的回甘。 晏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觉得有些清淡,看着桌上的茶点精致,随手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甜而不腻口感绵密,带着茶香味和桂花味,新鲜而美味,于是就多吃了两块。 茶社婆婆坐在一旁带着温和的笑容问道:“三位姑娘,远道而来,是来探亲还是做生意路过呀?” 这茶社婆婆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是眼睛很亮,漂亮的双眼皮,白皙的肤质,显然婆婆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极其标致的美人。 细细看上去,竟然还带着一丝出家人的淡泊安逸,让人坐在她身边便如沐春风。 “是来探亲。”子玉放下茶杯,真诚地回答婆婆。 “探亲好,探亲好,游子归家,家里人一定满心欢喜。” 茶社婆婆弯弯的眼角洋溢着和煦的笑容,能融化心中的冰雪。 傍晚时分,茶社客栈的房间内,子玉三人将东西收拾妥当,掏出竹筒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 筝儿的魂魄自细细竹筒内飘出,落在地上越变越大,变成了筝儿的身量,站在房间中。 似乎他才刚刚睡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子玉。 “筝儿,我们带你去街上转转。” 子玉解释着为何这个时候要将他叫出来,随后又递给他一个荷包,“带上这个,可以稳定你的魂魄。” “这里面是什么?”筝儿伸手接过荷包,捧在手心仔细捏了捏,又放到鼻子下用心闻了闻。 “聚魂香粉末。” 趁着太阳落山,阳气渐弱,阴气上升,子玉一行人陪着筝儿来到了人多的晚市上。 筝儿兴高采烈地在前方走着,穿着那套老黑老白寻来的藏青色立领西装,头戴黑色八角平顶帽。 见他瘦瘦高高的身条儿将那西装穿得笔挺利落,因为从军而训练过出的挺拔的身姿,再加上白皙干净的脸庞,俨然一副仪表堂堂的学生模样。 到底还是个孩子,筝儿在街上,这瞧瞧,那看看,瞧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 小白高高兴兴跟着筝儿跑着,吐着舌头似在开怀大笑。 筝儿心情大好,偶尔低头看一眼小白,也会俯下身胡乱揉上一把小白的头毛。 只是跟在筝儿身后的几位,眼中充满了悲戚,如鲠在喉。 “若兮姐姐!那个是什么!”筝儿一蹦一跳的跑到一个摊位边,手指着摊位,回身看着若兮,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 “冰糖葫芦。”若兮看着筝儿努力挤出温和的微笑。 “好吃吗?”筝儿小心谨慎地询问。 “好吃的。”随后若兮给筝儿买了一个递到他手上,筝儿受宠若惊,赶紧接过咬了一口,“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太好吃了!” 刚吃了两颗,视线又被另一个摊位吸引住,“晏姝姐姐!那是糖人吗?”筝儿叼着糖葫芦跑到了卖糖人的摊位跟前。 “俺小时候也见过这个,就是那个时候没钱买……”筝儿喃喃自语道。 “买!买十个!”晏姝眼中竟闪着泪花,强颜欢笑,恨不得将这么多年缺失的好东西一并补偿给他。 “筝儿,还想吃什么吗?”子玉在一旁询问,满是耐心与温柔。 “俺想吃俺娘做的面条了……”语气中有些落寞,眼中点点星光稍显暗淡,但随后又被新奇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一行人走走停停,筝儿在前边越高兴,跟在身后的众人心头,滋味就越不好受。 本应该在父母身边的年纪,偏偏就上了战场,到最后无法落叶归根。 几百年过去了,甚至到骸骨朽烂,他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执念如斯,竟能飘荡百年。 可是这种责任放在这样一个孩子的肩头,真的合适吗?对这样的年纪来说,会不会太过沉重。 走了一路,也玩了一路,筝儿这才意犹未尽地跟着子玉回到了茶社客栈。 -- 第36页 “子玉姐姐!看到俺大宋江山如今如此繁华,百姓安居乐业,俺当初没有白白战死。”筝儿的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筝儿,现在不是宋朝了……”子玉神色黯淡,满是不忍。 “不是宋朝?” 筝儿难以置信地望向子玉,又赶忙转头看向若兮和晏姝,满心期待一个否定的答案。 “其实,距离宋朝已经过去了几个朝代了。”晏姝也有点为难的解释道。 “俺大宋亡了?”筝儿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响,随后咬了咬下唇,似有十二分不情愿的小声问道:“是被辽国灭的吗?” 子玉摇了摇头,看着筝儿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忍心再说下去。 当你满心欢喜的把一件事物当成珍宝,倾尽所有,毫无保留,满心满意地守护着它,你甚至可以在梦中遇见它最辉煌最美好的样子,甚至现实中已经显露出成功的迹象,而你差一点儿就要触碰到了。 却突然被人告知那东西早就不是你的了。 你从未拥有过,付出的所有心血,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枉然,曾经的坚持与美好的期待,瞬间就变得一文不值,没有意义,非常可笑。 独留下一个茕茕孑立的你,经历的一切,变作黄粱一梦,梦中你窥探到它的辉煌,梦醒过后,一切便归于无有。 “这样啊……” 筝儿的声音仿佛被冷水熄灭的篝火,但是却故作镇定,想努力的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 可是那因为克制而握得发白的指节,和越来越红的眼眶,分明昭示着眼前之人不过是个一十五岁的孩子。 最后,筝儿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拱手一礼,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露着乖巧的酒窝,和白净的小虎牙,“子玉姐姐,若兮姐姐,晏姝姐姐,谢谢你们。我心愿已了,送我走吧……” 子玉抬头望向筝儿,忍尽眼中的酸涩,取出聚魂香点燃,香线笔直冲天,拍了拍灵玉唤出阿柔。 却没有取出束魂鞭,“筝儿,我不捆你,你自己走好不好?” 子玉第一次征求被渡魂灵的意见。 “好……” 阿柔前方带路,筝儿顺从地跟在中间,子玉殿后。 她给了筝儿最大的尊严,一个对阵亡士兵的尊严,无论到哪,他都是堂堂正正的走过去的,不能被锁链捆绑。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是非功过尽分明,镜前,开眼!” 筝儿挺直的脊梁站在镜前,前尘往事一并浮现: “娘!俺是保家卫国,保大宋一方百姓平安,您放心,俺一定能打赢!” 筝儿和母亲在一间草房门口依依惜别,那时的筝儿和眼前的少年人一样,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乖巧的酒窝和白净的小虎牙,一如今昔。 “筝儿!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母亲止不住的抹着眼泪。 “娘,你放心,区区辽贼,能奈我何,俺打败他们就回来。” 筝儿捧着母亲的脸颊,双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痕,转身离开。 业镜内的景象一阵波动: 一日夜晚,筝儿被派去夜间巡逻,另一位和筝儿一起巡逻的士兵突然人有三急,独剩下筝儿一人继续巡逻。 黑暗中,筝儿远远望见草木之间稀稀疏疏有些响动,来不及叫上战友,筝儿快步上前,抽刀出鞘,指着灌木丛处高声呵斥:“何人在此!还不报上名来。” 草丛中,猛然站起七八个成年男子,看衣着,俨然就是辽军的奸细。 听到筝儿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辽军奸细胆子大了起来,从灌木丛中鱼贯而出,将筝儿团团围住。 “大胆奸细!犯我大宋边疆!宋军士兵冯筝在此!你们休想过去!”冯筝的嗓音,带着浩然正气,可细细分辨,却依旧显得青涩与稚嫩。 “小毛孩儿也敢口出狂言,给我上!”辽军奸细蜂拥而上,冯筝奋勇反抗,砍杀五人,但无奈势单力薄,终被奸细乱刀砍死。 死时,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长刀…… 随后业镜内景象突然一转: “俺的筝儿不是逃兵!”一位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得人心脏骤缩。 “娘!”业镜外筝儿满脸担心急迫,伸手想要扶起跪在地上哭喊的亲娘,却在触碰到业镜时,扑了个空,什么都没能抓住。 母子血脉相连,儿子虽然身死,母亲独身存世,可母亲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毕竟与孩子身上的血液有着相同的气息,业镜中会出现筝儿母亲的身影也是必然。 “那日派他夜间巡逻,他趁着战友便溺之时,私逃军营,怎说不是逃兵!” 一位将军高高在上地站在妇人面前,语气中满是轻蔑与冷血。 “俺不是逃兵……”筝儿站在业镜外,微张着嘴巴,脸上写满错愕,他想解释,但却不知道该向谁分说。 “军爷,筝儿他身子骨单薄,会不会是人数太多没看到他?”筝儿娘亲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求情。 “数点兵士时,冯筝未在其列,阵亡将士也没有他的姓名,他就是逃兵!” -- 第37页 “不可能!筝儿他不可能是逃兵!他戍守边疆,他是战士!”那妇人倔强的为她的儿子正名。 “你休要再来捣乱,私逃兵役,罪重诸连,若不是皇恩浩荡,大赦天下,哪里有你撒野的机会。”那将军双目圆瞪,大声呵斥着“来人!把她拖出去!再来胡搅蛮缠,军法处置!” 随后筝儿娘亲被几人粗鲁地架了出去,弃之如敝履,筝儿娘亲伏在地上,悲痛欲绝。 “俺不是逃兵……”筝儿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紧握着双拳,强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落下。 最后,镜像中只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逢人便问:“你看到俺的筝儿了吗?他不是逃兵……” 业镜内的景象消失了,覆盖上一片云雾…… “娘!对不起,孩儿不孝!落了个逃兵的污名,给您丢脸了!”业镜外的筝儿跪在地上,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筝儿,你娘寻你,不是因为丢脸……” 阿柔在一旁注视着筝儿,眼中满是悲悯与温柔,“你娘一直在找寻你的踪迹,并不是因为你逃兵的名号而感觉丢脸。 你的母亲她并不在乎你是不是逃兵,有没有美名。 母子连心,她只是想知道,她的儿子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容身之处,能不能魂归故里……” 第18章 第四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茶社客房内,聚魂香线一阵抖动,子玉慢慢睁开了双眼。 将交叠盘坐的双腿放开,自然地垂落到床边,双眸低垂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小老大,筝儿的灵魂送走了吗?”晏姝偏着脑袋紧紧盯着子追问。 子玉点点头,只见她嘴唇惨白,甚是虚弱。 又在阴间游走一番,体内的阴气更盛。 借着聚魂香的凝聚作用克制了许久,才勉强稳定住自己的三魂,想不到这一次竟耗费了这样多的力气。 不知道是何种原因,自从离开张坊镇。 子玉体内的魂魄,似乎也如同阿柔一般,受到了干扰。 尤其是那陌生三魂,有种即将萌芽破土般的的感觉。 “筝儿,见到他娘了吗?”几天以来,若兮第一次主动和子玉说话。 子玉受宠若惊地转头看向若兮,可细细一想,这番对话不过是随口询问别人的事情,与自己关系不大,心中不免又有些许寂寥。 “他娘,许是早入轮回了……” 子玉摇摇头表示不知,筝儿的魂魄被黑白两兄弟带到了冥府首殿。 那里自有秦广王判决,崔判官写就生死簿判词,之后筝儿何去何从,子玉无需知晓。 “哎……有娘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么久了,还有个念想。不像我,我都记不清我娘长什么样了。” 晏姝酸溜溜的说道,接着又偏着头看向子玉,“诶?对了,小老大,这么久了,怎么也没见你说起过你娘,你娘她老人家还健在吗?现在又在何处啊?” 本来送回了筝儿,大家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漫漫长夜闲来无事,晏姝心想着不如闲扯个话题,也好渡过这无聊的夜晚。 闲扯的目的自然还有另外一个。 晏姝担心若是冷场,子玉与若兮又是之前那番互不理睬的模样。 自己夹在这二人中间左右为难,一定会郁闷得死在茶社里。 “我有两个娘,但都已去世。”虽然家人去世是如此悲伤的事,子玉的语气却异常的显得十分平静。 想不到还真的能从子玉口中挖出一些秘密,晏姝来了精神,“怎么会两个娘呢?啊!我知道了,小老大,许是你爹娶了二房?” “并非如此,我生母早亡,养母抚养我一段时间。” “那你母亲又是为什么早亡呢?养母又是怎么回事?”晏姝还不尽兴,似乎非要把子玉的秘密都挖出来才善罢甘休。 “我亲娘带我跳崖,阿柔救起我,偶遇养母带我回家抚养长大。” “跳崖?”若兮眼中溢满困惑,偏着头看向子玉,“怎会有如此狠心的娘?” 子玉感受到若兮注视自己的目光转过头去。 若兮却在与子玉对视上的一瞬间,躲闪了眼神。 子玉无奈也只能收回视线,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我出生于京张铁路开工那年,家住关外,亲生父亲入关修铁路讨生活。 没想到父亲水土不服,刚去了不到半年,同乡便捎来消息,说他病重,一命呜呼。他的骨灰被同乡带回家时,我还未出满月……” 亲生母亲含辛茹苦独自将年幼的子玉喂养到五岁,又逢时局动荡,关外闹起了饥荒。 母亲孤身一人带着独生女徒步从关外走到关内,一路艰辛自不必说。 进了京城,本想寻娘家人讨生活。 可是再入京城,已是物是人非,逢着外敌入侵,生母娘家人纷纷逃难,不知去向。 走投无路的娘俩钱财散尽,最后只得沿街乞讨。 可那兵荒马乱的时节,家家户户都没有什么油水儿,谁又有闲散的食物施舍。 断粮几日,始终无人理睬,母女二人饥肠辘辘,饥寒交迫,年幼的孩子饿得发昏,起了烧,没钱医治。 母亲抱着孩子跪在医馆门前三天三夜,换来了两个窝头,却没有唤醒医者的怜悯。 可是又能怪谁?大家都为生计奔波,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医馆今后又该如何经营。 -- 第38页 生母无计可施,曾经想带着孩子入了胡同儿。 可是年老色衰,又带着个拖油瓶,哪个胡同儿会平白无故收这么两张光吃饭的嘴。 娘亲怒骂苍天要绝户了,可是骂街又解决不了温饱,眼前在京城已经没有出路,没办法母女二人只能打道回府。 生母带着子玉朝着关外的方向走,恍恍惚惚间,走到了京城以北的山地。 站在悬崖边,年幼的子玉又烧又饿,哭哭啼啼,母亲牵着她悲从中来,将她抱在怀中想要命绝于山崖。 “逢这乱世算咱们娘俩福薄缘浅,今日一起共赴黄泉,来世你寻个好人家投胎,将来锦衣玉食,不至于挨饿受冻,也算为娘对得起你。” 言毕 ,还未等子玉反应过来,母亲紧紧抱住她,跳下绝壁投入水中 。 “寒冬腊月,河水拥着碎冰奔流向前,从高处落入水中与径直砸向地面没什么区别,都是九死一生。” “五脏六腑似乎都调换了位置,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你的精神肺腑,让你变得更加清醒,清醒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疼痛裹挟着每一丝神经。 溺水的窒息感和疼痛带来的濒死感袭来。 想要倒抽一口凉气,却拥入大量冰冷的河水。 水呛进气管,肺里,挣扎也是枉然,根本无法呼吸。” 子玉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窒息感依然清晰。 意识终于越来越模糊,“要离开这里,去娘口中的来世了吗?那里不会挨饿受冻,那里不会再有疼痛,真好……” 随即,子玉脑中的思绪中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昏迷过去。 子玉的记忆本来就止于此,昏迷之后的事情她自然无从知晓,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是从阿柔口中知晓的。 “可就在我昏死过去的时候,就在湍急的河水中。 凭空地,我被一股力量托起,整个身体都浮出水面,逆着河流,漂向岸边。 却又恰巧遇到一失聪老妪路过此处,将浮在河面上的我从水里捞了出来。” 老妪将年幼的子玉紧紧抱在怀中趟回岸边,发现怀中的孩子因为溺水,腹腔内灌了很多河水,嘴唇已经青紫,腹胀如罗,昏迷不醒。 但仔细一瞧,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一息尚存。 老妪惊喜之余赶快急救,过了半晌,子玉呕出一肚河水,但始终未见转醒,老妪心急,背起她疾走回家。 远远见到子玉被救起,河水之中又一女子浮出水面。 外面天寒地冻,河中女子却着一身薄纱衫子,绾着发髻,内着马面裙,全然不似现代人。 俨然一副前明女子的装扮,随即也走上河岸,跟着老妪身后不远处默默前行。 冰天雪地,溺水又受了惊吓,孩子几近濒死,始终不见转醒。 “那老妪也是良善之人,失聪之人听不到呼救却能发现河中溺水的孩子,你们也真是缘分匪浅。子玉,那老妪可是你的养母?” 若兮私心地想知道关于子玉的一切,那些她不曾参与的时光,她都想了解。 “嗯,那老妪正是我养母。” 子玉点头肯定了若兮的猜想,偏过头又对上了若兮关切的眼神,这一次,若兮终于没有躲开。 晏姝的好奇心还没有满足,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子玉,随后继续追问,“小老大,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你这身法术都是和她学的吗?” 子玉接过茶水握在手中,慢慢抿了一口,随后又伸手放到了一旁的炕桌上,“不是,养母只是普通人。” “养母失聪,耳聋久了,便失了言语,每日看守在我的床边,却无法将我唤醒,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养母不能做到的事情,却有人可以帮她做到。 昏迷的那几日,年幼的子玉躺在病床上垂死挣扎,魂魄离体,远远看见生母在一条河畔对着自己招手。 那条河的上空十分幽暗,不见日光。 河岸边开满了无根无茎的红色花朵,妖艳却诡异。 本能驱使下意欲跟着的生母一起去渡河,与那寻常去世的灵魂一般,走阴司路,渡忘川河,登业镜台,入往生殿,饮孟婆汤,入轮回道。 可是还未渡河,子玉的灵魂却被一三魂三魄的魂灵叫住,硬生生牵着从阴司路上逆行而归。 “魂归本体,我这才转醒,醒来看到一幅陌生景象,床边立着一位年老妇人,头发斑白,脸上存着泪痕却带着笑意,面容十分和善,这便是养母。” 而养母身边,又有一人,双脚并未触地,悬于当空,同样也是那副欣慰神色。 仔细辨认,悬于当空之人,便是将子玉的灵魂从忘川河畔唤回之人,她就是阿柔。 “我本十分怕生,可是不知为何,见到养母时,便觉得她温柔和善,竟然生出一丝亲近。” 养母咿咿呀呀口不能言,见孩子好不容易转醒,想要安慰,却又恐怕吓坏了她。 手足无措的指了指一旁的饭菜,随后用两只手指做了个夹菜吃饭的动作,便耐心坐到一旁,眼中满是期待。 “孩子,吃饭吧。”子玉本不理解她的用意,倒是飘浮在空中的阿柔替养母开了口。 清醒,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年幼的子玉从昏迷中醒来的晚上,对母亲的思念如同猫抓一般百爪挠心,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去寻,蜷缩在角落里。 -- 第39页 小小的一团,偷偷的落泪。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亲人了,当时只有五岁的我只觉得天塌了。” 养母看着角落里小小的背影,心疼极了,将子玉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温暖的手心和富有节奏的心跳声抚平了子玉内心的恐惧与思念,最后终于在养母的怀中安稳的睡去。 “开始时我本不知她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但是之后的日子,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在她身后叫她,她不应声,问她话她不回答,只会与我打手势,我才方知她的境况。” 第19章 第四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子玉的养母虽然耳聋口哑,无法说话,无法与人沟通,但是心地善良,将子玉的衣食住行照顾得很好。 尽管家中粮食无多,养母每日却利用仅有的食材,换着法子做些好吃的给病弱的子玉补养身体。 又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有的母爱,都一股脑儿的给予这捡来的孩子,给予她最悉心的陪伴,甚至超过她之前所拥有的。 春天冰雪消融,大手牵小手,母女二人一同上山上挖野菜,在山上捉一些蚱蜢回家给鸡吃,鸡窝中捡回的鸡蛋尽数落入到子玉的饭碗中。 在小柴屋的后院开垦一片菜地,一同播种浇水。 夏季到来,二人到河边捞些鲫鱼,回家炖成奶白色的鱼汤打牙祭。 本来经历过溺水,子玉十分害怕这些河流湖泊,可是想到可以抓鱼改善生活,对水的恐惧全部转化成对鱼汤的渴望。 秋天是最忙碌的季节,山上漫山遍野的山里红,酸酸甜甜,还有黄灿灿的柿子,摘回家摆在窗台边,等着柿子变得绵软成熟。 冬天,围在火炉旁,安安静静地写写画画。 “养母不识字,所以我与养母一些简单的交流只能通过画画来表达。” 子玉的眼中终于流露出对往昔的留恋,虽然转瞬即逝,但是足够若兮敏感地捕捉到。 养母将自己无限的母爱给予子玉,弥补了她内心所有的空缺。 年幼丧母的若兮也十分渴望这样的爱,见到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子玉可以得到这样弥足珍贵的东西。 又在自己不曾参与的时光,有养母这样爱护子玉,若兮竟对子玉的养母心生感激。 母女两个人之间不能言语交流,本不是一件好事。 但庆幸有阿柔在一旁,每日都会找些机会与子玉对话,玩耍,谈心,才使得她的语言功能没有退化。 阿柔生前,想必也是家世优隆的富家千金,饱读诗书,虽然身死,但是记忆残留。 她见子玉如此孤单,时间久了总不能不学无术。 便将自己记忆中残存的知识,尽数交给子玉,如同家庭教师一般。 “有一天,我站在养母面前忸怩半天,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娘,会读一些简单唇语的养母,当场泪如雨下,激动得抱着我久久不肯放手,我才方知原来养母竟是这般珍惜这份亲情。” 那段日子,虽然物资并不充沛。 但是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毫无血缘关系的母女二人,却一起携手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仿佛子玉天生带着晦气一般,刚刚拥有的东西总会被无情地夺去。 一年入秋,养母开始不停地咳嗽,最后严重到整夜只能坐在床上才能打盹片刻。 年幼的子玉焦急万分又不懂得去寻大夫,不多时,养母便一病不起,呕血身亡。 “养母去世那晚,是我人生最黑暗的夜晚,那一晚的悲痛甚至超过了我失去亲生母亲。 所幸阿柔一直陪伴身边,教我埋葬了养母。 可是放眼望去,天下之大却不知何处容身,只能形单影只的住在养母留下的柴屋里,回想养母生前交给我的技能,努力生存。” “子玉……”几日来若兮第一次呼唤这个的名字。 子玉简直受宠若惊,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若兮,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你会记恨你生母吗?” 若兮轻声软语询问着子玉,她想过去轻轻抱紧子玉,想亲口告诉她即使没有了母亲,这个世上也会有人继续爱她关心她。 至少,自己现在就这样,满心满意地,喜欢她,关心她。 可是万般冲动只能遏制在脑中,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做这些。 子玉看着若兮,垂眸摇了摇头,“我知道她有她的苦衷。” 话从口出,堵了外人的口,却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哪有亲娘真的狠心葬送自己孩儿的性命,轻言原谅很难做到。 可若是到了当时那般地步,或许又真的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不经历当时的处境,也无法将心比心。 子玉也想过要怨恨亲娘,但又不知道这怨恨应该从何而起。 恨她自私吗?可是她明明山穷水尽却没有抛弃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带在身边。 她放弃了尊严,尽她一切所能想办法,四处碰壁却依然不敢放弃。 恨她带自己赴死吗?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解脱早些转生,以她当时的处境来说似乎并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生母眼界有限,没有生存本能,自己活下去都很困难,何况还带着生病的孩子,或许真的只有死亡才能换来解脱。 -- 第40页 难道真的要恨她生下这个孩子吗?子玉是遗腹子,母亲却依旧将她生下,这样的予生恩情又怎能轻易报偿。 况且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游方渡魂的那些日子,子玉见过太多的生死,这最无从怨恨的便是出身…… 万般的不理解,万般的埋怨,只能化作一句“自有苦衷”,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拥有的这般法术?你的师父又是怎样找到你的?” 此刻的若兮终于抛却了之前的顾忌,敞开心扉看着子玉温声询问。 “遇到我师父时,他正在游方途中,与我只是偶遇。” 子玉看向若兮的眼神变得柔和,每每看着若兮的眼睛,子玉始终没有拒她于千里的底气。 每每看到若兮那温柔似水的眼神,也总会触动子玉内心最柔软的心弦。 “当时看他面容不善,身边又跟着一只杂毛白狗,就是它。”子玉指了指地上睡得已经翻白了的小白。 当时的小白一直冲着子玉吠叫,从小到大从未养过狗的子玉并不理解当时小狗的肢体语言。 她不知道小白摇着尾巴想要往她身上扑,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兴奋,是对主人的欢迎。 当时的子玉只觉得小白凶神恶煞,一时心惊便想逃离。 谁知道,师父却在她身后大喊:“你若不想伤那孩子性命,损她阳寿,就来寻我!”随后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如何寻我!”想必这话是冲着阿柔说的。 “本以为是个疯癫道人,谁知道阿柔竟真的去寻他,还把我劝说去拜了师。”子玉自嘲般一嗤。 “阿柔认得你师父?”晏姝满眼好奇。 “略熟。”这时,客房内一幅侍女古画突然开了口。 晏姝一惊,“老祖宗!算我求求你,你行行好,下次现身的时候不要这么突然!” 晏姝坐在一旁捂着胸口抱怨道。 “阿柔,你是为何会出现在那条河里?又为何刚巧可以救下子玉呢?” 若兮在一旁也是满腹疑问,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竟真的如此神奇,令人难以置信。 “具体的原因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我睁开眼,便飘荡在这世间。 许是我生前便是投河而死,可却不知为何无法魂归地府,所以日日都会到那身死之地受那无穷无尽的煎熬。 每日在同一时辰经历一遍生前死亡的瞬间,痛苦而绝望。” 那日阿柔投身于酒壶上,声音瓮声瓮气的。 今日投身于古画之上,细细听来竟如同百灵般伶俐悦耳,想必身死之时年龄并不算大。 “那日,我又被迫回到河中受刑。 时辰过了,我才迷迷糊糊从河中醒来,却眼睁睁看见子玉的母亲抱着她投入河中。 见到子玉的时候,我便心生怜爱,又因为每日亲身体验这溺毙之苦,不愿他人与我共尝苦刑,就径直飘过去救她。 等到再回头寻她母亲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阿柔的语气中带着愧疚与自责,若是当初自己动作更快一些,说不定可以多救一人的性命。 如果亲生母亲还在身边,子玉是不是也就不会经历之后的悲痛,或许会变得更开朗些。 阿柔看着子玉长大,有些时候对她的感情不是母女也胜似母女,阿柔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子玉可以快乐。 “见到子玉师父之前,子玉身上便沁有不明三魂。 那三魂阴气强盛,子玉每每噩梦来袭之时,那陌生三魂都想夺她主权。 我曾仔细探查那三魂来历,却发现那三魂阴气极重,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触及。 我也曾怀疑子玉这般光景是我的阴气所致,本想离开子玉还她清净安宁,却因为相处久了,舍不得离开。 并且我发现,每日跟着子玉,竟不用再回到那条河受刑,于是便搁置了离开的念头,直到那日见到师父。” “另外那三魂,师父可曾言明来路?” 若兮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子玉的经历吸引,口渴了伸手从炕桌上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却忘却了这是子玉的茶杯。 晏姝看在眼里,又默默地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子玉面前,权当无事发生。 “很遗憾,师父也未曾说明。”子玉摇摇头,想起师父的谶语,想起自己的身世,默默叹气。 “那日我循着师父的指引找到他,师父言明我阴气甚重,若不加以节制会害了子玉性命。 但是若是离开子玉,便会再去受那溺水刑罚,想必我们之中必定有些渊源和因果。 因此劝我带上子玉,上山修行,修炼克制陌生三魂的心法,也修行不受我阴气干扰的法术,救人救己。”阿柔耐心为若兮解释。 从养母去世那日开始,阿柔发觉子玉不再敞开心扉,不敢再轻易地拥有任何东西。 因为以她有限的经历看来,自以为曾经拥有,一旦失去,便如蚀心跗骨一般,痛彻肺腑。 阿柔焦急,却无可奈何,她不知道,带着子玉重返人群,对子玉本身来说是好是坏,不知道子玉会不会受到伤害,不知道子玉会不会不适应。 所以见到师父的一刻,阿柔是如释重负般的踏实。 “其实带她去拜师也有我自己的打算,我怕子玉时间久了心中憋闷,又怕她不能养活自己,所以便劝着她上山拜师,只为求她好好活下去。” -- 第41页 “你的师父对你好吗?” 若兮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却是深思熟虑的试探。 “嗯,连子玉这个名字也是师父给她取的。”阿柔在一旁开口,似是随意聊着家常。 “哦?可是有些寓意在里边?”晏姝转头看向仕女图。 “子玉,籽玉,玉石温润且属阴,用以寄托阿柔魂灵,又可滋养我的身心。 师父特地寻来一块上等羊脂白玉赠送与我,又取籽玉自高山而落,受水侵蚀而有沁色之意,寓意我魂灵有沁,我便因此得名。” 子玉仔细解释着自己的名字由来。 “小老大,那你可以行走阴阳两道是天生的吗?还是与那侵染你的灵魂有关。” “应该是与侵染的陌生三魂有关,我溺水之前并未有此能力。 溺水之后,体验了濒死,又有阿柔引路重返阳间,才可以行走阴阳两道。 不过这也要感谢我的师父,遇见他之前我只会被陌生三魂控制,并不懂得利用。 是师父发现我既然可通阴阳,又因有阿柔引路,可安全归来,所以传我心法口诀,以我为引绳,引渡迷途游魂回归正轨。 又带我游方历练,一边助我将这本事修炼纯粹,一边寻找与那陌生三魂和解的方法。” 子玉在一旁补充着,平静的样子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琐事。 若兮了然地点头,“子玉,你师父对你可谓知遇之恩。” 话虽说得淡然,但是心中却无比羡慕阿柔,羡慕师父,羡慕他们都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在子玉身边,有名有份。 “嗯。” 子玉挤出一个平淡的鼻音,使得过往的一切画面戛然而止。 第20章 第四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三) 已经过了子夜,晏姝打着哈欠,眼皮打架。 子玉与若兮各怀心事,坐在炕桌两旁,谁都没有再继续说话。 空气又冷得滴水成冰,但晏姝已然无所谓了。 此时此刻,只有睡眠能够吸引她。 其他一切事情,都是无关紧要。 “小老大?若兮?我们休息吧?” 晏姝实在坚持不住,她感觉,如果自己再不躺下睡觉,马上就可以像马一样站着睡着。 “睡吧。”子玉点头。 说完却和若兮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起身,又分别朝着床的两头走去。 该死的! 这茶社为什么只有一间客房! 为什么客房只有一张大通铺! 老娘绝不能再夹在这两人中间! “等等!”晏姝一声哀嚎,让刚脱下鞋的二人驻足。 “小老大,若兮,不瞒你们说,我曾经发过誓。”晏姝的脸上写满了神秘。 “你发誓?什么誓?在哪发誓?” 若兮听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不明所以地看向晏姝。 “对!发过誓,发过毒誓!就在从张坊镇回去的路上。” 晏姝趁着二人都呆立在床边的空档,一屁股把子玉拱到床中央。 随后一个鱼跃飞趴上床,滚到床的一侧。 翻身将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得意地说道:“老娘发誓,若是再夹在你们二人中间,我出门就崴脚,放屁就岔气儿,打雷就被劈!” 说完翻身朝着外侧,头也不回地说:“睡觉喽!晚安!” 房间内瞬间又恢复了安静,晏姝的玩笑并不好笑,如同落入油壶中的石子,激不起一丝涟漪。 若兮无奈摇了摇头,脱下鞋袜安安静静上了床,占领了大床的另一侧,翻身面对着床的外侧睡去。 子玉看了看占据大床两侧的二人,又看了看唯一的空位,垂着眸子,将炕桌端到餐桌上,睡在了正中央。 黑暗中,三个人却都睁着双眼。 子玉和若兮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晏姝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意,但这不代表她就对所有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子玉看向若兮时眼中的神情,和新年时,若兮的手被不小心触碰到时绯红的脸颊,这一切她全部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不能表达出羡慕与嫉妒,在这人世间飘萍沉浮,她又有什么资格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 只有在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这样一旦失去,才不会那样撕心裂肺。 想到这里,晏姝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脑中复杂的想法赶走。 她用力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子玉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的呢?我的喜欢她会接受吗?她应该也不是对我毫无感觉吧…… 不然那天当我鼓起勇气吻了她的时候,她若是不接受也不会回应我…… 可是明明她有所回应,最后为何又将我推开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子玉只是不会拒绝别人? 难道从始至终只是我一厢情愿,难道是我自己太自私了? 只顾着把我的一腔热血全部撒到她的心头,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是否接受这份爱? 又是否逼迫得太紧没有给她充分的机会去考虑和拒绝我? 若兮侧身枕着双手,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若兮,对不起。 我连自己是谁,将要去哪里,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都不知道,我又怎么配把这样一个完美的你放在心上。 我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命运,我有常人忍受不了的因果,每一个亲近的人最终都离我而去,我的生命中伴随着死亡。 -- 第42页 你跟着我,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如果我没办法承诺你一个美好的未来,那我又有什么资格拥有现在这样美好的你? 长痛不如短痛,趁着一切都还没发生,我便将你推离我身边,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幸福。 所以,我将竭尽全力陪着你找到那个可以给你幸福的人,然后坦然的面对我最终的结局降临。 子玉仰面平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眨眨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与虚无。 失眠的夜晚,床板就显得特别不舒服。 子玉向左翻身,想到若兮睡在左侧,打消了念头。 向右翻身,看见睡姿极度扭曲的晏姝,也是碍眼。 平躺在床上,右臂后侧的伤口还没痊愈,床板硌得伤口刺痛,骨头酸麻。 实在无心睡眠,只能起身。 子玉披上外衣,出去吹吹冷风,透透气。 小白见到子玉起身,赶忙站起身摇着尾巴跟在脚边。 子玉俯下身揉了揉小白的头毛,打开了房间的门,又在房间外将大门轻轻合上。 领着小白走出茶社,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带着些雾水的冷气吹进人的鼻腔,灵台登时清净了一些。 走出去几步距离,子玉胸前的灵玉微微一凉,随后恢复了平静。 “你去了哪里?”子玉止住步子,垂眸低声询问。 “那茶社婆婆有问题,我去查探一番。” 四下一片寂静,阿柔自灵玉中与子玉沟通。 “看出什么了吗?” “看不真切,我总觉得她的魂灵并不完整。” “你去监视她有什么发现吗?” 子玉有些警惕的询问。 “刚才见她外出了,到了一处树林旁,停留了多时。” “她去做什么了?” “这我看不清,她身上好像有镇邪驱鬼的法器,凭着我自己,一时间难以靠近。” “既然魂灵有缺,又怎会有镇邪驱鬼的法器? 若是有法器,若她本身是鬼,第一个受影响的难道不是自己?” 子玉眉头微蹙十分疑惑。 “这我便不知了,子玉不如我晚些再去探访?” 阿柔悄悄询问子玉的意见。 “不妨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或许这茶社婆婆并不是恶灵也未可知。” 子玉仔细回想婆婆的面相,绝不是邪恶厉鬼那般妖媚。 于是心中隐隐有了些直觉,因为这直觉来的祥和而温暖,所以子玉姑且认为那茶社婆婆并非歹人。 “子玉,这么晚了,你为何不去安睡?” 阿柔这才发现一向冷静的子玉,今日有些反常。 “心中有些烦乱,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子玉随口回答着。 “子玉,你最近心神不宁,可是与那三魂有关?” 阿柔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应该认真探讨一番。 自从张坊镇出来,阿柔便觉得自己的灵质好像受到了不明气息的波及。 阿柔的魂魄不全,不像阳间之人对于魂灵的波动并不敏感,阿柔的感受更为直接,更为明晰。 刚好此刻同时感应到子玉的内心似乎也很焦躁,阿柔联想到这二者之间或许有些联系。 “我不清楚,方才引渡筝儿魂灵之时,那三魂愈发强盛。” 子玉脚步顿在那里,双手握着拳头,咬着下唇暗暗思忖片刻,“阿柔,若是有一天,我控制不住那陌生三魂,生了祸端,你一定要想办法杀了我。” “子玉,师父说过,关于那三魂,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定会有办法的。”阿柔言语宽慰着子玉。 “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办法在哪里呢?陌生三魂好似敌人在暗,只需轻轻地试探便可感知它强大的能量。 它对子玉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每次渡魂时吸收到阴气便如春笋般破土而出,伺机而动,想要乘虚而入。 然而时至今日,子玉对那陌生三魂从何而来,是好是坏,会不会觉醒,觉醒之后又蕴藏着多大的能量,这一切都无从所知。 仅是管中窥豹就已经需要大量的精力去克制,若是有一天真正面对面时,子玉并没有信心可以战胜它。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连铃铛都还没找到,又遑论去找什么系铃人呢。 又是一阵北风吹过,钻进了领口,有些冷了。 子玉抱紧被吹得冰凉的双臂用力搓了搓,该回去了。 一转身却迎面看到若兮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子玉抬起头对上若兮的眼神却在不自信地躲闪。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冷静下来的子玉,言语中又恢复了满是客气的疏离感。 小白摇着尾巴跑到若兮脚边,若兮俯下身抚摸了两下小白的头毛,随后又直起身,“见你起身外出,担心你受凉,出来看看你。” 说这话的时候,若兮直视着子玉的眼睛,真挚而急切。 “为何对我这样好……” 子玉垂眸,尽力闪躲着对方炙热的目光。 “我的心意,你知道,我喜欢你。” 若兮的话,直接地让人无法迂回,无法逃脱。 “你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吗?” 话一出口,子玉的心却似乎已经提到喉咙。 -- 第43页 她多么希望若兮可以说出有喜欢的人,这样子玉就可以找出一大堆理由,将自己与若兮心中曾经喜欢的人做出比较,最后轻而易举又顺理成章地,将自己从若兮心中排除。 可是,子玉却又多么私心的希望若兮从未喜欢过别人。 这样,若兮这样美好的情感便是自己专属的,独一无二的。 这种感情,哪怕自己不配拥有,光是清楚的知道,便足以让人心生十二万分的荣幸。 “没有。” 听到若兮否定的回答,子玉竟没有想过自己心生雀跃的程度,竟会如此强烈,胜过此生无数次的悸动。 可是这雀跃也是转瞬即逝,“那你怎知何为喜欢?”子玉不得不克制。 “子玉,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我的心。 我会控制不住的关心你,关心你的身体,关心你的心情,在意你的意见,在意你的一切言语与眼神。” 若兮看着子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若兮,你是医女,人们都说医者仁心。医者,会对所有的病患生出关心怜爱之情。”子玉终于抬起头,认真的对若兮解释着。 可是这话又何尝不是解释给自己听的。 若兮是医女,本就心地善良,对所有的人都好。 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或者连普通人都比不了,又怎么配承受她一片赤诚的喜欢。 她太过于美好,美好的如同暗夜里的明珠一般。 她存于世的作用,就是照亮许多人的前路。 然而卑微的自己,又怎么忍心碰触,又怎么配独自占有。 “可我对你,和旁的不一样!” 若兮急切的解释着,满心满意地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捧到子玉面前。 “你又怎知不一样?” 子玉的眼中如一面平静的湖水,平静得令人寒心。 “我记得小时候娘生病的时候,我爹就会关心她,我娘的一举一动爹都很担心,仿佛做什么都要跟着,我爹这样关心怜爱我娘,便是喜欢。” 若兮急于解释,可话一脱口,她也知道是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子玉说的并没有错,今生除了子玉之外,她从来没有将谁这样完完整整地放在心尖上。 所以,她应该是不知道何为喜欢的吧…… 可若是连关心对方,在意对方,都不能称之为喜欢的话。 那喜欢,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爹,也是医者……” “可……” 一阵风吹过,吹凉了若兮一腔心头的热血,吹散了苦苦支撑的仅存的侥幸。 “若兮,你一直医病救人,积德行善,因果循环,苍天有道,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好人。 她会竭尽所能,给你世上最完整的爱,最温暖的体贴,最完美的幸福。” 子玉的话明明听上去那样美好,可不知为何,今时今日,听上去却那样残忍。 “可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若兮的心已经凉到谷底,可是又不肯轻言放弃。 若是可以,她多想让子玉看看自己的心,不是临时起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的选择,是无法轻易动摇的坚定。 “因为……那些东西,我一直都不配拥有,又何谈给你……” 子玉的眼神黯淡了,她不忍心再去看若兮那从充满希望慢慢变成失望的眼睛。 “子玉……” 若兮还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可是所有的路,都已经被对方严丝合缝般封堵住。 “好了,不早了,回去睡吧。” 说完,子玉低着头,绕过若兮,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朝着茶社走去。 小白在二人之间左顾右盼半晌,最后只能蔫头耷脑地跟着子玉回到了茶社内。 独留若兮一人呆立当场,黯然神伤…… 第21章 第四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四) 第二日一早,子玉点燃聚魂香,独自坐在房中冥思入定。 每次引渡魂灵之后,都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稳定神魂。 虽然痛苦,但是子玉早已习以为常。 若不是因为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才必须负担起这样的使命,子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如同常人一般自由。 她并不想要这强加于自己身上的能力,看似强大,可是强大背后带来的,需要承担更多的风险,背负无限的痛苦。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自有因果,才使命如此…… 见过太多人世间的无能为力,引渡过太多执念如斯的冤魂,子玉每次只能用自有因果安慰自己。 否则,便会生出更多的怨怼,无处申诉。 与其痛苦地握紧不放,不如潇洒地脱手,换自己内心一份安宁…… 开得再绚烂的心花也有枯萎的时候,即使再强大的内心,也会体味到挫败的感觉。 昨晚的探问,使得若兮内心落入谷底。 一次的试探得到的是推开,第二次的探问得到的是拒绝。 若兮也是有分寸的人,她没有继续打扰子玉,独自带着小白外出散心。 自从若兮出现之后,小白转了立场一般,若是没有原则性问题,平日里还是最喜欢和若兮待在一起。 今日最为奇怪的是晏姝,一向聒噪的她却始终安安静静的,起床之后到了茶社前堂就没有了响动。 -- 第44页 不过,子玉与若兮心事重重,无心顾及他人,谁都未能察觉晏姝的异样。 中午,若兮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些许,带着小白回到茶社。 把小白独自关在房间外,走进房间默默收拾行李,见到子玉依旧盘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起身,也不便打扰,静悄悄收拾好行李,转身又出了房间。 到茶社前厅,见到晏姝呆坐在茶案边,一口一口吃着茶点。 小白眼巴巴地坐在晏姝脚边,可怜兮兮地将下巴搭在晏姝腿上讨食,平白地等了半晌,什么都没能等到。 若兮心中烦闷,也走过去坐到晏姝身边。 伸手捏起一小块茶点放入口中,心情郁郁,连昨天吃着香甜清爽的小茶点,今日也变得食之无味,味同嚼蜡。 两人沉默地吃着茶点,都未做声,吃了半晌,也就沉默了半晌。 若兮方才察觉到晏姝有一丝不对劲。 平日里见到人,她一定吵吵闹闹,今日却默然无语。 若兮带着满眼的疑惑偏过头看向晏姝,这一看便察觉有异常。 只见晏姝双眼无神,嘴唇青紫,机械般地,将茶点一口接着一口塞入口中。 再仔细看去,点心盘已经空了三盘。 若兮起身去查看装茶点的竹筐,似乎已经被晏姝吃进去半筐。 从早上算来,竟然吃了半日光景。 抬眼看晏姝,见她此刻腹胀如罗,险些就要撑爆了。 若兮惊得赶快将晏姝手上的茶点抢过一旁,指尖夹住晏姝脸颊,焦急地呼唤着:“晏姝,莫要再吃了,快吐出来!” 随后又手忙脚乱地拍着晏姝后背。 这个时候晏姝才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口中艰难地挤出三个字:“老祖宗……” “老祖宗?” 若兮暗忖这话的含义,随后恍然大悟,忙开口:“阿柔姑娘,是你吗?这是怎么了?” 屋内子玉听见外面的声音,伸手一摸胸口灵玉。 灵玉温热,阿柔不在玉里,随后赶忙起身推门而出。 见到晏姝的样子,瞬间猜了个七八分。 “子玉!快看看晏姝是这么了!” 若兮焦急地唤着子玉,还不忘拍着晏姝的后背。 子玉掏出灵玉,怼到晏姝面前,大声呵斥道:“阿柔!快出来!莫要作怪!” “阿柔?”若兮满脸疑惑看了看灵玉,又看了看腹痛难忍的晏姝。 就在此时,客房中古画又突然开了口:“下次再呈口舌之快!就没这么客气了!哼!” 言毕,子玉手中灵玉一凉,微微颤动,阿柔又回到了灵玉中。 见到晏姝此时情况已然十分紧急,若兮也顾不得许多。 一手掐住晏姝脸颊,另一手腾出两根手指伸进晏姝喉咙。 随着一阵剧烈的呕吐声音传来,晏姝终于将那半筐入腹的茶点尽数吐了出来。 茶社婆婆闻声赶来,推门时,正见到晏姝吐得正欢,默默转身出门。 回来时,手中带来了扫帚和抹布。 若兮本以为会惹怒婆婆,小心翼翼陪着不是:“婆婆,对不起,弄脏了茶社,我这就洒扫干净。” 却没想到婆婆并未生气,一如往日的从容:“无妨,房间脏了,洒扫干净便是了。” “实在抱歉。” 若兮心有愧疚,接过茶社婆婆手中的抹布,又将扫帚递给一旁的子玉,二人与婆婆一起打扫地面。 “不必抱歉,做错了事,才需道歉。即便错了,若能补救,也是圆满。” 那婆婆始终笑容和善地看着若兮,好像婆婆从来都不会生气一般。 洒扫地面时,子玉始终不发一语,眉头紧锁。 若兮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子玉周身散发出的怒气。 洒扫完毕,若兮照顾着将胆汁都要呕出的晏姝。 子玉咬着槽牙,转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即便她努力控制着情绪,但是“嗵”的一声关门声,还是让人心头一惊。 “为何如此!”子玉强压着怒火低声质问阿柔。 子玉生气时,音调并不高,但是语气却让人胆寒。 “是她口无遮拦!”阿柔苍白的解释着。 不知为何,见到子玉发怒,阿柔竟然生出一丝心惊。 “她说了什么?让你这般生气?只有上身才能解你的怒气?你可知你身上阴气甚重,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子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但是听得阿柔心惊胆寒。 “她说我,当初救你为何不上了你养母的身,这样就有吃有喝,还能给你当个便宜娘……” 阿柔觉得自己已经被子玉愤怒的气场震慑到,无力地辩白着。 沉默片刻,子玉开口质问,“所以,你为何当初不上我养母的身?” “我自知阴气甚重,普通人经受不起。” 子玉的质问,让阿柔不得不低头。 当时上身晏姝,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脑。 阿柔本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做法不可理喻。 “既如此,今日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你可知,鬼物上身,损阳寿,也损你的道行!” 随后子玉声音低了下去,似在自言自语,“我身边没有人可以长久得活下去,我不希望你再因为这些事,损了道行,离我而去……” -- 第45页 阿柔本以为子玉会继续责怪自己,却没想到听到的是子玉将心中的话一股脑的说出。 阿柔顿在当空,一直是自己寄托在子玉的灵玉中,她以为自己处处依靠子玉。 却独独没有想过,原来子玉的心里也是这样需要她。 见到难得敞开心扉的子玉,阿柔不知为何却觉得心中酸酸的。 子玉不再说话,独自平复自己心中的怒气。 因为在意才会生气,因为在意,才会变得患得患失。 房间内静的出奇,甚至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半晌,晏姝终于吐干净,若兮扶着她走进了客房。 晏姝整个人摊在床上,蜷缩在床的一角。 脸色惨白,额头冒着虚汗,胃中翻江倒海泛着酸水,又如同有人用锤子重重的敲击肚腹,疼痛不堪,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怎么样了。” 子玉询问若兮,眼神却盯晏姝身上。 “食伤脾胃,食物逆流,又受了寒气,恐怕需要调养一阵子了。” 若兮无奈叹叹气,满怀希望的抬起头看子玉。 却发现子玉始终闪躲着自己的眼神,又失望地垂下眼眸。 茶社婆婆似乎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见到晏姝如此反常,她不闻不问不好奇。 只是晚餐的时候,为晏姝端来一碗刚刚熬煮好的,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嘱托她趁热喝下去,暖身健胃。 若兮端过粥碗,照顾着折腾了一天的晏姝,将小米粥一口一口地喂入晏姝口中。 半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入肚,晏姝这才止住了胃痛,面色缓解了些许。 胃里的灼烧感退去,只觉得筋疲力尽,最后沉沉地睡去。 天色见晚,见到晏姝已经安然无恙,房间内又恢复了极度的安静。 子玉余光看见若兮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怎样与她独处。 想着距离睡眠时间还早,于是起身推开房门,想到茶社外边透透气。 见子玉起身外出,若兮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也披上一件外衣,跟了出来。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相差一步距离走着,但却谁都不肯主动打破这步余地。 只有小白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走,妄图拉近这二人的距离。 广寒清辉,月影似梦,远处的白桦林随着晚风影影绰绰。 借着清冷的月色,子玉见有一人影,伫立于白桦林外。 便迈着步子,向着人影的方向蹑脚走去。 人影渐渐明晰,原来是茶社婆婆。 婆婆送完米粥之后就独自出了茶社,原来是来了此处。 此刻见婆婆手持佛珠,对着一通半人高的墓碑。 嘴中喃喃如呓语,佛珠转动,佛语窃窃。 子玉仔细辨认,方知婆婆念得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原来是为超度亡魂。 一阵寒风拂过衣领,寒气甚重,子玉手握半拳置于嘴边,轻声咳嗽。 阿柔听见子玉的咳嗽声,快步走上前去,将外衣披到了子玉身上,扶住了子玉单薄的肩膀。 子玉轻轻拍了拍若兮的手背,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佛音骤停,婆婆发现了来者。 子玉有些抱歉的迎上前去,“婆婆,对不起,我二人并非有意偷听。” “无妨,经书已经结束了……” 婆婆垂下了手中的佛珠,转身依旧是那副笑容。 看着子玉与若兮,婆婆的笑容,一如往日那般温暖和煦。 子玉面带歉意与若兮朝着墓碑望去。 墓碑上刻:爱妻顾李氏问筠之墓。 “不知此处葬着何人?”子玉轻声询问。 茶社婆婆偏头看向墓碑,眼中写满思念与留恋。 转过头来,细细打量子玉与若兮。 见二人并肩相依的模样,婆婆似是了然,随后轻声叹了口气:“姑娘,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第22章 第四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五)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发生在宋朝天圣年间的事情。” 茶社婆婆的思绪飘回了很久之前。 在大宋的边域,银州府,有一党项贵族府邸,府中人世袭旧唐皇姓李姓。 李府生一千金,名唤问筠。 千金不爱红妆爱武装,能骑善射。 平素里问筠爱骑着白马出府游玩,白马银枪,如翩翩少年郎。 但她的父亲对其宠爱有加,总是纵容。 银州府即然是边域,大宋朝廷自然安排节度使,行使节度职能。 节度使府内也有一千金,名唤允儿。 与党项贵族千金李问筠年岁相仿,感情甚好。 二人平日里同出同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同长大。 但随着二人年纪的增长,两族关系却出现嫌隙,从亲密无间变成剑拔弩张。 党项贵族与大宋节度使碍于民族之间的差异,拼命阻拦二位千金交往。 但年岁渐长的二人,又岂肯当成笼中金丝雀。 何况,民族嫌隙与家族恩怨,和年少的二人又有何干? 明着不能交往,便偷偷相约跑出去玩耍。 有一天,问筠带着允儿,骑着一匹白马,游玩至一间祠堂。 问筠跳下马背,携手与允儿一同走入祠堂。 祠堂内供奉一鹤发老翁,慈眉善目,手执红绳,露着可拘笑容对着堂下二人。 -- 第46页 “允儿,这里供奉的是何人?看这和蔼可亲的模样,倒像是个好的。” 问筠看着好奇,便转头询问身边的允儿。 “这是汉家的月下老人。” 允儿眼角弯弯,笑着为问筠解惑。 “月下老人?赐什么的?” 问筠似乎从未听闻过一般,转过头细细打量高台上的月老神像。 “姻缘……”允儿回应着问筠。 “哦?这倒有趣,允儿,你我不如一同拜一拜!” 说罢,问筠径自拉起允儿的手,邀着允儿,双双跪在月老儿面前。 问筠光是跪拜还不罢休,又从香炉座下取出一根红绳。 先将一头,认认真真地绑在允儿手腕上。 另外一头,环住自己手腕,随后转头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见问筠虔诚跪拜,允儿无奈一笑,任由着她胡闹。 跪了少倾,二人起身。 允儿似嘲笑一般的问道:“见你拜得虔诚,可是有喜欢之人?” “当然。”问筠却显得理直气壮。 “不知是哪家才子?” 允儿似是调笑的话说出口,心中却如针刺般隐隐作痛。 问筠听见允儿的问话,转过脸庞,真挚的看向允儿,眼神如同火焰般炙热,“不是才子,倒是佳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允儿的眼睛,真挚而诚恳。 问筠言毕,允儿一怔,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回应。 原来,刚才允儿跪拜之时,也曾闭上双眼虔诚祈祷,也曾默念一人姓名。 这人,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可是,二人不同民族,不同阶级,在如今这个世道,又如何自处? 她是党项贵族千金,自己是大宋节度使女儿。 本朝,两个民族积怨已深,如果被家人发现,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被家人强行分开事小,若是以后两族之间出了战事,私通外敌的罪过降下,谁又能扛得住。 何况,贵族掌珠,锦衣玉食,问筠若是跟着自己,自己又有什么本领给她幸福呢? 想到这里,允儿终于决定快刀斩乱麻,摇了摇头:“你我同为女子,这个不能作数的!” “可我是认真的,而且你看,我们有红绳作为信物!” 党项千金将红绳举到允儿面前。 “莫要再提。” 允儿不等对方再辩解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祠堂。 就是这次祠堂内的闹剧,允儿似乎伤透了问筠的心,二人再未走动。 没过多久,允儿就听见李元昊叛宋自立西夏的消息。 边境狼烟四起,民不聊生。 得知年少的玩伴如今与自己家国两立,允儿父亲又因节度不力,辖区内竟生叛乱,被斩首示众。 虽然大宋皇帝大赦天下,免了株连,允儿才能幸免于难。 但她悲伤欲绝,遁入空门,出家为尼。 后来,西夏频频骚扰大宋边境。 更有一传言,西夏有一妖女,可指挥妖兽。 纵使大宋士兵奋力反抗,终归抵挡不过。 彼时,允儿已修得一身武艺,奇门秘术修得尤为精进,专克妖物。 战场上,随着允儿一门僧尼的加入,战局陡然发生转变。 有允儿等人护法加持,宋军更是捷报频传。 直到那日,西夏与宋军对阵战场。 西夏不知从何处找来远古巨兽,那巨兽两对长牙,头骨耸立长鼻如蛇,满身毛发。 腿粗如柱,腿上又捆有长矛尖刺。 巨兽皮糙肉厚,横扫千军,冷兵器难以刺穿它的皮肤。 宋军一时难以靠近,无计可施,似乎败局已定。 允儿照常摆阵御敌,却不知为何心神不宁,无法专心驱动法阵。 心中总是回想起年少之时的种种场景,而每个场景中,都是问筠的身影。 三心二意,险些破了阵法。 好在允儿有七大弟子在旁护法,她终于凝神定气,催动阵法,助宋军大破敌营,扭转了乾坤。 又巧用地刺,刺穿巨兽脚心,巨兽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宋军蜂拥而上,终于斩杀古兽。 可就在古兽轰然倒地之时,允儿赫然见到对方战车上,伫立着施法妖女。 细细望去,心中大惊,那妖女不是别人,正是年少玩伴问筠。 不过此时,对方着一身妖艳红袍,媚眼如丝,唇红如血,面目狰狞,怒火中烧,手挥妖旗,全然不复少年时。 见古兽扑倒,那妖女震怒,飞身进入宋军法阵,二女斗法于阵中。 最后西夏妖女终于败下阵来,身死当场。 但不知为何缘故,西夏妖女死时的笑容似是带着解脱。 后来,论功行赏,允儿一门僧尼皆受皇室封赏,好不威风。 但出家人看破红尘,允儿知道,一切虚名财富皆是虚幻。她 不肯去皇城封赏的寺院,依旧住在原本的庵堂内。 每日照常诵经念佛,与往昔无差。 直到一日清早,弟子打开庵门洒扫,见到一名党项族女子重病晕倒在佛门清净之地。 弟子心生悲悯,不顾忌她外族的身份,依然将她安置于庵内细心照料。 党项女子病体痊愈之时,突然向允儿的弟子哀声求告,急着求见允儿。 -- 第47页 允儿闻言,来到客房内,惊讶发现,这女子原是问筠的贴身婢女。 问筠婢女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如雷灌顶一般,震碎了允儿的心肠肺腑。 问筠的亲生父亲背叛大宋,需要得到党项另一贵族—没藏氏的支持。 但奈何,自己没有可以等价交换的资本。 思来想去,父亲最终选定将最貌美的女儿问筠,许配给没藏家族,用来换取信任。 问筠宁死不从,想不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表面顺从,却用一碗药酒将她迷晕,亲自送进没藏府邸,强行圆房。 第二日清醒过来的问筠,见到满眼陌生景象,她急急忙忙起身。 可是起身时剧烈的痛楚,与眼中落英缤纷的绣褥,如五雷轰顶般,震碎了她的心。 众叛亲离下,问筠万念俱灰,服下毒/酒/自/裁,却被没藏一族救回。 可救人的解药,想不到却是更毒的/毒//药,没藏一族逼迫问筠修习妖术。 如果不从,就断/药/逼她就范。 问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时间久了,血肉之躯终究抗不住毒//瘾的摧残,放弃了抵抗,随波逐流。 她的法术见长,却再也无法摆脱那解药…… 原来那日宋夏两军对阵,她在阵中是一心求死。 原来这一切,都是问筠精心策划的。 最终的目的,只为最后再见心爱之人一面,然后亲自/死在她的手中。 就当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心,可以离心爱之人的心,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那党项贵族千金问筠,便是墓中之人。”子玉感慨默叹。 “正是。”婆婆颔首。 “这顾李姓氏又是为哪般?”若兮细细询问。 “是她的遗愿……” 茶社婆婆的声音沉寂了下去,明亮的眼中,终于添了一丝愁云。 “倒也算入土为安……” 若兮望向墓碑,略表欣慰。 “哪里算得上入土为安啊……那日宋夏交战,她斗法败阵,早已爆体而亡。这里,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 万般红尘往事最后只化为婆婆的一声长叹。 “那允儿后来怎样了?”若兮轻声追问。 “她丢了封赏,隐居山中,为心爱之人立碑,日日诵经超度,盼望对方安息。” 婆婆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愧疚与留恋。 随后又转过头诚恳地望向子玉:“姑娘,婆婆知道你是有大本领的人,想求你一事。” “婆婆但说无妨。” “从那时起,我便带着无尽愧疚与悔恨度日……” 人世间,后悔与愧疚,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情感。 后悔,是做了错误的决定,下一次重新来过,一切还可以挽回。 愧疚,是持续而长久的。 是当每一次回想起当初犯下的错误时,心中便有一万种如果出现。 而每一次的如果,最终导向的结果,都要比现实中的完美。 这种感觉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子,每当‘如果’出现一次,自己的心,便被钝刀子凌迟一刀。 这种痛苦,绵延不绝,无穷无尽…… 如果可以,允儿多想回到当日。 在月老祠堂,对问筠解释清楚。 如果,当初她真的顺着问筠的话说下去,又哪怕只是用玩笑敷衍过去,或许一切都还能补救…… 允儿也曾无数次回想,如果她当初更勇敢一些,如果当日问筠探问自己心意之时,自己应允了她,告诉她月老面前也曾也心许一人。 问筠是否就可以留在自己身边?是否真的可以永远留在大宋?是否就可以逃出没藏氏的魔爪? 如果,之后的日子里,自己能够更加坚定,始终把问筠留在身边。 虽然可能被家族不容,那就索性带着爱人浪迹天涯,或许二人也会侥幸逃脱家族的束缚,也就不会经历之后的家族对立。 如果,问筠没有同她的父亲离开大宋疆域,她也不会被强行许配给没藏家族当成人质。 那样她就不会造下众多杀业,也就不会有后来被心爱之人手刃的结局…… 如果,二人隐姓埋名,隐居山林,相濡以沫,相依相伴。 问筠就更不必用自己的死亡,才能换来一个,以允儿之姓,冠她之名的心愿得以实现…… 可惜,没有如果…… 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心中无尽的愧疚,如同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抚平的伤口。 如今又连皮带肉般的撕扯开,痛楚绵延不断,愈发难耐。 “从那日起我便日日诵经,盼能洗刷她的业债,盼她早日转生。” 说着说着,茶社婆婆的声音开始颤抖,“姑娘,婆婆就是想知道,我的问筠,她重返轮回了吗?她是不是还在地狱受苦?她过得好不好……饮食可安……玉体可暖……是否幸福?” “好,我替您问上一番。” 子玉点头应允了婆婆的请求。 “婆婆,只有一事。” 子玉抬起头,略带愧疚地望向婆婆的眼睛,面露难色,“须有信物,方可追寻魂灵。” “信物,有的……” 茶社婆婆挽起衣袖,白皙的手腕上,系着一根醒目的红绳。 婆婆解开红绳,如手捧明珠般交给子玉,“红绳为信。” -- 第48页 速速回到茶社,摊出纸张,润湿笔尖,画就人像一幅。 子玉将红绳恭恭敬敬置于画像面前,闭上双眼,拍拍灵玉。 开鬼眼,掏出匕首划破指尖,取血一滴,点在人像眉心,静静等待。 等待多时,那人像都未曾立起。 直到一整根聚魂香燃尽,子玉终于掏出火折子。 自画像一角点燃,火焰径自燃烧,散发着柔黄而温暖的光亮。 燃毕,留下一片灰烬。 “她已经转世了……”子玉睁开双眼回复茶社婆婆。 “如此,甚好……” 婆婆面带笑容,眼中溢满温暖与释然。 随后婆婆手中的佛珠掉落在地,串珠的绳线应声断裂,佛珠散落一地。 再看婆婆,早已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独留下衣衫平整地铺陈在地,诉说着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象…… 第23章 第四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六) 茶社房间中,独留下子玉与若兮二人,对视无言,静的出奇。 “子玉,我的心意你已经明了,你的心意呢?” 若兮突然没来由的开口。 她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的猜忌,行与不行,总归要有个结果。 “什么心意?”子玉明知故问。 “好,子玉,我且问你,你喜欢我吗?” 若兮定了定神,终于决定直接问出口,少了旁的那些拐弯抹角。 子玉垂着眸子,双手在膝盖上摩挲,并未作答。 “子玉,今天我只想要一个回答,你若不喜欢我,我便不再纠缠。” 若兮的嗓音一如往昔的温柔,如今落在子玉心中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若兮,我配不上你……” “我不问这些旁的,我只想知道你喜欢我吗?” 若兮的直白,不容对方做出任何迂回。 “不喜欢……” 子玉嘴上终于否定了若兮,眼神却始终躲闪。 “可你那日明明回应了我不是吗……” 若兮心中的希望之火在一点点熄灭。 “我承认,我对你有感觉,但仅仅是在当时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你为我疗伤,我回应你一个吻,仅此而已。” 子玉努力强迫自己抬头直视若兮的眼睛。 可是这样的解释,连她自己都唾弃,她唾弃自己如今这般拐弯抹角,唾弃自己明明有感觉却不得不说谎。 更唾弃自己这般,似是在随意玩弄别人的情感。 “好……我知道了,之前是我轻浮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纠缠于你,何况你我之间本就不知底细,我还强人所难,我和你道歉。” 若兮说到最后,语气中带着不甘,带着愠色,也带着委屈的颤抖。 说完,转身走进了客房,提起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 “你去哪?”子玉终于有些慌神了,站起身紧张地看着若兮。 小白也感受到子玉的紧张,站起身跟在若兮身边,抬着头看着若兮的一举一动,垂着尾巴不敢晃动。 “你我本是萍水相逢,我也不便赖在你身边,我们就此别过,分道扬镳。” 若兮推开茶社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白追了出去,跟了一段距离。 可回过头,却看到子玉并没有出门,小白就这样站在渐行渐远的二人之间,前顾后盼。 犹豫徘徊了半天,才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闷闷不乐的走回了茶社。 走到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哼哼唧唧叹了口气。 “子玉,你何必如此?” 阿柔目睹了一切,不解的埋怨着。 “阿柔,每一个我亲近的人都会死,我一出生父亲就病死,接着是生身母亲,然后是养母,之后还有每一个我引渡的游魂。 我的一生注定要和死亡打交道,我承受得了,可是若兮呢? 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她会被我连累。 我身上有那么多秘密,我身上的三魂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害她,我都不知道…… 我是那么真心实意的喜欢若兮,所以我不希望她去死。 如果远离我就可以让她平安的活下去,我这点喜欢又算得了什么?” 子玉的声声质问,咄咄逼人,似是说给阿柔,又何尝不是逼迫自己快刀斩乱麻,尽快了断心中这份感情。 “唉……子玉,你做事一直有你自己的道理,也不好再多劝你。 我只希望你可以知道,人世间,没有希望的活着和充满幸福的死去,二者的分量,你需要细细掂量……” 随后,阿柔又闪身回到了灵玉之中,不再言语。 独留子玉呆立在茶社中,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剩下头皮一阵一阵的麻木,心中一阵一阵的刺痛。 她痛恨自己为何不能追出去,也痛恨自己明明已经做出选择,可是内心却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转日清晨,昏睡了一整晚的晏姝终于恢复了精神。 起身走出房间,见到坐在茶案边默默喝茶的子玉,又看了看过分安静的茶社,疑问道:“咦?今天茶社婆婆怎么不在?” “婆婆已经魂飞魄散了。”子玉又闷闷地呷了一口茶。 “什么东西?!” 晏姝震惊当场,嘴巴长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四周看了一圈,“诶不对,小老大,若兮呢?” -- 第49页 “走了……” 子玉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划着茶杯边沿。 眼目低垂,心事重重。 “走了?去了哪里?”晏姝快步走到子玉面前,双手撑着桌案仔细盯着子玉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担忧。 “不知道……” “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你就这么放心她一个人走?” 晏姝没想到,自己昏睡之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心中默默哀叹,果然是欠了这两个祖宗的,才一晚的功夫就这般不让人省心。 “她执意离开……” 子玉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始终不敢抬头看晏姝的眼睛。 晏姝直起身,双臂交叠放于胸前,另一手故作深沉地撑住下巴,“小老大,你们之间不对劲。让我猜猜看,若兮喜欢你?” 子玉划着茶杯外沿的手停在那里,微微点头。 “你不接受这种喜欢?” 子玉的头摇得仿佛拨楞鼓,抬眼瞄了晏姝一眼,又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般低下了头。 “哦,那就是接受……”晏姝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让我再猜猜,你不喜欢若兮?” 子玉又是摇头,摇头的程度与刚才不分上下。 “那便是你也喜欢她咯,那你还放她走?” 晏姝径直坐到子玉对面的座位上,满脸的疑惑。 “她的喜欢我配不上……”停在茶杯外沿的手又开始划动。 “为什么配不上?哪里配不上?” 晏姝偏着头,身体都快爬到桌子上,只为可以看到子玉的眼神。 “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子玉的声音写满了消沉。 “说得好!那她想要什么样的幸福呢?” 晏姝直起身,双手再次交叠于胸前。 “我也不知道……” “你爱她吗?” 晏姝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简直变成了人生导师,谆谆教诲深入迷途的学生。 “可我给不了她完美的爱。” 子玉终于抬起眼,认真地看向晏姝。 “害!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完美都是对比出来的。” 晏姝心中的焦急淡了些许,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端起茶杯润进口中,“那她之前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子玉脱口而出。 “这不就更好办了,她之前都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人给过她完美的爱和完整的幸福,她就无从对比啊。 她喜欢你,你喜欢她,这么简单的事,怎么让你们处理的这么复杂?” 晏姝摊着双手,疑惑与无奈填满了双眼。 “因为因果。” “什么因果?” 晏姝只觉得,好不容易拐出牛角尖的子玉突然峰回路转,还顺便带着自己转到了另一个死胡同。 “我有自己需要经历的因果,这因果太沉重,需要我独自承担,我不想连累她。” 子玉如自言自语一般的解释,又何尝不是解释给自己听。 “可你试都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你的因果里没有她呢?” 晏姝有些急迫的质问着,“换句话说,若是她的因果里有你呢? 若兮若是本来要经历一个好的因果,而你是这因果里重要的一环。 就因为你害怕,便将她推开,让她无法经历一个完美的因果,这于情于理都对她不公平吧?” “隐藏在我身上的秘密那么多,又怎么会有好的因果?”子玉无力地辩白着。 “要我说,你们俩,一个专救活人,一个专帮鬼魂,这不正好生前事,身后事全管了!你俩正相配这才是好的因果!” “晏姝,若是换做是你,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你还会顾及相配与否吗?你又会怎么选择?”子玉终于抬起了双眼。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那双一向坚定的眼中,竟会写满无助。 “小老大,要是我不久于人世,我想我会加倍吃,加倍喝,什么都要加倍尝试,多活一天就当成是他老天爷欠我的礼物,我全都要加倍享受。 加倍的爱,加倍的被爱,我会认真的享受每一刻,反正就这么几十年。 每件事都是老娘体验这个世道的机会,不管好事坏事,老娘都要体验,不然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每个人都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不管好人坏人,不然我怎么知道当别人需要我的时候,我应该以怎样的面目示人。” 晏姝高声坦然回答,将她心中所想一股脑地倒给子玉。 大多数时候,旁观者的视角总是会比当局者的更开阔一些。 子玉猛然抬起头看着晏姝,眼中闪烁着亮光,咬了咬下唇,起身奔向客房,抄起行李,对着小白大喊:“小白!我们走!” 有的时候,人的理性显得很多余。 摒弃了生而为人无法避免的感性,却多了份自以为是的偏执。 每个人也都会有走到死胡同的时候,所有的道理都懂,真正需要的,只是有人在背后推那一把,给自己寻个定心的由头。 心中的星星之火已经点燃许久,需要的,只是外人再帮忙添上一把柴。 只这一把柴,便足以燃烧掉理性的偏执,将内心的声音完全显露出来。 顺从偏离理性的冲动,结果未必就一定不好。 -- 第50页 小白感知到了子玉的激动,摇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跟在身旁。 “小老大!你去哪?! ”晏姝吓了一跳,赶忙冲进客房,将所有的东西塞进行李包中,用最快的速度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追回我的礼物!” 子玉打开茶社大门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等等我啊!” 晏姝拖着自己的行李追了出去,心中默念一万遍,“自己选的小老大,累死也得跟着……” 第24章 第五卷 古来征战几人回(一) “阿柔!小白!” 子玉伫立在茶社门口,唤出帮手,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 “帮忙找到若兮……” 只是若兮的名字自子玉口中传出的时候,却带着明显的心虚,气势瞬间坍塌了□□成。 阿柔自灵玉中飘出,“好!”随后闪身凭空消失。 “汪汪!”小白终于得到了指令,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视线中独留下一束银白色的虚影。 动物往往是最敏感的,它们可以最直观的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变化。 动物也是最直白的,不会像人类般虚伪的掩盖。 它们可以把所有的爱意与思念,全部寄托到最喜欢的人身上,毫无保留。 刹那间,老黑老白凭空从空气中疾步走出,闪现在子玉面前,“子玉,需要帮忙吗?” “老黑老白,对不住,我把若兮弄丢了……麻烦二位务必帮我找到她!” 子玉言语中满是迫切。 “好,我们速速去寻。” 接着老黑老白也同阿柔一般闪身离开。 “小老大,若兮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们有到哪里去寻啊?” 晏姝提着行李,终于追赶上子玉的脚步,眼中满是茫然。 “汪汪汪!”小白的吠叫声在不远处响起。 子玉眼中的亮光闪现,“跟着它!” 昨晚自茶社离开,若兮也曾满心希望,若是子玉肯追出半步,或是哪怕挽留一句,她都会回心转意。 只是,这个场景直到她回身远望,已经看不到茶社了,也依旧没有等来。 等了许久,只有小白追了出来,若兮甚至放慢了脚步,特地等待着小白的主人。 可是最后等到连小白也都回去了,若兮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终于如燃尽的烛火,随风熄灭。 若兮定了定神,只能凭着感觉朝着东南方向行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大地之时,不知不觉中,若兮竟已行至娘子关附近。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沙土的腥气,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风力在慢慢增强。 遥望远处,天地交界处已经昏黄一片。 显然,一场巨大的沙尘暴即将袭来。 天地之大,竟不知何处容身。 萍水相逢,又转瞬即逝的同路人,自以为拥有,却蓦然失去的心上人,无不压抑着若兮的心,一如这迫人的天气。 风声渐渐变成呼号,娘子关周边一片荒凉,无处可藏。 若兮抬起头,看着愈发靠近的黄沙,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呼唤:“若兮!” 若兮明明知道是谁,可是又不想转过头去。 她怕这是幻象,幻象破灭,迎来的又是失望。 “若兮!”那声音急急切切,由远及近。 仿佛这风声,吹过耳畔,吹进心里。 小白远远地追了过来,在若兮脚边来回盘桓。 见它拼命地摇晃着尾巴,似乎是在替主人讨好与挽留若兮。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心里那样渴望这声音。 却在听到的一瞬间,低下头,红了眼眶。 当你曾经满心欢喜的等待,但是到最后,所有的希望落空,甚至已经没有勇气再想起这件事时,那个结果才姗姗来迟。 心情中早已没有了感激与惊喜,有的只剩酸涩的委屈与埋怨。 “若兮……”那声音终于来到身后。 子玉站在若兮身后,想要触碰若兮的肩膀,却又没有勇气,默然垂下了双手,“对不起,我不该放你一个人走……” 似是讨好,也带着十二分的歉意。 若兮始终低着头没有转身,“既然放我走了,又何必来追?” 从她颤抖的嗓音和颤抖的肩头可以清晰地知道,她哭了。 子玉紧紧凝视着若兮的背影,“我不想你我之间,如同允儿问筠那般遗憾。” “允儿与问筠之间的情分,你我二人,并没有。” 若兮终于转过身来,眼中溢着不甘和委屈。 子玉的心头一颤,她从未想过,见到这幅面容时会如此的心疼。 “若兮姑娘,你原谅小老大吧,是她考虑不周,让你一个人走了这么远。” 晏姝终于追上了二人,气喘吁吁地说着软话。 不远处,大量的黄沙向近处弥漫,狂风裹挟着砂石,砸在人的脸上,又径直划过。 风声呼啸,如黄牛当空怒号,乌瘴漫天,砂粒在苍穹狂舞。 而眼前子玉与若兮二人之间,除了无休无止的风声,再没有任何言语。 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尽了,彼此之间,只有通过无尽的沉默,才能保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只有小白摇着尾巴站在二人中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显得尤为高兴。 -- 第51页 沙尘暴终于走到面前,大量的黄沙倾泻而下。 晏姝用双手圈在嘴边扩声,“小老大!这风太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扯着嗓子喊出的声音仿佛瞬间就被风暴吹散。 “是啊!子玉!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先避一避再说!” 老黑老白也适时的赶到现场,旁敲侧击,又小心翼翼地劝导着二人。 刚刚,大家都包裹在子玉与若兮之间的紧张氛围中,无暇顾及其他。 待到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这沙尘暴来得极不寻常。 本应该纯粹的狂风呼啸,细细听去,却夹带着繁杂的马蹄声,和铁器碰撞的声音,随着黄沙由远及近,纷至沓来。 “这风怎么回事?听上去好奇怪!” 晏姝眯着眼睛,朝着黄沙吹来的方向驻足张望。 “不对劲!那是什么!” 晏姝指着远处高声大喊。 众人也终于察觉到这份诡异,子玉转过头,朝着晏姝手指的方向遥望去。 黄沙与地平线交界处,出现一大片黑色的阴影,影影绰绰,纷至沓来,由远及近声势浩大。 随着黑色阴影不断靠近,铁蹄声,铠甲声,马鸣声,声声入耳,千军万马,似排山倒海。 “阴兵借道!”老黑颜色惊憾,眉头紧锁。 “青天白日!怎会如此!”老白察觉出异常,一脸难以置信。 阴兵大部队离得越来越近,距离近得,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群士兵的坐骑只剩下皑皑白骨,空空的骨架上,马鞍悬空挂在脊背骨。 马鞍上,铠甲中,有的裸露着腐烂的人面,有的已经只剩下白骨,但是眼眶内都已经没有眼珠。 眼眶空洞洞地直视前方,诡异而骇人。 阴兵们手持着兵刃,虽然已经泛着锈色,却依旧闪着瑟肃寒光。 如冲锋杀敌般,气势磅礴,来势汹汹。 四周一片荒芜,根本没有机会隐蔽,那阴兵队伍行进速度极快,刹那间就冲到了眼前。 众人无计可施,仿佛只剩下闭上双眼等待着悲剧降临。 老黑老白奋力划出结界,将众人罩在其中。 小白前肢趴伏在地,龇着犬牙,喉咙发出阵阵低吼。 阿柔从灵玉中飞身而出,悬于半空,变了形象。 红色的火舌从脚下腾起,向上蔓延,眼中闪烁着血红的光芒,平整的发髻散落如狂蛇般在脑后飞舞,飘在老黑老白划出的结界外严阵以待。 老黑老白心里清楚,阴兵队伍太过强大,结界根本撑不了多久,众人恐怕马上就要命丧于铁蹄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玉甩出束魂鞭,打算垂死挣扎到最后一刻。 又在最紧要的关头,条件反射一般,转身护住一脸错愕的若兮。 晏姝双腿发软,捂住双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沙尘暴随着马蹄扬起的风沙更加放肆,一瞬间猛地扑面而来,众人条件反射般闭上了双眼。 屏息良久,马蹄冲锋的声音却止息了。 只剩下铁器碰撞的声音,旌旗随大风飘扬的声音,和马匹鼻息的声音。 晏姝顺着手指缝偷偷探看,却见到一个将军模样的阴兵,从马鞍上跳下,一步一顿地走到了眼前。 许是骸骨腐烂得有些严重,关节处的软骨已经磨损殆尽。 阴兵走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混合着甲胄碰撞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只见阴兵径直走到子玉面前,伫立片刻。 突然将手中的剑刃直插地上,单膝跪地,拱手一礼,声音嘶哑阴沉但却非常清晰:“末将叩见大将军!” 众人闻言甚是惊骇,顿时鸦雀无声,全部茫然地转头看向子玉。 见到此时的子玉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眼神全部集中在眼前跪在地上的阴兵身上,“你,认得我?” “大将军,末将携一众将士按军令镇守娘子关,日夜点兵不曾懈怠!将军此番归来,可是带我众部将归家?” 跪在地上的阴兵抬起头颅,面部的皮肤早已消失,灰白色的头骨只剩下眼眶和鼻腔处突兀的三个黑洞直面子玉。 “这位将军,可是认错人了?” 子玉将若兮护在身后,手中握紧了聚魂鞭,轻声询问,唯恐惊扰了亡魂。 “大将军乃巾帼英雄,世间罕有,素日里领兵打仗,亲力亲为,我众部将皆亲眼目睹过您的真容,不会认错!” 随后那阴兵将头颅有些滞涩地缓缓转动了一个角度,显然看的是若兮的方向。 又伸出白骨森森的食指,指向若兮,“何况,您的随军医官也在身旁,纵使末将认错了一人,您二人相随,绝不会错!” “随军医官?” 若兮重复着阴兵将领的话,偏头看向子玉。 见到子玉还是一副警惕的神色,若兮双手轻轻放在子玉的手臂上,试图安抚她内心的紧张。 “对!随军医官!念儿姑娘,当年你随大将军出征,你二人在军营中同出同进,感情甚好。 如遇战乱,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伤病,皆受过你亲手包扎医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子玉转过头去,惑然地看着若兮,见若兮眼中泪水已经消失,此刻眼中只剩下困惑与惊骇。 “您是大将军,您也是我大唐高祖皇帝的三女。 -- 第52页 您的封号是平阳公主,身边的念儿姑娘与您自幼便在一起,还被高祖皇帝赐封皇姓李姓!” 跪在地上的阴兵急迫地将他知道的所有信息统统道出,希望可以唤回子玉的记忆。 “这位将军,我们,真的不记得了……” 子玉转过头小心翼翼地回复着。 “你们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那阴兵缓缓抬起头。 只是空洞的眼眶幽暗地悬在脸颊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黑洞洞地看得众人只感觉一丝凉意自脚下而且,蔓延全身。 “也难怪,都过去那么久了……” 阴兵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失望。 “彼时,我们是怎样的?” 子玉直视着空洞的眼眶,觉得不再害怕。 伸出双手,将跪在地上的阴兵将领扶起,触碰到的只有坚硬而冰冷的白骨。 第25章 第五卷 古来征战几人回(二) “彼时……”站起身的阴兵将领缓缓开口。 那是旧隋大业十三年,隋朝派使者逼杀平阳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唐高祖皇帝陛下,高祖无奈起兵反抗。 彼时,平阳公主在长安接到消息,便女扮男装直奔鄠县。 她自称“李公子”,招兵买马组成了这娘子军。 当时组建娘子军初期,念儿姑娘不知何故并未随行。 倒是后来,一次大将军亲自率兵回来时,念儿姑娘,就这样平白地,出现在大将军的战马上。 从那之后,二人形影不离,征战多年,始终没有分开过。 “末将原本乃何潘仁旧部,何大将军因敬重大将军您的为人。 佩服将军虽为巾帼,却拥有寻常人少有的谋略与胆识,于是甘心拜入将军您的麾下。末将,便是从那时开始追随将军您征战四方的。” 随后,旧隋朝廷不断派兵攻打唐军。 平阳公主亲自率领的忠义之师,不但打退了敌军每一次进攻。 并且势如破竹,连续攻占了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地。 平阳公主运筹帷幄,士兵追随名将,捷报频传,也自然忠心耿耿。 每遇战事,见到大量伤亡,平阳公主都痛心疾首。 好在念儿姑娘一直追随将军东征西讨,从未离开。 战场上撤下的重伤病患,都被送到念儿姑娘帐下。 念儿姑娘全部接收,为他们疗伤治病。 甚至许多重伤将士,在念儿姑娘回春妙手下,都可以起死回生。 “还记得最紧急的那次,就发生在这娘子关内。” 阴兵将领的头颅,又有些滞涩地转了一个方向。 众人随着士兵的目线望去,漫天黄沙中,隐隐约约一座城楼的阴影,伫立远方。 娘子军众部将奉皇命,驻扎在娘子关,却突遇刘黑闼大军奇袭。 敌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平阳公主向太原告急,请求援军,但道阻且长,援军一时无法到达。 平阳公主做好了万全准备,又指挥着娘子军众将领,与城内居民修建工事,严密布防。 并立下军令状,娘子军誓死保卫城内居民,要与这城池和百姓共存亡。 当时秋分未至,北方的气温却降得飞快,夜间寒风呼啸,守卫心情沮丧,城墙上除了旌旗随风招展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站在城楼上的守卫有些支撑不住,思乡的情绪愈发浓烈,怨声载道。 平阳公主见军心动摇,也不肯回去休息,一直站在城楼上观察敌情,亲自陪着娘子关众将士,稳定军心。 “可是那时我们兵力严重不足,城内粮草告急,您心急如焚,登上城楼,驻足观察敌情,眼睁睁看着敌军的旌旗越来越清晰,却无计可施。您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而后急火攻心晕倒在城楼上。” 那时,城内所有军民都以为要命丧于此了,娘子军大营中悲切而绝望的情绪,似瘟疫一般在无休止地蔓延。 可是即便如此,凭着平阳公主的为人与口碑,娘子军众将士也未曾逃逸。 当时正逢守卫换岗的时间,念儿姑娘听说平阳公主还未归来,便从军帐内登上城楼,随后就发现公主晕倒在城楼上。 念儿姑娘未作他想,只身一人将平阳公主背回营中诊治,随后又向公主进献良策。 “就是念儿姑娘这一良策,拯救了这娘子关内数万人的性命……” 原来念儿姑娘登高望远时,曾见远处丰收在即,金黄色的麦浪随风摆动,若是收割庄稼,熬成米汤,泼于沟壑,米汤形似马尿,敌军看到自不敢轻举妄动。 “而后李将军您真的采纳良方,命我军部将与城内百姓抢收庄稼,架火熬粥,随后又派一支敢死队夜缒出城,将米汤泼在城外壕沟内。 随后刘黑闼大军逼近,您又亲帅我众部将扬起旌旗,军民喊声震天,战鼓擂动,想不到那刘黑闼大军果真以为我朝援兵已到,便打道回府了。” 念儿姑娘聪慧过人,想不到临时起意的良策,竟不费一兵一卒,就挽救了城中黎民百姓免于水火。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子玉的内心已如波涛翻涌。 “后来,太宗陛下颁布圣旨,命您即刻回朝。彼时您积劳成疾,病体难安。临走之前,您还不忘职责,颁布军令,命令我众部将,日夜点兵,不可懈怠,镇守疆域,不得擅自离开。等您病好之时,必定亲自迎我们还朝。” -- 第53页 “那,念儿姑娘可是一同离开了?” 子玉转头正对上若兮的双眼,又有些不舍地挪开眼神,看向阴兵。 “不,念儿姑娘因常年随军救人,身心交瘁,那时已是病体缠身,经不起长途跋涉,便留在阵中,与我众将士,日夜盼您归来。 况且大将军您当时是带病之躯,已是自顾不暇,圣旨已到,又不能耽搁,您走得匆忙,已经无暇顾及念儿姑娘。” 可是,许诺容易,兑现却难。 不到一年,从京城传来了平阳公主薨逝,并按照军礼下葬的消息。 娘子军营内,闻之皆哀恸。 也就是在接到公主下葬消息的几日前,念儿姑娘的病体便再也支撑不住,如枯叶般随秋风坠落,与世长辞。 细细算来,二人离世的时间,竟是同一天。 “想不到医人无数的念儿姑娘,最后却没能医好自己……” 阴兵的嗓音溢满了惋惜与哀痛。 阴兵将领的话砸到众人的心头,如一声闷雷,久久不能平静。 子玉心中如鲠在喉,越是想要将鱼刺拔出,却陷得越深。 心中没来由地刺痛,是无尽的愧疚,是对这万众守将的愧疚,更是对念儿的愧疚。 彼时病榻之上的念儿,究竟是何样的坚持,究竟与病痛斗争了多久?又有多少次想要放弃? 硬生生支撑了那么久,她一定很辛苦吧…… 在她苦等了那么久,却始终没能等到公主的那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兑现的时候,会不会伤透了心? 那时她的心中,又是怎样一种痛楚? 子玉只需浅浅一想,心痛感就足以令人窒息。 “你们真的守着这约定,驻守在这娘子关,竟守了这么久……” 子玉的脸上是愧疚,是难以置信,原来自己的前世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原来自己与若兮的相遇比想象中的还要早。 若兮的心中,一直压抑地东西突然释放,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陡然升起。 她对子玉的感情,突然间变得不受控制。 刚才仅存的埋怨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震撼还有跃跃欲试。 心中熄灭的火花再次被点燃,凉透的心再次被加热甚至即将沸腾。 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渊源,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原来自己与子玉的相遇虽然带着离奇色彩,却又是这样的顺理成章。 原来自己对子玉的爱慕,并不是那样如无根浮萍,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众将士,按照将军约定,从未擅自离开!” 阴兵将领掷地有声的嗓音,存着浩然正气。 “共有兵士多少人?” 子玉抬起头,环视了一遍站在面前的队伍,随后直视着为首阴兵的眼眶,坚定地问道。 “娘子军各部,总计一十九万七千六百五十三人!” “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子玉低声暗叹着,她并未想到阴兵口中的人数竟会如此的精确。 “日夜数点!不敢忘记!”将领凛然回复。 子玉终于抬起头,带着十二分的敬重高声说道:“好!我带你们回家!” “得令!”那亡魂转身上马,一气呵成的流畅,彰显着生前的英姿。 打马扬鞭,白骨骏马扬起前蹄,从大部队一头奔至另一头,马背上的将领朗声点兵。 “赵将!” “末将在!” “钱士!” “末将在!” “孙远!” “末将在!” “李征!” “末将在!” “周英!” “末将在!” “吴珲!” “末将在!” “郑归!” “末将在!” “王乡!” “末将在!” “数点各部兵士!即刻启程!” 白骨骏马再次扬起前蹄,从骨架中打响欢快的鼻息。 “得令!”军令一出,驷马难追,众将领数点兵将,声势浩大,气势如虹。 子玉掏出竹筒,打开盖子,阴兵一列一列,按着顺序依次化为无数萤蓝色的光点,慢慢汇入到小小的竹筒之中。 阴兵一列一列减少,那小小竹筒的重量却变得越发坠手,十分沉重。 随着阴兵进入竹筒的数量越来越多,那竹筒上竟起了变化,枣红色玉质般的表面,凝聚出一层白霜。 白霜越聚越厚,最后竟汇聚到子玉的手掌,而后是手背,紧接着又沿着子玉的手臂向全身漫延。 “子玉!快把竹筒放下!”若兮惊呼。 可是此时聚魂竹筒,仿佛与子玉的手掌紧紧黏在了一起,若兮想要抢下竹筒,竹筒竟纹丝不动。 众人眼睁睁看着子玉身上的冰霜在迅速弥漫,由手背至手臂直至全身。 子玉口中呼出了寒气,全身开始剧烈地抖动。 随着最后一个灵魂收纳其中,子玉颓然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阿柔从空中落下,“子玉!快保持神魂中正!不要被那陌生三魂夺了先机!” 见她蓄势待发,若是子玉神魂不稳,被那陌生三魂夺舍,阿柔便随时准备冲到冥府,将子玉的元魂抢夺回来。 “若兮!快想个办法!这样下去要冻死人的!” -- 第54页 晏姝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若兮双膝跪地,努力搓着子玉的手臂,想要为她取暖。 但是却丝毫不起作用,白色的霜雾还在子玉的身上快速凝结。 冰霜越结越多,越发厚重。 无可奈何下,若兮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若兮,你这是做什么?”晏姝惊呼,上前阻拦。 “冻僵之人,需用体温为她取暖,不然寒气入侵肺腑百体受损,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若兮一边解释,一边已经解开了外衫。 外边沙尘漫天,根本点不起篝火。 就算点起篝火,消耗的时间足以将子玉冻死。 若兮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打算用自己的体温为子玉驱寒。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效,但是哪怕只有一丝的生机,只要是能救子玉,她都甘愿一试。 子玉蜷缩在地,虚弱的颤抖着,声音越发微弱:“若兮……不要……” 子玉知道现在自己的体温如同霜雪,血肉之躯接近自己便会冻伤。 晏姝转过头去,看见老黑老白二人还在眼前。 赶忙站在二人面前,将视线隔开,生气地责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转过身去!” 此时小白也十分不高兴,对着老黑老白呲牙吠叫。 “这……我二人乃灵体,没有性别之分。” 老白抬眼看向晏姝,无辜的语气,像个挨了骂的孩子。 见到子玉这副光景,黑白两兄弟也是心急,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歪心思。 “那也不行!”晏姝复又开口责骂。 “哥哥,我们修补结界吧。” 老黑开口解围,伸手拽过老白的衣袖。 挟着老白一同穿出结界,兄弟二人携手将结界的颜色调暗,为界内之人守住一方净土。 若兮一心想着救人,哪还顾得了那么诸多忌讳。 解开衣襟,袒//露出一片春//光,却不带着丝毫/情//欲。 只剩下无尽的爱意,和救人的迫切。 子玉几次三番想将若兮推开,但是无奈自己已经被阴气冻僵,四肢失去了知觉,思维也在慢慢变得麻木,根本使不出力气。 若兮将子玉的外衫拉开,子玉躯体上的疤痕刺痛着她的双眼。 她难以想象,之前子玉究竟受了多少伤,又是怎样独自忍受那伤病带来的疼痛。 难过转瞬即逝,此刻没有时间哀伤。 纵使子玉百般阻拦,若兮始终没有退却,紧紧将子玉环抱在自己的怀中。 小白在子玉与若兮二人身旁徘徊了一周,随后紧紧贴住子玉的身体。 希望用它小小的躯体,为子玉带来一丝温暖。 感受到若兮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流,子玉身上的冰霜终于止住了漫延的趋势。 又等了片刻,口中哈出的白色气体慢慢变得透明,体温渐渐恢复了正常,身上的冰霜慢慢褪去。 最后筋疲力尽的子玉昏了过去。 感受到到子玉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若兮这才起身将衣服穿好。 只是自己也受了寒气,双唇泛着青紫,手臂冻得不听使唤,着实费了一些力气才将衣襟扣好。 老黑老白正在结界外守卫,“哥哥你看那是什么?”老黑突然眯着眼睛向远处眺望。 老白顺着老黑手指的方向望去,从阴兵大部队奔袭而来的方向,一个巨大的阴影忽隐忽现,随后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东西?”隔着漫天黄沙,老白也不敢确认。 “看不明晰。”老黑眉头紧锁。 “许是什么大型野兽吧?”老白的语气有些不自信。 老黑转头询问老白,“这阴兵白日出现会不会与那东西有关?” 结界内,阿柔的灵质,莫名又开始出现颤动。 只是因为过于关注着眼前的子玉,阿柔无暇顾及。 “你们进来吧!”晏姝的声音从结界内传出。 听到晏姝的召唤,黑白二兄弟进入到结界内。 老白将昏倒的子玉背起,老黑收了结界,扛起所有女士的行李,一伙人朝着娘子关内走去。 此刻最需要的是抓紧寻个安身躲避沙尘暴的处所。 作者有话要说: 求各位审核大大手下留情,这章啥也没有。。。 第26章 第五卷 古来征战几人回(三) 自娘子关入关,一行人寻了家简陋的旅社。 将三位女士安顿好,黑白二兄弟转身离开,去探寻白日见到的那只不明动物的踪迹。 休息了一日见风沙止息,一行人急急忙忙启程回京城。 一路上子玉都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未曾转醒。 到了火车站,害怕寻常人看见昏迷的子玉,心中起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奈之下阿柔出了个非常豪气的主意,包下一节车厢。 好在这个时节,并不是坐火车的高峰季节,火车站也没有多少人。 阿柔又故技重施附身晏姝,遣着她买了车票。 虽然引起了火车站工作人员的好奇心,但是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人闭嘴。 既然都包下头等豪华车厢了,工作人员才不管旅客是被背着,还是被抱着上的车…… 晏姝又无端遭殃被阿柔附身,气得直跳脚,但是看也看不到,打也打不着,平白受了窝囊气,又无可奈何。 -- 第55页 好在上了火车之后,见到豪华车厢如此与众不同,刚才的气愤瞬间就被晏姝抛到了九霄云外。 见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环视了包厢一周。 沙发,床铺,餐桌,吧台应有尽有。 晏姝打开吧台的柜子,见到里面有菜单,就毫不客气地取了出来。 手捧着菜单,一脸兴奋地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若兮与子玉,见这二人应该是没有心思点菜的,于是默默走出车厢点了些食物。 若兮无暇顾忌这些身外之物,将子玉安置在车厢内的床上,就一直看守在她身边,不肯离去。 一会儿伸出手背探探子玉额头的温度,一会儿又将子玉的手臂从被子里挪出,为她诊脉。 脉象始终微弱,体温也始终偏低。 晏姝看着不忍,递过来一瓶汽水,若兮摇摇头拒绝了。 递过来一片面包,若兮也摇摇头拒绝,长叹一声,继续神色担忧地看着子玉。 看着若兮一脸疲惫的表情,实在可怜,晏姝站在若兮身边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膀,“若兮,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别回头小老大好了,你却病了。” “没关系,我不累……”若兮婉拒了晏姝的好意。 晏姝见状也不敢再继续打扰,只能悻悻地坐到一旁闭目养神。 若兮就这样看着昏迷的子玉,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灵光乍现般出现一个想法,“子玉会不会是为了不伤害别人才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能让她安心,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是否她也可以接受自己?” 随后又径自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 还是不要随意揣测子玉的心思,不但会给对方徒增压力,也会给自己徒增期待,而期待带来的往往都是失望…… 恍惚之间,昏迷的子玉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飘飘忽忽,自己立于林间,与一人携手同行。 那人的手纤细而温暖,自己却忘了看一眼她的面容。 立于大树旁,对身后的随从高声说:“芥子可成参天,国亦可!”心中万丈豪情冉冉升起…… 不知何时,自己又坐到了一间茅屋里,背上受了伤。 一位女子正在贴心地为自己上药,偏过头去没能看见那女子的面容,“等我强大了,你就是我最心爱的宠妃,到时候我要为你建一所大宫殿!” 虽然看不到背后究竟是谁在为自己疗伤,但是这番话,显然是说给背后之人听的。 而自己对于背后的人心中充满了爱意…… 一瞬间,仿佛又立于高堂之上,指点江山,群臣跪拜山呼吾皇万岁…… 又一瞬间,见一墨衣儒臣跪拜在案桌前几步之外,急急切切,口中高呼:“陛下!妖族也是神族!屠杀神族会造杀业!不利于万世千秋!” 听见儒臣说得唬人,自己心中却并未害怕,只有无限的轻蔑…… 画面一转,茂密的丛林,血腥弥漫,血肉纷飞。 自己立于战马之上,眼前一只动物,长得像是猿猴,却通体银白,脸色炸红。 看样子才刚刚死去,一只幼崽,紧紧贴在那死去猿猴的怀中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心中怜悯之情顿生,手握着悬于那猿猴幼崽头上的钢刀,迟迟没有落下…… 紧接着,狼烟四起,金戈铁马,硝烟弥漫,刀光剑影。 战马上,自己身后护着一人,那人双臂紧紧环在自己腰间,对自己低声倾诉:“公主,我与你同生共死,请不要再丢下我。” 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想要回头仔细辨认那人是谁,却被铁甲头盔拦住了视线…… 画面又是一转,自己躺在病榻上似乎不久于人世,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我回不去了,我要食言了……” 心中满是无尽的思念与愧疚,一滴泪水划过,眼前一片黑暗…… 随后,景象转变的速度越来越快。 自己仿佛生了翅膀从高山峻岭上飞过,又一瞬间从暗无天日的河中沉浮。 脚下是无根无茎独自开放的妖艳红花,身边跟着一只白色神兽。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渡桥,桥上桥下云海穿梭…… 耳边传来喃喃低语:不要拒绝我的力量…… 天空中又似有佛音如洪:生而复生,万法归宗…… 似乎看见师傅就站在面前:解铃还须系铃人…… 又似乎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耳边传来:孩子…… 最后,所有的景象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隐退了。 茫茫虚空的黑暗中只剩下自己,心中疑窦丛生,“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为何来此?我到底是谁……” “子玉!”一声温柔的呼唤,从这虚空的黑暗之中传来,熟悉而温暖。 “我是子玉。” 心中满是欣喜,无尽的孤独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如同虚空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参照物。 “子玉,醒醒!” 那呼唤声慢慢变得清晰,是这声呼唤,将自己从虚无的黑暗之中拯救出来。 “对,我是子玉,我曾死而复生,我会渡魂引鬼,我是渡魂的引绳,我就是我……” 耳边的声音变得复杂,有女子欣喜嘈杂的嗓音,有小狗欢快的哼声。 鼻腔内充斥着聚魂香的香茅气息,又环绕着中药的苦涩香气。 眼中不再是虚无一片,慢慢有红色的光线透过。 -- 第56页 随后,子玉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朝思暮想的脸庞,是渴望已久的声音,“若兮……”子玉艰难地唤出若兮的名号。 见到子玉转醒,若兮喜极而泣。 子玉伸出手,想要触碰若兮的脸颊,却因为虚弱,几乎无法抬起。 若兮感受到了子玉的思念,将她的手轻轻捧起,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一滴热泪滑落,顺着脸颊落入子玉的手心。 “太好了!小老大!你终于醒了!” 晏姝在一旁雀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从不上床的小白,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哼哼唧唧跳到子玉身边。 用湿哒哒的小鼻头蹭着子玉的脸颊,尾巴似乎都要甩掉了。 “你瘦了……” 子玉轻抚若兮的面颊,只觉得手感是那样单薄。 “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小老大,你不知道,你昏迷这些日子,若兮姑娘饮食难安,衣不解带,一直守在你身边。” 晏姝见到子玉转醒,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站在一旁喋喋不休。 子玉见到若兮那疲惫的倦容,越发单薄瘦削的身影,心中是满满的心疼。 只是千言万语堵在口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若兮看着子玉,眼中满含深情,面容上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晏姝终于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多余,轻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向贴在子玉身边的小白,招手唤道:“小白,我们出去吧,让你主人好好休息。” 小白不愿意离去,晏姝就伸手将小白抱到床下,随后牵着小白出了房间,在房间外将门轻轻带上。 却又在关上门之后,倚住门框,默默的叹了口气,眼中心中满是酸涩。 “子玉,你感觉好些了吗?” 若兮依旧是满心满意的关切,一如之前那样,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子玉,胜过担心自己。 她甚至忘了,为了照顾子玉,她也已经几日未曾合眼了。 子玉微微颔首,“嗯……” 多日的昏迷,滴米未进,虽然醒来,但是梦魇带来的疲惫,身体的虚弱,让她提不起一丝精神,甚至没有力气再次开口讲话。 “子玉,你饿了吗,晏姝熬了米粥,我喂你吃点吧。” 若兮附身观察着子玉的情况,在子玉耳边温柔的低语。 子玉又是点头,似乎现在,除了点头与摇头,她什么都做不了。 若兮转身端来米粥,用勺子舀出一口的量,置于嘴边轻轻地吹凉,随后才温柔地落入子玉口中。 几口米粥下肚,子玉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 但声音还是透着极度的虚弱,“若兮,我吃饱了……” “好。”若兮将碗放回桌上,又转身看着子玉,眼中的留恋都溢出来了,“子玉你哪里不舒服吗?” 子玉摇了摇头,刚刚恢复的精力仿佛又消耗殆尽。 此刻无限的疲劳源源不断的袭来,困倦席卷着子玉的每一丝神经。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恋恋不舍地关上房门,若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接下来一连几日,若兮时刻陪在子玉身旁,任谁都不能将她拉走。 子玉总是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但是,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若兮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身旁,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中,让子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凌晨,天还未亮,子玉自睡梦中醒来,转过头去看到床边的若兮。 见她双手枕在面前,趴在床头一角沉沉的睡着。 子玉伸手轻抚若兮的青丝,若兮迷迷糊糊抬起头,“子玉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子玉微笑着摇摇头,将被子掀开一角似是邀请,“地上寒凉,到床上睡吧。” 若兮从谏如流般爬上床,背对着子玉侧卧而眠。 子玉偏头看着若兮,见她拘谨地蜷缩在一侧,被子中间隔出了很大的空隙,冷气都灌进了被子里。 注视着若兮的背影良久,子玉转过身,面向若兮,伸出手臂,环住了若兮的腰肢。 身体紧贴着若兮的背部,在她的耳畔轻声低语:“这些日子辛苦了。若兮,我也喜欢你。” 语气中溢满了感激与亏欠。 怀里的人听闻此言,却心头一酸,满是委屈。 随即红了眼眶,泪水滑落得悄无声息。 子玉静静地拥着若兮,感受到对方呼吸节奏不顺畅。 轻轻将若兮翻过身来,见到的是对方略带责怪而委屈的眼神,脸上落着泪痕。 注视片刻,子玉终于吻了上去。 她是那样小心翼翼,似带着无尽愧疚,与几分的讨好,又带着询问与等待。 感受到若兮的回应,子玉的吻也变得大胆起来。 两人的心跳逐渐加快,如同擂鼓。 就在二人即将渐入佳境时,若兮却撑着子玉,推开了她。 子玉有些茫然失措,慌乱地解释道:“对不起,没征求你的意见……” 若兮却有些懊恼的努着嘴:“不要再道歉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这是……”子玉有些迷茫。 “鼻子哭堵了,喘不上来气。” -- 第57页 若兮娇嗔的努着嘴,看上去多了一份平日少有的可爱。 子玉莞尔,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若兮的鼻尖,“好吧,今晚放你好好呼吸吧。” 随后又落了一个温柔的吻在若兮的额头,二人终于相拥着,甜甜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更新两小章…… 第27章 第五卷 古来征战几人回(四.1) 春季到来,春雨滋润,万物复苏。 京城的第一场春雨过后,桃花竞相怒放。 晏姝出门折了几枝桃枝回来,放在花瓶中,每个房间都摆上一瓶,单调而严肃的药铺,变得生机盎然。 子玉的身体,有若兮在一旁细心照料,好得出奇的快。 半个月的光景,便几乎复原,行动无碍。 药铺照常营业,生活照常前进。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也逐渐升温,子玉跑到若兮房间的次数,越发的多了。 若兮到子玉房间为子玉号脉送药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 刚刚煎好药的若兮,被药炉的烟火气熏得难受,便去洗了个澡,此刻独坐在房间内看着医书。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若兮放下手中的医书,移步到房间门口。 一开门便对上子玉有些慌乱的眼神,见她穿着白色棉布睡衣,周身散发着香波的清香,看样子也是刚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完全干透,潮乎乎地泛着水光。 对上若兮的眼神,子玉紧张地用手揉着自己的披在脑后的湿发,露出从未有过的忸怩笑容。 从未见过子玉这种面容的若兮连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子玉,怎么了?” “啊……看书累了过来看看你……”门口的人胡乱的强行解释。 若兮莞尔,伸手牵起子玉的手,邀着她进屋。 “手怎么这样冷?”回头对上子玉慌乱的眼神,若兮低头抿唇一笑,突然觉得子玉憨憨的样子有点可爱。 子玉顺从地跟随着若兮进入房间,却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解释着:“素来如此……” 若兮走到桌子旁,抬眼看见拘谨地站在原地的子玉不禁哑然,伸出手将凳子从桌下抽出,轻轻拍了拍,“过来坐,我为你号脉。” 收到邀请的子玉这才变得坦然,大方地挪动着脚步,随后拱手一礼,“如此,多谢我的好医官。” 子玉抑扬顿挫调笑的语气,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几日越发亲近的相处,若兮渐渐发现,原来子玉素来也是会笑的。 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弯弯的睫毛,眼中盛着星辰大海。 上扬的嘴角,如同冬日里逼仄幽暗的房间内倾泻而下的暖阳,耀得人暖洋洋的。 若兮斜着眼睛撇了子玉一眼,“贫嘴。”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将她出卖个干净。 随后又似乎不肯打扰了子玉的雅兴,和着子玉刚才的语气,“既如此,不必客气,我的大将军!” 子玉羞赧地一笑,乖顺地将手腕递到若兮眼前。 若兮用掌心完整的托住,端端正正地摆在桌面上,柔夷轻抚其上,开始问诊。 安静的空气变得暧/昧不明。 “若兮,原来我们那么早就已经参与到彼此的世界中了。” 子玉将头微微偏到若兮眼前,明眸中满是真挚,盯得若兮挪开了眼神。 “手这样冷,是气血虚亏,子玉,你平日里需要多活动活动筋骨。”义正言辞的语气在努力的驱赶着自己的羞赧。 “活动活动筋骨……” 子玉睁得大大的眼睛中写满了求知欲,“怎么活动?” 恍惚间若兮仿佛看见子玉变成了小白正在眼前摇着尾巴,虔诚的等待投喂。 若兮手心朝上握住子玉的双手,邀着子玉从凳子上站起来, “我可以和你……” 刚刚站定,你字还未出口,若兮的双唇就被子玉轻轻封住,一个绵长的吻。 吻得若兮心慌意乱,不自觉地双手环住子玉。 随后子玉将二人分开,露着一丝得逞的狡黠。 若兮抬眼望着子玉,对上了炙热的目光,耳根一热,含羞带怯地挪开了眼神,嘴角上却不自觉地扬着浅浅的笑意。 随后又抬起眼,眼中的目光却越发柔和。 子玉抿抿嘴唇,带着若兮残留的香气,让人越发上瘾,于是大起胆子又低头吻了下去。 她极其耐心,似乎在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带着询问,带着试探,也带着期待。 修长的/手/指拢住若兮洁白的脖颈,悄悄窥/探到一丝春/光。 若兮只觉得,脑中如同春雨般滋润了万物 子玉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若兮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对方 子玉糯糯的声音问道:“我可以这样……活动筋骨吗?” 若兮很诧异,为何如此正经的词,居然可以被子玉理解得如此偏颇。 但是她更诧异的是,自己竟然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偏颇。 若兮抿着唇点点头,得到了畅行无阻的通行证后,子玉将若兮横抱起。 若兮轻轻惊叹一声,有些局促不安的将双臂环住爱人。 就在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时,若兮又将子玉推开了一些距离。 子玉一愣,“怎么?” “gai/bei。”原来是欲拒还迎。 子玉从谏如流,将自己与爱人一起,带入一方只属于二人的画作中。 -- 第58页 如同拆开礼物一般虔诚,一张洁白无暇的画纸铺陈在眼前,耀得子玉有些眩晕。 定了定神,子玉像技艺高超的画师一般,虔诚而恭敬地面对着纯净无暇的画纸。 随后,双唇变作的画笔在画纸上慎重的落笔,唯恐稍有不慎便污/染了整张画作。 墨迹在纸上慢慢晕染开来。 时而绘制高山,高山高耸而坚实,山上的青松翠柏,随笔尖的游走而耸立。 时而绘制峡谷,峡谷中,溪流缓缓流淌。 岩壁有些狭窄,阻挡了前进的道路。 “不要怕……”子玉在若兮的耳边柔声低语,“你不舒服,我随时停下……” 耳中传来温润的气息,若兮放弃了最后的矜持与抵抗,变成了完全的接纳。 感受到对方的接纳,画纸的丛林中,仿佛出现了一个猎人。 猎人在林间往来巡视,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一阵搜索后见到猎物就在前方,猎人朝着山丘上的猎物发起突击。 仿佛海浪拍击着岩壁般,若兮仿佛看到,眼中似有千朵鲜花竞相怒放,又如同无数烟花在脑海中炸裂般绚烂。 心脏跳动得越发激烈,若兮紧紧揽着子玉,仿佛只有努力的抓住什么,才能在这黑暗之中找到寄托。 随着画纸一抖,如同抖落初夏睡莲上的晨露,终于落笔成画。 子玉抚摸着画纸上未干的墨迹,欣赏着世上最完美的画作。 随后双唇又变作印章,在画作上印刻着只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印记。 睁开双眼,见若兮睫毛挂着水珠,明眸闪动。 子玉宠溺一笑,眼中注满柔情蜜意,轻轻吻净若兮的双眸 。 经过了刚才一番折腾,若兮仿佛融化了一般,敛着呼吸,偷偷打量着对方的眉眼。 子玉睫毛微动,睁开了双眼,似带着一丝得逞般的笑意与满足,用鼻尖点了点若兮的额头,“怎么?” 若兮被子玉盯得脸颊发烫,赶快摇摇头把脸埋起。 原来有些事情并不像洪水猛兽,当彼此心中满怀着爱意时,竟会如此美妙。 第28章 第五卷 古来征战几人回(四.2) 刚刚在药铺忙完的晏姝回到楼上,见到子玉的房门微微开着,房间内关着灯,无奈摇摇头过去帮忙关门。 双手即将把门合上时,犹豫了一下,又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房间内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显得异于常人的的谨慎。 也没什么好看的,晏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转了脚步打算出门。 就在这时,见到了子玉书桌上,从一本书里露出的一根红绳。 晏姝走到书桌旁,伸手将红绳自书本中抽出,是子玉的那块玉佩。 原来平日里阿柔就是住在这方玉佩里啊,看着阿柔张牙舞爪的,不过这么小,只是一枚铜板的大小,晏姝暗嗤一声。 刚想将玉佩再放回书本夹好,突然间一个预感让晏姝的心为之一绞,随即怔在当场。 平素里子玉这灵玉贴身佩戴从不离身,如今又是缘于什么被取下,独自夹到了这书本中?显然是有些什么需要背着阿柔的事情。 这么一推理,晏姝只觉得心头堵住了,隐隐的有些令人呼吸不畅的郁闷感充斥心中。 默然走出子玉房间,随后晏姝又提了一壶酒回到了子玉的房间内。 将酒倒进酒杯内,更显得百无聊赖,“陈依柔老祖宗出来说会儿话吧。” 思来想去,现在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见没有动静,又自言自语了一番,“老娘闷得慌……”随后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墙上古代仕女图突然张口“”唤我何事?” “哎呀妈呀!你要吓死老娘!求求你下次现身能不能换个阳间的方法……”晏姝抚着胸口,试图抚平自己受到的惊吓。 “有话快讲,没话我就回去了!”那陈依柔何许人也,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晏姝也不敢惹怒了阿柔,惹怒了她自己端得是没有好果子吃,“哎呀别着急呀,我是真的闷,想找人唠唠嗑。” “我和你没话可讲!”阿柔毫不客气。 “别呀!”晏姝有些慌乱。 “我走了。”阿柔依旧摆着架子。 “要不逢年过节我多给你烧一份纸钱,再多加点供奉?” 也不知道阿柔用不用得上这些,为了找个人聊天,晏姝只能委屈自己服个软。 “成交!”没想到阿柔答应的这般爽快。 “你这人……”晏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位姑奶奶叫出来了。 “你这个时辰叫我所为何事?”阿柔的语气平顺下来,倒也不那么盛气凌人,似乎还有一点好听。 晏姝又独自倒了一杯酒灌了下去,“你说,这子玉从小便跟着你,你抚养她长大,看这情分,按照辈分你怎么也算她半个野娘。 如今,你这好大儿让别家白菜给拱了,你怎么就没半点想法?” 说到这个,阿柔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有点堵心了,“想法嘛,也是有的……” “对嘛,我就知道你也不舒服。”晏姝庆幸自己找到了知心人。 随后就听见阿柔阴阳怪气道:“非也,我的想法是,那颗白菜清脆可人,怎么也比你这颗老帮菜强!” -- 第59页 晏姝后悔刚才把阿柔想得太过善良,“嘿!老娘这暴脾气!现在就撕了你这破画!” “再在我面前胡说小心上你的身!”陈依柔毫不示弱。 晏姝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回味起茶社呕吐过的茶点的味道,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赶快示弱,“怕了怕了,我不胡说就是了。” 接着晏姝又酸溜溜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小老大就是小老大,什么都会……” “这个嘛……哎……业镜里的红尘事看多了……也有坏处……”阿柔无奈地叹了口气。 “倒也不一定是坏处……” 晏姝话音刚落,发现自己又突然不受控制了,只见双手径自倒了一杯酒,随后强迫一般的一饮而尽。 还没做好准备的晏姝呛得直咳嗽,只是一瞬间的事,双手又恢复了自如,晏姝暴跳如雷,“说好的不随意附身呢!怎么做鬼一点诚信都没有!” 捂着被酒精辣到的嗓子又用力的咳了几声,“陈依柔!你就这么随便的那什么我!你就庆幸你自己不是个男鬼!不然老娘今天非撕了你这破画不可!” “哎……”阿柔倒也没有心情搭理晏姝的咒骂,独自叹了口气。 子玉自从娘子关回来,她的心便长在了若兮身上,不知为何,也觉得怅然若失。 阿柔发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认真审视过与子玉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 小的时候将子玉从河中救起,陪伴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是因为自己心中残存的母爱使然,那时候看着子玉只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内心中充满怜爱。 后来子玉上山拜师,自己便和子玉一同修炼。 那时候子玉性格闭塞,不愿意与外人交流,被师傅责骂的子玉只会夜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自己每天与子玉说话聊天安慰她,彼时二人的感情更像是姐姐与妹妹般的亲情。 等到子玉慢慢长大,甚至长成与自己一般身量,练就一身修为,变得更加厉害,也就不再需要自己的庇佑,甚至自己还需要寄托在子玉贴身佩戴的灵玉上。 每日感受着子玉的体温,感知着她的心情变化,自己也会随着她的心情或喜或忧,这样看来二人更像是相互扶持相互陪伴的朋友。 只是阿柔不知道为何,这种友情之间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占有欲。 自从见到若兮,子玉的心中充满了温暖的爱意,能够一直感受着这样的温暖,阿柔内心也是开心和幸福的。 但是如今子玉满心满意都装着若兮,阿柔会有失落的感觉生出。 她偶尔也会非常羡慕若兮,羡慕她可以与子玉携手,可以与子玉站在阳光下,而这些都是自己无法做到的。 甚至有的时候,阿柔竟然会羡慕晏姝,羡慕她可以每天肆无忌惮的和子玉聊天,而自己与子玉因为过分熟悉而生出的心照不宣令人感到十分寂寥。 本以为就这样将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暗藏心中,却不曾想今日被晏姝这样直白地点明,掩盖在心中的酸涩终于抑制不住,奔涌而出。 第29章 第五卷 古来征战几人回(五) 转天清晨,老黑老白自药铺正门穿墙而入。 惊觉今天的院子显得格外安静,鸦雀无声。 兄弟二人枯坐在天井的椅子上,等了许久,都未见有人下楼。 只有小白摇着尾巴,叼着饭盆,乖巧地坐在二人面前。 看了看乖巧的小白,又抬头疑惑的看了看二楼。 最后二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老白无奈一笑,低下头胡乱地揉了一把小白的小狗头,“小白,看来你今天要吃我做的饭菜了。” 便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小白叼着饭盆,兴高采烈地跟在老白脚边,觉得老白此时此刻,闪烁着无比神圣的光芒。 老黑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扬着嘴角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狗脸说翻就翻,前些日子还呲牙来着……” 昨晚的余温还未消散。 清晨的第一缕暖阳照进房间内,子玉睁开双眼。 一偏头,看见若兮粉雕玉琢般的脸庞,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心中生出满满的爱意,随后,便落了一个吻到她的额头上。 暖暖的气息呼在眼帘上,感觉痒痒的。 若兮睁开了双眼,带着几分羞涩得看着子玉。 子玉的心中,有无尽的暖流缓缓流淌,满是爱意的眼神注视了片刻,又将自己的脸颊埋入了若兮的颈窝中。 若兮的体香极好闻,被暖暖的爱意烘出,弥漫在子玉的周围。 浓情蜜意胜过最强效的聚魂香,一整晚,子玉没有再做一个噩梦,安稳地睡到了早上。 温存了多时,二人终于携手走出房间去洗漱。 若兮见子玉神神秘秘的闪身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等若兮再次经过时,正巧碰到子玉从房间内走出。 出门时,还在整理领口处系灵玉的红绳。 见到若兮盯着自己,子玉飞快地嘬了若兮的双唇一下,随后狡黠一笑,便跑去洗漱了。 若兮仔细地回想了一遍昨天晚上发生的每个细节,这才后知后觉地顿悟了一个词:蓄谋已久。 瞬间只觉得脸颊发烧,红了个通透。 晏姝昨夜醉酒,到了下午才完全清醒。 揉着因为宿醉而剧烈疼痛的脑袋,晃晃悠悠从楼上飘下来。 -- 第60页 老白也是厉害,虽然不食五谷,千百年未食阳间凡物,饭菜倒做得像模像样。 待黑白两兄弟与子玉,晏姝在餐桌边坐定。 若兮才姗姗来迟地,给晏姝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晏姝,喝药了。” “这是什么?”晏姝盯着这碗药汤,汤色浓郁,泛着酸苦的怪味。 若不是见青天白日,桌上还有别人,晏姝差点觉得,若兮这是蓄谋毒/死自己。 若兮还是用那副惯常温柔的神色看着晏姝,“醒酒汤。” 晏姝皱着眉头,仔细观察若兮半天,才终于确定,看若兮这样子应该不是想要下毒之人。 “这……苦吗……” 晏姝的五官挤作一团,眉毛更拧成了一个川字。 若兮见晏姝面露难色,又伸手递上一块冰糖,“若是觉得苦,喝完之后吃块糖就好了。” 晏姝伸手接过冰糖,犹豫片刻,视死如归一般捏着鼻子,终于仰头,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果然没有看错这汤,果真又酸又苦,和毒//药也没什么区别。 见晏姝乖乖喝了药,大家又见若兮起身,端了一碗汤药放到了子玉面前。 晏姝和老黑老白,都紧紧盯着这碗汤药。 颜色看上去,比晏姝的那一碗还要浓,仿佛一碗浓稠的黑墨。 余下三人,眼睁睁地盯着子玉将汤药端起,三个人的心同时悬了起来。 随后子玉吹了吹药汤上氤氲的热气,三个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子玉仰面将汤药一饮而尽。 “嘶……”三个人不约而同咋舌。 子玉若无其事地放下碗,晏姝默默地,将冰糖递到子玉眼前。 “做什么?”子玉一脸疑惑,仿佛刚才喝药的并不是她本人。 晏姝见到子玉是这种反应,非常诧异,“小老大,你没有味觉吗?” “怎么?” “这汤药不苦吗?你就不用吃一块糖缓解一下吗?” “不用,若兮熬的汤药,苦也好喝。” “……” “……” “……” “啧。”晏姝咋舌。 随后自讨没趣地,将冰糖扔到了自己嘴里,“后槽牙酸倒了,这糖我还是自己吃吧,老娘得好好缓解缓解。” “弟弟,”老白在一旁用胳膊肘拐了老黑一肘,“哥哥有东西掉了,恕哥哥眼拙,你快帮忙找一找。” 老黑不明所以,真的低头去寻,却见地上干干净净,直起身满脸的疑惑,“哥哥,你什么东西掉了?” 老白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佯装颤抖,“鸡皮疙瘩……” 看着众位的反应,子玉始终面不改色,倒是一旁的若兮,又红了个通透。 尽管子玉与若兮在外人面前都仔细拿捏着分寸,绝不会有过分亲昵的举动。 但是关于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事情是不言自明的。 从若兮今日略微迟缓的行动,和散发出的如同水果初熟的韵味。 还有谈话中一提到“昨晚”二字就红成煮熟的大虾一般的两人,众人的心中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调养身体期间,子玉一直对自己昏迷时,梦中的场景耿耿于怀: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相关联的梦境出现? 看上去像是梦境,但是却比一般的梦境更加真实,仿佛那一切都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还有最后的那些声音,“生而复生,万法归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要拒绝我的力量……”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难道这就是那陌生三魂的声音吗? 可是如果接受了这陌生三魂,到底会发生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铃铛在哪?何人系铃铛?何人来解? 那句温暖而熟悉的“孩子……” 究竟是何人在呼唤自己,那语气中,是无尽的急迫与思念,但与记忆中的生母,又不是同一个声音……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子玉的脑海中。 见自己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子玉也不愿坐以待毙,独坐在房间中,点燃聚魂香。 聚魂香内香茅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随后在鼻腔内弥漫,子玉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先是双眼紧紧盯着聚魂香的香线,随后眼皮越发沉重,慢慢闭上了双眼。 声音慢慢消失了,气味渐渐闻不到了,所有的感官隐退了…… 脑中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的虚空…… 渐渐的,就在这虚无缥缈中,出现了一颗盈蓝色的光点。 那光点阴冷却吸引人,子玉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光点。 随后光点慢慢变大,似萤蓝色的火焰,慢慢靠近子玉。 脑中突然又回荡起那句话:不要拒绝我的力量。 但是,随着萤蓝色的火焰越靠越近,子玉感觉到的不是火焰的温暖,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 那火焰似乎带着极其强大的能量,马上就要将子玉完全包裹住。 “休想!”子玉在虚空中惊呼,挣扎着从蓝色火焰的包裹中奋力地挣脱出来,但却是徒劳。 无数的亡魂自萤蓝色的火焰中飘出,在面前汇聚,最后将子玉完全的包裹其中。 子玉如同溺水般想要从亡魂的包围中挣脱,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最后窒息感袭来,子玉又昏了过去…… -- 第61页 几日后的清晨,若兮早早起身之后,就在后厨鼓鼓捣捣,忙的不亦乐乎。 晏姝被关在门外,听着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心惊肉跳,但又不敢进去。 “姑奶奶,你好了没有啊,不行的话也不必勉强……” 话虽如此,晏姝对着若兮总归不敢说话太重。 “马上就好!晏姝你去收拾一下准备开饭吧。” 厨房内终于传来应答声,晏姝这才长舒一口气。 子玉前日打坐入定,又不慎被陌生三魂占了先机。 败下阵的子玉晕厥过去,随后体内阴气愈胜,险些支撑不住。 前几日才刚刚恢复温度的手脚,又变得冰凉。 为此,若兮打算炖上一砂锅药膳鸡汤,为子玉驱寒。 刚巧药铺前堂有病人照方抓药,晏姝跑过去应酬逃过一劫,老黑老白却无奈地被晏姝按在餐桌旁。 理论上讲,老黑老白是不需要吃这阳间食物的。 但是晏姝下了死命令,因此兄弟二人只能硬着头皮坐到这里装装样子,算作给若兮捧个人场。 不多时,就见着若兮端着一个砂锅放到了桌上。 老白掀开锅盖,只见汤底浓稠,泛着诡异的油光,心惊肉跳地与老黑对视一番。 兄弟二人又抬起头看了若兮一眼,见她满眼期待,只能鼓起勇气各自盛了一碗,用汤匙盛来一勺放进嘴中。 细细品味一番之后,兄弟俩沉默了…… 刚巧听见二楼房间门打开的声音,随后楼梯响动,是子玉起身下楼了。 见子玉终于在桌旁坐定,老白放下汤碗开口道:“弟弟!我突然想起城东有一魂灵今日需要引渡,我去去就来!”说完起身便走。 又见若兮亲自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子玉面前,“哥哥!等我一下,我同你一起去!”老黑也脚底抹油。 子玉提起汤匙,尝了一口鸡汤,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随即垂眸平静地喝下第二口,第三口…… “味道怎么样?” 若兮本来很紧张,但是看着子玉一口接一口喝汤,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 “饿死老娘了!” 晏姝抓完了药,跑回桌子旁,见子玉正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于是自己也盛了一碗。 “做得很好……”子玉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十分坦然。 晏姝一直在偷偷观察着子玉的面部表情,见到子玉说出这样的话,心中踏实了。 她也端起汤碗,吹了吹热气,仰头闷了一大口。 随即“噗呲”一口全都喷了出来,“小老大,你是真的没有味觉吗!你不说做的很好吗?!”晏姝大声嚷嚷着。 “我话还未说完……”子玉放下了汤匙。 “那后半句你想说什么?!”晏姝惊恐地看向子玉。 “下次不许再做了。” 子玉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留下喝得一滴不剩的汤碗,“我吃饱了。” 随后起身又上了楼。 西厢关门的声音传来,天井的餐桌旁,只剩下两位女士,隔着砂锅大眼儿瞪小眼儿,相顾无言。 晏姝本来想无脑随便夸一下,但是绞尽脑汁,都没能从有限的词汇量中,挤出一两个好一点儿的词语,形容眼前这锅鸡汤。 腥膻的鸡肉味,混合着药材独有的苦涩味,此刻正牢牢附着在口腔与喉咙处,经久不散。 为了今后大家肠胃的幸福,晏姝思来想去,索性还是闭嘴吧。 心中甚是纳闷,平日里熬药煎药的,火候都能掌握的好好的,怎么炖个鸡汤能炖成这副鬼样子。 想破脑袋都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半晌,若兮才懊恼地叹了口气,“真的这么难吃么?” 晏姝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实话实说,又怕伤了若兮的心。 随口胡夸,又怕伤了大家的胃。 措辞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不过,和平日里只顾着煎药治病相比,你还是有所成长的。” 听了晏姝的话,若兮又燃起了几分希望,抬起头看着晏姝,眼中闪烁着激动得小火苗,“哪里成长了?” “会亲自下毒了……”说完晏姝起身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大街上,老白见药铺离得远了,这才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老弟,不瞒你说,若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才那一口,老哥我以为喝到那孟婆子的汤了。” “孟婆汤没尝过,但或许比这鸡汤好喝点儿……”老黑心有余悸的回味着,仿佛又死了一次。 不过,鸡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销路。 小白就非常捧场的将鸡肉鸡汤吃得一干二净,甚至摇着尾巴紧紧跟在若兮身后还想讨要。 看得大伙都心惊胆战,担心小白无法平安地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寒食节转瞬即至,晏姝不知道哪里捕捞回来的螺蛳。 随便放些调料炒了一盘,味道鲜美,香辣可口。 螺蛳肥而不柴,劲道弹牙,口感极佳。 连那平日里不食凡物的黑白兄弟闻之,也甚是嘴馋,偷偷跑到餐桌上自己斟满了酒,打着牙祭。 一群人围在餐桌与螺蛳较劲,子玉的身体此时已无大碍。 见她手捻银针,闷声取出螺肉放到盘中,自己却不吃。 攒了满满一盘之后,尽数落入到若兮的碗里。 -- 第62页 晏姝在一旁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哎呀,有人心疼就是不一样,吃个饭都不用亲自动手了,这饭菜自己就能往嘴里跑。” 若兮被晏姝挪揄得脸颊泛红。 老白在一旁看着热闹,“晏姝姐,您就别想了,就您这平日里和饭菜有仇一般的吃饭速度,莫说是不亲自动手,就算再来俩人帮您,也供不上趟儿啊。” “给老娘滚!”晏姝一个螺壳丢过去,老白闪身躲过,咧着嘴嘿嘿直乐。 螺肉虽然好吃,但晏姝放了许多辣椒炒制,若兮有些吃不惯。 吃了一小碟便对着子玉轻轻摆手,不再吃了。 随后把小白抱在怀中顺着毛发,带着满眼笑意,看着喧闹的大家。 酒足饭饱解了馋,这个时候晏姝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小老大,娘子关那些亡魂呢?” 子玉抬起头看了看晏姝,擦干净双手,从衣服口袋中掏出细竹筒。 郑重其事地摆在餐桌干净的地方,“还在这里。” “子玉,我们是否需要就地引渡?”老黑在一旁询问着子玉的意见。 子玉抬头望着老黑摇了摇头,“先不忙。” “可有其他打算?”老黑继续追问。 子玉盯着眼前的竹筒,郑重其事地说:“他们生前未能归乡,我想完成他们最后的愿望。” 若兮偏过头问道:“子玉,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子玉转头看着若兮,认真的神色令人动容,“由近及远,送这英魂,尽数归乡。” 作者有话要说: 啧,主角两位女士可忒慢热了…… 第30章 第五卷 古来征战几人回(六) 从京城出发,向南行走。 本次旅途目的地分散零碎,子玉打算一开始不坐火车,先乘马车。 刚出京城,天色渐晚,子玉一行人随便寻了一处客栈落脚歇息。 简单吃了一口便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 子玉与若兮自然而然住到一个房间,许是行路劳累,二人也未再说些体己话。 若兮早早洗漱,想要休息,却被子玉叫住了,“若兮,稍等片刻再休息,一会儿有异性造访。” 若兮闻言从床上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掌轻掩,打了个哈欠,看来是真的有些疲累了。 又带着些许疑惑地看着子玉,“这么晚了,可是老黑老白二人?” 见到若兮的睡衣有些单薄,子玉从椅子上随手抄起自己的外套,披到了若兮身上,“不止有他二人,还有另一鬼差。” 若兮抬头仰视子玉,“另一鬼差?” 听后,不免心中暗暗勾画了一番寻常人们口中的地狱恶鬼形象,有些害怕。 子玉话音刚落,小白突然对着墙壁摇起尾巴,紧接着那黑白两兄弟就径自穿墙而入。 “子玉,若兮姑娘。” 兄弟二人拱手行了一礼算作打招呼。 随后,又有一人从黑白两兄弟身后穿墙进入,“子玉,别来无恙。” 见此人一身僧袍,头发剃得干干净净,头顶上烫着九颗戒疤,肤色透着惨白,身材极其瘦小。 但是眉清目秀,倒不似想象中的恶鬼那般骇人。 “别来无恙,疾行。”子玉点头寒暄。 疾行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转向若兮,面带可掬笑容,“这位便是若兮姑娘吧。” 见若兮点头,疾行又笑着客套,“平日听黑爷白爷提起过,如今一睹芳容,果然不同凡响。” “疾行你怎么突然这么会说人话了?” 老白在一旁一脸嫌弃地斜着眼瞧疾行。 那疾行不服气,“有感而发,怎么?不可以吗?” 子玉适时打断了二人斗嘴,“好了,今日叫三位到此,也是有一事相求。”说完从口袋中掏出竹筒,端放在桌上,抬起眼看向疾行,“约二十万,数量太过庞大,我与老黑老白三人之力,恐怕难以应付。” “这好办,叫他们排好队一同引渡了便是。” 疾行坦然寻了个椅子,悠然自得地落座,神情泰然。 老白也挪了椅子坐到疾行身边,将胳膊肘架在疾行肩头,“子玉叫你来此,显然不可能只是如此简单。” “前世的因果,我许诺带这批亡魂返回家乡,但那一世我食言了。 如今,我有机会履行这承诺,所以我想借用你的能力,带他们回家看上最后一眼,再赴阴司。” 子玉恳切地看着疾行,言语中满是虔诚。 “既如此,乃是善缘,这任务我疾行领了。” 疾行起身走到子玉面前,满不在乎地将竹筒只手提起。 随即脸色一变,十分诧异地掂了掂,暗自感叹,“这么重啊……” “将近二十万人呐,能不重吗?” 老白抻了个懒腰,随后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疾行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接下来有的忙了。” 疾行点点头,瞬间闪身消失了。 就连见识过疾行这般本领的黑白两兄弟,也着实惊讶一番。 “还是这么性急……”老黑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如此,我们二人也不便多叨扰,子玉,若兮,我们也离开了。” 老白随着老黑又给子玉拘了一礼,随后从来时的地方穿墙消失了。 “子玉,只需要那疾行一人,便可以送这么多人回去吗?” -- 第63页 若兮的视线,还停留在疾行与黑白两兄弟消失的地方。 子玉面带温和的笑意看着若兮,“只他一人,可抵万众鬼差。” “他可是有什么独特的法术?” 听见子玉这么说,不由得勾起了若兮的好奇心。 “若兮,你见过牧羊犬吗?一只牧羊犬可以管理一众羊群,若将鬼群比作羊群,疾行便是牧羊犬。” 子玉见若兮不明所以,便耐心为她解释,“鬼差疾行,生前劣迹斑斑,罪行累累,是一位贪嗔痴念皆犯过的僧侣,所以才如你所见他是那番装扮。 死后经那冥府首殿秦广王判决,守于冥府十殿门口的鬼门关日日受阴风洗涤,洗刷罪孽,罪孽洗尽方可转生。 他不但不恼,反而恪尽职守,若有那聚众闹事的冤魂,他便极速而至,那些冤魂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尽数锁住。 后来第五殿阎罗王便是看中他疾步如风,驭鬼有方的能力,而且见他特别能吃苦,便给了他一份差事,来这阳世抓一些难抓的劣鬼冤魂,也渡一些数量庞大的群鬼,助他积德行善。 若是满了一百零八万魂魄,他便可以转世投胎。” “哦?所以你这次找他相助也是有意而为之?”若兮似是了然。 子玉走到若兮面前,又用手指轻刮了一下若兮的鼻尖,“能行个方便,何乐而不为?” 若兮作势轻锤了子玉一下,子玉顺势搂住若兮,“睡吧。” 最后又落了个吻在若兮的唇上。 子玉一行人自京城出发,取道冀、豫、陕之后一路向南。 从春分到立夏,行至天府之国时,已经送走五批亡魂。 所到之处,大批的娘子军英魂,会在疾行的帮助下,返回记忆中的家乡看上最后一眼。 随后跟随着黑白两兄弟的指引,一同共赴阴司。 川籍的英魂很多,为此,子玉人等在此停留的时间也相应久了一些。 落脚的蜀山客栈规模很大,依山傍水。 客栈面对一条河流,整个客栈依山体而建,修得别具特色。 客栈老板住在山脚下,旁边是客栈的食堂,白日供应餐食,晚上供应各种酒类。 出了办理入住的地方,一条小径通到山上,小径一侧有溪流自山顶流淌,另一侧川渝特有的矮灌木郁郁葱葱。 随着地势升高,每走几步就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小院落都归客栈所有,样式统一,白墙灰瓦,站在山脚下向上望去干净规整。 住店的人虽然多,但是院落密度不大,平日里除了鸟叫虫鸣,也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安静惬意。 每座小院落设立正房一间,厢房东西各一间。 除了洗漱间茅厕这类必备房间,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必备的锅碗瓢盆各有一套,可供一家三口使用。 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白日里,黑白两兄弟与疾行带上子玉的竹筒护送亡魂。 这些亡魂都保留有一定的意识,又许是生前都是受过训练的人,极其遵守规则与秩序,与那平素里遇到的孤魂野鬼完全不同。 疾行也并没有费很大力气,更不需要劳烦子玉动手强行引渡。 于是子玉也就讨了清闲,与若兮,晏姝在客栈内歇脚。 暑气上腾,沿着河岸居住,潮湿闷热,没有纳凉的设备,夏日里做饭与地狱里受刑没什么分别。 子玉叫晏姝不要再麻烦,到了时间到山脚下食堂吃饭即可。 客栈食堂应有尽有,若是不到开饭时间,茶水饮品也一应俱全,全天供应。 天气燥热,客栈里的住客也都贪凉,平日里不愿再饮热茶。 客栈老板采买了一些硝石溶入水中,到井里打水放到盆子里,隔着硝石融水土法制冰。 客人们见炎炎夏日也有冰块食用,都纷纷凑热闹。 寻常的凉白开也不愿喝了,都要在茶水或者果汁里加些冰块才愿再饮,更有甚者晚上喝粮食白酒的时候也要加冰。 子玉体虚寒凉,平日里饮食被若兮管得严格,不敢贪凉。 若兮平日里注意保养,忌讳生冷,虽然暑热,但是饮水上也未曾食用冰块。 一日晏姝神秘兮兮地推门而入,见到子玉身着薄棉纱衬衣,平日里扣得极其严谨的领口,此时也开了两个扣子,隐隐露出一节锁骨,和隐隐约约的玉佩红绳。 此刻子玉正坐在房间内吹着茶杯上腾腾的热气,半天吸溜上一口茶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液。 “嘿嘿嘿~小老大~”晏姝满脸挤着笑,挑着眉毛,蹭到子玉身边。 在子玉看来,晏姝脸上显露出的,就是一种没干好事,或者即将不干好事的笑容。 无奈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瞥眼看着晏姝,“什么事?” “你这个天气喝热茶,不热得慌吗?” 晏姝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脸上始终堆着笑。 “热,吹吹就凉了。”子玉的心中,大概猜到晏姝想做什么了,摇了摇头,“我不需要那个。” 晏姝见到自己这是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也不故作神秘,将一碗从山脚下食堂要来的冰块端放到桌子上,“小老大,不要那么古板嘛~你放一两块到茶杯里,解渴又消暑~” “免了。”子玉毫不犹豫地婉拒了晏姝。 -- 第64页 “噫!小老大,我看你这是被你家若兮管得严吧。你偷偷喝点冰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不会知道的。” 晏姝说完又将冰块朝着子玉的面前推了推。 “她说的有道理,所以要听。”子玉没有理睬晏姝这谄媚的献宝行为。 “哈,果然是被若兮姑娘下了命令!啧啧啧,小老大你的威严呢?” 晏姝撇着嘴,脸上假装写满失望地看着子玉。 “对着若兮要威严做什么?”子玉抬眼看了看晏姝。 晏姝背对着房门而坐,她不知道,若兮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听见了房间内的一部分对话。 “啊,也对!要那玩意儿没用~那玩意儿没有眼前的冰水解渴~” 晏姝还不死心,呲着牙咧着嘴笑着看向子玉。 其实晏姝的本意,是她自己也想喝冰水,但是若兮平日里反复告诫过她尽量不要饮用生冷。 她这是想拖个垫背的,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子玉身上。 毕竟法不责众,晏姝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有子玉在前面挡着,若兮应该不好意思发作责怪。 若兮悄声走进了房间,面带笑容一脸玩味地看向晏姝,晏姝浑然不觉。 子玉抬眼看见了若兮进门,意味深长地吸了吸鼻子,却不告诉晏姝。 “小老大,你真的不尝尝么~”晏姝还在极力推销手中的冰块。 说话的功夫,碗中的冰块融了一些,漂浮在半碗水中,露着一丝意味不明的黏腻感。 “晏姝,那日你食伤脾胃,忌食生冷,我劝你也不要用。” 听见若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晏姝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真比自己很久以前偷了东西,被当场抓住还刺激。 见晏姝“蹭”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在空中完成转身,落地之后,又警戒地看着若兮,脸上却还不忘陪上笑脸,“若兮呀……你几时进来的?” “进来有一会了……”若兮始终面带微笑看着晏姝,面容上看不出她在生气,甚至语气都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 只不过晏姝自己背人没好事,倒觉得若兮此时的笑容,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马上就要劈下来。 “啊……那具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晏姝的语调有些哆嗦。 “大概是,‘你的威严呢?’那一句。” 子玉又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呷上一口,茶水入口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烫嘴了。 晏姝左看一眼若兮,右看一眼子玉,“啊!苍天啊!没天理了!夫妻俩儿合伙欺负人啊!啊不对!妻妻俩儿合伙欺负人啊!” 晏姝插科打诨地绕过若兮,朝着门口移动,终于挪到了大门口,哀嚎着发了一通牢骚夺门而逃。 若兮看着晏姝耍宝结束,转过头与子玉对视了一眼,二人忍俊不禁,‘噗’的笑出了声。 第31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一) 蜀山客栈住到第十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子玉叫上若兮,晏姝与小白,打算到山脚下的食堂随意点些饭菜,用午餐。 不知何故,今日蜀山客栈的院落之间显得乱哄哄的。 客栈服务人员比平日更加频繁地,在每个小院落之间往来穿梭。 到了食堂,这种意味不明的混乱感还在延续。 客栈食堂原本有五名服务人员,平日里除了给每个小院落送些必需品,多数时间都等在食堂内招待客人。 然而今日食堂内没有服务人员,客栈老板都出了自己住的院落,亲自到食堂招待端菜。 食堂内也不像往常那般热闹,用餐的客人只有子玉一桌,显得极为冷清。 老板紧张地站在食堂门口,双手来回搓着,显得坐立难安地朝着山上的方向张望。 “老板,点菜。”晏姝唤来客栈老板。 “好这就来!”老板急急忙忙跑到子玉身边,递上了手写的菜单。 “今天就剩下辣子鸡,和茄子。”老板面带歉意地解释。 “那就这两道菜吧。” 子玉也不用点菜了,放下了手中的菜单。 若兮端起一旁老板送来的茶壶,将热水倒入碗筷中,依次烫洗过后,再分发给子玉与晏姝。 子玉将菜单递还给老板,环顾了一下依旧空荡荡的食堂,开口询问:“刚才见到服务人员都跑到山上了,今天有什么事吗?” 老板依旧愁容满面搓着双手,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抬眼,“你们几个妹娃儿,这几日身体有没的异样?” “什么异样?” 晏姝不解地环视子玉与若兮,见二人眼中也不明所以。 “哎呀,不晓得咋个事情,这几日客人都出了些问题,上吐下泻,严重得很!” 老板忧心忡忡看向子玉三人,“你们真的没事?” 子玉扭头环顾若兮与晏姝,三人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这才放下心来。 “老板,他们这个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若兮看着老板细心询问。 “我也不晓得,前几日有一个客人闹肚子,以为是吃坏了,下去看病了,没想到这两日突然就爆发了,闹肚子的越来越多,忙死人了。” 老板眼神黯淡的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要是我这个客栈给客人吃坏的,要担麻烦的。” -- 第65页 客栈老板也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此刻慌了神,朝着后厨喊了句菜名,又回过头坐在子玉一桌的旁边,仿佛此刻只有多说说话,才能缓解一下心中的慌乱。 “客人发病时都有什么表征?”若兮看向客栈老板。 “哎呀,脏得很,上吐下泻,控制不住,拉黄水,吐黄水。” 老板双手抓了抓头上的短发,显得乱糟糟的。 若兮听见这些异样,赶忙追问道:“请了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请了,大夫好像说叫食伤脾胃。” “又是食伤脾胃……你们大夫还真爱用这个词……” 晏姝在一旁喃喃自语。 若兮没有理睬晏姝的嘀咕,转过头看向老板,“我也是医者,可以去给客人看看吗?” “要得!要得!哎呀!这可太好了!” 老板颓废的眼神中终于放出一丝光亮,慌忙起身跑出食堂冲着山上大吼:“涛娃子!” “哎!”半山腰某个院落传来回应声。 “下来接一下大夫!”客栈老板接着大声吼着。 “哎!晓得了!” 不一会,山间第五排的院落中,探出一个脑袋,涛娃子三步并做两步朝着食堂奔来。 见他涛娃子气喘吁吁来到食堂,若兮也顾不得吃饭,赶忙跟着他朝着山上走。 “我也不晓得咋个回子事嘛!哎呀恶心得很!来不及去茅厕,喷了一地!”涛娃子抱怨着。 听了服务人员形象生动的形容,画面感实在太过强烈,晏姝感觉自己瞬间不想吃饭了。 好在走了几步,进了院落,涛娃子形象生动的形容词又都憋回了嘴中。 服务人员已经将院落内房间里的污秽收拾干净,地面上没有看到显眼的脏污,晏姝悬着的心这才落入肚中。 客人住在正房中,此刻正躺在床上。 连续两日的上吐下泻,已经折腾得没有一丝余力。 脸颊因为严重脱水嘬着腮,眼眶凹陷,毫无生气。 即使已经洒扫干净,房间内还是传出隐隐的酸臭味。 子玉为若兮端来一把椅子,若兮不敢耽搁,赶忙坐在病人身边,为他号脉问诊。 脉象倒真的像是食伤脾胃的迹象,换了只手继续问诊,若兮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见到若兮眉头紧锁,子玉将手轻轻放置在若兮的肩膀上,“若兮,这是怎么回事?” 若兮抬头看向子玉的眼神中写满担忧,又转过头看向涛娃子,“您好,这样的病人还有多少?” 涛娃子摇摇头,“除了你三人,好多都这个样子。” 若兮的心中大概有了方向,“看这病人的病症,我现在怀疑这种大规模的发病,只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子玉感觉此刻的空气凝重。 “霍乱。” “霍乱?!”涛娃子如临大敌,“从哪里来的嘛!”随后又否认地摇头,“我咋个没事?” 若兮思忖片刻抬起头来询问,“你吃冰块了吗?” “那个东西是专给客人的,老板平时不叫我们吃。”涛娃子茫然摇摇头。 子玉听后偏头看向若兮,“若兮,你怎么肯定是冰块?” “霍乱是种病毒,尤其容易通过水源传播。 平日里国人的烹饪温度,足以杀死病毒,只有生冷的食物才会残留,咱们三人一直食用熟食,又都不曾使用冰块,所以才能免于中毒。”若兮眉头微蹙,紧张地解释。 “我的天,还好老娘听话,没吃那玩意儿!”晏姝后怕地抚了抚脖子。 “不过若真是霍乱,那就真的麻烦了……”若兮叹了口气,随后赶忙抬头,“涛娃子?” “啥子事?”涛娃子赶忙抬头。 “麻烦你去食堂叫厨师煮几锅盐糖水,盐和糖一定要多放,其他什么都不要放,先给这些病人喂下去。” “哎!好!要得!”涛娃子赶忙朝着门口跑去。 “注意水一定要煮开!”若兮大声嘱托。 “晓得!” 出了客房,若兮急匆匆回到山下食堂。 厨房的师傅已经煮好了几大锅糖盐水,若兮先到后厨仔细观察锅中沸腾的状况,随后示意厨师可以关火,亲自帮着厨师分装到大碗内,又遣着服务人员先给客栈发病严重的住客送上去喂下。 又从后厨回到食堂,找来纸笔,给客栈老板拟了一张药方。 嘱托客栈老板照方抓药,一定要多采买一些,买好之后她负责煎药。 客栈老板见到自己的客栈里出了这样重大的事故,又见到若兮真的有办法。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双手捧着药方仔细叠整齐放入口袋,叫了三个伙计一同到山下,亲自采买药材。 不一会儿,送糖盐水的服务人员尽数归来,若兮叮嘱后厨将送回来的餐具煮沸消毒之后,再次分装糖盐水,叫服务人员再送上去。 往来之间,午餐之前的那种混乱感在慢慢转好。 傍晚时分,客栈老板和伙计终于带回了药材,四个人硬生生徒手抗回整整六个半人高大背包。 蜀山客栈地处水源上游,所以最先遭难。 下游的镇中病患似乎还不严重,所以客栈老板才能买到如此多的药材,甚至还把一家医馆的某类药材全部包圆。 若兮按照分量分成一份一份的计量,叫上后厨师傅。 -- 第66页 就在食堂门外,现场垒起几个泥炉子,将大锅放到炉子上,倒入药材,放入井水,开火煎药。 煎药的火候很重要,平日里都是用药炉煎药,如今就地取材,只能用做饭的大锅,火候的控制就更考验技术。 若兮不敢离开,一直守在泥炉子旁,亲自指挥后厨师傅帮忙。 若兮的鼻子尤其好用,又或许是多年在药炉旁熏出的本领。 药汤好坏也可以通过“望闻问切”来判断。 药材熬到一定程度散发出的味道会有所不同。 味道差不多了,若兮会打开锅盖观察药汤的颜色,然后尝上一口,随后叫后厨师傅帮忙将药汤盛出,按照人数分配,让服务人员亲自送到每个房间。 一连几日,若兮只顾着煎药熬汤,不眠不休。 她的精神始终保持高度紧张,子玉放心不下,本想一直陪在若兮身边。 但若兮知道熬夜辛苦,又担心子玉夜间受了山风会身体不适,总是撵子玉回房间休息。 子玉不从若兮便假意生气,努着嘴也不理她。 见软硬兼施也拗不过若兮,子玉无奈只好回房间,但是留下小白与晏姝陪着。 一大早,天还未亮便又赶忙跑到药炉旁,把晏姝换回去,然后就赖在若兮身边,撵都撵不走。 熬了三天的药,若兮也就守了三天的药炉,疲劳了,就挪来一把椅子,靠在食堂的门框小憩片刻。 晏姝也担心若兮累坏了,搬来一个椅子坐在一旁,试图帮忙。 可是做饭的火候,她是不在话下,煎药的火候,却始终把握不好。 一遍一遍询问若兮,反倒更加麻烦。 若兮也不强人所难,休息片刻,依旧亲力亲为。 第四日清晨,苦心等到又煮好一大锅汤药,若兮手扶双膝,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刚想开口唤客栈伙计端药,却突然眼前一片眩晕,心跳突然变得极快,脑仁一跳一跳的疼痛,甚至伴着些许耳鸣。 幸好子玉站在若兮身后,见她身形有些晃动,赶忙从身后托住若兮,“若兮,没事吧?” 子玉低下头看见若兮脸色惨白,眉头紧蹙,额头渗着微微的汗,咬着下唇,弯着腰肢,显然极不舒服。 可是见到这一锅汤药已经熬煮完成,要尽快给病患服用,若兮又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事……” 子玉还不放心,慢慢地放开若兮,结果在完全松开手的一瞬间,若兮就瘫软下去。 “若兮!”几日的疲劳终于让若兮的精力支撑不住,晕倒在药炉旁。 子玉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炸响,什么也顾不上了,双手将若兮放横托起,就没命一般朝着山上客房跑。 一脚踹开房门,将若兮安放在床上,小白跟在子玉身后四条腿并做两条腿追到房间内。 “晏姝!”子玉大声喊人。 “在在在!” 刚换完岗回到房间休息的晏姝吓了一大跳,赶忙跑到若兮的房间。 见到子玉一脸焦急,“帮忙照顾一下!我去山下找大夫!”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 “找什么大夫呀!眼前这不就是!”晏姝见到子玉如此焦急,也有些慌神,赶忙叫上小白一起追出去,“怎么回事啊?!” 晏姝的喊声回荡在山谷中,子玉早就跑得看不见身影。 第32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二) 子玉牟足一股劲,冲到了山下的镇子里。 这才发现,山下的状况比客栈好不到哪去。 每家医馆门前都排着长队,街角处,医馆门口处,到处是肮脏污秽,臭气熏天。 医馆的大夫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大夫!蜀山客栈内有病患!”子玉在门口高喊。 “这里也好多病患,真的走不开!你去别家看一下嘛!” 医馆从一堆混乱的病患中好不容易抬起头,开口拒绝子玉。 子玉无奈只能朝另外一个医馆跑,一连跑了三家医馆,每家门口都是同样的景象。 阿柔从灵玉中闪身而出,“子玉,先回去吧,或许若兮并无大碍。 况且若是真的有问题,山下的大夫肯定没时间亲自过去,要先把若兮带下山才行。” 听了阿柔的劝说,子玉已经慌了神的大脑这才稍许清醒。 若是若兮也被感染,服下她自己熬煎汤药便能解,何必寻其他大夫。 想到这里子玉一脸懊悔,赶忙转身朝着蜀山客栈跑去。 再跑回客栈已经是下午,太阳都要落山了。 东奔西跑了一整天,终于回到客栈时,所有的疲劳感一并袭来,子玉双腿如同灌铅。 可一想到若兮还在病床上等她,疲劳又算得了什么,依然咬牙坚持着快步跑回客栈。 子玉迈着艰难的步子,推开若兮的房间大门。 见到若兮正坐在床上,后背倚着床头,接过晏姝递来的一杯热水。 小白摇着尾巴看着床上的若兮,见到子玉回来了只是回了个头,第一次显得如此不热情,都没有过来迎接。 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响动,若兮与晏姝抬眼看向门口。 见到子玉裤腿上沾着泥点子,平日里平整的衬衫袖口胡乱的撸到小臂上,许是跑得太急了,玉佩已经从领口颠了出来,耷拉在衬衫外面。 -- 第67页 肩上的头发有些打绺,发髻不再平顺,额角的碎发黏在沁着汗珠的额头上,眼圈因为焦急泛着淡淡红色,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魂不守舍地看向坐在床上的若兮。 “子玉……”若兮看到眼前子玉这幅失去主心骨一般的模样,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可爱,又觉得隐隐的心疼。 “若兮……”子玉这才挪着步子走到若兮身边,“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若兮脸上虽然疲惫,但带着浅浅的笑意,伸手牵起子玉的手,见若兮弯弯的眉眼温和地摇了摇头。 许是感知到子玉的焦急,黑白两兄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将疾行撂在路上,穿墙回到了子玉的房间。 刚一进门就看见晏姝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肘撑在一旁的椅背上,嘬着牙花子责备道:“噫!小老大!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对象怎么当的?你家若兮这两天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 子玉不明所以地看着若兮,又转头看向晏姝,脸上写满疑惑,“什么……情况?” “昂,还问我啥情况?她为啥小脸惨白?为啥腹痛难忍?为啥眩晕你不知道?” 晏姝甩了个白眼翻给子玉。 “什么情况啊!”子玉有些心急,但又不明所以。 若兮端坐在床上,轻轻握了握子玉的手,“子玉,我没事了,刚才叫晏姝给我煮了姜汁红糖水,喝下去就好多了。” 若兮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看上去还显得十分虚弱和疲惫,但是显然比早上那般吓人的光景好上了七八分。 见到子玉还不开窍,晏姝碍于黑白两兄弟还在房间中,又不好明说。 只能拐弯抹角地提点,“魏子玉!你也是个女人,你每个月就没那么几天不大一样吗?” “……”霎时间,子玉的窘迫突破天际。 “好家伙!跑得倒是快,我和小白加起来六条腿硬是没撵上你!” 晏姝被此刻子玉不开窍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言语间,又瞥了一眼直直站在一旁发呆的黑白二兄弟。 “啊!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弟弟我们快闪开!” 老白瞧见了晏姝的眼色,赶忙双手捂住耳朵识趣地转身离开。 老黑愣在原地不明就里,左顾右盼片刻,看着晏姝沉默地盯着自己,老黑也不敢再待下去,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也学着老白的样子,捂住耳朵闪身走了出去。 子玉面露愧色地看着若兮,“对不起,我没照顾到这个……” 她为自己的愚钝,诚心实意地道歉。 “没关系,之前日子一直不准,也就没和你说。” 若兮摇头表示不必挂心,自己并不在意。 晏姝看着若兮与子玉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又抬头看见若兮带着温暖笑容的脸,晏姝只从她的面容上读出了三个大字:护犊子。 看见子玉腾出手抚上若兮的脸颊,晏姝预感到这二人又要在自己面前上演情感大戏,马上学着黑白二兄弟的样子,只不过双手没有捂住耳朵,而是捂住了双眼,“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念念叨叨地躲出了房间。 见到房间中又剩下两个人,小白这才象征性地冲着子玉摇了摇尾巴。 若兮看着小白,知道定是上午子玉光顾着下山,忘记带它,现在正在生气。 若兮又抬头看向子玉,见她被自己的狗子嫌弃,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心中柔软的地方些许触动。 顺手将子玉拉到床沿坐下,伸手将贴在子玉额头上的碎发拢到了一边。 子玉愣了一下,乖顺地等着若兮为她拢好碎发,脸上还带着歉意,“对不起,若兮,我没照顾到你的情况……” 若兮知道若是再不转换个话题,子玉恐怕要愧疚一晚上了,将手上的茶杯递给子玉,“别光顾着道歉,去,帮我倒杯热水。” 子玉赶忙双手接过茶杯,转身去倒水。 看着子玉的背影,若兮温声关切,“跑了那么久,吃饭了吗?” “没顾上……”子玉倒好水,转身小心翼翼递给若兮,“小心烫……” “今天到山下,那里的状况怎么样?” 若兮全然不顾自己身体不适,还在关心着本地的疫情。 子玉摇摇头表示情况不容乐观,“不好,病患也很多,跑了三家医馆都已经人满为患。” “若兮,小老大!”晏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屋吗?” “晏姝,进来吧。”若兮在屋内应门。 晏姝还是在门外犹豫了两三秒钟,随后才慢慢推开房间门。 “怎么?是病患出问题了吗?”若兮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子玉,挣扎着想要起身。 “不是出问题了,若兮你别着急。”晏姝赶忙安抚若兮,“刚才涛娃子过来找你,他说客栈病患上吐下泻的症状有所缓解,观察了一下午,似乎好转了。” 若兮听完晏姝的话,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紧张了几日的眉峰,终于舒展开来,“那就好……”随后又赶忙抬头嘱托一句,“晏姝,帮忙再让后厨煮些糖盐水,浓一些,一定要煮开,给病人喂下去。” “哦,知道了。”晏姝点点头。 “还有,病人的病症虽然止住了,但是暂时不要喂他们吃荤腥油腻的食物,更不要吃生食,所有的菜都要开水烫煮过后再食用。” -- 第68页 若兮还不放心,仔仔细细地叮嘱着晏姝。 “好的。”晏姝见若兮该叮嘱的都已经尽数交代清楚,转身离开了房间,关门之前又神秘兮兮地扯着笑脸,“你们继续~” “若兮,你的药方起效了!” 子玉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扬起眉毛,心中不知为何生出许多自豪感。 若兮点点头,但是随后眼中的神色又有些低落,“不过我的药房现在也只能勉强维持……” “一直按照你的药方吃还不能根治吗?”子玉十分疑惑。 “若是再有一味药就好了,病人服用下去可以增强体质,祛毒止寒发热。 那日叫客栈老板下山采买,各大药房的存货不多,所以有些可惜……” 若兮轻轻叹了口气,才刚刚舒展开的眉峰,再次微微蹙起。 “什么药?”子玉抬眼看向若兮。 “人参。” 若兮的语气带着遗憾,山野地精多生长在北方,越是寒冷越是能寻见。 但是在南方的山中实属罕见,北方的山参尚且难寻,可谓一药难求,更别提这山高路远的蜀山地界。 价格极高不说,就算高价收购也是一货难求。 子玉暗忖了片刻,起身取来了自己的行李袋,只见她闷着头翻了翻,从里面掏出一方细长条的蓝色锦盒,端放在一旁的餐桌上。 “这是什么?” 若兮不明就里,仔细端详着那个锦盒。 子玉手指弯曲,指尖在锦盒上轻扣两声,随后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只见桌子上的锦盒一阵轻微的抖动,从锦盒内兀自腾出一团烟雾。 烟雾慢慢变浓,一片氤氲气色。 随后雾气消散,只见一位少女站在地上,头上绑着红色头绳,穿着红色的小花袄,抬起头看见子玉,随后低着头顺从地跪了下去。 “衔儿……”若兮见到少女的脸庞,终于明白了子玉的用意。 “衔儿,不用下跪,起来说话。” 子玉站在少女面前柔和地对她说话。 “陛下。”衔儿低着头从地上站起。 “不用叫我陛下,叫我子玉便是。” “是。” 子玉与若兮对视了片刻,有些犹豫着开了口,“衔儿,今日唤你,是有要事相求。” “但说无妨。” 衔儿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子玉,与那日在山上时愤愤不平的神色大相径庭。 如今衔儿的眼中如一汪湖水,平静而淡泊。 “一路走来,我把你带在身边,你可曾记得你的使命?” “治病救人。”衔儿心中十分清楚。 “今日,有需要你的地方,只是代价会很大,所以唤你出来,便是询问你的选择。” 子玉双手撑着膝盖,保持与衔儿平齐的视线,真诚地望着她的眼睛,终于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万物有灵,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借花献佛也应该要问问花儿愿不愿意,子玉万万不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衔儿身上。 虽然治病救人本是山野地精的职责,但是救人与否,还是要衔儿亲自做出选择才行。 更何况子玉清楚的知道救人对于人参意味着什么,所以更不敢轻易定夺。 “我知道,那日在山中我就已经做好了选择,不会轻易改变。” 衔儿的眼神带着坚定和坦然。 “尽管如此还是要将利害与你讲清,你可知你这一去,不但修为尽失,甚至连本体都不复存在。” 子玉生怕衔儿不明白她即将失去的是什么,仔仔细细盯着衔儿认真解释着。 “这其中的利害我已经知晓,我依然不后悔做这样的选择,何况医病救人本就是我山野地精的本分,我曾经误入歧途,现在有机会弥补,我心甘情愿。” 衔儿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毅然而决然,不带一丝的留恋。 若兮看着衔儿,万般感激从心中涌起,“衔儿,谢谢你,我替所有的病患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衔儿摇摇头表示不必,“那日拘禁你的灵魂,十分抱歉。今日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你得感谢我受之有。如今能借你手,挽救性命,也算将功抵过……” 衔儿说话的时候,站在原地越缩越小。 最后又变回一颗山参,平静而安详地躺在地上。 子玉双手捧起郑重地交给了若兮。 第33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三) 千年山参研磨的粉末,融入汤药之中,带着强力的药效和衔儿的灵力。 病人饮下汤药,半日解了毒素,又半日止了腹泻,又半日可以饮食。 服用了融入山参粉末汤药的第二日傍晚,蜀山客栈的霍乱止息了。 剩下的人参粉末,若兮分成了两份。 一分撒入蜀山客栈门前的河水中,随波逐流,流入河流下游。 另一份撒入井水里,渗透地下。 本来中医讲究不可一味成药,但是衔儿研磨的药粉,带着十分强大的灵力,入了水源中,便解了这霍乱之毒。 又等了两三日,山下传来好消息,镇子上的霍乱疫情也止住了,虽然死伤惨重,但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若兮站在房间中,望着空荡荡的锦盒内,衔儿留下的那根红色头绳,感慨唏嘘。 见到山下伤亡惨重,自己的客栈却是零死亡率,客栈老板觉得若兮的脑后简直散发着七彩光圈,就差给若兮跪下顶礼膜拜了,“若兮姑娘,妙手回春,你这个妹娃儿可真是活菩萨!” -- 第69页 “老板,虽然症状止住了,但是一定要切记,霍乱病毒或许还会出现,夏日切忌贪凉食用生水,即便觉得水热难饮,也一定要煮熟放凉再饮。” 若兮摆摆手表示不必过分客气,但是出于职责,还是要仔细嘱托客栈老板。 “要得!要得!” 客栈老板的头点如同捣蒜,满脸堆着笑意,硬生生免了子玉一行人的住宿费与伙食费。 “还有切记不能食用生食,所有食物都要烫煮熟透再吃。” 若兮还是不放心,继续嘱托着客栈老板。 “好,要的!” 刚巧一旁的桌子上来了客人,客栈老板转身去帮忙,这才让子玉一伙人放松下来。 客栈老板热情难却,着实让人难为情。 晏姝看着桌子旁“吧唧吧唧”喝水的小白,十分不解,“霍乱这个毛病,小狗不会得吗?” “理论上讲,也会。” 若兮也低头看着小白,见它凉水喝得正欢。 “那小白怎么没事?” 晏姝想起若是冷水有问题,那小白一直都是饮用冷水的,它却始终活蹦乱跳,能吃能睡,流通正常,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自从见到它开始,他就从来没生过病。”子玉也低头看向小白。 小白听见有不少人念叨自己,停止了喝水,抬起头晃着尾巴看着子玉。 “他今年几岁了?” 若兮只觉得小白身上,似乎有不少异于寻常小狗的地方。 “这个我也不清楚,在我拜师之前它就跟着师父了,如今与我朝夕相伴一十四年了,好像除了胡子由黑变白了,也没有什么其他变化,多少也有些神奇。” 小白摇着尾巴,睁着大大的眼睛,左看一眼子玉右看一眼若兮,耳朵忽闪忽闪,偏着小脑袋好像在认真思考大家的话…… 按照计划,送完川籍的亡魂,下一站继续向南,便是护送湘籍的亡魂。 竹筒的重量越发的轻了,子玉的心情也不似出娘子关那番沉重了。 承诺履行得虽说迟了许多,但如果有机会能够弥补,也算作亡羊补牢,聊胜于无。 不过若兮发现,南下时间越久,子玉的心情变好了,晏姝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了,总觉得她有心事,也不似平日里那番爱说爱笑了。 尤其是霍乱止息之后,得知子玉计划的下一站是湘城,她就突然开始闷闷不乐,想不到一向视饮食如性命的晏姝,也会有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候。 用过晚膳,子玉点燃聚魂香,坐在房间里画着符咒。 平时定身符和平安符用得多了,总有短缺的时候,子玉无事时就会补画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若兮安静地坐在子玉面前的茶案边沏茶饮茶,烧好一壶热水,用茶则捏出一小撮茶叶置于茶壶内,先用热水浇烫一番,随后将水倒出,接着又重新倒上新的水,祁门红茶馥郁的茶香瞬间充盈着房间。 若兮倒上一小盏茶水递给子玉,看着子玉的脸颊若有所思,“子玉,你有没有发现晏姝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 子玉接过茶盏,手悬在半空中,看着若兮点点头,“好像是,她的话似乎没有平日的多了。” “可是遇到了什么心事?”若兮小心揣测着。 这个时候,一直趴在若兮脚边打盹的小白,突然抬起头摇着尾巴看向门口,显然有人站在门口。 只是子玉与若兮在房间内等了有一会儿,敲门声才响起。 若兮起身去开门,见到晏姝站在门口有些难以启齿的忸怩,“若兮,小老大在吗?” “在,进来吧。” 若兮微笑着将晏姝迎进屋子,并为她倒上一杯茶水。 晏姝挤出个微笑接过茶水,却叹了口气,又放到了桌子上。 若兮转头和子玉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随后在晏姝身边坐下,“晏姝,见你最近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啊?”晏姝似乎在出神,听见若兮说话,才刚刚回过神,“没有……”晏姝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沉默了片刻,晏姝抬起头看向若兮,又转头看了看子玉,“若兮,小老大,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你去哪里?” 若兮也摸不到头脑,转头看向子玉,又递给子玉一个眼神,示意让她仔细询问一番。 “回家探亲。”晏姝的语气显得瓮声瓮气的。 “哦?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子玉接过话头继续询问。 “湘城。”晏姝若有所思地回答着,眼神却始终紧紧盯着手中的茶盏。 “正好,我们护送的娘子军有不少都是湘籍,你再耐心等待几天,护送川籍亡魂,我们同你一起去,刚好也可以去你家拜访一下。”子玉看着晏姝的眼睛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晏姝有些犹豫,抬头看了看子玉,又看了一眼若兮。 见二人的眼神灼灼,盛情难却,踌躇半晌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归家的游子却没有应该有的期待与兴奋,归途中的晏姝,始终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与平日里的聒噪实在是大相径庭。 “晏姝,你的本家是湘城的,怎么没见你讲过方言,平日里聊天反倒是北方的口音?” 若兮见晏姝一路上都不曾说话,害怕她孤单,找些话题为她解闷。 -- 第70页 “嗯,我十岁就离开家乡了……” 晏姝的眼神显得十分落寞。 “是跟随家人外出的吗?” “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看着晏姝眼中的哀伤,若兮知道自己似乎戳到了晏姝的痛处,想必这并不是一段特别愉快的经历,十分过意不去,也就不好意思再往下问了。 晏姝家比想象中的要难找,从火车换乘到马车,下了马车换成牛车,最后换成徒步。 一路颠簸换乘,仿佛是那西天取经的师徒,需要克服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到达目的地。 子玉心中不由得默默感叹,晏姝的本家真是偏僻,即使早年间跟随师父游方,也未曾到过这般偏远的人家。 最后,还要翻过一座小一点的山。 湘城地处国土南方,林间潮湿闷热,山中蛇虫鼠蚁密集。 子玉将阿柔唤出,飘在当空,为大家提前预警,预防万一。 晏姝在前方不声不响地开路,子玉在后方将若兮的手紧紧握住,生怕若兮滑倒。 若兮见子玉这紧张兮兮的样子,小声嗔笑了一句,“我之前是做什么的你忘了?我和我爹经常上山,这样的山路不碍事的。” 子玉却不肯放手,“好不容易牵住你怎么能随便放手。” 话音刚落,小白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在一旁干呕了一口…… 晏姝在前面走得太认真,没听到子玉说了些什么,反倒是飘在半空中的阿柔,将子玉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然后飞身落在子玉面前,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子玉见阿柔突然落下以为出了危险,一把将若兮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问阿柔:“阿柔,可是有可怕的东西在前方?” 阿柔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脸玩味地看向子玉,“前方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在我眼前……” “怎么……” “子玉,哄人的辞藻千千万,你却选了最土的,着实吓到我了!” “子玉,怎么了?”见到子玉突然警惕,若兮也以为出了问题,想要开口叫住晏姝。 结果就看到子玉红着耳根摇了摇头,转身一副欲言又止无语凝噎无地自容的表情。 若兮突然想到定是阿柔说了些什么,让子玉感到有些难堪。 联想到刚才子玉那番地味十足的话,若兮大概猜了个七八分。 再看眼前子玉一脸窘迫,属实被逗笑了,开口安慰,“子玉,你说的都对。” 只见阿柔在子玉面前连连咋舌,“子玉,你知道若兮夸你这个行为,用你老家话怎么讲吗?” “什么……” “护犊子!” 子玉既羞愧又懊恼,一撇嘴作势欲怼,还没措辞好,就见阿柔已经飞身回到半空中,并远远飘到了晏姝的头顶上,给子玉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没给她留下任何反驳的机会。 若兮观察到子玉与阿柔对话之后,变得更加红润的脸颊,觉得她虽然有点嘴笨,但是反而更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一下,治疗霍乱的方子里是有人参这一味药,不过中药讲究不可一味成方。 (除了灵芝,灵芝应该是唯一一个可以一味成方的药材) 所以真正遇到霍乱病症时,请相信现代医学!不要瞎吃!及时就医! 第34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四) 在翻过眼前这座小山之后,眼中绵延无尽的单调景色终于有了变化,山谷中出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一座建筑物坐落其中,那便是晏姝的本家。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戴家在山谷中显得如此的突兀。 四周空旷,中间一座二层楼高的院落,被石头墙围得严严实实,只有几个狭小的窗洞开在石墙上。 走近了细细观察,戴家门口杂草丛生,门旁两座石像镇宅兽,但是仔细辨认却不是普通高门富户家的石狮子。 石兽的头顶上方落满了鸟屎,石像身上爬满了青苔,一切都显得破败而荒芜。 大门的门框正上方挂着“戴府”牌匾,定睛一看,门楣上居然悬挂着两盏白色灯笼,灯笼上竟上书黑色“奠”字,门缝上着一把大锁,锈迹斑斑。 子玉与若兮对视一番,“晏姝,你家可是有人过世?” 若兮走到晏姝身边,与她并排而立,仔细打量着门楣上已经破烂出洞的白色灯笼。 晏姝闻声侧脸垂眸点了点头,随后从门口右侧的石像镇宅兽口中,摸出了一把钥匙。 这钥匙古色古香,钥匙柄极长。 晏姝转过头面向大门,站在门锁前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才终于将钥匙插进锁眼中。 “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的声音听得令人牙酸,终于打开了戴府大门,晏姝转过头,“进来吧。”随后又神色恹恹地转身走进了家门。 若兮与子玉跟在后边又是一番对视,二人神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出。 小白似乎也感受到戴府内凝重的空气,如今也不敢造次,悄悄地躲在若兮脚边,跟着晏姝的脚步迈进了戴家大门。 进了戴府院门,见到院内的构造为二层建筑,与京城的药房结构很相似。 天井正中也有一方鱼池,鱼池内有假山但依旧没水,假山一左一右两只神兽蹲坐一旁,仔细看上去神兽似是麒麟但并非麒麟,两根树杈般的鹿角耸立在神兽头顶,神兽青面獠牙,面容似是寻常寺庙中供奉的广目天王般骇人。 -- 第71页 绕过鱼池正对大门的房间,是戴家会客厅,“把行李放在这里就行。” 晏姝带着二人走进了会客厅,客厅内的家具上已经落满了灰尘,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居住过了。 会客厅正面墙壁悬挂着一张巨幅画像,画像并不是一般人家里祭拜的祖先或者财神之类的,显得有些面生,“晏姝,戴家这是祭拜的哪位神仙?”若兮看着人像画问着晏姝。 “曹操。”晏姝的语气里,只有冰冷,没有一丝敬畏。 子玉听到后心中一惊,“除了曹家后人,或许只有一种人会祭拜曹操……” “倒斗的。” 晏姝独自将自己的行李放到画像正下方的桌子上,转身看着子玉与若兮,“没错,我们戴家世代就是做这个的。” 语气依旧是那样冰冷,流露着厌恶与嫌弃。 子玉点点头,随后顺着房间打量了一番,伸手接过若兮的行李,放到了身旁的一把椅子上,“晏姝,这……”子玉有些迷惑,这个家里安静得过头了,“你家里其他的人呢?” “都死了。”晏姝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冷淡地语气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若兮走到子玉身边,“那……他们的灵位在何处,我们登门造访,多有叨扰,理应去祭祀一番。” 晏姝看了看二人,似乎是在抉择,随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随我来吧。”晏姝说完转身走出了会客厅。 子玉与若兮对视一眼,若兮握着子玉的手轻轻捏了捏,跟着晏姝的脚步一起出了房间。 随着晏姝走到天井正中央,鱼池内假山旁边的神兽面前,有一块突起的地砖。 晏姝单脚点在这块石砖上,随后用力一踩,石头摩擦的声音传出,鱼池内的假山应声移开,假山原先的位置赫然出现一个黑洞直通地下,晏姝取出火折子点燃举在手上,“跟我来吧。” 便转身先行走下黑洞,子玉随后跟了过去,又转身扶着若兮的手将她一同带入。 走进来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从鱼池下来是一段台阶,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洒扫,又或许是地处南方,台阶尤其湿滑。 子玉慢慢地往下走,手却一直牵着若兮没有松开。 终于走到台阶的尽头,晏姝用火折子将灵堂的壁灯点燃,灵堂内瞬间大亮,随后就看到一副令人震撼的场景。 只见巨大的桌案上,摆放着十几排灵位,而每一排又有数十位灵牌依次摆放,每个牌位无一例外上书 “戴氏某某”字样,“这……” 子玉与若兮震惊当场,如此壮观的数量着实令人咋舌。 晏姝却独自在桌案一旁抽出三支香,香烛许是放得久了,有些受潮,用明火烤了一下才能点燃。 点燃香烛后,晏姝用手掌扇灭明火,垂着眸子,径自朝着灵牌拜了三拜,又默然地将香烛插到香炉上,香烟袅袅,映出一片氤氲缭绕,语气沉沉地说:“这里摆放着戴家上数十八代所有女性亲族的灵位。” 看到子玉与若兮的表情,晏姝却淡然处之,像是早就猜到她们二人会如此一般。 随后她又从案桌旁取出六只香,照着刚才的样子,烘烤了一下,点燃后扇灭明火,分发给子玉与若兮。 子玉与若兮二人面对供桌神色肃然地拜了拜。 “湘城戴家,从上数十八代起便是摸金校尉。 或许是做这生意的,损阴德,戴家全族一直被一个诅咒困扰……” 晏姝站在桌案旁语气冷冷地介绍着这些灵位的由来。 “戴家家传的手艺向来传女不传男,所以这个姓氏也是家族的女子才能继承,你也看到了,这桌上所有的灵位,都是戴姓女子。” “这在封建重男轻女的思想下倒也难能可贵。”子玉感叹一句。 晏姝却不以为然,甚至十分厌恶,显然这种难能可贵,她并不想要,“我们自祖上第十八代开始,几乎所有的女性都活不过三十岁,临近寿命,便毛发牙齿尽数脱落,最后肺炎爆发,咳血而亡。” “家族中所有女性都是这样的吗?” 若兮此时站在子玉身旁,双手挽着子玉的胳膊。 “所有。” “可有超过三十岁的例外?”若兮不解。 她来到湘城之前也一直过不少疑难杂症,若是遗传,虽然病症相同,但是发病时间却各不相同,不可能如同湘城戴家一样,尽数都在三十岁之前这样整齐。 “这还是有的,但只要是遵守祖训的女子,就算活过了三十岁,最后还是同样的结局。”晏姝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什么样的祖训?” 子玉从未想过,原来晏姝的背后会有这样一段过往。 “戴家祖训有云,后山有一所汉代大墓,凡是被授以技艺的亲族一定要进去。看样子大墓里似乎有解除诅咒的办法。 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解法,我们都不得而知,祖祖辈辈们口口相传,戴家全族女性前赴后继。最后只剩下要去那座大墓的执念,其余的一概无从查考。” “那你们在那大墓里,可找到关于诅咒的线索?” 若兮听的云里雾里,以她有限的经历,听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理解。 “每一辈都有人进去,但是始终什么都找不到。” 随后晏姝抬起头看着子玉二人“我距离那个诅咒应验的期限已经不剩几年了。” -- 第72页 双眼中写得尽是对于命运的无奈。 “难怪你家门前的石像并不是普通的石狮子。” 子玉回想起进门时,见到戴府门口石像不寻常,这才终于知晓是因为什么。 “嗯,是貔貅,镇宅驱邪的,本以为可以保佑亲族免于诅咒,但并没有任何作用。” 晏姝的语气中溢满了深深的无奈。 “晏姝,你可知道那大墓的具体位置?”子玉抬头询问。 “嗯。”晏姝微微颌首。 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那座大墓在哪,所以晏姝才这样不愿回家。 回到家中意味着未尽的使命,可是不回来,那破解家族的使命始终压在肩头。 她曾经逃避过,可是总有一团阴影笼罩心间。 她也曾直面过,可是归家之后,见到痛苦挣扎求死不能的亲族,她的内心却备受煎熬。 人的躯体可以躲避,诅咒已经落在命运中,又能躲到何处呢。 “不如我们再去那墓里探一探。”子玉轻声提议。 “对,集我三人的智慧,说不定有解。”若兮在一旁帮腔。 晏姝看向二人眼中是感激,片刻的犹豫,显然她心动了,眼中闪烁着亮光。 但转瞬之间希望的亮光又熄灭了,“古墓凶险,我不能让你们以身犯险。” 考虑到可能经历的后果,晏姝还是决定婉言谢绝二人的好意。 子玉却铁了心一般要帮这个忙,“尽管如此,还是要试上一试,若是这墓中还有迹可循,说不定我可以问上一问,没准就问出这解法了。” 晏姝犹豫半晌,终于动心,方才点头,似乎是答应了。 随后她走到灵堂左手边,灵堂供桌旁贴近的墙壁上有一个旋钮。 晏姝按住旋钮旋转一周,一阵石板摩擦的声音从案桌下方传出,见她又走到供桌前方,将桌布掀开,只见灵堂的供桌下方开了一个暗格。 子玉扬眼望去,暗格内放着不少铁器。 晏姝从灵堂的案桌上端了个烛台下来,放到暗格一旁,暗格内的东西这才看得真切。 角落里放着一个精美的锦盒,其余的便是一些工具:洛阳铲,铁镐,铁锹,墨斗,犀牛角,驴蹄子,罗盘应有尽有。 看来戴家真的是祖传的手艺,至少这工具非常专业。 但是晏姝不忙着取工具,只将暗格内的锦盒捧了出来,却没有立即打开。 转身看向子玉与若兮,“灵堂憋闷,我们上去再细说吧。” 第35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五) 三人终于从地下灵堂回到了地上,正午的阳光刚好透过云层,费力地挤进幽暗的院落。 呼吸到外边有些潮湿发霉但至少新鲜的空气,看见小白见到主人之后摇晃的尾巴,让人暂时心情舒畅了些许。 再次回到会客厅,晏姝将锦盒端放在桌上,打开锦盒外的小锁,只见锦盒内放着一张羊皮材质卷成的地图。 将地图完全展开,子玉与若兮凑过来细细观看。 地图一面画着戴家口口相传的汉代大墓的地理位置,另一面画着墓穴的结构图,但结构图看样子并不完整。 墓室结构图从下至上排布,从下往上看去先是一段甬道,连接到一左一右两间耳室,耳室的位置上各自标记了一个“X”。 出了耳室沿着地图的图示向上走,又是一段甬道,随后通到一左一右两间更大的耳室,这两间耳室左侧的明显大于右侧的,不过也都各自标记了“X”。 出了这两间大耳室再向上是极短的一段甬道,通向大墓的主要墓室,主墓室四四方方,在四角各有一个角室,角室内同样标注“X”。 最大的墓室内分别散落着六个侧室,侧室内同样有“X”。 若兮看到地图上大大小小的符号十分不解,“晏姝,这标注的叉子是什么意思?” “这上边所有的叉子是我戴家祖辈排除掉的墓室。” 随后晏姝又伸出手指着主墓室的正中央,“你看这里是缺失的,我们戴家祖辈曾经想尽办法去主墓室探寻,但是不是死在墓中,就是回来之后突然发病来不及交代便一命呜呼。” 子玉若有所思,“既然所有耳室与侧室都排除了,显然那谜底就藏在这最大的主墓室中。” “只是你看,这么多代人都努力过却没能成功,想必这主墓室一定十分凶险。” 晏姝又开始犹豫了,她不愿意见到子玉与若兮二人身处险境。 见到晏姝的犹豫,子玉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晏姝,既然这秘密已经困扰了这么久,总要有人迈出这一步。 我与你同去,虽然不一定有解,但是这世间的事总要有个因果。若是找到了因,能够了了你的执念,也算是好事一件。” “晏姝,子玉,我也与你们一起。” “若兮,那墓里险象环生,带上子玉我已经过意不去,你若是有个差池,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这……”晏姝犹豫不决。 “晏姝,你只管准备东西吧,若兮自有我和阿柔照顾,你不必担心。”子玉宽慰着晏姝。 “那好吧,等我一下,我去准备些下斗的家伙事儿,准备好我们就出发。” 晏姝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晏姝拿上子玉与若兮的行李走到二楼,将二人安置在客房内,之后便独自离开了。 -- 第73页 子玉帮若兮将行李安放好,仔细查看了一下客房,房间虽小但是干净,一张床一张书桌,墙上什么装饰都没有。 子玉伸手摸床上的细软有些潮湿,于是尽数抱出晾在二楼走廊,转身看见若兮面色凝重地站在身后,双手交叠地捏了捏才终于开口道:“子玉,原来晏姝的背后,竟有这样离奇的身世。” “嗯,我也没有想到。”子玉伸手搂过若兮,面对面直视着她的眼睛柔声询问,“那墓室你真的要下去吗?” “嗯。” “那墓里可能不安全,你去了我真担心照顾不好你。” “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会小心。况且今后你我的路还长,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你的身后。”见到子玉还是一脸担心,若兮便继续耐心解释宽慰子玉,“小的时候,总要上山采药,山高险阻难免遇到危险,父亲也教过我一些防身的身法,虽然不一定力挽狂澜,但保命足够。” 见到子玉微蹙的眉峰终于舒展了几分,若兮嫣然一笑, “更何况你们带着我有好处。” “什么好处?” 若兮伸出手指戳了戳子玉的胸口,“你都说了那墓里危险,若是真的不幸受了伤,我也好为你二人当场救治。” 子玉了然笑着点头,“好,我的好医官,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带上你吧。” “就会贫嘴!”若兮嗔怪道。 “汪!” 安静了一路的小白终于忍不住强行插嘴,摇着尾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小亮光。 “小白你不能去。”子玉打消了小白的念头,“你乖乖在这看家。” 小白眼中的小亮光消失了,委委屈屈地垂下了尾巴。 四个小时之后,晏姝背着一个巨大的布袋,布袋塞得鼓鼓的,满载而归。 “汪汪汪!”小白跑到门口迎接,晏姝将布袋背到会客厅,子玉与若兮随后也跟了进来。 进门时见到晏姝正在将自己准备好的物件,从布包内一件一件掏出来。 仔细看去,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个粗布袋,上书黑色“米”字,大概装了一斤左右。 又有一对黑驴蹄子,和一个皮质酒袋样的东西。 小白凑到皮袋旁边仔细嗅闻着,耳朵都背到了脑后,随后哼唧一声,夹着尾巴躲到了子玉身后。 “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子玉扭头看了一眼小白,见小白受惊的样子,显然那皮袋里的东西不同寻常。 “黑狗血。”晏姝瞥了一眼,又回过头掏着布袋里的东西,随后掏出了一只褪了毛的生鸡和一些蔬菜,还有一大包禁放的干粮。 若兮走到桌子旁戳了戳那只生鸡,“晏姝,去那个地方带这个是做什么的?” “这是今天晚上要吃的……” “哦……”若兮又戳了戳蔬菜,“那蔬菜呢?” “也是今天晚上吃的……” 子玉赶快走过去,笑着将若兮的手捉回来握在手中,防止她继续问一些没有营养的问题,随后转过头看着晏姝,“我们何时出发?” 晏姝思索了片刻,“明日下午吧。” “好。” “你们真的要一同前往吗?” “晏姝你不必太过担心,去那种地方,我们也有些傍身的本事,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子玉走过去拍了拍晏姝的肩头让她安心。 晚上晏姝简单做了两道菜,三人在会客厅落座,菜式虽然简单但是当地的土鸡肉很是鲜美,与当地特有的蔬菜炖在一起尤其开胃。 子玉吃饱了放下碗筷,看向晏姝,遇到这种事情晏姝的食欲倒是没受半点影响,“晏姝,我们明日需要做哪些准备吗?”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晏姝将嘴中剃干净的鸡骨头吐到一旁,“就是记住几点,墨线捆棺椁,狗血克粽子,糯米拔尸毒,黑驴蹄嘛,没啥用,权当心理安慰吧。” 见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思忖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小老大你去和下边打个招呼,下辈子给我安排个好人家。” “这倒是不至于。”子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很是诧异晏姝会说出这种话。 “是呀,晏姝,也不用这样悲观,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我们比臭皮匠要好得多。”若兮赶忙接着子玉的话,在一旁安慰晏姝。 晏姝低下头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 第二日下午,晏姝又下到鱼池下方的灵堂,带出了一些上山需要的铁器,无非是铁锹,油灯,和罗盘。 又将羊皮卷地图装入背包中,递给子玉一把砍刀,想了想又分别递给若兮与子玉一把匕首。 见若兮与子玉将匕首握在手中仔细掂量着,晏姝又解释道:“上了山,山上植被茂密,砍刀可以开路。匕首,遇到什么蛇虫鼠蚁的,可以防身。” 晏姝没有继续说下去,杀虫蛇虫鼠蚁倒是小事,若是遇到更大的麻烦,恐怕总是更趁手的武器,到时候也不一定管用,只能自求多福了。 若兮与子玉点头表示知晓,将小白留在戴家看家,三人徒步朝着晏姝口中的汉代大墓行进。 出了戴府大门,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行进。 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一座矮山的山脚下。 抬眼望去,山上植被茂密,尽是些南方特有的植物,灌木比北方要多,想必攀爬起来也要比北方的山更费力一些。 -- 第74页 晏姝在前方拿着铁锹砍断植物开路,子玉与若兮落在晏姝身后。 先前是子玉砍断植被,过不多时,子玉的体力有些下降,若兮又接过子玉的砍刀,在前开路。 为了预防万一,子玉叫出阿柔飞在半空中,视野开阔一些,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提前预警。 晏姝一边开路,一边执罗盘分金定穴。 三人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走着,树林中只剩下砍刀砍断植被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晏姝心中暗自慨叹,人类的感情还真是很难分说。 当初刚刚相识之时,被子玉逼着上山救人,心不甘情不愿。 如今竟然与子玉,若兮三人携手相伴,而且竟是为了帮助自己解除家族的诅咒。 感激之情溢满心中,眼前这山路似乎都变得也不再崎岖,原来爬山也不一定就那样令人厌恶。 不多时,一个巨大的洞口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洞外杂草丛生,但是从洞口传来的风声,显然内部别有洞天。 “子玉,你们小心,墓室内似乎有残缺的魂魄。” 阿柔最先发现洞口,待子玉三人在洞口站定之时,阿柔已经初步探查过一番。 “就是这里了。”晏姝站在洞口转身告知身后的二人。 “晏姝你在前方开路要多多小心,阿柔是灵体,最忌污秽。这墓中若是有什么肮脏污秽之物,她未必帮得上忙。” 子玉站在晏姝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晏姝点头表示知晓。 随后三人进入洞口,几只蝙蝠受到惊扰从洞口扑棱着翅膀飞出。 晏姝点燃三只火把,递给子玉与若兮一人一只,“这就是地图上墓室最下端的甬道入口。”晏姝神色凝重转过头去,迈开步子探了进去。 子玉转身伸出手等若兮的手搭在其上,又紧紧地握住,“进去之后一定小心。” 子玉握着若兮的手有些冰凉,显然她的内心此时此刻也是十分紧张。 “好。”若兮点头,神色肃然,又用力捏了捏子玉的手安慰她。 而自己则将口袋中的匕首掏出,紧紧握在了手中。 早年与父亲上山采药,总不会一路畅通,时常会有蛇虫鼠蚁拦路,若兮并不是娇惯之人,寻常的兽类不在话下。 若是真的得遇到更大的危险,她也相信,只要是能保护子玉,她一定会拼命抵抗,到时候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进入甬道大概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甬道墙壁出现了两个缺口,显然是羊皮卷结构图上所示被排除掉的第一对耳室。 晏姝并没有在此处停留,径直向前走去。 大约又是五十步左右,甬道的墙壁出现第二处缺口,这便是结构图所示的第二对耳室。 子玉心中了然,按照结构图所示再向前走,甬道就到头了。 走到甬道尽头,一扇石门挡住了通往主室的路,石门两侧各有一只镇墓神兽,子玉看着十分眼熟,仔细思索片刻,才想起这镇墓神兽,与戴府假山旁的那两只似乎长得一模一样。 “子玉,你们小心,那门后有东西。”阿柔这时在子玉耳边提醒。 晏姝摸索着石门两侧,探到开门的机关,“晏姝,小心,阿柔预警了,这里边似乎有东西。” 晏姝点头表示知晓,子玉将若兮拉到一旁挡在身后。 晏姝见二人已经准备好,深吸一口气手掌握住按扭旋转一周,巨大的齿轮转动声响起,惊扰了甬道内的安宁,听得人心里发毛,牙齿打颤。 就在石门开了半扇时,突然一阵腥风从门内刮出,一阵关节摩擦的牙酸声音从石门内传出,随后猛然出现了一双腐烂的手臂伸向前方。 第36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六) “粽子!小老大你们小心!” 晏姝高喝一声,闪身躲到一旁。 石门半开,一股腥风再次刮起,粽子终于完全跳了出来。 那粽子身上冒着浓重的腐臭气味,通体呈现绿色,似是发霉一般生着绿色的短毛,双腿一蹦一蹦,行动飞快朝着三人飞扑而来。 “小老大!小心!” 晏姝将墨线一端扔给子玉,二人合力将那绿毛粽子绊住。 但是那绿毛粽子力气十分强大,而且身上不知道附着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墨线险些滑落。 没想到合二人之力根本控制不住,粽子依然伸着一寸长的指甲朝着晏姝扑来。 “刺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传来,晏姝只觉得右侧小臂一阵酸麻,有些使不上力气。 墨线从紧绷的状态松懈下去,那绿毛粽子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挣脱了墨线的束缚朝着晏姝的方向又扑了过去。 晏姝委身滚到一旁,但是腥风转瞬即至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若兮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晏姝身后,见她从晏姝腰间抽出血袋,双手用力撕开裂口,尽数泼到了绿毛粽子身上。 绿僵的身上腾起一片烟雾,沾着黑狗血的地方,竟然开始滋滋啦啦冒出黑烟。 血/腥味、焦糊味和着尸腐的恶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绿毛粽子终于卸了力气,动作变得迟缓下来。 就在这喘息的片刻功夫,子玉伸手掏出定身符咒贴于僵尸门面,那绿毛粽子方才定住,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气呵成。 “厉害啊!”阿柔在半空中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 -- 第75页 “还是个绿毛粽子!” 晏姝说着俏皮话来缓解劫后余生的心悸。 见到已经没有危险,晏姝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握着火把举高一些,打量着眼前的绿僵。 见这绿毛粽子的皮肤上,长着如同馒头发霉一般浓密的绿色绒毛。 细细观察,它的头部被绿色绒毛覆盖,但是并没有头发。 向下端详,绿僵眼中似乎蒙着一层霜雾,看不见瞳仁,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嘴上的双唇向内凹陷,似乎它所有的牙齿都尽数脱落了。 身上的衣服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又加上腐败严重已经看不真切,只能看见覆盖着一层泛着绿色的滑溜溜的如同粘膜一样的东西。 刚才若兮泼上狗血的地方腐蚀出一片黑色的孔洞,从里往外冒着墨绿色的脓水。 这时,一阵奇怪的感觉顺着晏姝的小臂蔓延,酸麻胀痛,她的手上失去了力气,火把掉到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响动让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晏姝身上,“晏姝你受伤了!”若兮低声惊呼。 子玉将火把举到晏姝跟前,这才发现晏姝的嘴唇颜色青紫,小臂上的衣物撕裂了一个一尺左右的口子,皮肤已经划破,血管自伤口处延伸泛着黑色,仿佛无数条蜈蚣蜿蜒出去。 “尸毒!”子玉暗叹不妙,转身便见若兮已经从晏姝带来的布袋中,将那一袋子糯米掏了出来,随后抓出一把,端起晏姝的右臂,将糯米尽数按到伤口上。 糯米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腾出淡淡的烟雾,随后雪白的糯米尽数变成炭黑色。 若兮将变黑的糯米抖掉,又抓出一把新的按在晏姝伤口处,糯米又变成黑色。 如此反复几次,晏姝嘴唇的颜色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 直到最后那一把糯米的颜色不再变黑,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若兮将装糯米的布袋撕扯成均匀的布条,仔细包扎在晏姝的伤口处,“也不知道这样处理对不对,晏姝你感觉怎么样了?” “你怎知糯米可以这样用?”晏姝看着被若兮紧急处理包扎好的手臂十分诧异。 “昨日晚饭时你说过糯米解尸毒,没想到真的能用上。” 见到晏姝已经安然无恙,若兮这才有些后怕,“若是中了尸毒没有及时拔毒会如何?” 晏姝看了看定在一旁的绿毛粽子,“会变得像它一样。” “好险……”若兮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晏姝抬起头看着若兮,只觉得心服口服,“若兮,谢谢你。” 子玉见晏姝已无大碍,从背包中掏出纸张,在地上铺平,若兮将火把举到画纸上方为她照亮。 子玉取画笔用唾液润湿,在纸上画就无目人像,点燃聚魂香,掏出匕首取指血一滴,将那绿毛粽子残存的魂灵引入到画像上。 子玉借着阿柔的鬼眼探问,“为何在此?” 画像等了半晌才发出微弱的声音,“莫进那主墓室……” “你是何人!” “莫进那主墓室……” “那主室有什么?” “莫进那主墓室……” “小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晏姝见这画像上的魂灵不停重复一句话,什么也没问出来,甚是困惑。 “许是成僵时间太久,它残存的魂魄已经不全了。”子玉很是遗憾。 “子玉,魂魄不全还能问出更关键的信息吗?”若兮在一旁轻声询问。 “这样问可能问不出了……无论如何先收了它的魂魄再说。” 子玉取出火折子,自画像一角点燃,火焰发出淡蓝色的冷光。 燃烬后,徒留一地灰尘,子玉掏出竹筒,将灰尘收纳其中。 紧接着一颗荧绿色的灵珠自绿毛粽子头顶飞出,也径自飞入到子玉的竹筒中。 将竹筒的盖子盖严,那绿毛粽子没有了魂灵的支撑,轰然倒下。 从脚下径自冒出一股浓烈的黑烟,随后黑烟蔓延至全身,尸臭味越发浓重熏得人涕泗横流。 子玉拉过若兮闪到一旁,用衣袖将自己与若兮口鼻捂住。 晏姝独自站在绿僵身边一脸厌恶地看着地上的僵尸燃烧殆尽,最后只留下一地墨绿色的脓水。 子玉看向晏姝,眼神中带着询问,“晏姝你还可以继续走吗?”。 晏姝看了看石门,主室内或许就藏着戴家全族女性死亡之谜的谜底,此时此刻唾手可得的答案就在眼前,晏姝迫不及待想要冲进去,她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可以害得戴家全族不得安宁。 如果可以,她一定要亲手将谜底揭开,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可是转过头来看见子玉与若兮却又犹豫了,绿毛粽子刚才的警告,戴家十几代人都未能进入的主室,主室内未知的情况更是险象环生。 更何况,还未进主墓室便遇到粽子,自己又受了伤,进了主墓室更不知会有何种恐怖等着大家。 若是自己一人倒也罢了,可如今子玉与若兮也在,人一旦有了牵挂便有了顾虑,独自一人时的洒脱也会消失不见,自己又何德何能让她们二人跟着自己以身犯险。 晏姝用力咬了咬后槽牙,终于转身看着子玉摇了摇头,“小老大,你不是带了这粽子魂魄,我们不如回去仔细问问,然后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 第76页 “如此,也好。”子玉点头同意了晏姝的提议。 从墓室甬道走出,许是这几日将要落雨的缘故,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十分费力才能挤出一丝月色。 天色已晚,晏姝又受了伤,虽然已经及时解毒,但是伤口暴露在这样潮湿的环境下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三人不再多做停留,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干粮,随后子玉就派出阿柔引路。 晏姝的手臂受伤已经无法发力,若兮就接过晏姝手中的砍刀,跟在子玉身旁,二人一同为受伤的晏姝扫清路上的障碍。 回到戴家祖宅门口时,天色越发阴沉凝重,月亮彻底被厚重的积雨云遮住,空气中浓厚的湿气似乎能够拧出水来。 在戴府门前掏出钥匙,还没开门,就听见小白在门内高兴的吠叫声和挠门的声音。 进了院子小白高兴地扑到子玉脚边,若兮将过分热情的小白控抱起控制住,防止它妨碍到子玉。 此刻已是凌晨,子玉不愿耽搁,带着竹筒摆在戴家会客厅,摆下法阵,点燃聚魂香。 打开竹筒盖子将绿毛粽子的魂魄放出,脖颈上的红绳化作聚魂鞭,聚魂鞭如有意志一般,径自缠绕住那绿毛粽子的魂魄,阿柔前方引路,粽子顺从地走在中间,子玉殿后。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话毕,撤了束魂鞭,子玉与阿柔闪到一旁。 那绿僵站在业镜前,茫茫然睁开了双眼。 业镜内,往事前尘一并浮现: 广寒清辉,月朗星稀,深夜的山坡上,有一男子站在上方,用洛阳铲一下一下杵着地面,另有一女子提着油灯守在一旁。 “咎儿,这下边有东西吗?” 那女子见男子抽出了洛阳铲,并将洛阳铲带出的土剁到地上,随后捏起一撮捻了捻,又凑近鼻尖闻了闻,眼中泛着精光。 “有了!” 那男子虽然努力地压低声音,但是兴奋地语调还是难以掩饰,随后一脸欣喜地转向那提着灯的女子,“由儿,就在这个地方开吧。” 随后女子点点头从一旁的布袋中,掏出铁锹和铁镐,扔给咎儿,自己又掏出了一只自制的土炸//药。 只见由儿熟练地将土/炸/药埋在刚才下铲的位置,留了一根捻线露在外边,又将泥土填充回洞里。 转身看见咎儿已经躲到一旁捂好了耳朵,由儿这才掏出火折子将捻线引燃,随后跑到咎儿身旁蹲下捂好耳朵。 “嗵”的一声闷响传来,咎儿抬起眼张望了一番,赶忙跑到刚才埋炸药的地点,那里已经扩开了一个能容纳一人宽的洞口,“由儿,开了,我先下,你在后边万万小心。” 咎儿又用铁锹扩了扩洞口,往洞里扔了个火折子,随后撑着手跳了下去,“嗵”的一声,是双脚落入到硬地面上上的声音,原来这二人刚才炸开的是一个盗洞。 落地踩实之后见自己平安无事,咎儿转头对着洞口喊:“由儿!跳吧,我接着你!” 转头望向盗洞,只见洞口处的光亮被遮挡了一下,接着由儿也从盗洞跳了下来。 见到由儿平安落地,咎儿举着火折子在前方探路,由儿紧紧跟在咎儿身后。 出了一个门洞向左转,走到尽头眼前出现一扇石门,跟随悠儿照出的光亮仔细观察石门,石门两侧两只青面獠牙口吐长舌的镇墓神兽镇守一方。 子玉见到这镇墓兽便知,这扇石门,就是与晏姝遭遇变成绿僵的咎儿的那扇。 又细细分析一番,子玉发觉咎儿由儿进入墓室的地点,应该是羊皮卷结构图第二对耳室左侧大一些的那间。 咎儿将火折子举到石门的门框四周观察了一圈,发现了那个开门的机关。 见他将火折子递给由儿,自己手握机关旋转一周,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石门应声而开。 子玉随着咎儿的视角,这才终于看到了主墓室中,未知区域的模样。 石门打开之后竟然只是一个暗格,正对面还有一扇石门,咎儿走过去用相同的方法开了第二道石门,齿轮声传来,石门洞开。 主室就在眼前,由儿又从自己的背包内掏出两只火折子,点燃,扔到主墓室中照明。 火光燃起,主墓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墓室内的东西纵使是镜前的子玉也为之震撼。 第37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七) 由儿将火折子扔进墓室内,墓室瞬间大亮。 并不是火折子的光线有多么强烈,而是因为墓室内,众多的金银器反射而出,金光闪闪,耀得人挪不开眼。 透过光线细细看去,墓室最里面一条暗河横穿而过,有水流的声音传来,看样子是活水。 墓室正中央摆放着一方棺椁,棺椁四周的地面上,青铜器、金银器还有各类宝石铺满了整个主室,甚至没有地方落脚。 咎儿兴奋地转头与由儿对视片刻,两人快步走进了主室。 点上一根白色蜡烛放在门口,二人将金银器大把大把收入囊中,“由儿,我们发财了,等出去之后锦衣玉食,我给你们娘俩儿造一座大宅子,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赚这死人钱了!” -- 第77页 由儿高兴地点头,眼中满是憧憬。 这时由儿抬起头,看见棺椁正上方,墓穴的顶端,有一块绿色的珠子嵌在石缝中,“咎儿你看那是什么?” 咎儿随着由儿指引的方向看去,那绿色的珠子在火折子的亮光映衬下,闪着油绿色的光芒,“是不是传说中的镇墓灵珠?” 咎儿直起身,将手中装金银的布囊放在地上,爬上了棺椁,直起身一伸手便能触碰到那颗珠子。 见他伸手抓住灵珠用力晃动,费了好大力气却没能将灵珠取下,“由儿,给我递一个趁手的家伙,我把这个砸下来!” 由儿在陪葬品堆里翻了翻,捡起一个青铜烛台抛了上去。 咎儿用嘴巴叼着火折子,双手接过青铜烛台,仰面开始砸灵珠旁边的石顶。 砸了片刻,灵珠有些松动,咎儿双眼冒兴奋的贼光,伸手去晃动灵珠,眼看就要将镇墓灵珠完全取下。 却在此时,墓室的顶端自灵珠处,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缝隙如同蜈蚣一般迅速蔓延。 而后一阵齿轮的声响传来,墓室门口的石门正在缓缓关上。 石块在崩落,“咎儿!快下来!”由儿站在石门旁用肩膀用力地抵住石门。 但是无济于事,石门太过沉重,她一个女子,根本不可能与如此厚重的石门抗衡。 咎儿从棺椁上跳下跑到石门,二人闪身逃出。 第二道石门就在眼前,只剩下一人宽的距离,眼看就要来不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咎儿用力将由儿推出石门。 随后石门紧紧关闭,由儿站在石门外奋力旋动着机关,但是于事无补,石门纹丝不动。 石门内咎儿耳中传来由儿绝望地拍门声,一块掉落的石块砸到了咎儿的腿上,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将血肉之躯砸开一个血口子,血流不止。 悠儿受了伤站不起来,跌坐在石门旁,听到石门外传来由儿闷闷的嗓音,“咎儿你怎么样了!”声音中满是焦急。 “由儿!我没事!你先跑出去,不用管我!”最后咎儿咬了咬后槽牙,用力喊道:“一定要养大我们的孩子!” 由儿在门外绝望地哭喊着,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对着门内高喊,“咎儿!你一定要坚持住!” 听到门外由儿离开的声音,咎儿这才虚脱一般,颓废地倚着石门长叹一口气。 火折子熄灭了,咎儿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他摸索着探到主室石门的开关,绝望地旋钮一周。 想不到,主室已经有些变形的石门挣扎了片刻,又打开了。 咎儿爬进主室,循着流水的声音,爬到主室暗河旁喝了些水。 再次将手伸进暗河时,感觉有东西在碰触自己的手指,咎儿伸手一抓,将一条滑溜溜的东西抓到手中。 墓室黑暗,看不清楚,他只能大着胆子用手触摸。 原来是一条鱼,咎儿顾不上许多,既然暗河的水可以流动,那这鱼便是可以吃的。 为了支撑到由儿来寻自己,他要活下去,求生欲的驱使下,咎儿将暗河中抓到的鱼塞进嘴中,有些腥甜,但并不难吃。 咎儿绝望地坐在主墓室内,靠着暗河的水,和数不尽的鱼,侥幸存活了一段时间。 墓室内暗无天日,不知过了多久,咎儿的牙齿和毛发开始脱落,然后呼吸变得越发困难。 最后几日,咎儿不停地咳嗽,竟然咳出不少鲜血。 最终呼吸衰竭,吐血而亡 。 而独活下来的由儿刚从盗洞逃回地面上就晕倒了,第二天中午才终于转醒。 她浑浑噩噩地下了山就一病不起,叫来医生为她诊治,才勉强保住腹中胎儿。 最后独自诞下一名女婴,为婴儿取了咎儿的本家“戴”姓。 由儿一直尝试着回到墓室去救咎儿,但是不知是下斗之时受了惊吓,还是逃亡时受了寒凉,身体却一直没有养好。 无奈之下,她开始将这分金定穴的本领传授给女儿。 本以为母女二人可以一起回到墓室救回咎儿,可是不知是何种原因,自从那墓室逃出,咎儿的身体就一直差强人意,总是没有力气。 待到女儿长大一些,由儿的头发牙齿开始脱落,最后咳血而亡。 由儿的女儿长大成人,只记得要回到墓室是她母亲的遗愿,因此她的后代也被教授这本领,可是由儿之女到了三十岁便如同她的母亲一样,牙齿毛发尽数脱落咳血而亡。 咎儿死后害怕由儿真的来寻他,凭着这股执念,便不肯奔赴阴司,一直寄托在自己的尸体上。 时间久了,受到墓中灵珠的影响,以及大墓的风水侵蚀,他竟变作了这面前的绿僵。 之后戴家几代人按照祖训,前赴后继地进入那座大墓。 变成绿僵的咎儿,感受到血脉的召唤便会现身。 只是彼时他的意识已经十分模糊,竟变成了屠害亲族的凶手,凡是遇到他的戴家亲族都会遭到毒手。 偶尔也有侥幸逃脱的亲族,有一两人甚至已经到达了主墓室。 但是不知道为何,或许真的是那镇墓灵珠的问题。 侥幸逃脱的戴家亲族回家之后,也会突然变得身体虚弱,最后头发牙齿脱落,咳血而亡,与那咎儿由儿的惨状无异。 由儿留下的的祖训与技艺,延续了数百年,一直延续到晏姝这一辈。 -- 第78页 百年的传承,只剩下解除咒语要去那汉代大墓的遗训,想不到口口相传的执念,最后竟变作这样的谬误,实在可叹可悲。 业镜内的影像一阵波动,一片云雾笼罩其中,画面消失。 黑白无常又凭空从业镜两旁走出,给已经变成绿僵的咎儿套上锁链。 咎儿在即将登上奈何桥的时候,突然转身对子玉说:“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若是有机会见到我戴家的后人,转告她们,在家族内寻一不发病男子,娶外姓女子,或是寻一不发病女子,嫁与外姓男子,所生后代不要再去那汉代大墓,不要碰那镇墓灵珠,自然可解!” 子玉点点头表示知晓,咎儿最后点点头,表示感谢,满意地离开,转身跟着黑白无常登上了奈何桥。 房间外刮起了大风,风中夹杂着浓郁的湿气,不一会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随着一声巨大的闷雷炸响,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抖动,子玉与阿柔回到了阳世。 “小老大?”晏姝见子玉灵魂归体,赶忙询问,“问出什么了吗?”关乎自己命运的事,晏姝不可能不在意。 “晏姝,你的家族可还有旁系亲族吗?”子玉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晏姝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没有了,到我这一辈,整个戴家,只剩我一人了。” 看着子玉面露难色,晏姝心中凉了半截,“那绿毛粽子,可与我有什么渊源吗?” 晏姝询问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说了什么吗?”晏姝的声音变得越发不自信。 晏姝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的矛盾,答案呼之欲出,唾手可得,可是突然间自己却不敢去触碰。 害怕与希望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块巨石悬于头顶。 一个不经意,那块巨石就径自落下,砸得你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他叫戴咎,按辈分算来是你戴家上数第十八代的宗亲。”子玉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怎么会?”晏姝眉峰紧蹙,“他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他是被主墓中的镇墓灵珠影响了。” 子玉不忍心再隐瞒下去,便将自己在业镜台上看到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与晏姝听。 “他最后托我转告戴家的后人,寻一不发病的戴家人,嫁娶外族人,只要不再触碰那镇墓灵珠,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又是一道闪电闪现,只照亮晏姝那张写满难以置信的面容。 一个巨大的闷雷在门外砸落,轰轰隆隆,绵延不断,闷雷砸在天空中,也砸在晏姝的心头。 悬于头顶的巨石终于轰然落下,晏姝听完了全过程,颓然坐到椅子上,眼神空洞,神色木然。 她本以为谜底揭晓的那一刻,会有如释重负或者悲痛欲绝这样的情绪出现。 但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脑中除了一片空虚与麻木,再生不出其他的感觉,内心的波动,似乎都没有听到天空中响雷那般强烈。 “晏姝,虽然戴家全族只剩下你一人,但是万一你就是那不发病的人呢?” 若兮走到晏姝身旁,双手扶着晏姝的肩膀轻轻揉捏安慰着。 晏姝仰面看了看若兮,双手环到若兮的腰间,额头紧紧抵住若兮的身体,泪水终于决堤。 只是一时间她竟然分辨不出,自己的泪水到底是释放,还是愤怒。 释放是因为苦苦追寻了上百年的谜底终于揭晓,愤怒则是因为戴家十八代女性前赴后继的努力,耗尽了心血与生命追寻的东西,原来只不过是咎由自取。 “没事的,没事的,晏姝,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你会没事的。” 若兮温柔地轻拍着晏姝的后背,在她的耳边柔声安慰着。 子玉也只能站在一旁无奈叹气,这世上,全力以赴换来的徒劳无功才最令人唏嘘…… 南方的雨来得急,也下的密,从大墓回来就一直在下,稀稀拉拉下到第二日傍晚才终于止住。 不过天上的云彩虽然隐去,露出月光,可是空气中的潮湿却经久不散,不如北方雨过天晴那般爽利,反倒越发湿闷。 半夜,子玉在房间内画完符咒,听见房顶上有动静,便随手抄了件外衣,沿着竹梯攀了上去。 在房顶站定细细一看,原来是晏姝独自端着一壶酒,对月饮酒,但是饮得极慢,闷闷不乐。 子玉走到晏姝面前,“给你。”伸手递出一个符咒折成的黄色三角。 “这是什么?” 听晏姝的语气瓮声瓮气的,带着刚才哭过之后浓重的鼻音,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显得垂头丧气。 子玉从晏姝手中夺过酒壶,在晏姝身边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了下来,“符咒。保平安的。” “保平安?小老大你平日好像画得都是镇鬼符,还真不知道你会画平安符。” 晏姝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随后又垂下眼眸。 “我画平安符很贵的。” “哦……是么……回头我把钱还给你……” “这倒不必了……”子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晏姝,仰头灌了一口酒,又将酒壶递给了晏姝。 晏姝接过酒壶,也仰头灌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落入肚腹,仿佛只能通过外力,才能温暖那孤独冰冷的心情。 “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子玉见到晏姝右臂包扎的地方渗出一些血迹。 -- 第79页 晏姝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右臂,伸出左手用力捏了捏,“多亏了若兮帮我拔毒,已经好多了。” 没吃什么东西,酒却喝了很多,酒精上头,晏姝的脑子有些发蒙。 郁闷的心情似乎有所缓解,或者倒不如说只是暂时麻痹了。 “当初你去北京,一直在潘家园转悠,便是寻找破解之法吧。”子玉打破了平静。 “是,我当时像无头的苍蝇一般乱撞,找遍了关于汉朝的冥器,都一无所获。” “所以,你当初偷猴三儿手中的碧玉簪,原是因为它的朝代。” “嗯,可那玉簪是东汉末年的冥器,我当时慌了神,只看那纹路是汉代特有的,想不到最后却发现时间和地点都差得远了点儿……” 晏姝自嘲一般无奈摇摇头,又仰头灌了一口酒,随后将酒壶丢给子玉,自己仰面躺在房顶,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浩瀚的星空,“小老大。” “嗯?”子玉糯糯的鼻音牵出一丝温和。 “我走南闯北那么久,最后却得到这样一个结局,是不是很可笑。” 晏姝喝得有些醉了,没等子玉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小老大你也不用安慰我,就是挺可笑的。 这一路跟你走来,你一直在讲因果循环,我就在想,是不是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我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坏事,所以才落得这样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镇墓灵珠的设定,它是含铀矿石,具有放射性。 咎儿直接接触,所以受到了辐射,发病较快。 而由儿没有直接接触,所以潜伏期长,发病时间更久。 但是由儿终究是受到了辐射,又怀有身孕,所以受到照射之后,产生基因突变,也就是造成戴家全族女性发病的原因。 后来所说的戴家寻一不发病亲族嫁娶外姓人,就是规避掉变异的基因。 而不要再回大墓,就是为了避免二次辐射…… 但没办法,这一辈只剩下晏姝一人了…… 第38章 第六卷 幻躯焉得免无常(八) 说完,晏姝又挣扎着直起身,抢过子玉手中的酒壶又猛喝了一大口,显然是醉得更深了。 晏姝端着迷离的眼神看着子玉,见子玉认真的眼眸直视自己,又甩甩头,避开了子玉的眼神,再次平躺下去,接着开口:“小老大,你本事那么大,在下边认识的人有那么多,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什么事?”子玉的语气,仿佛是在哄伤心的小孩子,似乎她平生是第一次,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和晏姝对话。 子玉心里清楚,当一个秘密压在心头久了,就像是深入骨髓的毒素,表面平静,但是隐患无穷。 若是想要医治,就需要自己狠下心来,破开肌肤,刮骨疗毒。 虽然痛苦,但只有将所有的毒素一并铲除,才能换来身体的健康与安宁。 心中的秘密憋闷的久了总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尽情宣泄,最后一并铲除,方能还内心一片祥和。 “我和你关系这样好,我又认识那黑白兄弟,等我走你们前边了,你能不能帮我下去和那边的官老爷说说情,下辈子给我安排个好人家……” 晏姝醉意更深,舌头都有些打结,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下辈子,我可以不用一出生就注定在土里钻来钻去。下辈子,我可以不用一出生就被告知活不了多久。下辈子,我可以不用再不敢喜欢别人。” 子玉轻轻叹着气,生死有命,因果循环,此时此刻,连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都无从知晓,又怎么敢轻易许诺给晏姝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 饮鸩止渴,带来的永远不是救赎,而是深渊。 晏姝看样子一开始就没指望子玉可以答应自己,喝了许多酒,平日里控制理智的脑部神经终于麻痹,心中最感性的部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彰显,“小老大你知道吗?我喜欢一个人,但是她本事比我大多了,我却什么都没有。就我这个身世,连最基本的陪伴,都没办法给她。” 接着晏姝又自嘲一般嗤笑了一声,“不过好在,现在她身边有人陪着,那个人比我强一万倍。 不,也可能强十万倍,看到她幸福,我就满足了,不管那幸福是不是我给的……” 晏姝打了个酒嗝,“小老大你要帮帮我,下辈子,我一定要投胎到一个好人家,那时候我就不用像现在一样,遇到喜欢的人,连称呼她的名字我都不配,只敢在插科打诨的时候才敢说出口……” 最后的话,晏姝打着酒嗝重复着,话说的顺序也越来越混乱。 子玉吹着带着潮气勉强挤过来的晚风,将酒壶内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将晏姝扶起。 “小老大,我没喝醉,我还能走……我自己能走……真的……”晏姝说着醉话,已经有些站不稳。 子玉没有给她辩白的时间,委身将晏姝背起。 喝醉的人最不好控制,精神游离于即将失去意识的临界点。 让她自己走,被酒精麻木的肢体会用不上力气,直往下滑。 若是背起,残存的理智显露出不合时宜的客套,又挣扎着不想任人摆布。 子玉没有办法,将晏姝背在背上,用带上来的衣物将自己与她捆在一起,随后一步一挪地爬下竹梯。 好不容易挪到晏姝的房间,将她甩在床上,不知不觉竟出了一后背的汗。 -- 第80页 看着晏姝躺在床上,衣领有些勒住喉咙,她扯着领口意欲呕吐的样子,子玉伸手上前想要帮她解开衣领的扣子。 可是手却犹豫地停在了半空中,子玉垂下眸子心中暗忖,晏姝的嘴巴堪比漏勺,若是明日一早见自己衣领被动过,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 悄悄退出晏姝房间,关上门,子玉默默叹了一口气。 听见房间门关上的声音,晏姝这才睁开双眼,刚才的迷离感却消失了,透着光亮,却也透着失望,心中怅然若失与愧疚交织在一起。 她在心中暗暗责骂自己,刚才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自己又置子玉与若兮二人于何地。 子玉出了晏姝的房间,转身回到了与若兮就寝的客房,轻声打开房门,悄悄走到床边,掀起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轻轻拱到若兮背后,伸出双臂将若兮紧紧地揉进自己怀里,用脸颊温柔的摩挲着若兮的耳鬓。 若兮在子玉进房间的时候就醒了。感受到子玉的动作,轻轻抚摸着子玉的手臂当着回应,随后便闻到了浓浓的酒气。 “你喝酒了?”若兮轻声问道。 “嗯。”子玉拖着慵懒的醉音回复着。 “难不难受?我去给你煮些热水吧。” 若兮用温和的软语抚慰着子玉孤独的心灵,随后轻轻拍了拍子玉的小臂,想要起身。 却被子玉抱得更紧了些,“不用了……”说完子玉又将整张脸埋进了若兮的颈窝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今晚子玉这样粘人,若兮也觉得有些反常。 “就是想抱着你更久一些……”子玉又在若兮的颈窝里拱了拱,“若兮……” “嗯?”若兮软软的鼻音让人骨节都酥了。 子玉犹豫了片刻,脸颊从若兮的颈窝离开,看着若兮的背影定定地说:“若是有一天,我身处险境,你一定不要来寻我。” 若兮感觉到脖颈处温热的感觉消失了,有些诧异,“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是说如果……”子玉的声音弱了下去。 若兮翻了个身,面对面直视着子玉的眼睛,与她呼吸与共。 “如果有一天我身处险境,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若兮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来寻我,也不要等我,带着我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子玉神色严肃的看着若兮。 若兮从子玉的眼中读出了决绝,但是也读出了万般留恋与不舍。 子玉的手松松地搭在若兮的腰间,若兮伸出手摩挲着子玉的脸颊,“子玉你还记得娘子关的事情吗?” “嗯?”子玉上扬的鼻音,没有理解若兮的意图。 若兮摩挲的手最后停在子玉的脸颊上,手心温暖又带着香气,“娘子关的阴兵曾说过,我们前世就已经在一起了,只是那一世留下了遗憾……子玉,前世我都能坚定的选择你,这一世也是一样的。” 子玉抬眼看向若兮,在她的眼中读出了坚定,也读出了满满的爱与力量。 “可是我不希望你以身犯险……”子玉又犹豫了。 爱意冲昏头脑过后会回归理性,子玉见过太多无法兑现的承诺,也见过太多被承诺连累的人。 所以从小到大,她总是不愿意敞开心扉,若是自己都没有办法履行的承诺,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轻易许下。 不辜负别人,也是为了不辜负自己。 只是若兮的爱意太浓烈,浓烈的将她完全包裹,彼时完全无暇顾及到之后需要面对的将来。 “子玉,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相信险境也会变成坦途。” 若兮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虽然是从别人口中了解的前世过往,但是她也相信自己内心的选择。 当初宁死都不肯嫁入豪门当小妾,她有她自己的坚持,如今既然在内心中坚定的选择了子玉,她也不会轻易改变。 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若兮想要的从来不是孤独的苟活于这个人世间。 她要的是一个对的人,和一片善良而圆满的心,为了得到这些哪怕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见子玉不再说什么,若兮伸手搂过子玉的脖颈,温柔地在子玉唇上落下一个吻。 子玉乖顺地拱进若兮的怀里,听着若兮温柔而又节奏的心跳声沉沉地睡去。 次日清晨,当黑白无常穿墙进入戴家大门的时候,晏姝正背对着大门,蹲在鱼池旁刷着牙。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黑无常转向晏姝,“晏姝姐……” “噗呲”一声,晏姝口中的白沫混着漱口水,尽数喷到了鱼池的假山上,随后转身跳起脚来叫骂,“下次再出现的时候能不能不这么突然?!你们想吓死老娘啊!!!再说了!门就在那!没长手,不会敲门吗?!” “害,晏姝姐你别生气,我们不是看天色还早,担心你们还没起床嘛……”白无常赶快满脸堆笑解释着。 房间中小白听见了响动,起身摇着尾巴用爪子刨着门缝。 子玉起身推开房门,小白甩着尾巴跑了出去。 “老黑老白。”子玉打了声招呼,“今日你们二人回来,可是因为亡魂已经尽数送回?” “是的,最后一位已经拜托疾行送回阴司,我们可以去下一站了。”老白带着爽朗的笑意看向子玉。 “好,等我们收拾妥当,明日就离开这里。” -- 第81页 子玉又看到站在鱼池旁,双手叉腰还在置气的晏姝。 不过今日晏姝的眉眼之间少了来时的忧愁,倒是恢复了几分平日里伶俐的怒气,似乎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般,“晏姝你……” “这个家如今这番模样,再守下去也没有意义,我也收拾收拾,明日与你们一同出发!” 晏姝说话间,大家发现她的语气似乎已经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若兮也已经起身,走出房间门,与子玉并肩站在走廊上,子玉偏头看了一眼如朝阳般明媚的若兮,转过身对着楼下众人开口:“好!明日启程!” 子玉看着晏姝,眼中带着赞许,带着欣慰,也带着无尽的佩服。 不知是否是错觉,一向阴暗潮湿的戴家宅院内,今日突然挤进了阳光,洒满整个院落,落下一片黄金般的光点…… 第39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一) 出了湘城,向着东南前行,目标直指八闽大地。 子玉一行人启程送最后一批娘子关亡魂回归他们的故乡。 出了戴家宅院之后,晏姝的心情人眼可见的开朗了许多。 旅途中,子玉又包下一节车厢。 本意是为了让晏姝有个独自思考的空间,但显然她并不需要,又恢复了往常那般聒噪。 刚一上车坐定,便驾轻就熟地叫来乘务员,点了一堆平素里不常见的糕点,邀着若兮品尝,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 有了晏姝这般疯狂投喂,几日下来,子玉感觉若兮这手感,明显圆润了些许…… 到了南台,下了火车,子玉寻了个环境不错的旅社落脚。 这几日,天气已经热到极致,旅社环境宜人,门前几棵棕榈树下是一条水系,水中有锦鲤游动,不过这里的锦鲤比北方大了不知多少,圆圆肥肥的,如同小猪一样…… 晏姝的心情似乎一如这热情似火的天气,刚刚放下行李就邀着若兮出门逛街。 两位女士携手出门逛街有半日,晚餐之前才回来。 子玉刚巧上街去买了些当地的水果,本想提回房间给若兮品尝,顺便自己也在房间里休息片刻,却被若兮神秘兮兮地挡在门外,没能进门,吃了闭门羹。 无奈之下,子玉只能牵着小白到旅社一楼大堂,与临时回来偷懒片刻的黑白两兄弟喝着茶水,闲话家常,聊着护送娘子关阴兵时的奇闻异事。 八闽大地的茶叶确实不同凡响,本地的铁观音更是比非产地的要好喝数倍,一口下去,更加浓郁的茶香充斥鼻腔,在脑中回味绵长,驱散了被若兮关在门外的郁闷。 “疾行那小子速度太快了!我们兄弟二人费了牛劲都追不上!” 老白无奈地抱怨着。 “他靠什么本事傍身,你也知道,跟得上就跟着,跟不上也就算了,相信他还是忠于职守的。”子玉在一旁宽慰老白。 老黑在一旁喝了口茶搭着话,“疾行本来就脚程快,如今又和打了鸡血一般,跟上他确实费力。” “害,还不是子玉这次的人情卖的太足了,疾行生怕子玉把这好差事突然收回去一样。”老白无奈摇摇头。 说话间,小白突然从子玉的脚边摇着尾巴站起身。 接着就听见有高跟鞋踏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子玉与黑白二兄弟的闲聊,三人不约而同转头向台阶上望去。 只看见若兮换掉了她一直穿的轻便衣衫,整个人都换了个风格。 精致的淡妆托得容颜出尘脱俗,三千发丝挽成发髻精致地盘在脑后,一袭白色的旗袍点缀着点点红梅,贴身的旗袍衬着袅娜窈窕的腰肢不盈一握。 此情此景,子玉看的如痴如醉,纵使尘世间浮华千帆过,似乎也再不能入眼,唯有眼前之人才愿与之长相厮守。 三人的眼光齐刷刷定在若兮那里,连黑白两兄弟都惊艳当场,慨叹阴阳两界如此佳人,实属罕有。 “若兮姑娘这可谓:九天仙女下凡尘!” 老白伸出大拇指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若兮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就在众人惊艳与若兮惊为天人般的容貌时,又一阵高跟鞋的踢踏声传来,众人定睛望去。 台阶上,晏殊也换掉了她往日那简简单单的衣衫,甚至剪掉了之前及腰的长发,烫了个大波浪的卷发拖在肩膀。 不过一件旗袍朱红的颜色,衬着浓妆艳抹的脸,着实令人眼晕 。 老白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道:“晏殊姐,不瞒你说,你这一身就厉害了!” 晏姝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看向老白,“哪厉害?” “仿佛那浣衣女手上的法器。” 老白堆着一脸坏笑,显然后面没憋着好话。 晏姝却不以为然,“怎么讲?” “搓衣板!”老白脱口而出。 “滚!”晏姝一个白眼丢过去,顺手作势就要抬腿脱鞋子丢老白。 “晏姝姐,你穿这个可不能抬腿。” 老黑适时提醒着晏姝,面容上始终没有什么波澜。 晏姝被这黑白两兄弟气得干瞪眼,叉着腰站在楼梯上,双手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别这么说,晏姝挑的衣服,很衬脸色。” 若兮赶忙在一旁替晏姝说着好话,若兮心中也责怪自己,刚才只顾着换衣服,未曾照顾到一旁的晏姝。 -- 第82页 晏姝从前都是素面朝天,未曾化过妆,见到一色的化妆用品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即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并不怎么会用。 所以只能腻子糊墙一般,随心所欲地胡乱画。 若兮细细打量晏姝的眉眼,心中想着,一会闲下来,还是赶忙帮着晏姝重新修饰一遍才好。 出门用过晚餐,黑白无常就转身告辞了。 这兄弟二人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跟着疾行,但是毕竟是地府大事,总跑来偷懒也不好意思。 回到旅社,若兮将子玉送回房间,但是并没有进入房间内,见到子玉已经进门,就要转身离开。 子玉愣了一下,用手拦了一下若兮的手腕,想要跟着一起去。 若兮却回过头神秘一笑,“你别去,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在子玉的脸上落下一个吻,又低头轻唤:“小白~咱们走!”随后转身关上门,留下一阵香香的风。 子玉闷闷地独坐房间有些吃味,“凭什么小白可以跟着,我就不能跟着。” 但是转念一想,若兮去晏姝房间应该也是聊些天,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自己平日里总与若兮黏在一起,三个人一起行走,总归冷落了晏姝。 若兮过去陪她聊聊家常也是自然,也就放宽心态,掏出一本书认真细读起来。 “晏姝。”若兮敲门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晏姝穿不惯高跟鞋,回了房间赶快将双脚解放,听见敲门声赶快光着脚跑去开门。 门刚打开,小白先高高兴兴窜进了屋子。 “若兮?有什么事吗?”晏姝头一次见到若兮亲自主动过来找她聊天。 若兮带着笑意,晃了晃手中的手包,“帮你化妆。” 原来是为这个,晏姝着实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有些忸怩。 若兮倒是满不在乎,伸手握住晏姝的手腕,轻轻将她带到房间的书桌旁,又随手将手包放到了桌子上。 “若兮,劳烦你做这个多不好。” 晏姝还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红着脸颊,十分尴尬。 倒是一旁的若兮,大大方方拉过椅子,轻轻捏住晏姝的肩膀,将她按在椅子上,眼中溢着明媚而温柔的笑意,“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事。” 随后转身打开手包,掏出胭脂盒,眉粉,一件一件整整齐齐码放在桌上。 接着又端来脸盆,倒了些热水,试了试水温,将洗面的面巾浣洗干净,轻轻贴在晏姝的脸颊上。 “温度可以吗?”若兮柔声询问。 “嗯。”晏姝点头。 若兮将晏姝脸上的浓妆,一点一点擦洗干净,耐心又温柔。 接着转身挑选一番,掏出一个神奇的小刷子,沾了些在晏姝眼中看上去十分神奇的粉状物,转过头来看着晏姝,“闭眼。” 晏姝乖顺地闭上双眼,只觉得小刷子蹭在脸上痒痒的,却又很舒服。 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敏感,闻着若兮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有几分甜但是不腻人,香却不妖娆。 晏姝心中暗暗感叹,“真香,似乎体会到了小老大的乐趣……” “晏姝……”正在晏姝闭着眼睛神游天外之时,若兮温柔的嗓音又在耳畔响起。 “嗯?” “你有什么梦想吗?” 若兮温和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暖暖的呼吸扑在脸上,痒痒的。 “梦想?”若兮没来由的问话,让晏姝一时间也摸不到头脑。 “或者有什么愿望之类的?” 晏姝思索了片刻,“这个,倒是有的。” “什么?” “我想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话一出口,晏姝感觉脸上的阴影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若兮站起身略带着些许无奈的呼吸声。 晏姝睁开眼,见若兮一脸无可奈何,但是并未生气地看着她,“你认真点儿……” “我认真的。”晏姝的眼睛大大的,透着真诚,看样子并不是在逗贫嘴。 见到若兮面露愠色,晏姝赶忙解释道:“若兮,我不骗你。你看啊,我从小一出生就在那样一个家族里,每天都和土地打交道,在土里钻来钻去的我都腻味死了。后来十岁逃出家门,游遍了名山大川,可都是离不开地面。” 若兮依旧不理解晏姝的意图,带着一脸好奇询问,“脚踏实地,不好吗?” 晏姝摇了摇头,“或许你们都觉得脚踏实地特别好,可是我和它接触得实在太久了,所以我才觉得上了天才好。 你们都说入土为安,但是我一点都不羡慕,等我翘辫子了,就烧成灰,找个高高的地方,把我扬了,那样我就能上天了~” 若兮的表情十分复杂,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晏姝。 两人对视了片刻,若兮终于开口,“你这个勉强算是愿望吧,但是有点远,有没有什么眼前能实现的?” “眼前能实现的?” 晏姝翻着眼睛思索了片刻,随后又露出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前能实现的也有!” “什么?”若兮露出期待的神色。 “看见你和小老大拜堂成亲,三年抱俩!” 若兮被晏姝挪揄得脸颊又红透了,带着些许愠色,“又满嘴跑火车!越说越下道了!” 见到若兮真的有些动怒,晏姝也不好意思再逗她,赶忙笑脸相迎陪着不是,“嘿嘿,若兮,我这也算是一个美好的心愿,看着你们都开开心心的,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 第83页 若兮听后,眼中的光亮有些黯淡,但是转瞬即逝。 随后终于又转身取来眉刀,温柔又认真地捧起晏姝的脸颊,“闭眼,给你修修眉。” 晏姝乖乖闭上双眼,等着若兮在她的脸上继续作画,修眉刀有些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刚才因为插科打诨而沸腾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下来。 “晏姝……” “嗯?” “我也和你一样,只要你和子玉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我的愿望也算实现了……” 晏姝感觉心里像被一颗新鲜出炉的小糖饼包裹住了一般,暖暖的,甜甜的…… 第40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二) 过了有半个小时,若兮终于完成了在晏姝脸上的画作。 若兮伸出柔夷,轻轻捧起晏姝的脸庞仔细端详。 认真的眼神盯得晏姝耳朵发烫,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闪躲,十分不自在。 细细端详了一遍,若兮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接着递给晏姝一面镜子。 晏姝猛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镜子举到面前,突然间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甚至不认得镜中的自己。 刚才浓郁的妆容消失不见,若兮化妆的技术极其高超,扬长避短。 晏姝本来生的眼睛大大的,就没必要画那样浓郁的妆容,稍加修饰,干净却精致。 若兮带着笑意看向晏姝,“怎么样?” “若兮,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晏姝由衷的佩服若兮。 “走,给你小老大看看去!”接着伸出手拉起晏姝的手,邀着她走出房间。 晏姝的手从来没有被别人牵过,如今若兮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握着她的手,晏姝的心有些颤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却一点都不会抗拒。 若兮的手热热的,又很柔软,握在手中舒服极了。 若兮带着晏姝推门而入时,子玉正看书看得入神,听见开门声,随意抬头看了一眼,眼睛落回到书本上。 紧接着又难以置信地飞速抬头看了一眼,“啊!美女你谁?”一句话脱口而出。 子玉看了看牵着晏姝的若兮,此刻正站在一旁忍俊不禁。 子玉的眼神带着十二分疑惑,这还是那个素面朝天,贼眉鼠眼,不修边幅的晏姝吗? 晏姝只觉得这辈子脸红的次数,都在这一个晚上用尽了…… 第二日清晨,晏姝又邀请若兮出门游玩,算是回报她昨晚的改头换面之恩。 送着若兮与晏姝出了旅社,子玉独自坐在房间中点燃聚魂香。 一直疲于赶路,有些时日未曾冥思入定,趁着晏姝与若兮,这几日在街上游逛得不亦乐乎,自己也该静下心,定定神了。 聚魂香的香线慢慢腾起,子玉的眼睑十分沉重,随后顺着感觉闭上双眼,又投身于一片虚空之中。 凝神静气,等了片刻,蓝色的光点出现,与之前并无二致,子玉静静地观察着蓝色的光点。 随后光点慢慢靠近,子玉控制住自己想要靠近的冲动,只是静静地观察。 这一次蓝色的光点没有追赶子玉,只是匀速的,缓慢的移动。 “你是谁?”突然一个念头自子玉的心头出现。 虚空中,子玉将这个问题抛给蓝色光点。 蓝色光点肉眼可见地停顿了片刻,随后就在原地慢慢变大,似乎在努力的变成人类的模样。 紧接着,子玉就看到一个与自己同一副模样的人,泛着荧荧蓝色的光,面对面站在眼前。 “不要抗拒我的力量。”对面的自己突然开口说话。 “你是谁?”子玉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不要抗拒我的力量。”对面的自己重复着这句话。 刹那间,对面发着蓝色光芒形成的子玉幻象,快步朝着自己走来。 没来由的一种恐惧感再次自心中腾起,那蓝色光芒带着极重的阴冷气息,一丝寒意自脚下生起,子玉的口中再次呼出寒气。 “子玉!”阿柔在一旁高声呼喊子玉。 虚空中的萤蓝色子玉,马上就要将子玉的本体包裹住。 “子玉!”阿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快醒来!” 子玉突然睁开双眼,身上再次出现寒气与热气游走的景象,她艰难地蜷缩在床上。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这副光景,为什么这么久了,对付这三魂依旧毫无办法,只能束手就擒,为什么就算引渡了这么多的冤魂,都不能找到这三魂的一丝线索,为何三魂与自己一模一样,它到底是谁…… 小白又跳到床上用小爪子刨着子玉的胳膊,坐立难安地趴在子玉身旁。 绝望和无助裹挟了子玉…… 若兮与晏姝在外面逛的有些累了,寻了一间茶馆喝茶。 端起茶碗,南台岩茶的香气扑鼻而入,刚想呷上一口,突然间,若兮的心中一阵悸动,没来由地心慌,让她手中的茶水撒了一些落到桌上。 “若兮,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晏姝发现了若兮的异样,抬着眼紧张兮兮地询问。 若兮的手端着茶杯悬在半空,眼神明显带着一丝平日少有的慌乱,“晏姝,我突然有点心慌。” “茶水太浓了也容易心慌……”晏姝嘴上胡乱解释着,但是看着若兮紧张的神色,也有些担心。 若兮摇头否认,“感觉与那种心慌不一样,说不上来,似乎有事情发生……” -- 第84页 “这……你能给自己号脉吗?”晏姝的情绪也被若兮带着紧张起来。 “嗯,可以。”若兮犹豫着点点头,伸手探向自己的脉搏,但显然这种心悸,并不是因为身体原因造成的。 晏姝神色凝重地征求意见,“若兮,你说会不会是小老大那边有什么事情?不如我们先回去看看吧。” “也好。”若兮起身,迈着焦急的步子朝着旅社赶去。 到了旅社,若兮的鞋跟落在木质的地板上留下一串焦急的鼓点声。 推开房间门,小白没有来迎接。 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已经昏倒在床上的子玉,若兮赶忙小跑着到了子玉身旁,俯身抱起子玉。 子玉昏迷多时,此刻已经消了寒气。 小白警惕地守在子玉身边,见到若兮回来,如同见到救命恩人一般,哼哼唧唧地跳下床,绕着若兮,小爪子还紧张地刨着若兮的手臂。 若兮连忙拉起子玉的手腕,又掀开子玉的眼皮仔细观察,还好只是昏厥,体内寒气消退,此刻的脉象只是单纯的虚弱。 无奈叹了口气,将子玉平放在床上摆正,拉起薄薄的被子盖在子玉身上。 若兮转过头看向晏姝,“晏姝,麻烦去外面餐馆点些滋补的高汤回来吧。” “好的,我知道了。”晏姝走出了房间,感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吧,若兮是真的神了。” 这一次许是阿柔在一旁将子玉唤醒得比较及时,子玉的身体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过于虚弱,当天晚上就醒转过来。 见到一直守在一旁的若兮,心中的底气也更足了一些。 见到子玉醒来,若兮赶忙拉来子玉的手腕,脉象还是虚弱,但比上午时强了不少。 “你回来了……”子玉的语气弱弱地,挣扎着起身。 “你不舒服不用起来,想要拿什么我帮你拿。”若兮赶忙起身。 “不……”子玉还是挣扎着起床,换洗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衫。 若兮无奈摇了摇头,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是这般爱干净。 子玉终于盥洗完,坐在床边,取了面巾正在擦干头发,脑子懵懵的,眼神也懵懵的。 “饿了……”子玉喃喃自语。 若兮看着子玉的样子,起身将她手中的面巾取下,帮她揉着湿发,“头发干了去吃点东西吧,晏姝给你买了些温补的汤,刚才已经热过了。” 子玉又懵懵地抬起头,双眼看着若兮有些发直,“若兮,你和晏姝今天去哪了?” 若兮低下头,看见子玉难得一见的一副可怜表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原来子玉身体虚弱的时候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原来她也不是外人看上去的那番坚强。 而此时此刻,她最柔软的一面却只肯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显露。 见过许多病弱之人,若兮知道此刻的一句软语,胜过千万滋补汤药。 若兮拥着子玉低声安慰,“就在这周边转了转,在茶楼歇脚的时候,我突然一阵心慌,有种不好的预感,与晏姝赶回来时就见你晕倒了。” “谢谢你……” 子玉伸出手环上了若兮的腰间,拱到她的怀中,鼻腔中充斥着依旧那样熟悉的香气,子玉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有我在,没事的,”若兮轻抚子玉的后背,“来,我帮你擦头发,不然一会又受凉了会偏头痛。” 子玉点点头放开了若兮,又懵懵地低下头,任由着若兮擦干头发。 若兮看着怀中有些蔫蔫的子玉,心中有暖流缓缓流淌。 终于有一天,自己也可以站在子玉身边,关心她,爱护她,并且是这样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擦干了头发,子玉的精神恢复了些许,被若兮按着喝了些滋补的浓汤,便早早上床安歇。 阿柔一下午都在房间中看守,见到若兮如此细心,又见到子玉原来是这般依赖若兮,心中虽然依旧有些吃味,但是这种感觉在被若兮的行动慢慢感化,甚至生出几分庆幸与感激来。 虽然不知道之后的日子会怎样,但是看到子玉内心真的可以寻到一番坚定,一番安宁。 阿柔的情绪也受到子玉的感染,慢慢恢复了温暖,见到子玉现在已经脱离危险,阿柔飞身又回到了灵玉中。 休息了几日,子玉的身体已无大碍,黑白两兄弟中途回来过一次,汇报了一下进度,又偷了半日清闲。 但是想到疾行的任务还没完成,黑白两兄弟也不便继续耽搁,随后又急急忙忙离开了,去努力追赶疾行的脚步,子玉一行人也就只能继续等在旅社。 天气燥热,出门五分钟,流汗两小时。 但是这种天气却正好是子玉需要的,平日里总手脚冰凉的她,每天都在太阳落山之前被若兮强行撵到室外,活动筋骨,活血化瘀。 其实子玉早年拜师的时候,师父担心她总是与阴气深重之物打交道,损了她的阳寿。 每日都逼着她带上水桶,到山下的河边打水,每日需灌满院中的防火水缸方能休息。 长年累月的锻炼,练就了她非凡的体能,练就了子玉一身本领,却唯独练不热她始终冰冷的四肢。 时间久了连师父都放弃了,也就任由她去了。 如今若兮想要通过让子玉锻炼身体,从而达到疏通经络,温暖四肢的目的,似乎并不能轻易实现。 -- 第85页 但是子玉觉得,能和若兮待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心满意足。 所以每天都准时跟着若兮外出,活动筋骨,毫无怨言,甚至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岁月静好…… 第41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三.1) 任由着若兮指挥,子玉与若兮在旅社门外活动了两个小时的筋骨,这才回到了房间。 子玉洗去了一身汗渍,坐在房间内的圆桌旁写写画画。 若兮平日里就对子玉画的符咒十分好奇。 不过是纸上的几根线条,想不到竟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于是凑到子玉身边,认真看她画灵符 。 看着子玉将规整的黄纸平摊在桌上,随后用毛笔的笔尖沾上一些朱砂研磨的红色墨水,凝神静气,在黄纸上自上而下笔走龙蛇,熟练而飞快地画就灵符一张。 再看黄纸上的线条,复杂但不凌乱,自有一种美感在上面。 “子玉这符咒是管什么的?”若兮甚是好奇。 子玉拦腰将若兮搂过认真与她讲解 ,“保平安。” 若兮扭着身子觉得十分别扭,索性就并膝侧身坐到了子玉腿上。 子玉低头看到山峰隆起,春色一片,顿时沉默。 随后抬头看向若兮,若兮感觉到子玉炙热的目光,瞬间羞红了脸颊。 子玉放下手中的笔,抬头仰视若兮,正人君子般说:“你这样坐,我会控制不住……” 若兮撑着桌子着急起身,“不行,你最近身体虚弱,前日还……” 没想到话未说完,却又被子玉打横抱起,“谁说虚弱就不行呢?” 说完将若兮轻轻放到床/上,附身吻了上去。 子玉胸口灵玉一震,阿柔飞了出去,飘在客房门口,捂着胸口顺着气,“差一点儿!这帮年轻人!真是瞎了老娘的眼!吓死老娘了!” 接着阿柔突然察觉自己话语中的不妥,随后清清嗓子,音调又恢复了往昔的伶俐,“奇怪?我为什么会说老娘?呵,都怪晏殊给我带坏了!” 子玉感受到阿柔已经从灵玉中飞出去,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吻得渐渐放肆起来。 如同剥开一颗新鲜的荔枝,多汁而白皙的果肉呈现在眼前。 吻到深处,子玉却没有继续,抬起头凝视着若兮的双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若兮揽着子玉的脖颈,眼中含羞带怯,又闪烁着一丝期待,并没有拒绝。 子玉这才继续下去,若兮又变得敏/感起来,随着子玉的节奏起伏,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温柔的拨开云雾,见到明月当空,便化身为游龙,纵情在云间上下穿梭。 若兮轻咬下唇努力不发出声响,那游龙却不尽兴,变得更加欢腾。 不多时,终于整个月宫为之不自觉地震动,游龙直冲天空,洒下一片月光,随着碧波绽放。 随后游龙收敛了骄傲,变的柔情似水,水流划过每一处,只留下津津的记忆,和温存的香气。 子玉拱进若兮的怀中,毛绒绒的头发,又像是小白的头毛一样,挠的若兮心中痒痒的。 “若兮,你好香……” 若兮刚要回答些什么,只觉得双唇绵软的触感传来,刚要低头看子玉,就又被子玉翻身伏上。 若兮只觉得自己如上九天,如临深渊,时而高空翱翔,时而低谷徜徉。 子玉的爱意太过浓烈,似乎带着质问,也似乎在证明些什么,让若兮有些招架不住。 她终于在一次次地质问中缴械投降,双臂环着子玉的脖颈微微收紧,在子玉耳边呢喃,“不要……” “不要什么?”子玉马上收敛了嚣张的气焰。 “没有力气了……”若兮柔柔糯糯的嗓音传进耳中,子玉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似乎终于得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子玉这才收手,温柔地吻,带着些许歉意轻抚。 紧紧拥着若兮,待到她止住了战/栗,子玉为若兮盖好被子,自己则披了件外衣起身。 若兮想要睁开双眼看子玉去了哪里,但是已经没有一丝余力。 只听见有水壶打开盖子的声音,随后是水流倒入脸盆的声音,和浣洗面巾的声音。 浣洗声渐停,紧接着就感觉到温热的布料贴在了身/体上,温暖而舒适。 子玉轻柔而仔细地为若兮将欢愉过后的痕迹拭干,消了消汗,才轻轻地爬上床,将若兮紧紧揉在怀中。 最后,已经是精疲力竭的若兮,在子玉的臂/弯/中沉沉的睡去。 第42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三.2) 晏姝坐在旅社一楼的茶歇区喝茶,倒了杯凉茶慢慢细品,枯燥无味,就着茶点,也觉得茶点干燥噎人,有些难以下咽。 今日不知是什么原因,小白被子玉请出了房间,此时正坐在晏姝脚下,尾巴也不摇了,神色恹恹的看着晏姝。 一人一狗大眼儿瞪小眼儿,相看两生厌,无聊透顶。 看小白看得久了,总觉得它长得越来越像主人,就这一副似曾相识怨念至极的史诗级厌世脸,一如当日初见子玉时,简直是一个德行。 晏姝啧了一声,抬眼望见老黑独自一人,正坐在茶歇区的一个角落里,独自斟酒,静默无声,眉头紧锁,一杯一杯喝个不停。 平日里没什么表情变化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些惆怅。 -- 第86页 晏姝捏起一块茶点,扭着腰肢晃到老黑面前。 老黑也没理睬她,仰头喉结上下晃动,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哟,黑老弟,平素里送那些亡魂都是你们哥俩儿一起,怎么今日你这么形单影只的?老白他倒没影了?”晏姝伸出手在老黑眼前晃了晃,吸引他的注意力。 老黑知道晏姝过来了,只是自己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际,又或许此刻心中烦闷不愿与人攀谈,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端起递到嘴边时才终于开了口,“他祭拜他的亡妻去了。” “亡妻?”晏姝来了精神,拉开一旁的椅子,木质的椅子腿蹭在地砖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噪音。 “嗯。”老黑垂眸回应,却没有再次斟酒畅饮,将酒杯捏在手中,轻轻点在桌面上,有些出神。 “他有妻子?”晏姝仔细确认,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小火花。 “嗯。”老黑点头认可,却始终没有抬眼,手中的酒杯终于被放下。 “诶?我还以为你俩是那个。” 晏姝一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的神色,将椅子挪了挪,靠着老黑更近了一些。 “哪个?”老黑抬眼不明所以的抬头,眼神显得呆滞滞的。 晏姝抿着嘴陪上笑脸,“老黑你也别生气,我以为你和老白是小老大和若兮那样的。” 老黑偏过眼神看向晏姝,就在晏姝被盯得心虚之前终于开口了,“哎……有的时候我在想,若是我和他也像子玉和若兮那般,倒也好了……” 老黑再次端起酒壶,又独自斟酒,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眼中的哀伤更添了几分。 “诶?听你这话,你俩这是有故事啊?反正现在闲得无聊,你给我讲讲呗~” 晏姝挑着眉毛,伸手夺过酒壶,为老黑斟了一杯酒,又从一旁拿了只干净的酒杯,也为自己斟上了一杯。 老黑终于抬眼,眼神中似乎带着一分无助,许是酒喝得多了,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你想听吗?” “那当然,好奇别人的隐私是人类的本性。” 晏姝起身将自己的茶点端到老黑的桌子上,又把小白抱到一旁的椅子上,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托着脸颊满是期待。 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老黑终于点点头,“也罢,你既然不是外人,说与你听倒也无妨。” “细细算来,应该已经过去上千年了……” 老黑深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将自己与老白的过往为晏姝慢慢呈现: 武夷山下,八闽大地,当地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做官茶生意的。 寻常同行之间是冤家,可是偏偏却有谢、范两家,世代交好。 后来,两家夫人几乎同日怀胎。 范、谢两家双喜临门,大摆宴席。 席间相约,若是同为女孩,结为异姓金兰,两家共同教养,同日出嫁。 若是一男一女,定下姻缘,永结秦晋之好。 若是同为男子,就结为异姓兄弟,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共承家业。 十月怀胎,谢家夫人先一天生产,范家夫人第二日生产,两家诞下男婴,虽然没有结为亲家,但同为男子,家族产业有望,两家人倒也喜不自禁,便按照约定结拜兄弟。 谢家男子取名谢必安,范家男子取名范无咎。 抓周宴席,为了讨个彩头,谢、范两家安排在同一日举行。 谢必安在众人关注下自然而然地抓起了算盘,两家老爷喜不自禁,慨叹后继有人。 范无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了角落里的一本书。 范家老爷当场黑了脸,只因为范家世代经商,不喜读书人那番装腔作势,所以就连抓周宴上的那本书都是临时取来的,而书名却是《道德经》。 谢必安从小聪明伶俐,活泼好动,生得仪表堂堂十分讨喜,两家人都甚是喜爱。 范无咎生性淡然,沉着冷静,又因为天生肤色较黑,尽管随了母亲的样貌,生得也是一表人才,但范家老爷却不喜他这样的性格。 反倒是谢家老爷觉得范无咎少年老成,必成大事。 二人年龄相仿,同日入学,范无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谢必安却觉得,颜如玉要到世间找,黄金屋要靠自己造,虽然未曾荒废了学业,但也不算上心,每日里读完先生安排的课本,就跑到范家画画下棋放风筝。 范无咎也很羡慕谢必安活得这样洒脱,但是生性不喜喧闹使得他不愿参与其中。 虽然二人性格迥异,但是也算互补,倒也相处得怡然自得。 每次范无咎坐在桌案边读书,谢必安不是在一旁放风筝,就是捉虫子,捉来的蠕虫丢到范无咎眼前,范无咎吓得丢了书本,与谢必安闹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黑无常相传名为范无咎 白无常相传名为谢必安 第43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四) 谢必安觉得,范无咎笑起来明明也是那般阳光明媚,但是平日里却总是闷闷不乐,想必是太过被动内向,不敢与外人接触,于是总找机会主动逗他开心。 一日,谢必安下学之后,提着一个鸟笼兴高采烈地来到范家书房。 范无咎闻声抬眼看去,见一只金色的雀鸟在笼中上下翻腾。 “这是什么?”一向稳重的范无咎,也被这活泼的生灵吸引了全部注意。 -- 第87页 “金丝雀。”谢必安爽朗一笑,“我爹的朋友送的,两只,给你一只。” 阳光照射在谢必安的脸上,似闪烁着万丈光芒,照进了范无咎的心中,温暖极了…… 平素里,范家老爷十分不喜亲生儿子这种闷葫芦一般的性格,对他百般挑剔,每次稍有不慎便是言语责骂。 范无咎平日里自己做出决定,会被父亲责骂目无尊长。 诚惶诚恐地去请教父亲的意见,又被父亲责骂如此简单的问题,却不懂变通。 穿衣时鞋上蹭上了灰尘,被骂衣冠不整。 吃饭时掉了饭粒在桌上,被骂四体不勤浪费粮食。 平日喂鸟,被骂不思进取不求上进。 出行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被骂不识礼数。 范无咎的母亲有时也会为儿子说上几句好话,可是范家老爷的威严,哪容得妇人质疑。 范母见自己多说无益,反添父子二人嫌隙,时间久了,便也不敢再说话。 反观谢家,从小放任谢必安自由生长,犯了错误虽有责罚,却重视道理,一家人其乐融融,范无咎是何等的羡慕。 那日范无咎又被父亲关在房间闭门思过,该反思的已经反思过了,心中某个地方总觉得闷闷的,不知不觉地走到鸟笼前,见笼中的雀鸟上下翻飞。 范无咎沉默半晌,打开了鸟笼,将谢必安送给他的金丝雀放生。 “我多想像那翱翔天空的鸟儿一样,可以振翅高飞得那般理直气壮。” 想不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父辈带来的压迫感依然在老黑的心中如凝重的乌云般,经久不散。 随着年岁增长,谢必安本就性格外放,又跟在父亲身边,受到长辈提携,结交了许多朋友。 范无咎却在父亲的威严下,变得越发沉默内敛,所有的时间都扑到书本之中,经史子集没少读,却无处寻一份安宁闲适,身边人也只有一个谢必安陪伴左右。 谢必安怕范无咎读书读坏了脑子,每次外出游玩都特地叫上范无咎,虽然范无咎并不合群,但是谢必安在身旁照顾,倒也玩得自在。 “他就像是悬于当空的似火骄阳,我则是清冷孤独的月亮,没有了他的光辉映衬,我就不会映射出任何光泽。” 老黑睫毛煽动,未曾抬眼,似是自言自语。 二人携手走过十五个春秋,范家却突遭变故,范家老爷对家仆太过苛刻,又树敌颇多,经营不善,范家的家业江河日下。 范无咎的母亲又不幸染病离世,范家老爷忧思成疾,一日中风之后便瘫在床上。 失去了顶梁柱的范家,大厦将倾。 与官府做生意,从来都是挤独木桥,经营得当尚且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如今范家这般光景,经营不善,自然被官府弃置一旁。 本是做官茶生意的范家被官府弃用,连经营的资格也一并收回,境况越发惨烈。 谢家却是与人为善,和气生财,日进斗金,越发壮大。 范家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谢家不忘承诺,一切如常。 范无咎在学院里失去了权势的光环,加上不讨喜的性格,被一众同期排挤,最后演变成霸凌。 谢必安每次都帮着范无咎出面摆平,暗地里也得罪了不少同期生,但他毫不在意。 在他的心中,仿佛万千同期,都不及一个范无咎的地位,依旧我行我素,把范无咎当成自己亲生弟弟一般爱护。 范无咎看在眼里,不愿谢必安因为自己与世界为敌,便故意冷落他,学堂里不再与他说话,回家后也减少与谢家的往来。 范家老爷的病体终于坚持不住,寻遍良医最后还是一命呜呼。 范无咎虽然平日里害怕父亲,可是突然接连失去两位至亲,一时间也难以适应,范家失去了顶梁柱,失去了攀附的权势,又因为平日里范家老爷不喜欢这个亲生儿子,并未在生意上指导过他。 面对着如今的范家祖业,范无咎无法力挽狂澜,只得遣散了家奴,散尽了家产,守着空荡荡的祖宅,过得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一日下学归家途中,范无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如今的范家,早就没有了往昔的奢华,显得冰冷而孤独,范无咎每日都不愿早些归家,一定要在外面闲散一番再回去。 想不到今日日落时分,却在一转角处,遇到了范家的债主。 债主见到范家长子落单,又想起之前,范家老爷对自己那般趾高气昂,对范家的怨恨如今无处申诉,气不打一处来,恶向胆边生,将范无咎逼到墙角拳打脚踢。 平素里只知道读书的范无咎无力招架,就这样蜷缩在角落中,任由债主踢打。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可是范无咎心中清楚,债主口中的话,却句句属实。 不知何时,谢必安突然出现,就如同从天上降下一般,毫不犹豫地拦在二人之间,护住了范无咎,甚至打跑了债主,但是自己也挂了彩。 谢必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满不在意,将范无咎从墙角处搀扶起来,带回谢家叫来下人,为他擦药疗伤。 范无咎连累了谢必安受伤,自觉无地自容,越发冷落谢必安,每日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逃避现实。 在家里待得烦闷了,范无咎走到街头,远远望见一家酒楼十分热闹,孤单寂寞驱使他迈开步子走到了酒楼之中,“你说,什么酒喝了之后能忘了忧愁?” -- 第88页 “客官,忘不掉忧愁是因为喝得不够量,我这有一坛老酒你尝尝? 保证你一杯酒兴起,两杯酒消愁,三杯四杯酒入喉,赛过神仙逍遥游!”酒保捧着笑脸为范无咎倒了一碗酒。 浓酒入喉,辛辣无比,一股暖流直冲肺腑,滴酒未曾沾过的范无咎,平生第一口酒下肚。 再低头时,有些懵懵的,但脑中的愁思,确实被麻痹了些许。 “我忘了那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第二天起床时又是在谢必安的房间内,他却趴在书桌上,一整晚和衣而眠。” 老黑手中握着酒杯,眼神却显得空洞,没有聚焦。 那日酒醉之后,谢必安曾好言相劝范无咎不应该放弃,可以凭着自己之力将范家的家业再次撑起,无论如何谢家都会在背后帮扶他,可被范无咎直言拒绝。 谢必安多次登门遭了闭门羹,之后有段时日,也就没再打扰范无咎。 “他越是对我照顾有加,我心中那种难以言说的自卑感越是严重,他越是对我不离不弃,我就越发愤怒,连我自己都放弃我自己了,他一个外人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可老黑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明明写满了愧疚。 直到那一日,谢必安特地登门造访,送了范无咎喜帖一封。 原来是谢家聘了蜀地富商蔡家的掌珠嫁入谢家,谢必安亲自送上喜帖,是因为把范无咎当做亲生弟弟般疼爱。 哥哥遇到喜事,便急着通知弟弟,想要与之同乐。 却没想到,范无咎并未收下喜帖,随便指示了下人,对谢必安下了逐客令。 殊不知赶走谢必安之后,范无咎独坐书房,写了一晚上的双喜字。 可是越写越觉得孤独,越写越觉得凄苦,越写,心中的酸楚就越是汹涌。 想不到最后写了几百张之后,再看那纸上,哪里是双喜字,明明就是四个大大的苦字。 迎亲那日,听见谢家传来的敲锣打鼓的声音,范无咎的心仿佛被掰开揉碎,甚至还被扔在地上,踹了几脚。 那一晚,谢家春宵一刻洞房花烛,范家残羹冷炙对月独酌。 那厢谢家热闹了一晚,这厢范家就独饮一夜的酒。 可是范无咎这酒越喝越苦,越喝越清醒,越是想忘掉的事情就越发忘不掉。 所有旁的事情都被酒精洗刷掉了,反而所有与谢必安有关的记忆,却越发的清晰。 从那日起,范无咎就开始没日没夜的酗酒,忘了读书,忘了考试,忘了一切。 浑浑噩噩中,却唯独忘不掉谢必安。 谢必安看到范无咎如此这般,开始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可是他哪里知道,万般根由皆出于他,他越是相劝,范无咎越是病得入骨。 “你知道吗,我见过他的妻子,天生丽质,温婉可人。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所有人都恭贺他新婚燕尔,我却始终无法将恭喜二字说出口。 或许我的心真的太狭窄了,只够装下一个他,旁人就再也走不进去了。”老黑望着晏姝的眼睛,却似乎并没有在等晏姝做出回应。 可是新婚才不到两年,谢必安的结发妻子就染了重病。 彼时改朝换代,新上任的皇帝听了文臣的谏言,对盐铁茶业进行了改革,谢家的经营也变得越发困难。 谢必安一边努力支撑着诺大的家业,一边照顾着妻子的病情,一边又顾及手足如此自残。 所有的事情压在他的肩头,将他压得焦头烂额,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一日他又在街头看到喝得烂醉如泥的范无咎,终于忍不住爆发,扔了范无咎的酒壶,一拳打到他脸上。 范无咎被打倒在地,嘴角出了血,可是却任由谢必安责打,也不还手。 “我那日原是想,若是他将我打死,我若真的能死于他手,也就解脱了。” 老黑仰面又灌下一杯酒,再低头时,晏姝看到他的睫毛湿润了。 第44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五) 可是后来,谢必安终究是不忍心打死范无咎,匆匆收了手,将范无咎急急忙忙领回家,找来棉布和药酒为范无咎治伤。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我面前痛哭。” 老黑抬起头看向晏姝,睫毛的湿润更加明显。 “你知道吗,我是独子,妻子病重,若是你再喝死,我又该如何是好。” 谢必安哭着对范无咎说话时是那样伤心,那样无助,那样肝肠寸断。 想不到平日里那样开朗乐观的谢必安,如今竟被范无咎逼成这副模样。 范无咎羞愧难当,自责无比,见到谢必安的泪水,范无咎的心中如同刀割一般。 “从那日起我戒了酒,却越发控制不住的思念他,我不敢去他家,见到他照顾妻子我会嫉妒。 我更没有脸去面对他的妻子,每次到他家,他的妻子都强撑病体,对我百般照顾,如同亲生弟弟,这样的无私我无地自容。 若是因为我再让他分心,耽误了他发妻的病情,我实在对不起他们夫妻二人。”老黑说话的时候,眼中闪着点点湿润的星光。 晏姝的心中也隐隐悲戚,原来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鬼差,也是会难过的。 可是最后,谢必安的妻子还是病亡了,他悲痛欲绝,站在发妻的墓碑面前,发誓再不娶妻。 -- 第89页 后来谢必安伤心久了,范无咎担心他也消沉下去,就强撑笑脸,带着他四处游玩散心。 行至南台,一座渡桥上,谢必安有东西忘在客栈,叫范无咎在桥头等他。 想不到谢必安刚走了一阵,突然狂风大作,暴雨转瞬即至。 “怕他回来之后寻不到我,我便一直等在那里。 谁想到那日的雨水那样湍急,河水暴涨的速度任谁都没有料到。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便被浪头冲倒,洪水裹挟着我向前奔涌而去,想要抬起头,却又被卷进去。 我本就水性不好,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就看见一块巨石滑落水中,掉落的地点正是我刚刚挣扎浮起的头颅……”这便是老黑生前最后的记忆。 谢必安见下了大雨,担心范无咎苦等,急急忙忙飞奔回来,再到渡桥时,雨势却停歇了。 谢必安寻遍了渡桥周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人围在河岸边指指点点,心中预感不妙,快步跑过去,挤开人群之后,就见到了已经漂浮在洪水中的范无咎的尸骨。 他失去发妻,又失去了兄弟,再也悲不自禁,寻了一尺白绫,吊死在范无咎坠落的那座石桥旁。 魂归去兮,范无咎先一步独自到了阴司,渡了忘川河,过了奈何桥,刚要饮下那孟婆汤,地藏王却突然造访。 地藏王言说,冥府共十殿,首殿掌权者是阎罗王,但他生性太过善良,殿中多有逃返阳间的冤魂。 阎罗王本是好意,让冤死之人返回阳间伸冤雪恨,可这人数若是多了,恐怕乱了这阴阳两界的秩序。 虽然已经将阎罗王从首殿调离至第五殿,可他依旧对手下冤魂十分宽容,地藏王不愿驳了阎罗王的善心,所以想要从这魂灵中寻一鬼差,专去阳间拘禁那些逃返后,不肯回来的灵魂。 “我想着转生也没有意思,人生八苦,哪个也逃不掉,不如就留在这阴司,了却红尘事,断了烦恼丝,去地藏王面前毛遂自荐。 想不到地藏王是那般平易近人,见到我的一瞬间便颔首应允。”老黑仔细回忆着后来在阴司经历的事情。 范无咎本以为与谢必安就此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却没想到,刚当差一天,第二日一早就在奈何桥旁看到了他。 那时谢必安正愁容满面地与孟婆聊天,“婆婆,您说人生八苦都是什么?” “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那日路过孟婆殿的灵魂不多,孟婆讨了清闲,站在孟婆殿门口与谢必安的灵魂闲聊。 “那,怎么才能不再经历这些呢?”谢必安的灵魂甚是苦恼。 孟婆弯弯的眼睛,笑着开导谢必安,“小伙子,大家都说人生无常,转生去了阳间,生而为人,是逃不掉的。” “既然如此,那我不想投胎了……”谢必安撇着嘴,在孟婆面前撒娇一般的抱怨着。 他本就生得一副讨喜的面容,随口胡乱议论这往生大事,孟婆不但不怪罪,反倒真心出主意,想要帮他。 孟婆抬眼看到了站在谢必安身后的范无咎,突然眼前一亮,“小伙子,我倒有一个办法,既然你觉得,生而为人,逃不掉八苦,又觉得世事无常,那就不转生了,在这阴司当个鬼差,也可免了你阳间的俗事。” 谢必安站起身,终于露出了笑脸,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如此,我便不喝这孟婆汤了,我就当个鬼差,免了这无常世间事。” “刚好地藏王本是寻两名鬼差抓捕逃返阳间的冤魂,昨日已经有人当选,还差了一人。剩下一位,不知为何,地藏王选了许久总不能入他的眼。 你既然机缘巧合下,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说出这样的话,想必自有些因果在里面。 不如你便与昨日的鬼差一起,去地藏王面前领了这份差事,你们二人共同走着阴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正好他生得面黑,你生来白面,黑白互补似是阴阳相合,乃无常之有常之。” 孟婆依旧弯弯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一切了如指掌般的从容。 谢必安陪着笑脸,给孟婆拘了一礼,“不知那位鬼差现在何处?我也好登门拜访,日后与他共事,总要打声招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且转身看……”随后孟婆的瞳仁中映出了范无咎的身影…… “我已经记不得我们二人的生卒年了,但是这些相处的细节,我却始终无法忘怀,就好像深深印刻在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 老黑的视线终于收回,慢慢聚焦在晏姝的脸上。 酒壶中的酒已经见底,晏姝听后一句长长的叹息,“哎……听你俩这故事也是让人唏嘘……”接着又抬起头不甘心地询问:“那你就没和他提过?” “提什么?”老黑不明就里。 晏姝心急这脱口而出,“你喜欢他这事。” “没有……” “从来没有?” “没有……” 晏姝似乎还不死心,仔细追问,“那你就没暗示过?” “没有。有的时候,有的事,若是说了,便像是讨来的。 若讨得来也罢了,若是讨不来,不就连最后一点念想也都没有了么。” 老黑端起酒壶,随手晃了晃,倾斜在酒杯上,什么也没倒出来,也就放弃了。 -- 第90页 将酒壶端放在一旁,抬眼看向晏姝,“就现在这样,我们一直当兄弟。千百年了,日日陪在他身旁,足够了。” 老黑的眼中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说完起身又开了一壶酒,独自斟了一杯,刚刚端起,却被晏姝抢了过去,仰头将满满一杯尽数灌了进去。 “哎……”老黑见晏姝的模样,一声长叹。 “哎……”晏姝将酒喝下,也是一声长叹。 两声叹息,最后汇作一声,同命相怜吧…… 第二日清早,晏姝用完早点,遛了小白回到旅社,见到子玉独坐大堂饮着茶。 晏姝笑嘻嘻地蹭过去,“小老大?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若兮呢?” “她还在安睡。”子玉放下手中的茶杯,躲闪着晏姝询问的眼神。 “咦?若兮睡懒觉着实少见。” 晏姝坐到子玉身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寻来一只干净的茶杯,独自续了一杯茶水。 茶水落入茶杯,冒着腾腾热气,南台岩茶独有的清香醇厚气息从杯中升腾,在鼻腔内慢慢消融。 “许是昨日太疲劳了吧……”子玉的声音不大,十分敷衍,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晏姝却没听出子玉的弦外之音,歪着头仔细思索,“疲劳?昨日我也没叫你家若兮陪着逛街,怎么会疲劳?” 子玉轻咳一声,又端起茶壶给杯中续上茶水,低下头轻轻吹着茶汤上的浮沫掩饰尴尬,耳根却红得透亮。 “子玉。”黑白两兄弟穿墙而入。 晏姝抬头,没好气地轻声斥责,“好好的门不走,就非要穿墙!哎!就是好玩是不是!” 老白弯弯眼一笑,“嘿嘿,这不是走着方便嘛~” 随后拿了个茶杯笑嘻嘻地怼到晏姝面前,晏姝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为他倒上了一杯茶水。 “亡魂可尽数送回?”子玉终于把埋在茶杯中的脸抬起来。 老黑也取了个茶杯交给晏姝,坐到了子玉的对面,抬眼正色道:“还剩三人。” 不知是否是错觉,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老黑,刚才在递茶杯的时候,似乎扯着嘴角微笑了一下。 子玉朝着黑白两兄弟的身后张望了片刻,开口问道:“嗯?怎么没见到疾行与你们一同前来?” “哦,听说阴司有一女鬼越狱了,趁着这几日疾行不在,居然逃出了鬼门关,疾行奉命回去抓捕。”老白吸溜了一口茶水接着话茬。 子玉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晏姝又为她续上茶水,子玉摆手示意不必了,“她为何越狱?” 老黑放下手中的茶杯,“似乎是有冤情。” 老白满不在乎地将双手撑在脑后,随后又伸了个懒腰,“害,就那个地界,没几个不喊冤的。归根结底,不过就是执念罢了。” “既然疾行有要事繁忙,这剩下的三位由我来引渡吧,娘子军魂魄离体也有些日子了,耽搁太久总归不好。”子玉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也好,我二人同你一起。”老白也跟着起身,将手中装有亡魂的竹筒物归原主。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是非功过尽分明,镜前,开眼!” 业镜台前,娘子军最后一位亡魂跟随子玉与阿柔的牵引,在业镜台上照了业镜。 这居然是个一十四岁的孩子,生前名唤吉儿,生逢乱世也早早上了战场。 业镜中,吉儿生前的光景寥寥数载。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家人团聚的画面,便是无休无止地战争,所见影像尽是刀光剑影的杀戮,破败萧瑟的战场,纷纷倒下的战友,再无其他温暖快乐可言,令人惋叹唏嘘。 黑白无常从业镜旁走出,领着吉儿的亡魂走下业镜台,子玉与阿柔跟在其后。 二人刚迈下一个台阶,就听奈何桥头传来一阵嘈杂声音,锁链声,哭喊声,鬼差的斥责声,不绝于耳。 冥界肃穆安静,很少能听见这样复杂的声音,子玉与阿柔在台阶上对视一眼,疑窦丛生。 第45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六) 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子玉站在业镜台上,极目远眺,定睛望去,只见牛头马面手中锁链五花大绑着一个不服管教的女子灵魂。 那灵魂纵使被绑了个结实,依旧声嘶力竭地喊着,细细听来无非便是,“求求你们放我出去!” “子玉,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吧。”阿柔远远望见那被拘锁的女子,心生怜悯。 子玉却稍显不以为然,“被束缚的魂魄,十有八九都是这么喊的。” 子玉引渡的魂灵实在太多,每一个不服管教的灵魂都会喊冤。 可殊不知一切冤孽皆是因果,心中觉得冤屈,不过是前世的执念。 入了阴司,走了转生路,前世的红尘往事一笔勾销,此处喊冤,走不了回头路,若是有冤申诉,只能下辈子再解了。 “子玉……”阿柔的脚步有些犹豫,看样子依旧想要上前探问一番。 子玉回头见阿柔面露悲悯神色,又转身细细看那被拘锁的越狱灵魂。 原来被锁女子身着墨绿色马面裙,青绿色长衫,子玉了然,“想不到与你是同一朝代的。” -- 第91页 想必是阿柔见到同朝灵魂,动了恻隐之心,子玉便应下了阿柔的请求,“既如此,我们下去探问一番。” “好。”阿柔点点头,随后竟有些心急的走到了子玉的前方。 子玉随着阿柔走下业镜台,那魂灵还在挣扎抗拒,口中声声喊冤,牛头马面手中的锁链,因为女子魂灵的挣扎绷得笔直。 走到那拘捕的灵魂眼前,子玉这才发现跟在队伍最后的疾行。 原来前几日黑白二兄弟口中,疾行需要抓捕的私逃魂灵,就是眼前这位女子。 “疾行。”子玉颔首算作寒暄。 疾行这才将紧紧盯住逃逸灵魂身上的视线收回,“子玉。”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这是何故?”子玉指了指眼前的魂灵,眼中却并没有丝毫波澜,或许真是见识的太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疾行突然无奈摇头,面带愁容,“哎……说来话长了……” 那魂灵见到子玉过来,又看到了子玉身旁与自己同朝服饰的阿柔,径自跪了下去,给在场的所有人不住地磕头,“求求你们,让我回去,我找到她之后一定回来。” “我也求求你了,你若是再跑,你这元魂就保不住了。 若是趁着最后的机会在狱中老老实实接受刑罚,好好表现,时辰到了你自然可以重入轮回,不至于散了魂魄,还能重返阳间,这对你也好。” 疾行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面露难色,看这样子是真的替这魂灵着急,苦口婆心耐心劝导。 “元魂不保?”子玉看向疾行,眼中满是疑惑,“据我所知,私逃鬼门关虽然腐蚀灵魂,但不至于伤了元魂,她怎么……” 疾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向地上的女子,“她厉害呗!跑一次不够,非要把自己的元魂腐蚀干净不可!” “可是我与她约定好了,若是重入轮回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地上的女子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溢满了泪痕。 听了疾行的解释,又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阿柔心中的不忍,被这女子哀伤的眼神深深触动,“姑娘,你究竟想见何人?” “原籍山西府,顺秀玉。”女子抬起头,看向阿柔,眉头微蹙,泪眼朦胧。 “你叫什么名字?”子玉开口询问。 “薛素素。”地上的女子似乎见到还有一线回旋的余地,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波澜,语气也变得平静了一分。 “她与你是何种关系,让你这样执着?”阿柔忍不住在一旁搭话。 “恋人。” 话音一落,四下一片沉寂。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 这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子玉只能惋惜,引渡了多少魂灵,几多为情所困之人,凭着一丝执念,留恋与不舍,可是最后得偿所愿的,又寥寥无几。 子玉无奈轻叹,既然遇到了,便是有些机缘在里面,何况听素素的话,想必有一魂灵还飘荡在人世间。 放任游魂坐视不管,总归不是子玉的作风,她打定主意,便耐着性子对素素说:“你随我来照业镜,前尘往事我需要辩分明,见面识人,我也好去那尘世之间寻你的恋人。” 素素的魂魄终于不再挣扎,子玉与牛头马面点头示意,牛头马面看向疾行请示。 疾行见状忙对牛头马面解释,“既然子玉发话,麻烦二位松了锁链,待她照完业镜,再重新上锁也无妨。”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点头答应,随后取了素素身上的锁链,站在原地。 疾行守在业镜台十八级台阶下,子玉与阿柔引着素素的魂魄,登上了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子玉朗声念咒,随后与阿柔闪到一旁,耐心等待。 业镜中先是一片云雾缭绕,随后影像慢慢变得明晰: 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亭台水榭,红楼画舫。 水岸边一处江南园林的雅间内,几位中年男子位列其中。 每人面前放有桌案一张,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各位此刻正低着头在纸上作画。 见这雅间中的男子,一两人身着杂色盘领衣,应是有些官衔的人物。 剩下众位身着圆领大袖儒衫,戴着儒士方帽,似是庶人。 但席间众位的衣衫,用色大气,穿着得体,绫罗绸缎,用料考究,看样子都是些达官贵人无疑。 众人最前,一方小台子,将雅间的热闹与雅间外的秀雅水系隔开。 台侧几人,笙箫管弦,丝竹绕耳,余音袅袅。 方台上,一名歌妓,昆音仙曲,声腔入心,戏韵切切。 轻捻罗裳,水袖翻飞,云手婀娜。手执团扇,举手投足,妩媚撩人。 细细辨认,台上唱戏之人,便是薛素素。 “时间到!诸位请停笔!”一名男子站在舞台与众位达官贵人之间,身着青灰色儒衫,举起锣锤。 锣音响起,台下众人齐齐搁笔,上交画作。 两幅画作被高高挂起,画中皆是梅花,画作一侧题诗两首,每首首句首字皆为“梅”字。 “第二轮,以兰字为题,诗作首句二字为兰,开始!” 青灰儒衫男子唱题,锣声再次响起,台下众位又颔首作画。 -- 第92页 台上丝竹管乐又鸣,素素的戏腔再起。 原来雅间内的众人,是在玩古代儒生饮酒时寻常的游戏,行“飞花令”。 “时间到!搁笔!”锣声再起,素素又止了歌声。 那为首的青灰儒衫男子不忙着去人群中取画,却转身对着台上的素素开口道,“金陵城内,画兰、品兰的魁首非素素姑娘莫属。素素,不如你下来与我们品鉴一番,如何?” “如此,献丑了。”素素莞尔一笑,轻移莲步,从台上走来,带着阵阵香风,媚眼灼灼,撩拨心弦。 台下众人的眼神目不转睛,齐齐定在素素身上。 素素随手抄起桌案上的毛笔,灵秀而洒脱,“君子兰高洁隽雅,品性又坚强刚毅。太柔失了韵骨,太刚失了灵性。” 话音未落,寥寥几笔,一副君子兰跃然纸上,真比那达官贵人笔下的媚俗兰花不知灵动上多少分。 “今日这“兰”字魁首,还是素素,众位意下如何?”青灰儒衫男子朗声提议。 “好!”众人一片附和之声,素素独取酒壶,仰面饮下。 放下酒杯,眼中多了几分娇俏与妩媚,别具韵味。 紧接着,业镜中的景象一阵波动: 再热闹的宴席总有散场时。 曲终人散,独留孤影,对着月空,寂寞独酌,顾影自怜。 一杯浊酒下肚,暖了肺腑,却凉了人心。 素素本是富商千金,奈何家道中落,落到了这烟花柳巷之地。 但她言动可爱,又才冠众人,能书能画,色艺双绝,不多时,便在这金陵城教坊之间崭露头角。 又因她尤工兰竹的超绝画艺,在这秦淮一带颇有名气。 可是,万般赞美皆是浮名,多少富家子弟千金酬一笑,入得了她的眼,却从未能入得了她的心。 达官贵人视她如玩物,玩过了,也就尽了兴,挥挥衣袖,毫不留恋。 俗人常言□□无情戏子无义,如今自己是世人口中的无情无义都占尽了,却不曾想,她其实最渴望的,便是一份难能可贵的有情有义。 这日素素对月饮酒,饮到酣畅,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月色轻轻吟诵,“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 曲高和寡,无人欣赏,素素嗤笑一声,将杯中酒仰面灌下,再低头时,却见有一佳人站在自己窗前。 “你是何人?为何偷听墙角?” 素素见自己的即兴之作被人听去,眼目中带有一分愠色。 “花名顺秀玉,本名嘛,你不必知道。” 窗下之人不卑不亢,语气中带着一分矜持,却又带着几分孤傲。 从未被驳了面子的魁首,却产生了好奇之心,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怎么见你面生?” “你是花中魁首,傲骨独立,又怎会有空着眼身边的青草。” 顺秀玉直视着素素的眼睛,并未露出半点惧色。 “那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素素却对眼前之人越发好奇。 玉儿轻软的嗓音回复着素素的问话,“你的嗓音将我引来,听你吟诗一首,诗中意境让我着迷,不小心便将你的墙角听了去。” “你听得懂?”素素的眼神收敛了愠色,此刻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佳人。 见她也是一副寻常教坊的装束,可是寻常平康巷内女子的嫣红俗粉,怎生穿在她的身上,却是那般独特而撩人。 再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真是奇怪,看惯了平日里的庸脂媚态,眼前这人的相貌居然生得这番清丽无暇。 “当然。”玉儿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得意。 “那,这诗句中,哪里好?又是哪里让你着迷?”素素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香尝花下酒,你尝的是花香?酒香?还是指你的美人之香?” 玉儿莞尔一笑,笑中却没有寻常烟花女子特有的妖娆,反而透着一股清冷和孤高,一如素素最欣赏的兰花。 素素不知不觉中被眼前的女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从未有人可以如此清晰的读出自己诗句中的弦外之音。 大家只知道随口附和诗句的辞藻,平日里得了夸奖,反而还要陪着笑脸奉承一番,夸奖的词汇素素已经听得烦腻,却从未有人认真斟酌出素素那埋在诗句间的小心思。 玉儿,是第一人。 “怎么?只听了半句,不觉得我是个肤浅自夸之人吗?”素素继续佯端着架子。 玉儿偏头坦然望向素素,“并不是这样。” “哦?你有何见解?” “后半句,翠掩竹间扉。” “怎么解?” “若是前一句带着浓浓的脂粉气,那这后半句才是你心中所想,洗掉了前一句的脂粉气,心中自是一片高洁名雅。” 玉儿话音落下,掷地有声,字字珠玑,真如文豪佳作中所言说的那般,‘大珠小珠落玉盘。’ 落在素素的耳畔,有落进了心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人们都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若是这世间真有知音,恐怕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不过……”玉儿话锋一转,眼中露着少许遗憾的神色。 “什么?”素素不知为何,自己久经声色场而变得冰冷麻木的心,却突然被玉儿的话语触动了,听到玉儿欲言又止,竟心中猛地一蹙。 “可惜……佳人不愿与人共享这诗中气色,只愿自己独得,没能听到下一句,多少有些遗憾……”玉儿惋惜到。 -- 第93页 “独自看鸥鸟,悠然无是非。”素素急于将诗作的第二句和盘托出,眼中带着十二分的期待看向玉儿。 玉儿了然的眼神中带着点点星光,“果然,与我分析的意境相同!”语气中带着些许雀跃。 素素再也难掩心中的兴奋,双手牵起玉儿的纤纤玉指,有些冰凉,却如同名字一样,柔顺又秀美的羊脂白玉般肤若凝脂,白皙柔软,“你真的懂我!今生,你是第一个懂我的人!” 玉儿被素素突然袭来的热情羞红了脸颊,却并未觉得抗拒,顺从地由着素素握着她的手,垂着眸子,糯糯软语,“因为,我与你的心境是一样的……” 人们都道女子善妒,可是素素与玉儿自那日月下和诗之后,情谊愈深愈笃。 佳人才识佳人貌,从未见嫉妒嫌隙四起,只见得赏识爱慕丛生。 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举手投足间,俨然已是一副民间夫妻的模样,二人甚至互送写有诗句的手帕作为信物,私定终身。 手帕上的诗作,便是中秋月夜二人初识之时,素素口中的那一首。 中秋佳节,素素闭门谢客,点了红烛,邀来玉儿。 明珠点绛唇,对镜理红妆,对月当歌,把酒言欢。 书尽铅华过后,素素看向玉儿的眼中,是说不尽道不明的爱慕情愫。 酒喝得正酣,玉儿感受到了素素炙热的眼光,抬起头来,却正对上那灼人的恋慕神色,玉儿脸颊微红,满满的期待与渴望。 素素端起酒杯,牵起的嘴角带着勾人的笑容,让玉儿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玉儿随着素素的动作起身,却见素素的手臂从自己的手臂处环了过来。 二人是何等的心有灵犀,不言自明,玉儿温柔地任由素素换上手臂,仰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儿的酒刚一入喉,身体却被素素抱起,玉儿顺从地环上素素的脖颈。 吹灭了红烛,窗外的阵阵虫鸣,掩不住闺房内的吟吟私语。 第46章 第七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七) 随后镜中的影像又是一阵波动: 一日入夜,素素邀着玉儿在园林中畅游。 花前月下,素素回首望向玉儿,“玉儿,人们都说知音难觅,你我二人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随后见她眉头微蹙,神情郁郁,“只是人生苦短,若是你先一步离我而去,或是我先一步离你而去,独留一人,孤掌难鸣,倒显得孤寡可怜。” “人生无常,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的事情,你我也无法阻拦。”玉儿被素素的话牵起一丝伤感。 “玉儿,我有一个办法。”素素似乎灵机一动,却又像是早有预谋。 玉儿不解地对上素素的眼神,“什么办法?” “既然独留一人在人间,倒不如我们同日离世,这样一起携手,永远都不会孤独。” “可是这又怎能控制得了呢?” “不如我们对月起誓,若是玉儿你先离开,我便殉情。同生不能,便与你同死,永远都不分开。”说完素素双手合十,对着圆月拜上一拜。 玉儿却满眼担心地拉住了素素,柔夷轻覆素素粉唇,“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玉儿,我是认真的,你若不在人世,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当年俞伯牙破琴绝弦,今有薛素素为你玉碎。”素素带着十二分的真诚凝望着玉儿。 “生死大事,怎可胡说。”玉儿有些恼了。 素素见到玉儿面容上的愠色,急于表白自己,“怎么?你不相信我?要不,我写下血书一封,交于你手,你可足见我的真心!” “我信你……”玉儿不愿素素继续赌咒发誓,只能温和地顺着素素的话。 “素素!”远处传来丫鬟的传唤,“素素,有人点了你的名号!” 素素满眼愧色望向玉儿,玉儿却轻抚她的手背,温柔又耐心地安慰。 坠入红尘身不由己,大家都是曲中人,又何必在这种地方偏要执着地寻一份专一,既是为难了对方,也为难了自己。 素素终于点头转身离去,站在客人门前,理了理容妆,定了定心思,换了副颜色,又入声色场。 雅间内,来者递上名帖,苗寨鲁木王,听闻素素才色双绝,仰慕已久。 今日特地花下重金,只为一睹芳容,顺便夜间采撷名花。 素素整理衣衫,移步雅间内,房门轻启。 面前的鲁木王看直了眼睛,随后酒也不喝了,直接走出了雅间。 未曾见识过这等场面的素素惊在当场,显得不知所措,心如擂鼓,仔细回想着刚才是否有失大体,得罪了眼前的王爷。 过不多时,鸨母满脸堆笑,随着鲁木王走进雅间。 鲁木王再次坐定,见到素素花容失色,更添一番韵味。 “素素!你的好日子来了!”鸨母脸上如同墙皮一般厚重的胭脂,在她脸上生生挤出的褶皱里差点脱落。 “妈妈何出此言?”素素心中大惊。 鸨母望向鲁木王,赶忙陪上万分的谄媚神色,“这位王爷,花了大价钱,要为你赎身,你这不是好日子要来了。” 听闻此言,素素如同晴天霹雳,承诺声声犹在耳,却马上嫁作亲王妇。 素素哪里肯从,之后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妈妈又是怎样与鲁木王谈的价钱,一切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茫茫然回到房间,随后一下子瘫软在地。 -- 第94页 “素素,你怎么了!”玉儿满脸关切。 素素再抬眼时,已是满脸泪水,如同暴风骤雨后的鲜花,已经被摧残的失了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客人欺负你了?”玉儿牵起素素的手,面露担忧地询问。 “玉儿,我们跑吧!”素素突然双手紧握玉儿的手。 “为什么?”玉儿眉头微蹙,紧张地看着素素。 “再不跑来不及了……”素素似自言自语般摇着头,“刚才有个苗寨的鲁木王要将我买走……”素素显然已经慌了神。 玉儿听此消息,也是惊骇非常,双膝跪在素素身旁不知所措,不觉眼中已经噙满泪水。 二人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收拾妥当之后,打算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翻墙逃走。 可是那鸨母是何等狠角色,刚才见席间素素的神色游移,又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下人们传来的风言风语,心中早就猜个七七八八,此刻正守在素素门外,将这意欲私奔的二人抓个正着。 “来人啊!给我把她二人分开关押!”鸨母凌厉的嗓音响起,几名龟奴冲上前来,将刚刚推开房门的素素与玉儿生生分开。 “素素,你怎么这番不识抬举!那鲁木王何许人也,你入了他的家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在这歪脖树上吊死?”鸨母面露厌弃神色,啐了一旁的玉儿一嘴。 “妈妈,我只喜欢玉儿一人。”素素跪在地上,抱着鸨母的大腿,苦苦哀求。 鸨母将素素一脚踢开,“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谈好的生意,怎容你随口更改!来人!给我把她关起来,明日晚上鲁木王亲自接人。” 接着又转头看着在地上哭诉的玉儿,面露嫌弃之色,“险些坏了老娘的好事!来人!先把这个小浪蹄子关起来!等明日解决了眼前的事再来收拾你!” “素素!” “玉儿!” 三两个龟奴冲上前,将眼前的二人扯开,二人声声呼唤,催人泪下。 哭喊到第二日清晨,无计可施的素素哀求着门口守卫,想要见玉儿最后一面。 却听到门口守卫龟奴的讥诮:“看什么看,她人都没了,你上哪里去看!” “玉儿她去了哪里!”素素满眼错愕。 “昨天晚上,三尺白绫,自挂梁上,去了地府了!”守卫讥笑的声音传入素素的耳中,如当头棒喝。 口中弥漫的血/腥味将素素的思绪唤回,原来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舌尖。 泪如泉涌的素素悲愤交加,打开抽屉,抽屉中一把匕首端放其中,忘了是哪家富家公子送给玉儿,玉儿又转送给素素作为信物的。 素素手捧着匕首,贴在脸颊轻轻摩挲,随后拔出刀刃,戳入胸腔。 最后,一阵云雾弥漫在业镜内,影像消失了…… “姑娘,求求你,我与玉儿约好死也要在一起! 如今我在这阴司已经等了几百年,一直没能见到她,她定是在阳世间寻我! 我只求你带我见上她最后一面,带她回这阴司重入轮回,也好了却我二人的心愿。”素素跪在地上声声切切的恳求子玉。 “你休要再想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你这已经是第十七次越狱,你的魂魄受到鬼门关结界的腐蚀已经极不稳定。 若是再来一次,能够寻得来你那玉儿倒还好,若是寻不来,你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就灰飞烟灭了。” 疾行不知何时站到了业镜台上。 “可若是放任玉儿在阳间游荡,她最后会被阴风吹散的!到时候再回来也会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素素脸上的急迫,催得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子玉很是疑惑,“你怎会知道这些?你又是怎么确认她一定会魂飞魄散?” 在冥府受刑的魂魄,与自投转生路的魂魄,都是走得正途。 渡了忘川河,照业镜,等宣判,随后该去地狱受刑的受刑,该转生的转生,本不会经历魂飞魄散的结局。 “哎……说起这些,还与子玉你有些渊源……” 疾行犹犹豫豫地看向子玉。 “与我有渊源?”子玉满眼疑惑。 “曾经,也有一魂灵凭着执念,游荡在阳间只为寻她的恋人。 经由你引渡回这冥府,虽然见到了她的恋人,心愿了结,可最后二人还是在奈何桥上,被业力之风吹得魂飞魄散,没能转生……”疾行话音落下,子玉心中了然。 “可那个魂灵魂飞魄散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久居阳间,而是因为她附着人身。 那被附着之人乃是人间阳刚之躯,而这鬼魂乃阴柔之体,她附着人身虽然损仇人的阳寿,但也损了她的魂灵,所以才魂飞魄散。 若是你的恋人在阳间飘荡,未曾附着人身,理论上并不会灰飞烟灭。”子玉耐着性子对素素仔细解释。 “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若是灰飞烟灭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阿柔焦急的规劝素素。 “我只希望我的玉儿可以活下去,我可以将她平安带回地府转生,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素素依旧双膝跪地,似乎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低着头垂着眸子,满是哀伤。 阿柔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耐心与温柔,继续劝阻着素素的冲动,“你为什么如此执着呢?我们现在就去寻她,你回地府认真悔过。 趁她游荡的时间不久,我们将她带回,她可平安转生,你也不用魂飞魄散,何乐而不为?” -- 第95页 “我在狱中受罚,她去转生轮回,最后一面我二人根本无法见到,喝了那孟婆汤,前尘全忘,我们就如同陌路一般,有些话我想先对她说。” “什么话我们转告不行吗?”阿柔也无法理解。 “有些话要亲口说……”素素的语气依旧是那番不容置疑,不肯悔改。 “薛素素。” 一声中气十足的威严嗓音传来,众人闻声抬眼看,冥府首殿的崔判官,竟然从业镜旁边缓步踱出。 崔判官平素里端坐冥府首殿,一支判官笔,判尽阴阳不明冤屈,书尽往生无常世事,平白无故不会来到此间。 “崔判官!”众人颔首行礼。 “子玉,别来无恙。”崔判官微微颌首算作寒暄,随后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素素,“薛素素,你的诉求,十殿阎王尽都知晓,十殿内又有□□为你求情。 你虽然掀了我的桌子,折了我的笔杆,但是念你与那顺秀玉情谊笃深,还是决定网开一面。 但是你须知,你已经历尽十七次越狱,你的冤魂受到鬼门关结界的侵蚀,还剩十日寿命。 十日之内你若不回来,在阳间受到阳气侵蚀,也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但若是现在回到地狱之中,还有回旋的余地,你需要做出选择。” “判官大人,我选好了,我要回去,只要能见玉儿最后一面,魂飞魄散也甘心情愿。”素素乖顺地低着头,可是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既如此,罢了……”崔判官面露惋惜神色,接着又抬头看向子玉,“魏子玉,陈依柔,劳烦你二人将她的魂魄带回阳世吧。若是这魂魄不服管教,随时召唤疾行即可。” “既如此,多谢崔判官。”素素抬起头来向崔判官道谢。 崔判官面露难色最后望向素素,希望她可以回心转意。“姑娘,你可要想好,这值得吗?” “是呀,寻得到还好,寻不到十日之后魂飞魄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阿柔也替素素担心,依旧好言相劝。 素素显然心意已决,已经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我想好了,若是能为她争取到一线生机,我也要试一试。” 子玉知道多说无益,转过头看向素素,“素素姑娘,你在阳间只有十天时间,受到阳间空间的限制不如魂灵这般可以飞速飘游。若是寻人,时间很紧迫,你二人之间可有信物?或是生前可有难忘的地点?有个目标,也好过大海捞针。” 素素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开口道:“金陵,我的成名之地,也是我二人最后的容身之所。若是玉儿有心寻我,必定徘徊在那金陵城内。” 子玉将怀中的细细竹筒掏出,打开盖子,举到素素面前,“好,我们便去金陵一试,劳烦你在这竹筒中委屈一下。” “多谢姑娘。”随后素素的魂魄化作萤蓝色的灵珠,径自落入到子玉的竹筒中。 南台旅社的房间内,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抖动,子玉与阿柔回到了阳世。 “子玉你不舒服吗?”子玉刚刚睁开双眼,就见到若兮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子玉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摇摇头,“有你在身边照顾,身体比以往强多了。” 若兮努着嘴,“就会随口胡夸,哄我开心!” “怎么?你昨天晚上不是才检验过嘛?”子玉扬着眉,看向若兮,眼中似是得意。 若兮回想起今日下午才起床的自己,又回味起起床之后,那盘桓在腰/间和腿/根间的酸痛感,仿佛昨夜爬了一夜山路一般的疲惫。 本就羞赧至极的若兮,又听到子玉这番油腻的混话调笑,红着脸咬着下唇,面带几分愠色地看向子玉。 但是见到子玉骄傲的神色稍纵即逝,随后又转为惆怅,于是起身移到她的面前,“但是刚才见你面色凝重。”若兮伸出食指揉着子玉的眉峰,“这里,方才都拧成一座山峰了。” 子玉伸手将若兮的手捉住,握在手中揉捏着,“只是刚才在业镜台见到一游魂。” “那游魂可是在胡作非为?”若兮担心地猜测。 子玉伸手揽过若兮的腰肢,将她侧身扣在自己腿上,就这样静静地抱着,面色有些忧郁,“不,她想寻人……” 若兮双手攀上子玉的脖颈,“寻何人?” 子玉抬起眼睑,神色哀伤地看向若兮,“寻她的恋人,她与恋人生前约好,死也要在一起,没想到一语成谶,她们真的殉情了。只是她去了阴司等,恋人却在阳世寻。” “怎会有这样大的差池?”若兮微微蹙起了眉头。 “哎……世事难料啊,生死大事,谁能计划得清楚……”子玉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要帮她寻人吗?” “嗯,我方才答应她了。”子玉点点头。 若兮一副心有灵犀的表情看向子玉,“那就好,可我们去哪里寻呢?” “金陵……” 第47章 第八卷 何事秋风悲画扇(一) 离开八闽大地,借道杭城,北入金陵城,子玉一行人坐了火车。 江南独富,往来经商贸易的人很多,火车的车次并不多,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等一个包厢,子玉只能选择买普通的座位,又叫若兮帮素素寻了一件寻常的衣服,方便素素出行。 在若兮准备好的众多衣衫中挑了许久,素素终于选了一件黑色的旗袍。 -- 第96页 头上一顶黑纱礼帽,点缀着一朵白花,细细看来,俨然是一副未亡人的装束。 到了火车站,子玉换了四张车票。 素素不愿坐到子玉的竹筒中坐以待毙,她想看看如今这世道已经变成何种样貌,也想一直保持清醒,能够在看到玉儿的一瞬间,第一个将她认出。 但是素素的神魂不稳,而且她的魂灵阴气过盛,火车上只能与子玉一排坐着,不能接近其他平常人。 子玉将聚魂香碾碎装进香囊,送给了素素,可帮她稳定神魂。 若兮与晏姝坐在一排,晏姝知道素素的来历,有些害怕。 但是见素素一路上一直眉目低垂,眼中溢满哀伤,写满了无尽的愧疚,无尽的思念,和马上就要魂飞魄散的绝望,没有半点厉鬼般的骇人,心中充斥着对素素的同情与怜悯,晏姝的心情倒也放松了些许。 火车的普通车厢,座位实在难坐,坐垫坚硬,靠背的角度又很奇怪,坐在上面十分拘束,过不多时就腰酸腿痛。 若兮身体有些不适,一路上总是蔫蔫的,偶尔直起腰身,双手扶着腰肢活动一下,随后又蔫下去了。 子玉看在眼里,有些紧张,偷偷与灵玉之中的阿柔沟通,“阿柔,若兮她……”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阿柔自灵玉中与子玉沟通。 “哦……” “子玉,这种时候呢,少说话多做事。”阿柔实在不放心,又在灵玉中仔细提点。 “知道了……” “还有!”阿柔猛然的惊呼吓了子玉一大跳。 “什么?” “别再让我听到那么土的话!” “……”子玉被阿柔训导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却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沉默不语,乖巧地坐在座位上。 趁着火车进站,车辆停稳,子玉去乘务员那里接来热水,混了一些自己早早备下的红糖,融水化开,递给了若兮,“小心烫。” 若兮双手接过,有些失去气色的面容带着浅浅笑意,“谢谢。”随后又伸出手捏了捏子玉的手,“你累不累?” “还好。”子玉眼中映着若兮的身影,微笑着摇摇头。 晏姝坐在车窗旁边,躲也躲不开,把眼前这番景象看了个一览无遗,捂住胸口,捶胸顿足,“二位,这还有个活人呢……” “嗯,我知道。”子玉真诚的点点头,毫无歉意。 晏姝无计可施,打肯定是打不过了,不如就反客为主,伸着兰花指戳着子玉的胳膊,“小老大~我也要喝热水水~” “自己接。”子玉收回了手臂,背到身后,随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素素却将这些场景尽收眼底,一路上溢满了哀伤的眼底,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 刚一下火车,一阵桂花特有的香气,先声夺人般扑鼻而来。 素素站在月台上,闭着眼睛沉醉地呼吸了一口这香醇的气息,缓缓睁开双眼,“玉儿……我回来了……一定要等我……” 金陵城内,秦淮河旁,丹桂飘香,长坂桥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 子玉一行人根据素素记忆中的地址,来到了秦淮河旁。 如今秦淮河周围的建筑,与素素那个年代相比,已经变化巨大。 彼时,每逢礼闱将至,总有全国各地的举子大量涌入秦淮河周边。 昔日的辉煌如今已经消散,独留下一些古建筑,还孤独地伫立在这里,诉说着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岁月如梭,时过境迁,纵使再好的记忆力,恐怕也已经很难寻到当初的旧居所。 到了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周边,素素想起她生前,便是居住在这周边的一座红楼内,不过如今已经没了踪迹。 无奈之下,一行人寻了一家大一些的客栈落脚。 子玉为这一行四人安排了两个房间,晏姝与若兮一个房间。 素素阴气过盛,不能和普通人居住,所以只能和子玉一个房间。 从火车站赶到秦淮河时已是傍晚,又跟着素素去秦淮河旁寻人。 众人舟车劳顿,没什么心思游玩,草草吃了一顿鸭血粉丝汤,就回到客栈休息。 客栈房间内,阿柔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飘出灵玉,坐在素素身边,她取出子玉背包中的聚魂香,轻轻捣碎,仔仔细细装入香囊中。 子玉依旧是往常那般习惯,走到哪里都是书不离手,看得累了又取出几张黄纸摊在桌上,细细研磨朱砂。 子玉的手很好看,手捻朱砂团块,在砚台上研磨时,发出令读书人愉悦的磨砂声。 素素的思绪,随着子玉研磨朱砂的声音,渐渐回到当时,每个与玉儿相处的夜晚。 彼时,她与玉儿同床共枕,每个没有客人的夜晚,都是玉儿为她细细研墨,她在一旁挥毫泼墨,题诗作画。 彼时,每一个有玉儿陪伴的夜晚,玉儿就像是一个温润洁白的羊脂玉,努力抚平素素内心的喧嚣与不甘,让她如醉如痴般,沉醉在与恋人相依相守的美好幻境中。 如今研磨声犹在,佳人芳踪已无处追寻。 朱砂粉研磨好,子玉取来毛笔,轻轻蘸些红墨,将笔尖立于黄纸之上,笔尖游走,飞速画上一张符咒。 待到墨迹阴干,仔细收好,又取来一张黄纸,继续画作。 房间内,只剩下毛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静谧而温暖。 -- 第97页 “子玉姑娘。”素素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向子玉。 子玉画符的笔顿在半空中,“嗯?” “闲来无事,有些闲话好奇。姐姐问你,你若想答便答,不愿做答你也莫恼。”素素端端地看着子玉。 子玉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搁上,抬眼看向素素,“请讲。” “一路走来,姐姐见你与若兮姑娘的情谊,似乎与那晏姝姑娘和与阿柔姑娘之间的,都不相同。”素素小心翼翼询问,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几分期待。 子玉又垂下牟子,睫毛微微颔动,“我与若兮姑娘之间的情谊,与你和玉儿之间的情谊,是一样的。” “哦,原来如此。”素素一副了然的神色,随后又望向子玉,“那想必,你是能够理解姐姐我之心境的吧?” “正是因为理解,所以当初决定帮你寻人。”子玉抬起眼睑,平静地看向素素。 “如此,甚好……”素素默默颔首,眼中带着些许慰然。 子玉见素素不再继续讲话,心中的疑问却陡然升起,“只是我不太懂,你这样的选择,值得吗?” “子玉姑娘,若换做是你,你会怎样选?” 素素望向子玉的眼中,带着一丝丝疑惑,但是却显得哀伤更多。 “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二人之中只能存活一人,那么我的选择一定与你一样。” 子玉收回了目光,将笔搁上的毛笔再次握起,却不着急落笔,“我不懂的是,既然你只是希望玉儿转生,当日委托我寻人就好,又何必亲自来?” “因为我很思念她。”素素的话自肺腑而出,一出口就叫人感受到那喷薄而出的无尽相思。 一旁的阿柔停下手中的动作,眼中满是疑惑与悲悯,“你可知道这一次从鬼门关出来,十日期限一到,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每一个灵魂只要还存在,就还有机会,无论犯下何等错误,无论还有何等执念,灵魂存在是最大的前提。 灵魂消散,便失去了一切机会,一切可能性,那是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惋惜。 阿柔身为魂魄,更能体会到魂魄留存的难能可贵。 “这我知道……”素素垂下眼眸。 “她转生之后,你若是也能转生,还是有机会再见的吧?”阿柔小心翼翼地询问素素。 “应该会吧……” “那你还非要亲自来?”阿柔抬起头眼中更添十分疑惑。 “有些事情,有些错误,只有亲自弥补,才对得起我自己的心。” 素素转过头望向阿柔,知道自己与阿柔是同样的朝代,素素对阿柔总是生出一些亲近感。 阿柔不解道:“人生无常,当初许下诺言之时,你并不可能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是许诺,又怎能称之为错误?” “当初轻言许诺,发誓与她共死,这便是最大的错误。”素素长叹一口气,“我自知时日无多,况且事已定局,即便现在回去也已经无法挽回,但若是灰飞烟灭之前能再看她一眼,我便死而无憾了。” “带她回去,你们也可以在冥府相见呀……” 虽然事已定局,可是阿柔心中,始终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阿柔希望在最后一刻,她能将素素的魂灵劝回地府,求着众鬼差一同护法,想必总有办法可以保全素素的魂灵。 “若是你们寻了她回去,玉儿渡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就什么都忘了。 她落入轮回道之时,我依旧在狱中受罚,她独自转生,我独自受罚,从始至终我们都不能相见。”素素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我只奢望,在我最后的时日里,见她一面,亲自送她最后一程,亲眼看见她去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魂飞魄散我也心甘情愿了。” 旁观者清,业镜中映照过太多痴男怨女,皆是这般痴情。 他们像是赌徒,妄图用同生共死的诺言,去赌一个地久天长,可是又有多少人赌到最后,落得个满盘皆输的命运。 对于这一类的赌徒,子玉见识了太多,到了最后,终究让她变得不屑一顾。 万事发乎情,止乎礼,若是非要用诺言才能对赌一个长久,那这种长久,便是执念。 只要有这种执念存在,便不是爱,而是占有欲。 既然如此,那么一开始就不要轻易开始,也不要轻易许下诺言。 可是当局者迷,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又怎会愿意相信之后发生的事情,会背离了原本的初衷…… 子玉摇摇头,“一切皆有因果,你要清楚这是执念。 既如此,我有一言相劝,有时候执念并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你要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相信有朝一日,你会理解我这番用意……” 素素眼中的光亮又消失了,再一次变成一汪死水,没有波澜。 子玉摇摇头,“我理解你的心境,但不能理解你这番选择。” 从未经历过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的子玉,又怎能完全体会素素的内心世界。 当初在业镜台前答应素素帮她寻人,子玉不过是可怜这红尘世界中,还有一个游魂,为了信守心中心爱之人许下的承诺,在这红尘世界迷路,无法转生。 而子玉又自知心爱之人与自己同一性别,在这世界,在这世道,有多么难得。 又见到素素当时是那样情真意切,于心不忍,所以才答应帮她寻人。 -- 第98页 可是,素素的执念,却始终不能让子玉理解。 子玉不理解,素素为何非要执着的亲眼看见玉儿转生。 她更不理解,为了去换一个不确定的亲眼所见,就要牺牲掉自己的一切,这之间并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现在的子玉满心以为,这世间万事定会有万全法,可以做到权衡利弊。 而不是像素素这样,毫无章法,退而求其次,选择损失自己,去换一个并不一定美好的结局。 这样便是从一个极端,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之前是用一个誓言当做筹码,去赌一个长久,现在则是用自己的性命当做筹码,去赌另一个人的长久。 但是到头来,不过是换了筹码,换了赌物。 可终归是换汤不换药,终究还是赌局,结局又真的会好转吗? 素素的声音变得肃然,“子玉姑娘,你能体谅我的心情我已知足,现在我并不奢求你理解我的选择。” 从鬼门关游走多次,素素不但魂魄受到折磨,心中也受到无尽的煎熬。 在一次次的煎熬中,她终于领悟到,当初自己强迫玉儿许下的承诺,有多么幼稚,多么可笑。 她也终于体会到,只有活着,才会有机会,才会有幸福的可能性。 殉情,听上去凄婉动人,可是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幸福。 什么都比不上让心爱之人活下去,看着她寻到幸福,看她平安喜乐的活着,才叫最大的幸福。 如果还有机会重新来过,此时的素素,一定不会再次轻言生死与共。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素素能做到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自己内心中,对于玉儿深深地负罪感。 而她能想到的最大惩罚,便是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换玉儿的平安。 而现在的她唯一拥有的,便是她自己的性命…… 若是在牺牲自己之前,能够换一个亲眼所见,能够亲眼见到玉儿转生。 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救赎。 最后素素定定地看着子玉,坚定地说道:“生前我轻言承诺送她去死,现如今我只想尽最大的可能送她以生。 只有让心爱之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包括我自己的生命。” 子玉抬眼看向素素,眼中带着些许惊憾,“是啊……让心爱之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子玉暗忖着素素的话,心中某个隐藏了许久的痛点,不经意间被触动了。 第48章 第八卷 何事秋风悲画扇(二) 金陵城太大,子玉叫了黑白两兄弟与疾行帮忙,四处寻访玉儿的芳踪,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三天。 素素的时间变得越发紧迫,如今只剩下两日光景。 素素的魂魄已经变得极度不稳定,每日聚魂香粉末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最后这几日,即使有聚魂香粉末的帮助,不到万不得已,也已经不能在白日里轻易出门。 既然独坐在客栈也是于事无补,子玉带着若兮与晏姝到秦淮河岸边巡游了一圈,做着最后的挣扎,只留下小白在客栈中陪着素素。 可是自天还未亮就出门,沿着河岸走了一上午,始终无法寻到玉儿任何踪迹。 三人走得实在太累了,就随便找了一家河岸边的茶楼喝茶歇脚。 茶楼古色古香,二层的建筑,二楼是包间,一楼独设了戏台。 一楼大堂几张方桌供人饮茶,子玉三人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落座饮茶。 台上伶人唱着昆曲,丝竹绕耳,余韵袅袅。 百戏之祖今日幸而得见容面,确实不同凡响。 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戏腔入耳撩拨心弦,如清香白酒回味绵长,如醉如痴,一上午的疲惫感慢慢消散。 晏姝吃着茶点,喝着茶,眼睛盯着台上,见台上人绕来绕去,半天才唱完一句话,回过头来看见子玉与若兮却皆是一副专注的神色,不禁疑惑,“唱的是什么?你们能听懂?” 子玉收回视线,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听个大概。” “讲的是什么内容?”晏姝将茶点扔进嘴里,嘴巴鼓鼓的仿佛金鱼。 若兮也收回了视线,眉眼带愁地看着晏姝,“国破家亡,一对恋人 ,历尽千难万险,终于久别重逢的故事。” 晏姝了然地点点头,又捏起一块茶点,“那结局还算不错。” “或许吧,失去的比得到的多,说不上结局是好是坏。”子玉低着头闷闷地喝了口茶。 若兮看着子玉,“但好在可以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也算不错。” 子玉点点头看向若兮的眼神中,带着十二分的温柔,“也对。” 晏姝觉得自己再不打断这个话题,可能这两个人又要在自己面前上演浓情蜜意情感大戏,赶快切换了一个话题,“诶,小老大,你说这个地方这么大,找一个活人尚且不容易,到底到哪里去寻一个白日里都不会出现的游魂呢?” “我也不知道,只能按照素素口中提供的几个地点,挨个找过去,若是玉儿真的在金陵,总归还是有迹可循的吧。”子玉的眼神中写着茫然。 若兮转过头看向子玉,“老黑老白和阿柔都出来帮忙,和三人之力难道都找不到她吗?” “游魂之所以称为游魂,就是因为其行踪飘忽不定。 -- 第99页 阿柔与老黑老白只能根据踪迹追寻,若是玉儿真的还在金陵,倒也还好,总归有迹可循。但若是玉儿已经不在金陵城,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子玉将手中的茶杯端放在放桌上,神色黯然,素素只剩下两天了,若是再没有消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哎?小老大,你那个画像不是特别厉害吗? 上次见你在西汉墓中,只是随手一画,就能把那只绿毛粽子的魂魄引入其上,你能不能试试这个办法? 说不定玉儿的灵魂直接附着在上面,也省的我们大海捞针呀。” 子玉摇摇头,耐着性子与晏姝解释,“画像即为傀儡,我需要找到灵魂附着其上的信物,或是需要寻找的魂魄距离不远,再不济,也是所寻魂魄生前碰过的东西。 沾染了特定的气息,方可引入,若是胡乱画像引魂,恐唤来其他肮脏鬼秽,到时候反生祸端。” “原来这么麻烦……”晏姝努着嘴喃喃自语。 “子玉,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若是素素与玉儿真的缘分未尽,相信无论如何都能相见。”若兮伸出手紧紧握住子玉,柔声安慰着。 正在子玉三人闷坐着犯愁时,一位身着马褂长衫,梳着熨帖分头,带着金丝眼镜框,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她们面前,双手拘了一礼,“三位姑娘见谅,刚才听三位言论,尽是奇闻异事,我也有些好奇,便旁听了些许。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不妨事,世间奇事,信则有不信则无。随耳听到,自有判断,并未遑论,不算冒犯。”子玉微微摇头,并不在意。 “但是我也有一个问题。”中年男子也不拐弯抹角。 “请讲。”子玉抬眼坦然凝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身子微微向前欠了欠,“若是梦中见鬼,可有说道?” 子玉点点头,随后仔细解释,“若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是沾染了些许东西,无非只有这两种可能。” “可有解法?”只觉得眼前中年男子的眼睛透过镜片闪烁出一丝光亮,带着希望与庆幸。 “若是因思入梦,加以引导,转变个思想,可解。 若是沾染了污秽,便需要寻其根问其由,找到污秽之物,引渡阴司,方可根除。”子玉将解法娓娓道来。 “既如此!几位仙家!救救我家少爷!”想不到中年男子居然当众下跪,好在此时茶楼里人不算多,子玉一行人又寻得个僻静的角落,倒也没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目光。 “你这是做什么?”晏姝吓了一大跳。 “有事站起来说。”子玉低着声音直视着中年男子的目光。 中年男子点点头,这才从地上站起,伸出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晏姝将一旁的板凳拉出了方桌,中年男子点头致谢,随后端坐到板凳上,又仔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赶忙开口,“是这个样子的,我是这金陵城内侯府的管家,我家少爷平素里喜欢打猎,那日同着他的玩伴杨家大少爷上了那紫金山,想不到竟有梅花鹿出没。 少爷想都没想,便将梅花鹿猎捕,剥了皮毛放在家中,想不到这就犯了忌讳。” “许是触犯了山神老爷,少爷日日梦见有一女子找他,凄凄惨惨。 少爷见那女子色艺双全,便动了心思,与那女子梦中相会,鸳鸯绣被翻红浪。几日下来,我家少爷形销骨立,没了人形。” 子玉三人对视一番,“如此看来,确实有怪。” “仙家,我问了少爷,他这梦境是从猎鹿那日回来开始的,所以我推测这是打扰了神灵,来与我家少爷讨债的。 后来我细细回想也绝不对,这南方山岭怎会有梅花鹿出现,显然不对劲。 我侯家只有少爷一根独苗,我家老夫人求遍神佛,历尽千难万险,这才出生的,还望众位仙家帮帮忙,保全他的性命。” “既如此,可否稍等片刻,我回客栈取些物件,随后随您登门拜访?”子玉作势起身 “当然。当然。”侯管家赶忙点头。 子玉三人急急忙忙回到客栈,素素见到子玉突然回来,见她有些急着出门的样子,赶忙站起身来关切道:“怎么?可是有玉儿的消息了?” “现在还不清楚,我且去探看一番。” 子玉翻出自己的背包,将需要的东西仔细摆放好。 “我可否随你一起?”素素的神色也很焦急,跟在子玉身后小心翼翼地询问。 “暂时还不清楚是否真的是玉儿,你先稍安勿躁,待我细细探明,你再出面也不迟。” 子玉手上动作未停,依旧收拾着东西,无非就是平日里需要的聚魂香和灵符。 看着背包中的聚魂香剩得不多,子玉犹豫了片刻,考虑到还要留出一部分给素素,自己只背了一根聚魂香便出发了。 “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你消息。”将子玉送出门时,素素站在门口一副依依惜别的神色。 “好。”子玉颔首答应。 出了客栈,沿秦淮河步行,先路过之前的茶坊。 自茶坊沿着河岸又走出四里地,见一座三层西式别墅映入眼帘。 别墅白墙红瓦,坐落在黑色铁艺栏杆围成的独立院落中,铁艺大门旁挂有木质门牌,上书“侯府”二字,侯管家上前按响门铃,门口的仆人跑过来开了门。 -- 第100页 侯管家引着子玉三人到了一楼的会客厅,会客厅内全西式的装潢,米灰色的地毯铺在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踩在上面极其柔软,想必价格不菲,水晶吊灯金光闪闪,映得室内金碧辉煌。 子玉三人在客厅米白色的绒布沙发上落座,女仆为三位斟茶,茶汤倒入白色金边骨瓷茶杯中,似乎比平常的茶水看上去更加诱人。 等候不多时,侯府当家祖母拄着拐杖从二楼楼梯处缓步走了下来。 当家祖母身着墨绿色绸缎旗袍,披着貂裘披肩,白皙的面容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大气,杏仁般的眼睛矍铄有神,乳白色的珍珠项链环在脖颈上,手上金灿灿的戒指上镶嵌鸽子蛋一般大的祖母绿宝石,头发已经全白但烫着大波浪般的卷发,眉宇间自有一份不容小觑的强大气场。 “老夫人。”侯管家颔首行礼。子玉三人被当家主母的气场震慑到,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起。 “你好,魏子玉。”祖母带着些许吴越方言的声腔传入耳内。 子玉心中稍许惊讶,但是并未表现在脸上,“您认识我?” “嗯。”老祖母微微颔首算作寒暄,借住拐杖的帮扶下在沙发上坐定,伸出左手手心向下一挥,示意子玉三人落座。 晏姝有些不自信地看向若兮,见若兮坦然落座,便也大着胆子跟着坐了下去。 “我见过你的师父。”老祖母直视着子玉的眼睛,仿佛把人心都能看透,“吾家外孙病了多日,请过无数先生,幸而得见钟氏道人,他虽未能抓鬼,但是向我引荐了你的名号。” “您是何时见到我师父的?”子玉与师父分别已久,如今终于听到师父的消息,心中难免激动。 “三日前。”老夫人的语气依旧平稳。 即使外孙中邪,她内心焦急,甚至已经心急如焚,但是却丝毫不曾显露在面容上,“钟道士掐算,三日之后,四里之外,秦淮河上,茶社第五家,必得见你的踪影。所以我一早差了管家守在那里,想不到,竟真的将你等来。” 子玉垂眸暗暗思忖这事情的由来,将这其中有可能相关的来龙去脉,在脑中迅速绘制。 第49章 第八卷 何事秋风悲画扇(三) “魏姑娘,既然钟道士已经言明,不知你有何样办法为吾家外孙驱邪,解他梦魇?”当家祖母如炬目光看向子玉。 “梦境与现实并无差别,若将人世视为一层幻境,梦境则是幻境中的幻境。 梦中所见,若不是日有所思进入脑中生出的幻境,便是鬼祟之物附着人身借用梦境混淆视听。 今日茶社中听闻侯管家已经将少爷的梦境详细说明,我猜测,少爷的病必定是被鬼物缠上,若是将鬼祟之物引渡回阴间,自然可解。”子玉抬起头将这其中的原理细说分明。 “如此,甚好。魏姑娘,辈蒙乃侯家独苗,你若能救他性命,便如同救老身性命。酬劳方面,你尽管开口。” 当家祖母的面容依旧是那番淡定冷静,可是这说话的语气与态度却不容人拒绝。 子玉颔首应承了侯府当家祖母的好意,“不知辈蒙少爷现在何处?我是否可以先去探望一番?” 老祖母抬眼看向侯管家,“管家,带魏姑娘上楼。” “好的,魏姑娘,这边请。”侯管家挥手邀请子玉上楼。 若兮与晏姝也跟着站起来,子玉刚刚走到若兮身边,还未嘱托些什么,就听到老祖母的嗓音从一旁传来。 “这二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老祖母适时地叫住若兮与晏姝。 “虞若兮。” “戴晏姝。” “二位姑娘如不嫌弃,不如陪老身去后花园喝些咖啡,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说是邀请,但是老祖母已经扶着拐杖起身,作势走出客厅,回过头来看向若兮与晏姝的表情虽然依旧平静,可是却分明表示不能拒绝。 侯家毕竟金陵城大户人家,有头有脸,居住在这门禁森严的别墅中,生人勿进。 如今外孙遭到鬼祟之物的侵扰,病得脱了人形,而且侯辈蒙梦中之事毕竟难以启齿,若不是听了钟道士的话,无奈之下请来子玉驱鬼,不然寻常人是不可能轻易进得来侯府大门半步。 因此,侯府当家祖母自然觉得知晓详情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人多嘴杂,有失侯府的体面。 子玉拉过若兮的手轻轻抓握一下,随后微微颌首,若兮读懂了子玉的弦外之音,转身看向老祖母,“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随后迈开步子跟上了老祖母的脚步。 晏姝怯生生看了看老祖母,又看了一眼子玉,见到子玉点头,心中也有了些底气,也快步追上了若兮。 子玉跟着侯管家的脚步上了侯家别墅的第三层,其余所有家眷都住在别墅二楼,别墅整个第三层都留给侯辈蒙居住,足见他的地位在侯家是多么的重要。 在二楼与三楼楼梯的转角处,子玉抬眼看向三层,楼梯间正面对的墙上,两杆猎枪交叉挂在上面,猎枪上挂着一颗巨大的鹿首。 不过这一只,是驯鹿,不是梅花鹿。 听闻侯大少爷喜爱打猎,子玉心中无奈叹气,仁者不杀,可是侯大少爷偏偏喜爱这杀生大事,将这等事情作为爱好之人,属实是造孽深重。 楼梯间左手边两个白色的房间门形成九十度夹角,右手边又是两扇形成夹角的白色房门。 -- 第101页 侯管家轻轻扣响距离楼梯最近的房门,里面传来女仆应门的声音,随后一名女仆急急忙忙跑来开门。 “少爷怎么样了?”侯管家例行公事,询问女仆。 “还不见好转。”女仆摇摇头。 “昨晚又做梦了吗?” “有了钟道士的符咒,这两日闹得没有之前凶了。” “知道了。” 侯管家将房间门推得更开一些,“魏姑娘,里面请吧。”将子玉请进了房间。 子玉走进卧室,环顾房间四周,见到卧室正中一张大床,侯辈蒙躺在上面,床头贴着两张驱鬼符咒,一看笔迹便可知道是出自自己师父之手。 那张巨大的双人床上,一名男子面色铁青,印堂墨黑,眼眶已经凹陷,周围泛着青紫色。 双手交叠放在云锦材质做成的被面上,双臂已经形若枯槁,此时真丝睡衣衬衫开了三颗扣子,胸膛嶙峋的肋骨,上下颌动,呼吸微弱而缓慢。 卧室内的布置,除此之外便是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并没有其他东西。 子玉转身看向侯管家,“管家,听您之前说过,少爷或许是猎鹿之后中得邪,不知道与那梅花鹿有关的物件还在家中吗?我想去探看一下。” “哦,有的,这边来。”随后侯管家邀着子玉走出了卧室,打开了紧挨着卧室的房间门。 房间一开门,正对一张巨大的书桌,两排玻璃展柜紧贴着书桌两侧的墙壁。 侯管家走到展柜前,将玻璃推拉门推开,从最下层的角落里取出一个巨大的手提皮袋。 拉开皮袋拉锁,从中掏出一张毛皮,金黄色的毛皮上落着点点百花。 子玉一看便知,显然眼前这张皮毛,便是侯辈蒙捕猎到的那只梅花鹿。 侯管家将鹿裘平铺于地板之上,想不到鹿首居然还在,不过应该是经过了特殊处理,做了防腐干燥,鹿头已经变得坚硬,失去了生机。 鹿首额头正中,一颗白色斑点显得异常夺目,只因那并不是普通的白色圆斑,白斑的边缘并不圆润,似有五片花瓣,形如桃花。 “魏姑娘,您做法事是否需要避人耳目?”毕竟见过很多场法事的侯管家驾轻就熟,轻声询问子玉。 子玉点点头,“多谢。” 侯管家也不多言,走到书桌后,将厚绒布遮光窗帘拉上,又打开了门口的电灯开关,“魏姑娘,刚才那位家仆名唤桃香,你有什么需求,推门唤她便是。” “知道了。”子玉点头表示知晓。 侯管家退着步子关上了房间的门。 子玉在书房内环顾一周,展柜中,各种各样的收藏品位列其中,其中不乏各种毛皮,还有少许一些古玩,不过看那古玩的材质,估计也是牙齿、角类做成的。 哎,想不到还有这样多的存货,很难估算,究竟有多少生命,就这样命丧于侯大少爷的手下,成了枪下冤魂。 子玉垂着眸子轻叹一声,接着将自己准备妥当的物件全部平摊在桌子上。 点燃聚魂香,画就人像画,取指血点于眉心,拍了拍胸口的灵玉,放出阿柔,开了鬼眼,眼中瞳仁发出荧绿色。 聚魂香线笔直冲天,人像画径自直立起来。 “画中人可是名唤顺秀玉?”子玉满心期待地询问。 “不是。”一个否认的回答不免让子玉刚刚悬起的心落了下去。 “那你是何人?” “金陵城里,秦淮河上,平康巷里,李香君。” 人像画开口报出名号,声音中也带着些许吴侬口音,软糯中又带着灵动,十分好听,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依然可以从她的嗓音之中窥探到当时她在教坊之中的风采。 听闻魂灵报上名号,子玉的心中又是一惊,定了定神继续询问,“可是寄居鹿裘之上?” “非也……” “寄居何处?” “一方折扇。” “为何寄居折扇之上不肯离去?” “那折扇上有我的血迹,将我吸附其上,无法离开。” “为何吸人精魄,为非作乱!”子玉的声音再次变得严厉。 “我爱他如性命,怎会害他?”想不到那画像居然开口反驳。 子玉带着疑惑询问,“你们相识几日?怎会口出此言?” “因他本就是我心上之人。” “你是前明故人,他不过二十几岁。” “但他的前世,曾与我缘分未尽。” “他的前世?”子玉不明所以。 “对,他的前世,是我朝有名的四公子之一,户部尚书侯恂之子,名唤侯方域,字朝宗。” 听闻香君此言,子玉再次暗暗惊叹,想不到今日只是偶然在茶坊之中听到的戏曲,戏中主人公竟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需要知道的信息都已知晓,子玉掏出火折子自画像一角点燃,人像画发出萤蓝色的冷色火光,燃毕,落下一地灰烬。 子玉掏出细细竹筒,将画像灰烬收纳其中,拍拍胸口灵玉,“阿柔,我们出去吧。” 走出书房,侯管家一直守在门口,并未离去,“魏姑娘?鬼魂可是抓到了?” 子玉摇摇头,“暂时还没有,那鬼魂并未附着在鹿裘之上。” “那看来并不是冲撞了山神?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少爷打猎惹的祸端了?”侯管家推了一下眼镜框,喃喃自语。 -- 第102页 “不,事情的起因还是那次猎鹿。不过鬼秽的魂灵没有寄托在鹿裘上,而是寄托在一方折扇上。侯管家,辈蒙少爷是否有一方折扇,折扇上绘有红色桃花?” “有的,有的,少爷收藏不少扇子,应该是有的。”侯管家点点头,但是又有些不太确认。 “哦?不知我可以检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侯管家又开了与侯辈蒙卧室正对的那扇房门。 这间房间原来才是真正的书房,看来刚才放置鹿裘的那一间,只不过是一间单独的收纳间。 侯管家打开书柜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十几个云锦绣制的布袋。 每个袋子中都放有一方折扇,侯管家并没有让子玉亲自动手,将抽屉中所有的锦囊尽数取出,摊放在书桌上。 将折扇的扇面一个一个展开,有的是烫金纸质扇面,有的是人物画绢扇,甚至还有些扇面上的画作过于香艳露骨,难以启齿。 终于打开一方折扇,扇面上绘一枝桃枝,桃枝上缀五朵鲜红桃花,扇面又有诗词一首。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子玉,这方折扇上有香君的气息。”阿柔自灵玉中沟通子玉。看来眼前这方折扇,便是香君口中沾染她血/液/精/魄的那面“桃花扇”。 “侯管家,想必那灵魂定是附着在这方折扇上,我的聚魂香不够了,暂时无法再次探问,可否让我回去客栈,先取些聚魂香,再回来渡魂?” “也好。”侯管家领着子玉回到了客厅,若兮与晏姝还未回来,侯管家让子玉稍安勿躁,自己转身出门去后花园唤回当家祖母。 稍后功夫,侯府当家祖母又拄着拐杖回到了客厅,若兮与晏姝紧紧跟在身后,子玉细细观察二人,面色红润,神色坦然,并未有什么异常,倒也踏下心来。 当家祖母转头与侯管家低声耳语,问明缘由,接着转过头来对着子玉说,“折扇你可方便带走?若是方便,今日便将折扇拿走,你可随着你的方法销毁,待除了鬼秽,解了我孙儿的祸事,酬劳我自会叫侯管家送到客栈。” “也好,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将折扇取走。” 子玉点点头,既然当家祖母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次登门造访。 “侯管家,将折扇取给魏姑娘。”当家祖母扭头吩咐着管家。 “好的。”侯管家上了楼梯,不一会手中捧着刚才装有桃花扇的锦囊送到了子玉面前。 子玉接过桃花扇,抬眼望向侯老夫人,“三日内,我定会解了这祸事。” “既如此,多谢魏姑娘。”侯老夫人的语气分明下了逐客令。 子玉也是识趣之人,带着若兮与晏姝起身告辞。 第50章 第八卷 何事秋风悲画扇(四) 出了侯家大门,晏姝神秘兮兮的拱到子玉身旁,小声嘀咕:“小老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为何这样问?侯家虽然规矩森严,老夫人不苟言笑,但毕竟是体面人家,待人接物还算周到,并未为难我。”子玉抬眼看向晏姝疑惑不解。 晏姝扁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噫!你不知道刚才我和你家若兮都经历了什么……” 子玉有些担心的望向若兮,“他们为难你了?” 见若兮神色如常地解释道,“也不是为难我们,老夫人只是请我们喝了咖啡。” “小老大,你不知道,那个老夫人说那个咖啡是用什么猫的屎做的。” 子玉偏过头蹙着眉头望向若兮,眼中满是询问。 若兮莞尔一笑,“那个咖啡叫猫屎咖啡,取自麝香猫,但并不是屎做的。 只是麝香猫将咖啡豆吃进肚腹,它可以消化咖啡种皮,却不能消化咖啡豆,所以会完整地将咖啡豆排出。 收集了排出的咖啡豆研磨而成的咖啡,所以叫猫屎咖啡,并不是真的猫屎。” “嘶……跟屎也没啥区别……有钱人的口味真重……”晏姝啧着牙花子评论。 “其实寻常的中药材里可是真的有屎做的……夜明砂……五灵脂等等……” 若兮意味深长地看向晏姝,却觉得牵着自己左手的子玉突然一顿,若兮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子玉。 只见子玉扁着嘴,眉头微蹙,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显然是一副嫌弃的表情。 若兮玩味之心陡然升起,转过身微微踮起脚,双手捧起子玉的脸颊,随后一个响亮的吻落在子玉的双唇。 晏姝看到眼前这一幕,“嗖”的一下弹开了,距离子玉与若兮五米远的地方带着五分幸灾乐祸五分嫌弃地表情来回审视着眼前的二人,“你们两个都吃过屎了!今天晚餐之前不刷牙不要和我同桌吃饭!” 走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子玉三人回了客栈,打开客房大门,素素满眼期待的站起身,子玉却有些抱歉地回复,“素素姑娘,这个灵魂并非你的玉儿。”素素眼中期许的光亮熄灭了。 想着玉儿的魂灵毕竟不好找,如今又只剩下两日时间,素素心中的希望越发渺小,似乎现在她已经决定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此刻强迫子玉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素素定了定神,似是随口询问今日的事情,“这个魂灵又有何样的故事?” “说也唏嘘,为情所困。”子玉垂眸回答。 -- 第103页 素素似喃喃自语般带着些许自嘲,带着些许惋叹,“哎,这世间,左不过这个情字啊。” “嗯。”子玉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平静的回复。 “那你现在要做何事?” “引渡魂灵回归阴司。” “既然如此,可否借你的聚魂香囊一用,我出门与你家若兮姑娘小坐片刻,不叨扰你忙正事。” “当然可以,姑娘请便吧。” 等到素素取了聚魂香囊别在衣服口袋,转身关门,离开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子玉起身锁好门窗,掏出折扇,端放在书桌上,点燃备用的聚魂香。 拍拍灵玉,阿柔飘飘忽忽现了原型,随后香君的魂魄也从扇面的桃花中飘了出来。 相传香君为秦淮八艳之一,如今看来确实如此,面容慧俊,嗓音甜润,身材娇巧可人,不由得让人生出一丝保护欲。 只是生前历经改朝换代,人世浮沉,眼中的忧郁却是瞒不了人的, “姑娘唤我何事?” “将你引渡回归阴司。”子玉的语气平静。 想不到香君的魂魄十分抗拒,径自跪在地上,眼中泪流不止,苦苦哀求,“姑娘,求求你,我与侯郎前世缘分未尽。 我早亡,他病故,我们曾许下诺言,生生世世不分离,我为了寻他踪迹,已经平白浪费掉无数次转生为人的机会了。” “你可知道,你夜夜入梦,险些害了这侯家少爷的性命! 逝者如斯,他已经渡了忘川河,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早就尽数忘却。 你若执着于此,便是损你的阴德,还不与我速速回归阴司,了却你的业债!”子玉眉头紧锁,俯视着香君的魂灵。 香君的魂魄不肯就范,霎时间就想逃逸。 子玉哪能给她这等机会,伸手掏出束魂鞭,径自甩出。 束魂鞭似有生命一般,如灵蛇捕食一般缠住香君的魂魄。 子玉拽住束魂鞭一端,强行引渡,“如今容不得你反抗!” 这次阿柔引路也不似往常一般轻松了,香君的魂灵挣扎的太过厉害。 想不到这样娇小的身躯,却有这样大的力气,子玉与阿柔合二人之力都有些招架不住。 阿柔随着子玉,一人一头将香君紧紧束缚住,二人合力将香君的灵魂生生拉扯,引渡至阴司。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子玉念毕咒语,还不能放松,与阿柔一直紧紧束缚着香君。 香君已经哭喊得花容失色,如今有束魂鞭的控制,动弹不得,不得不睁开双眼。 业镜内,一阵烟雾闪过,出现了影像: 一座娟丽秀雅的江南庭院,五位身着立领马面长裙,外搭薄纱衫子的少女站在庭院之中,手拈兰花,云步婀娜,身段娉婷,口中轻声吟唱戏韵声腔。 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在这五位少女之间往来行走,不时停下脚步,手把手指点一二,随后又转身看向她人。 原来这就是明朝教坊中惯常的景象。 定睛望去,站立于五位少女最前的那一人,便是年少的香君。 彼时的她眉眼清丽,已经初具神韵姿色,但是年纪尚轻,面容上带着些许青涩稚嫩。 指点了多时,年长男子许是疲累了,转身坐到一旁的红木方椅上,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碗。 这位年长男子少了几分寻常男性的阳刚坚毅,却带着几分阴柔温润。 见他捻着兰花指,用盖碗撇去茶中浮叶,轻轻呷上一口,清了清嗓子,“过来将昨日所学唱词唱与我听。” 五位少女排好队列,依次站在年长男子面前。 虽然是昨日新学唱词,其余少女皆有纰漏,可是唯独香君,从头至尾完整呈现。 她虽然年纪尚幼,声音甜美温润,别具特色,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稳重台风。 香君唱罢,年长男子方才露出欣慰笑容。 听了五位少女的唱腔,子玉终于明白为何香君可以在教坊众多歌妓之中脱颖而出。 随后业镜中的影像一转: 秦淮河畔,平康巷里,媚香楼内。 香君立于高台之上,如云楼仙子般,水袖缠缠绵绵。 台下坐着的众人,都看直了眼睛。 一曲唱罢,香君落下勾人一笑,随后轻启莲步,留下一众意犹未尽的众人。 香君回到自己的房间,对镜理云鬓,脱去厚重的戏服,重新换上轻巧薄衫,更添一份香艳气色,手执团扇,轻轻颔动,消去香汗淋漓。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香君。”是鸨母的声音。 “妈妈,有什么事吗?”香君停住了手中的团扇。 “有客人要见你。” “我消消汗便出去。”香君笑脸相迎回复鸨母。 “好。你快一些,莫叫客人等急了。” “好。” 等了片刻,还未等到香君起身,房间的门又被扣响,香君露出无奈一笑,终于起身轻启闺门。 想不到门前竟站着一位面生的青年。 -- 第104页 “你是何人?”香君花容稍显惊惶。 但是见到眼前这青年,眉目俊秀,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似乎还露着些许真挚神色,绝不是个歹人,便转瞬之间恢复了容行。 “小生名唤侯方域,字朝宗,久仰‘香扇坠’的名号,今日特来这媚香楼一睹芳容。 刚才在楼下等了许久,都不能一睹香君姑娘神采,所以冒昧登门造访。” “刚才妈妈说得客人,便是你吧。”香君莞尔一笑。 见此笑容,朝宗定在当场,似乎丢了魂一般,眼神全被香君勾了去。 见到朝宗的神色,香君没来由地心中似是秋水般微微荡漾,举起绢帕轻覆唇上,嗤笑了一声,稍稍侧身,“既然等久了,那便进来吧。” 毕竟是烟花柳巷,秦楼楚馆,少了寻常见面时的客套矜持,多了一份自然的熟稔和直接。 朝宗提起衣角,迈入香君的房间,眉目微闭,细细轻闻,“好香!” “是人香,还是茶香?” “都香!美人幽香,清茶芳香。”香君恍惚之间,竟然在朝宗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一丝这种地方少有的真诚。 香君将屋中准备好的茶点水果摆在桌上,娇笑盈盈地揽着朝宗落了座。 朝宗定定神,朝着面前的墙壁望去,只见墙上悬挂一幅大型横幅画作:寒雪覆盖的清江之上,一叶孤舟独独荡于江心,天苍苍,水荡荡,人影寥寥,雪色茫茫。 画上还有题诗一首: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画镜中悬。不知何处烟波叟,日出呼儿泛钓船。 “好一幅寒江孤影晓泛图!”朝宗经验当场,随后眉头微蹙,眼中带着十二分的惋惜,“只不过,没有落款,可惜,可惜,小生无缘知晓是哪位名家所作。” “哦?”香君听见如此评价,竟然饶有兴趣地认真与朝宗品鉴起来,“不知这画,画得如何?” “寒江,孤影,碧水,苍天,好一种幽远淡泊的意境!”朝宗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见到香君露出羞涩神色,朝宗心中大喜,“香君,你可知这如此大作,是哪位名家逸士所作吗?” “不是名家大作,是小女子的涂鸦之作,不足为道。”香君面颊绯红。 朝宗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又聚焦在香君身上,无法移开,“想不到你年岁不大,竟能画出这般深远意境的画作,香君真乃蕙质兰心,花中魁首。” 第51章 第八卷 何事秋风悲画扇(五) 紧接着,业镜中的影响转变: 春光无限,红楼帐暖,媚香楼的鸨母正在前堂张张落落地装点着前堂,只听她伶俐的嗓音响起,“今日可是香君的大日子,你们可要给我小心仔细的伺候,若是这梳拢宴办的顺利,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堂下奴仆皆是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不多时,堂前一阵敲锣打鼓声传来,甚是喧嚣,身着红衣的朝宗,胸前佩戴红花走进了媚香楼。 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朝宗洗去了与香君初识之时的矜持,如今一副喜气洋洋,春风得意的气色。 鸨母笑脸相迎,极尽媚态。 朝宗自然知道其中的礼数,献上金银珠宝一箱,先行打点鸨母。 随后跟随着鸨母的脚步,急匆匆登上楼台,进入了香君的房间。 香君房间内,已经被鸨母提前装点一番,换了之前那副单调淡泊气色,如今春红争艳,好不喜庆。 朝宗端坐洞房,却有些急不可耐,几次三番想要偷偷窥探春色,却见天色尚早,只能端起酒杯,独酌一杯,耐下性子。 等了许久,天色终于深沉,点了红烛,朝宗将香君的红帕挑开,终于得见佳人。 如今香君已如时令正好的蜜桃,透着应当采撷的韵味,撩人的香气,越发勾得人忍不住想要立刻收入囊中。 朝宗伸手拉起香君,却没有了白日的急不可耐,突然来了兴致,双手奉上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折扇,“香君,送给你。” 香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折扇,细细抚摸着扇骨上的纹理,温润冰凉,润得心中的爱意更添了十分。 扇子颇为坠手,细细看去,才发现折扇下,缒着一块琥珀,看样子极其珍贵,“这是?” “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朝宗双手揽过香君腰肢,香香软软,不盈一握。 “这样珍贵!”香君更为惊宠。 “香君,我这样爱慕与你,但奈何我没有资财,其余礼金都是借来的,唯独这扇坠是我随身携带,也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如今我将这最贵重之物赠送与你,一表我的真情实意。” 见到香君含羞带怯的面容,朝宗再也忍耐不住,心急地一把将香君放横抱起,快步走到床边,栖身而上。 这一夜,春宵灯映透红纱,宫壶滴落莲花漏。 随后业镜中的景象一阵波动: 彼时的媚香楼已经人去楼空,显得颓废而破败。 媚香楼香君的房间内,香君已经换了一身素色衣衫,洗尽铅华,闭门谢客,手中握着朝宗赠送的折扇,一心一意思念着朝宗。 却不曾想,突然间媚香楼门前响起吹锣打鼓的迎亲响声,唤回了香君的思绪。 香君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前,轻启闺门,却见到慌慌张张赶来的鸨母。 -- 第105页 “妈妈,楼下发生什么了?”香君迷惑不解。 “哎呀!香君!大事不妙了!” “怎生如此慌乱?”见到鸨母如此神色,香君心中隐隐不妙。 “那弘光皇帝手下的大红人田仰来了!” “他来做什么?” 鸨母面露十分难色,犹犹豫豫不知从何开口。 香君也从鸨母的神色中察觉出异样,赶忙追问,“妈妈,您快说呀!他来做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哈哈!香君!你的喜事来了!”一个男性浑厚的嗓音从楼梯上响起。 “田大人,您在楼下等候便可,怎么亲自上楼来了?”鸨母强颜欢笑,陪上笑脸相迎。 “那是自然,香君这样一等一的美人,我自然应该亲自登门迎娶!” “迎娶?”香君慌了神,难以置信地望向一旁的鸨母。 鸨母无可奈何,微微点了点头。 香君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我不嫁!” “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那田大人换了颜色,突然怒目而视,“何况我已经准备好彩礼,你是什么身份?也敢驳了我的面子?” “我再说一遍,我不嫁!”香君继续抗争。 “嫁不嫁,哼哼,可容不得你!”说罢,田大人伸出手拽起香君的手腕,就往楼下拖去。 香君此时手中还紧紧握着朝宗送给她的折扇,她本就身材娇小,哪里是人高马大的田大人的对手,力气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不多时就已经被田大人拖到了楼下。 鸨母在一旁急急切切苦苦求饶,盼望田大人可以对香君下手轻一些,可是被拂了颜面正在气头上上的田大人哪里肯善罢甘休。 香君低头看向手中的折扇,终于悲从中来,不顾一切朝着前堂栏杆一头撞去,血溅当场,浸染了手中的折扇,随后瘫软倒地。 娶亲的队伍见到真的出了人命,众人哗然,田大人的气焰消失了,不想被平白赖上,拂袖离去,门前的花轿也一同抬走了。 香君昏迷了许久,方才醒来,醒来之后见到床前守着一名男子,“杨公子。”香君急着起身行礼。 “香君,你这是何苦。”杨公子面露惋惜神色。 “我一定要等我的侯郎回来。” “哎……也罢……”随后伸出手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方折扇递到香君手中,“想不到你这般痴情,倒也难得,我替侯公子高兴。 这把折扇见你惜之如命,我捡了去,认真绘了几朵桃花,掩盖你的血迹,如今还给你。” “多谢杨公子。” “哎……”杨公子一声长叹,留下桃花扇,转身离开了媚香楼。 紧接着业镜内的景象又是一阵波动: 业镜中突然间传出的的战火声,惊扰了镜前的众人心神。 清兵南下直逼金陵,金陵城不攻自破。 金陵城破之时,彼时香君正在旧朝弘光皇帝的宫墙之内。 原是旧明王朝京城被破,旧朝权臣便拥立弘光皇帝,偏安金陵一隅,苟延残喘。 而香君便是那个时候被迫进入宫门的,如今听到战火纷飞声响,香君便随着一些宫人趁夜色涌出了宫门。 再次走在南京市街上,已是一片混乱,清兵烧杀抢掠,难民四处逃窜。 香君看着满目疮痍,又见到四处火光冲天,就连夜空也映得一片血红。 她不知道应该去何地寻何人,恍恍惚惚间竟来到长板桥上,站在桥头,向媚香楼方向望去,却发现媚香楼也已隐入一片火海之中。 香君心头一绞,脚下止不住发软,一下子跌坐在桥面上,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正巧,一名男子路过,细细看来,原来是香君年幼之时教她唱戏的师父,见到颓倒的香君,连忙将她扶起。 “师父?”香君茫茫然看向眼前的师父,眼中写满了哀伤。 “香君,你这是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呀?”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香君话音落下,眼中的泪水也止不住的落下。 “哎……也是苦命的人,既然你已经没有去处,随为师前往苏州吧。” “嗯。” 却没有想到,业镜景象中的一角,媚香楼的楼下,赫然徘徊着一个人。 细细看去,那便是朝宗。 可是造化弄人,二人却终究没能相见。 业镜内又是一阵波动: 青山翠柏,暮鼓晨钟,一方庵堂,名为葆真庵。 一名游客走得累了,进到庵堂之内讨水喝。 那讨水的嗓音响起,庵堂内一名尼姑突然转过头去,游客定了身形,尼姑呆了目光。 游客是朝宗,尼姑是香君,历经艰难险阻,二人终于相见。 脱去一身袈裟,香君重返红尘,二人执手相依。 “香君,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艰难才在一起,这等真情人间罕有,我们应当珍惜。你我不如定下盟约,我们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 “好!” 最后,业镜内的画面再次变动,冥府首殿的影像在业镜内出现: “堂下魂灵李香君,前世饱受歧视,抑郁而亡。 念你生前忠贞良善,可择日投胎,你可还有什么前世遗愿未能偿还,本王可助你一臂之力。” 秦广王捋了一下胡须,和善地看着堂下的香君魂魄。 -- 第106页 “有!我与那侯郎两情相悦,情真义坚,我们生前立下盟约,生生世世永不分开,下一世我愿与他再续前缘。”香君的魂魄跪在殿中,切切求告。 “堂下魂灵,转世为人的机会有限,本王劝你不要只执着于一人。” 见过了太多盟约在这个地界突然不作数的秦广王面露难色。 香君依旧面不改色,十分坚持,“生前我们二人历尽磨难才在一起,我愿意始终坚定地选择他。” “堂下灵魂,你要清楚,生死有定数,轮回有先后,下一世你不一定恰好能遇到心中所想之人。”崔判官也在一旁劝解。 “我想好了,若是下一世遇不到,我就一直转世,直到遇到他为止。” “你这又是何必……”秦广王面露惋惜神色。 “我相信我的侯郎一定会坚守盟约的。”香君面露憧憬与坚定神色。 业镜中一片云雾缭绕,画面消失了。 黑白无常自业镜两端走出,为香君的魂魄套上锁链。 香君的灵魂还在抗拒,高声喊冤,声声切切,“我是冤枉的!我和他前世定下盟约!注定生生世世不能分开!你们答应过我的!这一世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们怎么能这么快就分开!” “李香君!你就从未仔细思想过,为何你苦苦寻觅侯公子踪迹,而他却一直不见踪影,直到这一世你们才偶然相遇吗? 你又不奇怪为何你落了畜生道,而他与你死亡时期相差不过几年,他今世却能承蒙祖辈的无限福祉,一直逍遥自在地做个公子哥吗?”崔判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业镜旁。 “一定是您的裁判有误!才让我们总是差了一点!”香君还不放弃,高声抗议。 “李香君!你生前是那样聪慧,怎么如今竟是这般执迷不悟!你随我来!我就带你看看究竟为何你们总是差了一步!”崔判官伸出两指在空中一挥,便将香君的魂魄定住。 随后手掌向上,判官笔不知从何处飞出,径自落入到崔判官的手中。 崔判官手握判官笔,在香君面前龙飞凤舞一番,画完落笔。 凭空的,在李香君的面前,冥府首殿的影像再次出现: “堂下魂灵侯朝宗,前世壮志难酬,染病而亡,念你生前善良,为官清正,可择日投胎!” 影像中,侯朝宗的魂灵跪在秦广王大殿中,此刻秦广王正在根据业镜中的前世影像对侯朝宗进行宣判。 “侯郎……”香君的魂灵在幻象前面伸出手,想要触碰幻想中的侯朝宗,却抓了一片虚空。 “堂下魂灵,曾有一女子魂灵在本王殿中言说你曾与她立下盟约,生生世世永不分开,可有此事?”秦广王抬起头俯视堂下朝宗的灵魂。 “香君……”幻象中,侯朝宗的魂灵口中喃喃自语,显然十分清楚那盟约是什么。 “既然你可以择日投胎,是否需要履行这个誓言?” 秦广王手捋胡须,正色望向殿下魂灵,若是他愿意,秦广王倒是很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下辈子了却这二人的遗憾。 “堂下魂灵,本官还未写就生死簿,若你愿意,我可助你……”崔判官坐在案桌旁,判官笔悬于生死簿上,暂未落笔。 “不!”堂下魂灵突然高声大喊,“我不愿意!” 倒是让高台之上的秦广王,与桌案旁的崔判官为之一震。 二人对视一眼,竟有种多管闲事,被驳了面子的悍然。 “为何?”崔判官将判官笔放置在笔搁上。 “她是青楼女子!这一世我与她相识本就是露水夫妻,逢着国破家亡,我家族落魄,不得已才娶了她,她实属高攀!我转生之后,又岂能在一根树上吊死!若是各位大王有能力,为我另寻淑女,小生感激不尽!” “大胆侯朝宗!本王念你生前性格善良,想不到本性却是背弃盟约之人,现在本王就给你两个选择!遵守前世盟约,你可即刻投胎!背弃盟约,便去五殿阎罗王司刑诛心地狱受刑!待历尽二百五十年洗净罪孽方可转生!你自己选吧!” “这……”堂下朝宗的魂灵抖如筛糠,随后又定了定神跪得笔直,“我就去那地狱受刑!区区几百年刑罚换个自由,这刑罚我领了!” “真是执迷不悟!”秦广王摇了摇头,生气拂袖,不愿再搭理朝宗的魂灵。 牛头马面走到殿下,将朝宗的灵魂拘禁,带离了秦广殿。 崔判官手指又是一挥,幻象陡然消失,香君的魂灵瞬间瘫倒在地,眼中万分的哀伤,万分的怨恨,万分的失望,也有万分的可笑,“我浪费了所有可以转世成人的机会,换来的竟是早就已经背弃的盟约。” 香君抬起头笑了,却笑得那样苦涩,泪水从眼中滑落,“生前我骂他收了佞臣钱财,当了贰臣,没有傲骨。想不到,他的傲骨竟用到了这种地方……” 黑白无常的锁链再次套在香君的魂魄上,将她从地上拉起,朝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 就在香君的魂灵即将走上奈何桥之前,她却犹犹豫豫突然回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看向子玉,“子玉姑娘,那日你探问我灵魂的时候,错唤姓名之人,我似乎见过。” “在何处?”子玉猛然抬头。 “就在我寄居的那座紫金山南麓玩珠峰下,我曾见过她的芳踪。 那日我在山间游荡,她跟了我一路,最后停在太/祖皇帝陵寝的神殿功德碑下,看样子她也在寻人。 -- 第107页 我探明缘由,原是因为我同样出自金陵,也同样出自平康巷里,这才错把我当成了故人。”香君回想着当日场景,却显得同病相怜般的遗憾,“得知我的生卒年号,她有些失望,说是所寻之人要比我早上一些,我当日并未在意,直到你那日在人像画前叫了这个名字,我才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那你后来还见过她吗?”子玉的言辞稍显急迫。 香君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后来没过几日,我就成了猎人枪下冤魂……” “多谢。”子玉拘了一礼,随后香君长叹一声,随着黑白无常的脚步登上了奈何桥…… 聚魂香线抖动,子玉睁开双眼,走出房间门时,正见到晏姝拉着若兮与素素在一楼的餐馆吃茶聊天。 听见楼梯响动,若兮抬头看向子玉,子玉扶着栏杆走下,坐到若兮身边的空位子上。 刚才在阴司游走一遭,子玉的身体现在最是虚弱。 但是想到素素所寻之人终于有了消息,这才急匆匆走出房间,只是走下楼梯时,就已经将自己的体能耗到了极限。 晏姝见子玉嘴唇惨白,面无血色,知道她现在十分不适,倒了一杯茶推到子玉眼前,“小老大,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若兮捧过子玉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温柔地捏了捏,随后又轻轻搭脉。 子玉定了定神,抬眼看着坐在晏姝旁垂眼喝茶的素素,“我可能有玉儿的消息了。” 第52章 第八卷 何事秋风悲画扇(六) 听闻此言,素素猛地抬头看着子玉,不用开口便知她内心焦急。 子玉抬眼看着素素的眼睛,“刚才引渡香君芳魂,她言说曾经见过。” “在哪里?”素素因为激动,双手已经微微颤抖。 “就在紫金山上,香君言说最后相见是在明孝陵的功德碑下。” 素素已经红了眼眶,“我这就去寻她!” 子玉点点头,扶着若兮肩膀勉强起身,“好,我们与你同去。” 中秋佳节前后的桂花,尽数开放,漫山遍野都弥漫着浓而不妖的丹桂芳香,闻之令人凝神静气,心旷神怡。 子玉按照香君口中说的位置,带着一行人找到了紫金山玩珠峰的山脚下。 只是周围尽是农田,山中层峦叠翠,站在山脚下向上远看,除了树就是树,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小白站在树林外围,低着头仔细嗅闻着树林内的气息。 但是玉儿没有留下任何气息,小白的嗅觉即使再灵敏,也无用武之地。 无奈之下,子玉拍拍灵玉,放出阿柔。 阿柔飘在半空中,视野更开阔了一些,这才透过层层叠叠的古柏树,隐隐约约见到一个黄色琉璃瓦顶子城楼,但是想要脚踏实地地找到那里,难上加难。 子玉颇有些望洋兴叹之感,站在山脚下况且见这皇家陵寝面积之大,走进山中,又到何处才能寻一缕飘忽不定的芳魂。 “子玉,怎么不走了?”素素本是急匆匆走在最前,转身见到子玉停在原地,有些催促。 “这里太大了,不知从何找起。”子玉眉头紧锁。 身体不适加上希望渺茫,让此刻的子玉有些泥菩萨过河的感觉。 见到子玉的身形有些晃动,若兮的手臂紧紧环在子玉的腰间,满眼但心地望着子玉。 “这……”素素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慢慢熄灭。 触手可及的心上人可能就在山中,但是差上一步,就终究是永远错过了。 看见大家都垂头丧气地,晏姝突然开了口,“小老大,香君有没有说过她见到玉儿的具体地点?” 子玉点点头,“孝陵功德碑下。” 晏姝突然眼中闪烁着亮光,露出得意笑容,“这就好办了,是老娘登场的时候了。” “晏姝你怎样寻?”若兮抬起头带着十二分疑惑看向晏姝。 “若兮,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随后就见晏姝从背包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了罗盘,“分金定穴,不是老娘祖传的手艺嘛? 别管是什么坟,但凡是个人物,他都得讲风水,老娘这罗盘可不是吃素的。” 众人心中已经熄灭的希望,再次被晏姝点燃。 只见晏姝手执罗盘,先行走进树林。 分金定穴有它自己的规则,寻常人一时间难以参透。 只知道晏姝左手端着罗盘,右手当成指针,左指一下,走出几步,随后右指一下,又走出一段距离。 众人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不敢出声。 子玉的身体最是虚弱,走出一段距离,便脸色惨白,汗水已经湿透衣襟,呼吸越发沉重。 若兮满是心疼,可是她知道子玉的秉性,若是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 如今若兮也没有别的方法,只能紧紧扶住子玉,希望可以帮着她走得更轻便一些。 走了两三个小时,依然看不到任何人类建筑的踪影,素素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又在慢慢熄灭。 趁着天黑,还能尽力而为,努力去找。 若是到了清晨,玉儿是游魂,她一定会躲到无人的阴暗角落里,而自己如今魂魄已经极其不稳定,可能,真的撑不到见到玉儿的那一面了。 想到这里,素素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就在众人绝望之前,脚下的灌木丛变成青青草地,草地中隐隐约约浮现着青石砖块,砖道两侧,几对石像生相对伫立,见到石像生。 -- 第108页 众人心中大定,这些石像生,意味着脚下所踏之地便是陵寝的神道,想不到,果真的让晏姝找到了。 石像生神道的尽头,汉白玉石金水桥就在眼前,晏姝收起了罗盘,“再往前走,应该就是了。” 借着月色,抬头远望,明孝陵的文武方门就在眼前,金色的宝顶,朱红色的城墙返着白色的盐碱,墙皮斑斑驳驳。 从金水桥上翻过,走了一段,路上的青石砖因为天气潮湿生了苔藓,走在上边湿滑泥泞。 晏姝在前方领路,阿柔飘在晏姝左侧上方,素素紧紧跟在晏姝的身后,子玉与若兮十指紧扣。 小白前前后后奔跑不停,从来都是一副没来由的快乐。 文武方门的朱红大门上了锁,晏姝看了看一旁的小门,大门一般打不开,不过小门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阿柔倒是直接,这种问题对于一个魂魄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 只见她飞身越过文武方门,在内侧将小门的门闩打开,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小门应声而开。 晏姝领着众人鱼贯而入,见到一只巨大的赑屃石像抬头望月,背上驮着的,便是香君口中最后见到玉儿的功德碑。 阿柔在空中仔细探查着玉儿的气息,但许是陵寝风水宝地,聚灵聚魂,陌生的气息十分繁杂。 又因为阿柔同朝□□皇帝与皇后的骸骨都埋葬于此,她的心中也有些怯怯的。 “玉儿!”素素悲不自禁,终于喊出声来,压抑已久的哀思纵欲喷涌而出,“你在哪里!我是素素啊!我来寻你了!”几声哭诉哀哀切切,叫人忍不住垂泪。 一路舟车劳顿,浪费了多少时日,明日便是月圆之夜,奈何月圆人不圆,到现在为止,都无处寻觅玉儿芳踪。 明日也是素素的最后一日,若是再寻不到玉儿的身影,素素就此魂飞魄散,若是今日再次错过,便一了百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众人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素素,心生悲悯,替她惋惜,替她遗憾。 听她声声哭诉,直哭得旁人也红了眼眶。 哭了半晌,素素的哭声终于止歇,她打算就留在这里,明日迎接魂飞魄散的结局。 却在刚要与子玉言说之时,霎时间,林中枝叶大动,飞沙走石般,一阵极其唬人的阴风吹过,子玉急忙迎着风将若兮紧紧护在身后,甩出束魂鞭,警惕戒备起来。 “嗷!”的一生鬼泣,惊起众人的汗毛根根直立。 小白的尾巴夹在后腿之间,虽然已经呲牙戒备,但是十分明显它也被这声鬼泣吓到了。 素素本就是魂魄,不会害怕,若兮有子玉保护,只有晏殊独自站立一旁。 就在晏姝惶恐不知所措之间,她不知道的是,阿柔已经飞身落下,挡在了她的面前。 “嗷!”的又是一生鬼泣,忽然间阴风更甚。 子玉眯着眼只见一束萤蓝色的光束陡然变大,出现在众人面前,朝着面前飞扑而来。 子玉举起束魂鞭拦在眼前,眼看就要挥出,却突然听到素素的哭喊声传来,“玉儿!是我啊!我是素素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再定神朝着素素的方向望去,此时素素怀中,正紧紧拥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魂灵。 那魂灵泛着萤蓝色的光芒,眼中瞳仁却散发着猩红色的光芒,在素素怀中不断挣扎,鬼泣声声。 定睛望去,那魂灵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业镜之中所见之人,顺秀玉。 “玉儿!我是素素啊!”素素抱着有些迷了心性的玉儿魂灵大声哭喊着。 听见了素素的名字,怀中的玉儿终于渐渐停止了挣扎,慢慢变得乖顺了下来,最后眼中的猩红色慢慢退却,变成与常人无异般的黑白分明,语气柔柔糯糯地问了一声,“素素?” 随后素素将玉儿的魂灵松开,二人对视,玉儿突然溢满委屈的责问,“素素!真的是你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你去哪里了!” “对不起,玉儿……对不起……” 素素再次将玉儿紧紧揽入怀中,口中除了对不起,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语。 就因为素素的一句誓言,玉儿的芳魂就这样飘荡在金陵城内,她不能去往生,她害怕素素寻不到她的踪迹,她又不敢去往生,害怕素素早就忘却了那句誓言。 每日在这山中飘荡,每日被希望与失望交织的心情折磨。 那一日她终于感受到平康巷里熟悉的气息,壮起胆子现身,却发现又是空欢喜一场,那人虽是同样出身,可却不是她的素素。 希望越发渺茫,玉儿的魂灵也越发受到阳间气息的腐蚀,如今竟变成这副模样。 可是,终究在听到素素名号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全部心性。 素素在玉儿的心中,又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就这样任由着二人相拥了许久,玉儿的哭声才渐渐止息,此时林中风声渐停,虫鸣声声,鸟语窃窃,空中飘来阵阵桂花香气,空中一轮缺月只欠一牙,马上便能团圆了。 子玉从怀中掏出细细竹筒,带着素素与玉儿的魂魄回到客栈,鸡鸣已过。 今日似乎将要落雨,一早起来天气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压得天空都显得更加低落。 子玉与阿柔将聚魂香的粉末平均分配到两个香囊中,分别交给了素素与玉儿,抬起头正视着二人的眼睛,“今日,中秋佳节,阴盛阳衰,你们二人可以出门,最后见识一遍这世间繁华。子夜一到,我便要引渡你们二人回归阴司了。” -- 第109页 “好。”素素与玉儿十指相扣,紧紧凝望着对方的双眼,随后转过头来面对子玉,“谢谢你。” “不必。” 第53章 第八卷 何事秋风悲画扇(七) 山中时间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素素与玉儿坐着画舫,再游秦淮河上,江南丰沛富饶,特有的旖旎风光一如往昔。 只是这画舫中人,已是物是人非,一路上所见所闻好不新奇,旧时有的,旧时没有的,如今应有尽有,却独独少了时间。 玉儿一路上总紧紧牵着素素的手,而素素一路上的眼神,总紧紧牵在玉儿的面容上。 “小老大,我突然体会到你之前为何是那样一副半死不活的面瘫表情了。” 晏姝突然站在子玉身旁幽幽地说道,随后又继续自顾自地说,“人世间这么多无可奈何之事,这么多世事无常,好像那黄粱一梦,看得多了,心都死了。” 子玉听见晏姝的话,一时间也如鲠在喉,刚要抬头说些什么,就见晏姝被一旁的桂花糕点摊位吸引了注意力,“老板这个包三份。” 子玉无语汗颜,这思维也太跳跃了。 “好的。”糕点摊老板将桂花糕用牛皮纸包装好,递给了晏姝。 晏姝端着糕点,站在素素与玉儿身后忸怩了片刻,还是求助般转身看向子玉与若兮,“这个东西……她们能吃吗?” 子玉微微颔首,“能吃的,今日你把她们当成常人便是。” 晏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求助于一旁的若兮,“若兮……要不你帮我送给她们吧……” “怎么?”若兮稍显不解。 “啊……我感觉我与她们魂魄这一类的八字不合……我不太敢靠近……”不用说也知道晏姝对于魂魄的害怕是从何而来。 “切!”飘在空中的阿柔啐了一声。 若兮无奈一笑,看向子玉,子玉微笑着点点头,若兮双手接过晏姝递来的桂花糕,随口叫住了前方游玩的二人,“素素姑娘,玉儿姑娘。” 素素与玉儿转过身来,带着笑意看着若兮,自从知道若兮与子玉的情谊,玉儿与素素便对这二人心生好感。 “这个是晏姝买的桂花糕,给你们尝尝看。”随后若兮打开了包装,递到二人面前。 素素伸手捏了一块桂花糕,却转手尽数送进了玉儿的口中,弯弯的眼睛带着盈盈笑意,软声询问,“好吃吗?” 玉儿羞赧地点点头,眼中是无尽的深情与眷恋。 晏姝默默在一旁眼热,“这回可好,原先只用看一对,这次成双了……”随后低头看向脚边的小白。 小白抬眼与晏姝对视一眼,马上扭过头快步跑了两步,跑到了若兮的脚边。 “这个糕点,你们那个时候有吗?”若兮在一旁随意聊着天询问。 “有的。”素素点点头,“不过那时的糕点没有现在这般细腻精致。” “哦。”若兮点点头表示了解,“若是二位姑娘觉得还有什么想要体验,可与子玉讲,我们尽量满足。” “多谢姑娘。” 或许真是天公作美,今日阴云密布,却未曾落下一滴雨水。 子玉为众人选了一家秦淮水岸边的餐馆,订了一间雅间。 雅间宁静清幽,自带一方院落独具韵味,院落紧邻秦淮河,抬头可观圆月,低头可闻水声。 直到傍晚时分,众人落座之后,憋了一天的雨才匆匆落下,雨势虽然大,但是只有一阵。 雨势停歇,一轮圆月就这样高悬于当空。 中秋月圆人团圆,众人用过晚餐,玉儿靠在素素的肩头,坐在雅间院落中的竹制沙发上。 月光映衬着二人的背影,温婉却凄凉。 房间内的时钟走到十一点又有三刻,子玉与若兮对视一眼,见若兮眼中噙着唏嘘泪水,子玉叹气轻轻揉捏了一下若兮的手,随后打开了房间大门。 “素素姑娘,时间到了。” 素素点点头,又偏过头对着靠在自己肩头的玉儿满眼温柔地说道:“好,玉儿我们走吧。” “嗯。”玉儿抬头凝视着素素的双眼点点头,眼中溢满了幸福。 雅间内,子玉点燃聚魂香,轻叹一声。 阿柔前方带路,子玉在后方紧紧跟随,中间,素素与玉儿执手相依,十指相扣。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子玉站在素素与玉儿的身边,缓缓念出。 业镜中的影像一阵闪动,出现了玉儿的身影: 江南娟丽的庭院中,一座雅间,敞着大门,雅间内,宾客皆在作画。 雅间正前方,方台之上,一女子袅娜的身段,清润的戏韵,让雅间外的玉儿忍不住驻足观看。 “君子兰高洁隽雅,品性又坚强刚毅。太柔失了韵骨,太刚失了灵性。”第二轮飞花令,素素从台上飘到台下,如同九天玄女一般,飘进了玉儿的眼中,也瓢进了她的心里。 “今日这 ‘兰’字魁首,还是素素,众位意下如何?”无关人等话音落下,素素抄起酒壶仰面一饮而尽。 -- 第110页 那样洒脱,那般风流,玉儿的心中再也装不下旁人。 素素放下酒壶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被玉儿敏感的察觉到,随后心中也不自觉地跟着一绞。 月圆之夜,远处传来女子清丽婉转的戏腔哼唱,勾去了玉儿所有的注意力。 玉儿循着声音快步走去,见到窗台旁的倩影佳人,正对月饮酒。 佳人眼底之前转瞬即逝的忧伤,此刻再无顾忌,肆意流淌。 “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窗内之人止了歌声,吟出诗句。 玉儿听后心中满是惊喜,“好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果然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我真没看错她!” 一声窃喜般的轻叹,想不到扰了窗内之人的清净,“你是何人?为何偷听墙角?” 见来者带着愠色,玉儿心中暗惊,随后定了定神,迎了上去…… 业镜中的画面一闪: 一日陪酒送走客人,玉儿怀中带着一把匕首跑进素素的房间,“素素,你看今日有人将这东西赠送与我。” 素素将玉儿双手捧着的匕首仔细端详,嗤笑一声,“哪家笨蛋公子,送些什么不好,竟送女孩子这个。” “先不管旁的,素素你之前说过,若是不落入这红尘,你想当个侠女,今日看到这匕首,精致秀丽,好像和你正相称!”玉儿眼中闪烁着光亮。 素素双手紧紧握住玉儿的柔夷,“我只是随口一说的话,你竟会记得如此清楚。”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玉儿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我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送你,刚巧又想了一首诗,就写于这绢帕之上,算作回礼。” 素素牵住玉儿的手,拉到一旁的书桌旁,挥毫起笔,将诗句落在绢帕之上。 业镜中的影像一阵波动: “不如我们对月起誓,若是玉儿你先离开,我便殉情,同生不能,便与你同死,永远都不分开。”说完素素径自双手合十,对着圆月参拜。 玉儿却满眼担心地拉住了素素,柔夷轻覆素素粉唇,“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怎么?你不相信我?要不,我写下血书一封,交于你手,你可足见我的真心!”素素急于表白自己。 “我信你……”玉儿不愿素素继续赌咒发誓,只能温和地顺着素素的话。 随后素素就被叫走陪客。 独坐在素素的房间中,玉儿心神不宁,不多时就见到素素一脸惊惧慌慌张张地撞进房间,“玉儿,我们跑吧!再不跑来不及了……” 玉儿慌乱地随着素素,却刚一开门,就被急急忙忙赶来的鸨母和龟奴逮了个正着。 玉儿被鸨母关进黑屋,面对着门外的一众看守,玉儿无可奈何,想着素素明日便被带走,悲从中来,苦苦哀求门口守卫只为见上素素最后一面,却将门框抓烂都未等来怜悯。 望着桌上素素留下的手帕,玉儿再也情难自禁,一尺白绫悬于梁上,“素素,你说过,你我永不分开,如今你离我而去,我活下去也没了意义,先行一步望你海涵。”随后踢倒了脚下的凳子…… 业镜内一阵云雾缭绕,影像消失了…… 玉儿生前的影像并不算多,但处处着墨,尽是素素。 黑白无常从业镜两侧走出,为玉儿与素素套上枷锁。 待宣判完,将二人带到奈何桥下,黑白无常指引玉儿,疾行有些为难地看着素素。 素素双手坦然向前伸出,示意疾行可以将自己铐上锁链。 疾行犹豫片刻,最后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遵守诺言按时归来,我不便再锁你,你且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多谢。” 素素追赶上玉儿的脚步,二人十指紧扣,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孟婆殿,素素终于主动松开了玉儿的手。 玉儿不解地看向素素。 “玉儿,莫慌,你我二人离世的时间有间隔,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素素看向玉儿的眼中,是十万分的爱意,与几分不易察觉的眷恋和不舍。 但是这一次,玉儿却没能参透,听见素素这样说,方才点点头,转身又紧紧与素素相拥,随后跟着黑白无常走到了孟婆殿。 “奈河桥头汤一碗,忘却前尘了牵绊。” 玉儿端起孟婆汤,回头看向素素,素素面带微笑,玉儿也对着素素眠嘴一笑,转身将碗送到了唇边。 奈何桥上素素的魂魄从脚下开始出现裂痕,慢慢支离破碎,桥上阴风阵阵吹过,破碎的素素一点点随风消散。 望着玉儿的背影,一地晶莹的泪珠从素素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最后也随着桥上的风归于无有…… 玉儿手中的汤碗见了底,懵懵懂懂地放下碗。 孟婆认真地看着玉儿的眼睛,“姑娘,还记得什么吗?” “记得我好像在等一个人。”玉儿的眼神中透着迷茫。 “那,到底在等什么人呢?”孟婆弯着眉眼,柔声询问。 玉儿茫然无知地转过头,朝着奈何桥上望去,只看到一座石桥,上方空荡荡的一片虚无,回过头缓缓摇了摇,“不记得了……” 孟婆轻轻叹了口气,“既如此,且去投胎吧……” 玉儿乖顺地点点头,转身跟上了通向往生的队伍…… 第54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一) -- 第111页 “号外!号外!江东门惊现特大自然奇观!” “号外!号外!海市蜃楼现身江东门!” 报童卖报的吆喝声从街角由远及近传来,子玉与若兮晏姝三人因为带着狗,所以只能在咖啡馆门外的卡座喝咖啡。 晏姝喝不惯这汤药一样苦涩的咖啡,闲着无聊,正巧听到了卖报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孩儿!买份报纸。” “三分钱。”报童跑到晏姝面前,隔着咖啡馆的栏杆向上费劲地递着报纸。 晏姝接过报纸,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零钱,拢成一簇,摆在报童手上,“给你七分,剩下给你买糖吃。” 报童眼中闪烁着兴高采烈的亮光,甚至还给晏姝鞠了一躬,“谢谢小姐姐!” 晏姝摆摆手示意不用,随后坐回卡座上随意翻动,“海市蜃楼?小老大,这个地方也会有这个东西吗?” “江东门距离扬子江很近,有大型水域出现这个还算正常。”子玉手中端着咖啡,随口解释着。 早年与师父游方走了不少地方,这种自然奇观她已经见怪不怪。 “鼓楼区江东门上空出现百年难遇大型自然奇观海市蜃楼,古城门楼清晰可辨,奇观异景持续五天五夜还未消失……”晏姝把报纸立在眼前,读着报纸上关于海市蜃楼的报道。 “五天五夜?”子玉这才回过神。 “海市蜃楼……似乎不会存在这么久的时间吧……”若兮在一旁询问子玉。 “市民若想观景,可登清凉山,山顶西眺江东门,为观自然景观绝佳场所,夜间也可观测到……”晏姝继续念着报纸上的文章。 放下报纸,晏姝看向子玉,“小老大,这个情况是不是就不太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海市蜃楼形成需要很苛刻的光线条件,如果夜间都可以出现,那一定不正常。” “那要去江东门看吗?”晏姝征求着子玉的意见。 “海市蜃楼,在它出现的地点是看不到的,还是要到山顶上才能看到。” “子玉,那我们要不要去清凉山上看看?”若兮在一旁提议。 “也好,回去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就探探这清凉山。” 听见子玉的话,小白从地上站起来,摇着小尾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小亮光。 子玉低下头挠了挠小白的头毛,“小白~今天带你去山上玩!” 小白欲汪又止,想起刚才主人给它下的命令,并不可以在人多的地方吠叫,所以憋憋屈屈,从鼻腔中拱出一个,“呜!” 回到旅社,子玉简单收拾了几件趁手的家伙。 若兮仔仔细细地在背包中装上一些紧急包扎的东西,刚才出门时一直穿着旗袍,想着要爬山,便打算换一身轻便的衣服时,刚刚把衣服准备好还未换下,突然房间传来敲门声。 “魏小姐,楼下有人找您。” “找我?”子玉打开房门,见到旅社的服务人员站在门口。 “您是魏小姐吗?楼下两位侯先生说要找您。” 子玉回头看了若兮一眼,若兮点点头,“先不换衣服了,我同你一起下楼。” “好。” 随后二人携手走出房间,转身跟着服务人员走到了楼下。 原来是侯管家,手中提着一个小箱子,看侯管家提着箱子的肩膀略微下沉,显然箱子之中装的东西有一些重量。 再向侯管家身边望去,还跟着一位青年,青年穿着纯白西服,戴着白色礼帽,鼻梁上挂着一副圆圆的墨镜,见到子玉与若兮的一瞬间,将脸上的墨镜向下拉了拉,随后眼睛直勾勾地定在若兮身上,上下打量。 细细想来,从侯家出来已经七日。 子玉与若兮觉得金陵城花香鸟语,水韵雅意,便私心多住了几日,好好呼吸一下这南方满是桂花香气的空气。 玩得尽兴了,竟把侯家的酬劳忘在了脑后,今日相见方才想起这个事头。 “魏小姐,虞小姐。”侯管家先行打了声招呼。 “你好,侯管家。”子玉颔首当作寒暄,见到青年的不善眼神,用自己的身体为若兮遮挡住视线,“这位是?” 侯管家刚要开口,青年却伸手将侯管家拉到一旁,伸出手想要握手,但却是对着若兮的方向,“侯辈蒙。” 子玉伸出手将侯少爷的手拦下,想不到才出七日,侯辈蒙的身体已经复原,子玉心中暗暗责备香君真是手下留情,随后握着的手加重了力量,“你好。” 握手之后马上将侯少爷的手放下,之前见过了他在阴司秦广殿中的所作所为,子玉心中十分嫌弃,“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登门道谢。”侯少爷一脸傲慢神色,随后伸手将侯管家手中提着的小箱子接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魏小姐,救命之恩,理当酬谢。” 箱子内装满了金条,不知道有几层,不过光是最上层就有八根。 子玉伸手将箱子盖合上,差点夹到侯少爷的手指,侯少爷心中一惊,子玉已经将箱子的扣锁扣好,一把将箱子毫不客气地取了过来,“多谢。” “诶,不忙谢,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侯少爷又扯着一侧的嘴角,露出一个玩世不恭且极度无礼的的笑容,将手伸到了若兮面前假意握手,“我想请这位小姐喝杯咖啡,不知这位虞小姐可有雅兴?” -- 第112页 “不必了。”若兮面露不卑不亢神色。 本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侯少爷,想不到竟然在若兮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被拂了面子,有些悻悻地抽了一下鼻子,随后又站直了身体,恢复了傲慢的声调,“这些金条都不能换一个虞小姐的赏光吗?” 听见侯少爷说出这样的话,若兮受到了严重的冒犯,伸出手将子玉手中的箱子抬起,打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根金条,神色清冷地直接甩到侯少爷胸前,“既然侯大少爷觉得金条可以换来一切,那好,我也用金条换一个清净。” 没等到侯少爷做出反应,若兮牵起子玉的手,转身上了楼,只给侯少爷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他妈!”侯少爷气急暴跳,毫无风度地骂了一句,习惯性俯视别人的侯大少爷竟然被一个女子反将一军,是可忍孰不可忍,拉了拉领口的扣子,迈开步子想要追上去。 幸好,被侯管家及时拦下,“少爷!老夫人说你身体刚刚痊愈不要再生祸端,况且与那虞小姐一起的魏小姐大有来头,想必她们都不是一般人,您还是不要触了她们的霉头。” 侯辈蒙斜着眼睛瞥了侯管家半晌,嗤了一声,将手中的金条不屑地扔给侯管家,随后整了整头上的礼帽,又把领口的扣子重新扣好,将鼻梁上松松垮垮的墨镜向上推了推,鼻孔朝天地走出了旅社。 回到房间,子玉小心翼翼看向若兮,“生气了?” “没有。” 子玉垂下眸子,拍了拍灵玉,唤出了阿柔。 但是她拍灵玉的小动作,却被若兮敏锐地捕捉到,“子玉,你唤阿柔出来做什么?” “去教训他。” “子玉,不用了,我真的没生气。”随后又眼神没有聚焦地环视了一周,毕竟若兮肉眼凡胎,确实看不见阿柔的踪迹,“阿柔,你回去吧,我没生气。” “可他那样冒犯你……” “子玉,千人千面,他就是那样的秉性,我若与这样的货色一般见识,岂不是侮辱了我自己。” “就这样原谅他,岂不助纣为虐……” “子玉,今日我不罚他,不代表我原谅他。 古人云厚德载物,我相信以侯大少爷这样的人品,到时候我不必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人将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尽数掠取。” 出了这么个插曲,子玉一行人在客栈耽搁了一段时间,出门的时候也有些晚了。 走出客栈,叫了一辆马车,匆匆赶到清凉山脚下时太阳已经西沉。 站在清凉山脚下,山上植被虽然茂盛,但总有一种江南特有的整洁,各种秋日里怒放的鲜花带来的混合香气,反倒显得一番别样的闲适。 “子玉,山上似乎有不明的灵质气息。”阿柔自灵玉之中沟通子玉。 “与张坊你遇到的相似吗?” “应该不是一种,但是都会扰动我的灵质,你万万小心。” “好。” 三人一狗上山,阿柔悬在当空,到了山顶上,林间阵阵桂花香气经久不散,金陵的桂花这个季节开得正旺,让人心情舒畅。 当地市民早就见识了这海市蜃楼,如今已经好奇心消散,又逢着现在已经天黑,大家都回家吃饭,黑灯瞎火也不会闲来爬山,所以此时山上更显得幽暗僻静,荒无人烟。 从山脚到山顶,一路走来都没有什么怪事。 小白也咧着嘴,摇着尾巴在三人之间往来穿梭,愉快的样子不由得让众人心中放松了警惕。 终于站在山顶,远远望向江东门的方向。 果不其然,报纸上写的海市蜃楼居然还悬在当空,不过不似平常海市蜃楼那般飘飘渺渺,云雾缭绕。 江东门上空的海市蜃楼十分清晰,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座城楼上的牌匾,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宛平城。 “这宛平城的城楼就在京城西南,可是那里除了卢沟桥下一条黑水河,并没有大型水域,光线条件也不具备,又怎么会映照到这里?” 晏姝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海市蜃楼,听到子玉这样解释,偏过头询问,“会不会是人为在江东门那里打了灯光?” “也不会……”子玉眉头微蹙。 站在山上登高望远,望见金陵城全貌,山上清幽安静,山下万家灯火,除了江东门上方的怪异,倒是独有一番滋味在其中。 看得累了,山上的山风吹来,有些冷了,若兮穿得有些单薄,双手不自觉地搓着手臂。 子玉走到若兮身边,揽过她的肩膀,又在若兮的臂膀上搓了搓,开口提议道:“我们下山吧。” 若兮点点头,“嗯。” 就在此时,安静的山林之中突然大风四起,随后一阵有规律的铁器碰撞声音转来,叮叮当当,极不寻常。 在这安静的山林中,如此有节奏,又如此的瘆人。 第55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二) “阿柔!”子玉唤出阿柔。 阿柔飞身腾空,远眺一眼,迅速飞身到子玉眼前喊道:“子玉!快躲起来!” “前方有什么?” “阴兵借道!” 子玉一手揽过若兮,又抓住晏姝,“快抱起小白!”子玉冲着距离小白最近的晏姝喊道。 晏姝单手抄起小白,三人聚在一起,朝着林间茂密处快步躲藏。 跑了不远,一处凉亭下方,刚好有个半人深的山沟。 -- 第113页 子玉拉着若兮与晏姝跳下,紧紧趴在山沟边沿,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可是那阴兵的脚步声却越发逼近,听得人脊背发毛。 若兮伏在子玉下方,子玉感觉到若兮的身形有些颤抖,便在若兮耳边低声安慰,“别怕。” 若兮小心翼翼点头,尽管已经万分害怕,可是却从衣服口袋内抓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在湘城,晏姝送给她的,那一次是为了在上山时防备蛇虫鼠蚁,可是想不到却遇到了绿毛粽子那样大的麻烦。 自从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危险之后,若兮便将匕首仔细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上清凉山之前,子玉与阿柔都是一副心神不宁模样,若兮便多了心眼,将匕首带了过来。 想不到,如今竟真的遇到了危险。 就在大家自以为隐蔽好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 在阴兵行进的整齐步伐声中,突然传来一阵“咯咯咯”凄厉阴险又狡诈的笑声,声调极高,似是指甲刮磨铁板的声音,令人牙酸耳鸣。 “子玉!小心点!我察觉到的那不明灵质就在这附近!” 子玉察觉出阿柔此刻也十分害怕,与自己沟通时的声调也带着些许颤抖。 铁器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众人感觉到山地都在震动,似乎有巨大的猛兽踩在地面上,地动山摇。 不多时,隐藏在树丛后面的子玉,就知晓了到底刚才那一声声诡异的笑声,是从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的。 只见一队阴兵身后,跟着一只庞然巨兽。 等那巨兽离得更近了些,众人可以清晰地看见它的样貌,身躯如同放到了数万倍的锦鸡一样,身上覆盖彩色的羽毛,闪着骇人的幽光。 再向它的头颅看去,一张人脸就这样悬在本是鸡头的部位,那人脸比寻常的人脸大上许多倍,吊梢眉,露着阴险的凶光,一只鹰钩鼻悬在脸颊上,一张嘴的嘴角却咧到了耳根,口中獠牙丛生,鬼牙森森,显得这幅面容更加阴森诡异。 接着他又张开血盆大口,一声凄厉的奸笑再次从口中挤出。 “那是什么东西!”晏姝怀中抱着小白,小白也已经被那怪物的气场震撼到,蜷缩着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子玉心中暗道不妙。 如今已是这个朝代,怎么会出现山海经中才出现过的远古妖兽,此刻她的心中也已如同擂鼓,这比见到无数鬼魂还要可怕。 子玉压低嗓音恢复晏姝,“凫徯!” “什么东西?” “山海经中有云,主战凶兽,凫徯!” 这边晏姝与子玉窃窃私语,那远处的凫徯却好像听到了一番,眯着眼睛朝着子玉的方向看来。 子玉回头的一瞬间,与凫徯对上了眼神,子玉心中大喊不妙,那妖兽发现了自己。 或者更准确的说,凫徯居然好像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仅仅一个对视,凫徯那狰狞的笑脸又裂开了,咯咯咯的一阵笑声传来,竟快步朝着子玉这边跑了过来。凫 徯如雄鸡昂首奔来,人面露出奸佞笑容,张开血盆大口,口角径自耳根开裂,獠牙参差交互,上下牙齿之间牵着粘稠的涎液。 现在躲也没用了,子玉手执束魂鞭,径自从山沟中跳了出来,“阿柔!警戒!”又偏过头对着晏姝大喊:“晏姝!保护好若兮!” 阿柔在空中变了形象,脚下红色火舌腾起,沿着双脚朝着周身迅速蔓延,眼中瞳仁闪烁着血红色的光亮,头发如灵蛇一般在脑后狂舞,双手指甲瞬间长了一寸,朝着凫徯扑了过去。 那边阴兵似乎是听命于凫徯的,见到凫徯朝着子玉奔来,也跟着一步一步朝着子玉这边走来,排山倒海,竟然与那日在娘子关见到的气势不分上下。 子玉握着束魂鞭的手心满是汗液。 凫徯似乎并不急于动手,走到子玉面前,停住了脚步,带着阴险却玩味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向子玉。 子玉心中暗暗生出一种凫徯仿佛是猫,而她是老鼠一般的感觉,它好像并不着急杀死自己,或许只是享受虐杀的快乐。 若说凫徯是有思维的,但它手下的阴兵却没有那么多的思维,更如同是傀儡一般,朝着子玉蜂拥而至。 “嗷!”的一声,阿柔自空中鬼泣一声,震慑阴兵魂魄,几个离得最近的阴兵被阿柔的鬼泣声震碎,其余阴兵稍有停顿,随后又蜂拥而上。 子玉右手挽了个鞭花,随后一声鞭笞声传来,一鞭挥到距离最近的阴兵身上,阴兵的铠甲上出现一道萤蓝色的光带,随后沿着光带径自裂开,扑倒在地。 子玉的束魂鞭也如同灵蛇一般,在空中纷飞,不多时又有几个阴兵开裂倒地。 但是纵使子玉这般功夫,也不能以一敌百,她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口中因为剧烈的呼吸而带来的血腥味弥漫,挥动鞭子的手臂变得酸胀,鞭子挥舞的速度越来越慢,她的体能已经达到了极限。 突然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传来,凫徯见到子玉落了下风,终于觉得时机已到,迈开步子,抓起脚下的几个阴兵甩到一旁,一只巨大的爪子朝着子玉踢来。 “子玉小心!”若兮被晏姝紧紧拦在怀中,挣扎着想要朝着子玉的方向跑去救她。 “若兮!你别去!我们去了也是添乱!”晏姝此时脑子已经蒙了,只能尽力的保护着怀中的若兮和小白。 -- 第114页 可是若兮哪里顾得上这些,奋力挣脱开晏姝,将匕首抽出刀鞘。 已经到了如此千钧一发之际,若兮当然害怕,可是为了救子玉,她又哪里顾得上自己的性命。 只见她拼命一般,端着匕首朝着围攻子玉的阴兵冲去。 她的刀锋只在下端游走,多年的行医经验,让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阴兵的脚踝,与膝盖窝。 那里是支撑人体的重要穴位,只见她匕首对准穴位,猛地一挑,一根经络就这样被挑开。 阴兵的关节分了家,一下子跌倒在地,可是伤了筋骨对于这些阴兵来说,并不是致命伤。 他们并没有痛觉,虽然无法直立行走,依旧双手撑在地上,朝着前方子玉的方向爬去。 子玉想要爬起来,却被阴兵团团包围住。 “嗷!”的一声阿柔又是一声鬼泣传来,子玉眼前的几个阴兵应声爆裂,又顺势挥动鞭子解决了几个。 子玉刚从阴兵的包围圈中稍稍解脱,凫徯又是一脚踢来,她再次被掀翻在地。 “嗷!”的一声,阿柔的鬼泣声再起,可是阿柔的鬼泣似乎对远古妖兽并不起作用,只能震慑得了阴兵,却震慑不了妖兽。 凫徯挥动翅膀,竟将天空中的阿柔扇飞到一旁,随后又朝着子玉的方向走去。 小白终于从晏姝的怀中挣脱出来,奋力冲到凫徯面前,呲着牙叫嚣,想要保护主人。 凫徯伸出巨爪抓起小白,随着一声尖锐凄惨的哀嚎声传来,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凫徯捏死了小白,随后又如丢垃圾一般甩了出去。 众人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朝着远方坠落,消失不见。 子玉的定身符全然不起作用,那妖兽闪现而来,一只巨爪钳住子玉后背,指甲深深扎入肌肤,随即将子玉抛了出去,重重撞到树上,树冠为之一振颤动。 眼见拼尽全力才缩短与子玉的距离,又被凫徯拉开,若兮终于来了怒火,又快速地割断两个阴兵的脚踝,朝着凫徯冲了过去。 但是奈何中间的阴兵实在太多,若兮刚冲出去一段距离,却又被阴兵挡住了路线。 见到若兮都是如此拼命,晏姝也顾不得许多了,随手抄起一根粗壮的木棍,大声喊着朝着阴兵扑去。 只不过阴兵身上的铠甲太厚,晏姝的木棒根本起不到作用,挥动了半晌,才解决了两个。 这个速度,还没有一旁若兮的动作快。 凫徯见到自己的傀儡被牵制住,也失去了耐性,擒贼先擒王,朝着子玉的方向又扑了过去。 尽管若兮四两拨千斤,但是终归是名弱女子,此刻体能也落了下风,可是那群阴兵却并不与她周旋,直直地朝着子玉的方向冲去。 眼看又要将子玉团团围住。 突然间,远处三个人影晃动,朝着子玉的方向快步奔来。 定睛望去,最前方的是黑白两兄弟,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人,身着道袍,环头豹眼,铁面虹髯,手执桃木剑。 晏姝看着眼熟,方才想起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子玉的师父,钟道士。 “妖兽!看剑!”钟道士飞身上前,与那妖兽周旋,黑白两兄弟则站在地面上,解决着这源源不断的阴兵。 钟道士飞身几张定身符咒贴在凫徯身上,凫徯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竟然将身上的灵符尽数抖了出去。 钟道士一面与凫徯周旋,一面伺机而动,寻找着妖兽的破绽。 子玉从地上爬起,又有几个阴兵冲到眼前,子玉挥鞭解决,随后又被倒在地上的阴兵绊倒。 那边钟道士也落了下风,一个不小心被凫徯一挥翅膀,甩了出去。 那妖兽来了兴致,不慌不忙朝着子玉走过去,果真如同猫捉老鼠般享受着虐杀的快乐。 却也奇怪,子玉身上似有吸引妖兽的气息,纵使有其他人类,那妖兽也不感兴趣。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猛兽的怒吼划破长空。 不远处,又一古兽朝着凫徯奔来,那古兽通体雪白,毛发闪着耀眼荧光,远处望去似是一只巨犬,又仿佛是一头放大无数倍的雄狮,只不过额头正中偏偏生着一只龙角。 那古兽走得气势磅礴,却像是步步生莲一般,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留下一颗闪着荧蓝色光芒的脚印。 又是一声咆哮,自古兽喉咙震出,带着威严,带着愤怒,震彻魂灵。 凫徯终于扔下子玉,转过头去,颈毛炸立,仿佛是寻常人家的斗鸡。 白色古兽喉咙中传出警告一般的低吼,前身微伏,前爪刨着大地,后腿谋足了力气,伺机而动。 凫徯眯眼直视古兽,带上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更显得恐怖诡谲。 时间仿佛静止了,又在突然间,两位古兽相向对冲而来,纠缠到一起,地动山摇。 缠斗中两只古兽撞到树干之上,无数落叶自树冠抖落。 但是两只巨兽打斗的过程并不复杂,只两三个回合,白色古兽就占了上风,一口咬中了凫徯的脖子。 凫徯被扑倒在地,胡乱蹬着后腿,使劲挣扎。 白色古兽前爪按在凫徯身上,随后爪尖用力,猛地一甩头,硬生生将凫徯妖兽的脑袋扯了下来。 凫徯胡乱蹬着的后腿又抽搐了三两下,终于没了力气,偃旗息鼓。 古兽解决了凫徯,阴兵也没了气息,纷纷扑倒在地,随后化成齑粉,四散飘去,留下一地凌乱。 -- 第115页 不远处江东门上方持续了五天五夜的海市蜃楼,随着凫徯断气,一同消失。 死里逃生的众人,这才踏实下来,颓废地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那古兽将口中的凫徯头颅吐到一旁,凫徯的头颅滚了几圈,也跟着身体化作尘埃消散。 古兽甩甩尾巴,抖了抖身上的鬃毛,迈开步子,缓步踱到子玉面前。 “小……小白?”子玉艰难地爬起身,望着眼前的巨兽,不敢确认。 巨兽温顺地低下头,眼中溢着温暖的光,这温柔的样子,仿佛和刚才气吞山河的神兽不是一只兽。 “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子玉伸出手小心翼翼触碰巨兽的额头。 “是。”巨兽突然口吐人言,声音从喉咙中震出,带着无尽的威严。 “师父说你本就属于我,可是指的前世?”子玉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也不是。”古兽的面容带着从容和淡然。 “那,我们之前也是这般光景吗?你是神兽,我是人类,平日里把你当成小宠,恐亵渎了你。”子玉看着古兽的眼睛。 “之前,我也常伴你左右,不过,彼时,你唤我不是这个名字。” “那你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谛听。” 第56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三) 谛听的话音落下,落到了子玉的身上,震得她说不出话。 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一团七彩光芒自谛听的脚下升起,云雾缭绕,谛听的身体在慢慢腾空升起,带着释然。 “小白……”子玉眼中满是不舍。 “主人,我的时辰到了,先行一步,后面的路就不能陪你了,你万事小心。” 谛听最后颔首算作与子玉道别,随后腾着祥云,慢慢升到天空中,消失不见了…… 一切喧嚣结束了,子玉拖着步子,艰难地走到小白面前。 此刻的小白背对着子玉,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平素里打理干净的白色毛发满是血污,和着泥水与落叶,口鼻处都是干涸的血迹,没有了呼吸。 子玉双膝跪地,手有些颤抖的伸向小白,摸着那打结的毛发,和慢慢降低的体温,眼中的泪水奔涌而出,“小白,对不起……” 若兮屈身扶着子玉的肩膀,眼中也噙满了泪水。 平日里欢蹦乱跳的小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温度。 它再也不能摇尾巴了,它再也不会叼着饭盆眼巴巴地坐在面前装可怜了,再也不能看到你回家的时候兴高采烈地在你脚边转圈圈,再也不能闲来无事时贴着你翻起肚皮求抚摸了。 子玉双手将小白从地上托起,搂入怀中,泪水已经决堤。 原来小白只有这么大,抱在身上还没有一袋大米重。 可就是这么小小的它,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面对着比自己高大无数倍的妖兽,毫无惧色,只是因为它想保护它的主人。 “子玉,小白就是谛听……” 若兮一手紧紧揽住子玉的肩头,轻轻揉捏着,额头紧紧贴着子玉的鬓角,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抚平子玉内心的悲伤,另一手抚摸着小白的颈毛,“谛听已经归位了,它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几滴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小白的尸体上,“我知道……”子玉点点头,“可是我控制不住,就是想哭……”随后,转过头看向若兮,眼中是无尽的悲切,“我的小白,再也回不来了……” “子玉。”等了半晌,钟道士才终于走到子玉的面前。 子玉艰难地站起身,单手紧紧抱着小白的尸体,脸上还挂着泪痕,右手紧紧牵住若兮的手。 若兮看到子玉的师父就在眼前,却突然生出一种极度的不自信,被握在子玉手中的手有些退却,想要抽出来,没想到却被子玉紧紧握在手中。 “师父。”子玉鞠了一躬,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钟道士巡视二人一番,最终眼神落在子玉面容,“子玉,你们没事吧?” 子玉径自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落寞。 “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晏姝这时候站在子玉的身边,看着眼前的钟道士。 钟道士摇了摇头,看向子玉,“虽然凫徯已经被谛听杀死,但是这里不安全,有什么疑问先下山再说吧。” 子玉点点头,带着若兮与晏姝和阿柔沉默着下了山。 子玉手中一直紧紧抱着小白的尸体,若兮在子玉身旁搀扶着她。 子玉背上被凫徯抓出的伤口十分疼痛,腾空落地震荡的五脏六腑也痛。 可是这所有的痛苦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失去小白之后,心尖被凭空地剜去一角一般,滴血的疼痛。 师父与老黑老白紧紧跟在子玉身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了山脚下,见到了人烟,所有人的心这才定了下来,却也心有余悸。 “子玉,小白的尸体也不能一直带在身边,为师帮你就地火化吧,带了骨灰回去总归方便些。” 子玉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最后将小白的毛发抚摸了一遍,轻轻放到地上,钟道士信手捏了个口诀,一团火焰从小白身上腾起,慢慢燃烧,不一会,留下一地灰白的灰烬。 钟道士捡了几颗没有燃尽的骨头,伸手从宽袍大袖中掏出一个陶罐,将小白的骨灰装了进去,交给了子玉。 -- 第116页 子玉垂着眸子抚摸着陶罐的外壁,一如之前抚摸小白那般怜爱。 “小白啊,对不起,把你带出来这么久,没能照顾好你,如今你肉身死去,本体飞升,也算是去了个好地方,取了你几块骨头,就算当做纪念,我会永远记得你在我孤独的时候给与我的爱与陪伴,谢谢你……” 将小白其余的骨灰就地掩埋,一行人步履匆匆朝着来时的客栈方向走去。 再次回到客栈,若兮先将房间内小白的食盆收拾了起来,免得子玉睹物思人,徒生感伤。 随后,晏姝被子玉叫到若兮的房间,钟道士还有黑白两兄弟,到了晏姝的房间等待。 子玉被若兮留在房间,在山上被凫徯抓伤的创口需要赶快处理治疗。 子玉沉默着将外衫脱掉,瘦弱的肩膀,单薄的身躯再次呈现在若兮面前。 只不过上面旧伤添新伤,几个血窟窿,和无数的淤青,覆盖住之前留下的疤痕上,让若兮的心中紧紧揪成了一团。 子玉的眼圈红红的,一声不响地闷坐在房间中。 若兮将行李中备好的止血白药粉末放在一旁,晏姝端来了热水与棉布。 首先要给子玉清洗伤口,防止感染。 若兮将棉布仔细烫洗干净,“子玉,可能会痛,你忍着点。”若兮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子玉的眼神空洞没有聚焦,并未做出回应。 若兮轻叹一口气,眼圈也红红的,将洗干净的棉布轻轻按压在子玉的伤口处。 子玉的身体只是抖了一下,随后又如石沉大海般,没了反应。 现在身体上的任何痛苦,都比不上心中的痛苦。 身体上的痛苦还可以忍受,可是心头的痛苦,却像是捏住了脖颈一般,如影随形,无法呼吸,无处可躲。 清洗干净开放性的伤口,洗面盆中的热水已经变成了红色。 若兮将白药粉末撒了一些在患口处,又用棉布将伤口包裹,若兮知道白药粉末触碰到伤口上有多痛,可是从始至终,将所有的伤口都撒完药粉,子玉都不发一语。 “小老大……”晏姝小心翼翼地看向子玉。 子玉的眼神缓缓转向晏姝的方向,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变化,眼底的哀伤仿佛可以把旁人溺死。 “你要是想哭,可以哭出来……”晏姝此刻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子玉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站起身,又默默地穿上衣衫,低声交待了一句,“我去找一下师父,一会就回来……”随后又转过头怔怔地走了出去。 若兮见到子玉这个样子也慌了神,坐在房间中心有余悸,坐立不宁。 “若兮,没事的,小老大之前就一直跟着她师父,一直平平安安的,这一次危难时刻也是她的师父出现救了大家,会没事的。” 晏姝尽管口上安慰着若兮,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此时她内心的慌乱比若兮好不了多少。 晏姝房间内,子玉又强撑镇定,虽然面如死灰,可依然强压制住内心的哀伤寻了个位置坐下,与一旁的师父认真探讨山上的怪事。 只是心中的哀伤,又怎么可能完全被掩盖,子玉的嗓音变得低沉,“师父,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师父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看到报纸上说那里出了海市蜃楼,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又掐算出你今日会与你相遇,所以打算夜探清凉山。” “师父,这妖兽出现与我有关吗?”子玉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师父。 “为何这样问?” “在山上的时候,我出现之后,才有大量的阴兵出现,而且那妖兽就好像是能感受到我的气息一样,当我隐蔽在暗处的时候,它明明就是朝着我的方向走来的。” “这个,为师暂时还说不好。” 子玉的脑袋懵懵的,问得问题显得有些混乱,“师父,山海经中说,凫徯出现必有兵祸,是真的吗?” 钟道士点点头,“这个,书上是有记载。”随后又抬起头望向子玉,“子玉,关于你身上的陌生三魂,你可有进展?” 子玉的脸色越发暗淡,“每次探寻,总会败下阵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线索……”接着又抬起头看向钟道士,“您当日与我在京城分别,您说南下找解我陌生三魂之法,您这边有线索了吗?” “子玉,还是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为师探得了一些消息,但是还不真切,所以暂时还不能对你说明。” “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既然江东门上空出现的海市蜃楼直指京城宛平城,而且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凫徯妖兽,为师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些联系,既然毫无线索,不如我们就根据海市蜃楼的指引去宛平城探寻一番。” 子玉木然地点头,“也好。” 说到这些奇怪的事件,阿柔终于忍不住开口,“那日我与子玉在张坊镇,带回筝儿的魂魄时,我曾远远见到树林之中出现巨大的脚印。” “可是这凫徯的脚印?”钟道士询问。 阿柔摇摇头,“不,凫徯的脚印如同鸡爪,只有四指,那日我见到的,似乎是个巨大的五指手掌。” 听到阿柔这番话,老白也想起之前的事情,插了一句,“钟天师,我兄弟二人那日在娘子关,子玉昏迷之时,也曾见过又妖兽出现的气息,不过并不是今天见到的凫徯。” -- 第117页 钟天师眉头紧锁,想来事情已经十分严重,“你们二人可曾亲眼见识那只妖兽?” 老白摇头面露惋惜神色,“没有,当时风沙太大,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虚影,后来安顿好子玉再去探查,已经不见踪影,地上也没有脚印留下,不过似乎并不是今天这种禽类,倒像是四腿兽类。” 钟天师捻着胡须,眉头上的山峰更加高耸,“你们说第一次感受到凶兽灵质是在张坊,那一次你们见到了阴兵。第二次是在娘子关,同样见到了阴兵。 这一次,见到凫徯,同样阴兵四起,恐怕这些凶兽现世真的预示着兵祸将至。” 老白却摇头否认,“可我们仔细探查过,娘子关见到的灵质,与今日凫徯的灵质并不相同。” “嗯。相传凫徯与另一妖兽经常狼狈为奸,结伴出现,或许那日在娘子关见到的便是另外一只妖兽。” “什么?” 钟道士捋着自己的胡须,眉头紧锁,“朱厌。传说朱厌一副猿猴模样,若是脚印为五指掌印,恐怕只有猴子的脚印能与之吻合了。” 老黑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显得十分凝重,“怎么会?不是相传朱厌已经被灭族了吗?” “不知道,希望不是……但如果真是,那就真的危险了。”钟道士眼中的神色黯淡。 回过神的子玉茫然问道:“会出现什么?” “兵祸,杀戮,生灵涂炭。” “兵祸何时会出现?” “不清楚,但这两只凶兽若是同时出现,想必这兵祸恐怕时间不短,到时候凶兽所经之处,恐怕会有大量的杀戮。” “师父,您可有解法?” “一定会有的,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要解决了这凶兽,不然贻患无穷。” 子玉哀切地望向师父,“师父……那凶兽,和我有关,对吗。” 钟道士定定地看着子玉的双眼,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嗯,虽然为师现在还不能说明是何种关系,但是如今,铃铛出现了……” 第57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四) 子玉与师父聊至深夜,钟道士留在了客栈的房间内。 子玉将晏姝的东西,都搬到自己与若兮的房间内,三位女士住到了一个房间。 挤在一张床上,子玉与晏姝分立两侧,若兮睡在中间。 夜半时分,若兮感受到子玉的呼吸不顺畅,似乎是在落泪,便悄悄将双手揽到子玉的腰间。 子玉长长叹出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若兮的手背,示意她自己没事,随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小白。 “伤口疼吗?”黑暗中,若兮轻声询问。 “没事……”子玉瓮声瓮气地回复。 若兮又将怀中的子玉紧了紧,此时此刻却只剩下一种无力感,她想尽一切可以安慰子玉的办法,可是觉得这些办法是如此隔靴搔痒一般不值一提,随后所有办法又被自己统统否决掉。 小白那样可爱,那样有灵性,又是那样对所有它喜欢的人保持着十二分的热情。 它将最完全的最干净,最毫无保留的爱,完全地献给它认定的人,不带一丝保留。 这样的小白,即使是只短短相处不到一年光景的若兮都难舍难分,更何况子玉。 小白是陪伴在子玉身边十四年的小宠,她们两个的感情甚至超过任何人。 年少时的子玉一直不愿敞开心扉,小白一直陪伴左右不离不弃,它的地位在子玉的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她们相依相伴一十四年,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子玉独处的时间。 小白就像是一个烙印,深深地印刻在子玉的心中,它的身影甚至已经与子玉的心脏融在一起,难舍难分。 如今小白突然离去,又并不算善终,可想而知子玉心生的愧疚,就像是生生拿一把刀子,在她的心头慢慢凌迟,一点一点将含有小白烙印的那一部分挖去。 那是怎样一种血淋淋的疼痛。 这一晚,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再次集体失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勉强睡去,但是天还未亮,三个人都已经起身。 细细看去,每个人的眼皮都有些肿胀,想必夜晚也都流了不少眼泪。 在房间中沉默地收拾好行李,一行人去火车站取了车票。 再也不用将小白藏在背包中,当时觉得有些坠脚的小白,如今突然不在了,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更加压抑。 火车走得极慢,一路上的景色从南方的郁郁绿色,到北方的灿灿金黄。 一路走过,眼前的景色飞驰,与小白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从眼前闪现。 看到坐在火车上闭着眼睛休息的旅客,子玉却不敢将眼睛闭上。 每当闭上眼睛,只消片刻的功夫,小白的身影就会跳出来,一如往常那般摇着尾巴,咧着嘴吐着舌头,好像是在对着主人微笑。 子玉永远也忘不了,失去小白的这一夜,她一晚上的梦境中全是小白的身影。 是各种场景,各种样子的小白,还有最后它冲出去保护自己的身影,以及被凫徯捏死甩出去的身影。 最后的梦境,子玉似乎看见小白被凫徯扔出去之后,一息尚存。 它背对着子玉,呼吸越发微弱,从喉咙中挤出痛苦的呜咽,然后它的呼吸越来越慢。 -- 第118页 梦中的子玉站在它的身后,想要触碰它的身体,想要赶快把它抱起来,赶快想办法给它医治。 可是伸出双手,徒劳地抓了半天,却怎么都无法触碰到它。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小白的呼吸越发微弱,梦中的子玉肆意地哭喊,奋力地扑向小白,却始终没能成功。 那种窒息感再次袭来,子玉猛然睁开了双眼。 半梦半醒之间还在庆幸,幸好只是梦魇,想不到自己梦中落下的眼泪,已经将脸颊下的枕头浸湿一片。 可是完全清醒之后,带来了更加余韵绵长的痛楚,若这一切仅仅是梦魇就好了……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子玉将视线从火车的窗外收回。 回过神时,自己的手被温暖的手心覆盖住,随后指尖交错,若兮将子玉的手紧紧握住…… 再次回到京城的药铺,简单洒扫一番。 环顾药铺四周,明明院落中所有的摆设,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这里弥漫…… 一日晏姝正在做饭,见到铁锅上冒着腾腾的热气,闻到铁锅内飘逸出来的食物香气,晏姝恍惚间觉得小白一定已经坐在门口摇尾巴了。 晏姝无奈一笑,掀开锅盖特地挑选了一根肉多的骨头,放到一旁的灶台上散热冷却。 随后堆着笑脸,朝着厨房门口的方向,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小白,别着急,一会有肉骨头吃!”可是一瞬间却握着饭勺怔在当场。 见到空空如也的厨房门口,晏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一般,空落落的。 一日若兮正在仓库整理药材,整理的药材比较多,起身的时候端着筲箕看不见脚下,恍惚间觉得小白一定在脚下摇着尾巴徘徊。 若兮无奈笑了一下,连脚步都不敢迈得太高太大,一点一点蹭着地面前行,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小白,躲开一点哟,不要被我踩到了!”可是一瞬间却端着筲箕愣在当场。 见到脚边空空如也,若兮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圈变得红红的,眼中充满了哀戚,心里像是被针尖刺了一般,隐隐作痛。 一日子玉从一楼药房上到楼梯间,见到楼梯间小白常用的水碗已经干涸,下意识地端起来提在手中,跑到后厨,将水盆内的灰尘仔细清洗一番,装了一些新鲜干净的水。 随后突然双手定在当场,眼中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心脏如同被掰开又绞碎一般,绞得子玉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小白,是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钟道士与子玉一行人一同回到了药铺。 将一楼的备用房间仔细洒扫干净,师父就暂时住了进去。 只不过钟道士早出晚归,白日里,在药铺见不到人影。 这日傍晚,药铺已经要打烊了,若兮算好了当日的账目,走到大门前刚要关门,钟道士从药铺前门走了进来。 “钟天师。”若兮点头问好。 “虞若兮。”钟道士念着若兮的全名,凝视着若兮的眼神片刻,“我见过你的父亲。” 若兮的手停在门板上,心跳咚咚作响,“在哪里?” “地府。” 若兮的眼眶湿润了,泪水喷涌而出。 明明已经知道的结果,却一直心存侥幸,如今就这样被旁人直白地戳穿,最后一丝希望也断了线。 钟道士见到若兮落泪也心生不忍,“你父亲生前行医救人,到了那里没受什么罪,如今已经转生了,你且放心。” “嗯。”若兮点点头,泪珠随着点头滴落到地上。 犹豫片刻,钟道士又开口,“他,有些话想要我带给你。” 若兮将眼中的泪水擦干,强忍住继续流泪的欲//望,抬起头看着钟道士。 “他叫你不要忘了医者的职责,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身为父亲,他希望你可以幸福美满,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若兮点头,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若兮谨记。” “他嘱托我有机会一定转告你,遇到相爱之人与之长相厮守,理所当然。 若是遇不到相爱之人,你便行医济世,天下之大,总有需要你的地方。” 若兮的泪水再次溢满眼眶。 “那日走得急,没能将这些话亲自说与你听,他感到十分遗憾。 但是得知你的近况,他深感欣慰,也叫我转告你,只要你幸福,他都永远无条件地支持你。” 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终于决堤。 小时起,若兮的父亲就像是一座坚实的大山,温暖而可靠。 父亲是医者,见多了世上无数的生老病死,他独有自己的解读,越是难得的东西,就越应该珍惜。 所以他珍惜自己的爱妻,珍爱自己的女儿如同性命,若兮年幼丧母,可是有了父亲的陪伴,竟然并不觉得亲情有任何缺失。 年长一些,若兮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医学药理,父亲如大海一样包容的处世为人之道,深刻地影响着若兮,对待病患竭尽全力的执着身影也一直印刻在若兮的心头。 想不到父亲去世之后,心中始终惦念不下的只有两样,是自己的职责,是心爱的女儿。 即使女儿的感情似乎被这个世道所不容,可他依旧愿意一直支持着女儿。 如此的胸怀与长情,又是令世人怎样的动容与惋惜。 -- 第119页 可终究,父亲却没能亲眼见证这一切…… 钟道士任由若兮在那里落泪,迈开脚步去了天井,抬起头,见到正在会客厅闷闷喝茶的子玉。 跨进会客厅时,子玉眼神默默的,显然正在发呆,甚至都没能看见师父进入房间。 钟道士无奈叹了口气,也不责怪她。 毕竟生而为人,总有些难以割舍的感情,若是一味地让人压抑自己的感情不能随意宣泄,那与傀儡布偶也没什么分别。 生而为人,七情六欲,不管圣者凡人,总归一个都逃不掉。 “子玉,这个给你。”师父站在子玉面前,从被囊中掏出一个锦盒。 子玉慌忙收回眼神,赶忙起身,“师父,对不起,我没看见您进来……” 师父摆摆手,“不必拘泥于这种小事……”接着又将锦盒往子玉面前递了递。 子玉双手接过,沉默着打开,锦盒内装满了聚魂香。 “子玉,你这段日子可能会需要很多聚魂香,为师特地为你多多准备了些,盼望你可以依靠这香烛,稳定住自己的神魂,一定要坚持到一切谜底揭开的时刻。” “多谢师父。”子玉恭顺点头。 犹豫片刻,钟道士还是开口,“子玉,为师想着,若是你的心情已经整理清楚,身上的伤若是没什么大碍了,我们是时候去那宛平城周边探寻探寻了。” 子玉方才抬起眼,“好,伤势有若兮帮忙处理,已经没事了,我们何时出发?” “明日。” 第58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五) 晚上,晏姝做了一桌子菜。 菜式依旧可口,甚至为了活跃气氛,她还特地买来一壶二锅头。 可是如今前途未卜,又少了个小白活跃气氛,大家也都没什么心思。 “钟天师,我们兄弟二人商量一番,打算明天与你和子玉一同前往。” “你们要去哪?”晏姝把脸从饭碗中抬起。 “宛平城。”钟道士回复她。 晏姝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我也想去。” 老白放下手中的酒杯,难得地一脸凝重,“晏姝姐,我劝你别去,你也见到那天在清凉山上的场景了。宛平城里不一定太平,你去了,不安全。” “我跟着去。”若兮抬起头看向子玉,她的眼眶因为刚才父亲的事情红红的。 子玉却不置可否,从始至终没有回答。 老白犯了难,“这,晏姝姐不能去,若兮你更不能去了,到时候出了危险,我们不一定顾得过来。” “可是万一子玉受伤,总要有个人为她疗伤才行。”若兮抬起头凝视着老白。 “既然如此,那就都跟着。”钟道士看了看桌上的人,终于打定主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入夜时分,钟道士在房间中凝神静气,掐指一算。 卦象一出,钟道士猛抽一口凉气。 水/雷/屯,不详之卦! 算毕,钟道士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人各有命,命数已定,谁都拦不了的。” 这一晚,子玉没有再去若兮的房间安睡,回到了自己的西厢。 次日清晨,大家换好轻便的衣衫,出了药铺租了两辆马车,又是一路颠簸,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海市蜃楼的实体地点,宛平城。 今天的天空不是北方惯常秋天那番爽利,空气中的湿气凝重,带着浓浓的雾气。 一路上有农家在烧秸秆,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烟灰味,闻上去十分呛嗓子。 先过了一座石桥,桥上石墩上是各异的石狮子,桥下一条黑水河缓慢地流动。 已经是初冬时节,北方的植物都变成的枯黄色,在霜雾的侵蚀下,更显得垂头丧气。 过了卢沟桥,到了宛平城,廖无人烟,似乎一切如常。 城楼就这样平静的伫立在云雾之中,如同那日在清凉山上远望江东门上空的景象别无二致。 一行人站在宛平城的城门楼下,抬头仰视,城楼安静而肃然。 一切都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阿柔突然自灵玉中飞身而出。 见她悬于当空,手搭凉棚朝着远处的树林望去,“那里!树林里!我感受到了之前在张坊相同的灵质气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那气息十分稀薄。” “我们过去看看!”钟道士听到了阿柔的话,已经迈开步子朝着树林的方向前行。 子玉回身看了一眼若兮与晏姝,见二人有些紧张神色,细细叮嘱,“进了树林万事小心,一定要跟紧我们。” “知道了。” 见到若兮与晏姝点头,子玉这才迈开步子,跟上了师父的脚步。 “阿柔,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要保护好若兮。”子玉与阿柔通过心灵沟通。 “好,一定保护你家若兮平安。” 进了树林没走出几步,众人就看到了阿柔口中在张坊见过的巨大脚印。 脚印足有半米长,脚掌宽大,脚趾却很长。 众人心中暗叹不妙,这脚印已经不用再细细辨认了,与灵长类的别无二致。 一瞬间,众人心中如鲠在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凫徯刚刚除灭,现在又清晰地见到朱厌已经现世,一丝绝望弥漫在大家心头。 兵祸,杀戮,生灵涂炭。 -- 第120页 师父的话在耳边响起,如同一声闷雷,就这样劈在众人心头。 如今一把钢刀已经悬于头上,是否会落下,已经毫无悬念。 但是何时落下,却无法知晓,这种垂死挣扎,才最叫人绝望。 突然间,树林中突然阴风四起。 子玉已经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顺手甩出束魂鞭,一脸戒备。 纵使知道螳臂当车,纵使知道力量悬殊,纵使知道胜算渺茫。 但是为了重要的人,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职责与使命。 再大的危险与困难横亘于眼前,也可以毫无畏惧,毅然而决然,勇敢面对。 窸窸窣窣地枯叶声响起,突然间就在朱厌脚印的周围,从地面上的枯枝落叶中,直挺挺地站起几个阴兵。 不过眼前这阴兵却不是古时常见的装束,只见他们竖着月代头,穿着宽袍大秀,面露青灰颜色,瞳仁惨白,手执武士尖刀,朝着子玉的方向包围过来。 “大家警戒!”钟道士高声呼喊,可是那些武士阴兵却目标明确,只朝着子玉的方向前行,并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子玉!”若兮眼中紧紧盯着子玉,随后从手中抽出匕首,无所畏惧地就朝着子玉的方向冲过去。 晏姝见惯了此情此景,早已经褪去了以往的畏惧,也朝着子玉的方向跑去。 可就在二人启动的一瞬间,钟道士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两张定身符“啪”的一声,便贴到了若兮与晏姝身上。 二人瞬间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甚至,口不能言。 不过这些树林内的阴兵行动似乎并不顺畅,走得十分缓慢。 子玉手执束魂鞭,一鞭挥出,那些阴兵竟然顿了一下。 阿柔方才说这附近妖兽的气息十分稀薄,又见到眼前这阴兵萎靡的样子,想必那妖兽已经离去,不在这附近。 就在子玉打算挥动束魂鞭放倒阴兵时,突然间那些阴兵像是被子玉的气息吸引住,全部看向她的方向。 紧接着每只阴兵头上牵出一丝萤蓝色的丝线,全部汇聚到子玉的头顶。 子玉看到空中的异象,想起那日在娘子关的遭遇,心生抗拒,想要逃离。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那萤蓝色的丝线始终如影随形,在她的头顶上空汇集。 渐渐地,子玉的口中再次呼出寒气,她的脸上冰霜在慢慢凝聚,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耳中的杂音变得越来越小。 “不要抗拒我的力量。”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子玉挣扎一番,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十分痛苦。 “子玉!不要抗拒这吸引的力量!为师为你护法!你快快催动内功,将这阴气尽数吸收!” 子玉口中的寒气已经出口成霜,若兮看着这样难过的子玉,却没有其他办法,她想要冲过去,哪怕是死也要和子玉死在一起,可是如今却被钟道士定在当场,无法动弹。 若兮的怀中还紧紧抱着背囊,背囊中是止血的药粉。 这药粉,也是在紧急时刻,能够拯救子玉性命的希望。 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子玉!坚持住!”阿柔悬于子玉头顶,高声呼喊,有飞身向下,紧紧地将子玉护在身后,如此时刻,阿柔怎能放任子玉不管。 钟道士,黑白无常全部守在包围圈外,那些阴兵头上的蓝色丝线越来越多,全部汇聚到子玉的头顶。 子玉身上的冰霜再次凝结,阴兵全部被定在当场,动弹不得。 随着子玉吸收阴气越来越多,那些阴兵的影子越来越淡。 “不要抗拒这力量,若是我顺势而为又会怎样?”已经被逼迫到绝境的子玉,突然自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子玉催动体内的气流运转,随后将所有的寒气全部聚集在一处,那寒气突然变得十分听话,像是一个冰球一般被子玉的气息顶到了右手掌心。 最后,子玉身上的冰霜突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她慢慢站起身来,睁开双眼,瞳仁散发着萤蓝色的光芒,随后伸手握紧束魂鞭,一鞭落地,掷地有声。 右手手心的极重寒气,竟随着鞭子甩了出去,甩回到阴兵身上,所有阴兵竟然瞬间如碎冰般震裂。 随后阴兵化作的灰尘竟又突然间聚在一起,空气中出现一只巨大的妖兽。 那妖兽看上去像是一只猿猴一般,张着嘴“嗷”的一声狂吼,随后又瞬间炸裂,四散飘去。 站在原地的子玉慢慢恢复了原貌,远远看见钟道士与黑白无常,却顿了一下,随后垂下眸子。 她看到,师父与黑白无常,分明正一脸警戒地看着自己。 见到子玉并没有异样,钟道士和黑白无常这才放下手中的武器,撕了若兮与晏姝身后的定身符,走到子玉面前,“你怎么样?” “没事。”子玉摇了摇头。 若兮终于跑了过来,刚想伸手握住子玉的手。 想不到子玉的手却突然抗拒了,若兮抓了个空,带着几分不解,又带着几分委屈地看向子玉。 子玉眉目低垂,眼中露着哀伤,随后转身离开了若兮。 子玉心中隐隐猜到,刚才自己可能要产生某种变化,但是不知为什么并未成功。 不过看师父与黑白无常的样子就可以知道,若是自己成功了,似乎将会变得十分可怕。 -- 第121页 她突然心生退却,这样可怕的自己,又怎么放心让若兮在继续待在自己身边。 “子玉……”若兮十分错愕。 “我们回去吧。”子玉依旧垂着眸子,再一次躲闪开若兮的眼神。 若兮点点头,转身跟上子玉的脚步,钟道士与黑白无常也转身打算打道回府。 “小老大!小心!”话未说完,突然一声铁器声炸响。 阿柔瞬间从灵玉中飞出,背对着子玉,腾跃到空中,血色火焰再从脚下燃起,眼睛闪着红光,“嗷!”一声鬼泣,带着浓浓的杀气。 子玉猛然转身,眼前的场景,令人心脏骤停。 只见一只双刀流武士的鬼魂,手持两把极长太刀,刀锋一左一右已经从晏姝的两肋下,自后朝前洞穿,而晏姝就挡在武士鬼魂与子玉之间。 显然那武士的鬼魂是朝着子玉来的,却被晏姝中途拦住了。 此时晏姝看着子玉,眼中是绝望与惊骇。 “嗷!”又是一生鬼泣,带着十二分的悲戚与愤怒。 武士鬼魂瞬间应声爆炸成碎片,而晏姝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肋下,鲜血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晏姝!”子玉与若兮飞扑了上去。 子玉双膝跪地,手中抱着受伤的晏姝,地上已经被鲜血浸湿一片。 此刻的晏姝眼神已经涣散,面容已经失去人色。 若兮满脸的眼泪,手上满是鲜血和药粉,虽然知道于事无补,却还机械一般的将大量的白药撒到晏姝的伤口上,“晏姝,你坚持一下,这是最好的白药,一定能止血的。” 晏姝用尽最后的力气,按住了若兮的双手,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不用了,物资紧缺,留给需要的人吧。” 努力地抬了抬眼,眼皮从未有过的沉重,“小老大,你本事大,下边有人,帮我找个好人家投胎吧……”随后闭上了双眼。 子玉从来没想过,自己渡了那么多魂灵,今日,居然需要亲自将朋友的魂灵引渡。 “子玉,帮帮她吧。”若兮抽泣着看向子玉。 子玉紧咬嘴唇,惨白的脸色艰难的点头,随即点燃聚魂香。 只是燃香的时候,颤抖的双手,差一点,点不着火。 聚魂香笔直冲天,子玉盘腿而坐,怀中紧紧搂着已经没有呼吸的晏姝,魂魄离身。 阿柔前方带路,晏姝顺从的走在中间,子玉殿后。 如今的晏姝无声无息,子玉从未有如此希望晏姝可以再多说些话。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奈何桥,不去阎王殿,先到业镜台。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沙哑的嗓音颤抖着,子玉竟不敢再说下去。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晏姝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她是湘城戴家最后一人,若是她不发病,是不是可以结婚生子,改写整个戴家的家族命运? 她做过小偷,当过摸金校尉,可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照了业镜,首殿的秦广王又会怎么判决她呢? “子玉,继续吧……”阿柔在一旁轻声提醒着子玉,此时的她也是一脸哀戚。 子玉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头,只四字却重如千金。“镜前,开眼。” 话毕,子玉再也不想多待片刻,转身便要离去。 “小老大!最后再陪我一会儿吧……”开眼之后的晏姝请求着。 看着晏姝不忍拒绝的眼神,“好。”子玉点点头,回到了业镜台前。 镜中一片云雾闪动,影像慢慢浮现: “姐姐!我们抓到一个丑八怪!”一个小男孩的嗓音响起,急急忙忙带着两只狗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狗嘴中叼着一只肉灰色的活物,做着垂死挣扎。 “弟弟,你去哪玩了?要吃饭了,快去洗手!” 一个小女孩温柔而甜美的嗓音传来,画面中一灵秀可爱的女孩迎面走来。 赫然间,子玉发现那女童长相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姐姐!刚才追风和闪电在土里刨出一只丑八怪。” 这个时候,姐姐才注意到那狗嘴中的活物发着“吱吱”的叫声,此刻正痛苦地挣/扎着。 “追风,快给我看!” 听见召唤,其中一只狗献宝一般地摇着尾巴,将口中的活物吐到了姐姐面前。 “姐姐你看这是什么东西?没有眼睛,长得像老鼠,还没有毛,真难看。”弟弟嫌弃的说道。 “鼹鼠。”姐姐伸出手将受伤的鼹鼠捧到手上。 鼹鼠在姐姐手心上惶恐地乱拱,身上有被狗牙划出的血痕和泥土。 “鼹鼠是什么鼠?反正是老鼠呗,那你给我吧,我喂给追风闪电吃。” 弟弟说着伸手就要抢回鼹鼠。 “好弟弟,这个给姐姐吧,姐姐一会给你编猪儿虫。” “不行!” “编十只!” “成交!” 画面一转,姐姐心疼地捧着鼹鼠,走到一棵树下。 见她轻轻抚摸着鼹鼠身上的伤口,温柔地说道:,“快跑吧,下次机灵点,别再被追风闪电刨出来啦。” 说完,将手中的鼹鼠放到了土洞中。 接着业镜中影像又是一阵闪动: 一女子跪在山神面前,满面愠色,大声质问道:“我明明渡了天劫!为什么还不能成仙?!” -- 第122页 山神捻着胡须,掐指算着,随后睁开眼睛,“算得,你有恩情未曾偿还。” “我常年躲在土里修仙,欠了谁的恩?”鼹鼠大惑不解。 “八百年前,你差点殒命犬口,一女子曾救你性命,若无此人相救,莫说你这百年道行,当日早就一命呜呼了。” “那我用什么还这恩情呢?” “性命……” 第59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六) 业镜两旁黑白无常无奈地走出,看着晏姝,并没有为她戴上锁链。 三人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走下了业镜台。 随着晏姝被黑白无常带走,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抖动,子玉与阿柔回到阳世。 怀中紧紧抱着晏姝的尸首,子玉心生无限愧疚,“晏姝,对不起啊,终究是没能顾上你……” 就这样任由怀中晏姝的体温,如同将要熄灭的炭火一般慢慢变冷,子玉的心也慢慢失去了温度。 脑中已经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在消失,一切都变得那样不真实,那样麻木。 “晏姝,该把你送回哪里呢?你还愿意回到你的故乡吗?”子玉怀抱着晏姝的尸首喃喃自语。 “子玉……”若兮咬着下唇,站到子玉面前。 子玉抬起头,眼神怔怔的,写满了疲惫。 “晏姝,生前,曾与我说过,她的愿望不是入土为安……” “那她……” “她说她想登上九天……” “上九天……”子玉自言自语思忖着若兮的话。 “那日在八闽的南台,我与她促膝对谈,她曾对我言说,她这一世出生便注定在土中钻来钻去,她已经厌烦了。 死后,她想上天空中看看,若是可以,要我将她的骨灰带至高处,随风飘扬。” 子玉的眸子又失去了光彩,“晏姝啊晏姝……不知道你是真的乌鸦嘴,还是在那时就已经心生预感了……” 人们都说入土为安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如今晏姝的愿望却不能不替她实现。 子玉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背着晏姝的尸体走到一片空旷地带。 师父与黑白无常寻来无数干柴堆砌成台,晏姝就这样平静的躺在上面,再也没了声息。 师父随手捏了烈火诀,一张符咒飞到柴火堆上,火焰自柴堆燃起,越来越旺,慢慢将晏姝的尸体吞没。 子玉突然发了疯一样想要冲上去,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晏姝就这样离开,她想抢下晏姝的尸首,然后再想办法强行将她的魂魄引渡回阳间。 师父伸手一张定身符贴在子玉后背,终于将她控制住。 子玉眼中的仇恨,已经如同眼前这烈火一般燃烧。 仿佛眼神已经化为利剑,可以凭空杀人。 若兮面色悲戚守在子玉身边寸步不离,接连失去两个心中最重要的朋友,若兮心中的悲哀不比子玉少一分。 钟道士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怅然暗叹,“千防万防,却终究防不住这命数啊……” 手捧着晏姝的骨灰,子玉眼神失去了全部光彩。 接连失去两个亲近的朋友已经让她的内心不堪重负。 带着骨灰再次回到药铺,子玉一路上与若兮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回到药铺,没有去若兮的房间,而是独自回了西厢。 接连失去两个朋友,子玉不能不害怕,之前一直挥之不去的预感再次袭来,之前挥之不去的问题再次充斥在脑海。 所有的事件在脑中汇聚,像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搅得子玉神魂不宁。 生父生母死去,养母死去,小白死去,晏姝死去…… 每一个子玉亲近的人,每一个她放在心上的人,最后似乎都不是善终。 病死,自杀,被杀,全部非正常死亡,所有人的惨状在子玉的眼前闪过,她害怕极了。 心中只剩下一人,那人占据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甚至可以说是占据了整个位置。 她又会如何?子玉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时至今日子玉终于明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看着朋友离世况且如此悲痛欲绝,看着心爱之人离世,那将会是怎样的绝望…… 她本以为自己见识的足够多,当自己面对这样问题的时候一定会很坦然,可是真正面对心爱之人可能会死去的现实时,她又怎能免俗,如今的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长痛不如短痛,让心爱之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子玉的心中是无尽的自责,是无尽的疲惫,又是无尽的愤怒,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可是愤怒过后又能如何,似乎最该死去的就是自己,可是自己却背负着使命苟活于世,像个逃兵一样,屈//辱又不体面。 她也想像大家一样坦然面对这不公的命运,勇敢地站出来与这不公的命运战斗。 可是偏偏到了此时此刻,她却连这命运的影子都没找到。 独留自己在黑暗中懊恼,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是我害死了她们…… 转日清晨,子玉与若兮心力交瘁地回到药铺,隔壁当铺小徐突然造访。 “若兮姐,我娘听说你们回来了,说之前你治好我爹的病,都还没有机会道谢。这次想请你们到我家去,我娘做上一桌菜,好当面道谢。” -- 第123页 若兮偏过头去看向子玉,征求她的意见。 但是见到子玉神色木然,手中紧紧抱着晏姝的骨灰,沉默无语。 “小徐呀,我们最近比较忙,你父母的感谢我们心领了,等忙过这一段时间,一定登门拜访。”若兮婉拒了小徐的邀请。 “哦,也行,那你们忙吧,等忙完了,也带上晏姝姐一起去!”小徐带着明媚笑容,却深深刺痛了子玉的眼睛。 若兮赶到身边人的呼吸中带着抖动,轻轻握了握子玉的手,紧接着又强颜欢笑地应酬着小徐,“好……” 小徐感受到这之间微妙的氛围,面带疑惑来回打量着子玉与若兮,接着又看到了子玉手中的骨灰,“这是?家里有人去世吗……” “小徐,你晏姝姐可能去不了你家了……”若兮的眼中的悲戚终于无法隐藏。 小徐听闻眉头紧锁,十分尴尬地挠了挠头,“怎么会?” 可是见到子玉与若兮的凝重神情,小徐也自知不能再打扰这二人,“你们节哀……”说完心中也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又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二人,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小徐……”子玉终于开了口。 “子玉姐,什么事?”小徐赶忙转过身。 “你知道京城周边,景色最好的山峰在哪里吗?” 小徐不明所以,搔首思忖片刻,“香炉峰。现在满山的红叶正当季……” 随后又突然惊觉,晏姝姐刚刚离世,自己却在这个时段,推荐了一个这样不合时宜的地址,马上闭了嘴,懊恼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我们就去香炉峰……”子玉喃喃自语一番,迈开步子离开了药铺…… 满山偏野的红叶,若是寻常时候,只会觉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如今看上去,漫山遍野的鲜红,却如同晏姝离开时那满身的鲜血般,刺痛了子玉的双眼。 今日刮着北风,扫去空气中的尘埃,却扫不净心中的阴霾。 “晏姝啊,你不是最讨厌爬山吗,这一次你不用亲子爬了,我带你上山……” 徒手攀爬了一上午,终于赶在阳光正盛的时刻到达山顶,山顶的风速很强,吹在出了汗的发丝中,驱散了一丝麻木。 一路上,若兮与子玉都默默爬山,从未说过一句话。 若兮的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不敢对子玉言明,就像是一把刀悬在心尖上,若兮担心若是自己说出口,那把凌迟得到最终会一下落下。 子玉也在害怕,身边接二连三的人离开,如今剩下的,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她本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可是如今看来,只要是自己身边的人,都难以幸免。 更何况,即便若兮存在着可以生还的可能性,子玉又怎么敢真的拿若兮的命去赌一个未知数。 站在山顶上,子玉将背了一路的骨灰罐掏出,端放在两颗钟乳石旁,又掏出一个酒碗放在骨灰罐前,拧开酒壶盖子,为晏姝斟满了酒。 “晏姝,细细想来,认识你的时间也不算久,可是怎么觉得,如今你一走,我难过的程度也是这般深重呢……” “那日照了业镜,言明你与我前世的渊源,原来你我的相识也有因果啊……” “晏姝,你不想入土为安,想要翱翔九天,也不知道现在你在哪里,你如今可以自由的上九天揽月了吗?” “你终于不用在土里钻来钻去了,你真的开心吗?” “你若开心,那我也就开心了……” “晏姝啊,我曾心存侥幸,希望你是戴家唯一可以存活的血脉,我身为你的小老大,若是可以见证你重振戴家家族,我也会为你高兴。 又或是你不想承担这份家族使命,就这样快快乐乐,每天都能在我们身旁活跃气氛,多好……” “平日里嫌你聒噪,现在你倒是安静了,可是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你能再对我们说说话……” “晏姝,对不起啊……终究是认识我之后,加速了你的死亡……” 听着子玉对着晏姝的骨灰喃喃自语,一旁的若兮终于忍不住,泪水顷刻之间溢出眼眶。 “晏姝,那日你与我交谈,你说过想要遨游九天。 如今,我遵照你的意愿,带着你的骨灰来到这京城的高点,你终于可以乘风飞翔,你的愿望实现了吗……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子玉游方多年,见过那样多的生离死别,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泊,可以看淡生死,不为所动。 子玉虽然见识的人不少,但是真正走进内心的只手可数。 所以之前她才没能体会到生离死别的痛苦。 可是想不到如今这生死大事真的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子玉突然明白自己之前是多么自不量力。 因为这种痛苦,无人能够举重若轻,逃出生还。 现如今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与心中重要的人生生分离,是何样蚀心跗骨般的痛苦。 见子玉将骨灰罐的盖子打开,径自掏出一把,将手伸入风中。 雪白晶莹的骨灰乘风飞扬,不知不觉间,所有洒出的骨灰在天空中聚拢成一个晏姝的形象。 空中的晏姝,对着子玉与若兮抛来一个飞吻,一如往常那般玩世不恭。 随后,乘着山顶的北风消散了…… 第60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七) -- 第124页 夜晚,子玉端坐在房间内休息,点燃聚魂香,凝神定气之时,脑中突然出现异象。 自己仿佛正在艰难地攀爬着一座山峰,四下无人,一片荒芜。 山峰已经覆盖住一层积雪,而自己已经没有食物,饥饿困乏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突然间,山腰的雪地上,出现许多脚印。 这脚印层层叠叠,但是子玉再熟悉不过,是朱厌的脚印。 子玉心中带着无限的仇恨,与愤慨,追随着脚印一路向着山顶的方向冲去。 她无视了眼前的皑皑白雪,无视了身边呼啸而过的山风。 一切的景象都变得如此清晰,一切的感觉都变得如此真实。 不知为何,明明身处大山之巅,耳边却除了无尽的风声之外,还夹杂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子玉闭上双眼,站在崇山峻岭的巅峰处,细细聆听这复杂的声音。 再次睁开双眼时,朱厌的脸出现在眼前,就这样与子玉对视着。 那朱厌满脸狞笑,心中带着无尽的邪恶与仇恨,“我等你多时了,我与你的恩怨,马上就可以做个了断了。” “孽畜!你究竟想做什么!”终于,子玉将多日以来积攒在心中的怒火喷涌出来。 朱厌却也毫不示弱,“杀了你!为我全族报仇!” “你在哪!”子玉的心脏快要跳出,是要手刃仇人的兴奋,是终于可以与这不公命运面对面的激动。 “懦夫!我追随你的气息回到这里,而你一直在躲避我! 二十年前,你躲在人类身边逃避我的追杀,二十年了,你一直在躲避我,不过无所谓了,我的傀儡们已经先我十年为我趟平了道路,更多的人马上就会过来,我会在我登陆的地点迎接他们。而他们,将会帮我夺回本该属于我的土地!到时候,血光四起,焦土一片,我看你还能躲到几时!”随后朱厌又露出狰狞又得意的笑容,“我要你死在这片土地上,我要杀了你,用你的血,祭拜我族亡魂。” 子玉突然睁眼,那异象是那样清晰,不可能是幻觉,不可能是梦境。 二十年前,正是亲生母亲带自己离开家乡之时。 若朱厌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登陆,那么,这意味着,朱厌此时,一定是在自己的出生地。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子玉却依旧清楚地记得,她故土的名字,旅顺口! 子玉急急忙忙跑出西厢,来到了钟道士暂住的东厢房。 站在东厢房门口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站在师父面前,子玉终于将自己的疑问托出,“师父,我究竟是谁?” 钟道士定定地看着子玉片刻,终于将实情据实已告,“你身上的气息,是地藏王。” “您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便是系铃人,对吗?” “是。你曾派我为你护法,迎你归位。”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又需要做些什么?” 钟道士知道,是时候将他已经探寻到的因果对子玉讲明了,“子玉,地藏王归入地府之后,并不是第一次重返阳间。 他在地府之内,无法体验民间疾苦,他不曾感同身受蒙受不白冤屈魂灵的疾苦,便不能作出公平的判断。 于是他决定回转阳间,而那次他重返阳间的时间是秦朝,他人间的身份,是秦朝开国大将军蒙恬。” 蒙恬随着秦王嬴政南征北讨,平定四方,灭了六国,奠定了秦始皇的统一大业。 然而,相传秦始皇那一次能够胜利,并不是完全凭借人类自己的力量。 彼时在昆仑山上,曾有不少珍禽异兽,嬴政曾经亲自西行登上昆仑山。 在山上,他见到了传说中的主战妖兽,朱厌。 嬴政在山上待了许久,后来,他又独自下了昆仑山,回到了他的宫殿。 没有人知道在昆仑山上,嬴政与朱厌一族是如何谈判,又是用了什么,换取了朱厌一族的帮助。 只知道,后来他征战四方的时候,若是秦军处于劣势,朱厌的身影总会出现,帮助秦军扭转局势。 正是凭借着朱厌一族的妖力,秦军屡战屡胜,才有了后来的秦灭六国,形成大一统。 地藏王那一世,便是征战四方的蒙恬。 他出征的时候,也受到了朱厌一族许多的帮助。 可是后来,秦王朝成立,嬴政似乎决定背弃与朱厌一族定下的盟约,于是派蒙恬率领军队诛杀朱厌全族。 只是,本应该灭族的朱厌,却因为蒙恬的一时仁慈,悬在一只幼崽头上的钢刀迟迟没有落下,就这样放跑了那只幼崽。 本以为已经没有了依靠的幼崽可能无法存活,却不知为何那只幼崽竟逃到了别处,依然还能顺利长大。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从你刚才讲的它回来的路线和时间上来看,为师猜测,恐怕与当年秦始皇求长生不老仙丹时,派出去的方士徐福有关。” 传说中徐福当年离开中土之时,不但带了百余名童男童女,甚至还带走不少珍禽异兽。 可想而知,这珍禽异兽中,很可能就有那只逃出生天的朱厌幼崽。 徐福的船队西行至扶余岛国,不复前行,而子玉那异象之中,朱厌妖兽亲口所说,它的傀儡早十年就已经来过这里。 -- 第125页 细细想来,不正是指那场惨烈的甲/午/战/争。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越发明朗。 “而它此次归来,为师曾探查过它的气息,它现在已经不再是兽类,而是入了魔道。” 子玉听了师父的话,一时间难以消化,“师父,之前您为何不对我讲明。” “为师担心,若是将这重大的职责,在一开始就放在你的肩头,你会心生恐惧,从而逃避责任。” 诸多的疑问堵在心口,子玉甚至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师父,解铃之时我会变得很可怕吗?” “为师也不知道……” 师徒二人沉默半晌,子玉又开口询问,“可是我现在依然是凡间躯体,又怎么能够战胜已经成魔的朱厌?” “以你这样的□□凡胎肯定是不能,但是,若是你体内的地藏王可以顺利归位,还是有转机的。” “地藏王又怎样才能归位呢?” 钟道士无奈摇头,“为师也不清楚,本以为吸收足够多的阴气,会唤醒你体内地藏王的三魂。 可是在宛平城,明明你已经吸收了那样多的阴气,可是却失败了。” 子玉垂着眸子,睫毛煽动,“恐怕,真的是我凡间的三魂七魄,在阻碍这个进程。” 钟道士眼眸低垂,“或许吧……为师也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子玉抬起头,面带着毅然决然的神色,坚定地看向师父,“师父,如果地藏王始终无法归位,朱厌便会危害人间,可是我们地府众多鬼差,人间无数骁勇,难道还没有能力去杀掉一只妖兽?” 钟道士的眉峰紧锁,“之前,或许可以,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 “妖兽,想要存活下去,并不是像普通生物那样,每日吃些食物便可以了。凶兽,它们吸食的,是人类的情绪。” “它们需要吸食什么样的情绪?” “贪婪,杀戮……每一种凶兽,吸食的情绪不一样。朱厌主杀戮,它吸食的是人类杀戮的欲/望,以及贪婪的欲/望。” 就像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凶兽之所以是凶兽,它们生来便需要吸收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 而为了获得这些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它们也会蛊惑那些被它吸食的人类,无限放大被吸食之人内心的欲/望。 贪婪弑杀的欲/望将朱厌吸引,它再蛊惑这欲/望的源头,产生更多的贪婪与杀戮。 这样,二者相互依存,才能存活下去,直到被吸食之人,死在战争中。 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而有秦以来,已经过去千百年,这只逃跑的朱厌却始终存活。 很难想象,东岛扶余,这样的弹丸之地,竟然会有这样多的杀戮和贪婪吸引着朱厌。 而朱厌究竟吸食了多少杀戮和贪婪,又已经将多少杀戮和贪婪释放到人间,恐怕已经无法估量。 “子玉,这样的妖兽,已然成魔,如果地藏王不能顺利归位,我们万众鬼差加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 “师父,既然如此,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见到师父面露难色,子玉急忙解释,“引渡了这么多的灵魂,我有这样的觉悟,我的灵魂回到阴间,还会轮回! 只要能够阻止朱厌,阻止它继续危害人间,我可以随时舍弃我的躯体!” “不行,子玉,这一次不是那样简单!”师父露出难得的紧张与焦虑,“地藏王,他若是想要回归,一定要吸收足够多的灵魂,但是他不会甄别哪些灵魂可以吸收,那些灵魂不被吸收。而你的灵魂,是他归位时,可以吸收的最近的灵魂,所以……” “我,是他可以吸收的最近的灵魂……我的灵魂会被吸收……也就是说……” “子玉,地藏王成功回归,为师猜想,你的灵魂,可能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所有的问题又兜兜转转绕了回来,再一次走入到死胡同。 子玉知道自己阻碍了地藏王归位,可是自己偏偏又不能一死了之,身死魂飞,便无法继续承载地藏王,可若是不死,地藏王的灵魂却始终蛰伏,无法归来…… 看着钟道士暗淡的眸子,子玉知道,恐怕事情的走势,已经朝着所有人都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师父,地藏王,不是冥界的首领吗,他不是最好,最强的神吗?” 钟道士点头承认,“是。” “可若是他顺利归位,会变的很可怕吗?” “为何这样问?” “刚才您在宛平城那里,与老黑老白分明是在戒备我。看到你们的表情,我便推测出,我可能会变得很可怕。” 钟道士无可奈何地点头,地藏王的灵魂为何不能顺利归来,他也不能参透。 眼下,所有的准备与预兆都已经出现,可是这一切最关键的钥匙,却迟迟不肯出现,钟道士疑惑了,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见到师父面露难色,子玉长吸一口气,眼中带着坚定,“如果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请师父答应我一个请求。” “为师必定全力而为。” “若是现在不能杀我,那请您在一切变得不可控时,杀了我,免得遗患无穷。” 听了子玉的话,钟道士却犹豫了,“这个……为师答应不了你……” “为什么?” -- 第126页 “子玉,地藏王归位时,为师不能预测你的魂灵还是不是存在。如果你的灵魂不复存在,你的意识也就消失了…… 那个时候只剩下地藏王的意识,但这意识是好是坏,为师无法预判。 若是地藏王可以归位,恐怕到时候,为师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已经无计可施的子玉抬起眼,神色哀伤又恳切地看着师父,“师父我只求一事。” “讲。” “保护若兮安全。” “子玉,你知道当日在金陵城清凉山上,凫徯妖兽为何会寻到你的气息吗?” “您说过,妖兽会吸食人的情绪……”子玉垂眸仔细思忖着师父刚才的话,“那,它是被我的情绪吸引吗?凫徯又是吸食哪一种情绪的?” 师父定定地望着子玉的眼睛,“恐惧。” “恐惧?” “对,就是恐惧。子玉,当时在清凉山上,你害怕了。” 钟道士凝视着子玉的双眼,如鹰一般深邃,仿佛一瞬间就将子玉的内心看穿,“引渡了那么多的魂灵,为师从未见你害怕过,当日,你究竟恐惧的是什么?” 师父的话一瞬间砸在子玉心头,“恐惧,害怕。我怕了,我害怕若兮有危险,我害怕,失去她……” 若兮独自坐在房间中,听见东厢房的门打开的声音,她的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速度,随后响起了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是何等熟悉,牵动自己的心弦。 脚步在正房的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再次响起,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随着西厢房开门的声音响起,若兮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若兮是何等聪慧之人,她与子玉之间又是何等的心有灵犀,这么久的相处她怎么会不知道子玉的心意。 她知道在刚才那一个瞬间,子玉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个选择就是,子玉之后的计划里,已经将自己完全排除在外。 第61章 第九卷 只缘身在此山中(八) 天还未亮,子玉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行囊,师父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子玉知道,剩下的路,需要自己独自面对了。 刚刚打开西厢的房间门,却看到若兮就这样站在天井中,抬头时,二人的眼神交汇。 子玉的心脏似乎被紧紧捏住,却不知如何开口。 若兮的眼睛有些红肿,看样子已经哭过,泪水已经洗去了全部的委屈,如大浪淘沙般,只剩下一分不甘,和九分视死如归。 “子玉,你要抛下我了吗?” “若兮,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子玉已经无言以对。 子玉不能说她害怕,她知道,若是将害怕说出口,若兮一定会竭尽所能安慰她,也一定会用生死相随的行动证明给她。 若兮眼神坚定,再次开口,“我要跟着你。” “晏姝小白的后果你看到了?我不能送你去死!” “可我一路上跟着你,不是一直可以化险为夷吗?这一次或许也会和之前一样。” 仿佛只有用最强硬的语气,才能消散一丝心中的亏欠,“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对不起,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赌。” “子玉,这次这样危险,我跟在你的身边,你若是受伤了,我可以为你疗伤!” “这次的伤……恐怕你治不了……”子玉的眼中写满哀伤。 “若是我执意要去呢?” 子玉的语气已经变成了哀求,“若兮,求求你理智一些,若你是我,你会希望你心爱之人作何选择?” 可是越是如此,若兮就越不能将子玉放下,“我自然希望心爱之人可以长命百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强求。” “子玉,但你要明白,我不是你,我有自己的选择,我答应过你从始至终我会坚定的选择你,现在这个承诺一样有效。” “阿柔!给我定住她!”见多说无益,子玉第一次在若兮面前放出狠话。 可是这样的话扎进若兮的耳中,又何尝不是扎进自己的心中。 “子玉你何必……”阿柔站在子玉身旁面带不忍。 看着若兮眼中不甘的泪水,阿柔更是下不去手。 “快点照做!”子玉咬紧牙关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阿柔无奈照做,若兮被阿柔定在当场动弹不得,甚至,不能言语。 子玉在路过若兮身旁的时候低声吩咐,“我到了火车站之后你再回来。” 随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走在路上,子玉紧咬下唇,抬起头来,将眼中的泪水生生地憋了回去。 若兮,我虽然知道你的选择,但是我见过太多的生死,虽然无数人死得绚烂,死得其所。 但是只有生存下去,才是王道,才有无限的希望和可能性。 这一次,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连她自己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但是眼前的她知道,前路一定很危险,甚至连她自己的灵魂也可能会消亡。 这样的时刻,她又怎么再敢贪恋从若兮那里得来的一丝温柔。 敞开的心再次被死死关上,甚至还加上了一把名为命运的枷锁,打不开,逃不掉。 在火车站换了车票,子玉搭乘上开往旅顺口的火车,怔怔地望向窗外,无数的悲戚在内心之中翻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 第127页 子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泪顶回去。 火车站的铃声响起,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传来,火车缓缓开动,子玉拍了拍胸前的灵玉,阿柔瞬间回到了灵玉之中。 “若兮她……”子玉不敢想下去,现在只要想到若兮,心中就是无尽的酸楚。 可是阿柔却并未理睬子玉,只是沉默着带在灵玉中,“阿柔……”子玉再次尝试沟通灵玉中的阿柔。 可就在此时,子玉身边的座位上,来了一个人。 一阵熟悉的气息传来,子玉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是若兮。 “阿柔!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定住她吗!”子玉在心中质问着阿柔。 半晌,阿柔终于回应,“子玉,对不起,我不忍心……” 子玉眉头紧锁扭过头看向若兮,若兮却并没有理睬子玉,就这样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 火车晃晃荡荡出了山海关,路上的景色飞驰而过,从茫茫枯黄,变成皑皑洁白。 想不到,年幼时从这里出发,走了半生的路程,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最终又要回到这里。 一切的忙碌与奔波,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下了火车,关外的天气已经极冷,刚刚下过一场雪,正逢着冰雪消融,这样的气温,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倍。 子玉见到若兮单薄的衣衫,忍不住想要关心她,想要将自己的外衫脱下为若兮披上。 可是,却又只能强忍住一切关心她的欲/望。 分别在即,多一分美好的记忆都是残忍。 随意找了个旅社,原本打算定两个房间,却没想到年关将近,走亲访友的人多,一个旅社只剩下一间房。 果然,越是想要推开的,却偏偏推不开。 子玉还是订了房间,带着若兮一同入住。 二人一路上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无法再次触碰。 随着阴气吸收的越来越多,子玉的灵觉在慢慢觉醒,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朱厌的妖气就在附近。 闭上双眼,她似乎可以清晰地见到朱厌那嗜血的狞笑。 耳朵里似乎可以听见恶魔般的低语,“来吧,我迫不及待了!灭我族类之恨我要一并清算” 轻声叹了口气,子玉睁开双眼,感受到背后的呼吸节奏在变化,是在克制哭泣的欲望。 子玉翻身看向若兮。 若兮睁着双眼,凝视着子玉,枕头上满是泪水浸湿的痕迹。 子玉终于忍不住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爱人的脸颊,双唇,随后附身吻了上去。 我前途未卜,时日无多,或许明天就要死去,但我现在只想依偎在你身边。 周身环绕着你的气息,感受着你的体温,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永远记住,尽管这记忆可能将无处安放,但是,至少会陪伴着我,直到我消逝的那一刻。 有些粗鲁的剥/下外表的隔阂,纤长的指腹自上而下轻轻滑过。 每一寸,我想记住你每一寸肌/肤的感受。 这温润的触感和兴/奋的颤/栗,我想将这份安适与温柔全部记住。 这一刻,你全部属于我。 一路走来,二人携手并肩,经山历水,虽然艰辛,可是此时此刻,却已经无暇其他。 二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焦灼。 若兮回应着子玉的深吻,双臂紧紧环绕着子玉,似乎要努力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双唇渐渐分开,子玉又偏头埋进爱人的颈窝里。 耳边温热的呼吸,让若兮又是一阵不自觉地颤/抖,随后双唇又吻遍每一处。 这样的旅途,漫长又令人沉迷,如直冲云霄,又如坠入深渊,无休无止。 意识逐渐模糊,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一股温热落入掌心,子玉退出了自己的武/器。 再次轻轻吻遍来时的路,最后侧脸贴在爱人的山峰之中,听着心跳声声,热泪却喷涌而出。 心跳声渐渐平复,子玉翻身平躺在侧。 就在此时,若兮翻身附上子玉,随后又主动吻上了她的双唇。 旅途漫长,独自一人,孤掌难鸣,总归孤寂,二人携手,才算完整。 若兮吻的越发用力,带着侵略性,直至咬破了子玉的下唇 唇/齿中血/腥味弥漫开来,若兮仿佛是嗜/血的猛兽嗅到了血/腥味一般,带着丝丝凉意却依旧柔软的双唇在子玉身上游走。 未曾被春雨浸润的崎岖山路,有些滞/涩地低挡着入侵者。 疼痛带来的理智,又随着渐入佳境的氛围慢慢变得模糊。 此时此刻,所有的恐惧已经消失,彼此心中只剩下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完整而温暖,如皓月悬于当空,照亮皎洁心田。 二人如同嗜/血的舞者,在这样的月光下尽情舞蹈,随着舞姿接近又远离。 伴着血红色的凝重空气,这舞姿精彩而绚烂。 水袖纷飞,袖风抖动,乐曲停歇。 两位技艺高超的舞者,终于共同完成了这血/色的狂舞。 第62章 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一) 若兮再次醒来,身旁的床榻已经没有了温度 仿佛身边从未有人存在过一样,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梦。 子玉不知道何时离开的,就连那熟悉到香茅草清香气息,也已经尽数消散。 昨夜的疲惫终究是麻痹了若兮的警惕,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这般可笑。 -- 第128页 从始至终,她都只顾着紧紧跟随子玉的身后。 她以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就可以永远将子玉环抱在自己怀中。 她以为,只要自己一直不放弃,一直坚定的选择对方,便会将她一直留在身边,让她一直属于自己。 她以为,只要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把对方完完整整的装在自己心中,对方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就连这一次,若兮也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像之前一样主动,便可以让子玉像之前一样回心转意,能够再次回到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可终究,在最后的时刻,若兮还是一步一步,走入到子玉为她设下的圈套之中。 这圈套,是子玉精心布局,最终的目的,是将若兮推离自己。 子玉的心中终究不能只装下一个人,她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她有自己的命运需要面对。 可是事到如今,若兮又怎能置身度外,就算她没有义务与子玉共同面对那危险的命运。 可是为了在紧要关头,可以救自己心爱之人脱离水火,赴汤蹈火,她也无所畏惧。 打定主意,若兮匆匆穿上衣服,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茫茫人海,到底何处去寻,若兮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每一次发现妖兽,都是在人烟罕至之地,不是在荒漠便是在山地林间。 只消得细细一分析,若兮了然,忙向路人询问,“您好,请问这周围有没有山?” 路人摘下耳包,缩了缩脖子,“啥玩意儿?”似乎没听清楚。 “距离这里最近的山,在哪里?” 尽管心急如焚,若兮还是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路人方才听清,见他揉了揉脑袋上的狗皮毡帽,思忖了片刻。 这才一副了然的神色,“这嘎最近的山?白玉山吧?你内啥,你就沿着这条路,往海边儿走,走到眼吧前儿,搁内嘎你再问问老乡儿咋上山。” “多谢。” “诶?老妹儿,你去内嘎干哈呀?”路人又伸手拦住了若兮。 “寻人。” “寻人?”路人翻了翻眼皮,接着一脸了然,“啊!你家里银,头些日子也搁内嘎失踪了?” “嗯。” “老妹儿我劝你别去,我听说内山上最近可不太平,走丢了老鼻子银了,贼邪乎。” 路人又将双手插到袖口之中,一脸担忧神色。 “那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一定要找到她!” 若兮没有心思再和过分热情的路人搭话,迫不及待地朝着白玉山的方向走去。 听刚才路人一番话,说那山上最近不太平,若兮的心中反倒更加确定,那座山上一定有问题。 既然如此,子玉去的,应该就是那座山。 望山跑死马,尽管若兮加快了十二分的脚程,却也只能遥望着远山,望山兴叹。 路上想要叫辆马车,可是一听说要去那座山,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若兮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走着走着,还是觉得不够快,不自觉的奔跑起来…… 越跑人越少,越跑越忘乎所以,越跑,耳边只剩下无尽的风声,与眼前闪现的一幕幕与子玉相处的瞬间。 子玉,等等我,我答应过你,坚定的选择你,这一次也是一样的,你独自面对死亡,心中一定无比无助。 不用害怕,我马上就来,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坚定的选择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关外寒冷的北方吹在脸上,像是锋利的刀片划割着皮肤,可是此时此刻的若兮,已经全然顾及不到了。 子玉趁着天还未亮已经悄然离开,看着床上熟睡的若兮,心中万般不舍,万般留恋,伸手想要最后触摸她温暖的脸颊,却最终都能将手落下。 如今,她已经深刻体味到,若是能为心爱之人留下一线生机,哪怕魂飞魄散也已经毫无畏惧的滋味。 她最后请求阿柔把若兮定住,叫她再安睡片刻。 只需片刻,她便可以离开,了无牵挂。 直到自己已经站在山脚下,子玉才终于拍了拍灵玉将阿柔唤回。 若兮对不起,我始终不能坚定的选择你,因为我知道把你一直带在身边,可能会将死亡带给你,而你的死亡,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定了定神,子玉闭上双眼,用心感受朱厌留下的气息,不知不觉间迈开步子,朝着山上走去。 凛冬将至,关外的雪比关内来得更早。 刚下过一场大雪雪,气温低寒,之前降下的大雪还未融化,就被新的一场雪覆盖。 山上的道路,就这样层层叠叠覆盖了厚厚的积雪,积雪最深处,膝盖以下都尽数陷没进雪中。 走到了一片山顶的空地,这里,积雪被无数的脚印踏平,踩实。 脚印覆盖在一起,已经无法分辨。 不过,闭上双眼,用心感受,子玉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到,这周围杀戮的血腥气味越发浓重。 子玉知道,朱厌的身影,近了。 驾轻就熟地在原地布下法阵,将背囊内的聚魂香取出,布置在法阵之外,又拍了拍灵玉,将阿柔放出。 可是即将点燃聚魂香之前,子玉却犹豫了。 真的走到这一步了,这一场恶战,马上就要开始,却突然间犹豫了。 -- 第129页 子玉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的死期也越来越近了,纵使平日里万丈豪情,真正走到这一步时,却难免心生胆怯。 生而为人,都是肉身凡胎,遇到这等境况,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大义凛然。 更何况,地藏王若是可以成功归位,到时候……有可能……自己的灵魂都将不复存在。 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存在的痕迹,没有子玉这个人,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不能转生,无法重来,一了百了。 这也意味着,自己将再也无法见到若兮…… 再也无法和她紧紧相拥,再也无法闻到她身上熟悉又温暖的香气,再也听不到她温柔的低声耳语,甚至连与若兮在一起时的最美好的记忆,也将无从安放。 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尘埃,归于无有…… 犹豫片刻,子玉终于下定决心。 事已至此,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舍我一人,便可以救下万千百姓,大家便都平安。 而只有大家都平安,若兮,也才能够平安…… 只要若兮平安,那么,魂飞魄散,也将不再可怕…… 子玉凛然地拍了拍胸口的灵玉,将阿柔唤出,“阿柔,一会若是我变得不可控,请你答应我,一定要杀了我。” “子玉……”阿柔眼中写满不舍。 “我们开始吧。”子玉不想再多说,她甚至担心再耽搁下去,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会改变心意。 掏出火折子,将聚魂香依次点燃,子玉坐在阵中。 顷刻之间,聚魂香的香线笔直冲天。 “叮叮铛铛”铁器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种十分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子玉牵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呵,又是阴兵借道。朱厌,你就这点本事吗?” “嗷!”的一声猛兽狂吼,伴随着大地剧烈的颤动,地动山摇。 子玉伸手掏出束魂鞭,站起身来,“孽畜!久等了!” 树林深处,一个巨大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一步一步向着子玉的方向前行。 身影脚下,影影绰绰,无数阴兵的身躯在朝着子玉汹涌而来。 子玉手握束魂鞭,摆出警戒的姿势。 “阿柔!戒备!”子玉高喊一声。 悬在空中的阿柔再次变换了形象,火红色的火舌自脚下腾起,布满全身,头发如灵蛇狂舞,眼中瞳仁溢着血红色的红光,“嗷!”的一声鬼泣自丹田涌起,飞身与子玉冲向了源源不断的阴兵队伍中。 子玉手中的束魂鞭如同带着生命一般,在阴兵之中游走翻飞。 阴兵聚拢时,放长束魂鞭,以身躯为轴线旋转纷飞。 阿柔自当空,鬼泣一出,比蝙蝠的声音更持久,比海豚的声音更锋利,震碎围攻子玉的阴兵。 能够吸进喉咙内的空气越来越少,子玉的呼吸变得沉重,阴兵源源不断地涌现,根本杀不尽,包围圈越聚越小,子玉的体能也达到了极限。 她的动作变得缓慢了,手中的束魂鞭,不再灵活多变,挥动鞭子的路线,变得单调而迟缓,口中喉咙中干燥,又泛着浓郁地血腥气味。 心中的坚定与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在慢慢减少,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示她的体能已经达到极限。 脑中的思绪已经中断,变得麻木,只剩下一个念头。 多解决一个,再多解决一个。 在一旁冷眼观战了许久的朱厌,终于在脸上扯出了一丝狞笑,见它兴奋地拨开脚下的阴兵,轻轻一挥手,便将子玉撞飞出去。 子玉的身体撞到树干,又跌落到地上,后背剧烈的撞击震得五脏六腑颠倒了位置,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喉咙中的腥甜味道越发浓重。 朱厌轻蔑一笑,又快步上前,把子玉从地上捏起,张开血盆大口,口中腥臭扑鼻,涎液飞溅,“嗷”的一声怒吼,震得子玉耳中流出鲜血。 “孽畜!看剑!”一只桃木剑朝着朱厌手臂砍来。 桃木剑接触到朱厌毛皮的一瞬间,留下一道黑色印记,印记上毛发径自燃烧,散发出一团烟雾。 朱厌吃痛,将手中的子玉甩到一旁,转过身看向突然间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来者正是钟天师。 突然间阴兵大乱,兵刃相接的繁杂声音传来。 再向远处看去,地府万众鬼差不知何时,已经加入到这场战争之中。 一时间战局似乎发生了转变,子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擦干净耳边落下的鲜血,再次提起束魂鞭,冲向朱厌。 可是对阴兵有效的束魂鞭,如今鞭笞在朱厌的身上,如同隔靴搔痒。 朱厌闪身躲过鞭锋,一挥手,子玉再次被震飞出去。 几个零散的阴兵,将子玉团团围住,战事再次陷入了僵局…… 第63章 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二) 九天之上,祥云袅袅,巍峨天庭,东天门内。 太乙天尊正盘腿打坐,忽听门外一阵杂乱,似是有人冲撞守卫。 “何人在门外聒噪?”太乙睁开双眼,看向身旁坐骑青狮。 青狮抖抖鬃毛,开了千里眼,转身回禀,“是前段日子刚刚升仙的鼹鼠精。” “嘶……不见!不见!” 太乙天尊一听是这位神仙,头都大了,眉毛挤作一团,拂袖起身就要藏起来。 -- 第130页 “太二真人!老娘那么大的嗓门喊你半天!你少给老娘装听不见!”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未等到太乙天尊离开,晏姝的声音已经传进耳朵内。 晏姝的性格泼辣,又是太乙天尊钦点的仙位。 虽然位列仙班时日尚短,可是因为舍命救人,级别却比寻常升仙的位阶高出了不少,大概与那八仙的级别相当。 太乙天尊门外的守卫级别自然不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让她闯了进来。 “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太乙天尊见到无处可躲,只能转过身来佯装镇定,捻了捻银白长须。 可是见到晏姝的一瞬间,脑仁又开始疼了。 此刻晏姝的肩头正扛着一个巨大的铲子,细细看来,竟是个洛阳铲,铲尖磨得锋利,想必她这是把洛阳铲当成了自己的武器。 晏姝站在太乙天尊面前,将天庭礼数全当做耳旁风,站在太乙天尊面前扯着嗓子高声呼救,“人间有难!” “我早已知晓,不过那是地藏王之前种下的因果。既然是他们冥界的事,本该由他们自己去解。” 太乙天尊摆了摆手,表示不想管这般闲事。 “听你这口气是不想管咯?”晏姝斜着眼睛瞥了太乙一眼,面露鄙夷神色。 太乙反倒被晏姝这个眼神盯得心虚,“不是不想管,而是这事本来就与我天界关系不大。” “老娘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晏姝指着太乙天尊破口大骂。 “你个小小鼹鼠精!口出狂言!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 这时一旁的青狮精见到晏姝冒犯太乙天尊,十分震怒。 “你个杂毛老狮子!老娘才不怕你!我是怎么来的你们不知道吗!” “哎呀!好了!好了!这是天界!”太乙天尊终于忍不住制止。 晏姝听闻此言也毫不示弱,“什么天界冥界,现在那朱厌已经入了魔道,它若是占领了人间,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吗?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到时候它在地上还不满足,若是闯了天庭,他当老大,你就真是太二了!” 太乙天尊无奈扶额,“那你意下如何?” “合则两利,分则俱损!现在还分什么天上地下,都是一回事!你还不趁现在赶快派些人手,下去平了那朱厌之祸! 否则真等到朱厌跑上来,小心它抓了你的徒弟拿去磨了藕粉!” 太乙天尊暗忖晏姝话中的道理,终于微微颔首。 只见他从自己的宽袍大袖之中捏出一块金色令牌,拂尘轻轻一甩,令牌便落入晏姝的手中,“既如此,给你令牌,此令牌可调遣天兵第七部 。” 晏姝双手捧着金色令牌,满眼疑惑,“天兵第七部 ?那是谁管的?” “你认识他。”太乙天尊露出了然笑容。 晏姝眉头微蹙,“老娘前几日刚上来,除了你还认识谁?” “去了你自然知晓……” 还未等太乙天尊再故作深沉,晏姝早已跑出东天门,直奔天界军营。 天界军营伫立在一团云海之中。 等晏姝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一扇巨大的营门,大营之内没有任何人影,也没有任何声音,安安静静,不像是聚集了千军万马的地方。 向着天兵大营上空望去,似乎还有一层天空。 大营上空的天空是柔黄暖粉色的,好似是人间刚刚一场大雨过后,傍晚晴空的晚霞那般迷人。 就在这迷人的上空,无数星宿躲在其中,偶尔散发出一丝光亮,好似萤火虫一般,忽明忽暗,聚在一起,如梦似幻般美好。 不过此时此刻的晏姝,可没有心思欣赏这眼前的美景,站在大营门前高举令牌,“天兵第七部 听我调令,谁是管事的?!” 令牌一出,只见悬于当空的星宿中,突然间无数星辰快速闪烁,其中最亮的一颗径自闪烁了七下,随后落到晏姝的面前,慢慢幻化成人形,“晏姝姐姐!”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军戍边士兵冯筝。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冯筝面露欣喜神色,此时此刻的他,已经脱去一身破旧的盔甲,身着耀眼金黄色的战甲,显得更加自信而耀眼。 “太好了!筝儿!你子玉姐姐有难!带上你的手下,我们下去帮忙!” “好!” 只见冯筝接过令牌,对着上空高举,“众将士听令!人间有难!我等位列仙班理应普度众生,现在随我一起,速速到凡间救人!” “得令!” 归属天兵天将第七部 的所有兵士,如晨星闪烁,径自落在冯筝的身后,慢慢幻化成金甲士兵。 随后,九天之上,祥云四起,晏姝、筝儿率领天兵第七部 众将士加入到对抗朱厌的战争中。 晏姝一铲子甩飞一只阴兵,一名明朝女子飘到了晏姝的身后,二人脊背紧紧相依,与她共同御敌,“啊这!美女你谁!” “你猜!”古装女子在这种重要关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着实沉着。 晏姝一听声音,马上知晓这位古着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阿柔。 “老祖宗!原来你一点都不老!” 原来晏姝已经成仙,阿柔这种灵体,她自然可以看见。 “这个时候少放屁!多做事!” 阿柔嗔怪了一声,马上又飞身腾空,朝着另一只阴兵扑过去。 -- 第131页 “如今老娘也不是吃素的了!不如就比一比!” 晏姝豪情万丈,凛然一笑,挥着武器一同加入战局。 天兵天将与地府鬼差联手,本以为是强强联手。 想不到却被朱厌率领的阴兵,困住了脚步,一时间竟然势均力敌,难舍难分。 朱厌终于腾出了手脚,趁着子玉与阴兵纠缠,从身后包抄,一把抓住子玉,甩了出去。 子玉的脊背再一次重重地撞在树干上,跌落到地上,趴伏在地,已经满脸血污。 朱厌一脸玩味地朝着子玉,如同猫捉老鼠般享受虐sha的过程。 见它满脸狞笑,血红的面部因为兴奋变得更加猩红,“哦,让我感受一下。” 朱厌眯着双眼,也不急迫,似是享受。 随后再次睁开双眼,脸上露出兴奋地狞笑,“有趣!太有趣了!我的仇人和我的恩人居然同时存在。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有想到吧,我还活着,而你马上就要死了!” “别废话了,我之前根本没见过你!”子玉紧咬牙关,面带愤怒紧紧盯着朱厌。 朱厌收起了狰狞的笑容,对着子玉怒目而视,“嬴政!你不认识我了吗?当初你可是借住我族力量,才平定的中原!” 听到朱厌这番话,子玉心中大为震撼。 当日师父明明言说自己是地藏王转世,地藏王曾经转世为蒙恬。 如今,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与嬴政又扯上了牵连? 千头万绪聚在脑中,子玉已经停止思考。 “我不是嬴政!”子玉用袖口擦干嘴角的血迹。 “呵!那让我感受一下。”朱厌眯起眼睛,似是在嗅闻着什么。 紧接着它的瞳孔猛然变大,“奇怪!你的魂灵怎么又有蒙恬的气息?” 朱厌狰狞地面容上添了一丝疑惑,不过转瞬即逝,随后又恢复了之前那般狡猾的狞笑,“倒也有趣!诛杀我族时你见我可怜,是你放走了我。这便不好办了,我是报仇好呢?还是报恩好呢?” 子玉一直紧紧盯着眼前的朱厌,伺机而动,寻找着它的弱点。 可是自己身负重伤,想要跃起给予朱厌致命的打击,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让我仔细想想,是你蒙恬亲手杀的我全族啊!这边好办了!都是仇人!刚好一起上路!哈哈哈哈!”朱厌仰天长啸一般哈哈大笑。 “我不是蒙恬!” “不承认并不能让我赦免你的罪孽!”朱厌的耐性在被慢慢消磨掉,“不过我也得谢谢你,当初你派徐福东渡,若没有他我也不能逃到世外桃源,也不可能变得如今这番强大!” 子玉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孽畜!休得无礼!” 朱厌听闻此言,满眼轻蔑,“听听,多熟悉的一句话啊!当初你借助我族神力平了中原!之后呢?你没有将承诺的土地给我们,留下的也是这一句,孽畜休得无礼!” 子玉已然无言以对,前世种下的因果,她无力更改。 如今面对来势汹汹的复仇者,她也没有那般强大的能力可以力挽狂澜。 “罢了,罢了,想不到吧?今日何等的有趣,我如此强大,而你却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真是天助我也!我就要替我全族,夺回本就该属于我们的土地!” 子玉双手紧紧撑在地上,挣扎着起身,眼中满是怒火,始终死死盯着朱厌的眼神,“妖兽!这土地是我们的!你休想得到!今日我死了!你也别想苟活!” 朱厌不屑一顾,耐心终于耗尽,“多么狂妄啊!还是像当年一样,但是如今你没有机会了!” 见它再次快步上前,如同捏起蚂蚁一般捏起子玉的衣领。 子玉自空中挥出束魂鞭,却一把被朱厌抢走。 随后,子玉又被朱厌重重地摔在地上。 五脏六腑受到更加剧烈的重创,只觉得喉咙中一阵腥甜,憋了许久的鲜血终于从鼻腔口腔中喷射而出。 就在朱厌继续前行的时候。 “子玉!”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重伤的子玉被人从背后托起,紧紧护在怀中。 第64章 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三) 这声音明明自己平日里那样珍惜,那样爱慕,又是那样的眷恋与不舍。 可是此时此刻,这声音却是子玉最不愿意听到的,“你来做什么!还不赶快逃命去!” 若兮紧紧环抱着子玉,不肯放手,“子玉!若是赴死,我与你一起!” 子玉的体能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苦苦哀求,“若兮!快逃命吧!别做傻事!” 朱厌轻蔑一笑,“哦,又来一个送死的。” 朱厌试探性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子玉却突然条件反射一般地挣扎起身。 妖兽明白,这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在子玉的心中分量极重,猛然间玩心四起,“不如我先把她杀死,就在你的面前,让你也感受一下失去至亲至爱的感受,真是天助我也!” 朱厌的巨爪朝着若兮的方向伸了过去。 “畜生!住手!”阿柔自空中飘落,此刻的她脚下腾着火焰,发丝如灵蛇狂舞,眼中瞳仁泛着猩红颜色,指甲如同利爪。 “嗷!”的一声鬼泣自阿柔口中大喝而出,混乱的阴兵都为之一振。 可惜,面对着修炼千年已经成魔的朱厌,阿柔这等功力如同雕虫小技。 -- 第132页 朱厌一把抓住阿柔,阿柔在朱厌的手中挣扎,鬼泣声声,声嘶力竭。 紧接着,就当着众人的的面,朱厌双手抓紧阿柔,双爪用力,硬生生将阿柔的灵质自中间撕/裂开来。 最后一声鬼泣凄厉哀惨,阿柔的灵体就这样被朱厌撕碎了…… “阿柔!”晏姝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此时此刻愤怒充斥了胸中,“你个白毛老畜生!老娘跟你拼了!” 晏姝狂怒之下,迅速解决了纠缠自己的两个阴兵,飞身扑了过去。 朱厌是何等狠角色,还未等晏姝赶到,一挥手,将若兮与怀中的子玉全部扇飞出去。 就在这等常人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的空当里,子玉却如同条件反射般的,在落地之前,垫到了若兮的身下。 紧闭着双眼,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疼痛与坚硬,而是缓冲与柔软。 若兮睁开双眼,赶快起身,再次将子玉紧紧护在怀中,“子玉!” 子玉再也支撑不住,落地的冲击力太过强大,她本就身负重伤,如今为了救若兮,又将自己垫在若兮下方,重重的落地尚且无力招架,两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终于压垮了子玉的肉身凡胎,血沫子从口中不断涌出,想要吞掉却也已经不受控制。 此刻的子玉浑身上下已经痛到失去知觉,只觉得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若兮……” 子玉想要伸出手抚摸若兮的脸颊,想为她将脸颊上的泪痕拭去,可是却始终没能抬起手,“快跑吧……”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只剩下哀求。 求求你,趁着还有一线生机,远离我。 虽然我已经无法存活,但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真心实意的,恳求你,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得到幸福,活下去,才有希望…… 若兮抱着口吐鲜血,满身是血的子玉,早已泪流满面,“子玉,你说过我们早就参与到彼此的世界中了,不论前世今生,不论生离死别,我都会选择你,我会一直坚定地选择你,只有你……” 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住,别离开我。 虽然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但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真心实意的,爱慕你。 如果这一次真的不能化险境为坦途,我愿意,与你一同赴死…… 那边的战事终于迎来一线转机,朱厌被冯筝带领的天兵天将拖住了脚步,一时间朱厌率领的阴兵也和地府鬼差不分上下。 子玉只觉得自己的身上越来越冷,眼皮越发沉重,马上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明明知道身负重伤,可是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就连耳中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脑中的思绪在放慢脚步。 周身的一切事情仿佛都变得缓慢,模糊…… 连眼中若兮的面容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子玉拼尽全力睁着双眼,想要将若兮的面容永远地记住,她固执地想让若兮的容貌永远地停留在自己的记忆中,可是却是徒劳。 连自己的灵魂都要消亡了,这些记忆,又该如何安放…… 子玉心中的固执越来越微弱,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微弱,如同燃烬的烛火,苟延残喘。 一阵微风拂过,终于完全消失…… “子玉,不要抗拒我的力量。” 弥留之际,这个声音再次在头颅中响起,此时此刻,听上去却异常的温暖祥和。 “接受吧,我们本该携手作战的。”那祥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子玉感觉周身变得越发温暖。 “我没有力气了……你来吧……我放弃抵抗了……” 斗争了那么久,那么多年的对抗,耗费了那么多的体力,子玉终于坚持不住了。 对不起所有人,此时此刻,我已无能为力。 想不到,我终归还是一介凡人,无法力挽狂澜,就算挣扎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失败了,我放弃了…… 萤蓝色的火焰再次从空虚的黑暗之中出现,由远及近,慢慢将子玉包裹,窒息感袭来,子玉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就这样任由那萤蓝色的火焰将自己吞噬,燃烧,湮灭…… 战场上,众人突然发觉眼前的阴兵起了变化。 每只阴兵的头颅上,都牵出一根萤蓝色的丝线,如蛛丝一般,随后越聚越多。 众人随着丝线的尽头望去,见所有的丝线又重新汇聚,全部凝结在子玉的胸口。 随着吸收的丝线越来越多,子玉的身体也慢慢散发出蓝色荧光,一个萤蓝色的子玉从她的身体内聚集。 又从子玉的身体中脱离,自若兮的怀中缓慢升起,悬于当空。 我想起来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是一,我也是万物。 我从远古而来,也必将存在于永远。 我是秦皇,是蒙恬,是平阳,是子玉,我也是地藏。 我是一切众生,众生又汇聚成我,因果从我而起,也该从我而终。 我是起因,我是结果。 我想起来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便是系铃人! 最后,漂浮在空中的子玉突然直起身来,睁开双眼,眼中散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耀得人睁不开双眼。 悬于空中的子玉开了口,带着无限的威严,“我泱泱华夏,神州大地,岂容你这孽畜造次!朱厌!纳命来吧!你的阳寿到头了!” -- 第133页 束魂鞭如同受到召唤一般从地上腾起,径直飞入到子玉的手中。 子玉扬手挥鞭,一鞭下去,一道漆黑的鞭痕,瞬间横亘于朱厌的身躯之上。 “嗷!”的一声哀嚎,势如破竹的朱厌,终于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此刻,受到束魂鞭伤害的朱厌咬牙切齿,站起身来,双拳紧握在胸脯上“咚咚”地敲着,如同气急败坏的猩猩。 紧接着又呲着獠牙朝着子玉的方向飞扑而去。 子玉自空中灵巧而飘逸地闪身躲过,众人只见当空一个潇洒的身影,闪躲纷飞。 朱厌撞到一棵大树之后笨拙地转身,再次扑向子玉。 众人只见子玉挥起束魂鞭,自空中挽了一个耀眼炫目的鞭花,随后也朝着朱厌的方向冲了过去。 束魂鞭一头随着惯性,紧紧缠绕住朱厌的脖颈,死死绕了两圈后,绳头又甩回子玉手中。 子玉双手紧握束魂鞭,而朱厌则被束魂鞭紧紧绕住脖颈。 只见子玉在空中腾起后空翻,一下子绕到了朱厌的背后,还未等朱厌反应过来转身,子玉突然咬紧牙关,怒目圆瞪,双手向前用力。 一瞬间,朱厌的头颅就这样飞了出去,地上径自翻滚了几圈之后,最终被林中纵横交错的树根挡住了去路。 朱厌失去头颅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轰然倒塌,撼动大地一阵颤抖。 巨大的躯体横亘在地,片刻之间,自脖颈处开始碎裂,体内也有无数黑色烟雾自裂缝处膨胀。 朱厌的尸体被体内的污秽邪气涨得更加巨大,却又在一瞬间,“嘭”的一声巨响,爆炸开来,化为无尽的黑色烟尘,倾泻而下。 随后,所有的阴兵也突然原地定住,紧接着,铠甲内的身躯化为齑粉,随着朱厌支离破碎的身躯,化为满地尘埃,一同随风吹散了…… 朱厌即灭,因果循环已了,冥界众圣恭迎地藏归位。 如今的子玉,如明珠般耀眼夺目,悬浮于空中,面露了然与泰然的神色。 死而复生,万法归宗……谶语中的时辰终于到了…… 万众鬼差跪伏在子玉脚边,晏姝与冯筝此刻也聚到了子玉身边。 “子玉姐姐!”冯筝眼中露出欣喜神色。 “筝儿……”子玉弯弯的眉眼欣慰地看着筝儿。 “小老大!” 子玉看着二人微笑着点头。 子玉的师父终于恢复了钟馗的容形,“帝君!谶语的时辰已到!冥界众人恭迎帝君归为!” 子玉看着万众鬼差,微微颔首,风吹衣袖翻飞,掀起青丝万千,仙风道骨。 魂归地府之前,子玉浮于当空,低头望向若兮。 若兮的怀中,紧紧抱着子玉凡间的尸体,此时此刻早就没了气息,没了温度…… 若兮仰视着空中的子玉,面色虽然是清冷而淡然的,眼中却是道不尽的眷恋,一滴珠泪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 “秦广王,你说,这留在地上之人该怎么办。” 空中的子玉偏头询问距离最近的秦广王。 秦广王俯视着地面上的若兮,“个人自有定时,万物皆有定数,生死簿上早已写就。帝君,归位吧。” “老黑老白。”子玉眼中满是落寞,转身唤来黑白无常。 “帝君。” “烦劳二位将若兮平安送回家。” “得令。” 第65章 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四) 最后望向若兮,子玉的眼中虽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却依然无可奈何。 “帝君,走吧。”秦广王再次催促。 子玉默叹一声,终于狠下心转身离去。 耳边寒风呼啸,眼中影像飞驰。 自崇山峻岭上飞跃而过,自幽暗的忘川河漂浮。 再次睁开双眼,身边谛听摆尾,十殿阎王,数万鬼差,山呼帝君大人。 只是,子玉却未有顺应因果,死而复生之后的清爽与通透,心中治治。 子玉心想,怕是刚刚回来,不适应罢了…… 地藏王归位,无暇哀伤,朱厌虽被诛杀,但是凫徯与朱厌一同现世,恶果已然种下。 站在大殿之上,地藏王指点江山,“众殿听令,朱厌现世,必现兵事。不知战乱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彼时,地府内必定涌入无数孤魂。但须知,审判之时,若因保护族人,奋起反抗而造杀业,情有可原,不可追究,酌情轻判,重入轮回! 若因凶残本性,强取豪夺所造杀业,罪无可恕,数罪并罚,永狱永刑!” “众殿得令!” 独留阳间的若兮想把子玉的尸体背到山下,可是她哪里来的力气。 子玉的身材本就比若兮高挑,如今魂灵离体,冰天雪地,已经变得僵硬。 黑白无常对视一番,子玉的尸体即使运到山下,也无法直接带回京城,若兮一路上带着个尸体总归不是办法。 时间久了,恐生变数。于是黑白两兄弟阻止了若兮的行动。 黑无常将子玉的尸首背到一棵大松树下,“若兮姑娘,子玉舍弃了她凡间躯体,这不过是一副皮囊,她的出生地就在这里,如今也算落叶归根。” “可我不能就把她的尸首扔在这里不管啊!” 若兮带着哭腔看着黑无常,眼中是那样的无助,又是那样的不甘。 -- 第134页 白无常无奈摇头,随后转身凭空削树成棺,将子玉的尸首安置其中。 盖棺之前,若兮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子玉的脸颊,用手帕擦净子玉脸上的血污,温柔地落了一个吻在子玉的唇上,“子玉,我曾经答应过你,无论如何我都依然坚定的选择你,这话依然作数,无论是前世今生,还是如今的生离死别……” 起身时,泪水汹涌,滴落在子玉的脸颊上。 子玉生前是那样爱洁净之人,如今怎能弄脏她的躯体,若兮拿起手帕慌乱地擦拭,可是滴落在子玉脸颊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看着子玉凌乱的发髻,若兮想要帮她重新梳拢,可是,汗水和着血水,在这冰天雪地,已经将子玉的发丝冻成坚冰。 “若兮姑娘,我们走吧。”黑白无常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一个人在这里多孤独!我要陪着她!” “若兮姑娘!子玉她已经归位了!” 黑无常终于强行将若兮拉开,白无常最终合上了棺盖。 兄弟二人挖好深坑,将子玉的棺椁掩埋,入土为安。 若兮一直跪在一旁,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黑白无常既然领了地藏王的使命,自然要将若兮平安无恙地送回京城的药铺。 一路上,若兮不知道自己哭过几回,只知道所有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但是又有什么用,逝者如斯,尽管知道子玉的真身是何人,可是眼前,却再也不复得见。 子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一闭上双眼,子玉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眼就在眼前,可是睁开双眼之后,一切都消失了。 若兮跟在黑白无常身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京城。 “若兮姐,”小徐见到若兮回来,赶忙从隔壁当铺跑出来。“你回来了!” “嗯。”若兮甚至连客套的笑容都已经挤不出来。 小徐看了看若兮身后,“怎么没见子玉姐?” “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娘还说有时间叫你两人去我家吃饭!” “可能,就不回来了。” “哦。”小徐暗暗思索着若兮的话,想了很久也没能想明白子玉去了哪里,又捧着笑脸对若兮说:“那你的药房需要人手的时候就来隔壁叫我,我随叫随到。” “谢谢小徐。” 走进药房,睹物思人,曾经的热闹与繁华才更衬托出现在的寂寥。 若兮独自一人收拾好药房大堂,如今整间药铺静的出奇。 没有了小白在脚边求抚摸的声音,没有了晏姝在后厨做饭时饭勺碰撞铁锅的声音,更没了子玉在一旁温柔询问帮忙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可是如今的一切又是那样陌生。 她们就像是若兮人生中匆匆登场的旅人,可是只是转瞬之间,就各自谢了幕,离她远去。 走到最后,只剩一个形影相吊的自己,独自守着这间冰冷的药铺。 走到二楼,不知不觉伫立在子玉房间门口,伸出手想要推开房间门,可是心中却绞在了一起。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定了许久的心神,却迟迟没有勇气打开门。 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身后的黑白两兄弟。 “若兮姑娘。”黑无常伸手递出一封信,“子玉临走之前托我二人务必转交与你,药铺的房地契已经改好,信中也交代了存放于何处。 子玉也让我转告你,到最后都没能做到坚定的选择你,她对不起你一直以来的坚定。” 见到若兮双手接过了信封,黑白无常一声叹息。 “我不怪她……选择我一人,还是选择众生,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 若兮双手捧着子玉的书信,熟悉的笔迹写在信封上,却迟迟没有打开。 见她垂着牟子,眼中写满哀伤,“可终究是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分神了,若是我真的不出现,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会不会就能活下来……” 白无常有些不忍心看着若兮这样自责,赶忙耐心劝导,“若兮姑娘,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一直在子玉身旁悉心照料,以她的凡间之躯,根本无法承受得住那样多的阴气。 若不是她心中一直惦念着你,强撑着自己坚持下去,我们这一群人恐怕早就被朱厌虐杀了。” 黑无常接着开口,“若兮姑娘,还有一事,我不妨与你直说。” “请讲。” “我查过阴司典籍,你与子玉一起,这已经是第三世,但显然都无法善终。 若兮姑娘,有的时候执念并不一定会实现,或许放下执念才能真正地解脱。” “我知道了……” 等到黑白无常从药铺离开,若兮回到自己的房间,闷闷地坐在椅子上,椅背上还披着子玉的一件外套。 若兮将外套取下,披在自己身上。 熟悉的香茅草香气传入鼻腔,若兮紧紧抱住双臂。 或者说,是紧紧抱住披在自己身上的子玉的外套,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完全包裹。 就好像,假装是子玉在拥抱着她。 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你们每一个人都劝我好好活下去,都劝我要幸福。 可是没有了你们,我一个人又到哪里去寻你们口中的那种幸福……” -- 第135页 哪里还有心思打理药铺,若兮在自己的房间中沉寂了很久。 每日怀中抱着子玉的外套睡去,又在生离死别的梦魇中惊醒。 每次醒来,子玉的外衫上,都浸满了泪痕。 每日黑白无常会送些食物到后厨,可是每次返回的时候,食物也总是剩下。 兄弟二人相视无奈叹气,人生八苦,若兮如今是爱别离,放不下……着实是苦啊…… 隔壁小徐见药铺一直没有动静,思前想后,终于敲响药铺的大门。 若兮浑浑噩噩几日,起身之后一阵眩晕,挣扎着披上子玉的外套,扶着墙挪过去开了门,迎面对上小徐母亲关切的眼神。 “虞姑娘。” “您有什么事吗?”若兮的语气中透着虚弱。 徐母揣着积分担忧的神色,“小徐说你回来了,但是一直没有开门营业,担心你出事了,叫我过来看看。” “谢谢您,我没事……” 可是若兮消瘦的身形,与疲惫的面容又怎么瞒得了人。 “若兮啊,你是生病了吗?” 若兮蓦然摇了摇头,随后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回复徐母。 小徐与母亲对视一眼,又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徐母会意,“若兮啊,我家里炖了鸡汤,反正看你也没做饭,去我家随意吃一口吧。” 说完,母子二人就一脸期待的等待着若兮的回复。 见到盛情难却的二人,若兮终于点头答应,随着母子二人出门时,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身形有些晃动,许是几日未曾仔细饮食,已经十分虚弱。 到了徐家面馆,徐母真的煲了鸡汤,清澈的汤底,飘着些许枸杞,秀色可餐。 紧紧盯着徐母递到眼前的鸡汤,沉默了半晌,若兮终于主动开口,“伯母,能教我做鸡汤吗?” 见到若兮的面容上终于恢复了些许颜色,徐母脸上扬着温暖笑容,“当然可以!” 犹豫了片刻,徐母开口询问,“虞姑娘,我就称呼你若兮吧,不然太生分了。” “好。”若兮微微颔首。 “药铺现在就剩你一人了吧?” “嗯。” “总要找个帮工才行,你先物色人选,没找到帮忙的伙计之前,我家小徐就借你使唤了,你看怎样?” “娘!怎么还把我当成工具了呢?”小徐在一旁挠着头有些不满地回嘴。 “你不愿意?”徐母瞥了小徐一眼。 “当然愿意!”小徐赶忙解释。 “谢谢你们……” 地藏王,冥府统位于十殿阎王之上,每日鬼差奏报,迎来送往,断人是非,定人生死,权力极盛,好不威风。 不知不觉,子玉已经在这地府待了许久。 只是在这冥界停留的时间里,子玉非但没有找到归属感,反而觉得自己越发不属于这里。 她不习惯这使用权利的感觉,不习惯立于高堂之上指点江山,不习惯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习惯暗无天日的景色,一切的一切都不对劲。 独坐地藏王府内,倦倦地翻看着生死簿,上面书尽人生百态。 翻来翻去却没有一件事,与自己的境况一般有迹可循。 合上生死簿,门外黑白无常敲门。 抬眼见到黑白无常进门,子玉倦倦地询问,“若兮,已经平安返京了吗?” 白无常颔首,“是。按照您的命令,我与黑无常,夜夜驻守药铺旁边,不敢怠慢。” “这就好,那她……”本是那般想念,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黑无常赶忙回答,“重开了药房,有隔壁小徐帮她打点。” “这样啊,那就好……”子玉的眼中写满了失落。 “帝君,有些执念,还是放下比较好。”黑无常面带惋惜面容。 “嗯,我懂……” 这一天,子玉巡查完地府十殿,恍惚间越走越远,直到眼前被一条通天的台阶挡住了去路。 见到障碍物,子玉这才回过神,抬头向上望去。 “业镜台……”子玉自嘲一般扯了一个微笑,喃喃自语,“引渡了那么多亡魂来这里,自己却还没有照过呢……” 不知不觉中,已然迈上了台阶。 第66章 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五)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 子玉口中念着记忆中的口诀,似乎也是在给自己添几分坚定。 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呼出,随后睁开了双眼…… 业镜内一片云雾波动,云雾平息后,画面闪现: 清都紫薇,龙楼凤阙,琼楼玉宇,桂殿兰宫。 王城角落,三五位锦衣绸缎的青年,围住了一位稍显落魄的少年。 落魄少年无路可走,被逼到墙角,慌张地望着眼前的众位锦衣青年,面露警惕神色。 “赵政!”一个锦衣青年满脸讥笑,“你不过是个小破国的质子,居然敢和我等同出同进,简直不自量力。” “我秦国不是小破国!” 赵政咬紧后槽牙一脸倔强地回嘴,身体却挤在角落里,明显底气不足。 子玉在见到赵政的一瞬间,怔在那里,眼中写满难以置信。 -- 第136页 赵政虽为男子,可是眉眼之间,却与镜前的子玉别无二致,子玉心中清楚,这就是前世的自己。 “你秦国?呵,你连嬴姓都继承不了,还说你秦国,你看你秦国愿意认你吗!” 锦衣青年眉角上扬,眼中露着十二分的讥诮。 赵政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我早晚会回去的!” “反了你了!你是什么身份,敢在这王城说出这样的僭越话语,给我打他!用力打!” 那为首的锦衣青年见赵政居然胆敢反驳他,失了面子,叫上众人一拥而上。 锦衣青年围着赵政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又一哄而散,互相嬉笑着离开了此地。 只留下赵政蜷缩在地上,紧紧护住头部,缓了半晌才挣扎着从地上爬到墙边,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一步一顿地抽着冷气,伤得不轻。 缓步出了王城内院,朝着民间一间茅屋走去。 “政儿!你这是怎么了?” 一名少女从茅屋中跑出,见到赵政脸上的淤青与嘴角的血迹,身上本就单薄的衣衫也被撕出了无数的破口,眼中满是心疼,“他们又欺负你了?真是欺人太甚!” “房儿,我没事……”虽然嘴上逞强,但是□□的伤痛,让赵政不由得咬紧牙关,满头大汗。 赵政逞强着刚要再向前迈步,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房儿跑到赵政面前赶忙伸手扶住了他,“快进来,我叫父亲给你处理伤口。” 赵政艰难点头,架着房儿的肩膀缓缓走进屋内。 屋内中药柜摆放正中,是延续了几千年的制式,药捻,捣药罐。 一如京城里,若兮的药铺。 房儿将赵政搀扶进内室,就转身出去配些跌打损伤药草。 房儿的父亲看着满身伤痕的赵政也是无奈叹气,“哎……国力不强就会挨打……” 赵政扶着自己的膝盖艰难地坐到塌上,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外边的衣衫全部脱掉,疼得赵政龇牙咧嘴,额上浸出一层薄汗。 内衫脱下后,只见后背上满是擦伤和淤青,新伤添旧伤,显然赵政并不是第一次被群殴。 房儿端来棉布和药酒,看到这满背的伤痕,心疼的留下了泪水,“他们怎么下手这样重……” 将药酒交给父亲,房儿坐在赵政面前。 赵政看着她的泪水,却强颜欢笑,“房儿,你莫哭,我听娘亲说,很快就有人来接我回秦国了,到时候,我就不用再受欺负了!” 可是听了赵政的话,房儿却不知为何,哭得更是止不住…… 随后,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此时的赵政已经身着锦衣,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而他的身边,跟着已经长上几岁的房儿。 二人游走在山野密林之中,随从小心谨慎地跟在身后。 房儿满心欢喜地开口,“政儿,真好,你回到了秦国,恢复了嬴姓,还继承了皇位,我以后都要叫你陛下了!” 政儿摇了摇头,眼中却是落寞,“只是,孤这个陛下,当得窝囊……” “这是为何?” “房儿,孤想起你爹曾经说过,实力不强就会挨打,如今……秦国也是如此……哎……”一声长叹,那少年人的容形却有着本不属于这年岁的惆怅。 没想到走了几步,政儿却突然停顿了脚步,又将脚步移了半寸,随后又惊喜地看着地面,“房儿,你看这青翠幼苗,竟能长成旁边的大树,真的神奇。” 随后政儿又想到什么,突然万丈豪情自胸中涌起,“房儿,我相信芥子可成参天,国亦可!” 说到这里,身后的随从突然低声提点,“陛下,该回去了,您这次是偷偷出来的,回去晚了,吕相国要怪罪了……” “吕相国,吕相国!孤最讨厌的就是他!”政儿满眼的怒气,愤愤不平。 房儿却柔声低语抚平着政儿的怒火,“政儿,你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如今你身为国君,还是早些回去吧……” 看着耐心劝阻的房儿,政儿心中的怒火稍显平息,“房儿,你一定要等孤!等孤掌权之后,一定将你带回秦国!” 业镜中的画面再一次闪动: 政儿此刻身着铠甲,不过却负了伤,不知为何,不在宫殿之上,却在房儿的药铺。 房儿坐到嬴政身边,用棉布沾着药酒和草药膏,为嬴政轻柔地擦拭治疗,“政儿,可能会痛,你忍着点……” 房儿温柔的话语传入嬴政的耳畔,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虑与紧张,就连伤口似乎也变得没有刚才那般疼痛。 嬴政伏于桌案上,微微偏头,“房儿你莫要伤心。”虽然疼的龇牙咧嘴,但是还是努力地转头,余光看向房儿,“秦国现在已经足够强大,我这次偷偷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你再等一等,等朕多打几场胜仗,定会将你带回秦国!”话语间满是豪情壮志。 之后又转过头,自顾自满眼憧憬地设想着,“等朕报仇雪恨,房儿,你就是我最心爱的宠妃! 我一定给你造一座巨大的宫殿,到时候就用你的名字命名,就叫阿房宫,专门给你一个人住!” “政儿,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平安安。” 房儿为嬴政上好了药,转身面对嬴政,温柔地地用棉布条环上嬴政,为他包扎好伤口。 “房儿,我是认真的!” -- 第137页 嬴政真挚的眼神盯得房儿脸颊发烫。 “莫说那好听的讨我开心。”房儿有些羞赧的收拾好药膏和棉布。 嬴政却握住了房儿的手,对视着她的眼睛,眼中溢满爱意,“房儿,还记得那日我们在山中游玩时候见到的幼苗吗? 你相信我,芥子可成参天,国亦可,我秦国一定会强大的,到时候我也一定会变得更强!” 画面一闪: “房儿!你坚持住啊!” 此时的嬴政已经脱去了之前的戎装,换上了一身绸缎锦衣,显然境况已经比之前好转了不少。 但是他的脸上却写满悲伤,此刻正单膝跪在床榻前,泪流满面,手紧紧的握住房儿的手。 床榻上的房儿面色惨白,显然是久病未愈,如今似乎已然病入膏肓,气息奄奄。 房儿挣扎着抚摸着嬴政的脸颊,“政儿,我可能坚持不到你为我造大宫殿的时候了。” “房儿,朕已经杀了嫪毐和吕不韦,掌握了实权,你一定要坚持住呀,朕这次就是来迎娶你的啊!” 嬴政悲悲切切,却只能感觉到病床上房儿的体温,如同灰烬中的炭火一般满满的熄灭。 “你醒醒啊!房儿!朕说要迎娶你,朕说好给你建造大宫殿的……” 随后嬴政趴在房儿的尸体旁失声痛哭…… 业镜中的画面又是飞速转变: “陛下!连年战乱,民生凋敝,此刻建造如此规模庞大的宫阙,恐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儒臣附身跪拜在殿中台阶下进谏。 “朕曾质于赵,百受欺辱,只有一人肯为朕疗伤,朕曾许诺恩人为之建造宫阙。如今斯人已逝,朕唯有履之承诺,方可聊表慰藉。” 堂上之人,上衣玄色,下衫纁,冕旒后阴沉的眼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悲伤。 儒臣还不放弃,高声呼喊,“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定蜀山,建阿房!” 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皇帝下令,无人敢违,选址蜀山,兴建阿房宫,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可谓“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始皇帝站在阿房宫的宫阙内,日日歌舞升平,朝歌夜玄。 可是外面越是喧嚣,越是衬得内心的孤寂落寞,越是热闹,越显得自己与这纷扰的世界格格不入。 觥筹交错之间,只剩下一个孤傲难明的只影,眼中的泪水从苦笑的脸颊滑落,心中默默哀思,“房儿,孤平了四海,灭了六国,为你建了宫阙。可是如今,你又身在何方,为何就不肯多等等孤啊……” 子玉明眸低垂,原来,我与若兮参与到彼此世界中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早。 这一世我是大秦帝国始皇帝,若兮,原来便是患难之时为我疗伤的赵玉房…… 还未等子玉思绪飘得更远,业镜中,第一次出现了与照业镜之人无关的景色: 冥府首殿秦广王高坐于秦广殿内,堂下赵玉房的灵魂婷婷站在那里。 秦广王看过赵玉房生前影像,和颜悦色看着堂下的赵玉房,“堂下灵魂赵玉房,生前你行医济世,造福百姓,积德行善,可以直接轮回转生。 转生之后前尘往事尽消,但念你生前积德甚多,本殿另外许诺你实现一个愿望。前世你可有什么遗憾,下一世想要满足吗?” “有。”赵玉房脱口未出。 “哦?有何心愿?” 秦广王很是感兴趣,他想知道,如此善良之人的遗愿,又是何等的令人称道。 “方才民女照那业镜,想不到我死后,他竟那样难过…… 殿君,生辰不可选,但死期可以,我的愿望便是下一世与他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听了赵玉房的辩白,秦广王面露几分难色,“这……姑娘,我且劝你,愿望只有一个,你可要想仔细了再答复本殿。” 似乎是担心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秦广王又将面容调整得和煦了几分耐心解释道:“你可知轮回转世是为求生,是为经历更多的繁华。如今你转生只为求死,如此多少有些浪费你生前的福果。” “殿君,我想好了。”赵玉房的语气是那样坚定,那样毋庸置疑。 秦广王有些愕然,随后叹了口气,“哎……也罢……崔判官,且宣判吧。” 崔判官将手中判官笔轻放,端起生死簿朗声念道:“堂下灵魂,生前积善成德,造福百姓,下一世转投医药世家,求与今世未满恋人,不能同日生只为同日死,生死簿已写就,且去投胎吧。” 放下生死簿,崔判官也觉得可惜,最后尝试劝赵玉房回心转意,“姑娘,我也劝你一言,有的时候执意求来的结果,或许与你想象中的样子会大相径庭,你可真的想好了?” “大人,我已经想好了。” “如此,你且去投胎吧,本官望你下一世可继续种善音,得福果。”崔判官合上生死簿,无奈摇了摇头。 赵玉房却满心欢喜,对着堂上判官行礼,“多谢判官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下资料,我国史料典籍中,关于人参最早的记载是在汉代。 所以秦一统之前,一个不懂药理的人,将人参幼苗错认成是普通草芥,应该是合理的。 (秦王没说过这句话,不用查,“芥子……”那句话是我自己编的) -- 第138页 第67章 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六) 随后业镜的画面一转: “公主!隋朝的杀手正在派人四处追查你的下落。”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抬眼看去是若兮的面容。 不过业镜中说这话的人身着青绿色的小袖衫,白色高腰长裙,裙带长长垂到地上,衣服隋朝末年的装扮。 公主正在焦急地换着衣服,看样子显然是想要女扮男装,好不容易抽出空隙抬起头来,“念儿,你快跑吧,不要管我,你不是李家的人,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随后又低下头整理着衣衫。 但是念儿却眼神坚定,“公主,你我的情分,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人不管,况且您的父王赐我李姓,我生是您李家的人,死也要做李家的魂。” “可是前路危险,道阻且长,我都不知道前途在哪里,念儿你跟着我,会有危险的。”公主终于换好了衣衫,抬起头看着念儿眼中满是不舍。 “不,公主,我不怕危险,我一直是你贴身的医官,这一次我也要跟随您左右。”念儿从始至终都始终的坚定。 公主凝视着念儿,随后双手紧紧包住了念儿的手,却并未置可否。 随后,狼烟四起,硝烟弥漫,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公主披上盔甲率领将士冲上战场。 “为首的就是平阳公主!谁能取她首级,重重有赏!” 两军对垒,敌军首领慷慨激昂,大战一触即发。 平阳公主身先士卒,带兵冲锋,却被地上溅起的鲜血眯了眼睛,眨眼功夫,被敌军挑落下马,眼看就要成为刀下冤魂。 “如此美人,真是可惜了!”敌军将领跳下战马,抽刀出鞘对准了平阳公主。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念儿不知从何处竟然冲上前去,死死护住公主。 “念儿!你怎么来了!”平阳满眼错愕。 恰好一匹无人战马跑过,公主一把拉住缰绳飞身上马,反手将念儿带到马上,二人一同朝着大营的方向冲去。 念儿坐在马背上,双臂从背后紧紧地环住公主,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公主,我与你同生共死,这一次请不要再丢下我。” 军中大营内,公主一脸怒气的吼道:“念儿!外边那样危险!你不要命了吗!” “公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可是看到你受伤,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念儿姑娘低着头,眼中噙满了泪水。 “我当日不带你,就是指望你可以不顾我的性命自己逃命!你如今又为何回来!” 平阳公主因为担心而激起的怒气,肆意地责骂着。 “公主,我怕你有危险……” 念儿抬起头来,眼中的泪水肆意地滑落。 “你!”公主的语气虽然还带着责备,却在见到念儿的泪水后,心中没来由地柔软下来了下来,“若是你死了,你叫我如何是好……”随后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城墙上,平阳公主脸上的焦急,把天色都映得昏暗了几分。 望着城门外远远飘零的敌军旌旗,眉头紧锁,手扶着城墙突然一阵眩晕,仰面昏倒过去。 “公主!”念儿冲了上来,跪在平阳身边,将头盔从公主的头上取下,公主一头秀发散落。 念儿掏出药膏抹在平阳人中处,等了片刻,却未见转醒。 念儿不敢再耽搁,转身将公主拉到了背上,扶着城墙,艰难但小心地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平阳公主躺在军中大营中,面色惨白而憔悴,念儿跪在公主身边,捧起公主的手背,在自己的脸上轻柔地摩挲,随后又把公主的手放回棉被,悄声整理好被角。 “念儿,这一次,恐怕真的危险了。” 公主睁开双眼,虚弱的声音听得人心疼。 “公主,我想到一个主意,或许可以唬退刘黑闼。” 念儿柔和地嗓音,暂时熨平了平阳紧锁的眉头。 “什么主意?”平阳的眼中恢复了些许颜色。 念儿嘴角微微上扬,良言进谏,“您说,米汤与马尿相似否?” “是有些相似,可这……” “公主,我登上城墙时,远远看见百姓的庄稼熟了,若是将这些庄稼提前收割,熬成米汤倒在城外,到时候刘黑闼大军逼近,您在城内锣鼓喧天,旌旗飘扬,那刘黑闼会不会认为我们援兵到了,那米汤就是援军战马留下的,到时候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缓兵之计,真乃良策!” 平阳的眼中恢复了往昔的神采。 随后强撑着从病榻上站起身,念儿赶忙搀扶着公主直起身,公主却反转过身来,双臂紧紧环住了念儿,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念儿,辛苦你了……” 随后,大军营帐中,久病的公主在奴婢的搀扶下跪倒地上,彼时的公主是一脸憔悴,面无血色。 “钦此!”圣旨宣读完毕,平阳手撑着奴婢的肩头才勉强站起,接过圣旨。 “念儿,我要回去了,你一定坚持住。” 军帐中,平阳公主单膝跪在念儿的病榻旁。 彼时的念儿躺在病榻之上,气息奄奄,面色惨白,念儿点点头,强撑着挤出一丝微笑,“好,公主,我等你……” 最后的画面,奢华的宫殿内,平阳公主躺在床榻上,病入膏肓,气息奄奄。 身边跪着众多仆人,却独独没有念儿的身影。 -- 第139页 公主口中念念有词,细细听来,原是一句:“念儿,对不起,我回不去了,我要食言了……”随后闭上了双眼。 军中营帐内,念儿姑娘如将残的灯火,躺在病床上,艰难地举起右手向着皇城的方向抓着什么,“公主,对不起,我等不到你了,我要食言了……”随后,右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随着画面变暗,子玉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一世,我便是娘子关数十万阴兵口中的平阳公主,而若兮,便是那不离不弃的医官李念儿。” 冥府首殿内,秦广王看着李念儿的魂灵无奈摇了摇头,“堂下灵魂李念儿,生前仁心仁德,临危不惧,救死扶伤,下一世可直接轮回转生。” 随后思虑了片刻,还是开口,“念你生前积善成德,本殿再许你一个愿望,这一世你一定要好好选择。” “想不到我早一步离开,或是同时离开,她都会如此难过…… 这一世,不如换我亲自送走她,也好偿还她前几世离开我时那锥心跗骨之痛。” “姑娘,一切皆有因果。种因得果,你种下的因得到的果,未必与你想象的是一般模样,你可莫要再儿戏。”秦广王见李念儿如此执着,于心不忍。 “殿君,我选好了。”李念儿垂着眸子,眼中却是无人撼动的坚毅。 “如此,随你去吧……崔判官,宣判吧。”秦广王拂袖不忍直视。 崔判官无奈放下判官笔,再次捧起生死簿,将堂下灵魂的判决书朗声念出:“堂下灵魂,生前悬壶济世,生逢乱世却不忘初心,下一世再投医药世家,盼求可亲手送走心爱之人。生死簿已写就,且去投胎吧。” 看着堂下姑娘如此执迷不悟,崔判官再次好言相劝:“姑娘,本官再劝你一句,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世事无常。只有放下执念,才能求得解脱啊。” “多谢判官大人,我意已决。”李念儿的眼中,已是无人撼动的坚定。 “也罢……”崔判官终于败下阵来,既然已经做出选择,旁人多说无益。 业镜前子玉一脸错愕,随后喃喃自语:“若兮,你何苦这样……” 接着业镜又是一阵波动: “若兮,原来我们那么早就参与到彼此的世界中了。” 眼前业镜中,说话的正是子玉。 彼时的她,穿着白色棉布睡衣,乖顺的将手放在桌子上,而若兮正在为生前的子玉诊脉。 “如果有一天我身处险境,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若兮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来寻我,也不要等我,带着我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子玉神色严肃的看着若兮。 若兮摩挲的手最后停在子玉的脸颊上,“娘子关的阴兵曾说过,我们前世就已经在一起了,只是那一世留下了遗憾……子玉,前世我都能坚定的选择你,这一世也是一样的。”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相信险境也会变成坦途。”若兮的嗓音是那样温柔,却又那样有力量。 “子玉,你又要丢下我了吗……”若兮眼中噙着泪水。 “子玉,你说过我们早就参与到彼此的世界中了,不论或早或晚,我都会选择你,我会一直坚定地选择你,只有你。”若兮抱着口吐鲜血,满身是血的子玉。 最后的画面,子玉的尸体平静地躺在棺材内,若兮伸出手,抚摸着棺内之人的脸颊。 若兮温柔地用手帕擦净子玉脸上的血污,又落了一个吻在子玉的唇上,“子玉,我曾经答应过你,无论如何我都依然坚定的选择你,这话依然作数,无论是前世今生,还是如今的生离死别……” 子玉想伸出手拭去若兮脸上的泪痕,却在手指触碰到业镜的一瞬间,扑了个虚空…… 最后,业镜中的影响一阵波动,蒙上了一层云雾。 子玉心中的酸楚写满了双眼,哀伤地在业镜前伫立良久,久到双腿已经发酸,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步一顿地走下了十八层台阶。 你是阿房我是秦王,你先我而去。 你是念儿我是平阳,我们虽如愿同日离世,却远隔千山万水。 你是若兮我是子玉,我终于先你而去…… 可你知道吗,我的内心并不是解脱,独留你一人在人世间,我的心依然是那样痛苦…… 可我也是地藏王,我是冥府帝君…… 若兮,对不起,三生三世,我们都彼此错过了。 已经没有第四世了,这一别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今生错过,便是永远错过了…… 若兮,一切的希望与祝福,我已经写在书信之中,托黑白二兄弟亲自送与你手。 纸短情长,我知道,虽然那小小的一页纸,书不尽你我的情谊,但是,那上面字字写就我对你无限的思念,与美好的愿望。 我愿你放下执念,愿你幸福美满,望你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更愿你,永远地忘了我…… 第68章 第十卷 繁华落尽与君老(七) 十八级台阶终于走到底,站在业镜台下,子玉却猛然惊觉: 地藏王,冥府统帅,大彻大悟之人,不是应该毫无杂念吗? 我为什么克制不了我的思念?这一切关于若兮的记忆,分明就是生前我的记忆! -- 第140页 师父说过,地藏王归位时,我的魂魄可能会消散,既然魂魄消散,那这些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子玉不解的自言自语。 “时间。”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似在梦中听过,突然间萦绕在耳边。 “时间?”子玉暗忖,随后一惊,“你是何人?” 抬眼竟见一魂灵立于面前。 那魂灵悠然自得,仙风道骨,站在子玉面前。 与之对视,目之所及,犹见星辰苍穹,浩瀚宇宙。 “我便是你。”那魂灵的嗓音缓缓出口。 “你便是我?”子玉不解。“那我又是谁?” “你依旧是你。” “难道,我在同我自己讲话?” “正是。” “我这是在做梦吗,冥界亦有梦境?” “非梦,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但我不完全是你。” “你到底是何人,因何来此,又为何事。” “我自有永有,你的困惑将我召唤出来,特来为你解惑。” 子玉凝视着魂灵的双眼,甚是耀眼,无法直视,“即为了解惑,我便直说,我已应劫而魂归地府,却不忘阳间之事,为何?” “还是时间。” “什么意思?” “你的时间未到。” “可按谶语所示,我的时间到了,并且也确实回到了这里。” “可为何一切都不像想象中那样呢?”那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子玉,也不急迫,从容而淡然。 子玉暗暗思忖这含义,“是呀,我本属于这里,为什么没有归属感呢? 还有,我的灵魂既然已经消散,这业镜中生前的影像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象?” 眼前的魂灵泯然一笑,“子玉,你的时间未到。你我同为地藏王,只因我们共用相同的身体,我们有相似相容的灵魂气息,但你又不完全是地藏王,因为你有你独特的气息。 我们相生相伴,原是因为前世我历劫投胎之时,与你携手种下了因果,所以也需要携手了结。如今劫数已结,你我合力种下的因果已了。 这一次,你若沉迷于幻象,便昭示着我亦时辰未到,而今时今日,你我已然出现分歧,时辰终于到了。” 子玉似是了然,“原来是这样……那如今我该做何选择?” “你心中可有执念。” “唯一人尔!” 魂灵泯然一笑,“既如此,相信你已经做出选择……” 眼前魂灵渐渐如云雾般消散,耳边渐渐出现鸟鸣,子玉睁开双眼,自己打坐一般盘腿坐在诛杀朱厌的树林中。 揉了揉双眼,四处打量了一番,背后有一座空坟,坟墓被人挖开,一口薄棺翻倒在一旁。 棺椁内空空如也,而身后居然是自己的墓碑,子玉嗤笑一声,“命途真是多灾多难,我的坟头让人家刨了,谁这么缺德……” 伸了个懒腰,再次闭上眼睛,呼吸着清晨甘甜的雾气,似乎,自己未曾离开过这里。 忽然间,胸前灵玉一丝微凉,“阿柔?”子玉颇为惊喜。 “子玉,好久不见。”阿柔闪身飞出灵玉。 “可我当日明明见你被朱厌撕碎。” “是,那日我确实死了,魂归地府,还照了业镜。” 阿柔和蔼的看着子玉,随后回忆着业镜中的景象: “前世我因失去独生女儿,抑郁不可终日,散心之时不慎坠落山崖,落水而亡,魂归地府。 只因生前心爱的女儿未能与我承欢膝下,三魂一魄不肯往生,飘荡在冥府,执念如斯,不肯投胎,一心只想再见女儿一面。” 一日,地藏王现身地府,见到阿柔的孤魂,十分奇异,于是与那秦广王攀谈,“这一魂灵的气息为何不同?” 秦广王摇摇头,无奈解释,“不知为何,她入轮回道,有一人魄始终不散。” 地藏王见阿柔愁容满面,心生怜悯,“又为何不肯转生?” “她生前生性善良,本该尽早投胎。只是她生前有一遗憾,曾育有一女,可是女儿才满五岁,那孩子与她缘分便尽了,外出游玩之时不慎跌落水中,溺毙而亡。”秦广王回禀。 “那孩儿今在何处?” “判官查过典籍,早已轮回几世了。” “可曾对她讲明?” “劝说多次,但是她执念如此。孩子投胎了,她便要等到孩子再历一世,哪怕只在冥府见上一面也好。” 说着说着,秦广王又长叹一口气,“可是,那孩儿轮回转世,饮了孟婆汤,早就不记得前因后果,哪里肯认她这个前世娘亲。 更何况,生而为人,不同的父母生出不同的样貌,她哪里还寻得见自己的孩儿。” “这女子三魂一魄日日游荡在这冥府之内,阴风洗涤,独留的那一人魄恐生变数,她既有执念,我便再还她两人魄,重返人间。” “帝君,这……恐怕不妥。” “常人身死魄散,而这女子归了地府,居然还存留有一人魄,之中自有定数。 还她两魄,重返人间,不至于叫三魂受这阴风洗涤,如有未尽之因果,必有解方。” 秦广王耐着性子继续劝解,“帝君,还她两魄,恐乱了这冥府的秩序。” “那便问她,虽可重返阳间,但须日日经历一遍身死之时的痛苦,直至遇到可解她执念之人方可免于刑罚,她可愿意?如执意前往,则无需多言,送她回去便是。” -- 第141页 “是。”秦广王颔首领命。 “后来,我的三魂三魄日日飘荡于人间,在我投河的地方日日受刑,直到遇见了阳世的你。” “我便是可以解你执念之人……” 子玉暗暗思忖这其中的含义,随即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询问,“我的前世,便是你那夭亡的女儿?” 陈依柔注视着子玉点点头,“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之间的定数是什么了。 我与今世的你投于同一条河流,我又每日都需受刑回到那河水中,你我母女连心,我才能将你救起。我身上执念如此的母性,可养育你成人,不离不弃。我曾在地府飘荡,可引你沟通阴阳,又可将你平安带回。 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了却了你的因果,而我的因果,也解了…… 只是我不愿离你而去,便求了崔判官,抹了我的因果,我又回来了。” “可,转世投胎,不好吗……” 子玉看向阿柔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歉意。 “转世投胎固然美好,但是忘掉了一切重新出发,我便不能再见到你幸福美满。 对于我来说,能一直守在你身边,亲眼见证你的喜悦,才是最美好的!” 子玉笑着点头,心中无比安适。 随后又聚气冥思入定,便察觉到六魂离了三魂,地藏王的三魂已经离体。 现在拥有的,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三魂七魄。 一个完完整整的子玉回来了。 慢慢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神清气爽,不再感觉体内寒气逼人,手脚脸颊暖呼呼的,拍了怕身上的尘土,子玉朝着山下跑去。 又是月圆夜,刚刚过了农历新年,传统佳节的氛围还没有完全散去。 路上的行人急着归家,傍晚时分,街上行人稀疏,看来都回家团圆去了。 “若兮姐!不着急,等你收拾好我们再回去。”小徐站在药房大堂冲着后院喊。 听到药铺里传来小徐的声音,子玉眼中写满了落寞,低声询问,“阿柔,地府与阳间的时间并不相同,如今,这阳间是什么时候了?” “民/国二十一年。” “民/国二十一年,距离我离开若兮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是啊……”阿柔点头承认。 两年了,若兮如今已经长成与子玉离开之时一样的年岁。 物是人非,很多事情都是会变的…… 长了两岁,若兮的容貌改变了吗?会变的更成熟了吗? 她的心呢,还会像之前一样坚定不移的选择自己吗…… 正在子玉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之时,小徐察觉到门口有人,转过头去想要闭门谢客,眼睛却突然闪起了亮光,“子玉姐!” 子玉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对着小徐点点头,眼中却满是哀伤,“小徐果然在这里,如今我回来,是否就打破了这份宁静?” “若兮姐!你快出来!看谁来了!”小徐兴奋地冲着后院高喊。 “是谁……”若兮愣在当场,随后扶着门板的手开始颤抖,眼眶慢慢红透。 终于亲眼见到无数次美梦之中才能见到的场景,今日终于实现,却不敢确认。 “子玉……”若兮低声呢喃,这个名字曾经有多少次即将脱口而出,可最终却闷在口中,酿成无尽的失望。 如今,却不敢轻易叫出口,多么害怕一出口,便又是一场梦。 话从口出,美梦,也就醒了。 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欢喜。 子玉见到若兮的一瞬间,怔在当场。 想不到,新年伊始,若兮竟没有着新衣,而是穿着子玉留下的旧衣衫。 可是如今再相见,千言万语汇在心中,却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子玉姐,你重要的事情办完啦?” 小徐看了看若兮,又回头看了看子玉,“啊对了,我娘滚了元宵,子玉姐,刚好你也回来了,你收拾一下,跟着若兮姐去我家吃吧,我就先回去了。” “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若兮仰面将眼中的泪水强行控制住,随后走到了大堂,与子玉擦身而过,“走吧。” “嗯嗯。”小徐先走出了大堂。 “若兮……”子玉小声叫住了若兮,她多想冲上去紧紧抱住若兮,将所有的思念,一股脑的告诉她。 可是确突然近乡情怯,若是她已经与小徐在一起了,自己突然出现,是否又打破了这番宁静。 “有什么吃完饭再说吧。” 若兮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漠,却在子玉的心凉透之前偏了头,“还愣着干什么,同我一起去。” 徐家面馆早早打了烊,徐母做了一桌子菜,虽然荤菜不多,但是却十分丰盛。 若兮进了徐家之后就在后厨帮忙,从始至终都没出来,子玉的心在慢慢变凉,冷却。 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如何体面的道别。 终于最后一道菜上桌,小徐热情地将子玉让到餐桌旁。 见他又给所有人到了一杯酒,举起来,“子玉姐,你事务太繁忙,细细算来你都两个新年没回来过了,今年的春节又已经过去了,我就不能给你拜年了。不过既然今天是月圆之夜,我祝你和若兮姐,百年好合。”说完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子玉摸不到头脑,“我们二人……”一脸茫然地望向一旁的若兮。 -- 第142页 若兮始终面带和善微笑,客气地看着徐家人,却没有回头看子玉。 “害,小魏,你也不用担心,我们都知道了,小虞早就和我们说明你二人的关系了。”老徐端着酒杯,宽慰着子玉,随后又露出惋惜神色,“哎呀,你们两个女孩子这么好看,不嫁人可惜了。” 徐母偏头瞪了老徐一眼,又用胳膊肘使劲拐了老徐一下,马上转过头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子玉与若兮,“你们别听他瞎说!你们两个姑娘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平白无故到了别人家里看人眼色,多可惜!就现在这样,多好!” 看到子玉与若兮还有些尴尬,徐母又继续捧着笑脸说道:“以后你们两个姑娘家,如果需要干什么重体力活,就去隔壁找我家小徐。你们就把他当亲弟弟,随便使唤不碍事。”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兮端起手中的酒杯,见到子玉还在那里愣神,终于偏头看向子玉。 子玉收到若兮的眼神,马上端起酒杯,二人同时仰头,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徐母看着子玉与若兮将杯中酒饮尽,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见她将餐桌正中央的砂锅盖子掀开,里面是一锅鲜亮美味的鸡汤,抬起头看向子玉,“子玉啊,这是若兮今日煮的鸡汤,看来是专门为你做的,我们也算是借你的光,你快自己盛一碗,你得先喝,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动筷子。” 子玉眼中满是惊喜,满是受宠若惊,独自盛了一碗,用汤勺捧起,又落入口中。 鸡肉独特得鲜香,带着些许红枣枸杞的甜美,又带着若兮万分的爱意,全部融入到这一口鸡汤之中。 “怎么样?”一桌人看着子玉。 子玉终于将一碗鸡汤一饮而尽,郑重地回答,“做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个师父也没白当。”徐母弯弯的眉眼,热情地招待着大家,“动筷子吧!” 徐母不但饭菜做得可口,还专门亲手滚了元宵,给大家都盛上一碗。 热乎乎地元宵顺着喉咙暖到肺腑,也暖进了心里。 最美的景色也不过如此:你我都走了很远的路,我们翻山越岭,我们跋山涉水,我们经山历海,我们百劫千难,在我每一次的人生里,都曾奢望见到你,奢望凝你眼眸,奢望把你相拥,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第69章 尾声 从徐家面馆出来的路上,天空中雪花飘落,星星点点。 这也是干燥京城,自农历新年以来的初雪,在暖黄色路灯的映衬下,显得纯洁而美好,洗尽了一切铅华与污淖。 子玉偏过头去,见到雪花轻轻飘落在若兮的青丝上,肩膀上,留下一片洁白。 再回过神时,抬眼望去,雪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这尘世间打扮得银装素裹。 恍惚间,子玉似乎见到了与若兮相依相伴,一同步入老年的景象。 深深呼吸一口清冷潮湿的空气,子玉与若兮的手背轻轻触碰到一起,随后子玉的手指攀上若兮的手腕。 若兮却有些退却地抽回了手。 子玉定了定神,再次牵起若兮的手。 这一次若兮没有再退却,任由子玉紧紧握着她的手,温暖而坚定。 子玉再无顾忌,张开指节与若兮十指相扣。 感受到若兮的指节传来回握的力量,子玉终于将若兮的手郑重握紧,再不肯轻易放手。 忍了一晚的泪水,终于顺着若兮的脸颊悄无声息的滑落。 子玉转头温柔地吻着若兮的泪痕,而后伏在若兮耳畔,低声耳语:“若兮,你我三世的缺憾,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你说话不算怎么办?” “不会,这一次,我将永远坚定的选择你!” 有的时候,执念并不是坏事。 当你满含着爱意执着地选择一件事,一个人时,虽然结果可能会姗姗来迟。 但最终,在最合适的时间,在最合适的地点,它终将会变成现实。 世人道人生无常便是常,世人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名唤宁儿,一生难求便是安宁。 山野精怪,反而重情重义。 本该握在手中不放开的风筝,偏偏断了引线。 满心欢喜探问君心,至死也没能等到应允。 无尽的思念换来的,终究只有如夕阳陨落地平线般的唏嘘。 将士远征身先死,徒留英魂难归乡。 同仇敌忾的家族诅咒,原来不过是咎由自取。 本道寻常兄弟情,未曾想也会无常丛生。 宁为玉碎般的忠贞誓言,换来的,却是速速归去的结果。 看似承蒙祖辈福祉,想不到却是用背弃盟约偷换来的。 挖土的兽类,绊脚的小宠,反而来头不小。 看似不经意间的相遇,却是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 看似萍水相逢的缘分,却是用尽几世性命才能争取来的牵绊…… 看遍了这热闹红尘之中熙熙攘攘的众生相,如黄粱,如南柯,如梦似幻。 但经过千世万代,世世代代,循环往复,总有因果。 现在我总算明白,历尽红尘纷扰原不是为了限制我,而是为了让我更加珍惜繁华落尽之后,这来之不易的因果: 爱你便是起因,爱你也是结果。 爱可以无限大,兼济天下,普渡众生。 -- 第143页 爱也可以无限小,小到千世万代,千人千面,却最终选择一人,唯你一人…… 地府内,伏于地藏王脚下的谛听动了动耳朵,随即眼神一亮,晃着尾巴起身看向地藏王。 不多时,地藏王睁开双眼,眼中浩瀚晨星闪烁,身后七彩光晕耀人,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谛听额头,轻声道:谛听,久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矫情但还是决定写一下的完结记录~ 作为本人第一本架构比较完整字数比较多的百合文。 这本在感情线处理以及文章节奏和文笔上都有诸多不足。 所以要感谢一直坚持看到这里的小可爱~~~ 是你们的鼓励和收藏让我坚持到完结~~~ 感恩比心~~~ 第70章 番外一 卷土重来未可知(一) 以下涉及怀孕情节,与男性无关!也不是ABO! 孩子属于强行投胎! 如果戳到雷电千万别勉强……就让美好的记忆留存在正文部分就好了…… 这个番外的作用是为了给第二本承上启下…… 子玉自冥府归来,已有一年,每日与若兮在药铺忙碌。 每日都能与爱人朝夕相伴,每日目之所及尽是爱人眼眸,这样的生活充实又踏实。 不知因何缘由,本以为地藏王的魂灵与自己分离,便可以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可是子玉却发现,自己依然可以看见鬼魂,依然可以沟通阴阳,也依然可以使用师父教授的心法,行走阴阳两道。 当然,前提是要佩戴那块灵玉。 搞不明白,便也不用再去深究,子玉希望恢复常人的生活,便锁上聚魂香,安心与若兮生活在药铺中,不再主动引渡魂灵。 除非…… 魂灵自己找上门…… 今日生意清淡,无人登门,待到时辰差不多了,二人将药铺打了烊。 子玉与若兮用过晚餐,便回到房间休息。 刚刚坐定,子玉想起自己有一本书落在西厢,与若兮随口打了声招呼,便回去取书。 回到西厢门口站定时,子玉感觉房间内传出一丝奇异的气息,带着一丝寒冷,也夹杂着一些阴气。 打开西厢的一瞬间,只觉得房间内阴风阵阵,子玉撇了撇嘴,果然有鬼祟作乱。 不过如今的子玉不愿多管闲事,淡定地走入西厢门,毫不在意地去取书,打算萌混过关。 但是,厉鬼冤魂却万分讨厌,容不得子玉风平浪静,突然间一阵阴风吹过,西厢大门咣当径自关上,房间内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将子玉困锁其中。 现在不过是傍晚,屋内却如此漆黑如墨,不见五指,不用想便知道来者不善。 子玉掏出笔墨,在书桌上的宣纸上快速绘就人像画,取出匕首划破指尖。 许久没有渡魂,手上力度掌握不好,划破的伤口有些大。 但是子玉无暇顾及,伸手取指血,点在画像眉心,终于将上锁的抽屉重新打开,取出聚魂香,端放在书桌上,掏出火柴点燃聚魂香,聚魂香香线笔直冲天。 只是这一次,画像没有站起,子玉猛地一抬头,两只女鬼面色凄惨,满面青绿光芒,七窍流血,吐着三尺长舌面对着子玉。 一阵凄厉的嗓音自面前两位女鬼的喉咙中挤出,如同猫爪抓挠铁板,令人牙酸耳鸣。 子玉直视着眼前的两位女鬼,无奈摇头,“阿柔!警戒!” 阿柔自房间内的侍女图中飘出,拦在子玉与女鬼面前,一脸戒备。 “拿命来!”其中一只女鬼,张着血盆大口,飞身冲了过来。 一瞬间,被子玉掌着脑袋定在半空。 女鬼跌落在地,另一只女鬼赶忙去扶,眼中带着恐惧也带着愤怒,朝着子玉与阿柔的方向扑了过来。 “哎呀!”一声惨叫,另一只女鬼也跌落在地。 子玉回身点燃了西厢的灯,无奈地看着地上的两只女鬼,“有事么?” 见到子玉完全不害怕自己,地上的两位女鬼偃旗息鼓,表情变得委委屈屈,揉着腰肢站起身来。 “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没必要扮成这种模样。”子玉依旧一脸淡定地俯视着地上的两只女鬼。 子玉与阿柔来回打量着眼前的两位女子,看上去年岁不大,应该不超过二十岁,一人身着粉色小棉袄,面容看上去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久病未愈的样子。 另一人身着鹅黄色小棉袄,额头上一个巨大的伤口流着鲜血,想来这个伤口可能就是她离世的原因。 见到两只女鬼不过是虚张声势,但也确实没激起什么风浪,想来二位终究是无心伤人,子玉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她们,“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想让你救救我们。”身着鹅黄色小棉袄的女子终于开了口。 “救你们?”子玉审视二人片刻,“若是我猜的没错,二位死了有段时间了,怎么救?” “当然不是救活我们,而是能不能帮我们想个办法,逃脱鬼差的追杀……” 子玉看着地上身着粉色小棉袄的那位女鬼,“你叫什么名字?” “盼儿。”女鬼低着头回答。 子玉又看着一旁一直在与自己搭话的女鬼,“你呢?” “隐儿。” -- 第144页 子玉微微颔首,“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你们是怎么死的,又为何想要躲避鬼差的追赶吗?” 隐儿扭过头看了一眼盼儿,这才犹豫着开口,“我们……是自杀……” “自杀……”子玉暗暗思忖,“自杀不算意外,不算枉死,按理说是算在阳寿已尽那一类,你们径自回归阴司便可,何必害怕鬼差?” 那隐儿听了之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可我听说,自杀在阴司会受到刑罚……” 子玉眉头微蹙,“看动机,主动自杀,会受刑罚,若是有充足的理由,又或是被迫的,不会……” “我们是被迫的!”话少的盼儿终于开了口。 阿柔在一旁用手帕擦了擦嘴唇,搭着话,“这个空口白牙可说不清,你怎么证明你们是被迫的?” 隐儿犹豫片刻,又将这缘由娓娓道来,“我们二人,是八大胡同出身……” 阿柔撇了撇嘴,“能看出来……” 二人去世之前,是京城八大胡同的烟花柳巷女子,不过地位低下,无人在意。 本来二人出身正经人家,可是奈何生得这样的性别,家中自然万般嫌弃,两人还没成年便被家里人卖到胡同中,换了银钱。 两人初次见面时,因为年龄相仿,经历相同,便心心相惜,在那种地方,不过是寻了个陪伴。 出事的前几日,盼儿得了病,病得极重。 在那种地方,盼儿的病自然是无人出钱医治的。 见到盼儿病得越发严重,隐儿心生哀痛之情,掏出身上所有的家当,祈求着鸨母可以大发慈悲,至少寻个大夫为盼儿诊治一番。 可谁想到,鸨母随手便将隐儿的银钱挥霍一空,又将盼儿关进柴房,打算就将她活活饿死,省了麻烦事。 隐儿找不到盼儿,心急如焚,可是她地位低下,所有高一级的姐妹都不愿理睬她,她问遍了所有人,但无人能够说出盼儿的下落。 终于一个夜晚,隐儿听到后院响动,便偷偷张望,见到老鸨叫来两个奴才,将盼儿自柴房中扛了出来。 原来,盼儿自知痊愈无望,在柴房中上吊自杀了。 隐儿悲痛万分追了过去,却触了鸨母的霉头,让奴才扔下盼儿的尸首,转头便要将隐儿抓回柴房。 隐儿哪里肯乖乖就范,就这样一头撞死在柴房门口…… “嘶……这个……好像还真是被迫自尽……”阿柔看着眼前的两位女鬼。 “所以,以我对冥府首殿秦广王的了解,你们大概率会被判转生。”子玉淡然说道。 “真的吗?”盼儿和隐儿眼中露出一丝希望的曙光。 “这个,应该会的。”子玉颔首肯定。 盼儿和隐儿对视一眼,隐儿终于转过头看向子玉,“那,你可以带我们回归阴司吗?那些鬼差都是男性,看上去太可怕了……” “可以。”子玉点头应允了二位的请求。 重新点燃一根聚魂香,子玉与阿柔引渡二位自杀女鬼回归阴司。 两名女子的游魂伫立于业镜台前,执手相依。 业镜中的景象,与隐儿口中所说的别无二致,想来二人也确实是被迫自杀。 黑白无常自业镜两侧走出,“子玉,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这二位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麻烦二位带她们走时,可以温柔些。”子玉看向一旁的两位女子,对着黑白无常仔细叮咛。 “好,你发话了,我们自然照做。”黑白无常带着盼儿隐儿的魂灵离开了业镜台。 引渡了二位殉情女子的游魂,子玉回到阳世间,仔细洗了洗手。 刚才为画像点眉心血的时候,有些心急,划破的伤口有些大。 不过好在游魂已经引渡,伤口过几日便会愈合,子玉并没在放在心上。 将双手仔细洗净,子玉出了西厢的房间,刚好见到若兮洗了澡归来。 若兮坐在房间内等了半晌未见子玉归来,走到西厢门口时,又闻到聚魂香熟悉的香茅草香气,便知道子玉有事情要忙,自己也不便打扰。 近日的京城温度骤升,不用怎么活动便是一身的汗液,若兮见此时没有其他事情,便去洗了个澡。 回来时,刚巧见到子玉从房间出来。 子玉见若兮纯白的睡衣微微透光,傍晚温暖的夕阳映衬下,若隐若现地映出曼妙曲线,显得若兮的身姿越发撩人。 子玉走上前,环住了若兮的腰肢,将自己的脸颊埋入对方的颈窝中。 洗澡时的香波味道还残留在身上,带着若兮本身的体香,越发让人心驰神往。 “若兮,你好香……”子玉糯糯的嗓音在若兮耳畔响起,若兮一下子竟有些腿软。 幸好子玉一把将若兮抱起,用脚推开房门,将若兮轻轻放到床上。 情到正浓时,“嘶……”子玉暗啧一声,赶忙停下了动作。 若兮不解地睁开双眼,只见子玉眉头紧锁,正捧着自己的左手,而手指上满是鲜血…… 刚才划破的伤口撕开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尴尬了得…… 若兮无奈穿衣起身,赶忙找来药酒为子玉处理伤口。 二人对坐,脸颊都红得透亮,为子玉处理伤口时若兮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被若兮处理伤口时,子玉的心跳如同擂鼓…… -- 第145页 但是从始至终,谁都没能打破这样的沉默…… 第二日清晨,晏姝不知为何自天界下凡,又兴冲冲跑到了药铺,见到药铺已经开门,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刚进门时正巧见到子玉正在大堂,帮着若兮包药材。 只不过今日二人之间甚是奇怪,不但毫无交流,甚至连眼神都甚少触碰到一起。 晏姝本次回来,原以为会是一番久别重逢,欢天喜地,结果见到二人抬起头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便再也没了声响,反倒弄得晏姝自讨没趣。 子玉的左手中指包着厚厚的纱布,包药材时不大方便,而且就这么明晃晃地在若兮面前晃悠,显得万分招摇。 若兮这才终于忍不住开乐扣,“你若是不方便就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能包好……” 只是不知为何,嗓音小得如同蚊音,甚至连耳根也红的出奇。 子玉也瞬间羞红了脸颊,闷闷地点点头也不敢触碰若兮的眼神,如释重负一般赶忙跑到一旁喝水。 晏姝听见若兮的话,这才察觉到子玉的手,一根手指头包了个严实,有些肿胀,像个纺锤,“小老大,手指头怎么肿了” 子玉的脸瞬间红个透亮,“啊……没事……伤口撕开了……” “你这是干了什么重活,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什么……没什么……” 子玉的脸颊又红成了大虾,不但她的脸红成了大虾,连站在药柜前的若兮的脸,也红成了大虾。 “啧。那你可得小心点。你们人类不比我们神仙,受了伤恢复起来比较漫长……” “知道了,知道了……”子玉终于一脸哀怨地抬起头,责怪的眼神可以把晏姝烧穿,“咱们能换个话题吗?” 晏姝看到子玉的眼神,感觉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被子玉一刀砍死,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求生欲使然,让她赶快换了个话题,“啊对了,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给你们说点八卦,最近听说要有点啥大事发生。” “什么大事?”阿柔本来对晏姝爱答不理,结果感受到八卦的气息,瞬间自子玉胸口的灵玉中飞身而出,满眼期待地飘到晏姝面前。 晏姝见众人十分捧场,这才神神秘秘一笑,“洋人的宗教你听说过没?就是传说他们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神仙,他是没有父亲,直接投胎的。” 子玉端起水杯,点点头,“有所耳闻。” “好像是咱们这也要出现一个,但不知道是谁。” 子玉抬起头,带着万分疑惑,“这是为何?直接投胎到正常人家不就好了?” “就是的!”晏姝也是一脸鄙夷。 子玉又暗叹一声,“哎,咱们这个世道,那名女子恐怕要遭一些流言蜚语,今后又该如何自处啊……” “谁说不是呢。” 若兮这才抬起眼,“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方式?” 晏姝回忆着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说是投胎的人家,那位女子是精挑万选的,人性良善,身体更为纯净,若是嫁了人,遭了污秽,有辱仙体。” 子玉听后却更显遗憾,“这……哎……自有因果吧……我也说不得什么……若是这女子在身旁还好,我们还能尽力帮衬一下,只是不知道这女子身处何处,恐怕这孩子生出来,那母亲本身也要遭受一番磨难了。” 晏姝紧接着子玉的话茬吐槽,“就是的呀,你说这帮神仙也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考虑一下世道。” 阿柔听了这话嗤笑一声,“还说别人,你如今不也是神仙。” “害,我和那帮神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阿柔掐着杨柳细腰在一旁一脸挪揄。 晏姝得意一笑,“他们不接地气,我不但接地气,还接地府。” 晏姝一旦开了话匣子,就说起来没完没了,还未成仙时便是如此,想不到成仙之后,依旧改不了本性…… 第71章 番外二 卷土重来未可知(二) 药铺迎来送往,不知不觉到了深秋。 只是不知为何,近些日子若兮总是食欲不振,子玉换着法子做了许多餐食总不和胃口。 终有一日,子玉刚刚准备好早饭,若兮吃了没两口,便跑出去干呕不止。 子玉慌慌张张追了出去,心里是一百个问号,“我做的饭菜,真就这么难吃?!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白粥,没油没盐还能难吃到吐???” 子玉赶到洗漱间的时候,若兮正干呕不止,子玉万分担心,又显得不知所措,将她垂落的秀发轻轻挽起,又小心地拍着若兮的后背帮她顺气,满眼关切。 干呕了半晌,也没吐出什么,若兮这才艰难地直起身。 子玉眉头微蹙满脸的挫败感,“若兮,我做的早饭这么难吃,你下回直接和我讲,不用勉强非要吃下去。” 若兮摇头刚要反驳,谁想到又是一阵恶心,又转过头去吐。 子玉无语凝噎,“行,我知道了,已经难吃到一听到就要吐的程度了……” 呕了半晌,若兮终于又直起身,脸色惨白,额头上噙着细密的汗珠。 “若兮呀……你是不舒服吗?”子玉终于察觉到异样。 “嗯。”若兮艰难地点头,“最近不知为何,胃口总不好,时不时想吐。” 子玉思忖片刻,小心翼翼询问,“你是不是也那什么?食伤脾胃?” -- 第146页 若兮摇摇头,“每日与你吃的东西是同样的,你不是也没事。” “这倒也是。”子玉揉了揉后脑勺,扶着若兮走出洗漱间。 回到药铺大堂,子玉安抚着若兮坐在诊脉的方桌旁,“要不,你先好好给自己问诊一下?” 若兮点点头,轻轻搭脉,为自己问诊,随后,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子玉着急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若兮咬着下唇,眼中满是震惊,伸出手将子玉的手腕拉过,仔细号脉。 半晌,又不敢确定,“子玉,你摸一下自己的脉象。” 子玉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见她右手三指搭在自己左手腕上,学着若兮的样子,为自己诊脉,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若兮,“一下一下的,好像也摸不出什么异样。” 若兮又将自己的左手腕伸到了子玉面前,子玉与若兮对视一眼,又伸出右手,轻抚其上,为若兮问诊。 随后就见子玉眉头微蹙,又不自信地把自己左手手腕紧贴着若兮的手腕放好,来回探了探,“诶?若兮,你这个和我的好像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若兮焦急的询问。 子玉小心翼翼地看着若兮的眼色,“这个吧……我也不是专业的,不过你这个,怎么好像是依次跳动,从我食指下像是滑到了无名指下方……我这个就是单纯的一下接着一下……这是为什么?” 听了子玉的叙述,若兮的脸色更加难看。 见若兮默不作声,子玉越发着急,“若兮,你若是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对我说,我们尽早发现也好尽早做准备啊……” 若兮轻咬下唇,斟酌许久这才开了口,“你知道这脉象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 “我这种脉象,名为滑脉,医书所言,脉象旋滑,即为有孕。” “哦……”子玉似是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瞪大了双眼满眼错愕,“什么东西?!” 若兮的表情已经十分复杂,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而且,她甚至不知道就算自己做出解释,子玉会不会相信她,“这是怀孕的脉象……” 这种脉象若是在寻常人家,定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到了子玉这里,偏偏只剩下震惊和晴天霹雳。 若兮自己一万个不解,她自己是什么为人她自己最为清楚,只要今生认定子玉一人,她便洁身自好再也容不得其他人。 可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若兮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子玉的脑中出现了一万种可能性,可是每一种可能性都在心中默默否定,她的心里深深知道若兮的为人,可是理智上,眼前的现实却又无法解释。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相顾无言,身边的空气都凝结成了冰点。 子玉有一万句问话想要出口,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怕言语不慎伤害若兮,愣在那里,心乱如麻。 若兮的脑中也有一万种问题想要问出口,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问谁,她怕语焉不详伤害子玉,怔在当场,忐忑不安。 终于,子玉暗下决心,若是一会若兮说出什么,只要不是她主动犯错,她都决定原谅若兮。 沉默了许久,阿柔自灵玉中感受到子玉内心的不安与焦虑,自灵玉中飘出,出现在二人之间。 来回审视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小情侣,阿柔满眼疑惑,“子玉,若兮,你们这是怎么了?” “阿柔?”还未等子玉作答,若兮突然眼神定定地看着阿柔的方向,显然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阿柔的容形。 “你看得到她?” “你看得到我?” 子玉与阿柔同时脱口而出,万分震惊地眼神看着若兮。 若兮点点头,伸出手握紧了阿柔的手,冰冰凉凉的,如同一团凝重而冰冷的空气,但是,却是实打实地握在了手中。 这一下,二脸懵逼,变成了三脸懵逼。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子玉与阿柔对视一番,又齐齐地看向若兮。 就在这时,阿柔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拍大腿,一副了然的表情,“子玉,若兮,你们记不记得之前晏姝回来时说的话?” “晏姝说了好多话,我也没仔细听……”子玉一脸茫然。 “啧……”阿柔斜着眼睛瞪了子玉一眼,“晏姝虽然屁话多,但是有的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子玉有些心急,“她说了什么有用的话?” “她不是说,那西方有一位厉害的神仙,没有父亲便强行投胎,我们这里也会出一个吗?” 子玉翻了翻眼睛仔细回忆,又茫然地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所以呢?” “你想想看,没有父亲,母亲要为人善良,眼前你家若兮不就是。而且,你见哪个寻常孕妇,怀了孕就开了阴阳眼的?!” 子玉与阿柔再次看向若兮,只见若兮咬着下唇,万分的委屈,“子玉,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一瞬间太多的信息量冲击大脑,子玉却强迫着自己快速整理,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见她郑重地捧起若兮的双手,紧紧地握在手中,坚定地直视着若兮的双眼,“若兮,我信你。这就是投胎到咱家的孩子。” 见若兮红着眼眶抬眼,子玉又肯定的点点头,“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 第147页 第72章 番外三 卷土重来未可知(三) 冬日的太阳慵懒地爬升到天空,也许是节日的气息临近,太阳也想赶着回家过年。 几日的北风呼啸,吹跑了气温,却吹来了京城难得的艳阳天。 今天就是除夕夜了,街上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贴起了对联,节日的氛围努力地把所有人都拥入自己的怀抱。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早上若兮把自己裹进暖暖的被子里补了一会儿回笼觉,方才起床梳洗。 子玉见若兮最近越发贪睡,知道这是正常反应,便没有将她唤醒,自己早早起了床,洒扫小院,为简约的小院挂上红色的灯笼。 “咚咚咚!”药铺大堂传来敲门的声响,子玉挽着衣袖,将手上残留的水迹擦拭干净,挪开了门板,见到来人眼前一亮。 “晏姝?” “小老大!累死老娘了,快来搭把手。”晏姝一边抱怨着,一边将手上提着的一大堆新年礼物一点一点往屋里堆。 “你怎么来了?”子玉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害!大过年的,怕你和若兮姑娘孤单,我才跟玉帝老儿请了假,特地赶过来陪你们过年。” 晏姝把最后一件礼物扔进大堂,拍了拍手,抹着脑门上的汗。 “子玉,是谁来了?”若兮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晏姝刚要搭话,抬起头的一瞬间,猛然瞪大了眼睛,嘴巴长得塞灯泡,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手将下巴扶上去。 只见若兮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扶着托着后腰,从这腰身看来,也有个把月了,有些费力的从楼梯上挪了下来,子玉连忙跑过去,把若兮扶到大堂的长板凳边。 晏姝满眼满头的问号,看了看子玉,看了看若兮,看了看若兮的肚子,随后又看了看子玉,费解的问道:“许是我不在阳间太久了,这些玩法我已经不懂了,谁能给我解释解释,我现在应该是怎么个反应?” “晏姝,新年好呀。”若兮笑盈盈的看着晏姝。 晏姝努力平复着自己震惊的心情,“不是!你们到底什么情况啊!怎么做到的?!” 子玉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有一天,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就有了。”随后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真他娘的医学奇迹!”晏姝吐槽道。 “真他娘的医学奇迹。”这时阿柔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晏姝身后,用手指捻着下巴故作深沉地重复着。 “我靠!阿柔你现身的时候居然还是那么突然。” 晏姝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请假,应该继续在玉帝老儿那上班。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屋内众人转向门口。 “我去,你俩怎么也来了?!”晏姝惊呼。 “怎么,许你来不许我们来?这是什么道理。”白无常双手对戳着手指,装作委屈的样子说道。 “说实话,在这个日子口,确实是不太想看见你们兄弟俩,多少显得有点不吉利了。”晏姝无奈扶额。 “别呀,虽然不是一个部门,好歹同事一场,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这么说我们兄弟俩多伤心。”白无常逗着贫嘴。 “莫慌,我们今天不和你一起走就是了。”黑无常附和道。 “好了好了,既然都来了就快点进来吧。”子玉把黑白无常迎进了屋子。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大家回头茫然望去,见门外站着一名陌生少女,雪白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银丝般闪着光芒,中间却有一缕黑发。 “姑娘,您是抓药还是看病?”若兮在一旁询问。 “嘿嘿,既不抓药也不看病。”那姑娘提起双手拎着的东西伸到眼前,原来是两提肉。“我是来包饺子的。” “谛听?!”子玉眼中闪着亮光。 “你是谛听?!原来你是个小母狗儿?!”晏姝惊骇道。 “咳咳,怎么这么久了你的话还是这么让人不喜欢。”谛听扶额一脸黑线。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真的都聚齐了!”阿柔在一旁拍着手。 太阳终于回了家,街头巷尾都点起了红灯笼。 “哎呀!完了,我忘了一件事。”子玉一拍大腿,有些悔意。 “怎么了小老大?”晏姝不解。 “偏偏忘了贴春联!”子玉努着嘴摇了摇头。 “不忙,我其实早就写好了。”若兮在一旁温柔的注视着子玉。 “如此,那可太好了,我们贴春联吧。”见饺子已经包的差不多了,谛听在一旁提议道。 “好!”众人回应着。 谛听高高兴兴跑到二楼书房,又蹦蹦跳跳的将春联抱出来,跑到楼下。 “看这高兴的样子,分明还是个狗子嘛。”晏姝嘟囔着。 一行人挪到大门口,黑无常抹上浆糊,白无常将春联牢牢地按在门框上。 上联:四海和谐添锦绣 下联:五洲富庶起祥云 横批:世界和平 “放鞭炮啦!”黑白无常抱出一卷鞭炮铺在地上,谛听一手捂着耳朵,一手举着一根香蹲的远远地点着捻线。 “噼里啪啦”一阵响声充斥着往日繁华的街道。 子玉贴身站在若兮身后,举起双手,捂住了若兮的耳朵,二人对视,眼中的爱意都溢了出来。 -- 第148页 “小老大!”鞭炮的声音太大,晏姝只能大声喊话。 “怎么!”子玉也大声回道。 “你们的孩子叫什么!” “还没想好!” “姓魏吗?” “不,是若兮辛辛苦苦孕育的,要姓虞。”这时一条鞭炮燃完,二人的嗓音恢复了正常。 “那叫什么呢?不如现在想一个?”晏姝看着子玉。 而子玉含情脉脉的看着若兮,“对呀,叫什么好呢?” “叫平安。”若兮满眼幸福地回望着子玉。 “噼里啪啦”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 “虞平安,余生顺遂,平平安安!好名字!”晏姝高声大喊。 鞭炮声间歇,药铺内,饺子上锅,一片和谐景象…… “饺子好了!开饭啦!子玉,若兮,祝你们二人,也祝所有人,福寿安康,财运亨通,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