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春》 第1页 [GL百合] 《河上春+河上春2》作者:妲婴【完结】 上仙河雅多年来一直爱慕祝灵岛岛主离珠, 在离珠心目中她是一个风雅出尘的温柔情人, 可是在蝙蝠妖春至来看, 河雅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要脸的无耻败类! 当表里不一的河雅遭遇面冷心热的春至,谁上了谁?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春至 ┃ 配角:河雅;离珠;仙小妍;妖无蓝 其它:归迟;夭华;折弥;傀儡;妲婴 【第一章】 “脱!” 岛主离珠的屋内弥漫了一种奇异的药香,闻起来浓郁厚重,仔细去辨却又不知这气味从何而来。 眼前的仙小妍正虎视眈眈地瞪着我,见我没有反应,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快脱!” 珠帘一直垂到地面,岛主离珠正坐在珠帘之后,隔着珠帘狭小的缝隙我能看到她身上繁花拥簇的衣袍纹路,色彩艳丽而嚣张。 我拧着眉头暗自思索这是个什么架势,那厢仙小妍见我仍旧毫无动静,面上一沉,转身对离珠道:“主上,这个小贱奴不知好歹目无尊卑,请容小妍好好教导她一番。”说着挽起袖子就要来解我的衣带,我惯性往后退了半步,她见我不但不配合反而还妄图反抗,顿时银牙紧咬,一把拽住我的衣襟就开始胡扯。 “喂——你放手……”我连退数步,手心正抵在仙小妍胸前,软绵绵的触感立刻让我不自在的移开手,她倒是满不在乎,一门心思使力揪住我的衣带。 慌乱间珠帘如水波一般晃动,缓缓向两边散开,离珠单手托腮朱唇微启,双目半张半合地望着缠在一处的仙小妍和我,姿态极美地挥了下衣袖:“小妍,你出去。” 仙小妍扶正别在发际摇摇欲坠的那朵硕大牡丹,又狠狠剜了我一眼,开门出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离珠的模样。她有双花瓣形状的眼,细眉斜扬,肤如凝脂,裹在色调华丽的绸衣里,配着缠绕颈间的紫金祥云璎珞,平白添了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绝代风情。 一时屋里重新恢复安静,我闷头整理被仙小妍扯地乱七八糟的衣襟,她却看着自己停在几案上白玉一般的手指,过了片刻,抬眸说:“你叫妖……春至?”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自己的脚尖上,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也算是拒绝与她交谈。 离珠维持着先前托腮的姿势,不知道正想着什么,隔了会,说:“把衣服脱了吧。” 她仿佛是在说“把地扫了吧”“把窗开了吧”诸如此类稀疏平常的话,云淡风轻的调子,似乎觉得自己所言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的唐突与不妥。 我慢吞吞地伸手系牢衣带,待抹平了拉扯间生出的皱褶才不疾不徐地对离珠道:“我已不是祝灵岛的人,没有必要对你言听计从。” 她微微讶异地坐直身体,反复看了我很多次,之后用很淡的口吻说:“那你出去吧。” 这回换我讶异了,但既然她开口了,我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门。站在门外的仙小妍立即朝我泛了个白眼,鼻孔朝天,显然是对我不屑到极点。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她,以至于能让她对我有这么深的成见。思考无果,我只得用左手掸了掸空荡荡的右袖,摆出一副“不和你一般见识”的姿态。 是的,空荡荡的右袖,原因很简单,我没有右臂。当初夭华让我自废推折弥入极寒之地的那只手臂,我砍下它的时候,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仙小妍见我竟如此大胆以下犯上,挥了手臂就要抡上来,又忌惮着屋内的岛主,终究缩回手,比着唇形咬牙切齿说:“本仙要你好看!”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离开了如镜阁。 想不通的是岛主此番的用意,今日午后就传话过来,说是要见我。这是自河雅走后她第一次传唤,可是等我去了,她二话不说就让我脱衣服……这是什么新式的待客之道?若不是为了得到河雅手上那朵本属于夭华的桃花以及不知是否是河雅胡诌的所谓真相,我早就离开祝灵岛了,哪里会发生今日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河雅之所以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让我不得不在这里等她出现,只是因为她捏住了我的软肋:夭华。 在河雅之前,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都跟着夭华,但是夭华死了。救过我,让我心甘情愿跟随了那么多年的夭华,死了。 河雅说,跟我走吧。 这个人,我只见过三次。对于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还是这样历历在目。我想记忆之所以如此清晰而没有出现偏差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对我而言有多重要,而是因为夭华,那之前我刚被夭华从房间里赶出来,她说:“你走开!要不是因为你姑姑怎么可能会受伤!你走你走!!”她的拳砸在我身上,并不疼,却让我觉得茫然无措。 我傻傻地站在门外。我早已习惯了被人呼来喝去,生来似乎就是当人犬马的命运,唯一一次离经叛道大约就是偷吃了前主人山猫视若珍宝的丹药,然后畏罪潜逃。即使是在潜逃的途中,我也无数次为自己鬼迷心窍一般的馋嘴而后悔不迭——我是安于被人驱使的,所谓自由,那是我从来不感兴趣的东西。不用自己规划的人生,所要做的永远是听从主人的吩咐、为了主人而活,虽然窝囊又可悲,但谁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若不是山猫想取我性命来重新炼丹,我情愿被他抓回去狠揍一顿,或者接受其他惩罚而不是象如今这样,风餐露宿惶惶终日。 -- 第2页 在被夭华驱赶的这一瞬间,我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了。事到如今,山猫大约是死了,即使没死,我也不能再跟着他,夭华不要我,那么……我又该去跟着谁?天地如此之大,我与被人操控的傀儡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要离开操控者就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陷入自己的迷茫思绪,我专心地以至于不知道河雅是何时出现的。她遮没我头顶上方的阳光,因此对于她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人为何会如此高大?虽然后来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河雅并不特别高,身材也瘦削,但也许是我惯来卑微的垂头躬身的模样,使得人人都仿佛比我高出一截。 我茫茫然地抬起头。那是一双妨若盛夏绿水的眼眸,幽深,凝碧,光华内敛。心里“砰”地一下,我又迅速低下头,对方俊美地令人无法直视。 那时候河雅俯身嗅了嗅我的气味,我缩着肩膀把头垂地更低,她却突然说:“把头抬起来。”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玉珠落盘,余音袅袅,久之不绝。但我只是维持了一如既往的胆怯与懦弱,非但没有如她所愿地做出相应的动作,反之,身体还有意无意地往后藏躲。 见状,河雅一指挑起我的下巴,目光在我脸上来回移动。我不敢挣脱,也不敢看她,只得紧紧闭上眼睛,却不过须臾,河雅松开了手,往前一步推开我身后的屋门。 “你,出去。” “你是谁?凭什么要我出去?” 我甚至没能看清她的动作,屋内就已经响起了掌掴声。看着维护在木桶前戒备防范的夭华被扇红的右脸,我突然说不出地反感眼前这个人。 第二次见面,我已追随了夭华很多年。夭华放弃上灵宫主的身份一意孤行入无极之巅以期彻底脱离上灵宫,我阻止不了便决定去归迟林找折弥来救她。不料夭华非但不许我如此做,更是将我打成重伤,若不是她实在受伤严重,我恐怕根本无法从上灵宫逃出来。可是将归迟林翻了个遍也没有见到折弥,正在绝望间,我一眼看到了清风明月般立在竹林里的河雅。我狼狈地求她去救夭华,而她只是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拨着手指随意道:“我才不要去管折弥的闲事。”我一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许是她看出了我的绝望,于是又说:“你等得这一夜,拂晓之时折弥就会回林。”听她这样说,我才心下一安,当时总以为折弥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后一定会去救夭华的,河雅确实是无关之人,对她说出求救之类的言辞也只是慌忙之中的自说自话。可等我好不容易盼来了折弥,将事情一一向她说了,她却只是坚决地摇头:“我不会去。” 那一刻,天似乎都塌了下来。心里又恨又痛,不由得万念俱灰。夭华重伤之下入无极之巅,必死无疑了。我从折弥的房间冲出来,没有跑去多远便觉得眼前发黑,顿时天旋地转双腿发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怒极攻心,咸腥的血水以令人惊恐的速度从口中急涌而出。要是我能替代夭华去死……该有多好啊…… 我仰躺着,看到微微泛白的天际。天就要亮了,我也快死了吧?不过死了也好,阴曹地府,也能陪着夭华一起走。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身体重地没有办法哪怕稍微挪动一下手指。时而神智清明,时而又不懂得自己是谁处于何方。吃力地看着远处缓缓下沉的夕阳,烧红了的天际,携着碧血与灿金余晖一同撒落在我的睫毛上,翕合间,还有日光的温度。 就这样死去,还是不甘的吧?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没有去找夭华的力气…… 就在这时,河雅出现在我上方,说,跟我走吧。 我不知道为何每一次她都是站在我需要仰望的高度,说着永远不合我心意的话语。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她又说:“你快死了。” 死了才好啊……我无力地扯着嘴角,想露出个一了百了生无可恋的笑,但也许是失败了,谁知道呢?河雅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她笑了。 我想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好看许多,只是可惜,她是折弥的朋友,为什么折弥身边会有这样在她危难时刻就会出现的朋友,可是夭华身边除了没用的我……却谁都没有?我恐怕是连夭华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吧?——这是我最后的想法。 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次醒来,呼吸间感受不到一丝痛意,身上的伤已经好地七七八八了,这个认知让我无法接受。 夭华已经死了吧?可笑的是,我却还活着。 从床上翻坐起来,我走到门外,伸出唯一的胳膊挡在眼前,适应了一会强烈刺目的光线后,慢慢地四处打量。 隐约觉得这里是熟悉的。 “春至,你醒了?” ……春至?我转过身,先前说话的人正蹦蹦跳跳朝我跑来,到了跟前拉着我的袖子左看右看,道:“真的好了呀?” 我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你出去这么多年,难道把我忘了嘛?我是妖无蓝啊!” 妖……无蓝…… 我突然很想笑,等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经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连串低哑的笑声。妖无蓝“咦”了声,有些奇怪地瞅着我。 妖春至,妖春至,因为夭华唤我“蝠儿”唤了那么多年,以至于我都差点忘记了,我叫妖春至。 原来我回了这里,祝灵岛。 -- 第3页 我曾是祝灵岛最普通不过的妖,山猫手下众多妖奴中的一个。祝灵岛仙、妖、人混杂,因为成妖的时候正是冰融解冻的春季,所以山猫随口就给了个春至的名字。 偷吃了山猫的丹药,为了保命,我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却又阴错阳差地被河雅带了回来,仿佛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跟随夭华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梦醒了,一切回归原位。 眼泪直接笑了出来,心口痛地厉害,却听妖无蓝道:“上头有人来传过话了,岛主说你醒了就去见她……不过你怎么会被上仙救回来?就剩一口气啦!……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春至你没事吧?没事的吧?嗯?” 她关切地看着我,我用力擦掉泪,无意与她多说。她见我不搭理她,又很体贴地搭讪说:“你还记得岛主的如镜阁在哪里的吧?如果忘记了我可以带你去噢~” 我低下头往院子外走。妖无蓝还在我身后继续:“春至你真的不要我带你去哦?” 确实是不大记得如镜阁的确切位置了,卑微如我,那样高贵的地方是从来不妄想踏足的。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对自己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凭着记忆摸索,绕了许久,才转到了目的地。 如镜阁四面环水,没有任何通往的桥梁,因此岛上最末等的人类是永远进不去的。我提了提气,体内灵气并没有因为这次的重伤而丧失严重,是以很轻易就跃过了水圈,落在阁门之外。 守门小仙见到我,双手往后推开了阁门,示意我进去。 不知名的药香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才踏进去,迎面就有人匆匆走来。那人穿着嫩黄的仙服,发间别一朵肥硕牡丹。她停在我身前几步处,抬着下巴说:“主上有事,你先回去再等传唤吧。”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吸着凉气尖声大叫:“你竟然没有搽胭脂!你竟然穿这么邋遢肮脏的黑衣!!天哪天哪”,她捂住胸口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主上最讨厌你这样的类型,我仙小妍命令里回去之后立刻马上梳妆打扮改头换面!” 【第二章】 我面无表情问她:“河雅在哪里?” 听了这话,她看我的神态瞬间变地很不自然,扭捏着说:“自然是和主上在一起……放肆!上仙的名号岂是汝等贱妖可以擅自呼出口的么?” “那麻烦仙子转告上仙与岛主,我这就要离开祝灵岛。” “放肆放肆!!你本是祝灵岛区区一个小妖,这里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说着不由分说把我轰赶了出去,就这么不耐烦地打发了我。 被关在阁门之外,我只觉得荒唐,荒唐透顶。我视夭华为主人,心中早已不把自己当做祝灵岛的人了,如今却被河雅莫名其妙地带回这里,不仅违背我的意愿擅自救活了我,竟连行动也要被束缚了么?这未免也太滑稽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夭华死了,我在哪里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只是夭华之后,我已经无法容忍其他人来管束我,除了她,谁都不可以! 回到暂时休息的院落,就见妖无蓝正坐在地上研药。她见我折返,立即扔了药杵凑上来,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我原本便是不擅言辞之人,也懒地说话,此时见她没有止歇地提问,只觉得头大如斗烦不胜烦,于是敷衍道:“岛主有事,我不曾见到。” “哈?”她顿了顿,又做出了悟的神情:“岛主日理万机,这也实属平常了,有人在岛上一辈子都没见到过岛主呢!不过也只有春至你好福气呀,能受到岛主的召见。” 我回到房间,不顾她想跟着进来的意图,干脆利索地把门关了上去。她在外面拍了几下门,咕囔着“春至、春至……春至你好好休息,晚了我等你一起去吃饭”,又聒噪地自言自语好一阵,才走开。 我翻遍记忆,确信自己并没有与祝灵岛上的任何一个有过怎样的交情。妖无蓝这样带着太过明显意图的讨好与客套在上灵宫的时候我已经看过太多,除了冷笑,别无其他感受。她以为我也许是今非昔比,那只是她打错了算盘而已。 到了傍晚岛主又召,仙小妍用看到臭蛆一般的表情嫌弃地看着我,我毫不在意地踏进如镜阁。 这一次我终于见到了岛主与河雅,我想要见我的并不是岛主而是河雅,因为岛主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我一眼,更勿论与我说话了。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珠帘之后,从我的方向看去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河雅却饶有兴致地踱到我近旁,弯腰上下打量一阵,说:“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吧?”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衣襟完全下塌,我目不斜视,她也不等我回答什么,顾自在我身前的春凳上坐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她只是松松地披了件很宽大的睡袍,一坐袍子的下摆就铺陈了开来,露出赤裸光洁的脚踝。 岛主的屋内药香很浓郁,可是在浓郁的药香下,似乎还漂浮着另外一种气息。我不自在地嗅了下鼻子,就听河雅很轻地笑起来。 抬起头,河雅正侧着下巴看向岛主的方向,襟前开了很大的豁口,一处一处斑驳的红痕。我拧起眉,河雅忽然又把目光投到我身上,淡淡说:“夭华死了。” 手心猛地握紧,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一旦被证实了,心里的难过又翻江倒海。她却仿佛察觉不到我的情绪,随手举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继续说:“就是在我带走你的那个傍晚,从无极之巅一路爬回了归迟林,死在折弥脚边。” -- 第4页 一字一句砸在心口,疼地我几欲窒息。 我想自己的脸色肯定难看至极,因为河雅突然咳了声,转移话题道:“从第一次见,我就知道你是祝灵岛的人。” 此刻我已然不知如何与人交谈了,身体摇晃着,勉强才没有倒下去。 “你身上所染的气味,只有在祝灵岛才会有……当然,寒蛊,也只有祝灵岛才有。” 河雅说的什么,已经怎样都无法进入我的脑子了,直到她的那句“离珠会为你把断臂续上去”如惊雷一般炸回了我的神志。帘后的岛主闻声明显动了一下,河雅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对吧,离珠?”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如镜阁的,脚下起飘,连带着意识也不太清晰了。 她说,夭华是从无极之巅一路爬回归迟林的;她说,夭华是死在折弥脚边的。她到死,她就是死,也要在那个人身边么?为什么在受了那么多年的煎熬之后,她对她始终还是这样念念不忘……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却可以看着她去死啊……我要杀了那个人,我要杀了她!!! 我撞开门,整个人扑了进去,正带翻不远处的凳子。声响大了些,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妖无蓝猛地醒过来,忙把我扶到床边坐下,不断说春至你怎么样了? 我死死咬着嘴唇,忍不住,还是张口“哇”地吐出血来。又断续地吐了几口,才觉得心里平复许多,妖无蓝倒来水,我接过漱了漱口,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她走到桌边提起菜盒:“我是给你送饭来的,不晓得你已经被岛主唤过去了……你饿不饿?想来也是吃不下东西了……不过或多或少吃些吧?呀!都凉透了……” “我不饿,我要休息会。” “哦哦!”她把菜盒提了出去,跟着带上了门。我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床幔发呆。不过多久门又被推开,妖无蓝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我只听一阵沥沥的水声,再就是一块温热的帕子伸到了脸边。 我迅速抓住她的手腕:“不用了。” 她讪讪的,把帕子递给我。我胡乱擦了擦嘴边血渍,又还给她,她把帕子扔进盆里,绞干了,又要递来,我却已经转身面朝里躺好了。 “唉……”她叹了声,然后脚步声就远了。 我决定离开祝灵岛,无论如何。 续上断臂?这实在太滑稽了,手臂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砍断的!在断臂的那晚我发起了低烧,黑暗里夭华沉默地为我上药和包扎,弯腰哑声说,对不起,蝠儿。 她哭了,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在我面前哭,即使是压抑着的低声哭泣。虽然不知道她之前在极寒之地与那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明白她流泪的原因永远不会是我,但泪滴在伤处也是灼热的——这起码是我与她之间所有情分的见证,任何人都不能妄图染指,任何人。 第二日,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我准备不辞而别,当然,也没有去辞别的必要。可是就在我踏出离开的第一步时,河雅竟然纡尊降贵地来了。一些小妖聚在院门外想看又不敢看,遮遮掩掩偷偷打量她的神态让我的五脏六腑不适到极点。河雅大方地让她们看,笑盈盈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我身上时稍微停留了片刻,然后笔直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本已想好了措辞,却不防她走到我跟前时突然蹲下了身去。周围瞬间响起无数道吸气声,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右腿本能往后缩,河雅却固执地抓牢着,不顾我的挣扎强行为我系好靴上松开的绑带,甚至好耐心地打了个精巧的结。 “你做……做什么?”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愕然,站起扬唇微笑:“我来与你道别。”说着伸手指了指上方的天空:“让我回去了。” 她的话不免让我觉得摸不着头脑。她去或留本来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道别与否也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既然她这样说了,我便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她见状笑容略略变大:“要等我回来。” 她的口吻变地很亲昵,我琢磨不透她的意思。我与她并没有交情,认真算起来,也处于相悖的立场,何德何能让她如此对待? 没有合理的原因便是有所企图了。 我戒备地看着她凝碧的眼眸,她却只是一径温柔地笑,笑了会手臂一伸搭向我的肩。我明已是全力去躲她的碰触,但她的动作看似平平无奇,却竟然还是轻易够到了我的肩头,随即凑到我耳边喃声道:“是谁给了你勇气,能与我直视?” 语气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还带着几分蔑视。我转眼看向她的脸,大大的笑容依然还挂在她的嘴角,表面来看分明是温柔到不行的神情,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我凭空生出的幻觉。 “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要认清这个事实。”她阴恻恻地说完,启唇朝我额前的头发吹气,头发细碎飞舞,温热的气息碰到我的皮肤,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我没有求你。” 她放开了我,歪头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我不悦地与她对视,她蹙眉叹息道:“春儿你变了,你以前明明连直视我的眼睛都做不到……我该感谢夭华么?” 鸡皮疙瘩成功占据全数领地,我打了个寒颤,她的那声“春儿”太过宠溺,甚至让我产生自己与她早就已经熟识的错觉——不,还不单单只是熟识而已!但记忆再清晰没有了,我和这个人根本、完全就不熟。 -- 第5页 “该感谢她的,对么?嗯?”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河雅退了一步,抱胸对我微笑。 我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斩钉截铁道:“我要离开这里。” 她点头表示赞同:“我不拦你。” 我拔脚就走,没走开几步,就听河雅在身后自言自语:“这一朵,定是世间最美的桃花,即便不是,也是这世间最有故事的桃花了。” 我不受控制地转头,明媚阳光下她的指尖夹了一朵晶莹剔透的桃花,色泽鲜嫩栩栩如生。河雅见我回头,又是微微一笑:“你说是不是?” 就只一眼我便认清了这朵桃花的来历,心下大动,当即就不顾一切扑上去,她却手指一错,那桃花就这么消失了:“不需瞒你,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这确实是夭华额心之物。” “为何会在你手上?”我一下就乱了,也许是我焦躁的表情取悦了她,她笑容满面地轻拍我的脸庞:“这是夭华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咦,你怎么不走了?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把桃花给我!” 她为难地叹气:“但这是夭华亲自交到我手上的,我受托于人,怎可轻易就把这物事给你?” “……” “若我离开祝灵岛,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再寻到我的踪迹了。自然,这桃花有些什么作用,以及夭华亲口告诉我的这世间只有我才知道的真相,你也都统统不要再妄想了。” “我留在这里。” “嗯?我是不是听漏了什么?” 看着她故作疑惑的表情,我气地浑身发抖,捏着拳头大声道:“我说我会留在祝灵岛等你回来!!” “你瞧”,她愉悦地弯起嘴角:“我没有拦你,对不对?” 那是我第一次领略到河雅做戏的本事,前后态度几番变化,落差大的简直无法让人置信。可是这个人,我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她周旋。 我需要知道夭华对她说了什么,桃花在她手上,我非信不可。 “可是我要先去归迟林一趟。” 她斜挑着眉梢似笑非笑,满脸都写着“我明白你的鬼心思”的字样。她的脸俊美到几乎邪气,我忍住想甩她几巴掌的冲动压低声音说:“我要去看看主人。” “顺便找折弥解解气?我不得不提醒你春儿,在折弥眼里你还不够看的。”她略作停顿,又不怀好意地笑:“不过我不介意你去送死,我本没有替夭华完成最后心愿的义务。” “什么心愿?” 她耸着肩膀不说话了,我败下阵来,体内戾气乱蹿,磨到后来终究变做一句咬牙切齿的妥协:“好,我哪里都不去。” 河雅当天就消失了,托她的福,此后妖无蓝看我的眼神更加殷切。 从如镜阁出来,沿着碎石小径回到院子里。月如银盘,夜风飒飒,我推开陈旧的院门,屋内亮着灯,妖无蓝的影子落在窗纸上,正来来回回地踱步。 我有些无力地进了屋子,她立刻迎上来:“怎么样?岛主找你什么事?没有为难你吧?” 为难我?这是什么说法?难道她一早知道岛主会让我脱衣服?…… 妖无蓝看我一脸不在状态的样子,颇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上仙带你回来替你疗伤,临走前那情深意重的场面肯定在第一时间变做无数个版本汇总到了岛主手里。岛主和上仙……你是知道的呀,她们两个……”妖无蓝把拇指对在一处比了比,又愁容满面地说:“我看今日岛主把你叫去了,就知道她肯定已经按捺不住要对你出手了,她——” 不等她说完我就把她给推了出去,门“砰”地关上,将她煞费苦心的关怀阻隔在了门外。只可惜她的关怀我消受不来。 【第三章】 所幸妖无蓝是祝灵岛的妖奴,平日里没有大把空余的时间来缠我,但即使只是忙里偷闲的那点功夫就已经把我折腾地够呛。我从没有试过被一个人这样地依赖和示好,以至现在一看到她的脸,我就克制不住头皮发麻。以前我是夭华背后的黑影,可是作为影子的我现在身后居然总跟着另外一条黏糊糊的尾巴,这一点不论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惊悚不安。 我应该是祝灵岛上最清闲的人了,什么都不用做,唯一的使命是等河雅的大驾光临,然后希望她大发慈悲将夭华的桃花赏给我并告诉我在最后夭华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这样的日子过下去难免无聊,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发愣,身体轻飘飘的跟着意识神游太虚,正得趣,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妖无蓝慌慌张张连滚带爬摸到我床前,扯着嗓子大声说:“不得了了春至你快醒醒,上面来人找你晦气了!” 我睁开眼,妖无蓝憋地通红的脸后露出半朵鲜艳的牡丹。我“哦”了声,从床上坐起来,仙小妍一脸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声,戳着妖无蓝的后脑勺骂道:“小贱奴,本仙子来这里是你前世修到的福气,‘找晦气’?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着毫无仙家风范地双手叉腰又指着我做出茶壶状:“主上让我来传话,从今天开始妖春至住到上仙的‘无尘居’去!!” 仙小妍冷飕飕的目光刀子一样剜到我身上,嘀咕:“不知道主上怎么想的,平白让你这小贱奴捡了这样一个天大的便宜……” 妖无蓝双眼放光:“仙子……”她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仙子是否可以通融让无蓝跟着过去伺候春至?” -- 第6页 仙小妍象是驱赶蚊虫一样挥挥手,妖无蓝立刻笑成朵开放过度的小雏菊:“多谢仙子——” 我看戏一样看着这两个人,脑子里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冒出“难道在祝灵岛河雅也有自己的住所么”这样的想法。前次在岛主的屋里看到河雅,我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这两人间是个什么关系,先入为主已经认定河雅是和岛主住在一起了。 没想到我一问出口,仙小妍和妖无蓝异口同声道:“那是当然!”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又颇尴尬地相互移开视线。 仙小妍一走我又倒了下去,妖无蓝“耶”地跳起来,欢天喜地地奔去自己房间收拾好小包裹又风一样卷进我这里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快快快,要是晚了岛主怪罪下来怎么办?春至你快点快点啦~~” 既来之则安之,无尘居里所有布置一应俱全,有些地方甚至奢华地过分,比如这里—— 水雾氤氲,但在夏日里却并不会感觉到燥热。整个池子都是用上好的白玉雕成,四角立着漆黑的龙柱,细水从龙齿间慢慢流出,汇入池内水花四溅。龙头嵌着鹅卵大的夜明珠,周边一圈围着上等的深色幔布,一直从房顶垂落,隔绝了外面一切纷繁的杂音。 我脱掉最后一件里衣钻进水里,水的温度刚刚好,整个人浸入的时候清凉舒适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本来妖无蓝也想下来洗,但是被仙小妍那双凶狠的眼睛稍微一瞪就彻底打消了这个才刚萌芽的念头。 我按照仙小妍的指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了个彻底,有很长的时间我都没有认真观察过自己的身体,现在来看,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了。数不清的疤痕如丑陋的虫子一般狰狞地横埂在我的躯体上,手心摸上去是十分突兀的触感。我看了看自己的右肩,往下的切口十分平整,伤口是早就愈合了,但这具残缺的身体真是有些惨不忍睹的意思…… 我又洗了一会,拽住池边宽大的白袍裹住自己,小心地从幔布的缝隙里移了出去。仙小妍正指挥着妖无蓝给一件衣袍焚香,满屋都是那香的气味,并不浓郁,倒还是挺好闻的。 她见我出来,就朝妖无蓝努努嘴,妖无蓝立刻放下手里的熏香炉,抬着杆子乐颠颠地把袍子捧到我跟前:“春至,把衣服换上吧!” “我……我的?”我吃惊地看着仙小妍,仙小妍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我沉默地取下衣服重又回到幔布之后。 我从来没有穿过色调如此鲜嫩的衣服,记忆里,除了黑就是黑,首先对这件被薰了香的华服在接受上就有些不能。但是没有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穿上去。 不管怎么来说我现在总是在祝灵岛的地盘,岛主的旨意,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我就没有去违逆的必要。 出来的时候仙小妍不屑地说了句“人模狗样”,妖无蓝偷偷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全当作没注意到。 待坐在凳子上,妖无蓝为我把头发翻来覆去擦地七八成干,仙小妍吩咐她退下。妖无蓝按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抬头看她,她欲言又止,眼神看上去竟带着些悲壮。 仙小妍把窗户开到最大,和风吹进来,撩着发丝胡乱飞舞。她凑到我眼前仔细瞧了几眼,干巴巴地啐了声“皮肤还算不错”就抖开手里的锦盒,挑了会,拿出一个描金画银的胭脂盒。 我由得仙小妍折腾,从午后一直忙碌到入夜总算是到了收尾的阶段。她打开一盒绢花让我自己挑一朵,我看也不看直接说“桃花”,她“切”了声:“俗不可耐!”说着不由分说给我在垂云髻上别了朵初绽的芍药。 我抿着嘴巴没作声,心想你自有主张还要问我做什么,真是多此一举。她倒好像是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指着镜子问我:“你看呢,可还觉得缺些什么?” 我盯着镜子里面出现的那张脸,我发誓这人我不认识。 仙小妍用最挑剔的目光看了又看,然后恍然大悟般“啊”了声,直接翻到那锦盒的最底层,取出一只翠绿的倒尖耳坠子,照着我的左耳垂就戳了进去。我疼地皱眉,她一鼓作气,拿了另一条很长的链子对着我的右耳垂又是一下子。 我暗暗咬牙。 她把那链子另一头月白的小圆粒斜坠进我的发髻里,摆弄着我的脑袋左看又看,观赏了好一阵才满意地收手。 我的视线都被两个耳垂上冒出的鲜血吸引了,那里烫地要烧起来,一瞬间疼地麻木。她假装没看到,扯出个小帕子摔进我手里:“时间都要过了,主上责怪起来都是你的错,慢死了你!快点快点。” 我把帕子小心翼翼按在伤口边吸走血珠,疑惑道:“究竟岛主找我什么事?”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捣鼓整个下午。 仙小妍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上仙今日回来,主上在如镜阁设宴款待,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个鬼!原来是河雅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河雅回来就要这么折腾我? 我被仙小妍连拉带拽地一路拖到如镜阁,她站在阁外对我从上到下进行了最后一次审视,又理了理奔走间翻翘起的后摆,板着脸嘱咐:“要是主上不开心的话你就迅速退出来!” “我没有兴趣去招惹岛主。” “你想的美,我是说上仙——” 我看了看仙小妍,她也正看着我,目光有点鄙夷,也不知道是鄙视我呢还是鄙视河雅,不过大约是鄙视我吧。 -- 第7页 她把我带到门外,为我在门上敲了三下,然后就撤了。 门开了,缓缓打开的门内暖香袭人。河雅背门而立,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也许是错觉,她的眼里竟有惊艳一闪而过,我往前走一步,才想起自己顶着的是仙小妍画出来的另外一张脸。 这不是属于正常的蝠儿,或者妖春至的脸,这张脸被画地太过精致妩媚。她也许很轻易就能赢得旁人的侧目,但永远不会是我喜欢的自己的模样。 离珠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我片刻,又低下头去。 有仙子把我引到另一张桌子前,小且矮,给我塞了个垫子,示意我坐,我便坐了下来。河雅的目光还在我身上,声音一如既往地动听:“这是……春儿吗?” 我没说话,离珠也没说话,只看着上菜的仙子们把让人眼花缭乱的菜色一一端上来,可是我的桌上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茶是好茶,馨香入脾,喝一口满嘴留香。但我也只能喝一口而已,那杯子实在太小了。喝完之后我就没事可干,唯一的消遣是看那两人坐在一起吃饭。 她们吃饭的时候没有交谈,偶尔只有河雅的一声“这个菜不错”,或者“你尝尝这个”之类,她频繁地为离珠夹菜,离珠看她的时候,她就弯着眼梢笑地格外温柔多情。 看着她们浓情蜜意地吃饭,我觉得自己的胃绞疼地厉害。本来就是么,被仙小妍折腾了那么长时间,除了先前那口茶,我连个米星子都没碰到过。 河雅的动作十分优雅,离珠颈项的紫金祥云璎珞在莹黄的灯下流光溢彩,然后我看到河雅凑到了离珠颈边,轻轻吻了下去。 她们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或者我压根就是莫名其妙地被仙小妍自作主张插进来打扰她们的。一想到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立刻坐立不安尴尬非常,斜瞅门的方向,筹划着怎样退场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妖春至”,离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刚想应对她,才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在对我说话。她用食指压在河雅的唇上,说:“妖春至,我安排她住在无尘居,你可满意?” 河雅好一会没有说话,凝视着离珠,忽而一笑:“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满意。” 她的声音本来就动听之极,现在又刻意放地甜软,我只觉耳边仙乐飘飘,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自己又是身处何处。 离珠莞尔:“那么你们早些休息吧。”说完她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席而去。 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不多久,我看着大开的门外探进仙小妍的脑袋,她抡着目光找了一圈看到我,立刻又变地凶巴巴的,对着河雅没好气地说:“上仙不过去了?” 河雅依旧还是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捏着眉心,倦极的模样:“她让我们休息了,我明日一早再去看她。” 仙小妍张大嘴,目光又移到我身上,这次直接冷哼一声,扭头跑走了。 我从垫子上站起来,察觉气氛不太对劲,摸着墙壁慢慢往外挪,河雅在后头问:“你睡了我的床?” 我一下被蛰地跳起老高:“没有没有……” “那我必须要睡你的床。” “凭什——” “我说”,她踱到我身后,绕起我右耳那条极长的链子轻轻呵气:“我要睡你……的床。” 这一下右耳垂又是火辣辣的了,我先前都疼麻木了,她这没轻没重地一绕,直疼地我锥心刺骨,我就不懂我这是做什么,穿成这样画成这样,就是为了赴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宴?我倒是不知道上仙和岛主都有被人窥视着的特殊嗜好。不不,我才没闲情逸致去窥视她们……这明明是岛主让我来的啊! 想到这里我当下就冷冷转过身去,对上河雅同样冷漠的眼眸。她的绿眸碧幽幽的,锁住我,冷嘲道:“你这模样与青楼卖肉的女子有什么区别?” 我气地两眼发黑,是不是扮成这模样根本由不得我选择!用力拍开她的手:“你以为我喜欢呢?我巴不得当个在青楼卖肉的也好过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看你和离珠唧唧歪歪各怀鬼胎!” 河雅一怔,随即扬唇微笑,声音一下就柔了起来:“不过春儿,你这样真的好看,好过那张整日惨白的死人脸。” “……” 我一时无话应对,她得寸进尺,用指腹摩挲我的下颚,吹着热气说:“只是剥去这一身的绫罗绸缎,你又得被打回原形了,这身体怕是怎样也衬不得这张惑人的脸蛋,嗯?” “不关你的事!” “你想我管我还不乐意呢。”她退到凳子前坐定,右腿搭在左腿上,交叉起十指安放在膝盖旁,语气优越且高人一等。 【第四章】 我对自己说要冷静,靠着门板,摘下发间的芍药,随手扔了,又开始脱耳朵上的坠子。河雅眯眼看我,我疼地鼻子眉毛都揪一块了,好不容易解下了左耳上的,血珠子马上沁了出来。我把那翠绿的耳坠子摔在桌上,依葫芦画瓢解开右耳上的,平平用力一扯,不防那被坠入发间的小圆粒因为我的用力而直接散开了盘起的发髻。 黑发落下,我用手指捏住右耳垂止血,对河雅道:“我不知道岛主要我这样装扮的缘由,但是我不喜欢,现在你回来了,麻烦你把主人的桃花给我,或者告诉我——” 河雅突然用手指刮过我的左耳,她把带了血的手指凑到嘴边,伸舌舔了一下,想想,又舔了一下。我的脑里“轰”地一下,瞬间只剩空白。河雅半眯着眼睛翘起嘴角,眼神软地仿佛是碧绿蜜糖,勾人至极……这该死的成了仙的狐狸精!那两下她似是浅尝了味道,之后又食髓知味般地忽然凑过来含住我的耳垂。 -- 第8页 我懵了,左边的耳朵上清晰地传来被吸吮地触感。带着疼痛,无法形容的异样一下击中我的脊梁,我的手脚有点发软。 河雅吸了一会,松开我,低头看向我的脸。她无意识地舔着自己的嘴唇,那上面还染着我的血,鲜红鲜红的。我鬼使神差地竖起自己捏过右耳的手指,那上面也是血迹斑驳,我试探般伸舌舔了舔,一股铁锈味。 “你刚才……要说什么?”她吐气如丝地问我,我大脑空空,发现自己转不过弯来。 这时河雅的眼神渐渐变了,笑地不三不四:“尝到自己的味道了?” ……这话怎么就听着这么色情?我猛地清醒,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我留在祝灵岛的原因,我没兴趣掺和进你和岛主的事情,你快把我打发了吧!” 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我们边走边说。” 我们一起出了如镜阁往她的无尘居走去,路上她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若想让她交出桃花——门都没有。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你一直留在祝灵岛吧。” “什么!?” “嘘——”她用细长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沉吟一会,说:“你不用刻意做什么,就这样,挺好。” 我发现自己可能被她耍了。河雅见我没有跟上去,侧头瞥向我:“来日方长,等你没价值了……或者当作报酬,我自然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河雅嘴唇动了动,我看出那两字的唇形:离珠。 瞬间好像抓住了什么,我有些不能相信:“你让我陪你演戏给岛主看?”又恍然大悟,我想起妖无蓝说的话,她说“我看今日岛主把你叫去了,就知道她肯定已经按捺不住要你对出手了”,又寻思一番今夜的场景,离珠说把我安置在河雅的出尘居里,语调明显带着戏弄。 她们俩指不定把我当个球似地推来搡去玩地不亦乐乎呢,这不是没事瞎折腾么?而且我还不能拒绝!我还非得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为她们感情的调剂! 我咬牙看着她:“你发誓你会将桃花交给我!” 河雅摊摊手,表情有点无辜:“我不能。” “……那至少给我一个时间期限!” 她耸肩:“办不到。” 我气地浑身发抖:“那没法合作。” 河雅笑地极有风度:“我一早说过的春儿,若你要走,我绝不拦。” 我真想扑上去撕烂她的那张臭嘴!而且我以为我确实会,可是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已经这么能忍耐了。我不怒反笑,还笑地颇艳丽,因为河雅的表情又一次被惊艳到了。 “上仙,你让我产生你对我有某些方面的想法的错觉了。” “说的没错。”她回答地干净利索,我一呛,她说:“错觉而已。” “……以后还请上仙多多照拂。” “好孩子。”她摸了摸我的发,擒了一缕凑到鼻际闻:“离珠真是煞费苦心”,说这话的时候她笑地格外温润:“我第一次见到她,她身上就是薰了这样的香气,记忆犹新……真是怀念。” 我对她的回忆完全没有兴趣,言及至此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我快步往仙小妍给我安排的房间走去。 妖无蓝看到我的时候摆出一副饿虎扑食的姿态,我扒着桌沿脑门抽疼。她精神头十足,非得让我把今晚的遭遇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我想了想,说:“鸿门宴。” 她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岛主指不定把你恨成什么样了,这里谁敢和她争上仙啊……被上仙看上,真不知道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春至,我可真为你忧愁。”妖无蓝诚恳地注视着我,十分正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偷偷缩回手,在她铺天盖地的关怀的眼神下坐到床沿:“我很累了……” 她已经满足了自己看戏且八卦的心态,这时乖觉而体贴地吐着舌头退出房间,我点指灭了灯,跟破布一样摊在床上——即使裹着绫罗绸缎本质也还是破布。夭华春花一般的脸不停在眼前浮动,我的眼睛有些湿,真的,为了她连断臂都毫不犹豫,更何况只是陪河雅演演戏呢? 我想这个世上,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在乎她了。正如河雅说的,夭华临死前的最后心愿,除了我,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殷切地想为她实现。她这一辈子都过地那么苦,那么不安心,死了,至少也让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吧…… 夜色里黑影一闪,我只听窗子发出声轻响,身边的床铺就往下陷去半分。我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正对上河雅斜扬的双眸。 “你来做什么?” 河雅抱着怀里自己带来的玉枕,摇了摇,自在惬意地往后一倒:“说了啊,我要睡你的床。”她的声音低低的,喃喃的,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的音,慵懒到极点,听地人浑身发酥。 “我又没睡你的床,你干嘛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待着!?” 她翻了个身,不理我了。 这个不要脸的……我狠狠瞪着她的背影,目光刀子般在她背上左割一刀右割一刀直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然后……然后她的身体发出一道很温和的白光,白光过后,她躺的地方出现一只皮毛顺滑的白狐,两个爪子抱着玉枕,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把身体弓成虾的模样,睡熟了。 她竟这样轻易地我面前露出自己的原形,她就捏准了我打不过她还是怎的?她说的没错,她说在折弥眼里我还不够看的,同理,在她河雅眼里我更是不够看的…… -- 第9页 我闷地胸口发疼,钻进靠墙的死角,闭着眼睛不去看她——眼不见为净。 这一夜我睡的很不安稳,总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我的脚心,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直似睡似醒的,隐约听到动静,睁开眼,河雅已经不见了。我这才安心地从角落里爬出来,占了整张床躺平,好好地睡了一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是被饿醒的。昨天一天我几乎都滴水未进,又着实被河雅气地够呛,现在睡饱了,那饥饿就有些不容忽视。 我换上自己的黑衣,脸上的妆容糊地一塌糊涂,捧水洗干净了,倒影里的人面色有些苍白。我不在意地甩干手上的水珠,推开门就看到跟门神一般站在屋外的仙小妍。她睃着我不阴不阳地说:“还真是能睡……瞧瞧你是个什么鬼样子。” 我对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格外费解,妖无蓝站在她身后,背着她偷偷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好吧我假装没看到。 “主上说了不能打搅你睡觉,等你睡醒了就请自己过去如镜阁,她们在那里等着你。本来是预备着等你一起用早膳的,现在更好,直接午膳了。” 我立刻想到自己昨晚的待遇,她们大鱼大肉地吃,可是我面前就一杯可怜兮兮的茶,还是一口就能喝到底朝天的那种。这一想就有些不愿动,仙小妍催促道:“想什么呢你给我快点!” 我把仙小妍给打发了,问妖无蓝:“有没有吃的?随便什么。” 她显然对于我不空着肚子去吃山珍海味而对粗茶淡饭上心这点特别无法理解,我也懒得和她解释,看她拿来两个冷馒头,蘸着凉水几口就塞进了肚子里。 正想问妖无蓝还有没有,仙小妍竟然使了个回马枪,面色不善地冲到我跟前用力戳我的脑门:“你想什么呢?多少佳肴珍馐在前面等着你,你倒好,啃这东西!没出息的贱奴,怎么就不噎死你!” 我没精打采地跟在她身后,一路走一路被她数落,好像是我干了件多么天理不容的蠢事。唯一庆幸的是她不再对我的皮相进行折腾了,耳朵直到现在还疼,睡觉时都无法侧躺……说到耳朵我就想起河雅那一系列动作,不知怎么的脸上有些烫胸口有些堵,一股子邪气团在心口,要散不散憋地难受。 进屋后离珠的目光先是停在了我的脸上,随后又落向我的腰部,久久不去。我下意识地去碰自己的腰,河雅轻咳一声,我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离珠收回目光,开口说:“春至,来坐。” 她让我坐在河雅身旁的空座,自己却与我们隔了好几个位置。我看了河雅一眼,她压根不看我,对离珠说:“我说的黑玉膏——” “回头让小妍拿给你。”离珠不咸不淡地回答她。 河雅说了声“好”,转而对我说:“春儿,向离珠道声谢。” 我不知道这其中缘由,但既然已经和河雅达成了协议,我只好言听计从,对离珠说:“多谢岛主。” 离珠舀了勺白粥,眼皮子也不抬:“不谢。” 气氛怪异到无法形容,桌上的菜色一看就另人食指大动,但离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弄手边的白粥,河雅连筷子也没举,我就没法说服自己去尝那味道了。 谢天谢地自己有先见之明,好歹塞了两馒头进肚子里,不然这次又是场残酷的煎熬。我又想如果那么多年之前我可以管住自己的嘴,没有去偷吃山猫的那粒丹药,如今断不会发生这样的场景吧? 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认识夭华,当然河雅也一样,我与她们不会有任何的交集。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就是这么荒谬的,我与她们坐在一桌,以着某种乱七八糟的原因。 “在无尘居”,离珠淡淡开口:“你睡地可还习惯?” 我没意识到她是在对我说话,因此目光一直放空。河雅见我不说话,稍微偏过头:“春儿,春儿?” 河雅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后知后觉抬眼,看到她已经完全扭过头,脸正处在离珠看不到的角度,对我瞪眼横眉。我立刻回答:“习惯。” “真是迷糊。”河雅状似宠溺地摸我的脑袋,笑容美地天崩地裂……她又想干嘛!? 离珠若有若无扫了河雅一眼,说:“甚好。” “都怪我,春儿一夜都没怎么睡。”河雅的调子放地很轻柔,她说的是没错,我确实因为对她的厌恶而一夜都没睡好。离珠闻言“哦”了声,勾出一丝笑,很快又散去。 “春儿要尽快习惯的其实是我啊……”河雅半是甜蜜半是无奈地叹息,我却怎么听怎么不太对味。河雅见我面色不善,快速瞥了眼离珠,然后对我龇牙,做出一个“桃花”的唇形。 这挨千刀的在威胁我!! “不……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习惯了,嗯,习惯了。”我低下头,示弱。河雅得逞地笑了,胸口不断起伏,那笑声刻意压地低低的,带着些微的促狭和捉弄,我又不解了,此时离珠却站起身,对我们淡声道:“我饱了。” 河雅马上表示自己也饱了,离珠坐回到珠帘之后,河雅跟在她身后,临进去之前扭头来看我,嘴角上扬着闷笑。我用眼神询问她自己要怎么办是否可以先走了,她撩起珠帘,直接无视我。 我不知道她们在里面做什么,她们也没有说我可以离开,我就和傻子一样,闻着这满屋药香,神游天外。 -- 第10页 【第五章】 外面阳光正烈,看出去白花花一片,这屋里就显地暗了。我可以听到珠帘之后一些轻微的人声,也许是河雅,也许是离珠,听不大真切。 大致来说,她们明明是情投意合的一对,那么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我开始慢慢回忆,如此,那次河雅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我系靴上松开的绑带其实就是为了让离珠产生什么误会,离珠把我召去让我脱衣服,离珠让仙小妍给我妆扮实际都是河雅那次举动所产生的效果。说明什么?说明她大度地接纳了我? …………………… 我不知道她们之间在玩什么把戏,我只知道为了夭华我必须得奉陪到底。 我钉子一样杵在离珠的屋里,也不知过去多久,一声清晰响亮的瓷器落地声穿过珠帘传进我耳里。我斜着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频频往珠帘那瞄去,看不清楚,踮着脚跟往那处挪,才动了半只脚掌的距离就见珠帘一阵大力的晃动,河雅狼狈地蹿出来,手忙脚乱地拢着衣襟。 我立刻收回脚,若无其事低头看鞋。河雅理好身上的袍子,在帘外清了清嗓子,说:“离珠,我先走了,迟些再过来。” 帘内没有回应,河雅搔搔头,原地踱了几圈,见帘内依然还是没有回应,她就抬腿朝我走来。 “春儿,没有比你更傻的了,怎么就等在这里呢?一直站着不累么?”她的脸色黑地跟涂了炭灰似的,可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甚至还带着些吃惊和心疼。分明是她把我撂在这里不管不顾的,现在充什么好人假装什么关心?我知道她又演上了,于是说:“我不累。”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知道么?” “……知道了。” 她眼睛看着珠帘的方向,又对我说:“你这样,我会难过的……还疼不疼?” 疼?什么疼?我迷茫地抬头,比着唇形问她:“什么意思?” 她揪起眉,显然对我的迟钝感到没有耐心,我认真地盯着她的脸试图找到答案,她努了努嘴,看着她唇形姣美的嘴巴我恍然大悟,是问我耳朵疼不疼么? “不……不疼了。” “嗯?” 这一个“嗯”字发音偏重,下沉,且拖长了尾音。难道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我受不了地捏紧拳:“现在……不疼了,昨夜挺疼的……” 河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 我松了口气,跟着她一起朝门走去。这时离珠的声音从帘后响起:“你走,春至留下。” 我马上看向河雅,河雅显然也觉得吃惊,但只是一瞬:“不要乱说话!”她凑到我耳际,动作亲昵地用警告的语气说道。 我没吭声,闷头走到珠帘外,又有些不确定地回头。河雅还站在门边,她的身影背光,没有动,我恍惚觉得她在对我笑,很温柔友好的那种。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我一侧身,进了珠帘。 里面空间不是很大,但那张双人卧榻却格外夺人眼球。离珠偎在卧榻之上,赤了足,一只在榻上,一只叉了出去,脚尖微下弯。绸衣襟口大开,酥胸半露,香肩赤裸。她的左手搭在腹部,手指间缠绕着原前戴在颈间的紫金祥云璎珞。 这不令我吃惊,令我吃惊的是她右手里拿着一支通体漆黑的烟枪,对着烟灯启唇迷离地吸了一口,然后仰着脖子慵懒倦乏地软在枕上。 有清烟从她嘴角鼻翼慢慢散开,她在吸食阿芙蓉! 我终于明白为何她的屋内香气如此奇异。那是混了药香与阿芙蓉的气味,引人入胜又带着危险的示警。 她纹丝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后来放下烟枪,略挽齐整青丝,斜眸看我。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在第一时刻与她对视,而是有些逃避地看着榻下那个破裂的瓷瓶,乳白的膏状物蜿蜒在碎瓶四周,黏糊糊的,有些叫人恶心。 离珠见我的目光定在那上面,就说:“那是黑玉膏。” 发音有些熟悉,对了,中午用膳的时候河雅提起过。我不知那是何物,但此情此景之下,人难免不产生一些联想,这想必也不是什么摆的上台面的好物,指不定是…… 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离珠这么坦然地说,我倒觉得有些尴尬。 她穿好绸衣,端正地坐起来。 我突然开始紧张。她作为祝灵岛岛主,自有一派气度,那种气度压人至极,不是霸气,而是浓地化不开的阴气。 对,离珠身上的阴气很重。这与她作为仙人的身份,真是有些自相矛盾。 我原本也是很阴寒的人,与她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她即使穿得再艳丽,姿态再柔媚,那丝丝的阴冷还是会从她周身散发出来,开始也许不容易察觉,但时间一长,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影响,内心生出悲观绝望的念想。 “离开祝灵岛多久了?” 我没料到她会以这个问题开场,我以为她这次召我进来多少是为了河雅,但光这一个问题也不能说明她的意图不在河雅身上。只要是关于河雅的,我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但对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可犹豫的,回答说:“不足六十年。” “一直跟着那个人,嗯……夭华?” “……是。” “说说她。”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她竟会让我说夭华。不是征询,也不是命令,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这是件乏善可陈的事,不存在什么难言之隐,想诉说便随时可以开口。这样的态度虽然随便,却轻易卸下了我的防备。 -- 第11页 一时间千头万绪,只被人提及夭华的名字我便双眼发涨,话才开,声音已经哽咽:“她……很好。” 离珠默默看了我一眼,点了下头:“嗯。” “在她之前,我是任人操纵的傀儡,命如草芥。”这话说地有些狠,在夭华之前我是待在祝灵岛的,这样说,不也是一种对离珠的挑衅么?可是她面不改色,示意我继续。 “山猫为了一枚丹药要取我性命,这在祝灵岛所有的人来看,也许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可是主人竟然不顾自己安危以血肉之躯为我挡下山猫的杀招……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的命也许并不是那么轻贱。” 说到这里我看到离珠的嘴角划出弧度,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在笑,不知道什么缘故。心里突然就有些愤怒,这是我最珍贵的回忆,她可以选择不听,但却绝对没有资格轻视它,更何况这是她让我说的。 想到这里,我就不愿再开口了。 离珠见我停了下来,垂头想了好一会,对我道:“你知道为何山猫对这颗丹药如此重视么?” 我自然不知道,离珠淡笑:“只再需七七四十九天,那药就炼成了,服用之后长生不老。”她说地可有可无,我心里一紧,她继续道:“山猫为了与那个‘人’长相厮守从我这偷了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他计较罢了,长生不老,镜中花水中月。” 越到后来,她的口气越不以为然。 我心里却是品不出的滋味。我不知道这丹药对山猫竟会这么重要,又念及夭华这一生,初始,也就是为了一个“长生不老”,却越走越远,直到永远也无法挽回…… “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山猫也从我这顺手摸走了寒蛊,直到河雅问我这该怎么解……折弥,找到极寒之地了?” 极寒之地可驱寒毒,是我亲手把折弥推下去的。 ……等等!河雅肯定告诉过折弥唯一可彻底清除寒毒的方式便是找到极寒之地,那么折弥那次去无极之巅难道只是因为…… 呵,这个人,也许谁都不在乎,归迟也好,夭华也好,她心里有的只是自己!我只是为夭华难过,除了伤害,她还在那人身上得到过什么? 又觉得可悲,夭华为了这样一个人,让我自废右臂。 我是与折弥没有任何可比性的吧?我只是夭华使地很顺手的一样兵器,不是不能弃,只是她没有心思和耐性再去找另外一柄而已……即使如此,她却还是我无法背弃的存在。 在她为我挡下山猫的时候,我的命就已经是她的了。 “那个人,现在活地很好,不能再好了。” 没有比这一刻更恨折弥的了。为了夭华,也为了我自己。 我也许是笑了,阴森的笑,因为离珠一贯冷淡的表情松动了,她狐疑地看着我。 从如镜阁出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满脑都充斥了阿芙蓉的香气,有些昏沉。一路回到屋里,喝了杯凉茶才觉得稍微好了些。 喝茶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对,一想,妖无蓝竟没有出现。若是往常她定然跟前跟后地刨根问底了,象现在这样完全没出现倒还真是稀奇。 不过她不在更好,我真的没有力气去应付她了。 我睡下的时候外面流灯飞舞,醒来之后灯已经悉数灭尽,也许是灯油枯了。窗户开着,我正可以看到那一轮明月,皎洁地挂在遥远天际。 从床上下来移到窗边,我才搭上窗台,斜倚在窗外的人慢悠悠转过头,我的视线正对上她的眼眸,是河雅。 她怀里抱着玉枕,微翘着嘴巴气定神闲:“醒了?” 乍然之下见到她我只觉得奇怪:“你在这做什么?” “我看你睡地正香就没进去。” 她会这么好心?信才有鬼!不不不,我不是问她为何不进去,而是三更半夜的为何又摸到我这儿来啊! “月色真好。”河雅说。 “……嗯。” 她坐上窗台,随意地晃动双腿:“你睡相真难看。” “……” 她干笑两声,突然一本正经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没搭理她,她自言自语:“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叫程濠的人死之后,他的妻子为他苦守贞节。她有三个女儿,也一直没有出嫁,母亲死时,她们便一起自杀了。” 我轻“啊”了声,河雅仰起下巴:“没了。” “果真……母女情深。” “情是深。”河雅赞同地点头:“却不是母女之情。” “……” “那女子哪里是苦守贞洁,她分明是尝得了女子之好,与那三个女儿日夜狎玩,淫声浪语如鱼得水。” 我额间青筋乱抽,河雅夸张地大笑三声,又问我:“可听过‘莲花双冢’?” 我没好气道:“不曾。” 她便说:“有姑嫂同去田地里,小姑子掉到深沟中,嫂子急忙去救,两人一同淹死了。 家人便把她们埋葬在了沟旁。其后不久,在她们的坟墓上突然生出几朵莲花。人们很奇怪,打开棺木一看,莲花竟是从她们口中生长出来的。于是她们的墓又被外人称为‘莲花垛’。” 我有了前次经验,想也不想便道:“嫂子是因为爱慕小姑子才去救的吧。” “你的脑子都在想什么?”河雅诧异地瞥了我一眼:“这样情深意重的人实乃女中豪杰,你这样说真是轻侮了人家。” -- 第12页 “……” 河雅翻过窗子熟门熟路朝我的床铺走去:“睡觉了,春儿。” 我原地深呼吸无数次,捏着窗棂的手指泛出青白。 “春儿?过来呀,杵在那里做什么?”河雅坐在床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一径死盯着那月亮看,河雅低笑,说:“怎么,你怕我么?不敢过来?” 我怕她?我为何要怕她!明知她只是激将法,但我还是气鼓鼓地回到床上,压着薄毯就躺了下去。河雅抱着她自己的枕头在我旁边滚来滚去,滚了会不动了。 黑夜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河雅与自己的呼吸声。开始还好,后来就渐觉得不太自在起来。她这样躺在我身旁,还几乎是没有任何间距的……让我太不习惯了。 “喂”,我开口:“你干嘛不变成狐狸?” 河雅撑着脑袋侧身看我:“我为何要变成狐狸?” 我说:“……你上次不是变了嘛!” 她说:“这次我就不乐意变。” 我说:“你要是这么喜欢这张床我明天就搬出去。” “随便你”,河雅咕囔:“反正你睡哪我睡哪,春儿,我就要跟着你!” 【第六章】 我转身朝里对着墙,身体尽可能贴住墙壁,假装这里没有另外一个人。河雅那里悉悉索索的,我也不管她,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影响我,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时间慢慢地流走,有河雅在旁边我自然是无法踏实睡着。正半睁着眼睛想事情,忽然察觉有个什么凉凉的东西从我的衣摆缝隙里钻进去,贴上了我的后背。 那是……手指!河雅的手指!! 河雅的手指沿着我的背部徐缓地往上攀爬,指腹还小弧度地在上面打着圈。我如遭雷噬,僵硬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但也只是那么一小会,我立刻清醒过来,反手用力捏住河雅的手腕,与此同时翻身跳起恶狠狠地瞪住她:“你做什么!?” 河雅正盘腿而坐,右手捏着一个小瓷瓶,左手以诡异的角度被我抓在手里,扁着嘴巴说:“是你要做什么吧?……手要断了!” 我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她微张开嘴,眼眸眯起:“啊……好疼……轻……轻一点啊……春儿……” 那声音腻地我鸡皮疙瘩爬了满身,立刻丢开她的手:“你在玩什么花样?” 她爱惜地朝手腕吹气,边吹边拿眼角斜我:“铁石心肠地对我下狠手,春儿你没良心!” “……” 她把那小瓷瓶在我眼前晃动,笑容美地一塌糊涂:“黑玉膏,若不是我的面子,你就是连一点星子也别想得到,更何况是应有尽有地任意擦拭?” “什么东西?”不由自主想起离珠榻下那滩黏糊糊的乳白膏状物,我光看这小瓷瓶就觉得恶心起来。 河雅收起笑,沉默了。 我也沉默着,边沉默边悄悄往床下退去。河雅动了动,我立即警戒地竖起耳朵。她靠在床头悠闲自在地往上抛那瓶子:“没什么,最强力的春药而已,光涂指甲盖那么点就足够让贞洁烈女荡一个晚上。” 我的脸色瞬息万变:“开……开玩笑的吧?” 她竖起一根手指比了比:“可是我给你涂的,比十个指甲盖还有多……春儿,你现在可觉得背上痒痒的?” 她不说我还没有察觉,她一说我立刻就感觉到背上隐约的麻痒!这个不要脸的无耻败类,竟对我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气地大声喝斥:“你想做什么!!” “唉”,河雅叹了声:“这句话,你今夜已经颠来倒去问了我三次……我要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说着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嘴唇,躬着身子朝我爬来。 我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往床下滚。河雅一把抓住我的脚往后拖,我踹她,她灵活地躲过了,顺带用力一扯,我无法控制地向后滑动,先前的努力全数作废。河雅压住我的小腿,我兀自挣扎不休,独臂死命捏紧床栏,嘶声道:“滚——开!” 河雅的力气大地吓人,她轻松地制住了我,坐在我腿上前后晃动:“还不明白么?我要做什么?” “畜牲!别碰我——” “啧啧……”她显然心情愉快:“原来春儿也会说这么不文雅的词。”手上动作不停,“哗——”地撕开我的上衣,我整个背部都裸了出来。 皮肤接触到空气,我激地寒毛根根竖起:“你这个衣冠禽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压住我的背,俯身到我耳边吹气:“对我这么不满?你会喜欢的,春儿,我会让你欲仙欲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胡乱蹬腿,也不管那床栏了,握拳使劲捶打床铺:“你这个败类不要碰我!!” 河雅低低地笑,那笑声带着十足得逞的快意,我恨地睚眦俱烈,她却突然弹了下我的额头:“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妖春至,我只是要给你除疤而已。” “你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无耻——什……什么?” “上药,除疤。” 我将信将疑扭头看她,她风度翩翩地骑在我身上,顺手理了下散乱的头发:“黑玉膏,天下奇药,祝灵岛秘制,专治各种疤痕,女人们的最爱。” 我很缓慢地眨眼睛,河雅低头看看我的背,又啧啧有声:“真是惨不忍睹……那药下去皮肤上会觉得痒,但也只是片刻而已,现在很舒服吧?” -- 第13页 清清凉凉的,确实不痒了。河雅倒着瓶子打开瓶塞,里面的东西滴在我背上,她弯着嘴角替我磨开:“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却当真以为我要轻薄你?轻薄你……这样的?” 她说地很委婉了,我羞惭地恨不得就此死去。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她激怒,头脑发热地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呢?她只是开玩笑,我却演了这样一出让人笑掉大牙的戏码。 可是捉弄我就是这样好玩的事么? 想着,我冷着脸说:“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从我身上移到床上,指腹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背。我又说:“不劳上仙动手,我自己来。” 她说:“这是在背上,你可以么?” 我说:“不用你管。” 她就真的不管了,往后一靠抱起枕头,似笑非笑看向我。我身上的衣服算是毁了,扯了毯子披上,捡起河雅丢下的那小瓶子下了床,一路退到桌腿处,单腿跪下,背对着床开始够自己背上的那些伤疤。 手臂几乎是折了一样挂在背上,可是你知道,有些地方是怎样也涂不妥贴的。我和自己较了半天劲,突然醒悟,我为什么一定要涂黑玉膏? 这些伤疤多数是在夭华发动宫变夺得上灵宫宫主之位时留下的,和勋章别无二致,而且我对于皮相这回事从来不讲究,何必欠了河雅人情还要搞地自己满腹怨气? 这一想就放下了手,把瓶子不轻不重往桌上一磕,扭头对着床的方向说:“多谢你向岛主讨了这药,但是我不需要。” 河雅没说话,我站起来:“你喜欢这床就睡吧,我出去。” 我拉开门,脚还没有跨出去,河雅的声音悠悠响起:“蝠儿,对自己好一些。” 她说“蝠儿”,我脊背一僵,河雅又说:“我想夭华也是这样想的。” “她……她是不是……是不是说了我……向你说了我……”我知道自己有点语无伦次,是不是,夭华曾经向河雅留过什么话,留给我的话? 我只能看到河雅坐在床沿的轮廓,低着头。 我等了会,她没有回答。 “……是不是?” 她抬起头,太暗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有夜风从大开的门外吹进来,发丝拂到颊边,我急躁拨开。很久之后,几乎停滞的空气里终于传来河雅那声极轻的“嗯”,我的心突如其来觉得温暖。 再一次趴在床上,心里虽然对河雅的手指还是很排斥,但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她不说话,这样的气氛使得我不得不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于是我说:“岛主把我留下来,问我关——” “不用告诉我。” “你不是……” “那是你和她的事。”河雅的声音很平静,倒不象是欲擒故纵,我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于是也就作罢。 她涂了会就收回手,躺在旁边默默看着我。我觉得脸上发烫,黑暗里她的眼眸显得特别清亮。 正要转个方向避开她的目光,河雅却抢在我之前翻过身,喃喃道:“真丑。” ……………………………… 我发誓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就直接一巴掌扇上去!! 妖无蓝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我正好换上河雅指给我的衣服。我自己的昨夜被她一撕已经彻底不能穿了,她赔我那是理所当然。眼下这件也并不中意,好在不是花红柳绿的架势,朴朴素素的深蓝,穿上去大小也正合适。 妖无蓝左右打量我,我面不改色地悄悄把破衣服一脚踢到床下,她背手严肃地踱到我跟前,审视着我:“春至,老实说,这不是你的衣服吧?” “……” “我今早看到上仙又是从你这里出去的。” “……” 她看我不说话,自动理解成默认,顿时搓着双手两眼放光:“上仙连着在你这里过了两夜!” “……” 她趋前几步一把抓住我的肩大力摇晃:“而且这两天你的气色还这样差!!” 吃不饱也睡不好自然气色就差了,而且我气色差她为何要如此兴奋?我懒地理她,直接就想出去,她却死拽住我的衣袖亮着嗓子大喊:“我要昏迷了!春至你太厉害了连岛主的人都能被你抢走!!连着两夜在你这里,这简直是三日不见如隔春秋!!!” “……”脑门一下一下抽疼,也许是妖无蓝自己也觉得好像说地有些欠妥,沉思一刻,试探般说:“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我实在无话好说,不顾她的纠缠破门逃了出去。她以前是业余纠缠我,可现在这是她的专职了,见我跑不仅不知难而退,反而奋起直追:“春至~~~春至哎~~~哎呦——” 重物落地的声音,我扭头,妖无蓝双手往前指向我的方向,整个人栽在花丛里。 我看她跌地狼狈,心里突然产生一丝愧疚。妖无蓝虽然八卦而且咋咋呼呼的,但很多时候她对我确实是很关心——鲜少有人能在我这样冷淡的态度下还坚持不懈地对我好的。 我低着头走过去把她搀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朝我咧了下嘴巴。我看她上衫摆子边沾了草头,弯腰就要帮她拍去,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角,她迅速往旁侧躲开,随着动作嘴里还发出“咝”的一声。 “摔伤了?” 她把手摇地乱七八糟,脸都白了,我觉得不对:“是不是伤着哪里?” -- 第14页 “没有没有——”仿佛为了证明,她没事人一般把草拍掉,又跳了几下:“没伤着啦。” 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妖无蓝咬着嘴唇朝我笑:“春至,你是在关心我啊?” “……” “你脸红什么……春至?”妖无蓝瞪大眼睛:“天哪,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容易害羞……哈哈哈!” “没有”,我扭过头:“太阳有些晒。” 她笑地大声又肆意,我觉得窘,她却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春至,我们交个好朋友吧!” 这实在太不适合我了,这样的话语和神态,不想正面回答她,接受也好,拒绝也好,都不想开口回答。 妖无蓝却显然对我向来以沉默当武器深有体会,直接捧正我的脸,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就这么定了啊!”她张大了眼睛,笑起来容颜格外明媚。 那一整天,妖无蓝为了培养和我的朋友情谊而坚持要与我待在一起。午后把我拉进她的房间,将她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些胭脂水粉头钗饰物一样样摆出来让我瞧,更兴致高涨地要为我画妆。这真是一个不算太美好的记忆,妖无蓝的执著和我的反抗开展地如火如荼,最终在她强行要我换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粉色纱衣时沸腾到顶点——这实在是我不能忍受的款式和色彩,于是我和妖无蓝发生了如下的对话。 她说:“春至,你试试看这件啊,我发誓你穿上之后会曲线毕露哦!” 我说:“不。” 她说:“你要是穿上这件,上仙看了肯定会很喜欢的,你要相信我!” 我说:“不要。” 她说:“而且现在穿这样的不是会比较凉快嘛?” 我说:“不需要。” 她受伤地垂下眼睫:“哪怕试一试你也不愿意?” 我落荒而逃。 晚饭之后避开妖无蓝的视线去沐浴,如果她心血来潮说要帮我脱衣或者搓澡……光是用想的就会使汗毛根根倒竖。 我遛进深色布幔之后,那里面白雾缭绕如入仙境。我站在池子边把衣服脱了,蹲下来探了探水温,果然和上次一样都是十分适宜的温度。 把身体没入水中,不由得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声。水从四面八方包裹住我,浮浮沉沉的,一扫白日的乏意。 我取了池边的皂角开始搓洗头发,因为只有一只手,所以我洗地比常人要慢一些。侧了脑袋往头发上淋水的时候,我注意到前方水面上不知何时铺陈开的延绵黑色。 那是……什么? 我抹掉溅到眼睛旁的水珠,伸手去抓,满手心的触觉……丝丝缕缕的……头发? 头发!谁的头发!? 我吓一跳,忙松开手,身体迅速往后贴到池壁。意识到也许正有人和我共处这玉池,而且自己刚才所有的动作都纳入对方眼底,浑身瞬间立起一层疙瘩,又是憋气又是烦闷。 我盯着水面,透过隐约的白雾,水底下,似乎有一双眼眸……带着不动声色的邀约。 真的有人! 我立刻往池上爬去,边披衣袍边匆匆往外走。运气真是太背,还是趁对方有所行动之前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免得相互尴尬。我正胡思乱想,冷不丁从池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踝往下一拽,我姿态极其不雅地栽了进去。 池水争先恐后地冲进鼻腔,我难受到极点,四下胡乱拨拉着,又连呛了好几口水,咳地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这时耳边响起轻笑,有手环住我的腰将我托离水面。 “你跑什么?” 竟……竟然是河雅…… 我忙揪紧袍子的前襟,将呛进咽喉的水咳出一些,恼怒道:“为何把我拽进来!” “该我问你为何要在我沐浴的时候偷跑进来看我吧?” “……” 河雅箍在我腰际的手臂渐渐收紧,一想到她正浑身赤裸地贴着我,我就如被火烤了似的不得安生:“我现在就出去,你快放手!” “春儿你太瘦了。”她毫无征兆地说了这样一句。 “再瘦也不会在这淹死,劳驾上仙放手。”我去掰她的手,她却固执地不愿松开,不仅不松开还恬不知耻地把脸凑了过来:“不过抱在怀里的感觉也不算太差……” 谁要和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讨论这么一个话题啊!她的思维方式难道和我真的就相差了这么多吗?! “松——手——” 【第七章】 河雅直接以行动来回答我——她把下巴磕在我肩上,手臂环住我的腰,就连腿也缠在了我的膝盖上!她就如某种软骨的动物般吸附在我后背,怎样都挣脱不开。心里不禁又气又恨,怎么会有这样蛮不讲理莫名其妙的人?好吧就算是我不长眼地闯入再先,可她这样胡搅蛮缠不也完全没有道理吗? 这样的无赖竟也能位列仙班,真是世风日下! 我见挣扎只是徒劳,干脆吃力地驮着她往池边移去。她嘟着嘴巴嚷嚷着威胁我:“喂,春儿,你再这样我要脱你衣服了哦……” 简直要被她气到七窍生烟,我硬着头皮扣到玉池的边沿,扭头没好气地说:“我要上去!” 河雅歪了头笑,眼睛眯地细细长长的。我恼火地瞪着她,她眉梢一挑,忽然松了手。我心下大喜,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手忙脚乱爬上去。袍子早就透湿了,我连气也不换一口,直接往外冲。岂料河雅竟又故技重施,扣住我的脚踝把我再次拽进了池子里! -- 第15页 一阵天旋地转,耳朵压到水面,我连本能的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人已经被河雅摁进了水底下。 如果说第一次是玩笑那第二次明显就是故意找茬了,而我被同一种手段连着撂翻两次,除了能用蠢笨来解释我实在想不到什么能为自己开脱的词语。 没有办法呼吸,也没有办法上浮,连本来轻薄的袍子都显得格外沉重。我极端想看清眼下形势,但在四面八方都是水的池底我却始终没有能把眼睛睁开的那股勇气。身上忽地一松,负重轻了,我正想一鼓作气浮出水面,某个恐怖的念头猛地攫住我的心脏,身体霎时僵硬。 河雅不会……把我的衣服……这个不要脸的无耻败类她真的说到做到!!! 胳膊触到飘走的衣袍一角,却已经来不及去扯回它。我把手臂掩在身前,脚胡乱蹬着,生气或者怨恨这类小事已经不再重要了,身体屈从本能,我只愿立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混沌里感觉到小腿被人握住,分开,然后一个温热的身体带着水纹波动强势地挤进我的双腿之间,随即罪魁祸首的手又挪回我的腰上。 …………晴天霹雳。 河雅圈住我的腰,也不管我是不是还能继续憋气下去,口一张,咬在我的脖子上。 我拼命摇头,濒临窒息的恐惧铺天盖地压下来。清明不动声色地撤离,这时我竟然睁开了眼。我看到河雅沁润的黑发,顺着水流不断游移,那么黑那么长……缠死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吧?无数水泡从我们的身边冒出来,我恍惚间好像失了聪,听不到任何包括水流在内的声音。 有夜明珠落入水里,一帧无声的影像,自我眼梢缓缓擦过。这时河雅抬起头,明珠的光芒照亮她的容貌,那双碧眸灵动出尘,惑地人灵魂出窍。我看到她动着嘴唇似乎在说些什么,下一瞬,她又覆了上来。脸被捧进手心里,河雅用牙齿轻轻地叼住了我的唇瓣,只是眨眼间,她又咬回我的脖子。 在极度痛苦的瞬间后背抵到一个坚冷的物事,等反应过来那是池壁的时候我的人已经破水而出了。 突然而至的空气硬蹿进肺部,我煞白着脸,却连简单的自己呼吸都做不到。 河雅还叼在我的脖子上,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不规矩地沿着皮肤纹路往上,大咧咧袭过胸前那团绵软来到下颚。我无意识地颤了下,她再次抬起头,舔着嘴唇餍足地挑高我的下颌,捏住我的鼻子撬开牙关,不作思考凑了下来。 ………… 我不愿去回忆当时的场景,也许我的意识也是游离的,总之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牢牢勾住河雅的脖子躺在池边和她吻地难分难舍,而她的手不偏不倚地烙在我的后臀上…… 这是何其惊悚的一件事!把河雅一脚踹进池子里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出于我的本能,然后我就火烧眉毛地跑掉了。 本来去沐浴是想着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没料到却适得其反,还发生了这样无法为外人道的丑事——原因当然不是出在我身上。 一口气郁结在胸腔里怎么也散不掉,我只能狠捶床板妄图多少缓解一点心里的燥气,却还是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又想起昨夜河雅说过不管我睡哪她都要跟着这样的话,更是要被活活噎死! 我从床上弹起来,闩上门,又把窗户闭紧了,想想还是觉得不安全,又推了桌子堵到门后。 做完这一切我才重新回到床上,缩在最里面和黑暗对峙。如果河雅是要用正经手段进屋的话,在封闭的门窗之下必然不得不打退堂鼓——或者她还算是个有风度的人的话,见到封闭的门窗也自然就不会想着要强行进入了。可是……河雅是吗? 她明明就是个视礼教为无物的人渣吧!?不然也不会在玉池里那样的胡作非为……!那么门和窗子就都只是摆设而已了,河雅想进来,它们想当然地构不成任何障碍。 对河雅来说进屋这件事是势在必行的,在她进来之后对她进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呢?……劝说,更确切地说是央求河雅不要再捉弄我戏弄我为难我?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我也说不出口! 把银钩紧握在手里,我紧张到出了满手冷汗。实在迫不得已的话,我也只能咬牙和她拼上一拼了。赢是当然赢不了,但至少要让我明白我反抗的决心——我不是能被人随意搓圆捏扁的窝囊废! ……就这样过了一夜。 河雅没有来。门和窗户都没有发出响动,甚至,我连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她那句话也可能不过就是顺口胡诌,我却当了真还搞地如临大敌,真是想想就觉得……怎么会有像她这样恶劣的人啊! 她来让我觉得讨厌,她不来我觉得她更讨厌!我都已经做好了和她连夜作战的准备,可是她不来,就好似攻击的招数全部反噬,直憋地我要生出内伤来。可是她呢?也许正逍遥自在乐不思蜀! 凭什么我要受这样的冤枉气啊?我灌下整整一壶冷水之后决定与河雅划清楚河汉界。在离珠以至祝灵岛众人面前演戏没有问题,怎样我都会奉陪,但是私底下,她说什么做什么我一概无视,不喜不怒,她爱折腾是她的事,反正我权当没这人存在。并且我对自己一再强调,沐浴不是件好事,以后再也不去了! 打定这样的主意之后我就淡然了。 -- 第16页 收起银钩,本来想着出去散散步,只是门一开就看到在外面负手而立故作潇洒的河雅。她清清嗓子,嘴角还擒了缕浅笑。我忍住想一钩子挥过去的冲动,深刻贯彻刚拟定的策略,对她视而不见,直接擦着她的肩膀经过。 河雅立刻拉住我的手,我甩开她,朝前走。 河雅再次追上抓住我的手,我使力挣开她,目不斜视继续走。 河雅不死心地又一次追上用力捏住我的手,我挣不开,垂着脑袋一边腹诽一边装做若无其事地拖着她执著地还是走。 “……春儿你这是为何?” 明知故问! 河雅又在笑,弯着眉眼语气柔和:“不许对我苦着脸,来,笑一个。” ……真是拜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在苦着脸?这是愤怒,我这是愤怒的脸!! “你的身体还好吧?” 我压着怒火冷冷道:“劳驾松手。” 河雅嬉皮笑脸:“那可不行,一松你就跑了。” 你以为我是怕你呢?一见你就跑?我只是懒得搭理你不想看见你惹不起你我躲得起! “松手。” 河雅完全忽视我冰冷的脸色,曲指刮着我的鼻子说:“春儿,不要任性,我承认开始我是有那么一点错,可是后来你明明也回应我了啊。” “……”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真是物以类聚,无怪她是折弥的朋友,她们分明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同样的自以为是,同样的自私自利,连把责任转嫁到他人身上也是这样的如出一辙——明明全是河雅的错,可是她非能说成“开始是有那么一点错”然后把责任全兜给我;而折弥呢?折弥认定一切都是夭华的错,说是因为夭华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放弃了作为一个人的最后的真与善——鬼话连篇!! 夭华因为对那个人的爱而委曲求全,可我不是她,河雅也不是折弥。说穿了,我和她不过是相互合作利用的关系,虽然达不到唇亡齿寒的高度,但各取所需,我并不欠她什么! 我冷静了片刻,心思一转,咬着嘴唇歪头羞涩地笑:“上仙是嫌我的回应还不够么?或者我们从头再来一次?” 河雅听完这话立刻见了鬼般,张着嘴,表情呆滞。她先前的笑还凝固在脸上,我倒是真没见过她这么一副蠢笨的模样过。她指不定地以为我会气地要死要活吵着嚷着和她纠缠不清呢,我偏偏不遂她的愿!讨厌一个人也得付出感情,即使那是很不痛快的感觉,但直接无视不是更省事? 克制着心里的快意,掰开她的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估计是懵傻了,我走开很远都没听到身后有动静。 这一天依然还是和妖无蓝在一块。她看着无尘居里的那些我说不上名字的花说要摘些下来晒干了泡茶喝。我没有什么异议,看着她忙来忙去,站在树荫下的我心情十分微妙。 那是在与河雅的交锋里唯一一次占了上风,现在想起还有点不太真实。我承认那时候的自己确实只是想出一口心里的恶气,如果河雅再不要脸一些地拉着我去“从头再来”,那么我就只好去重新投胎了…… “春至,春至春至~~” “……什么?” 妖无蓝擦了把汗,指着我脚边的小篮子:“我说把那个接给我,你闷头想什么呐?” “……” 到了傍晚的时候仙小妍来了。那之前我和妖无蓝正坐在大树下纳凉,天边火烧的云霞,撕扯出各种各样的形态。妖无蓝指着其中一片说那云飘地可真象一朵花,国色天香的。话音落地,仙小妍插着她那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出现了。 她傲慢地扫视我们。我和妖无蓝纷纷表示折服在她的气度之下,不约而同低头一声不吭。仙小妍说真是怪事啊,这无尘居以前的空气别提多好了,怎么现在就这么污七八糟的呢? 我和妖无蓝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各自错开视线专心盯着脚上的鞋面发呆。 仙小妍摇动帕子,她正站在上风口,那帕子上不知染过什么香料,被风一吹气味弥漫,薰地我鼻子直发痒。妖无蓝定力不够,直接就把喷嚏给打了出来。 仙小妍轻蔑地瞄着她:“在无尘居待了没几天人倒是娇贵起来了。” 妖无蓝憋屈道:“无蓝不敢,无蓝粗鄙,仙子勿要怪罪。” 这话不知触到了仙小妍的什么逆鳞,她当场就发作了,挥手一巴掌用力甩在妖无蓝脸上:“你不敢?哼!妖就是妖,贱奴就是贱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在想什么!” 妖无蓝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半边脸一下肿胀起来,呆呆的,翕着嘴巴道:“……仙子教训的是。” 仙小妍冷哼:“嘴上答地爽快,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阳奉阴违呢!”说着,又若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 “无蓝……无蓝知错了。”妖无蓝的声音颤地厉害,我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拼命往上蹿。仙小妍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明着是针对妖无蓝那个“大逆不道”的喷嚏,实则句句都是意有所指,明摆着在借题发挥。口口声声的“贱奴”里不也是包含了我的么?妖无蓝从没得罪过她,她这样的盛气凌人,怎么都象是在指东打西! 她仙小妍也不过就只是离珠手下一个使唤丫头,何必以她的五十步来讥笑我们的一百步。妖无蓝惧怕她,我却不,当即就冷下脸道:“仙子怎么教训都没有问题,但这是在河雅的无尘居,如果搞地不好看惹了河雅不满以至迁怒于岛主,这事就不大好说了。” -- 第17页 我确定仙小妍这样趾高气昂绝非离珠的授意,搬出河雅来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天知道我有多么不愿提这个名字。仙小妍稍微有点吃惊,很快又冷笑道:“你少拿上仙来说事,拎不清的是你才对吧?上仙在祝灵岛也不过只是一个客,而你,还有她”,她不屑地指了指我和妖无蓝,“你们都只是祝灵岛上的贱妖而已,换了个当差的地方就骨头轻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么?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她一口气不带停歇:“而且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这个小贱奴,就因为教训她而使得上仙迁怒于主上?真是好大的面子!不得不说,妖春至,你太擅长危言耸听了——你想为她出头?那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你——”我往前一步,妖无蓝立刻抱住我:“春至,春至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下贱认不清身份鬼迷心窍了……仙子,不关春至的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仙小妍向我露出胜利的笑,又四下环顾,看到不远处搁在地上的木盆,那里面浸泡着妖无蓝由于摘花而被泥弄脏的夏裙。她走过去,拢着袖口把帕子在脏水里过了一遭,然后举起来看着我们大惊小怪道:“哎呀,脏了。” 我不屑地扭过头,妖无蓝却讷讷地朝仙小妍的方向挪了几步,低头弯腰,双手合捧到头颅之上:“无蓝……无蓝替仙子清洗干净。” 仙小妍嘴角带笑,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捏在指尖的脏帕子,就在妖无蓝的手心即将要触碰到的前一刻,两指一松,帕子轻飘飘落地:“那你就用舌头舔吧。” 我震惊地看向仙小妍,她仿佛不经意地又一脚踩在帕子上,碾了几碾,移开脚,傲慢地斜觑着妖无蓝:“跪下,舔到我觉得干净了为止。” 妖无蓝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膝盖渐渐弯了,直到完全跪下去。她颤抖着双手停在帕子上方,犹豫了一会,以手撑地隔在帕子两端,低下头伏向地面。 我飞扑过去抱住她,随即瞪着仙小妍厉声道:“妖无蓝究竟做了什么使得你如此不快?凡事都有规矩,不清不楚的责罚谁都不服!” 【第八章】 “哦?”仙小妍冷嘲,问妖无蓝:“本仙子让你跪下舔,你服是不服?” 妖无蓝含泪抬起头,她没有看我,瘦弱的身躯抖动着,嗫喏道:“无蓝认罚……什么罚都认了……仙子消气就好,不关春至的事……” “你……”胸口堵地难受,这个柔弱地跪在地上的人,不久前还拉着我的手说“春至,我们交个好朋友吧”,只是眨眼间,便揽下所有不公的指责,一再重申“不关春至的事”。她明明是这样的胆小和怕事啊……她这样待我,而我又为她做过什么? 眼眶泛热。在渐渐聚拢了雾气的眼眸里,印出仙小妍得意洋洋绕着发梢的样子。 我捏紧手心,上身绷成一条直线。手指相错,掌心立刻接触到冰凉的银钩。它就在我手上,只要我一挥手,仙小妍势必人头落地。 我有足够的自信。 我还没出手,一道人影从门外悠闲地跨进来。河雅穿了领子很高的袍衫,束着腰,一条鲜红丝带把头发扎起来,松垮地垂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华贵又俊美。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停在我身前,搭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了起来。妖无蓝捂着脸嘤嘤地哭,河雅把她推到我怀里,转而对仙小妍道:“我的人不用你教训,请出去。” 很客气的语调,却一清二楚流露了逐客的意思。 仙小妍气地满脸通红:“什么‘你的人’!这个小贱奴——” “仙小妍。”河雅打断她,弯起眉梢,漂亮的嘴巴一开一合,声音清晰而优美:“从某种方面来说,你的主上离珠也不过,就是我的人而已。这么说你明白了?” 直到仙小妍的背影消失不见,我还沉浸在河雅的那句“我的人”里反应不过来。 河雅看着大开的院门也是半晌没说话,倒是妖无蓝细声道:“上仙……多谢上仙。” 我连换几口气,河雅这样……是不是演过火了?将我这样的人……与离珠混为一谈,想来离珠知晓后势必非常光火吧? 这么一面想一面偷眼去看河雅,不料河雅也正向我看来,视线一相遇,河雅微撅着嘴巴笑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河雅的长相实在美地超越人的想象。 她朝我勾了勾手指,我念着妖无蓝在场不好给她难堪,而且方才确实是她给我们解了围,于是没有什么迟疑地向她走去。河雅捻熟地搂住我的肩往屋里走,我也勉为其难顺着她的意思开动脚步,同时不忘回头朝妖无蓝做了个“你等我一会”的眼神。 河雅比我高出半个头,以这样的姿势,只要我稍微侧转一下,便整个人都会偎进她怀里。对于自己连身高都比不上她的这一点,平时还好,但在怎么都看她不顺眼的现在就有点让人沮丧了。 一直到进了屋,河雅用脚把门给踹了上去,我才从她手心底下转出来。她低头凝视我的眼睛,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贴在了门板之上。 河雅伸手往门上按去,正把我困在双臂之间,又一次盯住我的脸。 我皱起眉头,本不屑与她说话,但想了想,还是道:“刚才多谢你。” 说不气馁是骗人的,明明早上还与河雅争锋相对并且稍稍占得一些上风,现在天还没暗就被她悉数扳回并且还承了她的人情…… -- 第18页 她侧头“切”了声,从这个角度看她的鼻梁直挺地过分:“该谢我的是那朵移动的肥牡丹,不然只怕她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她知道我动了杀念!那么为什么要说那番话?为了救仙小妍还是为了……维护我?我一时有些分辨不清。 “春儿,你的表情很挣扎,在想什么?” 她故意朝我的耳朵吹气,我被她的气息炸出一身冷汗,抬高了声音道:“闪开些,这里没有旁人,你摆出这幅深情款款的样子没人欣赏。” “呵”,河雅眯了眼睛懒洋洋地斜觑我,我见她没行动,便开始拨她的手臂。她握住我的手腕,指腹在裸出的皮肤上轻轻摩擦。 我讨厌她这样的动作,似是而非的态度,却分明是个戏弄的光景。大家都知道当不得真,但次数多了难免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放开——”因为知道是玩笑,我象征性地挣了挣,以为河雅会松手,不料她突地加重力道,我闷哼一声,不明白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我警告你”,河雅拽着我的手腕强迫我与她对视:“今日为鉴,要是你敢伤到离珠一根头发,我把你碎尸万段!说到做到。”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她真是个人才,这样的事想必做过不少,实行起来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在仙小妍面前明着给我长脸,实则用来满足她和离珠之间的感情趣味;一转身,为了心爱之人的安危又立刻警告我,因为一根头发而将我碎尸万段么?未雨绸缪地如此彻底! 且不去过问我是否有那本事可以伤到离珠,但说她明明不信任我却还要把我安放在祝灵岛,这是怎样一个自相矛盾的心态!? 她继续在我的手腕上施加压力:“不对,也许你对于自己被碎尸万段这回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嗯……咱们不如换个方式,夭华怎么样?” 我的瞳孔急剧收缩,就听她说:“她的坟冢在归迟林,折弥百密之下也必有一疏吧?再说她根本就不会防范我。” 酸意从鼻尖往上飞掠,视野一下就模糊了。我的声音在发抖,可是我克制不了:“若你……敢动她,就是魂飞魄散我也要拉着离珠来陪葬!” 河雅闻言忽地舒展开眉眼,肩膀抽动着,松开手捧着肚子笑:“春儿……我开玩笑呢,嗯,别当真,哈哈……”她摩挲我的头发,眼神又柔软了下来:“吓到你了?看,你嘴唇都白了……” 我拍开她的手,对她自以为是的幽默感厌恶到顶点。她明知夭华就是我的死穴,一次次拿她威胁我并且乐此不疲,以前或者只能说她个性顽劣,但今日说出这样过分的话语,这个人……简直卑鄙无耻到罄竹难书! “滚。”我推她,转身开门想出去。我不要和她独处一室,光是想到她呼出的气体被我吸入腹内就恶心到要吐,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却一把擒住我的腰,迅速把我扳过来,下颚被她捏在手里,她想也不想就吻在了我的唇上。 我完全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弄迟钝了,来不及反抗她就已经撬开我的牙关,舌头长驱直入。她在我嘴里肆意鞑伐,我有些呼吸不畅。她的牙齿磕到了我的,舌头更是不住纠缠,潮湿的液体淋下来,那样柔软灵活的东西,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嗯……嗯!!”我竭尽全力推拒,河雅捧住我的脸,更贴近彼此的距离。我捶她,踢她,她都轻轻松松地躲过,只用嘴来堵我的嘴,我简直怀疑她是要用这样的方式闷死我! 唇瓣贴合舌头碾转的声音激地我呕吐感再次加剧,好吧如果你不松开就别嫌弃我把秽物都吐在你嘴里! 边产生这样的念头边偷偷摸到了袖中的银钩,趁着河雅正吻地投入,我以迅雷之势亮了银钩朝她挥去。 两人间的距离太过接近,荒谬的是我仿佛还听到了河雅的闷笑,眨眼间,她已经离我三步开外。 我狼狈地喘气,她好整以暇地拿指腹去摸嘴唇,这个动作成功地把我恶心到半死,当下就干呕起来。 “春儿”,她的声音有些哑,却性感更胜之前。我靠在门上瞪视她,她不怀好意地撅撅嘴:“不要这样看我,你这样会让我忍不住想欺负你的。” “离我远点!” “呃……”她为难地挠了挠脑袋,“真的生气了嘛?不要生气了春儿,快过来,衣服脱了,我为你涂黑玉膏。” 哄小孩的口吻,河雅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对比之前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的警告,真是太过现实的讽刺效果! 我觉得很失力。对付这样一个人,太耗神了。 她看我一动不动的,明显还想再说什么,我不愿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天要黑了,疏落的余晖被一点点清除干净,我坐在无尘居外的石阶上抱着膝盖发呆。没有办法准确描述此刻的感觉,要哭不哭的,我只得在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我吸了下鼻子,顺手抹掉脸上的泪迹。 自己那屋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去了,不管河雅究竟在不在,至少现在不想去。想起妖无蓝被仙小妍打的那巴掌,算了,去看看她吧。 妖无蓝半睡半醒地起来为我开门,看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把我拉进去,吸着凉气问道:“春至你是怎么了?眼睛红成这样!” “你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 第19页 她听我这么说就捂住脸,咬着小细牙哼哼:“这巴掌打地可真够结实的……那个悍妇!”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眨眨眼,然后挥手道:“不说我了……上仙不是带你回房了嘛,怎么呢……把自己弄成这样?” 看着妖无蓝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我和河雅之间的契约,为了夭华不管怎样都要坚持下去——也自然不能和外人言道。不是不相信妖无蓝,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和上仙吵架了?春至,你不要太任性啦。” “……”我任性?我要是任性就不会现在还这么窝囊地待在祝灵岛任那个无耻小人捏圆搓扁了! “上仙不是说了嘛,在她心目中,你和岛主是一样重要的啊。” 哈,河雅的假象营造地如此之好,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破绽了。一样重要?如果因为一根头发就要将我碎尸万段也算的话! “唉”,妖无蓝叹了口气,拉住我的手,见我没反对,就又小心地拍起来:“岛主是很骄傲的人,‘你的主上离珠也不过就是我的人而已’,上仙这话若是传到岛主耳里,她们两个指不定要大闹一场……而仙小妍那个长舌妇,又是肯定会告诉岛主的!呀,春至春至,要是岛主找你麻烦,你只管示弱,可千万别去和她们较真,只要你别让岛主产生你会威胁到她地位的想法,她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对不对?不然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不对了!我才没有和离珠去争宠的兴趣,只要河雅能把桃花交给我放我离开,我恨不得天天烧香念经保佑她和离珠两个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不过话说回来,上仙是真的很在乎你才会冒着与岛主闹翻的风险来维护你的吧?” 什么维护我,她明明就是在利用我,要是真为我好,能把我推到这样的风口浪尖上? “唉……现在这样,上仙还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岛主呢。” 对于妖无蓝的这句话我是赞同的……我实在无法理解河雅的思维。她和离珠明明可以过地很安逸,可是为什么非得找点岔子出来呢?……万一真把离珠给惹毛了,搞不好两人就此一拍两散。不过这些我也管不着,我只要桃花以及获知夭华余留的心愿,河雅和离珠是分是合完全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之内。但是……一拍两散似乎与河雅的原意背道而驰,她会不会因此又怪罪到我头上来进而一怒之下毁了桃花并且一字不向我透露?那这样的话我岂不是白忙一场?这可不行!! 一想到这点我马上坐立不安。妖无蓝看我脸色变化以为我是在她的劝慰之下悬崖勒马回心转意了,于是又语重心长地说:“春至,不要犟了,和上仙能有什么气好生的呢?你退一步,大家开开心心的不是很好嘛?” 我在妖无蓝的屋里坐到后半夜,她频频打呵欠,我却越想越冷汗直冒。妖无蓝开始还想坚持,后来坚持不住倒在床上:“我不行了,春至,我要睡了。”她往右滚到最里面:“要是你不介意今夜就先在我这里将就一下?” 她已经困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心里有愧,忙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去,你休息吧。” “是嘛……回去和上仙说几句软话……春至啊……”喃喃着,下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我在外面瞎转悠了几圈,后来还是硬着头皮回了房。河雅还没睡呢,抱着枕头坐在床沿上,看我进去了,板着脸问:“这么晚你上哪去了?” 凶巴巴的,我本来还怀着忐忑的心情,但此刻一听气又不打一处来,心想我去哪用得着你管嘛?凭什么用这样逼问的语气和我说话!难道还真怕我去害了离珠不成? 我把门“砰”地甩上,以此宣泄我内心的愤懑。 河雅倒是呆了一呆,叹口气,扔下枕头向我走来:“春儿,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不要再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看她态度诚恳,倒是难得一见的正经。如果我是刚刚认识她,难保不会被她这副伪装的善良模样给欺骗了。 我在凳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闷头喝光,然后对河雅说:“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河雅在我对面坐下,睁大眼睛探头看我,表情又是纯真又是无邪:“我只会谈情说爱,现在这样的时段,也只适合谈这个呀。” “……” 她扬唇微笑,下一瞬又突地严肃:“说吧,我听着。” 她看我,看地我心里发渗。明明是那样好的皮相,碧绿的眼眸,却带着意外的距离感。她左等右等等不到我开口,又叹一声,半闭着眼睛趴在桌上:“春儿……我好困了。” 我咬咬牙,说:“今日傍晚的事,你对仙小妍说的那句话,是你自己要说的,我没有强求你,甚至没有要求你来为我出头。” “哦”,河雅点头,安静地趴着,隔一会,呢喃着问道:“我对她说什么了?” “……就是说岛主也不过是你的人而已那句。” “哦……那句啊。”河雅了然地咂嘴:“你没有强求我,是我自己要说的,嗯,没错。” 我趁热打铁:“所以,如果你和岛主闹地不愉快的话,也不关我任何事。” 【第九章】 河雅抬起眉毛看了我一眼:“我和离珠的事,自然与你无关。” -- 第20页 有了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像卸下千斤包袱,先前紧绷的精神一松,整个人也有点疲乏起来:“我不知道你把我扯进你和岛主之间是打着什么算盘,但你说了,你和她不管怎样都和我无关,那么,假使有天你和她闹翻了也不会迁怒于我,会按照约定把桃花交给我的,是不是?” “……”河雅拧着眉头,好像是在思索,我怕她反悔,催促道:“是不是?” “是。”她给了我很确定的答案,我不由吁出口气,却听她又道:“看我心情喽,也许现在就给你,也许等上几千年也未可知,谁知道呢。” 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看我正死盯着她瞧,又眯眼乖巧一笑:“春儿,你不困嘛?我们睡吧!” 河雅边说着“我们一起睡”边在床上安逸地坐下来,摸出黑玉膏:“快过来呀,涂了药好睡觉。” 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早知道的,早知道的!她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河雅晃着瓶子自言自语:“不多了,今夜涂了我明天再去向离珠讨几瓶。” “不用。”我压着嗓子说话,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镇定沉着:“要是我需要,会自己去找岛主,不用麻烦你。” “啊……”河雅搭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瓶壁上摩挲。我看窗子只开了半扇,本来心里就闷地够呛,便想走去把它全部打开。不料我才稍微一动,河雅突然跳起拦腰抱住我,然后用力将我掼在床上,整个人压上来:“不许出去!” 我摔地七荤八素,又被她的重量压着,瞬间有些透不过气。揪着眉头平复一会,睁开眼,发现河雅明亮的眼瞳正一眨不眨注视着我。 我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的意图,无果。河雅的身体有点发僵,我偏头:“我只是去开窗。” 河雅半晌没动,后来还是慢慢从我身上下来。我仰躺在床上,看着上方垂落的床幔,居然平静了下来:“以后别再这样,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你不喜欢?” 我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喜欢?” “你不喜欢我吻你……碰你?……你讨厌我?” “我很丑,你也对我这样的没有兴趣,干嘛做这些事恶心自己也恶心我。” 河雅叹息一声,说:“春儿,我不知道你如此记仇……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没别的意思。” 果然……只是好玩而已啊。可就算是再好玩,起码也要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吧? 我不想看她,也不愿再理她,翻身面朝墙,身体蜷缩起来。河雅在我身后安静了很久,后来还是凑过来,手指探进我的衣摆,涂了黑玉膏的指腹在我背上慢慢游走。 我忽视本身的排斥,把自己当做木头人,或者把河雅当作木头人,默念着没有任何感觉……直到河雅的唇落在我的耳廓上。 心里“砰”地一下,我很是讨厌她这样,可是遭遇多了,反而提不起精神来认真推开她,只是把脸闷进枕下,希望她能明白我无言的抗拒。 “春儿……”她唤我,我把头埋地更低。 “春儿,你的脸红了。” 第一次,终于得偿所愿,我把巴掌甩在了河雅脸上:“人不能这么无耻。” 河雅捂脸委屈地看着我,我冷漠地和她对视:“不要骚扰我,你觉得好玩的事,在我眼里来看就只是无聊而已。” “真就这么讨厌我吗……”河雅低声问着,眼神有些受伤。 用着可怜兮兮的表情注视着我的河雅,难道感觉不出我对她的反感吗?她这么狡黠一个人,肯定从开始就注意到了,但却一直乐衷于为我制造新的不良情绪。是想看我能坚持多久?还是喜欢看到我发怒的样子? 我突然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对于河雅这种人,越是疏远她就越是贴地紧,也许无视她只会适得其反,激地她戏弄的心思更加强烈。而最明智的解决方式其实应该是让河雅早日意识到我是个乏味而无趣的人,那样之后,捉弄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我应该对她百依百顺,而不是违逆她,或者妄想反抗她。而这个“百依百顺”又必须掌握好一个度,稍微过了就会弄巧成拙,让她看出我在打着什么主意。 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从没做过,没有经验,也没有堪比河雅那令人难辨真假的演技,只能一步步慢慢摸索——摸索怎样去取悦一个人,然后让那人觉得索然无味。 “没有讨厌你。”我重新躺下,侧身朝里。 “真的?”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没来由的高兴。 “嗯。” 我闭上眼睛,河雅的手指再次落在我的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揉抹着,我在心底长叹了口气。 那夜河雅没有再做别的什么,涂好黑玉膏之后就规规矩矩地在我身旁睡下了。也是那夜,半睡半醒间总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舔我的脸,去挥,又什么都没有。 隔日早上醒来,一睁眼就看到立在床下的河雅,她理着衣袖看上去格外的神清气爽。 这是第一次在我醒来之后河雅还在的,我颇不习惯。同榻而眠虽然已经不止这一次,但一大早看着她更衣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理好衣袖,又正了正衣襟,把长发往一边拨了,取了红带子系好。不知怎么,我看着那条带子觉得特别眼熟。 -- 第21页 河雅看我坐起来了,抿嘴微微一笑,俯过来问:“醒了?” 我避开她的目光,还是盯着那条带子瞧,突然明白过来:“这是——”我指着丝带,河雅“哦”了声,说:“跟折弥手指上的那条一样。” 情不自禁就问出口:“你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 河雅还是笑,笑地很有深意:“你想知道?想知道的原因是什么?你说了,我再酌情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我低头闷不吭声。本来只是随口问了句,说不说都在她,何必又搅的好像我是非知道不可一样?心里不痛快,但一想到“百依百顺”,又迟疑起来。 河雅却显然没有耐心让我思索,直接为我提供选项:“是因为我呢,还是因为夭华?” “……关主人何事?” “……”河雅挠挠鼻子,说:“……那我能理解成是因为我喽?” “……可以。” 她优雅地伸指轻点我的额头:“先起床去离珠那里应个卯,等晚上再告诉你。” 深碧的眼眸柔似水,嘴角带着愉悦的弧度的河雅,对着我笑地格外温柔。她的态度真让我疑惑,怎么一夜之间就彻底变了?……或许以前也是温柔,伪装的温柔,让人从里到外都觉得不舒服。但现在的……似乎又太过平心静气,不像是装的? …………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跟在河雅身后到了如镜阁,素衣仙子引着我们进入膳厅。这里我来过一次,顶着被仙小妍画地面目全非的那张脸,差别对待地坐在矮桌上。 我惯性地又要坐过去,河雅一把拽住我,把我按在大桌上。离珠还没有来,仙子问河雅是否要先上些点心,河雅用眼神询问我,我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就先上些吧。”河雅这么回答她。 ……我低下头看鞋面。 等了好一会,不见离珠过来,我却觉得有点饿了,不动声色瞄了几眼桌上的小点心,又不动声色瞄了几眼河雅,后者人中龙凤的气魄,如玉脸庞上还挂着得体的微笑。 离珠又不在这里你装什么装…… 我轻咽了口唾沫,寻思来寻思去还是决定忍了,不去动那些看上去很可口的点心。 又过去很久,外面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脑子里颠来倒去都是那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终于确切地知道自己是真的饿了。 我又咽了口唾沫,看了眼那点心后坚决地闭上眼,而在桌子底下,手移到了肚子上,用力往下按。我为什么又让自己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啊,第三次了,次次都是这样,只要是来如镜阁用膳,就没能碰到食物的机会——永远都是眼巴巴地看着。 河雅搡搡我的肩:“在饥饿,又没有任何可吃食物的情况下,你要怎么办?” 我望着她:“把腰带束紧一些。” 也不是什么好笑的回答啊,但是河雅听完之后竟然捧腹大笑。我不解又纳闷地看着那盘中的点心,心想要是河雅不在就好了。她不在我就能敞开了肚皮吃,有什么都等饱了再说。 河雅笑够了,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香气四溢的花糕给我。我看了看放在碟子里的糕,又看了看河雅,她说:“我就知道你会饿,吃吧,还发什么呆呢?”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客气了。 又香又软,我咬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吃完一块又一块。 也许是我吃东西的样子太好笑?反正河雅又笑了,我咬着花糕瞪她,她有所收敛,开始合拢了嘴巴闷笑。 真是……我干脆装聋作哑,填饱肚子是正理。 就在盘子里的糕点被我一扫而空之后,从门外晃进个人影,仙小妍。 看到她的脸就觉得憋气,我拧眉把嘴里的花糕用力咽下。 仙小妍端着托盘走到桌边,满脸不甘愿地说:“我为昨日的事向上仙和你这……妖春至道歉,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她喝完一杯,把托盘里剩下的两杯分别放在我和河雅手边:“请——” 我愕然地看着那茶杯,河雅轻笑出声:“离珠让你来的?” 仙小妍咬咬嘴巴,没回答。 “离珠还说什么?” 仙小妍的眼圈竟渐渐泛红:“主上说如果你们不接受我的道歉就要把我关起来,你们什么时候解气了,什么时候再放我出去……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我在心里冷哼,河雅却和颜悦色道:“离珠就是这样教你认错的么?” 仙小妍打了个颤,快速瞥了河雅一眼,口是心非道:“……请原谅我。” 河雅道:“知道了,你走吧。” 仙小妍扭头就走,走到门边又回头:“我道歉是因为服从主上,对于你们,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河雅凝神听着,听完也没表露别的什么,还是回了那句:“知道了。” 仙小妍走后河雅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走吧。” “走?岛主还没有来吃——” “她不会来了。”河雅苦笑:“这次是真把她惹恼了。” “什、什么?” “你饱了没有?” “……” 她说:“饱了的话,就陪我去暮归湖走走吧。” 祝灵岛大地另人咋舌,而暮归湖是岛中湖,一望无际的湖水,阳光倾泻在湖面上,金光粼粼。 -- 第22页 河雅解了绳子,自己先跳上船,又朝我伸出手:“来——” 我没有理会她的好意,一脚跨了上去,船体微微摇晃。 河雅改而拿起桨,坐到船尾,看我在船头坐稳了,就开始划动。水浪一波一波冲来,我紧张地拽紧袍子下摆。这让我想起那次在玉池里的经历,濒临死亡以及来自河雅的骚扰,不管哪一样都足以让我产生阴影,更何况,现在是在湖水和河雅一个都不缺的状况下。 河雅沉默地划着桨,侧头看向远处的湖面,面无表情。 她应该是不开心了,惹恼了离珠,现在在后悔吧?按理我应该幸灾乐祸的,她自作自受,没必要同情她,更何况她的脾气是那样坏……可是看着这样的她,我竟也开心不起来。 到了湖心,她放下桨,手指浸在水里游来荡去。她垂着头的时候,有一种浓厚的孤寂感。 ……什么,什么啊!我怎么会产生这样诡异的想法? 我摇摇头,河雅在那头轻声说:“呐,春儿,我能吻你么?” “当然不可以”这样的话就梗在嗓眼里,我憋地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要忤逆她的冲动,偏头不发一言。 船又晃起来。河雅放下桨走到我身边,搭着我的膝盖跪下,眼光脉脉地落在我脸上。 我更紧地抓住下摆,河雅抬手顺着我的头发,然后把手心贴在我脸颊上,摩挲片刻,凑过来,吻在了我的唇上。 我没有办法拒绝她。 她吻地很细致,相较于前次的激烈掠夺,这次实在温柔到我想哭泣的程度。贴合的嘴唇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她含着我的下唇轻吮,舌头在齿缝间缠绵地逗弄。 好热……天太热了……在大太阳底下,没有遮蔽地泛舟湖上,这样馊的点子也只有河雅能想的出来。我热地头晕眼花,呼吸困难,河雅却还在继续着她对我的折磨,一点一点,柔柔的,用她的舌尖捕捉我。 “够……够了……”我终于推开她,大口喘息,河雅安静地看着我,那么静,静到我心里发毛。 她的眼瞳更显深碧,喃喃着:“不够。” “喂……河雅……” “还不够。”她抿起嘴唇,笑容越来越大:“怎么会够?” 我知道不妙,可是在这狭小的船上我逃无可逃,而且,束手就擒似乎是对我更为有利的做法。不待我多想,河雅已经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推倒在船上,随后压下来,粗暴地咬住我的双唇。 我怎么会认为她有浓厚的孤寂感?我又怎么会认为她今天格外温柔?她就是再孤寂再温柔也始终是我对付不来的魔头啊!! 【第十章】 船身剧烈地摇晃着,她把我压在身下,手指隔着衣服在我腰部往上的地方肆意流连。嘴巴被她堵住,而地方又太小,我就是有心挣扎也施展不开拳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船就是个天然的砧板,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我只能硬生生承受。身体上无法抗拒,心理上又是半推半就,我瞪圆了眼睛往上看,阳光烈地要刺瞎我的眼。 毫无温柔可言的吻更近乎于啃咬,我尝到了血腥味,也许是嘴唇破了,或者是齿缝间被撞地出血,总之那处地方已经肿到麻痹,我分辨不出来。 河雅顿了顿,从我嘴边摸过:“流血了。” 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声音显得有点懊丧:“春儿,疼不疼?” 理智告诉我应该说“不疼,请上仙继续享用”,可鬼使神差的是我竟然点头了。河雅从我身上爬起来,坐定,又把我拉起来,整理着我被揪地乱七八糟的衣服,道歉一般说道:“我不是有心的……” 我擦了擦嘴,疼觉这才苏醒,看来是嘴唇破了。 “没关系。” 河雅诧异地抬起我的下巴,目光来来回回地探究:“你不生气?” 我看着她,心里闷地想吐血,嘴里却不在意地说:“不会。” “为什么?” “我不讨厌你。” 河雅狐疑地拨过我的脸,我一派镇定,她忽然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春儿你真好。” 说着就从后面抱紧我,将下巴磕在我肩头,任小船在湖面上飘来荡去,也不说话,就这么打发时间。 我怀疑自己又错了,对于我的“乖驯”她怎么非但不失望反而还很开心的样子?我安慰自己这也许是因为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过那股新鲜劲? 这是除了睡着外两人相处最融洽的一次,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虚情假意,就只是静静地彼此依靠。河雅身上的气息很清淡,与离珠夹杂了药香与阿芙蓉的浓郁气味比起来,这简直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极端了。淡虽则淡,可还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我与她长时间贴地这样近,那气味不经意就充斥了我的鼻端,密密麻麻地,被她包围着。 这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也不喜欢就是了——起码不能让我觉得有多舒服。 今天的河雅,反常地厉害。 “春儿。”她在我耳边呢喃,我稍侧了头对上她,她问:“为什么你会对夭华那么好?” “……因为她对我好。” “她对你好,所以你也对她好?” “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移开视线,不看她。 “……是吗……”河雅呵了口气,“所以,你也会对我好的,对吧?” -- 第23页 语意转地未免太快……她的所谓的“好”怎么能够与夭华给于我的相提并论!?我没有回答她,她却一下来了兴致,摇着我的肩,说:“‘主人’,喊我‘主人’试试看。” ……………… 不管我有多么不愿,哪怕嘴唇有千斤重,我还是颤抖着唤道:“主……人……” 这样喊着河雅的我,心被狠狠地蛰了,对夭华的愧疚深地要把我逼到窒息。河雅捧住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睛,问道:“告诉我,我是谁?” “河雅。” “你的主人是谁?” 我沉默了,她的目光炽烈地燃烧在我的双眸上,我深吸口气,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是河雅。” 她笑:“忘了你曾是‘蝠儿’的过往,从今以后你只是妖春至,你的主人是我,上仙河雅。” 眼泪“唰”地掉下来,被河雅用指腹轻轻抹掉:“知道吗春儿,我第一次看到你,你是那么胆小和怕事,缩着肩膀甚至不敢直视我……你习惯把自己藏起来,低着头,不说话,企图把自己的影响降到最小,你习惯了这样的动作,以前是怯懦,而现在,是对周围所有事物的不屑。是夭华教会你勇敢,这世间除了夭华,还有谁能真正停在你这里?” 她按住我的心口,我无言作答。 河雅的神态很认真,也很严肃。 想要一味迎合河雅的心态节节败退,我再也不想说违心话,错开眼:“也许不会再有谁。” 河雅反倒松开一口气,扯住我的耳朵:“你今天太反常了,竟然对我千依百顺,我都怀疑你有什么阴谋,好在你说‘不会再有谁’,不然我会以为你是在故意讨好我!” “……”她之所以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来套我的话,而我竟然……歪打正着了吗? 她笑成一副小人得志样:“不过你既然已经主动喊了我‘主人’,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你。” 我垂头不语。河雅理解不了我的悲哀,她以为形式地硬挤掉我对夭华的称谓就真的可以忘记过往了么? 她说错了,我其实与以前一样怯懦。用最怯懦的方式仰人鼻息地活着,必要时候,还要对对方感恩戴德。夭华的蝠儿从不会如此。 从重新活过来的那刻起,我就已经不是夭华的蝠儿了,哪怕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夭华而已。 下船之后河雅牵着我笑嘻嘻地说:“春儿,把这次当成一个秘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不好?” 她语焉不详,我敷衍地随口应了一声。 从暮归湖泛舟回来的那天晚上,河雅很早就上了床,翻过几页书册后就勾着手指让我过去。我走近她,她撸下束发的那条丝带,说:“折弥太不物尽其用,系在手上当个摆饰还不如和我一样拿来束发。” ……把这个当成纯粹摆饰的似乎是她河雅吧? 河雅弯着眉毛笑地很动人,把丝带放在枕边,拉我在她身旁坐下:“来,你该称呼我什么?” “……主人。” 她开心地摸着我的头发,朝丝带努嘴:“我和折弥之间种的生死结,就是那个玩意。” 我开始没有在意,但河雅开了话匣就越说越多,我才惊觉她是真的要告诉我她与折弥之间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用我自己的话来理解,大致是她们在没有成妖之前便已经玩在了一处,河雅最羡慕的是折弥那九条狐尾,天冷时钻在尾巴下面特别暖和。两人修炼百年同时成妖,但一次意外差点让河雅小命不保,折弥为了救她也差点灰飞烟灭了。这时正巧遇着个仙人,那仙人欣赏她们临危时共患难的那份真情,不仅替她们解了围,还给她们下了生死结。 “一方有难,另一方便立刻就会感应到。” “那为何你成了仙,而……”我不想提到那个名字,河雅了然一笑:“在归迟林里修仙的时候,看多了妖兽间的争斗,他们常常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性命相拼。折弥开始只是偶尔出手阻止,后来不知怎么就觉得成仙反倒不如妖那样可以自由随性地活——其实是认为成仙之后能为妖做的事就更少了的缘故吧?因为她一直没有离开过归迟林,甚至受到默认,成了那里的守林人。” 我不以为然,河雅继续道:“本来我是想和她一起放弃的,毕竟相处了几千年,只是……” 她顿在了那里,我疑惑地看向她,她笑着摇了摇头,不愿再说:“趴好,我给你上药,天色不早了,该睡了。” 河雅拿出了新一瓶的黑玉膏,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去向离珠讨要的。她还是向离珠开了口,在即使明知对方正恼着的情况之下,这难道不是火上浇油么? 我发现其实我并看不透河雅,她大可不必如此的。 “淡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意思,河雅解释道:“伤疤淡了。” “是。”虽然看不到背上的情况,但我有自己在四肢以及前胸涂抹,伤疤淡了下去,手往上摸的话,已经明显没有那种凸起的触感了。 河雅在我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黑玉膏,我磕在枕头上,察觉河雅的手指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我的断臂处摸去。我想起河雅曾经说过要让离珠为我续上断臂,但那之后因为没人提起我也就忘记了,难道河雅还是存在这种想法……? “那时候,怎么狠地下心?” -- 第24页 我头皮一麻,只能装傻道:“……什么?” “你对夭华何等忠心,她就是如此对待你的么?无极之巅之后,折弥好好活着,而你却断了一只手臂。” “不许你诬蔑她!”我想也不想便要反驳,但说完就后悔了。拧着眉头偷瞥河雅,却见她冷笑:“诬蔑她?你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她着想?可是她呢?她给了你什么?她要真对你好就不会这么绝情,狠地下心让你半死不活地去求折弥!” 心里透凉,我知道自己无法反驳她,这是我心底永远无法逾越的伤口。 “不要说了。” 河雅拽住我的手腕强行将我拉起来:“你本来可以活地更好!” “你把桃花给我之后,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好好活下去。” 河雅用力摔开我的手,深吸几口气,闷声道:“睡觉。” 在此之前,河雅一直在和我讲她和折弥的事,有一瞬我甚至产生我与她是相交多年的友人的错觉,可以这样平心静气地交谈。可是现在,河雅显而易见地生气了。我不懂河雅的怒气从何而来,她一方面用夭华牵制我,另一方面却又试图让我忘记夭华甚至憎恶她,这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我实在想不通。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河雅并没有因为我刻意的归顺与这次不甚欢的交谈而决定放过我,相反,她的兴致更浓了。 用妖无蓝的话来形容,那便是“上仙真是疼爱你,连沐浴这点间隙也一定要看到你才安心,春至啊,你真好命。” 河雅差人来通知我,让我去她的房间挑件干净的袍子送去玉池,她在那里等着我。我磨蹭着万分无奈地推开河雅的房门,但里面的摆设让我大吃一惊。 这里……简直和在归迟林的折弥的竹屋别无二致。妖无蓝看我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我说:“这里……” 她狐疑地四处看:“什么也没有啊?” “不,不是……我是指这里的一切……太熟悉了……” 妖无蓝眼神闪烁:“春至……你别太介意了,岛主确实是按照上仙曾经住的地方的样子来装点这里……但是……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上仙现在最疼爱的人是你呀,我听说她们以前就算是吵架,超不过一天,绝对会和好如初,可是你看,这一次……” 关于河雅与离珠这次的事件,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询问过。因为得到了河雅“不会迁怒”的亲口承诺,我便乖觉地不去踩她的痛脚。至少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差乱。河雅每天还是都会去如镜阁,只是来回时间通常很短,我估摸着也许是离珠不肯见她。可是如镜阁的任何人,却不曾再踏进无尘居一步——这恰是我和妖无蓝最开心的事。 我吃惊的并不是离珠对河雅如何地好,而是在毫无防备之下看到这里的情景,脑海里首先浮现的便是当初和夭华还有折弥生活在一起时的情景。那短短几年,也许是我这辈子最无忧的时光。 触景伤情,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妖无蓝看我呆呆地一动不动,以为我是震撼在离珠对河雅的真情之下,叹息着为我找来河雅的袍子,叠地工工整整地交到我手中:“去吧,别让上仙等急了。” 我心里堵地慌,借着离开,匆匆扭过头,没有让妖无蓝看到我的眼睛,那双因不堪回忆而充盈了泪水的眼睛。 因为难过,反而降低了我对玉池的恐惧。夜明珠在白雾之间化开柔和的光芒,我一时看不清河雅的所在,也没有去寻找她身影的自觉,于是把她的衣服在池边放好,对着空气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我把你要的袍子放这里了,你需要的时候自己来拿。” 河雅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听到任何水声,想着这是再好不过,我退了几步撩开幕布往外走。才出去就看到单手负于背后往这里来的河雅,我倒不知她还没有入玉池,这下可好,正面碰上了。 河雅也看到了我,冲我点点头,走来撩起幕布,踱了进去。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她今天竟然没有为难我,这真是稀奇。我快步往外走,离门还剩两三步,河雅从幕布后探出来:“春儿,你往哪呢?进来啊!” “不……不用了,我不洗。” 我僵着下盘不愿走,可是又明白最聪明的做法是顺着她的意,熬过了就好了。但夭华带来的悲伤情绪还盘亘着迟迟不散,我几乎没有精神来与河雅虚与委蛇。 她好笑地侧过头:“小朝不在,我只是想让你为我宽衣,春儿,啧,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最好少生一些。” “……” 河雅站在玉池旁,舒展开双臂示意我上前,我不太熟练地解开她的腰带,又花了好长时间来解她领口的盘扣,她就不满意了,叨叨道:“笨手笨脚的。” 嫌我笨手笨脚又何必把小朝支开。我明白她的心思,怕是又要折腾我,只装聋作哑不搭话,造成个我很乖不会生气的假象。 解开最后一层里衣的时候我避开了视线,河雅却大方地裸着身体故意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会找这个一会挪那个,最后还振振有词说是要先适应一下这里的空气。 “我出去了。”我低着头为她收拾好脱下的衣服,河雅这时才慢腾腾地往水里去,听我说要走,急忙作势往上爬:“那可不行!你走了我怎么办!?” -- 第25页 “什么?” 河雅闷声道:“小朝不在。” “你需要的话我去把她找来。” “……她不在,可你在!” “……” 她是在耍赖让我留下,话已经说地这样浅显,我若再推三阻四就太不识抬举了。我无声地冷哼,站地离玉池远远的直挨到那幕布,看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河雅的头垂在池边的白玉石上,湿漉漉的头发遮了眼睛。她慵懒地撸下已经滑到发梢处的红色丝带,随手扔了,身体又浸在水里泡了会,昂头对正站在池边不吭气的我说:“带子飘远了,去把它捞上来。” 【十一章】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找茬,却又不能点破。目光在玉池里寻找几回,却因为站在池子上面且雾气太盛,根本看不到那带子的踪迹。我沿着池边走了几步,没法可想,只得运起灵力,眼前依然还是模模糊糊的。我倒是忘了,以我这点微末的道行,在河雅的地盘真是班门弄斧了。 “……看不见。” 河雅在白雾深处轻笑:“前面,再往前走两步。” 我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去看:“这里?” 她懒懒回道:“啊,又往右飘了些,现在到池子中间了。” 我踌躇地站在原地,她的意思,是我非得下池不可? “哪,春儿,别傻站着了,又往前飘去三步远了。” 我下意识移去三步,蹲着伸手去池下捞。手指触到了温水,我在就近的水面比了几圈,对河雅道:“没有。” 河雅的笑声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差一点点,春儿,你再往前一点点。” 我揪着眉头跪下来,因为没有多一只手来支撑,我一面往水里捞着一面还要分心注意不栽下去。才只是几下,就觉得吃力了。 “没——”话没说完指尖就碰到一样柔软的事物,如鱼般,轻轻地在水下啄吻我。 我闪电般缩回手,那东西显然料到了我接下来会有的举动且抢在我之前做出反应。“唰”的一声,我的手腕被制住,河雅的上身亦浮出水面出现在我前方。河雅握住我的手腕,诡异的是,如今我竟能这样清晰地看到她的样子。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她那水泽的嘴唇泛出嫩红的光,眸子颜色暗到接近浓黑,皮肤倒是白皙的,潮湿的发丝打着卷地堆叠在肩部,锁骨的形状很漂亮,再往下,便是…… 我往后缩手臂,她不松开,反而半眯着眼眸凑到我的指尖,试探般地往上吻。 触电一样的感觉,我想逃,可是她不允许。她含笑着吻我的手指,一点点,从指尖到手心。 我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她逐个吻完便伸出舌,湿滑的舌头挑逗地在我手心勾了几记,然后张嘴含住我的食指,从上往下吞吐。 我咽了口唾沫,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样浓地化不开的眼神,又是勾引又是挑衅。从这个角度看到的她的脸廓,美艳到极点,我不由地呼吸一促。 温热的口腔把我的食指包裹住,吞到底后用牙齿轻咬住,舌头缠住手指,操纵它,缓慢地沿着它打圈。麻麻痒痒的感觉从指端传递到心尖,我现在是使力挣开她还是顺其自然?我矛盾地咬着牙齿努力让自己平复呼吸的频率。挣开以后只是让这样的事情继续无限循环,而不推拒的话……我还没有准备好,说不紧张是假的。 河雅吐出我的手指,看着我笑了下,又沉迷地亲吻我的指尖,还故意用牙齿往指腹上蹭。我下意识把手指往后退到极限,河雅追上来,一如既往吻上去。 心跳快地过分,我立刻决定还是拒绝比较好,毕竟我现在心绪不佳而且还没有把握,保不定继续下去会把事情往糟糕的那一端推进,那样的话扫了河雅的兴我只会得不偿失。 我尽量使自己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不料变故就发生在那个瞬间,河雅手上略使劲往下一拉,我就随着她的劲道摔进了玉池。 呛进几口水,我不由得心里火起。在水底下河雅仍还是没有松开捏住我的手,另一只胳膊也环住我的腰,弹着脚背浮出水面,顺便把我也给拽了出来。 我大张着嘴巴呼气,甩了甩脑袋,就着河雅的钳制去抹脸上池水。河雅无声地笑起来,捏着我的肩把我一路推到池壁上,欺近我,嘴唇隔了一丝间隙从我的额头开始,呼着热气一路往下,在我的唇边停止。 背后抵着冰凉的池壁,身前是河雅滚烫的身躯。 她没有吻下来,只是似真似假地逗弄我。 我撇过头:“让我上去。” “不要口是心非了。”她隔着布料覆住我的前胸,收合着揉弄几下,咬着我的耳朵说:“穿成这样在水里,会不会太累赘?” 言下之意是要我和她一样……赤条条的一点不剩?可是她那根本就不是询问,而是意图恶劣的告知!等我“不要”呼出口,她已经动作快地惊人地剥下了我的衣服。 “你要的。”她蛊惑地对着我的耳廓吹气,“春儿,你要的,来,喊我‘主人’。” 受够了,真是受够了!要结束就早点结束吧!! 我被河雅压在池壁上,想,那就这样吧。她得逞了,自然就不会再骚扰我。 “主人。” 还没有吐完最后一个音,嘴唇便立即就被河雅攫获。她叼着我的唇瓣贪婪地吸吮着,吻了好一会才稍稍收敛,凑在我嘴角吐息:“春儿。” -- 第26页 我没有说话,她又呢喃着唤了我好几声“春儿”,见我依然不回答,就放弃了与我交流的想法,潜入水里,从我的胸口开始,一处不拉地往下吻。 我把后颈窝在玉池边缘,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上方的雾气。我能感觉到她的舌尖正绕着我的乳首磨圈,又用嘴唇去抿,带着麻痒的刺痛从乳尖电般袭向全身。水面上黑压压的一片,那是铺陈开的河雅的鸦色长发。 河雅的手掌沿腿根而下,抚过我腿内侧的肌肤……很轻,若有若无,池水在她这轻柔的搅动之下从我的腿心贴妥地穿梭……这样老练的手法,我任她行动,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春儿……抱住我。”河雅又一次浮出水面,捧住我的头,缠绵地吻着,而水面下方,她的膝盖偷偷挤进我的双腿之间。我的臀惯性地想往后藏,她安抚一般在我的后背上来回抚摸,膝盖蹭到我的腿心处,混着池水边磨边往上顶。 那种感觉很微妙,我却因为对夭华的愧疚而强行忽略了它。 河雅继续着那个吻,下面不停,开始还是缓慢的轻微的,但她突然之间就加快了速度与力道。到后来,河雅干脆双手用力扒住池沿,胸贴着胸地困着我,专心进行下面的动作。 我松开手,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了她的膝盖上。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和河雅之间,我并不清楚河雅的理由,正如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乐衷于戏弄我一样。但于我而言,河雅戏弄我,为此我挣扎过也反抗过,最终领悟到的,是这样把自己当成祭品献给她,她得到了,就自然不会再对我上心了——以后彼此相安各归其位,戏只是用来演,相看生厌之后,我得到桃花也就指日可待。 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悲伤,“为了夭华”这个信念强到满满地充斥着我的大脑,除此之外容不进别的任何情绪。 “春儿。”河雅呼吸不是很稳,她渐渐停下动作,掰正我的脸,喘着气问:“你要不要继续下去?” “继续。” “继续?” 我咬了咬唇:“继续。” 河雅冷笑:“继续赴死?” “……” “我没有和尸体缠绵的嗜好。”她放开我,往后潜进水里,再浮上来时已经离我很远。 我靠着池壁,眼睛泛热。我果然是没用的人,没有本事帮夭华,现在就是出卖自己身体这样简单的事,也做不好。我已经任她为所欲为了,她还要反过来嫌我太过冷淡么? 本来觉得温度舒适的池水,在这一刻也变地寒冷起来。我爬上玉池,缩了身体坐着发呆。被河雅拒绝了,我不觉得沮丧或者开心,只是心很空,空到什么都可以塞进去。 现在离开无法甘心,可是待在这里对着河雅实在透不过气。 “嗯——” 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吟哦,带着泪光的眼睛更加无法穿透白雾,我把头埋在手臂上,眼泪很快濡湿了皮肤。 “嗯啊……唔——啊~~”尾音分岔,那声音虽然不响,且淹在水声之中,却逼地我“刷”地站起来,脑子转地飞快,难道,难道是河雅在…… “唔……你……你那么吃惊做什么……我,又不是尸体……我会想要!”河雅的声音变地很娇,我看不到她,她却把我的反应看地一清二楚。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穿衣服,手忙脚乱总算找到河雅的,也不管了,胡乱披上。 河雅的呻吟还在继续,她平常说话时声音就已经足够悦耳,现下更是让人有心想忽略也无法做到。光听她的声音,本来空空如也的脑内竟毫无根据地联想到她裸着身体缠在大匹红缎里的情形,白洁的身体以及散开的长发,她弓着脚背蜷缩起脚趾,若隐若现间慢慢分开双腿…… 脸上发烫,我慌乱地裹好她的衣服,抹掉泪迹支吾道:“我……先出去。” “不。”河雅答了一个字,又是阵“哗啦”的水声,一道黑发划过半弧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河雅露出水面,头抵着池沿,下巴和脖子绷出流利的线条。她的肩膀往中间耸,半张的嘴里不时溢出细碎的“嗯啊”声。 我不禁面红耳赤,不敢看她,即使她的下身都没在水里,我并看不见。 “啊啊……”她猛地弯起腰,我捏紧手心屏住息,等了会,河雅急促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娇慵地睁开眼,转过来趴在池壁上,幽幽看着我。 我回避她的视线,河雅竖起右手食指:“春儿,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它比不上你……远远比不上你的身体……你不知道,刚才你自己的样子有多诱人,虽然没有任何回应,可是隐忍的模样,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去——” “不要说了。” “被我的膝盖碰到的地方”,她的目光随着她的语句滑到那处地方,“你自己有没有尝试着去玩弄过?” 心一下跃到嗓眼,明知她什么也看不到,我却慌地不行,只佯装镇定道:“够了!” 河雅的脸皮真是厚到刀枪不入,这样羞耻的话竟然轻而易举就会说出口,我的双颊烫地厉害,和这样的人对阵,输是毋庸置疑的。 她不再说话了,但却勾着嘴角冲我笑,笑地颠倒众生。 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急匆匆地就往外跑。离开老远了,听到河雅的笑声,脚下一绊,我狼狈地扶住旁边的树,使力呼吸起来。 -- 第27页 到了晚上共处一室,河雅又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面色如常地从枕下掏出黑玉膏让我过去。 我犯难地呆站着,一试失败,又被河雅的言辞刺激,我心有余悸,再也不敢贸然行事。她好耐心地朝我挥着手,眉目带笑,那笑也极温润,难得地在我面前露出谪仙的模样——但我怕那又只是诱哄而已。 慢吞吞地挪过去,她解我衣带的时候我紧张到出了一头的汗。她的动作刻意放地很慢,手指绕着带子一点点拉开。因为低着头,她的气息全部喷吐在我的衣襟,却仿佛穿透了它,直接烙向我的皮肤。 我忙抬起头,河雅的黑发柔顺地垂在左肩上,几丝散落的拂在脸际,她撩到耳后,我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耳尖上,灯光下亮到透明的耳尖,泛着一点点粉红。 我迅速转过身,缩着脑袋说:“我自己来。” “……哦。” 越解越乱,我不停深呼吸,河雅是想做什么吗?是不是玉池没有做完……她想继续?可是、可是我……手指紧拽着衣襟,我咬牙半晌没动,河雅在身后催促道:“春儿?” 脸又该死地开始发烫,我的心跳很快,因为听到了河雅为自己解决需求时的声音,本来对这事抱着的简单的牺牲精神不由大受冲击,我不得不重新思考,难道真的需要这么做吗?难道真的只有这样一个方法能让河雅对我失去兴趣? 心里七上八下无法平静。 “春儿?”河雅又唤我。 “我……我今晚……不想涂药……” “怎么?”她戳我的背,我绷着身体不去看她,她绕到我跟前,我又想转身,她却快我一步握住我的手:“做什么和自己的衣襟过不去……你看看,指节都泛白了。” 她强行掰开我的手,快速刮下我的衣服。我捧着胸背对她,她没说什么,直接拔开了瓶塞。 她的手指似乎带着魔力,黑玉膏抹上去所引发的麻痒,痒的不是我背上的肌肤而是我的心口。 “你冷?为什么一直在抖?”她在后面边涂边问。 “……这确实……是黑玉膏?”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 河雅轻咳了两声,手指在我背上画圈:“春儿……” 我紧张到几乎连发根都要竖起来:“……什么?” “明天帮我清理清理书册吧,那些很稀有的孤本我不放心让毛手毛脚的丫头们去伺候。” 我点头,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河雅干脆地收回手,把我的衣服按原来的样子重新穿好,又把塞好瓶塞的黑玉膏放在我手里,转身抓起自己的枕头:“休息吧,我不打扰你。”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我没反应过来,河雅已经走到了门边:“我以后不睡你这里。” “什……什么?” “睡吧。”河雅替我关好门,走了。 这……这算什么意思?我的脑子转不过弯,傻坐良久,猛地反应,她、她是放弃戏弄我了?是这个意思吗?是这个意思吧!! 我背着手转来转去,忍不住一遍遍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河雅明白我是个乏味的人了吗?想来我在玉池的表现也确实是毫无长处可言,可、可是她不是说我比她的手指更……打住!她刚才来为我上药,神情语句间也并不见敷衍和不耐烦,虽然不似以前那样动手动脚,但也绝对不是发乎情止于礼吧……那,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似是而非的……她打着什么主意? 【十二章】 肚子里装着事情,我几乎一夜没睡,琢磨河雅的意思琢磨到日上三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泄气地爬起来喝水,就听门外响起妖无蓝的声音:“春至,你醒了?” 她耳朵倒是好,我过去把门打开,妖无蓝手上捧着套襟前镶银线的锦衣,一见我就马上挤进门,抖开衣服给我看:“上仙特意交待的,这是给你的。” 我继续喝水,上下瞄了几眼那衣服,淡绿的色调,素地很。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黑色,并不中意这样鲜嫩的颜色。 “上仙说她昨天又搞地你没衣服穿……这是赔给你的。” 一口水差点全部喷出来,妖无蓝红着脸道:“看来上仙不止一次让你没衣服穿……” 我困难地咽下嘴里的水,对妖无蓝道:“知道了……你放下吧。” “那可不行,上仙她还在等着你呢,你快把衣服换上,吃点东西就立刻过去吧!” 我这才想起昨夜河雅说的整理书册的事,放下茶杯,说不出个滋味地把衣服从妖无蓝手里接了过来。 河雅的屋子和我的隔了几个院落,我过去的时候数次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总觉得穿地不太妥贴,不论怎么摆姿势都不对劲。又想起临出门时妖无蓝那故作陶醉的表情……浑身都跟爬满了虫子似的,越想越寒。 河雅的屋门开着条缝,我原准备不拘小节地一把推开,但想想还是先敲门比较好……绝对不是因为我附庸风雅学这些有的没的,更不是为了给河雅留个知礼得体的好印象——要是有什么正面印象也早就破灭了——实在是我没有准备好,抬手在门上敲了几记后就趁着她过来开门的间隙埋头理了几回裙裾——这样的款式太不适合我了。 又扯了扯腰带,妖无蓝好像替我绑地太紧了,有些透不来气。等了半晌没听到屋内有动静,我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侧着耳朵听,确实是没有回音。难道人不在?我把门推开,放轻手脚踏了进去。 -- 第28页 屋里静悄悄的,桌子中央摆的香鼎里散着几缕清烟,我四下张望,真的没有人在——不对,那扇锦翠的屏风之下曳着的好像是人的影子? “你在不在?” 那影子没动,也没有回答我,我走到屏风前盯着地上的那团黑影瞧,确实是人的影子没错:“你不是找我来帮你清理书册?” 我边说边绕过去,屏风后是一条矮几,有人坐在那矮几旁的凳子上,右手托腮,左手指尖缠了串紫金璎珞。 “……岛主?” 她本来歪着头,听到我唤她,便抬头看了我一眼,慢慢站起来,拢着衣袖踱到我身前。 我没料到离珠会出现在这里……她已经与河雅和好了么?难道这便是河雅昨夜说的以后再也不睡在我那里的原因? 离珠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穿的衣服,我羞惭地垂下头。与她的风姿绰约相比,我裹着这样一件与自己本身天差地别的袍子,相形见绌是显而易见的。不自量力地穿上它,就已经是错误的开始了吧?即使离珠的目光里并没有浮现瞧不起的意思,但我还是觉得十分难堪。 泛着银光的雍华护甲戳在我心口的位置上,离珠微张红唇:“河雅让你来帮她清理书册?”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生怕说差了会坏了河雅的好事——她能与离珠和好那是再好不过,本来,对河雅而言我的最终用处也只是这个吧? 离珠收回手,转向窗户大开的右方淡声道:“她在那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日头正打在后院栽了矮树的青瓷大瓮上,腾起一阵耀眼的冷光。我半合着眼看向前方,河雅今日着白衣,歪倚在廊柱上低头看书。她身后的屋内光线暗淡,有个小妖抱着一摞书正从里面出来,经过河雅身旁时带动了她的发丝,轻飘飘地拂到了脸上。 我突然意识到离珠先前也许一直都在默默看着河雅,而我冒然闯入正好打扰到了她。 “我现在就回去。” “不要说你在这里看到过我。” 离珠和我同时开口,我吃惊地看着她,她略顿,又说了一遍:“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 “为什——” 离珠的嘴角微微往上翘:“她在等你,你不过去?” 我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出门绕到后院,河雅从书上抬起头,看到是我,合上书站在倾泻的阳光里弯眉微笑:“春儿。” 我扭头往之前站过的窗子看,离珠已经不在了。 我矛盾地走向河雅,虽然离珠嘱咐过不要告诉河雅她来过的事情,但是若让河雅知道了,她肯定会十分开心吧……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河雅与离珠和好的话,其实我也能得益不是吗?也许河雅一时高兴就把夭华的桃花给我了……她也会花更多的时间去陪离珠,而不会象现在一样打扰我…… 对我而言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事?”河雅领着我往屋里去,我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亦步亦趋。想到最后还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问道:“你和岛主……怎么样了?” 她脚下不停,从错列的书架间穿梭:“不怎样。” 我绞尽脑汁:“你不要……去看看她?” 她突地停步,我差点撞上去,她转身:“今天怎么对我和她的事这么上心?” 我立刻否认:“没有。” 她不再说什么,继续朝里走,指着最靠边的一排书架道:“在那边,其实你若是在岛上无聊了,誊写这些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我哪有心思关心这个,满脑子都是怎么开口和她说离珠的事。她在架子上找了一会,抽出一本递给我:“看看。” 说完又折回架子前。 我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眼神飘忽,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偷看河雅。河雅的眉形很漂亮,略低着头的时候就更显完美了。我琢磨该怎么再开口提及,河雅却似是有所感知,狐疑地把目光投过来,我马上认真地盯着手里的书。 “拿反了。” 面上一热,把书正过来,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趁着河雅不注意又开始看她。直接说的话对离珠就太没有道义了,但拐弯抹角地说话我实在不擅长啊…… 河雅安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本,我却心浮气躁怎么也静不下来。说来也奇怪,这虽然只是嘴皮子动一动的事情,但时间拖地越久我越不想告诉她……越不想告诉她心里就闹腾地越厉害,自己也不明白在闹腾些什么。 “感觉怎么样?”河雅问我。 我疑惑地看向她,她指了指我手里的书,我“啊”了声,支吾道:“还……不错。” “很有意思对不对?” “……对。” 河雅垂头摸了下鼻子,凑过来拿起我手上那本随便挑了页读起来:“这一夜,翠倚红偎,香温玉软。颠狂凤女,春迷洞口之云”,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瞥向我,“前度刘郎,夜捣蓝桥之杵,直到明日午间方起。” 什……这是什么东西啊!! 河雅跳过几页,一目十行:“哦,这个有意思,你听听,‘兰质未灭心先荡,莲步初移意已催。携手问郎何处好,绛帷深处玉山颓’。” 读着这样内容的河雅,一本正经地好像是在诵读传世名著,毫无任何的羞耻之心。我瞠目结舌,又觉得双耳泛热,河雅似笑非笑:“再读几段?” -- 第29页 我慌忙摇手:“不用……不用。” “你不是也说很有意思?” 倒打一耙……我竖起浑身倒刺:“我不识字。” 河雅收起笑,点点头:“是这样……那你看这个。”她把原先自己看的那本递给我:“这个能看懂的吧?” 我咽了口唾沫,戒备地接过,小心翼翼翻开,瞥了一眼后就飞速把那书给甩了出去!河雅那个举世无双的无耻之徒,她给我看的是春宫图!!! 河雅看着那书远远落地,心疼的“咝”了声:“早知你反应这么大就不给你看了。”河雅把书捡起来,并了之前那本一起重新安放在书架上。 其实在我把书甩出去的那个瞬间就已经后悔了,这实在太不象我,这么地沉不住气。但……河雅就是让我来清理这些“很稀有的孤本”?她就非得这样戏弄我么! 既然她这么欺负我,那么就休想我告诉她离珠来过的事!大不了谁都不好过,就是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河雅却一脸坦然地从背后搭住我的肩,把我推向另一侧的书架:“这边的很多都是孤本,虽然我不在意,但毁了也就失传了……” 我没说话,河雅的指尖从书脊上一一掠过,叹道:“想整理很久了……先把它们撤下来,我会逐个编号,到时你再帮我把它们重新整理上架吧。” 说着她就从架子上连抽出几本,递向我,示意我捧住。我钉在原地,她看我不动,又晃了晃手:“春儿?” 她……难道她没有糊弄我,这才是今日的正事?那刚才的…… 河雅笑道:“刚才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生气了?” 果然…… 她又来这一套,我厌烦地低下头,不让她看到我的神态,左手用力把书拽了过来。 “那边,看到没有?我事先已经让人垫了绸布,你把它们放上去就好。”河雅往墙边的长桌上指,我依言走过去,放下书册,又见墙上有窗,正觉得四周太过阴暗,便随手推了开来。 河雅转头看了看我,没说话。 取最高一层的书籍时河雅站在了凳子上,我等在她下面,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春儿低下头,只把手举起来就好,这里灰尘太多了……咳咳,别跑进你眼睛里去。” 我才不屑于承她的情,只管睁眼看着,她递下来我就接。 等把书都挪下来摞在了桌上,河雅便坐到桌旁,从桌下捞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笔墨纸砚一应齐全。 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发呆,河雅见状从桌下捞出一块白布,指派我道:“把那架子抹一遍吧。” 我忿忿地接过白布,蹭到架子前,发泄地把白布用力抽在格子上,灰尘霎时四起,我迷地眼睛都睁不开。扭头去避那一蓬灰,眼睛里发辣,很快就有泪涌了出来。我郁闷地够呛,用手背擦脸,半合的眼里却不经意看到河雅研墨的样子。 她翘着右手尾指,左手两指捏住右袖,身体稍稍前倾,手臂曲在砚台之上,慢条斯理地磨着墨。光线正从她头顶落下来,反倒模糊了她的样貌,一眼望去只觉这人白衣胜雪清姿傲然。 我慌忙错开眼,盯着架子一顿猛擦,擦着擦着又不受控制地去看河雅。河雅抿着唇,将毛笔在墨水里舔了舔,翻两翻,不做思索,直接在纸上落笔,写完后对着墨迹轻吹,待干到八九分便粘向手边的那本书。 做着这些事的河雅,不知怎么地让我想起了总是冷冷清清的折弥。这之前在我心里河雅几乎已经和无赖挂钩,而在离珠面前她总是得体而温柔的,今日又看到这样安静出尘的河雅,我不禁有点疑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我知道自己很好看,但你也不需要看地着迷到把那层格子擦脱一层漆。” 说这话的时候她根本连头都没有抬过,我却在听到之后真的连头也抬不起了。 那之后,她就没有再对我说过任何一句话,只不断重复着书写与粘贴的动作。 河雅所立的上方有光线慢悠悠飘下来,带着一点轻旋的细埃,散在她周身,化开晕出的柔光。她全身都笼罩在荧荧的光芒之中,而半步距离以外的所在却都半隐于暗淡,衬着她疏离的神态,我恍如入梦境。 一直到夜幕沉沉,河雅还没有把所有的书册都编好。中途有人来送过饭,河雅只是喝了几口清茶,其他几乎都没有碰。 “春儿,把灯点上吧。” 我便按她吩咐把灯点了,送到桌上,她将灯移到桌角免得书页上沾到火星。我暗耸了耸眉毛,见河雅已经将一张笺纸写地密密麻麻,随后贴在了书背上。 “今日辛苦你了。”她冷不丁朝我露出个笑脸,我怔怔地看着她,她指着堆成小山一样的书:“先把编好号的书按类往架子上搬一些吧。” “我不识字。” “我知道。”她揉了揉眉心,随手取来一本向我比划:“上面的字你不用管它,看到这些符号没?一种归为一类,只把有同样符号的放同个格子里就行了。” 说完她又笑了笑,美,却带着距离感——就好像是对初次见面的人所展露的笑,点到即止。 难以描述的感觉,总之河雅今天不是很对劲……好像安静了这么久,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样,轻佻尽去,倒使我十分不安。不过反观这样的相处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比起之前那些让人心烦的搂搂抱抱好了太多。 -- 第30页 我摆好一部分书,转身就发现河雅手边又已经堆了厚厚一叠。 我何时见她这么认真地去做过一件事呢?是因为对这事十分重视而认真,还是以此蒙蔽自己来逃避什么? 第一种原因的可能性实在太低……那么归根究底,还是为了离珠? 我犹豫地擦了把汗,白天时候矛盾的那个问题此刻又浮了上来……我要不要告诉河雅其实离珠也是很在乎她的,在乎到趁她不注意偷偷看她? 河雅写好最后一本书的笺纸,贴好,然后捧着剩下的书走过来。 我帮她一一摆好,她扬头看了几回,然后倚着架子往下滑坐,疲倦的样子:“春儿,你也来坐。” 我没有过去,只是同样地靠着书架坐在了她对面。 她淡笑,然后侧头咬住嘴唇。 对着这样怪异的河雅,我真是满头雾水。揪着眉头又想了好一会,试探着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没有。” “可是你今天……很奇怪。” “别人不知道,但是你清楚,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我奇怪与否和你何干?” 她这话冷漠地几乎浇熄我想告诉她实情的所有火焰。我想自己的脸色可能有点泛白,一下子就觉得冷了。她确实没有说错,她开心也好失意也罢,于情于理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而我那半途而至的疑似关心的询问也只会让她认为我是有所图谋吧? 【十三章】 河雅好一会没有再说话,灯光晕在她的白衣上,更衬地她眉目如画。 我这一整天都在为了她和离珠而烦恼,但可笑的是她这简单的一句话便将我批地体无完 肤。罢了罢了,我对自己冷笑,何必要这么多管这闲事呢?才要开口,河雅忽然定定地看着我: “平素,你是不是总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是指“逢场作戏”?我顿住,就见河雅又咬了咬唇,笑容看起来有点单薄:“可是你问我是不是有心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很开心。” 我的脑里一片混沌,河雅移到我眼前,越凑越近:“春儿……我真的很开心。” 她的气息强势地蹿进我的心脾,嫣红的薄唇漂亮地令人呼吸发紧,我情不自禁就闭眼缩起了肩膀。 说着那样的话来凑近我的河雅,让我的大脑空白到几乎无法思考任何实质性的问题,而先前被她浇熄的火焰,在另一个角落如被泼了油般,生机勃勃地舔向我的心口。 近到不能再近,河雅停了下来。 我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我不知道她是入戏太深,还是生来擅长这样大幅度地颠覆话题。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的这次反转成功地收到了想要达到的预期效果,不仅让我的愤懑消失殆尽,而且还多了份无法名状的紧张——她……是不是要吻我? 就在我胡思乱想间,却听河雅“咦”了声:“难怪找不到,原来放在这里了。” 她从我身后抽出一本书,边咕囔着“怎么会在这里”边走回桌边,抄起笔又开始写了起来。坦然地好像之前的一切从没有发生过,而生了那样揣测心思的我,相形之下就显得分外的龌龊。 ……………………………… 屋内静地几乎可以听到笔尖在纸上挥动时发出的声音,我羞惭地把头埋进臂弯。 河雅之前说过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她让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少生一些,很多次,可能是因为我对她的偏见,自然而然将她理解成是那样的意思——但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曲解她吧?她的行为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或者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误解,然后再置身事外看我的笑话! 这样来说,她的心情好地很嘛,一如既往地捉弄我,那么之前的沉默与反常都是什么?我突然觉得河雅或许是个很矛盾的人,比起演戏,她更乐衷和自己较劲。 河雅写完之后就把那本书放在了书架最边沿的格子里,侧身看向我:“我们走吧?” 我下定决心,道:“我有话要说。” “……哦?” 她坐回凳子上示意我继续,我从地上站起来,一口气道:“离珠来过,就在你的卧房里,坐在屏风之后往这个院子里看……你。” 河雅没有立即接腔,如玉的身姿,执着茶杯啜了几口,这才把目光投来:“让你犹豫思考了一整天的就是这件事?” 我老实地点头。 她笑了声:“她是不是还特意嘱咐过让你不要告诉我?” 我惊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河雅摇了摇头,我说:“岛主明明也很在乎你,你何不去向她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她反问。 “解释——”我顿住了,解释我和河雅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假设没有那数不清次数的吻和搂搂抱抱,假设没有玉池那一次赤裸相对,这话当然可以说地理直气壮…… 河雅挑眉:“没话说了?” “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不是么?只要你说明了,再软言一番……岛主自然就不会再生气了。”又想起夭华这一生,我情不自禁补充道:“明明可以无波无澜地与岛主两厢厮守却毫不珍惜,可是你知不知道,夭华为了这个你唾手可得却不当一回事的幸福毁了一辈子……受尽折磨和痛苦,就是到死也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 第31页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对我真的这么上心”,河雅扬着眉梢语气颇为讥诮,“你就是这么着急地要和我划清界限?我就这么让人无法忍受?” 把离珠来过的事告诉她本来就已经没了道义,又低声下气劝和,这两样,样样都与我一贯的行为处事完全相悖。 嘴巴不受控制说出那些话语,可是委屈的感觉却渐渐在心头聚拢。即使不想河雅道一声赞同,但她这完全本末倒置的挖苦,把矛头指到我身上,不是太过分了一些么? 看着她的神态听着她的语气我不知怎么的满腹委屈“腾”地变作怒气冒出来,与她之间发生的一幕幕闪电般蹿进大脑,我禁不住冲她大吼道:“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再忍受你了有什么不对!?我事事被你压制,没有廉耻到连那种事都任你予取予求,你以为原因是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活该得忍受你?真是够了!!” 河雅面色一沉,阴晴不定地把目光胶着在我后方的黑暗处。 完了……余音还没有消散,我又一次后悔了。先不管上述的那些话是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但这样不计后果地嚷出来,对我完全没有一丝好处那是既定事实——这从河雅听完后阴沉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不知所措地注意着河雅,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好半晌,终于发音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过就是为了夭华而已——为了夭华而任我予取予求包括这具身体,呵,妖春至,你好高尚的情操啊,一直以来都是我太卑鄙无耻了。” 头脑里一下就乱了套,害怕倏地攫住心尖,我惶恐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让我更加崩溃的并不是害怕河雅看穿我由此反悔不给我桃花,而是……在河雅撕破了我们之间秘而不宣的相处假象后,我竟迫切地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大声告诉她实情并不是这样。可是,辩解什么?实情又是哪样?明明她说的,一字一句都是我想过无数遍的理由,我连自己都反驳不了。 河雅翘着嘴角,那笑意却冰封在沉碧的眸光里:“你放心,我会把桃花给你的,夭华最后对我说了什么,我也会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 我慌地不行,却偏生说不出一句话。河雅站起身,对着灯光照了照自己莹洁的手指,斜眸道:“如你所愿,为了夭华,我允许你抛弃鬼祟,光明正大地来继续讨好我,取悦我……任我予取予求,满意了?” “河雅……” “是‘主人’。”她纠正我,语气冷地没有丝毫温度。 我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有那么一刻,我极度想将巴掌狠狠地甩在她那张冷漠的脸上。 我能听到自己激愤的心跳声,剧烈地象是要破体而出。 河雅略扬下巴,朝我勾起手指:“过来。” 我暂且按捺下怒意沉着脚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的目光凝在我身上,而我的目光胶在她脸上。冰山般的面容,这不是我熟悉的河雅。 她的眼眸绿地骇人,我直视她,她睥睨着我,傲慢到不可一世的眼神:“现在,给你机会,取悦我。” 血气上涌,我没有来得及多想,手掌已经快于意识朝她的脸用力挥去。她侧头一把握住,身体随即贴上来,瞪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违、逆、我?” 我倔强地回瞪,她的脸前一刻还满布严霜,但眨眼间已经笑地流光溢彩:“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内容带着恐吓,但是语气却完全柔软了下来。 我没能转过弯,河雅在我鼻子上刮了记:“知道你对夭华忠心,我只是看着有点嫉妒才想逗逗你……春儿不要紧张,我向你赔罪~~” 她的态度全盘改变,我发怔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你留在祝灵岛是为了夭华”,她的语意颇有些自我调侃:“最开头,我不就是卑鄙无耻地在用她留你么……又怎么可能因此而和你翻脸?不过如若没有她,我也实在想不出任何你会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不是么?” 以前对于她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气,我实在深恶痛绝,但是这一次,在反感之外,鼻尖竟出奇地酸。好像只要一个轻微的动作,那酸便要侵入眼睫,泪水滂沱只会是顷刻间的事。 河雅温柔地抚了抚我的脸:“多谢你告诉我离珠来过的事。我知道她在乎我,她若不在乎我,又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对于这点,我高兴还来不及……这也正是当初让你配合我的目的啊……至于分寸我会拿捏,什么时候去哄她也已经早有了打算……你不用忧心这个。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默默听着她说,她弯起嘴角:“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也尽量不做……好不好?” “河雅……” 她回应着点头,眉梢间满是温柔。 我垂下头,泪水在眼窝里打着转,千辛万苦地忍耐才没让它们流出来。 河雅摸着我的额发,后来凑上来吻住我的额头,顺势把我抱进怀里。 她的动作很轻柔,倒象是为了避免吓到我一样,松松地一手环住我的背,另一手在我脑后缓慢地摩挲。 我可以对付她的无赖对付她的霸道对付她种种劣习但唯独……没有办法抵御她的温柔。 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姿态不该出现在我与河雅之间,就是不久前,我还在说着她与离珠的两情相悦,说着我对她的不满,可是现在却乖驯地任她抱着,任满心满眼都只有离珠一个人的河雅抱着。 -- 第32页 可是我不抗拒她的这个怀抱。 “糟了。”河雅在我耳边呢喃,等了等,我闷声问道:“怎么?” “不想放你回去了。”她收紧这个怀抱,把我紧紧贴在她胸前:“今晚留下来吧。” 只觉得耳边“嗡”一声,我顿时手脚失力,只看透了这人,分明是死性不改。艰难地要去推她,又听她软声询问道:“留下来……好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横躺在那张长桌上的,嘴唇上好像被施了术法,与河雅的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她灵巧的手指探进我的下摆,沿着肌理一寸寸往上侵吞。被她碰到的地方先是发痒,象是正被哪种绒毛撩拨着,但痒过之后就如纵了火般,温度“蹭”地往上冒。 我扣住身体底下的绸布,沁凉的料子一忽儿就被我捂热了。手心出了许多汗,绸布握在手里,只觉得黏糊糊的分外不舒服,于是松开手,空开的手指空虚地试图攀住什么,却在碰到河雅的身体时触电般弹开。 “啾”一声,河雅终于结束了这个深长的吻。她低头看我,嗓音略沉:“你喜欢我这样的,对不对?” 我目光闪烁,没有直接回答她。 她叹息着吻向我的脖颈,鼻梁正蹭在我的下巴上,我把头往后仰,她的手掌便从我的颈下穿过,牢牢托住后颈加重了吮吻的力道。 “……会有印子。” “没有关系……”她舔了舔方才用力吸的地方,另一手从我的衣服下拿出来,改而隔了裙子抚摸我的双腿:“来,自己分开。” 我羞窘地满脸通红,扭头看向窗外那轮残月,那月近地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捞到。我抠住窗棂,夜风吹在我的手背上,激起无数细小的疙瘩。 河雅看我并不依言行事,也没说什么,只是伸舌舔向我的耳背,手指就着我并拢的双腿插入一些,开始不轻不重地上下摩擦。 战栗感从下面一路直冲到喉头,带着痛楚地咽了口唾沫,我抓住河雅的手,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道:“不要。” 她持续舔吻的动作,含住我的耳垂轻咬:“什么?” 我知道她并没有把我的这声拒绝放在心上,因此又道:“真的不要。” 她停下动作,我坐起来,她退开一步好让我下地,我连头也不敢抬,只是说:“这样……太奇怪了,你不觉得么?我们之间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河雅略低了头目光疑惑:“你是需要一个无法反驳的做这种事情的理由?” 她搭住我的肩,然后捏着我的下巴掰正我脑袋:“那么我给你一个,你要不要?”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自有主张地问道:“……是什么?” 河雅淡笑,指腹抚弄我的唇瓣,柔声道:“你太压抑自己了,你该学会享受……从身体到灵魂。” ……真是谬论!哪有说因为压抑就非得和她……和她做那档子事的? 我错眼:“无法苟同。” 河雅明眸微翕:“你是说真的,真的不想?” “……嗯。” 河雅沉默片刻,叹息道:“听你的。” 说着帮我理了理裙裾:“春儿抱歉……忘了我以前做的那些事。” “好。” 两人一时都静默,后来河雅吸着气朗声道:“明日也来这里,随我一道看书吧。” 我才要说自己不识字,她抢在我前头竖手抵在我唇上:“不许你拒绝!” 河雅这话说地有些幼童的稚气,我觉得好笑,她可能也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孩子气,曲指挠了挠头。 尴尬冲淡了不少。河雅歪着脑袋等我回复,我只低头不声不响。 她拍拍我的肩:“你啊……” 嘴角不受控制地要往上扬,我忙咳了声来掩饰。而河雅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打开匣子取出纸笔,目光带笑地连瞅了我几眼,拂起宽大的袖袍往下落笔。 一气呵成后她看着那笺纸有些发怔,我好奇地抬起头,她下意识用衣袖掩向那笺纸,后又妨如松了口气地移开,主动举起那纸给我看。 “写的什么?”那白纸黑字对我来说直如天书,我知趣地不做猜测。 河雅促狭道:“这个啊……是我对春儿你爱的表白呀。” “……” 她取出最后入架的那本书,将那笺纸夹进了书页里,然后原路放好:“把它藏在这里,只有我们知道唷”,她搓了搓不小心沾到指尖的墨迹,又道:“现在送你回去吧。” 【十四章】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我住的院子外,巧的是在门外碰到了踮着脚尖期盼我归来的妖无蓝。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目光从我身上转到河雅身上,后又转回我身上,耸动着眉毛朝我使眼色,那里面尽是道不清的暧昧。我自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因此尴尬地别过头,就听妖无蓝笑道:“有上仙送春至回来我就放心了。” 河雅把我推进门,回了妖无蓝个笑:“应该的。” 妖无蓝掩嘴:“本来我还在想,是否这一夜都要守在这里等着春至回来?” 这话听地我脸颊发烫,好在天黑,她们看不出。又不免埋怨妖无蓝的口无遮拦,什么都不清楚却擅做主张地说出这话,摆明了让我难堪啊——指不定河雅以为我在妖无蓝面前是怎么定义两人关系的呢? 河雅却好似不觉妖无蓝的那些明示暗示,回道:“只怪我延了春儿的时间,害你久等。” -- 第33页 这回答更是越抹越黑,她和妖无蓝分明是一唱一和地捉弄我。我再待不下去,直接往屋里走。 河雅在后面嘱咐:“明日不要忘了来。” 我嘀咕着“我又不识字”,也不管河雅听没听见,匆匆进了屋。 我前脚刚进,妖无蓝后脚就跟了上来,拽着我一路奔到桌旁,举了灯细细打量我的脸:“呵!好肿的嘴巴啊!” 我避开直刺而来的灯光,揉着肚子问道:“有没有吃的?” 她惊奇地睁圆眼睛:“你饿?” “饿。”河雅光喝茶,我也没好意思吃那些东西。 妖无蓝眼里光芒大盛,我察觉不对,未及阻止,她果真就大声嚷道:“天哪!!上仙也太不厚道太不怜香惜玉啦!!折腾了你整整一天竟然还不给你饭吃!!!难怪我看你虚弱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真是太过分啦!” 我无力地随口敷衍了她一句,她拉住我的手:“春至,我同情你。” “……” “你放心!!”她豪气地拍胸:“以后不管多晚我都会等着你,准备多多的吃食等你,上仙有床上政策可我们也有床下对策不是?嘿嘿……” 这次我直接连敷衍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深情地抚摸我的手背:“春至,明天也要继续努力!咬紧牙关挺一挺,熬不住也得熬着,那是上仙对你的情分……啊?” 我无语地盯向地面,妖无蓝突然扔开我的手捧住自己的脸,细声细气娇羞道:“真是没想到……上仙竟然这么厉害啊这么厉害……” 我直接阵亡了。 妖无蓝是被我轰出去的。把她轰出去之后我就抛向床铺。也没有想什么,一合眼就睡了过去。只是快天亮时被噩梦惊醒,梦里面回到昨日的那番场景,我站在河雅屋内,顺着离珠的手指看向后院。河雅站在廊下,手指夹着一本书,正抬头朝一个向她走近的人笑,温柔唤道:“春儿”。 我大惊失色,一惊她用这么柔情的声音喊我的名字,二惊我明明和离珠一起站在她的屋里,那个向她走去的“春儿”是谁? 我知道河雅是弄错了对象,不禁急地团团转,想开口告诉她,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立刻想起身旁的离珠,刚想拜托她快提醒河雅,可是一转身,离珠消失了。 阳光洒在河雅幸福满足的脸庞上,我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个冒充我的人搂在怀里。我急地抓心挠肝,扭头就往后院跑去。 河雅留给我一个拉着那人往书屋走去的背影,我追在后面不停地跑,然后,那个冒充我的人回过了头。 我看到她嘴角上扬出一个讥讽的笑,那双阴森的眼睛,如毒蛇般盯着我。 梦就断在了这里。 我擦了把吓出的冷汗,嗓子发干,舔了舔嘴唇,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是梦而已……也只有“是梦”这个理由才能解释我对于河雅认错人之后的惶恐吧? 梦里面的我,并不是真实的我,同理,梦里的想法也不能代表我清醒时的所思所想——相反的,那个有着阴森双眼的讥笑我的假冒者,才是内心深处真正的自己? 冷漠地看着可笑的“我”,嘲笑“我”那一厢情愿的关心河雅的古怪心思。 不过河雅让我陪她一起看书的提议却因为这个诡异梦境的到来,让我隐约产生会出变故的预感。而事实也果真如此,那天我没能去河雅那里,因为仙小妍来了。 仙小妍说离珠要见我,我一阵心虚,昨日才刚违背了“不告诉河雅”的这个约定,她今日就找上了门,真是让我有种做了亏心事的负疚感。 往外走了几步发现仙小妍没有立刻跟上来。我用眼神询问她,她挥着帕子让我先走。虽然觉得奇怪,但我也没有深究她逗留的原因,独自一人去了如镜阁。 仙子把我引去了离珠的书房。那里没有浓重的阿芙蓉的香味,有的只是令人神经舒缓的药香,清淡袅袅,十分好闻。 离珠摆好了棋盘在等我,见我来了,就拈了棋子摩挲道:“小妍太毛躁了,静不下心。我想你是个沉稳有耐心的人,就让她把你找来陪我下棋了。” 下棋?我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棋盘。祝灵岛岛主想下棋,会找不到人相陪?只要她稍微表露一下,成千上万的人都该蹋破她的门槛了吧?怎样也轮不到我妖春至…… 至于说我“沉稳有耐心”,这话若让河雅听到了,保不定要捧腹大笑…… 这样一个破绽百出的借口摆在我面前,我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倍感荣幸。 “坐……春至。”离珠示意我坐在她对面,我硬着头皮坐过去,好一会,她就只是撑着下巴一眨不眨注视我。 “岛主?” “嗯?哦……”她如梦方醒,放下右手的棋子,说道:“你先来。” 我看着纵横的棋盘,又为难地看向盒里的棋子,离珠等我半晌都没有落子,问道:“怎么?” 我知道自己与离珠简直就是有云泥之别,但今日莫名的有种不甘在她面前示弱的好胜感,可事到如今也是无法可想,我不禁自暴自弃道:“我不会。” “不会下棋?”她的口气有点惊讶。 我自来便是祝灵岛的妖奴,从没有哪个说要教我识字读书的,更别说是琴棋书画这等高雅之事了。 离珠见我不吭声,便推了棋盘移到旁边特意安置的卧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偎好,对我道:“那就不下棋了,我们聊聊天。” -- 第34页 “聊……什么?”我不解地抬头,正看到她露出的鞋底子上绣着姹紫嫣红的繁花纹路——这个人,从头一直精致到脚,我就是再修炼几千几百年也比不上她一个手指吧? 愕然于自己先前怎么会想胜过她,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真是傻到疯癫。 离珠来回转动颈间的璎珞,思索了片刻,终了用无可无不可的口吻说:“那就继续上次的话题,我们来聊……夭华好了。” 她说聊夭华的事,她分明已经摆好了倾听的架势,让我以为她这次唤我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何会对夭华这么感兴趣? 离珠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说:“我对她很是好奇,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你这番看重?” 她的这句话,我无法深思,因为一深思便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死循环——她对夭华好奇是因为我,而让她注意到我的原因又是因为我对夭华很看重? “岛主想知道……什么?” “所有,全部。” 她的细眉描地格外出彩,斜挑着懒洋洋地看向我时,娇慵地令人无法直视。 虽然我总是疏于和人交谈,并且跟随着夭华的那段记忆是只属于我独自一人的宝藏,但是我并不吝啬于与别人一起分享。事实上,我乐于让更多的人知晓,知晓曾经有个人,绝代风华地存在过,存在于这个世上,哪怕伤地头破血流,也要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 我从折弥捡到夭华开始说起。我知道的并不特别详细,当初夭华也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会主动告诉我一些,但每次都只是三言两语,我在头脑里拼凑了无数次,才好不容易补全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自从有记忆以来,便是在归迟林里。那个把她捡来的人,并不关心她,甚至可以说并不把她当作一回事。她是和狼一起长大的……说话特别晚,没有人教她,一切都靠自己摸索,可是她很聪明……她一向都很聪明的,不管是什么,一学就会……” “直到及笄那年她才有了‘夭华’这个名字。她和我解释这名字的由来,她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是她以为的全天下最美好的事物……” 那是在百年比试,夭华被折弥一剑刺穿回上灵宫的路上告诉我的话。她说出来的时候,伤口的血一直都没有止住。 “可……我终于还是污了这朵花……”染满血污的手按住自己的额心,她的嘴角在笑,表情却悲伤到我不忍心多看一眼。我搂着她,只恨自己不能再搂紧一点,也许再紧一些,她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心口又开始绞痛,我有些说不下去,离珠看着窗格间落进的光圈,淡淡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确实是个好名字,谁为她取的?” 心里又是一痛,我回:“捡到她的人。” “你是说……折弥?” 我盯住离珠,她也许是感觉出我的情绪不太对,便掀了掀坠在卧榻旁的小铃。不过多久就有仙子推门进来,手中托着的盘子里盛了糕点和沏好的茶水,放在桌上后问道:“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离珠挥挥手,那仙子就垂头下去了。 “小妍说你喜欢吃这些。”离珠脚尖落地,婀娜地走到桌旁。 我只觉眼底有银茫闪过,离珠已经斟了杯茶递到我手边:“来,润润嗓子。”说着又为自己斟了一杯,也不喝,只是捏在指尖细细地闻那茶香。 她的眼眸半眯着,带了护甲的三个手指微微上翘,动作十分从容优雅。 我却在咀嚼她方才说的话,她是在说仙小妍?我没听错吧? 离珠闻了会,轻啜一口,就丢下了那茶,改而用签子叉起一小块糕点往嘴里送。糯白的糕点擦过她嫣红的薄唇,品尝的时候,沉醉地好像那糕点胜似任何人间美味。 我放下了茶杯,离珠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不喝?” 我摇了摇头,离珠道:“那就吃糕点吧,小妍上次告诉我,你把那盘点心吃光了。” 原来是因为上次那顿早餐,这也难怪了。虽然仙小妍没有说错,我确实是喜欢,更准确地说是对于吃的一向没有很大的抵抗力,但我却并不准备领离珠的情。 离珠道:“我的味蕾时好时坏,如今吃东西便尝不出一点味道……你能喜欢吃,我很高兴。” 她的话与方才吃糕点时的表情背道而驰,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她没有继续让我说夭华的故事,只让仙子将那些糕点包好给我带回去,临走又对我道:“等我几时恢复了味觉,再邀你一道来尝尝别的。” 我拎着糕点离开如镜阁,跃过水圈又回头望去。正如我不懂河雅,我也完全不懂离珠这次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此时的如镜阁白雾缭绕,缥缈不似凡间之物。 我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随手扔了。走开几步又折回去捡了起来,算了,带回去给妖无蓝吃吧。我离开一上午不见人影,走的时候妖无蓝也不知道,也许她正火烧眉毛地守在屋里等着逮我呢。只待我一出现,她风风火火地押着我去见河雅也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在这方面她真是有无穷的精力与责任心,拳拳之心日月可昭。 拿这包糕点来搪塞她,最起码可以暂时堵住她的嘴——才刚见了离珠,今日我不想再去见河雅了。 已经快到午膳时间,我走进无尘居,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妖无蓝并不在。我松了口气,灌下一碗凉茶,又等了会,她竟还没出现。 -- 第35页 这就奇怪了,她难得不来黏我的,更何况是在河雅特意交待了我今日必须得去的情况之下?对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仙小妍已经知会过她,我去了如镜阁。 等等!仙小妍!! 我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仙小妍来过,而且她没有和我一起离开,那么她留下来是要做什么?妖无蓝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把这些连成一线我就再也待不住,忙跑去妖无蓝的屋子。抱着侥幸推门一看,不安立刻被证实,那里面已经翻地乱七八糟,妖无蓝放在柜子里的衣衫被撕地七零八落,曾经向我展示过的胭脂水粉头钗饰物散了一地,那滩化开的胭脂浓地好像是晕出的鲜血。 她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旋出门往外跑,正撞见在玉池伺候的小朝。她一见我脸色就变了,带着哭腔道:“无蓝让她们拉去当药人了,你快去救救她吧!” 脑子里“轰”的一下,我急地方寸大乱,抓着小朝大声道:“你快去告诉河雅,让她立刻去如镜阁找岛主求情!我现在去‘邀赏楼’救人,明白没有?” “好!好!”小朝慌忙应了,我踮脚就往邀赏楼掠去。 祝灵岛是习医之人的朝拜圣地,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超越的传奇,但在祝灵岛不管是为人、为妖抑或是为仙,有个地方一直是大家都讳莫如深的,那便是邀赏楼。赏你全尸不残,赏你死后不弃,凡是在祝灵岛犯了过错的都可能会被拉去邀赏楼,生时当做炼毒试药的药人,死后葬入药田,便是最好的尸肥。 楼门紧闭,外面也不见有人把守。我一脚踹了开来,寒气迎面倾袭。我压下剧烈的心跳,屏息侧耳倾听,捕捉不到一点人声。 楼里昏暗无光,我无计可施,只得顺着甬道往深处跑。白乎乎的墙壁带给我逼仄的压迫感。总觉得四周还有别的呼吸,那声音很细贴地很近,我戒备地放慢步子,四下打量。这时两边开始往下漏出天光。高耸的墙壁,最顶端开了一线细缝,就着微弱光芒,我对着两边墙壁不禁寒毛倒竖。 【十五章】 只见贴着墙壁,密密麻麻排满了一动不动的白衣药人。有些面色枯槁,唯独眼窝烈红,嘴角探出尖利的獠牙;有些瘦骨嶙峋,皱皮包裹着的骨架下,肚子却诡异地高胀着;有些已经浮肿地不成人形,似乎碰一碰就会酥化开……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我头皮发麻,不禁往后退开一步,不巧正踩上离我最近的那个药人的脚趾。只见那药人凸起的眼珠鼓胀着缓缓转过来,“啵”一声,爆掉了。 一泡黄浆喷出来,我忙侧身躲过,再看去,那药人的半边脸上已经溢满了粘稠的黄浆,爆掉的眼珠子残骸半挂在眼角,包裹在泛灰的翳里,兀自不停地颤动着。他却木然地呆立原地,完全不知疼痛。 我恶心地别过头,快速往里面跑去。 只要想到妖无蓝有可能成为他们中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我就五内俱焚,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掉以轻心,仙小妍因为上次的事情受到离珠的责骂,必定怀恨在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她是离珠跟前最受宠的人,再怎样离珠也不会和她多较真,上次若不是河雅的介入,也许仙小妍连责骂也不需承受吧?可是妖无蓝的这条命说没就没了! 我一面默念着河雅快些去找离珠,一面祈祷自己能尽快找到妖无蓝。 “乓——”不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忙转身,紧盯向右侧五步远处的那扇门,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快步移过去,门在里面牢牢锁着,我打不开,便用力擂上去:“开门!开门!!仙小妍你把门打开!!无蓝,无蓝!!!” 屋里突然没了动静,紧接着一缕黄光从门上方的镂洞里射出来。我立刻踮脚往洞里看,因为角度的关系,我只能看到一张摔倒的矮桌,碎碗烛台等物事零落地撒在地上。 “仙小妍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快开门!!”我用力地推了推门,还是不见有人来给我开门,我忙又把眼睛移向镂。这会我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三条人影,一左一右都是粗壮的婆子,撑着灰扑扑的布料,中间架了一个着黄衣的娇小人影。 “无蓝!”我情不自禁大喊道。 妖无蓝披头散发地被她们架着,这时出现另一只手,揪住妖无蓝的散发迫地她抬起头。 “嗬——”我短促地呼了声,随后痛苦地捂住嘴。 妖无蓝脸上的肤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红润,艳丽到邪气。有血泪从她的眼窝里缓缓地流下来,挂到嘴角,就显出一个诡异的笑——直到她的整张脸都布满谲诡的笑容。 我拼命擂门,那门纹丝不动,我忍住心中慌乱,往后退开一步,比出袖中银钩,运气其上,侧身飞速朝门上劈去! “哐当——”一片金石光芒,光芒过后,那门没被损坏一丝一毫。 我看着因为刚才那一击而不断发颤的手掌,咬咬牙,再次运气,又一次朝门竭力劈去! 在我的银钩即将要碰到那门的时候,它竟然悄无声息地从内打开了,灵力回收不及,我眼睁睁看着它朝正对着门的妖无蓝劈去! “哗——”一片纯白衣袖反击在那道劲气之上,我迅速闪身,那道劲气带着我无法比拟的威力狠狠击向我方才所立之处后面的墙壁。 我想也不想就冲进那房间,朝妖无蓝笔直奔去:“无蓝!无蓝!!” -- 第36页 我推那两个粗壮的婆子,她们也没为难我,转身走了出去。我抱住妖无蓝摊软如泥的身体,这才来得及去看刚才挡下那道劲气的人。这一看,我的心不禁凉了半截。 方才我顺着镂洞所能看到的场景十分有限,因此完全不知这屋内到底有些什么人,但如今我竟发现离珠、河雅、仙小妍一个都不差! 离珠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河雅立在她身侧,仙小妍吹了吹染到妖无蓝血泪的手指,语意不善道:“妖春至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闯邀赏楼!要不是主上心情好,你早就死了一千一万遍!” 离珠若有所思地睃了河雅一眼,后对仙小妍道:“你别话里有话了,我能听得懂。做你的事。” 仙小妍尴尬地看了看我,离珠从袖中摸出一柄精巧的匕首,仙小妍虔诚地接过了,又转向我,步步逼近。 河雅垂着头,没有说话。她在这里,门从里面锁住,妖无蓝被灌了不知道什么的药,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河雅早就知情,她袖手旁观,她根本就完全不在乎,甚至还云淡风轻地看着妖无蓝被下药。 亏我还可笑地要向她求助! 而离珠呢?她前一刻还对我说等她恢复了味觉就邀我一道尝糕点,态度温和地把我当做宾客般对待,可是转眼间就能对妖无蓝下这样的毒手,还交给仙小妍匕首,语气平淡地要取我性命? 匕首的寒芒折到我的眼睛上,我眯了眯眼睛,仙小妍已经走到了我身前。 我看向怀里的妖无蓝,她诡笑不变,无知无觉地任我抱着。 眼神化作利剑,悲愤地刺向河雅。河雅却并没有看我,她侧过头,对向离珠的方向。 是啊,离珠要杀我,她又怎会反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离珠说她把我安排在了无尘居,问河雅是否满意?河雅的回答是什么?她说只要是离珠做的,不论什么她都满意。 那么离珠要杀我,她也自然不会不满意。 “你没有什么想对她说?”离珠悠哉地问河雅。 河雅看向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妖无蓝,回道:“不用。” 简简单单两个字,掷地有声。 离珠听河雅这样说,便对我展颜一笑,那笑落进我眼底,带着十足十的挑衅与嘲讽。 我被她这个笑容刺激到浑身颤抖:“祝灵岛岛主做事就这么不能磊落么?竟使调虎离山计,一边敷衍我,一边对无蓝下毒手,真是令人不齿!” 我知道这话说与不说都于事无补,说了反而显得我是在负隅顽抗,为了自己和妖无蓝这两条不值一提的贱命。 我只是觉得难过,我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我只是一直记得河雅昨日站在倾泻的阳光里对我露出的那个微笑,温情地好像她的眼里只盛地下我一个……明明,河雅这个人就不值得我产生这种情绪……她可以冷情地看着我死。 在祝灵岛的这么多天,我都生活在她营造的假象里,只有亲眼看到她对离珠的情义,我才认清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或许真的,连鸿毛都不如。 她对我的温柔都是假的。我只是她百无聊赖中用来打发时间的赝品,没了可以重新换一个,或者离珠就在她眼前,她真正在乎的也只有她而已,我本来就可有可无。 “放肆!”仙小妍横眉怒目,厉声喝住我:“妖春至你别不识好歹!还调虎离山?你太抬举自己了!” 离珠听了这话只是略微动了动手指:“不要磨蹭了。” “是!”仙小妍妨如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蹿起,一把拧住我的手臂,随即匕首就刺了上来。 匕首划破衣衫后割裂皮肤,尖锐的疼痛从左臂上传到心口。我目测自己与门的距离,权衡在河雅与离珠手下逃出祝灵岛的概率有几成——答案自然是让人沮丧的,但是我不能放弃。 我还没有去见夭华最后一面,即使是死……我不由得又看了眼妖无蓝,她的血泪化开了,整张脸变得格外狰狞。我已是自身难保……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好放弃她——反正九泉之下相遇,也不用多长的等待时间,兴许我还要比她先到一步。 思及此,我绷紧身体,蓄力于脚尖,随时准备向门处撤离。心里清楚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却不料仙小妍一击得手后就利索地收回匕首,转身恭恭敬敬送到离珠面前。 我正准备弹起,见此变故忙收回发出的力道,身前又有妖无蓝的重量,两处失衡下我差点一头栽倒。 离珠接过匕首拢回衣袖,面色无波地站起来。河雅拦在她身前,我只看到她的背影,听她对离珠道:“一言九鼎。” “你不信我?” 河雅就不说话了,自觉为离珠让开一条路。 离珠步履轻盈地走到我身前,有一会没说话,我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等了半晌,离珠开口问道:“我让你不齿了?” 心里“咯噔”一下,我暗中收紧揽住妖无蓝肩膀的手。我没有回答她,也确实无法回答——我不了解她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答“不是”来讨好她显然有违我本意,且显得我毫无骨气;可是若答“是”,恐怕就会让目前的状况急转直下,我连逃出这屋子的时间也争取不到就直接丧命当场了。 河雅默默地瞥了我一眼,而对于我这个以沉默当借口给出模棱两口答案的伎俩,仙小妍则不屑地鼻孔朝天以示鄙视。 -- 第37页 离珠无所谓地挑起眉梢,平心静气道:“如果我说从今以后妖无蓝的命是你的了,你要还是不要?” 我怔住,现在是哪样状况?为何竟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离珠不仅不杀我,还要救回妖无蓝? 一粒粉色的带着幽香的药丸出现在我眼前:“这是解药——但我问你,你是否真心实意想要救她,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这未免转变地太快了,我怀疑地看着离珠拈在指尖的药丸,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仙小妍却急忙阻止道:“主上,这和先前的——” 离珠冷冷睃向她,她话说半截立刻噤声。我见仙小妍如此反应,摆明是不想离珠将这药给我,心里大喜,当即就夺过塞进妖无蓝嘴里,况且她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了,铤而走险也要试一试。 “离珠。”河雅从后面走上来,离珠扭头对她道:“我不愿做的事,即使是你开口,我也不会去理会,这点你记住……你的私事,我以后也不会插手。” 河雅将唇抿成一线,沉默了会,用我不曾见识过的严肃到无法置信的口吻说:“多谢你。” 离珠慢慢地把护甲搭在衣袖上,带着一缕很淡的笑音道:“该说谢的不是你。” 我闷头用袖子替妖无蓝擦脸,耳朵却竖起着,只听地满头雾水,为什么她们说话就不能干脆一点?这和让我猜哑谜有什么区别? 离珠出去了,仙小妍跟在她身后,僵腿拖了几步,又回头忿恨地瞪了我好几眼,啐道:“真是便宜了你这贱奴!” 我大方地随便她瞪,她跺脚,一扭腰,气呼呼地跑走了。 我把目光转回妖无蓝身上,服了解药后她已经安然地阖上了眼,睡地很沉。 河雅还在屋里,我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虽然目前为止我还是不了解今日这事的来龙去脉,但无疑转折是在离珠身上。 也许是离珠半途改变了初衷,虽然我不知道她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但那绝对不是河雅的功劳。 我吃力地揽着妖无蓝往外面走,她软软地搭在我身上,那样的无害和虚弱。虽然她平时八卦而且神经大条,可是谁没有缺点呢?她的这些缺点看在我眼里,很多时候都是一种要努力生活的鼓励,她就象是一个没有烦恼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跟着我,她根本就不用受这些苦……一直以来都是她没心没肺地付出着,而我亏欠她的实在太多。 河雅从后面追上来,表现出要和我一道搀扶妖无蓝,被我一臂膀挤开了。 她面露讶异之色:“春儿?你怎么了?我好心要帮你。” “带着你的好心有多远走多远!”我麻木地顶回去,虽然自知自明经过这次已经醍醐灌了顶,但我想想还是觉得有所不甘,僵脸冷笑道:“离珠要杀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好心一次?” “你说什么啊?”河雅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谁说离珠要杀你?” “我手臂上的血还没止呢,你就急着为她开脱了?是!我是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半途变卦饶了我这条不识抬举的贱命,但你根本与她狼狈为奸,不要在我面前假装好心!” “……春儿”,河雅艰难地捏了捏眉心,“你从哪生的这番臆想?先不论离珠根本不是要取你性命,单说她若真要杀你,我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心里不知怎么凭空一紧,但很快又被另一波汹涌而来的怒气激出满身倒刺:“在仙小妍动手前岛主明明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你回答说‘不用’!别说救我了,你就是连为我求情也不愿做才对吧?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而已,没想到上仙已经健忘到黑白颠倒的地步了。” 河雅满脸愕然:“……你竟能误解到这样的程度……” “我误解?好,那就不说我——妖无蓝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不会看不到吧?是谁给她灌了药?又是谁要把她做成药人?!” “解药是你亲自喂下去的。” “……” 河雅的潜台词是祝灵岛之所以需要药人,就是为了试药,被试的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解药? 我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却难免觉得灰心丧气,不想再继续和她对峙下去,我搂着妖无蓝就往外走。 没走开三步,又被河雅制住了肩膀。她的声音听上去忍笑忍地十分痛苦:“春儿你别生气了,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这人完全不可理喻,我挣了挣,没挣脱。 “还耍赖不承认……你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喊我‘上仙’,难道你自己都没发觉么?” “……” “你听我解释……你真的想岔了。离珠当然不是要杀你,她只是要取你的血,做出你缺失的那只手臂。” 我以为她要怎样为离珠为自己开脱,可是我完全没料到事情是朝这个方向发展的。听到这里我不禁满脑空白,河雅拉过妖无蓝,又强行扳过我的身体,下面的话让我整个人都空白了。 “还有她问我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是在问我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你。我想这事并不急,而且看你之前的反应,对续上断臂的事情十分抵触,所以我才回她不用……可是你看你,你歪解到哪里去了?” 她的手指在我脸上戳来戳去,附耳低笑道:“你不知道自己刚才质问我时的那种表情,尖酸刻薄气势汹汹……真是应该让你自己也好好瞧瞧,我的春儿吃起醋来竟然能生动特别成这样。” -- 第38页 【十六章】 我没脸再听下去了,窘地面红耳赤,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河雅说的最后一句话完全不用去理会,吃醋?我吃谁的醋?我为何要吃醋!?她根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可是对离珠……亏地我还冲着离珠吼,说她做事不光明磊落令人不齿……明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把妖无蓝扔给河雅转身就跑,在事实面前我惭愧地没脸见任何人。跑虽是跑了,我却还是没忘向河雅反击:“不用你们假好心,要是舍不得这只手臂我当初就不会主动砍下来!” 如果那时候我还能保持冷静,多问河雅一些别的问题,那么以后,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可是以我当时乱糟糟的脑子,有些话是死活也理不出头绪去问的。而在事情过去很久,偶尔想起的时候,问河雅,河雅却完全无视我的提问,只对我的体温爱不释手,解开衣衫将我压在身下,轻薄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忘记先前的所有疑惑,沉浸在她带来的如潮快感里。 从邀赏楼回来的当天晚上,妖无蓝陷进了半昏迷,前半夜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胡话,我听不出个所以然,但到了后半夜,她开始频繁地抽泣和求饶。我守在她床边听地眼圈泛红,后来干脆出去透气。 我站在她屋外仰望天际,星辰寥落,夜风起来之后感受到微凉的寒意,我恍然发觉这个夏季又要过去了。 虫鸣热闹不再,屋内妖无蓝的动静也小了,四下颇有些静寂。我倚墙而立,取出银钩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目前身处的境地,已经不如来时的简单了,关键在于离珠的态度,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河雅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怀里抱着枕头,站在月光暗沉的庭院角门处——让我不得不产生她是趁黑摸去我房间然后扑了个空的怀疑。 又想起白天的场景,我尴尬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在为妖无蓝担心?她这觉睡醒就没事了,相信我。” 我瞥了她一眼,她为了让我信服,又加重语气补充道:“真的。” 我低头拿指腹在钩尖上左右绕圈,河雅也不说话了,我却明显能感觉到她投在我身上的那两道目光,压地我有些喘不过气。 等了会,那种感觉不仅没有减淡,反而更加强烈了。 我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往左手边移开几步,试图摆脱她的无形桎梏。眼角掠到她一点袍角,粹白的料子在夜风里飘摇,好在没有越过两人间相对固定的那条界线。 我牢牢盯住她的那片袍角,反正银钩在手,只要她稍有动静我就毫不客气地挥上去! 那料子质地轻软上乘,鼓荡舞动地分外好看。我盯到两眼发酸头脑发胀,她都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暗地里来回眨着眼睛放松,之后目光就不受控制地顺着那袍角往上。河雅的双腿很修长,侧影略显单薄了些,双臂抱胸,下巴微抬,轮廓线条很漂亮。 她正头抵着墙壁望向夜空。她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好像一千年一万年都不曾改变过。 我咬了咬嘴唇,难不成先前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是臆想……? 这时河雅忽然扭头看向我。她正撞见我郁闷的窘相,我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傻掉了。 她嘴角微微上翘,眼神很柔软。我瞬间觉得口干舌燥,脸上烫地很,脚下又跟生了根似的,整个人僵硬成了烙铁。虽然理智提醒我要立刻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我也努力了,但现实却与我坚决的意志相左,我挫败地发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办不到。 河雅带着那个多一分就显得殷勤,减一分就显得冷情的笑容逼近我,我心如擂鼓,甚至能看清自己鼻尖上沁出的细汗—— “春至快跑,她来抓你了!!!”妖无蓝的尖叫穿透窗纸响亮地刺进我耳膜,脑子里鸣声大震,烙铁被连根拔起,我火烧屁股一样往屋里蹿去。 河雅一把拉住我扯回到她身前,抚着我的头发凑在耳边小声道:“她在说胡话呢……你紧张什么?” “谁说——” 几乎是同一时刻,妖无蓝又叫道:“仙小妍你这个悍妇你不得好死!!!” 我在心里哀嚎,我简直要怀疑这是妖无蓝与河雅串通好了在一起耍我。 “我们继续……”河雅说地气定神闲,我急地跳脚,偏又挣脱不开她的钳制。她凝视我的眼眸,手心顺着头发往下,带着蛊惑人心的杀伤力落到我肩头,又没有停顿地沿着手臂似碰非碰停在我的手肘处。 “你——”我喉咙发紧,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快又把目光栖回我脸上:“我一直在想……”她边说边将指尖继续往下,声音性感致死,我心头仿佛有无数只小手在挠痒,河雅热力四射的指尖已经越来越接近我的手腕:“在想我明明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来攻击我!” 话音结束,我手上的银钩已经轻而易举地被她夺过去了。 她握在手里威风地挥来舞去,我好似在隆冬腊月被人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呆成木鸡。 河雅用我应接不暇地速度转动着银钩,光芒如织如练,照亮她蕴藉了日月光华的脸庞:“几次三番看你捏着它蠢蠢欲动,我本来是没有意见的,谅你也伤不到谁。但今天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你是伤不到别人,但你伤自己的本事倒是不可不防。” -- 第39页 她这是明目张胆地嘲笑我技不如人! 我愤恨地瞪着她,她兴致勃发地在我面前尽情卖弄了一番自己的修为,最后银钩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她不算宽大的袖口深处。 她随意撩了把散到耳边的落发,闪着白牙连气都不喘一口:“用起来也还马马虎虎,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吧。” 这和当初在暮归湖说收下我当仆从一个腔调,我恨地牙痒痒,只望天外能飞来一柄神斧,先让我割下她的烂舌,再剁她的手脚和脑袋,最后身体对半剖开扯出五脏六腑统统拉去喂狗!不,连喂狗都糟蹋了那无辜的狗!! 我被自己的想象鼓动地热血沸腾,那厢河雅背手踱来,睁着碧绿的眼珠子直直盯着我。神斧没有出现,她的手指在我眼前从一根变成五根,挥地和拼命摇动的狗尾巴似的:“春儿,该醒醒了,你这满脸的诡笑看地我很倒胃口……” 我正想着把她的尸块腌成咸肉,风干了每天来下酒,被她那句“倒胃口”一刺激,立刻泛出呕意。我并拢着嘴唇以免失态,眼神却立刻凶恶地射向她,对她距离我如此之近表示极度的不满。 她一手撑住墙,笑了声,说:“思考了这么久,现在找到刚才一直不反抗我的借口了?” 什……什么借口!哪里有什么借口!这是问的什么话,说“原因”我还勉勉强强能够接受,借口?见你的鬼吧! 我在心里腹诽,河雅等了会见我还不说话,就故意激我:“不敢承认?” 我知道她现在又循序渐进地要引我上钩,等我入了瓮就再给予我致命一击,她最擅长的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且在我身上屡试不爽,偏偏我看地透彻,可是却没有任何招架能力。 这次也不例外,我立刻挺直腰板,一激就急,硬声道:“可笑。” “是有些。”河雅赞同地点头,笑地格外自作多情:“你想着我是不是又要吻你了,你对着我,就连说一句完整的拒绝的话都做不到。” ……她,她在说我可笑!她笑我期待她的吻,她笑自作多情的其实是我!!他胡编乱造的功力当真深不可测我恨不得放声大笑以示崇拜哈哈哈哈! 一定是太气愤了,脸上的温度烧地我要冒白烟。 “春儿……这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我缩着肩膀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妖无蓝屋里走,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让我呼吸不畅的地方。 河雅手快脚快把门甩上,高姿态地斜睨我。而我对着紧闭的房门,终于怒气滔天地吼道:“你够了没有!?少拿无知无耻当风趣当情趣!” 我的怒火透过眼睛一路烧到河雅的眉毛。她先是拧住眉,又松开,再上扬,似笑非笑看着我:“被我拆穿了心事,就恼羞成怒了么?” “……” 好吧我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要想和她厚成铜墙铁壁一样的脸皮分庭抗衡是永远没影子的事;银钩她要喜欢我也给她,我全部不和她计较! 和这样的人讲理不亚于对着牛弹琴,弹琴我不会,所以以后也绝对不会对着河雅浪费唇舌。 既然她不让我进妖无蓝的屋子,那我回自己那屋去还不行嘛?我认输我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还不行嘛? 我扭头就走,河雅快速拉住我的手,随后就强行扣住我的手指贴到自己的心口:“春儿,没有错,我刚才就是想吻你。” 她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说着就一头闷了下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突然放大的脸,心跳骤然一停,却没料到河雅此时居然刹住了脚。她的唇就停在我的嘴唇上,只要我或者她稍微动一动,两人的唇瓣就会贴合地没有一丝缝隙。 夜风穿梭在我们之间,她的发丝拂到了我鼻尖,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几乎乱成一样的频率。 目光交错着定格,月光在河雅的眼窝下方留了一片阴影,如此看去,她眼神深邃,奇异地笼罩在忧愁之态中:“我答应过你,以后不再碰你的……” 然后她就放开了我。 “原谅我……我只是情不自禁。” 她没有再逗留,嘱咐我早点休息,说完就走了。 我按在胸口上,没有去看她离去的身影,夜风清凉,却无故地吹地人满身燥热。 那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我看到天亮,听到人声,想着起来洗把脸,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于是我昏昏沉沉地扶着床沿继续枯坐。 我是被妖无蓝吼醒的,从她奇大无比的嗓门来看,她也许是真的恢复了。 “天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怎么会起这么晚!我还要干活的呀!”她急火火地穿衣服,穿到一半疑惑地扭头,看看我,又打量了一番自己:“你怎么坐在我床边睡着了?” 我说:“我腿麻了,站不起来……就一直在这里坐着了。” 她匪夷所思地忽闪着眼睛,似乎是在琢磨这话的可信度。我真诚地扯出一抹笑,她立即蹲下去甜声道:“那我给你揉揉腿。” “诶,别——” 妖无蓝却已经捏住了我的脚踝开始揉按,我说:“你起来,现在已经不麻了。” 妖无蓝嘴里咕囔着什么,没有立即移开手。我想难道她把昨天的事情都忘光了吗?这倒也好…… “春至!!”伴随着妖无蓝的尖叫,我的脚上传来尖锐的痛楚。 -- 第40页 妖无蓝死命掐住我的脚,满脸恐惧:“春至!!仙小妍又来找过我麻烦!她把我的胭脂水粉都洒了,柜里的衣服也被她撕光了!春至你没事吧?你有没有怎么样?她有没有去为难你?” 每说一句,她就加重一分手上的力道。我忍痛面不改色地摇头:“你先松手——” “啊?”她呆了呆,低头一看,立刻撒手,又马上贴上来给我揉:“对不起啊对不起春至,我急糊涂了……” 我移开脚,小心地踮着脚尖站起来,好家伙,又红又肿的真是下死劲掐了。 她还要跟着来揉,我把她推开,正色问道:“仙小妍把你的胭脂水粉洒掉,又撕了你的衣服之后,还做了什么?” 她愧疚地看着我,刚要回话,忽然脸色一白。我皱皱眉,却见妖无蓝一下接一下地拍打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完全想不起来了……明明她前一刻还在撕我的衣服,但下一刻……我就是从床上醒过来?……还换了衣服!!” 我不动声色地倾听着,妖无蓝揪紧衣襟满脸忧郁地猜测:“不会是……不会是她把我敲晕了……然后图谋不轨!?” 能遗忘了真好……只愿她永远不要记起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令人后怕的经历。 我低头,轻声回道:“……也许吧。” 妖无蓝悲愤的大嘴里能塞进几枚鸭蛋! 我暗笑不止,后来以没有睡好为名,逃回了自己的屋。 院里十分安静,连最后一点人声都被繁密的枝叶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头。 我推门而入,直接往床铺走去。看到揉成一团的薄被我头疼地叹了声,河雅昨夜是真的来过我这里吧? 坐在床边脱了鞋,我爬上床,抖着被子想重新叠好,却不防抖出一团毛绒绒白呼呼的东西来。 我定睛一看……白狐。 狐狸河雅支着尖尖的耳朵晃了晃,连眼都没睁,落到床沿也不介意,自在地匍匐着往床中央挨了挨,又安逸地盘着休息了。 我“噌”地闪到地上,对这只皮糙肉厚的孽畜恨地磨牙。 她从鼻子里发出轻声的哼唧,不多久竟打起呼噜来!软绵绵的身体一起一伏,我真想一脚把她踩个稀烂! 最后牙一咬,眼一闭,揪着她的尾巴就把她从窗户里甩了出去。我看着她小小的身躯撞在假山上,再顺着嶙峋的怪石一磕一绊地往下摔。 我为她“咝”了声表示同情,然后心情愉快地重新回到床上。 这一觉开头睡地十分酣然,美梦一个接一个,一会是我拿着兽夹狠夹狐狸河雅的爪子,她疼地蹬腿乱叫,后来竟没风度地失禁了;一会是我串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狐狸架在火上烤,妖无蓝说这肉闻着可真香啊,我说这肉就闻着香,吃起来能苦死个人;一会是河雅哭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着对离珠忏悔,离珠又长又尖的护甲狠命在她背上戳洞,我在一旁捧着更大号的护甲颇狗腿的对离珠道:“岛主,这个更耐用……” 可惜好景不长,美梦转瞬即逝,下面就是我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头之日的牢笼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牢牢地捆绑着我,我百般挣脱都无济于事,更悲惨的是还有人拿着鱼嘴不断地来咬我的脸…… 就在我以为自己被咬地面目全非的时候,噩梦结束了,我清醒了,然后另一个噩耗打击地我言语不能浑身僵硬。 【十七章】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我,发现自己正枕在河雅的胳膊上,两人头挨头躺地十分亲密……河雅右脸的颧骨上有一块明显的青色淤痕,我就盯着那淤痕看,一边想这大约是刚才撞在假山石上造成的,一边想怎么如法炮制再把她甩出去一次! 河雅梦呓了一声,然后翻身压在我上面。她的脑袋歪在我的头与肩膀之间的空隙处,一条腿正卡在我的两腿之间,我被她压地喘不过气,手忙脚乱要推她,她却左手一抬,按在我的头顶,拍了拍,喃喃道:“不要闹。” 她醒着!她是故意的! 我用手捶她,拳头砸在她身上妨如石沉大海,没激起半点浪花,倒是我被自己所用的力道吓了一跳,若是普通人,只怕早被我捶死了吧?我稍微后怕地又改换成用脚,我腾着那条自由的腿费力地往她的腰眼和大腿上踢,而那条被压在身下的腿也配合地往上拱动,试图把她摔下来。 好半晌,河雅终于闷哼了一声,她拉开距离分腿跪坐在我腰上,哑着嗓子道:“春儿,你若不想让我碰,那就少勾引我。” 她略扬起下巴,头发都披散了,几乎盖住半张脸。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眼瞳上,浓浓碧色转为晶莹剔透,仿佛是最好的晶石,由于吸取了万年日月光华,幻化出这两缕惊心动魄的色泽。 那一瞬我有些无法移开视线,河雅一本正经地诽谤我,可我竟然忘了去反驳她。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没变,后来眼珠微微转动,眼内晶芒霎时多到无法盛装,纷纷溢出眼睑,顺着她的脸庞有如实体一般滚落下来。密长睫毛亦沾染上莹粉的亮光,翕动间优美轻盈更甚蝴蝶羽翼,不经意间就让人膜拜沉沦。 这样如仙似幻的情景刺激地我心痒难耐,想要去碰触她眼眸的意念将我烧成一蓬烈火,以己身血肉为养分,哪怕要灰飞烟灭也心甘情愿。 等我回过神来,我的手已经伸到半空,颤颤巍巍地要去接近这神祗一般的存在。我被自己的举动吓到面无人色,河雅却还是那样看着我,见我停住了,便把自己的手心贴到我手背上,带着我抚上她自己的脸庞。 -- 第41页 她的手心很暖,而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却冰凉无温,我瑟缩了下,想要抽回手,她却不容我逃开。 正自进退维谷,河雅重新俯下身,摩挲我的唇瓣,呢喃道:“为什么要停下来呢……” 那声音柔地好像一缕似有若无的叹息,我躲开目光,没有回答她。 河雅掰正我的脸,没有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试探一样,吻了下来。 她贴在我唇上很久都没有动,也许是在等待我的反抗和拒绝。 我觉得自己很沉,动不了,也不想动。整个身体浸在泥淖里,静静地,一分一分地,被往下吸去。无形的力道又从上方压制下来,我看不见它,却觉得越发的沉。 我想或许河雅是一块浮木,她遇见了我,想要抓住我,但我却一直都在推拒她,推拒地累了,也只好停下来。 在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之后,对于被这块浮木抓住的事实,也就抱了听之任之的想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不是接受,只是不拒绝而已。 河雅开始亲吻我,捧住我的头,从浅尝辄止到执著的深吻。我意识到自己对河雅的气息已经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哪怕闭上眼,也能不出错地分辨出。 她舔开我的牙关,舌头挤进来,我立刻尝到了她的唾液。在没有经历过之前,光靠想象,不相干的两个人相互交换彼此的津液,这该是多么肮脏的一件事啊;可是如今,我只觉得没有所谓,开头被河雅吻住而产生的喉咙发紧到干渴的感觉,也渐渐消散了。 河雅将上唇夹在我的双唇之间,左右摇晃着摩擦我的唇舌,麻麻的触电感罩住我的头,忽然之间,身体整个都变轻了。 我不仅浮了上来,而且还向天空飘去……轻的没有一丝重量。 她的舌尖藏于我的舌头之下,不断撞击着连接处的嫩肉,嘴巴闭合不了,口水顺着嘴角滴落,淋漓在发间枕上。 “唔……”我无意识地从鼻子里发出音来,河雅来回抚摸我的额发,然后将它们往后拨弄,露出我的额头,随即把吻印上:“春儿,你好乖……” 她的吻沿着鼻梁温柔缓慢地往下,后来就拿鼻尖顶着鼻尖,上下左右地磨蹭。 “之前,摔地很疼……”她的气息喷在我的嘴唇上,声音干干的,有点生气的样子:“浑身都疼……脸也青了……可是看到你睡着的样子,就什么都忘光了……”她意犹未尽地又啄了啄我的唇,手指往下贴住我的腰。 我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居然是那样不真实。 她猛地撩起我的衣服,我顺着她的动作弓起腰,后知后觉发现这个动作过于主动了,又立即落了下来。 她不慌不忙捞住我的腰,吻落在我的肚脐上,舌尖干脆戳进去,打着旋地搅弄。 我胡乱抓到她的发,擒了一缕在指缝里,她的发也是冰凉的,带着绸缎般滑顺的质感。 肚皮被她咬住,她咬在齿上磨,尖利的牙齿隔着一层掀起的皮肤相互碰撞,我觉得有些疼,她张嘴咬住更多,抿着唇瓣不住把我的皮肉把嘴里塞,达到极限后又开始一松一紧地吞咬,她象是要把我吃掉。 我试着把手指插进她的发间,身体也在寻找着最舒服的姿势。河雅看出我的意图,微抬起上身,从我的头下抽出枕头垫到腰际:“伤疤都看不见了。” 我顺着她的意思把目光投到自己的腹部,衣服已经被她推到了胸下,她的手指按在我的肚脐上方,发现我正看着自己,便移着手指不疾不徐地攀动,停在衣服边沿,画了几个圈,然后钻了进去。 我看到她的手指消失在我的衣服之下,布料突起,很快,我的胸就被她握住了。 右乳挨到她的手心,我看不到她的动作,却清楚地看到了布料起伏变化的弧度。耳朵烧红,心跳急促,我感受到她正施加着压力研磨,乳头很快就变硬了。她含笑捏住它的底部,以两指夹住,指腹轻重均匀地挑弄着。 那里被她撩拨地又涨又痒,而另一边却空虚地过分。 河雅很快就收回手,替我理正衣服。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手指隔着布料流连到我的胸处,用又给又不给般的力道抚摸它:“很多时候,我都是在遵从自己的本能……” 她说着就舔了舔下唇,我迷茫地看着她,身体更痒了,眼前都开始模糊。我说不出口,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她沉默地看着我,然后俯身用舌头去勾勒乳首的模样。 她吮住它的时候,我蜷起脚趾,咬紧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唾液拉出一条淫靡的银线,我突然很想知道河雅现在的体温,于是我又伸手去碰她的脸。 她却错开头,对着被她唾液濡湿的地方牵出一抹笑:“春儿,耸地好高……好烫,也好硬。” 听她这样说,我羞愧地要去遮挡,她压住我的手臂不让我动弹,张嘴对着那里用力呵气。被口水打湿的布料本因为顷刻的停顿已经凉凉地贴在了乳尖上,此刻被暖到发烫的温度一刺激,立刻变地更为难熬。 “……不要!”她捏着突起着力拉扯,又疼又痒,我呼了声,她又堵住我的唇,一手循环往复地捻扯胸乳,一手滑到腰下,侧抬起我的腿,顺着腿的内侧摸到膝盖弯,带着薄裤再往上摸索。 上下两处受痒,我难耐地挺起腰,她用虎口卡住腿根,磨了几下后利索地抬身坐到我另一条腿上,将我先前那条腿往上掰开。 -- 第42页 宽大的裤管直接往下滑,她顺着小腿一寸寸地亲吻,在腿弯处伸舌软软地舔着,我痒地蜷起脚尖,呼吸猛地一窒。 河雅边舔着边斜眸看过来,她眼里玩味的意味很浓,我揪住身下的床单,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窒息而亡。 她抬直我的腿,裤管顺滑地一路溜到腿心。 我的腿挡住她半张脸,她闷头吻下去的时候,我只能看到她漆黑的头顶。深吸了口气,我揪着床单盖到自己的脸上。 随着亲吻的动作,河雅不断调整自己坐的姿势,从我的大腿一直转移至脚踝处。她的臀抵到我的脚背,而她的吻也已经落到了薄裤堆叠的地方。 她放开我的腿,前后蹭了蹭臀,她炙热的源泉正贴在我的脚腕上,我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被她松开的那条腿斜支在被面,她只是随意摸了几下,我下身就一阵缩紧,很快察觉有潮湿的东西流出来。 本能地去并拢双腿。盖在脸上的床单被我呼出的热气熏到发烫,我已经快喘不过气了,但没有勇气现在把头探出去呼吸——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如今的脸,怕是已经红地能滴出血来。 我要怎么去面对,自己被河雅撩拨地动情这个事实? 开头只是可有可无地被她用唇舌伺候着,随时开始的,也随时可以结束——因为身体还是沉睡着的。 但是现在她唤醒了我,我渴望着她能继续,继续刚才的举动,如果可以,更深一步也没有关系…… 她说我应该学会享受,从身体到灵魂,我终于相信这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被她触碰着,带着魔力一样,会上瘾。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只有这一次,就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关系对吧?大不了以后见到她就绕道好了……而且她,她不是一直对我动手动脚的嘛?或者干脆这次随她进行到底,等她得到了,对我的兴趣自然也就淡了……不是吗? 我闷地头脑发沉,思维还在竭力跳跃着,而河雅却已经停止了一切动作,她甚至从我的腿上移开了。 我看不到她在做什么,屋内也太过安静了,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心跳,从紧张到纳闷。 河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停止了? 我稀里糊涂地胡乱猜测着,眼前忽然一亮,河雅掀开了我用来遮脸的床单,看着我。 我窘迫地想要再用些什么来遮盖我这红到不能见人的脸,就听河雅低垂着眼说:“春儿……对不起,我又违规了。” “…………………………” “我明白你的沉默只是拒绝,我不该看到你晕红了脸就以为你也是喜欢的……都是我的错。” 她在说什么?不……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我几次都想停下来……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都不像自己了,一次次强迫你做并不喜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讨厌的事……春儿,我想和你好好相处,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而努力……我说了,很多时候我都是在遵从自己的本能,可是在你这里,我尊重你,愿意听取你的意见……不要因此讨厌我,好不好?忘了这次的不愉快,好不好?” “……”脸上迅速降温,我想或许已经血色尽褪,现在是白里泛绿了吧? 为什么河雅就是有办法,每次都有办法,和我的意见相左到十万八千里!! “春儿,和我说句话,不要再生气了,随便一句就好,什么都行……” 我克制住想发狂尖叫的冲动,尽量用冷漠平常的语气说:“够了,你可以走了。” 她受伤地搭着眼睛:“我就知道……就知道又惹你生气了……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么?” 我的裤管还搁在腿心处,大腿赤裸地露在外面,胸前那团弄湿的布料现在已经晕开了一大片,我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和块破布似地摔在床上,河雅还口口声声地让我不要生气。 “你可以走了,我没生气。” “你这样说就是在生气啊……” 你停下我才气呢!!话要嘴边差点吼出来,我忙吞咽下去,还咬着了舌头。 脸憋地通红,我知道河雅是只吃软的人,于是竭力放轻声音说:“没有生你的气,是真的。”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向河雅传递出我的真实想法的,因为她立刻扑上来,惊喜地摇晃我的身体说:“你没有生气对不对?你其实是想我那样做的对不对?” “……”我默默地凝望着她。 “你其实是想我碰你的吧?”她又恢复高人一等得意洋洋一切尽在掌握的蠢态,“只要你说,我就继续……完全地满足你……只要你说‘我要你’……来,说呀……” 这时候,我终于能面无表情地看她了。而且我觉得,她之前完全就是在装傻作弄我。 她努力摇着木头人一样的我好一会,见我始终没反应,后来终于察觉没劲了,又松开我,趴在我身边哭丧着脸,指着颧骨上青紫的肿块向我兴师问罪:“脸上都这样了,身上就更别说了……你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嘛……春儿你好没良心,亏我为了你……一忍再忍……” 我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抱头在床上翻来滚去:“春儿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说这话来暗示你‘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我发誓我真的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你要相信我!!” -- 第43页 我冲屋顶泛了个白眼,她在床上折腾地鸡飞狗跳,后来缠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腰:“我已经很真诚地道过歉了,不要不理我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妖无蓝阳光明媚又足以惊涛骇浪的大嗓门:“春至——吃饭啦——看我拿了什么来——” 她从外面一脚把门踹开,她以前明明也知道要先敲门的…… “岛主让人给你拿来了糕点啊!我闻着可香,一路走来都咽过几回口水了,春至~~多少要分我一些唷,咱俩感情这么好——”她叽里呱啦地边说边打开那只花纹精致的盒子,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不大不小的盒子里,以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屋里突然诡异起来的气氛。 妖无蓝叉了块糕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囫囵咽下去,又拼命往盒子里叉:“好吃好吃,春至你——” 然后她就呆住了。 我和河雅维持方才的姿势,齐刷刷地盯着她。 【十八章】 “咕唧——”半晌后,妖无蓝大力地咽了口唾沫,脸上从血红涨成猪肝色。 “啊啊啊——”她伸手去蒙脸,手里拿着用来叉糕点的竹签正戳在额头上,疼地她龇牙咧嘴连声呼痛,呼了会想起正事忙扔了竹签继续去蒙脸。 “对不起上仙对不起春至我不知道你们正在行……事,我,我,我现在就出去,你们继续……请务必继续……不然我就真是罪该万死了……”她叨叨着撤到门边,脚底抹油溜地飞快。 大门“砰”地甩上,河雅把脸闷在我背上拉长了声调说:“她恢复地可真是……及时。” 我说:“是……该忘的还都忘光了。” “是么?也许是那解药的缘故。” “嗯。” “说到解药——”河雅从床上跳下去,裸脚走到放了各种瓶瓶罐罐的架子前,找了会,挑出一瓶后又折回床畔坐好,脱下最外一层轻衫,然后开始解腰带。 我这才注意到河雅先前一直没有脱衣服,而反观我……我把自己快速埋进被子里,忿忿地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脱衣服算什么?……如果她图谋不轨,我势必一脚把她踹下去! 河雅解完腰带,把衣服往下剥着挂到臂弯:“春儿你帮我搽点药,从刚才起就一直疼。” 她整个背部都暴露在我的视线里,上眼皮跳了几跳,我心虚地接过她手里的药,开了塞子倒向她的后腰。 那里紫里泛红肿了一大块,狰狞地泼在光洁白 皙的背上,一眼看去颇为触目惊心。 “嗳,春儿,你给我揉揉啊……” 是我把她摔出去理亏在前,我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地给她揉,但有句话还是不吐不快的:“我不信凭我这点微末本事就能把你这么轻易甩出去……还撞在假山石上受了伤,破了相……你都是假装的吧!” 也许是揉地过重,河雅“嘶”了声,我忙住手,她扭头看了我一眼,道:“嗯,假装的——继续,不要停。” 我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千言万语梗在喉间说不出一句。 我给河雅搽完药后她就走了,我莫名有点失落。 床上乱糟糟的,无处不显示着这里刚才还有一场混战。我发了好一会呆后准备把床铺收拾好。 抖着被子重新叠,又被我抖出一样白呼呼的东西。我的心往上一下堵到嗓眼,热意自心腔蔓延到四肢,我想起我把狐狸河雅从被子里抖出来的情景,不由地就紧张起来。其实明明知道的,河雅已经走了,这不会是她。 僵硬了片刻,擦着眼睛仔细一看,只是河雅落下的玉枕而已。 我复杂地把她的枕头拾到怀里。 河雅总是抱着它,她应该是很喜欢它的吧? 我低头嗅其上的气味,淡淡的,与河雅身上的如出一辙,想想也是……这是她的东西。 我把河雅的枕头和我自己的枕头并排放在床头,理平了床单叠好了被子,就盘腿坐在床中央盯着那两个枕头看。 想起她耍赖非得和我睡一张床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她简直是无耻到极点,后来她说不会再来我这里睡,我也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触,但是现在看着并排在一起的这两个枕头,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温暖感。 好像等待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归位了般……这个比喻真是滑稽。我暗笑自己,又叹了口气,揪起河雅的枕头放在了窗台上。 她睡觉总是离不开它,如今掉在了我这里,她肯定会回来找的。 枕头上的温度很凉,我又摸了几回,目光落在桌上的糕点盒上。 离珠给我糕点而河雅正在我屋里,妖无蓝看到了我与河雅之间容易让人误会的暧昧举动……这么想着,顿时有点头疼。 河雅多少也是介意离珠特意给我送糕点的吧?妖无蓝走后她就象是变了个人,嬉皮笑脸都收了,跟心里压着事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离珠没事给我送什么糕点啊!!按照常情她不是应该讨厌我,怨恨我,恨不得杀了我的嘛?但事实是她为什么要这么优待我? 离珠那边暂时是没有什么好的对策了,我先去找找妖无蓝吧。看她离开时那光景,脚趾头都能知道她正想着什么。 我提着糕点盒出门,临出去又看了眼窗台上的枕头。今日杂七杂八的念头生地太多,我自己都觉得纳闷。 -- 第44页 妖无蓝在屋里,我敲了敲门,她见来的是我,脸上又红了,要看我又不好意思看的神态,扭捏地招呼我进去坐。 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她说我和河雅两人怎么怎么的时候是多么豪放啊……只是没想到她也不过是个纸扎的老虎,真遇上就蔫了。 我心里本就有些忐忑,妖无蓝又这样,不免更添了份尴尬,是以两人各低各头地坐了好一会,我给自己打了打气,把糕点推到她面前:“你吃。” 她立刻把手摇成个拨浪鼓:“不不不,这是岛主给你的,我怎么能——” “你吃。”我坚决道。 妖无蓝用劲擦了擦自己红透的脸,羞涩道:“春至……没有关系的,我不会说出去……” 难道她以为我是想用这些糕点收买她? 想想又好笑,我打开盒子,说:“那一起吃?” 她犹犹豫豫地,睃着白花花香喷喷的糕点,咽了口口水,总算点了头。我夹了块给她,她小口小口咬着,目光不时往我这儿瞄上一瞄,又害羞又八卦的样子。 我默默吃了一块,我原先是不准备向她解释什么的,我和河雅间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为外人道的必要,但看她现在的表现,摆明了是好奇地很。 “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和河雅其实不是那样的。” “诶诶——”妖无蓝放下糕点,推着我的膝盖意味深长道:“春至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你和上仙那是久了去的事了,你们感情好,祝灵岛我是没法圆了说,但无尘居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不刚好被我瞧见了,我才,我就……哎呦瞧我这破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说着又脸红到脖子,连耳朵上也红灿灿的。 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明显是误解地厉害,但我鬼使神差地有点开心起来。 妖无蓝把牙齿磕地咯嘣咯嘣响,见我不说话,她瞬间就勇猛了,狡黠地眨着眼睛调侃我:“唉嘿,春至呀~给我说说呗,上仙是不是……那个……” 她说到一半说不下去,捧着脸“哇哇”乱叫,脚尖对着桌肚一阵乱踢,又乐不可支地捶桌子:“我就想起你和上仙看着我的样子,那表情那神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哈哈哈,一脸惊悚地跟被人捉奸在床似的,呸呸,看我说的什么混话……反正嘴巴张地能塞进几枚鸭蛋!” 这话我今天早上在捉弄她的时候才刚想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给扔了回来。 但是她那句无心的“捉奸在床”,一棍子把我敲懵了……可不就是么?河雅心心念念的都是离珠,她们情投意合,我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 吸了吸鼻子,我觉得自己应该向妖无蓝解释清楚了。就我和河雅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守着守着,边界就渐渐模糊了……但如果告诉第三个人,话说出口就没法更改了,不也是种强制的约束么?有这么个局外人在一旁督促着,楚河汉界自然也就泾渭分明了吧? “我和河雅之间很清白,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这话说出来其实虚地很……如果这样还叫清清白白的话,那什么才叫不清白? 果然,妖无蓝一脸怀疑:“春至,我已经说过啦,我不会去外面胡乱宣传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无关这个。”我顿了顿,说:“我和河雅,什么关系都没有,若实在要安一个,那也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已。” 妖无蓝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 从刚才起我的手指就颤地厉害,妖无蓝说她明白了,我的心又一沉。想起河雅的一言一行,想起她的笑她的无赖,这些都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就和腐肉一样,没人会愿意主动去喜欢,但剜下又会觉得好疼。 忽然有点难过。妖无蓝却不给我的“难过”以独立生存的土壤,不仅如此,她还剥夺了它所有的空气:“你其实是和上仙又闹别扭了对吧?我都看透你了,每次一闹别扭就要和她划清界限!” “……” 她转着眼珠掩嘴笑,笑着笑着面容一僵,在沿着我来来回回转了无数个圈后终于下定决心,做出缩头等挨刀的动作问道:“春至……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我突然闯进去……然后你羞愤难当就迁怒到上仙头上啦?” “……不是这——” “一定是这样!没有错的!”她愧疚地躲藏着目光:“春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我发现和她沟通很难,拐弯抹角地告诉她实情完全是徒劳,而开门见山和她说她又完全当成耳旁风,意思被曲解地十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还容易天马行空的联想,背上插着的那想象的翅膀想必有很多对,不然我不可能追都追不上…… 我满脸惨淡地败在妖无蓝手下,她咬着今日那事陷进深到无底的自我厌弃:“春至,我对不起你……你那么照顾我,可我只会给你添乱……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我忍无可忍全盘托出:“我和河雅真的没有一点关系,我们从没做过任何越轨之事,私下的感情也糟到不能再糟,我们只是在演戏而已,演给岛主看,河雅真正在意的人也只有岛主一个。” “演、演、演、演、演戏?”妖无蓝把眼睛瞪成铜铃,挣扎道:“春至……你别为了安慰我就编这样的诳语,我眼睛看到的还能有假嘛……你和上仙明明正在……” -- 第45页 “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会!你衣冠不整地被她抱在怀里,怎怎么可能没有过……那个……春至你别骗我啦……感情不好上仙又为何要躺在你的床上抱着你的腰……” “那是误会,我们先前是在……” “在什么?你别告诉我说那是在打架。” 我痛苦地把脸扭向另一边:“……确实在打架。” 妖无蓝狐疑地跟着我转过来,忽闪着眼睛看我。 我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不信你可以去看,河雅颧骨上都被我捶肿了……或者等她沐浴过后去问小朝,看她后腰是不是也都青肿着。” 看我言之确凿一点不像撒谎,妖无蓝显然有点接受不能:“什么关系也没有?都在演戏?” “是。” 她不可思议地大喝:“而且感情糟到会打架?” “……没错。” “她被你揍地鼻青脸肿但你好端端地没受一点伤?” ……我捂住心口,欲盖弥彰地喝了口凉茶:“我只是伤在了里面而已。” “上仙其实是舍不得揍你吧?” “……” “唉,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我是不会轻信的,在我来看,上仙是真的很欣赏你……”,她说着说着,八卦的天性很快又显山露水,指着我脊梁用力戳:“怎么说来着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和上仙隔这么近,简直就近到没距离啦!这么多机会你都不懂得好好把握……你真是枉为妖了!” 我唯唯诺诺任她戳,她还戳来劲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你早该告诉我了,容我给你好生谋划一个完美大计,上仙还不是手到擒来?” “……” 她又不在状况了,唠唠叨叨地最后连“媚药”都给诌了出来。我无神地看着她唾沫横飞地发表所谓的“完美大计”,打了个呵欠。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说我与河雅关系很糟,或者压根什么关系都没有……她这么热情地尽出馊点子又是为了哪般?这十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联想啊…… “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把它给藏了起来!”妖无蓝擦掉嘴角白沫,豪气冲天地灌下一碗茶,活蹦乱跳地来到床边,掀开褥子,亮出她那件劫后余生的薄如蝉翼的粉色纱衣。 “你只要穿上了它,什么也不用做,光在床上躺着,我保证上仙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这……这不是当初她要死要活非得让我穿的那件吗!?我头一次恨仙小妍做事不够仔细,竟然放了这样一条漏网之鱼! 她逼近我,带着骗哄的怪笑:“来嘛来嘛,试试看呀——” “我为何要试啊!” “咦,你不穿怎么去诱惑上仙?” 我大叫道:“我又是为何要去诱惑她啊!” 她理直气壮:“你不主动去诱惑她,又怎么改善你们之间的关系呢?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春至。更何况有名无实岛主嫉恨你,有名有实岛主也还是嫉恨你,那我们为什么要吃亏呢?不如落实了好,你说对吧?” 我踉跄地退到门边:“天气都这么凉了,这样的衫子没法穿的……” “就是因为下面会更凉,此时不穿更待何时?” ………… 我们的思维不在一个国度吧?妖无蓝其实根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对吧?鸡对鸭讲这样的状况到底还要发生多少次啊! 之后,关于河雅脸上那处青紫,无尘居里流传开无数个风牛马不相及的版本。总结起来,呼声最高的便是无尘居里曾经出现了变态采花贼,上仙英勇地与其搏斗,在付出脸上被踹了一脚的代价后完胜。 当然,在历史洪流的大方向里,总有一星半点不合潮流的声音,比如“屁个与采花贼搏斗,明明是上仙深更半夜无心睡眠偷爬墙头看人洗澡,失手摔下后正巧脸着地磕了石头,呸,活该!!”之类的八卦,在大浪潮下最终被淹没地干干净净,水泡还没来得及泛出就先破灭了。 而这“大战采花贼”的引地无数少女春心萌动的版本在越传越玄乎最后变成上仙不吃不喝大战十八铜人七七四十九天后,河雅用丹青在颧骨上描了线形图腾以示遮掩。 可是这新鲜出炉的形象竟然一鸣惊人,无尘居上上下下画脸风潮风起云涌气势如虹,而河雅脸上那图腾的样式更是走出无尘居传播到了祝灵岛的任何一个边边角角…… 她成功地转移了大家对她脸上青紫的好奇,并且开创了一代描画的风气,一时风头强劲到无人能敌。 【十九章】 现在我所面对的,就是一张描了鬼画符似的图腾的脸。这脸的主人一脚卡在门里一脚踏在门外,背着身体尖声道:“嗳嗳,春至,我再说一句行么?就一句!” 我把妖无蓝的小腿绕出去,她改成以手抠门板,布满针孔的手指扎地我眼睛疼:“春至——” 门撞上的时候,她好在知道要缩回手。我闩好门,头痛地往里走。 妖无蓝强行硬塞给我的那件衣衫正大刺刺铺在床上。她也是费过心的,那天听了我的陈述,再经过她自动的联想思考和转换,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纱衣已经是改良版了。 当她伸着满是针孔的手指和我说这衣服改成这样能增加一击即中的概率时,我只能无言地选择收下它,再把她恭恭敬敬地请出去…… -- 第46页 我略瞄了那衫裙一眼,几乎已经被妖无蓝改到面目全非。 本身明衣一般的透明薄纱,在内里衬了袭曳地的水红绸料,袒胸,束腰几乎高过胸部。我不认为她是为了我穿上不至受凉着想,这样的料子与样式,怕是一穿上就贴牢了身体,走动间更是见缝就粘,穿了也等于没穿…… 两边袖管都被她砍掉了,却在切口处补绣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也许是桌布上扯下的流苏,我拈着一条的末梢凑到鼻下闻,好在没有异味——有异味也不关我的事!我又想象了一下自己穿上后可能会产生的效果……于是发誓就算是下辈子也别想劝服我穿它! 我揪起那衫子要随便往什么地方塞,大不了以后妖无蓝问起来就说找不到好了。 窗户发出一声轻响,我心里突地一跳,暗自责骂自己不长脑子,懂得栓门却不知锁窗,如果妖无蓝再来缠我,我就真—— “春儿,你把门闩了在里面做什么?” “没做——”我惯性地去看声音来源,话没说完浑身一激灵。 河雅!那用作勾引河雅这个用途的衣服正抓在手里呢,我几乎和差点被抓了赃的贼一样,想也不想就要销毁这赃物。 “你把什么往背后藏?”河雅搭着窗台,轻松一跃就进了屋。 我涨红着脸支吾道:“没……什么也没……” 她那描了半是嚣张半是秀敛图腾的脸上,明显闪过不相信。跃动时候碎发散到她脸际,衬着那图腾分外狷狂肆意。 我怯场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巴巴看着她靠近我。 河雅突然做了个揉眼睛的姿势,先前流露的强大气场消失殆尽。我迅速往后瞄,刚要把那衫子往床底扔,猛地想起另一件事,只好硬生生忍住了。 “怎么都睡不好……春儿,那天我果真把枕头带走了?” “……嗯。” 是的,没有错……找完妖无蓝的那天,我回来后发现河雅的枕头还在窗台上……就改变主意偷偷藏了起来……就藏在我的床底下。 她一路找过来的时候我不仅滴水不漏,还斩钉截铁说她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把枕头带走了。 ……这事情做的确实不够厚道,我之后也或多或少后悔过,但说都说了,如果我现在再拿出来,丢脸的就是我了。 什么?你问我动机?我当然不是要据为己有……我怎么可能对她的枕头产生想法。我只想让她几天睡不成安稳觉而已,藏个几天再装着不经意地扔在什么地方,让她发现拿走这事也就结了。可是预计的扔枕头的日子还没到呢,如果被河雅发现她的枕头好好地被我藏在床底下……我能面不改色地说自己不知情吗? 我可是说过她把枕头带走了这样的话的啊! 我矛盾地钉在地上,一面想把那衫子踹进床底,一面又怕被河雅发现这个小动作,等她俯身下去看时,顺便牵出个枕头来——以她的思维方式,十有八九要说我是因为对她有意才偷偷珍藏了起来,没准夜深人静趁着没人的时候还会拉出来抱在怀里温存爱抚一番……真是光想着就一身恶寒,虽然我也确实大晚上地拖出来枕在上面试图领略一番这到底有何魅力能让河雅如此爱不释手过,但她要真这么说我也只好一头撞死以示清白了。 “你怎么不看我?手一直背在身后做什么?” 河雅活动着脖子,眼角余光掠到我,我马上改变自己的站立方位以遮掩身后的秘密。 她叹口气:“不用藏了,都露出来了。” “啊?”难道裙子拖下来了嘛?我立刻低头往后看,没有啊,都被我的后背遮着呢——啊啊啊啊啊她又套我的话! 河雅大笑着抓住我的手,我垂死挣扎拼命往后躲,她干脆把我推在床上,扭着我的胳膊把我翻过去,轻轻松松把那衣衫抢到手。 真是现世报啊……我平素就做过藏她枕头这件稍微缺德点的事,马上就因此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田地…… 我懊丧地坐起来,对着地面生闷气。 河雅展开衣衫左右瞧,问我:“这是谁的?” “反正不是我的!”我没好气地回答她。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可为何它会在你手上?你还想藏起来隐瞒我……快说,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真把自己当盘菜,还阴谋?我扭头不理她。 河雅又笑起来:“很漂亮啊,你不要试试看?” 鬼才要试! 我从床上弹起来,万般想离开这个最危险的地方:“你要觉得漂亮就归你了,爱穿不穿。” 说完我就冲了出去。 如果我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就是打死我敲碎了我的牙齿,我也不会松口把这个给河雅的,甚至,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哪都不去。 那天晚上回房之前,我曾经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一颗星子的夜幕很让人窒闷,我想也许不久后会有一场大雨。 推开门后,我终于知道什么才叫做暴风骤雨—— 河雅撑着下巴横躺在我床上,身上裹的是妖无蓝特意改过的那件衣衫,水红色的内裙足够长,妥贴地附在她的双腿上,勾勒出迷人秀美的腿部曲线。 她特意连脸上那图腾的颜色都换成了水红,乳白的流苏在她手肘下四散开,有几缕勾到指缝里,乍一眼看去,整个人懒洋洋的娇慵到骨子里。 -- 第47页 妖无蓝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会笑醒了——我终于能明白她那句“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是什么意思。我理所当然地诱惑河雅失败,但河雅那只狡猾的狐狸又一次成功地勾引到了我…… 河雅扬唇,牵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右手缓缓抚着身畔的某样物事,不疾不徐道:“春儿,看来你我的记忆都出现了问题。” 她抚摸的……赫然是我藏在床底下的那个枕头! 天空一道闪电划下,紧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我被炸地一哆嗦,东窗事发了!扭头就想遛,河雅说:“太紧了……勒地我胸口发闷。” 我没去深思这话的意思,只象征性地胡乱点头,心里慌地很,就怕她问我为何这枕头会在床下。 河雅却只是拨开散到脸上的黑发,背对我坐起来:“春儿你来帮帮忙,束太紧了。” 又是一声炸雷,大风好像是瞬间就刮起来的,门被风“哐当”一下吹开,灯灭了。 微弱的天光里我模糊辨出河雅的轮廓,她侧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嘴里喃喃道:“要下雨了么……” 又是一道闪电,猩红光芒割裂天际,一瞬照亮河雅的脸庞,那强烈的黑白影像对比刺激地我瞳孔紧缩。不知所措地杵着,我错眼看向门外,大雨顷刻间就砸了下来。 河雅下地,将窗户完全推开,我看到她被风吹地漫天飞舞的长发,以及紧贴在身上的那件衣衫……束太紧了?束太紧了?? 我这才回过味来,眼神不受控制地睃向她的胸部——我承认她那里的形状确实比我的好看,虽然称不得丰腴,但如今这样裹着,露出的半乳格外引人遐思…… 慢——慢慢——现在不是想她的那里好看不好看的时候!她说春儿帮帮忙,帮什么忙?难道是帮她脱衣服的忙?? 我被蛰了似地往后退开一大步,河雅正从我身旁经过,我嗅出她今夜的气味与平时完全不同,淡虽然还是淡,却夹杂了说不出名堂的一丝妖,闻地人心旌神摇。 我的目光跟着她移动,只见她径直走到门边,舒臂合上门,房间里暗了下去。 她没做停顿,走到我跟前,靠近了问道:“为什么不去点灯?” “灯?……哦,灯!”我如梦初醒,急躁地转身往桌上摸,手臂正挥到灯柱,那细长的东西一下就被我格开摔到了地上。 “啪”一声,碎了。 我懊恼地把眉毛拧成麻花,真是添的什么乱,我做事几时变地这么毛毛躁躁?扭转方向要摸去找蜡烛,河雅拉住我:“不急灯的事,我闷地很,你先帮我解一下。” 她背向我,侧着头道:“看到那个结没有?你解开就好……” 她语气平常,不像是有什么龌龊思想的前奏,我吸着气道:“……看不到。” “啊,是,我忘了没有灯”,河雅把散发全部拨到胸前,“那你就摸摸看,反正就是那个地方,应该很容易就找到。” “……”我吞咽下本来就显稀缺的口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河雅又扭头:“这件衫子对我而言小了些……春儿,我多希望看到你穿上它。” “……” 手指终于触到河雅的背,隔着衣料往上几寸,摸到两条带子,这时河雅说:“往右,对……差不多就是那里,你扯一下那条带子。” 我随便捏住一条,依言扯了下,引来河雅一声闷哼。 “……怎么?” “更……紧了。” “啊?”我脸红地换成另外一条,往后拉,河雅的身体也跟着往后,她撞在我怀里,我忙用手心抵开稍许距离,触手温热,河雅赤裸的肌肤很滑腻,我心焦地缩回手,她身上那股淡香仿佛变浓了,经由鼻子蹿进我脑里,昏沉沉地有点喘不过气。 “对了,就是这样……”河雅吁出口气,含香气息喷到我脸上,我忙扭头捂住鼻子,湿热的液体从鼻孔里飞瀑一样流出来。 惊恐地摊开手心,看着那上面黑乎乎的一大片,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怎么了?”河雅不再需要我帮忙,自己解下带子,开始脱外面那层薄衫。 “没……没什么。”我重新捂住鼻子,仰着脖子往外跑。河雅不解地拽住我的臂弯:“没什么你好好的跑干嘛?” 我的手臂晃了晃,她一拽之下看我的手还是捂住脸,更不解,另一手覆向我手背,硬往下掰。 “不要……” “怎么是湿的?”她搓了搓指尖,又凑到鼻下闻:“血?……鼻血?” 我羞愤难当,因为碰到她一点裸出来的皮肤,闻到一点她身上的气味就流鼻血,这实在太荒谬了啊!就是把我扔进油锅炸熟了再清蒸也比不及这个对我的震撼…… “坐好。”河雅不管我的苦苦挣扎将我按在凳子上,又搬着我的脑袋磕到桌沿,很快,有东西分别塞进我的鼻孔里。 “蜡烛在哪里?” 我郁闷道:“墙边那个架子上也许有。” 河雅往那里走,不知道是我的眼神有问题还是什么,为何她的身影看上去……是白花花的一片?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阵,然后屋里重放光明。 河雅执着烛台回到我身旁,把烛台放到桌中央,拨过我的脸盯着鼻子看:“是不是不流血了?” 说着从我左边鼻孔里拔出一团被血浸红的东西:“呀,还在流——”她拿起她刚脱下的薄纱,极其顺手地从本来该是袖管而现在是流苏的地方扯下几缕,揉成一团,塞进我鼻孔里…… -- 第48页 敢情妖无蓝用流苏的目的是这个啊! 我愤怒地看着河雅,越看越不对劲……我活生生地存在着呢,她怎么可以当成这是个无人之境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衣服都脱光光了啊!! “咦……塞太少了吗?都被鼻血冲出来了……” 河雅闷头又扯流苏,我捏着鼻子踉踉跄跄要往外跑,她见状毫不避嫌地跳起箍住我的腰,两团绵软贴在我背上,颇有弹力地蹭动着:“血还没有止呢,你要去哪里?” 来了……来了来了,她又要玩花样了!在这里我才止不住血吧! 她收紧圈着我腰的双手,把脸闷在我后颈:“还是你害怕我会吃了你?”她轻笑,“我不吃人的。” 我流血流地头昏眼花,脑袋更沉了,看着眼前的东西都是晃动的。 “松手。”我一再深呼吸,拼命摇了摇头,“你先松手……” 河雅还是在笑,然后她依言松开手。 我脚下刚要迈步,突然双腿一软,整个人栽了下去。 河雅弯腰:“哎唷……怎么一松开就摔了啊,春儿你没事吧?” “……”我这才觉得不对劲,流这点鼻血与我以前受伤流血比起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菜,可为何竟能让我这样失力? “你的脸色怪难看的……我先扶你去床上躺会吧。” 鼻血糊的满脸都是,我支撑不起身体,河雅也没法将我搀起来,试了几次干脆放弃。她用手分别穿过我的脖颈和膝弯,轻轻一举,抱起了我。 我的乳擦到我脸上,我不舒服地把头尽量往她胳膊外逃:“我……没事,你把我放下就离开吧。” “不急。”河雅吹熄蜡烛,抱着我走向床铺。 头脑昏胀地要裂开,我见屋里重新陷进黑暗,打着精神疑惑道:“为什么要把蜡烛熄了?” 河雅没有立刻回答我,她把我平放在床上,跟着坐下:“春儿,我想我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都怪我。” “什……什么?”我紧张到屏息,妄图揪过床单来遮掩自己的身体,但手指在身下抠了几次,连一丝褶皱都没能抠出来。 “我以为这种香料时间搁长了效力自然就弱了,可没想到还是这么见效啊……” 她的口气里根本听不出一点歉疚,相反的明显兴奋地很!气血上冲,我果然又是着了她的道!!她光明正大对我下药!! 河雅在我发怒前举手发誓:“不过你放心,只要出些汗就会恢复的……只是出汗的方法多种多样,你要选哪样,嗯?” 【二十章】 我咬着后槽牙道:“上仙如此关心,我担待不起——” 说着,尽最大努力地要与她拉开距离,但平素再简单不过的一个翻身就累地我气喘吁吁。心道这实在是迄今为止最危急的一次,手脚无力不就等于任人宰割了么? 河雅仗义地爬上床:“应该的,虽然这是无心之过,但我总要负责。” 一道响雷劈下,撼地门窗都在摇,我惶恐地瞪着凑近来的影子。屋里一会黑一会亮,即使河雅笑地再漂亮,也因为光影的缘故而变地格外阴森骇人。 “走开——”我揪着襟口牙关打颤:“什么无心之过……你分明是有备而来!你分明是故意对我下药!” “你总是要误解我”,河雅抱着膝盖坐在我腰边,“我真的不知道那香料还会有这么大的效力,而且对于你,我哪里需要用药呢?傻春儿~” 听听,这还是人话么?涂抹着不能确定是否失效的香料跑来我屋里,在迷地我没有力气后不痛不痒地轻飘飘澄清一句,天下的便宜可真是让她占尽了啊!就算她确实不知这香料是否失效,但在明知它曾经有效过的前提下,抹着它来我这里,难道不抱着“迷倒最好,迷不倒也没什么关系”的心思么? 而下半句呢?什么叫对于我不需要用药?难不成我会主动投怀送抱做出任君采撷的事情来?……好吧……好吧好吧,我不否认我曾经确实有过这种愚蠢的想法,但若不是因为她太过卑鄙没完没了地捉弄我,我会产生这样偏激的念头? 她倒真是会算计,把什么都扣我头上,自己无辜地比羔羊还纯洁,明明她那一肚子的坏水比谁都多比谁都黑吧?! “我不需要你负责,劳烦阁下出去。” “那样我会良心不安的——”河雅戳了戳我的腰,她碰到我的一刹那,我脑子里猛然浮现几天前的情景。 我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足力气道:“你答应过的,不再碰我!” “我当然不会碰你,我只是要帮帮你而已……难道你以为我会对你怎么样?” 又被她倒打一耙啊啊啊啊!我摊在床上装死。 她压低了声音闷笑,你要笑就大声地笑出来好了,这么遮遮掩掩又暴露无遗的笑声真是让人心情不爽快! 河雅边笑着边探手到我的鼻下:“已经不流血了……啧,黏糊糊的,你难受不难受?” 我消极抵抗,采取不理睬策略。 河雅直接趴上来舔我的鼻尖。 “喂——都是血——” “我不嫌你脏。”河雅刮过鼻翼,在鼻子周围舔了几圈,然后封住我的唇。 铁锈的味道钻进齿缝,我第一反应是坏了,按以往经验,河雅一吻我我就该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可她明明说过不碰我的啊! -- 第49页 “不要紧张”,河雅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僵硬,安抚地在我胳膊上来回擦动,“我只是想帮你,春儿,你什么都不用做,跟着我的节奏来就好……” 以她现在这样解了我的腰带又剥开我领子的行径,我已经摸透她所谓的节奏不是什么好鸟,亏她之前还要装,说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对你怎么样”之类前后矛盾的废话,有本事接着装啊! 失力是因为她抹的那种香料,现在任她为所欲为又是为了恢复力气,怎么算都是我划不来,“卑鄙无耻趁人之危”之类的话颠来倒去重复了百八十遍,可等到她吮住我的乳尖,所有咒骂都消失在喉咙深处。 我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立场……她随便说几句随便亲几口我就又欲拒还迎了啊!!身体根本就有了自主意识,腰往上弓着好像要更贴近她一般。 怎么……怎么回事啊! 乳肉被她捏到变形,她得意地抿唇挤压乳首,我肢体发酸,随着她或轻或重的挤压,一波波麻痒袭向四肢百骸。 “春儿你很敏感,只要稍微碰一下就会有感觉……这里是不是很胀?”她弹着还不曾玩弄的另外一边乳尖,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很胀很痒吧?是不是?” 埋头做事就好,她哪来那么多言之不尽的废话?啊呸呸!我才不是期待她对我做什么,我可以列出无数条不让她上我床的理由,只是这没用的熟悉了撩拨的身体已经成了叛徒,经由上一次的半途而废,比起她的碰触,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变成是她的戛然而止。 这实非我愿啊…… “不说话哦?……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河雅用力弹了一下,我疼地皱眉,她下一刻就温柔地吻了上去。 “在我这里,要说贞洁,春儿你早没了大半,次数也已经多地我不想去算了——为何还是这样羞涩呢?” 当头一棒,把我敲地眼冒金光——在第一次被她碰的时候没有寻死觅活,那么以后再怎样抗拒,别人也只会认为是矫情而已吧? 然后我就该地要热情奔放地对待她?什么逻辑!我扭头表示不屑。 “你明明已经接纳了我,可是为何非得和自己过不去……但是看你苦苦压抑的神情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呢。” 又是一棒……我几时接纳了她?为何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会当了我的面空口无凭胡诌成这样! “上仙,今日是你对我下了药,不管你做什么我反抗不了,但请留点口德。” 河雅大笑出声,我不知道这话到底哪里可笑了,她一手娴熟地摩擦我的乳峰,一手按在我肩上,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哈,春儿啊春儿……这么说吧,那香料里确实有药,几千年前调配出一瓶,当初药性烈地可以当作媚药,我就用了一次,后来一直搁在角落里。今日打扫的小丫头失手打碎了瓶子,我本还以为要糟,她晕了一会,我把她扶到门口,对着风一吹,一点事都没了。我身上的气味还是那时候染上去的,你想能有多大效用?你反抗不了?唔……春儿,你其实是不想反抗吧?” “…………” 她不说我没察觉,她一说,果然,我早没有那种手脚乏力头脑昏沉的感觉了…… 河雅还在笑,碰着我的额头笑地气息十分不稳:“你还对着我流鼻血……春儿,你真是……哈哈哈……” 我真的恼羞成怒了,推她,踹她,她牢牢压着我,等我折腾累了,她对着我的嘴巴喃喃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要不要继续,你说了算。” “当然不——” “嘘。”她用手指挡在我唇上:“不要急着拒绝我,仔细想一想,到底要不要,你的身体,到底要不要。” 她声音暧昧朦胧,外面大雨如注,雷电已经没了踪影,我大约能看到零星飘进来的雨丝,天地间安静地除了雨声,就是我的心跳。 我一直没有回答。 情爱一事,对我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因为一直没有确定的可以与之发生关系的对象,换言之是没有迫切地想要去拥有的那个人,所以在某种条件的转换下,便可能会变更成与随便谁都可以——那么这个人,可以不是河雅,但即使是河雅也没有关系。 而如今的现实是,这具身体早已经从里到外地适应了河雅。 河雅的“因为压抑所以需要学会享受”的这条理论,我之所以觉得荒谬并不是它本身存在问题,而是不耐烦河雅的那种“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享受到”的态度,当然我也并不否认和她一起确实能在享受的过程里释放自己而已。 ……河雅现在离开,我不会挽留;她若是想要留下我也不会拒绝——我想这是我能跨出的最大的步伐。 河雅耐心地等了会,后来把脸埋在我胸前拉长了声调道:“春儿~~” 我清了清嗓子,河雅立刻抬头,黑暗中眼内闪现两道清亮的光芒。 “上一次……”我艰涩地开口,“上一次,到一半的时候,你收手……这次会不会也是想……这样?” 河雅愣了愣,马上道:“不会。” 我就不说话了,河雅欢呼一声,扑上来吻住我的唇,舌头拼命伸进去纠缠。我一时呼吸不畅,推了推她,她很快放慢频率,缱绻地吻着。 我沉迷在她温柔的对待里。 凉风从大开的窗外卷进来,雨气很重,我几乎能闻到泥土的涩味,也只是一瞬,河雅的气息立刻侵占我的思绪。 -- 第50页 衣衫早已褪尽,她的手在我的下 体流连抚摸,唇轻贴着我的唇,呢喃道:“春儿,发出一点声音……我想听你的声音……” 手指不断描摹着下面的形状,我的气息短而促,左手紧张地扣住她的手臂。河雅叹了声,一路往下吻去,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停在腹部,手指收回,按到我唇边:“张开嘴,春儿……” 指尖带着些微湿意在我嘴角徘徊,我情不自禁张开嘴,她的食指灵活地探进去,在我的舌头上一进一出地抽插,我尝到自己的味道,舌头不自觉地卷起,顺着她的频率慢慢蠕动。 插地太过深入时,我涌现干呕的感觉,本能地仰着脑袋要躲开她,她又插入中指,两只手指一起想要夹住我的舌,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便干脆在里面翻搅起来。 “唔……”我改扣为掐,难受地掐着她的手臂,她抽出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吮了吮:“够湿了……” “不舒服……”我抗议道。 她笑:“很快就舒服了。” 手指回到下 体,轻轻拨开狭小的缝隙,竖着手指上下摩擦起来。 我难耐地想要夹住腿,她另一手却更为用力地分开了它,我闭紧眼睛,正捕捉到一丝快 感,河雅横起手指往里戳。 “啊!”我的臀立刻往后压,她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疼。” “疼?”河雅喃喃着重复,“……知道了。” 她跪在我的两腿之间,抬高我的腿,嘴唇逐渐接近我的下方。 我紧张地收缩着下面,河雅的唇落在我的大腿内侧,不断地来回亲吻,舌头在皮肤上温和地烙印,勾划出各式不规则的图形。 我被她吻地痒到不行,挣扎着又想合拢腿又要更加分开,河雅突然迅速地舔在我的下体上。那一下仿佛直接撞进了我的心脏,我倏地睁大眼睛看向上空的黑暗,河雅又撤开舌头,依旧不紧不慢地舔着我的大腿内侧。 “有没有感觉?”她含糊不清地问着,我不由自主地挺着腰,想要她的舌头……不仅仅只是停留在腿上啊…… 她也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安分,吹着气问道:“要我怎么做?” 反正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想再丢脸也不过如此了,厚着脸皮细如蚊吟道:“那里……” 她慢条斯理地逗我:“哪里?” “……刚才那里。” “刚才哦?” 脸上火辣辣地烫,兴许河雅也知道若再问下去我保不定又要翻脸,是以适可而止地停止了逗弄:“那就如你所愿喽……” 她用手指拨开花瓣,舌头刺进缝隙间上下来回地舔舐,她的动作明明好像羽毛一般轻柔,却偏偏压地我连气也喘不上来。 “舒服么?” “不要说……” 她不死心地又问:“舒服么?” 我呻 吟了声,她得到鼓励,立即更大弧度地分开我的腿,将脸贴地更近,额头摩擦着上面的毛发,舌头蹿进去规律地进出穴口。 我感觉到有热液从下面流出来,河雅张嘴吸吮着,发出啧啧的水声。 她用的力道依然很温柔,下腹绞地很紧,我大口地喘气,支起上身,不知是要逃出这陌生的快 感还是想看清河雅的一举一动。 “唔……好湿了……”河雅晃动我的腿,前后左右往里往外,牵扯着下体不断收合,我“呀”了声,揪到河雅的枕头,死死抱在怀里,好像那样就能舒缓下方磨人的甜蜜。 河雅的舌头继续在缝隙里舔舐,往上反覆轻弹我的花核。她的动作突然变快,越来越快,我双腿颤抖到不能自持,好像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河雅的舌尖,以花核为支撑,我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 “嗯……唔啊……河……河雅,不要,不要不要!!” 【二一章】 我失态地呼喊出来,脖子仰到快折断一样,下腹强烈的绞动带给我无法言明的欢愉。 河雅稍微缓了缓,将我的腿顶在她的肩膀上,舔着我的腿侧哑声道:“我知道你很舒服……我们时间充裕,慢慢来。” 我默默感受着那股席卷全身的快意,等到体内波澜渐渐消散,河雅见我平静了下来,才捧起我的臀,开始大力捏搓我的臀肉。 她的舌还逡巡在我的腿 根,我觉得腿 心酸地很,掐住手边的玉枕,一直掐到指关节发灰。 河雅的指腹嵌进股沟里,一上一下力度适中地摩擦,往上的时候抵到花瓣,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味个中滋味她就迅速撤去,刮过后庭,一路往下滑到尾椎,再重复往上。 “春儿,你流好多水啊……”河雅边用手指在后庭处打转边对着我的下体呵气,温热的气体无形地喷在我的花瓣上,夹杂着河雅舌尖偶尔的轻触,我被她磨地心痒难耐,加之先前那股被压制住的如潮快感,我空虚地扭了扭腰,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吟。 “河雅……” “嗯?”她用舌尖灵巧地拨开充血肥厚的花瓣,准确地找到那粒发硬的小核,卷着舌尖舔一圈,又离开,小口地咬住稀疏发毛下的嫩肉,故意朝着它们施加压力般地用鼻孔喷气。 她那种要给又不给的态度让我再也忍受不住,颤抖着呻吟道:“不要再这样了……” “是不是很想要?”她问着,手指拨了拨小核,在穴 口边沿轻柔地勾搔:“要不要我进去?” -- 第51页 在外面的时候,她的嘴巴和手指都让我觉得好舒服,可是里面……刚才稍微被探入一丝就觉得疼痛的感觉此刻清晰地刷过的大脑。 虽然确实痒地想要用些什么东西去填充,但是…… 河雅继续用手指凌迟我,我迟疑地夹紧臀部,又因为舒服而轻吟着。 她渐失耐心,却还算有风度地问道:“准备好了?” “慢——”我慌忙抓住她的手,“我有些……有些……” “怎么?” “……” 河雅用安抚人心的腔调说:“是不是很久没做了?没有关系,我会慢一些,不会弄疼你……” “我不是……” 虽然我没有很强烈的贞洁观,准确来说贞洁对于妖类,从来就不是什么隐晦的话题,但是河雅这样理所当然的我必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被人泼了冷水的感觉。 “不是什么?”河雅略微败兴地移开手指,握住我的乳 肉蹭上来。 “那里……没有人……”我吸口气,徐徐吐出:“除了你,没有人碰过。” 河雅动作一僵,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你一直很害羞,但我看你这么敏感……就以为已经……” 她不停亲着我的唇瓣,有点刻意的弥补般。我眼圈莫名一酸,嘴上赌气道:“不过那也不重要,你做吧。” 河雅辗转亲吻我:“我会让你舒服的,我发誓不会很痛,若实在碰疼了你……你,你把我踢下去就是。” 后一句话让我心里回暖,河雅摸着我的头发轻蹭,赤裸的身体也紧贴着我若有若无地摩擦,我又有些轻飘的感觉。她的乳房压在我的上面,乳肉相互挨挤着,后又用乳尖去顶乳 尖。 那是我和她的身体唯一相连接的地方,彼此发硬肿大的乳 首厮磨着,酥麻的触电感一下击向我的脚趾。 我悄悄并拢腿,私 处因为双腿的收合而战栗跳动。 河雅的手指开始在我身上游走,她的嘴巴咬住我的锁骨,轻地很,来回舔了一遍,往我的脖子上吻去,她吻地很细心,沿着脖颈一直流连到下巴和嘴唇,故意加重的呼气喷在我脸侧,我的心跳猛然加速,她的手伸进了我的双腿之间。 “又出来好多……”她极色 情地在我夹紧的双 腿间抚摸。 我被她说地面热心跳,脑子再也拐不过弯,话到嘴边直接就蹦了出来:“难道你不流么?” 天哪……我用的还是质问的语气,我被自己窘到无以复加,挥着枕头就盖在脸上。 河雅果然怔了怔,然后说:“想知道?那你自己摸摸看……” 我浑身烫地要烧成灰。与河雅一起的这么多次我都是处于被动的一方,河雅摸我舔我,在这些过程里,她甚至会连衣服都齐整地穿在身上。 我根本连一次要去碰她的自觉都没有。 河雅拉住我的手,我缩了下,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按紧了,缓缓说:“春儿,往下摸了试试看……” 我踌躇地一动不动。 “试试看……我想要……” 脑子里的弦一下就断开,我的手小心又笨拙地往下摸去,越来越下……然后停住了。 “不要停……”她吐气如丝,扭着腰肢道:“不要停下来……” 我的手触到她的毛发,那一刻心里的熊熊火焰“蹭”地一下将我焚烧殆尽。 我哆嗦地几乎没有意识地听从她的指示,穿过萋萋之地,终于来到属于她的温暖之源…… 好湿……泛滥成灾的湿意,只是轻轻一碰就揩满了手心。 “春儿……”河雅“唔”了声,她跪在床上,双腿微分,因为花蜜的沁润,我茫然地无心一挑,便拨开了她的花瓣,水声叽咕,彷佛邀约一般,指尖受到吸引,不受控制地往里插入—— 柔嫩的媚 肉争先恐后咬住我的手指,滑腻的淫液淌满指缝,这样紧窒和炙热……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耳边传来河雅的轻呼,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我重新被她压在身下,她扛着我的腿兴奋地往下压,我被她折成两段,脚趾盖到脑袋上方,下体完整无缺地暴露在她眼前。 她想也不想,吻就落在了我的下 体上。身体完全无法舒展,她的吻如暴风骤雨,我恍然升出一股受虐的快感。 她叼着我的花瓣轻撕,拉长了再突地松开,等它归位,再重复地轻咬。 我被她的举动折磨到呻吟不断,她勾住花核,手指与舌头双管齐下,一个轻柔一个粗暴,我又疼又酸又痛快,竭力往上挺腰,明明是要逃开,却又不知不觉地拼命迎合着她。 她并紧着我的腿,即便再怎么地玩弄,那条缝隙始终无法完全打开。她就在这样的状况下用力刺进我的花瓣,对着穴口探进一个舌尖的距离,湿滑地挺进着,再缩出,而手指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粒硬肿的小核。 我管不住自己的声音了,前一刻还能硬憋着不张开嘴,但后一刻就因为河雅频繁而密集的攻势从鼻子里发出让人脸红的“嗯啊”之声,而一注意到自己泻出的欢爱之声,难免就要顾此失彼,心神一分便会被河雅折腾地大声呻吟。 我捂住嘴,黏答答的手上是河雅的体液,还沾着她的味道,刹那间我身下热液更多,河雅这时猛地打开我的腿,在我大张的腿间卖力舔弄。 -- 第52页 她的舌尖顶在小核上,欺负它,爱抚它,一会儿温柔一会儿粗暴,我张着嘴巴,喉咙里咯咯作响,终于,在她将我的小核完全盖住,护在嘴里用舌头持续弹挑时,我筛糠似地大叫出声,周身涌现奇异的暖流,整个人若踩在云端一般舒坦。 下腹部挺动着有限的高度,河雅的唇一直盖在我的花核上吸吮着,我抖动着主动将自己的私 处与她贴地没有一丝细缝—— 她这时不再抑制我,看我往上挺腰,便也由得我把她往上带去,只是不断加强吸吮的力道,以延长我享受快 感的时间。 湿液从河雅的下巴上淋下来,我浑身脱力地软在床上,她放开我的腿,倒下来,把我搂进怀里。 喉咙里涩到起毛,身体的水分好像一下就流失干净了。我用力地吞了几下口水,河雅抱着我侧躺好,嘴对着嘴亲上来。 她的嘴唇上很湿润,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我矛盾地想要扭过头,又受不住这潮湿的诱惑,一面不安地让她吻着,一面又尽量减少与她相碰的唇肉。 虽然知道这只是徒劳的自我欺骗,但心里总算好接受了一些。 河雅用鼻子抵在我鼻下,蹭地我微微张开唇后,她的嘴巴抿开一条缝,立刻有液体打在我的唇瓣以及嘴角处。 她竟然……含了我的……来喂我…… 我头昏脑胀地接纳下她哺来的体液,溅在嘴角的那滴正要往下巴滑,痒痒地扯出一条淫靡的曲线。我不舒服地伸舌出去舔,河雅的舌比我更快,舔掉后带着湿气卷进我嘴里,逗着我的舌头玩。 “累……不累?”她边舔我的上颚边发问,声音吃进嘴巴里,好像是从我的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我扶着她的肩,跟着她的频率,在舌被逼到退无可退时,尝试着回应她。 脑子里的一切杂念都被清空,除了本能的去追逐能给身体带来的欢 愉外,我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做什么。 河雅的手从背后摸回到我的私处,轻轻勾勒了一番肿大的花瓣,就着泛滥的淫液她不费力地挤进手指,精准地擒住我的小核,旋转着捻搓。 才刚得到过快乐的身体敏感地捕捉到另一波袭来的战栗,河雅咬住我的下巴,手指戳进蜜穴半个指甲盖的深度,粗重地呼吸着:“爽就喊出来——” “嗯……嗯啊,河……啊啊啊——” 即使有被入侵的排斥感,即使些微的疼痛隐约地要浮上来,但充沛的爱 液大量流出,她挠痒一样在入口的试探使我酥痒更甚。 趁着我踩在高 潮的关口,河雅插入的手指势在必得地旋转了几圈:“嗯——进去了——” 然后,用腰顶着中指,一鼓作气全部捅了进去。 手指一下被我吞吃到底,她沉着地捣进里面,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啊——” 我疼地大呼。 河雅另一手忙爱抚我的胸口,安慰道:“第一次免不了总是得痛的……” 她说地好轻巧啊,痛的又不是她!!撕裂的疼痛从下体直接传达到四肢百骸,湮没在快感中的脚被迅速唤醒,大脑还没有做出指示,我已经一脚踹出,快、准、狠地正踢在河雅的脑袋上! 她的手指被迫“噗”地抽出来,下 体剧烈收缩着,淫 液混了鲜血汩汩淋下,我疼到浑身发凉,内脏都绞到了一处。 “咚——” 我蜷着膝盖缩起来,腿一动就牵到隐秘的伤口,霎时情 欲全无瞬间清醒。 “哎呦……春儿……” 我支起头,茫然四顾……这……我恨不得挖个树洞把自己埋进去,这反应也实在太过了啊,我竟真的把河雅给踢下了床……她还是不出意外的头先着地…… 借着外面漏进的依稀光芒,我复杂地看着河雅从地上起来,揉着脑袋委屈地重新爬上床,可怜兮兮道:“有你这样的嘛……我随便说说而已,你还真踢!我的头……晕死了……” 我挺尸中—— 河雅自顾自怜好一会,见我从头到尾默默无声地装乌龟,就试探着摸到我的手:“真的这么疼啊?” 我又羞又恼:“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又不是没疼过。” “太久了谁还记得啊……”河雅随意说道。 我不太高兴地翻了个身,河雅讨好地凑上来亲我耳廓:“还疼么?” 我躲着她的吻,她干脆舍弃我的上身直奔下 体,二话不说就要打开我的腿。 我拦在她之前用手挡住密处:“不要!” 河雅直腰想了想,抽出床单裹在我身上:“那去玉池泡一泡吧,会舒服点。” 我嫌她多此一举,本来不想搭理,但耐不住她的软硬兼施,又听她说完事之后得清洗一下,就算不为别的,这样黏黏的自己也不舒服啊。 我一想也是,就动手裹紧床单,准备随她一起往玉池去。 河雅抱胸站在床沿,看我裹好了,就说:“我抱你去?” 【二二章】 谁稀罕你抱啊……我暗暗想着,又觉得要笑,反正黑灯瞎火的她也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并着嘴巴偷偷乐,乐完大义凛然道:“不必。” 河雅往旁边让开,我跳下床,脚刚着地就软地站不住,腿心更是又疼又酸,我抽了口凉气,怕河雅看出来笑话我,立刻并腿站直。 河雅往前走,我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下面疼地更厉害——我当然不是要河雅抱我去,但她这样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后就不管我了,我心里很不平衡!我这样是她造成的啊,她是罪魁祸首! -- 第53页 河雅又走了几步到门边,忽然倒回我身旁,一言不发地把我打横抱起。 “喂——” “嘘,我可什么都没穿,你要把人引来?不过其实我也并不介意,不过你这样……真的没有关系?” 我安静地缩起脖子。 走出房门,夜雨的湿凉扑面打在我们身上。天地不分,夜色黯沉,只有连绵雨柱密如珠帘,唰唰地冲下来。 游廊显地有些长。河雅低头,她的脸正蹭到我胸部,我紧张到发僵,难不成她——她脱下一只耳坠,手指轻弹,“咄”一声射向廊柱顶端。 原先束在上方的竹簾应声落下,雨声立马就疏了。耳坠亮芒不灭,反转着射向前方廊柱。 河雅抱着我往前走,竹簾依次落下。河雅的脸庞沉静而淡然,浅浅笑意萦在嘴角,我看地心里突的一跳,立时无措地移开视线。 夜风飘摇,吹开身后垂挂的竹簾,起伏间散进一地泽光。 我盯着瞧,瞧到恍惚。 一路安然的到了玉池,河雅把我在池边放下,甩着胳膊原地蹦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嫌我太重她抱不动么?? 我明明瘦地很……我不大确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这个也比她小呀…… 河雅蹦着蹦着就蹦进了池子里,水花上溅扑了我一脸。我撸了把脸,河雅在下面用水泼我:“还不来?” 有点危险啊……我踌躇地想着。 河雅在水里翻来滚去,灵活地很。我突然想起上次在这里,她当着我的面给自己解决需求……刚刚被夜风吹凉的脸又发起烫,我意识到方才河雅并没有和我一样得到那种快乐…… 河雅谆谆善诱:“快来唷,水温正好,舒服地很~” 我慢吞吞地脱下床单,慢吞吞地走到池沿,慢吞吞地弯腰,慢吞吞地——河雅直接把我拉了下去。 你倒是体谅一下我正疼着呢啊! 她可不,直接掰开我的腿,把我抵在池壁上,故意划着大腿带动池水往我那处冲。 我被她折腾地苦不堪言,又怕呛水,又怕她再次意图不轨地进犯……简直是一团水深火热! 想着又要笑,这样的说话方式应该是属于妖无蓝的才对,我和她相处久了,竟也受到了她的感染。 按她那毫无遮拦还喜欢乱编的连上仙和变态采花贼英勇搏斗这样脱线到十万八千里的故事都能造出来的大嘴巴,我完全不怀疑在她得知今晚的事情后,我会变成人尽皆知的自己怀了胎又让别人怀上的旷古奇才…… “专心些……我忍地难受死了……”河雅咬着我的耳垂沙哑着声音说。 我脑里警铃大作,想不到该怎么回应她这句“忍地难受”,而至于她在忍什么这样白目的问题,我实在是…… 本想沉默了事,但见河雅脸上的水红色图腾浸了水倒没化开,不禁脱口道:“这个很好看……” 河雅“哦”了声,坏笑道:“你也很好看。” 耳朵根子发烫,河雅把手指移到我腿侧,上身贴向我,下巴磕在我肩上:“春儿的眼睛很好看,黑黑亮亮的……折弥也黑,但你与她完全不同,你的眼眸黑亮到让人想将这世间的污秽都藏起来……你知道不知道?你最吸引人的,就是这一双眼睛。” “……我没有。”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是热热的,第一次有人这样夸赞我……暂且当作夸赞吧,除了河雅,夭华都没有说过。 “你的眼神太真,即使用冷漠来伪装自己,但性子里面的耿直是掩藏不掉的……春儿,你越这样,就越让人想欺负你。” 你干脆说是你想欺负我就好了吧?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你一个人对欺负我兴致不减而已。 河雅叹了声,手指快如闪电地袭在我的私 处:“上面好看,下面也这么好看……” 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活活闷死。她的话题转换地太快,完全趁我没有防备之时偷袭,那样突降的战 栗让人慌恐。 河雅的手指在花瓣间拨动,时不时勾搔一下上面的小核,我呼吸加重,她换了姿势双脚缠住我右腿,手上不停,同时她的下阴也开始在我的腿上摩擦。 “我帮你清洗……”她冠冕堂皇地进出我的密处,我把手指塞进嘴里咬住,她的声音又传来:“可是你这里太吸引人……我忍不住……” 她的手指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地潜伏在穴口外延。 我身体立刻僵硬:“不行!” “不会痛了啊……” “真的不行……” “这次不行?” 我浑然不觉入套:“是。” “你是邀请我下次可以光临这里了哦?”她语音上扬,加重力道稍微往里插进些许。 “唔……”我立刻呻 吟出声:“拔出来……出来……” “好吧”,河雅终于把手指抽离,“那这次要怎么办?” 她刚才对我的举动及以前她在玉池里自我解决时的印象统统涌现在脑中,难道要我对她……要我对她做同样的事? 虽然刚才在房里我曾经也进入过她那里……进入的感觉还很鲜明……但是我……我…… 河雅看我目光闪烁面色潮红语无伦次到连话也说不出,闷笑着扒住池沿,把我困地紧紧的,大 腿上抬蹭到我下面:“就这样……” 我还没意识到她的就这样是怎样,她已经开始运动,在她的私处贴在我腿上摩擦时,她的大腿也不停地蹭到我的隐秘,水波柔和,随着她的上下移动不停刷进我里面,我知道自己又湿了。 -- 第54页 迷蒙地抱着河雅的腰以免往下沉,她的乳在我的乳峰上晃荡,发硬的乳首戳在柔嫩的乳肉上,我的感官被全部调动,呼吸急地好像随时会停止一样。 虽然不知道河雅此刻是什么感觉,但从她半眯的眼眸,微开的嘴巴,以及蹭在我腿上,随时被冲走又随时泻下的比水温暖地多的淫液,我想也许……她和我是一样的舒服吧? 两个人一起的情动比先前她专心的伺候更让我忘情,尤其是她快活时候流露的神态,让我心如撞钟战栗更甚。 想着自己也可以给她带来同等的快 感,我激动地学她也抬动起大腿。 我一动就打乱了河雅的节奏,她就着我的动作耸动着下 身,而自己的腿已经乱到没有章法,力道也控制不匀,甚至撞到了我的腿侧。 水花溅的乱七八糟,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失去控制。 我明显感觉我们两个往水下沉去了一些,不由地扭头,发现河雅就剩了指尖还扒在池沿上,用力地都有点变形。 “河雅……” “等……等等……”她弓腿插进我腿间,把我的臀逼靠在池壁上:“春儿不要动……” 她的声音绷地厉害,我慢了半拍,腿依然在往她的下 体顶,河雅咬着唇,眉皱地紧紧的,眉心皱褶刀划的一样凛冽。 “春儿嗯……不要……不要动……”她挺身往上一些,“我来……让我来……” 我连换几口气,河雅亲亲我的额,然后伏在我颈子上,调整回先前的姿势,迫不及待地重新开始。 我这时就不服气了,虽然让我主动去碰她还是会有些接受不来,但这绝不表示我放弃了这个可能性……但为什么要让她来控制彼此的频率?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互动才对啊…… 我知道现在计较这个有点煞风景,但我觉得她这次的调整摆明了是嫌弃我的技术不过关……虽然我确实没有任何技术可言。 腰部配合地随着河雅的动作轻摆,可头脑里堆满的都是不公平三个大字。 河雅彷佛会读心术似的,语气格外煽情:“春儿……等以后我们配合默契了……两个人一起动也没有什么不好,但现在还是让我先……嗯……啊啊……你让我很舒服……” 说着,她持续地呻 吟起来,明白向我表示她的舒服程度。 心里平了些,心念一转又抓到她那话里的重中之重——她才不是在解释要她控制两人节奏的事,重点明明是在以后的配合默契上啊! 谁要和她经过反复尝试然后再配合默契啊! 我的鼻子碰到她的鼻尖,她的碧绿眼眸撞进我心房,看着她被情欲染红的眼角我不战而败,这样的河雅杀伤力实在太大了……也许我死地也不算冤枉…… 我呆看着她,她突然闭眼不再看我,只是将我圈地更紧,下 身挺动更快弧度更大:“珠……珠儿……” 我被她带动地意乱情迷,虽然觉得她颤着呼唤我名字时候的发音有些变调,但眼下根本想不到要去认真追究什么,她的高昂情绪完全感染到我,我一口咬住她的肩,鼻子里“嗯啊”出声,腿抖到不能自已。 她急速摩擦几十下,肩胛猛地发力。我知道我很重地咬在了她的骨头上,因为快感而濒临死亡的瞬间却想松也松不开,欲念折磨地我理智全失。 “离珠——”河雅大呼一声,她的大腿重重撞到我腿 心,我头皮倏地发僵,下 体有暖液流出,整个人却一下跌进寒窖。 河雅在我耳边大口大口地喘息,我动都不敢动,眼睛发直地看着前方雾气氤氲的水面。 她刚才喊的是离珠……对吧? 那么我之前没有听错,她喊的确实不是我的名字,不是春儿……而是珠儿……对吧? 河雅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喊错了名字,吻我的耳垂,吻我的耳背,餍足地说:“春儿你真好……” 我打了个寒颤,瞬间恶心到无以复加,用力推开她,整个人往水下沉去。 “春——”河雅顿住,我憋了气抱着膝盖一直沉到水底。 她可以没有节制地抱着我求欢,然后一再喊着离珠的名字来释放自己……我多想指着她破口大骂啊,可现在我就是连怒都不能怒……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怒的理由! 她对离珠的心意我不是早就清楚了吗?那么她喊出离珠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有什么理由为这生气?气她对离珠情深如海?她对离珠怎样根本就不是我该过问的。 更关键的是,我不是不在乎她心里有些谁的吗?她喜欢谁都与我无关,所以在和我一起时她喊出别人的名字,我也不用怒的,对不对? 我和她这次的欢爱只是建立在彼此享受肉欲的基础之上的,无关其他,单纯的很。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若我因为她喊别人的名字而和她翻脸,不就显得我太无理取闹了么? 河雅顶多就是有些不尊重我,我应该笑一笑,或者干脆学着圆滑些,随便调侃她几句,这样她也许还会觉得我是个风趣大度的人? 可是我为什么会想也不想的就要逃开,为什么会没来由的觉得又气又难过…… 池水压迫着我的眼珠,我死死闭着眼睛,紧到头皮一抽一抽地疼。 河雅后来也跟着我沉下来,她用手指轻触我的脸,我怔怔地睁眼看她,她动了动嘴巴,可是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 第55页 她并起两指从我的眼下擦过。 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哪怕眼珠疼地象要脱出眼眶,我都没有合上。 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河雅的睫毛,黑色浓密的睫毛盖在绿眸之上,显地更幽深了。她略微侧着头,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 【二三章】 一口气已经憋到尽头,河雅拍拍我,然后指了指上方。 她是说上去我知道,可是莫名的,我觉得只有这池底才是安全的地方。 河雅二话不说,直接拽着我往上游。 我推她,踢她,甚至咬在了她的手背上,这就像是一出无声的闹剧,河雅彷佛置身事外,带着疏离的目光注视我。 她把我随手撂在池边,自己翻出一套备在这里的睡袍披好,又捡起我先前脱下的床单,踱到我身旁。 “要不要送你回去?” 她折了床单一角来擦我的脸,象征性地擦了几记就放下:“怎么了?不起来吗?” 我安静下来,缩起腿,将膝盖碰在一起,左臂撑着地面慢慢跪起。她根本就不想送我回去吧?不然她不会刻意这样问的。 要还不明白她的意思,我就真的太蠢笨了。 拉着床单抵在胸前,我低头道:“不用了。” 河雅站直了身体,我顺着她的衣袍往上看,她的距离遥远地让人产生高不可攀的畏惧感。 “这样么……那我先走了。”她说。 “好。” 我重又低下头,河雅走开几步,回头问道:“在池底的时候你哭了吗?” “……没有。” “没有就好……我不希望你对自己的第一次留下不美好的印象”,她换上很轻快的口吻,甚至带着笑音:“今晚我过地很愉快。” 我把床单往上扯了些,以便更好地遮掩住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白色的床单一扯动,其上堆叠的褶皱立刻就发生了变化,我正好看到那一小滩红色的印子。 嘴角不自知地也露出笑容,我看着那滩由自己的处子之血所染的红印,缓缓道:“今晚我过地……也很愉快。” “是嘛?”河雅点头,“那真是好极。”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之后过了很久,我一直都没有改变自己跪立的姿势,以至起身的时候双腿麻地站都站不起。 我和她都清楚,对于刚发生的这件事,没有解释以及追问的必要。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忘掉它。 外面的雨没有停过,我赤脚走在游廊上,两边的竹簾还是垂挂着,被风吹地频频飘起。我站在游廊中央吹了会风,本来以为会将自己潮湿的头发吹干一些,但不防吹来的风都带着浓重的湿气,不仅没有吹干我的发,相反地将我的脸上吹地一片冰凉。 我不再停留,抬腿走着走着冷不丁踩到一枚尖硬的事物,移开脚掌,那东西在黑夜里反射出白冷的光芒。 我弯腰看了很久,然后拾了起来。 这是河雅先前击落竹簾的耳坠,我捏在手里,尖刺戳进手心,也不觉得疼痛。 回屋后点起蜡烛,换了身干净衣服,把河雅脱下的那件衫裙叠好收了起来,重新铺上床单,又走到窗边把窗子关好。 我找出放在角落里的铜盆,把脏污的床单团好放下去,最后拿起烛台,走到盆边轻轻一松手,火苗舔在床单上,很快就燃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倒头栽在床上。 河雅的枕头已经不在了,想是趁我回来之前她就来过这里,把它取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夜本来就耗尽了体力,头一沾床就拉也拉不起。做了噩梦,梦到夭华满身是血,一个人在渺无人烟的山道上爬行着,爬行着,身后蜿蜒如蛇般的全是她的鲜血。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的呢? 醒来时天还没有亮,我擦了把吓出的冷汗,翻个身,想继续睡,却已经睡意全失。 我想自己与河雅之间,所有一切也就止于此了吧。以后两不相干,也不会有任何超出常规外的牵扯。 昨夜发生的事谁都没有错,既然它已经发生了,那么就让它这么过去吧,没人会放在心上。河雅不会,我更不会。 其实这样也不错,我揉着发酸的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该开口问她要夭华的桃花了,早点离开这里,早点万事大吉。 妖无蓝进屋的时候捏着鼻子嚷嚷,说什么味啊,难闻的很。 我答非所问:“雨停了么?” “停了,是个好天气”,妖无蓝推开窗子让空气流动,又问我:“你是不是烧什么东西了啊?怎么一股焦味?” 我“哦”了声,回说:“把你那裙子给烧了。” “什么?”她横眉怒目指向我:“春至你好没出息!枉费我一番苦心啊苦心!” 我笑起来,她更凶:“还笑!” “嗯,嗯,不笑。”我一本正经答她。 她冷了会脸,憋不住也“噗哧”一声笑,说:“那你得赔我一件。” “好。” “……那两件!” “……” “昨夜那雷打地可厉害,闪电一道接一道的,不知道又是何方神圣在作孽了。” “……” “诶春至,我一早起来就听说上仙那院里的树被雷给劈了,哈哈哈哈……” “被雷劈了?” -- 第56页 “可不是,焦黑焦黑的,可惨……啧啧。” “……” …… 午后我出了无尘居,在祝灵岛里漫无目的地走。找河雅要桃花是迟早的事,但并不急在眼前。 我也诧异自己竟能有这样好的心态,沉进池底之时明明还是有说不出的愤怒的,但听了河雅那几句明显造作虚伪的话后心里突然没了一点波澜,平静到自己都不能相信。 前夜大雨下地透彻,即使今日一早就是大晴,地面依然没有完全干透。我踩着石子走,也没顾看路,鬼使神差地到了暮归湖边。 一叶小船孤零零地飘在湖心,看不见人,也许是绳子松了被风吹过去的。 我看前面有块突出的假山石,上面正探出一株大树的冠子,遮着日头十分荫凉。走过去在山石上坐下,折了条树枝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水面。 上次在这里,河雅牵着我的手笑嘻嘻地让我把这个当成秘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现在重回这里,我已然完成了当初拟定的策略……本来以为会百感交集,没想到只是平淡乏味到连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那船往我这儿慢悠悠地飘,我无所谓地看着在船身下散开的波纹。 隔着十几步,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突然从船上翘出来,在空里摇摆几下后被一只手抓住,指尖绕着尾巴嬉戏般地揪上面的毛。 我奇怪地看着。 随着距离的靠近,很快,一张带笑的人脸出现在我眼前。 “春儿,你也来了?” 河雅的黑发被红色丝带系住,发梢直垂到了水里,引地湖里众多鱼类追在后面竞相啄吻。 我还没反应过来为何河雅会出现在我所认为的空船上时,那船头已经靠了岸,河雅懒洋洋地坐在上面,蓬松的狐尾在她腰上绕了一圈,她垂头在尾巴上咬来咬去,吐了口毛,眯眼露出大白牙:“我们可真有默契。” 我平心静气道:“无意间走过来的,看这里凉快。” 河雅点头:“湖心处的风也不错,大小刚好温度也适宜,我都睡地忘记时辰了。” “现在也不晚,刚过了午而已。” “是这样?” “嗯。” “难怪觉得有点饿。” “嗯。” 这样的对话以前是怎样也不会出现在我们之间的,也许我这样大大方方地与她交谈,她也觉得不太适应,好半晌没有说话。 她不再玩尾巴了,只是把头发从水里捞出来,改而把尾巴垂下去钓鱼。 我又坐了会,后来站起来准备回去。 河雅见我站起,她也站了起来,尾巴甩离水面,竟真有鱼叼着她的尾巴不肯松嘴。她扭头把鱼拍下水,问道:“你的身体……今日感觉还好么?” “没什么了。” “不……不疼了吧?” 我看了她一眼:“不疼了。” “那好,那好……”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我好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她又不开口了,我说:“先回去了。” 河雅大步从船上跨下来,边绞头发上的水边道:“那我送送你。” “昨夜不需要,现在就更不需要了。” 听了这话,她立时停下绞水的动作。 她垂在股间的尾巴末梢稍稍卷起一个小圈,看去十分可爱。我看着,微微笑了笑,转身走了。 绕过成片的假山,我瞧着脚下的路,走地格外迟缓。 祝灵岛上环境怡人,掐着夏末的尾巴,绿意盛到荼蘼。以前跟着山猫的时候,我几乎没有自由地在岛上转过圈,就是如今这样漫无目的的行走,也是生平第一次,所以,我迷路了。 当初逃出祝灵岛本身就是瞎打瞎撞,被逼地急了,慌不择路倒被我闯了出去。现在来想,对那时逃脱的线路是没有一点印象了。 刚才去暮归湖,也只是见着路就走的后果,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方位概念。 我停了下来。 我确信,自己对现在身处的这个葱葱郁郁遮天蔽日到几乎看不见妖奴的所在,没有一丁点印象。 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山石盖在碧到妖艳的树叶间,暮归湖已然没了踪影。 并不觉得心急,反正整日都是无所事事,不妨这样多转几圈,倒是可以打发不少时间,就只怕妖无蓝见不到我人影,免不了要大惊小怪一场。 我随心所欲地走,见到岔路也完全凭感觉,走了好一阵,终于发现这地方有点古怪——我走不出去。 不会碰巧让我撞进了禁地吧?我想着,在沿途留下记号,绕了很久,一抬头,发现自己用石子堆叠的标记就在前方。 难道不仅仅是走不出去……而是根本就在原地绕圈? 我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结果同上。 这才觉得有点心燥,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最头疼的,除非能看出这阵法的蹊跷,否则哪怕冲地头破血流也出不去。 而祝灵岛上的阵法,随便一个,我恐怕就应付不了。 不是妄自菲薄,离珠的地盘,任我坏了规矩想逃就逃的意外,估计是百年难遇。 我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来,身后灌木被风吹地飒飒作响。 我在想除了被人找到这个可能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暂时没意识到的方法可以离开这里? 思考无果,于是我托着下巴发呆。 -- 第57页 光线还很充足,约摸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我把脚跟磕在地上磨来磨去,河雅说要送我的时候我不该拒绝的吧?她今日的口气与昨晚大不相同,我总还是能在里面听出些所谓的诚意。 唉,罢了,要真让她送我回去,就好像承认自己比她弱,需要她的护送一样……这在心理上就被她压倒了。 既然彼此要划清界限,那么就不用再这么多此一举了。 深吸了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我没精打采地踩死一只路过的小蚂蚁。 身后灌木响动愈大,我开始没注意,等察觉异样,已经有东西从那里面骨碌碌地滚到我脚边,“哎哟”了一声,滴溜溜地满地打滚。 “可逃出来啦,可逃出来啦~~~”那家伙的发音特别奇怪,非男非女的,说童音却不完全是,但又绝非成年妖类的声音。 我盯着它看了会,除了看到一团圆球,其他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它独自欢快地在我跟前滚了又滚,还弹起半人高当蹦球,最后一下顶在我脚尖上刹住。 它蹦到我脚背上,从球里扯出两条又短又胖的小肉腿,跟人一样坐下,同时两条白生生的小胖胳膊也跳了出来,我等着它冒脑袋,却只见那两条小胳膊挥啊挥,球体快速转动着:“逃出来啦,逃出来啦~~~” 它的腿比我的手指都短,肉乎乎的,整个轻地几乎没有分量。 我莫名地看着它,竟看不出它的原形是什么。 它拉住我的裤管趴在我脚踝上蹭:“心宝逃出来啦~~~” 我低头,试探地戳了下球顶,还挺光滑弹性的。 它好像不怎么反感我刚才的举动,相反的,转地更欢快了:“心宝加油心宝加油~~” “心宝?” 它翻了几下,落在我膝盖上,又一屁股……如果那能算的话,又一屁股坐下:“我是心宝呀……” “不认识……” “我是心宝!” “……” “可~~~~逃出来啦。” “……从哪逃出来的?” “从里面呀……” 我心里一亮,问道:“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 “呀……?”心宝的语气里带了疑问。 “我试了很久,破不了阵法。” 【二四章】 心宝一骨碌往后栽倒,从我膝盖上啪地掉到地上,沾地后立马变成一滩扁平的烂泥状物体:“这里出不去?” “哦……我出不去。” 烂泥翻了个面,继续做烂泥:“那心宝也出不去……” “……” “药炉……”它沮丧地摊在地上爬,“心宝不要回去了——” 我听地好奇,什么药炉?正要问,一声大吼炸地我头皮发麻: “心宝——心宝——你死哪里去了!!!” 心宝“嗖”地弹起,没头苍蝇似地在我身边乱蹿:“完了完了,可——完——了——找来了呀,找来了呀——” 我也差点弹起来,那是仙小妍的声音。 我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个人能带我离开,但出现的是仙小妍。 心宝藏在我背后,我还来不及给它做点掩护什么的,仙小妍已经杀到了眼前。她没料到这地方会多出个人来,跟我对瞪了半晌,“哼”了声,鼻孔朝天道:“竟敢闯到这里来,真是活腻了!!” “心宝不敢了……”我的手本来背在后面正护着它,谁知它听到仙小妍针对我的话,误认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不打自招地滚了出来,一路滚到仙小妍脚下,讨好一样蹭她。 “好哇……原来你躲在这!”仙小妍揪着球顶把它拎起来,心宝束手就擒,小胳膊小腿齐刷刷缩进球里,任仙小妍以揪住的那处为支点,不停拍打。 “心宝错了,心宝再也不逃了……哇呜呜……呜呜……” 我站起来,仙小妍还在拍,心宝凄惨地大哭着。我咳了声,说:“仙子指条路,我现在就离开。” “就会装可怜,看我哪天真下死劲狠揍你一顿,砍了你的手脚让你变成真球,让你滚个够本!”仙小妍把心宝团在手心,心宝越缩越小,安安分分地一动不敢动。 这小家伙倒是有趣……也诡异地紧。 仙小妍处置完它,目光重新投到我身上:“走?只怕没这么简单了——这是明月园,主上的炼丹处,不管你来这里的意图是什么,一切都在你跟我去见了主上后再做定夺!” 我恍然大悟,难怪要布阵法,原来这是离珠的炼丹处。 仙小妍在前面领路,我跟在后面,过了会,心宝好了伤疤忘了疼,在仙小妍手里蠢蠢欲动着,仙小妍松开一条缝,她呲溜一下纵到她肩上,歪歪扭扭地……看我? 我看它,它也对着我的方向好像在看我,我们一路这样互望着,直到一座亭台出现在前方。 心宝扯着球壁吐出一条舌头,朝我顽皮地发出“呜噜呜噜”声,我淡淡笑了笑,它立刻从仙小妍肩上蹦到我这里,扒着耳朵悄悄问:“你怎么就一只手臂?” 我也轻轻回它:“断了。” “你不听话啊?大红花说我不听话,就要砍了我的手脚让我变成真球球……” 我被她对仙小妍的称呼逗到发笑,仙小妍听后面有声音,扭头瞪了我们一眼,心宝立刻灰头土脸地挂在我肩上装死。 -- 第58页 “主上。”仙小妍停下,恭恭敬敬地朝亭子里的人行了个礼。 离珠从一本古籍上抬起头,锦蓝的绸料裹住她曼妙身姿,清风下裙摆微微飘动。 她看了看我,对仙小妍道:“把心宝带走。” “是。” 仙小妍把装聋作哑的心宝从我身上扯开,走了没几步,离珠又道:“等等,沏上茶,再送些点心来……就是上次那样的。” 柔韧的枝条随风摇摆,离珠坐在亭中的凳子上,我站在亭外的石阶从下往上看她,她的锦蓝绸袍宽大的下摆散在凳下,其上坠着阴戚的孔雀绿珠饰,十分华美贵气。 我呼了口气,内心产生微妙的尴尬之意。 离珠没有动,一时周围安静到只闻风声鸟鸣。她扬着手臂,古籍夹在指尖,下巴微仰,一瞬不瞬地盯着书页。和风轻暖,一缕发丝飘到她唇边,她掠去了,翻过一页,散漫地开口问道:“你来这里……找我?” 她的目光不在我身上,我却局促不堪,盯着石阶旁的一丛小花,低声回她:“不是。” 她终于侧头看我,眉毛略一上挑,我补充道:“迷路了。” 她丢下书,护甲在上面轻轻击打,脸上做出恍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你先上来。” 我走进亭中,她噙起一缕淡笑:“上次我说待我恢复了味觉就邀你一道品尝美味,可巧,今日你来了,省的我再遣人去无尘居找你。” “……” “春至,你坐。” 我没有立即坐下,她把手边的书放在桌角那叠书上,转头见我还傻站着,重复道:“坐啊。”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昨夜我与河雅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河雅在抱着我的时候喊的却是她的名字,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用她那双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安静地执了书看,她让仙小妍预备我喜爱吃的茶点,她坦然地让我坐在她身边,她甚至要与我一起品尝美味……她是河雅最爱的人,可是我与河雅却几乎花了整晚来进行最龌龊的肉体接触。 我这才意识到,河雅喊错名字,可悲的不是我,而是离珠——河雅就是这样爱她的,一边爱着她,一边和我做 爱。 离珠的面容明丽而洁净,我染指了属于她的河雅,但她毫不知情,她还对着我微笑——隐晦的心事躲藏在云淡风轻的言谈间,我觉得刺激又愧疚。 离珠见我一直笔挺地站着,不禁投来疑惑的眼神:“怎么?” 我扶着桌角在她对面坐下。 她笑:“河雅最近在做什么?小妍说无尘居里最近热闹地很。” 听到河雅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我扬眸缓缓与她对视。 离珠笑容不减,我侧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哦……”离珠用护甲勾划胸前的璎珞,站起来,换了话题道:“糕点上来怕是要费些时间。” 她背对着我扶住栏杆。风势时大时小,大时吹鼓她的绸袍,带着散下的明亮发束往后翩翩翻腾,似难以描摹的云波,美不胜收。 我摸不透她的心思……她是用需要“费些时间”来打发我让我早些回去,还是表示要在这颇长的等待时间里找些什么事来做? 好一会,离珠都没有再说话。我无法确知她的神情是否变为不耐烦,只见她被风吹地缠进发间的过长耳铛泛出碧幽幽的色泽,美则美矣,带着的却是盛气凌人的冷艳。 我终究打破沉默:“岛主是要听我说……夭华的事么?”我只是以前两次的独处为凭据,问地十分不确定。 “不。”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揉进我耳里,轻地如同呢喃。 我想她大约是逐客的意思了,便也站起来,才要告辞,离珠忽然转过身,问道:“你平日在无尘居,都做些什么?” 我被她问地措手不及,想也不想,回道:“没什么。” “是还算清闲的意思么?” “……是。” 她的笑如花朵初绽,由淡化浓:“那便来我这里吧。” “……” “心宝初次与你见面就愿意亲近你,不如由你来照看它……它很重要,春至。” 我震惊地看着她,她走到我身边,把我重新按在凳子上,随后自己也坐下:“好好考虑。” 话音落地,后面就响起仙小妍的脚步声。 对话暂时被打断,仙小妍把盘里的茶点一一摆好,抱着盘子站在桌边不怀好意地瞪着我。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茶点,决定还是不要吃的好。 离珠斟茶时,仙小妍附到她耳边道:“主上——这个妖春至潜进明月园分明有所图谋,小妍发现她时,她手里正捏着心宝……心宝头脑这么简单,要不是小妍及时赶到,她指不定已经把心宝——” “咳咳。”我左手合拢凑到嘴边咳了两声,仙小妍明明摆出要对离珠耳语的姿态,但声音大地我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她对于被我打断这回事显然十分不满,眉毛竖着更往前一步,又要再陈列我的罪状,离珠朝她挥挥手:“下去。” “我——”仙小妍气地跺脚,离珠斜眸,她闷头委委屈屈道:“主上,心宝不听话,在炉子里蹿来蹿说你刚才没有主动提出来要抱它,它生气了……” 离珠眉头一松,笑容也变地温和:“那告诉它,晚上和它一起吃饭。” -- 第59页 仙小妍得令下去后,离珠把茶杯推到我手边:“你也留下来。” 我看着杯内晃动的茶水,拒绝着说道:“恐怕我无法胜任,岛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我指的是照看心宝那事,同时也回绝她邀请我一起用餐的盛情,离珠喝了口茶,淡淡道:“那我不难为你。” “……多谢岛主。” “不用如此多礼。”她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骄傲地抬着下巴,看向远处苍翠连绵的树林。 气氛有点冷场,我默默嗅着茶水的清香,想什么时候起身告辞比较好。现在就走似乎不太合适,好像是被离珠逼地无法再待下去一样;而迟些再走,又可以用哪个度来衡量? 我拧着眉头,一想再想,等这杯茶热气散尽我就告辞吧……如果离珠在茶冷前就示意我离开就再好不过了。 离珠啜了几口茶,重新翻开书,逐字逐句认真往下看。我垂头坐在她对面盯着茶杯发呆,两人间又恢复无声状态,而这无声的状态,很快就被略带着童稚的嬉笑声打破。 “嘻嘻嘻……心宝~出来出来~~~”我偏头,一个圆滚滚的球体正顺着石阶一蹦一蹦地往上,每次落地都弹起好高,凌空时就伸出小手,兴奋地快速飞舞。 离珠也看过来,仙小妍正追在心宝后面累地气喘吁吁,她向她摆手示意她下去。 “呼呼……呼呼……”心宝几个起落到达亭中,它滚到桌角边,沿着离珠坐的凳子周围转一圈,又反向滚到我脚边,小手拽住我裙裾,“嘿唷嘿唷”着往上爬,最后一跳踮着脚尖栖在我膝盖上,摇摇晃晃坐好,小肉手去摸光秃秃的球顶时,顺带着伸出舌头喘气。 “舌头收回去,你又不是狼。” 心宝听离珠这么说,拉着舌头“啪”一下塞进球里,手掌还捂在扯出舌头的地方,一动不动注意着离珠。 离珠露出一点笑,心宝立刻“哇”地扑过去,揪着她衣襟蹭过来又蹭过去,亲热地不得了:“吃饭饭~~吃饭饭~~~” 离珠曲指弹了它一下,它咯咯地笑:“大红花不要~~” 我看着茶杯,那袅袅热气已经越撕越淡,于是站起告辞。 离珠抚摸心宝的球壁,嘴巴动了动,我没听清她说什么,心宝却当即飞起来,“吧唧”一下黏在我脸上,那凉凉滑滑的身体还蠕动着,用童音撒娇道:“不嘛不嘛……要妖妖~要咬咬呀么要咬咬~~~” “嗯——嗯——”我被它闷地喘不过气,伸出手指一把揪起它,它被我揉在手心里,一条舌头吐出来,慢吞吞地游动着:“拔箭箭呀么拔箭箭~~” 我看了眼离珠,她半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护甲。 “喂……什么妖妖咬咬箭箭的……” “咦?”她从我手心里逃脱出来,颤巍巍地停在我手腕上:“大红花说你是这天底下最讨厌的箭妖,我问她箭妖就是用箭炼成的妖嘛?她说是被箭扎穿的妖唷~是不是嘛?” “……………………” 那晚我还是留在了明月园里吃饭,我暗忖心宝是个比妖无蓝还厉害的角色。比起缠人的功力,它显然甩开妖无蓝几万丈。 它就是胜在无知,并且一边无知一边求知欲旺盛到天妒人怨…… 关于“箭奴”到底是用箭炼成的妖还是被箭扎穿的妖的这个话题,它喋喋不休地问了我百八十遍,从饭前、饭中再到饭后,它都表现出所向披靡的战斗力。 “箭奴就是……” “用箭炼成的妖?” “也非全是……” “那是被箭扎穿的喽?” “当然不是!” 心宝拍着光球低落道:“大红花在骗我嘛?” 我暗暗磨牙:“……没有。” “那到底什么是箭奴呀?” “……” 我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色暗了,黑了,黑了很久了,以上对话还在无限循环中…… 【二五章】 离珠完全不作为地任它骚扰我,仙小妍则缩着脖子站在离珠身后偷笑——笑什么笑!要不是离珠特别叮嘱说一切与不良沾边的思想都不能灌输给心宝,我需要给仙小妍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样没营养的对话我还一板一眼的来回答,心宝更是全神贯注坐在我手边的矮几上,若我一分神,或者不理它,它就要跳到我膝盖上,仰着光头苦巴巴地喊:“咬咬~~~” 我憋闷地和它对视,我就不懂这一滩拍扁了就和烂泥没区别的东西到底哪来的精力? 我趁离珠和仙小妍窃窃私语之际,捏着它的光球用力拉扯。 也许是时间真的太晚了,或者是离珠终于大发了慈悲,反正她开了金口,让心宝回炉去。 我赶忙撒手,心宝傻愣愣地伸出小脚,脚丫子一下踩在我腿上,摇摇晃晃地走动着,道:“心宝不要回么~~~” 仙小妍揭开炉顶的盖子,往里面扔了几片什么东西,不一会炉内就腾起一股异香,心宝本来正揪着我的手指,闻到香味后“哇”一声,风驰电掣地主动纵了进去。 仙小妍盖好盖子,又拍了拍炉壁:“乖乖的啊……” “呜噜呜噜~~” 炉子周围升起渐浓的烟雾,离珠率先走出去,我也往外走,离珠看了我一眼,说道:“这是心宝最爱的药材,它每次都抵抗不了这种香味的诱惑。” 我又回头,仙小妍正弯着腰给炉子上锁。 -- 第60页 “心宝是……什么?我看不出原形。” 离珠想了想,唇边浮现很淡的笑纹:“你想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诶?” “心宝不是它的名字,只是一种特定称谓而已……你有兴趣了?” 我马上摇头:“只是普通的好奇罢了。” 离珠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对赶上来的仙小妍道:“你送春至回无尘居。” 仙小妍瞟了我一眼,我抬头望月。 “是。” 不可避免的,在回去的路上,仙小妍对我的不认路进行了她所能达到的极限的挖苦和讽刺。我几次想让她闭嘴并且有多远闪多远,但看到前方清一色的黑暗,我还是忍住了没有意气用事。 直到无尘居出现在眼前,我才有了底,几步越过仙小妍,走到她前面。 她停下脚步,嗤笑:“怎么,认得了?” 我装聋作哑。 “我还是送佛送到西吧,省的你又丢了,回头主上找我麻烦。” 我愤怒地扭头,还没说话呢,上方的天空突然传来“嘭”一声炸响,刹那间,烟火点亮整个漆黑的夜幕。 湛蓝的烟色悬挂在天边,拼凑出的河流画面不待消逝,明黄的焰火已然绽放于河岸之南,一片片,一丛丛,仿佛鲜艳的春花般可人。 夜色驱退,伴随着不间断的巨响,烟火点缀出一派姹紫嫣红的繁华。 我新奇地看着,仙小妍也抬头往上看:“呀~~~~~多久没见人在祝灵岛放烟火了,真是好看啊……那边坠下来的轻飘飘的那个是什么?是什么呀?” 她高兴到几乎手舞足蹈……她也许忘了自己正在进行的是用尖酸刻薄的语句来打击我的工作,点着脚尖就往上掠去,正拽到那东西的末梢,一下扯进手里翻看:“是彩条呀……真漂亮……诶,是吧?你看,你看呀……” 她眉飞色舞地把彩条凑到我眼下,我默默无语地看她,她和我面面相觑,然后她的笑容就僵成了一块一块的。 她用力把彩条扔地上,踩了两脚,不解恨,又补了十几脚:“本仙子懒地送你,你迷了路也与本仙子毫无关系,哼!” 一扭头,她扶着牡丹花走开了。 那彩条已经被她碾进了泥里,我耸耸眉,继续抬头看烟火,想着等烟火熄了再回去,怎料脖子都仰地发酸了那烟火还没要结束的迹象……我边捏后颈边往无尘居里走。 一路无人走到我住的庭院外,烟火的炸响彷佛就在耳边,我心里“突”地一跳,在外面看,整个庭院都亮若白昼,莫非…… 我扶在院门上,吸着气,缓缓往内推开。 妖无蓝本来正站在门边,被我推开的门板撞到后背,一回头,借着烟火的光芒,我看到她眼泪斑驳的脸。 她呆滞地看着我,渐渐的,渐渐的,眼里的神采越来越丰富。眼看她的嘴越咧越大就要发出尖叫,我蹙起眉,她半途里硬生生捂住嘴,拼命用眼神向我示意,让我看屋门处。 隔着这满院华丽到幻觉的烟火,我看到负手立在廊下的河雅。 火光里,她的脊背挺地很直,半散的长发搭在左边臂膀上,面容清瘦而幽冷。她抬头看着烟火,看着这一场盛极的繁华,淡然到没有一丝一毫额外的表情。 这本该是热闹喧哗的场景,却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分外的冷清。 她的身上似乎存在着某种巨大的磁力,吸引地我移不开视线,傻子一样,只懂得要呆呆看着她。 火光微弱下来,这遍地烟花的尸骸,不知为何,让我鼻腔发酸…… 河雅依然抬着头,她看着这沉寂下来的夜空,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要她现在看我一眼,哪怕是眼角末梢的轻轻一瞥,我想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是,只是一眼,小小的一眼…… 河雅低下头,从袖中抽出红色丝带,慢慢把散开的头发束上。 脚下好似被打了桩,我吐出口气,又觉得这都是在预料之中的,她从来不会看我……从来不会。 ——看了我又如何呢?难道我当真会发狂失控地奔向她?迷乱也只是那一瞬而已吧……理智总是清醒地很快。 河雅束好发,把头发拨顺,在漫天纷飞的彩条下看向我所在的方向,笑了。 很多年之后,我也会回想起她的这个笑。这个绽放在寂灭之后的笑容,由于强烈的落差而显得格外珍贵。 我只是不知道,她送我这样一场烟花,却已经预示了我们以后的结局。 哪怕再明亮,再温暖,也终将在风中熄灭成冰冷的烟尘。 无迹可寻。 如烟花一般散尽的流年,早在开始就注定了其转瞬即逝的命运。 只是现在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此后要面对的将是无止尽的孤单与思念,我只是沉沦在河雅温柔而略显落寞的笑容里,久久的,忘了呼吸。 “春至,上仙说等你回来了就点烟火给你看,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她等了好久……她说你不会回来了。” 听到妖无蓝沙哑着声音吐出的话语,我迟钝道:“什……么?” 河雅踏着轻尘而来,红色丝带被夜风吹拂,飘扬在她的翩翩白衣之后。 这吉光片羽的一瞥,让我不自知地瞬间红了眼眶。 “春儿……你回来了。” -- 第61页 妖无蓝前所未有的自觉地退了出去,并且掩上了院门。 我怔怔地看着河雅,她摸了下我的头发,依旧还带着那样的笑:“你去哪儿了?” 我这才回味出妖无蓝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难道河雅以为我离开了祝灵岛? “午时遇到你,你那会就说要回来了,可却一直不见你……” 我低下头,不让她看到我湿润的眼睛:“我在明月园。” “待到现在?” “……嗯。” 视野里是河雅被风扬起的轻衣下摆,我把眼泪逼回去,这实在没有什么好哭的……对吧? “之前我以为——” “以为我离开祝灵岛了么?”我截断河雅的话,声音很轻,因为低着头,我怀疑河雅是否能听清。 她果然沉默了下来。 我觉得两人一起站在院门处不太好看,就往里走了些。 我一移动,河雅也跟着我动,她拉住我的手腕急声道:“不要走。”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半晌后微微苦笑道:“我做错了一件事,更糟糕的是不仅没有想要去补救,反而因为慌张而一错再错……春儿,开始我真的以为你离开这里了。” 我心里一动,河雅是因为和我一起却喊出离珠的名字而慌张吗?她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地向我表示她对离珠的爱意的,那么她的慌张……又是从何而来? “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自私的人,夭华的桃花还在我手上,你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这话完全斩断了我对河雅“为何会慌张”的思考,她除了桃花这个说辞,就不能换些别的来威胁我么?每次都是这个花样,让我觉得疲倦无力。 真亏了她还好意思说我不是自私的人,她分明是厚颜无耻地在说她自己卑鄙吧! 我气鼓鼓道:“把桃花给我,我立刻就会消失。” “可是春儿,我不想你走。” 我努努嘴,没了声音。 她信誓旦旦道:“你的第一次给了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才爬上来的热切立刻消失无形,我浑身凉透——我是不是还要对她的这番好心感激涕零哪?她是多么另眼相待我,也许和别人欢好后就是一拍两散了,连名字也不会记住吧?可是对我竟然还会想着要负责,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我冷冷道:“不需要。” “春儿……” “如果上仙是想说这个,那么完全没有必要——这里面根本不存在谁的责任问题,很晚了,我要休息。” 我甩开河雅的手走到房门边,她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上仙河雅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不自信过……除了夭华,我不知道这个祝灵岛,还有什么能够留住你。” 她的语气里有几分感伤,更多的是对难以捉摸的前景的不确定。 我被她的话所触动,不由得回头,她的身影被浓浓夜色笼罩着,轮廓彷佛残缺了一般,只剩一片仍在起伏的胸襟——显得那样的孤单和落寞。 院里的硝烟味还没有散去,我看着地上零落的彩条,心里百转千回,想问她为何昨夜会慌张,想问她为何一定要留我,想问她为何嘴里说着我不会走但却又固执地守在这里等着我……到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岛主今日提到你……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去看看她吧。” 河雅吃惊地睁大眼睛,有些错愕的模样:“是有些时日了……我明天就过去。” 我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却开合着:“岛主还想让我在明月园里照看心宝……我拒绝了。” 河雅踱过来,停在我身边,直勾勾地看我。 我被她看地发毛,不由问道:“怎么?” “我发誓会把桃花给你的。” “……嗯。” “你也发誓没有因为昨夜的事而生气。” “……” “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提和离珠有关的任何事……你也一样,好不好?” “你……” “嗳”,她勾住我的小指,“我刚才说反了。” “什么?” “其实我不想对你负责。” 我语塞,她露出轻佻的笑:“我想让你对我负责……你掠夺了我昨日的第一次。” 我讶然道:“……你有病吧?” “你不会忘了吧?”说着这话时她眉尖染上忧色,“还是你想耍赖不认账?我肩上可还有被你咬出的伤痕啊!” “那要对你负责的人可多了,上仙要找齐的话还颇费些事吧?” 河雅不在乎地嘟起嘴:“我只要春儿负责。” 我估摸着她又要胡搅蛮缠了,她也真是争气,二话不说把头磕在我颈窝,抱着我的腰麻花一样扭起来:“对我负责啊……春儿你一定要对我负责,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我没回应她,她闹了会,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圈住我的腰,抱地牢牢的。 我嗅着她的发香,头脑一热,问道:“……既然知道我不会走,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我想和你一起看场烟花。” 她撒谎,我不准备就这样被她糊弄过去:“可是你没有等来我,就先点上了。” “嗯,妖无蓝比较急,是她想看。” “她哭地很惨,脸跟泡在水里的一样,都哭肿了。” “她想象力太丰富,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 第62页 “是,你只是和她说我不会回来了而已。” “我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对,你没有这样说过,妖无蓝在撒谎。” “……喂!”她和孩子一样大声抱怨,“你怎么这样呀,你以前明明不会顶嘴的啊!”然后她就堵住了我的嘴。 【二六章】 柔软的嘴唇压在我唇上,我被迫着仰起头,她顺势俯下,借着微末的身高优势将我制地死死的。 伴随着她的嘴唇而来的是她的发与丝带,拂在我脸上痒地厉害。我揪住丝带,轻轻一拉,更多的发丝倾泻下来。 她用上唇顶开我的唇瓣,我立刻咬紧牙关,她的舌尖在牙齿上滑动几回,找不到破门而入的方法。 我握着她的丝带暗暗和她较劲,她抬起头,碧幽幽的眼珠子在月色下渗出一抹诡秘的色泽,我才觉不好,她的手已经闪电般地袭向我胸口。 我惊呼:“啊……” 她的舌头乘机钻进我口腔,得意地巡视完地盘后,开始专心欺负我的舌尖。 我恨死了她的下流无耻,才不管她疼不疼,牙齿一合咬住她的舌头,恨不得咬下来嚼烂了咽进肚子里。 她大力推开我,捂住嘴疼地弯下了腰。 我一阵快意,快意过后是怎么掩饰也伪装不了地惊恐——河雅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打在手指上,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不会吧!?我没用多大的力道啊……为什么她惨地好像舌头真的被我咬下来了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只是没想到她的眼泪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河雅……”我也弯下腰,想拨开她的手查看伤情,她扭身含糊不清道:“疼……疼……死了……” 我愧疚道:“我给你上点药吧……” 她奔到廊柱下蹲好,我不放心地跟过去,她闷头道:“没……事……” “那让我看看。” 她的下摆处探出一点毛绒绒的尾巴尖,怯生生地颤抖着,看地我更愧疚不安:“河雅……” “我……没事”,她冲我摆摆手,“已……已经不疼了。” 她抽着凉气,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听她这么说,我更没底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河雅闷哼了一声,移开手心,吐了口唾沫出来。 月色下,那唾沫明显带着暗红。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扑下去抱住她的头,一看,她的嘴角还牵着一丝血红! 河雅显然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怔怔地看着我,我捏着她的下颚拨开她的嘴,对着月色拼命往里看:“都出血了啊……一定很疼吧……” “春儿……” “别说话了,进屋去,找点药先敷上吧。” 我要搀她起来,她安慰般拍拍我的手背,毛尾巴一摇一摇的:“除非你答应我……” 我急躁道:“答应什么?” “随便……什么。” 我倏地冷静下来:“比如?” “呐,比如明天一起去暮归湖泛舟,这就是个不错的主意呀。” 我又瞥了眼她的狐狸尾巴……她擦了擦嘴角血丝,朝我嘻嘻一笑。 河雅耍诈说我咬疼了她的舌头并且提出要和我一起去暮归湖泛舟后,我就摔上了门没再理会她。 我心想:“我怎么就那么傻呢,她这么富于表演天赋,什么演不来?要有下一次,我一定毫不留情地再给她补上一脚,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河雅在外面拍门:“春儿,你若不开门我就走啦!” 我捂住耳朵。 “你再不开门我就真走啦!” 谁管你真的假的,爱走多远走多远。 “我真走啦!” 门外安静了下来,我搬着凳子守在门下,隔了会,外面还是没声息,我按捺不住,就把门开了条小缝。 夜风卷着地上的彩条,院子里空荡荡的。我把门拉到最大,四下环顾,没有一个人。 河雅真走了。 我“砰”地把门甩上。 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情景,我总觉得发生了让我解释不清又半尴不尬的事,河雅受伤我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啊……但回头想想,这多少是由我引起的。话虽则这样说,这一夜我还是睡地很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就醒来了,昨夜实在是太晚,又被河雅这一闹才没去看妖无蓝,现在醒了,睁眼头一件事就是要去看看她。 她哭地那梨花带泪的样子还鲜明地存活在我脑子里,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她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的吧。 往妖无蓝那边走时迎面碰上了小朝。她朝我福了福:“上仙让我来知会一声,她要先去如镜阁,等回来了就邀你一起去暮归湖。” 她暧昧不明的态度惹地我两颊微烫,也没应她一声,急匆匆地就走开了。 妖无蓝站在门边伸懒腰,眼角正瞄着我,打到一半的呵欠也止住了,跑来拉住我的手,晃了晃,流露出开心喜悦的表情。 我抿着嘴角微笑,妖无蓝却又板起脸:“出去也不说一声,让我白担那么久的心,你这人真没意思,哼!” 嘴上这么说,手却抓着我不肯放。 “嗯,下次不会了。” “哪怕你要走也不能抛下我!” “好。” “一言为定了唷~” -- 第63页 “……一言为定。” 我肯定会离开祝灵岛,这只是时间的先后问题而已。这样答应着妖无蓝,但真到了走那天,又怕是无法兑现的了——外面的世界固然比祝灵岛丰富很多,但也复杂至极,而我又去向不明,怎么能保证可以护她周全呢? 不过现在还不用为这个烦心,至少目前,河雅并没有一丝想要把桃花交给我的意思。 妖无蓝为了表示已经和我达成了同甘共苦的情谊,决心要拉我陪她一起掘土种花以示庆祝。 “昨儿下午我不是到处找你嘛?你人没找着,倒被我在别院得了许多花籽来,啊,今日天高气爽心情舒畅,真是个良辰吉日啊!” “……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我还不知道嘛,左不过发呆晒太阳吃东西睡大觉……来吧来吧,你帮我拿着花籽就好,我来掘土。” 她挽着衣袖操起小铲子就蹲下开始掘起来。我看了看院门,想起小朝的话,河雅找离珠总用不了多少时间的,万一她找到这里来,妖无蓝免不了又要七嘴八舌地追问我和河雅的关系几时变地这么要好了。 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妖无蓝掘了几铲土,突然仰着脑袋看我:“春至啊……” “啊?” “我很是好奇。” “……什么?” “我走以后你和上仙发生了什么?”她眼里精光闪闪,进入了典型的八卦状态:“她说你不会回来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把你找回来,你知道她说什么?” 我看着手里的花籽发呆。 她等了半天,见我没流露出十二万分的想知道答案的急切之情,就不满意了,扔下小铲子一屁股坐地上,对着树桩子蹬腿发泄。 我叹了口气,问她:“说什么了?” 她摆着架子咳嗽一声,爬起来,拍完裙子上的灰尘后负手而立,一抹忧伤横埂到眉宇间:“我没有找她回来的立场……把烟火点上吧,这本来就是用来逗她开心的玩意,也许她还没有离开很远。” 妖无蓝惆怅地望着天,她实在不太适合这样的表情,这个对河雅的模仿怎么看怎么滑稽,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不怀疑妖无蓝这话的可信度,想到河雅看着烟火时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轻微的疼痛。 妖无蓝用力拉住我的手,即兴发挥吟诗一般道:“啊,春儿,你怎么舍得我伤心?你又怎么忍心,看着属于我们的大好时光白白虚度?” “花籽洒了。” “啊,洒了?”她茫然地低头,“洒了!!” 那天上午,也许是受了妖无蓝所复述的河雅的话的感染,我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河雅觉得自己没有找我回来的立场,是不是可以证明,我对她而言,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至少她会因为我而觉得不自信……不是么? 不不不,河雅擅长演戏,有什么是她演不来的?但……如果我真走了,她又何必对着妖无蓝演这一出呢? ……我的这种情绪不足以为外人道,自己想起时,心里便觉得甜滋滋的,但一念及离珠,又不禁患得患失起来。 比起对我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慌张”与“立场”,河雅对离珠的爱意显得那么直接与坦率。 我比不上离珠的国色天香,也比不上离珠的尊崇身份,我什么都比不上,就是身体,我还是残的……我甚至连和离珠对比的资格都没有——不需要比胜负就已经出来了。 但只要一想到河雅说要与我一起泛舟暮归湖时,心里就涌现浓浓的紧张与期待,其他一切都可以暂时抛开了。 这个和妖无蓝一起种花籽的上午,我的心神已经不知飘向了何处,忐忑不安的,总想着下一刻河雅就会出现在我眼前,用那种软到至死方休的口气喊我“春儿”,到时……我要以哪种表情来回应她? 此时此刻我实在不愿对着她故作冷漠,但喜笑颜开地迎向她又不是我的作风,虽然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的高兴…… 我在矛盾里头摇摆,摇着摇着,就摇到了中午。 河雅一直没有出现。 满腔热切地等待着她的时候,她却没有来,我有点失落。 我闷闷不乐地和妖无蓝一起吃饭。期间来了一位陌生的仙子,因为仙小妍的关系,妖无蓝对仙子这种存在一直怀着敬而远之的反感情绪。 那仙子一眼看到我,就走过来道:“上仙让我来传个话,她与岛主有点事,白日之间恐怕不便与你再聚了,不妨把时间定在晚上。” 对河雅来说离珠总是更重要的,和我一起去暮归湖本来就是小事,就是取消了不去,在情理之上……也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我咬了咬嘴巴,没接话。 那仙子又道:“上仙还特意让我嘱咐姑娘,务必要穿上她十分喜爱的那件衣裳,还有就是……不见不散。” 妖无蓝忍不住插嘴:“什么衣裳?” 仙子笑看她:“上仙不曾告诉我,但想来春至姑娘是知道的。” 我后脑一寒,河雅指的难道是……我把目光移到妖无蓝脸上,她显然还是十分迷茫,我快速逃开视线。 仙子传完话就走了,我又觉得河雅实在脸皮够厚,这样羞于启齿的话也能让别人来转述,如果是我……反正是万万做不到的。 -- 第64页 那一下午,妖无蓝都缠着我问东问西,并且深深地怀疑我与河雅之间进行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将装傻进行到底。 等到了日落,她见我又不吃软又不吃硬,终于使出杀手锏:“你再不告诉我,我就跟你一起去赴约哦……” 我眯着眼睛看落日:“随便。” “我说真的哦!” “反正我不去。”我从妖无蓝那里出来,她也跟个小尾巴一样拖在我后头:“春至春至,你果真不去嘛?可是不太好耶……上仙已经和你约好了呀。” 去暮归湖的时间一推再推,都是河雅在作主,她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等着她并且随传随到呢? 这么一想,我就有点不高兴了:“那只是她单方面的约,我并没有答应要去。” “可是上仙多重视啊,连在岛主那里走不开,都特意遣了个仙子还和你解释。最最关键的,她说‘不见不散’,‘不见不散’呐!多么地浪漫!!” 心里躁动地很,但听妖无蓝这样说,我的倔劲又上来了,她说去我就非得不去……如果去了,就觉得很丢人。 妖无蓝显然比我更浮躁,我兀自端坐着喝凉茶,她却背手在我屋里踱来踱去。想来她对河雅的忠心耿耿病此时又犯了,势要将我挖去约定的地点。 我喝完茶,走到床边。 妖无蓝还跟个没头苍蝇似地在我屋里乱转。我想她要是早点离开这儿,我兴许还能重新调节下心态,说不定就去暮归湖了;但她始终在我眼皮底子下晃动,我就只能倒头栽在床上闷头睡觉了。 【二七章】 妖无蓝苦口婆心地叨叨我,我把毯子兜头上,任凭她唾沫横飞,我就是一言不发。 后来妖无蓝说累了,对着壶里的凉茶一顿牛饮,饮完抹抹嘴,声如洪钟:“春至!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心里去!上仙多么在意你,你怎么能这么残酷地对待她呢?” 我抠着手指想:“她什么时候走呢……她不走我这么假寐着就该真睡着啦……” “春至春至~~春至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睡着了吗?” 我立刻停下抠手指的动作。 妖无蓝踏着小碎步踮过来,捏着毯子一角慢慢往下扯。她也许是验明了我确实双眼闭合呼吸匀称,不得不重新帮我盖好毯子,郁卒地出去了。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立刻踢开毯子翻身坐起,揉着被她念叨成两个大的脑袋,重重吐了口气。 圈着膝盖歪了脖子看着窗外发呆。外面静悄悄的,我到底去不去暮归湖? 那句“不见不散”在我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河雅在如镜阁里让人往我这儿捎口信,不管是明是暗,都逃不开离珠的视线的,更何况那个来捎口信的还是离珠的人。 这么想着心头就热乎乎的,河雅与我的来往并不是偷偷摸摸瞒着离珠好像见不得天日一样,这多少有点让我觉得欣慰……但转念思及开始时河雅就是想利用我以调节她与离珠之间的平衡,那点夹缝里的欣慰感就显得有点轻飘飘的可笑了。 我情绪起伏不定,把这层利害翻来倒去咀嚼了无数遍,还是没法下定去或不去的决心。 看着窗外高挂的明月,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河雅说不见不散,那么如果我不去,她是不是准备枯守一夜? 就和昨晚一样,虽然几乎已经认定我离开了祝灵岛,可她还是等在我屋里,等着我回来…… 这么一想,河雅在暮归湖边等上一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我……我就是去看看她在不在,她不在最好,我也能没负担地扭头回来,要是她在的话就让她回去,告诉我根本没有和她泛舟暮归湖的雅兴——更何况还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难不成在湖上看星星看月亮么? 我下得地,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几步,开始跑起来……跑到院外又折回屋里,翻出那件被妖无蓝改过的裙子,铺在床上,左看右看还是不顺眼。 我低头闻了闻,似乎这裙子上还有河雅当时抹的香味。 不自在地把房间四角都查看了一遍,稍微大些的能藏人的家什也都被我打开翻找过,生怕这屋里隐藏着另一个人,躲在暗处将我的这一系列举动都窥看了去,徒留人笑柄。 我脱下身上的衣裳,放在床边,又拿起那条水红的裙子。 这绝对不是因为河雅特意关照了我才穿的,笑话,我对她怎么可能这么千依百顺呢?我只是看着天气要凉下来了,而这裙子又凝聚了妖无蓝的很多心血,就此压在箱底未免太过可惜……既然河雅想看,我也总要穿了试上一试,那么又何妨将这两件事合做一件,一并办了呢? 什么?你说我自欺欺人摆明就是因为河雅想看才穿的?……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懒得和你理论。 穿好裙子披上外面的那层轻纱,我又找出一双绣鞋,换下了脚上与裙子从里到外都不合拍的靴子。 走到门边,我觉得一举一动都很不自然,深吸几口气,往暮归湖的方向走去。 我说往暮归湖的方向走,是有我的原因的——我不识路。我只记得大概的地方,至于细致到路线怎么走……这还有待摸索。 我绕了很多远路,估摸着时辰已经挺晚了,河雅肯定等了很久。 暗暗埋怨前两次往这里来为什么都只顾着想心事而不好好记路呢?不然也不至于提着裙子下摆摇摇晃晃地在黑夜里摸路。 -- 第65页 我越走越急,越急越走不到目的地,眼看又浪费掉许多时间,不由得跟自己生起气来。转身一脚踏上小径,那嵌在小径上的大石边角圆滑,我用力不匀,又因为穿的是不甚合脚的绣鞋,一下失去平衡,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摔了下去。 手心按到底下的石子,一颗颗小石子棱角尖利,火辣辣的疼痛从手心快速传递到大脑。我拧着眉头坐起来,摊开掌心,那上面被划开好几道不算浅的口子。 朝伤口呵了几口气,此时无瑕顾及它们,我只想着快些赶到暮归湖。 从地上爬起时就觉得右脚好像使不来力,等站起了踏出一步,脚踝处疼到钻心。 运气竟然这么背,摔就摔吧,竟然把手弄破了,不仅把手弄破了,还崴到了脚…… 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手臂撩开遮挡视线的枝条,撇撇嘴,有点委屈啊…… 如果在见到河雅后她流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的神色或者抱怨我来得太迟,那么我立马走人并且发誓以后不要和她再说一句话;如果她没有不耐烦,反而对我的出现表现出很高的惊喜……虽然这似乎不太可能,但只要马马虎虎能让我觉得不寒心,那么我就告诉她之所以会来这么晚的原因,并且要着重强调手脚受伤这个情况让她内疚! 我又走开一段路,慢慢改掉一瘸一拐的姿势,尽量看上去与平时无异——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金贵的人,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就算说了河雅也不至于就内疚了……保不定还会取笑我,我又何必冒这个险呢……不如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渐渐地听到了水声,我拨开前方一丛花树,探出头去,终于看到了宽阔的暮归湖面。 回首再看自己来时的路……真是不长眼,大路多的是,怎么偏生就挑了这么一条倒霉路来走。 小船飘在湖边,依稀有个影子蹲在岸上。 我理了几下裙摆,又顺顺一路行来被枝条刮地乱七八糟的头发,最后努力压下加速的心跳,慢腾腾地,往船那儿走去。 这里的夜风不小,而且凉嗖嗖的,我虽然穿地少,但此刻也不觉得冷,相反的,只觉得有汗不停从体内冒出来。 “咳……”我停在几步外,咳了声以示存在。 那影子没动。 我把手心往裙子上擦了几把,都是汗。擦完咬咬嘴唇,开口道:“河雅……” 那影子还是没动。 “我来晚了,因为有点事……”我边说边提着气,让脚步看上去可以显地轻快一点,“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话说出口又懊恼,这不是我原先的预想呀,怎么甫一开口气势就低了这么一大截……我告诫自己要稳住,千万不能还没出师身就先死了。 小船在湖上被风吹地晃动起来,水声唰唰的,冲到岸上,甚至打湿了我的裙摆。 我的手抚在那影子上。 走近了才看清,这根本不是人,就更不是河雅了……这只是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而已,黑咕隆咚的,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个下蹲着的人影。 河雅不在。 我的手指在石头上轻点,因为构思着无数遍的情景都是她在这里,而我要怎么应对,可是真来了,发现这里除了一条船,一块让我空欢喜的大石头,其他什么也没有时,巨大的失落感挤压地我鼻酸眼热。 为了来这里……我都受伤了啊,虽然都是我自己不好,可是疼,真的疼。 河雅是根本没有来过,还是来过又走了我无从得知,我也不知道她是随口说说耍我玩,还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回头准备找我算账质问我为何没来,或者干脆……她就没有离开过如镜阁。 还在房间的时候,我曾想如果河雅不在最好,那么我就可以潇洒地扭头就走。可是真来了,发现她不在,又完全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我揉揉眼睛,暂且倚着石头坐下。 是啊,我都受伤了,辛辛苦苦来这一趟,河雅不在,我什么也没捞着,就这么回去太不值了……至少,至少我也要赏尽月色,用一用这暮归湖的水! 我掬了把水扑到脸上,湖水呛进眼睛里,我拼命眨眼,那湖水就划着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脸上落进颈子里。 真糟糕……若让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会以为我哭了哩。 擦了把脸,开始呆看星空。 不知道河雅今日在如镜阁与离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许那事情十分棘手以至到现在还没解决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河雅只是还没能抽出空过来吧?虽然她有时很可恶,但从她早、中两次分别让人通知我来暮归湖来看,她也是相对……比较重视的吧?她没有额外让人来通知我晚上的约取消掉,那么就是说她一定会来的喽? 这么想又觉得稍稍安心。我且在这里等上一等罢,若她没来,我走便是。 听着四周的风声水声还有不知名的夜鸟啼叫,我歪在大石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好梦正酣,不知什么人促狭地捏住我鼻子,我透不来气,厌烦地挥了挥手,那人凑上来贴着我耳朵道:“春儿,还不醒?” 我没好气道:“睡着呢!” “我忙到现在才得空,立刻就赶了过来,生怕你等得急——” “我才没有等你,我只是看这里环境不错,来透透气而已。” -- 第66页 “是是是,就我一直念着你,在离珠那里不时走神,被她剜了无数眼。” “活该,难道还怨我不成么?” “哪能埋怨春儿你呢?”她刮我的鼻子,又夸赞说:“你穿这条裙子果然是好看啊,来,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河雅拉住我的手,我只赖在原处不肯动——都已经和她说了这几句话了,却还觉得困地厉害,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原来春儿是只懒蝙蝠呀”,她笑,“是在暗示我抱你起来么?” “谁要你抱……”我嘟嘟囔囔地站起,上下眼皮始终在打着架,连想看清河雅都做不到。 她左右观赏我穿上这裙子后的姿态,且看且赞叹,末了又道:“好看是好看,不过只许穿给我一人看唷。” 我撅撅嘴,没应她。 她快速亲了下我的嘴角,然后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向小船:“去湖心转转吧……春儿你冷不冷?” 我脸上开始发烧,轻如蚊吟道:“不冷。” 河雅解开缆绳,跳上船,回头朝我伸出手:“春儿,过来。” 这时我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河雅把头发拨到一边,松松地搭垂在左胸前,月色下面容俊美无瑕。 我看地心跳加速,低下头,跨出一步,剧痛自脚下倏地攫住心脏,我疼地抽了口冷气。 我忘了,我忘了来暮归湖的路上曾经摔过一跤,把脚给崴了。 头脑昏沉沉的,我抬头道:“河雅,我的脚有点疼……不过也不碍事。” 声音在空中飘散,一忽儿就被黑暗吞噬干净,安静地我好像根本没有开口过一样。 那船还是好好地栓在岸边,而船上哪里又有河雅的影子呢? 我惊讶地拧起眉,又舒展开眉心……只是梦而已啊,我怅然地想,又觉得不可思议,竟会做这样的梦,好像我多希望河雅出现似的……真是胡来。 天色还是黑沉沉的,我不晓得自己睡过去多久,但估摸着时间并不会很长。 我揉着肿成小山高的脚踝,方才打瞌睡的时候把脚伸出去,高低不清的,下脚踩了落差,眼下疼地更厉害了。 夜风吹来,身上激出一层鸡皮疙瘩,又因为才疼出一身冷汗,浑身都不是滋味。 我扶着石块慢慢站起,河雅还是没有来,我也该回去了。 走出几步,我又想既然已经等了会了,又何妨再等一会呢?谁也不知道河雅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出现…… 我四下看,暮归湖一望无际……有没有可能河雅已经来了,可是她在另一处地方等着我? 这个念头突地冒出来,然后强力扩散开——她只说暮归湖,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地点,暮归湖这样大,随便站在岸边的哪处,都是暮归湖呀! 我忍着脚上的疼痛一步一步地沿着岸沿走,但凡看到矗立的大块石头都一阵紧张,待一个一个证实都不是河雅,往后再遇到,我就已经从开头的紧张变为了麻木。 其实我知道,已经没有找下去的必要了。 这本来就是不合实际的可能性,我头脑发热胡猜乱想,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再走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单纯地想要走完它。走完它,看了个遍,即使心里早有了答案,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踏踏实实地安下心。 【二八章】 天边渐白,冷气弥漫,我缩着肩膀护住胸口,浑身抖地筛糠似的。脚下似有千钧力道,每次抬起来,都要花费平日时候的数百倍力量。 一夜未睡,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回到原处,小船还是泊在水面上,船体满布潮湿的水气。 我靠着石块,摊开手心。手心里伤口纵横,外皮翻卷着呈现脱水的苍白,已经没有血了。 终于彻底相信河雅没有来过这里。 都是我太蠢,自作自受地跑过来,活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又看了看身上的裙子,越来越觉得自己滑稽而可笑。 我吹着风,只觉得彻骨冰凉。不管河雅要如何解释这次的爽约,我都不会再听她的了。或者她也不会有一丝要解释的意思,那更好,我耳根子还能清净些。 至于这身行头,我是真的不会再穿了。 趁着天还没亮,我避人耳目地回了无尘居。 一点都不困,我换了衣裳,还找出药来给自己擦了脚踝和手掌。 坐在凳子上熬到外面响起人声,应该是打扫院落的小妖。我突然很想看到活生生的人,会动的,有血有肉的,而不是静止着的石头。 不由自主地开门走出去,那扫地的小丫头显然没料到我会起这么早,傻头傻脑地停下手边动作,唤道:“春至姑娘早。” “早啊。” 她兴奋地握紧手中扫帚,我不知道自己随意的回答会让她开心成这样,只见她咧嘴笑问道:“是不是吵着你啦?” 她的神态与提的问题完全南辕北辙了,许是看我愿意搭腔所以揣摩出我的心情还不错? 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欢笑从脸上一点一点地抹去,直到整张脸都煞白如纸。 “没有,继续。” 我倚着廊柱,看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扫地。她双手不稳,那扫帚几次掉下来,每掉一次,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 第67页 我说:“你怕我?” “不……不敢。” “可是我不会打你,更不会杀你,你为何要怕我?” 我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她听完就用眼角偷偷看我,只是飞快地一下,又马上把头垂地更低:“春至姑娘的脸色……不太好看……” “……” “姑娘……是病了么?”她问地小心翼翼,我撇头,不想再和她说话。 她之所以对我这样的态度,无非是因为河雅,狐假虎威,不过如此。 至于我的脸色么,许是受了凉又一夜没阖眼,透出了些青白,也值得她这样如履薄冰?我觉得索然无味,可又不愿回屋里去,更不想才刚回来又出去,于是只在廊下站着,吸着晨风,看那小丫头硬着头皮把院子扫完,随后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我恍恍惚惚地站着,心里想人走了,这儿又没声了,安静让我不能适应。 得再让谁来,发出点音来,好压下我这心底里翻腾的不平之气。 马上就想到妖无蓝,想到她咋咋呼呼的大嗓门,我不由得又打起了退堂鼓。我想要的是脱离自己而外的声音,比如方才的小妖扫地时单调的“刷刷”声就很好,响在耳边,但我不需要去回应什么,可是妖无蓝显然……只要一开口就不会放过我。 如果我不出现,她总是会过来找我的,要避开她,只能我走。 我就这么走出去,走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到假山间的矮洞后,我浑浑噩噩地钻了进去。这里鸟鸣幽然,细碎人声也不少,我满意地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闭着眼睛发呆。 我想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想到后来无事可想,大脑就整个呈现了放空的状态。 “嘻……上仙还没回来嘛?” “哪能呀,昨儿我们就笑了一宿了,也就岛主能制地了她,小朝姐姐还说罚她跪钉子才好呢,省的她平时还那么有气力地欺负我们。” “就是就是……哈哈……” 我蓦地睁开眼睛,一瞬间头疼欲裂。 先前的声音毫无阻碍地刺进我耳中,清晰明白地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谁让她毛手毛脚地摔了岛主的梳子,岛主不理她,她还不慌地什么似的,如镜阁里的小仙子一早就跑来说了,说是上仙守在岛主门外说着好话,岛主只不开门——祝灵岛晚上的寒气多重呀,到了夜半岛主也舍不得了,才放她进了门。” “……那这就不是跪钉子的事了啊……” “你可真不害臊,这样的话也说地出口!” “本来么……你想啊,只是摔了梳子而已,岛主就能对她这么撒气,咱们的上仙还不被她吃地死死的了?” “一样一样啦,岛主平时多稳重的人,也只对着上仙这么小家子气,动不动就闹点小别小扭,宝气地很。” “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嗳,你这话说地,倒让我想起那一位了……” “你是说上仙带回来那个?” “除了她还能有谁,怪可怜的。” 另一人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可怜的,这样的还少了么?只是上仙这口味变化也太大了啊,以前哪个不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这次这位相貌也就马马虎虎那么回事,还是个缺胳膊的,啧啧……” 我恨自己捂不严实耳朵,那声音箭矢般“嗖”地射中我的心脏,容不得我苟延残喘,又残忍地往更深处扎去—— “所以我说怪可怜的啊,上仙不过是玩了就丢,图个新鲜罢了。现在放手心里哄着,时间一长起了腻,要对方知趣还好,不知趣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没脸没皮地耍泼,虽然上仙平常一副情圣的样子,但绝情起来可还真是容易让人寻短见呢。” “眼下这个,你别看她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私底下指不定怎么个会闹腾呢——只看跟着她的那个妖无蓝,没事就显摆得瑟上仙怎么怎么看重她家姑娘,无尘居里的人还不清楚么?也就她们被蒙在鼓里而已,还活得得意洋洋的,浑不知自己早就贻笑大方了。” “这呀,我们可管不着喽,你不见岛主也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地不理会么?……” 声音远了,我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只是因为……一柄梳子吗?是这样的吗?就是因为一柄梳子河雅才没有出现,是吗? 不过也对,那是离珠的梳子,河雅怎么会舍得离珠独自生闷气呢?离珠是她心头顶顶重要的人,自然受不得一点委屈,她只有陪着她慢慢引她开心才是正理——至于去暮归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和前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在暮归湖等这么久,手脚受不值一提的小伤,追究起来又和河雅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呢?她没有强迫过我,我自己跑过去,既然去了,就要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自觉。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全当赏了次夜色好了。但是通过这次长个记性,下次就不会还这么笨了。 别人说什么就信了,矛盾于去还是不去,不去怕河雅等地急,去了河雅不在,要走又怕河雅晚来了我却又走了……种种,总是在顾及着她,以后也不会了。 眼眶处热辣辣的,眼泪冲刷下来,淹地我脸颊上又麻又痒。我拿手指去堵去擦,却怎么也截不住。 哭什么,哭什么? 祝灵岛的晚上真的好冷,明明只是临到秋而已,却已经冷成了这样。但是她们不知道,这岛上最冷的却不是夜晚,而是天将明非明那一段时间,依稀看着太阳要冒头,可那会的寒风灌进心口,能让人从四肢百骸都察觉出僵凉,冷地削肉刺骨。 -- 第68页 河雅只是站到半夜离珠就舍不得了,她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而我在这里傻乎乎地哭什么?她们修成正果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不不不,她们有没有果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根本听不懂刚才那两人在说些什么,我好好的,怎么就让她觉得可怜了呢?我与河雅之前经历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我不好看,我还是残的,但是我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没脸没皮地和她耍泼,我也不稀罕她对我付出什么——就是要付出,又有什么可付出的呢? 她的心都在离珠那里,谁能分这一杯羹? 我心里明白地很,也能想得开,却还是因为她们不明就里的高谈阔论而觉得难过。流言之所以能伤人,就在于它的愚昧。假使她们愿意去了解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能获知我从来没有不知廉耻地去纠缠过河雅一分一毫,这样,她们可还会这么说我? 而妖无蓝从来都是喜欢八卦的人,她一点不坏,她就只有这么一点爱好,为什么要嘲笑她……嘲笑我们呢? 我抖地牙齿打颤,泪眼朦胧地望出去,外面阳光灿烂,枝叶翠绿,一看就很温暖的样子。我往外伸出手,阳光洒在伤痕累累的手心,温度适当,好像身体里的寒气都借由这一只被阳光笼罩的手散发出去了一样。 好舒适……舒适地我渐渐停止了流泪。 我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上面曾经有过更狰狞的疤痕,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因为涂抹黑玉膏的关系而消失不见了。现在的伤口不过几天就会痊愈,却感觉好像这辈子都好不了了……真是奇怪的心境。 我尽最大可能地舒展手臂,贪婪地吸取这一天一地的暖阳。手背遮到眼睛上方,从指缝间看着朗朗晴空。温暖会上瘾,一直这样汲取下去,到了天黑日落要怎么办? 我犹豫地缩回手,往石洞里又挤了挤,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外面。 可是至少现在天还没有黑……离天黑还有相当的时辰呢,为什么要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呢?只是晒到太阳而已啊,并不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踌躇地重又伸出手,缓缓翻转着手心,这样的光线下,我的手掌也好像是透明的一样了。 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横里突然岔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摇了摇,接着探出一张脸:“你怎么在这里呀春至?我找你好一会啦……好冰好冰——” 妖无蓝抱着我的手蹲下来,不停给我搓手:“怎么这么冰?” 明明已经……晒过很久的阳光了啊,怎么还会冰呢?我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妖无蓝也疑惑地看着我,我慢了几拍才回过神,下意识别过头,生怕让她看到我流泪的脸,又想到泪痕早干了,也没什么不能让她看的。 “眼睛怎么红了啊?” “唔,熬夜了。” “睡不着啊?” “嗯,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天亮了,就出来走——”话说一半顿住了,走走而已,怎么会走到这石洞里来了? 妖无蓝的神经显然没细到能想出这问题,她给我搓着手,又往石洞里打量:“这地方不错呀,我以前还没注意过。” 说着也爬了进来。 我们腿挨腿胳膊挨胳膊地靠着,妖无蓝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我恍然惊觉这比阳光还温暖,不由得又靠近了一点。 她扭头看看我,然后侧过身体,张着手臂把我抱进怀里:“现在是不是困啦?困就睡会!” 我没拒绝,头枕着她的肩,暖和地直想淌泪…… 她叨叨:“我看你脸色差地很,最近好像也瘦了,是不是该进进补啦?包在我身上哦,你要吃什么就告诉我,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给你折腾出来,反正你别挑嘴就成。” 我阖着眼睛回:“嗯。” “嘿嘿,春至啊,我前几天弄着了点布,本来准备偷偷给自己添件秋衣的,可是动起手来又发现这布料的颜色深了点,我皮肤本来就不够白,想想便宜你算了……你看你呀,穿来穿去都穿地土死了,给你做的漂亮裙子也不穿……” 我静静地听着。妖无蓝对我真的好,好地我眼眶果然又泛热了。 她是这整个岛上唯一一个与我相处时不暗藏城府的人,她白纸一样摊在我眼皮下面,喜恶爱憎一目了然。 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笑话她……我死死闭着眼睛,温暖的液体终于流出来,落在嘴角,摔在衣襟上,碎了。 【二九章】 窝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石洞里,我任妖无蓝抱着,沉沉睡去。 睡醒时已经是午后,从洞里爬出来,妖无蓝活动着僵麻的胳膊和腿,嚷嚷着饿死了。 我歉疚地说:“去吃点东西吧。” 她反问:“你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便摇着头说:“随便了。” “这样啊……”她捶着后颈往前走,“喝点汤怎么样?” “嗯。” 现在已经过了用餐的点,我和妖无蓝跑去无尘居的大厨房,里面除了几个打扫卫生的杂役,没个当厨的人在。 妖无蓝四下里遛了一圈,分别指着砧板上的鸡和木桶里的鱼问我:“喝哪样的?” 她问的时候目光一直盯在鸡身上,于是我说:“鸡汤吧。” 妖无蓝欢快地表示赞同,翻出姜片之类的配料,以我目不暇接的速度扔进了砂锅里。 -- 第69页 那鸡是现成的,已经剖好了肚,肠子器官都取掉了。妖无蓝把肥油掏出来,又将鸡切块扔下了锅。 “……为什么要把油扔了?” 妖无蓝在忙活的间隙里回我一声道:“这是老母鸡了,不扔的话熬出来的汤太油腻,我喝不下去。” “……”我闷不吭声地拾柴准备生火,妖无蓝又挤开我:“春至你找个地方坐着,这种事我比你熟。” 我放下木柴,拖了个小凳子过来安在她旁边,妖无蓝果然很熟练地生起了火,我默默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其实对于做这类事我并不陌生,以前跟着夭华在归迟林的时候,我生火她做饭,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直到折弥带她离开归迟林出去见世面…… 火苗蹿起来舔着锅底,耳边响起有节奏的“咕——咕”声,扫了几眼妖无蓝的肚子,我说:“先吃点别的垫垫饥吧?这汤要煮好还得费些时候。” 妖无蓝聚精会神地看着火,随口道:“不用不用——吃了别的待会就喝不下鸡汤了。” 说着,她吞了吞口水。 “……” “春至一会你可要多喝点,这是煮来给你补身体的呀。” “……好。” 鸡汤熬上来之后,我喝了小半碗汤就吃不下了。妖无蓝热情地又给我盛了半碗,我勉为其难地喝了几口,然后,她借着给我补身体为名,以英雄赴死的气概将那锅满满的鸡汤吃了个精光。 当她吐掉最后一块鸡骨头,拍着肚皮说好饱好饱时,我已经趴在桌边等地昏昏欲睡言语不能。 “味道真不赖呀,春至春至,明日也煮鸡汤来喝好不好?” “……哦……” 和妖无蓝分开后我盯着脚尖往自己屋里走,心想着该是问河雅要桃花的时候了。这样一日拖一日,每每用“桃花我一定会给你”来打发我的河雅,我已经不愿再这么窝囊地和她相处下去了。 而对于离开祝灵岛是否要带着妖无蓝的这个问题……我开始摇摆了。 路上碰到小朝和其他几个妖奴,小朝向我微笑着打招呼:“春至姑娘。” 想到小朝也可能是冷眼等着看我与妖无蓝出丑的人之一,我就颇不自在,轻轻“嗯”了声回应她,就要走,正巧见她身后的高个子妖奴向旁边穿嫩紫色衣裳的小妖使了个眼色,两人低下头不同程度地勾着嘴角暗笑。 我马上就慌了起来,直觉也好,草木皆兵也罢,虽然还没有听到她们的声音,但总感觉我在石洞时听到的话就是出自她们之口。 愤怒肯定是有,我并不惧怕她们,但又十分排斥和她们正面对峙,想走地远远的,不要见到她们,也不要再听到她们的声音,时间长了一切真相自然也就大白了—— “啊,对了,无蓝已经和春至姑娘说了吧?” “什、什么?” 小朝笑眯眯道:“上仙啊,昨夜急匆匆回房间,不知道是来取什么东西,我正好捧着她的干净衣裳送过去,她见我就说‘你来地正好,你去告诉春儿,今夜我去不了了——要是她不在,你就去暮归湖的船边找她回来,千万替我赔几声不是,明白了?’。我听她的语气急的很,当下就放了衣裳赶去你屋里,半路上碰着无蓝,我问起你,她说你已经睡下了,我想这正好,就让她等你醒了再知会你一声,省的你误会了上仙。” 耳朵里嗡嗡作响,妖无蓝这么大条的神经,从来都不会拐弯的,看我闭着眼睛就死心眼地认为我睡着了,又听我先前一直说不会去赴约,估摸着她根本就没把小朝的话当一回事,等睡了一宿大头觉,这事怕是已经被她忘到九霄云外了——这实在怨不得她。 我这么想着,心里真真是五味杂陈,说到底,先前的一切还是我自找的…… 小朝又笑言了几句不相关的事,最后道:“我先走啦,回头找你和无蓝聊天去。” 我点头,看她们已经走开几步了,不由得又脱口问道:“河雅如今在无尘居里么?” 那几个妖奴都掩着嘴吃吃笑起来,小朝也要笑不笑的,但也许问这话的是我,她便收敛着笑意道:“暂时不在。” 看着她们一个个富含深意的眼神,我立即就后悔了,小朝佯怒着瞪了她们几眼,又对我道:“但最迟不过日落,上仙肯定要回来了。” 我胡乱应了声,也没和她再寒暄什么,缩着脖子疾走如飞地离开了。 等回了屋我才想起找河雅是要管她讨要桃花的,这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何要觉得在小朝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呢? 我不禁埋怨自己脑子转地太慢,刚才好像是夹着尾巴逃跑一样的场景难免不让这些看轻我的人产生什么联想,而那个联想,实在不是我所乐见的。 如今也只有早日得到桃花早日离开祝灵岛才能洗刷我这越抹越黑的境况,等到那时候,一切自然不言而明了。 我煎熬地看着时间一点点擦过,心里好像有无数只利爪在挠,坐立难安地等着日落等着天黑。 时间过地这样慢,我在屋里踱来踱去,忽然就想河雅在离珠那里,她们会做什么呢?她摔了她的梳子,她半夜里入了她的房间……在如镜阁里第一次看到河雅与离珠同时亮相时,河雅胸前满布着暧昧的红痕…… 打住—— 她们怎样,与我无关。 -- 第70页 我趴在窗台上盯着上空发呆,明晃晃的日头,一点要黑下来的迹象都没有。我和妖无蓝出石洞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午时,又熬了汤喝,一来一去费去好多时间,怎么现在的天还是这么亮呢? 我情不自禁喃喃道:“为什么日头还不落下去呢?” “你等着日落做什么?” 河雅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吓地跟被踩住痛脚一般,差点就蹿了起来。河雅站在门边,扶着门上的镂空花纹又问了一遍:“春儿,你等着日落做什么呢?” 我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微皱着眉头道:“这么烫……你在发烧呢。” 她才刚从离珠那里离开,来了我这里,就用这么熟稔又关心的语气说“你在发烧呢”,我恶心地拍开她的手,迅速与她拉开距离。 她诧异地看着被挥开的手,慢慢收回身侧:“春儿?怎么了?” 我没回她,她换上轻快的语气道:“我们去暮归湖吧,傍晚的湖面很漂亮。”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满腹委屈无处宣泄——这事不怪她,不怪妖无蓝,就怪我自己,可是我憋闷啊,我快闷死过去了! “没兴趣。” 她移到我身前,弯着眉梢笑起来:“又使小性子了?昨日是我不对,没能去成,我向你赔不是啦,春儿就赏个脸,现在和我一起去吧!” 别说我没使性子,就算是使了,以河雅在离珠那里的见闻,我这样的级别还上不得档次吧! 我冷冰冰回她:“我对去暮归湖没一点兴趣,但对离开祝灵岛的兴趣却大的很,劳烦上仙把桃花给我。” “好了,别说孩子话,不生气了行不行?走,和我一起去暮归湖。” 她哄孩子一样搂住我的肩,她靠近时我依稀能从她身上嗅到离珠的气息。顷刻间汗毛倒立,我“哗”地躲开几步远,皱着眉头厌恶道:“上仙请自重!” 河雅的笑容缓缓抽离:“你是说真的?”她眼里还有着期待,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一向当真,请将桃花交给我!” “你留在祝灵岛至今,唯一的目的只是想得到桃花……如此而已,对不对?” 我略一迟疑,又很快回道:“是!” 似乎是这话起了作用,河雅眼中的期待瞬间击地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烈焰!她盯着我,好像要将我燃烧殆尽! 在她狂野的眼神里,我胆怯地后退了半步。 她电般转身,一拳砸在墙壁上,声音又钝又闷。 我屏住呼吸,心跳急促地随时会停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发怒的河雅,自心底深处产生对她的畏惧。 她的背影急剧起伏着,我悄没声息地站在她后面频频往屋门外看,只要情况一有变,我就竭力往外逃—— “你想也不要想。” 隔了半天,她扭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她已经平复下来,眼神冷漠而疏离:“你是最没资格向我提要求的人,妖春至,你若再这么愚蠢,我发誓到头来你将会一无所得。”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我耳朵里,我能听懂她的每一个字,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意思,傻了好一会,大脑终于恢复正常,这一刻我简直要暴跳如雷,可偏又想不到最有效的用来反驳她的话语,眼看着她走到门边,眼看着她一只脚跨了出去,我豁出去般大吼道:“我走,我什么也不要,我离开祝灵岛还不行么!!” 她顿了顿:“悉听尊便。” 说着后脚一抬,走远了。 这时天是真的黑了,我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持续发热的脑袋也已经冷却了下来。 你看啊,我就是说要走,也不能产生一点点的用处…… 可是都坚持到现在了,真的说走就走么?……答案是肯定的。 河雅显然捏准了我,又是说我愚蠢又是威胁我,我恨地牙痒痒,眼神利地跟刀子似的,嗖嗖嗖地四下乱戳——定在了河雅刚砸的墙壁上。 血印清晰明白地挂在上面,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何以我说要走她能怒地失态成这样?我完全不认为自己有激怒她的能耐……十有八九是在离珠那里受了气,对她又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于是净把气往我这里撒了! 这次的交涉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的,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闹地更难以收场。 我凑到墙边摸了摸血迹,心烦气躁地连声叹息。 “好烫好烫好~烫~啊~”妖无蓝大惊小怪的声音在游廊上响起,我心不在焉地探出头,只见她端着个小碗一路风风火火地往我这儿冲来。 “怎么?”我往外迎了几步,她基本不看我,速度不减地赶进屋,将那碗东西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安放在桌上后,捏着耳垂嗷嗷直叫。 “烫死了啊~~~~” “这么烫干嘛不用托盘接着?” “……”她苦兮兮地瞅着我,“给忘了……” 我闻着碗里一股药味,又问她:“什么药?” 她用力挽着我的手蹭到我鼻子前,拿额头碰着额头,量了会,双手一摊:“你果然发了烧。” “……” “上仙把药扔给我,说熬了给你喝,我琢磨着这些药材是治风寒的啊……春至,你看我多糊涂,你都病着呢我还让你喝那么油腻的汤。” -- 第71页 我看着碗里的药汁,好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快趁热喝了呀,不然可苦。” 我颤抖着伸出手,妖无蓝又一把按住:“还是等温一些再喝吧,现在太烫了。” 我和她围着圆桌坐好,两人都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晚药。 妖无蓝想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我又惊又喜又悲又怒真的是说不出个滋味。后来妖无蓝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又吹了吹,推到我面前说:“差不多了,喝吧。” 边说着,边往怀里摸去。 【三十章】 碗内的药汁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热气扑着面,我捏住勺柄,抬眼看向妖无蓝。她从怀里掏出个蓝缎底子上绘满素雅团花的小锦囊:“这也是上仙交待要给你的……我问是什么,她也没说。” 妖无蓝当着我的面把锦囊打开一条缝,眼睛凑上去,瞧了两眼立即惊呼道:“呀!!好像是糖块呀!” 她捏着底子将锦囊里的东西倒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捡起一粒往自己嘴里塞,咂着味道后满足地眯着眼睛道:“真的是糖块呀!上仙好体贴喏,怕你喝了药会苦,都特意给你准备了这个诶!” 手指僵在了瓷碗边沿,好一会,我才举起碗喝起来。眼角余光飘向墙上那团血迹,心里一抽一抽的。 妖无蓝催我:“春至,你喝这么慢,苦都苦死了——” 一点都不苦,真的,一点都不苦。我就象个失去了味觉的人,总想着下一刻就会出现能恢复过来的奇迹,不停希望这碗里的药汁能够多一些,再多一些……或者喝慢一点,再慢一点,尽量延长可能会看到奇迹的旅程。 妖无蓝不再说话了,目光一会停在我手上,一会落在锦囊上,几次三番见她开了口要说话,但都给忍了下去。 其实很多时候,她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她看到了我手心里的伤处,也注意到了我走路时微跛的姿势,可是她什么也没有问——她甚至也没问我为何突然地就染了风寒,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最不济也朦朦胧胧地领会到了什么,可是我向她撒谎,她也干脆一傻到底……或者就是傻的。 我很感激。 液体冲入咽喉,灌下去,温热地让我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喝完最后一滴药,妖无蓝眼明手快地把糖塞进了我嘴里,又把剩余的糖块重新装进锦囊,封好口,交到我手中:“春至,其实我觉得……上仙对你真的不错。” 她没用那种八卦玩笑的口吻,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她从来没这么严肃过。她用着这样一副认真又严肃的面容继续道:“不过无事献殷勤,非什么什么即什么什么,春至,你要小心!” “……” 她拿着空碗晃晃荡荡地走了,临走前不忘拆开才刚封好的锦囊,又扔了一粒糖进嘴里…… 我把门窗都关上,将灯拨亮了些,趴在桌上看着那锦囊发呆。嘴里的糖块已经化光了,好像这时才品味出方才的药汁确实是苦的,那种苦与涩曾在我的嘴巴里真实存在过,等能咂出味来时,已经被糖块的甜香味道所掩盖了。 锦囊背面用银线绣了个很精巧的“雅”字,指腹在上面摩挲来摩挲去,我眼前看见的好像不是字而是一只白毛狐狸,有蓬松的大尾与顺滑的皮毛,温顺听话惹人喜爱……想象总是比现实来的美好,这话在河雅身上得到精确充分的体现。 我把锦囊揣进怀里,到架子边找出熟悉的金创药,本来还准备翻出绷带,但想想似乎太小题大做了,走时又顺手牵了瓶用剩的黑玉膏。 我不想欠着河雅的情,虽然她的那点小伤应该与我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好歹……是在我这儿弄上的。 河雅的竹屋里泛出很淡的红光,夜风吹开门窗,满室绸帘随风飘舞。我在她门外站了会,捏紧手中的瓶子,顺了顺气,跨了进去。 我一时没能找出河雅处在什么地方。我极少来她这里,但也知道平日,这些绸帘都是束着的,今日不知为何统统都落了下来,被风一吹飘地颇为凄艳。 我挥开遮挡视线的绸布,慢慢向着发出红光的地方走去。 屋里飘散着甘醇的酒香,我在绸帘的包围中转过身,那风刚巧吹开一片绸帘,我看到了坐在那之后的河雅。 她的身边放着一盏发出红光的宫灯,素白的绸帘因为红光的缘故染上一层红晕,越接近,那红色便越浓烈。 河雅一手搭在宫灯上,另一手两指夹着酒瓶,以头抵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大开的窗外不时吹入微凉的夜风,她在绸帘之后时隐时现。 我把手往身后掖了掖。河雅砸伤的那只手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了,洁白的纱布罩在她修长的手指上——她这样金贵,不消吩咐自然便会有人来为她代劳,我又是瞎操的什么心呢?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来了,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酒瓶骨碌碌地滚在地面上,碰到同类,“砰”一声,相交出清脆的瓷响。 河雅重新取了瓶酒,凑到唇边喝着,又迷蒙着双眸看向我:“啊,是你……有事?”又彷佛自言自语般补充道:“你还能有什么事……你不过就是为了……她。” 她喝酒的样子很迷人,晶莹的液体顺着微抬的下巴往下流淌,衣襟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看她说话条理清晰,逻辑也没有错误,应该是没喝醉的。我想了想,把金创药与黑玉膏都放在了地上,掏出那个锦囊,走到她身边,伸手道:“还你。” -- 第72页 我琢磨着河雅肯定会不屑地说“没必要”,那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拿着它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但我显然忘记了现在的河雅是喝过酒的河雅,虽然没醉但也与平时的她存在差异,而且是极大的差异! 只见她干脆地接过锦囊,同时揭开灯罩,二话不说地把它给扔了进去。 “喂——” 她无辜地看看我:“你不是不要了么?正好,我也不要了。” 我被她堵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心疼地看着被火苗吞噬的锦囊渐渐发出难闻的气味。 河雅又灌下一瓶酒,喝地急了些,呛地直咳嗽,过于苍白的脸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变地红彤彤的。 她靠在墙上,没什么精神地喘着气。 锦囊烧完了,我又要走。 “你不就是,想要桃花么,嗯?”她的声音里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挑衅,我不想和这个半醉的人谈桃花的事,她倒不依不饶了:“我给你,我给你啊……” 我回头的时候,河雅指间正夹着夭华的那朵桃花,她直直看着我,嘴唇凑在花瓣上轻轻一吻。 我不由自主朝她走过去,河雅勾着嘴角微笑,而后手指上翻按住自己的额心,移开的时候,那朵桃花赫然印在她眉尖! 我心里“砰”的一下,夭……夭华。 按理说,河雅的样貌与夭华没有一处是相像的,气质更是迥异到千差万别,可是这桃花如今烙在她额间,我只恍惚着感觉这就是夭华一般。 身上的力气转眼间都被抽走了,眼里蓄满滚烫的液体。我发着抖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这鲜艳的桃花。 “你……想要,就自己来取。”河雅甩着袖子擦去下巴上的酒水,嘴唇弯出凿刻的弧度。她在笑,却笑地那样凉薄,可是我管不了了。 眼前的一切都失色倒退,除了那一朵桃花,这天地间唯一的颜色,它在河雅额头……它在呼唤着我。 颤颤巍巍地接近它,临近了,我又倏地缩回手。河雅垂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浓密的阴影。 我把手心贴在衣裳上用力擦了擦,吸进几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重新伸出手……快了,快了……指腹贴上去的时候,河雅闭上了眼睛。 我疼惜地描摹着,我从未碰触过这朵桃花,对着夭华我不能如此放肆,可是,现在,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形状与触感。 我按住花蕊,泪水滚滚而下。夭华……夭华,这是贴在你额心的桃花,我看过无数遍,可是如今,桃花还在,你却已经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只是一柄梳子而已啊……”河雅睁开微朦的双眸,那两潭碧意委屈地像要倾泻而出。 我愣了愣,收回手指。 ……梳子? “珠儿你真是过分了……”河雅拾起脚边的酒瓶,昂着脑袋又往嘴里灌。我意识到她是在说离珠,那么我没有料错,她冲我发火的由头果然是因为这个。 “真是过分了啊……”她喃喃着,又往嘴里灌酒。 她以前说过的,她不会在我面前提关于离珠的任何事……但是我知道,那只是场面话而已。河雅恐怕是醉地厉害了,这些话摆在平常,她是断然不会跟我说的。她边喝边咳,瘦削的肩膀不时颤动着。诚然,她迁怒于我是万分可恶的行径,但看她这样又觉得她实在可怜的很,光鲜亮丽的上仙河雅也会落魄到需要借酒浇愁的地步。 我在她对面坐下,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额心的桃花,心里抽疼更甚,抹掉泪珠子扭头抓起酒瓶,也咕咚咕咚地往嘴里倾倒。 “好……好!”河雅看我也喝了,高兴地拨开身侧的空酒瓶,清出一块地,又拍了拍:“我们一起喝!” 我一口气喝掉半瓶,酒水从嘴里一路辣下去,热意迅猛地攫住全身。我松了松领子,挪到河雅旁边,两人隔着一盏宫灯,就着低迷的红光一瓶一瓶往肚子里灌。 我喝地面酣耳热,唯剩的空明用来盯着河雅的脸看。她喝地比我多很多,但是脸色如常,舌头也不打结,只是语速慢下不少:“你知道……么,那把梳子好多好多……好多年了,嗝,我也……有,我赔给她!” 脑子已经成了浆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主人……救我那天,好大……好大的雨……” “我站在……外面,她清楚的……我没有离开……可是她不——开门。” “她打我……她不让、不让我去找折弥……最后一面,她的最后一面我都没能……见到……”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说着别放在心上,可这都是为什么!这几千年都是为的什么!!” …… 我们谁也不搭理谁,各说各的,到后来河雅突然道:“你也要离开我……你也要走,春儿,就是你,也要走……” “主人她——”我断住了,晃着脑袋将酒瓶倒转过来,:“喂——没酒,了。” 她倾身过来夺走我的酒瓶,底朝天地对着嘴巴往下淋,最后几滴酒落在她唇瓣上,她舔了舔,随手扔了瓶子:“我也没了……我再去拿……”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跨出半步,脚下踉跄着又摔了下来,差点把灯也打翻了。我的反应总还算快,护着宫灯极力睁大眼睛:“算,算了,不喝了……我要回去了……” “再坐会……再坐会。” -- 第73页 我歪在宫灯上,灯罩上烫地很,我感受到了痛楚,但就是迟钝地不知要把手移开,河雅喊了声“春儿”,我懒懒地没动,她猛地把我推在墙上,一脚踢开了灯。 酒气扑鼻而来,我拍打她的肩:“难闻……难闻死了……” “你也臭地很!” “瞎……瞎讲!” 眼前的桃花晃来晃去,一朵变作五六朵,我眯着眼睛看,心痒痒地伸手去挠:“给我……给我……” 挠了会挠不着,我又摇着河雅道:“给我呀……你不是要给我……”说着,大哭了起来。 “给你,都给你……” 河雅轻喃着,然后就吻住了我。 我热地头昏脑胀,体内翻涌着酒意,根本不知道河雅在做什么,只觉得那蹿进嘴里的东西带着甘冽的酒香,于是贪婪地吮吸起来:“骗……骗人,你明明,还有酒……” 河雅隔着布料抚上我的胸口,用力搓揉着,我难受地把头往一旁撇,身体上蹿着要逃开她的手。 “乖,乖……”河雅哄着我,不停亲吻我的嘴唇与鼻尖,同时手心在我后背来回安抚着。我安静了会,还是觉得热地慌,这股热在河雅的碰触下不仅没有减缓,反而更强烈了,因此我拼命推河雅:“走开……你走开!!” 她拉住我的手高举着按在墙上,我的胸口本能地往前挺动。她压着我的胸,含住我的嘴唇肆意鞑伐。 我脑子里空空的,反抗失败,只得从嗓眼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河雅往下摸到我的腰带,一下抽出,随即解开我的衣襟。她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脸际,我哭喊着大叫道:“难受……我难受啊……” 衣襟大敞,河雅掌控住一边乳房,随着她的挤按,柔软的乳肉自她的指缝间溢出来。她咬住我的耳垂,我拼命晃动身体,她小声道:“春儿,一会就好了……会舒服的,很舒服……” 【三一章】 河雅松开钳制我的那只手,双手自腋下穿过攀在我肩头,嘴唇盖在锁骨上,她吻地很急躁。我拽着她的头发,细细长长软软的发丝填充满了指缝,我哽咽着,声音残破地从喉咙深处冒出来,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头脑昏沉,眼前的事物都在晃动。 河雅嘬住我的乳头,用力轻重不一。敏感的峰顶一会痒一会疼,痒时我扣紧身前人的后脑,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脉;疼时我便使力去推她,推不开就掐。但于河雅而言,结果都没差,她由得我,末了贴着我脸颊呢喃道:“你哪里是蝙蝠……你分明是只小野猫。” “胡……胡……胡……”舌头转不过来,我不安分地把头蹭在河雅颈窝处。 河雅用自己襟前的衣料在我乳肉上摩擦,嘴巴黏在我唇瓣上,透着一丝丝缝隙,醉言醉语道:“上次好坏你都忍着,实在舒坦透了,才忘情一回,现在才刚开始呢,你就……忍不住了?” 我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但是压根意会不过来是什么内容。额头抵在河雅脖子上,毫无章法地乱蹭一通,蹭着蹭着,突然觉得脑门松缓起来了,人也轻地能飘上天似的。除了脸上还是烫,其他一切都与没喝酒前无异,我拍拍头,趁着这当儿,直起身体指着河雅的鼻子凶巴巴道:“你这个小人,你要做什么!” 河雅的目光一如既往在我裸露的胸前流连,手指顺着皮肤脉络慢腾腾地往下,她嘴里含着笑,面容很柔和。隔了会,她错愕地抬头:“啊?” 不行了,粉嫩的桃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我的头又重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胃里翻滚地厉害,有东西似脱缰的野马,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出来。 “我要做什么?”河雅嘀咕着,手指钻进我亵裤里,绕着毛发微微一卷,吐着气道:“上你。” 我捂住嘴,呕意如高涨的潮水,来势汹汹且没有任何退却余地地冲出喉管:“呕——” 秽物大规模地蔓延在彼此的大腿上,气味酸涩热烘,简直难闻的……我又呕出几口颜色诡异的浓液,醉眼朦胧间看到指尖淋漓地全是脏兮兮的秽物,吐了口酸馊馊的口水,然后我理所当然地甩了甩手指。 “喂……”河雅把衣袖掩在脸上,擦了几下,抽出手掰着我的肩吼道:“你这个女人!!” 我打了个酒嗝,看着眼前的桃花一会近一会远的,抹了把嘴,道:“主人……嗝,好多桃花……” 河雅干脆地把我压在了地上,她俯在上方,我眼里只容得下那朵桃花以及桃花下那两汪绿水。绿水潮汐般起伏,我怕它们要淌出来,伸手接在下面大义凛然道:“不怕,来吧!” 河雅以最快的速度剥掉了我底下的裤子,又将自己脱个精光,脏衣服随手往后一抛,我眨了眨眼,分明瞧见那衣服正好盖在了打翻了罩子的宫灯上,火苗一蹿就起! 这可怎么好!!我的裤子还在里面呢,烧掉了我穿什么回去?? 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去救裤子,河雅揽着我的腰把我重新掼回去,扯着仅剩的开着襟的衣裳一角给我擦手心,我急地团团转,非得扑过去救裤子,河雅非不给我过去,两人难看地缠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最终以拽下两片绸帘作为了结束。 我把绸帘捏地紧紧的,心里觉得是已经救下了裤子了,重重吁出口气,这下回去就不怕了……又觉得赤裸裸的脊背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十分受用,不由得在地上多蹭了两下,无意义地傻笑起来。 -- 第74页 河雅倒在我身上喘气,喃喃道:“一团糟……” 我被她压地不耐烦,竖着眉毛推挤她:“走……开!重史了……” 她一下凑地好近,为什么说她凑地近呢?唔……那是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睫毛扇在我脸上呀,正一上一下挠着痒痒呢。 嘴里苦地发慌,我“哇”地又吐了几口唾沫出来。河雅眉头皱地死紧,她也许本来还想吻我,但此时只是嫌弃地把头抬开好远一段距离。 我想侧一侧身体,她不让我动,我弹了几次,依旧被无情镇压,心里突然委屈地要命,抽抽噎噎道:“只会欺负我……只会欺负我……主人帮帮我……” 河雅不声不响看着我,半晌,叹息道:“唉……春儿……” 她趴着又贴上来,捡着地方舔食我的眼泪。我摸摸她的后脑,鼻子也哭塞了,瓮声瓮气道:“冷死了……暮归湖冷死了……” “……什么?” “只有石头,全是石头……冷死了……” 我不停叨叨“冷死了”,河雅诱导我说出来,我咬来嚼去还是个“冷死了”,她只好放弃,用绸帘给我囫囵揩了几记下巴和嘴唇,然后认命一样吻上来。 我挺起腰去咬那个探进我嘴里的软软滑滑的东西,进了我的嘴可别怪我不客气,哪有不吃的道理呀?……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啊!不仅灵活还一直妄图控制我的舌头……这怎么行!我立刻披肩上阵,奋勇厮杀。 河雅的这个吻又长有深,我败下阵来,和死鱼僵在沙滩上一样等着被风化的命运。 但是显然我的运气要比死鱼坏了不止一点点,我不仅没风化成,我还被人烤了……!身体越来越烫,身体里的水分也要被蒸干了……我撒出两滴泪,还有泪……不能浪费了。我舔舔嘴角,啊呸!什么味……都馊掉了还要拿来烤,饥不择食也不这样的呀! 我以一只即将被烤食的蝙蝠的自觉又开展了一次如火如荼的抗争,可坚硬的木棒还是强悍地捅进了身体里,完了完了,我要痛死了!火早架上了,身体一被穿透,我可不就等着烤熟了被人吃干抹净?? 我悲愤万分地捶地,可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临,相反的……酥酥麻麻带着酸胀的感觉从下面漫布全身,让人不由自由地就想曲起腿蜷起脚趾。 这时,有个好听的不会在凡尘出现的声音蹿进我耳朵里:“春儿,你的表情真是有趣,来,你的反应还能再热烈一点……” 我打了寒噤,似乎能听到冰水泼在烧红的烙铁上那种让人牙酸的“嘶”声,白烟四起,我被霹雳从中劈开,应声断成两截—— 什么乱七八糟的死鱼烤蝙蝠的,我是和河雅那个不要脸的在一起啊!! 河雅中指一半停在我体内,她没立刻动,只是魅惑地勾着眼角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扑腾着腿想把她蹬掉,没能如愿,于是竭力瞪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的手,生怕一时不察她就没根而入了。 “眼珠子掉出来了。”河雅轻描淡写道。 我立刻闭上眼睛,手心盖在眼皮上摸来摸去,等确定眼珠没掉出来,又小心地睁开眼。 河雅笑地眉毛弯弯,真是好看啊,比月亮还好看!……黄黄的月亮象块饼,圆的时候是圆饼,弯的时候是咬过一口的圆饼……我呆呆看着,意识被月亮饼拉去好远,不由得四处探头找起窗户来,准备看月亮。 河雅把我拨浪鼓一样的脑袋掰正,努努嘴,示意我往下看。 视线往下看到她特指的地方,那半截露出的手指上水光盈盈。咦,还有半截哪里去了?我皱着眉头脑子又转不过弯了,扭了扭臀,河雅的指尖正戳在我稚嫩的壁肉上,两人同时惊呼一声。 宫灯燃尽了,在屋里陷进黑暗的前刻,河雅附在我耳边道:“傻春儿,热烈一点好不好?” “我——啊……!!”她的中指直插到底,没做停顿,立即小弧度地旋转起来。 我不断收缩着内壁想把她的手指挤出去,不适虽已被酒劲冲地七零八落,但此刻我烂成棉花的大脑终于明白她在对我做着什么事了:“河雅……你这混蛋!!” “混蛋就混蛋吧!”她的指腹点在我的花核上,轻柔地往上拨,电流从她的指腹开始,一路酥到我心口,我立时乱了心神,混蛋不混蛋的事被扔到九霄云外。从鼻子里“嗯”了声出来,河雅听到声音,深入的手指便开始不客气地抽插。 我双 腿岔开地半坐着,河雅跪在我腿间,左手自背后揽着我,右手腕顶在腰上,以腰部力量不停地进出我流溢爱 液的穴口:“好热……紧地要绞断我的手指了……” 我扒住她的肩,咬着嘴唇困难地喘息。 她的速度快地要将我整个融化掉,不清醒的脑子更加糊涂,我搂住她的脖子,身体往上挺:“啊……啊啊……不要……唔唔唔……太用……力了……” 她的手指一直在撩拨我的花 心,充血的小核让我被快 感兜头笼罩。呼吸又急又短,胸口剧烈起伏着,乳肉在黑暗里荡出晃眼的白色波澜。只听上方的河雅用颤音道:“夹紧我的腰——” 我的上半身彻底平躺在地上,双 腿环住河雅的腰,她几乎是凌空着戳进我的花穴里,几记浅入,再猛地一下深攻,听着“叽咕”作响的水声,我完全被快 感冲昏了头脑。 -- 第75页 “不要……停~”尾音岔开,我蜷着脚趾大声呻 吟,河雅兴奋地搡动着身体,哑着嗓子道:“停?还是不要停?快说!” 我的手摸向那个让我快乐的东西,滑腻的体液在我的腹部泛滥,我不知道是河雅的还是自己的,总之掠过的时候手心沾了个满。我哆嗦着抵到河雅的腰,顺着她前挺的姿势捏住她的手腕,跟着她的频率活动起手肘来。 她轻笑,笑声传进我耳里,更将我引地神智全无:“要……要……” 如此进行了一番,我领会到手指跟着她动作并不能加深多少自己的快 感,便毫不犹豫地抽出手,往后按在她的臀肉上,用力把她往自己压。 这是我做过的最出格的举动,却因为醉酒而使一切都有了解释。 “不要急……”河雅用气音说话,她拨开我的手,直着腰把我翻过去,翻动的时候她的手指一直没有拔出来过,我抬着腿以一种无比羞耻的姿势让她任意处置。 她贴着我的背压下来,吻覆在背上,好像有羽毛在挠着痒。我含起胸,她的手指在我的身侧流连抚摸着,不时袭向胸前的两粒嫣红。 体内的手指抽 插地很慢,我难耐地拱起臀,光溜溜的臀肉蹭在河雅赤 裸的小腹上,那上面也立刻成为湿答答的一片。 河雅的吻变地炽热,她吮着我的皮肤往上嘬,热血冲向我头顶,我主动地上下扭起腰来。 河雅渐渐停下了抽 动,手指埋在我体内任我玩弄,而她自己开始以私 处撞击我的臀 部,我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那些与我一般热烫的体液淋在我臀 肉上,两相纠缠,发出粘合到淫 靡的声响。 “嗯……嗯……” 听着她的呻 吟声,我扭地更加疯狂了,她在快 感中用手指随意勾搔我的肉 壁,我大口地喘着气,身体好像真的断成了两截,腰部以下的快感积聚地太过惊人了。 这时,河雅伸进了第二根手指,它带着明显的意图在这湿滑的肉 穴内摸索着,然后两指并和,急速地抽起来。 “呀,呀呀……”我咬住手指,在尝到上面混合的淫 液后开始毫不羞耻地舔舐,一边舔着,一边感受着河雅火热的抽送,直到爆发的临界点时,我仰着脖子拧眉等待,却不料河雅突然又停了下来。我不满地吸了口气,河雅曲起手指,然后指腹在某处地方用力地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汹涌的狂潮一下就淹没了我,水分借助下面的出口肆意奔流,河雅的手指不仅不退,反而在那触动机关的地方极尽抠压之能事。 我脱力地摊在她身下,快 感却一波一波地挑战着我的神经。到后来河雅抽出手指,抱高我的一条腿,坐在我另一条腿上,将自己的私处送到我的穴 口处,激烈地摩擦起来。 才刚得到满足的肉穴张开着接纳她,不过磨了几下,我就再一次春液横流。河雅把头磕在我小腿上,手指插进脚趾间,模仿先前在穴里戳进戳出的动作,跟随密处擦动的频率抽动着。 她的手腕蹭在我脚心,我发痒地不停收缩下 体,淫 水被磨成细碎的泡沫,沿着彼此的身体滴在地面上,一片狼藉。 【三二章】 我翕着眼,在极致的欢愉中看到那些淹没于黑暗中的绸帘,它们在夜风吹拂下勾勒出各种鬼魅的形态。 眼前的一切不停变幻着位置,我头疼欲裂,快感却毫不含糊地冲击着我的身体。我胡乱摸索,终于扯到一点衣袍边角,于是用力地塞进嘴里。 “嗯……嗯嗯……”声音从鼻子里发出来,腰上已然使不出一点劲,我烂泥一般软倒着,任凭河雅为所欲为。 不知过去多久,河雅还在扭动着臀,我茫然地看着沉黑的上方,私处火辣辣的,已经不再舒服了。 凉风吹在赤裸的肢体上,并不冷,却将皮肤上的汗滴风干了。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还有个人在不停地厮磨着我的密处,简直是要把我磨脱一层皮! “疼……疼!”我吐掉先前塞在嘴里的衣料,没力气反抗,又觉得呼一声不过瘾,遂拖着哭腔道:“我疼啊……” 河雅的手环住我的腰,调整了一下彼此的姿势,将我抱起搂进怀中,相对坐着,她的下身还是耸动着没有停:“醉了就变地……嗯,嗯啊啊……好……宝气……说哭——就哭了……嗯!”她用力挺了下腰,我趴在她肩头可怜兮兮地擦着眼泪说好话:“真的疼……不要了好不好……不要了……” “快了……快……快了……”她咬住我的锁骨,又摩擦了几十下,全身绷紧着将我重新压下地,粘滑的液体洒了我一腿。 她喘着气,气息喷在我脸上,我软绵绵地把她的头拨开,她很快又转了过来,我懒地再抬手,就不再管她了,直挺挺地躺着就想好好睡一觉,累地很…… 激情冷却后,身体渐渐察觉到地底的寒气。我小眯了一会,正觉得背上透凉,矛盾于要不要起来重新挑个地方再睡过时,身体一轻,河雅将我抱了起来。 我晕乎乎地被她安置到床上,后脑枕在枕头上,僵硬的玉枕磕地我脑里金光四射。我挣扎着睁开眼,困倦虽然浓地要将我掩埋地头都不剩,但我忽然想起自己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弄脏了这底下的床褥可怎么好……想归想,但实在不愿动了,我象征性地往床边挪了半指距离——好歹也努力地想下去过了,没有要把你床弄脏的本意。 -- 第76页 “脏……”我喃喃道。 “我不嫌你脏。”回答很温柔,然后有吻印在我唇畔。 我心安了,释然了,四脚八叉仰面躺倒。 可……可为什么要把我的腿抬起来啊??哪有用这样姿势睡觉的啊!明明说了不嫌我脏,可是连腿也不让我安放吗?有这样的道理没有……我抽抽鼻子,不让人搁腿,光两脚掌着地可怎么睡地安稳啊? 我怨念地想着,直到柔软的布料接触到我的股 际。 河雅轻柔地擦着,我大刺刺地张着双腿让她服侍了会,后来不知怎么就打了个激灵,人也有几分清醒过来了,瞌睡虫被驱赶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她在做什么?我和她做了什么??不不不,这些已经发生的都不再重要了,现在!就是现在!为什么她在擦完后就趴下去,把舌头盖在了我的私处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做什么!”我不知哪来的力道,猛地撑起上半身,双腿下意识并紧,却正把她的脑袋夹在了腿间,我又立刻叉开腿,河雅乘机把舌头刺进了我底下那条缝隙中。 “啊……” 她灵活地上下舔了几回,还撩了几下花核,我气她不知羞耻又气自己也不知羞耻,她却显然不知羞耻为何物,咂着水润的嘴唇道:“你清醒些了?” 我……我什么时候有不清醒过!! “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托着下巴侧在我腿间,手指闲闲地探了个头进去。我拔开她的手,晃了晃脑袋,头还是沉,而且沉地象要被剖开一样。 她的手指顶在我胸上,往后略一使力,我便倒了下去。她随即覆上来:“你耍酒疯,我不给你喝你就打我,不仅打我还硬上了我,上完还逼着要我对你负责,可怜我如此弱小反抗不了,只好被你欺负了去……” “………………”怎……怎么可能!!我完全没印象!! “你扒光我的衣服扔进火里烧,还心怀叵测地想烧光我所有的衣服……你看看你,多差的酒品,也就我能这么委屈自己,任你胡作非为。” “你……骗人!” “就知道你会不承认,喏,你看,证据都在那——”河雅扭头往后看,我立刻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片漆黑……什么证据? 她的手指没有任何预兆地冲进了我的体内! “……哦!” 她坏笑了几声,马上就抽出了手指:“就是骗你的,疼不疼?” 她的温言软语听在耳里固然十分受用,但是我心里躁动到恨不得与她同归于尽,她不等我表态,快速往下滑到我腿间,抬开我的腿,舌头温柔地刷在花 瓣上。 如果能抛开自己最隐秘的地方被别人窥探个透玩弄个透的羞耻感的话,这样的待遇真会让人感觉舒适。我肯定错乱了,一半头脑在激烈地抨击着这项完全和道德无法沾边的情事,另一半头脑却昏昏沉沉地想着真是舒服还想再要……而伴随着河雅的舔吻,兴奋抨击着的那部分越缩越小,直到整个脑袋又进入无法思考状态。 河雅把节奏放地很慢,完完全全是在讨好我的做法。我似乎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一样,那份缠绵从未曾有过。 “我……是谁……” 我蓦地捂住嘴,心里砰砰乱跳,睁圆眼睛惶恐地看着床幔。 好像这一场醉,好像这一场闹剧般的情 爱就是为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我是清醒的吗?抑或是醺醉的,谁人知…… 黑暗里只闻得淫靡的水声,好半晌才传来一把好听的嗓音:“我醉了……我分不清……” 是……吧?这就是她的答案。 河雅咳了声,又过来亲吻我的脸颊。我木然地感受着她的温度,她凑在我耳边缓缓道:“春儿,我喜欢你。”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整个过程里心头一直有暖流在涌动,那种暖有点窝心,却又甜蜜无比,但凡是领略过的人,就怎么也不会忘掉。 分不清是睡梦还是现实,河雅将那句“我喜欢你”重复了不计其数次,我想我似乎也应该说些什么来应应景,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记得这一觉睡地前所未有的酣然。 再次醒来时我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动了下腰,酸,好在下身没有了那种黏腻的感觉。昨夜发生的事虽然忘记不少,但不该忘的却一个字都没有忘。脸上的温度持续上升,我该怎么面对河雅? 若无其事地和她说声“早”,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去?还是干脆就无视她直接回去?不不……想着河雅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就这么走掉,不提她,就是我自己也会觉得很郁闷的吧?这么一走了之……是什么态度呢? 或者和她说声“早”,然后看她的反应?对,我和她之间——说出来虽然丢人——但十之八九都是她在掌控主导权,我从来只有领命的份……可她要是没有反应的话,该多尴尬啊?以前我敢和她对视,但是现在,突然,我胆怯了。如果要我和她大眼对小眼地彼此沉默无言,难度实在……有点大。 等等……我侧着耳朵听,周围十分安静,河雅还在睡的吧?那么以上的方案统统不可行,趁着她没有醒而偷偷离开不是太妥当,难道……难道让我假寐着一直等到她醒来??这不是没有麻烦给自己找麻烦么? 唉……我在心底叹了声,眼睛悄悄眯开一条缝:不走开,不假寐,就这么小小地先瞅她一眼,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 第77页 “扣——扣——”门上传来不轻不重地两声敲打,“春至,你醒了没?” 妖无蓝的声音!我瞪大眼睛猛地坐直,用力过度扯到腰,疼地我连吸冷气。妖无蓝来了!我和河雅这么衣冠不……没有衣冠地躺在床上,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但是她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她明确地是在询问我!!这不是……这不是—— 这是我的房间? 我狐疑地四下观望,这是我的房间!我在自己的床上!迅速扭头,旁边根本没有河雅…… “咦,门没关上呀,那我进来啦~~”妖无蓝用脚踢开门,目光搜索一圈定在床上,抱着托盘走过来:“早起给你熬了点粥,还炒了清淡的小菜,快吃点吧。” 她在床沿上坐下,把托盘搁在凳子上,扶我靠住床栏,又摸了摸我的额头:“已经退烧了呀……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怔怔地看着妖无蓝。我不是……不是在河雅屋里的么?怎么突然就在自己房里醒来了?腰还好疼,这不是梦……绝对不是! “我怎么在这里?” “啊,你去过哪里了?”妖无蓝随口应了我一句,端起碗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盛一勺送到我嘴边:“来,张嘴。” 我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掀开毯子跨下床,一看,身上穿地很洁整,没有一丝不明的污垢。 这好像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早晨,我才睡醒,妖无蓝来了,并且给我带了早膳……普通地跟是假的一样。 “春至——” 我又看了看身上的衣着,只摸不着头脑,脱口问道:“河雅在哪里?” “……上仙?”妖无蓝奇怪地看着我,“上仙这一早的应该在自己屋里吧?怎么啦?” 我垂着头走来走去,妖无蓝杵在一边吹粥,吹到半温了,靠上来道:“先把粥喝了。” 我去接她手里的粥,眼角瞥到整整齐齐摆在床下的鞋——不,不对劲,那从来不是我摆放鞋子的习惯。 ……难道是河雅趁我睡着之际把我给送了回来? “春至你——春至!春至你去哪里!” 我把妖无蓝的呼喊抛到脑后,冲了出去。 河雅的屋门半开半合,我“砰”地推开门,小朝正在抹花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春至姑娘?” 绸帘卷地好好的,屋里干干净净,甚至,哪怕一丁点的酒味与布料焚烧过后的气味都没有。 小朝放下花瓶走到我身边:“春至姑娘你怎么了?” 我忽然产生河雅是要销毁一切痕迹的错觉。顺了顺呼吸,我故作轻松地对小朝道:“把这里打扫地如此干净,不是件轻松的活吧?” 她纳闷地甩掉手上的水渍:“春至姑娘?上仙这里一向这样的啊,并不需要怎么打扫……” 瞳孔猛地放大,我焦躁道:“河雅在哪里?她在哪里?” “我今早来的时候就没见上仙,春至姑娘找她有急事?……要不我差人去如镜阁问问可好?” 小朝看我的眼神特别古怪,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即抽出手,不死心地看着昨夜喝酒的地方:“不……不用了。” 真的没有一点痕迹……连被火燎黑的痕迹都没有。 在说了昨夜那样的话之后,河雅又为何要这么做?她是反悔了么?……没有必要的,我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啊,其实她这么说……我也不信的。我只是有点高兴,一点点而已,不多,真的不多,我早认清了彼此的立场关系是怎样的……你看……我,我不是都没有回应她么?……我其实不在乎的,真的,根本也不需要欺骗我啊。 这就是一句不用放在心上的甜言蜜语,欢好时候说的话,又有谁会那么傻地去当真呢?连我都能懂得,河雅她又何必……何必做到这一步? 我忍着腰酸,慢吞吞地往回走。 一片叶子擦过我头顶,在我眼前打着圈儿地落了地。我抬头看着高远的天幕,阳光照在眼皮上,空气格外清爽。 秋天到了。 (全文完) 河上春2 作者:妲婴 【第一章】 这一天我的心绪很不平静,后来简直到了坐卧难安的地步,和掐了头的苍蝇没甚区别,只在屋里没头没脑地乱窜。我默念着要找点什么事来打发时间,可是时间就在我的碎碎默念中流逝了。 看着夕阳西斜,看着倦鸟归巢,我烦躁地把窗户开了关关了开,反复折腾。 妖无蓝出现的时候我正把窗户用力关上。她手里提着个小小的篮子,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吼道:“春至,你快来呀,岛主又给你送吃的来啦!” 我不爽快地扫了眼她手里的篮子,她笑地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我先尝尝哈。” 她揭开盖在篮子上的藏蓝碎花布,取出里面的小碟子置在桌上,拈了一小块糕点塞进嘴里:“唔!!!!!!!!!!” 她夸张地跺脚,指着嘴巴大声道:“入口即化,这种香味我都没法形容——实在是太好吃了!” 她又挑了块扔嘴里,捂着胸口细嚼慢咽掉,沉醉地说:“和前两次的味道都不一样……这次的真的……唔——”她舔了舔嘴唇,深情地盯着那碟子,恨不得把它也塞进肚子里。 小朝说要差人去如镜阁找河雅,此刻我看着从离珠那儿的糕点更加不爽快了,于是对妖无蓝道:“好吃就拿去全吃了吧。” -- 第78页 她点头如捣蒜,喜滋滋地露出大门牙,又觉不妥,道:“可这是岛主给你的,要是我全吃光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我心想全吃光这事你也不是没做过,而且也不止做过一次,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是不是晚了点?想着,嘴上道:“没事,你吃就是了。” “那你好歹吃一块吧,我也比较没有罪恶感……” 妖无蓝托着碟子蹭到我身旁,顺手把窗推开:“关窗做什么呀,这天还闷着。” 我看着泛出淡粉色的糕点,撇撇嘴,心里的憋屈都快把自己给淹死了。妖无蓝还在一个劲地催促我,我拈起一块,她看着我塞进嘴里了,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我从窗户里看到妖无蓝弓着腰边走边吃的背影,脚步可轻快。她把小篮子揣在臂弯里,那块藏蓝色的碎花布搭在篮子边沿上,微风里徐徐飘动着。 没来由地眼眶泛热,一碟糕点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相较而言,我是不是……太奢侈了一点?我都不知道什么事能再让我获得这样单纯明净的幸福了。 嘴里的糕点化了开来,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好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吃。 其实离珠对我不差,和她的大度对比,我简直龌龊卑鄙地连替她提鞋都不配。 我早早吹了灯,和衣躺在床上与黑暗对峙。脑子里胡思乱想,想河雅一天都没有出现,她是不是去了离珠那儿?想她是不是懊恼了,希望与我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还巴不得什么都没发生过呢!她这样的行径倒好像是提防着我捏住把柄威胁她似的,姑奶奶才没这雅兴!这污七八糟的碍人眼的东西们,就是她不动手,我也会去毁尸灭迹!! 我生气地把头闷进毯子里,在床上乱滚一通,无数个要去和河雅彻底翻脸的计划冒出头,我知道自己现在是过分冲动了,轻易来把火就能燃烧了,不,没火都能自燃了!! 就在我把自己逼进非与河雅大吵一架不可的境地时,门外传来轻软的一声呼唤:“春至姑娘,你睡了吗?” 小朝? “春至姑娘”,她又在门上轻磕几记,“你睡了吗?” 我平顺了下呼吸,从床上下来,理了理乱掉的头发,走过去打开门。 小朝见着我,眼里就是一喜:“是我吵醒姑娘了?” “……我还没睡。” 月色下她眼若秋水,我头一次发现小朝也美的惊人——其实祝灵岛上根本就寻不到一个长相不齐整的人,而无尘居里的更是一个比一个婀娜美貌。 “我也是刚得知,想着姑娘今早去过竹屋,心里自然是急着要见到上仙的,于是也管不得天早天晚了,说什么也要来姑娘这里多嘴一声……这么晚还打扰真是对不住。” 我曾听妖无蓝说过,在这无尘居里资历最老的就属小朝了,她是跟随河雅时间最长的……婢女。从河雅来祝灵岛第一天起,就是她伺候的她。底下的人来来走走换了无数拨,只有她依然还留着。 她这一番话说地实在得体周全,但却清晰地划分了河雅待人的亲疏程度——至少我就比不上她小朝,河雅的事,需要她来知会我。语气即使陈恳,却在所难免地流露出一股优越感。 “……什么?” “上仙一天都没回竹屋,入夜后我让人去如镜阁打听,问是不是在那边——仙子说她昨日下午离开后就再没去过了。这一来,我想着也许上仙是离岛了,她一向都是祝灵岛和碧栖谷两处跑的,只是在祝灵岛的时间更长而已——去老鳖那儿一问,他说天没亮就见上仙离岛了,行色匆匆的,许是有什么急事。” 小朝说完,又对我安慰地笑笑:“上仙虽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姑娘放心,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的,一直都这样。” 我想告诉小朝,我根本不在乎河雅怎样,她犯不着这样积极地跑来知会我河雅去了哪里要去多久,边说边还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怜悯,我没有落魄到需要她来可怜。 又想到自己今早冒冒失失跑去竹屋,这事若从小朝嘴里传出去,不定演变成了什么样——河雅已经玩腻了我,这次离岛就是为了避开我的纠缠这样的谣传也不是没可能出现吧?谁知道呢! 腹稿打了好几份,最终我还是淡淡道:“多谢了。” 小朝见我神情淡漠,也再没别的什么表示,于是笑着告辞道:“那就不打扰了,姑娘休息吧。” 她走后我缓缓关上门,月光一点一点被隔离。我抵在门上,几乎是瞬间,眼泪“啪”地砸在了地上。 嘴上说着不在乎的我,心里真的很在乎,在乎到心都在痛了。我在乎谣传,在乎她们的眼光,在乎河雅的看法,在乎河雅的去向……在乎河雅。 河雅走后,日子过地意外的平静。 河雅在第一片树叶飘落时离开,彼时一望无尽还是葱郁绿色,而现在满目皆是金黄,时日上早已超过了小朝所说的十天半月很久很久,但是河雅没有回来。 到深秋的时候妖无蓝终于把新袍子做好了,她献宝一样披在我身上,神情间十分满意。我把胳膊伸进袖管里,问她:“好看吗?” 她竖着拇指道:“好看!” 我笑着把袍子脱下来。妖无蓝把它叠好后放到我枕边,嘱咐道:“这次可不许不穿啊,明日就穿!” “嗯。”我错眼往外面看,重重叹了口气。 -- 第79页 这日傍晚我抱着新衣去玉池沐浴,半途上正遇见小朝。她手上捧着缀满白色绒毛的华贵毡子,见到我略欠了欠身:“春至姑娘。” 我盯着那毡子瞧,她顺着我的目光也低头看下去:“很美对不对?这是刚为上仙置备的,天渐渐冷了。” 我应道:“嗯。” “她们还在等着我,我先去竹屋,回头再来找春至姑娘说话。” “好。” 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河雅回来了吗? 一时觉得心更乱,匆匆走到玉池外,幕布一如既往地低垂着,我把手插进缝隙里,又被蛰了似的立刻缩回。 如果河雅回来了,她会不会在这里?我急忙扭身,脑袋垂地很低很低,转念一想小朝是往竹屋赶而不是在这里伺候着,那河雅大约是不会在的吧? 这么想着,我又回头慢慢撩起幕布。里面雾气笼罩,我屏息放轻脚步走进去,支着耳朵听了会,等确定了没有任何水声与异样才把袍子在池边放好,脱起身上的衣服来。 我泡进水里,把头仰在池沿上闭目沉思。河雅回来了的话,她自然要先去离珠那里的……我咬咬唇,洒了把水在脸上。 她去了离珠那里,我见不到她也正常,但是今晚她不来找我,至少……至少明日应该会来的吧? 我又有点紧张,是不是妖无蓝也已经知道河雅回来的消息,所以故意在今日把新衣给我,不然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合呢? 脸上有点烫,我把脸闷进水里,吐了几个泡泡后又重新浮出水面。我生河雅的气,很多很多要生气的理由,可是比起生气,我更想见到她——她欠我一个解释。 开头的那些天我过的痛苦不堪,恨河雅嘴里的话永远真真假假分辨不清,恨她就这么一走了之没留只言片语,恨她竟这么轻易就在我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恨到后来还是只能恨自己,明知河雅与离珠间的感情,还要不自量力地有所希冀。 哪怕这个解释最终会让我难过,甚至难堪,但是得不到我便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死心。事实上我期待她回来,同时又害怕她回来,因为知道她的答案永远不会是我想要的——我做不了那个唯一。 她爱着离珠,我不想瓜分那点微末的剩余。当然……也许……那点剩余也不属于我。这场飞蛾扑火一般的等待很残酷,我已经能看到尽头,但是只要还在路上,就总也无法狠心就此停步。 我叹了口气,最近我总是在叹气。我早已经不是跟随着夭华的蝠儿,那个沉默不语几乎没有情绪的蝠儿,在被河雅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吧? 我改变了太多,也许趁着现在抽身而出也不是太晚……我的思绪被一阵脚步声打断,那声音停在幕布外,然后“哗——”的一声,幕布被用力掀开了。 我掩住胸口想以快速的速度扯起袍子裹到身上,但是来者显然意图明显,毫不迟疑地冲到了玉池边。我只得舍弃上去的想法改而缩到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雾气之中的那个人影。 会不会是……那个名字卡在咽喉里,一瞬间我通体蹿过暖流。 “春至——你在哪里呀——” 妖无蓝?? “春至,我刚才碰到小朝啦,她说你往玉池这儿来了,你在哪里?雾气太重了,我看不见啊——” ……我把黏在脸上的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脑后,清着嗓子道:“这里……” “春至呀……”她笑嘻嘻地蹲下来,“我和你一起洗好不好?呐呐,我可以给你搓背唷……” 她也没等我说好还是不好,直接解了衣带跳下来。 “唔……”她发出舒服的呻吟,“我早想进来试试了,可恨每次都不敢……嘿嘿,春至啊,托你的福……” 我撸了把脸上的水,她游到我身边,绞着毛巾说:“来来,先给你搓!” “……不用,我已经洗地差不多了。”我往放着袍子的地方游去,妖无蓝拽住我的胳膊央求道:“好春至,在玉池里沐浴,象我这样低等的妖是想也别想的,你就让我好好享受一次吧~好不好?要是你上去了,我也不敢继续在池子里留着的……” 我为难地看着她,她见我没立即回复,就全当我默许了,嘴里“呼啦啦”地哼着莫名其妙的曲调,掰过我的背用力地给我搓起来…… “唉唉,疼——无蓝你轻点……”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包在衣服里倒还没感觉,衣服脱掉,一摸全是骨头。” “……很瘦啊?” “瘦!再瘦下去可没法见人了啊,人一见就得被你吓跑——这不是披着人皮的移动骷髅么?” “哪里有这么夸张……”我没精打采道。 妖无蓝疑惑道:“我每天都给你进补,你把营养都吃哪里去啦?” ……也真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她“哼哧哼哧”地给我擦着背,我摇摇晃晃地看着前方白茫茫的水汽,突然,一具洁白的身躯出现在雾气之中,那人回过头,朝我翩然一笑。 过长的刘海搭盖在她的眼皮上,掩在黑发下的那双绿色眼眸摄人心魂。 我心头一紧,连忙睁大眼睛,那影像就消失不见了。 身后的妖无蓝嘀咕道:“咦,搓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搓下来啊,春至你先去边上歇歇,让我来好好洗一洗……” 【第二章】 -- 第80页 我满心满眼都在想着河雅,甚至想到出现幻觉。妖无蓝唧唧咕咕说的什么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好不容易等她洗好,两人出了玉池各自穿衣妥当,这才往外走去。 妖无蓝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真是舒服啊~泡地我骨头都软了。” “……”我没吭声,却越走越慢。 妖无蓝回头看看我,“咦”了声,说:“我才发现,你已经把新衣裳换上了啊!” “……嗯。” 她兴奋地搂住我的肩:“嘿嘿……我的手艺真是不赖……” “……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我沉默地往前走,妖无蓝追上来坚持表示要先把我送回房,我没拒绝,也懒得拒绝。等到了门外,她豪气地拱手道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原本心不在焉,被她这一说只觉得她傻地好笑,她也摸着后脑不好意思道:“诶……咳,我先走啦!” “好。”我推开门,注意着她离开的脚步声,等听不到了,又把门重新关上,向河雅的竹屋跑去。 并不是急在眼下非见到她不可,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而已……就只是看看她的屋子,在外面看一眼就好,不然我怕自己这一宿都没法平静。 奔跑间头发飘散着,发出皂角的清香味。裙裾撒开,露出底下光洁的脚踝。我紧张地蹲下,把裙裾抚顺,心跳快地都没法控制了。 不行不行,这不是我,我怎么可以这么急躁呢? 我仰着脑袋看天边那轮圆月,月光柔和明亮地洒在前方道路上,我咽了几口唾沫,慢吞吞地站起来。 这之后我尽量走地从容,在院外时还欣赏了一阵探出墙头的树枝。据说这树在一个雨夜被雷给劈了,半边已经枯萎,但另一边却依然还是生机勃勃。 那个雨夜我从云端跌到泥地,现在过去了,当时那种滋味居然有点想不起了。 我走进庭院,竹屋里闪出微弱的红芒,我呆呆地看着,脚下不受控制,一步一步往屋门走去。 贪婪是最大的罪恶,得到了一些,就会不知足地还要再得到另外一些。 手心贴在冰凉的木质门板上,我又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我静静地站了会,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在心底对自己说了几声“要有志气”,转身,往庭院外走。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分明瞥到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对方穿着淡色的衣裳,因此即使是隐没在黑暗中,也大致能看出个身型轮廓。我喉咙发紧,两人相对着半晌没说话,后来对方往前移了几步,开口道:“春至?” 渐渐的,那人的脸容出现在月色之下。我想也许是我出现的时机不对,她的眉宇间还残留着几许忧色。 是离珠。 离珠于一个寂寂黑夜里盛装出现在河雅屋外,说明什么? “你来找河雅?”离珠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却如昙花般转瞬即逝:“河雅没有回来。” “……” 我一时疑惑难当,但很快就窘到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谁都好,就连是河雅也无所谓,但这个看到我踩着夜色跑到河雅屋外的人是离珠,与河雅情投意合的离珠! 这不仅仅只是尴尬而已,我甚至不敢看她。我与生长在阴暗潮湿地带的毒瘤别无二致,因为旁人的宽容大度而得寸进尺。就像是滑稽到无可救药的丑角,台下的看客捧腹大笑,台上的我却还依然陶醉在自我虚构的幻境里,并且野心勃勃。 我笨拙地掩饰着:“不,我……我不是,我只是出来散心而已……我不是故意要——” “你来我这里。”她打断我,并向我招手,我面色如纸,头脑里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将这一切都擦洗干净,要是能向对待污垢一样都擦洗掉,该有多好? 我不用看到离珠对河雅是怎样的情深,离珠也不用看到我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之态……她也不会看轻我。 “春至,来呀。”离珠说着,又重新走回黑暗里。 每一步都走地格外艰难,要是我能不管不顾地掉头跑掉,要是能…… 我目光闪烁地看着离珠,她弯着眼睛对我轻笑,我不自然地也回以一笑。她点点头,然后指着月色下的竹屋对我说:“你不觉得,它这么安静地立在那里,只要透出一点朦胧的光,就会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遐思之地么?”她顿了顿,补充道:“对尝尽炎凉的孤单旅人而言,它是最安稳的归宿,有暖光,有能够温暖灵魂的人息,最重要的是它一直都在,它不会背叛……春至,你想从这里面得到什么?” 我被她的话炸出一身寒毛,反射性地否定:“没有……” 她沉默下来,好一会,彷佛是自言自语:“我想要得到……”句子断在这里,她好像是无以为继了,又沉默好久,喃喃道:“我习惯了这样看着它……一直以来,习惯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什么也不说便是最好的回答。 离珠看着竹屋的方向,眼里有东西在流淌,有一瞬我以为她无声的哭了,但是她扭头看向我时,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泪痕的踪迹。 “我再提一次,春至,去照顾心宝吧。” 她的话题转换太快,我木讷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后知后觉地“啊”了声,问道:“什么?” -- 第81页 “照顾心宝。” 离珠的下巴矜持地高抬着,她擦过我的肩膀往院子外面走:“你若答应了,明日便去明月园,我等你到日落。”她稍作停顿,又道:“心宝很想你。” 她是想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既往不咎?是的是的,我应该为以前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并且对她忏悔一千次一万次,她给了我这样一个台阶下,我便该感恩戴德地应诺了,那么与河雅之间背着离珠所发生的事,便也如风过不留痕,过去就算了。 顺水推舟多么容易,我张张嘴,终于在离珠即将要踏出庭院时开口说道:“我去,我会去。” 离珠侧过脸,白皙的皮肤更显光洁,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我穿戴整齐,预备在去明月园之前先去和妖无蓝打个招呼。出门没走几步就见妖无蓝打着呵欠往我这儿来。我迎上去,她看到我,边捏后颈边说:“春至早啊……诶,我这觉睡地太香了,挣扎了好久才起得来。” “以后想睡就睡吧,不用每日都这么早起。” “这怎么行!我要给你准备早膳的呀……你现在想吃什么?” 我把脚尖在地上蹭了蹭,说:“可能来不及了,不吃了罢。” 她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呵欠,擦着眼角的泪花道:“什么来不及?” 本来妖无蓝是每日都与我作伴的,时间长了我们彼此习惯了,现在都分不清到底是我陪着她还是她陪着我了。如今我白日去明月园照顾心宝,留她一人在无尘居对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和那些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的人,我觉得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当然想不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将我说的“不吃了罢”听进脑子里去,只把腰扭来扭去地伸展肢体:“喝粥怎么样?我前天夜里吃太油腻了,得清清肠子。” 我支吾道:“不用了……那个我有事要出去。” “要出去嘛?” “……去明月园。” “明月园!!”她大呼一声,几乎是飞扑过来抓住我:“岛主又想对你怎么样!春至,你千万不能去啊不能去!!不行不行,既然找你了就不能不去……那,那……” 她急地冷汗都冒出来了,我安慰地拍拍她手背:“岛主让我去园里帮忙,不是要找我麻烦,没事的。” “这样?” “嗯。” “那你赶快忙完就回来!那些人阴晴不定的,保不准你前脚刚给她做完事,她后脚就捅你一刀!” “我明天也得去,以后一直得去,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结束……” 妖无蓝瞪大眼睛呆滞地看着我,我往上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春至……”她在后面可怜巴巴地喊我,我朝她挥挥手:“没事的,我会早点回来。” 我走到无尘居外,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甩着帕子给自己扇风的仙小妍,她脸上红通通的,明显是火烧眉毛般刚刚赶到。我走到她身旁,她扫了我一眼:“主上让我来接你去明月园——你认着点路,我可没空每天都接你送你的……你也真好意思。” 我张张嘴,还是没吭声,只在路上时格外多留了几个心眼,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仙小妍给看扁了。 进了明月园,仙小妍领着我直接往心宝待的那间房里去。我才踏进去,一团肉呼呼的东西就“哇”一声向我袭来,我还没来得及闪开,那温暖的小家伙就已经贴在了我脸上。 “咬咬……”它在我脸上蠕来蠕去,摊平了堵住我的呼吸与视觉,我发不出声音,于是掐住那滑腻的边缘用力往下撕—— “啵——”,它被我扯了下来,在半空里弹了几弹又变成球体:“嘻嘻,咬咬呀……我是心宝唷……” “自从知道你要来,它就说什么也不肯在药炉里待着了,滚来滚去地盼着你。”离珠抬起头,扬起嘴角,语气里满含宠溺。 仙小妍在我身后压着声音阴森地碎碎念:“你也不过就和它只有一面之缘而已,真不知是哪处的祖坟在冒青烟,它就此对你念念不忘天天叨叨着箭妖怎么不来……可恨!” 说到后来仙小妍的情绪就激动了起来,她两手捏住心宝的球体使劲往外拉:“心宝是个小没良心的!” 一条粉嫩的长舌头从球里伸出来,“呼噜呼噜”地吐给仙小妍看:“大红花,羞不羞……” 仙小妍脸上一红,撒手跑到离珠跟前为她沏茶。 “心宝不喜欢春至才奇怪了。”离珠平平看了眼仙小妍,仙小妍窘地面红耳赤的,嘴里道:“我知道。” 心宝晃荡着小短腿,也许被我抓地不舒服了,“哼唧”了几声,我不知道要怎么“照顾”它,茫然地看着离珠。 离珠喝了口茶,支着下巴看向我。 我看看心宝,看看背过去悉悉索索不知在做着什么的仙小妍,好一会,又重新看向离珠……她还在看着我。 “……岛主?” 她点着头,启唇道:“把心宝放进药炉里去吧。” “……哦。”我走到药炉旁,心宝没精打采地蔫在了我手上。从这个角度我才看清仙小妍正在配置药材,趁她还没有弄好,离珠的态度又这么奇怪,我像要缓解心里的局促一般,悄声问心宝:“怎么啦?” 它跳到我肩上:“里面闷地很……心宝不喜欢。” 我伸着脖子往炉里看了看,黑咕隆咚的,以心宝这么活泼的个性,要常常被关在这里面也确实是件不会让人喜欢的事。 -- 第82页 我对心宝是什么,有什么用途,又为何要这样关进药炉里完全不了解,因此也不知要怎么劝哄它,但看离珠对它这样重视,便含糊道:“肯定是为你好才让你进去的呀。” 心宝安静地贴着我的脖子,小胖手也伸出来,捏着我的耳垂说:“咬咬……心宝长大一些了唷,你有没有看出来?” 它重倒确实是重了挺多,但大嘛……还是这样一个圆滚滚的球,好像也没能具体看出大在哪里了。 这时仙小妍调配好了药材,笑眯眯地走到药炉边,拈起一块树皮状的东西在心宝前面晃了晃,然后一松手,扔进了炉子里。 心宝对我嘀咕道:“我才不进去……死也不进去!” 很快炉里就飘出了那股异香,心宝扒住我的肩,带着哭腔道:“完——蛋——呢——” 话还没说完,它那小胳膊小腿就好像再也使不出力道一样,从我肩头笔直地掉进了药炉里。 只见仙小妍把手上的其他药材通通都抛了进去,然后迅速地盖好盖子。 “……下面要我怎么做?” 仙小妍白了我一眼,朝角落里一张小凳子努努嘴:“喏,搬过来,坐在这里看着药炉,如果心宝把盖子顶开想逃出来,你就压下去,如果实在闹腾地厉害,你就厉害地压下去,同时引它说话转移它的注意力,记住,到了午时才可以放它出来溜达。” 【第三章】 仙小妍对我颐指气使地吩咐完就哈着腰小碎步颠到离珠跟前,看她杯里的水只剩一小半了,便殷勤地要给她注满。离珠抬指在壶嘴上轻点一下,无声地摇了摇手指。 仙小妍讪讪地放下茶壶,眼角略到桌边的古籍,眸色倏地发亮,忙捧起翻到后半部分,毕恭毕敬送到离珠手边。 离珠看了她一眼,又朝大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仙小妍委屈地撇嘴:“主上……” “你既然让春至替了你的活,那么这儿就没你的事了。” 仙小妍瞪了我一眼,我被她瞪地摸不着头脑,纳闷地看着她蹭出屋门,就听离珠指着自己身侧的位置:“来这里坐。” “我……”,我扭头看向角落里那张小凳子,“仙子让我守着药炉……” “我在这儿,心宝没胆子跑。” “……” 我十分不情愿地吸着后跟挪到离珠旁边,这时她的目光盯在古籍上了,我正好看到她由于低垂着脑袋而露出的光洁后颈,鼻子里又灌进了自药炉里发出的浓腻异香,我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挨了小半边屁股地正襟危坐下来。 那古籍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与图解对我而言无异于天书,离珠看地津津有味,我却坐地身体发麻,想着时间怎么就过地这么慢,简直就跟凝滞了一样! 离珠的视线不离古籍,隔了会,两指捏起茶杯凌空扬起,我看着这突然出现在眼皮底下的杯子发愣,离珠状似不耐地小弧度摇了几下:“水。” 她的睫毛很长,尾梢翻卷上翘,日头通过窗格照下来,正在她眼睑下方显出一派密密的阴影。 我笨手笨脚接过她递来茶杯,看着里面晃荡的微呈绿色的茶水,闭闭眼,一口喝了下去。 “咕——”茶水顺着咽喉滑下去,是意料之外的清冽。我放下茶杯,擦了擦溢到嘴角的水渍,擦到一半手就僵硬了。 离珠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里有吃惊也有笑意。她也许是不忍再对着我这副全面呆滞的模样了,于是偏头以手支着脑门道:“我是让你给我斟茶……” 她分明是在忍笑!我“霍”地站起来,动作幅度太大,一下踢翻了身后的凳子。 其实在她看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不对了。我不该看她拒绝仙小妍给她斟茶便以为她以后都不要喝了,等她把茶杯递过来,便想也不想地以为她是要我喝……我也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接过来的,我可没有用别人喝剩的茶水的嗜好! 这下好了,丢脸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竭力镇定下来,说:“我重新找个干净的茶杯给岛主。” 目光匆匆搜索,没看到。正好,我可以借着出去找茶杯为由让风吹凉我脸上的热度:“我,我出去找……” 离珠拉住我的衣角,我慢动作地回过头,她牵着嘴角微笑,眼角略上扬,妩媚更甚三月春光:“不必麻烦。” 指节明晰的手指提起茶壶,她淡定地往杯子里注入茶水,水声带着微弱的热气一同刺激着我的意识。数粒细小的水珠溅在杯子四周,我在这些凸出的液体里看到自己局促不安的样子。 离珠将她湿润的红唇抿开一条缝,茶杯贴到嘴唇上,略一倾倒,水便流进了她口内。 她喝完茶就再没有任何额外的表情,只一心扑在古籍上,好像刚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 她总是这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我的尴尬,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背着她与河雅发生……发生令人不齿的事,这么想着,我沮丧地恨不得把自己就地给埋了。 我终究没再坐回离珠身边,搬了角落里的小凳子安在药炉旁。离珠也没什么异议,她自专心地看着她的古籍。 我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心宝发出的呼噜声,手不自觉地贴在了炉壁上,小心地抚摸着,好像是要哄着它安眠——这样的动作让我心里的不安消散很多。 -- 第83页 后来仙小妍进来送水果,送完她就赖着不肯走了。那些果子水灵灵地看着就新鲜,我咽了口唾沫,拍着药炉无意识地说:“心宝哇你真命苦……” 仙小妍坐在我先前坐过的那张凳子上,力道适中地给离珠捏肩。离珠以眼神制止她,她就跪下来给她捶腿。 离珠叹了口气,捏着眉心道:“小妍你怎么了?” 仙小妍低调地扭头剜了我一眼,说:“没什么……” 离珠摸摸她的头,跟摸一只小狗一样:“好了,你乖,出去吧。” 仙小妍显然很享受离珠的安抚,乖顺地仰着脑袋说:“主上,昨晚心宝睡前我已经答应过它了,今日晚上不进炉,带它去如镜阁过夜。” 离珠好像是忽然看穿了仙小妍的心思,不禁失笑:“我知道心宝一直都由你照顾,你对它有了感情……你不用吃春至的醋。” 仙小妍的脸憋的通红:“我,我才没有吃她的醋!!” 我愕然地看着她们,仙小妍恼羞成怒:“我才不会吃她的醋!” “好了,不用强调了,我都明白。”离珠指着凳子对仙小妍道:“你把这个搬到药炉旁边去吧。” ……然后仙小妍就眉开眼笑地把凳子安在炉子的另一面,亲热地拍着炉壁欢笑道:“小心宝……听到没有,今晚带你去如镜阁唷……” 我好心提醒她:“心宝正睡着……” 仙小妍脸部肌肉抽了抽,坚决地把脸扭到了另外一边。 此后一直到午时之前,我和仙小妍就跟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地守在了药炉边,离珠偶尔从书上抬起头,往我们的方向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地抿唇摇头。 我觉得真是没有比和仙小妍在一起更不和谐的了,好在她明显对我心存芥蒂,以使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成为了现实。 到了午时把心宝放出来,它毫不迟疑地缠着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仙小妍几次插不上话后,那脸色实在是很够看的了——我在心里暗笑不止。 用罢午膳,心宝抓着我的手指塞进球里嘬,软软热热地十分舒服,仙小妍见了,更是不得了,把牙齿咬地“格格”地响。 离珠歪在靠背的椅子上,阖上了眼睛,期间鼻翼不停地翕动着。仙小妍见在我这里落了败,灰心丧气地回到离珠身边,等注意到她微微发颤的手指,忙道:“主上,是回如镜阁还是在这儿?” 离珠睁开眼,淡淡看了看我,轻声道:“如镜阁。” 仙小妍伸臂趋前想要搀扶,离珠推开她兀自走到我身边。 指腹摩挲着心宝,她缓声道:“心宝儿乖乖的。” 心宝兴奋地把小胳膊舞成了旋转的大风车。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离珠,离珠没再说什么,最后又看了我一眼,之后就拖着曳地的长袍消失在深秋明朗温暖的日光里。 她的身体好像在不经意间就被什么利器敲出了细缝,先前气定神闲的风采抽丝剥茧般地逃逸了。她依然还是高贵无双的,只是这种高贵却淹没在难以言状的倦乏里。 那以后很多天,我一直没能想通为何离珠每日到了午时都会显出这股疲态,我甚至怀疑她是否患有某种隐疾。然而在一个充斥了阴冷晨光的早上,我静静行走于去往明月园的路上时,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离珠一直在吸食阿芙蓉,而且这样来看,她的烟瘾还不小。身在她这样的位置,吸食一点阿芙蓉并不是什么烦难的事,这么想着,我就释然了。 时间倒退到我在明月园当差的第一天。那天离珠自走后就没有再出现,仙小妍不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置心宝比较妥贴。我不懂得药材,也不知道是否必须要把心宝重新搁进药炉里,问它,它只欢腾地满屋乱蹿,非得强迫我和它一起玩“躲迷藏”的游戏。 于是这个下午就在我打开柜子找到它,它“咯咯”笑着换一个柜子藏的单调活动中……结束了。 傍晚时仙小妍总算出现了,她抱着对她的怀抱挣扎排斥一百遍的心宝拔腿就往外走。我摸了摸鼻子,她又回头趾高气昂道:“喏,主上说了,让你把那些果子带回去,明日再来。” 然后她朝守在外面的一个小仙子招手:“你来,送这位春至姑娘回无尘居。” 我忙说:“不用。” 仙小妍要笑不笑地动了动嘴皮,掐着肥嘟嘟的心宝道:“那更好。” 夕阳把妖无蓝翘首期盼的影子拉地格外长,投在无尘居外的台阶上,扭曲成一重一重的。她颜色粉嫩的衣裳被红光照地燃起一圈火焰,笑靥挂在脸上,眼神都比平日精神百倍。 她三下两下跨完台阶,劈手夺过我手里的果子揣进怀里,而后验伤似地把我打量来打量去,最后欣喜道:“她们没为难你吧?” 我摇头,她呼气道:“这就好!走,咱们回去。” 她拉着我一路走到小厨房门口,贼笑几声,说:“我盯上那窝鸽子有好久啦,今天你在明月园里忙,我就在这无尘居里大干了一场!放心吧春至,我会把你喂的白白胖胖的!” 她给我盛了碗米饭,又端来一直煨在火上的鸽子汤:“来来来,趁热吃了它,放心”,她挤眉弄眼的,“明日还有~” “……这是不是谁养的啊?我们这样抓了来吃不好吧……” “不该啊!”妖无蓝挠头:“没听说谁养鸽子啊……” -- 第84页 “是嘛?” 妖无蓝双眼朝上想了会,然后坚定地点头:“没有。” 我在一边吃饭,妖无蓝从怀里摸出果子,擦了擦,“磕嘣”着咬下去。 我问她说你今日就净抓鸽子了?她含含糊糊地半天没应我,我抬头,她狼吞虎咽地嚼着果子,对上我的目光了才好不容易匀出自己的舌头,回道:“是啦是啦。” 她风卷残云地扫光了所有的果子,我看着果核叹了口气,她剔着夹在牙齿缝里的果肉,抽出来瞅瞅,又塞进嘴里:“你今天忙什么啦?” “照顾心宝。” “心宝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哦,累不累?” “不累。” 她谄媚地挨上来:“那你就每日都去吧!这果子可好吃……我吃着就觉得跟要成仙了似的,轻地能飘起来啦!” “……也没见每日都有果子啊。” “反正岛主那儿什么都好吃!” “……” 这厮在战争中肯定要当叛徒的!对于她因为几个果子就要出卖我的行径,我虽然极为不齿与不满,但是看在她纯良地让我心软的眼神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低下了头颅。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早上,我被清粥的甜香唤醒。肚子不安分地叫了起来,我睁开眼,在看到闷头对向我的妖无蓝时我吓地差点叫出来。 “我正要催你起床……”妖无蓝无辜地把伸到一半的手搭在我肩上拍了拍,扭头绞了条帕子给我,我囫囵擦了遍脸,等擦完手,妖无蓝把粥端了来:“给,喝完好去明月园。” 粥熬地很腻,其间散着几粒若隐若现的红枣子,我看地胃口大开,才要吃,突然就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我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看向妖无蓝的眼睛:“你几时起的?” 她的眼窝下全是黑影子,眼皮也肿着。我知道她睡不好眼皮就会肿,而且她其实是十分贪睡的一个人。 “没事,我一会再去补个回笼觉。”她打着精神对手心频频呵气,我才发现她穿地格外单薄,睡袍外面就披了件半长的罩衫,因为冷的缘故,她的膝盖不停地打着颤。 也许是怕晚了赶不急,才会这么匆匆忙忙地连衣裳都没穿齐整吧? 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对我的好,可是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显得矫情。我喝了口粥,香甜的粥灌进胃里,整个身体都温暖了。 就在我感动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妖无蓝豹子似的纵到我床上,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受不了了,可冷死我了——” 她环住我的腰,冰凉的身体贴着我,我被她冻地哆嗦,先前的感动也全数被冻结了。 真的,和她在一块就没能有煽情的时候……这种类似于补了东墙拆西墙的相处方式,除了哭笑不得外,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的什么能够如此确切的体现我感受的了。 【第四章】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还没察觉,就已经入了冬。热水泼在院外的青石子路上,热气一腾,很快就冻结了起来。 河雅一直没有回来。没有去明月园之前,我待在无尘居里总忍不住要胡思乱想,有时竟能想到魔怔了;现在有心宝陪着,又有仙小妍时不时的白眼相对,还有离珠……还有离珠意味不明的凝视,想还是会想,但已经不是那样强烈了。日子是流水一样地淌过,眨着眼睛的功夫,秋衣褪下,厚毛的袄子已经裹在了身上。 在这之前还有样不算光鲜的插曲,那就是小朝手下的一个妖,在凄惶的落日下捧着一堆鸽子毛指天对地骂地那叫一个惊涛骇浪,边骂边哭,跺脚捶胸道:“我的小白啊,我的小黑啊,你们死的好惨啊!!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们吃了你们,肠烂肚穿啊!” 妖无蓝在一旁虚伪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你还有小黄小红小灰啊……逝者已逝,你让它们安心地走吧!” 那小妖的目光刀子似地戳在妖无蓝身上,如果那就是刀子,妖无蓝早已经千疮百孔死了不计其数次了。 后来妖无蓝当玩笑一样说给我听,末了挺胸昂首道:“鬼知道她养了这么一窝的鸽子——让她咒,让她咒!回头把那剩下的三只小崽子也掏来炖了!!” 但是我终究再也没能喝到过鸽子汤,其实谁都明白,在这不大不小的无尘居里,做事这样没忌没讳的也就我和妖无蓝这一家了——除了我们,谁还会这么没眼色? 也是因为这个插曲,妖无蓝的日子就变地很不好过了。我和她本来就是突然被安排进这早已经自成一方体系的无尘居的,首先就心理上就被那帮人给排斥了,其次妖无蓝是嘴上最闲不住的人,以前或许还有人愿意敷衍她,但是这次的事后,无尘居的其他小妖们无形中都达成了某样共识,统一的要孤立她。 闲聊时不管妖无蓝说什么她们都不搭话,围成个小团体就只把妖无蓝排除在外,如果妖无蓝不识趣地乱打岔,她们出言不逊也是有的。 妖无蓝神经再粗,一次两次没往心里去,但是十次八次的也就明白了。 她苦恹恹地闷在屋子里,等我回来了,就拉着我的手,话还没说出口,泪珠子就先滚了下来。 “春至……我寂寞啊!” 她跟个碎嘴的小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地用言语剔剐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才好,她杀鸽子是因为我,她现在这么讨人嫌也是因为我,可是我抛下她每日去明月园活地热热闹闹,回来也就是一起吃了饭,然后各回各屋地睡觉,连交谈的时间也不多——就是在这无尘居里,那些人背地里如何不论,但至少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就扔脸色看——只是委屈了妖无蓝,她孤零零的守在这没人气的屋子里,怪可怜的。 -- 第85页 “哎,春至,我好寂寞啊!我都寂寞到自言自语来打发时间了……” 她唉声叹气地向我诉着苦,我轻柔地摸她的后脑,一时也想不到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她自怨自艾地说了阵,抹掉眼泪询问我在明月园的情况,有没有受气,有没有不开心,事无巨细都要我告诉她。当她听到仙小妍的名字时就气地磨牙,等我说到心宝的趣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都是情绪化了的,一时哭一时气一时笑,看她不再那么哀怨,我心里也相对松坦了些。她给我预备好明日要穿的袄子,临走前喃喃着说:“这心宝着实可爱的很,要是能见见就好了。”末了又反驳自己:“不行,我这样低下又怎么可能会见到岛主放在心肝上疼的宝贝呢?哎,就是能听春至说说也很好了。” 她这话说的我心里一动,离珠每日午后必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要用来回如镜阁吸食阿芙蓉,那会仙小妍也一定是陪在她身侧的。只要她们不在,我偷偷把妖无蓝带去见见心宝,让她也在这沉闷的生活里偶尔地增添一点欢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只要做的小心一点不被发现,还有就是心宝保密——这决计是不成问题的。 我暗自琢磨着,也没立刻就告诉妖无蓝,怕到时行不通,让她空欢喜一场。 这天我进入明月园,在通往心宝屋子的途中仔细观察了一下,并没有遇见几个守卫的人。我边走边想,这样堂而皇之地把妖无蓝带进来,还是不妥!最好是能找到一处隐秘的地方,把她偷偷地引进来,再秘密地送出去,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以后她与心宝再要见面,都只遵循这条路线就行——上次误入明月园的那条路就极好,转悠了半天连个影子也没见到过。 我这样想着,不禁就有点期待咋呼的妖无蓝对上罗嗦的心宝时的情景了。 我跨进屋,当头一眼就看到仙小妍。心宝趴在她怀里,小胳膊伸地好长地揪住她的耳朵与她嘻玩,可是她愁眉不展地竟然没有回应她。 心宝看到我,立刻就扑了过来:“咬咬……” 我稳妥地接住它,让它坐在我臂弯里,这时再看仙小妍,她还是那副满腹心事的样子。 她今天是挺奇怪的了,但是我并不在意她,是以也没留心,跟心宝一起进去后,就看到随意地坐在桌后的离珠。 哪怕是这么随意地坐着,她依然优雅而从容。白绒滚边立起来,擦到了她的脸颊,泛着幽光的硕大耳铛铺在素色的领子上,有股子阴戚的美丽。然而她所着的袍子又是春意融融的色彩,两下调和着并不显突兀,只觉这真是樽玉人一样。 她脱下了护甲,蓄地极长的指甲在暖炉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彷佛是沉思的模样。我看了会,把视线移到身后的仙小妍身上,见她还是没有前来为心宝调配药材的意思,我也乐得心宝可以多玩一会。 “啊,你。”离珠这才注意到我,牵出一抹笑,旋而又低下头。 我摸不着头脑了,她和仙小妍都怎么了? 心宝没心没肺地捏着我的头发自得其乐,离珠按着桌面站起来,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直视向我:“春至,心宝今日先不进药炉,该带它去暗室了。” 我没能领会她的意思,仙小妍这会倒是回魂了,轻轻“呀”了声,问道:“主上,这么快?” 离珠伸出一只手指,心宝老大不客气地握紧了就往嘴巴里塞。离珠也随它,只“嗯”了声,算是对仙小妍的提问的回答。 我和心宝显然是完全不在状态的,我不在状态没有关系,可是心宝怎么可以毫无反应呢?这是关系着它的事呀!……于是我代替它问道:“暗室是什么地方?” 离珠凝视着我:“就是格斗场。” “……让心宝去做什么?” 离珠抽出手指,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帕子,裹在那被心宝啃过的手指上缓慢地擦拭:“从每一场格斗中获得经验,然后变强。” 心宝本来正津津有味地改咂自己的小手,听到这里整个僵了,团成个呆球顶在我手臂上,然后“啪”地摔下去,扁成了一滩烂泥:“心宝不要……唔……” 仙小妍把它从地上扯起来,亲了几口,安慰道:“心宝不怕啊,不怕不怕。” 心宝生龙活虎一样的行动力完全消失了,此刻它娇气无比地缩在仙小妍怀里:“大红花……心宝不要去……呜呜……” “你们都太惯着她了。”离珠下了结论。 我心想最惯着心宝的明明是离珠本人,如果不是上行下效,仙小妍怎么会这么疼它呢? 离珠率先往门外走,仙小妍抱着装死的心宝紧跟其后,我落在最后,此时还不能领会这格斗是个什么样的格斗法,因此也没能充分调动起心疼的神经。 在门外有个小仙子隔着老远地就矮下膝盖,脆声道:“岛主,前面传来的口信,说是有人跪在岛外求医。” 离珠压根就没理睬她,直接走掉了。那小仙子抬头看向仙小妍,仙小妍脚下愣了愣,一低头,也走了。 等到了暗室,我看着这排场,心里终于开始打鼓。 暗室尽头是道铁门,里面不知关着什么,但光听鼻息就知并非善类。心宝也明显听到了动静,躲在仙小妍怀里瑟瑟发抖。 然后铁门开了,一头雄性大狼箭一样冲了出来。 -- 第86页 离珠面无表情地看着,然后偏过头凑在我耳边道:“饿了两天,没有虚弱,正是对猎物充满前所未有的狂热的时候。” 她的气息温暖地拂在我耳朵上,因为近,她身上那股带着阿芙蓉气的药香一股脑灌进我鼻子里。我闻地昏昏沉沉的,回道:“你要让心宝和它……” 离珠站直身体:“如果就这么败了,那心宝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我被她冷漠的回答所震惊,心跳猛地加速。 心宝软倒在仙小妍怀里,因为害怕,小腿再也缩不进去,面条一样挂在球下面。 那狼在暗室里跑了一圈,没见到食物,更加暴躁,开始龇着狼牙以头撞击铁门。每响一下,心宝就大幅度颤抖一下,开头还只是撒娇一样的拒绝此刻已经变成支离破碎的求饶:“心……心宝……怕、怕怕怕疼——不要……要进去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仙小妍下意识把心宝掩在怀里,离珠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她又俯下去亲了心宝几口,打开墙上的暗格,准备把它塞进去—— “等一下!”我挤到仙小妍身边,心宝朝我张开手,我把它抱过来,它环着我的脖子缠在我身上:“咬咬……咬咬呀,心宝……呜呜呜,不要进去……” 它的嘴巴已经瘪进了球里面去,完全是委屈到极点又恐怖到极点的反应。我看了看离珠,她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贴着心宝的球壁喃喃道:“大狼一点也不可怕,心宝,嗯?你蹦地高,它够不着你!” 我心里乱七八糟的,因此对心宝临上战场前的鼓励也显得十分没有建设性,心宝就跟不小心黏在衣襟上的糯米团子一样,拍都拍不掉,就这么死心塌地地黏着:“心宝软呢……软呢……蹦、蹦、蹦蹦不起来呢……” “……” 离珠二话不说,直接拽着心宝将暗格开到最大,然后“嗖”的扔了进去。 我抢救不急,眼睁睁看着心宝不偏不倚砸向大狼的鼻子。 离珠退后几步,没有去看暗室里的情景,仙小妍也跟着退后了。只有我,紧张地攀着墙,拼命往暗格里看。 心宝一击砸中大狼后立即发出凄厉的惨叫,先前还说软的蹦不起来的球体此刻“霍”地冲起半天高,就那么要巧不巧地粘在了暗室顶子上。 那饥饿难当的大狼先是被砸了鼻子,已是动了怒气,后又闻到心宝身上喷香的气味,口水流了一地,红着眼睛死盯住顶上的心宝。 我在心里暗暗道:“心宝,砸死它,把它砸死你就能出来了!!” 那边心宝哆哆嗦嗦呻吟道:“不要咬我……你咬我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那狼咆哮着往上蹦,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心宝侥幸地贴在顶上,说什么也不动。胆子也许是早被吓破了,但那吸力是毫不含糊的,说不掉下去就不掉下去,上去时什么样子就一直什么样子! 那狼够了无数次,发现做的全是无用功,口水早流的是能把它自个给淹死了!它摊着舌头喘气,然后阴沉地夹着尾巴走到暗室的角落里。那一双绿色的狼牙一眨不眨地盯牢着猎物。 这时心宝意识到自己是安全了,于是开始得意,“嘿嘿”了两声后,在那顶子上匀速蹭动起来:“够不着……你够不着心宝……” 我松了口气,就听身后的仙小妍道:“主上,说是岛外有人求医……” “每日里来求医的人不计其数。” 离珠的口气很稀松平常,仙小妍却抹了把手心的冷汗,支吾着,又道:“……主上,要不您先看看?也许……也许合了您的眼缘也不一——” 仙小妍把剩下的话给咽进了肚子里,虽然离珠的眉尖没有现出一点不耐之气,但是她淡声道:“退下。” 仙小妍顿了顿:“是。” 仙小妍走后,离珠靠近我身旁,一同往暗室里面看。 此时心宝显然已经得意忘形,早不是进去时吓地要屁滚尿流的光景,它甚至开始主动出击撩拨那只愤怒又饥饿的狼!! 【第五章】 离珠的气息实在太浓烈了,虽然好闻,却带着危险的暗示。我不易察觉地往边上挪了挪。 心宝“呼啦啦”地从大狼的耳尖上擦过,等那狼张着大口去咬它时,它早闪出老远,肉嘟嘟的球体撞在墙壁上,又因为弹性绝佳而蹭着大狼的脑门反弹向对面的墙壁。 它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暗室里滚动着。大狼被完全激怒了,弓背咆哮着,狼唇后翻露出森森门牙,舞起利爪在心宝袭来时迅速往上拍,但却总因为那微毫的差距而以失败告终。 心宝的胆子在破裂的基础上重新愈合并且肥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它根本不把这头饿狼放在眼里了!开头分明还是要逃命的,现在却好似找到了新的玩伴,简直要玩疯了!过了会,它又不满足于只攻击大狼脑袋了,转而对它的血盆大口产生了相当的兴趣! 它故意往狼嘴里蹭,等大狼咽着口水要闭合嘴巴时,它又旋风似地掠出去——除了一口带着香味的空气,大狼什么也没能尝着。次次都被调戏成功的大狼不知怎么的情绪低落了下来,斗志一减再减,最后干脆蹲在地上把脑袋磕在两只并拢的前腿上发呆。 它一解除戒备与攻击的状态,心宝就不乐意了。它蹦到大狼脑袋上,拼命撞几下,再嘻嘻哈哈地弹往顶上,满心希望大狼来做反击它的无用功,可惜大狼不搭理它,除了百无聊赖地眨下眼睛,连尾巴都没扫一下。 -- 第87页 心宝更不乐意了,但也没放松警惕,隔着五大步露出小细腿,稳稳地站着,开始挑衅:“大毛毛,你……起来!” 大狼换了个方向继续磕脑袋。 离珠扶额,叹出一口气。 “心宝好样的!” 心宝听到我的声音,兴奋地笑个不停,小鸡苗似地扑腾着胖胳膊,将五大步缩短成四小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狼说:“大毛毛!起来!!” 我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之情,转而对离珠道:“岛主,可以让心宝出来了吧?它赢——” 一个“赢”字才出口,暗室里的战况陡然扭转!只见先前还软不拉叽的大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心宝扑在自己的爪下! 心宝惨叫一声,重新滩成了泥。 狼嘴迫不及待地张开,舌头用力舔在心宝软滑的身体上。这时心宝被狼舌上的粗粝肉刺吓地连叫也不敢大声了,哼哼唧唧地呻吟:“救命……救救心宝……心宝要臭死了……” 我对这个逆转目瞪口呆,离珠拧起眉,瞥了我一眼。 我把嘴巴闭地死死的,忍了又忍,没忍住,喃喃道:“心宝……把它放开出来吧岛主……” 离珠有一会没说话,眼看着狼牙咬住心宝的球体开始撕扯,我突然心疼地不得了:“岛主?” “再等等。” 心宝疼地哇哇大叫,离珠却岿然不动。 她难道真的要看着心宝被狼吞吃入腹?可是以前她明明这么宠着它啊……我不忍再往暗室里看,循着墙壁摸索,企图找到能够进入暗室的机关。 这时,我听到离珠轻笑了一声:“春至,你来看。” ……暗室内又生变故! 狼牙咬不穿看似黏糊糊实则坚韧无比的心宝,而心宝半边身体被踩在狼爪下,另半边满布齿痕的身体却拱起贴在了狼脸上! 就和每一次它摊平了贴在我脸上恨不得要把我闷死一样,它现在就这么对付眼前这头饿到发狂的狼…… 大狼暴躁地往后甩头——没能把自己的脸和心宝拉开一丝缝隙。于是它腾出一只爪子往自己脸上挠,可是心宝就这么不死不活地蒙在上面,不论自己被剐出了几道印子,不论自己哀叫地多么凄惨,它就是不下来! 大狼渐渐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先前一直压制着心宝的那只爪子也挪了开,疯了一样地往自己脸上抓。 我心想这下好了,心宝可以逃开了。 大狼往墙上撞,直撞地自己头破血流,而被鲜血浸湿的心宝不仅没有如我所想地逃开,反而把自己的覆盖面推移地更广——直到把大狼的整个脑袋都罩住。 粉嫩颜色的心宝染上血后变成一张死亡的巨网,从狼头开始,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扩张…… 我心里骤然生出一丝异样,它是要把它活活闷死,然后吞噬了它! 大狼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它癫狂地在暗室里横冲直撞,尾巴已经夹不见了,后肢不停地抽搐着。心宝以破竹之势,沉着地往下侵吞。 狼腿最后蹬两下,僵硬住了。 离珠翘起嘴角,笑容十分漂亮,在心宝将狼的身体整个遮蔽住之后,她轻拍了几下手掌。 冷气从脚底往上拔,我的头皮霎时发麻。暗室里将死狼裹地一点不剩地心宝发出细细地喘息:“不要挠心宝……心宝疼……疼……” 离珠不知在什么地方触到了机关,墙壁往两边分开,可让一人通过的矮门出现在我眼前。离珠弯下腰,踱进了暗室。 我在门外看着她和它,被拉扯出大狼形态的心宝已经开始缩小,一直小到来时的模样。它静止在地上,打出一个疲惫的饱嗝。 狼不见了。 离珠拎起它,温柔道:“心宝儿,你做的很好。” 心宝依恋地偎在她手臂上,离珠带着它走出暗室。她把心宝举到我手边,说:“你不是很关心它?它现在赢了,你不要抱抱它?” 心宝向我伸出小手,虚弱地扯出个古怪的笑脸:“咬、咬咬……”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开半步,我没有办法欢天喜地地向心宝表示祝贺,我甚至不想去碰触它。不管是心宝还是离珠,这一刹那,在心里我都对她们产生了十分剧烈的排斥感。 离珠无言地审视了我一会,转身就往外面走。 我错眼看进空荡荡的暗室,身上发凉,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如果心宝杀不了狼,那么现在就是心宝被狼吞进肚子里”,离珠走地不快不慢,我落后两三步的距离,正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她所说的话,“春至,你的心太软了。” 我的心……软么?不,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绝不会认同,为了夭华,我杀人可以连眼都不眨一下。 但是离珠至少有一句没有说错。我只想着心宝可以逃,但是逃了,下面呢?下面还是要与狼搏斗,不是狼死,就是它死。 我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恰恰相反,我并不觉得这样程度的格杀本身有多残忍,而问题在于做这件事的是心宝,曾经单纯无垢的心宝是这场酷刑的侩子手! 离珠是为了什么,在不许教给心宝阴暗思想的同时,让它以这样的方式去掠夺其他生命? “姑息敌人只会自食其果。”离珠回过头,冬日阳光落在她肩膀上,她的眸子里闪动着明丽的光泽,看上去美好又易碎:“春至,以你的心性,我怕有一日你会……但愿是我多虑了。” -- 第88页 她分明是话里有话,可是我不懂,现在的我也不想去懂。 “你的脸色不大好,回去休息吧,今日不用再来了。” 妖无蓝对我这么早就回来表示万分不解,但她旋即就开心地什么似的。我收敛了情绪没让她看出我的异常。 她拉着我问心宝今日有没有什么趣事,我不愿去回想刚才在暗室里发生的那幕,只回她说心宝一直在药炉里没出来,而要把妖无蓝带去见心宝的心思也暂时打消了。 妖无蓝在我屋里加了炭,两人关着门只把窗户留了条小缝,围着炭火挨在一块说话。话题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只把隔夜的或者以前嚼烂了的翻出来继续笑侃,妖无蓝说地十分畅快,我也好耐心地听着。 也许是火苗温暖了身体,在我对暗室的事情倒放着重新筛想了一遍后,心里对离珠以及心宝的排斥也随着时间而淡化了。我深吸口气,还不待吐出,妖无蓝突然提道:“上仙怎么还没回来?” 那口气哽在我嗓眼里,要出不出的差点没把我给噎死。 我开始有模有样地想河雅,也没能想起她的好,记忆里满满的全是她对我的作弄。我在心里忿忿道:“回来做什么!她不回来才好了!”转念又想起她的那句“春儿,我喜欢你”,心里“突”地一跳,默念道:“还是早点回来吧,我要问清她的意思才好!” 与妖无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到天黑,两人吃毕晚饭,她收拾了碗筷就来给我铺床。我站在她后面看着她,她的指节前端上红通通的,显然是刚浸了冷水洗碗筷的缘故——这些事本来是不需她做的,但是自从鸽子事件后,冷眼瞧多了,她也学了聪明,自家的事绝对不依赖无尘居里的任何一个! 我心里酸溜溜的,又听她不断地吸着鼻子,显然是受了凉的光景,不禁头脑一热,不假思索道:“无蓝,我明日带你去见见心宝吧。” 妖无蓝好像没听见,把被子展好,又用手指抹平,这才回头“嗯”了声:“什么?” 我垂下头,心里斗争了一番,终于抬头道:“想不想见见心宝?” 妖无蓝笑地嘴能咧到耳朵了。 我和她交待路线,让她从暮归湖那边穿过去:“我上次从那里进去,没见到过一个守卫,你就等在那儿,我这边再把心宝带过去。” 妖无蓝咬着嘴唇让我给她画个路线图,她表示无法听懂我所做的形容……也是了,当时我完全处在有路就走的状态,后来干脆还迷了路,描述起来确实有点乱七八糟,但是若让我画……那也是决计完成不了的艰巨任务,我根本记不住了,只依稀记得一点路上的景色——那也还是夏天时候的景。 我比划了半天,最后妖无蓝说:“我大概有些明白你指的是哪儿……这样吧,我明天午后去试试,要是能碰面最好……要是见不着就算我没福气!嗨,去明月园……老天哪,我真是想也不敢想……” 到了第二日,我依旧去明月园报道。仙小妍跟个木桩似地钉在离珠身后,目光放空着不知正看着哪处地方。 离珠不动声色地看看我,我觉得有点尴尬,一摸鼻子,凑到药炉旁拍着炉壁道:“心宝?”里面立刻传来含糊不清的回应。 我靠着药炉在凳子上坐下,才坐定,就发现离珠正侧着头牵唇微笑,过长的耳坠贴到她的脸颊上,阳光下折出几道光影投向她鼻翼处。 这一上午仙小妍过地有点浑浑噩噩,往药炉里重新撒药材时还弄错了方子。离珠嗅着空气里漂浮的药味,扫了眼仙小妍,开盖把心宝抱出来:“错了。” 仙小妍吓地面无人色,踮着脚尖伸手进药炉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样什么东西,然后又往里面将药材一样样掏出来。 我正一面从离珠手里接过心宝,一面感叹离珠嗅觉的敏锐——在我根本就没能闻出任何气味上的差异。一时没留心那取出的是什么物什,等再看去,仙小妍已经清理妥当,重新往里面铺药了。 午后离珠惯例离开去如镜阁吸食阿芙蓉,因为昨日的暗室之行,心宝恹恹的,哪怕盖子开了它也不愿出来跑动。 这不是个顶好的让它与妖无蓝相见的日子,但既然已经说好了,择日也不如撞日了。本想着把心宝抱去约定的地方,但看它如今的状态,也只得将妖无蓝引来这里。 我朝黑咕隆咚地药炉深处道:“心宝,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里面唷,会给你带个惊喜回来。” 一条软绵绵的细长小手从炉里伸出来,在我脸上揉两揉,又缩回去,这就算是答应了。 我避人耳目地闷着头匆匆往外赶,林木深处,妖无蓝搓手跺脚东张西望地已然等候多时了。 【第六章】 但是心宝百年难遇一次的乖巧显然是打了折扣的,而且是折扣到了零下,等我带着妖无蓝进去之后,那屋里已然遭了大殃。 整排架子倒在地上,药材压着古籍散乱地跟廉价的废纸木屑没甚区别。心宝就坐在倒地的架子上,小手指挠着光秃秃的脑袋,另一手勒着肚子,约摸也是知道自己惹了祸的,带着哭腔道:“咬咬呀……心宝难受……胀地难受……” 我想也许是因为它昨日吞噬了那头大狼的缘故,直到现在也没能缓过劲来。看它垂头丧气的可怜样,我又觉得舍不得,于是过去抱起它,好言好语哄了它几声后,将它安置在一边的凳子上,着手整理这满地的狼藉。 -- 第89页 妖无蓝帮了把手和我一起扶起架子,她惊奇地偷偷打量心宝,对我道:“光溜溜的跟糯米团子似的……嘻嘻。”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好传进心宝耳朵了,心宝听完就更沮丧了,泥浆般往下淌,眼见着把整个凳子都给裹不见了。我心下大骇,唯恐它将这凳子也给消灭了,赶忙把它揪起来,转移它的注意力:“来,给心宝介绍个好朋友唷。” 妖无蓝搓手道:“这个,心宝,我常听春至提起你,可喜欢你啦!” 心宝“哼”了声,发起了脾气:“心宝才不是糯米团子!” 妖无蓝尴尬地撸了两把鼻子,心宝晃着脑袋歪在我怀里,又比着小短胳膊问妖无蓝:“你是谁呀?” 妖无蓝嬉皮笑脸道:“我是妖无蓝呀。” 心宝摊手:“这名字没咬咬的好听。” 妖无蓝抽搐了下嘴角,心宝又叨叨道:“心宝可不是什么糯米团子……心宝最讨厌吃那种东西了!肉团子还差不多……” 我看它倒是一本正经地准备给自己昭雪的架势,心知这话匣开了就不是一时三刻能止得住的,不禁头皮发麻,立刻眼明手快地把它丢在桌面上,转身很忙碌地收拾起书籍药材来。 妖无蓝蹲下来准备帮我,心宝嘟囔道:“喂……你是哪里来的呀?我第一次看到你呀……” 妖无蓝边拾掇边笑眯眯道:“无尘居呀。” 我搡搡她的肩,让她坐过去陪心宝好好聊,妖无蓝的全副心思显然也全在心宝身上,意思意思地又捡起几本书往架子里一插,然后在裙子上使劲擦擦手,走到心宝前面。 心宝仰着脑袋看她,妖无蓝紧张地伸出食指,快如闪电地在它脑门上点了一下,又迅速撤离,然后摸着自己的手指开始“嘿嘿”傻笑。 心宝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逗乐了,觉得这人能和自己好好消遣着玩一玩,便老气横秋地指着那张离珠专用的椅子道:“坐!” 妖无蓝扭头征询我的意见,我没所谓地点头,她见状更加紧张,摸着桌角如履薄冰地移到凳子前,极其缓慢地往下坐——坐下后又立刻弹起,努力拍打臀部,将那肉眼看不见的灰尘拍去了些,才缩手缩脚地坐定了。 我暗自摇头叹气,闷头理完书册后,开始对着满地药材一筹莫展。 那边妖无蓝显然已经和心宝打成一片,聊地热火朝天的,笑声大的能把屋顶掀翻了。我提心吊胆地往外看了看,又看了眼更漏,当起棒打鸳鸯的坏人:“无蓝,时辰差不多了。” 妖无蓝眨眼表示明白,心宝抓着她的袖子相约好下次再见面,两人依依惜别地简直有点要泪洒当场。看她如此黏妖无蓝,我倒能体会到仙小妍当时的感受了…… 妖无蓝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后,心宝坐在药炉顶子上冲我做鬼脸:“咬咬……这人可好玩……让她也来吧!” 我撇嘴看着地上的药材道:“一会大红花来了看到这满地的药,看她怎么收拾你!” 心宝哆嗦了下,耍赖地扑到我脖子上:“咬咬……” 我翻着眼皮往上方看,心宝讨好地在我身上又亲又蹭,我痒地不行,笑着叮嘱道:“可别告诉旁人无蓝来过这里唷,不然她以后就来不了啦!” 心宝应诺了,作为交换我马上告诉它在大红花发飙的时候我一定会帮着转圜。但说归说,心宝还是十分的忧愁,并且对于我不识药材这件事表示了很大的不能接受。它在地上烙饼一样翻来翻去,终于翻来了仙小妍。 可是心宝的胆怯与我准备与她大干一场的决心完全都是多余的。仙小妍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看到屋里的状况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浑浑噩噩地低头收拾,分门别类放好了,又取出几样药撒进炉子里。 心宝本来趴在我背上做贼似的看她,看到这里心虚地主动蹦进药炉里。仙小妍也没觉出其中的古怪,只盖上盖子,又梦游一样摸了出去。 我对这件事就这么了结掉也松下一口气,回无尘居后妖无蓝自然拉着我陈述了百八十遍心宝的娇憨可爱,见她这么兴高采烈,我也觉得高兴,想着去明月园见心宝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以后让妖无蓝常去才好——而至于心宝说的让妖无蓝也留下的话,在我脑子里过滤完一遍就丢下了。 我自以为这事办的滴水不漏,然而第二日去了明月园,才知道是大错特错了。 离珠并没有流露出怒意,只是让仙小妍当着我的面扇了守门的小仙子两个响亮的耳廓子。那小仙子委屈地捂着脸,要哭又不敢哭。 离珠扫了仙小妍一眼,仙小妍就拉着那小仙子出去了。她转而看向我,云淡风轻的语调:“教训她是因为她在其位不谋其职,春至,你可明白?” 我拧着眉头看她,她不温不火道:“若是舍不得心宝,你可以把它带去无尘居。” 她教训那小仙子也就是做给我看,没有直接驳斥我不过是看在河雅的面子上吧? ……可是确实是我做错在先,我无话好说。 这时有人从门外进来,我随意看了眼,是离珠手下除了仙小妍外,另一位很得力的下属,仙落尘。 她驱身往前准备对离珠耳语,离珠比了个不用的手势。仙落尘不解地朝我看了眼,离珠知晓她的顾忌,道:“无妨,春至不是外人。” 仙落尘听离珠这样说,便不再迟疑,道:“门外求医的是鲛国太子,他的太子妃白雨相身怀六甲,但是得了怪症——” -- 第90页 离珠露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仙落尘顿了顿,继续道:“白雨相,乃是小妍的胞姐。” 得到离珠首肯,不过多久便有人引来了鲛国太子夫妇以及随行的几个奴才。仙小妍跟在他们之后,脸上又是惊喜又是伤痛,等到要进门,她便快行几步超前了“噗通”跪在离珠跟前:“主上……多谢主上……” 离珠的护甲搭在她肩上,目光却略过她,直接落在太子夫妇身上。 鲛人生来貌美,这太子也不例外。身材修长,眼泛桃花,一身华丽锦衣飘逸非凡,更衬地他漂亮无双。相形之下,太子妃的境况就不能以惨来论了。 太子妃白雨相自然长地极美,但是脸上却半分血色也无,青白里透出灰沉沉的死亡之气;头发邋遢地结成了饼,一块一块团在脑袋上,看着比抹布都腌臜;身上的衣裳倒也是华美的,但是从系错的结带来看,这分明是被人临时匆匆换上去的。 眼下她躺在奢华的软架上,双眼紧闭,腹部高高隆起,瞧着似乎是连呼吸都没了。 “久仰岛主大名,本太子千里迢迢赶来贵岛,就是想——”那太子话才开了个头,离珠就不耐烦地命人把他给轰了出去。他猝不及防被推出去关在门外,急忙拍门:“开门!开门!!” “都出去——顺便告诉你们太子,他的太子妃我们主上会好好医治,请他自便,不要在这里大吵大嚷地丢了鲛国的脸面!”仙小妍板着脸对那帮奴才恶声说完,又指着走在最末的那个矮个子:“你,留下!” 那矮个子不防自己被点明,吓了一跳,哆嗦道:“仙子……仙子有何吩咐?” 仙小妍等其他奴才都鱼贯出去了,方才一抹眼睛,忿声道:“说!!你们太子妃为何成了这幅光景!” “这……”那奴才低着个头,眼睛四处遛转着,“这”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名堂。 离珠踱到软架旁,护甲在白雨相脸颊上微微一扫:“她中了毒,要么打掉孩子保命,要么一尸两命——只是已经延误了最佳时机,孩子都快生出来了,如今不管保不保这孩子,结果都没差别。” 仙小妍一听,眼眶更红,一脚踹在那奴才正心口,疼地他龇牙咧嘴缩成一团。 心宝从药炉里探出头,我把药炉用力压了下去,立刻听到它在里面扑腾的声音:“不嘛不嘛……心宝要看!” “为何不趁早把胎儿……把胎儿……姐……姐!”仙小妍哽咽着没能说下去,那奴才揉着心口躺在地上哼哼,横竖就是耍赖不开口,看你们能耐我何? 我心道这其中定有隐情,但是太子妃已经耽误不得了。离珠凝眉思索了片刻,对仙小妍道:“把‘流无散’取出来。” 仙小妍本来已经扶在失去意识的白雨相身边不断擦眼泪,听离珠这样说,整个人都怔住了:“主……主上……‘流无散’没有经由药人试验……更何况……” 离珠却不再理睬她,转而对那奴才道:“这不是海底鲛国,你们的命都捏在我手里。”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那奴才立马停止哀嚎,心里算盘打了一圈,圆脸上挂出两滴泪,一五一十开始坦白。 原来这太子先前也是真心爱过白雨相的,甚至为她抛弃了之前无数红颜知己,一心一意追求着,许诺今生非她不娶,若她愿意当他的太子妃,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犹豫!心软温和的白雨相受不住他经年累月的甜言蜜语,终究答应了他。 想她是牡丹仙子身份,去鲛妖国自然是要受到礼遇的,也确实如此,鲛王十分中意这个太子妃,也对自己这荒唐儿子能娶到这样一位貌美仙子而暗暗得意,甚至几次当众便说“娶了雨相是这不成器的孩子活到这么久唯一做对的事”。 然而花无百日红,太子得到雨相,才过了段平静日子就觉得腻味了,要出去拈花惹草吧,又担心自己这美人妻子会不顾夫妻情分将鲛国闹的翻天覆地,因此开始还是偷偷摸摸瞒着她的。但是一来二去,雨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他的色胆就大了,一口气连收了好几房小妖,日日在自己屋里寻欢作乐,生活过地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白雨相压抑着自己不去计较,夫君在别处夜夜笙歌春帐情浓的时候她忍着,甚至在太子的新晋宠妃欺负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她也还是忍着,但自从得知自己怀胎后,她忍着忍着,就把自己给逼疯了。 而太子胡闹了那么多年,从未让任何一个女人的肚子有过动静,而白雨相之后,也没听哪个女人处来过消息——偏偏就白雨相怀上了。 鲛王就这一个儿子,自己这一脉的子嗣已经稀少到要断绝了,而他胞弟那儿又一直对着王位虎视眈眈,只恨儿子不争气,恐怕自己一撒手,这鲛国就要改天换地! 由此,疯了的白雨相在鲛王心里就变地更加娇贵了起来。可那胎儿早过了生产时日,但就是不肯下地。鲛王疑心是死胎,但摸上去又能感受到它在肚子里那慢悠悠的脉动。 大夫说是太子妃心思过重影响了胎儿的缘故,那鲛王便天天鞭策自己的儿子,让他好生对待她。而太子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开了窍,白雨相不重要,可她的肚子重要啊! 但也许是他平日在自己最宠的爱妃那儿对这个疯了的太子妃流露出了太多的怨怼,那善解人意的爱妃便善解人意地一杯毒酒灌进了太子妃咽喉里。 -- 第91页 他吓的肝胆俱裂,舍不得杀惹祸的爱妃,又舍不得眼巴巴看着自己就这么绝种了……然而他终究是走大运的,白雨相挺了过去,那孩子也好好的活着,但大的小的都这么不死不活的,一个昏迷了,一个就是不出世。 于是鲛王便把目光投向了祝灵岛。 那奴才说完,仙小妍便疯了似的一巴掌挥了过去,直扇的那奴才伏在地上半天没出声。 离珠没有表情地听完,吐出一个字:“滚。” “主上……主上小妍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姐……”仙小妍跪在地上哭,我动了恻隐之心,想上前去说些什么,但琢磨了半晌,还是作罢。 “去取‘流无散’。”离珠依然还是这一句,仙小妍面色如纸,哀求道:“主上……” 离珠在凳子上坐下,姿态堪称无懈可击。 仙小妍僵跪了半晌,终于一咬牙,趔趄地站起,寻到柜子前,打着颤地取来流无散。 【第七章】 离珠看着摆在桌上的瓷瓶,屋里一时静悄到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能听清。我不知流无散有何功效,但看仙小妍的举止,这又分明并不对白雨相的症。 离珠倾倒出一些莹色的粉末,用雍华的护甲挑起几粒,凑到鼻下细细嗅了片刻,示意仙小妍斟茶。 仙小妍人偶一样,木然地提起茶壶往杯子里注水。她的眼泪还没有干,也依然有液体从眼眶里落下来,但是她咬着嘴唇没再发出一点声响。 离珠不看她,抬手停在茶杯上方,手指在瓷瓶颈上力道适中的击点,流无散纷纷往下撒入茶杯中。 做完这一切她就扔下瓶子,对仙小妍道:“喂她喝下后,带她去好好沐个浴。” 仙小妍发着抖的拿起茶杯,这一瞬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我迷茫地看着她们,心宝终于从药炉里逃出来,像模像样地骑在我肩头,也有心事一样,沉默地看着事态发展。 仙小妍的胳膊从白雨相的脖下穿过,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又将杯壁贴在她唇上,捏开她的牙关,狠下心将杯里带着流无散的水完全喂了进去。 她的背影一直在抖,我把心宝从肩上揪下来塞进怀里。 仙小妍把茶杯置于地上,转身对着离珠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多谢主上。”磕完她就站起来,抱着白雨相出去了。 太子正坐在院外,一脸怒气,那先前被留下的奴才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人事不知。他一见仙小妍就换了张虚假的笑脸迎上来,仙小妍却连与他说话都嫌多余,直接掉头往外走。 “她是我的太子妃!她是我的太子妃!!” 那太子心急火燎地要往上追,立刻有别的仙子聚拢来拦住了他:“请太子在此等候。” 院子里的太子惊疑不定,而屋里的离珠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自在地拿起书,靠着椅背悠闲地翻看。 心宝在我怀里挣扎,我松手,它立刻露出小胖腿蹒跚地往离珠走,期间还因为腿软而翻了好几个跟斗。它来到离珠脚边,觉得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便伸着脖子抓住她的裙摆摇晃。 离珠低头看它,又看看我,再把目光重新移回心宝身上:“怎么了,心宝儿?” “抱抱……抱抱……” 离珠浅笑着把它捞到臂弯上,曲指弹它的球壁,它乖巧地任她弹弄,末了蚊子般鸣道:“大红花哭呐……” 离珠点头:“嗯,哭了。” 心宝小心眼道:“你欺负她!” 我心里一跳,忙向心宝摇手,可惜它看不见,倒是离珠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垂头耐着性子逗心宝:“哦?你为她抱不平啊?” 心宝嗫喏着,挂在离珠的脖子滚来滚去,它也精着,不敢再往下说了。 离珠向我勾勾手指,我把心宝取下来,狠掐了它一把。它“嗷”了声,离珠依然还是笑,开口却突兀:“它像你,却只学了半成。” 午时小仙子引着太子去用膳,伺候完回来,站在门外不满地嘀咕道:“什么人,自己妻子已经病到了这样的程度,竟还大快朵颐地畅怀大吃,不知道是不是缺着心少了肺……还有那双眼,我真想剜了他的,看他还怎么到处乱瞄!” 我在屋里听的一清二楚,错眼去看离珠,她的手掩在唇上,优雅地打了个呵欠。 仙小妍再次出现的时候,白雨相一脸安然地走在她身旁。肚子虽然凸起着,但不损她一丝一毫的仙家之气。 那太子看着也有点傻眼,疯疯癫癫的太子妃多久没能这么有仪态了?他又猛地恍悟,祝灵岛果然是个高妙的地方,简直能让人脱胎换骨啊! 仙小妍没有停顿地一直走到廊下,白雨相看到太子后便没有再前行,柔柔唤道:“云郎。” 太子惊喜地握住她的手,又把耳朵贴在她肚皮上听了会,兴奋道:“雨相,你都好啦!?” 心宝“咦”了声,扑到仙小妍背上开始烙饼。我横看竖看都觉得白雨相没有异样,难道已经痊愈了?这么想着就情不自禁地看向离珠,她慵懒地托着腮,双眸半闭半合。 仙小妍一贯都是凶悍的,她难得脆弱一次,我也觉得新奇,又看心宝一直缠着她,她倒好像没什么气力支撑般,便走过去把心宝给扯了下来。 却不料这一扯竟将仙小妍也扯下了地。她没任何预兆地摔了下来,我赶忙扶住她,她面色苍白,泪渍已经糊了满脸。 -- 第92页 若白雨相痊愈了她哪还需要如此?我情知不妙,再抬头,太子漂亮的眉眼已经扭曲,活见鬼般地不断倒退,指着白雨相结结巴巴道:“你……你……” 我只能看到白雨相的背影,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仙小妍喃喃道:“姐……” “怎……怎么了?” 仙小妍推开我,自己抱着廊柱慢慢站起来。 那边白雨相柔声道:“云郎,你为何往后退?你怕我?我是雨相啊……你看我们的孩子,它已经这么大了……你就快要出来了啊……你高兴不高兴?” “你……你这个不人不鬼的是什么东西!你才不是雨相,不是不是!!”太子的声音拔高数倍,那双眼瞪地有如铜铃,显然是惊骇到极点。 “云郎,你不认识雨相了?你不是说过,为了雨相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你都忘了吗?” 太子已经贴在了院墙上,退无可退,白雨相迈着碎步步步逼近:“雨相不要云郎上刀山下火海,雨相只要云郎这颗心,安安稳稳地放进雨相手里,雨相就满足了……” 太子瞅准院门,“霍”地就要蹿出去,说时迟那时快,白雨相疾走如电,自后面搭住太子的肩,手臂绕过去猛地往内一捅—— “啊啊啊——” 满院只剩太子凄厉的惨叫,那几个缩成一团的奴才抖的不成样子,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而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叫:“杀人啦!!杀人啦!!太子妃把太子的心给掏出来了啊!!” 太子的身体松软的委顿于地,这时,我终于看清了白雨相的脸——如果那还能说是一张脸的话。 无怪太子说她“不人不鬼”,此刻的白雨相已然面容俱毁,面皮呈现酱紫色,其上覆满蛆色脓疮,分辨不出哪里是额头哪里是眼窝,除了隆起的脓包,整张脸已经趋于平整。 她刚才那番静好的气度荡然无存,反之,凶神恶煞直如地府恶鬼。 鲜血淋漓地从她指缝里流出来,那颗心脏在她手心里突突跳动着,越渐微弱,终究停止了。她彷佛擒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小心呵护着,举过头顶虔诚地膜拜。 心宝从嗓眼里发出呼噜声,紧紧扒住我不敢动弹。仙小妍拖着脚步,缓慢地向白雨相走去。 白雨相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太低了,我并听不真切,然而她的动作却没有半刻迟延地映入我眼帘——她张嘴把那颗心吞进了肚子里! 鲜血糊在她脸上,那张鬼脸更显可怖。 她吞完便扑在太子身上哈哈大笑,笑声尖利凄惨,好似所有的生命都凝聚在了这笑声里,借着空气大刀阔斧地削弱她的生气。她的身体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口子,终于将她的活力释放殆尽,她一头栽倒于地。 仙小妍走到她身边,分开她与太子,把她的尸体搂进了怀里。 离珠从屋里走出来的那刻,天空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飘雪。皑白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白雨相逐渐冰凉的身体上,仙小妍把脸埋在她心口,长久保持着这个静默的姿势。 “流无散,你懂得它的效用了么?”离珠没有看我,她眼光上抬着注视高远天幕,淡淡地开口。 “你根本就没有想要救她。” “下雪了。”离珠摊开手心,她迎接着轻盈的细雪,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粉饰的太平其实是没有人想要的吧?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实现这生最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 “这并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你看仙小妍……她该多伤心!” “你说的不错。”离珠突然挑起我的下巴,她正视我的眼眸逐字逐句缓声道:“我讨厌看到别人虚假地成双成对,与其这样将就地过着,不如全部为这场牺牲的爱恋陪葬!……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又莫测一笑,移开手指:“春至,你不懂小妍,他们”,她看着断了气的太子与太子妃,“他们已经在岛外等了许多天,若不是落尘来禀报,哪怕再万箭攒心,小妍也不会在我面前透露一个字——她能看着她死在岛外。祝灵岛从来不开医治的特例,除了你,至今没有第二个人。” 我还来不及细想她所说的关于我的“特例”是什么,不远处的仙小妍哑着嗓子嘶吼道:“孩子……孩子要出来了!!” 薄薄雪层上融入殷红血液,揉成一幅苍凉的大背景。 傍晚,天色暗沉,雪已经越落越大。我顶着风雪回无尘居,脖子缩进领口里,鼻子冻地几乎失去知觉。 走前我已经获知白雨相的女儿来到了这世上,虽然孱弱,但终归活了下来。 离珠厌恶她的父母,却对她另眼相看,不仅收下了她,还为她取名白霜。白霜,白雨相。 心宝好像受了刺激,那之后一直蔫头耷脑的,仙小妍为它铺药时,它眼巴巴看着她,扯着自己球壁问道:“大红花……宝宝出来啦?” 仙小妍除了眼眶通红,其他再没有一点异样,她甚至和心宝开起玩笑:“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心宝喜欢?给心宝当媳妇好不好?” 心宝问她什么是媳妇,她想了想,说:“就是在心宝蹲药炉时的伴。” 心宝马上表示了万分的同意。 我把心宝捧进药炉里,盖上盖子,拍着炉壁和它闲扯。仙小妍先走了,但待我陪着心宝直到它睡着,开门离去时,一眼就见怔怔地伫立在雪幕里的仙小妍。 -- 第93页 她浑身是雪,表情麻木地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信息。我对她并没有好的观感,但看她如今这样也觉得于心不忍,又想起离珠说的关于她的话,心里浮现浓重的不以为然。 那是她的至亲,人前再怎么强颜欢笑,人后尝到的痛苦不会比旁人少一分一毫。 我沉吟着移到她身边,为她拍下一层落雪。她扭头看看我,又把目光挪开,声音脆弱却带着强力的自我保护:“我这样,你很得意吧?看了这么久的笑话,要笑就笑好了,我不在乎。” 她的声音里一点波动都没有,我拽住她的臂弯使劲把她往廊下拉。她的身体好像也木了,容我拉着,并不扑腾,简直听话地不可思议。 我让她靠着墙站立,替她拍下头发上的雪,又拂着她的衣裳为她把身上的积雪抖掉。她有点莫名其妙的神态,却不阻止我。 “好好对待她留下的孩子吧。” 仙小妍把视线投在我脸上,找着什么,又好像是一无所获的,呆呆道:“主上说,霜儿活不了多久了。” “至少还活着,不是么?” 仙小妍嗤笑了声,眼神变地阴沉。她盯着我看了会,转身就走。 虽然她态度不佳,但我这样做了总算心安了些。 我回到无尘居默默地喝着妖无蓝特意准备的热汤。她开口闭口全是对心宝的嘘寒问暖,又说想起好多逗人的笑话想去告诉心宝知道:“真的,春至,要不我明天去?我怕时间长了就又忘光啦!” 离珠都说出那样的话了,我哪里还能擅自带妖无蓝去明月园?喝下碗里的汤,我歪头道:“不用麻烦……哪天我回来,就把心宝也带来过夜,好不好?” “咦,把心宝带回来?”妖无蓝惊喜地看着我:“那更好啊!在明月园里束手束脚的其实也挺不自在……等等,我得先把那几个笑话都记在纸上,免得到时就给忘了。” 我想她哪里束手束脚,明明话匣一开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妖无蓝果然回去写笑话了,扔下一片残羹冷炙在我这里也不收拾了。我把碟子堆好,又去收拾碗筷,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娇怯怯的猫叫。 “喵……” 我猛的抬头,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狸猫摇着尾巴走进来,进门后便就地坐好,东张西望地又连喵了几声。 【第八章】 我稀奇地看着它,它半躺着伸出舌头开始给自己梳理毛发。我走到门边往外探头,天已经全黑了,北风卷着雪花,寒气肆意,没见到半个人影。 怎么突然会出现一只猫? 我把门关上,不解地蹲下来。它惬意地舔着自己的身体,我把手心贴在它肚皮上,它也不疑有他地往上舔,猫舌刮上来有点痒,看着它圆滚滚的后脑我不禁失笑,自言自语道:“小家伙,你打哪儿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手心的温暖,它边舔边自动靠近着偎在我手边。 我抽手揉它的毛,顺顺滑滑地十分好摸。我又笑着弹了下它的小鼻子,它立刻张出小爪子来勾我的手,尖尖的小耳朵往后搭拉着,又“喵喵”地叫开了。 我逗着猫,一扫白日的阴郁。它也不畏生,敞着雪白的肚皮任由我摆弄。我正玩地兴起,突然产生一种被人盯视的不自在感。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我猛然扭头,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河雅翘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玄色大氅已经脱了下来,被她随手扔在床沿,贴身的内袍领子竖地很高,裹拢的襟口上描着数支翠竹,鲜艳欲滴的色彩衬地她更加俊美无瑕。 她气色很好,绿眸黑发,夹着颧骨边的狷狂图腾,整个人如真似幻。 我呆呆地凝视着她,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她了……我开始想她想地难受,后来被明月园分了心,慢慢地感觉就淡了,甚至也产生过其实是一时冲动了,自己并不怎样在意她的念头,可是如今乍看到她,只觉脑子里“嗡”一下,除了眼睛贪婪地胶着在她脸上,其他一切都停止了运作。 小猫在我脚下绕来绕去地撒娇,我浑然不觉,失去心窍地看着河雅。 她一直保持着安坐的姿势,嘴角弯着,眼神很温柔。 “河雅”,我哽咽般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声音震进自己耳内,我又失落地摇摇头,暗想:“又是幻觉……上次在玉池是这样,这次也不例外……我可真是——” “春儿,你过来。” 我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我难过地捏着手心,我一定是快疯了。 “白尾,来……”幻觉河雅俯身对着那小猫招手,我心道这可真是诡异了,我错乱了不成……那小猫昂首挺胸地摇着末端有一撮白毛的尾巴朝河雅跑过去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小猫一颠一颠地跑向河雅,然后停下舔起河雅靴子上的残雪。 雪?雪!! 一股热流剧烈地冲进我心口,我硬憋出一背的冷汗——真的是河雅!河雅回来了!! 河雅对我勾勾手指:“春儿?还不过来?” 她用脚尖戏弄那被称为白尾的小猫,等我走到她跟前,她仰头对我微笑,拉住我的手搓了搓,说:“你胖了——胖了好。”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坐在了河雅的腿上。她搂着我的腰,闷在我颈窝深吸一口气:“我回来了。” -- 第94页 我挣了挣,想逃开,她牢牢地圈住我:“春儿没良心,都胖了,显然是没想我想到茶饭不思……没良心!” 我早把要得到答案的事情忘地一干二净,此时被她这么抱着,心跳越来越快,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你的伤……还没好?” “……什么伤?” 她拨正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眸问道:“嗯?什么伤?” 我指着她的颧骨:“这里……不是还描着画的么……” 她伸手重重点在我鼻尖上:“不是有人说这样好看?” 那次在玉池里,我好像确实有这么说过……我尴尬地移开视线,她指着地上的白尾对我道:“带来给你解闷的,我不在,这些时候里你无聊地很吧?” 我故作认真的打量白尾,嘴里嘟囔道:“不无聊,每日都去明月园。” 河雅听我这么说了就没再开口。我坐在她腿上,她的呼吸都喷在我脖子里,我再也装不下去,又要下地,她这次没阻拦我,但在我站起后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拉着我的手。 “你……” “可我想你”,她歪头笑了下,嘴边浮现出一个很浅的酒窝,“常常想。” 白尾钻进了床底下,开心地在里面打滚。河雅手上略用力,我又重新回到她怀里。她亲着我的耳垂,喃喃着唤道:“春儿……” 她的声音柔地简直……我手脚发软,她打横抱起我,走了两步,把我压在床上。 轻车熟路地解开我的衣襟,河雅冰凉的手指贴在我皮肤上时,我颤抖地拒绝:“不……冷……” 可是这样没有诚意的拒绝显然无法打动她,就是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她笑着把唇烙在我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细致地吻着,手若灵蛇,蜿蜒着一路往下。 窗外的雪下地更密了,风骤歇,簌簌的落雪声不断。 她进入的时候,我们同时轻呼了起来。 河雅把节奏放地很慢,我难耐地以腿圈住她的腰,隆冬腊月,她身上已经沁出细密的一层汗,那汗滴沿着我与她交缠的腿往下一直滑到密处。 她叼着我的唇瓣吮吸,我时快时慢地喘息着。身下燃烧的烈焰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力,缓慢的,却坚定不移地瓦解着我所有的意识。 “要不要快一点?……这里很热……全是水……” 她并不是征询我的意见,反之话音才落,手指已经急速往内抽插起来,“噗噗”的水声听地我面红耳赤。我掩饰般把头闷进她怀里,她用力吻在我发上,呼吸急促不堪。 我被自己憋地透不过气,后来终究还是冒出头,河雅体贴地将松软的枕头垫在我脑后,我得以半合着眼看清被面上一切细小的波动。 那耸起最高的是我蜷起的脚趾,双腿从始至终一直环在河雅的腰上,它们热情地完全不知矜持为何物。这么一看就窘地无地自容了,我把腿从河雅身上滑下来,她坏笑着捏着我的臀问:“累了?” 被子只覆到河雅肩下,她单薄的肩膀全部露了出来,上面盖满了我忘情时咬下的印子。 我觉得不好意思,与她虽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而且这次彷佛是水到渠成一样的进行着,但我多少还是羞怯。 河雅了然地不再开口,底下的手指毫不含糊地动作着,我咬着唇瓣闷哼——就在这时,关上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妖无蓝大咧咧跨进来直奔饭桌:“春至,你看我这猪脑子,都忘了来收拾了!……春至?”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在妖无蓝看过来的前一瞬将河雅按进了被子底下,与此同时自己也下滑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我尴尬地什么也不敢看,只是游移着目光道:“不……不用收拾,明日再……说吧——” 尾音的调子猛地滑高了,河雅显然不满我的对待,她恶质地插入第二根手指。我心口收缩地厉害,拧着眉头在被底下揪住河雅的头发,一方面寄希望于她不要这么睚眦必报,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她就此停住。我矛盾于身体的本能,那边妖无蓝放下碗筷,狐疑地走了过来。 “春至?你的脸好红啊……这么早就上床,难道是病了不成?” “不要!”我慌忙阻止妖无蓝的靠近,河雅正被我按在胸口的位置,她老大不客气地一口咬住我的嫣红。我吸了口冷气,她的手指在我体内以磨人的速度插弄着。 我怕妖无蓝看出被底下的乾坤,身体又实在憋地难受,只得分叉开腿并拱高着,河雅填进凹处,外面不仔细看倒也瞧不出异样——我怕只怕河雅一直不配合,甚至变本加厉,这样的话我势必不能坚持到妖无蓝离开就将泻出呻吟。 妖无蓝果然脚下打了个突,挠着额角问道:“你怎么啦?” 河雅叼着我的嫣红往上嘬,眼看她的脑袋有上抬的趋势,我急地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拼命扣住她的脑袋往下压,她张大口,绵软猛地塞满她整张嘴。她立刻举旗反抗,下身的进攻更快更急,我忍着一波波袭来的快感,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回妖无蓝:“有点……累,我先休息了。你也回……去吧,明日再说。” 妖无蓝听我这样说,赞同地点头,然后路线不改,直接走到床边。 …… 我瞪大眼睛,妖无蓝迟疑了下,还是把手贴在我脸上抹了把,然后甩手道:“都是汗。” “……”我用力揪住河雅的发,直觉着她的头发都要被我扯下来了。总算她玩心没有那么重,停止了对我下身的折磨。 -- 第95页 可是她一停,我更难受。她的手指还堵在里面,我痒的很,一下冒出更多汗。 妖无蓝解下帕子体贴地给我擦脸,我悄悄夹紧腿,臀部往下略一移动——河雅的手指正戳在某个点上,蚀骨快意涌上我的天灵盖,我差点尖叫出来。 这让我有一种隐秘的不道德感,却刺激地一要再要。 “好……好了,我没事。”说着,我的目光定在河雅那件玄色大氅上——幸亏这种颜色与床单融在一起,妖无蓝没有注意到。 她为我擦掉汗,东张西望,看到窗户还开着,便走过去关窗,边走边道:“天气冷了,把窗户关了睡,不然又要得风寒……” 我的目光近乎哀求地望向她的背影,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进我脑门里。 ——靴子!河雅的靴子还在床边!!妖无蓝怎么可能会看不到!!!!! 这一想我简直吓地魂飞魄散,妖无蓝已经走到了窗边开始关窗,我以最快的速度往床边扫去——没有? ……靴子哪里去了?我的靴子也不见了! “喵……”为了响应我般,这时白尾在床下低低呼了声,我心下略安,难道是白尾把靴子拖进去玩了……?这也实在太惊险了…… 等等……猫叫!! 妖无蓝扭头,左顾右盼:“咦,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哪?” 我叫苦连连,河雅停顿了这一会显然也耐心告罄,手指开始在甬道里试探着旋转。这两面受敌的状态让我连哭也哭不出来,我湿润着眼睛朝妖无蓝困难地摇头:“没啊……也许是外面的?” 妖无蓝想了想:“也对哈,这里怎么会有奇怪的声音……” 她又向我床铺走来。 …… 我只求白尾不要再发出声音,也求自己争气一点,千万不要在河雅的蓄意撩拨下缴械投降,不然…… 妖无蓝的手搭上了被角。 不不不不!!!她这是要干什么!!!!!!!!! 我惊悚地盯着她的手指,而河雅故意按在那个点上,我能感觉到自己下身已经泛滥成灾,可是妖无蓝……妖无蓝啊妖无蓝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掖好被角,还往上拍了拍:“好好睡……” 她总算要放过我了,转身往外走。我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才将心脏归位,她出其不意地又折回来坐在床沿上:“我忘了问你,明早要吃什么?” 我的腿已经酸地快要坚持不住了,我的手也在河雅造着反的脑袋下宣告即将阵亡,可是妖无蓝是怎么回事啊谁有心情和她商量明早要吃什么!! 我咬牙一字一顿道:“……随便。” “随便哦?”妖无蓝转着眼珠掩嘴笑,那样子看上去该有多精明就有多精明:“把那鸽子也掏来炖了……哦呵呵呵呵……” 我勉强地笑了下,河雅的手指疯了般在下面翻搅。我连笑都勉强了,咬着嘴唇死死地低下头,还是忍不住,仰起下巴用力呼吸。当腿用仅剩的力气圈紧河雅时,细碎的吟声终于从嗓眼里泻了出来。 妖无蓝正好拍着膝盖站起来:“开玩笑的……我回去想想吃什么吧!” 她说完后奇怪地连看我好几眼,我闭着眼睛做昏迷状,心里早把河雅剜了一刀又一刀。 “春至?” 我英勇地半睁开眼:“……啊?” 她扭头:“没什么……我先走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恭送她。 话虽这么说,她却并不走,回到桌前拾掇起脏碗。 我眼巴巴看着她,这时河雅终于忍不住,冒头出来歪在我颈边悄声道:“闷死我了……” 我分心垂下眼看她,此刻的她已然满头满脸的汗,脸也憋地通红。我犹豫着想是不是要再次把她埋进被子里,毕竟妖无蓝还没走呢……要是她再杀回来——河雅仰着下巴吻了上来。 她缠绵地舔吻着我的唇,我推不开她,于是满脑空白地回应她。她如此堵着我的唇,手指灵活地在我下面插送着。 我失力地放下腿,河雅边移动着手指边贪婪地与我争夺嘴里唯剩的那点津液。我克制不住要发出声音,眼睛却一闪都不敢闪地紧紧盯着妖无蓝…… 要是她回头目标明确地往我这儿看过来,我有几成机会可以快于她地将河雅塞进被子里藏好?……我胆战心惊地发现答案基本为零下。 我活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心想事成过,可是这次老天终于眷顾了我,妖无蓝毫无预兆地扭过了头。 …… 【第九章】 脑子里“轰”的一下,那之后我就只记得自己与河雅的嘴唇分离时发出了不算轻的“啾”的一声。 “春至,我走啦!” 河雅的手指旋转着进入最深处,眼前的一切都在失色倒退,巨大的快感浪头一般迎面打来,我颤抖着咬紧被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直到妖无蓝出去,久久,我才回过神。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过迅速,我始终无法想通河雅是用怎样的速度滑进被底同时用肩抬起我的腿的? 但是起码瞒过了妖无蓝,我后怕地想。 河雅抽出手指,一脚踹开被子,浑身赤裸地坐在我腿间喘气:“春儿情愿闷死我也要和她东拉西扯,好受伤。” 她搭拉着嘴角,十足受气包的模样。 “那是因为无蓝很关心我!……谁让你一直……一直……” -- 第96页 她张开水淋淋的五指,伸着舌头委委屈屈的舔那上面的液体,染的整个嘴唇也湿漉漉的:“被她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我双颊立刻升起火般滚热烫人的温度:“那……那是最起码的尊重!” 她换了面继续舔,几乎要抽噎出来:“你就是想闷死我……” 我挺起腰一把抓住她的手:“喂!你别舔了!” 刚才的失意一扫而空,她笑眯眯地把手戳到我嘴边:“你也尝尝?” 我合拢双腿,扯了被子严严实实压在身上,顺便把头也埋了进去。河雅光溜溜地在被面上滚来滚去,见我不搭理她,便滚到床边,趴在床沿向底下招手:“白尾兄,你都看到了?我把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她舒服了就把我一脚蹬开……” 她自怜地恨不得洒出几滴热泪,我闷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 白尾腻人的“喵喵”叫着,开头还叫地很正常,后来声音就不太对劲了,只听河雅道:“舔吧舔吧,滋味还不错?……嘿嘿,我也这么觉得。” 前一刻我没能领会出那话的深意,后一刻我被臊地掀被而起!河雅那个不要脸的,竟让白尾舔……舔…… 糖块? 河雅一手拿着香囊,自然不同于上次那个,另一手指尖夹着粒晶莹剔透的糖块,而白尾就蜷在她脚边,有滋有味地舔着另一块。 河雅似笑非笑看向我,用最挑逗的姿势,把手指塞进了嘴里,“啵”一声,再抽出,糖块已然入了她的嘴。 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河雅把糖在嘴里咂了遍,抚着白尾的脑袋亲密道:“白尾兄,委屈你暂时挪个地……大人们有事要办呀。” 她把白尾拎下床,慢慢朝我爬来。 我埋进被子里,把自己埋地深深的。 被窝一凉,河雅钻进来,从身后抱住我。我挣扎不休,她咬着我耳垂呵着气道:“春儿,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意识轰然倾塌,她掰过我的肩,嘴对着嘴的把那粒已经融化小半的糖块哺进我口中:“甜吗?” 我傻呆呆地点头。 “我的心比这个还甜……”她握住我的手覆在心口,“因为有了春儿。” 我想笑,又不敢笑,可是嘴角控制不住非要上翘。心里的沟壑被这短短几句话全数填满,满到要溢出来。 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河雅在我身边,紧贴着我,说着喜欢我,美好的要到末日一样——即使末日了也无所谓。 她把我抱住怀里,嘴唇印在额头上温柔地细吻。我咬住她的锁骨,含糊道:“不要脸。” “不要脸就不要脸。” 她将我圈地更紧了。我悄悄地笑,没有发出声音,没有让她知道。 外面冰天雪地,房间内温暖如春。 挨着河雅我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她也呼吸匀称,是进入睡眠的前兆。我扣着她的手指摇了摇,轻喃道:“河雅……你不能在这儿睡过去……无蓝一早要来的。” “嗯……”,她从鼻子里发出个音,过去好一会,接着先前的话低声回道:“不急,她来之前我再走……” “她很早……就要来了。” “没关系……我好久没见你了,我想你。” 嗅着属于她的气息,我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我被河雅用吻吵醒。大脑慢了半拍,等我即将跟上她的节奏,她已经抽身坐起,当着我的面开始往身上裹衣服。 我迷茫地看着她,脑内突然一个激灵:“无蓝来过了?” 河雅笑着摇头:“现在还早。”说着衣袖一挥,窗户立即大开。我看过去,天色还是黑的,只是因为下了一夜的雪,现在外面有种朦胧的明亮。 河雅弯腰从床下捞出靴子,举到眼前一看,无数个齿印嚣张地挂在上面。她扔下靴子对着床底大骂,我也趴过去往下看,白尾正安逸地团在中央睡大觉。 我轻笑了两声,河雅歪头看我:“你笑什么?” 我扭头不看她:“随便笑笑。” 她又从床下掏出一只靴子,一看,大笑起来。我也看过去,然后我对着床底开口大骂——白尾竟把我的靴头给咬破了!! 白尾耳朵耸了几耸,睡地正香。 河雅由大笑改为憋笑不止,我说:“你笑什么?” 她套上靴子:“随便笑笑。” 河雅跳下床,衣裳空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走起步来衣带飘飘,好像是比之前瘦了很多。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下了,过了会,拿着茶杯走过来。 黑发搭在额前,看上去她的脸小小的。绿眸半掩在黑发间,图腾又探出朱砂红的流线,整张脸有种妖冶的奇异魄力。 我正觉得喉咙里焦渴地很,看她这样来了,不由地十分开心。她一手揽住我的肩,我靠在她怀里,就着她的手把水喝了进去。 甜津津的,我又喝了一口,奇怪道:“味道不太对?” “你的声音有些哑,我在里面加了蜂蜜。” 我正要说什么,屋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托盘扣在门上,发出“咔”的一声。我吓地跳起来,河雅立刻把手指抵在我唇上,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看着她,她一手放下茶杯,旋儿卷起床边大氅,在妖无蓝推门而入的前刻,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咦,你已经起啦?”妖无蓝放下托盘,掀开盅盖,嗅着香气道:“鱼汤,这汤可稠了,快来尝尝!” -- 第97页 我七手八脚已经把里衣穿好了,看着破了个洞的靴子,咬牙把脚塞了进去。又四处寻找自己的袄裙,昨夜任由河雅胡脱,我压根不记得被她甩到何处去了。 找了圈没找着,又急于敷衍妖无蓝,我装作没事的样子,下床东瞅西看。 妖无蓝道:“今天比昨天冷好多,你该换更厚的衣裳了,我给你找找。”她打开柜子,闷头往里翻,瓮声瓮气道:“我记得之前是收在这儿的,一溜都是岛主给你新置的。” 我已经看到从床底下露出个毛边的袄裙了,趁着妖无蓝没注意,不由走过去将它踢地更里了些。正踢着,一团毛球从我脚背上纵了过去。 头脑里第一个念头是白尾醒了,没等我后续想下去,肩膀就被人掰过,熟悉的清香带着雪气兜头压了上来。 河雅去而复返,对着我的嘴唇不停地啃吻。我吓地汗毛倒立,她悄声道:“我忘了吻你。” 妖无蓝在那头大声道:“这件淡红的怎么样?” 说着,扭过头。 我急忙抱着河雅转了个方向,顺势把她推在床上,擦着嘴唇对走过来的妖无蓝道:“不好不好,颜色太嫩了,你挑件暗些的。” “呀?”妖无蓝翻来翻去地看,随后咕哝道:“也是,暗点的好。” 她折回柜子前继续找,我朝河雅比手势,让她快走。她悠哉游哉地侧躺在床上,歪头对我抛了个媚眼。 我血气上冲,脸是说红就红。 “我记得有件天青色的,嵌着银边,看着可精神,怎么找不着?” “唔……是不是在旁边那格里?”我扣住河雅的手,才要把她拉上来,不妨妖无蓝猝然回头,我心急火燎地松开手,装作整理衣服。 “旁边?” “……对啊,不过我也不大记得了。” 妖无蓝改而往旁边的柜子找,我立马对着河雅比唇形:“快走!” 河雅绕着头发迎上来,搂住我的腰,一口咬住我嘴唇。 我不争气地又败下阵,正要回应她,妖无蓝的声音妨若无所不在的幽魂,如影随形:“没有呀……” 我拼命推开河雅,她无赖地对我笑着。好在妖无蓝这次没有回头看,我拍着胸口对河雅怒目而视:“快——走——” 妖无蓝双手空空的站在柜子前,无奈道:“春至,我找不到……” “怎么会没有呢……我来看看。” 一半视线在妖无蓝那儿,一半视线在河雅身上,我往妖无蓝处走,手在背后不停做手势。走到半程有所感应地扭头,床幔凭空往外飘起来——河雅应该是走了。 我走到衣柜前,目视片刻,指着最上面那件道:“不是这件?” 妖无蓝踮着脚尖取下来,一看,拍着脑门道:“哎唷,我什么破眼神,就在眼皮子底下呢……快快,春至穿上,可别冻着了。” 我想幸亏你眼神破了些,这一闹,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穿毕衣裳坐在桌前与妖无蓝一起喝鱼汤,我不定心地频频往后看——方才白尾擦着我脚背过,它肯定已经醒了……要是它出现,我要怎么和妖无蓝解释它的存在? 我喝地心不在焉,苦恼地很。妖无蓝喝着自己碗里的还要惦记着盅里剩下的,看她这么忙,我更有理由慢条斯理地喝……边喝边想对策。 这时,半合的门开了。 我一口汤差点全部喷出来。 妖无蓝把头从碗里拉上来,迟钝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眼睛慢慢放大,终于,惊天动地地“哇”了声:“上仙!!!” 她一把拽住我胳膊:“上仙回来啦!!你看,春至你看啊!” 我的手上正拿着勺子,里面的鱼汤全部被她给晃了出来。我装模作样咽下嘴里的汤,拿眼角扫过门边的河雅,满不当回事的道:“哦。” “春至你真是……”妖无蓝急忙站起来,努力向我使眼色:“上仙回来了,你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她的声音放地极轻,摆明是不要让河雅听到,于是我也光明正大地假装没有听到。 妖无蓝等了会,看我还是没反应,急地抓耳挠腮的,大步跨到门旁,对河雅赔笑道:“上仙……你看,这么早,你就来了……” 河雅没骨头似的靠在门上,一身衣裳松松垮垮,晨风吹地发丝乱翻,零零碎碎地遮盖在襟前。她的绿眸里光芒一闪而过,手心缓缓抚弄着怀里的小家伙,微笑道:“喝汤呐?外面可冷,冰天雪地冷风乱吹的,喝点暖汤好。” 我闷笑,那妖无蓝不知情由,舍不得鱼汤又不好拒绝河雅,结结巴巴道:“要不……上仙也喝一碗?” 河雅又笑:“这倒不必,喏,把这个给她。” 妖无蓝看着河雅手上的白尾,好半晌,憋出一句:“嗬,好大的毛团!”说完就接过白尾乱亲一通,折磨地白尾喵喵直叫。 河雅向我眨眨眼睛,我背首偷笑,心里又觉得温暖,她真是什么都替我想好了。 河雅把头发拨顺撩到耳后,露出整个前襟:“它叫白尾,带来给春儿解闷的。” 这时我笑不下去了,妖无蓝也不玩白尾了,她指着河雅的大氅理直气壮道:“上仙,你穿反了!” 河雅维持着笑,极有风度地当着我们的面脱下大氅,翻过来,重新穿上。她并着两指拍在妖无蓝脸颊上:“多谢。” -- 第98页 妖无蓝早已脸红到脖子:“不客气……” 她害羞地低下头,河雅对着她黑乎乎的脑门无声大骂,我捂上眼睛往嘴里灌鱼汤。 河雅一走,妖无蓝扑到我身上,拎着白尾的耳朵对我噼里啪啦好一顿轰炸:“春至,你看,你看看!上仙是多么的重视你!人在外面都惦记着你,特意给你带了个毛团回来!可是你倒好,理都不理人家!你啊你啊!我都不知道要说你什么好!!……多么可爱的毛团,多么深重的情谊!!” 白尾不耐烦地蹬腿,她改而抱住它,放在怀里温柔地爱抚:“唉,上仙对你真是好到没话说了……这么一大早,衣裳都没披好就来给你送毛团,春至啊,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哦!” 虽然她说的与事实完全不合……但是关于河雅,抛开之前,就目前来看,她或许真的……对我还不错的吧? 我眯着眼睛把鱼汤喝地干干净净,留白尾和妖无蓝看家,往明月园走。 【第十章】 明月园的大门遥遥在望,我把手兜进袖子里,袖管上覆着厚厚一层毛料,光看着就觉得温暖非常。 那还是小半个月前,天骤冷时离珠让仙落尘送过来的。各式各样从里到外,件件都合身——并没有制衣匠特意来为我量过。当初我换穿的时候,仙落尘无意间说了句“主上真是好眼力,大小竟一毫不差”。 如今想到离珠,我心里便觉很不是滋味,与河雅这一夜的温存妨若都是从她那儿偷来的,因为享受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背德感十分强烈。 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河雅带来的甜蜜却如此真切,真切地可耻。 我说我不想瓜分这点微末的剩余,但是当它真的来临时,却又觉得即使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冷风刮着脸,我把下巴埋进衣领里,眼角余光注视着前方道路。行去不久,前方一道人影突然从右侧闪进旁边的小林子里。 我没留心,但是又走几步,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人声。 “快住手!你千万别做傻事……霜儿活下来不容易,你别辜负了主上一片好意!” ……仙落尘? 很快,另一个声音歇斯底里道:“她会死的,她会死的你懂不懂!!” “主上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去了的,你怎么就钻牛角尖呢!?来……把霜儿给我,给我……” 我停下脚步,那里面的……是仙落尘与仙小妍。 有一会没有声音,再接着便是压抑到极点的痛哭。除了四季常青的针叶,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是那哭声却毫无保留地传进我耳里。 仙落尘发出一点不具意义的吟声,许是在安抚白霜。我自觉这样待下去不太妥当,才要走,仙落尘的声音又响起:“小妍,你不能对主上有什么想法,若不是主上,霜儿根本就不会出世……你姐的路子,是她自己选的,并不能怪到主上头上,若她不杀那负心汉,她便也不会死!” “可是明明有别的——” “闭嘴!”仙落尘大叱道:“主上做事容不得我们指手画脚,这么浅显的规矩都不懂了?这么多年你白活了!” 仙小妍的哽咽声顺着冷风飘来,我心里也涩地慌,却听仙落尘又道:“若主上不让他们入岛,你姐十之八九就这么去了……你之前明明把祝灵岛的规矩看的比什么都重,怎么反而受了恩惠后又糊涂了呢?” “她给了我希望……又这么……”仙小妍呜咽着,又不知怎么的,突然拔高音量尖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跟了她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从来没有一句二话,可是那是我亲姐姐,亲姐姐!!那个贱奴算什么东西,她对她事事亲为,但是对我——唔——唔……” “什么糊涂话!”仙落尘恶狠狠地啐了声,“我会向主上请示,你事务太多,以后霜儿由我照看!” 我慌忙往前跑,脑子里乱糟糟的……仙小妍口中的“贱奴”,可是说的我? 扪心自问,离珠对我真的没有不周到的地方:有了好吃的会让人特意送来;天冷了不缺我一件衣裳;就是连来明月园,与其说是帮她的忙,不如说是让我散心来了…… 一次两次不足以挂在心上,可是事无巨细,若一件件堆叠起来,那分量就足够让人心惊了。我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的,一只褐色畜牲朝我面门飞扑而来。 我急忙侧身,却是一只紫貂,它擦过我耳际,纵入苍茫的雪地中。 很快,前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我放眼望去,当前一个小仙子跑地脸颊通红,见到我便撑着腰俯身大声喘气:“春至……春至姑娘,可见到一只紫貂?” 我给她指了方向,她连客套也免了,直冲那紫貂消失的方向而去。 这被一打岔,我便缓出一口气,可是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离珠对我这样好,我不仅没有回报,反而不知羞耻的与河雅做尽了对不起她的事,我真该千刀万剐…… 又有两个小仙子但笑但行地走过来。我垂头让开一条路,只听其中一个道:“这貂儿太狡猾,一不留神就跑了,难怪主上说它性子野,可不是!” 另一个紧接着道:“谁说不是呢……对了,那白尾巴的猫儿怎么处置的?主上不是嫌它太缠人不要吗?” “嘻……谁晓得上仙怎么安排了,一回岛就带着这两样巴巴地来讨好主上,那巧舌如簧的样子唷,也亏了主上吃她这套!” -- 第99页 我迟钝地抬起头,那两个仙子已经走到我身旁,先前说话的那个掩嘴笑道:“谁说吃她那套了?不是赶出门了嘛……哈哈……” “说是不喜她身上那件大氅的颜色,灰扑扑的,看地渗人……得,多好的理由,哈哈……” 她们笑弯了腰,一瞬间我心慌地连站立都无法稳当了。 离我最近那位仙子眼快地扶住我,收敛了嬉笑的模样关心道:“春至姑娘,落雪地滑,小心着脚下啊……” 我脸上煞白,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谢仙子。” “春至姑娘,你是不是冷?快去屋里烤烤火吧,主上已经来了。” “我……没事。”我抽回手,紧盯着脚下的雪地,一步一步走地胆战心惊。 她们在我身后小声嘀咕:“真奇怪……” “嘘——你不知道吗?我听无尘居的……” 我加快步伐,近乎于奔跑的,将下面即将出现的话语甩到了脑后——就是不用听,也能知道大意的那些话。 我摸了摸脸,很干燥,真的很干燥。 我一直觉得对不住离珠,觉得霸占了原属于她的事物,可是到头来,可笑的只有我一个。河雅连夜而来,我甚至阴暗地在心里打过小算盘,是不是她根本就没有去见过离珠,直接往我这儿来了——她对离珠的好,也不过如此嘛。 她抱着我睡了一夜,她说她想我,她说她喜欢我,她特意给我带来了白尾,她对我那么好,她因为听到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哑便在水里加上蜂蜜,她吻我,她去而复返……她…… 原来都是假的么…… 白尾是离珠不要的,就是河雅自己,也是离珠拒绝了的……就因为她不喜欢那件大氅的颜色…… 她凭借着她爱她,可以这样的恃宠而骄,可是我……却因为河雅退而求其次的一夜欢好而如坠云端,飘然地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了,我居然会因此而不断的谴责自己? 从头至尾,她们都没有在乎过,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一个人。 我扶住墙,笑一声,又笑一声。妖无蓝说我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她真心实意为我高兴,可真相却如此可笑——你看,连我也忍不住要笑了。 我滑稽地沉迷在这虚幻的故事里,甚至连这份虚幻也如昙花一现,待到天明便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形,无处可遁。 我推开院门,几点积雪从门扉上掉下来,碎而轻,落在肩头眉梢,让人整个都陷进阴湿的不良心绪中。 离珠站在院子里,梅花开了,她踮着脚尖去折最美那枝,“咔”的一下,梅枝应声而断,覆在枝条上的细雪坠进离珠的衣袖里,她换了手拿梅枝,凑到鼻端闻了闻,转身道:“春至,很香的,给你。” 她带着笑,已经把梅枝对住我所在的方向。我只不动不响地看着她,她垂下头,嘴角还是上扬着的,微微尴尬地抖动衣袖。 雪沫从她袖子里纷纷下落,我彷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我彷佛是不认识她的,我带着专注挑剔的眼神,打量她。 离珠有很漂亮的手指,因为指甲极长,平素都带着护甲,轻易不露出来。她的护甲也很考究,花纹雕饰极尽华贵,只是这简简单单一样小物事,便不是常人可以比拟。 现在,我就盯着她的手。那只手上拈着花枝,在晨风里几不可察地颤动着。阳光出来了,照在她盖到手背的衣袖上,暖莹莹地泛着光。 后来,她两只手指稍微一分开,那梅枝就嵌进了雪地中。 “花开老了。”她说。 离珠走进屋里去,声音顺着寒冷的空气传过来:“今日带心宝去暗室。” 我往里走了几步,听到屋内传出心宝耍赖撒娇的声音,这声音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听起来不清不楚,只觉得象是小孩子讨不到想要的东西,憨憨地一再争取。 我学着离珠的样子,也淡淡地笑起来,拾起地上沾满雪沫的梅枝,轻声道:“花开地正好,一点也不老。” 我没察觉自己正在自言自语,等举目四望,这院子里却分明只有我一个人。 才是早上,我却恍惚觉得已经日暮了。呆滞着站着,过了会,离珠抱着心宝出来了。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心宝吐着舌头脆声道:“咬咬呀……” 我下意识把梅枝捏地更紧,离珠拍拍心宝,侧过身:“屋里有花瓶,挑一个将这梅枝安插起来吧。” 我下意识往自己手上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便吓出一身冷汗。只见原本应是花蕊的地方密布森冷的尖牙,一朵一朵梅花,一粒一粒獠牙。 我立刻把梅枝扔地远远的。 离珠略一皱眉,我再看去,那花蕊又什么异样都没有。 我吸了口气,埋头道:“花开老了。” 那日上午心宝要面对的不再是兽类,而是如假包换的妖。那妖先前必然被灌输过“不是我死便是你亡”的信念,因此才一上场,心宝就被他揍地鼻青脸肿。 我一眨不眨地关注着暗室内的情形,但是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离珠亦然——好像是已经达成了某样共识似的。 心宝赢地亦然没有什么悬念。它开头被揍只是轻敌,被揍疼了就凶性大发,用力迎着那妖的门面黏上去。那妖不知其中有诈,只以为黏上了还能撕下,却不料就这么轻易地丢了性命。 -- 第100页 离珠显然是并不满意的,并非指这个结果,而是心宝用来制敌的这个窍门,恐怕是要千秋万代地继续下去了,这个怎么说都不太拿得出手的窍门。 可是心宝并没察觉自己这胜的方式有何不妥,虽然吞下这妖颇费它的心力,但总体而言,它比上次亢奋很多。立着短短的小腿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离珠打开暗室的门,它欢呼着扑到了她肩头。 离珠回头看我,我麻木了般伸手接过心宝。 回去的路上心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将刚才的战况添油加醋说地天花乱坠。离珠偶尔发出几声应和,余下的便都是心宝虽然疲倦但却高亢的叫喊。 后来它困了,说着说着就歪在我脖子上睡着了。 回到屋里已经接近正午,仙小妍从我们进院的时候就开始往药炉里铺药材,等我们进了屋,那炉里已经药香四溢。 她沉默地把心宝从我肩头取下来,轻手轻脚放进了药炉里。 离珠在凳子上坐下,撩起衣袖随口道:“怎么是你?不是从今日起换落尘来照顾心宝了?” 仙小妍低眉顺眼回她:“心宝已经习惯我了,省地再换生面孔,霜儿由落尘照顾也很好。” 离珠道:“既然你不介意,那就这样吧。” 我慢慢抬起视线,仙小妍的目光也正向我看来,我搭着药炉,转了个方向。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穿淡颜色衣裳的人笑着跨进院门,跟在她身后的小仙子佯怒道:“上仙!你这是什么歪主意,哪天拿根绳子栓住你脖子,看你乐意不乐意!” “比起绳子,我更中意你腰上那条……”河雅转着眼珠笑地不正不经,那说话的小仙子窘地面红耳赤,一蹬脚,把怀里抱着的紫貂硬塞进河雅手里,转身就跑。 河雅吹了声口哨,那小仙子脚下一个趔趄,又回头恶狠狠瞪了河雅一眼。 河雅悠哉游哉把紫貂放下地,她走一步,那紫貂也走一步,再一看,一根绳子栓在紫貂的脖子上,绳子的另一头牵在河雅手中,她正好心情地将它甩着圈玩。 等河雅进了门,离珠向仙小妍示意,仙小妍便走去接过绳子,就要将那结解开,河雅阻止道:“可别呀,它坏地很,一解开就跑啦!” 边说着还边拿鞋头去逗紫貂的嘴。 仙小妍当作没听到,把那结一松,只来得及“哎唷”一声,那紫貂已然跑了个无影无踪。 河雅摇着手指:“你呀你呀……” 离珠没所谓地拿起书:“左右逃不出这岛,又何必非要束缚在手心里,既然喜爱它的野性,就难免有得有失。” 河雅弯着眼睛笑,一步三摇地走到离珠案旁,指腹戳在桌面上发出“咄咄”的声响:“你说的总没错儿。” 我缩在药炉之后,只愿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少。 【十一章】 离珠抬头,对着河雅似嗔亦笑:“错没错是一回事,听不听又是另一回了。” “你又冤枉我”,河雅抽手她手里的书,“你说那大氅颜色不好,今日我便换了素净的过来,还不够听话?” 离珠也不去夺那书,往椅背上一靠,要笑不笑地望定河雅。 河雅用书挑起离珠的下巴:“来,笑一个。” 我贴着药炉,背过身去。她们如入无人之境,我躲不躲,藏不藏,其实根本没有半点区别。她们的眼里只容得下彼此,哪怕在两人之间硬插进一座山,也只会变为透明的摆设。 仙小妍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旁,歪头牢牢盯着我。我被她盯地不自在起来,心想这人是怎么回事,以前不是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的么? 她用脚尖勾住凳子腿,挪到我脚下,不痛不痒道:“坐。” 我胡乱擦擦脸,惊诧地看她,她耸着眉毛压低声音道:“看,看什么看!” 我没往下坐,她似乎也只是随便说说,看我不回应也不勉强,彷佛是漫不经心问道:“心宝方才表现如何?” “……还可以。” 她就不说话了。 我们木头背景一样杵在药炉之后,而离珠与河雅的对话还在进行。 “这么长时日,你去了哪里?” “我不在你不习惯了?” 离珠没回复,她此时是什么表情我也不得而知,但河雅立刻拖长了音调腻声道:“我说……我说呀……” 仙小妍咬着牙齿蚊吟:“不要脸。”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能与她有相同的观点。心里苦涩的很,我并不甘愿在河雅与离珠打情骂俏时充当旁听的角色,可是我不敢动,别说是堂而皇之的跑出去,哪怕是手指,我也不敢移动一下,就连呼吸都是放地又轻又缓的,目光也只在脚尖前方两步之内以极慢的频率游移着。我给自己笼上一层隔离的结罩,看着似乎是安全的,可是只要稍微一动就会裂开,然后碎成齑粉。 我不敢冒这个险。 手臂被仙小妍抓住,我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靴面,她摇了摇,我没搭理她,她就特地凑过来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迟疑地把目光移到衣角,将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归咎到底,也就是因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缘故吧?若是能耐得住寂寞,摒除一切杂念,便不会走到如今这步。 我豁出去般一字一顿:“你说的没错。” -- 第101页 仙小妍不防我是这等态度,反倒意兴阑珊了。 “我先去了归迟林,又往人界走了遭,最后回到碧栖谷,人就懒懒的,不是很想出门了。”河雅一五一十告诉离珠,离珠听完,语带疑惑道:“人界?” “人界。” 离珠转了话头:“归迟林里一切都好?” “自然极好。”河雅说完“咦”了声:“春儿不是说在明月园,怎么没见人?”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眼,就听离珠问道:“你在这个点上过来是为的什么?” 河雅笑道:“找我的人一起吃饭!” 离珠没再说什么,我的心又缩成小小一团,它那么小,轻易便可以捏在手心里,被人一寸一寸收紧,一寸一寸挤干。 “你不是把春儿藏起来了?” 离珠不置可否。 河雅的提问让我心惊胆颤,渐渐的响起了脚步声。我认得她行走时的声音,不由得冷汗直冒。触手可及之处,我一把扯到块温暖的布料当作依托,那却是仙小妍的袖管,她不干了,嫌弃地摔开我的手。 脚步声近了,我盲目地扣进炉壁,心里慌地眼睛发酸。河雅终于绕了过来,弯着腰把乌黑的脑袋凑到我眼前:“我的人,你躲在这儿做什么?看到我来不好意思了,嗯?” 她看到我,我反倒平静了下来。 河雅微眯着眼睛笑,眼型很漂亮,表情天真而无害。 这样一副虚假的嘴脸,当着离珠的面,又要利用我么?我冷冷地看着她,她捏捏我的脸,用宠溺的口吻,道:“春儿……走啦,一起去吃饭。” 仙小妍受不了她的嗲声嗲气,“哼”了声,拔脚就走。那边离珠也正要站起来,仙小妍颇有眼色地递上自己的胳膊,离珠扶住她:“回如镜阁。” 河雅探头:“那不送哦……”,说完又转到我眼前,笑眯眯的:“春儿饿不饿?” 她的笑是那样刺眼,刺地我抬不起头。可是自虐一样,我逼自己直视着她,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吐出两个字:“够了。” 河雅疑惑地皱起眉:“够了?” 我重重拍开她的手,一转身,正要冲出门,河雅迅速拉住我的衣袖:“春儿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离珠停下脚步,看向我们这边。 我挣不脱河雅,她用力掰过我的肩:“有话我们回去说?嗯?跟我回去。” 身体轻地似乎只是一张纸,河雅稍一用力就可以从当中撕开我。她这么用力地钳制着,是不是就是想要撕开?不,不能回去,回去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被自己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求助一般,眼神莫名地投向了离珠。 我不想看到河雅,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所有所有都让我感觉恐惧。 她揽住我,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带着我往门外走。 雪地白地晃眼,到处都是雪,一沾上鞋底就越走越沉,直重地连脚也抬不起来。 河雅附在我耳边亲昵道:“春儿,你又使什么性子呢?” 我恐慌地不停把头往一边偏,整个身体都僵硬地畸形了。 “河雅,春至要随我一起回如镜阁。” “哦?”河雅回头,离珠扶着仙小妍的手臂踏雪而来。她淡淡一笑:“早说好了的。” 河雅也回以一笑:“这样?” 她低头替我裹紧衣襟,柔软的发丝拂在我脸颊上,我眼眶泛热,鼻子深吸着气,想将流窜的液体忍回去,可是那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滚了下来。 “怎么不跟我说呢?”河雅温柔地开口,离珠站在我们之后,并不清楚这里的情形,河雅不易察觉地替我拭去泪,嘴唇微抿,又半真半假对着离珠道:“春儿我宝贝的很,你可别把她当成供人使唤的丫头了。” 离珠松开扶住仙小妍的那只手,顺势把她的胳膊往前推了推。仙小妍会意,却又不甘愿,直手直脚地横到我身侧,使力一拉,拽着我就往前走。 寒风猛烈地吹来,先前还是暖洋洋的天气,骤然间变得阴冷无比。 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河雅的黑发缠着红色丝带被风吹地打在我眼梢,我下意识地闭起眼睛,再睁开时人已经被仙小妍连拖带扯地搬到了院门处。 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离珠还是站在原先的地方,河雅却已经踱到了她跟前,两指挑起她的下巴,侧着脑袋正要吻上去。 我慌忙转头,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仙小妍反而落后了,她看到竟成为我牵着她走,牢骚又起:“这么快做什么,你逃命啊!” 我充耳不闻,只想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 “我的人”“春儿我宝贝的很”之类的话语,河雅说的多么好听!可是有多好听,她就有多在乎离珠。故意当着离珠的面摆出宠爱我的姿态,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得到离珠么? 我就是河雅手里的一枚棋子,时刻蛰伏在棋盘的角落里,一有需要便被推上前,战火熄灭后又被撤回后方。我没有不死之身,所以每一次都是伤痕累累。 我盲目地走着,主动权再一次掌握在仙小妍手中。她拽着我离开明月园,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住了脚步,道:“等等主上。” 我没表态,实际上,我已经满脑空白。 这一整个上午,我都处在煎熬的状态,越是不说话,越是把自己逼入死角。这被清空了的脑子回到最混沌的状态,经常的连自己处在何处都分辨不清。 -- 第102页 长此以往,我必然要和白雨相一样……活活把自己逼疯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该是这么回事,白雨相是那负心人的太子妃,白雨相怀着他的孩子,她顾着大局隐忍自己,但我所处的环境与她没有一丝相似,我为何会要步她后尘? 这不过是我挥挥手,怒吼一声“呸!姑奶奶我不奉陪了!你们高兴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跟姑奶奶我没有半分关系”就能摆脱的事情吗?我为何要怕河雅,我又为何要躲开!我是失心疯了才会把自己逼地走投无路! 快刀才能斩乱麻,若是温温吞吞,吃苦受罪都是咎由自取!长痛不如短痛,这凌迟一般的棋局我避之唯恐不及,让我乖乖成为她的傀儡?做梦! 这一想,我心里顿时涌现无数热流,好像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巾帼英雄。 我怕她,我怕她个鬼! 离珠与河雅出现在我眼帘。河雅稍微落后离珠半步距离,离珠略侧过头,是一贯疏淡的神色:“拜月教的祭司?” “是,祭司。这一趟我只是去确定她的行踪,粗略看来,她过的还不错。” “这样也算不错么?” 对于离珠的诘问,河雅没有多言,离珠又自言自语:“不过没有记忆,总比什么都记得强……” “当初我答应了要等到百年之后再——”河雅截住话头,看了看等在路边的仙小妍与我,对离珠道:“快回如镜阁吧,这天看着又要下雪,回去吃点热的暖暖身体。” 离珠点头,随即伸出手,仙小妍自然地趋前搀住她,我顿了顿,立刻紧跟在她们之后。 河雅追着与我并肩而行,我看都不看她,她叹了声,渐渐放慢了步伐。 离珠已经过了拱门,由于树丛的遮掩,我一时看不到她们的背影。脚下被踏严实的雪地已经近乎于铺了一层厚厚的冰,稍一加快速度就打滑。我扶着墙壁才要往拱门里跨,腰就被人从后捞住了。 河雅把我掼在墙上,嘴唇迫不及待地压了下来。 “唔——” 她捧住我的脸,吻地格外用力。我捏拳捶她,她反而转移阵地袭向我的脖颈! “松手!——混蛋,你松手!” 河雅以实际行动回答我,她吮住我的脖子用力吸! “你再这样我喊人了……岛主,岛主就在前面!” 河雅抬起头,笑地人畜无害:“她不会管我的事。” 我趁机扒住拱门往里钻。 河雅搂着我的腰把我重新压在墙上:“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春儿,昨夜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发誓。” 她把手指按在方才吮吸的部位,搭着眼皮叨叨:“我要给你盖个戳,明白了?你是我的……” 我忍无可忍,抓住她的手就往嘴里塞,拼尽全力一口咬下去! 河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用另一只手替我摸顺挣扎间弄乱的鬓发,嘴角漾开宠溺的笑:“春儿,我不对你撒谎。除非我亲口承认,其他不管听到什么,听便听了,千万不要放到心里去,知道么?” 我已经尝到了血腥味,河雅还是面色不改,只是颇为无奈地耸了下肩:“春儿的心眼比针眼还小,看你和自己过不去,我很心疼。” 听了这话我更忍不住,哪怕已经咬破了皮,我也不肯松口,甚至下口更加用力,势要咬下这块肉! 河雅终于变色了:“春儿……你真下死劲咬,疼啊……”她蹙着眉尖,一副受到伤害的神情,眼里盛了水气,越聚越多,连声音也变调了:“春儿……” 她也会疼么?她也怕疼么? 她的鬼话我是一个字也不要信了! 我发泄般地咬着,河雅又窝囊的软言了好几句,突然直起腰,对着我斜后方的拱门处道:“你怎么又走回头了?” 我心里一惊,难道是离珠? 牙关松了,河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手,鲜血立刻顺着她细长的手指往下淌。我扭头,哪里有什么离珠!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又骗我!什么不对我撒谎,狗屁! 河雅握着手腕苦着脸看我,我愤恨地瞪她,她往前一步,死性不改又要摸我脸。我飞速偏头,她收回手,哀怨道:“我只是要帮你把血擦一擦。” 我把袖子蒙在嘴唇上随便一抹,她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指着拱门道:“还不快跟上去,她们怕是都要到如镜阁了!” 【十二章】 我恶狠狠地剜着她,她把手缩进袖子里,只睁大着那双绿眸,巧的是一撮黑发正搭在她额心,让整张脸更显出一种茫然的无辜。 我讴的要死,也不管地上滑不滑了,掉头就跑。 跑过一程,终于追上了离珠她们。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方才的我脑门坏了似的想要避开河雅,现在的我已然练就一身大无畏之躯,委实不再需要受到离珠的庇佑——虽然我也搞不明白她为何会当着河雅的面帮我说话。 也许是想故意拆散我与河雅的独处?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三声,作为小人的典范,我真是随时随地的处在自觉之中啊! 但是既然离珠已经开了口,让我去如镜阁,那么于我,即使是讨人嫌的,但也不能现在就换脸走人。走了,那就是不识抬举。 进了如镜阁,仙小妍便吩咐下去现在就开饭,我没什么存在感地一路跟在她们身后到了膳厅,离珠一落座,立马就有小仙子殷勤地奉上热汤。仙小妍解开离珠的披风挂好,回头看我还跟个桩子似的钉在门边,便恶声恶气道:“杵在那儿做什么!” -- 第103页 离珠的眼波从汤上略过,悠悠一转,对仙小妍道:“小妍,你什么态度?”说完就转向我:“春至,过来坐。” 我想了想,拣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离珠也没说什么,只是自我坐下起,眼睛就一直盯在我的脖子上。我后知后觉伸手往她目光所投向的地方摸,离珠忽而移开视线:“给春至盛碗热汤。” 我觉得不对,这不是刚才……河雅吮吻的地方? 用餐的过程里,离珠的目光几次隐隐约约地投过来。我深觉扭捏的遮掩太不上道,也未免浪费了河雅此举的良苦用心,于是主动去当那不怕烫的死猪,自觉地转动脖子好让离珠全方位多角度地看个清晰看个够本。 对河雅,我可真是仁至义尽啊! 饭后,离珠照例要吸食阿芙蓉,仙小妍扶着她回屋,我便站起告辞:“心宝还需要人照料,我现在就回明月园……多谢岛主此次的款待。” 离珠松开仙小妍,改而向我伸出手,我木木的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仙小妍向我使眼色,我才领悟,走上前接替她的位置。离珠的手指缓缓搭在我小臂上,小指翻翘着,扬着下巴说:“小妍去照顾心宝,你”,她挨近我的耳廓,“留下。” 仙小妍点头应是,却还是跟着我们回了屋,转去帘后替离珠准备好一切用具,又点上烟灯,这才去了。 离珠拿起漆黑的烟枪,歪在榻上,烟嘴凑到唇边,还没有吸,就朝我一颔首:“请自便。” 我本还在寻思离珠为何要把我留下,心里实在是十万分的不愿意。现在听她这样讲,我简直如蒙大赦,立即退到帘外。 珠帘上反射着奢华的光芒,离珠的身影被帘子析成许多格,清烟朦胧了她的样貌,裹住了她曼妙的身段,这样看去,只让人觉得帘内充满未知的诱惑。 阿芙蓉的气味很快就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弥散开来,我闻地头重脚轻,悄悄把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这才发现外面又在下雪了,鹅毛一样的雪花密布在天地间,彷佛天也不是天,那是破了口子的百宝袋,毫不心疼地把里面的宝贝往外撒。 有一个小仙子缩着脑袋大步穿过庭院,脸颊冻的赤红,哆哆嗦嗦地停在游廊上拍打落在身上的雪花。也许是手被冻麻了,关节十分不灵活,拍了几次,才把沾在衣襟上的雪全数抖落。 外面这样寒冷,可是屋内却炭火高烧,又因为充盈着药香与阿芙蓉的混合气味,这里的温度几乎暖到要令人晕厥。 “你知道我为何要对河雅撒谎,让你来如镜阁?” 难道不是因为我看她的那一眼?我在心里想着,却没有答话,离珠的声音听上去很娇慵,我顺手把窗户开的更大了一些。 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可是很意外的,离珠轻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是不留心就会被人忽视的音量,我面朝冷风,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吧。 我吹了会风,身上渐渐觉得冷,可又不想关上窗子,于是折中着在离窗户不远之处的凳子上坐下。 我有些昏昏欲睡,旁边正有箱子,我便挨着箱子眯上了眼睛。 本想趁着离珠吸食阿芙蓉的当口小憩一会,但是一合眼,困意就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也许是昨夜没能休息好,又劳心劳力整个上午,这一睡简直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了。 坐着睡很累,开始我时睡时醒的,每次醒时也知道要象征性的看眼珠帘。离珠一直没再发出声音,我反复确认之后,心下就松缓了,那困倦不减反增,直到后来,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隐约觉得有人抱起了我,那人胸口的温度有点凉,脸蹭在上面很滑,象是对着滑腻的蛇类,十分不舒服。我迷迷糊糊的想也许是衣裳外覆着绸缎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吧…… 鼻子能够闻到很特别的香味,却让我脑子更沉。很快的,身体接触到了类似于床铺的东西。那一瞬间,香味更浓烈了。等到我躺平舒展开了,香味又渐渐远离。 深浓的睡意闪电般攫获我,如脱缰的野马,怎么收都收不住。我带着“抱我的人是谁”这个淡淡的疑惑,睡的昏天暗地。 当我醒来时,外面的天地真的昏暗了。我揉着眼睛茫然地坐起,看着眼前陌生的摆设,好一会,脑子都没能转过弯。 我怎么没在凳子上,反而是躺在软榻上了呢? “你醒了。” 离珠的声音响起来,迟钝的大脑似被人从中劈开,我急忙下地。一道人影立在珠帘外,帘外的房间都是黑的,而我所处的地方也只点了一盏很暗的灯而已。 我看不清她的脸,却也知道自己今日下午是十二分的失态了。 我怎么会睡到她的塌上来了呢?……对,是有人抱我的。我四下看着,这屋里不会再多出第三个人了,那么抱我的……是离珠? 我又尴尬又恼怒,她凭什么自作主张将我搬到这里来!她明明应该讨厌我的,我把妖无蓝人避人耳目的带进明月园她能知晓,那么我和河雅的事也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可是她从来不流露反感的情绪,甚至还对我礼遇有加,比起撕破脸大骂一场,或者明的暗的折磨我,我反而更对这种温和有礼的态度毛骨悚然。 她就象是一潭水,明丽光鲜人人得见,但是水太深了,水底有些什么——或者干脆有没有底,这就绝不是旁人可以窥见的了。 -- 第104页 对着这样一潭水,我紧张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并不比河雅好,她们都不是泛泛之辈,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吧!否则怎么会向她求助,她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人,我在这里讨不到一点好处的! 她的方向亮出一点光,照亮了她精致如画的眉眼。她一手擒灯,一手撩开珠帘,走着,嘴上道:“雪停了。” 我往后退,又立刻回神,改为向前走,想不动声色的离开这个地方,她却抓住我的胳膊,扭过头,带着笑意问道:“睡的好不好?” 我惊出一身冷汗,她把灯往我移了移,我被乍然而来的亮光刺激的睁不开眼,她很快又把灯移到自己胸前,还是那副表情:“无尘居里来人问过了,我说你还在睡,没让她打搅你。” “……什么?” “我让她回复河雅,你在我这儿休息,等你醒了再让人送你回去。” “……” 离珠眼珠略微下转,看着灯光,嘴唇上扬起漂亮的弧度:“现在,你醒了吗?” “什——” 离珠骤然吹熄了灯。 已经适应了光明的眼睛不自在地闭了一下,耳边又听“乓”的一声,先前那盏不亮的灯突然摔到地上,碎了。 屋子陷入了黑暗。我本能地察觉到事情有异,第一反应便是向后退,没移开几寸,腿肚就撞到了床榻,退无可退。 一只手有力度地按在我肩头,然后那股特别的香味霸道地蹿进了我的鼻腔。 我整个人都傻了,离珠的气息一下靠地那么近,我已经可以察觉到她的鼻子顶到了我的鼻尖。 “你心跳很快。”她吐气如兰,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往后一坐,矮下半个身的到了床上,暂时避开她。可是她的手正按着我的肩,我一往下,她竟也跟着往下,整个人顺势都扑在了我身上。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两片冰凉的东西就贴在我唇瓣上,蜻蜓点水一般,反复了几次。 脑子里蓦地空白一片,在此期间,那两片变作一片,从我的下唇至上唇,极轻柔地滑行着。 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身上又陡然一轻,我还没回过神呢,整个屋里重现光明。离珠已经远离了床榻,她把灯台置在桌上,以手指绕玩灯芯,无可无不可地道:“你回去吧。” 我盯着她的手指,开始我以为那是嘴唇,直等到后来滑行时才察觉出了不同。 离珠的话淡然的彷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影。幻影好!我再也待不下哪怕片刻,慌不择路,风一样从屋里卷了出去。 一口气跑出如镜阁,我边跑边用力擦自己的嘴巴。哪怕明知是手指,我也浑身立起了鸡皮疙瘩。 分着心,脚下一不留神就打了滑。摔下去时手心撑到了白雪,我跟见了救星一样,捧起雪拼命往嘴巴上擦洗,擦地连带着脸都麻木了。 擦了几把,我一拳砸在雪地上,在她屋里时我是懵傻了,现在出来被冷风一吹,心里的怒火不由得一路燎原,我恨的双眼通红!她们,离珠,河雅,这两个人是故意整我的吧!任意的搓圆捏扁,谁都可以来撩拨几下! 河雅每次给我一点甜头尝,那甜味还没来得及咽肚子里又迫不及待地给我当头敲上一记闷棍,把我耍的团团转,这样的把戏她屡试不爽;而离珠呢?她彷佛把自己从人世间里抽离了出来,只用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我,她知悉一切,可是她一个字也不告诉我,她明知前方不远就是悬崖,但是她淡然沉稳地彷佛那是一马平川,她执着我的手把我引到悬崖前,然后笑着看我一脚踏空——可恨前一刻我还由衷感谢她的善心指路! “这里待不得,这里待不得”,我慢腾腾地爬起来,也顾不得现在的形象了,跌跌撞撞往无尘居走,“要趁早走,对对,要走!” 等到了庭院外,我推开门,拖着脚步跨进去。 妖无蓝正蹲在廊柱下捧着个碗吃饭,还不时挑出肉片往地上抛。白尾吃完一片就拿脑袋去蹭她,那姿势说有多谄媚就有多谄媚。妖无蓝被它逗的“咯咯”直笑,干脆饭也不吃了,直接把碗搁地上让白尾吃。 白尾提起一只小前爪把头埋进了碗里,吃的津津有味。妖无蓝一会捏捏它的耳朵,一会揉揉它的肚子,它都没意见,还偶尔的扭头冲妖无蓝甜的发腻的“喵喵”叫几声,妖无蓝高兴的恨不得手舞足蹈,抱起它,闷在它蓬松的毛里面一通乱亲。 她这样白尾就不乐意了,叫声发沉,爪子挥舞着要往妖无蓝身上招呼。妖无蓝还浑然不觉,亲完背脊亲肚皮,白尾终于一爪子下去,在她后脑勺上划了三道白线。 妖无蓝受痛,手一松,白尾就逃了。她站起来,循着它逃窜的方向追,嘴里念念有词:“毛团毛团,真小气,让姐姐亲亲嘛……” 她探头探脑地找白尾,一眼瞧到我,立刻转移了兴趣跑到我身边,抄手挽住我开心道:“春至你回来啦!” 我打量着她,妖无蓝是这岛上对我最好的一个,我走,要不要带上她?她虽是说过要和我一起离开的话,可是……不,不行,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出去吃苦。 “你是不晓得啊,毛团可好玩,哈~哈……” 我又马上想起白尾是离珠不要的,她不要了才轮的上我,这一想心里又立马产生忿然,但旋即默念:“反正我要走了,河雅她爱给不给,哪怕是全祝灵岛都轮了个遍才轮到我也没所谓,我才不在乎!给了也是让我白占一个便宜,没有拉倒!” -- 第105页 ……更何况妖无蓝又这么喜爱它,给她作伴也不错呀! “春至你怎么了?满身的雪!”她好像这时才发现我这狼狈的倒霉样,咋呼道:“你摔跤啦?” “没事,也不疼。” “太不小心了,幸亏衣裳穿的厚……”她绕过去帮我把雪沫给拍了,又整平了衣角:“不行,这冰天雪地的,你一个人走着我不放心……从明日开始我接送你吧!” 妖无蓝这么一说,我又打消了不带她走的念头。谁知道把她留在祝灵岛上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先别说上次邀赏楼内触目惊心的一幕,就是其他小妖明里暗里的白眼就已经够她受的了!与其让她留在这里明刀暗箭提心吊胆的活着,不如跟着我出去! 我打定主意,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么办,嘴上回应道:“别,没事……这次是我赶着回来,走的急了些才——” “不管,反正要接送你!” 我也懒得多争辩了,以后去不去明月园还有待商榷呢!妖无蓝是死心眼的人,态度又这么强硬,想立刻就让她放弃想法不太现实,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省点口水。 她总是好的让我觉得窝心,可是往往的,窝心之后绝对会产生让人头疼的逆转,百验百灵,这次也不例外—— 一走到廊下的光亮处,妖无蓝拔高音量以震惊全无尘居的嗓门道:“春至!你怎么有本事摔到嘴巴周围又红又肿跟被人啃了似的!你脸朝下磕到石头啦?” “我——”我眼睛定住了。 【十三章】 河雅从屋里跨出来,二话不说直接捏起我的下巴:“怎么回事?” 我没料到她会在,脑子还没进入作战状态,人倒已经莫名的发怵,不经过思考,我开始胡诌:“我摔了一跤,又觉得渴,看到有雪就直接往嘴里塞,就变成了这样——” 话音尚未落地我就已经在心里来来回回唾骂了自己几百遍,我不怕她,对着她我心虚我解释个什么啊我——算了,当解释给妖无蓝听的。念及此,我坚定地看向妖无蓝,对她强调道:“就是这么回事。” 河雅的眼神很深,深的骇人,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轻描淡写道:“没事就好。” 说完,她径自走了。 “嗳!上仙,你好不容易等来了春至怎么现在就走啊!” 河雅理都不理她,头也不回一个,竟是就此扬长而去。 妖无蓝把头扭向我:“上仙从明月园回来就一直守在这里,饭也不吃,我要给她倒茶,她也说不用,看天晚了还让我先吃,自己却要等到你回来再说……可是你回来了,她怎么说走就走了啊?真是奇怪!” 我也觉得河雅这态度转变的太突兀了一点,但是关键不在于此,关键在于——我还没开口向她索要桃花啊! 我想追上去,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冒了冒泡,立刻就被敲破了。眼下她行为奇怪,我这样去肯定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就是她心情晴好,我也未必就能如愿…… 等我躺在被窝里,对着黑漆漆的房间冥思时,一点就着的怒意已经平复了许多,我不由得重新开始考虑问题。 要带着妖无蓝一起离开的想法不会变,但是问题是我怎么弄到桃花?如果河雅不松口,我就是得到了桃花又有什么用处?我根本不清楚夭华临死前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想到夭华不在了,我眼眶又泛上热气,回顾自己在祝灵岛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心里更酸涩,把眼睛贴在被角上用力蹭,对自己道:不许哭! 一时三刻的我还真想不到什么有效的法子,难不成去夜袭?……对着河雅那只老狐狸我能有几分胜算?如果去了,折了夫人又赔兵这种结果很可以预见…… 河雅又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若是和她硬碰硬,我肯定会败的连渣也不剩。她还阴晴不定,一着不慎就会拂到她的逆鳞,到时我又是自讨苦吃。 我翻来覆去不得安稳,最后拍着被子坐起来,盘腿坐在床沿思考如果我什么也不要,就这么带着妖无蓝离开祝灵岛呢?等出去后再想法子? 从河雅那边得到桃花的希望太微渺了,虽然她每次都用迟早会给我来搪塞,但是她的话可信,母猪都能上树!与其这么半尴不尬的被她吊在半空里,不如自己咬断绳子跳下去,一了百了求个干净! 我越想越觉得可行,离珠也说过妖无蓝以后是我的了,那么我带着她走,祝灵岛的人也没有立场来拦我。 我“噌”的跳下地,赤脚走来走去,也不觉得冷,反而浑身都笼罩在沸腾的热情里!沿着墙根转了几圈,那热情又渐渐冷却——不行!等出了岛,我又往哪儿去找河雅?更何况我不能光想着自己解脱了事,我的命是夭华的,就算是死在了祝灵岛也不能背叛她独自潜逃! 现在只是受了点挫折而已,就这么一走了之怎么对得起夭华?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挫败地搔搔头,这时觉得脚底板凉的连心肝都在打颤,于是又移回床上,焐进被窝里。就在要躺下的前一瞬,我脑子里灵光乍现! 如果我用激将法呢?我假装要走,意志坚决不让她们看出一点端倪,那么河雅会不会因此交出桃花? 我都要走了,她再把桃花拽在手里也没有意思了不是么? 这么想着我又激动起来,但是没激动一会,脑里突然浮现河雅今日午时在明月园对离珠说的那句“那不送哦”,河雅也说过,她从来没有强行要留下我,我走不走都请自便。 -- 第106页 ……我好像已经看到河雅懒洋洋地冲我挥手,挑衅地说出“那不送哦”时的情景。一时又回忆起放烟火的那夜,纵然河雅以为我早已走了,但她还不是无动于衷? 想来想去,最后赌气地把被子蒙住头。为何就是这么巧合的,夭华会将桃花给了河雅呢?一闷进被子,我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昨夜,我和河雅一起,就是在这被子里…… 这么一想我立刻掀开被子,一脚踢出老远。等踢出去了,借着外面的雪色定睛一看,那颜色瞧着又不像昨夜那床。我纳闷地环顾四周,下床点了灯,这一照我就更纳闷了。 不仅是被子,从枕头到褥子,反正是床上的一应用品,都换过了。 之前那床也是刚换上不久的,按道理,妖无蓝不会这么快就换上别的——除非是河雅让她这么做。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哪!我恨的磨牙,撒气地大力捶了几下腿——也不对啊……依照妖无蓝八卦大王的性格,面对换洗床上用品这么敏感的事情,她非得罗嗦死我不可,可是她今晚竟然提都没提过,这太不符合她的性格了!而至于河雅支开妖无蓝亲自动手这种可能,我直接就排除在外了。 怎么也想不通,我爬上床,把自己裹成了个蛹,推翻了先前的设想重新开始。但才起了个头,又觉得这实在是无足挂齿的一件小事,尽快把桃花搞到手才是正经啊! 祝灵岛还得继续待,揭竿而起的结果必然是一败涂地,于是只好按兵不动等待契机……我越想越沮丧,早没了巾帼英雄的气概,又恨自己如此没用,对着河雅,不管是坑的蒙的拐的骗的偷的一样都做不来,她早是这一行的老祖宗了! 难道唯一的法子就是让时间慢慢的熬着,看谁熬的过谁? 我翻了个身,喃喃道:“这可不行……我要与河雅离珠统统划清界限,这么熬下去可得折腾死个人。” 眼睛闭上没一会,我又坐起来,扭头看向半开的窗户,一蓬积雪正好从枝条上落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雪白一片的院子,我想到了折弥。 当初夭华和折弥一起生活在归迟林里的时候,总要等夭华失去了什么,折弥才会重视她并用另外一样来弥补。 我收回目光,现在是彻底的平静了。 看来,明月园,我以后还得继续去。 第二日早上,妖无蓝一如既往的过来拍门。我们相对坐着一起吃羹,中途我搁下碗,郑重其事道:“无蓝,我要离开祝灵岛,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起走。” 她呆了呆,问道:“什么时候?” “……不知道。” 她握住我的手捧在胸口,也正经八百:“春至,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如果她放下手里的调羹并且擦掉嘴边的残余,我想这话会让我有更大的感动效果。 饭后她果然送我去明月园,一路上心情雀跃,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于我而言她的欢快是这个阴沉冷冬的唯一一抹亮色,我心里感慨,在走到明月园外时不禁脱口道:“你回去的路上当心,回去后要是无聊就和白尾玩——别欺负它,它一副傻猫的样子,但骨子里坏的很!昨天不也被它给抓了脑袋?” 妖无蓝沉默好一会,抬头时突然一脸眼泪:“春至,你会关心我了,我……你对我真好……我……” 她语无伦次,我摆摆手:“走吧……哦,还有,晚上不用来接我。” 她擦掉泪:“要来,和白尾一起接你回家。” 我心里温暖的不知如何是好,怕再这么说下去就要在她面前出丑了,赶忙转身,胳膊往后挥,装作不在乎道:“知道了知道了。” 那天,离珠没有去明月园。心宝从我肩头蹦到仙小妍脑袋上,自己和自己玩的不亦乐乎。仙小妍出门后,它就安稳了,乖孩子一样坐在我膝头,仰着圆滚滚的球体和我说话。 “咬咬,你怎么不理心宝了?” “没有啊。”我无精打采地拍了它一下。 它伸出小手,亲热地摸摸我的脸,又说:“咬咬你有心事啊?” “没有啊。”我又无精打采地拍了它一下。 心宝笃定道:“你有心事。” “……” 它蹦到地上,踏个小狐步,摇头晃脑道:“心宝什么都知道。昨天主上在心宝这儿待了一夜,和咬咬一样的表情!我问她为什么不理心宝了?她就说她有心事。” 心宝说到这里,得意地一转身,最后总结:“所以咬咬也有心事!咩哈哈……你骗不了心宝唷……” 我知道她是跟着仙小妍一起唤离珠为“主上”的,但是它说……离珠昨晚一直在这里?而且还和我一样的表情? 我摸摸脸,扭头看向光滑如镜的炉壁,目光还没接触到自己的倒影又立刻移开。 我问心宝:“那岛主告诉你她有什么心事了没有?” 心宝扯着自个的小胖胳膊道:“没有……” “那我也不告诉你。” 我揪起心宝,趁它没有防备,以迅雷之势把它塞进了炉子里。它静了下,立刻明白过来,拼命进行反抗,我压住盖子镇压它,它凄厉尖叫:“咬咬啊……咬咬坏死了呜呜呜……” 一直到里面没了动静,我才松开手,沿着药炉坐下。 “咬咬……”心宝的声音可怜巴巴的,我不为所动,它在里面挠来挠去:“心宝要出去……” -- 第107页 我充耳不闻。 心宝放声大哭。 我扯着嘴角软言道:“心宝儿,乖乖的啊,到了午时就放你出来。” “现在就要出去!” 它的脾气显然也上来了,我理直气壮:“可这是为了你好,这个时辰你就该待在药炉里面呀。” 药炉里有一会没声音,我以为是心宝想通不闹了,但我显然掉以轻心,很快的,里面传来轻佻的变声变调:“我的人,你躲在这儿做什么?看到我来不好意思了,嗯?” 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春儿……春儿……春儿春儿……” “喂——”心宝越喊越起劲,我平白的脸上发烫,又光火的很,饿虎扑食似的一下压在药炉顶子上:“到了午时也不给你出来!” “哇啊啊!!救命啊……大红花……” 仙小妍来后心宝狗腿的拍她马屁,并且是一副标准的弃暗投明状:“小妍……小妍最好……小妍是最可爱的人……小春儿坏死了,以后心宝只喜欢小妍……” 仙小妍抽搐一下,指着药炉问我:“你对它做了什么?” 我望天。 “小妍……让心宝出去呀,呜呜,到时间呢……” 仙小妍搓手,贴着药炉:“来,乖心宝,再说几句好听的。” 心宝立刻从头到脚的对她大加赞扬,并且特别关照她头上那朵牡丹,一说再说,从颜色大小一路引申到“大红花”所赋予的含义,直说的仙小妍面色铁青,板脸道:“一直关到明日午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心宝几近崩溃,“主上,主上!……心宝要主上哇呜呜呜!!” 仙小妍扇扇风,冲我泛了个白眼:“我才不要你挑剩的!” 这本只是玩笑一句,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只觉得窝心刺耳,捉弄心宝所带来的好心情瞬间消散。 第二日,心宝自然没被关到午时,离珠清早来后就把它放了出来,它立刻满腹委屈地对她诉苦。 离珠抱着它坐下,捧起仙小妍沏的茶取暖,一边还带了微笑听它陈列“可恶的小春儿”与“最可恶的大红花”两人不能让人原谅的恶行。 我和仙小妍相对无言,离珠听完笑容不减,勾着心宝的小手同仇敌忾:“她们这么过分啊……那让她们从此以后不必出现了,我让别人来陪心宝儿玩好不好?” 心宝打了个嗝,迟疑了。 仙小妍窃笑,离珠扫她一眼,仙小妍哭丧着脸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求饶:“主上!主上!主上千万不要赶小妍走……小妍走了就无家可归了呀!” 心宝抖三抖,来回看我和仙小妍,我默默的低下头。 经过一番激烈的自我斗争后心宝软了身体沿着桌角往下滑:“还是不要呢……” “可是她们欺负你啊。” “没……没……”心宝滚到我脚边,骨碌碌地打着转:“小春儿对心宝可好”,说着又滚到仙小妍脚边,带着哭腔,“小妍也对心宝可好……呜呜。” 【十四章】 河雅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而离珠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这两人不太符合常理的淡定态度让我变成了乌龟,一门心思缩在壳子里学她们的淡定。 这天过了晌午,离珠没有立即回如镜阁,仙小妍拎着心宝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本来是站在门边看她们玩的,这时离珠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回头,她就勾着手指让我过去。 我磨磨蹭蹭挨到桌边:“岛主?” “坐。”她随意说了一个字,就搁下我不管了,自顾自看书。 我往仙小妍的方向看了几眼,老老实实坐下来。 离珠解下了璎珞缠在手指间,翻动书页的时候,珠串碰击,声音格外好听。我就看着她的手发呆,这么无言的坐了有半盏差时间,那只手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还在暗自嘀咕离珠今日怎么还不回如镜阁,就察觉有人在把玩我脸侧的散发。我僵硬的停住一切思维,慢慢扭头。 离珠托着腮,用一根手指在我的发间绕,双眸对着光,颜色变的透明而温暖,她的神情很怡然。 手指缠着头发慢慢往上圈绕,璎珞与护甲不时碰到我的脸,冰凉的触感激的我竖起一身汗毛。 “岛——” “嘘……”她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弯起,绽出一个开到四分的笑容。 我硬着头皮不让自己逃开她的手,她玩了会,终于把那缕散发别到我脑后。我以为这是结束的标志,却不知道那是另一个开始。 她翘起护甲,用最尖利的末梢在我脸颊上来回搔弄。很轻,也很慢,我不觉得痛,却把心一下提到了嗓眼。皮肤好像是最受不得刺激的,瞬间变的煞白。 “你很怕我么?……你怕什么?”离珠移开护甲,改用指腹触在我脸上。 她的指尖还是很凉,她好像是没有温度的,可是却带着奇妙的魔力,让我的脸颊迅速升温。 “……不。” 她没有任何预兆的停止了这种游戏。我解脱般松了口气,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她搭在我的肩上站起来,施然往门外走去。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傍晚回去,在明月园外看到缩着脖子把白尾塞在怀里的妖无蓝,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妖无蓝把手拢进袖子里,鼻子冻的通红,白尾从她怀里露出个脑袋,眼珠子半开半合,也是蔫头搭耳的模样。 -- 第108页 我快步迎上去,妖无蓝正冷的跺脚,看到我也往我的方向走了几步,扯了几扯嘴,哆嗦道:“冻……笑……不出来……” 白尾睁圆眼睛,应和她般:“喵喵喵……” 我解下大氅给妖无蓝披上,又搓她的脸:“说不要来接的……诶,等了多久?” “喵喵喵喵喵……” 我笑了下,去弹白尾的耳朵,它闻着我的手指把嘴巴往上凑。妖无蓝好歹算缓过了气,不容拒绝的把大氅重新披回我身上:“不久不久,快回去吧!” 仙小妍是跟在我后头出来的,这时从后面追上来,看到妖无蓝和她怀里的白尾,嗤笑了声:“唷,我们都猜这猫到哪儿去了,原来是给你捡了去。” 她话里带着讥笑,听到现在我也麻木了,推了把妖无蓝:“我们走。” 妖无蓝之前几天来都没有碰见过仙小妍,今天是头一遭,乍一眼也有点发懵。她在仙小妍手上吃过苦头,不敢回嘴,又觉得不吐不快,爱怜的摸着猫脑袋对仙小妍道:“什么叫‘捡’……这是上仙特意从外面带来给我们春至的!” 仙小妍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妖无蓝看她反应也觉得纳闷,但是她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曲折,不明就里的,强作镇定道:“笑……笑什么!上仙一大早就给春至送过来的!” “无蓝……别说了,我们走。”我拉她,她就呆头呆脑的问我:“春至,你说句话啊,毛团不是上仙特意从外面带来给你解闷的?” “特意?”仙小妍掐着字眼,意味深长的瞄了我一眼,我木着脸让她看,她伸指戳在妖无蓝脑门上:“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仙小妍的目光很犀利,妖无蓝不敢接话了,缩缩缩,缩到我后面去。 仙小妍又笑,笑声却有点奇怪。我冷眼看她,她边笑边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她的表情一直梗在我嗓眼,咽不掉吞不下,把自己折磨的又要崩溃。 妖无蓝看我神情有异,破天荒的没有追根究底。 到了晚上坐在床边,我脱好衣裳准备躺下,白尾摇着尾巴喵喵叫着跑了过来。我又掀开被子下地,它围着我打转,软的没骨头一样,脑袋身子不住往我身上蹭。我心里酸溜溜的,它的存在只要一曝光在青天白日下,我就要面对源源不断的背地讥讽,可是它本身一点错都没有。 讥讽就讥讽吧,我也不缺这一点。我挠着它的脖子把它抱上床,塞进了被子里。 它蜷缩在我胸口一点不闹腾,还亲热的舔了舔我的下巴,很快就呼呼大睡了。我却一直熬着,熬着,熬到意识涣散,也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我在白尾的舌头攻势下醒来。它边叫边舔我的脸,我瞄一眼外面天色,把白尾拍下床,自己往被子里又缩进几寸,还想再眯一会。 搂紧怀里暖烘烘的大毛团,我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脑袋里突的一个激灵——白尾被我拍下去了,可是在我胸口取暖的那团是什么东西?? 我“霍”的蹿起来,一脚踢开被子。床单上盘着一只白毛大狐狸,四肢全部缩进肚皮下,脑袋歪着,尾巴卷着,鼻子嗅几嗅,睡的正香。 …… 我倒提着它的尾巴,一路走到窗边,把它扔了出去。 四肢一着地,那狐狸就幻出人形,河雅揉着眼睛撑在廊柱旁,困意浓浓的叹气:“春儿,我这么乖巧,又睡的这么安分,你怎么就能狠下心把我给撵出来?” 她的脸皮真是举世无双的厚,我不发一言,就只是冷冷看着她,她揉完眼睛开始打呵欠,抱着柱子蹦来蹦去:“春儿没良心啊没良心……” 我听都不想听,用力摔上一扇窗,又去摔另一扇,窗户即将完全闭合的那一刻,突然出现一只手卡在了当中。 外面传来河雅的闷哼,我吓一跳,又立即若无其事的冷下眼,看着那只手不退缩的扒住窗,慢慢往一边推。 那只手的拇指下方斜着一个齿形伤疤,还没有完全恢复,结着痂,颜色很深。 我想起那天我把河雅的手咬出血了,事后,她的具体情况是怎样我根本没有去询问,根本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河雅只是听妖无蓝在外面咋呼一声我摔的嘴巴红肿就急匆匆的跑出来查看,这么一想我就——呸!咬成这样还是轻的! 想是这样想,心里却有点打鼓,眼下她的手背上又被窗户碾破了皮,血丝都印了出来。 窗户被她推开了,她捂住手,眼睛半搭着有点失落:“春儿,你怎么了?……我们之前不是很快乐么……为什么你去了明月园,才半天,就全变了……” 我不想和她说话,抬腿要走,河雅却以为我又要关窗,忙扒住窗台,手上一用劲血就涌了出来,沿着窗台滴滴答答往下流。 关切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庆幸自己并不是太过浮躁,那话在咽喉吞吐一圈,出口后就完全转了意思:“过去的事我没兴趣再回想,以后的事——以后也没有什么事能与上仙扯上关系,要是上仙看不惯我,那就把桃花给我,我马上走;要是上仙还能忍受,那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孩子话。”河雅歪头笑了下,那笑却有点落寞:“你是我的人,不要轻易就说要和我划清界线的话,虽然我不会生你的气,可是次数多了,我也会当真的。” -- 第109页 “上仙的人多的很”,我回以冷笑,“何况,上仙又凭什么说我是你的?” 她在我脖子上的某处地方扫了几眼,悻悻道:“看不见了……没事,我再盖回来。” 我忙伸手:“你不要轻举妄动!” “好吧”,她一脸严肃的重新解释理由:“你的第一次给了我,你理所应当是我的人。” 我哪能想到她会把这话摆在嘴边说的天经地义,就差窘的无地自容了,她还振振有词:“不仅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都是我的!你赖也赖不掉!” 我压着体内翻滚的气血,破口大骂:“你不要脸!” 她扶额:“你别扭死了!” 我跳脚,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道:“区区三次而已,少拿自己当盘菜!” 她狡黠一笑:“三次?不唷,春儿,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次。” 我气血倒流,情愿翻个白眼就此厥倒,也好过对着这么个人理论。 她占尽上风,凯旋回归,手撑着窗台一脚跨过去,就要提起另一条腿登堂入室的时候,门外炸出一声惊叫:“上仙!” 河雅直接栽了进来。 不得不说,妖无蓝出现的时机很……神奇。 她直接推开门,对揉着腰的河雅谄媚的笑:“上仙,春至从来不栓门,你以后不用爬窗!” 我一个眼刀子扔过去,她全无知觉,“咦”了声,又是十分纳闷的神色:“上仙这是要……出去还是进来?” 我和河雅都没甚反应,倒是她自己问完就立刻羞的满脸通红,不好意思极了,掩饰的挥挥手,转头对我说:“春至啊,来喝粥了,喝完好去明月园。” 河雅搭住我的肩,当着妖无蓝的面我没和她翻脸,她却立刻蹬鼻子上脸:“春儿不去明月园了,你替她去明月园报个信可好?” “什——” “好好好”,妖无蓝点头如捣蒜,完全不顾我的意愿,对着河雅一副英雄所见略同样:“我早不想春至去了,明月园里根本没一个好人!……啊呸呸!我当然没有说岛主……岛主是很好的,还经常让春儿捎东西回来吃——我是说那个仙小妍!”她说的满眼放光,根本就是逮到机会迫不及待就要在人背后捅人一刀的奸邪样:“上仙,你一定要为春至作主!” 我知道她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话,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她干脆看都不看我。 河雅却显然对她的话题十分感兴趣,问道:“她怎么欺负春儿了?” “无蓝——”我拉住她的胳膊,她按住我的手:“春至你放心,上仙会给你出这口气的!”,说着就一脸气愤的对河雅道:“不说远的,就是昨天,我带着毛团去接春至回来,正好碰到了仙小妍。” 我没想到她会把这事说出来,一时间浑身凉透,再想阻止已经晚了,她倒豆子一样全部说了出来:“上仙,毛团明明是你特意从外面带来给春至解闷的,那天早上我也在的,我听的清清楚楚,对不对?可是她却非得说毛团是被捡剩的,还笑我们!” 我好像是骤然被人从心口硬塞进一蓬冰雪,冷的连知觉都没有了。 当初从明月园听到那几个小仙子这样说,又听仙小妍这样说,心里早已经肯定了,可是却还是没有勇气向河雅求证。我气她恨她巴不得再也见不到她,可是这个疑问还是会始终消散不去——哪怕已经肯定了,可是心里总还会存在一些微末的侥幸,所以我不敢问啊,怕一问,连这一丝侥幸也会荡然无存。 “春至听了以后脸色可难看,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和……就和默认一样……可是上仙,我不懂,毛团明明是你给她的,但春至为什么不反驳……我看她这么不开心,怕自己一多嘴会惹的她更不开心,昨天就没有再说”,妖无蓝说到这里,捧紧我的手,安慰道:“春至,不用怕,上仙会帮我们的!” 河雅本来也是带着笑容听的,可是渐渐的,笑容隐去了,脸色有点白。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去看妖无蓝,强作欢笑道:“什么话啊……和小孩子打架搬救兵一样,什么帮不帮的……又不是——” “妖无蓝”,河雅打断我,她拉开妖无蓝,把我护在怀里,扭头道:“你去明月园,告诉离珠,春儿以后不会再踏进那里一步,这是我的话。” 【十五章】 妖无蓝得令,一溜烟跑了出去。我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压根不理我。我急忙推河雅:“你松手!去不去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河雅把我圈的更紧:“春儿,春儿,以后不去了,我们以后都不去了好不好?” 我怕再晚就真来不及阻拦妖无蓝了,但其实拦不拦她却又并没有很大的说法,可是河雅不让我去。在被撕破了表象后的现在她还要摆出这么一副“为我着想”的姿态,真正是虚伪做作到无可救药!我恶心的浑身发抖,不禁对她嘶吼道:“你——放开我!!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沉默的压制着我,我被她的怀抱逼到要发疯,也真的是疯了一样对她拳脚相向,河雅哼都不哼一声,全部忍下了。 我闹的筋疲力竭,印象里说过很多不经过头脑的话,到后来吼的连嗓子都哑了。这个过程里河雅没有说过一句话。 过了很久,她放开我,侧过头,眼神往下:“为什么非去明月园不可呢?那里有什么吸引你的……不妨说来听听。” -- 第110页 我知道眼下已经追不上妖无蓝了,气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又看到妖无蓝先前放在桌上的热粥,此时也已经不余多少热气,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扣住碗沿转手就朝河雅砸。 河雅眼睛都没眨一下,身形也不动,那碗自己失了准头,直击向她身侧一个青瓷大花瓶,“乓”的一声同归于尽。 我咬着嘴唇倔强的与河雅对峙,河雅扭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瓷,脸也冷了下来:“你说啊!” 如果说她之前问我的话多少还算温和,那么这三个字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咄咄逼人。 我抬起袖子把泪用力擦掉,恶狠狠道:“你管不着!” 河雅的神色一下冷到极点,我无所畏惧的钉在原地,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河雅的脸色又慢慢回升。她闭着眼睛叹出一口气,往前几步,不容拒绝的再次把我圈进怀里,嘴唇抵着我耳廓喃声道:“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受委屈了……傻春儿,不是告诉过你,别人的话听过就算,不要往心里去的吗?” 她安抚般一个劲亲吻我的头发,我发狠地捶打她的后背,极力压抑着,最后还是呜咽出来。 我以要去明月园为借口闹了这么一场,但心里却清楚的很,白尾才是一切的引线。话说是这样说,但暗线却是早就被埋下了的,并不是一句“不往心里去”就可以一笔勾销。我酸涩难当,泪珠子止都止不住,全部泅进河雅胸口。她退开一步,看着我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沉下声音道:“我承认,白尾原先确实是要给离珠的,也确实是她不要了,才给了你。” 那一线侥幸被清除的干干净净,我几次张开口,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泪已经糊住了眼睛,河雅变为朦胧的影子,彷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我看不清她。 我摆手,转过身,擦掉眼泪,试了几次,终于哽咽道:“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就这样吧。我不在乎,没人在乎……你以后不要来找我,我本来也不会去打扰你,相安无事过下去吧……” 河雅劈口道:“我不要!”她强势的掰过我的肩:“听我说完——我去人界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猎户,他家里正困着一只紫貂。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正把屋里闹的一团糟,那猎户焦头烂额,就要一叉了结了它的性命,叉子连举几次,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巧的是我离开人界的时候又遇到了这个猎户,这时那紫貂被一根绳子束缚着,没精打采趴在门边,猎户在门外和人谈卖貂的价钱。这本没什么,可是我发现那貂儿根本就没有束手就擒,它虽是趴着,却其实是压着绳子,暗地里悄悄的磨咬!我就站在那儿看着,直到它咬断绳子逃跑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它。” 河雅说到这儿兀自笑了下:“当时我就想,这小东西可真像春儿,明的给你乖顺温从,暗地里阳奉阴违的很,肚子里都是坏水,现在就这样,那大了还得了?要害死人啊。” 我毫无心思听她讲这紫貂的来龙去脉,但是河雅的话顿在这里,我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河雅又道:“既然要害人,不如就害了我吧!小春儿,你说对不对?” 我自然不会搭理她。 “嗯嗯,你也觉得对,那我们就这么办好不好?” 我冷着脸看她自说自话,眼眶泛热,泪水还是往下掉。河雅见了就道:“怎么哭的跟白尾一个样,真难看!” 我跺脚,冰冻的嘴巴一张开就要咬人:“这和白尾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她温柔的牵起嘴角,拿指腹抹掉我眼下的泪痕,“听我慢慢给你说——我用高价买下了紫貂,准备带给你凑成一双……咦,你问为什么?……那是因为你们很相配啊。” 我踩她脚尖,她痛的拧眉,加速说道:“那猎户觉得我出手太阔绰了,就顺便捞起在墙角晒太阳的白尾,说是买一赠一。” “……” 到了这里,河雅的神色又变的正经无比:“我带着紫貂和白尾去如镜阁,紫貂是要给你的,离珠什么都不缺,但她一向都喜欢温顺的小玩意,所以我准备把白尾留给她……不知道是谁听漏了前面,断章取义的把后半段传的满天飞。” 我晃了晃眼神,语音艰涩:“前面……是什么?” “前面……”河雅有点闪躲:“没什么特别的,我说这紫貂有主儿了,离珠笑夸了这貂几句……如此而已。” 河雅在离珠面前无法直接挑明这是为我买的貂,而离珠又突然转了爱好,嫌弃起了腻人的白尾。我领会河雅的意思,在心里连声苦笑,倦怠感重的连头也抬不起来。 “春儿,这都是我的错,你原谅这一次,不气了,好不好?” 心里又涌起对离珠的猜疑,她是不是明知道这貂是河雅为我买的,可她却故意要抢了去?我知道自己不能这么疑神疑鬼——猜疑这些并没有什么意思。 理智是这么提醒我的,可是崩溃的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克制不住的又想起那个声音,她说离珠嫌弃河雅的大氅颜色,所以把她赶了出去——把她赶了出去,她才会来我这里。 可是这事不比白尾,就算是白尾我也没有去求证的勇气,更何况是涉及到如此……隐秘的事情呢?我不能问,甚至连想也不能想……这事要捂在心口,捂烂了捂化了,也就好了。 -- 第111页 河雅殷勤的望着我,嘴角牵出一点笑,十指相扣着等待我的答案。 我已经打定主意与她们划清界限,之所以还留在祝灵岛,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桃花。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我该能避多远就避多远才对。 我没有说话,河雅勾起我的下巴,侧头吻在我鼻翼。我偏头,她就不依不饶地拨过去,吻在唇角。 屋里很安静,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寒梅开的很好,香鼎里清烟袅袅,妖无蓝的粥凉了。 河雅抱着我,我膝盖僵硬,石雕般一动也不动,又因为用力的哭过,此时脑壳裂疼,额头抵着她的肩头,我告诉自己就这么休息一会,就一会,一会之后立刻就推开她。 就在这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踏踏的脚步声,门被“哐”的推开:“岛主……岛主来了!” 妖无蓝卷进一阵刺骨的寒气,她气喘吁吁的,身上全是脏雪,眼瞅着是在半途上摔过。 河雅闻声松开手,仙小妍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死丫头你急着投胎啊,跑这么快!” 妖无蓝“腾”的蹿到我身旁,我绕到她后面给她拍雪,趁机把眼睛压在上臂蹭了蹭。 河雅背着手,姿态闲适地踱到一张凳子前,在离珠进门的瞬间,她翩然落座。 离珠眼珠一转,就已经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她还搭着仙小妍的手背,这时就朝河雅另一侧的凳子指了指,仙小妍会意,弓着腰把她引过去。 离珠坐下来,仙小妍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暖炉塞到她手里。离珠咳了几声,河雅看过去:“你不舒服?” 离珠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淡淡道:“药已经在火上煎着了,不妨事。” 仙小妍插嘴:“什么不妨事!主上说了一夜胡话,浑身滚烫,这样的情景应该在房间里避了冷风才好,可是说什么也要去明月园——去了,茶还没捧稳,有些人就跑来捣乱”,说到这里她睃向妖无蓝,睃完又直接瞪我:“这么冰天雪地,北风又大,还要往这里来。” 离珠对着仙小妍一睨:“多嘴。”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且音量极小,显然是很不舒服。 仙小妍愤愤不平,瞪完我又朝河雅“哼”了声。河雅倾身,伸手贴在离珠额头上,随即惊呼:“好烫!” 她迅速站起:“回如镜阁好好休息去,你试多了毒草,轻轻一点小病就容易——” “我说了不妨事”,离珠仰头看她,“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河雅揪起眉,知道在离珠那儿说不通,就改为训斥仙小妍:“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这么挨了一整夜,药竟然现在还在煎?” 仙小妍眉毛一竖就要和她吵,但是想来想去也确实觉得是自己理亏,不由得气焰就弱了:“我要煎啊……主上不让。” 离珠摆摆手:“够了,不用大惊小怪的。倒是你,手上怎么了?” 河雅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歪嘴笑了下,然后摇摇头:“没事。” 我觉得再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胸口窒闷的连气都透不出来,真想把自己从这里抽离出去,也顺带抽离掉她们记忆里有关于我的一切。 我第一次这么强烈的希望自己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我往门外走去,仙小妍眼快看到我,立刻找到了出气筒,对着河雅的一腔怨气全部撒在我头上:“妖春至!你什么德性,主上特意过来看你,你往哪里去!” 四双眼睛同时射在我身上,妖无蓝看了看其他三人,又看了看我,毅然决然跑到我身边。 “我……”我垂眼不去看面色各异的那三个人:“我去给你们泡茶,只是兴许没有岛主在明月园喝的那一种。” “春至——” “春儿……”,河雅与离珠对望一眼,离珠捂着嘴又咳了几下:“春至,不用麻烦,我只是来无尘居看看你们。” “要的,要的。”我缩着脖子跨出门,河雅疾走着一把将我拉回屋,偏头对耸在一旁的妖无蓝道:“给春儿找件厚实的衣裳来,她浑身冰凉。” 离珠揉了揉眉心,放下暖炉,也站了起来。她走到我与河雅之间,伸手搭在我臂弯:“若是没有空闲,明月园不去也罢,只是心宝会想念你,常常走动着去看看它也是好的,你觉得呢?” 我抬头看她,她脸色很不好看,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妖无蓝拿来一件长袄,还没有为我披上就被河雅抢了去。河雅从后面裹住我,以要系带子为由,又把我转到了她那边。 她彷佛是无意之间提起,口气极平常,还带着些微的调侃:“你那边可都是狼,一个赛一个的舌头长。” 离珠道:“有你这样拔了狼舌下酒的人在,还有谁敢乱吐舌头?” 河雅挑起眉:“我可难得喝酒,别诬蔑我!” 离珠又咳了一声,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你少贫嘴了。” 河雅笑了下,那笑不知怎么的就有点让人心生哀切,她低头对我道:“岛主亲自来接你,你就赏了脸随她一道去明月园吧。” 我稀里糊涂的被她推到离珠之前,离珠摇摇头,脸上化开一缕淡笑。她走至桌边抱起暖炉:“今日就算了罢,明日再去也不迟。” “也对”,河雅点头:“你回去好好躺着歇一歇,你看你,站着也出一头虚汗。” 话说到这里,就是要各自散开的时候了。仙小妍也做出了要去搀扶离珠的姿势,可是平白的,她突然就蹿到凳子上,嘴里惊叫道:“什么东西!!” -- 第112页 她吓的花容失色,单脚停在凳子上,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从她的裙裾下摆里露了出来。她显然正受着骚扰,脸涨的通红,俯腰抓住那尾巴用力往外拽,随着“嘶——啦”一声,仙小妍的裙裾被撕大很大一个豁口,而白尾扑腾着小爪子被倒提到了半空里。 仙小妍一看是它,明白是自己虚了一场,安魂似的摸着胸口长吁一口气。但马上发觉自己是当众丢了脸的,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紫,一变再变,终了愤恨地把白尾往地上掼去:“死猫!” “喵呜……” 妖无蓝心疼的抱起白尾。仙小妍从凳子上跳下来,扶正别在发间的牡丹,明明已经让人看了场笑话,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挺直着腰杆威仪地以眼神给我和妖无蓝施加压力。 妖无蓝悄声嘀咕:“毛团……干的好!” 【十六章】 离珠与仙小妍走后,我还是没能明白过来。但是没有明白过来的显然不止我一个,妖无蓝一头雾水地抱着白尾,开口问道:“那春至以后……到底去不去明月园?” 河雅道:“这要问她自己了。” 妖无蓝就问我:“春至,你去不去啊?” “……” 河雅不是不让我去么?可是为何听刚才的话,她又是让我去的了?但是不管她态度如何,我原先就没赞同过她说的不去之类的话。我对妖无蓝点头,她就有点失望了:“哦……还是要去啊……” 河雅找了个借口把妖无蓝支开了,关上门,坐在桌子边,端起桌上剩下的那碗粥,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我这时也觉得饿,却毫无食欲,看她惬意地喝粥,心里又不舒服。河雅似乎懂得读心术,喝完一抹嘴:“凉透了,难喝。” 她这么一说我心理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但难免又要腹诽河雅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踱到我身前,晃着脑袋左打量右打量,笑眯眯道:“我的好春儿,还在生气呐?我们不是已经讲和了?” 我心想谁和你讲和了,她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捏着我的下巴又要凑上来。我拍开她的手,她还是嬉皮笑脸的,我就问她:“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明月园。” “你不是说想去?为了去还哭鼻子,还对我拳打脚踢,还用碗砸我,还恶言相向!” 我暗道:可是你不让我去啊! 她抓起我的手指,用食指碰着食指玩,很轻,可是我指尖意外的发麻。就要缩手,她干脆把我的手往自己嘴边塞。我看着她吻在我的指腹上,边吻边笑,眼睛也弯了起来。 我抽出手,她的目光巴巴地追着我的胳膊跑,我把手藏到背后,她就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道:“困。” 我迅速退开三尺。 河雅哭笑不得,揉着腰往床铺走:“春儿,在祝灵岛我也只是客,你受的委屈我会讨回来,也会想法子去杜绝,但是出面的不能是我,你明白么?” 她是要借离珠的手,所以在得了离珠的许诺后就同意让我去明月园了。她固然是在为我考虑,可是就算堵得了悠悠众口,源头不清,也总有要溃堤的一天。 她或许不明白,她自己才是我纠结的源头。 可是她既肯为我着想,又是当着离珠的面,只念到这一层,我就止不住的心里发暖,但旋即又品尝到了苦涩——我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啊,一点小恩小惠便足够将我吃的死死的,只要不让我看到,不让我听到,不让我感觉到,便可以相安无事四平八稳的过下去。我本来就要的不多,可是为什么从来不能如愿呢? 非得到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下定决心要与这一切都划清界线—— 河雅的背影很直,但是瘦,好像寒风一吹,这影子就要消失不见了。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你去明月园……真的。可你那么想去,你想去,我就不会拦着你……” 我扑到她背上,一言不发踮着脚尖咬在她肩头。她吃了一惊,回头看是我,嘴角就温柔地弯了起来,她拍拍我的头:“春儿?” 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她捏着我的耳垂晃:“怎么了?又咬我……这是血肉之躯啊,会疼的。” 我哽咽地松开口,她转身要抱我,我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滚!有多远滚多远!!” 这完全超出计划的一巴掌将她整个打蒙了,她呆呆地捂着脸:“……春儿?” 我又一拳擂在她心口:“走,走啊!为什么要在我绝望的时候又给了我希望,我都已经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了!你走,你走!!” 她放下手,目光疼惜地看着我。我又捶了她一拳:“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走开走开!” 眼泪跌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河雅任我打,任我骂,完了将我一把搂进怀里:“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我发誓。” 我哭出声来,她不住安慰:“春儿,我会好好对你……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要哭就一次都哭出来吧,以前都是我的错,我让你不安心了对不对?以后不会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 我一直在哭,直到听到她的那句话。 她说:“春儿,我们一起离开祝灵岛,你跟我去碧栖谷,好不好?” 我擦了擦泪,睁着红肿的眼睛问她:“那岛主呢?” 河雅移开视线:“春儿……我不瞒你,当初救我和折弥的仙人……就是离珠。” -- 第113页 对于这点我早已经有所感知,但是既然当初河雅对我隐瞒了,我就没想着她会再说出来,如今她一说,我就多少有些讶异。 河雅眼里的雾气很浓,她的手心按在我头顶,牵了几次唇角,终于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几千年了……春儿,你要给我时间去遗忘和释然。” 河雅的表情很难看,她从来是风流倜傥的人物,这样的表情,或许真的是百年难遇一次。不管是敷衍也好,欺骗也罢,她这么说了,我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诱惑,一瞬间激动地语无伦次。但看到河雅的神情,我又按捺下这股躁动之气,只挑了重点,小心翼翼问她:“要多久?” “……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相信我,春儿,我向你保证。”她举着手指发誓,我好像是严守了数月的阴冷风雪,突然之间被告知即将风歇雪骤,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虽然还需要等待的时间,虽然在这段时间里可能还会产生变数,但是这一刻的狂喜真的剧烈到连我自己都不可思议,至少她愿意去尝试,至少她愿意带着我一起离开! 我不了解自己,我不能相信自己对河雅的渴望已经深到了骨髓血脉里。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离珠祝灵岛?” 河雅温柔地捏捏我的脸:“很快了,春儿,耐心一些。” 我不能相信这样的幸运有朝一日真的会落在自己头上,因此好似丢了魂魄般在屋里恍惚地游行。好一会回过神来,河雅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我看着她的睡脸,心里涌现脱闸的热情,情不自禁地奔过去,如对待可口的点心般,一时不知从何下手,于是干脆利落地搭在她肩上用力摇。 她发出无意义的吟声,我见她醒了,便急切地一再询问道:“你真的要带我去碧栖谷吗?” 河雅眼睛还闭着,嘴唇掀动:“是啊……” 她噙着丝淡笑,我趴在她枕边叨叨:“碧栖谷什么样的?” “唔……”她抬手在半空里比了下,“我们首先要过一片海,很漂亮的海,夜幕里面乘船飘在海面上,会以为自己抵达了神祗……碧栖谷在海的尽头,那里四季常春。” “里面都有些什么人?” “都是你的婆家人。” 河雅以袖子搭着眼睛笑出声,可我根本就是激动的不能自抑,心思并不全在她的回话上,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河雅早已经笑地满床打滚。 我甩手要走人,她捞住我的腰把我掼在床上,随即压在我上方:“这么迫不及待就想要去婆家了?” 我一巴掌按在她脸上:“我才不稀罕去那个破地方!” “可是我稀罕你去啊……”她说着,伸出舌头在我手心轻轻地扫舔,又湿又热的感觉痒地我立刻移开手。 河雅的绿眸深成一汪盛夏的湖水,缠绵多情旖旎其间,不觉就让人心醉。她慢慢地俯下身,咬着我的耳垂以蛊惑的声线道:“要八抬大轿把你抬进门,你凤冠霞帔,是全天下最珍贵的新娘。” 听着她的声音我羞地看都不敢看她,嘴上还在发犟,喃喃着:“谁稀罕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这点不和谐的声音被河雅全部吞进肚子里,彼此唇舌交缠,她抽空轻吟:“等到了……洞房花烛之夜……” 我堵住她的嘴,心里狂跳着,河雅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她提着我的腰转了个姿势,我趴在她身上,低着肩膀去吻她,她的手从裙摆里钻进去,在我腿侧好耐心地磨圈。 “啊……嗯……啊嗯……”我仰着下巴呻吟,河雅吮住我的脖子,手指隔着布料在腿心处描摹内里的乾坤:“既然春儿这么迫不及待,那么我们不如今日……就先洞房了吧!” 我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她上面说不成,手上就加快了速度,我的衣衫很快就被她褪尽。河雅只是曲着手指在下方轻弹了几次我就已经湿的不成样子,待到进入,我就更不济了,才刚刚开始就败的一塌糊涂。膝盖跪不住了,我上身全部压在河雅身上。河雅抽出手指,拇指与食指并起凑到鼻前,半眯着眼睛缓缓拉开这两根手指,一条淫靡的银线出现在两指间。我支着胳膊脸红地不去看,只把脑袋埋在她怀里,河雅借力翻身,一手搂住我,一手往下直刺进去。 “啊……”我拧起眉,她迅速封住我的唇,手指在下方灵巧地进出,我被她吻地透不过气,不由便瘫在床上任她摆弄。 河雅放开我的唇,往下啄吻,一口含住胸前的绵软。身体着了火般,我弯着腿缠住她的腰,她的手指重重戳进去,我“啊”了声,她又立刻撤离,我正吁气,她并起两指一同捅入甬道。 我睁大眼睛望向上方的床幔,河雅抬起我的臀,她的动作更利落了,快感翻倍而来。我在翻涌的浮沉中意外地察觉到洒在我胸口的温热液体。 我开始没有在意,可是那液体由疏散的单粒连成串,没有间隙地淋在我身上,再顺着肌肤的纹路往下滑。那液体是温热的,可是落在我身上,却让我从里到外都凉了。 河雅在哭。 情欲还在纠缠,河雅一直没有停止过手指与唇舌的攻势。 我要拨动她的脸,她固执地扭过头。 我往下握住她的手,从自己的体内缓缓抽出。河雅呆坐在褥子上,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漂亮惑人的绿眸里蓄满了液体,这么看着,好像那泪水也是绿色的,晶魄一般,稍不留神就要碎了。 -- 第114页 她张张嘴,发出一声含糊的“对不起”。 我看着她,她用手捂住眼,泪水断线似的从指缝里掉下来。我不禁也悲从中来,以膝盖蹭着缎面行到她身边,安静了一下,然后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河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也哽咽了,我吸着气,将她抱地更紧:“我陪着你,我相信你,我不怪你……你喜欢我的,对不对?” 河雅的声音很闷,带着颤音,重复道:“我喜欢你的。” “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对不对?” 她拼命点头。 “我等你,我等你!”我几乎带着不顾一切的狂热与她吻在一起,河雅愣了愣,很快将被动转为主动,当私处与私处贴合着相互摩擦时,我攀住河雅的脖子,吮尽了她最后一滴泪水。 河雅闭着眼睛。她的眼睫上还是潮湿的,我累地连手都抬不起来,蹭动着脑袋将唇贴在她眼皮上,我小心地吻着,生怕惊醒了她。她却并没有睡着,呼吸轻缓地唤道:“春儿……” 我从鼻子里“嗯”了声。 “春儿……” 我抬头看她:“……什么?” 她寻到我的手,在被底下十指交缠着,额头抵在我的颈窝上,就维持这个姿势不说话了。 我等了好一会,她还是没吱声。 “河雅?你要说什么?” 她的呼吸很匀称,我摇了摇手,她也没动静,我喃喃地轻呼她的名字,一声一声,河雅,河雅,河雅——她睡着了。 无声地用唇形比着她的名字,她赤裸的肌肤贴靠着我,她很温暖,我总是贪图这样的温暖,想要一直拥有,一直拥有…… 【十七章】 因为得到过河雅的许诺,我对往后的每一天都产生了很大的期盼。虽然不知道为何需要继续留在祝灵岛上等候,但是既然选择了信任她,我的心就不再如之前那样空落落的无所依傍了。 而去明月园这回事就变成了一根卡在咽喉里的鱼刺,我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我先前争着吵着要去只是为了和河雅唱反调,而如今与河雅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我不知不觉就陷进了骑虎难下的局势。 离珠希望我去,这一点我和她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而她对我的那番态度,从来都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如果说之前对她的那些举动采取默默承受的态度多少是为了报复河雅,那么如今去除了这一层障碍,今后如果再发生此类暧昧不明的事情,我能真的因此而和离珠翻脸么? 到时难看的不止是我与离珠,更是河雅吧…… 扪心自问,其实我很惧怕离珠,我害怕她只是动一动手指,我从河雅处好不容易得到的感情就会土崩瓦解。 不是对河雅存在怀疑,而是对离珠的魅力太过清楚了。她把我带在身旁,我唯一看透的也只是这一点而已——她能不动声色地让周围的一切都绕着她运转,她有睥睨一切的资格,而我一无所有。 我辗转反侧,老也得不到踏实。河雅被我闹醒,安抚地用下巴蹭我的头顶,带着困意朦胧的腔调慢吞吞道:“春儿……还不睡?” 我翻身面朝她:“把你吵醒了?” “睡吧,睡吧。”她用唇碰了碰我的额头,我把手从她的腰上绕过去:“河雅……我……” 她好一会没有反应,我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她自己不想去明月园的心迹,过了好久,她似乎是被清醒拉回了一点神智,含糊问道:“……什么啊……” “没什么,睡吧……” 她缠住我的腿,咕哝了一声“傻春儿”,就此睡了过去。 我依偎在她怀里,心想还是不能说。如果我说不去明月园,河雅势必会问起原因,我心中有鬼,河雅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我轻易地糊弄过去? 而离珠那边……她的那些举动,谁能保证不是心血来潮呢?如果只是心血来潮,而我却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知道了岂不是笑掉大牙? 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在河雅令人舒适的体温中瞌睡虫终于来袭。 妖无蓝还是如往昔一般来送早点顺便唤我起床,因为实在太早了,每次来都能看到我与河雅缠在一起睡地难分难舍的姿态。她也会不好意思,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习惯是可怕的,她一边不好意思着,一边又很好意思地把河雅从我身上推开,大着嗓门对着我的耳朵吼:“春至,起床啦!!” 平时还好,但是如果前一夜凑巧发生过某种战况,这样的情景就十分让人尴尬了……可是妖无蓝就是缺少那么一根筋,我不能指望去改造她,那么只好去说服河雅。 “你以后还是不要睡在我这里了吧?” 河雅背对我,抱着玉枕面壁。 “……那么趁着妖无蓝来之前先离开呢?” 河雅扭头,幽幽看了我一眼。 “……那……要不你变成大毛团吧!” 她斜着嘴角勾出一丝笑,我心里一凛,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 可是变成大毛团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河雅嗜睡,一天两天没关系,但是三次四次地被妖无蓝的大嗓门吼醒她就不乐意了。河雅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跳起指着妖无蓝的项上人头恐吓:“你再这样砍你脑袋!” 妖无蓝一缩脖子,而后视死如归地绕过河雅,捧着我的衣裳坐到床边:“春至,今日穿这个,天比先前暖和了。” -- 第115页 河雅搔头,转眼瞥到在屋中央追着自己尾巴玩的白尾,阴鸷一笑:“杀了白尾!” 妖无蓝脸色大变。 河雅拿白尾恐吓妖无蓝,妖无蓝悻悻地姑且撤退,却埋伏着伺机另谋出路。她在我屋外蹲守了几天,发现河雅夜夜镇守于此,只得铩羽而归。然而她终究气难平,趁着河雅不在就对我大加批判:“春至啊……太薄情,枉我对你真心真意,可是你与上仙一恩爱,就不要我了!” 她抱着白尾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苦命的孩子,你的命真是苦啊……” 我满头黑线,又实在被她说地不好意思了,河雅对我不好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妖无蓝,而如今河雅与我携手共进了,我倒好像有点忘恩负义。 妖无蓝抹完眼泪鼻涕的,拽住我的胳膊道:“春至,你说我们要一起离开祝灵岛的,你还说话算话吗?” 我咬牙:“算!到哪都带着你!” 她破涕为笑。 安慰完妖无蓝,我转身就拧着河雅的胳膊道:“以后你还是回自己屋睡去,我说一不二!” 河雅无辜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地心里发毛,她反抓住我的手,温言软语:“春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 妖无蓝第一次没有叛变,不仅没有叛变,竟然还在镇压中越挫越勇,不信邪地大清早抱着侥幸心态托着早点偷溜来找我……毫无意外地被河雅当场抓包。 妖无蓝泪水涟涟地看着盘在我被子上的白色大毛团,大毛团眼睛半眯着,冲呆若木鸡的妖无蓝优雅地吐出鲜红的舌头。我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埋成一座山。 那天是白尾有生以来最灰色的一天。河雅用绳子把它栓在廊柱下,白尾可自由活动的区域长短不够一条小猫腿的距离,白尾撒娇装憨,河雅视而不见。等到它饿地饥肠辘辘直叫唤,河雅就将它最爱的肉条摆在两条小猫腿的距离处,它看得着吃不到,叫地更凄惨。 河雅就搬着一张凳子坐在院门处,妖无蓝扒着院门比白尾叫地更凄惨:“不——我的毛团——这是要我的命啊……这是要我的命啊!我的心全碎了!!” 河雅声情并茂地向我描述当时的情景,我扶着脑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后跑去妖无蓝那处看她,隔着门板正好见她一边怜惜地喂白尾一边义愤填膺的模样。 我缩着脖子原路遛回。 那之后妖无蓝果真没再大清早出现过,但是每次当我推门之际,总有热腾腾的早点在门外等着我。雪还没有化光,看着回廊里深浅不一的脚印,妖无蓝就这些早点怕是已经反复热过许多次了。我心生愧疚,她倒没事人一样冲我摆摆手,只是叮嘱:“别狼吞虎咽的呀,慢慢吃,反正时辰已经晚了。” “……” 事情是这样的,妖无蓝不来,我早起时间就常失去准头。河雅乐得见我晚起,有时我早早醒了,她还强硬地压着我不让我起床;而离珠对我晚去的行为也见怪不怪,从不追究,就是最利嘴的仙小妍也不过就是不停冲我翻白眼,没有一句闲话。 我难免觉得羞赧,彷佛背后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指指点点,蚕食桑叶一样密密麻麻的细声细气:“就是她,就是她,夜夜与上仙同榻而眠,一眠再眠,日日起迟!” 我藏头缩尾地钻到心宝的药炉背后,尽量不出现在离珠与仙小妍眼皮底下。 这一日仙小妍搬了凳子出去晒太阳,离珠靠在窗边对着锦帛作画,心宝就隔着药炉与我聊天。它一口一个“春儿”,不正不经地模仿河雅的腔调,我忍俊不禁,对着炉壁道:“该打!” 心宝在里面咯咯笑,独特的带着童稚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屋里。离珠顿笔,侧目看过来,我心里一紧,笑容随即隐去了。 离珠曲拳压着嘴唇咳嗽几声,重新把注意力投在笔下。 我贴着炉壁对心宝小声道:“以后不许这么称呼我。” 它也同样小声道:“为什么心宝不可以?心宝可喜欢这个称谓了。” “喜欢也不行。” “为什么那个人就行,心宝不行?” “……”我顿了顿,道:“因为那人不要脸。” “心宝要脸的!” 我掩着嘴笑,头一扬,竟意外地又对上离珠的目光。不知何时开始,她的视线离开了笔墨,一眨不眨地凝视我。 我不自然地避开她,屋里一时静地只听到心宝的自言自语。仙小妍背头往里面略瞄了眼,又岿然不动地继续晒太阳,还边晒边哼曲子。 我满头冷汗,心想如此下去不是个事,瞅一眼天色,离正午还早。 “春至。” 离珠的声音响在耳边,我“霍”地立起,她搁下手中画笔,漫不经心望向窗外铺天盖地温暖的光线:“我昨夜梦到了你。” 我呐呐不知作何应对。 她说:“桃花开了,你与我就坐在这一树繁花之下,品茗赏乐,畅言无阻……春至,你来。” 她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她重新拿起画笔,笔侧舔了一点朱砂红,小心地往锦帛上点捺。我顺势看过去,她画了桃花,树下一张石桌,不见半个人影。 她就没有再与我交谈了,断断续续地为桃枝上色。仙小妍也遛进门凑上来看热闹,离珠添完色,对着那空的石桌发了会呆,便神色倦倦地对仙小妍道:“拿去挂在如镜阁吧。” -- 第116页 “嗳。”仙小妍将画平铺着取出,放慢手脚往外走。 离珠在靠椅上坐下,支着手肘捏住眉心。她的侧脸弧线很漂亮,我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天气渐渐要暖了。” 她阖着眼,嘴唇微张,声音很轻。 “哦……嗯。”我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离珠睁开眼,看着上方的天空,然后缓缓地转向我:“春至,近来你气色很好。” 汗毛“唰”的一声全体起立。 离珠好似看出了我的紧张,她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的春衣前些天已经在赶了,我今早醒来才觉得若按之前的尺码,到时你穿着恐怕要嫌紧了。” 与河雅冰释前嫌,我心里松缓了,心头的压力便去了大半,比起之前几乎是瘦骨嶙峋的模样,如今真的是丰润了一点。可是……这话从离珠嘴里说出,我怎么品都不是滋味。 我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衣裳尽够了,不必再添。” 离珠画作时没留神,朱砂红落了一些在拇指指腹上,此时她便看着这抹红色道:“河雅回来了,你的这些事,我是不该再插手了。” 我立刻如临大敌。 离珠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回去的途中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离珠做出些我无法承受的事来。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以后绝对不能依着河雅说赖床就赖床。 这样随心所欲地过着,我怕总有一日会激怒离珠。私底下无论怎样都好,至少表面,我必须与先前别无二致。 回了无尘居,妖无蓝正抓着最后一丝阳光抱着白尾坐在廊下嬉戏。她用手指往白尾嘴巴里塞,白尾温顺地一路啃上去,她突然兽性大发,“嗷呜”一口叼住白尾的小耳朵,左拉拉右扯扯,白尾一脸不屑地龇出牙。 我从她们面前走过,妖无蓝无瑕空出嘴,只是笑弯了眼睛迎接我。我摸了把白尾被喂地油光水滑的皮毛,才跨进屋,河雅就神奇地从我身后冒了出来。她一把圈住我的腰,把脸闷在我发间嗅了嗅,疑似撒娇道:“春儿……你回来啦……我一个人可无聊死了……” 她贴的几乎没有缝隙,我闻到她身上带着水气的清香,不由回头,她的黑发只得半干,红色丝带胡乱系在胳膊上,绿眸晶亮。 “你才沐浴过?” 她娇羞一笑:“那是因为奴家晚上要侍寝的呀。” 妖无蓝在她身后露出半张脸,三八兮兮地做呕吐状。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伸指戳在河雅脸上:“要脸不要?” 她装乖:“夫人若说不要,那也就不要。” 我笑出声,妖无蓝白眼一翻,将仙小妍的招牌动作学了个十成十,顺便灌注她自己毕生的绝学,狮子大吼道:“该~吃~饭~啦——” 于是吃饭。吃饭的时候问题又来了。 妖无蓝摸着习惯坐在我右手边,因为断了右臂,很多时候她都是贴心地出现在我右边,做完我不顺手做的事。这时她就挨着我,抢先给我盛了碗汤:“春至,你瞧,鸽子汤!我炖了好久的。” 河雅不情不愿地在我左手边坐下,指着一盘鱼道:“这鱼可新鲜。” “鸽子?”我疑惑地看向妖无蓝:“你把剩下的两只都炖了……不会出事吧?” 她豪气地摇手:“不会不会。” “上次不是……” 河雅在旁幽幽道:“她说你喜欢喝鸽子汤,我就让小朝去讨的鸽子。” 妖无蓝砸吧砸吧嘴,假装没听到。 我沉默地扒着饭,期间妖无蓝不停往我碗里夹菜。河雅用调羹碾碗里的米粒,坐没坐相,后来干脆丢开碗,一本正经坐着,指着某处质问妖无蓝:“你和我们一桌吃也就算了,为什么它也要?它要也就算了,为何我特意抓的鱼都给它一个吃了?” 白尾脑袋也不回一下,俯在桌上拿屁股对着河雅,埋头那盘鱼中吃地乐无边啊乐无边。 妖无蓝撇撇嘴,替白尾委屈:“它还不稀罕吃鱼呢,它最爱肉条……” 河雅怒,妖无蓝在她即将掀桌的前一刻端着饭碗“呲溜”一声,卷着白尾逃地无影无踪。 【十八章】 河雅把自己埋成一棵萝卜,只露着眼睛,那绿盈盈的眼珠子里天真又纯情的光芒闪啊闪,我抽搐了下嘴角,朝她握起拳,然后做出一个挑眉的动作。 河雅摇摇头,矜持地从被底下伸出她的纤纤玉手,那玉手手心妩媚地包裹住我的手,咬牙硬掰,掰完又来回抚摸几记,然后迅速撤回被窝,继续只露眼睛。 我被她掰地五指大张,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那眼神赤裸裸的干出了“你只有一只手,不然我要掰开十根”的架势。 我居高临下打量她:“里面,光了?” 她害羞地眨眨眼。 “什么时候光的?” 她连眼睛也蒙上了:“你握拳的时候。” 我产生自己是个正在嫖妓的大老爷的错觉……太荒谬了。我想了想,犹豫地收回四根手指,只剩食指金鸡独立:“一次。” 她踹开被子,精赤着身体道:“不干!” “那早点睡吧。”我把她往里推了推,然后和衣卧下。 “春儿~”她黏上来,“五次而已呀,你又不用动,都由我来伺候你,多舒服……” 我脸一热,翻了个身:“不干。” -- 第117页 “春儿春儿”,她把我拨来拨去,隔着被子衣裳一股脑抱进怀里:“就这么定了呀!”她语毕,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被子里,手从下摆探入,不疾不徐刺探敌情。 我抓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干啊。” “谈不拢,不干。” 她气鼓鼓盘腿坐起:“那我去找别人。” 我捂着胸口挥手:“嗯。” “你想得美!”她恶质地掐住我的肚皮,我痒地受不了,“噗哧”笑出来,她趁胜追击,把脑袋都埋进我的衣裳里。 我摆正姿势,她挤进我双腿间,唇瓣在肚皮上抿吻着,我隔着衣料摸她的脑袋,忍着喘息道:“不要闹……我明日,要早起的。” 她腾出手来解开我的腰带,头撑着布料往上抬:“早起做什么?” “明月园总是晚去,不好。” 河雅满不在乎地拂去缠在发上的腰带,撇撇嘴,没声了。 我把食指放在她眉心,沿着鼻梁慢慢往下移,她似乎挺享受的模样,一再仰起下巴去吻我的手心。指尖一路滑到她的唇瓣,我用指甲叩开她的唇,她乖巧地含住我的手指。 “河雅……” 她哼哼着算是回应我。 “河雅……” 她的神情很投入,眉尖微蹙,用舌头有技巧地纠缠我的指尖,酥酥麻麻地感觉蹿上心口,我坐起来,衣裳全数脱落。 “做一次吧!” 她睁开眼睛,放过我的手指,沿着胳膊往上亲。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那两汪绿色能勾人魂魄,粉嫩的嘴唇翘着好看的弧度,边吻边笑出白牙。 “你笑什么呀……” 她终于移到我的耳边,唇齿磨弄我的耳垂,控制着气息道:“你主动勾引我。” 我闪了闪,耳朵根子发烫,她又凑上来吻,我猛地推开她:“不做了!” 她笑地毫无形象,我羞于再开口,挺进被子里装尸体。 她用手指在我的乳峰上打钩:“难得春儿主动一次,在下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呸……谁要你的命!” “在下却之不恭啊。”她比蛇还灵活,拱进被子抬高我的腿,舌尖往重点部位戳刺。 我把胳膊搭在眼皮上,身心燥热,随着河雅的动作不时挺动腰肢。快乐是一层,另一层又隐隐担心她情绪上来了会不知节制,折腾我一夜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这一次河雅却难得地配合,她一直很照顾我的感受,以前热烈如火,这一次却温存似水,维持的时间不短,但因为节奏放地慢,又一直是柔软的舌头在伺弄,我得到的欢娱程度难以言说。 临睡前河雅变成大毛团,热乎乎地焐在我心口,我抱着她,她伸出舌头往我的脸上瞎添一气。我挠她的后颈,她惬意地往我怀里钻。 心里一直念着第二日必须起早,这一夜睡地总是不太踏实。我频频醒来,撩起床帐往窗外看,一直是黑咕隆咚的。 河雅睡地很香,毛滚滚的身体一起一伏,白毛厚长,一看就觉得温暖。我把脸埋进她的狐毛中,她好似也似醒非醒,干脆摊开肚皮让我压。 四肢临空着,她的尾巴盖在肚皮上,我嫌碍事,拨到一边,才眨眼间,那尾巴又挪回原位,尾巴尖上一摇一摆的,我冲那尖子舔了下,那尖子就更大弧度地摇摆起来。 我觉得好玩,抓起尾巴就塞进嘴里。口水打湿尾梢,我卡在牙齿里左嚼右啃。大毛团发出轻轻的哼唧,绿眼睛眯开一半,睡意惺忪:“唔……” 我心里甜似蜜,想这样一直看着她,看到天荒地老。 河雅把后肢挤在我胸上,轻轻踩了踩:“春儿……你不睡想干嘛?” 我学她:“干啊。” 她把尾巴从我嘴里解救出来,前肢捧着送到自己嘴边,伸出长长的红舌头就着我的口水一舔一舔,那种带着水声的舔弄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另外一件事,这么一想,脸上立刻就发烫。 河雅困倦地舔着,那双狐眼并没有做出任何刻意之举,却妖地彷佛经历过千锤百炼,不经意瞧上一眼就要万劫不复。 可是她才不管我有没有万劫不复,梳舔完尾巴就四肢摊平,慷慨就义道:“干吧!” 我捏着鼻子仰起脑袋,身下传来河雅挑衅的一声坏笑。 第二日,掐着时辰醒来,我捡起四落在被窝里的衣裳往身上裹,河雅趴着还在睡,我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下去,才套上鞋,一个温暖的东西就攀在了我后背上。 “要走啦……” 我反手摸摸她光滑的皮毛:“还早,你继续睡。” “不嘛……”她不肯松开爪子,我站起来,她就挂在我身上。我走到哪她跟到哪,我叹气:“我得披上大氅出门呀。” “把我也裹进去嘛……” 我没法,只得任她这么黏在背上。开门走到院边,妖无蓝正端着托盘进来,看到我这么早出现诧异了一下:“早啊,春至。” “早。” 妖无蓝往我背后探了探,没有发现河雅的踪迹,悄悄附在我耳边道:“春至,我要告诉你,上仙近来可不太对劲——人前人后都在笑,也不知道她在偷着乐什么,说起话来比以前更腻声腻气的,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 妖无蓝冲自己的脑门比划,河雅不安分地在我背上扭了扭,我憋笑憋到内伤。 -- 第118页 “唉”,妖无蓝叹气,“你们最近都不对劲,可怜我……白尾虽然有趣,可是它不会说话呀,我每天对着它唠叨,它也听不懂,真真对牛弹琴……” 我想起一事:“等过些时候,我把心宝带来陪你说说话怎么样?” “啊呀,那真是再好没有啦!” 妖无蓝立即喜鹊似的对我话衷肠,对心宝一别相思,目前已经快茶饭不思啦! “有情人儿分隔两地,实在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扼腕的啦~” “……有情人。”我的眼皮跳了下,妖无蓝跳舞似地飘远了。 河雅打着呵欠道:“吵死了!” 我反手摸摸她的背,她蓬松松的大尾巴自动自发地从我腰上绕过去,我挠她痒痒,边走边道:“你自己要跟着来,让你下来你又不肯。” “唉唉……我送送你嘛”,她的鼻息喷在我颈子上,我缩了缩脑袋,她的尾巴梢故意往上蹭到我的胸口,我低语:“路上呢,别闹!” 说着就将大氅裹地更严实了一些。 湿热的舌头伸出来舔我的后颈,我躲她,晃着上身想把她甩下来。她聪明地很,不仅尾巴,连后肢也缠在我腰上,整一盖上的白毛毡。 “别闹……别闹。”我被她舔地受不了,她的尾巴尖隔着衣裳灵巧地圈住珠峰摩挲,眼见前方来了几个小妖,我赶忙背过身,佝着前胸一脸红晕:“再闹我生气了!” “哦……”她移开尾巴,娇娆道:“我就是想送送你而已嘛……” “你重死了!” 我理顺呼吸,什么也不敢看,只是埋着头匆匆往前走。河雅苦恼了,在我背上一刻不停地蠕动:“我重啊?我真的重啊?” 我啼笑皆非:“重啊,估摸着能卖个好价钱。” 她笑,钻出脑袋凑着贴住我的脸颊:“春儿,我谁也不卖,我就给你。” 话音说出口随即被冷风冰封,可是响在耳边,却能一直暖到心窝里。 如此过了小半月,天气一日胜似一日和暖。 心宝前日进过暗室,眨眼间解决掉离珠安排的妖兽,得意洋洋地自己踱出来,主动向离珠提出了不关进药炉的奖励。 离珠但笑不言,今日果真没困着它,而是带它一道去了高筑的亭台。 心宝坐在仙小妍腿上看风景,短短的胖手指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暮归湖问:“那边过去有什么?” 仙小妍道:“过去就出岛了呀。” 心宝立刻活蹦乱跳,仙小妍一盆冷水淋下去:“你想也不要想。” 心宝瘪瘪嘴,踩着仙小妍的脸奔到我怀里:“咬咬……我们来玩躲迷藏吧!” 我为难道:“在这里啊?” “心宝有脸,你捂着心宝的脸呢……” 我就把手盖在它脸上。 “现在把手移开呢……” 我移开手。 心宝咯咯大笑:“还要,还要~” …… 离珠背对我们而立,春风鼓荡她的衫袍,她的声音也由春风送来:“霜儿足月了,我已经让人去置办简单的酒水,春至,你与河雅今晚也去如镜阁为霜儿热闹热闹吧。” 听完她的话,我第一反应是去看仙小妍。仙小妍吸了下鼻子,眼圈有点红。 “……好。” 心宝来劲了,从我怀里蹦到离珠脚边,扯着她的裙裾道:“心宝也要去看小媳妇!” 离珠回头,含笑道:“好。” 她弯腰揉了心宝几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今日明月园无事,春至,你下午可以不必来了,晚上与河雅直接去如镜阁就好。” 我应了声,看着在离珠手下滴溜溜打转的心宝,心眼一动,道:“岛主,我今日能把心宝带去无尘居么?晚上再送回来。” 离珠点头,心宝“咦”了声,踱起欢快的小狐步往我这儿来:“无尘居是哪里?” “就是我住的地方呀。” 心宝往上一蹦:“那晚上就不要送回来啦……哇哈哈……” “你不要见小媳妇了?” 心宝苦恼地挠脑袋:“对哦……” 可是把心宝带去无尘居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当它遇到白尾与妖无蓝后,无尘居被闹翻了。 心宝缩成圆球,停在院子里,盯着白尾:“你是谁呀?” 白尾:“喵喵喵……” 心宝滚了两下:“听不懂呀……你到底是谁?” 白尾头一扭,鼻子在地上闻来嗅去不搭理心宝了。 心宝生气地弹了两下,扯出小胳膊指着白尾:“你没礼貌!” 妖无蓝一个箭步抱起心宝:“小心宝,快让姐姐亲亲~” 心宝抓着她的手指,全副心思依然还在白尾身上:“这个没礼貌浑身都长毛毛的家伙是谁呀?”说着它揪揪自己:“心宝没毛毛……” 妖无蓝一个劲在心宝球上蹭:“它是姐姐的毛团呀,可好玩了。” “毛团毛团”,心宝对地上的白尾吼了几声,白尾掉头走到角落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心宝大怒,从来都是焦点的它如今竟然被一个全身是毛的家伙给鄙视了,它呼啸着飞扑过去,一下摊平盖在白尾身上。 “喵——呜——” 白尾被她压在身下,四脚岔开肚皮贴地,尾巴蹿地笔直。 妖无蓝死扯活扯把心宝拉开,白尾脚底抹油逃地飞快,心宝大喝一声,锲而不舍地追上去。 -- 第119页 乒乒——乓乓—— “来,我们回屋。”河雅扶额,一脚踹开了身后的屋门。 我把离珠要为白霜办满月酒的事对她说了,又把白霜爹娘的事大致描述了一番,河雅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腿上坐下,笑眯眯道:“那我们要送些什么?” 她说“我们”,立刻就划分了亲疏程度——我与她才是一家的。 我心花怒放:“听你的。” 她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厮磨了一阵,院外传来妖无蓝震耳欲聋的尖叫:“毛团乖乖——快下来,快下来,你要是摔了可让我怎么活呀——” 心宝也嘶吼:“下来,下来,我要揍你,快让我揍你!!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上去揍你!” 我起身要去查看,河雅掰回我的脑袋:“不用搭理,我们继续……” 【十九章】 傍晚时分仙小妍来了,她来接心宝,顺便催我与河雅去如镜阁。她跨进院子的当口,河雅,妖无蓝,我……还有白尾,正仰着脑袋往屋顶上看。 “干嘛?你们看戏呐?”她扶着红花倩影婀娜,话音才说,半空里就响起心宝战战兢兢的呼救声:“救……救命……心宝下不去呢……” 仙小妍随即仰头,心宝挂在屋顶上,胖腿缩不进球里,垂在外面抖啊抖,连带着声音也在打颤。仙小妍收回视线,指着心宝逐一打量我们:“它没事往那上面跑做什么?” 妖无蓝装模作样地捞起白尾悄悄往后退。 河雅看一会,笑几声,对我道:“这些时日你就是在照顾这么个活宝?” 我见没人搭理仙小妍,又看她露出了略微尴尬却又故作不屑的好胜神情,遂好心道:“它往上面去追白尾……白尾下来了,它却不敢往下跳。” 仙小妍掀了掀眼皮,跨前几步,冲屋顶喊道:“心宝儿,别怕,下来吧,我接着你。” “大……红……花……”心宝扒住琉璃瓦,小身子晃动几下,瑟瑟抖着不敢松手。 仙小妍往上蹦几蹦,够不着,于是四处张罗着寻找垫脚物。我叹了声,脚尖点起,正要掠起去够心宝,河雅将我一把拦住。 我不解地看她,她往我身后努努嘴,我扭头,妖无蓝正扛着长梯子跌跌撞撞走进来。 “……” 仙小妍让开一条道,妖无蓝累地气喘吁吁,梯子才放稳仙小妍就挤开她,自己提着裙子往上爬。 一阶一阶,她终于成功地解救了心宝! 心宝惊魂未定,瘫软在她肩头,仙小妍立在半空里安慰了它几句,随后慢条斯理下木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半空里闪过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仙小妍大叫一声,脚下踩空,连人带梯子结结实实翻了下去。 她仰面倒在地上好一会没有动静,估摸着是摔晕了。 白尾轻飘飘落地,翘着胡须英武地“喵喵”叫,又谨而慎之地往仙小妍的着落点逼近。心宝被仙小妍压地七晕八素,正烂泥状地糊在她身底下。白尾目光炯炯地发现目标,凶猛地扑过去,一爪子把它给扯了出来! 它摔啊咬啊蹬啊踩啊,心宝疼地“哇哇”大叫,我目瞪口呆看着这幕变故,河雅早笑地前仰后合。 心宝战胜过比白尾庞大无数倍的饿狼,也战胜过妖兽,可是如今,它在连给妖兽当塞牙缝的肉末都嫌不够格的最普通不过的狸猫——白尾爪下吃尽了苦头! 妖无蓝妄图分开它们,却愁眉苦脸地不知从何下手,急地团团转。转了几圈,完胜的白尾骄傲地挺着前胸丢弃了战俘。 心宝大哭,白尾支着耳朵蹲在心宝上方,挪了挪方向,“哗哗哗……”,尿尿了——全部尿在心宝身上。 心宝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妖无蓝一看这是闯了大祸了,还没来得及将白尾窝藏好,横里伸出一只手扑住了白尾。 仙小妍怨灵一样叉腿站起来,摇着白尾的脖子放声咒骂:“死猫!你该死!!” 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头发乱糟糟的,那朵硕大的红牡丹早在白尾欢畅淋漓的进攻下碾成了花泥。 “喵——呜——”白尾蹬着后腿哀鸣,心宝艰难地从地上撑起来,张嘴一口咬住白尾的尾巴。 仙小妍把白尾晃到东,心宝跟着到东,仙小妍把白尾晃到西,心宝跟着到西。妖无蓝心疼地跳脚,眼圈整个红了,我推开河雅,还没行动,河雅已经快于我冲上前,掐着仙小妍的手腕往上一掰,白尾应势落地。 妖无蓝赶忙奔过去救下白尾,心宝还叼着它的尾巴呢,妖无蓝手心手背都是肉,正不知如何是好,心宝突然松了口,小胖胳膊在球上胡乱擦几记,拍着白尾的脊背道:“好家伙,凶史了!” 白尾回头,伏着脑袋舔心宝。 心宝嘻嘻地笑:“毛团毛团,你好厉害哇!下次心宝还要和你打架!” 我和妖无蓝面面相觑,那边仙小妍气地浑身发抖,脸涨的通红地怒视河雅。河雅摔开她的手,冷冷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只是一只猫。” 仙小妍揉着被掐疼的手腕,狠狠睃了白尾一眼,又用硬邦邦的口气对心宝道:“心宝,走了。” 心宝搂住白尾的脖子在地上打滚,仙小妍催它,它理都不理。 仙小妍跺脚,甩着衣袖跑出去。 我直觉事情变成这样不大妙,河雅却不甚在意,还用轻松的语调对妖无蓝道:“去把心宝洗洗干净。” -- 第120页 妖无蓝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河雅说了什么。 天渐擦黑,心宝坐在我肩头,我与河雅携手往如镜阁去。 一路上心宝情绪依然高涨,不停称赞毛团厉害,我却不怎么笑地出来,仙小妍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主,这祝灵岛上除了离珠,她谁的帐也不会买,更何况河雅还当着我与妖无蓝的面叱责她,想必她会更恼火。 没有当场就发作已经算是给足了河雅面子吧? 到了如镜阁酒宴已经摆好了,小仙子先引我与河雅入了座,又在上手的那张凳子上铺了加厚的锦缎。河雅看到了,便漫不经心地问她:“岛主的风寒还没有痊愈?” 那小仙子回道:“岛主近来有些惧冷,应该是研习新药的缘故。” 河雅就不再多言了。 等了片刻,离珠就来了。她换了色彩明丽的薄衫,梳着垂云髻,发间别一支光华灼灼的步摇,整个人明丽不可方物。仙小妍尾随其后,显然也是重新梳妆打扮过,已经没有离开无尘居时那种灰头土脸的狼狈样。 仙落尘怀中的孩儿裹的襁褓与离珠的薄衫同色同款,想来离珠十分宠爱她,否则也不会容许她用与自己相同的布料。 河雅迎上去,取出一个长命锁系到白霜的脖子上。她用指腹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扫了扫,含笑道:“小姑娘长地真漂亮。” 离珠闻言弯起眉梢,她从仙落尘手中接过白霜,打量着河雅送的那个长命锁,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霜儿要长命百岁啊……” 河雅立在她身边逗白霜,那小娃娃也许是睡醒了,咿咿呀呀的,发出一些不辨意义的声音来。 心宝从我肩上走开去看小媳妇,我独自坐着,看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河雅与离珠,突然觉得自己与她们处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里,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河雅逗了会白霜,状似随意地对离珠道:“天并不怎样暖,你怎么就已经换上了薄衫?不是说惧冷么,就非得这么不爱惜自己?” “惧冷只是试了药的缘故,无碍的。” “什么药需要你亲自试?” 离珠抬头往我的方向扫了眼,唇角勾起,我心里一凉,她转而对河雅道:“霜儿生来孱弱,她的药大意不得。” 河雅也抬头看了看我,迈步走回来,走了几步,回头对离珠道:“等丫头大了,你转告她,我许她一个愿望,让她拿着这锁来找我应验就是了。” 我刹那间有点浑浑噩噩,心里慌地不得了,根本没有办法去回想河雅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离珠却不糊涂,她听河雅这样讲,立即反问:“你要走?” 河雅站在我身后,搭住我的肩:“带着春儿一起走。” 我看不到河雅的表情,可是离珠那一瞬的神情,足够成为我往后很多时日的梦魇。 她在笑着,可是笑容如浮在水面的碎冰,轻轻一碰就会化开。 席间气氛十分怪异,原先是为白霜而办的满月酒,本该欢欢喜喜的才对,可是各人俱是沉默无言。表面上离珠已然看不出什么,仙落尘抱着白霜喂鲜奶,而仙小妍已经冲我扔来无数个眼刀子。 河雅一直在喝酒,也不时为我夹菜。我举起酒杯想往下灌时她拦住我:“春儿你不能喝,别喝。” 我轻声道:“可是我想喝。” “乖”,她附耳呢喃:“我醉了,你要扶我回去,别喝。” 听她这么说我就放下了酒杯,偷偷看向离珠,她眉目不动,捧着热茶取暖。 酒席过半,白霜开始大哭,心宝在旁束手无策。 离珠对仙落尘吩咐:“你和小妍先带她下去吧,给她喂点药,哄她睡觉。心宝儿,你随她们一起走。” 仙落尘与仙小妍前后出去,我想想不妥,也随即找了个借口溜出去。我追上她们,仙小妍与仙落尘同时回头,我对仙小妍道:“我,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仙小妍眉毛一扬,把心宝挪到仙落尘肩头,仙落尘就先离去了。 “你要说什么?” 她的神色不是很耐烦,我看着仙落尘的背影,踌躇道:“今日傍晚在无尘居的事……” 她打断我:“没什么好说的。” “河雅那么说只是——” “够了吧妖春至”,仙小妍冷笑,“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与其担心这担心那的,不如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我……” 她往前一步:“‘你’什么?你以为上仙说要带你走,你就沾沾自喜目空一切自以为是了?我曾经以为你很有脑子,现在来看,真是可笑至极——不要妄图以卵击石,这样你会死的很惨。” 她说完就走,我愣在原地,仙小妍是在向我暗示什么? 我不敢往深了追究,在心底默念河雅之前说过的话,她说除非她亲口承认,其他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 我念了几遍,觉得舒服了些。 我知道自己不被看好,但是河雅说了她会努力去遗忘和释然,我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与她的未来一个机会。 重新走回去,屋里只剩下离珠与河雅两人。河雅站在离珠身后,看我进来,迅速把手从她背上移了开来。 我假装没有看到,离珠掩唇,呼吸频率有些急促:“好了,我没事,咳嗽而已。” 河雅坐回我身边,唇红齿白的模样,笑言道:“出去做什么了?这么快就……” -- 第121页 我凝视她,她的声音被迫逼回了嗓眼里,苦笑一声,脖子往后仰,又灌下一杯酒。 离开如镜阁的时候河雅果然已经薄醉,她搭着我的肩走地磕磕绊绊,我闻到她身上的酒香,却平白被刺地鼻头发酸。 河雅道:“春儿,春儿,我们……一起去碧栖谷,那里有这世上最漂亮的星海,一颗一颗,眨啊眨……” “我要和春儿一起看,就我们两个,躺在草地上,四周花香袭人清风阵阵,是最惬意不过的事……” “除了你,我谁也不要理……春儿你对我最好,对我最好了……春儿,你要相信我。”她嗅我的耳垂,张嘴就吻,我的泪水没有任何迟疑,“唰”地掉了下来。 河雅,我好怕,怕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怕你对我这么好,都只是自我欺骗与自我麻痹。我拿什么去和离珠比……就连你的感情,也无法成为我的庇佑。你爱她数千年,站在这份浩瀚光阴之前,你我的那点情分薄如蝉翼。 我想让自己相信你,死心塌地地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这些话我无法说出口,埋在心底越积越厚,越积越钝重,不时戳一下心口,好疼好疼…… 那一夜迷乱到失去控制,我记不清自己被摆弄出多少不足以启齿的姿势,河雅一直要,激烈地像要把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这一晚,似乎彼此只有这一晚的时间,天亮之后便是天涯海角。 她醉了,又彷佛并没有。但她借着醺醉的幌子哭,泪水滴落在我赤裸的皮肤上,烫地我不停颤抖。 后来她累了,精疲力竭覆在我上方,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把手指插入她发间,恍惚地看着床幔,有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河雅”,平静之后,我启唇,声音犹如黏合在咽喉上,撕扯着一般发出来,十分难听刺耳。 河雅没有应我。 “河雅,我想要桃花。” 我以为她睡着了,但是许久许久之后,她轻轻回道:“我为你去摘,我喜欢你,春儿。” 【二十章】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与我一样,一旦心里装了谁,就会变得很不可理喻:无限倍扩大细小的幸福,而又逼着自己去选择性遗忘心涩的摩擦。 不是想把自己套牢,而是越牢越挣扎,越挣扎越牢。 怀抱着熟睡的河雅,听她均匀的呼吸声,我有泪要流,终究还是为了她那句“我喜欢你”而软下心肠。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小人之心在作祟吧,因为自卑,因为心知肚明彼此的悬殊差别,所以总无法真正安心。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甜言蜜语来建设心防,而好在对这一点,河雅从来都不吝啬。 因为前一夜的荒唐胡闹,我睡地很沉。天将亮未亮时醒过一次,下身酸软无力,我几乎没做考虑,眼一阖继续睡。 河雅也许是觉得冷,紧挨着我,我一翻身,她立即钻进我怀中。我随手环住她的腰,她的裸背光洁无瑕,我迷迷糊糊想起“嫩的能掐出水来”这句话,说的大约就是河雅这样的吧。 她调整了下,寻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嘴里含糊道:“你是不是要起了啊……” “唔,不去了。” 她反搂住我:“真好。” 我和她一直迷迷瞪瞪地睡着,直到耳边传来妖无蓝凄厉的尖叫。 我猛然坐起,额头手心全是冷汗。河雅揉着眼睛撑起上身,打着呵欠道:“怎么了?” “无蓝……她说什么?” 河雅皱起眉,屋里安静地一点声息都没有,而院外持续响起妖无蓝的尖叫。 “毛团?”河雅疑惑地咕囔,“她之前说毛团?” 不知为何我突然心悸地慌,急急忙忙穿好衣裳,还没下床,妖无蓝已经破门而入。她三魂丢了七魄般杵在门边,眼睛瞪地大大的,显然是受到极度惊吓的样子。 我忍着下身的不适快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道:“怎么了?” 她的目光过了好久才转移到我脸上,彷佛是不认识我,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突然如梦初醒,“哇”的一声,眼泪倾泻而出。 “毛团……毛团……春至,快救救它,你快救救它啊……” 我浑身发寒,而妖无蓝已经抖地不成样子。 “白尾在哪?到底怎么了?”我急切地想从她身上找到答案,妖无蓝哭地上气不接下气,我推开她,一跨出门,目光就凝滞了。 天还没有亮透,院门外撒了一地清粥,破碟碎碗一股脑糊进粥里,而从边端开始,慢慢蜿蜒出让人溺毙的红色。 一滴,两滴……不断有鲜红的液体落下来。 视线往上,这被妖无蓝撒掉的白粥正上方,是白尾僵直的小身体。 它就这么被钉在门楣上,身体在晨风中小弧度晃动着。 “怎么回事——”河雅也赶了过来,却在看了这情景之后将剩下的话全数咽进肚子里。 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为何会发生。 我朝白尾走过去,红色一直往下滴,血腥味蹿进鼻子那瞬间我猛地捂住嘴——走近了才看清,它已经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都掏空了。 皮毛翻卷,上面染满脏污的鲜血。就是昨日,它还活蹦乱跳地收服了心宝,可是现在天还没有亮透呢,它却已经没有呼吸了,永远不会有呼吸。 -- 第122页 一根削尖的树枝戳穿了它的咽喉,将它牢牢钉在门楣之上。它的嘴巴张地很大,露出小小的白白的尖牙,这是一个定格了的动作,它的眼睛内已经没有一丝生命的曙光。 “救救它……” 妖无蓝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来,就像是某种兽类濒临死亡时的哀鸣。我转过眼珠去看她,只是轻轻地一转,眼泪就掉了下来。 救……又要如何去救,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啊…… 河雅与我隔着一个庭院的距离,她身上披着床单,露出肩膀与底下赤裸的脚踝。黑发全数散落在雪青色的床单上,她抿着唇,蹙紧眉,没有说话。 我握住那根树枝,往下拔,一次竟没能拔开。我连试了几次,次次失败,那树枝纹丝不动。我的手臂抖地连树枝都握不住了。这时河雅走过来,走动间床单飘扬,姿态轻灵而优雅,我求助地看向她:“河雅,你帮帮我……” 妖无蓝从河雅身边奔过,她握住白尾的后肢,挤开我,一手握紧树枝,做出要往外拔的姿势,却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我怕它疼……毛团总是很怕疼……” 她说着,又嚎啕大哭。 河雅停下脚步,伸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拈下了树枝,妖无蓝立即接住往下落的白尾。 河雅打量了几眼树枝,又随手丢弃:“再普通不过,看不出什么端倪。” 妖无蓝坐在地上,抱着白尾的尸体抹眼泪:“都是我的错……呜,睡前没见着它,也不急,也不出去找它,如果我不这么大意,毛团就不会死……呜呜呜……” 我吸了吸鼻子,难过地俯下身,手指轻触白尾的耳尖。我往常这么做的话,它的耳朵总是很敏感地前后晃动,可是现在它硬邦邦的,再也不会回应我了。 妖无蓝嗓子都哭哑了,她哭着哭着,忽然抬头,如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一定是仙小妍!!一定是她!毛团昨日冒犯了她,不止不止,毛团以前也冒犯过她……她对它下狠手!春至,春至,肯定是这样的,你相信我……她昨天就想掐死毛团的,如果不是上仙阻止,她一定会的!上仙,上仙对不对?” 妖无蓝的情绪很激动,她一脸悲痛,又充满希冀地看着我与河雅:“春至……上仙,我们要为毛团报仇啊,它死地这么惨,它肯定很痛……很痛很痛,毛团从来都怕痛……上次我不小心踩了它的尾巴,它呜咽了好久……” 河雅吹了吹手指沾到的灰尘与血迹:“不要胡乱猜测了。”说着裹紧床单,又对我淡淡道:“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带一只回来给你,不要哭啊,春儿。” 河雅的态度让我心下蓦地一凉。她的意思,是不要追究么? 虽然知道她此时说这样的话是最正常不过的安慰之词,可是这么冷静又这么冷情,不免让我失望至极——这是她送给我的,我宝贝它,可是她却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惋惜伤悲的。 “再带一只回来也已经不是毛团了,再相像也不是了!!”妖无蓝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抱着白尾的尸体拔脚就走。 “无蓝……” 妖无蓝恶狠狠地擦了把脸,扭头道:“我会为它报仇的,不用你们!” “无蓝!”我要追上去,河雅拉住我:“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 我甩开河雅的手,红着眼睛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绝情?我做不到你这样!” 河雅催不及防被我挥开手,弧度一大,床单整个散落于地。她赤身裸体立在寒风徐徐的清晨,黑亮的发丝半掩住脸颊,神情有些落寞:“春儿……我不是……” 我看着她的样子,鼻尖越发酸涩,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抱住她。她的身上很凉,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河雅……” 她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后脑勺:“春儿,有些事并不仅仅只是是非对错这么简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宁人,明白吗?” 我闷在她胸口点头,她又叹气:“好冷,先让我把床单捡起来好不好?” 这天我还是去了明月园。因为不放心妖无蓝,害怕她果真跑去和仙小妍拼命了,因此临走前特意去找她。 她跪在自己屋前那块空地上,去年我和她在那里一起掘土种花,如今她就将白尾埋在了这花树之下。 “毛团……这些肉条都给你,姐姐以后还会给你做,你不要怕饿着……” 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下面要对她说的话实在太过残忍了。虽然白尾是河雅给我的,但是妖无蓝却对它付出了比我多许多倍的爱。 我说不出口,在院外站了片刻后,还是离开了。 一个人静静地往明月园里走,已经是春天了,可是极目望去,多半都还是光秃秃的枝桠。一路行去心情更显压抑,好不容易到了明月园里,终于看到了些别的色彩。 那棵我说不上名字的树开花了,还很稀疏,却是生机勃勃的嫩黄。太阳也出来了,我站在树下,有一刻泪意汹涌,强忍着没有让泪落下来。 我曾经并不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作为影子与工具,我除了知道要对主人忠心,其他根本没有别的任何多余情感。可是自从来了祝灵岛,眼泪就没有少过。 这样的转变并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好事,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我知道这与河雅脱不了关系,但是追究到底,还是自己的缘故。 -- 第123页 我在心宝院外听到阵阵悦耳的琴声,推开门,抬目就见对门而坐的离珠。 一身阴紫色裙装的离珠坐在宽大的矮凳上,长琴一端抵地,另一端横在腿上,信手拨弦间,美妙的音律盘旋不散;心宝趴在古朴的药炉顶子上津津有味地聆听,白烟自盖子的缝隙间袅袅升起;仙小妍立在离珠身旁,着一袭翠绿衣衫——这仿佛一副怡人画卷,却诡美地让我心生怯意。 我的出现显然打扰到了她们之间的氛围,离珠收手,微微一笑。 心宝三下两下蹦到我脚边:“咬咬,主上弹琴可……好听啦。” 仙小妍回身拿起桌上的瓷杯,同时拈起粒药丸一并送到离珠手中。离珠就着温水服下药,重又垂头勾起琴弦。 我带着心宝进屋,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离珠的琴声一直在屋内飘扬,心宝如痴如醉间突然想起它的新朋友,立刻对我道:“咬咬呀,要是毛团在就好了哇……也让它听听”,说着又自顾自傻笑:“毛团它笨死了,让它听也听不懂,咯咯咯……” 我心里发窒,嘴唇似乎被粘合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发出声音:“白尾……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看着心宝疑惑的样子,我捏着手心道:“死了。” 离珠琴音一顿。 我试探地看向仙小妍,她对上我的目光就是一声冷笑:“死还是轻的,真是便宜了它!” 离珠扫她一眼,仙小妍立刻闭上嘴巴,离珠低头继续弹奏。 我的心被揪地紧紧的,仙小妍依然还是一脸冷笑,我眼前浮现妖无蓝满含热泪的样子,只觉得头疼欲裂。 我很早就回了无尘居,没什么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我院子里的妖无蓝。她以前总是这样抱着白尾晒太阳,现在白尾不在了,她的眼神空洞洞的,一点神采都没有。 我走到她身边,想和她说说话,但是话题往往才开了一个头就没声没息地中断了。我心里也难受,但是我还有河雅,可是这些日子里妖无蓝身边只有白尾陪伴着,现在白尾没了,妖无蓝心里的伤痛肯定是我无法比拟的。 我亏欠妖无蓝很多,一直要对她好,可是却从没有怎么付诸于行动。相反她却把我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吃的穿的都由她经手,没有一点差池。 越想越惭愧,我挽住她的臂弯,她看了看我,她的嘴唇干燥地都开裂了。 “春至……”她哑着嗓子唤我,我应了她,隔好半晌,她问:“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为何这么说……” “我根本就没本事替毛团报仇的……我思来想去,想地头都要裂开了。” “无蓝……” “我很不懂事……对吧?”她笑地比哭还难看,“说什么要报仇的话,给你和上仙带来困扰了吧……毛团再惹人疼爱,也只不过是一只猫啊……连我这样的贱妖都命如草芥,何况这么一只猫呢……” “无蓝……你别这样。”我搂住她的脑袋,她把头磕在我肩头,泪水默默地淌下来:“我就是想不通啊,毛团这么乖,为什么要杀它……它很懂事的,它不坏,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它,连内脏都掏地干干净净……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要她饶过了毛团,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在背地里骂她……真的,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她在心里认定杀白尾的是仙小妍,而比对仙小妍今日的态度,我知道妖无蓝的猜测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恰恰相反,她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实情。 河雅不在我这里,我满腹心事地往竹屋去。小朝正捧着一叠布料从侧面过来,她见我也是去竹屋,便把布料都给了我:“春至姑娘顺道一起带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我接过一看,发现这是河雅今早披在身上的床单,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小朝笑道:“上仙今早去玉池沐浴时就裹着这个,换下来后我就拿去洗了,今日阳光好,也干地快。” “……又去?” “啊,说是嫌手脏了……我看着好像是染上血了?”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免更觉得河雅冷情了。 【二一章】 河雅没想我今日会这么早回来,看我进屋就笑盈盈地抱了个满怀:“偷懒啦?”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拉着我坐下:“来,喝茶。” 只见河雅打开一个精致的小罐子,从中取出几枚蓓蕾置于茶碗中,又提起在炭火上热着的茶壶,热水滑过细线,一丝不漏地倾入茶碗之中。 她将碗推到我手边,弯眉笑起来。 热茶水气蒸腾,茶汤催花绽放,我闻得花香与茶香,看着这在茶碗中盛放的花朵,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但是凝神去想,又抓不住头绪。 河雅搁妥茶壶,绿眸含笑:“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看到我不高兴啊?” 我咬着嘴唇,自早上去了明月园就一直堆积在心头的疑问终究忍不住,我开口道:“你知道实情,可是你故意隐瞒我,对不对?” “什么?” “白尾的事……我开始不明白,可是我去明月园之后就明白了。” 河雅“哦”了声:“你明白什么?” “那根树枝,你说再普通不过的树枝!” 河雅沉默。 “在明月园里,它是再普通不过了,可是一旦出了明月园,这祝灵岛上没有一寸土地长着这种树,对不对?” -- 第124页 河雅翕动睫毛,扇了扇,承认道:“对。” 她果然有事瞒着我。 “为什么不说?你在顾忌什么?” 河雅握住我的手,直视着我的眼眸道:“春儿,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白尾死了我也很遗憾,可是除了知道那根树枝是出自明月园,其他根本没有一点线索。我唯一知道的只是对方十分记恨,能做到将内脏都掏空这一步而已。” “可是能出入明月园的就只有那特定的几个人!你明明知道凶手就在那几个人中间……” “春儿,你还不明白么?”河雅皱起眉:“对方将白尾钉在院门之上,你以为那是记恨白尾?那是做给你——或者说是做给我们看的啊……” 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凶手不出意外就是在那几个人之间,可是如果白尾的死能替你消灾,我该多么庆幸……春儿,我是自私的人,我不容许自己爱的人受到伤害,哪怕一点点伤我都不希望看到,至于其他人的死活,我管不了那么多……更何况并不能因为这一根树枝就给她们定下死罪吧?若是有人存心——” “借口。” “……春儿?” 我吸了口气,用故作轻松的语调道:“那特定的几个人,都只听从那一个人的吩咐而已。你护短,护的到底是谁,自己心知肚明——不用特意强调是为了我着想。” “春儿!”河雅提高音调:“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撇头不去看她。 “我都说到这一步了你还是在怀疑我?” “我也想相信你啊,我比谁都希望自己相信你!” 河雅猛地站起来。她在屋里踱了几步,回头问我:“你很委屈对不对?你这么委曲求全,觉得很受伤害对不对?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春儿,要是连你也放弃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眼角搭垂着,是那么悲哀的神色。 看她的模样,我又觉得好后悔。不是说过要相信她,要陪着她,会一直等到她彻底放下离珠的么?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一点不顾及河雅的感受就把那样的话说出口了呢? 我知道自己这样置疑她不对,相爱的两人间最忌讳的就是猜疑,那是最锋利的锐器,可以把彼此割划地伤痕累累,再深刻的爱意也会在猜疑中消失殆尽。 可是我自己走不出去,我只要一想到也许杀害白尾出自离珠的授意就忐忑不安,那样是否意味着,她要有所行动了呢? 她其实是不希望看到我与河雅在一起的吧? 河雅撸了下刘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她的鼻尖微微有点红,嘴唇难过地撇了撇,她走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按进了怀里。 “春儿,不许你退缩,我们说好了的,要一直在一起。” 隔着衣料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与脉搏,我环住她的腰,拼命点头。 妖无蓝一直没能从白尾惨死的阴影中走出来,以前咋咋呼呼动辄震天狮吼的她如今淡的就像抹游魂,走路轻轻的,说话也是轻轻的,让人怀疑她就剩着那唯一一口气,苦苦支撑着,等待第二日的朝阳。 可是太阳出来了又要做些什么呢?继续前一日麻木惨淡的生活罢了——这便是处在最底层的妖的命数。 受到妖无蓝的影响,这段时间我心里总是跟压了巨石一般,在与河雅一起欢笑时自心底由衷地产生难以排遣的罪恶感。 我还可以笑出来,但是我已经真的好久没有见到过妖无蓝笑了。 明月园有段时日没去了,白尾的事情过去之后,生活倒一直是波澜不惊的。离珠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偶然,会让人送些糕点过来,有时候是仙小妍,有时候是别的喊不出名字的仙子。 每当来的是仙小妍,妖无蓝就自动回避到千里之外。 我对仙小妍亦有心结,本来与她就处的并不怎样愉快,如今更是多说一句话都嫌累赘。仙小妍也同样的态度,她心情好了就扔几个白眼过来,心情不好通常是扔下东西就走,连表情也不浪费一个。 而从离珠那儿来的糕点,命运都是一样的,直接倒掉——根本没有人愿意去碰。 如此一直到了桃花怒放的时节,嫩绿的青草长势良好,我与河雅一起躺在无尘居外的草地上消磨时光。河雅扣着我的手指,头顶往上就是花朵繁密的桃树,淡粉的花瓣□地缀在枝干上,隔着拥簇的桃花与枝条往上方看,天幕格外高远。 这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天空云朵变幻无常,晚霞绚烂,春风和煦。时间过地很缓慢,我闭着眼睛,暗自希望这一刻能够隽永。 嘴唇忽然被覆住,河雅支起上身吻我,她吻地比春风还温柔几分,清香弥散在我周边,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都被她包围住了。 这样的感觉十分令人安心,我微微睁开眼,河雅的睫毛又密又长,绿色的眼眸内是盛不住的柔情。她的眼睛会笑,笑地那样好看。我抚摸她的脸颊,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天色渐渐暗下来,似乎只是眨眼间,繁星当空密布。 一刹时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我把脸埋进河雅怀里,她亲吻着我的耳廓,声音甜腻惑人:“我们回屋吧。” “好。” 我还没有从草地上站起,她双臂一舒就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河雅……” -- 第125页 “我抱你回去。”她笑地比繁星还绚烂,我红着脸勾住她脖子,将耳朵贴在她心口,听她规律的心跳声,却乱了自己的频率。 河雅踏上石阶,石阶两旁已经点起无数宫灯,夜风里飘摇招摆,将脚下的道路点缀成通往极乐的天梯。 我仰头看河雅线条姣好的侧脸。这个人,我只有牢牢抓着她,才能通往自己的极乐吧? “我很好看么?早也看,晚也看,看了这么久都看不腻的啊?”她牵着唇角笑话我,我蹿起咬在她脖子上。河雅“哎唷”了声,我抵着她的肩头闷笑,目光流转间笑容就慢慢收了起来。 “河雅,河雅,你停一下,让我下地。” “嗯?怎么?” “那个……”河雅让我下得地,我指向身下的台阶。河雅慢慢回过头,这一路流光溢彩色调奢华的宫灯之下,石阶的最底层,静静地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对方深色披风兜住头,一动也不动。 我疑惑地想要去看个究竟,河雅将我拉住,清着嗓子对那人影道:“离珠,这么晚来我这儿有事?” 这时阶下的人挑开帽子,离珠美好的面容沐浴在皎皎月华之下。她展开披风,一样物事就从里面蹦了出来。 “咬咬……” 心宝“嘿咻嘿咻”地爬石阶,爬到一半嫌麻烦,直接一蹦三尺高,“嗖”地蹿到我脚边。自从不去明月园,我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心宝了。此时它扒着我的裙摆往上蹭:“咬咬呀,心宝好想你……” 我弯腰捞起它,笑了下:“心宝又重了。” 它羞赧地冲我吐舌头。 离珠却没有上前来,她只是立在原地,抬眸往上看:“心宝有事要与春至说,我就送它过来了。” 河雅曲指去逗心宝,心宝“嗷呜”一口欲咬她,河雅眼疾手快,避过了它不算友好的招待。 “嗯?心宝要说什么?” 心宝朝着河雅低低地呜咽了几声,似乎对她极其反感。我无奈地看向河雅,她耸耸肩,把头撇到另一边。 心宝跳到我肩头,对我咬耳朵道:“这人不要脸!” 我赞同地点头,又问它:“心宝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它拨拨手指头,小舌头一吞一吐,十分娇憨可爱:“心宝明日要去暗室了,主上说是最后一次了哦,心宝想要咬咬也去看……”说着,声音就渐渐小下去,听着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之前好多次,咬咬都没有来……心宝好威风的……” 虽然不想与离珠还有仙小妍处在一起,但是我对心宝的疼爱却并不褪色,一则不想再看它黯然失望,二则在无尘居左右也无事,因此我回答道:“那我明日去。” “一言为定啦!”心宝扑到我脸上“吧唧”一口,亲完就旋风似的往离珠刮去。 离珠从披风里伸出手,心宝一屁股坐在她手心,离珠把它护到怀里,冲我的方向莞尔一笑。我不知道该调节出什么表情应答她,她却又略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就此离去了。 【二二章】 离珠与心宝走后河雅把头扭回来,从后面揽住我的腰,深吸一口气:“春儿,我们要离开祝灵岛了,你高兴不高兴?” 我覆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脸颊道:“咦?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她但笑不语,只把满头雾水的我拉进一旁种来观赏的小竹林后。 “你做什么呀——唔——” 她二话不说堵住我的唇。 我踮起脚尖回应她,她扣紧我的腰,吻地十分霸道,并且越吻越不上道。我在换气的间隙错开嘴唇,她大口吮吸我的下巴,我已对她的意图了然于心,拍着她的后背道:“不要……会有人过来……” “我们还没有试过在外面……”她撩起我的裙子,一把扯下我的薄裤。 “好丢脸……我不要……”我晃着膝盖挣扎,她的唇瓣已经向我的锁骨进发,左手揽紧我的腰,右手卡进我双腿间,色情地沿着内侧爱抚。 “不要啦……”被脱了裤子,虽然裙子还穿着,却因为河雅右手的移动而时掀时落,下面凉飕飕的。光裸的大腿暴露在月色之下,我又羞耻又紧张,欲念却很快就被河雅撩拨了起来。 她把我推靠在竹子上,我襟口大开,她掌控住我的绵软,一收一放地揉按,我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而她的另一只手早已经侵入下面的细缝,将似开似合的花瓣玩弄了个彻底。 “回房好不好……河雅……嗯……啊啊……”我急促地呼吸着,声音完全变调,河雅坏笑道:“还能考虑回不回房?妖春至,你进步了啊……” 她的手指猛地捅了进去! “啊——”面对面站着被她的手指进入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感觉会这么强烈,要逃脱一般耸起肩膀,后背用力地撞击在了竹子上。竹叶“簌簌”作响,那声音落入我耳中却好像是整个林子都在颤动了一样。 “河雅……河雅……”我掐着她的肩膀喘气:“轻一点啊……” “弄疼你了?”说着,改为探入一个指节,浅浅地在内插弄。 “……嗯,慢、慢一点……” 她又笑,缓缓深入一根手指的长度,有技巧地在内壁旋转。我咽了口唾沫,舒服地眉头紧皱。 河雅见我不再有异议,故意沉着声音发问:“知道什么是裙下之臣?” -- 第126页 她一本正经地停下手头的动作,极为认真地看着我。我忍着积聚的快感偏过头,脸上烫地很,寻思一阵,怒道:“不要咬文嚼字!”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唉,这样的夜色,本该谈一些风雅之事,做一些风月之举——” 我厚着脸皮往下沉腰,河雅的手指一插到底。 “嗯……”我双腿打颤,身体软地只想找一个依托。 “春儿,你好热情……”河雅就是不动,任凭我扭腰提臀,她说不动就不动。 我急地眼泪都要出来了,哑着嗓子唤她名字,她得逞地笑,又假装无辜:“可是在外面多丢脸呀……哎呀,我丢脸丢惯了,早没脸可再丢,可是春儿你……你让我于心不忍啊……” 我咬牙切齿:“王—八—蛋。”勾起了我的情欲又不管灭火,她存心惹我难堪! 河雅露出狐狸本性,笑地又媚又狡猾。 “在下实在是盛情难却,唉!”她弯着眼睛,月色竹影下眸若繁星,亮地令人打从心底产生想要独占的狂想。 “所谓裙下之臣……”她摇了摇脑袋,突然单膝跪地,身体灵活地钻进了我裙子底下。她把我的右腿扛在肩上,另一手稳住我左腿,头略偏,舌头贪婪地吸吮起我的花核。我不停吸气,不仅舌头而已,她的手指并没有移开,而是依照我喜欢的方式在里面温柔地抽插着。 我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它们近地似乎触手可及。我下意识夹起腿,快感如潮,迅猛地淹没了我的理智。 “什么呀,我不是说了嘛,你绣的那种方法不对,针脚太乱了,一点不秀气。” “我就是比照你的花样绣的啊,我还奇怪咧……唉,明日你得了闲就来找我吧,我那还有几块上好的布,虽然零碎,但做几条帕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声音越来越近,我突地从迷梦中惊醒,惶恐地扭过头,依稀看到两个靠近的身影。 与此同时,河雅扣着我的腰将我转了个方向。我握紧竹枝,隔着寥寥几枝竹子,直接面对这两道人影——我能这么清晰看到她们,想必她们如若留心,势必也能看清我吧? “不要闹……有人……有人哪……” 河雅掰开我的臀,舌头在缝隙里上下刺探。 我猛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颤抖,竹叶晃动地更厉害了。 那两条人影已经要走过,此时听到竹叶响动,其中一个停下脚步问道:“什么声音?” 我吓地不停拨弄河雅的脑袋,她才不理会我,更不理会外面随时可能会撞破这一幕的小妖,自顾自用舌头在我的身体里嬉戏。 另一个道:“没什么吧……风吹叶动。” “难道我听错了?” “走啦走啦。” 我心里稍安,河雅站起来,覆在我背后,手指绕到前面往下冲刺。我倚靠在她怀里,快感堆积到顶点,情不自禁溢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呻吟。 “不对!”已经走过的小妖重新倒回来:“你听呀,真的有声音……” 她已经弯着腰往里面探头,才刚席卷而来的高潮瞬间退散,我的心提到嗓眼,慌忙把眼睛贴在河雅肩头。 “河雅河雅……” 河雅低头吻住我的耳垂,手指带着黏腻的液体在我身下勾搔。 “你们怎么在这儿?”小朝的声音突然响起:“后面忙的很,你们倒在这里赏竹子赏月?” “小朝姐,我们正要过去,可是我听这里面有声音……” “有声音?”小朝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竹林,跨步往我与河雅藏身之处走来。 小朝脚步轻捷,我手忙脚乱想理好裙子,河雅抓住我的手,贴着我的耳朵呵气:“没事,不要怕,这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呀……”她裹好我的襟口,手指隔着布料在我的胸乳处揉捏。 “别……小朝来了……” “嘘——别说话。”河雅抱着我脚尖一转,她将我严严实实护在胸前,从外头看进来,若是能看见,也只是河雅一个背影而已。 这时脚步声忽然停了,我听没了声音,就小心翼翼睁开眼,却不料正对上小朝清亮的目光。那一刹那脑子里空白一片,我窘地连地洞也不想挖,直接灰飞烟灭算了吧! 小朝若无其事地掉头,对那两个探头探脑满脸好奇的小妖扬手:“什么也没有,我们走吧。” “哦……” 三人一道往前走,我惊魂未定,才理顺这一口气,落在最后的小朝忽然扭过头,嘴边化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 她看到了,她全部看到了!我懊恼地捶打河雅:“难看死了……我以后在小朝面前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怕什么,小朝见的多了。” 河雅本是安慰我,却不料说漏了嘴。虽然知道她在我之前有过很多国色天香,但是这话亲自从她嘴里说出来,我还是跟吞了苍蝇一样。 我用力踩在河雅脚上,一下嫌少,又补踩了好几记。她的眉毛鼻子全皱在一起,苦兮兮哄我:“春儿,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我以后就只要你,我发誓!” 我红着眼圈瞪她,她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不是吧……难道你连自己也不让我要?” “……”我支吾,很快又硬起嗓音:“我要你!” “你要我?”河雅眼珠一转,“好啊,我们回去继续。” -- 第127页 我一脚飞在她小腿上,趁着她弯腰去揉,逃也似地跑离了竹林。 河雅在后面喊:“喂——春至——” 我不理会她,她继续大着嗓门道:“你的裤子……你不要了啊?” 我脚下一崴,“砰”地摔在了地上。 河雅已经走出了竹林,正倚着最外面那支竹子懒洋洋挥动手上的薄裤——我的。 第二日去明月园之前,绕道妖无蓝的院子,她正端着小盆给花洒水。见状我就没想打扰她,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往外走,她却是眼尖,看到我就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清水道:“春至呀。” 我应了声。妖无蓝瘦了很多,眼睛显地更大了,乌幽幽的瞳仁看着我,叹了口气,把手在裙子上擦干,且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 “我一会要去明月园,来看看你。” 她笑了下,搓我的手:“春至呀……” “怎么啦?” 她眼皮颤了颤,绕过我的脖子将我抱住:“春至,我们是不是不会离开这里了?” “不是”,我掰正她的脑袋,认真道:“无蓝,我们一起去碧栖谷。” “碧栖谷?”她翕了下鼻子,“上仙要带你走?” 早前我已经和河雅说过,若是离开就带着妖无蓝一起,她没有反对,而是很干脆道:“你若是希望就带上吧。” 因为得到过她的承诺,因此对妖无蓝说这话,底气就很足了:“不是我,是我们。” “我以为……那些要离开的话,你都是随口说说而已的……我等啊等,一直等着你带我走,可是你不来……春至,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待不住。” 她的情绪很不对,我突然意识到这并不仅仅只是白尾惨死的缘故,妖无蓝不至于这么软弱,软弱到这样的噩耗就把她击垮了。 “无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揉着眼睛背过身去,我拉她的衣角,她不愿再回头,只是冲我摆手:“我没事,你快去明月园吧,让岛主等你不好。” 我知道她在哭,她不愿说自然有她的理由,但是我心里不免更怜惜她了,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 【二三章】 外面的太阳真的很好,可是从外头往心宝的屋里瞧,只觉得里面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阴暗地渗的人心里发慌。 我想也许是窗子没开的缘故,提了提气,抬步跨进屋内。 仙小妍一看是我来了,脸就拉地老长,是以把心宝从炉里揪出来的动作也变得粗鲁无比。心宝“哎唷”一声,仙小妍的指甲已经嵌进了它的球里。 离珠本来低头站在桌边,此时循着声音看过去,又见仙小妍的目光正往大门处瞪着,遂又依势看过来。 我愣了愣,垂下眼皮道:“岛主。” 心宝听到我的声音,“腾”地从仙小妍手心鼓起,撒着欢地扑过来:“咬咬呀……” 仙小妍板着脸道:“这么久不来,怎么就偏生巧合地今日来了?” 我让心宝坐在肩头,还未回答仙小妍的问题,离珠倒已经开了口:“我昨夜去了无尘居。” 仙小妍一脸愕然:“主上……你竟然亲自去——”愕然旋即转为愤然,她咬牙切齿,把脸憋地通红,想来到嘴边的不会是什么好话,而离珠也懒地听,只把护甲敲在桌面上,淡淡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你要自己学会掌握分寸。不要仗着我宠你就目中无人了,明白么?” 仙小妍血色褪尽,白着脸声若蚊吟:“明白。” “去暗室吧。”离珠率先往外走,才刚到我身旁,仙小妍在后回道:“既然妖春至来了,那我就不去了。” 离珠微侧头:“随你。” 说着又把目光投向我,唇角略扬,阳光照进她眼眸,折射出耀眼的晶亮光芒。 我暗暗叫苦,也只得硬着头皮随离珠往暗室去。 心宝骑在我肩头叽叽喳喳没个完,我看着离珠的衣裙下摆发呆。心宝见我不专心,就改为搂住我的脖子晃荡:“咬咬呀,这次数到十好不好?” “……嗯?” “数十!”心宝扯着嗓子莫名地兴奋,我听地摸不着头脑,离珠慢下脚步,好耐心地替心宝解释道:“前几次都是小妍数到一十五,心宝获胜,它觉得这次有你打气,数到十就可以赢了。” 心宝羞赧地偎在我怀中,我摸摸它,鼓励道:“那就加油唷。” 离珠笑道:“心宝儿,你若是轻敌,有的你苦头吃。” 心宝冲她吐舌头,同时又伸出小胖手,讨好样地呼唤:“主上,主上……” 离珠戳戳它,它就厚着脸皮吸住她手指,“嘿嘿”傻笑。离珠一下没能抽开手,便也随它拉着,可是我就尴尬了。 心宝勾着我脖子挂在我胸口,另一手拉着离珠,离珠半侧着身体与我紧挨着走动,她身上那种夹杂着阿芙蓉的药香避无可避地一股脑涌进我鼻腔。 我屏住呼吸,到了极限就掉头假借着四处观春景而深换一口气,但是频率一高,离珠就留心到了。 她加大步伐移到我身前,我正换过气,拧着眉头转脸,冷不丁对上她的双眸。 脚下一个趔趄,离珠快手扶住我,心宝在我们之间被夹成了馅饼。 我如遭电噬,猛地退开几大步,心宝又被拉成长面条状,它无辜地来回看我与离珠。 -- 第128页 “前两日落尘和小妍一起扎了个纸鸢,很漂亮,今日风也正好,等心宝从暗室出来了,再让落尘把霜儿也抱来,我们一起放纸鸢吧。” 离珠歪着头,眼神很柔和。 我支吾道:“好……好……” 心宝一听有纸鸢放,蹦下地,高兴地手舞足蹈:“那今日数到五……不,数到三,数到三心宝准保赢了!” 进入暗室,离珠打开门,心宝自觉地踱了进去。离珠合上门,我停在暗格前,将它拨到最大。 只见心宝一进暗室就拿手撑墙,小胖腿交叉,手指在墙上打鼓点:“快点出来,慢死了!早点打完好去放纸鸢,哇哈哈哈哈……” 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离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到了我身边,正露出宠溺无比的神情看着心宝的背影。 心宝继续不耐烦,骄傲地伸手指向暗室尽头的铁门:“快点!快——点——姐姐你睡着了咩?快让这次的挑战者出来呀……主上”,心宝突然扭头,煞有介事道:“里面的姐姐睡着了。” 话音落地,暗室尽头的铁门“乓”的一声打开了。心宝懒洋洋把头扭回去,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吓地腿脚发软,一下摊平在地上。 “两……两个……什么东西……” 停在铁门处的是两个人形怪物,披头散发之下隐藏着她们苍白如纸的脸。僵直枯瘪的躯干轻飘飘地垂挂在脖子下,脏污的破布囫囵裹着身,一股腐烂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们的动作很慢,慢到好半晌都没有移出一寸距离。 我疑惑地看着,突然发现她们根本没有移动过!她们自出现后就一直呆呆站立着,两张脸上毫无表情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药人?” 我不自觉地喃喃出声,离珠接口道:“没有错。” 我看向她,她表情淡淡的:“只是两具行尸走肉而已了,她们没有意识。” 心宝摊了会,发现那两人构成不了威胁,胆子又渐渐长肥了回来。它一蹭一蹭挨近,蠕到铁门之前的某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处停下,警惕地“喝”了声:“喂!” 药人无知无觉,连眼珠也不转一下。 心宝连喂几声,声声没回应,心里就不免得意洋洋了。它背着手,像模像样站立好,念叨这只是中看不中用,容它一个一个黏……或者两个一起黏? 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试之前开始挑衅:“喂——我是心宝,心宝!我马上就要揍你们!” 理所当然没有反应。 心宝撑着腰哈哈大笑,边笑边道:“咬咬,数数吧,数到三!……不对,数到六!” “心宝儿,不要轻敌了。”离珠说完伸出五指,做出一个很古怪的手势,她的嘴唇覆在尾指的护甲上轻轻一吹,这个近乎密闭的空间里立时响起一阵诡异的乐音。 乐音响起的同时,两个药人俱都发生了变化! 她们过于细长的胳膊迅速扭曲,关节处发出让人牙颤的“咯咯”声,其中一个膝盖上抬,脚掌往前,一脚踩下后猛地蹿进了暗室内! 心宝被唬了一跳,往后滚去三大步,愣愣地看着她们发呆。 先进入的药人将脑袋沿着脖子扭动,另一个药人正蹦进来撞在她肩膀上,冲力显然不小,那个药人往前呛了半步,脸一下扭到了背上。 药人不觉得痛,也察觉不到怪异,可是那堆满干枯肮脏的头发的后脑勺正对着心宝,心宝吓地“啊”一声,迅疾如电地又往后退去三大步。 心宝的声音吸引了药人的注意,那个后进的药人转动眼珠,开始四下寻找,而背过头去的药人则提着膝盖跳了几步,头一甩,又回归原位。 心宝哆哆嗦嗦连滚带爬:“主……主上,心宝不……不要,心宝要出去……呜呜……” 药人闻声,目光“咄”地盯住地上的心宝,枯瘦如鹰爪的手倏地刺过去,心宝惨叫一声,被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啊————” 我被它的声音激起一身冷汗,此时另外那个药人也围上去,两人一起争夺撕扯起心宝来。 “疼啊……心宝疼啊……啊啊……” 乐声还在继续,离珠启唇轻吹,目光一瞬不瞬观察着暗室内的情况,而心宝明显落于下风。它哭哭啼啼的,肉球被拉扯成扭曲诡异的形状。 “岛主……” 离珠移开唇,乐声一消失,两个药人动作定格,又成了木头人。心宝艰难地把自己从她们的指甲上拔出,倒在地上大口喘粗气,声音都变调了:“要出去……要出去呀……” “心宝儿,再给你一次机会——吞了她们。” 离珠的声音没有起伏。心宝擦擦脸,还没站稳,乐声又响。 心宝大叫着跳起来,干错利落地贴在顶子上。 也许是它深谙离珠说一不二的性格没有让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因此也不再浪费唇舌苦苦哀求地做无用功,改而消极抵抗,贴在顶子上一动不动熬时间!显然,它早把出来一起放纸鸢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离珠手臂一舒,乐声跟着高亢,药人双双抬头,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瞪住心宝。 “完……完蛋呢……” 心宝抽抽噎噎,而我心里也笼上一层不好的预感——只见药人踮起脚往顶子上扑去,起落间没有一点声音。 -- 第129页 心宝从这头逃到那一头,后来沿着暗室满地打滚,避开这一个遇上那一个,急地焦头烂额不说,恐惧感也一分分增强,然,强到一个顶点后,它爆发了。 人也总是这样,恐惧到极点,也就没什么可恐惧的了。 心宝豁出去了,瞅着个空当就不管不顾粘向药人的脸面。那药人受到冲击,整个仰面栽倒。心宝抓住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扩张领土,另一个药人低头,看到心宝变大的身体,曲起手指毫不犹豫地刺了上去! 底下的药人拼命扭动,手脚弯成不可思议地形状,而她的同类刺入的那只手成功地了结了她的性命。恶心的黄水渗出心宝的身体,药人双腿一蹬,直挺挺地不再动了。 那黄水漫过心宝的身体,流地整个地面都湿漉漉的,腐烂味更加浓重。而此时的心宝早已经顾不上别的,它唯一的动力便是将身下这具尸体吞食干净! 药人刺进一只手,往外拔时竟没能拔出,便又再刺进了另一只手!带着呼啸,又准又狠地戳进了心宝柔软的身体里! 我紧紧盯着暗室内的情况,离珠散开五指,停止了吹奏:“赢了。” “为什——” 话没有问完,暗室内的心宝已经将身体牵扯开,一半遮盖住身下的那个药人,而另一半则沿着上方药人刺入自己身体的双手,以迅雷之势往上蔓延,胜负确实已经分了。 我松了口气,一面替心宝开心,另一面又对离珠产生更多的不愿接触的心理。 她太残酷了,这样训练心宝的方式简直就是惨绝人寰。 离珠却不以为然,看暗室内的战况已近尾声,便往门的方向走去,等着心宝吞咽完就出来。然而站在暗格前的我,从始至终一直注视着心宝,才只是眨眼间,里面已是变故陡升! 离珠把门推开,一看清室内情形就神情立变。 【二四章】 “心宝——”我揪起眉,越觉不对,快步赶到离珠身旁:“它怎么了?” 离珠没有多言,而是直接进去暗室,手臂一挥将那两个没有被吞咽完此时已是半腐化的药人荡到角落里。 心宝的球体越缩越小,原先粉嫩的颜色如今也变地煞白似纸。小胳膊与小腿失力地挂垂下来,着不上一点力。 “心宝儿”,离珠把手心贴在它身上,声音里带着急迫:“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心宝抽着凉气,哽咽地断断续续回道:“疼……疼……心宝疼……啊啊啊啊——好疼……心宝好疼……” 说话间,身体又小去许多。 离珠蹙眉道:“不好!” “岛主,心宝是怎么了?” 离珠扬眸看我一眼,捞起心宝就往外面掠。我立即跟上,离珠疾走如飞,应地仓促:“回头向你解释,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那柄匕首!” 我慌忙道:“什么匕首?要去哪儿找?” “当初在邀赏楼染过你鲜血的那柄——先去心宝屋里。” 我一顿,吃惊地看向离珠的背影,此时心里涌上强烈的不详预感。离珠却不再理会我是否已跟上,顾着自己的步伐快速往前。 我略一迟疑,又闷头赶上她。这时看向她怀里的心宝,它已经溢出满身冷汗,跟刚从深水中打捞上来似的。 它注意到我的目光,动着球壁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咬咬呀……” 看着它的模样,我心如刀割,白尾惨死的情景不停在我眼前重现。 “咬咬……呀,心宝……赢了,对不对?要和心宝……一起放纸……鸢,唷……”心宝气若游丝,它吃力地抬起手想向我伸来,但是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我点头,一再点头,离珠眼角余光略到哭丧着脸的我,便道:“我会尽力保住心宝的,你暂且不要难过。” 我背手揉揉脸,挤出一点笑:“好啊,和心宝一起放纸鸢。” “可是心宝今天……表现没有很好呢……” “咬咬,心宝有点疼……到处……都在疼……呜呜……主上……心宝疼……” 心宝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它的声音已经太轻了,我听不清楚,一直到最后一句,它用尽所有气力呼喊出来,勉强听清的一刹那,我的胸口好似被重锤狠狠地砸出了个窟窿。 它说:“咬咬……心宝要是……不在了,你不要……难过,心宝愿意……愿意当你的……手臂,一直……陪着你……” 离珠眸色很深,目光平直掠来,我忽然就明白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家伙,是在迷路误闯了明月园的时候。那时候内心伤痛,却强迫自己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圆球心宝忽然出现在我眼前,为了自己短暂的逃逸而沾沾自喜,并且十分愿意和我这个陌生人分享它此次潜逃的兴奋之感。 它很罗嗦,一个幼稚的问题可以反反复复颠来倒去问个百八十遍,非把人脑袋搅大了才肯罢休;它还很粘人,最喜欢的打招呼方式是一下黏在人脸上,才不会管你是不是要窒息;它很厉害,在暗室里面每次都会赢,数月如一日的对敌战术百试不爽;它习惯在对敌之前先自报家门,欺软怕硬有时,吃尽苦头也有时;它受尽宠爱,极喜欢撒娇和装可怜;它也有很多烦恼,它害怕被关进药炉,它说里面很黑,很小,它不喜欢…… 它的所有欢喜与丧气,我都看在眼里,我一点都不会忘。 -- 第130页 它没有理由地依赖我,如今想来,又怎么可能会是无来由的呢?它生来便是要成为我的手臂,为了我接受所有自愿或不自愿的安排,可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彻底地蒙在鼓里,甚至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说过。 就是现在,它还要反过来安慰我,让我不要难过…… 我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它要成为我手臂的事实,它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喜恶爱好,它是鲜活地存在着的,我凭什么不劳而获让它成为我的附属? 不,要让心宝好好地活下去,有没有手臂都无所谓——我也从来没有希望重新续上断臂过,可是心宝就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离珠抿着唇,一直没有说话。及至明月园,我们一路风驰电掣般,仙子们都惊惶地让出一条路。 “岛主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今日……” “岛主怀中的是心宝么?怎么……” 她们窃窃的言谈早被抛入脑后,到了心宝屋外,看着半合的房门,离珠连气都不喘一口,直接用脚踹开。 屋内的仙小妍吓了一跳,本来蹲在药炉边,此时“蹭”地弹了起来:“主……主上……” “哐当——”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水花四溅中,我分明看到一把匕首重新沉入青铜水盆之内。 离珠的眼睛危险地半眯了起来。 仙小妍吓地血色尽褪,看看我们,又看看底下的水盆,连忙摆手:“不……不是我……” 离珠抬脚跨进屋,右手五指张开,凌空抽出一掌,仙小妍被无形的气流掀翻,重重撞在身后的木架上,“轰”的一声,连人带架砸向地面。 离珠闪电般移到水盆边,手指如勾,小心翼翼将那柄匕首提出水面,只消一眼,怒气更甚,扔下匕首重新一脚踹在木架上:“你好大的胆子!” 仙小妍被架子压在身下,此时随着离珠盛怒的一踢,便和架子一道撞向墙面,霎时屋内烟尘四起,仙小妍强撑起上身,挣了几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主上……真的,不是我……” “药炉内祭着染血的匕首只有你知情!青铜水盆接入新年的第一蓬雪水可洗去匕首上的血也只有你知晓!整个祝灵岛上除了你,其他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翻动我的东西,你还要狡辩?不是你,是谁?!” 仙小妍脸色一变再变,眼泪在脸上冲刷出道道痕迹:“主上……” “你不配再唤这个称呼!” 仙小妍眼眸倏地睁大,她看着离珠,又看看离珠身后的我,最后把目光定在心宝身上,擦着唇边血水凄然一笑:“是我,又怎样……主上,你要为了她……杀掉我么?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情分微薄地连这些都抵不上?心宝……只是她的一只手臂而已啊……” 离珠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门外走进两位白衣的仙子,离珠看都不看她们,直接吩咐道:“邀赏楼。” 我内心大惊,离珠要将仙小妍做成药人? 仙小妍闻声竟不急反笑,笑声尖锐刺耳:“邀赏楼……好……好极了……”,她旋即捂住嘴,强吞下涌出咽喉的鲜血,声色俱厉道:“你才刚说宠爱我,你若是真的宠我,就不会对着我姐的事情如此袖手旁观!妖春至不过就是上仙的一个玩物,你却把她当成宝贝似的样样上心,可是我呢?我呢?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从来没有一句二话,白雨相是我亲姐姐,亲姐姐啊!你却是怎么对待她的?!” 我猛然想起那日在明月园外的林子里,仙小妍与仙落尘的对话。仙小妍当时嘴里吐出的那个“贱妖”,果真就是指的我? 我难堪地手脚不知该如何摆放,离珠沉声对那两位白衣仙子道:“拉下去!” 仙小妍没有挣扎,只是一再重复道:“你若是真的宠我,就不会那样对待我的亲姐姐!” 我的目光追随她被拉出门,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觉得她可恨,但是又可怜。想说些什么,但是处在这样微妙尴尬的立场上,也许只会适得其反,可是真任仙小妍被拉去邀赏楼又于心不忍,正是踌躇间,仙落尘出现在门外。我想仙落尘不会眼睁睁看着仙小妍沦为药人,果然见她按着其中一位白衣仙子的肩说了什么,那仙子略一点头,就带着仙小妍消失了。 仙落尘吸了口气,走进门。 离珠对着一室狼狈,沉默许久。 “岛主……”我不确定现在出声是否合适,但是心宝的情形已经越发不好了。 想来它是听到了刚才的所有对话,不知是眼泪还是冷汗,从离珠的指缝内滴滴答答往下淌。 离珠回头看了我一眼:“心宝救不了了。” 我心头一窒。 “血已经被洗涤干净,要么就看着它如此死去,要么就冒险将它为你续上去,实现它本身的价值与使命。” 仙落尘道:“主上,是否要去把上仙请来?” 离珠眉一蹙:“闭嘴。” “……是。” 我半晌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愿意续上手臂,河雅早便和我说过这一层顾虑。我让你照顾心宝,其实就是希望你能够喜欢它,不排斥它,等我将它练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再向你提起,这样也许,你就不会拒绝了。” “我……” “河雅说要带你离开祝灵岛,之所以至今还没有走,也不过只是在等着心宝炼成而已。”离珠说到这里顿了几顿,又转用云淡风轻的语调:“我不会强迫你,也没有人会强迫你,只不过心宝是就此死去,还是以另外一种形态活下来,就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 第131页 【二五章】 离珠掏出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丸药:“你若是愿意,便把它吞下,若是不愿,现在就可去无尘居找河雅,让她带你离开。” 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开口,我不希望心宝成为我的手臂,我希望它可以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离珠告知我,只有成为了我的手臂,心宝才能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存活。 如果不是仙小妍这次的举措,这一天也迟早会到来,只是情形必然与今日迥异,我不会接受这样的好意,心宝也不用承受这样的疼痛,以后它自可以活地逍遥自在……可是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不是强迫,却是我不得不进行的选择,我只有那一条路可走而已。 我最后看了眼已经缩成鹅蛋大小的心宝,向离珠伸出了手。 丸药入嘴即化,一瞬间我丧失所有气力。 可是我还有感觉。我能感受到自己正被仙落尘扶着,耳边传来衣料的柜光声,离珠脱下外袍横披于桌面,仙落尘愣了愣,将我安置在那张桌子上。 之后我就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忽然想起当初在无极之巅,毫不犹豫将折弥推下极寒之地后的情形。夭华紧跟着冲了下去,气流冲开她们的衣摆,白色轻衣夹杂着华美繁复的宫袍,美地如仙似幻。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从来不愿去承认,可是那一刻我眼中的她们,身影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好似挣脱了所有的牢笼,如蝶一般羽化了。我甚至想,如果那时候她们能够死在一起了,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的意识先还清楚,后来渐渐的被撕扯成一条条白色的光束,再接着“轰”的一声,彻底混沌。 不知道过去多久,朦胧的意识终于开始苏醒。 “为何一直不醒?脸色很难看……” “心宝伤的很重,现在伤势全部转移到了春至身上,她需要一段时日来恢复。” “离珠……” “先带她回无尘居吧,好好休息。” 我迷迷糊糊听到河雅与离珠的对话,想睁开眼,试了好久也只是徒劳。身体似乎被千斤巨石碾过,精力一下子抽除干净了,哪怕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右肩处有很明显的撕裂般的疼痛……心宝,你以后真的能一直陪着我了。 等我再次醒过来,终于有光线照进了眼睛里。屋里很安静,我吃力地抬起眼皮,往上就看到河雅侧坐着她的身影。 她握着我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半开的窗子。 这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灯,周围很暖和,能一睁眼就看到河雅,我觉得格外安心。 这时河雅错眼看过来,见我醒了,扬起嘴唇微微一笑。我也想回她一个笑,动动唇角,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笑出来。 河雅竖起手指按在我唇瓣上:“不用说话,你很累,我知道。”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河雅摸摸我的脸:“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就离开祝灵岛。我带你回碧栖谷,好不好?” 我又眨眼,河雅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尖。 这时院中响起零碎的脚步声,妖无蓝的声音隔着门扉传进来:“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春至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无蓝,你先别急,上仙在里头呢,春至姑娘需要好好休息。” “我怎么可能会不急嘛!!她休息她的,我去看看她也不行?” “你声音轻一些呀……” 下面就只能听到嗡嗡的咕哝声,妖无蓝真的把声音降到了最低。 我动了动手指,河雅替我掖好被角:“你再睡一会吧,我让妖无蓝明日再来看你。她吵死了,我一带你回来,她就围着哭个没完没了,我被她闹地一个脑袋两个大。” 我确实很乏,听河雅这样讲,便又乖乖闭上了眼睛。 我痴睡了很久,直到第二日午后才又一次醒来。睁眼就看到泪流满面的妖无蓝,她抓着我的手,要哭又不敢发出声音,样子狼狈地很。 我动动嘴皮子,嗓眼里好似燃着火,她一看我醒来,立刻松开手,擦着眼泪扭过身,端来一碗茶:“渴了对不对?” 我点头,她就用勺子喂我喝了一些。润完喉,她又扶我坐起,拿两个枕头堆叠着让我靠背。 “无蓝……你不要哭,我好好的呢……” “上仙都说了,岛主为你续上了手臂,我……我这是高兴的。” 我看向自己的右手,妖无蓝也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我苦笑:“这是心宝……” 妖无蓝点头,眼泪又要出来了。 “好了,不要哭了,无蓝……” 说着我自己也想哭,这是心宝,却又不是了。它不会再唤我“咬咬”,也不会要求我和它一起玩躲迷藏的游戏……它不会笑不会闹不会撒娇不会烦闷,它消失了。除了我这比常人更珍贵的胳膊,而外,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意识消弭于无形,它只能存在于记忆。 妖无蓝吸吸鼻子,红着眼睛问我:“春至你饿不饿?你好久没吃过东西了,想吃什么我下去为你做。” 我摇头,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春至,我,其实我很难过,我也生你的气……”她揉着眼皮,把头低下去不让我看,“自从上仙回来后,你就一直和她腻在一起……以前都是只有我们两个的……可是我知道,你和上仙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开心,开心许多……虽然知道,但我还是想不开啊,本来有毛团给我解解闷,后来毛团没了,我就又一个人了……整天胡思乱想,怕你和上仙这么好,越来越好,你就自然而然会疏远我了……人的心只有这么大,你都分给上仙了,我就没有了……” -- 第132页 她哽咽的厉害,说到后面几乎是说不下去。 我眼眶一热,自从与河雅在一起之后,我确实疏于和妖无蓝联络感情了,现在听她这样讲,我又愧疚又难过:“无蓝……对不起,我——” “没有!”她斩钉截铁打断我,用力抹掉眼泪:“春至,你一点没有错……是我太贪心了,我活到这么大,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真正把我放在心上,我该知足常乐的,哪还能贪图更多呢?……昨天早上你说要带我一起去碧栖谷,你走之后我偷偷哭了好久,你没有忘记,原来都是我太小心眼了……你知道吗,你被上仙抱回来的时候简直一点人气都没了,我吓地只会哭……我再也不生气了,再也不埋怨你不够关心我了,我向老天发誓,就算以后你嫌弃我,哪怕是再也不愿见到我,我也没有一句怨言,我只盼你可以活地好好的……” “无蓝,无蓝……”她的话句句窝心,我听地热泪盈眶,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怎么会嫌弃你,无蓝,你对我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比我自己都要重要,你明白吗?” 她拼命点头,泪水叭嗒叭嗒掉下来,我吃力地迎上去把她的脑袋圈进怀中:“无蓝啊,不要哭,等我恢复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定不会分开的,不要哭啊……” 河雅不知何时进了门,就倚在床边似笑非笑打量抱头痛哭的我与妖无蓝。她手上端着细瓷青花碗,碗内热气袅袅,我却因为哭塞了鼻子而嗅不出一点气味。 妖无蓝不好意思地把头挪开,用袖子胡乱擦拭脸,从凳子上站起,退后几步道:“上仙你坐吧。” “你们姐妹情深的,我看的也好生感动”,她绕到妖无蓝身后,把她推到凳子边坐下,又将碗安放在她手心里:“你来吧,我不做打扰你们的讨厌鬼,只不过可别再惹春儿哭了,她才刚好了一些,别又哭坏了。” 妖无蓝笨手笨脚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哭的……我只是……只是……” “好了”,河雅按在她肩头,“等把这药膳喂完,就让春儿再睡一会吧。” “我保证再也不惹春至哭了!”妖无蓝信誓旦旦地仰头看河雅,河雅弯着眼角笑一笑,又对我道:“好好休息知道吗?” 我“嗯”了声,河雅走来用唇轻触我的额头:“那我先出去了。” 我应了声“好”,又立刻发觉这样的动作很容易让妖无蓝不自在,偷眼看过去,她正舀起一勺汤,仔细地送到唇下吹温。见她没有不适应,我才安下了心来。 妖无蓝喂我吃完,就将垫在我身后的枕头都摆平整,扶着我重新躺下。才刚哭过一场,我还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困倦地看着把眼睛哭成核桃的妖无蓝,轻声道:“别在这儿守着了,累地慌,我已经没事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妖无蓝掖好被角,又帮我把头发都拨顺摆放好。 我闭了会眼睛,又睁开,妖无蓝果然还是傻呆呆地看着我,我叹气道:“这样我睡不着……” 她脸一红,眼睛四下找了遍,从不远处的桌边拿来一本书:“那我看这个,春至你就快睡吧!” 我“唔”了声,合眼道:“能识字真好……” 她翻了几页,喃喃:“我也识不多,看起来一知半解,打发打发时光还是够的……” 我听着她偶尔翻页的小小声音,很快就睡着了。 【二六章】 入夜之后,河雅给我裹紧了衣裳抱坐在庭院里看星空。我颇不习惯地小幅度晃动右臂,心底流转的是萦绕不去的失落。 离珠孤身出现的时候河雅正指着天上的星辰胡诌,我知道她是在逗我开心,想回应她,却又真的笑不出来。 离珠倚门而立,月色将她的身影拉地极长,长而瘦削。 她彷佛浓夜之中探出墙头的一丛春花,即使深深夜色也无法遮掩她肆意绽露的妩媚与芬芳。 河雅停下话头,抬眸看向离珠的身影。 我自觉与河雅相互偎依着的姿势暴露人前的话实在不雅,因此吃力地从河雅怀中站起,河雅顺着我的起势立于我身后,两手扶住我的腰,等我站稳后她便一分一分移去了对我的搀扶。 春深似海,夜风飘旋,弥漫在三人间的是挥之不去的沉默。或许背地里也暗潮涌动,但是至少表面看去依然还是平温如镜。 离珠最先打破这让人心燥的无声状态,她将手中提的盒子轻置在门边的石阶上:“这里面的是春至喜欢吃的糕点。” 河雅侧脸看看我,我也正向她投去复杂的目光,她轻轻一笑,执起手我的手对离珠道:“如此,多谢你。” 离珠扫了眼我与河雅相扣的十指,淡声道:“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你”,顿一顿,视线上抬,停在我脸上,“更不是为了她。” 河雅有一会没吱声,我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是为了我这很好理解,但她说不是为了河雅就让人费解了,她难道不是看在河雅的份上才为我续臂的? 我想起当初在邀赏楼时离珠对河雅说的话,她说“我不愿做的事,即使是你开口,我也不会去理会”,她说“该说谢的不是你”,那么,她到底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会自愿做这件事的呢? 离珠却并不解释,她往外走,踏下一级台阶又停下脚步:“等春至养好了伤,你们就离开祝灵岛吧。” -- 第133页 她竟隐隐有要逐客的意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转身,背影是前所未有的孑然。河雅情不自禁往前行去数步,我看在眼里,心头涌现难以描摹的悲伤。 不仅仅只是因为河雅的反应。一直以来我都知道离珠对河雅有情,而河雅说要去碧栖谷,便是永远不会再回祝灵岛了。 两处相思,此生不见。 虽然这一切不能说完全是由我所促成,但我无疑是一剂强心帖,因为我,而更坚定了河雅想要离去的决心。 但是河雅也难过,她爱离珠,爱地很深。或许穷极这一生河雅都不会忘记离珠哪怕分毫,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抓着她,守着“迟早会遗忘”的令牌来自欺欺人。 我只是怕,怕等不到那一天,怕散场之后苦的会是三个人的心。 离珠静默地立在深夜里,声音被春风徐徐送来,一瞬间零碎不堪。 她说:“春至,珍惜你自己,一定要带着心宝更好地活下去……不要让心宝失望。” 没有人和我说过这句话。河雅没有,妖无蓝也没有。在河雅来看心宝只是我的手臂,她关心的是我接上手臂后虚弱的身体,而妖无蓝虽然喜欢心宝,但她更在意的却是与我之间的情谊。我失落了什么,只有离珠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她简单一句话就戳中我心底的伤口,同时带给我无限去面对的勇气。 是啊,我不能让心宝失望。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心宝,它笑眯眯地背手在院里踱来踱去,阳光照在它滚圆的球壁上,走累了,它就摊在草地上翻来覆去地当烙饼。 它还好好地活着,和我一起。 我打开离珠提来的盒子,取出一块糕点,掰开,一半给河雅,一半塞进自己嘴里。河雅吃完只道:“她的糕点师傅手艺不错。” 我示意她再吃,她就不碰了。我盖上盖子,在妖无蓝来看我的时候全部给了她。 妖无蓝吃完一抹嘴,显得颇为感慨:“春至,我发现岛主真不赖,不仅给你接了手臂,还一直送吃的过来……呃”,她睃了眼不远处的河雅,清清嗓子,“……我觉得岛主是好人,就是心太软了,仙小妍这么大逆不道,她也只把她关进了暮归湖底下的水牢里,过不多久也就该放出来了吧?……真不好。” 我能感觉出妖无蓝对仙小妍有种非常强烈的恨意。这次的事件之后她自然而然更坚定地认为白尾是仙小妍所杀,仙小妍能对由自己悉心照顾的心宝痛下杀手,又何况是数次让她颜面扫地的白尾呢? 妖无蓝这么理解,我找不到一点错处与漏洞,可是却更加深了我的罪恶感——仙小妍之所以要做这样极端的事,只是因为离珠对我的好跨进了她的雷区吧?她越失衡,就越忍不住想要报复我…… 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却无法赞同她的行径,症结从来不是以带给他人伤痛来转移的。她自有她的可恨之处,但是就此成为药人又难免太过可怜,好在仙小妍最终没被送去邀赏楼,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仙落尘的斡旋,但我从不认为离珠是这么轻易就能改变主意的人,可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促使她收回了自己先前的命令,我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在心里琢磨仙小妍毕竟跟了她很长时间,她多少还是舍不得的吧? 自从那次月夜之后,我就没有见过离珠了。只有一次,春困泛滥的午后,河雅钻在床上睡着了,我因为右臂关节处针刺般的疼痛而辗转反侧,怕吵醒河雅,便轻手轻脚出了房门透气。 我倚着廊柱坐下来,朗朗天幕高远蔚蓝,我眯着眼睛抬起头,片刻之后注意到那只放飞的纸鸢。蓝天白云下孤单单的一只纸鸢,明明都是生机勃发的色彩,却让人从心底觉得荒凉。 那天离珠说要一起放纸鸢,心宝进入暗室前后都心心念念着,可是它终究没能如愿。 我知道是谁在放纸鸢,隔着这不算遥远的路途,无声无息地实践着她当初的诺言。我伸出右臂,对着虚空展开五指。 心宝,你看到了吗?你一定能感受到的,对不对? 纸鸢随风越飞越高,肉眼固执地望着,终于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点。 夏季来地无声无息。 妖无蓝攒下自己分得的布料给我做了条夏裙。料子自然与离珠送来的那些无法相提并论,可是那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毫无保留全部给了我。 她让我试穿的时候显得比我还羞赧:“春至,我挺不好意思的……布料不太好,这种针脚也是从小朝那儿现学的,你别嫌弃啊……” 我去抓她的手,她不自然地往后藏,我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指,上面果然又密密麻麻布满了针扎的小口子,又红又肿。 “我怎么会嫌弃,我宝贝还来不及。” 妖无蓝双眼一亮,笑地嘴都何不拢。 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能让她如此高兴。 这个世上不存在无法说出口的话,只有愿不愿意说。而以前的我把什么都摆放在心里,即使想到了也未必会说出口,可是也许是受了河雅甜言蜜语信手拈来的影响,渐渐也觉得适时表达自己的感受不再是那么为难的事情了。 如果这样就能让妖无蓝高兴,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吝啬自己的言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她笑出来的机会。 “不过……”妖无蓝踌躇了一番,还是决定对我全盘托出:“因为小朝和我走地近,所以岛上其他人就都……” -- 第134页 “疏远她?” 妖无蓝点头:“嗯,有一些不太好听的说法……说是你硬生生拆散了岛主与上仙,现在上仙又要带你走,她们都为岛主抱不平呢,连上仙也被说地很难听……小朝亲近我们,自然就被划分为叛徒一类了,这里虽是上仙的无尘居,归根究底却也是祝灵岛的地盘呀……” “是吗……” 妖无蓝叹口气:“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 我揉了揉自己的右肩,对着妖无蓝殷切的眼神道:“……快了。” 傍晚的时候与河雅一起去玉池沐浴,她搓了皂角为我洗发,我靠在她怀里,任她的手指在我头皮上力度适中地揉按。 我闭眼感受她的呼吸,河雅的胸口平缓地起伏着,清香依旧,甚至完全盖过了皂角散发的气味。 我回头看她,她挑了下眉毛,勾起唇角笑:“怎么?” 我用湿漉漉的手指挑开她遮盖住脸颊的长发,露出颧骨上漂亮的图腾。它遇水不化,反而被热气蒸腾地越加栩栩如生。 “今日手臂还疼地厉害么?”她掬了水往我肩上洒,我摇摇头,凑上去在她的图腾处吻了几下,又往下圈住她的腰,将耳朵贴在她心口听她规律的心跳声。 河雅弯起眼角,低头道:“怎么了?今晚特别黏人?” “河雅……” 河雅往后贴靠在池壁上,手臂绕过我的臀,将我往上托起了些:“嗯?” 我改搭住她的肩,嘴巴瘪几瘪,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碧栖谷呢?” “想离开这儿?” “嗯……” 她用自己的鼻尖来蹭我的,我往后躲开,勉强保持一定的距离:“什么时候呢?” 她静静看着我,好一会没有说话。 河雅的脸型很漂亮,绿眸特意凝视着人的时候,目光深邃如醉人的陈年佳酿,我从来没有办法长时间与她对视。受到最近低落情绪的影响,此时心里的灰心失望更甚,我早早收回视线,想脱离她的怀抱,她却转了个身,将我的后背抵靠在池壁上,说:“随时。” 【二七章】 我害怕碰触河雅的伤疤,所以很多话,都没有办法问出口。既然她说“随时”,那么我便在心底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质疑她。 抬起头,河雅轻柔一笑,把唇覆在我下颚,吻地色情又轻佻:“我很久没碰你了……” 自从续上手臂,因为身体弱的原因河雅确实一直没有碰过我,此时她毫无预兆这样说,我的心猛地漏跳一拍,支吾道:“我,我疼……” 她依然笑,带点挑逗的表情,我心里慌慌的,不由又想逃,她却困着我:“那可怎么办……” “……” 她笑地露出白牙,把手心按在我头顶:“你呀……” 我也虚伪地笑笑,她突然正色:“我们暂时不去碧栖谷。” “……啊?” “带你去人界看个人。” “谁?” “你又不让我碰。” “我怎么——”我住口,河雅还一脸委屈的样子,我清着嗓子道:“我也要先去归迟林看看。” “折弥欢迎你。” 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浑身不舒服,河雅明知我对她不是一般的反感却还要故意这样说,我不满道:“别提她!” “你又不让我碰,我提提也不行啊。” 我一口气噎住,半晌才恢复:“……你把桃花还给我!” 她耸耸肩:“我的还不就是你的,春儿你这样说真是见外,难怪不让我碰。” 我偃旗息鼓,蔫头搭耳爬上玉池,捡起散在地上的妖无蓝为我新做的衣裳穿上,抬头看河雅,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焐在池子里,我又有些惭愧,想了想,说:“河雅你看,无蓝刚给我做的。” 河雅懒懒睃一眼:“又不给我做,不看。” “……” 河雅又看我一眼,我咽了口唾沫,她把额发全部撸上去,解下红色丝带随手扔在水面,笑颜如花对我道:“春儿春儿,你给我捡一下吧!” ……我理也不理她,直接走人——故技重施也要看情境的好不好! 从玉池回到房里,我喝了点水,坐在凳子上等河雅,可是左等右等她还是不来,我就奇怪起来,但让我厚着脸皮重新去玉池又绝对是不可行的。我在通往玉池的那条路上慢慢磨蹭,心想要是半途遇上的话我就说自己是在赏月!由此我只要一听到四周有动静便立刻仰头望月,就差摇头晃脑地吟诗了——如此几次没见到河雅,倒碰上了小朝。 小朝应该是从玉池那处出来,手上还捧着河雅换下来的衣裳,她见到我就上前来打招呼:“春至姑娘,赏月啊?” “……嗯。” 她笑,我被她笑地不好意思了,又想起那次在竹林里的事更是窘地无地自容,找了个借口就往回走,走几步又豁出去了般回头问她:“河雅还在玉池?” “咦,春至姑娘不知道?” “什么?” “上仙去岛主那里了。” “……” 这么晚去离珠那里是要做什么?她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么?……不,和今夜一样,也许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她已经去过成千上万次。 我一陷进这样的臆想里又要无法自拔,小朝的话语却好似带着坚硬无比的铁锤,一下敲碎渐渐围拢来的冷冰:“估摸着是去和岛主道别了,她方才吩咐我收拾行囊……春至姑娘,你们这些天就要起程了吧?” -- 第135页 我缓下心情,应付完小朝往前走。河雅去和离珠道别本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起码也该把我带去,起码也该白天过去才对啊! 难道比我还迫不及待……? 我嘀咕,回到屋里,合上门,一回身就见河雅已经在床边坐着了。 “你……” 她看到我就扔掉手上的书:“去赏月?” “……” 她笑地玲珑剔透,见她如此迅速就回来,我越看她越可喜,心里暖洋洋的,情不自禁走过去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河雅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我挠她痒,她就笑地东倒西歪,无所不能的上仙怕痒。 我把她压在床上挠痒,她笑地要发疯,踢脚打滚,我就是不放过她。她踢着踢着,滚着滚着,衣裳就被脱光了! 我这才觉得不好,要往床下蹦,她眼明手快捞住我的腰:“这么好兴致挠我的痒,你手臂不疼了吧?” 我委屈地眨眼:“刚才不疼……现在又疼了……” “小骗子。”她直接解我的衣带,我求饶:“好河雅,好河雅……我错了啊,你放过我吧!” 她扯开我的衣襟,两团绵软弹出来,我和她都愣了下,两人都开始脸红。我脸红很正常,可是河雅竟然也脸红……我惊奇地戳她的脸,她抿嘴笑,半捂着眼睛道:“大了。” 我脸红地能滴血了,但看河雅这故作娇羞的模样就想笑,由此强自镇定着摸了把她的胸:“你也不赖。” 触手柔滑,而且很有弹性……我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我很少碰河雅,不是我不想,而是只要她一碰我,我就如踩云端,除了接纳她根本想不到别的事情去做。 河雅更显娇羞,掩着胸半垂着头道:“奴家惭愧,大老爷的形状更美好。” 我惦记着那种触感,如初次尝到腥的猫儿,不死心地又袭上去。我托着她的乳往上挤按,河雅噙着笑,娇羞立刻不见,取而代之是颠倒众生的媚气:“大老爷中意奴家么?” 她抛了个媚眼过来,我下意识去堵鼻子,来回擦几擦,这次很争气,没淌鼻血…… 河雅看我的举动,笑地前仰后合,末了欺身上来,抵着我鼻尖道:“色心不小,就让奴家来伺候您吧……” 她对着我嘴唇吹气,我痴迷地深嗅她的气息,她用唇瓣摩擦我的,我启唇,她伸舌进入纠缠。只是一个吻就让我神魂颠倒,身体迅速骚动起来。 河雅边吻边勾来放在枕边的红色丝带,她把它绑在我眼睛上:“这次我们玩点别的……” 红色丝带在我脑后打结,我睁不开眼睛也看不到河雅,不安感迅速上升:“河雅……” 她移到我身后轻咬我的耳垂,手指从我的锁骨开始往下,途径耸立的高峰,行过无垠的平原,最后来到萋萋幽谷。 因为看不到,感受更为深刻,我曲起膝盖,主动张开腿,她插入一指磨圈,我难耐地挺动臀部,她笑,我背对着她,她的气息全数喷在我耳后。耳朵烫地要化灰,河雅略往后倒下,我依势躺倒,她掰开我的腿,探入两指。 她的手指一边进出,一边耸动自己的私处在我的臀上摩擦,我连呻吟都是破碎不堪,意识除了晃荡还是晃荡,紧抓住底下的床单,以此抵御一波波袭来的快感。 身体全被汗水浸湿,不知何时河雅收回手指,我跌在巅峰门外,催促般晃头,她以这个姿势突然翻起,我重新被她压在身下。 “要不要?”她在谷口轻叩,我身体的水分似乎全部消失殆尽,嗓眼涩地发不出一个音。河雅又耐心地继续拨扣:“要,还是不要?” 我急促喘息,意乱情迷地点头,不等停止,下身突然蹿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我惊惶道:“什么……什么……” 河雅按着我的背平息我,张腿坐在我腰间,她自行摩擦着,声音绷地很紧:“尾……巴……” 窗户突然“砰”一声打开,磕在墙上“哐哐”作响,我绞紧下体,慌乱抬头。但是看不到,茫茫的红色遮天蔽日。 “有……有人……” 河雅的狐尾在我体内有节奏地进出,九浅一深,撞地我心腔紧缩,她俯身咬住我脊背上的皮肤:“没,是……风……” “今夜没风……”我扑腾着手臂,身体再无法承受这样的欢愉,终于爆发尖叫:“啊——啊——” 一瞬间臀部淋上河雅的湿液,她缓缓地继续摩擦了几下,气息不稳:“起风了。” 这一觉睡地很沉,我恍惚觉得自己的气力已经被河雅榨干了,她的狐尾湿答答地缠在我腰上,我想推她,可是触手摸到的是大毛团,就翻身干脆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第二日早上我起不来床,好像已经失去了腰以下的所有部分。大毛团规规矩矩坐在我脑袋旁,尾巴一晃一晃,示好讨乖。 我按在她嘴上往后推,本只是闹着玩,却不防她根本没定住,“噗通”一声被我推下了床,脑袋重重撞在地上,发出“呜”的痛呼。 我趴过去探头看她,她绒绒的耳朵不停颤动,我揪住一只蹂躏,她跟个受气包似的不敢反抗,不仅不反抗,反而还极力凑上来用舌头舔我的脸。 我被她讨好地心花怒放,又见她温柔的绿色眼眸,心里更柔软,手下动作轻了,我轻喃道:“你已经让小朝收拾行李了?” “给她一日时间,我昨夜已经去和离珠说过了,我们明日就走。” -- 第136页 “怎么不带我去呢?” 大毛团搭下脑袋,声音有点发闷:“不想你们见面。” “……”我突然觉得河雅可能已经有所察觉了,她从来不笨的。见她这样,我转移话题:“你在玉池的时候说的,说要带我去人界见个人,到底是谁啊?” 她湿乎乎的鼻子凑在我脸上得意乱蹭:“这就是夭华之所以留下桃花的原因。” 我催她:“快说呀!” 她狡黠地晃头:“就是不告诉你,急死你!” 我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 【二八章】 我与河雅闹了会,小朝过来了。她为难地对河雅道:“有些瓶瓶罐罐的,不知道上仙是不是要随身带走?” 河雅此时已然恢复人形,指尖拈着红色地带,摇了摇,扬着唇角对我笑地分外欠扁。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移开和她对视的目光,她用丝带束起发,对小朝道:“我去看看。” 小朝应着出去,河雅捏住我的脸:“一会就回来。” 我摆手,她凑上来咬我的鼻子,我笑着推她的肩:“走啦,快走!” 她一步三摇地走了,我想想要笑,一个人抱着膝盖偷笑。 河雅走后没多久妖无蓝就来了,一进门就嚷着热,咕哝咕咚一气灌进一壶水。我戳她的肚子,她抿着嘴,却有涓涓细流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我嫌弃地迅速缩回手,她挥起袖子抹嘴,抹完指着脚下的小提篮道:“如镜阁送来的。” 我弯腰提起,又是糕点。 离珠知道我们明日就要走,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我拈起一块,妖无蓝慌忙制住我:“春至,不能吃!” “怎么?” 妖无蓝满脸愤懑,喷着口水道:“仙小妍送来的,谁知道吃了会不会毒死人!” “她从水牢出来了?” “可不是!听说前几天就出来了,气死个人!” 我想离珠是已经原谅仙小妍了,可是仙小妍对我有成见是整个祝灵岛都知道的事情,她怎么会让仙小妍将糕点送过来呢? “仙小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妖无蓝不知道正在肚子里打什么腹稿,已经把自己气地鼻翘嘴高了,听我这样说,更激动地喷着口水道:“屁都没放一个!我本来在无尘居外面的树荫下纳凉的,她一副死人样地走过来,板着个臭脸,扔在我脚边就走!” 我见她越说越气愤,便安抚她道:“不吃就不吃了,岛主既然已经把她放出来了,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不就是包庇她!”妖无蓝对天翻白眼:“那样恶毒的女人应该被打的神魂俱灭!” “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她了,你别再生气了啊。” 妖无蓝听完这话脸色变地比翻书还快,一把抓住我的手,满目放光:“什么什么?明日就走?” “嗯。” 妖无蓝做捧心状,果然不生气了。 我问她:“这篮子点心怎么处理?” 妖无蓝毫不犹豫道:“倒了!” 我突然想起飘在天空的那只孤零零的纸鸢,心里一刺,觉得感伤。从我入岛至今,抛开那些奇怪的注视与碰触,离珠对我不可谓不好,但是因为河雅的缘故,我却对离珠始终好感不起来。 正想着,门外跨进一个人。 我和妖无蓝都回头看过去,仙小妍抱着胸背光站立。我和妖无蓝对视一眼,我要上前,妖无蓝立刻把我拉到身后:“你……你……你来做什么!” 仙小妍理都不理她,三人这么僵持了会,仙小妍语速很快声音很轻地说了句什么。 我再次和妖无蓝对视,她摇头表示没听清,我问仙小妍:“你说什么?” 仙小妍叉腰:“你耳朵聋——”话没说完就被她自己囫囵咽进去,可能因此咬到了舌头,她鼻子眉毛全部揪在一起,扭头平复了会,重新把头转回来,又说了一遍。 我和妖无蓝第三次对视,都表示这次听清了,但是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 仙小妍看我们两个还是这样迟钝的表情,不由心一横,气沉丹田,吼道:“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妖无蓝恍然大悟,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岛主来让我赔礼道歉,歉我已经道过了,以前对你言辞无礼态度傲慢都是我的错,我认罚!” 她抛下这句话就跑,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妖无蓝才喃喃道:“道歉啊……都来道歉了……什么道歉嘛,一点诚意都没有。” 但是她的口气有明显的缓和,我的思绪停留在仙小妍所说的“言辞无礼态度傲慢”上,这是她被关入暮归湖底水牢的原因? 妖无蓝咕哝一阵,猛的拍大腿:“她杀了白尾害了心宝,就这么完啦?!什么世道!!”她又开始气愤了,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伸手抓了糕点就往嘴里塞。 “喂——” 她眨巴着眼睛看我,拼命咽下嘴里的,又继续往里塞,只在间隙里道:“我又想了想,这是岛主让她送来的东西,谅她也不敢动什么手脚——唔,味道真不错!” “……”其实是你自己谗吧?我不点破她,坐在一边看她狼吞虎咽。 妖无蓝吃了小半,缓了缓,脸“腾”的红了。她扭捏地从眼皮下看我,我撑额,她讨好地取了一块送到我嘴边:“来,春至,吃,这是岛主给你的,味道可好,我发现岛主那边送来的糕点味道越来越好了……哈哈哈哈……” -- 第137页 那声笑,笑地我毛骨悚然。 我张嘴接了,妖无蓝又断断续续喂了我几块。早起至今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我确实有些饿,而妖无蓝也没有说错,糕点很好吃。 妖无蓝看我也吃出了滋味,就有点急。她不停往嘴里塞,吃着嘴里的还要惦记着篮子里的,最后又塞给我一快,起身护住篮子道:“没了,没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道:“好了,你都拿去吧。”说着把手里这块也放进了篮子里。 看我这样的表现,妖无蓝又过意不去了。看看糕点,看看我,羞赧地绞手指:“春至呀……” “我知道你喜欢吃,岛主那儿来的东西吃了好像要成仙一样,轻地能飘起来对不对?” 这是她以前说过的话,此时我复述出来,她就害羞地什么似的,低着头,那嘴还不停,继续咀嚼。 “好了,别吃这么急,你小心噎着。” 半晌不见妖无蓝抬头,我觉得异样,去拨她的脑袋,她别扭地把脑袋躲来躲去,我忽然意识到她是哭了。 她把袖管盖在眼皮上,哭地肩膀一耸一耸的。 “无蓝?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她摇头,边哭着边打饱嗝。 我又想笑,妖无蓝闷头抓住我的手:“春至,我很喜欢你,你对我这么好……我……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重新开始,我一定要对你加倍的好……真的,我发誓……” “什么‘重新开始’”,我反握住她的手,“无蓝对我一直很好,不能再好了!” 她哭的鼻涕都出来了,我是实在无法理解她今日怎么突然能这么有感触。 “离开祝灵岛……不就是重新开始了嘛。”她拍拍自己的脸,连着深吸几口气:“我先回房了。” “哦,好啊……” 妖无蓝带着剩下的糕点走了。河雅去竹屋收拾行李还没有回来,我无聊地在屋里转圈,转了几圈想去院子里接着转,但一看到满地白惨惨的日光又打了退堂鼓。 我在门边站了会,觉得渴,回身要给自己倒点水喝,才想起凉茶已经被妖无蓝喝光了。想到妖无蓝,我就禁不住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想她明明怵仙小妍的很,却还硬气地把我护在身后,真是想着,就觉得心里酸酸的,感动地要哭。 晃着空空的水壶,我想干脆还是去河雅那儿看看吧,我还惦记着上次在她那儿喝到的花茶,让她再给我煮一回。 这么一想,心里又涌现十二分的快乐。我有河雅,也有妖无蓝,以后会一直生活在一起——在认识她们之前,如此幸福完满的心情连做梦都不敢宵想。 我带着微笑往外走,可是一站在日头里便觉得头昏目眩。不自禁抬手遮住额,目光往上,上方的天幕没来由的时高时低,近时便好像一块没有边际的布,要活生生将人困在里头闷死。 温热的液体从我的鼻子里面冲出来,我下意识去擦,鲜血糊了一手。 我怔怔看着手上的血,此时头晕更甚,身体里气血倒流,疼痛从胃部开始烧灼我的意识。我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脚下发软,“咚”地栽了下来。 毒辣的日头毫不含糊地刺穿我,我想抓住些什么,手心乱蹭,除了尘土别无他物。 嗓眼发甜,我疼地眼前发黑,视线完全被模糊了。嘴一张开,鲜血就涌出来,我伏起上身艰难地往外爬,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和身下的尘土混在一起,不用看就知道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疼……除了疼还是疼。 体内的鲜血争先恐后找着逃逸的出路,我疼地丧失所有气力,五脏六腑要被焚烧殆尽了,那样的疼痛—— 妖无蓝你这个乌鸦嘴,糕点真的有毒。 意识的最后,我看到河雅与离珠一起出现在院门边。离珠穿着浓到接近黑的紫色裙子,其上阴戚的繁花开地荼蘼,那串祥云璎珞挂在胸前,衬着整张脸出尘无垢;河雅半个肩膀被离珠遮住,她看着她,眼内全是温柔,耀眼到似乎承载着千万年的日月光芒。 她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华丽到让人无法直视。 我肮脏地倒在地上仰望着她们,其实她们才是最般配的吧? 渐渐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无蓝……无蓝……” 无蓝你要怎么办,糕点你吃的比我还多,我舍不得你死,舍不得你就这样死……我们还没有一起离开这里,我说过的,我们一定会永远不分开…… “无蓝……救救她……无蓝……” 声音断在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丧失了所有感知。 【二九章】 夭华刚刚登上宫主之位时因为那些没有穷尽的宫斗而无法有一夜安眠。不管多晚,她的寝殿里总是亮着灯,看过去就能见到她伏案的身影。 那时候我问她,为何如此拼命,权力与欲望她曾经从不看重。 她没有一丝表情,淡淡道:“事到如今,我不能让自己后悔。” 因为逼着自己不许后悔,所以只有依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要么毁灭,要么强大到能将一切都踩在脚底下。 现在来想,不管哪一个结局,都不会出乎夭华的意料。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听到蝉鸣,声声凄厉。这个世界好像颠倒的一般,我晕地想呕,不由得闭上眼睛,静了会,又睁开,终于分辨出这是在自己的床上。 -- 第138页 有脚步声靠近,又很快移开,随着一声门响,我听到小朝的声音:“岛主,上仙,春至姑娘醒了!” 我尝试移动手指,但似乎有无形的结界将我严严实实地压制着,我动弹不得。直到河雅拉住我的手,这个动作好像某种密匙,瞬间解开了落在身体上的封印。 我扭头,视线往上,看到河雅的脸。 她勉强牵起一缕笑:“春儿,春儿……你醒了。” 我掀动嘴唇,想说话,却觉得吃力,于是比着唇形问河雅:“我怎么了?” 河雅顿了顿,说:“你中毒了。” 我疑惑地睁大眼睛,皱着眉看河雅,突然之间记忆汹涌来袭——离珠让仙小妍送来的糕点里面有毒!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我猛地坐起:“无蓝!无蓝怎么样了!!” 声音好像磨损了的琴弦,刺耳难听,我根本顾及不到,扯着河雅的袖子急切问道:“无蓝呢?她怎么样?” 河雅微蹙起眉,叹了口气,疼惜地抚摸我的脸颊:“春儿……” “她没事对不对?”河雅态度不明,我的眼泪立刻涌出来:“无蓝不会有事的……我要去看看她!” 我掀开薄毯要下床,脚一着地就软的不行,河雅慌忙扶住我:“春儿你不要急,妖无蓝没有大碍……” 我从她脸上查找答案,可是河雅的表情根本就不像没有大碍的样子。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河雅的脸也看不清了。 “河雅,你和我说实话……无蓝是不是……不,不可能……” 我的思维一触及不好的方面就自动避开,自己否定自己:“无蓝还没有和我一起离开祝灵岛,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河雅抱住我的腰:“春儿,你不要哭,妖无蓝已经没有危险了,只不过……” “什么?” “……她的眼睛瞎了。” 我呆滞地顿住身型,河雅继续道:“她体内的毒素比你厉害地多,只毁掉一双眼睛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推开河雅的搀扶,跌跌撞撞往屋外走,眼泪根本无法停止,我要去看看妖无蓝。走到门边,离珠立在廊下正回过头来,我与她四目相对,她张张嘴,末了还是选择沉默。 烈日当空,仙小妍跪在院子里,惨烈的日光似乎晒干了她体内所有水分,她缩成小小一团,眼瞅着随时都会气绝倒地。 我之前都没有对她产生过憎恨的情绪,我还同情她,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这次连妖无蓝也受到波及,甚至因此瞎掉了双眼!我内心的怒火一点就着,甩开跟上来的河雅,几下挣扎到离珠身边,用力卡着她的手臂道:“糕点有毒!她送来的糕点有毒!” 离珠深深看我几眼,转过头。 仙小妍闻声虚弱地抬起头,她眼内没有一点神光:“不是我……主上,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她的声音平板无波,这样的话语她或许重复过无数遍,已经麻木到没有投入任何感情。 离珠不说话,河雅转到我身前,制住我的肩:“春儿,你冷静些听我说……经手糕点的肯定不止仙小妍一个。” “还有谁?那还有谁?!仙小妍杀死白尾又害心宝,她一直在针对我!” 河雅垂下眼皮。 “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仙小妍喃喃重复,我恨透了她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而此时,离珠终于有了反应。 她看了眼河雅,淡声道:“糕点做好后立即便交给了小妍,她直接送来无尘居,途中没有让任何人经手。” 河雅看向我,我恍惚地来回打量她与离珠——离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时离珠又开口:“下毒的人如果找出来了,你要如何处置?” 我一想到无蓝因此瞎了双眼以后再也见不到任何光明就心疼地要窒息,通红着眼睛逐字逐句道:“神魂俱灭!” 离珠眉微颤,露出一缕淡到几乎没有的笑。 起了阵风,那风带着热浪刮过,卷起了河雅发间的红色丝带,吹开她遮盖住脸颊的散发,一瞬间那个图腾前所未有的清晰。 “做糕点的人,是谁?” “所以”,离珠直视河雅,“可怀疑的人有三个。” “糕点师傅,仙小妍,还有”,河雅说到这里顿了下:“妖无蓝。” 离珠道:“仙小妍,妖无蓝,还有……我。” 河雅的双眸倏地睁大,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妖无蓝”这三个字吸引,一时间觉得可笑,又悲愤到极点:“无蓝也吃了糕点,她的眼睛瞎了!她差点死了你们知不知道!!她对我那么好,为何要害我?怀疑她?你们何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我自编自演!!” 离珠缓缓转动眸光:“你看到,所以现在跪在这里的,是仙小妍。” 她说现在跪在这里的是仙小妍,言下之意已经是放了妖无蓝一马了,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 离珠的这副嘴脸,我只看出了虚伪。若不是当时仙小妍手中确实拿着匕首属于铁证如山,想来心宝的事也必定和白尾的惨死一样不了了之。 而如今下毒牵扯到了离珠自己,没人敢去追究她的错,她又护着仙小妍,那么矛头自然只会指向妖无蓝,我若要保下妖无蓝,唯一的方法就是将此事一笔勾销! 我冷冷地笑,河雅自从知道糕点是离珠亲手做的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 第139页 这个岛上,我所可以依赖的人,从头至尾只有妖无蓝一个而已,因为我而瞎掉双眼的妖无蓝! 我当下就走出庭院,忍着钻心的犹如踩在刀尖的疼痛一步一步往妖无蓝走去。 妖无蓝的眼睛上缠了白布,孤零零一个人僵着手脚躺在床板上,没有人守着她醒来,或者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要来关心她一下。 她从今往后只有黑暗的世界,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那样的陌生和可怕。 不想在她面前哭,我拭掉泪,轻轻抓住她的手。 妖无蓝的鼻翼翕动着,眼窝处的白布很快就湿润了。她醒着,醒来后身边没有一个人,她独自面对这突然降临的噩耗,她怎么承受的了呢? “无蓝,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妖无蓝的手指颤动着,由此蔓延到全身,她哭地发抖,哽咽道:“春至……春至,我以后看不见了……” 我忍住泪:“是我连累了你……对不对,无蓝……可是没有关系,无蓝,没有关系的,我就是你的眼睛……我们一起离开祝灵岛,马上就离开,去外面自由自在地活,好不好?” 她把我的手捧到怀里,嘴唇发颤,因为疼痛而颜色煞白:“春至……有人要害你,我是为你受伤的,我很……高兴……我不是一无是处……” 她说地很吃力,说完就开始大口喘气,我为她平顺呼吸,她却急躁地抓着我的手:“春……春至,不能走……现在还不能……走,要找出……害你的人,不然以后……防不……防不慎防……” 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我酸涩难当,抽着鼻子道:“无蓝,我们没有办法追究……唯今之计只有离开,走地越远……越好。” “不会……不会”,她反过来安慰我,“上仙这么……疼你,她不会坐视不理,她会和……和那个人拼命的……”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离珠,她就不会,绝对不会,永远不会!……我还没有重要到可以让她们反目成仇。 面对我长久的沉默与时断时续的抽泣声,妖无蓝好像是渐渐明白过来了。她困惑地摸索到我的脸,小心地为我擦泪:“那个人……没有办法……追究?” “嗯。”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猛然之间捏着拳用力砸床沿:“我就知道……我就咳咳咳……岛主她不会这么好心……给你续了……续了手臂,实现对上仙的承诺后就……就迫不及待……要除了你……” “无蓝,无蓝!”我心疼地抓住她的手,她哭地比我还厉害:“我就知道……岛主怎么会……容忍上仙对你这么好,她肯定,肯定怀恨在心……春至……春至啊,要怎么办……” 我苦笑,我的傻无蓝,我们还能怎么办呢?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她格外开恩了吧?我抹掉妖无蓝说话间淌出的冷汗:“无蓝,你什么都不许想,好好休息,我们会尽快离开这里的。” 【三十章】 我回屋的时候离珠与仙小妍已经走了。河雅依然还是站在廊下,头抵着廊柱,微闭着眼睛沉思。 我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她扯住我的胳膊,我脚下一个趔趄,不由自主跌进她怀里。 “春儿……是我疏忽了,让你受伤。” 我本来心里发凉,但是听河雅说出这话,不免又觉得一暖,但是她下一句话立刻打碎这短暂的安慰。 她说:“我们不追究了,好不好?” 我双手发抖,攒足力量推开她的怀抱,对着她冷笑。 “春儿?” “你当然不想追究,毒是谁下的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对上她的事你总是护着,没有一次是站在我这边的!白尾的死是,这次是我死,也是!” 河雅色变,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我苦笑:“不过也对啊,我算什么,我怎么能和她比。” “春儿……” “现在你还要走么?你还要离开这儿么?” 口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河雅听完脸色一变再变,忍着怒气问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从不曾对河雅这样的态度,即使是最初憎恨她不要脸的所有行径时,也没有这样的冷漠过。可是一次又一次,她不停让我心的钝痛,痛着痛着,我怀疑心里唯一一块柔软就要变地坚硬。 “什么意思?你比我更清楚!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真正离开这儿吧?!”体内气血翻涌,嗓眼发甜,我若无其事咽下即将吐出的鲜血,继续冷冷道:“那些说要释然遗忘的话,我曾经以为那是你在自欺欺人,就算是如此也是好的,你起码有这样的决心,但是如今,恐怕并不是如此简单。我很傻,也很蠢,这么好利用,你只是许给我一些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我就对你死心塌地的——你看着觉得很可笑吧?刚来祝灵岛时你就说要与我一起演戏给岛主看,等我没了价值,或者当作报酬会将夭华的一切都告诉我——现在你显然如愿了啊,岛主想我死,还不够证明她对你的独占欲?至于我是死是活自然和你关系不大,能保住一条命也是岛主格外手下留情了!” 在说些什么,我恍惚着感受不到,只是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就出来了。对面的河雅紧咬住唇,眼中逐渐笼上冷漠的色彩,我们对视着,等我一说完,她便接口问道:“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你一直怀疑我,对不对?” -- 第140页 我没有回答她,她笑一声,音色发冷:“妖春至,你这么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夭华?你说我假,难道你就真了?” 日光白惨惨撒了一地,那么亮,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牙关打颤,我吸着气,吸到后来眼泪终于流下来:“我……我其实并不奢望很多,哪怕你什么也不说只是抱抱我……你摆不平自己的天平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自己的那一端始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河雅垂下眼睫,我凄然地笑笑:“你总是让我疼,我的心悬在半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摔碎了……这样如履薄冰的感受逼地我要窒息……求你,放过我。” 河雅静了会,迟疑的,伸手拉住我的袖子。 “求你,把桃花给我,我累了,我只想离开。” 河雅抬起头,启唇,半晌才说道:“毒不会是离珠下的……春儿,你信我。” 我没有甩开她的手,一时间无力到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不屑于去做了。 河雅走了一步,把我圈进怀里:“我们一起走,我真的……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午后河雅回竹屋继续收拾行李,收拾行李只是个借口,我们都需要时间理清自己的思绪。河雅根本就无法忘记离珠,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要这份施舍的感情…… 我枯坐了一下午,到了傍晚,夕阳余晖照在墙角,黄橙橙一片暖光。我觉得冷,搂紧肩膀走出门。 烧红的晚霞成片成片,美地无法言说。 仙落尘出现时,我正摊开手心感受余晖的热度。 “春至姑娘,岛主在暮归湖边等你,她说是不是要去,都随你的意愿。” 她传完话就走了,我转移视线往暮归湖的方向看,骤然发现那边的天空中飞扬着一只纸鸢。 纸鸢被光线染上金黄色,忽高忽低地在空中游曳。 我往暮归湖走,这段路途不陌生,只是我因为那夜最终落空的等待而十分排斥再踏上这条路。 离珠一个人站在湖边,束缚纸鸢的细线另一端绑在石墩上。她过长的衣裙拖曳到地面,后领往下塌,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离珠闻声却没有回头。那条船被解了缆绳,此时飘荡在湖心,她的目光就注视向很远的湖面:“很久以前,河雅说要把这里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极目望向这笼罩着落日余晖的湖水,内心苦笑,同样的话河雅也对我说过。但是那时的她是否把我当成离珠的替代,我无法得知,但这句话,她想说给的怕是只有离珠一个人。 离珠弯腰去解连着纸鸢的细线,裙摆被湖水濡湿,她好像并没察觉:“可是如今,河雅说她要走了。” 她捻着细线直起腰,开始慢慢收线。 我觉得没有必要回她的话,真心里已经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离珠也不开口了,她专心致志地把线往锥子上缠。 纸鸢越来越近,我眯起眼睛往上空看,等看清纸鸢上的图案,整个人都愣了愣。 在明月园的时候离珠作过一幅画,她说她梦见了我,梦里面桃花开了,我就和她坐在一树繁花之下品茗赏乐、畅言无阻。那时的画中只有桃花,桃树下摆放一张石桌,桌上有茶杯器皿,却并没有画人。 如今这糊在纸鸢上的画显然就是先前那幅,只不过被添上了两抹很淡的人影,一紫一黑,紫的那个手中拈一枝花枝,黑的那个正在喝茶,两人眼底都有笑意。 我对着那画发怔,离珠将纸鸢收到手中,这才回头看我。她擒着疏淡的笑,嘴唇微启:“我不会让你们走。” 有那么片刻,我听到她的声音却无法分辨出这话的意思。 离珠把纸鸢递给我,我木然地接了,脑里还是空白一片。 “我不会让你走。” 离珠的手伸到纸鸢之下,轻触到了我的指尖,然后覆住。 我被蛰了似地猛的撒手,连退数步。纸鸢被我抛开,轻飘飘落进湖水里,上面的色彩遇水就化开,糊成一团,很快就看不清原先的图案。 离珠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纸鸢渐渐沉下去。湖面圈起涟漪,直到纸鸢消失了踪影,她骤然扭头,眉眼间却还是淡漠的神情:“你害怕了。” 她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我惊疑地与她对视,她勾着唇角,才只是眨眼间就移到了我眼前,鼻尖抵着鼻尖,我还未来得及回过神,她已经托着我的后脑吻了上来。 带着药香与阿芙蓉的气味,她的吻霸道而强势,我瞪大眼睛,她另一手贴在我肩头,将我按在湖边的假山石上。 我扭头:“放……放开……” 她隔着布料拢住我的胸,我急地泪花都出来了,可是挣脱不开,她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我反胃地想呕吐。她吞噬一般整个含住我的下唇吸吮,我竭力摇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脚上使劲去踹她的腿,她灵巧地以膝盖顶开我的小腿压制在石面上,我左腿很快麻木到没有一点感觉。 她的吻没有任何温柔可言,指尖从襟口探入,扯着边沿往下撕。 衣裳没有撕破,襟前却已经被她扯地豁口大开,她转正脑袋,目光逼视我,里面没有一点情感。 “放——开——” 她轻易抓住我的手,将我两手合并着举到头顶,另一手探入我怀里,拈住乳首。 我的泪“唰”地掉了下来。 -- 第141页 离珠手下一顿,她抬头看向我的脸。 “主上——”仙落尘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离珠立即放下手,以最快的速度将我的衣襟合好,同时扭头对她叱道:“滚开!” 她将我护在怀中,仙落尘看不到我,语气却迟疑:“可是主上……” “滚!” 仙落尘垂着头走开,离珠看她走远了,才渐渐与我挪开距离。 我的泪一时止不住,她歪头打量我,看了好半晌,就在我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转身走了。 我脚下发软,倚着假山石跪下地。 暮色一点点降临,冷风早吹干了我的泪水。我伏到湖边捧了水往脸上泼,湖水还带着点阳光的温度,我不断擦洗自己的嘴唇,迷茫地睁眼看向漆黑的夜空。 也许要下雨……起风了。 后来我回无尘居,一路上走地浑浑噩噩。回屋后没有见到河雅,她不在。我转身往妖无蓝的屋里走。 妖无蓝的屋里点着灯,她和衣躺在床上。 我握了握她的手,她本来已经睡了,此时挣扎着要起来,我按着她的肩示意她继续睡:“我只是来看看你。” 她就安静了下来,我看了她一会,等她重新睡着就离开了。 回到屋里,我换下身上的衣裳,准备吹了灯休息,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 小朝。 外面的风毫无预兆地就刮大了。 【三一章】 我示意她进来,她停在我身前几步远处,我问她河雅在哪儿,她回说:“上仙在竹屋里歇下了,让我来知会春至姑娘一声。” 我点头,她说完又不走,支支吾吾站在原地,一脸犹豫。 “还有事?” 她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说:“今日下午我来找上仙,不小心看到你正与她在争执……上仙回竹屋后一直闷闷不乐,其实姑娘是真的误会上仙了……她说不追究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姑娘……” 我听她话中有话,不禁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小朝又咬住嘴唇,脸上的犹疑之色更甚,我不知道是什么话会让她这样难以启齿,却平白有点心惊肉跳。 小朝沉默了一会,好像下定决心般跨前一步:“春至姑娘……之前那些事我不敢确定,但是毒……可能真的是无蓝下的。” “……什,什么?”我的眼皮开始跳,心里慌张,嘴上却勉强扯出一点笑:“小朝,我与无蓝感情怎样你看的清清楚楚,她不会害我,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小朝看看我,垂头道:“我亲眼看到她把剩下的糕点全部埋进了土里,一边埋一边哭,她根本没有吃。” “……” “你们毒发后,我只把这话和上仙说过,她听完就叮嘱我不许告诉你,你这么看重无蓝,她怕你知道后会接受不了。我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发誓会守口如瓶,可是我不想看到上仙如此苦闷的样子,她一切都是为了你着想……我不希望你误会她。而如果无蓝真做过这种事,再让她留在身边……不是太危险了么?” 我扶住桌沿,此时浑身冰凉,冷气从脚底开始一下蹿升到心腔。我收起笑,对小朝板起脸:“把糕点埋掉……这不能说明什么,无蓝没有害我的理由,你请回吧!” 小朝看我逐客,也知道不便再多说什么了,只道:“上仙说可以的话明日就出岛,春至姑娘你早点休息吧,养足精神好上路……今夜是小朝多嘴了,毕竟无蓝也是上仙的人,要如何处置上仙自然心中有数。” 她说罢要走,我心里却打了个突,越反思越不对劲,忙喊住她问道:“什么叫……‘无蓝也是上仙的人’?” 小朝回头:“咦,春至姑娘不知道?” 我呼吸发紧,眼前一时黑一时亮,胸口急剧起伏:“知道……什么?” 小朝看我面色不对,心里也怯了,那声音就低了下去:“无蓝和上仙,她们早就……有染。” 我扣紧桌沿,突然想起上次在竹林时河雅很无所谓地说这种事小朝看的多了。看的多了,是不是这里面也包括妖无蓝?? “你说清楚!”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小朝吓一跳:“春至姑娘你没事吧?”她要扶我,我用力推开她,颓然倒在凳子上。 妖无蓝……河雅……她们背着我……我可以接受离珠,可以接受河雅之前那么多的倾国倾城,可以接受任何人,唯有妖无蓝,只有妖无蓝,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这样厚重的背叛感,压在我头顶,随时可以将我击毙。 小朝给我倒了杯水递过来,我的手抖地连杯子都拿不住,水全洒了出来。小朝把眉头皱地死紧,愁眉苦脸道:“我不知道姑娘不知道……不然,我就是咬烂舌头也不会说的……我看你们相处这么融洽,一直以为……” “一件一件,你说清楚!”我抬眸直视她,她困难地掀动嘴唇:“春至姑娘……” “说!” 她垂下头,声音艰涩:“自从你们来了无尘居之后,我见过几次……去年夏天的时候,一次是如镜阁的仙子送来黑玉膏,我拿去竹屋交给上仙,那时候她们正在……” 去年夏天,黑玉膏……记忆迅速翻转,那次离珠邀我与河雅一起去如镜阁用午膳,她让河雅先走了,留我下来说话……我回无尘居以后没有见到妖无蓝,那天我半夜睡醒,起来看月亮的时候发现河雅,她坐在窗台说了两个典故捉弄我,在床上的时候又捉弄我,撕掉我的衣裳还说黑玉膏是春药……第二日早上妖无蓝进来,夸张地奉承我,说我厉害,连岛主的人也能抢走……我往外跑,她追我的时候摔倒了,我想为她拍掉沾在裙子上的草屑,她迅速闪开不让我碰她……我问她是不是伤了哪里,她竭力否认,为了证明还特意跳了几下……后来她拉我去她的房间,让我看她收藏的胭脂水粉头钗饰物,还要我穿上那件粉色纱衣去勾引河雅…… -- 第142页 就是那一天,我决定不对妖无蓝设防,将她看做这辈子第一个朋友。 她当着我的面是一套,将我夸的天花乱坠不停说河雅对我怎么怎么衷情,背地里却与河雅已经……她说那些奉承话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啊? 我熬地双目通红,对小朝斩钉截铁道:“继续。” 小朝看到我骇人的神情,缩着肩膀道:“春至姑娘……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坚定地看向她,沉着脸,一言不发。 小朝叹口气:“那次之后……第二日晚上,上仙从玉池回来,我正在为她梳发……无蓝来了。她穿着那件粉色的很透薄的纱衣……我记得很清楚。上仙见她来了,就让我出去……我走到门边,合上门……那里面就响起了无蓝的……”她耳朵泛红,憋了半晌挤出两个字:“呻吟。” 我怒极反笑,那夜我等了河雅整整一宿,手里拿着银钩严阵以待,连眼睛都不敢合上……那条透薄的纱衣……哈哈哈,妖无蓝后来改成别的样式让我穿给河雅看……哈哈哈哈,河雅该是怎样的心情看到它出现在我手里?是不是会觉得情趣立增!!亏我还觉得收起那条裙子不穿浪费了妖无蓝的一番好意,觉得亏欠了她的! 那天我和妖无蓝在一起,她摘了许多花,说要晒干了泡茶喝,忙到傍晚仙小妍出现挑衅,她一直骂妖无蓝贱,明讥暗讽,这会想来,仙小妍——离珠分明那会就已经知晓了河雅与妖无蓝的事! 那时候妖无蓝说自己知错,说是自己下贱认不清身份鬼迷心窍,我还暗暗埋怨她软弱……可她又不停强调“这不关春至的事”,我被她虽然胆小怕事却揽下所有不公指责而感动,我自责自己从未为她做过什么,于是我为她出头,我甚至因此动了杀念……然后河雅突然出现替我们解围,她说了什么?她说“我的人不用你教训,请出去”,她的人……是我一厢情愿套到了自己头上,可她说的分明就是妖无蓝!! 这两个人……哈哈哈,我擦掉泪花,脑子里突然白光一闪——摘花泡茶。我这时总算想起在河雅处喝到的花茶从何而来,为何在看到的时候会有异样的感觉——那是当初妖无蓝摘的花,她全部送给了河雅! 我捂住嘴唇,剧烈地咳嗽,带着干呕,鲜血淋漓地从我紧合的指缝间滴下来。 “春至姑娘!”小朝慌了神,立即给我顺气,我无所谓地摇头:“继续。” 这样近乎于自虐的方式让小朝六神无主,她干脆跪了下来:“小朝该死,小朝再也不说了,春至姑娘千万不要动气,你的毒才拔出,身体弱的很,经不起啊——” “你说!” 我固执地看着她,她眼里涌现泪水,声音也哽咽了:“上仙找你去整理书册那次……你走之后,无蓝来了……呜呜呜,求您,不要再问了……” 整理书册……河雅送我回来,在院外就遇到了妖无蓝。妖无蓝说“本来我还在想,是否这一夜都要守在这里等着春至回来”,河雅回说“只怪我延了春儿的时间,害你久等”……那时我以为她们是故意这样捉弄我,殊不知……殊不知其实是我妨碍了她们的春宵时刻? 我直勾勾看向小朝,脑里的弦绷到极点,随意一个轻微的拨动就能让我彻底崩溃。 “你……继续。” 小朝摇头,一再摇头,我咬住嘴唇,疲倦地抹掉唇角的鲜血,不想再为难她:“我不会告诉河雅这一切都是你说的。” 小朝的眼泪流地更凶,她伏地朝我磕了个头。她知道自己今夜闯了祸,怕受到河雅的惩治,我这话无异于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多谢春至姑娘……小朝告辞了,春至姑娘好好休息。” 小朝走后我吹熄了灯,黑暗中躺在床上,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眼前交相出现河雅与妖无蓝的样貌,我蜷缩着抱住薄毯,把头深深埋进了毯子里。 外面果然已经瓢泼大雨,猩红的闪电割裂夜幕,雷声“轰”的就炸了下来。 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之间的事,除了我……除了我。我这么信任妖无蓝,可她背着我做这样的事……她明明知道河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但是她…… 我擦擦眼睛,想哭,却发现已经流不出眼泪了。这样一场双重背叛,终于成功地让我对河雅彻底死心。 无蓝……我把你看的比自己还重要,我想好好对你,我想带你一起离开这里,甚至没有河雅,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的离开…… 可是为何你是这样的呢……那个让我窝心流泪的妖无蓝都只是假象么?这个世上我只全心全意相信你一个,这样踏实的感觉从来没有对另外一个人产生过……从此以后我还敢去相信谁?连你也背叛我,我……真是活成了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三二章】 我睁眼等到天亮。雨下了整整一夜,却在拂晓时分停了下来。 我下床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等着。过了一个多时辰,河雅过来了。 小朝替她拎着行李走在后面,头埋的很低,根本不敢与我对视。 河雅踱到我身边,弯着眉梢笑了笑。她将昨日的抑郁之色隐藏的很好,表面上已经一点看不出来。小朝说河雅是为了保护我,可是她一边对我好一边背叛我,这样的所谓的“好”要让我情何以堪? 小朝被我逼着说出河雅与妖无蓝之间的部分猫腻,而她没看到的呢?又有多少?……我根本无法想象。 -- 第143页 “春儿,我们走吧,现在就出岛。” 河雅拉拉我的胳膊,我纹丝不动地坐着,不看她,却看向小朝:“小朝姑娘,劳烦为我把无蓝搀扶过来可好?” 小朝正慢腾腾地走,听了我的话,那抬起的脚就怎么都放不下去了。河雅没有察觉异样,反而好像是早有准备的模样:“春儿,妖无蓝伤的太重,不适宜长途跋涉,不如我们先行一步,等回了碧栖谷,那时她也已经痊愈,我再遣人来接她,你看好不好?你也舍不得让她带着伤痛之躯吃苦吧?” 她的这套说辞好的想让我拍案叫绝!我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小朝:“既然这样,还是麻烦小朝姑娘走一趟,我要与无蓝好生道别。” 河雅一愣,许是没料到我会是这样不吵不闹轻易就赞同的态度。小朝迟疑地站着,河雅叹口气,回身对她道:“既然这样,那你去吧。” 小朝定定地又站了会,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河雅看小朝出去了,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捏着我的耳垂亲了亲我的额头。我木头一样任她作为,只是目光冷冷的,始终没有一点好脸色。 她亲了会,总算觉得这样的冷淡实在无法忽视了,便拉了凳子在我身旁坐好:“春儿,笑一笑,要离开了你反而不高兴了?你这样我可会伤心的喔……” 我扫了她一眼。 河雅纳闷地挠挠脑袋,后来又是一笑,她将左手伸到我眼前,翻了几下手心手背。我把目光移到她空空如也的手心上,她又笑,打了个响指,闪闪的银光后交缠的指尖内神奇地出现一支夏花。 她将那支花放在我鼻下:“香不香?送给你的。” 我没有接,直接往外面看,小朝已经扶着妖无蓝跨进了院门。 我这时才把眸光转到河雅脸上,冷笑着站了起来。 “春至……小朝说今日就要走了?”妖无蓝笑地灿烂无比,只是身体还是虚,这段路走下来已是满头冷汗。 眼睛看不见,她一手被小朝扶着,一手往前摸索,走到台阶处,小朝还没来得及叮嘱抬脚,妖无蓝已经下了步子,磕绊着差点摔倒。 我搭了把手,把妖无蓝扶进门。小朝要跟进来,我回首对她道:“实在麻烦你了,现在请先回避一下吧。” “春至姑娘……”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大抵明白她要说什么,只是微笑地一颔首,她想想没法,还是走了。 我带上门,把妖无蓝扶到桌边坐下。 河雅看这架势不对,不由自主站起来:“……春儿?” 我对妖无蓝道:“河雅说今日就要走,但是顾念你身体还没有痊愈,所以我们两个先走一步,你留在祝灵岛养伤,等身体养好了,她会派人来接你。” 妖无蓝本来正在擦汗,听了这话,那笑已经褪去大半:“春……春至,我不和你们一起走?” 我道:“河雅的计划是这样的……河雅,对不对?” 河雅轮流打量我和妖无蓝,而后侧过头:“嗯。” 妖无蓝抓紧我的手,剩下的小半笑容也“刷”的失去踪影,她急切道:“春至……春至……我……我的身体没有大碍的,我不会拖累你们……你看啊,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彷佛为了证明,她站起来转了几圈,她的身影与那次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受伤而跳了几下完全重合。 我沉下脸,唯一一点冷笑也消失不见。 妖无蓝很勉强地笑,可是屋里静悄悄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无法得知我与河雅听了这话后的表情。她支着耳朵听,伸出手乱摸,我知道她是在找我,眼看她已经到了桌角就要撞上去了,我从后拉住她的手臂,重新把她安置在凳子上。 她这时静下来了。紧紧拉着我的手,张开嘴,喉结滚了滚,一出声就带了哭腔:“春至……春……我知道了,我会在这里……等人来接我。” 她驼着背腰下弯,我的手还被她拽着,她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我的手被她捏地生疼。她低着头无声地哭,或许多少也明白“来接她”这样的话只不过是托词而已,可是哪怕知道是这样,她也没有办法点破,这个托词实在太高明了——不至于击碎所有希望,但随时都可能会成为镜花水月。 我居高临下看她的后脑勺,心尖被利刃凌迟,疼到麻木了。 我颤抖着伸手抚摸她的后背,嘴边漾开一点笑:“河雅,你看,无蓝这么想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不妨带上她,嗯?” 河雅皱着眉看我:“春儿,你是怎么了,今日说话一直阴阳怪气的。” “是么?”我反问她。 河雅的眉头皱地更紧:“春儿,这时候不要和我闹脾气,我以前说的话句句当真,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离开这里。” 我看着无蓝颤动的肩膀,掀动嘴唇:“你对我这么好,可是对无蓝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对你而言我和她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和你以前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你为何单单就是不肯带着无蓝一起走呢?河雅,你未免也太负心了。” 话声掷地,手心立刻感受到妖无蓝的僵硬。她缓缓直起腰,脑袋往我声音发出的地方转动。 我看着河雅,她抿着唇,也这样看向我。 这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阳光随即倾泻进来。 -- 第144页 仙小妍收回手,恭敬地站在一边,她的身后是负手而立的离珠。小朝在院门外一闪,没了影子。 离珠抬眸扫了眼屋里众人,胳膊一抬,扔进来一方轻飘飘的帕子。 妖无蓝不知道出了变故,她还是牢牢拉着我的手,拉着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春至……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听我解释……我……我和上仙——” “进来!”仙小妍冲院门外的人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妖无蓝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就噤了声,受到惊吓一般靠地我更近,藏到我身后。 小朝带着两个小妖走进来,走到离珠身后跪下。仙小妍指着离珠先前扔出的帕子问道:“你们识得这种料子?” 我觉得这两个妖眼熟的很,再一想,不就是在竹林外意图进来看个究竟的那两个? 其中一个妖伸着脖子看了眼,战战兢兢道:“认得。” “是什么?” “是今年春岛主给上仙的好料子,奴婢用这个为上仙做了衣袍。” “全部做了衣袍?” 那小妖被仙小妍严厉的口吻吓地趴在了地上:“回……回禀岛主……奴婢该死,奴婢贪爱这料子的珍贵,偷偷把剩下的边角料做了几方帕子。” 仙小妍又问:“几方?” “……五方。” 此时妖无蓝面色煞白,冷汗潺潺而下。 我不知道离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突然扯上这布料的事?河雅也疑惑地看着她,先前关于妖无蓝的事就被暂且搁置了下来。 “找出那五方帕子。”离珠淡淡吩咐。 那小妖一溜烟跑出去,回来时手上拿了两方,又把自己怀里的掏出来,共是三方。她撞撞另一个小妖,那小妖早把那帕子揪的能滴出水来,此时胆战心惊地交到她手上,一并呈给了仙小妍。 仙小妍点了下数目,对离珠道:“只有四方。” 离珠扬唇一笑,她的目光定在我身上,仙小妍又问那个妖:“还有一方在哪里?” 那小妖磕了个头,哆哆嗦嗦道:“我们五姐妹一人一方,最后一方在小朝……姐那儿。” 因为我和妖无蓝的缘故她们疏远了小朝,就是此时也表现出了彼此间交恶的状态。 仙小妍转向小朝:“你的呢?” 小朝抬头看了看仙小妍,又看了看屋内的我与河雅,最后伸手指向妖无蓝:“给了无蓝……” 仙小妍一得到答案便目露凶光,跨进门槛对着妖无蓝狠厉道:“说!你的帕子在哪里!?” 妖无蓝一颤,脸上没有半点人色:“帕子……被我收起来了,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收在了哪里。” 离珠用脚尖挑起地上那块帕子:“这种料子,只有唯一一匹,我全给了河雅。妖无蓝,你不知道自己把帕子收在了哪儿,那么不妨由我来告诉你——它就卡在通往明月园的那条小道上。” 我还是不明白离珠的意思,仙小妍此时红着眼猛蹿进来,一把提起妖无蓝的领子:“你就狠的下这个心杀心宝!!还嫁祸到我头上!!” 只听到耳边“轰隆”一声,我震惊地瞪大眼。 妖无蓝手脚发软,仙小妍睚眦俱裂,捏着拳头要砸她的脸,比了几下,还是作罢,一脚把她踹到了地上:“心宝出事那天,主上连夜让人沿着明月园寻找,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事本来是要彻查下去的,但她看到这方丝帕就下令此事就此作罢。为的什么?无尘居所有的妖里只有你进过明月园,只有你知道心宝的屋子在哪里!若不是妖春至的关系,若不是妖春至看重你,你以为自己还能逍遥到今天?你早就已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妖无蓝虚弱地倒在地上,她拼命摇头。 【三三章】 好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心宝……心宝真的是被你所害?” 妖无蓝循着声音艰难地爬到我脚边,她按着我的鞋面,吃力地抬起头:“春至……春至……” “你去明月园做什么?我说过了……你要想念心宝,我会把它带回来……你去明月园做什么?无蓝,你说,你去那里做什么!!” 她对我苦苦摇头。她已经在情感上背叛了我,我不希望她还是那个在背地里害我的人,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不……不对,不会是无蓝……”我彷佛求得一线生机的濒死之人,迫不及待为妖无蓝洗清嫌疑:“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洗去匕首上的血……什么青铜器皿,什么新年的第一蓬雪水……没人会跟她说这些,这些就是我也不知道啊……更何况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心宝的药炉里祭着染血的匕首?在那之前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心宝就是我的手臂!” 离珠踩着那块帕子跨进门:“春至,也许你并不清楚我平时看的古籍上记载的是什么……其实我从来没有刻意瞒你心宝有什么用途,只是你的目光从来不会注意到我在看些什么。” 因为我不识字,就是看也看不懂……妖无蓝识字,我亲自指了那条小道让她去明月园,她和心宝在桌子边玩了一下午,离珠的古籍就是摊开的,古籍上记载的……是心宝的炼制方法……除了仙小妍,离珠不让任何人碰她的东西,心宝的屋也从来都是闲人勿入。我偷偷让妖无蓝去看心宝,离珠为此甚至惩罚了守门的仙子…… “无蓝……”我的语气近乎哀求:“你说……你说你出现在那条小道根本就不是为了进入明月园,根本就不是为了去害心宝……我说的对不对?或者你的丝帕被人盗去了……或者——” -- 第145页 “春儿。”河雅先前一直沉默,此时她怜惜地对我伸出手:“春儿,到我这里来。” 我呆呆看着她的右手,好半晌,被人踩到痛脚似的尖叫,生怕迟了一步便要来不及:“妖无蓝!!你快说,快说!!!心宝的事不是你做的!” 我的举止让离珠侧目,仙小妍恨地双眼通红,朝着妖无蓝又是一脚。妖无蓝被她踢翻过去,可是她的手还是牢牢抓着我的脚踝。她好似一堆没有生气的破棉絮,仙小妍踢上去,她连哼都没有哼一下。她只是固执地昂着头,蒙着白布的眼睛尽自己最大努力地锁定我所在的方向。 “春……春至,你说你……以后就是我的眼……睛,你在哪儿……咳咳咳,我就在哪儿……你说会带我……带我一起走……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算数了?” 久久的,我没有回答她。 她挣扎着往前爬,竭力抱住我的小腿:“春至……春至啊……你说我对你来说……很重要,甚至重要到……比你自己都还要重要……”她边哭边说,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你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定不会分开……是不是也已经……不算数了?” 听着她一字一顿的反问,我的眼泪迅速在眼眶内积聚。 妖无蓝等不到我的回答,又不死心地继续问:“春至……你和上仙要离开这里……是不是……是不是永远不想再看到我了……是不是……是不是这辈子……不管我是死是活……你都不会再……关心了?是不是……你说的那些永远不会嫌弃我的话……也不算数了?” 我被她拽地摇晃,她的身体状况已经遭透了,可是她好像将所有的生命都凝聚在了双手上,她不知疲倦地反问我。 我吸了口气,眼珠一转,泪水就滚落下来:“无蓝……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你与河雅之间的事是根刺,生生卡在我心脏上,一日一日,将我割划地血肉模糊……我曾经以为,你是唯一那个我可以无条件去相信的人……可是现在,你要我怎么去原谅你……” 妖无蓝竖着耳朵听我说话,白布已经完全被泪水浸透,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接连不断……可是眼泪淌的越多,她的神情越平静。 等到我把话说完,她渐渐松开手,双手在地上摸索着,终于够到一张凳脚。她扶着凳子狼狈地站起来,擦了把脸,缓缓说:“心宝的事……确实是我做的。” 我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瞬间发黑,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浊气,妖无蓝又道:“可是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理由?” 河雅与离珠相视一眼,就听妖无蓝道:“你以为……我真的忘记当初在……邀赏楼的事……了么?我没有忘,哪怕一天……也没有忘记过……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妖无蓝的口气里并听不出任何恨的情绪,她的声音在颤抖,抖地厉害:“岛主说……她可以为你续臂,但条件是拿我的命来换……上仙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可是我……距我从上仙的……床上下来……不过才隔了六个时辰,她就能这样毫不犹豫地让岛主取走我的性命……春至啊,我的一条命,只是用来换你一条胳膊……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与你比,可是都是妖,我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轻贱成……这样的……我只是想过地好一点,我只是受够了别人的欺负……我渴望有人来保护我……哪怕上仙只是施舍一点点……都足够我没有忧患地过下去……春至……你体会不到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被活活折腾死时的感受……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诉冤……我甚至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如镜阁的任何人……若不是你来了,若不是上仙对你另眼相待……我恐怕……也早已经化为白骨……我巴结你,我勾引上仙……不过都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活的好一点……” 低层小妖是怎么的命如草芥我不是不清楚,而当时在邀赏楼时离珠对河雅说“你的私事我以后也不会插手”,想来指的是妖无蓝与河雅的这档事她不会再管……我并不知当初这事中竟然埋藏着这样的隐情,如今听妖无蓝说出来,气地差点闭过气去! 我根本不稀罕这条手臂,可是她们为何能背着我擅作主张在私下达成这样的协议?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离珠真的会取了妖无蓝的性命! 我逐一打量河雅与离珠,她们却没有任何不自在,倒是仙小妍听不过耳,愤怒插嘴道:“你以为主上真稀罕你这条贱命非取掉不可呢?说你一条命换妖春至一条胳膊已经长了你的脸了,要我说你根本连妖春至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要是每个小妖都和你一样野心勃勃地勾引上仙,这个祝灵岛还要什么纲常纪律?还不由得你们撒野耍泼去了?可笑!” 仙小妍一通话噼里啪啦爆豆子似的冒出来:“更何况我早警告过你,是你自己不知悔改,仗着有上仙撑腰就一犯再犯,喂你吃药都算便宜你了!” 她说地解恨,河雅这时就尴尬了。离珠咳了一声,仙小妍才后知后觉扭头,离珠皱着眉头叱道:“退下!” 仙小妍给自己掌嘴,灰溜溜站到墙根。 妖无蓝忽略仙小妍的话语,强自扯出一点笑:“春至……好多次我都想杀了你……你从来都不防备着我,我有无数次得手的机会……我在饭菜里下毒,在你醒来之前卡住你的脖子……不杀你,我难泻心头之恨啊——” -- 第146页 离珠隔空一巴掌甩了上去。妖无蓝猝然遭受这样的重击,“砰”地砸到墙面上,顺着墙壁烂泥一样软下来。 河雅开口:“离珠送来的糕点,你为何要埋?你为何不全部吃掉?” 妖无蓝抖着手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突兀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的牙关上下打架,身体比妖无蓝抖地更厉害。 妖无蓝笑着,血涌地更多。她的声音很虚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凌厉:“如果我说是……喂给白尾的,还有人信我么?” 她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太过可笑了,不由得又笑起来。她的牙齿被鲜血染透,黏稠的血液顺着下巴滴到地面,很快就聚拢成一滩。 “吃糕点的时候你说……重新开始,你一定要对我加倍的好……那时,你就是想我死的么?为了要我死……你不惜自己也吃,是不是这样?” 站在墙角的仙小妍又被激怒了,咬牙切齿道:“为了怕被识破你对自己施苦肉计,然后又理所当然地嫁祸给我!你这个贱——” 离珠投去一道目光,仙小妍把剩下的话全部吞进肚子里。 妖无蓝的呼吸很急促,她竭力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道:“春至……你是不是……咳咳,是不是恨我?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我脑里只剩空白。心宝是她害的,毒是她下的……是不是白尾也是她所杀?我哽咽地说不出一个字。她蓄谋已久,几乎已经没有一点破绽——若不是因为离珠不肯放我出岛而扔出了那方丝帕,若不是小朝无意间说漏嘴河雅与无蓝间的情事……这些事,也许永远不会再被提及。 “我活不长了……春至,咳咳咳,我有话……要对你说……你来……你过来……我爬不……爬不动了……” 我发愣地站着,妖无蓝趴在地上,右手往我的方向伸出,满手鲜血。我迟钝的,失去三魂七魄一样地呆站着,那一步始终跨不出去。 “春……春至……” 她稍稍抬起一点头,嘴唇合不拢,鲜血如奔腾的流水一样向外拼挤。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她只是中了毒身体还没痊愈而已……我骤然瞪大眼睛—— 妖无蓝的左手掌心全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妖春至你不能过去,肯定有诈!”仙小妍激动地大吼,我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妖无蓝正前方半步远处。 【三四章】 河雅与离珠的目光都定在我身上,仙小妍则警惕地注视着地上的妖无蓝。 妖无蓝彷佛浸泡在鲜血之中,别说要攻击我,她就算是挪动一下身体都做不到了。右手腕压在地面上,她的手心茫然地摸索着,终于碰到我的脚,她立刻当作宝贝般地握紧:“春……至……你……你来……” 干净的鞋面上沾满了她的鲜血,红刺刺地映入眼帘,我恍惚得了雪盲症,顷刻之间眼前一片朦胧。 “春……至”,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弱到不仔细去听就分辨不出来。我觉得自己也瞎了,看不见她,看不见这世间所有的污垢。 “不要恨……上仙,我和她……都……都是……都是在去年……年夏而已……之后就再也……再也没有……过……我——她从碧栖谷回来……回来的时候,你去了明月……园,我躺在你……床上……她……她根本不理……理会我……她直接揭了床单褥子……还狠狠地……羞辱……羞辱了我……” 妖无蓝语速急促起来,好像是要来不及,她的手劲猛地就变大了。血液糨了一嘴,她的发音怪异而模糊。我只是听不出,只是心痛到膝盖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我“咚”地在妖无蓝身前跪下。 我想起自己躲在假山间的矮洞里,怯懦地伸出手想要得到一点点日光的温暖。妖无蓝笑嘻嘻地出现,她抓住我的手腕摇了摇,说:“你怎么在这里呀春至?”她进洞来抱住我,把自己的体温渡到我身上,她说“现在是不是困啦?困就睡会”,她说“我看你脸色差地很,最近好像也瘦了,是不是该进进补啦?包在我身上哦,你要吃什么就告诉我,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给你折腾出来,反正你别挑嘴就成”,她说“春至啊,我前几天弄着了点布,本来准备偷偷给自己添件秋衣的,可是动起手来又发现这布料的颜色深了点,我皮肤本来就不够白,想想便宜你算了……你看你呀,穿来穿去都穿地土死了,给你做的漂亮裙子也不穿……” ……与她相处的一点一滴挟带着咸涩的泪水将我重重包围,她对我这么好过,可是这样的妖无蓝,曾让我感动流泪又啼笑皆非的妖无蓝,都是假的么? “……春至,我对不……对不起你……我说重新开始……就是想……和你重新开始……抛开过去的一切……重新……重新开始……你信我……” 河雅的脚步声响起,她走到我身后想将我扶起来,我明明已经手脚软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此时不知哪来的动力,或是河雅根本没有防备,我竟反手将她推地一个趔趄。 “别碰我!!” 河雅顿住身型,她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选择出去。河雅走出屋后,离珠与仙小妍也先后出去了。我听到离珠吩咐下去,她说:“将妖无蓝拖去当尸肥。” 妖无蓝昂不起脑袋了,她的半边脸全部贴在地面上,贴地变形了……她紧抓着我鞋的手也渐渐放松,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发不出来,我只能听到“嘶嘶”的吸气声。 -- 第147页 “和上仙……和上仙一起离开这里……这里有……有……有……” 我始终一动不动跪在她身前,直到她的手“吧嗒”一声摔到地上……直到她气绝。 妖无蓝终究没能杀掉我以泻她的心头之恨,但她自己却死地毫不拖泥带水……小朝带着那两个小妖进来,她们想要按照离珠的吩咐将妖无蓝拖去药田当尸肥,我看着那两个小妖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满脸漠然地往外走。 妖无蓝断气前发不出声音,比着唇形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里,最后两字是“危险”。她让我和河雅一起离开这里,她说留在祝灵岛有危险。 小朝弯腰搀扶我:“春至姑娘,不要难过了,无蓝她……自作孽。” 她们已经将妖无蓝的尸体抬出门,鲜血淋漓一地,蜿蜒有如嗜血的蜈蚣躯体。我恍然地看着她们的身影,任小朝将我扶起。 我的眼珠呆滞地转动着,眼睛一眨,她们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会在大雪飘扬的清晨为我早起熬粥,往返雪地加热的人;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不管我开心失意都在我身边陪伴着的人;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可以让我全情信任的人,从此以后…… 我猛地推开小朝,跌跌撞撞往外跑,那两个小妖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看,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夺下妖无蓝的尸身。 “请不要为难我们,岛主亲口吩咐,我们需要去交差。” 我竖着倒刺对她们吼道:“岛主早已许诺妖无蓝的命是我的了,她根本算不得祝灵岛的人,凭什么死了还要受到你们的摆布!!” 那两人面面相觑,料不到妖无蓝背叛了我,我竟然还会这样袒护她。其中一个便怪声怪气道:“春至姑娘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如果换做我……怕不得将这妖无蓝挫骨扬灰了也难消心头之恨!如今送去药田当尸肥,我还怕污了这些要拿来救命的药材!” 她说着就要来抢,我死死抱住妖无蓝,见状她故意往我身上报复性地踢捶了好几下。我护着妖无蓝全数受下,此时小朝从后头赶上来,扯住那小妖就往外推:“你要造反哪?这是什么态度,竟然和春至姑娘动手!” 那妖毕竟还是忌惮着河雅,但又不肯吃这口头的亏,虽不再打我,却将矛头指向小朝,推搡着她的肩膀,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少拿了鸡毛当令箭,跟着上仙的时日长了就以为自己是碧栖谷的人了?上仙走后你还得留在这祝灵岛,别分不清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岛主!你这么巴结妖春至,结果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们要走啦!等上仙带着她一走,看还有谁能护着你?姐妹过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保不定哪时岛主就与上仙交恶了,头一个拿你开刀——哎哟!” 她话没说完就被石子击中了后脑勺,不由得恼羞成怒,瞪圆了眼睛冲后方大骂:“哪个不长眼的——”话说着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来。 只见仙小妍去而复返,此时拍着手上灰尘,嗤笑道:“我还不知无尘居内有你这等对主上忠心耿耿之士,放心,等上仙一走,这无尘居保不定哪时就封了,我头一个向主上举荐你去如镜阁当差。” “这……”她的冷汗黄豆一般沁出头:“提到对岛主的忠心……自然非仙子莫属……奴婢今日放了厥词,还望仙子不要计较……” 仙小妍竖起眉毛道:“还不给我滚!” 她们再也不敢计较要把妖无蓝拉去当尸肥的事,哆手哆脚逃出了门。 我把妖无蓝的脑袋抱进怀里,她的血早把我的衣裳染地透湿。对刚才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似乎丧失了所有感受,我小心梳理着妖无蓝被碰乱的鬓发,小朝在一旁安慰道:“春至姑娘,不要难过了,还是让无蓝早日入土为安吧……” 仙小妍双手抱胸,鼻孔朝天道:“亏你还记得主上说过妖无蓝的命是你的了,她与上仙的事你竟是如今才知晓——不然你以为主上在邀赏楼那日为何要问你是否是真心实意想救妖无蓝,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你要救她的态度这么坚决,我们倒都以为你是心胸宽阔的人,没想到今日闹地这么难看……妖春至你也真是万年难求的妙人了!” 我不在乎仙小妍的落井下石,我根本不在乎她在说什么。揉了揉鼻梁,我哑着嗓子对小朝道:“能不能帮帮我……把无蓝带去她自己住的院子?” 小朝连声应好,仙小妍哼道:“朽木不可雕,妖春至你就是吃亏吃死也是自己活该!” 我用手刨开地面的土,一点一点往下扒,小朝想帮忙,被我拒绝了。我挖到安放白尾的小木盒,木盒旁边是一块包地鼓鼓囊囊的布包,打开一看,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才埋下没几天,里面的东西只是馊了,却还是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什么是什么。几块肉条,许多糕点,黄浆浆的那些似乎是淋上去的汤汁。 小朝也看到了,迟疑地问我:“春至姑娘……这……” 我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重新合上布包,将其与木盒子置于一旁,继续往下挖。 小朝叹口气,不再多言。 等我把坑挖好将妖无蓝和白尾葬下去后,天已经黑了。我挖地满手鲜血,小朝打来温水给我细心地清洗。我怔怔看着这座新坟,夜色里恍恍惚惚只是一个土丘。 -- 第148页 半晌,我听到小朝的声音。她说:“春至姑娘,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无蓝她毕竟害过你,如今她死了,依我看,你与上仙还是早日离开祝灵岛为好……” 我是要离开这里,一千个一万个要离开,只是恐怕,没有办法再与河雅一起走。 【三五章】 清洗完伤口,小朝想为我稍微处理着包扎一下,被我拒绝了。我对小朝说希望她在我走后可以时常来看看妖无蓝。小朝回说:“这并不需要春至姑娘特意叮嘱,放心,小朝自会来的。” 只是我并不知道在我离岛后不久,小朝以及那两个目睹一切的小妖就莫名地惨死了,而妖无蓝的院落也被封了起来,未来百年之内杂草丛生。无尘居成为无人敢轻易踏足的禁地——当然这是后话了。 从妖无蓝那里出来,与小朝道别后往自己的住所走。之前小朝看我状态始终不佳,执意要将我送回屋才肯罢休,我摇摇头,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朝就不好再打扰我了,只是我却并没有直接回屋,而是绕过河雅的竹屋去了那之后的藏书阁。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黑漆漆的,因为堆放的都是书籍,未免于走水而没有在四壁安放任何烛台。我凭着记忆摸黑往里走,直走到当初与河雅一起整理古籍时的那排书架。窗户闭合着,我推开一线缝隙,皎然的月光就穿了进来。借着这缕光线,我移到最边上的架子前,抽出安放在书架最边沿格子里的那本书,书皮之上隐隐的还能传来墨香。我从中翻开,找了几页,发现了那张笺纸。 河雅的字迹很娟秀,浮在笺纸中央,排列很整齐。我不识字,但记得那天,河雅说这是对我爱的表白——我并不多少当真,但却一直把它放在了心上。 其实这是我唯一想要带走,也是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了。 将笺纸收好,我原路返回,没有往河雅的竹屋多看一眼。但想不到河雅此时正在我屋内等着我,双腿搭垂在凳下,撑着额头,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没精打采的媚态之下。 我径自从她身边经过,打开衣橱开始收拾行李。也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离珠为我置办的那些衣裳我根本没意向带走。翻出妖无蓝亲手为我缝制的那几件,我叠好,整整齐齐摆在桌角。 这个过程里河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等我做完这一切,她才站到我身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春儿……你脸色很差,我们不若休息几天再走吧,不怕耽误这么一点脚程的。” “你自可以休息你的,我明日就走。” 听完我的话,河雅伸手想拉我,被我躲过了。她堪堪扯到我一点衣袖,我却已经如避瘟疫般闪去三大步远。 “春儿”,河雅勉强挤出一点笑:“既然如此,就明日走吧……我们一起去碧栖谷,那之前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归迟林看看夭华,至于人界,我们不必急于此刻就去——也并不是非去不可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强颜欢笑的河雅,她也知道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一直便有问题,可她选择避开,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她笑着,但那笑容在我没有温度的眼神下还是越来越稀薄。 “河雅,离开祝灵岛已成定局,只是我没有办法再与你一起走。” 河雅快如闪电地箍住我的肩膀,此时我也懒地再挣扎了,她急速问道:“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与妖无蓝的事?你也听到了,我和她的事只是发生在你们初入无尘居之时,那时我并没有和你在一起……春儿,自从破了你的身,我就没有再碰过别的任何人,我只有你,我发誓——” 看着她激动地解释着的神情,我愈加难过:“河雅……你还不明白么?关键并不在于发生在何时……而是它真的发生过……我过不了自己的关卡,手心与手背都是肉,没有了手心与手背我还剩下白骨……但请你不要再蚕食我这唯一仅剩的这一点了,我怕自己到最后会一无所得……你知道的,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件事,我们之间要想没有障碍地走在一起,太难……” “你不能如此苛责我……”河雅落寞地松开手。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我拔不出心中的倒刺,而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最想的就是和你在一起而已!” 我疲倦地摇摇头。 河雅静了会,退开一步问我:“那要多久?要分开多久时间?” 我依然摇头,这不过是最委婉的说法而已。我转身往床的位置走。 “桃花”,河雅追着我的背影匆匆询问:“你不想要了?夭华临终前时对我说的遗言,你也不想知道了?” 就是在如今,她也只会想着用夭华来束缚我,我突然觉得很可悲。 “以前我想不通……或者一直都在用这个当麻醉自己不离开这里的借口,但是……主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她把桃花给你,也自然有她的理由,也许我从你手中强行要去了,也并不会是她的原意——说到底,我也不过只是她身后一条不需要有自己思维的影子,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河雅边听我说边流露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你真的以为夭华死了?哦对,她是死了——不过归迟还活着!” 刹那间我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 第149页 “桃花是用来确定归迟的行踪,而夭华的遗言……便是在这百年之内替她保守归迟还活着的秘密,百年之后再将这秘密告诉折弥。夭华说届时不管折弥是什么态度,不理睬也好,去寻找也罢,她都不会介意了——至少这一百年里,哪怕是恨,折弥心里也只有她一个。” 我震惊了半晌,最后试探般问她:“那……你说主人也留下了与我有关的话……是什么?” 河雅一愣,不自然地转过视线:“她说……她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 她在撒谎。我熟谙夭华的性格,这样的话夭华从来不会说。但是虽然如此,我还是顺着河雅的话头问出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那你当初之所以会救我……只是因为要信守对她的承诺,是不是这样?” 河雅又是一愣:“不……实际上打动我的,一直是你身上那种耿直到迂腐的倔劲。夭华这样待你,你却还能对她如此忠诚,我想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像你一样的傻瓜了。” 我忽然开始分不清河雅所说的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最终我还是与河雅一起离开祝灵岛,为了归迟的事——我急于知道她如今过地好不好,哪怕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哪怕她已经能完全脱离夭华而独立地存活……可她毕竟拥有夭华的一魂一魄。 离珠之前说不许我们离开,但我们离岛时她并没有阻拦。自从妖无蓝的事之后,她根本就没有再露过面。 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河雅说她上次离开祝灵岛之后曾去人界寻找过归迟,那时她正已成为拜月教的祭司,且丧失了所有记忆,只是不知她如今是否还会留在那里。 离开祝灵岛之后,首先要去的是归迟林。 连日来我几乎不与河雅交谈,若歇脚的地方是荒野,便围着火堆一人一处地方,我甚至不吃她动手烤制的任何东西。 河雅故意围着我打转,她一靠近我便走开。捧了溪水往脸上泼洗,回过头,河雅还是站在原前的地方,手上的兔腿兀自在冒着热气……我不去看她的表情。 沿着溪流往前走去许久,一个林子出现在眼前。此时月光已经被茂盛的枝叶遮蔽,我靠着树干坐下来,从怀中摸出昨日在乡间买到的馒头,此时已经发硬了。我掰成两半,撕了一片进嘴里慢慢咀嚼。 我有一年没有呼吸过外面的空气,此时不免有点茫然……见完归迟,我要何去何从? 我想着事情,一点点吃冷馒头,浑然不觉身后逐渐靠近的黑影。 有个瞬间我听到“嘶嘶”的声响,但等我反应过来时,那条影子已经向我笔直地扑了上来!我惊出一身冷汗,就地翻了个滚,躲开这一击之后迅速站起,目光锁住刚才袭击我的物事。 那是一条足有丈余的大蛇,蛇身黑亮如曜石,在这不见月色的林子里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蛇吐着信子,狂傲的声音响在我耳边:“小蝙蝠,爷爷我几日没尝过荤腥,难道遇上你这么个可口的,受死吧!” 我手边没有武器,用来护身的银钩在当初被河雅坑去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此时面对这样一条修行不在我之下的蛇妖,我本能地往后退去。 “想逃?没那么容易!!”那蛇啸了声,带着刺鼻的腥味又一次扑来,我以肉掌为刃,倾尽所有力量斜劈向他狰狞的蛇头。他竟不躲不闪,我却被他的强大冲力掀地往后翻腾,而砍到他的右手此时一阵钻心的刺痛,只是他却似乎并没有因为我这一击而有任何不适,反而更加狂躁地舞起蛇尾,一扬便缠住我的双腿! 我挣不动腿,眼睛一抬就见到他大张的蛇嘴,他示威般大笑数声,越缠越紧,我整个人都被束到高空。 眼看他的舌头越缩越后,蛇嘴越张越大,眼见着就是要一口吞掉我的架势。 右手的刺痛此时转为火烧火燎的疼痛,尤其是断臂的接口处,疼地我连呼吸都无法顺畅了。那蛇头退到底,昂了昂,带着破空的“咄”声,离弦的箭一般直逼向我! 我以为是当初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谁能料到旧疾竟会在我命悬一线之时复发?我苦笑一声,正悄悄在左手凝聚灵力准备做最后一搏时,右臂那股烧灼强烈到顶点后倏地就消失无踪。 ——蛇嘴里森然的獠牙转眼间已经到了我眼前。 【三六章】 灵力灌注于左手,在间不容发之际,全数向那蛇妖击去!那蛇妖受这一下攻击,身体盘舞到半空,我只觉眼前发花,后背“嘭”一下撞到粗大的树杆上,我疼地冷汗直冒,他却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将我盘缠地更紧,嘴张到最大,一口就向我咬来! 电光火石间,我的右臂好像有了自我意识般不受控制地向蛇嘴迎去,五指大张,猛地捏住他的下颌。那蛇妖定在半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从喉咙深处发出轻蔑的笑声,往右边一甩头。 ……没能甩脱我的手。 他敛下笑声,蛇头往前进攻,但是怪就怪在,他无法再往前逼近哪怕一寸!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愈加狂躁,再一次甩头,这次用的力气是方才的数百倍,力气之大竟松动了紧缠住我的蛇尾。我整个人都被抛出去,双足踏空,眼角正略到前方树杆,急忙伸手捞住,借势落地。 耳边响起巨蛇的深啸,我捏紧右拳,突然想起了心宝。刚才那一下肯定是由于它的相助,我正准备以此孤注一掷,一抬头,人就愣住了。 -- 第150页 只见河雅素衣飘飘,脚踩在蛇妖的蛇头之上,那蛇暴怒之下拼命摇晃,尾巴卷到大树,到后来竟硬生生连根拔起! 河雅右手上抬捏出一个奇怪的诀,然后手肘猛一下压:“下!” 那蛇“轰”的一声砸到地面,激起的大风吹开河雅盖住侧脸的长发,图腾显现出来,眉目间狠厉直如地狱罗刹! 我呆了一呆,河雅已经从蛇身上跳下来,那蛇僵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河雅立刻向我跑来,她搂住我的肩膀左右检查:“春儿你没事吧?” 后背上那一下是严严实实的痛,我缓出口气,挥开她:“没事。” 她还要说什么,我转身就走。 河雅站了会,还是追上来:“真的没事吧?……是我来晚了。” “我说了我没事!”心头突如其来的厌烦与焦躁,谁指望着她来救的么?我根本就想也没想过! 河雅不顾我的冷脸色,笑嘻嘻道:“那是……春儿可厉害了,没什么搞不定的,我只是急于在你面前表现一下么……” 我瞪了她一眼,脚下加速,拉开三步距离。 河雅来拉我的手,拉住了就把我往她怀里带,我整个身体都被硬掰转了过去,后背的伤疼地我的脸“唰”的就白了。 河雅全然不觉,反而拍拍我的背:“好春儿,你快给我压压惊吧,我刚才都快被你给吓死了……” 我咬着嘴唇压制自己已经漫到嗓眼的“疼”字,就要推开她,眼角余光突然发现一个急速袭来的黑影。 ——蛇妖! 河雅松开手,摇着脑袋“咦”道:“怎么啦?……表情这么呆,我可以理解为是感动哦?” 我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那蛇便一口咬在了河雅肩头! 河雅的笑还在脸上,反手嫌弃般地翘着兰花指把那蛇头往下推。刚才那一下好似也是那蛇竭尽全力的一击了,此时一推就倒,烂泥般颓在地上。 我本来以为出了篓子,正心慌着,却不料河雅不仅若无其事地推开了蛇,还潇洒地掸了掸肩头,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我暗道浪费了感情,扭头又往前走。 走过一阵子路,河雅才跟上来。她又动手动脚地招惹我,我揪着眉头就要吼她,忽然发现她满头的汗。 我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此时已经出了林子,月光照下来,我分明看到她面色惨白。 “……河雅?” “啊?”河雅牵唇笑了笑,要搭我的肩,我一眼瞅见她刚才被蛇咬到的地方此时已是黑乎乎一片! 我用指尖揩了下,河雅抽了口冷气,我两指碾磨,再凑到鼻下一嗅:“……有毒……” 我迟钝地看向河雅,河雅不在乎地摇摇手:“没事。”说着没事,人却整个栽了下去。 “河雅!”见她这样,我马上就慌了。 她伏在地上紧扯住我的手:“春儿……情况好像不太好……” “药呢!有没有药?你从祝灵岛上带了那么多瓶瓶罐罐,都到哪里去了?” 河雅吸了下鼻子,两滴眼泪挂下来:“春儿……我舍不得你,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怎么办……” 我直接动手搜她的身,掏出数粒小药丸,急忙问她:“有没有可以解毒的?” 她虚弱地摇摇手指头:“春儿……不要费劲了……这些都是……春药……” “……” “你不理我……可恨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它们喂给你吃……” 我缓缓站起来,把药扔在地上碾碎,同时回头一本正经地问河雅:“那你要如何才能痊愈?需要我做什么?” 河雅气若游丝地叹息:“春儿……你快些带我去碧栖谷……那里……那里有人能……救我……” “祝灵岛更近,想来岛主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行!”河雅吼完这句,更加虚弱地倒在地上:“春儿,我怕我走了……你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只要想到了……我就好心疼……” 我头也不回地往来时歇脚的篝火堆那里走。 河雅先时还哼哼几声,见我越走越远完全没有要掉头的迹象,立刻中气十足地喊道:“春儿,春儿!!我不行了呀!你快来救救我呀……!” 我气鼓鼓地坐在篝火旁,她就这点伎俩!当初用这招骗我说舌头被咬破了,以此诓我去暮归湖,如今故技重施,生死攸关之际还能诌什么“春药”? ……真是岂有此理,那蛇怎么就咬不死她!! 我坐到后半夜,把自己气地连觉也睡不着,又折腾到天边泛白,那气好歹是下去些了,可河雅始终没有回来。 就着半明半暗的天光看自己的指尖,那处沾染过河雅的伤口,血渍还在上面,乌黑一团。我踩熄火,又坐了会,便怎么也坐不住。 我原路去找她,转了好远的路,一直找到蛇的尸体那里都没见到河雅。她说话从来都是真假难辨,如果她是真的…… “春儿,我怕我走了……你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只要想到了……我就好心疼……”我想起她说的这句话,心里不由就难过起来,虽然也许没有办法和她在一起,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会出事。擦着眼皮往回找,到了昨日与她分开的地方,我盯着汩汩的溪流发呆。 踢了粒小石子进水里,“扑通”一声后,紧接着我就听到有规律的呼噜声。 -- 第151页 我抬头四处看,最后绕到一块椭圆的石头之后,狐狸河雅赫然就窝在这里睡大觉!! 看她如此安逸的姿势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快速起伏,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揪着她的耳朵就将她按进了溪水里! “春儿,春儿……你别生气啦,我就是怕你见了我来气才没回去的呀……” 我冷笑一声,河雅摇着尾巴讨好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肯定不会再辜负春儿对我的关心了!” 我闷着头往前赶路,期间不管河雅怎么胡搅蛮缠,我都没有再对她说一个字。 日落时分,我们抵达了归迟林。马上就能看到夭华,我突然就胆怯了。站在林外迟迟不前,河雅却以为我是摸不准方向,便自告奋勇要为我带路:“我们直接去夭华的坟冢吧,我知道在哪里。” 说着她就走进去,走了几步见我还是愣在原地,便疑惑道:“春儿?” 我把手心贴在裙子上蹭了蹭,又擦了几下头发,走进归迟林。 河雅带着我走到水边,两座坟冢立在一起,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河雅没有安慰我,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看着夭华的坟冢,哽咽道:“你有没有……把桃花的事告诉过折弥?” 河雅一愣,立即否认:“怎么可能?” 我走到坟前,跪了下来。 折弥在我们走到溪边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立在巨石旁,散着发,微蓝发梢在衣襟前松松地打了个卷。她拢着衣袖,红色丝带搭垂下来,她并不看我们。 河雅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跪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 天色很快黑了,繁星爬上来,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这凸起的坟冢,与夭华一起经历的过往全部重现。 欢乐也好,疾苦也罢,人死之后所拥有的只是这样一蓬土,年年岁岁,终成枯骨。 河雅走到折弥身边。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河雅折返的时候,折弥已经不见了。 再晚一些有人来给我们送吃的,我听河雅唤他“竹小竹”,那竹小竹说这是姐姐让送来的。他肩头那只黄毛猴子“呲溜”一声下地,顺手捞了篮子里的小果子“磕嘣磕嘣”就开始吃。 我跪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对着坟冢端端正正磕了九个响头,起身离开。 河雅除了先前去和折弥说过几句话,直到走,她们都没有再碰面。我多少觉得怪异,依河雅之前所言,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不该生疏自此。但我也仅仅只是觉得怪异而已,我并没有兴趣去了解个中缘由。 【三七章】 自从去归迟林见过夭华之后,我就更不想搭理河雅了。唯一一次主动与她交谈还是询问关于归迟的去向问题。那时天已擦黑,我们身处人界的城镇,街边一排排大红灯笼挂上去,照地整个街道都流光溢彩。 河雅指着前方一间客栈说:“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这两天你拼命赶路,我都没吃上一顿饱饭。”说着还特别委屈地揉了揉肚皮。 听她这么说,我就没作声,两人一起进入客栈,河雅大步流星走到掌柜的眼前,敲着柜台说:“住店。” 那掌柜的看看她,又看看跟在她身后的我,问道:“几间?”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当然一间!” “两间。” 河雅侧过头,忧心忡忡:“春儿,我带的盘缠不多,此行路途遥远,一路都要花钱,我怕……掌柜的,两间!” 我收起瞄向她的斜眼,河雅紧接着补充:“一定要是连在一起的两间,不然我们可不要!” 店小二带着我们上楼入住,河雅要跟进我的房间,我“砰”的就甩上房门。在屋里稍微洗了洗连日赶路染上的尘土,才刚坐下喝了点凉茶润喉,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春儿,下楼吃饭了。” 我本想不理她,但肚子确实有点饿,心里斗争了一番,还是开门下楼。 两人在一张桌子上坐下,河雅随意点了几个菜,又锲而不舍地征询我的意见,问我要吃什么。我对小二道:“来盘麻雀,随便什么做法。” 小二一呆,赔笑道:“这位姑娘……本店从来没有过这种菜,您看是不是换个别的?” 我面无表情道:“耳朵根子这么不清净,我还以为是贵店用来做菜的麻雀跑出来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点别的了。” 那小二以为我是嫌这大厅不够清净,立刻挂上满脸的笑容,问道:“要不小的把饭菜给姑娘送到客房里去?” 河雅尴尬地咳了两声:“还不快去备菜!” 我扫了眼河雅,她的脸上稍稍有点红,一注意到我的视线就装模作样地拿起手边的茶碗开始喝水。 “往地上多撒些米粒,麻雀有的吃就闭嘴了。” “噗——”河雅迅速站起来,茶碗还捏在手里,衣襟前面已经湿了一片。 那小二稀里糊涂地应声下去了,河雅拍拍前襟,矜持地重新落座。 等菜上来吃到大半,我搅着碗中的白饭问河雅:“归迟如今在何处?还在拜月教?” 河雅从筷子上抬起头,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我,笑着笑着忽然板下脸:“麻雀忙着啄米,没空。” “……” 河雅继续吃饭。 我并不愁河雅不告诉我,当即就摔碗上了楼。 没过多久,河雅又来敲门:“春儿,睡了没?还没吧?” -- 第152页 听她这样问,我干脆吹熄了灯,轻手轻脚踮到门后。河雅看到骤然熄灭的灯光,嘴里叹了声,继续敲门:“春儿,不要闹了,我来和你说归迟的事。” 我立刻把门打开。 河雅本来正低着头准备再敲,一下落空,错愕地抬起头。明亮月光下,她的头发搭在额尖,却依然无法掩盖其眉心点缀的桃花。 这下换我错愕。 河雅朝我挥手,我直勾勾盯着那朵桃花看,她终于反应过来,“哦”了声,将手指从眉心抹过,那桃花再一次不见踪影。 “我刚才试着感受了一下归迟的方位,如果没有错,她还是在拜月教。”河雅边说边往屋里挤,我堵着门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装聋作哑推开我,欢快地跑进屋里去,我捏着门板怒道:“河雅!你出去!” 河雅扑在床上滚几滚,滚着,还从嘴里发出欢呼的声音。我气地牙齿“咯咯”响,河雅翻了个筋斗,化为狐形,乖巧地趴在床单上眼巴巴地注视我。 “……可恨!” 我摔上门往旁边一间走,既然她喜欢我这间,让给她便是!我一脚踹在门上,门纹丝不动。 我使力摇摇门,门还是打不开。 这时河雅的声音遥遥传来:“春儿,我就是发觉进不去自己房间才来你这里的呀……来吧来吧,你快收留我吧!” “收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一声女子的娇斥从楼梯口传来,此言此景霎时消去我心头大半愤懑,只觉得异常好笑,于是抿着唇靠在门上暗笑。 先前说话的女子此时已经上了走廊,着一袭淡色绸裙,头发挽上去,发间攒一朵剔透绢花,眉头微蹙着,脸蛋十分标致。她身旁的人比她略高半个头,白衫下摆绣了凤凰图,红灿灿地十分夺人眼球。 “你以为我们如今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还指望这里的分号掌柜能收留你?他不暗中给老爷报信就已经对得起你了,你这样的烫手山芋,搁谁不是有多远扔多远?不许去找他!” “是是是,夏儿说的总没有错,我们哪能是游山玩水来的?我们明明是私奔啊!” “你!”那女子捶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鬼才要跟你私奔!” “那行,我回去与那仪表堂堂的公子哥成婚,你可别哭鼻子!” 淡衣女子的音量瞬间抬高:“朱凤幼!” “嗳,我的小祖宗,你轻着点,这可不比朱府,任你横着走。”她说着,带笑的目光正转到我的方向,笑意不灭,反而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我怔怔地看着她们推开我先前那间屋子旁边的房门,两人相继走进去,门被轻轻带上了。 ……朱凤幼,我记得她。当初绛灵宫宫主莲姬手下第一人,由神鸟堕为妖,被归迟所杀,最后莲姬散尽灵力保她元神不灭,助她入了轮回。 我重新回屋,狐狸河雅还是在床上,兀自拿嘴咬着尾巴玩。我合上门,点起灯,心里突如其来地乱,我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遇上她。看到如今的朱凤幼,我想起那时为了夭华那句“不让自己后悔”而下定决心,即使是死也一定要助她铲除绛灵宫,而第一步要做的便是除去她的软肋——折弥。我背着夭华私自释放折弥,背着夭华设计去杀折弥,背着夭华散布折弥不堪的谣言……这些都违背夭华的本意,我其实,一直都在用“为她着想”来麻痹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背叛着她。 背叛。这两个字让我如遭雷噬。 我又开始发抖,为了镇定,强迫自己喝下一大碗凉茶。河雅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她拱起柔软的身体,卷成一个圈,将尾巴绕进去打了个结:“春儿,送你一个大毛团吧!” 她说什么我根本听不进,紧张地放下茶碗,站起来,又很快坐下,惶恐地不知要怎么摆放自己的手脚。 “……春儿?” 河雅疑惑地从床上下来,走到我脚边,坐好,用鼻尖蹭我的裙子。 “我……我……”我语无伦次,很多话要说,但除了“我”字,其他连一个简单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河雅歪着脑袋看我,蹦到凳子上,随即化为人型:“春儿怎么了?” 我还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这安静的空间突然响起一声暧昧到极点的呻吟。 我和河雅都是一呆,面面相觑之下,那呻吟的内容逐渐变地清晰:“喂……啊……不要……凤幼……幼……用力……嗯嗯……”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墙壁。 半晌,河雅道:“要不要换个房间?” “……” 她撑着额头叹气:“真是要气死人。” “……” 河雅在自己腰间摸了摸,更大声地叹气:“春儿,你把那药都踩碎啦?一粒都没剩?” 回应河雅的,是隔壁屋里越加大的动静。 河雅拍着桌子站起来,怒道:“什么破客栈,真是岂有此理,隔壁那对也简直是道德败坏!”她义正言辞地冲到墙边用力捶打。 “嘭——嘭——嘭——” 我调整不出一个适当的表情,心里烦闷,但眼前这一幕又实在是尴尬到诡异…… 河雅捶着不解气,干脆又踢又捶,隔壁那两位依旧我行我素,鱼水之声时大时小,我坐不下去了,本来脸皮就薄,还正是抑郁被打断的时候,既然待不住,干脆出去。 -- 第153页 身后的河雅已经抡了凳子往墙上砸。 吹了会夜风,我又想到妖无蓝。眼角湿润了,我吸着鼻子抬起头,今夜是满月,月亮很圆,近地好像随便一够就能摘到它。 我经历的这一生,背叛别人,又被别人背叛,最后剩下的只有我。一个埋在归迟林,一个埋在祝灵岛,不管以后会怎样,只是这两个人,已经拼凑了我人生绝大多数的欢乐与悲伤。 河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了屋,撑着栏杆往我身上挨。我没有分心去推她,她便也心安理得地依靠着,好像刚才那些破坏形象的举动都不曾发生过。 “月亮好圆啊……” “可是这其实很像个饼吧?” “……月圆人圆。” 她把头靠在我肩头,偷偷摸摸勾住我的尾指,摇了摇:“拉勾……要和春儿永远在一起。” 我侧头,正对上她满含温柔的绿眸。 【三八章】 对视了一会,河雅凑上来亲我。我扭过头,看着一地月光:“我一点都不好。” “……什么?” 手指抠在栏杆上,我没有回答河雅。河雅等了片刻,垂头问我,声音说不出的委屈:“春儿,我是这样不容原谅的……是么?我以前习惯于这种没有节制的生活,放纵也好,逢场作戏也好……都过去了,我真心实意想要改,可是你不愿意给我机会了……是么?” 我曾经天真到去相信有朝一日河雅会忘记离珠,只是现在不管她是否能够忘记,我已经不敢再去信任她。妖无蓝的鲜血还染在我的鞋上,这样的背叛,不管她们间的对错方到底是谁,我总是输者。 退一万步,就算我可以放下心中的芥蒂既往不咎,但这些怕都只是河雅的错觉——她以为我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她可以下决心改变,她甚至果然带着我一起离开祝灵岛,可是我无法相信自己能有这样的魔力,能够让她从过去的生活中彻底脱离出来,让她遗忘离珠……人总是这样,在最热烈的时候容易头脑发热,可以抛弃很多东西,但是一经冷静,便立刻就会后悔。轻易说出口的承诺好像风中的蒲草,看着柔韧,可还是一吹就倒了。我不要让自己成为那根鸡肋,到头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陷进万劫不复。 隐隐可以听到楼下传来的店小二的吆喝,河雅执着我的手放到唇边轻柔地吻。我拨开她的额发,看她毫无瑕疵的脸整个显露在月色之下。 “放过我。” 她动作一僵,随后用力将我圈进怀里:“不放!” “放手。” “偏不!” “……你放不放?” “你打死我再说吧!” “有……有人!” “少骗人,哪里会有人。” “真的有人!”我使力推开她,河雅边说着“哪里有人”边回头,只见那朱凤幼随意地披了件衣裳在身上,撑着门板,脸上似笑非笑,来回打量着我与河雅:“二位……吵架?” 河雅眯起眼睛,此时朱凤幼笑地七窍玲珑:“难怪刚才摔凳子砸墙的……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大半夜的,还是洗洗睡了比较好。” 河雅勾着唇角皮笑肉不笑,我看她嘴一张就要说话,料她此时也吐不出什么好话,便立刻拉着她就往屋里拽。 这一夜与河雅过的“还算”相安无事,说好了的,我睡床她睡凳子。开始还防着她,偷眯着眼缝注意她,她把凳子搬到墙边,老神在在坐上去,支着腿,后背靠在墙上打盹,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是清风霁月正人君子的不得了。如此到了后半夜,我终于睡着了,但到了快天亮之际,我只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我鼻子边拱来拱去,我揉着鼻子止痒,到最后干脆拿毯子把脸整个裹住,闷地差点窒息。 这样鼻子是不遭殃,但过不多久就觉得身体一沉,被压了会,我连翻身都不行了,于是挣扎着睁开眼,大毛团正四脚八叉仰面倒在我身上。我抖抖腿,她翻了个个,改仰为趴,呼噜呼噜睡的好香。 我干脆眼不见为净,眼一闭继续睡。 早上在楼下点了清粥小菜,准备吃完就上路。才刚端起碗,那朱凤幼就带着淡衣女子出现了,要巧不巧还挑了正对着我们的那张桌子。河雅不识得朱凤幼,我却识得,此时对着这样一张脸我浑身不自在。 我假装没看到她们,一个劲把粥往嘴里灌,耳朵却捕捉到朱凤幼的声音:“夏儿,那边就是昨夜吵架的小两口……” 我嘴里的粥差点全部吐出来,眼珠子一转就对上被朱凤幼唤为“夏儿”的女子投来的好奇目光。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将脸扭过一些。 河雅憋笑,我瞪她,她立即若无其事地嚼菜。 拜月教在回疆,一路行去真可以算得上跋山涉水,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变成如今的情况。自从在另外一个城镇偶遇朱凤幼与冷夏之后,她们主动上前打招呼,听河雅说我们是要去回疆,她们立刻表示出了相当的兴趣,用朱凤幼的话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回疆也没有去过,反正盘缠尽够了,反正也有伴,不如一同前往吧!” 说着,还“啪”地打开她那把极尽奢侈的大扇子,潇洒地给冷夏扇风。河雅盯着那把扇子笑笑,当面没说什么,只是一转身就拉着我:“这人不简单,那把扇子不该是‘人’有的配件……上面的桃花是沾了血画的,似仙似妖,好奇怪。” -- 第154页 “她本是神鸟,后来落入轮回当了人,这扇子是她以前的东西。” “……你知道?” “她曾是绛灵宫宫主莲姬最得力的下属。” “……”河雅回头看她,此时朱凤幼正帮冷夏把一撮跑出来的散发别到耳后,虽是嬉皮笑脸的,却温柔到令人动容。 我冷笑:“还有上仙河雅不知道的事情?” 河雅的目光全在她们身上,此时听我这样问便顺着话头往下说:“我只是懒地去算……有你在呢,我哪里用算?”她笑眯眯地对着我摇头晃脑,我嫌她碍眼,“哼”了声,掉头就走。 有了朱凤幼和冷夏这两个累赘,一日可走完的路程要拖过三日还多。尤其是冷夏,身体格外差,走不多久就要歇一歇。我心里烦不胜烦,本来就是一心赶早了去看归迟的,可她们倒好,当游山玩水了!本来就烦,那朱凤幼还时不时对着我挤眉弄眼,我真想跑上去就着她那张脸狠揍一通! 河雅看看天色,说:“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吧,凤幼,我们先捡些干柴升上火。” “诶!”凤幼应了声,从冷夏坐的枯树杆子上跳下来,临走还顺手捏了把她的脸。冷夏捂着嘴笑,凤幼回头就对她做了个鬼脸。 我视而不见,捡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下。翻出水囊喝了口水,正擦汗间,冷夏蹭了过来,指着水囊问我:“春至姑娘,能不能让我也喝一口?” 我下意识看向她和朱凤幼堆点行李的地方,她们明明有自己的水囊。冷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我偷偷把水换成了酒,凤幼爱喝……” 我心里难免嘀咕,但还是不清不愿地把水囊给了冷夏。 她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塞好塞子要还我,我转身打量周围环境,看也不看她:“不用了。” 冷夏局促地站起来,憋的脸都红了,正是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河雅与凤幼回来了。 凤幼大老远就唤冷夏的名字,挥着手里的死山鸡道:“夏儿,我们晚上吃这个!” 冷夏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也不管水囊不水囊了,提着裙子迎上去。我掏出冷馒头,塞进嘴里慢慢嚼。河雅走到我身边,弯腰看我,我眼刀子也不给一个,专心致志啃馒头。 河雅叹了声,在我身旁坐好,悉悉索索一会,也开始撕馒头吃。 我暗道作怪,她却若无其事地吃着,时不时指导朱凤幼火要怎么升,鸡要怎么烤,顺手把盐袋子给她扔了过去。 冷夏和朱凤幼忙前忙后忙地一脸黑灰,两人还自得其乐的不得了。等烤好了,她们撕下一半,打了声招呼,两人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河雅撞撞我,说:“饱了没有?” 我低头拍掉沾在衣裳上的馒头屑,河雅动手揉我的头发,揉完就把手搭在我肩头,嘴唇凑上来在我的头发上吻了吻。 这些天我已经习惯了她这种级别的骚扰,与其脸红脖子粗地和她抗争,不如四平八稳眉目不动地随便她。 河雅掰着手指头说:“你已经好多天不理睬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啊,我可是难得这么哄人开心的,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唷,快笑一笑,好春儿,来来来,笑一笑嘛,不然我可走啦!” 我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她,又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回来。 她苦笑,收回手抖开行李,正取了毯子要往地上铺,突然就见朱凤幼拉着冷夏拼命往这边跑。河雅迅速站起来,只见她们两人身后尘土飞扬,“得得”的声音听着似乎是马队来了。 朱凤幼跑到近前,行李也不管了,喘着粗气道:“快,快,快跑!他们追来了!” 河雅难得见凤幼这么狼狈,打趣道:“仇人杀上门了?” “是仇人就好了!”冷夏这句话带了十足的哭腔,河雅收起笑,朱凤幼已经带着冷夏又跑去好远。 我也摸不着头脑,但我与河雅并不担心后面所谓的追兵,可是看她们俩这样逃跑实在太吃力了,河雅捡起一根小树枝,平地画了条弯弯绕绕的线,画完便扔掉树枝拍了拍手,说:“春儿,走了。” 我默默站起,跟河雅往朱凤幼跑的方向走去。可是没一会就见朱凤幼抱着冷夏坐在地上,满手的血。 “怎么了?” “夏儿划伤了腿,不能再跑了,血越流越多。”凤幼拧着眉心,撕了衣裳去堵伤处。河雅拦住她,只道:“别忙。” 冷夏已经急哭了:“凤幼,我没事,我们快跑吧,要是你被抓回去……” “他们已经回头了,不信你们听,没声了。” 河雅看了下冷夏小腿上的伤口,转身从行李里翻出一个小瓶子,撒了些粉末在上面。说来也奇怪,那粉末撒上之后血就立刻止住了。 凤幼支着耳朵听,确实没声音了。冷夏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的,哭地更加厉害,当即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是朱老爷共得一子一女,那朱凤幼因为事事有个哥哥挡在前头,活地可说很是潇洒,但朱大少爷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一直疯疯癫癫不见好,大夫道士请了不下少数,什么偏方都试过,就是没个管用的。朱老爷急了啊,这诺大家业眼见着没法交托,就把主意打到了次女凤幼身上。他给她寻了门亲事,男方也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再有头有脸也不成啊,大婚前夕,朱凤幼跑了! -- 第155页 【三九章】 “你大哥……没有子嗣?” 朱凤幼苦笑道:“大嫂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跟着大嫂一起走了,如今陌生人根本没法靠近大哥,我问过我一个朋友,她说我大哥是命里欠我大嫂的,这怪症一辈子都好不了。如果不是这样,我爹也不会这么逼我……” 说着看了眼冷夏,苦笑更浓。冷夏惊魂未定,紧紧挽着朱凤幼不肯放手。 第二日换坐马车,朱凤幼舍不得冷夏再这样走动了。我陪着冷夏坐在车厢里,河雅与凤幼在外面轻声轻语不知正在商量什么。 冷夏撩起裙子看昨夜的伤口,伤口周围一圈肿地厉害,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划了还是咬的,黑夜里慌不择路,一脚深一脚浅的,冷夏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一阵刺痛,去看,那血已经流了下来。河雅叮嘱说不要碰到水,然后给了朱凤幼两个瓶罐。 一瓶是伤药,朱凤幼问她另一瓶有什么用途,河雅笑着说:“黑玉膏,去疤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没有看向我,但语气怎么听怎么怪异,于是我也浑身不自在起来。 冷夏戳戳伤口下的皮肤,皱着眉头“咝”了声,我目光扬过去,淡淡道:“别动它。” 她愁眉苦脸,虽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她是怕自己这样耽误了行程被朱家的人截获。心里又开始嘀咕,要是早知今日,看你们当初还会一路观光旅人似的悠闲? 我撩起一边帘布往外面看,泛黄的树叶落下来,被飞驰而过的车轮碾地粉碎。看了会觉得倦,收回目光又去看冷夏,一看之下不由得就愣了。 她不知何时脱下了鞋袜,正要往脚上缠绷带。目光所及之处水泡已经不在少数,且被磨破了,红丝丝的血水已经染透绷带,冷夏疼地脚背都佝了起来。 “你……” 冷夏不在乎地把带子缠紧:“没事……忍一忍就好了,不疼。” 这前后矛盾的一句话让我很不是滋味,难怪她总是走一阵就要休息,我以为她是娇气,但哪里能猜到是因为这个缘故呢? “春至姑娘,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对不对?凤幼昨夜一直没阖眼,早上起来嘴里便长了燎泡,连饭都吃不下去,我不想再让她担心了……” 以前没觉得,现在倒真是同情起这对苦命鸳鸯起来。按朱府一路从洛阳追到这里的架势,自然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她们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看朱凤幼对冷夏的态度,分明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人,真的可能不顾自己的双亲而独自在外逍遥? “只想和她再走远一点……到所能抵达的最遥远的地方,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冷夏说着笑起来,只是那笑笼罩在愁苦里,脆弱的彷佛随时要破灭。 “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都不记得了……凤幼说我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她事事都哄着我,变着法子讨我开心……她以为我都忘光了呢,可是我记得她在我病前总去牡丹园,整晚整晚不回来,还时常有园子里的姑娘来府上找她,我撞见过不止一次……心里怄气都快把自己给讴死了,但是我病好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那里,甚至和以前的狐朋狗友都断了联络,一心只陪着我……我也曾怀疑她能坚持多久,可是后来我想开了,一辈子好短暂,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和她的路从来没有可能一帆平顺,既然以后无法预见,那么现在的好时光为什么还要浪费……不过凤幼终究没有负我,不然也不会带着我一起逃出来,我不能成为她的拖累……” 冷夏并不是想说给我听,她喃喃念叨着凤幼的好,泪花又已经在眼眶中积聚。 大风吹开遮盖的帷布,我不自觉地错眼看出去,河雅的背影一时近一时远,正看着发怔,朱凤幼撩起帏布猫腰走了进来。 她坐到冷夏身边,低头查看了她小腿上的伤处,又笑着问她:“累不累呀?” 冷夏把头闷在她颈窝,蹭蹭蹭,把眼泪全蹭在她衣裳上。朱凤幼拍她的后脑,变戏法似的从袖管里掏出一片色泽通红的树叶,捏着梗子在冷夏眼前转来转去:“好看不好看?” 冷夏环着她的腰不说话,我识趣地移到外面。 河雅见我出来,微微一笑:“她们会在前面的小镇上和我们分开,这里已经离拜月教不远了。” 我怔忪地听着她的声音,隔了好一会,突然问她:“遇上她们两个,你确定不是你特意安排的?” “……啊?”河雅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我把脸闷进胳膊里,抱着膝盖发呆。 入夜之后赶到小镇,我与河雅下车,朱凤幼喂了草料给马匹,带着冷夏稍做歇息,待马吃饱便起身与我们告辞。 几乎没有多余的言辞,河雅笑着拍了拍朱凤幼的肩,她也回以一笑。 看着马车消失在黑暗中,我与河雅回客栈休息。 自然是开了两间房,我洗了个澡,正擦着头发,河雅一声不吭溜了进来。我扫了她一眼,继续擦头发。 她凑上来托着腮帮子看我:“春儿你沐浴啦?” 我转身不搭理她。 她跟着我移过来,鼻子嗅出声音:“真香!” 我干脆站起来走到门边:“上仙这么晚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这间屋子风水好!” 我用力拉开门,还没伸脚出去,河雅已经快如闪电地将门一把按上,顺势把我困在门板与她之间:“风水好,今夜的风月也好……” -- 第156页 “今夜大风确实肆虐,但月亮却连个影子都没见。” 河雅对着我呵了口气:“我们可以一起造轮明月。” 我心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也就她能说的出口,反手栓好门,推了她一下。她听到栓门声也不急着进犯了,退后一步打量我。 “你要造明月?” “不是我,是我们。”她无辜地眨眨眼。 我摇手指:“不是我们,是我。” 河雅瞪大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我冷笑:“这么想要?” 她平静了一下,开始扭捏:“嗯……” 我再冷笑:“那么……唤我‘主人’。” 河雅张大嘴,半晌,扶着额头说:“主人……我是很乐意让你去造的,可是你行嘛?” 我两颊霎时通红,掩饰地咳嗽着,咳嗽着,拔开门闩就要往外逃,河雅眼明手快地捞住我的腰,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她压在了桌子上。 她笑嘻嘻地挤开我的双腿,头俯下来卖乖:“主人……这么劳心劳力的事你确定不需要奴家的帮忙?” “你……你耍赖!” “哪有……”她的绿眸里满盛笑意,手指搭在自己襟口慢慢往下拉:“奴家可是很有诚意的……” 一寸寸下滑,一寸寸露出的是她的细致嫩肤。 我咽了口唾沫,撑起胳膊坐在桌面上。河雅在我身前把衣裳脱地又挑逗又色情,脱到一半,勾着眼梢问我:“你不脱?” “哦?……哦!”我闷头解腰带,越解越乱,眼看河雅已经停止了所有动作捧着肚子看我笑话,我脸红地差点能滴血,干脆一撒手,扭到旁边生闷气。 河雅把我抱到床上,用红丝带把头发全部扎上去,甩掉身上的衣裳,探唇过来吻我。 我心若擂鼓,这会死死抓着腰带就是不让她的手去碰。她抗争了几回合,抬起头,从上方看我:“春儿?” “……什么春儿,主人!主人!”我势要在气势上压倒她,她听了这话笑地十足挑衅,我立刻决定在姿势上压倒她,提着她的腰一翻身,就变成我上她下的体位。 她扭着腰娇滴滴地叫唤:“主人……温柔着点,奴家是水豆腐做的!” 我真想拿唾沫吐她! 河雅恬不知耻地为我宽衣解带,抓着两襟就往外扒。我头发还湿着,水滴在她嘴边,她伸舌出来舔掉,眯着眼睛笑,那表情那脸蛋媚地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捏着鼻子往床下撤,她搭住我的肩依过来:“主人要去何处?” “我……我渴,我要喝茶!” 她了然地点头:“哦……喝茶……”说着熟练地吮住我的唇,稍稍一撬就闯进了我嘴里,舌尖刷着我的口腔,那手也不停,直接从大豁的领口伸进去。 我晕乎乎地被她吻了会,脑里瞬间铃声大作,用力踹开她揽好衣襟:“明明说了我来造的!” 河雅笑着倒在床上,扯掉裙子摆了个无所畏惧的动作:“来吧……” 我擦了把沁出的细汗,鼓起斗志将手指落在河雅手背上,顺着胳膊一点点往上。她一直在笑,胸口起伏间裸露的圆润晃出波纹,我两耳发热,被她晃地头晕目眩,干脆一把将其掌控进手心。 “嗯……”河雅立即抓住我的手,细细的眉毛蹙地死紧,我“啊”了声,下意识松开手:“抓疼……疼了?” 河雅趴着把胸藏好,委屈地撇着嘴角道:“我说了这是水豆腐……才不是你常啃的那种又冷又硬的破馒头!” 【四十章】 听着河雅这半是指控半是诱惑的腔调,我毫不犹豫扑到她赤裸的背上一通乱啃,她扒拉着四肢背过头,尖削的下巴仰起,目光斜斜飘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长夜漫漫,我们有的是时间……” “……谁,谁要吃豆腐!!我是在造明月!” 河雅把头闷在枕上,笑地肩膀一耸一耸,她的反应实在让我觉得颜面扫地,脚一拐又要下地,河雅这次拽住我半脱的衣裳扯了扯,待我回头,她从后面抱上来,绵软蹭在我的背上,故意前后轻轻撞击。我咬着嘴唇发犟,她含住我的耳垂用牙细磨,同时手指绕到我胸前圈出乳首的形状,好耐心地画圈。 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变地困难起来,河雅把唇覆在我脖子上,声音基本是用飘的:“力道不要太重,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样做……心痒难耐却又吃不到,自己就会变地很主动……” 我脑子里的弦绷地紧紧的,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不想干了,可是她下一句话就是:“来,试试看……撩拨我。” 说着她移后两步,侧坐在床上,把长发拨到一边,从搭垂到眼睛的刘海下露出温柔的目光。她的手指随意搭在光裸的腿上,看我没动静,就伸出脚趾搔我的后腰:“来呀……” 我深呼吸,一次不够再加几次,手脚并用爬到河雅身后。她也跟着我转过头,嘴边竟然还带着鼓励的笑——这哪里是情爱欢好,她当自己是私塾先生啊! 我心想真过分,自己已经网开一面允许她今夜留宿了她竟然还这么摆着姿态的指手画脚,这不是故意挑衅是什么?真当我是笨到连这些也不会……我只是不太熟练而已!我若是和她一样身经百战,我势必比她还要厉害! 越想越光火,当下就不愿意去管什么力道不力道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揉面团似地把她给挤变型吧!看她以后还敢勾三搭四!可真碰到她了,那手劲不知不觉就放轻了,小心地托着揉弄,嘴唇也盖在她后颈,笨拙地学着她方才的样子。 -- 第157页 她挺着腰“嗯”了声,疑似赞扬。这一声瞬间浇熄了我的怒火,我用指缝夹住她的乳首碾,吻在她肩头,正好看到她那日被蛇妖咬到的地方,如今是很淡一个疤痕。 我从疤上吻过去,心脏不由自主就变地柔软,闭着眼睛回头舔那个伤疤,越舔越起劲,干脆闭着眼睛用舌尖感受它的形状。手上的动作倒是时停时续了,河雅反手往后撑,把身体的重量都移向我:“你这么舔我也化不掉的……好春儿,你要吃糖我兜里还有。” “……” 真是不识抬举!我愤愤扔下那个疤转攻别处,才刚吻在她肩胛上,她又努着嘴皮子道:“这边已经要被你捻破皮了……你倒是照顾照顾另一边呀……” 我忍了,换手去伺候她另一边的圆润。心火又起,那劲道自然就失了准头,因此还没摆弄几下河雅就表示不满了:“疼!” 想来我的脸色肯定不是特别好看,河雅的眼眶里积了点水光回头,抽着鼻子道:“好春儿,你轻点……” 我再忍,手指在她脊背上游走,本来是想用唇含去她的乳首,没想到河雅突然笑起来:“痒死了……哈哈哈……” 她三番两次打断我,根本就是想打击我高涨的热情,根本就是没有一点想让我造的诚意!我头一次这么伺候她,她倒好,挑三拣四的当我是卖菜的!! 她还在笑,抱着肚子趴到床上:“春儿……哈哈哈,你确定你行?” 这风凉话听地我七窍生烟,亏我还想把她伺候地舒舒服服的,既然她这么不识好歹,我干脆直接推倒! 说做就做,我回忆了一下她以前对付我的招数,又见她正好俯趴着,干脆压在她背上,左手提起她的腰,右手直截了当地寻到私处就要往里捅,可在紧要关头又收了手,看看自己的右臂,脸又是一红,两手换了个分工,左手中指一没而入。 河雅早在我换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挣扎,嘴里说着“别,还没湿呢”,我才不管她,插进去算!河雅咬着唇瓣不停吸气,我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进入一个温暖的处所,偎贴地吸附着我,还不时抖动…… 我脑子里有点空,下意识就开始抽送自己的手指,河雅抓着床单冒冷汗:“主人真是神勇……” 我实在没法把这话当成夸赞,于是假装没听到。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会,河雅开口:“春儿……能不能换个姿势?” “我觉得这样好的不得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发虚,指尖的感觉不太对,涩涩的……难道流血了? 我立刻抽开手,一看,果不其然…… 我坐在河雅身边对着一手血发呆,完全被自己打击到了。河雅扯了床单擦自己下面,又看我是这么副窝囊的样子,便弯着眼睛道:“继续呀……” 她倒是一点不在乎,可是我对着这血是实在下不去手了。河雅磕在我膝盖上,睁大眼睛,那眼神又天真又无邪。 我绷着脸不说话,河雅得寸进尺地用手指在我腿上“行走”,薄薄的红唇一开一合:“我给你机会去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你还不快行动!” 她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不知所措,她便换用劝哄的语气道:“既然这样……好吧,我主动给你造,你被动地造我就好。” “……什么意思?” 她笑嘻嘻地将我放倒,手指从下探进我衣裳里,灵蛇样地游走,对着扣眼处一挑,衣裳便自动往两边散下。我已经把她弄出血了,此时心里虚地厉害,作为补偿便不再去和她抬杠。 她张嘴含住我的乳尖,不停吸吮,噬咬的酥麻很快攀上脊梁骨,我弓着脚背曲起膝盖,河雅手心在我腿上抚摸,我又想其实没河雅在行也实在算不得丢人,谁让她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 河雅集中精力舔吻乳尖,眼看它发硬变大,正在我涨地难受之际她停下手,撑着双手坐到我腰上。我疑惑地看她,她反手揩向我下体,揩得一手湿滑。 她的笑里怎么看怎么灌注满了得意,我脸上又是一阵烫,身体实在不争气,她稍微一挑拨就耐不住了! 只见她将染满淫液的手指涂在我乳肉上,手法极尽无耻,我扯出枕头没什么气势地砸她,她一侧身就躲过了,提腰一路往前,我惊诧地张大嘴,她在我错愕的目光里慢慢沉腰,坐在了我的乳峰上…… 她用自己的私处摩擦我肿胀的乳首,而萋萋芳草不时撞在我的下巴上。我仰起脑袋,此时万分后悔怎么就把枕头给砸了,河雅往下弯腰,手抵在我脑袋上方,目光迷离又沉醉。 她的头发挠在我脸上,我去揪她的发,却正巧拉到红丝带,鬼迷心窍地扯,她的长发立刻泻下来,我张嘴咬住,她的腰扭地更起劲了,“噗哧噗哧”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从来不知道河雅的身体能够柔软到这样的程度,她扭着腰,同时还能来吻我。我吐掉头发去回应她,但心里可愤怒了,这就是她所谓的“主动被造与被动地造”,可是怎么看怎么是我吃亏啊!谁要以这个姿势被她压地动也不能动啊!! 可是看她这么乐在其中……我暂且还是随她去吧…… 胸前敏感的碰触一直蔓延至下身,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容乐观,下面早已经泛滥到无法启齿了。手指悄悄往下面靠近,我正徘徊着,被河雅一把抓住。 -- 第158页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我眼睁睁看着她把即将碰到我私处的手指塞进了她自己的身体里! “噗——”显然迥异于前次进入时的触感,只消看我胸前晶亮亮的水泽就知道河雅现在的状态了…… 我愣愣地竖起一根手指,手臂乃至手腕都被河雅压在床单上,她乐不思蜀地吞吐摇晃,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好一个主动被造与被动地造啊!! 河雅嫌一根手指不过瘾,停了停,掰了我两根手指:“春……春儿,并起来……你把手指绷直呀……” “……” 她脸颊酡红,绿眸的颜色更深,咬着嘴唇蹙着眉尖,又欢娱又痛苦的神情成功地挑起了我报复的心思。我把那两根手指在她体内扩张,旋转,还故意勾搔! “嗯……嗯……”她的小细腰乱颤,我反被动为主动,倾身压倒她,掰开她的腿大开大合地□。她认真地凝视我,末了伸手捧住我的脸,喘息着呻吟:“这样……这样能不能……让你开心?春儿……春儿,我一直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不要不理我……” 我没有回答她,直接封住了她的唇。 可是造月谈何容易……在把她造完之后她拉着我又造了整整一晚。河雅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以她的话来说便是:“春儿你造我一次我得造十次还回来呀,而且我还出血了,你自己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出过血……当然第一次不算!” ……如此过了一夜。 本来是准备第二日便去拜月教找归迟的,但如今我在床上腻了一整天,连三餐都是在床上解决的。吃了晚饭河雅实在看不过眼,揪着我的脸说:“还不起来?” 我缩在毯子里就露出双眼睛瞧她,其实看她忙进忙出地哄我……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呀! “起吧,咱们去外面逛逛?”她移到窗边往外探头:“真是热闹。” 我想也是,左右现在还早,出去转转也好。 当下就换了衣裳与河雅出去。走没两步我就扑到她背上,她微微弯下一点腰:“要我背你?” 看着周围人来人往,我红着脸跑开了。 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想要碰碰她,拉拉手捏捏脸,这样的小动作会让我觉得很满足……如此而已。 在最热闹的街道上转了几圈,河雅给我买了许多吃的玩的,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两人便决定回客栈。 走在半路上河雅又塞了样东西给我,我嘴里正塞着小果子,此时鼓着腮帮子低头看,只见一个泛着柔光的小圆环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手心。 “这个?” 河雅拿了圆环往我手指上套,戴好之后笑眯眯道:“我背你吧?” 我扭捏道:“……不好,不好吧?” “来吧来吧!”灯火流烁的街头,河雅笑地温柔而缠绵。 我偷眼看看四周,行人确实少了很多,其实也没什么吧……我甜丝丝地爬到她背上,她背着我往客栈走,不时开口调侃我重,我边捶她边把小果子分给她一个。两人这么一路到了客栈门外,我从河雅背上蹦下来,不防袋口没捏紧,里面的果子洒了一地。我“呀”了声,弯腰要去捡,河雅突然拉着我的手把我拽起来。 “怎么?” 河雅的目光一直看着客栈里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进去,然后整个人如坠冰窖。 【四一章】 此时的客栈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在吃饭,视线毫无例外的都往柜台前的两位女子身上瞄。只见其中一位女子怀里抱着大约一臂长的狭盒子,对掌柜的道:“两间房。” 另一位在这样的季节里已经穿了及地的深色斗篷,帽子兜在头上,看不清脸,只是这么望去便好像隔了一层擦不掉的水汽,整个人都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神秘里。 我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离珠。 河雅的面色也很古怪,似乎是要上前,却又迟疑在原地,目光焦灼在离珠身上一晃不晃。离珠说不会让我们走,可是在我们真走的时候却没有任何行动,我还一度以为她真的不计较,可是如今算什么?特意从祝灵岛上追出来? “她……自从我去祝灵岛之后就再也没有离过岛……几千年来,这是第一次……” 河雅的声音响在耳边,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哪怕再努力也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领着她们上楼,仙小妍退到离珠身旁伸出手,离珠搭住她的手背才走了几步,有所感应似地停下来,缓缓回头,看向门外的河雅。 深深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出来,有一瞬我以为自己会就此老去。 黑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上方发呆,河雅今夜很规矩有礼地与我道了晚安后便出去了。我隐约笑了下,尝到一嘴苦涩。 从床上坐起来,我摸着黑下地去喝水。提了水壶的右手一直在发抖,我把左手按在右手腕上,借了力勉强倒得半杯水,却在喝时还是洒了个干净。 我在害怕……我害怕什么……我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又倒了些水,这次杯子还没有碰到嘴唇,窗棂子就是一声怪响,紧接着一条黑影蹿进了我屋里。 “谁?” 对方听到我的声音,二话不说就往外逃。我心下觉得不对,扔了茶杯就追上去。 从客栈一直追到镇外的矮树林,对方好像是有意图地把我往这里引。可她此时已经跑地气喘吁吁,隔三差五就要扶着树干换气,换完继续往里跑。 -- 第159页 我摸不着头脑,干脆跟在那人后头走——就是走也能跟上她的速度了。 那人边跑边回头对我道:“我……我警告你,你还是趁早抽身吧!” 我干脆连走也不走了,站在原地道:“仙小妍,你把我引来这里做什么?” “你管……管这么多,反正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对方语气陡变,这时也不跑了,往回走着,还顺手扯下了蒙面的黑帕子。 “……”就算捏着嗓子想从声音上蒙混过去,可是她起码也要把头发里那朵大红花摘掉吧…… 我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她用帕子擦汗,另一手当扇子给自己扇风:“够远了……够远了,可跑死我了!……你千万别告诉主上我把你引来过这里!” 我听着蹊跷,难不成她有什么事要找我,而这个事又是不能让离珠知晓的? 她靠着树干姿势不雅地歇了会,缓过气了便又恢复在祝灵岛一贯颐指气使的仙小妍:“妖春至!我说你怎么就能闲成这样!!主上和上仙之间的事你何必乱插一脚,她们都别扭了几千年了,以后肯定也会继续别扭下去,你夹在中间是算什么呀!”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当即就说不出一句话。 “主上因为吸食阿芙蓉的关系……清心寡欲的很!主上是默许上仙找别人胡混的,只要不是闹的太难看……可是你看你,怎么能撺掇了上仙离岛?” 我心慌意乱,归到最后只是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仙小妍低头用靴尖蹭地上的土,蹭了会,抬头道:“小朝死了。” 我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连带着那日那两个小妖……你们走后,一夜之间都死光了。” “谁做的?” 仙小妍摇头,上前迟疑着还是拍了拍我的肩:“妖春至,你好自为之……离上仙远些吧,上仙对主上来说,很重要……你什么也争不过,不要真把自己赔进去了。” 从仙小妍的话里,我恍惚抓到一丝什么,之前在祝灵岛发生的事并不是这样简单……至少不是这样流于表象:“岛主为何要杀她们?” 仙小妍还是冲我摇头:“我不能说……也确实不知情。” 小朝她们知晓的内情,无外乎妖无蓝亲口承认的她害心宝的事,以及往糕点里下毒的事,如果一切真如表面上这样是妖无蓝所为,那么妖无蓝已经死了,事情都过去了,离珠又为何要杀小朝?除非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为了不再被提及,不得不让离珠灭口。 我深深看仙小妍一眼,随后掉头就走:“我记住你今夜说的话了,也不会向岛主透露你找过我的事,但是……我不会离开河雅。” 仙小妍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她揪住我的后领大声道:“妖春至你蠢死了!!妖无蓝和小朝她们的血还不够让你清醒的?” “妖无蓝要杀我,小朝是祝灵岛的人,我根本管不着她们的死活,你说我清醒什么?”我面无表情地回应仙小妍,可是袖子底下的手却一直在发抖,自从听到仙小妍那句“你什么也争不过,不要真把自己赔进去了”后就怎么也止不住。 仙小妍急地跳脚,冒出一头冷汗:“你非得我把话说死才甘心么?我对落尘发过誓的,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我立刻反问:“这和仙落尘又有什么相关?” 仙小妍霎时面如白纸,死死捂着嘴往后退。 我一把扯开她的手,红着眼眶质问道:“是不是当初在祝灵岛的事都另有隐情?岛主杀小朝是为了灭口,她想让这件事就此平息,抹掉一切痕迹,对不对?你说!” 仙小妍泪花都出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妖无蓝临死都在向我示警,让我离开祝灵岛,她说这里有危险。危险是什么?如果不是离珠……那么祝灵岛又有什么危险可言? “你不说,我直接去问岛主。” “妖春至!”仙小妍被我逼到退无可退,额头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她反手揪住我的袖子:“你千万不能去找主上!你这么蠢,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冷笑一声:“岛主要杀我,对不对?” 仙小妍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抹了把汗,嗫喏道:“主上是什么心思,我真的不知道……落尘只是和我说过,你那只猫,白尾……是她亲手杀的。” “……什么?” “落尘与你无冤无仇……她根本没有理由去杀猫,而她却一定要杀……这其中的缘由,你懂了么?” 我浑身冰凉。白尾死的前一夜是白霜的满月酒席,席上河雅对离珠说她要带着我一起离岛,第二日白尾就死了。河雅说杀白尾的人是为了做给我们看,那么离珠是故意做给河雅看,对她说要离岛表示不满? “我只知道这个……其他关于妖无蓝,关于小朝,我一点都不知情,你问也问不出……但总之离开上仙越远越好……妖春至,你还是快走吧!” 我和仙小妍前后相继回了客栈,她白着脸一再强调我千万不能将今晚的对话泄露出去,不然她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我失魂落魄,离珠如何河雅怎样已经无瑕去顾及,满脑子想的都是妖无蓝。 因为我的一条手臂,离珠要妖无蓝的一条命来换,她理所应当可以恨我,她甚至想要杀死我……我也没有二话,都是我欠她的。可是如果下毒的是离珠,而并不是妖无蓝…… -- 第160页 她说“春至……好多次我都想杀了你……你从来都不防备着我,我有无数次得手的机会……我在饭菜里下毒,在你醒来之前卡住你的脖子……不杀你,我难泻心头之恨啊”,可是她从没有这么做过,我与她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哪怕是恨我,她也依然还是悉心地照顾着我……她承认心宝的事是她所为,是不是意味着,她只是想毁掉我的手臂,其他一切都不计较了? 我想起续上手臂之后妖无蓝曾哭着对我说过,她说“我向老天发誓,就算以后你嫌弃我,哪怕是再也不愿见到我,我也没有一句怨言,我只盼你可以活地好好的”,她是没有料到自己不仅没有杀掉心宝,反而还连累地我受到重伤么?她是不是希望我可以活地好好的,仇恨不仇恨的,她都不会介怀了? 她说“如果我说是……喂给白尾的,还有人信我么”,如果毒不是她下的,她为何不继续辩解? ……因为那时候我恨她,我不会去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辩解,连我都不信她,就更没有人会相信她了,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离珠。 妖无蓝知道接触过糕点的人只有离珠、仙小妍与她自己,她没有下毒,那么下毒的必然是其他两个人。而不管她们中的谁下毒,一定是出自离珠的本意。可是离珠既然从没有公开表露过对我反感的意思,而且还在我中毒之后救了我,那么她就不能被怀疑,所以不管这个下毒的人是不是妖无蓝,她都必须认下了。离珠想要我死,妖无蓝又自认没有本事可以扳倒离珠,她不仅什么也不能说,而且她必须死,以此暂时平息这一切。她死前还在劝我要和河雅一起走……她以为河雅会保护我,她以为只要我一出岛,离珠就不会再追着不放。 这只是我的猜测,可是光猜测就已经让我痛到无法呼吸。我欠妖无蓝这么多却永远也还不了……她一心想要和我离开祝灵岛,就是到死,我也没有带她实现……我甚至把她埋在祝灵岛上……她不想待在那里,我明明知道。 我恨自己恨到无以复加。 【四二章】 这一夜过地异常缓慢,我对着妖无蓝为我做的那几件衣裳坐到天亮,想到她曾满是针眼的手指,我的心脏又是一阵阵紧缩。 河雅来敲门,我把衣裳重新收拾好去开门,河雅把头发束了上去,穿着颜色稍深的外袍,里面一件淡色里衣,看上去十分神清气爽。 她刻意看了我好几眼,我想自己的脸应该很憔悴,但是她不问我为何会这样,她甚至连一句“睡地好不好”都不问。我想她如今应该是正面对着一块死肉般的心态,任它由内腐烂开来的话,至少表面也不会太难看,可如果毅然挑开了伤口,就需要面对里面源源不断的肮脏与恶心,平白惹了一身腥臊不说,光神就要费去多少啊…… 哈,其实我并不介意,死肉里面都熬干了,什么都不剩,她根本沾不到一点污秽……只是她不开口,我也不会开口。 “我们现在去拜月教。” “好。” 我反手关好门要走,河雅说:“春儿,等一等。” 我疑惑地看向她,她撩了记散下的鬓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离珠和我们一起去。” 我直勾勾盯着她,末了轻轻点头:“……哦。” 说话间,大约六七步距离之外的厢房门从里被打开了,仙小妍先出来,离珠掩着唇紧跟在她之后,脸色有些晦暗。 当着我的面河雅没有立刻迎过去,她只是等到她们走到我们身旁了,才斜着脑袋问:“怎么眼睛里有点充血?在外面睡不习惯吧?” 离珠看了眼河雅,仙小妍插嘴道:“路上赶地急,我不小心弄丢了阿芙蓉……而外面的那些成色都太差,主上这几天都是硬扛着。” 她说着目光就向我瞄来,我低下头,隐在最后。我其实,是最无足轻重的人吧? 出了客栈,河雅在前面引路,离珠与仙小妍走在中间,我一个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偶尔抬头,总能看到河雅转了身与离珠说话,比划着街边的种种小玩意,兴高采烈地好像是正在对人炫耀显摆着自己宝贝的小孩子;有时也能对上她投向我的目光,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那目光总是转瞬即逝。我假装没有察觉,错眼看身边经过的行人,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介意。 我打从心眼里能够明白她,我也相信她确实对我有情,只是……这份情在离珠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而已。 进入拜月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容不得教众察觉,我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在了去司神殿的过道上,河雅说归迟在那里。 微亮的过道,恍惚间似是穿过了几座殿堂,四人的脚步都放地很轻,却还是激起细琐的回声,这里旷地令人心惊。仙小妍耐不住性子,碎嘴道:“这也算个大教?怎么在内殿里一个人都看不到!” 多亏了她这一声抱怨,拐角处蓦地出现一道人影,穿着繁复的华丽锦衣,拖沓旖旎施然而行。 离珠淡淡看了仙小妍一眼,仙小妍耸着肩膀撇嘴。 只能看到那女子的背影,走了一程她始终没有发现我们就在她身后,而我们这才发觉她是要去与我们相同的地方——过道尽头,“司神殿”三个古篆刻在殿门正上方。 只见前方的女子刚将手指按在殿门上,那厚重的漆黑木门便悄无声息地自内打开,几乎是同一时刻,我感受到满室的潮湿水气迎面扑来。 -- 第161页 那人抬步走进去,她所过之处灯盏自明,但灯火却一直摇曳不定。她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殿中央方才停下。 随着亮起的灯火,我看清殿中央砌了一个星形的潭子,五个尖细的兽角向五方伸展,潭子里注了七分满的暗红液体,一盏黑色的碟子没有任何支撑地凌空悬在液体上方。 沙漏原本轻微的声响在这殿中被扩散到无限大,细细密密地响在耳边,像不断蠕动的蛊虫,不动声色地就会攀爬上你的脊背。 “灵染。”随着那女子的一声呼唤,潭中的液体开始剧烈地晃动,承载不住时便往下四溅开来,帷幔的边沿也缓缓摆起,无声无息地延伸着,恍如妖类的须。 那女子又唤道:“灵染。” 渐渐的,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从更深处的黑暗中显现。一袭白衣穿透这凝滞的诡景,她立在正东的兽角处,轻轻擦拭其上附着的细密水气,沸腾的液体立刻停止了骚动。她妨若不经意般,道:“有客来。” “什么?” 我愤怒地瞪向河雅:“你说不会将归迟的事告诉折弥,可这是什么?” 带着一点卷的微蓝发梢盘在白衣的襟前,红色丝带正系在右手尾指上,随着她擦拭兽角的动作而上下飘动。 河雅按住我的肩:“春儿——” 与此同时,殿内的两个人都向我们回过头。除了仙小妍与事先知情的河雅外,我与离珠都有些发愣。 一身折弥装扮的人并不是折弥,她的脸……是夭华的脸;而先前进入司神殿的女子,此时终于看清,她有一张与折弥极为神似的脸! “她们……她……” “拜月教教主。” 我吃惊地看着她们,河雅又道:“归迟没有记忆了……可是她为何会选择这样的装束,又为何会选择以这个身份待在拜月教,没人知道。” 她忘了前尘往事,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但她却记得这样的装扮,该有多深刻的情感才能将这些都烙印在头脑里……无法消弭。 我想上前,离珠却比我快了一步。她推开仙小妍径直走进去,一直走到归迟身边,凝视她,半晌,牵着唇角露出一点笑:“夭华?” 归迟不卑不亢让她看,只是面无表情:“不是。” “那你是谁?” 归迟迟疑了一下,而后云淡风轻道:“这不重要。”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但请你们离开这里,立刻,马上!”那教主不悦地来回打量我们几个不速之客,离珠回眸看她,笑了下,果真掉头就走。 仙小妍匆匆跟上她,离珠在经过河雅身边时道:“我等你和我一起回去。”顿了下,又道:“一直等。” 仙小妍直接把怜悯的目光抛向我。 离珠从头至尾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出现至今,她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有我这样一个存在。她丝毫不避讳我便直接对河雅说出这样的话,她一点都不在乎我是否会难堪。 也是了,曾想致我于死地的人,又怎会关心我在想些什么。 离珠与仙小妍离开后,河雅一直没有开口。我心里钝痛,却强迫自己不要介怀,打着精神专心致志走向那个半透明的影子。教主狐疑地看我,我吸着气走到归迟身边,伸出手想去碰触她,那手却穿体而过。 “归……迟。” ……她真的只是一个影子,脱离了兔妖的身体,她只是夭华的一魂一魄。 归迟疑惑道:“……归迟?” 我缩回手,想对她笑一笑,泪却一下就冲出眼眶:“不……灵染。” 回客栈的路上,我与河雅都默默无言。我弄不懂自己为何要哭,只是一直到现在,眼眶都是湿润的。河雅原先走在我之前,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我身旁,她拉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抬头看她,她嘴唇动了动,我以为她是要说什么,她却还是沉默下来,反而掰过我的肩,把唇印在我的额头上。 我安静地任她亲吻,那之后她就紧紧拉着我的手往回走。又走过一阵,她终于道:“离珠昨夜来找过我。” “嗯。” “她让我和她一起回去了。” “嗯。” “春儿……我先送离珠回祝灵岛,之后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她不问我以后的打算,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下一步要去哪里就许下“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诺言。她说话总是这样圆滑,与当初说迟早会回去接妖无蓝一样,不会让人彻底绝望,却又让人多少清楚这约摸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了。我想她必然已经在心底把这话从昨夜寻思到了现在,不至于当场就与我撕破脸,却已经足够婉转地告诉我她的真实意图。 其实,河雅,大可以不这样的。你就是对我说真话我也不会纠缠不休,你不必这么防着我,死缠烂打不是我的作风……你大可不用说这些谎话来敷衍我。 “春儿,我知道你的气一直都没消,也许这样正好,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这不也是你希望的么?” 如果没有消气,如果没有原谅她,我又怎会与她共赴云雨?我笑了下,点头:“我明白。” “春儿,你要相信我,以前说的话句句都当真。” 确实句句当真,可是抵不上她对离珠那千年来的情感。她没有欺骗我,可是她欺骗不了自己,她爱离珠,胜过爱我百倍千倍。她们从来两情相悦,是我不长眼地掺和进去,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 第162页 “好了,我都明白的”,我指着街边临时搭建的凉棚道:“我现在很饿,等不及想吃点东西垫垫饥,你先回去吧!” 说着我就甩开河雅的手蹿进凉棚,对里面的伙计道:“给我一碗热面,多加点辣椒!” 河雅看着我许久没动,后来还是走进凉棚,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我低头看,奇怪的是总也看不清,眼睛与桌面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这是你的银钩……以后要保护好自己。”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我的武器啊……我把银钩收回袖中,不禁喜极而泣,当初她非得抢走,如今要甩开我了,还能惦记着把这个还给我,算她多少还有些良心……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我掩饰般地连声埋怨道:“辣放太多了,好辣好辣……” 再想说什么,眼角一空,抬头去寻,河雅的背影已经在很远的地方。她融入人流,一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我拼命把面条往嘴里塞,觉得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早就料到了会这样,我总还不至于输地太难看。 眼泪大滴大滴滚进面汤里,还好是了断地这样干净利落,我暗想。 【四三章】 拖着脚步回到客栈,本来还想着要怎样避开河雅她们,如果情非得已碰上了又要调整出怎样的面部表情来应对,我纠结了一路,就靠不停地推翻与再次推翻预设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等上了楼才知晓这一切不过都是我徒劳的假象。河雅的屋里已经空了,小二正在打扫,她竟就这样离开。 我一时恍惚,不由对着她的屋门发愣,过往岁月化为弹指,记忆之墙轰然倒塌。 或许这样最好,我流泪悲伤的脸不会被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看到。我足以维持我仅剩的骄傲来面对往后的苍茫岁月。 这实在没有什么,我从来都是一无所有……从来,我习惯了。 小二收拾完出来,正撞上我流泪不止的脸,吓了一大跳,他呐呐地搔着脑门道:“这位姑娘……” 我后知后觉低下头,拭掉泪水,缓慢地走回自己的客房。手指上河雅亲自戴上的圆环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哆嗦着往下撸,却颤地怎样都取不下来。 我从来不知道黑夜与白昼都是这样的漫长。死寂的夜晚中彷佛潜伏着无数隐蔽的危险,伺机而动,带着无可比拟的骁勇誓将所有能够呼吸之物吞噬干净——我蜷缩在床上,捧着河雅最后还来的银钩夜不能寐,它坚硬冰凉的银光无法给我带来哪怕丝毫的温暖,除了重复的钝痛,别无他物;而当日光一点一点出现,照射入房间,穿透床幔遮拦时,耳边响起的人声又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无可企及。 我似乎脱离了这个世界,睁着疲倦的双眼藏在这里,没有人会在乎我,也没有人会来关心我。 我在客栈的床上如死尸一般躺到第五天,强撑着爬起,麻烦经过的小二给我打来一桶清水,并为我送一些吃的。他又一次被我吓到,我想自己惨白如鬼的肤色是不适宜暴露在凡人目光之下的,但我管不了了。 沉进木桶里,我听到水花溢出木桶边沿的声响,撒了一地又一地。我终究能挺着胸膛说这只是水而已,我已经没有泪。 我用尽所能有的所有力气为自己清洗,皮肤擦到红肿破皮,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抹去河雅烙下的所有痕迹? 待洗好我差不多已经去掉了半条性命,裹着毯子蹒跚到桌边,对着那碗冷面狼吞虎咽。我现在是自由的,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也不用听从任何人的指派。以前的蝠儿面对这些只会惶恐,我或许要感谢河雅,因为她这一年多来的关照,我如今已经体会不到当初的惶然,这些迷茫对我来说都微小的好似尘埃。 心已经被折腾地千疮百孔,于是再大的伤害都不会是伤害。 我风卷残云,连碗里残留的汤汁都完全喝光,又抓了盘子里的冷馒头干咽。等慰藉完肚子,我收拾好行李出去退房。 站在熙来攘往的街面上我没有片刻的迟疑,目的明确地往拜月教走去。经过脂粉铺时我闻到里面杂糅的脂粉香,因为种类太多而散发出的香气并不难闻,却理所当然地怪异。 我想起自己进入祝灵岛不久之后的那次,被装扮成一具会移动的华丽人偶,那是我唯一一次的盛装,河雅嘲笑我如青楼女子一般俗艳;她也曾许我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她说我会是全天下最珍贵的新娘——不知道为何回忆起这些,心里涩地厉害,嘴角却想上扬。 我拐进脂粉铺紧邻的成衣店,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黑色衣裳。在祝灵岛上已经鲜少穿黑衣,河雅喜欢我着嫩色,而离珠置办的衣裙也多颜色浅淡,我已许久没有穿过黑色。重新回到街上时我深吸了一口气:黑色的衣裳,袖中有银钩,我似乎与以前的蝠儿并无多大区别。 ……也许这才适合我。 归迟对我的再次出现并没有表示多大疑惑,倒是拜月教教主闻锦对我十分戒备。我对归迟说:“灵染,我想陪你九十九年,那之后我们后会无期。” 闻锦顿时面色哀戚。 后来闻锦曾告诉过我,她用尽办法,她甚至求灵染,她想活地长一些,至少尽最大可能最大限度地多待在她身边,哪怕一年,哪怕一天。 归迟拒绝。 “她没有说过原因,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出于本能地排斥我的请求,我只是舍不得她……愿趁着容颜未老多陪伴她……她一直很沉默,我甚至从来没有见她笑过。春至,你一直认识她对不对?以前的灵染是怎样……她是不是会笑一笑?” -- 第163页 这时已经是我待在拜月教的第十个年头,闻锦的容颜到了极致绽放的年龄。这样一张与折弥酷似的面容总让我产生错觉,我面对的是折弥与夭华,而不是别的谁。我不止一次见过闻锦在司神殿里与归迟拥抱,因为没有实体,闻锦的泪水总是穿越归迟半透明的身体滴落地面。归迟低头吻她,她的唇瓣落在闻锦微阖的嘴唇上,没有触感,没有温度,可她们彼此投入地好像这样便能地老天荒。 我终于相信夭华是这样地爱过折弥。我无数次忖度折弥最后的选择,她为何会如此冷情地看着夭华去死。 只是我一如既往地没有答案,正如我无法回答闻锦的问题,事实上,我已经分不清灵染到底是归迟还是夭华。 这十年来我很少想起自己在祝灵岛的日子,很少想起河雅。我的目光全在归迟身上,我注视她清冷的背影,我注视她几乎与折弥别无二致的动作神态,她的这份感情持久而绵长,却是透给闻锦全部交托给另一个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存在。 闻锦是个心细的人,对这一切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可人前的闻锦一向是淡定的,我无法确知她是否因为此事与归迟发生过争执,但是至少她从不曾在我面前抱怨过哪怕一句。 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闻锦从外面领回一个稚女,那晚她把我邀去喝酒。我才喝了一些就觉得头脑昏沉,开口问她为何会带回陌生人。 闻锦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酒,她淡定地好像在喝的只是水而已:“这里需要教主。” “你还年轻。” 她笑,与折弥相似的眉眼间也溢满笑容:“是啊,还年轻。” 那晚我喝了很多,临走前不及思量,掏出被体温捂热的笺纸问闻锦道:“可否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闻锦略看一眼,漫不经心念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多谢。” 我收回笺纸,扶着额头笑,转身将它撕碎了扔于风中。我想我是醉了,能将珍藏了十年的东西如此轻易就舍弃。 河雅说除非她亲口承认,其他不管听到什么,听便听了,千万不要放到心里去。我以前总是半信半疑她的话,但是这次是真信,真信她对离珠的情谊,早已经海枯石烂永垂不朽。 夜深人静,我拥被哭地不能自抑。 又过去三年,闻锦死地毫无预兆。其实也并非全然如此,早在她将那稚女带回拜月教时我就该有所察觉。甚至就是前两日,她也立在水榭边对我道:“我会一天一天老下去,皮肤松弛,长满皱纹,丑陋到让人不忍多看一眼。你们会遗忘我年轻时的风华,老迈而行动迟缓,这是我留给你们的最后印象。” 这样的闻锦让我想起夭华,心内闪过不舍,于是我回说:“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放宽心胸,这并没有什么可怖的,相信我。” 闻锦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她去地很安然。是最美丽的死法,穿着华服,描了最后一次眉,彷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她死在自己最美好的韶华里,没有给任何人窥看她迟暮姿态的机会,人们将会铭记她的倾城面容,永不失色。 归迟站在她的棺椁边看她,灵堂里四处是飘飞的白色帷幔,外面隐约传来啼哭,风吹布幔,凄慌地令人心生冰凉。 归迟淡淡对我道:“今日起我不是灵染。” 我侧头看她。 她的目光凝在闻锦的脸上,口中道:“你曾唤我‘归迟’?那么我以后便是归迟。” 一时无数思绪纷至沓来,我说不出话。 归迟的手指沿着闻锦的五官慢慢描摹,好像是最后一次的邀约般,极尽温柔缠绵。最后她收回手,不置一词,转身离去。 那是我在拜月教待的最后一晚。归迟是无根的游魂,失去闻锦之后,她需要去寻找第二个替代品。不消她说,我心领神会。 我跟着归迟走过许多地方,她已不是十三年前在司神殿所见时那个半透明的影子,途径洛阳她觅到了中意的寄主。那天刮雪,天色一直是灰蒙蒙的,洛阳街头出殡的仪队绵延数里。我和归迟夹在人群里,隐约听到有人说:“这下朱府的财产还不全落进了秦爷的肚子里?” “谁说不是?保不定秦爷等这天等了多久呢?” “我看秦夫人这一去,七成家财要被秦爷败掉。” …… 我转头,先头私语的两人留意到我的视线,大无畏地扫了我几眼,却也就此打住不再说了。 我拧着眉头略作思索,问道:“秦夫人……可是姓朱?” 那两人面面相觑,隔了会,在漫天飘飞的白色纸钱中终究抵不过闲话的吸引力,一个回我道:“朱家小姐自然是姓朱的。” 这洛阳城里除了朱凤幼,我再想不出第二个——她终究还是回来成亲。 我沉默好久,看着滚滚车轮践踏残雪,脏污的雪水飞溅而起,一滴正落在我手背之上。我缓缓拭去,又问道:“二位可知朱府那位冷小姐如今何处?” “朱府哪来的冷小姐?” “啊呀,有的呀!你怎么给忘了?朱少爷的原配夫人不是姓冷?” “哦,哦!”那人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姑娘问的莫不是大少奶奶的胞妹冷二小姐?” 我心里已经有很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那人惋惜道:“早没了,没了十几年了。说是和她姐姐一样跳了府里的莲花池,也不知道作的什么孽?” -- 第164页 我恍然抬头,归迟就在这时迈动了脚步。她走地极快,我无瑕他顾匆忙跟上,她拐过几道弯,停在一家勾栏院之外。 楼内当红的姑娘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具与自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躯壳使归迟脱胎换骨,除了仍然一味寻找与折弥长相酷似的人外,其他一举一动已经毫无折弥的影子。 我想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归迟,比如朱凤幼,比如我。好在人生苦短,死即解脱,朱凤幼比我们谁都幸运。 【四四章】 今夜无月,亦没有一颗星子。 我隐在屏风之后看着归迟慢慢靠近新识的烟花女子。那女子正挽着袖口挥墨,艳丽的锦袍高高束着腰,归迟从后方挑开她的襟口,贴着她的背脊一点一点摸索她的身体。 我掉转视线,推开身后长窗,夜风猛烈地灌进来,“呼啦”一下卷走女子笔下的宣纸,她惊喘出声,屋内随即响起暧昧沉迷的断续呻吟。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对归迟的所作所为我从不评价。我更像是一条忠诚的影子,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更多时间都是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存在。 耳边风声逐渐压过屋内娇喘,我走到窗边伸出手,指尖畅游黑夜,大风自指缝间涌动,银钩的寒芒在袖中不动声色地积聚。 宣纸被风舔地贴到我腿边,我俯腰拾起。画中女子明眸善睐,面貌姣好,她画的是归迟如今的样貌。她贪恋的只是一具皮囊,而除了身体,归迟不会施舍给她一丝别的什么。 我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出一点情绪,回首冷眼旁观她们,心里升腾出无与伦比的倦怠。归迟偏过头,眯着眼睛望我,手下动作一直没有停。我和她对视,忽而,她直起腰,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关上长窗,再回转,归迟已经不在了。那女子还在战栗,满脸潮红。我错开视线,银钩随意挥起,一蓬热血溅在她散落的衣裳上,女子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失去了呼吸。 闻锦无疑是最特别的,闻锦之后,归迟丧失所有耐性。 合上屋门,我拢袖走在灯笼飘摇的长廊。迎面偶尔出现三三两两欢馆女子,言辞间调侃放浪,形骸万分肆意。我避过身,头顶那盏灯笼的红光流泻一地,影子投在上面,彷佛罩着一层捅不穿挠心痒的薄纱。 我凝望片刻,再抬眸,只见一道人影正立在拐角处,左手捂住胸口,灯色之下半壁白衣染成晕红。她的长发乱了,丝丝缕缕散下来,有女子戏佻经过,手指缠住她的发梢搭讪,她兀自不动,只将那幽深目光投向我,嘴唇半抿,咳一声,又一声。 她的呼吸虚弱而杂乱——她身上有伤,并且伤地不轻。我静静站在原地,光年流转间我以为这就是沧海桑田。 我不知道是谁跨出了第一步,我只知道河雅的唇急切地落在我的嘴角……她带着摧枯拉朽的魔力,趁我失神之际又一次将我拖入炼狱。 这一瞬,我脑中徒剩大片空白。 河雅把我压在墙壁上,唇齿间全是血腥味道,我迷迷瞪瞪任由她吻,这带着鲜血的亲吻纵情到不顾一切,我的心脏因为她的气息而一缩再缩,最后猛地膨胀,在临界之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揪到了她的长发,身后的哪扇门被她撞开,她拐着我的胳膊将我带进去。门关上的片刻,沉寂室内发出惊心的动静,我突然从巨大的惊愕中清醒过来,在河雅吻上时用力推开了她。 她倚着墙壁下滑,拿头抵着墙,微侧过来看我。我喘气理清头脑里乱七八糟的线索后为她点上一盏灯,开门出去。 “我想你。” 河雅的声音在背后静静响起:“春儿,我想你是不是消瘦了,会不会过地不开心,有没有被人欺负?就连来时的路上也在想,要是你不与归迟在一起,我要去哪里寻你?不过没有关系,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总会找到你。” 我的后背瞬间僵硬,垂头盯看雕在门把上的花纹,许久,转身笑道:“是么?” 河雅抬头看我,她极少处在这样的劣势下与我对视,碧绿的眼眸嵌在苍白的容颜上,美地不详,却又妖气冲天。我心里一刺,将拉开的门重新关上,换了副轻松的口吻问她:“想我?想我什么?我的身体还是我的愚蠢?” 她好一会没有说话,我脱下外袍甩到她脸上。她在布料袭来的前一瞬闭上眼,后又轻轻扯下盖住脸的袍角,幽幽双眸一眨不眨注视着我。 我不知为何心里一抖,却撑着唇角挂出冷笑:“你不是要?” 说着剥开里衣,柔软的料子从我身上滑下去,堆在脚边化成一团月白的流波。河雅低头,过了好久,久到我就要支持不住,她才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当着我的面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衣裳。 我吸了口凉气,河雅的整条右腿都裹着绷带,血迹渗透白布,点点浮现出来,好几处的血根本就没有止住,绷带已经透湿。 她用手心贴住脸,拖着伤腿向我走来。走动间长发飘动,现出瘦削身体上斑驳的伤痕。 河雅走地很慢,她就这样走近我,隔着十几年的光阴这样走近我,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整颗心不住下坠:“是谁伤了你?” 她身形一晃,放下手,眉眼间满布悲伤。 我克制发颤的尾音,强自加深那一点冷笑:“岛主?” -- 第165页 河雅嘴唇动了动,伸手抚摸我的脸。有一瞬我以为她会哭出来,可是她没有,她微红着眼眶说:“春儿……没什么,这没什么,都过去了。” 我缓了缓,直视她的眼眸:“抑或,你有无法告知我的苦衷?” 她不与我对视,只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春儿,跟我一起回碧栖谷。” 她默认。在离珠那里受到伤害便来我这里寻求安慰,接纳她的蠢事我做过一次两次……却不会永远这样痴傻下去!她又是为何会带了如此的自信,认为我就非她不可,认为我不管多久不管受了多大的伤害始终都会站在原地等待她!?我做不了她需要的那剂药,那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心血去熬炼,然后不惜代价飞蛾扑火的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样的定位太过可耻,也太过低贱。她施舍下来的感情我已经不屑于去争取……更不会感激涕零。 “跟你回去了,再等你下一次与岛主破镜重圆?” 河雅一怔,翕着眼皮失落道:“没有下一次了。”她叹息着含住我的下唇吸吮,我冷冷注视她烛火下如画却浸染悲伤的绝代容颜,吻深一分,心便疼一分,疼到后来浑身都麻痹了。 我突然有些理解最后折弥为何会如此绝情地对待夭华——其实恰恰不是绝情。夭华步步都错,但最后离开上灵宫是她孤注一掷做的最后一件事,她以此来维护自己仅剩的骄傲。有时候在爱情里,尊严比性命更重要。或许我跟了夭华这么久都不曾了解她,而折弥终究比我懂得她。 她尊重她最后的决定,不管夭华能不能够活下来,她都成全了她。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不想河雅,不提河雅,当作祝灵岛的一切都只是场繁华大梦。我以为我们的结局在十几年前已经尘埃落定,没有彼此撕破脸,平平静静分开,再好不过,我至少可以尽量让自己不去恨她,也不去埋怨她。可是河雅撕破最后一层伪装,她妄图掌控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将我的尊严完全践踏在脚底下,她需要的根本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而已。 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自私到根本不会去关心我的感受。 我躺倒在桌上的时候带翻了烛台,微小的火苗跌到地上,眨眼间便熄灭了,清烟一缕升起,我侧头极力去分辨这散在黑夜中的云烟,而河雅轻咬住了我的耳垂,也许是重伤未愈,她的动作温柔而缓慢。 冷硬的木材磕着我的臀,河雅将头埋在我脖颈间闷着声音咳嗽,而后手指果断地滑入我湿滑的下体。除了急促的喘息,我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雨,雨点骤然敲打在窗棂上,在浇灌下来的铺天盖地声响中,便是连那一点微薄的喘息也可以忽略不计。 无论怎样而言,我喜欢河雅的碰触,一直以来都无法抗拒她。可从来没有哪场交欢是这样冷静的,我抽离了自己,意识无目的飘移,而身体却在她指尖之下极致怒放。 我想这才是最后的结局……关于我与河雅。 “春儿……春儿……”河雅呢喃我的名字,我张开腿勾紧她的腰,头部稍一晃,摇摇欲坠的发簪便笔直掉落。河雅抓住我的发把我的头往后移,薄薄红唇贴上我的眼皮:“春儿……我爱你。” 我眯着眼睛笑了下,可是我知道她无暇看清……正如我无法看清她说这话时用的是怎样的表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目光略到桌角笔架,我撑着双臂坐起来,河雅缓下动作,在她微疑的视线下我摘了一支笔。河雅的胸口起伏很快,我用笔尖刷过她沁汗的锁骨,她偏头吻我,我躲开,跳下地,将河雅推到桌子边沿:“我想……” “想什么?”河雅垂头微笑,宠溺的笑容里带着自以为是的了然。 我没有急着回答她,只是伸舌当着河雅的面开始舔舐笔杆,唾液很快沾湿了它,我斜乜河雅,然后收敛一切神色,毫不犹豫地往河雅下身捅去。 河雅呼了声,吸着气道:“……慢一些,如果你愿意。” 我松手,那支被插入的笔横埂在河雅下体,依旧柔软的尖端,杆子已经被淫液占领,水光泽泽。 我俯身捡落那枚发簪,挽起自己散下的头发,不疾不徐道:“我想,你爱我,但我并不爱你,所以抱歉,我不会和你回碧栖谷。” 我穿上衣裳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又回头,河雅仍以原先的姿势躺倒着。我拉开门,冷风灌进来,我在剧烈的大风下呼吸不畅,濒临窒息。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河雅此时终于坐起来,口气里是满是迟疑与无法置信。 “是。”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一次都没有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曾?” “是。” “一直以来,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是。” “……春儿,你在说谎对不对?你怎么可能不爱我?” 冷笑适宜地浮现,我说:“请你不要再这样自以为是。” 河雅吸了口气,拔出毛笔拽在手间,紧紧捏了会,她扔掉毛笔,走到墙边去捡衣裳,也许是腿疼的厉害,她一直在发抖,试了几次才将衣裳捡起。 我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河雅镇定地穿好衣裳后侧头看我,她说话时带着一点笑音:“真是不好意思,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勉强你啊……那么如你所愿,我不会再打扰你。” -- 第166页 她临出门时还在对我笑,哪怕天光漏进来,她的嘴唇是那样惨无人色。我没有料到河雅这么容易就会罢休,这超出我的预料,却与结果没有丝毫出入。我淡漠地回视她,她眉毛一挑,就此消失。 我感觉心口破了好大一个洞,漫天大雨争先恐后冲进去,容不得我挣扎,整个人便被洪流吞噬干净。我迫不及待想要找些什么支撑,脚步踉跄地奔到长廊,扶住栏杆大口喘气。 过于绷紧的指尖力量让我觉得疼,低头便发现是河雅亲自为我带上的那枚圆环在作祟。我不休不止地往下撸,这带了十几年的东西竟不复顽固,在看到它脱离时我心里升起摸不着边际的空茫。 我甩手,将它丢弃于这个永不见晨光的雨夜。 【四五章】 夜深,露重。 鼠类肆意穿行的偏僻深巷,有梆子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除此之外,便是由温转凉的液体从屋檐上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聚在青砖地面上,反照出冷白的光芒。 我把手笼进袖子里,眯着眼睛抬头看。归迟站在屋脊上,纯黑的宽大披风在夜风里微微翻动。 我记不清自己跟了她多少年,时间已经完全模糊了,而她也早已经换过无数寄主,如今这位生前是杀人如麻的暗卫,能将贴身薄刃舞地十分惊艳。 须臾,归迟飞身下来,道:“来晚一步。”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这时屋脊上的尸体摔了下来,“砰”一声砸在归迟身后两三步远。我过去俯下身,拨弄死者的脑袋。 那是一张充满惊惧的男子的脸,我的视线落在他脖颈的咬痕上,回头问归迟:“你猜她现在会在哪里?” 天边是一轮半弯的残月,月色清冷,归迟转身就走,很快消失于巷子的尽头。 花香浓烈,芳郁的、轻佻的,一团团,簇拥在还算宽敞的厅堂里。视线里姹紫嫣红,处处是女子丰腴白皙的身体。我颇不习惯,搭垂着眼梢隐在归迟身后。归迟理都不理迎上的老鸨和媚眼如波的姑娘们,择一张角落里的位置,将连帽披风裹地更紧。 老鸨咋呼一声“怪人”,自忙着去应酬别的客人。 我用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嘴唇,垂着眼睛看着桌面发呆。归迟的头突然探过来,我扬眉看她,她面无表情道:“这次不要再拦我,你拦不住我——不要逼我伤你。” 我与她对视,须臾,移开视线:“请便。” 厅里的大灯在这时突然熄灭,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鼓掌口哨声:“苏娘、苏娘来啦!”中央的绣台四角点上了琉璃灯,罩上绛红的轻纱,红幽幽的光直醉人眼。白色绢布从半空里缓缓落下来,一折一折,折出连绵的波影。 我望过去,有黑色的剪影落在绢布上,窈窈窕窕,玲珑身段舞出轻盈翩跹的姿态。乐音突然响起,缠绵悱恻地撩拨着酒客的心魂。 “苏娘……”我默默咀嚼这三个字,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大厅中央的绣台,莹莹光亮中隐藏着那般出彩的人物。 乐音一下子高亢起来,白色绢布尽数落地。我捏紧袖中银钩,但见那盛装女子执一柄纨扇,眉梢勾出一缕粉黄的蝶,妖娆笑颜冲散四周黑暗,她便是游移的那抹魂,落在哪处,哪处便是满室的旖旎。苏娘舞的行云流水,底下阵阵叫好声,我只将视线锁在归迟身上,果不其然,她指尖在桌面上一点,整个人凌空着往绣台飘去。 厅里有一瞬间的失控,待看清绣台上两人之间的身形起落,酒客又以为是特殊的节目安排,吆喝声重新响了起来,甚至比先前还要热烈。苏娘显然处于下风,渐渐招架不住了。有人在下面大声道:“可要怜香惜玉哇!” 归迟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露出个冷笑,手往前一擒,扣住了苏娘的手腕。锦色的裙裾片片漾开,苏娘始终无法挣脱,遂恶狠狠地盯住归迟:“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追着我不放!” 归迟以两指扣住苏娘的脉门,捏着她的手腕拉近她,苏娘不惧反笑,忍着疼痛轻佻道:“还是你看上了我?” 归迟不屑地勾唇,苏娘幽绿的眼眸媚到无法言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袖中银钩已经带着戾气向归迟劈去。归迟松开苏娘退了数步,我趁机拉着苏娘往外跑。 “你三番两次救我,理由是什——”话未说完苏娘就是一声惊叫,她揽住我的脖子化出原型,扒在我身上瑟瑟发抖。这时归迟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春至。” 我停下脚步,看怀里这尾白狐,又看向面色不善的归迟。 对峙间夜风飘旋,许久,归迟往前走,苏娘立刻将我搂地更紧:“春至,已经有九十九年,今夜之后,你去留随意。” 擦肩而过时我嗅到归迟身上的香气。那不是属于她的气味,而那也正是她一直追着苏娘不放的原因。 “你造太多冤孽,不要再为非作歹了。”我拨开苏娘,要走,苏娘拉住我的手,笑道:“就这么走了?” 我避开她的拉扯:“自重!” 离开很远还能听到苏娘的笑声,我心烦意乱,却又鬼使神差地重新走到她身边。苏娘噙着笑,手指勾划自己袒露的锁骨,目光流连在我脸颊,轻言软语道:“春至?” 她吻我,我捏紧手心,但在她一寸寸的亲吻中还是渐渐抬手揽住了她的腰。彼此之间想要什么昭然若揭,苏娘的身体很柔软,她趴在我身上露出迷乱的神情时,我的手指嵌入她温暖的体内。 -- 第167页 明明已经这么暖,我为何还会冷地发抖……苏娘抱住我,在我肩胛之上轻咬,我压抑着战栗,最后还是推开她。苏娘了然地捡起散落的衣裳穿好,又拨开盖在我脸上的碎发,轻笑道:“你的朋友难道不是该感谢我?我杀了那个负心汉,她自可以与那小娇妻比翼双飞。” “闭嘴。” 苏娘挑了挑眉毛,又凑上来吻我的唇:“老天保佑再不见你们。” 我挥开她,她笑地花枝乱颤,在我冰凉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天微亮时我赶到城外,隔着很远看到归迟倚在院门边的背影。庭院里有人正在洒扫,挺着大肚子,隔一会便要歇一歇。 我默默注视良久,转身离开。 女子与折弥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归迟初遇她时,她一身缟素,且已有两个月身孕。她只是递给归迟一碗温水,归迟便足足追杀了苏娘四个月。 我不懂归迟为何会为这样一个女子停留,只是她以后的人生并不再需要我的参与。夭华与河雅约定的百年之期已过,折弥是不是会有行动,我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如今的归迟不是以前的她,更不是夭华,这是我在这些年月里对她的唯一认识。 日光渐长,我独自走在僻静的小巷,身后的脚步声时断时续,我开始并没有理会,挨了一路,耐性终于告罄。 停下前进的脚步,我扭头,苏娘立刻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不要跟着我。” 苏娘二话不说就往相反的方向走。我一愣,苦笑几声,继续往前,行不去数步,扭头,苏娘又停在我身后。 “你……” 她穿很鲜艳的裙子,微热的日光里妨如一株肆意吐露芬芳的花朵。她矜持地捏住自己的指尖,用我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道:“我自己想跟着你,和你没什么关系。”末了又耸着肩补充:“如果你能甩开我……就当我没说。” 我突然觉得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都和苏娘待在一起,时常争执,时常和睦,时常做爱,到最后很平静地分开。临别前苏娘没心没肺地冲我笑:“不要太想我。” “你不用担心这个。” 苏娘的眉毛又竖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会想你的,不要斤斤计较了。” 她的脸难得地稍微有点红,抱着我拍我的后背:“你这个人沉闷木讷,冥顽不灵,无趣透顶,心里还总压着事,跟你在一起这两个月我起码少了十年寿。” “……保重。” 苏娘迅速推开我,背身就走。她或许在哭,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觉得温暖。我想与人相处总不过就是这样了,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伴,能够相互扶持着一起走下去,走到底了便分道扬镳,如此而已。 苏娘走后我也离开了那处城镇,没有什么目的,走走停停,几天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接近归迟林——约摸下意识地就想要到这里来看看。 安静地立在夭华的坟冢前,过不多久,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回头对上的是折弥乌幽幽的眼眸,她拢着衣袖,淡淡道:“我一直在等你。”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自袖中抽出一封信:“很久之前,自祝灵岛来过一封信,指名说若你回来,务必要转交给你。” 我看着她手里的信封怔了下,接过来随手收好。我想不管我是不是识字,都没有可能会拆开这封信,我不想再看到关于离珠的只字片语。 我没有在归迟林逗留多久,走时又想起归迟,终究忍不住多嘴一句:“你还在这里便是并没有去找归迟——她现在很好,你不必挂念。” 折弥倏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 折弥的神情完全不像是知情的样子:“你说归迟还活着?” “主人……没有杀她。”难道河雅并没有将桃花交给折弥?可是百年之约早已经过了…… 折弥眸色更深:“究竟怎么回事?” 我当下便将夭华与河雅的约定告诉了折弥,折弥喃喃重复河雅的名字,猛地推开门跑进屋,从我的方向看进去,折弥疯了般把架上的书籍往下扫,寻一遍没有见到,便弯腰在地上狼藉的书页里翻找。 我走过去问她找什么,她半晌没有回答我,我皱眉看她漫无目的地寻找,突然发现在这些书籍下压着数条红色丝带。目光往折弥指尖扫,她并没有系上生死结。 我拾起一条,觉得不对,不由得将它们都抽了出来,一看之下立即惊疑道:“……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断了?” 两条红色丝带,断成数截,安安静静躺在我手心。 折弥抬头看我,黑眸里罩上一层朦胧的水气。 【四六章】 我不敢往深处想,也不做任何猜测,甚至连呼吸也屏住了。折弥低头,修长的手指拨开两三本叠在一起的书册,从那下面捡出一封信。 她捏着信封站起来,倚住书架,好半晌才撕开封口,她并不看里面的物事,却开口对我道:“河雅曾经来找过我……这是前不久从碧栖谷来的信件。” 折弥没有看过这封信,可能收到了便随手搁进书架里,可是为什么不看?这和河雅曾经找过她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么想着,脑子里同时浮现上次见到河雅的情景。她站在红色灯笼之下,散乱的长发随风飘舞——红光之下有种羸弱的美态。她说她爱我,她说她要带我一起去碧栖谷,她说她与离珠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 第168页 “她来找我,当着我的面撕断了生死结。” 折弥倒转封口,夭华的桃花跌进她的掌心。她看着这朵桃花,神情不辨,却有片刻的沉默。 “……为什么?” 折弥吸了口气,侧头往外面看:“她说这辈子最失败的事就是认识了我,今日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我完全怔住了,呐呐看着手中断裂的生死结,难道那时河雅身上的伤是折弥造成的?可是我说离珠,她也并不否认,若是折弥所伤,她为何要隐瞒我?还是这其中有无法明说的理由? “是在什么时候?” “这百年里我见过她三次,一次是她与你一起来看华儿,一次便是来找我,以性命相搏,却没给我任何理由,我伤她很重……那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她说过,再不见。” “那还有一次?” 折弥思索了一下,说:“很奇怪,她特意来问我梳子的事……我想不通。” 梳子?……我几乎能确定这一切都与离珠有关。在祝灵岛时河雅因为摔断了离珠的梳子而被关在门外,她喝醉了酒,她说“只是一柄梳子而已啊,珠儿你真是过分了”,她说她也有,她赔给她……那夜过地很迷乱,醒来之后河雅不在了,她来找折弥。 是想证实什么? 离开归迟林的时候折弥送我到林外,我回首便看到她逐渐隐没在暮色里的脸庞。她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幽黑的眼眸里亦没有流露出任何内心所想。她与河雅,她与归迟,于我而言便都在这里结束,以后的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和我没有关系。而至于河雅……我特意问过她是否有苦衷,既然她说没有,那便没有。 我在无双城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只是渐觉周围气氛越来越古怪,城内有传言说上灵宫与绛灵宫死战在即,由此人人自危,不是急着划清阵营便是撇清关系。我这才知晓卫迭清已经病入膏肓,上灵宫里那些人一个个争权夺势闹地厉害。我明白以夭华最后的状态过无极之巅是必死无疑,而她却能够活着去归迟林,这其中卫迭清自然动过手脚。已经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这无双城内风雨欲来气氛压人,我决定离开这里。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离开时在街口看到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我踌躇再三,还是上前掏出了那封折弥转交的信。 “桃花开后我常想着与你一道坐在树下品茶,新近学会几种糕点,因为味觉又失衡了所以尝不出好坏。春至,你随时可以回来……好字,好字啊!” 那摸着山羊胡的摊主笑眯眯地又上下扫了几眼这封信,末了“唷”声道:“这信都已经是好几十年之前的啦!” “多谢。”我收好信,想自己曾经对妖无蓝许下的诺言,也该是兑现的时候了。带她离开祝灵岛,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我沿着河雅曾经带我离开祝灵岛的路线往回走,朱凤幼和冷夏都已经离开很久了,可是沿途的景致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我还记得冷夏说过的话,她说她只想和朱凤幼再走远一点,到所能抵达的最遥远的地方,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她说一辈子好短暂,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既然以后无法预见,那么现在的好时光为什么还要浪费? 而我与河雅又是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再也不相见,彼此过着没有交集的生活,不知道对方的任何讯息,连分别也带着别扭的孩子气,但是一别,便过了这么多年。 我在祝灵岛外没等多久便有仙子领我进去。她引着我往如镜阁去,而我却不知不觉地走近了无尘居。站在外面看着高高的台阶,我终究觉得怯懦。 “主上料到你会先来这里,要不要进去看看?”仙小妍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看过去,道:“你一点都没变。” 她扶着红花回:“你倒是见老了,穿地灰扑扑的,跟个小老太婆似的!” 我突然就想起自己被河雅带回祝灵岛后,离珠第一次让我去如镜阁。那次我并没有见到她们,仙小妍将我堵在了阁外,尖着嗓子嫌弃我没搽胭脂,指责我穿邋遢肮脏的黑衣,她说主上最讨厌我这样的类型。可好像只是一眨眼,时间就已经过去这么久。 无尘居里很荒凉,仙小妍说上仙走后这里便已经不许任何人踏足,若不是我这次重新回来,她也不被允许进入这里。 “河雅没有……再回来过?” 仙小妍白我一眼:“是啊,你赢了,但在我面前先收起你的得意,我对上仙的去留问题没兴趣分半点神去关心!……说起来,你还回这里做什么?” “带无蓝走。” 仙小妍语塞,收起先前趾高气昂的姿态,扯出帕子为自己扇风。 我脱下外袍,将妖无蓝的尸骸全部捡进去包好。仙小妍歪在门边等我,待我站起,她又晃到我身边:“我听说碧栖谷里很漂亮,我是不在乎的,可是下面总也有人说……” “我没和她在一起。” “……啊?”仙小妍愣了一愣,我抱着妖无蓝的尸骨往外走,她追上来拉着我问:“上仙和主上大吵一架,那之后就没回来过,她不是去找你?” 我顿了下,问:“她们为何要吵?” “我在外面听不清啊,就只知道里面乒乒乓乓全是砸瓶子摔凳子的声音!” 这真的很稀奇,河雅不仅与折弥撕破了脸,竟然也在离珠面前失了态。她从来是风度翩翩的人,当初妖无蓝指出她的大氅穿反了,她也能温和地笑着脱下重新穿——我想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能让她做出这些有违常理的事来。 -- 第169页 出无尘居之前我拐去了河雅之前住的竹屋。此时已经接近日落,看着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竹屋,我想起离珠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这样看着它,只要在黑夜里透出一点朦胧的光,就会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遐思之地。她说它一直都在,它不会背叛。 这里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迹?看着沉寂的庭院,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中逐渐成型,并且开始迅速地疯长,难道是因为…… 仙小妍领我去如镜阁,隔着距离看到有人正从里面出来。她穿素粉色的裙装,身材很单薄,半截面具遮住了她的右脸,整个人好似冻在冰层间的花瓣一般,玲珑剔透里带着易碎的珍贵。 她没有注意到我们,先前还情绪高涨的仙小妍却在看见她后立刻就低落了起来,我不解,她便说:“那是霜儿……白霜,你应该还记得。” 我不由扭过头去看,白霜走地不快,有仙子想上前扶她,她做了个不用的手势,手臂抬起时,我看到她点在手背上的攒成一朵朵牡丹形状的砂红胭脂。 “她想离岛,这些天一直在找主上,可主上说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不允许她出去……”仙小妍为我推开门,话便断在了这里。 阿芙蓉夹杂着药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傍晚的日光无法穿透室内霭霭浓香,我被这陌生又熟悉的离珠式气息整个浸染,情不自禁地就绷紧了身体。 离珠侧身搁下手中墨黑的烟枪,双眸里含着一点淡薄的笑意:“春至,你来了。” 该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我竭力镇定,使自己也露出一个点到即止的微笑:“岛主。” 离珠站起来,深蓝的暗色绸衣下摆略为晃动,我只觉当头的稀薄日光彻底焚烧殆尽,天地间只剩离珠悉知一切的粲然明眸,那么亮,亮到人心惊目盲。 她缓缓道:“桃花已经开败了,不过夜景却极好,春至,我们一起去明月园内的凉亭坐坐吧。” 亭角上挂着灯笼,暖光透过绉纸溢出来,淡黄流光撒落一地。我与离珠相对而坐,她望着底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问我:“这些年里过的好不好?” 声音很轻,口吻很淡,我听在耳里,便直如听到远方传来的碎语,不明晰,却又无法忽略。 “还好。” 她笑了下,点头,隔一会,很突兀地对我说:“我曾经很在意一个人,在意到陷进臆想里,自己彷佛就变成了对方最重视的那个人……如今说来极为可笑,是不是?” 我隐约觉得自己即将抵达某些秘事的最终真相,可是离珠却掐了话头,改而自袖底取出一枚圆环交到我手边。 我蹙起眉头,我是识得它的,当年的大雨之夜我曾亲手扔弃了它……可是为何会出现在离珠手上? “碧栖谷的地位象征,河雅一枚,这枚便暂拖我保管。只不过她走地匆忙,没来得及从我这儿取走”,她顿一顿,又道:“春至,你愿意替我去碧栖谷走这一趟么?” 这烫手的圆环安安静静躺在石桌上,它就在我手边。我不知道它有这样的意义,原来河雅当初是把自己的那枚给了我…… “河雅回来的那些年里我们总是冷战,越是去努力好好相处,就越是适得其反,以至于我终于厌倦了。” 她厌倦了?她想要便能千里迢迢追出来招回河雅,厌倦了便一脚踹开她,不过是仗着河雅对她的爱。她们之间的恩怨纠缠我管不了,但是她明明不会珍惜却还要染指的轻率举动却成为我这么多年来的梦魇。 我冷冷道:“河雅离开祝灵岛后确实去找过我,但我们并没有在一起——而她在来找我之前特意去过归迟林找折弥,不知道岛主是否知晓这一切?” 离珠的神情立刻变地很微妙。 “两条生死结都断了,河雅发誓这辈子都与折弥再不相见。” 离珠错眼,叹息般吐出一个名字:“折弥……” 河雅的千年爱恋最终只是换来一句“厌倦”,我想离珠爱的终究不是她。夜风袭来,灯笼左右飘摇,映衬地离珠的面容是那样模糊,这又使我想起那日的河雅。那夜我问她是否有苦衷,她红着眼眶说一切都过去了,以她的骄傲,这样的真相自然无法言明。她也许是想从我这里寻求最后一点安慰,她带着满身伤痛来找我,但笑着说如你所愿,我不会再打扰你时,她的心里都藏着什么? “春至,你要记住,河雅不是我丢弃的物件,她举世无双。”离珠的声音揉进夜风里,不带一点温度地吹入我脑中。她依然还是以先前的姿势坐着,颈间的紫金祥云璎珞泛出冷厉的光芒:“对我而言,她比谁都珍贵。” 离珠手指轻弹,那枚圆环笔直地向我袭来。我张手接住,离珠拂着袖口站起道:“不必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但我想它在你手上比在我这里更合适。”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河雅边恬不知耻地撩拨我边笑话我,大抵意思是既没凤冠霞帔又没八抬大轿,我就捏着个圆环毫不矜持地自己送上门来了。我懒得搭理她,她见状闹地更起劲,手下完全不讲分寸,我被她折腾地狠了,便闭眼念叨:“这人除了有具光鲜的皮囊,其他实在一无是处。” 她回我:“你就将就着使使吧!” 我侧头抓了个枕头盖在脑袋上,眼睛穿过薄薄纱帐往外看,日正西斜,外面桃红柳绿一片暖春景象。 -- 第170页 没有人知道我们还能这样一路行去多远。 连夜离开祝灵岛的时候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河雅的情景,因为前夜刚刚下过雨,竹屋外湿气很重,她就站在我跟前淡声道:“把头抬起来。”疏朗日光下她眉目清俊,薄薄红唇抿成一线,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河雅还会记得当初那个胆怯懦弱的蝠儿吗?我却是真的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但这份注定只能排在次位的感情历经磨难,现已经越磨越薄,薄到轻轻一吹就能烟消云散。 时间过去很久,在我与河雅重逢后她又一次问我是否爱她,看着她醉人的眼眸,我嘴上无意识地说着“爱”,内心里却分外茫然。 苏娘曾经说“趁着还你情我愿,趁着能年华不老,该怎样就怎样,左右不过图个痛快”,而事实上我在离开祝灵岛之后,于白雪皑皑的季节重遇过苏娘,她鬓上插了两朵怒放的梅花,睁着绿幽幽的眸子和我对视。我对她笑一下,她就扑上来抱住了我。她一如既往热情如火,这在万物萧瑟的冬季分外适用。我说她表面洒脱,骨子里却恋旧地很。她抱着我滚来滚去,说表面越洒脱,内心越敏感,因为敏感,所以才会做出不怕受到伤害的假象来保护自己。 我默然,然后苏娘一本正经说我不会给你伤害我的机会。她眼睛里隐约有泪光在闪,唇角却持续上扬。 下了一夜大雪,清晨时分苏娘以为我已经睡熟,轻轻翻身离去。我推开长窗看她离开时的背影,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掩去。 我想我们都是矛盾的人,折磨不了别人,只好不停折磨自己。 而与河雅日复一日的相处究竟是源于爱情还是源于失而复得的占有欲抑或是源于惯性,都已经没有去探究的必要。当河雅紧紧拉着我的手一脸落寞地坦白说当初跟着离珠回祝灵岛,确实是想给自己与她最后一次机会时,我抬头看着碧栖谷上方永远蔚蓝明净的天空微微一笑。 其实我已经不在乎,她爱谁,我又爱谁——合则来不合则去,这个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爱情。 只是当下牵着我的人是你,如此而已。 —全文完— 【番外一】 白霜走后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雪,这日清晨终于得了会晴,冷薄的日光疏疏洒下来,映着一地雪色更显阴寒。 仙小妍拢着袖子走到窗边探头往里瞧,珠帘很小弧度地晃动着,一室阿芙蓉膏的浓香。她掸掉身上雪气,凑近帘前问里面的人:“主上,雪停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帘后半晌没有回应,仙小妍歪着脑袋将视线掠进去,只见离珠倦懒地半卧着,璎珞缠在漆黑的烟枪上,大半截已经探出了软塌,怕只轻轻一碰就得摔下去。 “主上?”仙小妍驱身要拨开珠帘,那边离珠抬手撸了把散下的额发,侧头微瞥来:“不必。” 她顺势拿起倒扣在靠枕下的书册开始翻阅,过去片刻,仙小妍终究转身出去了。屋门合上的瞬间,又抖落一室清寂的尘埃。 离珠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下,突然觉得这满室香气浓烈到令人窒息。她下地走了几步,将所有窗子尽数推开。烟枪摇摇欲坠着,终于“啪嗒”一声摔落地面。离珠寻声看过去,串着璎珞的带子突然断裂了,珠粒蹦地满地都是。 她走过去俯身捡拾,一粒一粒攒进手心里,脚尖踩到烟枪时她停了下,半晌,轻喃道:“今日是你生辰。” 离珠还记得河雅初入祝灵岛,见到无尘居内的竹屋时惊诧而狂喜的表情。那日是河雅的生辰,晚上河雅抱着酒坛来找她,那璎珞就是缠在酒坛口子上,河雅噙笑说:“珠儿,这个最衬你。”说着便取下璎珞,亲手为离珠戴上。靠近时离珠嗅到她身上陌生的气味,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河雅,直把河雅看地面色泛红,掩饰般地拎起酒坛往杯盏里面倾倒。 “别喝了。”离珠歪头看灯火,漂亮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柔光。河雅心里好似有无数只爪子在挠,它们不停催促她靠近,再靠近……离珠抬头,对着犹豫不定天人交战的河雅微微一笑。 那一笑“轰”地燃起漫天大火,待河雅回过神,离珠的衣裳已经在她指下纷纷散落。 “我知道瞒不过你。” “你用的香料有古怪……只是这样的方子对我并没有效力。”离珠呢声轻言,河雅孩子气地冲她眨眼:“谁会指望对你下药成功?我不过是在赌,赌你不会忍心看我苦受煎熬罢了……” 她边说边将离珠推坐向床沿,离珠一手撑着床铺一手勾住河雅的脖子:“真难为你至今还能保持清明的神智。” 河雅顿了顿,说:“我不能。” 下一刻便是急躁的亲吻与爱抚。离珠在喘息中看向头顶的床幔,它们抖动出各种弧度,她平白错认为那是虚幻的指尖细沙,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流失干净——不停地变幻着,变幻着……离珠用力揪住了它们。 河雅的手指在她的身体里面,她让她疼,却没法让她清醒。这个过程里离珠一直昏昏沉沉,她竭力不去看河雅的脸,但是结束后,她侧身注意到她毫不设防的睡颜时,绝望的崩溃感一瞬间击向她的心脏。 这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从来不是。离珠蜷缩着捂住脸,她还是没有办法把河雅当作那个人……她甚至后悔,后悔于自己竟然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 第171页 她把那串紫金祥云璎珞锁在了匣子的最底层,她开始沉溺于吸食阿芙蓉所带来的迷离心境。 妖春至离开祝灵岛的那晚,离珠去了久未踏足的无尘居。她在竹屋内见到了那瓶河雅曾用过的香料,拔开塞子后,香味已经很淡很淡。 离珠知道自己是在吸食了阿芙蓉之后对身体的需索日益减少,对于这样的现状她多少是满意的,哪怕河雅一次又一次用与不同的女人欢好来试探她,她也没觉得懊悔,相反,她对阿芙蓉膏的依赖已经到了无法戒除的地步。 可是离珠从来不知道这个世上会存在这么一个人,能够勾起她寡淡到几乎没有的欲望。 那夜河雅去和她道别,她说她会带着妖春至一起离开祝灵岛。河雅走后离珠枯坐许久,她压不下心里那道不明言不尽的失落,黑暗中面对满室死亡了一般的寂静,她终于推开门,匆匆赶到无尘居。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这样一场活春宫。春至的眼睛上蒙着河雅的红色丝带,河雅的狐尾蹿进她的□,她□的身体让离珠对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欲望感到可耻的憎恨。 因为夭华而注意到她的存在,因为河雅的另眼相待而对她渐渐上心,可是从来以为可有可无不甚重要的妖春至,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让她无所遁形。 那种失控的感觉……让她确定只有妖春至死了,才能平复。 但她终究还是让河雅与妖春至一起离开了祝灵岛。比起妖春至的死与自己的解脱,她更不忍心看到河雅焦急哀伤的神情。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改变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其实又怎么会不知道……从取出那串璎珞端端正正佩戴在脖子上时,很多事就已经改变。 见归迟是一切犹疑的终结,离珠想自己的心总算能够平静了。那之后无数个夜晚,她发现自己只有紧紧握着河雅的手才能安然入睡,可她知道河雅已经不是几千年前为她戴上璎珞的那个河雅,她的心已经不再完整了。 “对我而言,她比谁都珍贵。” 离珠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露出自己对河雅的情感——对着这样一个身份微妙的第三人。 愿彼此静好,愿你美满。 【番外二】 归迟已经从先前几日的魂不守舍中清醒过来,这些天又变回冷静平淡的样子。只是她的冷静平淡在那人面前就像竭力装老的稚童,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简单如刀切豆腐,不费丝毫吹灰之力——由此,归迟眉眼间的不悦已经越积越浓。 阿黛在后面捅了捅她的胳膊,归迟往旁侧身,见阿黛右手举着一碗清水,挺着大肚子作势要跨出门。归迟张口欲言,阿黛温柔的目光看过来,她终究还是闭了嘴。 阿黛微微笑了,左手支着腰走进狭小的庭院,那个立在树下的白衣人此时抬头,幽黑眼眸内没有一丝情绪的流泻。 黑地那样纯粹,就好像是盲的一样——阿黛暗思。 “喝点水吧?”阿黛笑着说,折弥扭头看院外的日光,四下一片安静,须臾,她又转回头,越过阿黛看门边的归迟。 归迟咬着嘴唇,眉头拧地死紧。 折弥凝视碗中的水纹,一滴汗珠顺着阿黛的额角滑下来,流过她丰润的脸庞,滴进衣襟里没了踪影……折弥终究接过水,抿一口,轻声道:“多谢。” 阿黛不太灵活地掉头往屋里走,归迟迎上前扶住她的手,阿黛说:“归迟,请你的朋友进屋来坐呀。” “我不认识她。”归迟把声音闷在嗓眼里,阿黛笑着摇头:“有哪个不相识的人会顶着这样的日头在门外一等数日?” “那是她的事,与我不相关!” 阿黛听归迟的声音中有了异样,便不再开口。归迟避开阿黛的目光,不自在地看向折弥。折弥离她们不远,这样的距离,足够使归迟看清她的神态与五官。 不可否认,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便很有种宿命的味道。归迟想或许之前的每一次寻觅都与这个人有关,长相、装扮,都是印在脑子里的熟悉。可是这么多年了,她早已经厌倦,现在的她想要阿黛,只想要她——以前的那些,她已经不再执着。 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很少说话,哪怕是归迟上前质问她,她也极少开口回答。归迟甚至有点弄不清她是何时出现的,就好像一侧眸,这个人已经立在那里千年万年,连表情都没有改变过。她的目光也极少追随归迟或者阿黛,可她只是站在那里,哪怕已经低调到几乎消失了踪迹,但无形的强大的压力还是丝丝缕缕透进归迟的身体,闷地她几乎喘不过气。 而让归迟变地更为焦躁的一点,便是她已经在自己如今这具寄主的身体上看到了枯枝般的皱纹。它们以迅雷之速蚕食着她,换另外一个身体是势在必行,可是她要如何向阿黛开口解释这一切?因为始终无法找到合适的理由,她只能一拖再拖。 晚间点了灯,归迟打阿黛房前经过,见阿黛坐在凳子上,正一针一线地缝着小衣裳。 “阿黛。”归迟在窗外唤她,阿黛“嗯”了声,放下手中针线,右手抚摸高高挺起的肚子,目光去寻外面的归迟。归迟微抿着唇角冲她笑,阿黛也笑,说:“归迟,来给我捶捶。” 归迟进门,当先一眼就看到那张特意给孩子做的小摇篮。还有两个月孩子就会来到这个世上,摇篮里散了些小衣裳和布偶小鼓等玩艺,灯光一晕,暖洋洋地直透心窝。 -- 第172页 归迟走到阿黛身后,放松力道给她捏肩。阿黛摊开衣裳的前片指给归迟看,她在上面绣了只憨头憨脑的小老虎,眼睛的地方缀了两颗黑珠子,手指一拨就好像是小老虎在眨眼睛。归迟俯下身,嗅到阿黛身上香甜的气息。她把耳朵贴在阿黛的脸颊上,问:“阿黛,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黛笑着说:“这个问题你没问过千遍也有百遍了。”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阿黛的肚子耸地特别高,但与肚子相比,阿黛的四肢却消瘦地厉害。归迟突然觉得舍不得,小心翼翼探手覆在阿黛的肚皮上感受里面的跳动,嘴里轻喃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 阿黛的笑容渐渐收敛,残留在脸上的那些,看着也变地十分勉强。她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情形,归迟收回手,装作不经意地继续给她捏肩:“明早去福兴楼吃那里的招牌点心吧?你很久没去了,我扶着你慢慢走过去;回来的时候可以雇顶轿子,或者你如果想在街上逛一逛也可以。” 阿黛叹了声,说:“好……天色晚了,你回房去睡吧。” 归迟想阿黛到底是为何会如此吸引自己呢?这个问题她思考过无数次,也许是阿黛能够包容一切的目光与笑容?这样温柔的阿黛,能够满足归迟对于感情的所有饥渴,可是她不爱她。 阿黛对归迟好到极点,可是她并不爱她,归迟比谁都明了。 第二日清早,归迟和阿黛出门去福兴楼时并没有见到折弥。归迟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心下一喜,却在走过半程后回头时还是看到了那抹身影。 折弥走地不快,泛蓝的发梢卷在胸前,白衣胜雪,整个人静如谪仙。归迟心头升起一股浊气,对方越是稳如泰山,她的内心就越是无法安宁。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拉锯战。 归迟把注意力定在街道上。此时还早,日头并不毒辣,阳光只得微微一些,晨风吹来分外凉快。街边的小摊陆续铺摆出来,吆喝响起,只见三两孩童捏着糖葫芦笑嘻嘻地乱窜,归迟伸手侧转着护到阿黛身前,阿黛看着从自己身边穿过的孩子,眉眼间满布温和与慈爱。 这样平凡而普通的清晨,本该是归迟所期盼的那种生活——如果能够排除身后那个惹人嫌的白影的话。 归迟扶着阿黛上到二楼,阿黛挑了临窗的位置。小二送来茶水,阿黛捧起茶碗喝,又漫不经心往楼下看,一眼,再一眼,目光就定住了。归迟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呼吸一窒。 折弥停在福星楼对街一间卖簪子的小铺前,拈起一支泛出淡淡砂红光泽的发簪。日光中折弥的肤色白到近乎透明,她将发簪对光扬起来,微眯着双眸仰脖去凝视它,嘴角边带着一缕极浅的笑容。 有一些破碎的片段在归迟脑海中闪现: “好哇你个偷儿!偷了我的发簪就想遛,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偷拿什么发簪?你别诬蔑我妹妹!” “我……我没有偷拿!我们走我们快走!” “老丈,她说没有拿便是没有拿,不过我照价赔付就是了。” ……归迟按住额角,心底有个声音说道:“你不能这一辈子都指望别人来护着你,如果没有小诤……没有我,你要怎么办?”“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么?” 有人拉下了帽子,帽下的黑发用发簪盘了上去,只剩一点暗蓝的发梢在脸侧微微飘扬,那是…… “归迟?”阿黛关切的眼神投在她身上,归迟喘了几口粗气,怔怔看着她,又扫向楼下的折弥,而原先的铺子前已经没了折弥的踪影。 魔怔……归迟咽着唾沫,喉间干燥到能冒出烟火,她抬臂快速灌下一碗水。阿黛眼尖地瞅到归迟衣袖下的胳膊,不由得伸手过来撸:“刚才……” 归迟大惊,佯装不在意地拢着衣袖冲小二招手,用平常的语气问阿黛:“想吃点什么?” 这具皮囊衰老的速度远远超出归迟的预算,在她淡笑着的表象下,那颗急躁的心几乎要跃出胸腔。 天色阴沉,傍晚时分已经黑地不见五指,大风肆虐,细小的杆子被刮上天,张牙舞爪地在半空里浮浮沉沉。 阿黛小心地把窗子一扇扇关起来,又嫌气闷,还是剩了对着院子的那一扇,回头点上灯,拿起针线才想绣,一道闪电自半空劈下,紧接着炸雷四起。 “轰隆隆——” 归迟停在窗户边往里张望,阿黛才刚想喊她的名字,归迟又垂头走开了。大雨几乎是瞬间就砸了下来。 阿黛安安静静地绣了会手中的活计,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挺着肚子走到窗户边往院中那棵树下盯了看。折弥彷佛是站在那里的,又可能并没有——阿黛的视线里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白影子。 她寻思了一阵,走到屋角取了伞,开门往外走。扑面的风雨打地她寸步难行,她艰难地睁大眼,冲雨幕里呼唤道:“喂——雨大,进屋来躲躲吧!” 她的声音立刻被风雨吞噬干净。 “只问这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闪电将屋中照地明明灭灭,连带着归迟的面目也变地阴晴不定。她坐在凳子上,靠着椅背,一动不动端详离自己不远的折弥。 不长不短的沉默后,折弥再一次开口:“你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了。” -- 第173页 归迟还是没有说话,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不过是一天时间,那里已经只剩一张裹着指骨的枯皮,说不出的怪异恶心。 不出明日,她的脸也会变成与手指一样的情况,然后慢慢腐烂。 “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 折弥面无表情地说着,归迟无法在她脸上找到任何过往的蛛丝马迹。隔了一会,归迟站起来,一直走到折弥身边。 折弥侧目看她,凤眼里漆黑一片,那双如磁石般的眼眸让归迟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她清醒了过来。 “你想不想看看我?”她问。 折弥看着归迟的脸,伸指拨开那一缕盖在眼角的发丝。归迟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之后她的身体笔直地往后仰倒。 出现在折弥眼前的,是一道透明的人影。 “归迟……华儿。”折弥将声音卡在咽喉里,这张脸她虽然记得,记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哪怕一次能够梦到,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要遗忘了……这样一张脸,与夭华一模一样的这张脸。 屋外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风雨更大,彷佛要将这天地变为亘古的洪荒。 归迟的笑容越来越大,她说:“我会去寻找下一任寄主,天亮时以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阿黛眼前,而关于之前的归迟,她可以理解为是不告而别——至于你,我希望你可以就此消失,以前的一切我没有兴趣去了解。” 地上的皮囊咧着嘴,露出阴森冰凉的笑容。 “希望你可以不再打扰我。” 折弥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好。” 归迟轻快地打开门,她在思考下一任寄主应该挑选怎样的类型会让阿黛更加喜欢,待风霁雨歇,她来向阿黛讨要一碗水喝,只是不知阿黛会否因为归迟的离去而暗自神伤? 自然会的吧……归迟扬起唇角,不禁有些期待第二日的清晨——可是再也没有那一天了,再也没有。 阿黛就倒在风雨里,双目圆瞪,整张脸都弥漫着惊恐疼痛的神色。她捏着自己的肚子,雨水泡开她流下的鲜血,她的骨肉正竭力想要从她精力耗尽的体内脱离出来。 “救救她……救救她……”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阿黛死了。 这场本以为会永久持续下去的瓢泼大雨在子时停住了,阿黛的孩子没能活下来,一大一小两具尸身并排摆放着,归迟喃喃说:“我爱她。” “我只爱她。” “可是是我害死了她。” 折弥站在潮湿的院子里,看归迟虚无的透明的影子伏在阿黛身上悲痛绝望到无法自抑。 清晨,踏着升起的朝阳,折弥缓缓推开了院门。她的背影直挺而瘦削,黑发散下来,几乎盖住一整张脸。 “小乖,小乖,娘喃小乖,爹爹喃金金!” ……似乎一直有声音在耳朵边回荡,折弥觉得心口发疼,不禁低头去看在怀中酣睡的婴孩。 “你会好好对她么?” “好好对她。” 那是归迟最后的嘱托。 时间轮回,花开花落,一切终究还是回到原点。 【番外三】 —生活常态之谎言— 春至睁眼醒来的瞬间就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辰光已老,她今日又迟了。在去明月园享受仙小妍的白眼与待在无尘居里虚度光阴之间摇摆半晌,她终于决定今日不去看离珠沉默的、却带着强大压力的目光。 最近有些不知节制和得意忘形,她知道。 春至手脚发软地起床后决定去院子里走走。白尾腻在她腿边蹭,她弯腰捞起它一起出去。开了屋门,只见阳光透出云层,地面的积雪已经融化地七七八八。春至吸了口气,四下张望,没有见到河雅或者妖无蓝的踪影。 她把白尾放下地,踮脚折下一支梅花,转身就拿枝干去逗白尾。小毛团玩地起劲,尾巴甩来晃去,喵喵叫个不停。 春至逗了会,渐觉心情舒畅,干脆俯下身摆出长时间逗弄的架势。她过长的头发垂下来,很快变成白尾攻击的对象。春至惊一跳,握着自己的头发往后退,眼角突然瞥到原本蹲着白尾的地方出现一片深紫的裙摆。她心里“咯噔”一下,脚跟踩到自己的裙角,随后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雪地上。 心里觉得恼,待抬眼看清身前出现的人是谁时,立刻觉得翻倍懊恼。 离珠。 白尾被离珠抱了起来,那见色忘义的小毛团立刻抛弃了前一刻与春至玩耍的欢乐,一个劲地往离珠的脖颈处闻嗅。春至内心忿然,乍见了离珠又觉得心虚,一时之间倒忘了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不雅观。 “雪水会湿了你的衣裳。”离珠往下一些对上春至的眼眸:“不起来?” 她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着,稳稳地伸出自己的手。春至简直被她的举动吓坏了,这停在自己身前的泛着护甲冷光的手,就像是逐渐开启的地狱之门般让人惊悚——但是显然的,如果让这尊贵无双的手一直维持这种姿势暴露在寒风之中,明摆着又将是妖春至的过失……但难道不识好歹不正是她的处事特色? 坐在雪地上的妖春至忍着尾椎的钝痛在内心里天人交战,可就在她咽着唾沫刚预备抬手搭上去时,离珠已经朝下捡起了落在雪地上的梅枝,启唇轻声道:“可惜了。” 春至发誓,她听到自己脑子里某根弦绷到太紧然后断裂的声音。尴尬地从地上跳起来,她拍着后摆说:“……岛主,它叫白尾。” -- 第174页 离珠弯起眼睛:“我知道,河雅待你不错。”她作势要把白尾交给春至,春至见状揪住白尾的耳朵往回拎,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起迟了……就没有去明月园。” 离珠没有说话,淡淡看着手里的梅枝。 春至本来也没想等她回应自己,蹙着眉头睁眼说瞎话:“天气时暖时寒,我有些不舒服,所以……” “没有关系。” 春至就无话可说了。这样的谎言并不高明,而两人间的沉默每深一分,春至的局促就增多一分,她根本弄不懂自己为何会撒谎。 可离珠的表情彷佛洞悉一切。她扬起唇角,流水一般擦过春至的肩,走了几步,停下来:“我会让小妍把药送来,抹了之后淤痕很快就散了,你不妨试试。” 春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离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生活常态之初见— 妖无蓝是那种,瞅着了空闲就要东遛西走着给自己找乐子消遣的物种。这日傍晚她趁着管事的不在,顺手抓了几把豆子塞进兜里,又藏了个白花花香喷喷的馒头,贼笑着溜出去了。 一路走一路把豆子往嘴里抛,她欢快地开始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倚在最钟爱的假山上观赏了一阵落日后,妖无蓝嚼光了带出来的豆子。就和完成了既定目标的部分一样,她拍了拍手,踱步往前走。 妖无蓝不知道自己这次消磨了多长时间,等到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原路返回。这次的消遣并不算完美,她没能见识到什么八卦,或者看到什么新鲜的事物,所以回去的脚步多少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隔着墙,她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声。 她立刻竖起耳朵,等确定那哭声确实是从墙那边传来的时候,不禁激动地热血沸腾。她左右张望,使了吃奶的劲头将一块石头挪到墙下,踮脚踩上去,伸臂扒拉住墙头往下看。 就着昏暗的天光,她头一眼看到的是一朵鲜艳的插在发间的红花。妖无蓝歪头想看清墙下人的模样,但这样的姿势显然无法满足她。于是她终于爬上墙头,然后,跳了下去。 仙小妍被她的出场方式惊吓到,睁着红肿的眼睛有点呆滞地和妖无蓝四目相对。妖无蓝的脚在着地的一瞬间扭到了,疼地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什么东西!”仙小妍很快从呆滞中清醒过来,凶狠地瞪着妖无蓝,露出一口洁白的、细小的牙齿:“你这贱妖竟胆敢翻墙,真是狗胆包天!” 妖无蓝的脸还是扭曲的,脑子却有点转不过弯,这下换她呆滞地看着仙小妍,木讷地听着从她嫣红的小嘴里快速冒出的种种恐吓:“本仙子一定要挖掉你的眼睛砍掉你的双手双脚做成人棍去喂猪!留着你的嘴巴,好让本仙子听听你濒死的哀叫!” 仙小妍看向妖无蓝的目光,就好像是盯着肥肉的几天没有进过食的大灰狼。 妖无蓝被彻彻底底地震撼了。她撑住墙来稳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满心惶恐道:“我……我只是听到墙这边有哭声……我……仙、仙子,你没事吧?” 仙小妍涨红了脸,捏着拳头吼道:“闭嘴!” 仙小妍应该是妖无蓝成妖这短短的岁月里所见到的最高级别的品种了,她清晰地体会到对方现在想把自己撕成碎片的心情,于是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手指颤颤巍巍覆在自己的唇瓣上,轻轻拍了一下,再一下。 仙小妍怒视她窝囊的胆小如鼠的样子,施虐的快感油然而生,而内心的气焰也因此散去一半,她扶了扶鬓角的红花,昂首挺胸走开了。 妖无蓝撇撇嘴,顺着墙根坐下,从怀里掏出馒头掰开了往嘴里塞。两滴清泪摔在手背上,被她狠狠地擦掉了——她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或者应该说,再也不八卦了。 这时的仙小妍与妖无蓝都不知道很多很多年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她们甚至遗忘了在自己踏过的岁月上,曾经有这样一件不甚愉快的插曲。而我们从这次的事件中至少可以得到如下结论: 一、妖无蓝的誓言绝对是毫无说服力的东西; 二、仙小妍的大红花历史悠久; 三、这对CP果然有可以挖掘的奸情,如果团团愿意的话……= = —生活常态之河上春— 第一天,河上春; 第二天,河上春; 第三天,河上春; 第四天,春不满,遂上河,不遂,河上春; 第五天,春十分不满,遂上河,不遂,继续河上春; 第六天,春非常不满,遂上河,不遂,还是河上春; 第七天,春极度不满,使出浑身解数要上河,依然不遂,压倒万年河上春; 第八天,…… 第九天,…… 第十天,……(扶眼镜,我是CJ而无辜的省略号) 河雅:怎么可以这么敷衍了事啊掀桌! 众读者(语重心长):人生应该有点别的什么追求,比如吃饭睡觉打毛团……= = 【河上春番外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