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的自我修养[快穿]》 第1页 《戏精的自我修养[快穿]》作者:清月皎皎【完结】 文案: 沈星澜死后一睁眼,发现自己绑定快穿世界。 系统:“你只需要扮好人设,获得高分,即可获得复生机会~” 小娇妻,绿茶男配,偏执狂,恶毒白莲…… 沈星澜柔柔弱弱道:“我不行我不会。” 系统对他再三鼓励,并承诺丰厚报酬,沈星澜才勉为其难答应。 宿主弱小可怜无助,应该十分好拿捏,系统很放心。 然后,它发现自己放心早了。 ——花样钻漏洞,自创表演法,把主系统气得半死不活。 偏偏这样,沈星澜回回高分。 凡是他待过的任务世界,上到千亿总裁,下到首富男配,无一不哭着喊着求沈星澜能多看他们眼。 没见过世面的系统:……… 因缺思厅。 逐渐的,沈星澜发现不对劲,每个世界都有让他熟悉的影子。 最后一个世界时,黑暗里,那人一步步朝他走来,绅士又恶劣地咬住他耳垂。 男人抬眸,眼里是浓郁占有欲,他轻轻道: “阿澜,我想你只能看得见我一个人。” 身为世界之神,沦陷在见他的第一眼。 此后,刀山火海,甘之如饴。 内容标签: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星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无法诉诸于口的爱意 立意:通过不懈奋斗实现对生活的美好追求 第1章 请用绿茶的方式打败绿茶 澄澈阳光穿过林梢落在地面,尘埃在半空飞舞。 林荫道边上,穿乌黑帽衫的少年站立,他体型瘦长,雪白脖颈随偏头间露出截若有似无的纹身。 他面前站了个人,身量比他略高,眉目疏朗,一身书卷气息,鼻梁上架着的细框眼镜随说话间动作而往下滑: “小舒,鱼鱼都已经知道错了,大家都是兄弟,何苦面子上过不去?” 他说话声音舒缓轻慢,让人想到古代教学生念书的夫子。 这语调和态度是非常温柔的,似乎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沈星澜手指微动,活动了下身体,眼眸转过来望向他,一动不动,微笑道: “哥哥说的是,何鱼不过是不小心摔坏了我一块表而已,既然知道错了,那原价赔偿不过分吧?” 何盛远哽了哽,眼镜框几乎快要滑下鼻梁,他伸手推了下,语气里掺杂上了几分无奈:“你,你明知道他赔不起。” 何鱼是何家不久前刚认回来的儿子,从小在贫苦边城长大,活到十七岁,回到何家时身上全身衣物价格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当时看得何母心疼得直掉眼泪。 何舒过的日子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从小锦衣玉食,吃穿不愁,身上衣物动辄上万。 那块不小心被摔坏的表,价格在十万左右,对于何舒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于何鱼来说却是天价。 不过是块微不足道的表而已,一个月零花钱那么多,何苦非要纠结于此? 何盛远想不通,镜片后眸光轻闪,语气稍稍加重了些:“小舒,你这么善良,一点小钱而已,算了吧。” 沈星澜抬眸看着他,带着点专注,微风拂过眼前少年衣角,对方气质温润清朗,说话温柔,皎如林间月。 见他半晌没动,系统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星澜唇角边漾出个小梨涡,轻声道:“在想垃圾不好好待垃圾桶里,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跟人类说话呢。” 少年模样太过人畜无害,想象不出会用这么轻柔的声音说出这种话,系统愣了愣。 来这个世界前沈星澜接收过剧情线,光凭见何盛远的第一面,实在没办法让人把他跟不久后,歇斯底里朝何书吼让他滚出这个家的模样联系起来。 先是一块表,然后逐渐的,因为何鱼吃过苦,因为这个家亏欠他。 所以何书不能跟他争,身为哥哥要照顾弟弟,所以所有的苦都得自己咽。 何书损失的不过是一块十万的表,可何鱼损失的却是数亿个白细胞啊——他不小心摔坏表的时候磕到了手腕,破皮流血了。 何鱼都这么自责愧疚了,何书怎么还能跟他计较呢? 当时的何书想不明白,身份乍然变换,他成了那个跟何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昔日宠他的人全都慢慢倒向从贫穷边城回来的何鱼。 他不理解,而何鱼这人人如其名,在何家混得如鱼得水,不过短短半月就让何家所有人都喜欢上了这个干净质朴又嘴甜的男孩子。 从此,早上家里多了副碗筷,接送何书上下学的车里也多了另一个人,两个哥哥在学校对何鱼照顾有加。 落差感极大的何书艰难地消化家人们态度的变化,只能选择去接受,多一个弟弟,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他做不到对何鱼热情,何鱼像个温暖的小太阳跟在他身后喊哥哥长哥哥短,在发现何书有最新款的球鞋时露出艳羡,看见何书会画画时说哥哥好厉害。 在被各种有意无意示好下,何书态度逐渐软化,直到有天他不经意听见何母跟何鱼说话。 两人站在小花园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鱼在哭泣,不断哽咽,眼泪源源不断从眼眶里落下。 -- 第2页 何书犹豫了下,犹豫要不要上前,脚尖刚踏出一步,即将迈入沐浴阳光的外院时,何母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别难过,何书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你来之前,我们对他那么好,也从没见他有半点回馈。何况你们才相处了多久?那孩子性子冷,捂不化就算了。” 脚步就此顿住,那些字眼如铅石灌入耳朵,将血液凝结,何书嘴巴微张,钉在那儿。 何鱼小声抽泣,用纸巾擦干眼泪:“请您不要这么说他,何书哥哥在我心里一直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他画的画拿过奖,好厉害呀。” “会画画就算厉害?”何母笑了笑,她放下剪刀,轻描淡写道,“那也是我们培养得好,从小到大花在他画画上的钱不下七位数,就算再没天分都能学出点样子来。”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深思了下,眼神转向何鱼:“我记得你是不是也喜欢画画,想学吗?” 何鱼睁大眼睛,眼神很亮,像是小孩得到梦寐以求的礼物,其中掺杂几分忐忑纠结:“可是严老师说了只收何书哥哥一个关门弟子,我还是算了吧,何书哥哥那么优秀,他学好就可以了。” 何书死死地望着在花盆边站着的两人,堵在胸口的情绪宛如密布阴云,马上就要忍不住倾滚爆发。 何母摆弄剪下来的花枝,这花期待它长出来时满心欢喜,如今嫌它多余便弃如敝履,她漫不经心道: “想学就去学,你是我儿子,以后不必再说这种自我轻视的话。” 那一瞬,十七岁的何书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质问,那我呢?我难道不是你儿子吗? 很快他意识到个可笑的问题,他不是,何鱼才是被错换人生的那个,他跟何家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何家能把他继续留在家里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哪来立场去问? 那晚他彻夜难眠,在房间里枯坐一宿。 一个星期后,从小把何书教到大的严老师把他叫过去,欲言又止许久,眼神里满是无奈。 严老如今年纪大,兼任艺术中心的会长,实在没精力多带一个人,多番协商未果,两家的交情摆在那儿,最终何鱼代替何书继续学画画。 那天的何书,更像是翱翔天际的鹰被折断翅膀,身上多了两道血淋淋伤口。 所有人都知道他未来想当画家,在何鱼来到这个家第二十二天,他追逐的梦想,被人强行叫停。 何书觉得那是人生至暗时刻,他跌入地狱,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他看见的不过是地狱大门。 真正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何家的每个人,都是侩子手。 何盛远的声音将沈星澜拉回现实:“小书?” 阳光穿透枝桠洒落一地,不远处操场传来三三两两的说话声,何盛远站在离沈星澜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沈星澜眉眼低垂,淡金色的光在他眉睫跳跃,显得静谧安详:“既然是小钱,那不如大哥替他还了吧?” 何盛远愣了愣,两个人都是他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他出钱能摆平,那自然是好的。 他没有犹豫:“好。” 沈星澜抬头看了他两秒,轻柔一笑:“我开玩笑的,弟弟们的小打小闹罢了,怎么能让大哥买单。” 是不是小打小闹,没人比沈星澜更清楚。 在原来的世界线里,表是何父留给何书唯一的遗物,也是支撑何书坚持艺术梦的信念。 何鱼弄坏了他的表,何书当即便炸了,态度强硬地要何鱼赔偿并且道歉。 一个从穷乡僻壤来的半大少年,哪见过这种咄咄逼人的阵仗?当即吓得惊慌失措,不小心摔下楼梯,连夜发烧。 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给何鱼下马威,一直宠着他宽容他的何盛远都看不下去,对何书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最终在何母软硬兼施下,何书被迫来到何鱼床头跟他和好,表示既往不咎。 说这话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病床上柔弱纤细的少年身上,没人注意何书眼底泪光一闪而过。 明明受伤害的人是他,始作俑者躺在床上轻而易举获得何家人的关怀,而他反倒成了不懂事的,被强行摁头认错。 真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听见何书这么说,何盛远心情总算放松了些,他也不想让何书受委屈,但做大哥的,得一碗水端平才是。 何鱼还小,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何盛远耐着性子道:“我给你买块一样的表,这件事就算了,嗯?” 他也知道那块表对于何书很重要,一直贴身携带,但目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沈星澜笑容澄澈乖巧:“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你为难,就当是提前给弟弟准备见面礼了,大家都是兄弟,我跟鱼鱼计较什么。” 何盛远略感意外地挑了下眉,事情比他想象中好处理多了,他原本设想的最糟情况就是何书大吵大闹,但没有。 何书如此善解人意,何盛远反倒心里隐隐有种愧疚感,他于是又问了一遍:“真不用?” 沈星澜微笑摇头。 见他态度坚定,何盛远于是不再劝说,他上前一步,抬起手指。 何盛远身量比何书略高小半个头,指尖触到少年柔软发丝,从他这个视角望过去,何书淡红色唇角抿成一线,模样乖顺,灵动眼神让人想到林间小鹿。 -- 第3页 “小书长大了。”何盛远感慨。 何鱼才回新家不久,很多事情都在逐渐适应中,两人身份尴尬,难免会有摩擦碰撞,何书如此大方不计较,可以想见,日后两人也会相处融洽。 如此甚好。 沈星澜唇角微挑:“哥哥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也要快点成长起来呀。” 这话听得何盛远身心舒畅,临走前只觉自己干了番了不起的伟业,为家庭和平又做出了贡献。 殊不知在他走后,沈星澜闭上眼睛,脑海里自发浮现系统任务界面。 【我命由我系统:宿主您好,欢迎来到第一个任务世界,世界名称:用绿茶的方式打败绿茶。观众已经就位,请尽全力获得观众们的认可-目前对剧情打击力度:0】 “嗯?”沈星澜眼神微动,“观众是谁?” 签协议时他没细看,只知道活少钱多,其他的他都不在意。 系统一板一眼:“不方便透露。” 见状,沈星澜便不再问,学校广播响起上课铃,悠长悦耳,操场上扎堆散步的学生加快速度往教室里跑。 沈星澜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紧不慢地往反方向走。 带过那么多任宿主,但沈星澜的行事作风是最让系统96看不透,它憋不住,问道:“这都要上课了,你去哪儿?” 以往的宿主在应付完哥哥后,就该为接下来跟何鱼撕逼发愁了。 这架不吵的话,剧情打击力度不够,会显得憋屈,选择如何吵架又是门艺术,吵得不好那基本等同于给何鱼送人头。 沈星澜步履轻盈,半点忧虑的影子都瞧不见:“想知道?” 96:“?” 这不废话?不想知道那它问什么。 沈星澜:“不方便透露。” 96:“??” 第2章 十二月冬至,长夜未尽 原主所待的学校是全德市最好的高中,学风严谨,每年升学率都是第一。 何书这人,文化课成绩极低,但艺术天赋极高,曾在蓝海杯比赛中荣获特等奖,被评选嘉宾誉为鬼才。 极佳的色彩敏感度让他画风独树一帜,非常抓人眼球,属于老天追着喂饭吃的选手。 除了两个哥哥对他百般宠溺外,何母对他态度从小到大都很淡,对待画画这件事也无所谓,她出钱,但从未关心他究竟到了怎样的高度。 有这样的态度,所以才并不知道换画画老师这件事,对于正处在高二升高三关键节点的何书而言有多严重。 长得帅,性子酷,家里有钱,才华横溢,这几个光环加持在何书身上,在学校里他特别受欢迎。 上课时间大家回教室,何书往外走,便有很多人朝他投来关注的视线。 沈星澜不记得上学生涯,他独来独往惯了,乍然间融入青春校园,他适应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逃课这种事不能这么驾轻就熟,得先跟老师请个假。 他定住脚步,在林荫道转角停下,上课铃敲完最后一声,叮的一下悠长空灵,除了教学楼,学校其他地方空空荡荡。 沈星澜像模像样编辑了条短信,在聊天列表拉了个人,正准备发送。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到近前时,有道含笑声音问道:“嗯?青程,这不是你家弟弟?” 沈星澜面不改色摁下发送键,这才抬头去看来人,看见来人时他眼神短暂停顿两秒,有点移不开视线。 树荫底下,少年碎发盖过眉梢,一双眼温润柔和,白衬衣工整干净,袖口微卷,半截戴了表的手腕露出,手里是本牛皮书,整个人气质端的是斯文谦和。 两人眼神在空中短暂对视,沈星澜脑子里自发浮现剧情线里何书的二哥何青程做过的好事。 跟一碗水端平的何盛远不同,何青程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何家所有人里,他最快被何鱼的绿茶大法俘获,并对其忠心耿耿。 在这儿碰上,不用想,八成是去看此刻因摔坏手表惶恐不安的何鱼。 沈星澜在心底不自觉叹了声可惜,这张脸长得甚合他意,像是为他喜好量身定制似的,可却长在了这样一个炮灰身上。 他调整了下面部表情,主动打招呼:“二哥。” 何青程轻轻嗯了声,声音温柔如风:“怎么还没进教室?” “别是又逃课了吧,”旁边的朋友苦哈哈道,“何书,因为你迟到逃课翻墙,你哥不知道被骂多少次了,要是再被逮到,他这学生会长都做不下去了。” 何书对学习毫无兴趣,逮着机会就会逃课,一般是出去看画展或者玩游戏,在学风严谨的全德一中这种行为当然不被允许,可谁让他有个学生会的哥。 不少人明里暗里对何书羡慕嫉妒恨,觉得他人生简直开挂。 或许真是因为给予太多,所以老天爷给他开了个玩笑,把这一切在十七岁这年全都收回来。 沈星澜举起手,从善如流:“我错了,保证不被逮到,下回还敢,哥哥们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唐辉脸色霎时变成苦瓜,他偏头看向何青程,指望他管管这无法无天的弟弟。 何青程脸上表情半点没变,声音依旧优雅动听:“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就乖乖回去上课。” 以往也有过这种时候,何青程虽然对何书好,但仅限于何鱼出现前,何鱼出现后,一切全都变了。 -- 第4页 何青程不会像何盛远那样对他说不过是块表而已,他会直接用行动来表达,比如用尖酸刻薄的嘴脸讽刺何书小题大做。 这时候选择回去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沈星澜今天必须得出校园,不然这场戏唱不下去。 沈星澜仅犹豫了一秒,他慢慢地上前半步,嘴角下垂,嗓音轻到低不可闻:“哥哥,我的表坏了,我有点难过,只是想出去放个风而已。” 风从两人间划过,拂过绿树带出哗啦声响,将这条小道衬托得格外寂静。 学艺术的都很有个性,何书长相带着点桀骜,不笑时五官偏冷,像雪里埋着的玉,此刻脸还是那张脸,长睫轻眨间,让人莫名有种怜惜感。 唐辉是个颜狗,心软了半截,忍不住出声道:“表坏了?什么表啊。” 沈星澜一眨不眨望着何青程:“我哥知道的。” 何青程仿佛是被火淬出的钢铁,抱着书不为所动:“不行。” 温柔而坚定,丝毫不给商量余地。 完全可以想见,等他去看完泫然欲泣的何鱼回来,对何书会是怎样的态度。 唐辉偏头望了望何青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昔日好友似乎性情大变了不少,以往从来没对宝贝弟弟这么决绝过,浑身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场,他有些发怵。 于是他一声都不敢吭。 沈星澜很久没见过什么招都不吃的人了,半开玩笑似的:“这么刚正不阿啊哥哥。” 何青程眼角余光能把对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自然也没有忽略何书努力上扬却难掩低落的尾音。 他毫无波澜,温和道:“该回去上……” 话说了半截,在看见何书耳朵上那抹银钉时顿住,那是个极简风格的耳钉,很小一抹,雕的是薄荷花的形状。 何青程罕见地静了静。 计划产生波折,沈星澜只能以退为进:“好。” 他正要转身,何青程却忽然出声道:“算了,记得按时回来。” 沈星澜转身,愣了愣,眼睛轻眨。 对于何书而言,翻墙逃课是家常便饭,他很快凭着记忆找到之前经常出去的围墙,爬树翻墙一气呵成,落地时轻盈如燕,整个过程没超过三分钟。 96整个系统仍然处于懵逼状态:“接下来的撕逼剧情真的不走了吗?”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面对这个大剧情时都选择跟何鱼撕逼,然后在撕逼中用绿茶大法优雅地茶回去。 他们这个任务世界完成任务的衡量标准一是对剧情完成度打击,二是观众满意度,三是人设完成,对于上述剧情处理方式,已经算是A极人设了。 沈星澜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弃这个剧情点于不顾,难道就不怕观众不满意,人设直接扣分吗? 少年擦了擦手里的灰,迎着阳光往公交车站走去,不以为意道: “绿茶要有绿茶的样子,正面刚是最低级的处理手段。” “那什么是高级处理手段?” 沈星澜眸光飘远,马路上车流如龙,熙熙攘攘,长风呼啸而去。 林荫道上,唐辉拍了拍脑袋:“哎呀,主任让咱们送材料,这都送二十分钟了,等会儿肯定挨骂。” 他三步并作两步加快速度往前,落在后面的何青程依旧不紧不慢:“说我有事耽搁了。” 有人顶锅,唐辉心安理得躺平当废柴。 两人去主任办公室送完资料,果不其然,教导主任那脸色阴沉得几乎能吃人。 但在看见得意门生何青程后,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半天憋出下不为例几个字。 刚走出办公室的门,旁边有个怯怯的声音喊了声:“哥哥。” 何青程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张哭花的泪脸,穿蓝白短袖校服的少年缩成一团,鼻头通红,可怜兮兮地望他: “我不小心弄坏了何书哥的手表,刚才打电话给家里问过了,那块手表他一直贴身携带,要花数十万才能买到。” “我该怎么办啊哥哥?” 刚平复的心情又产生波折,说到最后何鱼忍不住带上哭腔。 唐辉十分有眼色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 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了。 露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何青程往斑驳墙角边的少年靠近两步,淡淡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何鱼咬着嘴唇,眼泪浸湿过的眸子格外湿润,他从口袋里掏出团皱巴巴的钱币。 那把钱里大多都是五块十块,最大面值的不过二十,还有很多零碎硬币。 在何青程眼里或许跟堆废纸没什么差别,可于刚回家没多久的穷苦小孩何鱼而言,是近一年来所有积蓄。 何鱼咬着唇,脸色煞白:“这是,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我知道赔不起,但我要做能做的事去补偿。” “何书哥他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下子肯定更讨厌我了,光是想一想,我都很难过。” 何青程静静地听着,他像是尊精美雕像,无悲无喜,又像是阵风,摸不着看不见,在阳光下有温度,那也只是暂时的。 “他人很好,”何青程宽慰道,“兴许不会跟你计较。” 哭的时间太久,何鱼身体麻木颤抖,他捧着自己所有钱,眼角注视着何青程反应,添柴加火道: “我,我罪该万死,犯了这么严重错误,怎么还敢让何书哥不计较?我本来就是从旧家回来,不会被送回去吧?” -- 第5页 似乎是想到极为让人惊惧的事情,他猛地摇头,手里的散钱落了一地,他抓着自己头发。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何书哥原谅我?你们对我很好,好得让我像在做梦。” “每天醒来都觉得很不真实,”何鱼嗓音带着哭腔,“我现在好害怕,如果何书哥不原谅我,干脆就让我直接死掉吧。” 微风拂过何青程眉骨边沿的碎发,露出双毫无波澜的瑞凤眼。 眼前的围墙,脱落分离的墙皮,以及蔚蓝天空,泪流满面的人,在他眼底化为一串串数据流。 解构,分析,重组。 时间线在他脑海里以预知的方式往后拉。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衣着单薄的少年脚边是两个宽大行李箱,他抬头,耳钉在昏黄路灯下反射微茫。 台阶上,一向得体优雅的何母眼底布满寒星,她道:“你我母子情分已尽,之后的日子你好自为之。” 生病的何鱼踉跄跑出来,边咳嗽边拉住何母的手,眼睛红得像兔子: “怎么能让何书哥因为我而离开?妈妈,让哥回来,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 何母声音隔着厚重雨幕,又沉又闷:“你弟弟这种时候还在为你着想,何书,我最后再问一遍,你知错了吗?” 瘦长手指紧攥伞柄,仿佛那是大雨中他唯一能抓住喘息的浮萍,何书背脊挺直,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自己不至于太狼狈。 可笑,太可笑,他何错之有? 他开口,斩钉截铁:“我不。” 所有骄傲与自尊尽数揉碎在这两字里,像是纸糊的灯笼,灯芯眼见着油尽灯枯。 “好。”何母终于真正动了怒,她随手抄起屋檐下的盆栽,扬手朝他砸去,“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哗啦一声,血水混着雨水落下,何书往后踉跄,用力抓紧行李箱拖杆才不至于倒下。 他抿着唇,牙间满是血腥味,眼底的光彻底熄了。 十二月冬至,长夜未尽,那是何书人生最冷的一晚。 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何鱼还在哭,他边哭边往露台边沿望,表示自己是真的想死,祈求何青程能安慰他。 不过是块十万的表而已,他又不是故意的,都说了那么多严重的话,这事儿应该过去了吧? 他偷偷掀起红肿眼皮朝何青程看过去。 逆着光,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一道浅淡温然的声音响起: “嗯?我没拦着,那你跳?” 何鱼拼命挤出的眼泪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 随时处于种没有存稿的恐慌中jpg 第3章 曙光将尽,葬我以风 何家是何母当家,何父很早就去世了,两个儿子里何盛远是个老好人,何青程是墙头草,最容易被收买。 明明这几天相处下来,何青程对何鱼百般维护,可为什么今天会是这样的态度? 何鱼懵了懵,眼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角,他望着何青程,小心道:“哥哥,你刚刚说了什么?” 是听错了吧,肯定是听错了。 何青程朝他靠近些许,低头瞧他,淡褐色眼眸温柔剔透,垂落半空的手指修长干净:“一块表而已,不至于,先起来吧。”悬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掉落回去,何鱼慢半拍握住伸过来的手,惶惶道:“我好害怕。”他咬了下嘴唇,可怜兮兮地望着何青程:“哥,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家的感觉,不想这么快失去,你会帮我吗?” 何青程态度和平常一样,看不出什么问题:“当然。” 至此,何鱼彻底放下了心。 他知道卖惨这招并不高明,尤其是对何青程,因为他在何家说话分量最轻。 但事出突然,也没有其他更好选择,有何盛远帮他说话在前刺激何书,之后回家何青程再护着他。 犯再大错又如何?铁定万无一失。 何书拥有的东西,十七年前就该是他的了,他今日才来讨,是他大度。 一块表不过是刚开始,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何鱼掩下眸中深光,抬头时换了副表情,无助中透着依赖,像是寻见光:“谢谢青程哥哥,你对我最好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96此刻俨然有些怀疑人生,它回到系统空间重新查看了遍宿主资料。 沈星澜,男,26,程序员,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被选入我命由我系统世界是因为临死前有强烈求生欲,对钱有着超凡脱俗的渴望。 除此之外,平平无奇,刚进入系统空间时他是个纯新人,看什么都茫然。 问就是我不会我不行算了吧三连,96好说歹说他才签下协议。 而此刻开始任务世界才两个小时,在面对重大剧情线时他没有选择正面刚,而是逃课来了……墓园。 96百思不得其解,它切到观众频道看了眼,纳闷地发现观众频热度居然还挺高,纷纷都在好奇沈星澜到底想干什么。 毕竟这个人扮演的跟其他套路流水线不太一样,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96默默看了他会儿:“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此刻的沈星澜正站在块黑色墓碑前,盯着墓碑上的字眼一动不动。 苍翠山林间,成排铁灰墓碑矗立,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96决定套路他:“老实交代,你根本不是新人,对吧?” -- 第6页 沈星澜没理会它这个问题,抱手兀自安静了会儿:“问你个问题。” 96决定这回老实回答,跟宿主拉近下关系,它诚恳道:“请讲。” 沈星澜一手摸着下巴,手指无意识摩挲耳钉:“你死过爸爸吗?” 96:…… ? 问一个系统这种问题,你有事儿?? 沈星澜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丝毫不觉得这问得有什么问题,他上前一步,视线落在墓碑上,放空自己,任由灵魂出窍。 此刻他不再是他,但又未完全脱离,他以冷静客观的视角去观察这具身体最诚实的反应。 空洞,难过,委屈,思念,无力,所有情绪尽数涌上来。 像是跌跌撞撞在外奔跑了许久找不着回家路的孩子终于得以抚碑而泣,灵魂踏上归途。 沈星澜下意识想咬点什么东西,动了动手指,摸到空荡荡口袋后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自己身体。 也正因为这个小动作,铺天盖地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收了回去,仿若从未出现。 忽然响起的电话铃打破了这片宁静,让沈星澜彻底回过神来。 来电显示「妈」。 沈星澜接起电话,那头是道略显冷淡的女声:“你在哪儿?” 天色已沉,暮霭将天际染上层漂亮橘红,像打翻的橘子汁,倦鸟归林,排排墓碑投下重重影子,沉默地注视少年。 沈星澜轻笑了声,很短促:“您打这通电话,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 何书从来不对何母这样说话,他宛如个闷葫芦,所有情绪都自己憋着,憋到要爆发那刻,生命也就此走向终结。 昙花都比他生命力持久。 真是个小可怜,沈星澜想,还好遇到了他。 何母显然被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刺了下,她微微蹙眉:“不就是块表,坏了也就罢了,你去墓园干什么?” 沈星澜一板一眼,死气沉沉:“除了死人,去墓园还能干什么?” 连番被怼两次,说了话跟没说没什么两样,那点微妙不爽很快发酵,又被何母强行压下: “我已经跟小刘说好了,让他接你回来。” 沈星澜淡淡道:“我都快成年了,这点小事自己能做主。” 电话那头静了静,沉寂了大概几秒,何母呼吸声沉重些许:“翅膀硬了?” 从接起电话到现在,何母说话一贯用命令,质疑的语气,显而易见平时母子俩几乎不沟通,关系非常生硬。 所以才会那么理所当然地选择何鱼,就连被她赶出去的何书死了,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消息。 沈星澜抬头望向天空,遥远天际最后一丝光线挣扎着在地平线跳跃,像快要熄灭的烛火。 他忽然想起接收的剧情线里,何书死时也是这样一个傍晚。 离开世界的那刻,何书亲手写下遗书:曙光将尽,葬我以风。 葬我,以风。不知道来世的小何书有没有像风一样活得无拘无束。 最后一丝光黯淡消失时,沈星澜轻盈跃下台阶,说完后随手挂断电话:“您就当是吧。” 墓园外小刘已经等候多时,墓园位置偏,何书坐他车过来的,他在外坐立难安,好容易见何书出来,立刻迎上去: “三少爷,夫人让我接您回家。” 短短几步从何父墓碑走出墓园的路,何母给他打了三个电话。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何书进去前状态还行,但悼念完何父出来后,整个人显得有点恹。 沈星澜眼角微红,不仔细看看不太出来,他一言不发拉开车门走进去,车顶灯虚虚映过他侧脸,勾勒出弯月起伏似的线条。 小刘从后视镜偷偷觑了他好几眼,忍不住担忧他状态。 少年抬起手指,虚虚按了下眉根,仿佛有些不太舒服似的,他蜷缩起来,双手抱住膝盖: “在回家前能去趟奶奶家吗?” 何老太太住在郊区,有片占地两千平的府邸,平时偶尔会召小辈们过来陪她,自从儿子死了后,她便不怎么外出,待在家里吃斋念佛。 何家本家离墓园很近,是回去的必经之路。 闻言,小刘犹豫了下:“夫人还等着,去老太太那儿怕是天色太晚,会叨扰她老人家吧?” 表面说是叨扰,实则小刘担心去老太太那儿会耽搁太晚,回去不好跟何母交代。 连续三个电话打过来,可以想见家里必然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小刘眼角余光瞥向后视镜,内心有些挣扎,后座上的人安安静静听完他的话,自嘲般地掀起唇角: “我没了爸爸,原来现在连看奶奶的资格都没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起黯淡的眸,那一眼让小刘心惊,想到被打碎的琉璃盏。 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这么多年都活在象牙塔里,如今家里遭遇重大变故,他只是想去看看奶奶,这点要求都不满足,那真是…… 小刘心底默默给自己扣了顶过分的帽子,旋即打方向盘朝何家本家驶去。 何家本家,何老太太正在园子里听戏,凉亭游廊,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戏子们拖着长长的袖子,咿呀软语。 佣人来报时,躺在木藤摇椅里的老太太陡然睁开眼,佛串从手里落下,掉了一地。 来人弯腰去捡,又重复了遍:“小三少来了。” -- 第7页 有那么一瞬老太太眼神很是空茫,听见这名字便止不住想掉泪,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 整日与青灯佛塔相伴,她性淡如轻烟,情绪上早就没什么波澜起伏,这还是第一次毫无缘由失态。 她头偏向旁边,用袖子轻轻擦拭,慢声道:“这么晚过来?快请小书进来。” 佣人应了声,转身去请,不多时,脚步声传来,一道清润少年音响起:“奶奶。” 老太太抬头去看,何书站在摇椅边,低眉顺眼,眼尾有抹潮红,像是哭过了似的。 若是往常,她只会问吃没吃晚饭,若是没吃,便留对方用膳,如果吃了,那就让陪着看会儿戏,对方不开口,她绝不多问。 或许是方才的悸动惹得心绪不平,老太太顿了顿,手指轻捻佛珠,罕见地开口:“怎么了?” 树影幢幢,在湖水倒出粼粼光影,戏词远远传来,这方小空间显得格外宁静。 沈星澜一言不发,上前蹲下,从下至上抬头看她,眼神温然平和,他盯了她好一会儿,带着某种温度的怀念。 他小声道:“路过这儿,顺道来看看您。” 明明少年什么都没做,老太太却在这种眼神里软化下来,所有孙辈里,何书是跟她英年早逝的儿子最像的一个,不是长相,而是气质。 到底是活了六十多年的人,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在她面前藏住事儿? 捻佛珠的手指轻垂,老太太往何书身后的小刘扫了眼:“顺路?” 小刘站姿笔直,晚上明明有风,他有些口干舌燥:“我跟小书少爷刚刚从墓园回来。” 隐居于此,老太太已然很多年没管过事儿了,敏锐的直觉却依旧还在。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大半晚上放学了不回家,去墓园祭奠完父亲后又跑过来看她? 摇椅停了停,老太太右脚踩在地上,站起身瞬间,手指不小心拂过蹲着的何书的脸。 在微凉夜风里,他脸上热度烫得惊人,她眉头蹙起:“你病了?” 沈星澜不说话,只是摇头,眼尾边那抹嫣色愈发明显,宛如红透晚霞,透着股苍凉病态。 他挣扎着站起,但浑身没什么力气,眼前一黑险些倒下去,被小刘眼疾手快扶住。 “小书少爷?”小刘着急地拿手贴在他额头,刚贴上他便嘶了声,“怎么会这样,明明来的路上还好好的……” 老太太立即偏头对佣人道:“去请孙医生来。” 说完后她往何书方向靠近了些许,下意识伸出手,在离对方身体只有几厘米时又停下,很多年没有亲近过任何孙辈了,这样的动作,对于她而言过于生疏。 下一瞬,沈星澜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握住她,手心里好似拿了什么东西,烙得慌。 他低沉道:“对不起,奶奶。” 滚烫泪水从眼角滑落,只一滴,点到为止,沈星澜声音更轻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它。” 随着他话说完,手指也慢慢移开,露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块纯黑机械腕表,表盘被砸得支离破碎,表针早就停了,当看见它时,老太太脸色霎时便变了。 这表她当然认得,那是何宁恒死前最后一个生日,她送他的礼物,收到礼物的何宁恒弯起眉眼,笑着过来抱她,说谢谢妈。 这么多年的自我催眠,在看见熟悉物品的瞬间土崩瓦解。 老太太去摸它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手表沾染少年体温,灼热滚烫,让她止不住想蜷缩。 她直直地望着那表:“是怎么摔坏的?” 高烧下,沈星澜意识已然逐渐模糊,根本无法回答老太太说的话,他像只从高空下坠的雀,扑倒在老太太怀里。 手机振动不停,那是何母不断打来的电话,长这么大,有史以来这是何书头回敢公然忤逆她,她这会儿应当气疯了。 沈星澜挣扎着想接起,摁了几次,刚接通,电话那头停顿两秒,紧接着响起何母的声音,紧绷而带着克制: “什么时候到家?” 神智模糊,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沈星澜没有说话。 接连碰上软硬刀子,何母再也忍不住,怒斥道:“你弟才回来几天?因为块表把人逼得哭一整晚,真是越来越厉害。” 以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年总是沉默地听着,很少反驳她,今天也没有例外。 何母其实很厌烦他这副模样,像是道影子,阴沉安静,很早前她就怀疑他不是她孩子,毕竟他跟她一点不像。 老天还是清醒的,才会把何鱼送回她身边,这孩子乖巧伶俐,聪明可爱,跟何书完全不同。 何书是哥哥,何鱼是弟弟,虽然知道何书并非亲生,她还是把他留在家里继续照顾,他已经不是个好儿子了,难道连个好哥哥都做不了吗? 种种情绪累在胸口,急需个纾解口,何母不容置疑道:“赶紧回家道歉,这件事我可以当没发生,何家真是快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那头依旧安静,何母正欲摁断电话,忽然有道声音传来,苍老有力,威严低沉: “何书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何母眼皮陡然跳了跳。 第4章 深渊里的稻草 把何鱼私自接回来这件事,其实何母没有知会何老太太,一来没想好怎么开口。 -- 第8页 二来何老太太潜心修佛多年,早就不问小辈们的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从电话里听见老太太声音,何母心跳慢了拍,有一瞬的慌乱。 ——接电话的人怎么会是她??她让小刘把人接回来,小刘到底把人给送哪儿去了? 哪怕再不管事,老太太好歹是家里最大的长辈,说话分量极重,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糊涂话? 还没想好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何书的表,是他新弟弟弄坏的?” 何母精致指甲紧扣手机壳,僵了僵,若无其事道:“一场误会罢了,哪有那么严重。” 这态度翻脸比翻书还快,老太太几乎都要气笑了:“一场快要容不下何书的误会?” 电话那头,何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借此来平稳自己情绪,她唇角牵出丝微笑: “给小书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回,刚才我也是气急,说话没过脑子。妈,我对小书如何,您难道心里没杆秤吗?” “我年纪大了,眼瞎耳聋,是把没用的老骨头,”老太太淡淡道,“这杆称,还是你亲自过来跟我说吧。” 这便是给这件事定了性,何母入何家二十余年,何曾听过这种语气?她知道老太太这回是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往枪口撞。 “您不说我也早就打算去您府上坐坐了,也不知上回带的雪山银针您喝完没,我明天再捎点过去。”何母尽量以稀松平常的口吻开口,她抿了下唇,试探道,“天色已晚,小书怕是不好继续留您那边叨扰您休息,还是让小刘接回来吧?” 何老太太哪能不清楚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何母玩的套路,那都是几十年前她玩剩下不要的。 她淡笑了声,“小书聪明乖巧,我也想他想得紧,正好留他小住两天,等什么时候他想回去,自然会回去。” 从先开始便落下一头,如今何母也只能节节败退,不知如何找补,她连连称是,挂完电话,手机在手里打滑,这才发现出了一手汗。 璀璨水晶灯投下重重光影,华丽虚幻,广口花瓶里玫瑰开得正艳,连空中都飘浮若有似无的玫瑰香。 真丝睡袍逶迤坠地,何母站在窗边,双手环胸,她定了会儿,思绪愈发杂乱,转身拿水杯灌了口水。 喝完水后,她去了二楼,走过扇形走廊,来到何鱼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小声且压抑的啜泣,像某种绝望孤单的小兽,听得何母心揪起。 门从里面打开,哭得眼睛通红的少年像兔子似的,怯怯地看她:“妈。” 这副模样看得何母一阵恍惚,曾几何时,似乎何书也是这样,小小一只,哭了会过来找她抱。 但从什么时候起,何书不这样,开始远离她了呢? 意识到思绪飘远,何母定了定神,“我过来看下你睡了没。” 何鱼往她身后瞟了眼,又很快收回视线,他摇摇头:“何书哥还没回,我没当面跟他道歉,睡不着。” 他揪着衣角,不安道,“我给他发了好多消息,他都没有回我,一定不会原谅我了吧?都怪我,我不如大哥沉稳,也没有何书哥聪明,我这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好了,别想那么多。”何母打断他,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他往里走,“先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床头边放了个整齐的箱子,箱子露出了条缝,里面有很多衣服。 何母不经意瞥了眼,她依稀记得前两天这箱子并不放在那儿,一时顿了顿:“这是什么?” 循着她视线望过去,何鱼低下头,眼睫濡湿:“我……我犯了这么大错,很没安全感,如果书哥哥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我随时可以……”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抹了把眼泪。 当母亲的,看见自己孩子这副样子,没人会不难受。何母轻叹口气,把何鱼抱进怀里。 “你是何家一份子,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冥冥之中,她下定了决心。 她已经失去何书了,何鱼是她全新的孩子,她一定要好好呵护珍藏,不让他受半点伤。 老太太那儿,无论多大压力,她都得扛下来,因为她是个母亲。 何鱼的母亲。 沈星澜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以至于醒来时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地,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有些懵。 紧接着他就被96喇叭似的声音炸醒了:“昨晚你的频道收视率好高!” 太神奇了,简直是前所未有,96此刻心情宛如总是带平行班的班主任,忽然接收了个高分转校生。 对此毫无概念的沈星澜穿鞋下床,绕过雕花屏风,来到洗漱间,镜子里映出面色苍白的少年,眉宽眼深,浑身透着股拒人于外的清冷疏离,但因皮下灵魂的不同,又多了分闲适随意。 他鞠起捧水,打湿脸颊,平淡地哦了声。 96继续叭叭叭:“剧情打击度完成百分之五。” 什么叫兵不血刃?什么叫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昨晚它简直开了眼,见证了教科书般的答案。 而这一切居然建立在沈星澜跟何鱼都没有见面交手的情况下,实在是太绝了。 沈星澜嫌吵,指腹揉搓脸颊时轻轻刮了下耳廓,拿毛巾吸干脸颊水分,他抬头看了眼镜子,从锁骨处花纹一掠而过,开始刷牙。 -- 第9页 见他如此毫无波澜,96倍感没劲:“算了。我还想说如果破纪录,可以获得额外奖金呢,你看起来也不会感兴趣。” 它话音刚落,淡定刷牙的沈星澜眼睛骤然闪了下,宛如流光溢彩的碎钻。 他吐出牙膏沫,问:“多少?” 96认真思考了下:“得看你破纪录的成就多高,这个按档次来划分,按你目前速度应该可以达成最快演绎家的称号,除去保底金额外,你估计还可以再拿十万。” 单从沈星澜表情看不出他对这十万到底是心动还是没心动,他只点了点头:“还行。” 96瞅了他半晌:“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钱?” 我命由我界有很多可以求的愿望,每个世界完成都会兑现一部分奖励,跟沈星澜签合同时,他的诉求非常简单,钱。 96见过太多贪财好色之人,虽才刚接触沈星澜两天,但它可以断定他跟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问题按理来说很简单,沈星澜静了很久,久到96以为他都忘了自己问的什么问题,打算再重复遍时,他把牙刷放回去,重新弯腰把脸浸入水里。 乌发,雪肤,眉弓,眼睫,眼角,鼻梁,全都沾上晶莹水珠。 哗啦一声,沈星澜把头从水盆里抬起,若无其事地拿过毛巾,一点点擦干,“我不记得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 96对沈星澜愈发好奇:“你失过忆,生过病?” “这么想知道啊?”沈星澜轻笑了声,最后用毛巾在脸上摁了下,他把它叠好放回原处,撩起眼皮时斜斜看过来一眼,宛如淬了水珠的玉石,清凌凌,使人望之心惊。 下一瞬他开口道:“再加十万。” 96:“……” 再见。 早上出门时,老太太早就就起床礼佛了,来接沈星澜的依旧是小刘。 走出府邸门坐上车时,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佣人追上前来,给沈星澜塞了袋早餐,以老太太口吻嘱咐道: “去学校路上小心。表已经找人修了,这几天随你想回哪儿。” 非常简单的三句话,但其中包含信息量特别丰富,更直白点,老太太的意思是如果这几天出事了,他可以选择回这儿,她来当他保护伞。 沈星澜手指握着热气腾腾包装袋边沿,含笑对佣人点头:“谢谢奶奶。” 小刘掐着点来的,按时将他送到学校,差不多到时间沈星澜也吃完袋子里的早点了,牛肉饼配烧卖,热牛奶,吃得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何书何鱼两个人同班,两个人势必会在今天见面。 踏入教室前一秒,沈星澜调整了下脸上表情,准备见识下能把何书折腾得惨死外乡的何鱼,究竟是何方神圣。 进教室环顾了圈,何鱼没来。 沈星澜按记忆回到何书位置上,教室里乱哄哄一片,读书,讲话,抄作业,还有玩手机,各种声音混成大杂烩。 前桌见何书来了,回身笑嘻嘻道:“何哥,昨天干嘛去了?” 幸好沈星澜博闻强识,不慌不忙从记忆里拎出关于这位兄弟的片段,并且准确认出这就是他昨天打电话让帮忙请假的人。 沈星澜往后靠了靠,脚尖点地,开始转笔,十足十把学渣演绎得像模像样:“还能干嘛?出去散心。” 眼瞅着桌上有张卷子,瞄了眼题目,他随意勾了个选项。 前桌宁辉见他写卷子,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虽然这件事对于正常人而言打击比较大,但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直接说。” 一目十行过完题目,沈星澜又勾了个选项,察觉到前桌看自己眼神有些不太对,甚至带着隐隐同情时,他把笔尖摁下:\嗯?\ 宁辉吞吞吐吐,犹豫再三,最终眼一闭心一横:“他们都说你看见了,想瞒也都瞒不住了,你就说吧,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处理?” “是打一顿,还是沉塘,你一句话,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沈星澜:? 他终于不转笔了,意识到两人不在一个频道,含糊道:“啊,你说那件事……” 宁辉撸起袖子,慷慨激昂:“你瞅瞅,都把你刺激成什么样了!都开始好好学习了!何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啊!” 沈星澜总有种不祥预感。 几乎在他同步想起原本剧情线的同时,宁辉道:“虽然宋旭是你对象,但他都背着你跟何鱼逛小树林了,这种狗男人要他干嘛?听我的,就得分!” 沈星澜都快忘了宋旭的存在了,在他眼里,何盛远跟何青程都算是垃圾,但好歹有那么多年对何书好的情分在。 而宋旭,连垃圾身份都不够格。 当初追何书时十分用心,送花,买画笔,随叫随到,干净爽朗,在对何书发起猛烈攻势一年后,何书才终于同意给他个机会,两人可以在一起试试。 当初宋旭感动得都快哭了,握着他手哽咽道,会对他好一辈子。 而也就是这么个人,在何鱼转校来后的第二个星期,何鱼不过是略施小计而已,宋旭便上了头。 何书并不会跟这种没有原则的人在一起,在原剧情线里很快提了分手。 但他没想到的是,宋旭对他的爱而不得,竟会成为把他推往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垃圾也分类——那宋旭完全可称之为垃圾中的战斗机。 -- 第10页 第5章 一墙之隔,宛如两个彻底分割的世界 很多人的一生都五彩斑斓,各种色彩明暗交织,但属于何书的人生在十七岁这年被划上灰色休止符。 沈星澜想,或许走向大海的那刻,迎接何书的是真正的自由和解脱,之后的世界都跟他再无关系。 拿人钱财,万古不变的真理,沈星澜想,怎么着他都得把这出戏给演好了。 “我相信他们是清白的,”沈星澜缓缓开口道,“既然宋旭选择跟我在一起,我就要无条件信任他,眼见不一定为实。” 宁辉张了张下巴,吃惊地望着他何哥,怀疑他被下了降头:“你认真的吗??” 这种垃圾不分留着过年?出轨的人还是他弟弟何鱼哎。 沈星澜平静道:“如果他爱我,就一定会选择跟我解释,我等着就好了。而且,何鱼那么乖巧懂事,两人在树林里不过是靠得近了些罢了,既然都是我最亲的有分寸的人,他们怎么就不能是探讨学术问题?” 宁辉嘴巴张圆又闭拢,几度开合,估计是被他气得恨铁不成钢。 但感情的事情,外人又哪做得了主?他何哥一向都是他何哥,不撞南墙不回头,以前还挺清醒,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现在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宁辉气得胃疼,尖酸道:“改明儿我也约人去小树林里好好探讨学术。” 他于是转身回去继续抄作业了。 作为学渣,沈星澜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卷子放到一边,然后开始趴下睡觉。 早自习在学生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中结束,下课间隙沈星澜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桌上多了杯奶茶。 见他走过去,旁边一圈人全都以种戏谑的眼神看着他,宁辉也抬头看他,眼神复杂,说不清道不明那是怎样情绪。 路过那杯奶茶时,沈星澜手指点了点旁边桌面,问道:“这是谁放的?” “还能有谁?”宁辉不爽地挑了挑眉,“宋旭送的,刚刚跑过来没看见你,就把奶茶放了杯在你桌上。” 沈星澜手指若有似无滑过桌沿,又落了下去。 方才吵吵嚷嚷八卦的人群声音消散些许,正值酷暑,奶茶杯身不断往外沁水珠,椰果布丁以及珍珠浸在纯白乳茶里,甜腻得有些过分。 宁辉抱着手,将方才宋旭来的模样学得活灵活现:“他不止给你送奶茶,还顺道关心了下为什么何鱼没来,可真是个二十四孝男友呢。” 显然,宋旭跟何鱼小树林幽会这件事早就传开了,以往零食奶茶都没少送,可也没见桌边围这么多人,长一圈耳朵。 这阴阳怪气的话刚一说完,沈星澜忽然抬手一扬,干净利落的弧线落入宁辉怀里,速度之快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杯奶茶。 “送你了,”沈星澜言简意赅道,“我这两天身体不好,喝不了冰。” 以前宋旭来送零食时,吃的喝的没少落入周边人嘴里,宁辉是吃得最欢的一个,但这回却不愿意喝臭渣男送的东西,转手又给了别人。 他眉眼蹙起,还拿纸巾擦了擦手:“晦气。” 看来是真的很嫌弃。 沈星澜没在意,他往左手第三个位置看了眼,何鱼还没来。 何鱼今天没来上学,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被何母给拦下来了。 何母将他留下,自己出门了,何鱼并没有多想,稳操胜券的人又怎么会担心事情结果? 这个时间点,何母必然是出去接何书回家,之后让他们握手言和。 单独在家的何鱼画了会儿画,中途何盛远还担心他在家没饭吃特意打电话给阿姨给他做饭。 阳光穿透透明落地窗折射在地面上,沐浴在光里的黑白钢琴锃亮,不远处角落里白玫瑰开得正盛。 这一切在何鱼的画里鲜活明亮。 他赤裸的足踩在地面上,柔软羊毛地毯轻若无物,何鱼手执红酒杯,亮眸里盛零星笑意,身体微微后仰,他观摩自己画作,透过素描纸,他瞥见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 这里金迷纸醉的一切都让他着迷,沉醉。 门口传来窸窣声,脚步声定住停下,何鱼转瞬便换了副表情,他把红酒放下,转身往后看去,当看到何母时,他眼睛弯起:“妈。” 何母跟出去时不太一样,神情有些怔忪,丝巾凌乱地围系在脖间,和往日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 她在那边站了许久,嘴唇蠕动,机械吐出几个字:“你得去道个歉。” 画笔无声掉落在地,何鱼愣了愣,有那么几秒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二三班这节是体育课,沈星澜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运动,而是坐在旁边当咸鱼。 他不合群惯了,交好的也就那么几个,一下子变化太快反倒引人注意。 身前忽然落了道阴影,有瓶气泡水递到沈星澜眼前,顺着瓶身往上望去,一个阳光帅气的少年站定,直直望着他。 “小书。”他轻轻地唤,温柔而缱绻,像在念情诗。 沈星澜顿了两秒,后知后觉这人是谁,他闷不做声低下头,什么反应都没给他。 见他不理人,宋旭有些急,他上前一步把水放到沈星澜身侧,试探性道:“你,你是在生气吗?”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沈星澜生气,他踢了踢脚下石子,反问道:“亲眼目睹你跟我弟弟在树林里,我不该生气吗?” -- 第11页 果然是被看见了,心中猜疑得到证实,侩子手中的大刀落下,宋旭也算死得痛快。 这两天他实在是纠结至极,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跟何鱼做出那种事,他将其归结于对方勾引。 要如果不是何鱼勾他,他这么喜欢何书,怎么可能犯错? 除此之外,在心中某个隐秘角落,他有些不满,带着些报复的快感。 宋旭将何书视为心尖月光,追在他身后两年,天知道得到应允时他有多兴奋。可何书对他太淡了,哪怕是两人在一起后也没比以前好多少,两人的交往到目前为止仅停留在牵手上。 面对知心体贴的何鱼,主动又热情,他一时没把控住,不是很正常?他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如此说服下,宋旭逐渐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他朝何书笑,耐心劝哄道:“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宝贝?那天我们只是在商量怎么给你准备礼物。” 沈星澜将信将疑地抬眸:“真的?” 那眼一如往常,清澈通透,又仿佛疏离清冷,当初宋旭也就是喜欢他身上这股杂糅的矛盾气质。 他举手指发誓,一本正经:“有半句谎言,我不得好死。” 沈星澜果然被逗笑,他轻拍了下他手指:“好了我信你。一个是我男朋友,另一个是我弟弟,你们怎么可能会有事瞒着我?他们都是瞎说。” 好歹算是糊弄过去,宋旭心依旧跳得很快,宛如在刀尖滚了圈,他想继续去牵何书手,指尖还没碰到他,何书自然而然地移开,去拈落在身上的碎叶。 他于是转而握拳放在身侧,望着何书,委屈道:“既然这么相信我,那怎么这两天都没去画室?你马上要比赛,我为你着急,还以为你故意躲我呢。” 比赛,沈星澜眸光沉了沉,他指尖捻着树叶玩,翠绿汁液染上指甲都毫无察觉。 何书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莫过于金露杯赛,这次比赛如若拿奖,他离梦中情校仅有一步之遥。 为准备此次比赛,他倾尽全力,耗光所有精力与灵气,几度不眠不休,中间甚至一度昏迷失去知觉,幸好何鱼发现得早。 这时候的何家两个哥哥还有妈妈全都围着何鱼转,像是一股脑打算把过去亏欠他的,全都弥补回来,已经没有何书位置了。 何书从小宽容大度,再加上性子又隐忍内敛,只能沉默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世界上向来都是会哭会闹的孩子有糖吃,可象牙塔里的何书又怎么会懂这个道理? 比赛开始前一个月,何鱼原来的家庭,也就是所谓何书的亲生父母偷偷找了过来,两个农民挑着担子在校门口等何书放学,一见他就痛哭流涕,说对不起他,要带他走。 这件事闹得极为轰动,整个学校的人都恨不能出来看热闹。 何书在学校知名度本来就高,性子冷酷家境好,再加上两个哥哥之前可劲宠他,使他成为众星捧月般的小王子。 他不是何家首富儿子吗?现在在校门口喊儿子的穷人父母又是怎么回事?身份八卦的巨大反转,很多人都直呼刺激。 更有甚者,还偷偷搞起直播,标题就叫「那些惊呆众人的豪门八卦」。 看热闹的人潮水般包围,何书像是条被困砧板的鱼,手臂还死死被农民夫妻拽着。 夫妻俩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何书袖子全脏了,他动弹不得,茫然困窘,几次尝试请对方去旁边咖啡馆坐下商谈。 但对方情绪十分激动,扬言要带他回去拜见列祖列宗,强迫把他往车里带。 何书自是抗拒,几番拉扯下,女农民被推攘倒地,磕得头破血流。 惨叫,惊呼,混乱。 这一幕织成张网,刻在何书惊惶眼底,宛如血印。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们想拉他走,他只是很轻地反抗了下—— 男农民见状,哭天抢地,坐在老婆身边大呼小叫,哭惨,老婆儿子都没了,他也不活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何书不太记得了,他像是被人推入深海,头上有只手死死摁住他,使他满是窒息感。 这件事被上传到网络后,舆论发酵得厉害,何书跟何鱼身世被全然扒光,成为众人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资。 “真的假的?好家伙,看不出来……” “太不要脸了吧,活活偷了别人十七年人生,怎么好意思继续待下去?” “何家也是真仁至义尽了要我说,何书跟何鱼根本就是两个性格啊,一个小天使,一个像幽灵。” “当街不认亲生父母也就算了,还把他妈打得流血,他是有暴力倾向吗?太可怕了。” “全德高中怎么会收这种学生??” “他在学校里也从来都不正经学习,经常逃课,仗着自己家有钱就胡作非为,恶心。” “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披了皮也装不了凤凰。这种人不滚回原来家庭,留在全德高中继续祸害别人??” …… 谩骂,嘲讽,刻薄的话像是尖刀,直戳何书心窝,使他接下来的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何母只来看过他一次,两个哥哥更不必提。 他们都忙着心疼何鱼了,之前没亲眼见过,但如今看了视频才发现原来何鱼这么惨,十七年都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但他却长得很好,温暖善良活泼,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 -- 第12页 这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一墙之隔,宛如两个彻底分割的世界,何鱼在光里,何书在阴影里,互不相交。 学校和家里两个环境下的双重刺激,不被理解,不被关注,宛如从天堂坠入地狱,何书很快开始出现情绪问题,比之前更沉默寡言和压抑。 这种时候,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居然还是何鱼。 本就承受网络暴力的他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也对何鱼产生亏欠感跟自责。 何鱼或许真的是个好弟弟,被找回来这件事他没有错。 那错的人是何书自己吗? 何书不知道,他状态被透支得太厉害了,大赛在即,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画画上。 直到比赛通道正式开放,无数作品雪花似的投到主办方邮箱。 那天,八大名校的主办方经过重重筛选,在茫茫画海中,惊喜地发现了一幅宝藏。 惊喜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很快发现—— 有两幅画惊人的,相似。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我没有存稿,慌到贴墙罚站呜呜呜 第6章 犹如银鱼在浅海翻涌 “小书?” 宋旭声音将沈星澜拉回现实,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边咧开的小虎牙透着点可爱稚气。 “看你最近训练很辛苦,我叫阿姨炖了些鸡汤给你补补。”他眼里满是关心。 沈星澜很久没收到这种廉价的自我感动了,他抿唇笑了下,偏头看他,眼神微闪:“你真好。” 宋旭心头宛如吃了蜜,他觉得今天何书跟往常有点不太一样,会跟他闹脾气,还会夸他,他本来就喜欢他,这谁顶得住啊? “我以后还能对你更好。”宋旭坐直身体,挺了挺胸口,“你还想吃什么?中午我带你去。” 树荫下的长椅,两少年并肩而坐,亲昵无间,画面恬静美好,像是在拍大片。 几步开外的何鱼死死看着这幕,拳头不自觉攥紧,如果这时候普通同学看了他的样子,只怕要以为这只是个跟何鱼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不断深呼吸,才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 来到两人面前时,他停下脚步,小声喊道:“阿书哥哥。” 少年音清亮干净,小溪似的淌过人的耳间,带着不自知的委屈跟软弱,十分胆怯。 循声望去,沈星澜看见面前站了个骨架纤瘦的少年,跟猫似的,眼圆唇薄,手指不安绞到一起,仿佛声音大点都能把对方吓跑。 宋旭自然也看见了他,想到树林里发生的事,此刻当着何书的面,他有点尴尬,于是干脆偏头不看何鱼。 到底都还只是十七岁的孩子,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的沈星澜似笑非笑道:“嗯,找我有事?” “你的表我真不是故意摔坏的,只是想近距离观望……”何鱼咬着唇,“对不起,都怪我太笨手笨脚了,我今天特地跑了全市买同款手表。” 他从背后拿出款纯黑鎏金礼盒递到沈星澜面前,表情十分诚恳,“哥哥,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再生气。” 礼盒上印跟摔坏表相同logo,花纹沿盒身蔓延,低调贵气。 宋旭不自觉把头又偏回来,虽然这不关他的事,但耐不住好奇。 盒身在半空停留良久,久到何鱼手腕开始发酸,隐隐握不住,沈星澜这才伸手接过。 “大家都是兄弟,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他表情十分不解,完全没料到何鱼会跟他道歉,“更何况你才是何家亲儿子,你肯叫我一声哥,我已经很感动了。” 正思忖如何继续演下去的何鱼:何书性子执拗,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生气跟他吵架? 只要他敢对他发火,他就有办法激怒他,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到时候谁对谁错,不是一目了然? 可何书不仅没有因为赝品生气,反而还这么和颜悦色,何鱼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腔憋闷的火全然堵在胸口。 何鱼不甘心,“听说之前那块表很重要,你一直戴身上,我请假选了很久才选到这块表,不知道合不合哥哥的心意?” 这话就是故意往何书痛处上踩了,对于不在意的东西,何书向来大度。 然而触及到他底线,他便是铮铮铁骨,以满腔热血跟对方死磕到底。 过刚易折,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沈星澜眸光沉了瞬,长指轻缓推开礼盒,里面躺了块机械腕表,与之前的表相似度极高。 摔坏何父留下的遗物,买块相像的表过来赔罪,这是在恶心谁? “有心了。”沈星澜淡淡笑了下,他拿出表往手腕上戴,轻声道,“之前的表的确很重要,但这块也同样重要,因为是你特地给我选的。” 精致奢华的表盘,玛瑙石紧贴皮肤,冰冰凉凉,吸附手腕内侧温度。 沈星澜似乎真的很喜欢这块表,爱不释手,他甚至还转身举起手对身边的宋旭问:“你看,我戴着好看吗?” 旁边观战的宋旭努力消化信息,他瞥了眼,少年手腕纤细,银灰表带将皮肤衬得极白,犹如银鱼在浅海翻涌。 只此一眼,有些晃神,他点点头,赶紧道:“好看,特别好看。” 沈星澜笑了:“那我以后一直戴着。” 何鱼脸色有些绷不住,完全跟想象中不同的走向使得他落差感极强,原本早上被何母温柔而坚决地逼迫他来道歉时累积的烦闷,在这瞬到达顶峰。 -- 第13页 「啪嗒」一声,那块戴在沈星澜手腕上的表表扣松了松,陡然从手腕滑落,毫无预兆落到地上,整个表盘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沈星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小小后退一步,正好退到宋旭身边,宋旭下意识伸手扶住他。 沈星澜望了望地上的表,又抬头看面色不虞的何鱼,不知所措道:“抱歉呀,没想到这块表表扣有问题,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会生气吧?” 地上被摔碎的表犹如投入油里的火星,一下子将所有憋闷情绪点燃,那可是他花了巨款,挑了十几家店才买到的表! 何鱼气得都要升天了,恨不能冲上去把何书打一顿,但在面对何书的歉意时,为了维持懂事体贴人设,他只能选择微笑:“怎么会。” 怎么会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 沈星澜又往后退了退,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寻求保护,他微微侧头,手指牵住宋旭衣角,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阿旭,”他轻唤,“我不小心把小鱼送给我很珍贵的表摔坏了,怎么办呢?” 被捏住的仿佛不是衣角,而是自己的心,他何曾被人如此依赖过?何书望他的眼神,仿佛他就是他全世界。 宋旭保护欲被无限激发,他上前弯腰,把摔坏的表捡起:“我认识家表行,带去修一下好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就好像其他人全都不存在,何鱼情绪被不断翻搅,回忆起宋旭曾在树林中拿他跟何书做比较的话,手指死死掐入掌心。 直到听见自己声音喊出宋旭名字,何鱼才恍然发现他的忍耐跟克制已然到达极限。 沈星澜跟宋旭站在不远处,宋旭没有正眼看何鱼,唯恐何书发现点什么,连语气都极为冷淡,“叫我干什么?” 聪明如何鱼,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眼底的疏离和警告? 不知是觉得荒唐还是可笑,何鱼曾经有那么一瞬,是对宋旭动过心的。 他飞快掩饰眼底黯然:“你跟哥哥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吃饭。”宋旭站位比沈星澜靠前半个身位,那俨然是个保护姿态,“既然歉也道了,表也给了,现在没你什么事了。” 何鱼拳头被攥成青色,骨关节都泛白,他很用力地咬了下唇,维持得体笑容:“要照顾好哥哥哦。” 抬眸那瞬间,他看见何书靠在宋旭肩上,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 这一笑堪称暴击,何鱼停在原地许久,直到确认两人已然离开,他快步离开,在学校某个角落里停下,他拿出画笔,在白纸上快速而激烈地绘画,借此来平复情绪。 他画的是眼,凶狠的,狡诈的眼,不断窥视的眼,狰狞红血丝的眼。 越画越快,越来越急促,像是倾盆暴雨砸落地面。 画完后,他将其团成团,泄愤似的用力踩在脚底。 这一整套动作做完,何鱼胸口中那口气才彻底疏散出去,他闭了闭眼睛,整理衣襟头发,从容得体地往外走。 他口袋里的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源于担心他的何盛远跟何青程。 下午放学人流量大,不远处马路上不断传来车流奔涌声。 宋旭侧身掩着沈星澜往外走,在学校外不远的西餐厅,他已然提前订好位置。 短短几步路功夫,他那原本不大的脑容量全都在思忖刚才那段对话内容。 心不在焉的下场是险些撞到人,沈星澜眼疾手快拦了下,转头瞧了他眼:“你在想什么?” 宋旭嘴巴比脑子快:“什么叫何鱼才是亲生的?” 这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何鱼转校过来时,是以何家表弟身份,所以大家都没多疑。 如果何鱼是亲生的,何书不是,那当着人面问这话,也太不合适了。 宋旭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该有的常识有,他立马道歉:“对不起啊宝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太诧异了。”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行,暖色霞光映了满天,在地上投出长影。 “正常人都觉得疑惑,”提起重大密辛,沈星澜云淡风轻的口吻,甚至给人种轻柔得仿若并不在意的错觉,“当了何家十七年儿子,我妈才发生我并非亲生,而何鱼是她亲骨肉。” 若是此刻何书以痛彻心扉的表情说出这番话,反倒没有现下给宋旭的感觉来得震撼。 究竟是有多痛,才举重若轻? 宋旭光是靠脑补,都把自己虐得不轻,他抬手停了停,如羽毛落在沈星澜肩头:“这也太操蛋了。” 沈星澜低着头,浓密眼睫垂下,遮盖住眼底情绪,清晰下颔线条紧绷,沉默了会儿,他道:“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不许瞎说!你不是还有我吗!”宋旭迫切地想安慰他,可又嘴笨,不知该怎么表达,他脱口而出,“何家不养你了以后我养你啊,我的卡,车,一切全都给你。” 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的,哪怕是让他把所有零花钱全都拿出来给何书,他都愿意。 沈星澜微叹口气,一双眸静静望着他:“我现在也只有你了,如今过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 含着金汤勺出生,压根就不知道怕为何物的宋旭追问:“你怕什么?” 夕阳下,忧郁的少年唇角扯开抹浅笑:“当然是怕有天会被发回原籍,从此再也看不见你了。” -- 第14页 他声音很轻,宛如分别前最后的呢喃低语,眼神又是那般纯粹清澈,像是要把对方模样刻进眼底。 “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很喜欢你。若是等我亲生父母找过来,我就得乖乖跟他们走了。”沈星澜半开玩笑似的,“我如果真走了,你会想我吧?” 强烈的愁绪和不舍牢牢抓住宋旭的心,使他无暇顾及其他,原来他喜欢的人受这么大苦,原来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抱住何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抓住他:“你放心,有我保护你,谁敢带你走试试!” 第7章 不试试怎么知道 别人看得过不过瘾96不知道,96只知道求沈星澜出书,书店要是没他书它把店砸了。 这才开始任务第几天?正常人谁不是兢兢业业走讨好哥哥感化何母路线,对待宋旭这个在生命至关重要时刻,作为最后根稻草压死何书的人,哪个不是强忍恶心跟他甜言蜜语? 到目前为止,沈星澜是唯一个兵不血刃情况下,能主动让何鱼买手表赔罪,并且让宋旭上赶着对他好给他撑保护伞的人。 岂一个牛字了得。 看戏间隙,96瞄了眼频道收视率,发现后台数据猛地窜涨,已经稳居我命由我总频道前十了,公频里很多都在讨论96带的新人。 96霎时觉得与有荣焉,仿佛也跟着看见任务结束时,翻倍的绩效奖金。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96:“……” 淦!才短短两天,它怎么被沈星澜给同化了!它干这份工作难道是为了钱吗,当然不是,它明明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996才是人间真谛,不努力工作是注定没有前途的! 正在痛心疾首反思自己时,总部忽然发来消息请所有系统去开总会,查收任务涵,消息经过加密处理,闪烁黄色警铃,这代表情况较为严重。 96不敢耽搁,挂机前跟沈星澜知会了声,赶紧往总部赶了。 我命由我总部是个天蓝水晶城,静静悬浮在半空,宛如头遨游蓝鲸,四面八方有很多数据端口接入,每个系统回归,都会自动亮灯。 “96号系统,旅途辛苦,欢迎回家,距离您上次回来,已经过去十五天二十小时零八分。” 睁开眼,96身穿西装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戴银灰面具,他只身走入系统世界,一路上遇见很多同样赶来开会的同行。 “好久没见过黄色信息令了,太平日子过久了,还能出什么事啊?” “嘘,最近风声紧得很,听说……”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响起,犹如夏夜此起彼伏的蝉鸣。 有人试图拉96一起讨论,96点头微笑致意,时不时附和两句,瞧着像模像样,实则这些系统它一个都分不出来。 因为保密原则,大家都戴面具入场,除了身高头发服装有区别外,放眼望去,看得96犯密集恐惧症。 说话间,有个白发银眸的人忽然偏头看向96,问道:“你带的那个新人很猛啊,频道收视率稳步上升,哪儿淘来的宝贝?” 唇角弧度几乎焊在脸上的96微不可察顿了顿,身后有个低沉声音几乎贴着他耳垂响起:“05。” 05,上司的上司,简称顶头上司,96恍然,正经回道:“运气好罢了,他发生车祸命悬一线,被我捡到。” 对方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好奇地探身凑近,想要再多问两句。 但就在这时,头顶上亮起橙黄灯光,旋即不断响起滴滴滴的声音,那是密令消息传入每个系统的脑海。 大会正式拉开帷幕,半空中,一道投射出来的虚影悬浮,也戴着面具,他古井无波,机械刻板道:“想必大家都已经收到了总部的加急密令,现在我们正式开始议会……” 96在脑海中查收密令消息,只有短短几行:内部有病毒X侵入,总部正在彻查内鬼,此阶段请不要相信任何人。正在执行中的任务世界会有特派员前去协助督察,如遇X,当场清杀。 96眸光凝滞,心不住往下沉,病毒X他听闻过,十五年前总部曾经遭遇了场毫无预兆的病毒入侵,此病毒来势汹汹,视防火墙为无物,当时整个总部加急清查拦截,并重建防火墙。 无数高精尖人才全都聚集于此,焦头烂额数十天,那病毒以一己之力让总部陷入瘫痪,这十天别说解决了,就连它的影子他们都没摸到。 那十天带给总部的损失完全不能用金钱估量,堪称浩劫,最终病毒还是自己消失的,因为是个未解之谜,所以大家都叫它X。 一道含笑视线与96对上,他偏了偏头,面无表情望向旁边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小九。”男人懒洋洋地笑,“你该不会又认不清我是谁吧?” 96心底浮现出个数字:81。 这是他唯一认得的人,但96把头转回去,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确实不记得。” 回应他的是81的低笑。 对于沈星澜而言,96在不在区别并不大。 西餐厅角落里摆满各种馥郁鲜花,整个大厅内部,现场有乐手在演奏,曲调轻松悠扬。 沈星澜坐在落地窗边,俯瞰楼下车水马龙,餐桌对面宋旭专心摆弄甜品。 这顿饭已经接近尾声,但宋旭却并不想结束,他想多跟何书待会儿:“等会儿翘课吧?” 他把甜品推到何书面前:“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 第15页 雪梅瓷盘上是块澄黄芒果班戟,宋旭用叉子将其切成小块。 沈星澜低头瞧了眼,摇摇头,态度干脆利落:“我得回去上晚自习了。” 宋旭有点遗憾,但也没坚持:“那我去下洗手间。” 他走后,沈星澜往后仰靠在椅背里,光线一路描摹过他五官轮廓,流水似的蜿蜒起伏,天色已然彻底黯淡,寻不见任何光线,马路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长指在桌上轻敲,一下又一下,沈星澜垂眸养神。 骤然,有道声音响起:“小书?” 一道身影来到餐桌边,细蓝纹衬衣,铅灰长裤,来人气质温柔浅淡,他望向沈星澜,停顿了那么几秒,才开口道: “刚才那人,是你男朋友?” 他一说话,沈星澜就知道他想干嘛,原来剧情线里,何鱼跟宋旭的事情被别人撞见,也在学校里闹出好一阵风波。 所有人都知道宋旭是何书男朋友,包括他两个好哥哥,但真正当这件事发生时,他们先开始什么都没做,后来轮番劝何书把宋旭让给何鱼。 ——“宋旭这人也就图一时新鲜,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必要为他伤兄弟和气,说不定有天,他跟何鱼待一起腻了就回来了呢?” 这是何青程跟何盛远的原话。 当时何书觉得荒谬至极,不可理喻,当着何鱼面,他嗤笑道:“你喜欢垃圾回收?” 何鱼面色微变,咬紧嘴唇,欲说还休:“对不起啊,我知道哥哥很喜欢他,但是宋旭非要……” 何书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他倨傲地扬起下巴,双手插兜,打断道:“那送你,我不要了。” 说完后走得头也不回。 还未走多远,他听见身后何盛远跟何青程在不断安慰何鱼。 他刻意放慢的步子在这一刻显得像个笑话。 所有人都站在何鱼的世界,只有他一人与之背道而驰。 …… 沈星澜没料到何青程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他眨了眨眼,轻轻嗯了声。 餐厅里灯光环绕,音乐飘扬,何青程站在逆光处,五官显得格外深邃,他扫了眼桌上剩的食物,淡淡道: “既然遇上了,哥哥请你喝个茶?” 话虽是问句,但沈星澜莫名有种感觉,对方压根就没考虑过他会拒绝。 他对这便宜哥哥没什么好感,当即露出个微笑:“我已经吃饱了,等会儿宋旭回来看不见我,会着急。” 何青程脸上表情未变化半分,他抱着手,站姿笔挺,身边有置物架上有株白玉兰,花枝倾斜,花苞近乎挨到他乌发。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点点头,漫不经心道:“也行,那等宋旭回来,我跟他聊两句。” 沈星澜:? 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不按剧本来,可为什么何青程也不走套路? 沈星澜禁不住有丝好奇:“聊什么?” 何青程轻轻扫过来,瑞凤眼淬了水似的,声音低雅动听,没有半点起伏:“你觉得呢?” 望着他的眸,沈星澜有那么一瞬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之后才反应过来。 在小树林事件后找宋旭,还能是什么好话? 那沈星澜之前演的那几出不都白费了吗,他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虽然心底一万个不愿意,还是站起身: “哥哥打算请我喝什么茶?不好喝的我可不要。” 西餐厅是会员制,想用餐得提前预约,何书之前来过这儿很多次,可以说是对这家店了如指掌。 何青程带着他弯弯绕绕,不需要服务员在前面带路,路过鲜花点缀的长廊,雅间,最终在扇红棕门框包裹的透明门前停下。 房间里摆了张小木桌,桌上放了整套茶具,桌下是两个蒲团,何青程对他比了个手势,请他先坐。 何青程半坐在蒲团上,开始温壶,置茶,温润泡,他动作斯文缓慢,不像泡茶,像摹画,透着股淡然的闲情雅致。 他泡茶时,两人没有过多交流,沈星澜余光看了眼时间,挺好,已经过了晚自习上课时间了。 学生会会长带头翘课,那他翘得就更理所当然了。 醒完茶,何青程长指将茶盏轻推过来,双眸在氤氲热气里显得漆黑:“说说吧,你怎么想。” 沈星澜接过茶盏,不知是不是错觉,杯盏里除了茶香,还有股若有似无冷冽雪梅香。 他捂了下杯口,双腿交叠而坐,姿态放松自然:“宋旭是个好人,我相信他。” 空气里传来声极轻微的笑,短暂得像是水面一点即散的涟漪。 很难断定这不是嘲笑,沈星澜眯了眯眼,喝了口茶,茶香在唇齿四溢,他抬了下头。 阑珊灯火稀稀落落穿透落地窗,落在何青程唇角挑起的微末弧度上,他手指摩挲茶盏,语气柔和:“不后悔?” 沈星澜微微一笑:“谣言止于智者,喜欢对方就要喜欢他的全部。” 他顿了顿,凝视对方:“更何况,我才不是一个人,我有哥哥们保护我。” 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不管不顾的少年郎,天真烂漫,对谁都不设防。 但凡有点良心的人,谁忍得住不动恻隐之心? 从表面来看,何青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笑依旧:“我同样也是何鱼的哥哥。” 这句话何书听过太多回了,每次受伤的人都是他,对方却拿这话在他伤口上撒盐。 -- 第16页 沈星澜控制不住有点发抖,来源于这具身体的本能应激反应。 他敛眸,光影散落,侧颜落寞,声轻如羽:“哥哥的意思是,我活该不被保护吗?”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宛如喃喃自语,而不是想获得回答。 对面的何青程静了静,他拿起茶盏浅酌了口,浅色唇瓣变得湿润,窗外车水马龙,灯光变幻,唯有这方小茶室安然幽谧。 毫无预兆的,他道:“再叫声哥哥来听。” 沈星澜愣了愣,语气充满不确定:“哥哥?” 何青程视线落过来,凉月似的轻薄,又像层朦胧的纱:“什么时候绣的纹身?” 循着他视线,沈星澜望见自己锁骨附近的纹身。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何书的纹身,而是沈星澜本体自带,虽是魂穿,但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纹身也跟着一起带来了。 何书家教严,纹身这种东西被明令禁止,何青程注意到也很正常。 沈星澜眨了眨眼,表情分外无辜:“觉得好玩就绣了,你可不要告状,不然我死定了。” 说完后,他垂下头,活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垂头丧气道:“可你只心疼何鱼,也不会心疼心疼我。那你去告吧,大不了我被妈打一顿扫地出门,我不会怪你的,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好哥哥。” 垂头的动作并不方便观察何青程的表情,沈星澜半晌没听见动静,正当他几乎忍不住要抬头时,忽然听见第二声低笑。 宛如被微风轻拨的风铃,很快消弭无形。 何青程把碧绿茶盏放回桌上,淡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学生会还有事,何青程先一步离开,茶室里只剩沈星澜,他盘坐在桌边,手肘撑茶桌,后知后觉回味过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在回应他说的哪句话? 第8章 何书不是死在十七岁,他死在五岁 喝完茶,时间并不算早,晚自习差不多也快结束了,沈星澜这会儿回去意义并不大。 手机上有很多来自宋旭发的消息,在跟何青程走前沈星澜有让服务员给他带话。 一边走路一边草草看完宋旭消息,大抵都是些「宝宝你去哪儿了,好担心你」,「今天晚上的饭菜合胃口吗」之类的话。 刚挂机完回来的96猝不及防看见这些消息,联想到最后在何鱼指使下,宋旭对何书做的猪狗不如的事,一时觉得辣眼极了。 它啧了声:“这会儿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绝世暖男。” “回来了。”沈星澜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了几下,回过去消息:饭菜不错,有你陪着,什么都好吃—— 打完后正准备发送,停顿两秒,又觉不够,加上个小心心表情。 96:“……” 如果不是这会儿沈星澜面无表情甚至还打了个哈欠,它都要以为他也坠入了爱河。 进任务世界前沈星澜是什么样子来着? 我不会我不行我不可以三联,现在看着他这副游刃有余把对方拿捏得死死的模样,96心情有些复杂。 处理完宋旭消息后,还有几条来自老太太身边佣人的短信,是些礼貌问候,还用上了敬语。 正好路过个十字口,沈星澜停下脚步,沉思会儿,也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告知对方自己一切都好。 见他如此有条不紊,96有种老父亲的欣慰:“我儿长大了。” “客气,”沈星澜微笑,“爸爸永远都是你爸爸。” 自知在嘴仗这里占不到便宜,96识趣地转移话题:“刚去开了个会,接下来段时间我可能会忙。” 对面红绿灯变换颜色,沈星澜抬脚往对面走去,没有多问:“好的。” 阑珊灯火在夜海起伏,犹如无数星子,走过斑马线,某个不经意沈星澜再度回想起何青程的那句话。 何青程虽然一直大体按照剧情线在走,但有些时候会给沈星澜些违和感。 他冷不丁开口问道:“除了我外,任务世界会有第二个穿越者吗?” “哈?”96不假思索,“怎么可能,无论是哪种任务,标配都是一宿主一系统。” 顿了顿,它补充道,“有生命危险,难度系数特别高的情况例外,但那种情况会在进世界前就先互相认识。” 到目前为止,能同时允许两人进入的任务世界不超过十个,而且收视率极高。 微风拂过沈星澜眸前碎发,他在原地停了会儿,眼睛眯起,他有双很漂亮的眸,每次沉下思考时,像狡黠的狐。 96唯恐自己离开时发生了什么事,它赶紧倒带看录像:“怎么忽然问这个?” 在还没确凿证据前,沈星澜不会妄下断言,遑论是个不着边际的猜测,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录像带开始播放,从96离开前记录着一切。 在跟宋旭吃完饭后,宋旭去洗手间,顺便结个账,而这时何青程走了过来。 他言辞激烈地指责沈星澜不懂让弟弟的道理,一时场面十分嘈杂混乱。 沈星澜安抚对方情绪,并把他带到另外的房间说话。 聊着聊着,何青程冷静下来,离开时强硬要求沈星澜不要跟垃圾处对象,赶紧分,何家丢不起这个人。 一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快速在96面前过了遍。 96没发现任何问题,剧情线都是按照既定轨道在发展,何青程的反应也合情合理,非常符合他无脑炮灰人设。 -- 第17页 至此,它彻底放下心来,转而开始想另外的事。 X能抓到吗?派到他们世界的特派员会是谁? 今晚沈星澜选择回家,马上要参加比赛,他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晚自习一结束,何鱼还有何盛远何青程三人都被司机接回了家,沈星澜在外闲逛了会儿,所以回家时间稍晚。 刚进家门,沈星澜便察觉气氛不对,富丽堂皇客厅里灯火通明,屋角燃着熏香,然而整个房子里却十分安静,死气沉沉。 何母坐在贵妃榻里,手撑额角,真丝长裙裙角坠地,她翘起二郎腿,足尖挂着凉拖,一动也不动。 沈星澜进门的动静惹她抬了下眼皮,她唇角呈平直线条,一丝弧度都寻不见:“你还知道回来?” 她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责备意思,当那双眼望过来时,给人种不自觉的紧绷感。 沈星澜换好鞋后停下脚步,眼角余光扫到另外三人在不远处餐桌边围着吃夜宵,哪怕听见他回来,也没人过来打招呼,只有何盛远飞快往这边瞥了眼。 很显然,何母坐在这儿就是为了等他。 钢化玻璃门在身后自发关上,整个客厅分隔两边,何母坐在那边,几步之遥处沈星澜站着。 少年人背脊清瘦单薄,纯白短袖套在他身上都显得松垮,他眉眼低垂,流畅下颔线条顺着锁骨一路收进短袖领口。 沈星澜薄唇微启:“那我走?” 仿佛于无声中点燃某根隐形引线,何母眸光一沉,声音愈发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这儿当什么?” 餐桌边何盛远几乎坐不住,屁股下长刺似的,伸长脖子往客厅望。 「哗」的一声,沈星澜把手里的书包随手扔到旁边,空荡书包啥也没装,宛如空瘪气球落在地上。 他挑起唇角,眼里含着讥诮,看似正儿八经,实则混不吝:“那你要我怎样?” 客厅气氛霎时降到冰点,连餐桌上零星动碗筷的声音都消失了,自从何宁恒死后,何家应当没人敢这样说话。 何母气得脑子嗡嗡直响,气血不断翻涌,她从沙发上站起,声音发紧暗含克制:“你还认我这个妈吗?” 水晶灯将她影子投到地上,离沈星澜一步之遥,看似很近,恍若很远。 沈星澜手垂在长裤侧边,抑制不住内心发酸,那是来自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站姿挺拔,皮肤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唯头发与瞳仁乌黑,静了几秒后,他平淡道:“那要问你有没有把我当你儿子。” 这话堪称撕破最后的纸窗,把两人间最源头的矛盾点以最直接方式爆破,其点燃的结果完全不可估量。 只听见「哐当」一声,碎片在沈星澜脚边炸开,长毛地毯上铺满玻璃渣,少年不躲不避,硬是笔直接下这一砸。 花瓶里的营养液流出,蜿蜒没入地毯,将那一带泅成深色。 何盛远再也忍不住,噌地下站起,失声喊道:“妈!” 餐桌对面,何鱼握着筷子,神情呆滞,仿佛被吓傻。 而这边,何母神色冰冷,她攥着披肩,身体微不可察发抖。 她是个情绪很淡的人,很多年没失控过了,站在她们这种位置的人,暴力是最低级的处理方式,然而刚才的行为是她第一反应。 她觉得荒谬,猛地凑近了步,声音尖利得有些变调:“何书,我是哪儿对不起你?” 哪儿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在沈星澜脑子里回响,振聋发聩。 从何书记忆里看,何母最先开始对他很好,如世间所有母亲一样,给他唱摇篮曲,牵他学走路。 她温柔明亮,聪慧睿智,以最大热忱来迎接他的到来。 那些温暖如荧光的碎片飞速从指间溜走,从那天起,一切全都变了。 她开始有意无意避免见他,对他态度逐渐冷淡,明明是笑脸可一看他便眉头蹙起。 温室会培养出柔软明艳的花朵,寒室只会养出未经开放便凋零的花,她或许没察觉到,她的变化已然在小何书心底种下封闭敏感的刺。 这刺初始时不觉,一经时间浇灌,会长成站在何书身后,使他负重前行的庞然大物。 ——是他不够好吗?是他的错吗?是他还不够努力,没能让她满意吗? 无数个深夜,他扪心自问,无答可解。 记忆漩涡如急流挟裹,沈星澜眼前发晕,他不得不费力稳住心神。 这些停留在原主身体里浓烈炽热的情绪宛若岩浆,对于沈星澜而言很是陌生。 虽陌生,但并不影响他发挥。 与情绪激动,眼里寒星密布的何母相比,少年显得格外冷静。 小腿处传来阵阵剧痛,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但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影响,他抿了下唇,抬起头,直视面前的人。 “如果真没有对不起,”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她,以毫无波澜的眼神,仿佛要直直望入她心底,“那你何必心虚?” 何母瞳孔骤缩了瞬,她从未被他那样看过,那一刻她以为深藏心底最深的,要被她带进土里的秘密,已然被对方发现。 她心跳得很快,背后三个孩子的视线如芒在背,让她脸上闪过类似慌乱的情绪,只能竭力攥紧身边裙子来保持镇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不敢承认在一个十七岁少年面前败下阵,只得仓皇偏头,冷淡道,“今天的事情你好好反思下,如果再叫不回,以后都别回了。” -- 第18页 沈星澜没吭声,弯腰捡起落在沙发边的书包。 恰在这时,厨房里响起动静,拉门打开,阿姨端着个瓷盘走出:“牛奶热好了。” 一抬眸看见站在客厅里的沈星澜,她啊呀了声,脚步停住,迟疑道:“三少爷,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今晚回来……” 瓷盘上只有三杯牛奶,压根没有何书的份。 何母转身,很轻地摆了下手,“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明天还要上学。” 她似乎很疲惫,上楼的脚步声很快便没了。 眼见着何母离开,何盛远赶紧冲过来,他责备道:“刚才你怎么能跟妈那样说话” 沈星澜没控制住,身体踉跄了下,他扶住沙发扶手,已然麻木的腿蜿蜒流出道红色,十分刺目。 “对不起,”方才的气势一消而散,沈星澜垂下头,声音很轻,“是我不好。” 何盛远低头看见他受伤,脚边还有残余碎片,一听他这毫无气力的声音,霎时什么情绪都没了。 “你受伤了,我去给你拿消毒水。”何盛远匆匆转身去找医药箱。 沈星澜摇摇头:“不必了,我现在想休息。” 他往餐桌边看了眼,这顿夜宵是彻底吃不下去了,何鱼如鲠在喉的表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何青程坐在角落里,光影交错,看不清他表情。 他没再管他们,径自上了楼,身后传来何盛远不断叫喊的声音,他没有理会。 回到房间后,沈星澜没有开灯,他后背紧贴门。 黑暗如潮水,就像他在何书记忆里看见的那天一样黑。 暮色时分,才五岁的小何书在屋外拼乐高,他想做擎天柱,就差一点点要成功了。 那天他很高兴,等不及要跟妈妈分享自己的快乐。 终于,在最后丝光线消失地平线上时,他完成作品。 小何书举着作品,小短腿迈得飞快,问完管家妈妈去向后,他高兴雀跃地往大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时,他有些困惑地停下脚步。 纯黑迈巴赫停泊路边,透过敞开车门,他看见妈妈坐在副驾上,主驾坐了个男人,看不清脸。 他下颔线清晰,身穿马甲衬衫,气质儒雅,稍稍侧身,帮年轻漂亮的何母挑起碎发,别至耳后。 何母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身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立刻偏头,对上不远处小何书的眼。 夜晚在这刻降临,黑暗吞没最后丝光线,所有人都匿在片漆黑中。 …… 沈星澜眼睛紧闭,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何书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再加上时隔久远,这件小事被逐渐淡忘。 身为局外人的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96不由得沉默:“你跟其他所有人关系都维护得很好,唯独要跟她撕破脸皮,是不是有点……” 这句话它没说完,可能连它自己都没想清楚到底合不合适。 只是因为在沈星澜之前,所有宿主都是拼命讨好何母,从未想过以如此方式来完成任务。 沈星澜双手背在身后,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暗光环境下,能清晰感受到血顺着腿往下流,缓慢凝固。 他淡淡开口:“她不配。” 如果非要追溯,一切悲剧根源从那天起就埋下了。 何书不是死在十七岁,他死在五岁。 第9章 这幅画倾注了他有史以来所有温柔 「啪嗒」一声,沈星澜摁开墙上开关,光线倾泻,驱走黑暗。 背后门有人敲了敲,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是谁。 何盛远自认是家里老大,责任心较重,同时他又是个受传统思想影响较深的人,万事崇尚以和为贵,遇到事情困难首选和稀泥。 这会儿指定是他来送药,若是沈星澜开门,他指定会唐僧附体般念叨许久。 他把手一松,书包无声坠到地上,脸朝向门:“哥,我要洗澡睡了,什么事改天再说。” 敲门声在他话音刚落后持续几秒,最终偃旗息鼓,恢复宁静。 沈星澜定了几秒钟,还是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他缓慢拧开。 走廊很空,已经没人了,他正准备关门,忽然瞥见地板砖上放了个托盘,盘里静静放了杯奶。 沈星澜脑门缓慢浮现个问号:? 96哇哦了声:“送奶的人真是好贴心,估计是在楼下听见大家都有,就你没有这句话了吧。” 沈星澜弯腰拿起牛奶杯,温热触感表明它刚被热好不久。 他有丝意外,这种时候,送牛奶确实比送药要更能让人记住。 没想到何盛远一碗水端平到如此地步了,细节满分。 重新回到房间,沈星澜先去浴室里洗澡,落地镜里映出脱完衣服后的身体,锁骨处的刺青十分鲜艳,像是朵盛在雪里的花。 小腿处,红血已然凝固结了层浅痂,没有任何疼痛感。 这点小伤口对于沈星澜而言是小打小闹的存在,他毫不在意地踏入浴缸里,身体沉入水中,全身心放松。 做学渣的好处就是不用写作业,写了反而会被人质疑。 所以哪怕是在学业繁重的高二,沈星澜洗完澡后也可以直接休息。 但他没有休息,而是坐在床头,在ipad上找出何书之前画的画。 -- 第19页 不善言辞的人总会找到合适自己表达的途径,对于何书而言也不例外,画画就是他表达自己的窗口。 金露杯赛于他而言很重要,所以在选择主题上,他格外慎重。 ipad上的画稿很多,沈星澜一页页翻过去,翻到原剧情线中何书送去参赛的作品时停下。 金露杯赛的主题作品要求是爱,这个主题很宽泛,很容易落入俗套,比如初中生作文里经常会出现妈妈半夜下暴雨背我去医院。 爱有很多种,母爱是世上最伟大的爱之一,没有妈妈不爱自己孩子。 以天才画手著称的何书,擅长的画风新奇大胆富有创意,这幅画却情感饱和度极高,色泽温润平和。 这幅画倾注了他有史以来所有温柔。 ——屏幕上,花朵开在阳光里,绚烂多彩,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绿坪,女人身着纯白长裙,低眸浅笑,唇角弯起的弧度柔和缱绻。 无一字说爱,处处是爱。 沈星澜倾靠床头,光晕散落,他盯着那画看了几秒,无悲无喜。 这幅画耗费何书太多心血,可偏偏何鱼也画出类似的画,手法笔调高程度相似。 两人的确有同一个母亲,同一个老师,可不至于有同一个脑子。 偏偏被抄的是这幅,偏偏是它。 继手表事件后,最后表达爱的权力在两幅相似的画面前,活像是个笑话。 最后疯的是何书,也不足为奇。 距离参赛作品投递结束还有十天时间,沈星澜切出图库,登上微博。 何书有个自己的微博账号,先开始开通只是为了记录画稿,他画得太好,发了几次作品后,慢慢被人关注到,现在也算是个有几万粉丝的小博主。 这还是在他完全没经营的情况下,若是他好好经营,早就是个大V了。 沈星澜编辑微博,把那张原本用作参赛的作品发了上去。 没过几分钟,微博就开始不断振动,粉丝们纷纷喊着过年了,年更博主终于记得自己账号密码,纷纷抱成一团喜极而泣。 热评第一是个猫猫头:太好看了,不过话说博主怎么换了画风?是在练习新稿吗?先跪为敬!! 96被他这个操作震得说不出话:“你等会儿,金露杯赛要求是原创,没有在任何平台发布的作品吧?” “对,”沈星澜略一点头,发布完后他随手把平板放到旁边,伸了个懒腰,“再画一幅就是了。” 只剩下十天时间,96若是人形态,早就瞪圆眼睛了:“你不会觉得这是有手就行的事情吧?” “怎么会,”沈星澜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但这不是有你吗?” 96:“……” 96内心宛如哔了狗。 与此同时,与沈星澜相隔不远的旁边房间里。 少年站在阳台上,他衣着单薄,眉眼温润,搭在阳台上的手指细且长。 他眼中的世界跟常人不太一样,荧绿色交织缠绕,条条光带错综复杂,隐约可见代码飘浮其上。 这个世界里没有他想找的东西,是时候该离开。 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新人必刷的剧本而已,平平无奇。 但何青程却倏然生出丝兴致。 若是这幕戏会盛大开场,暂时停留下,做个近距离观赏的观众似乎也未尝不可。 沈星澜料到何母会有动作,但没想到她会行动得这么快。 第二天,负责带何书画画的严老给沈星澜打电话让他过去趟。 严老开了间画室,虽然随时间发展,他事业重心早就转移,但为了何书,他会每周亲自回来授课。 画室里的一砖一瓦,连墙上的涂鸦,都让沈星澜看着无比亲切,这也是见证小何书长大的地方之一。 三楼教室里,严老已然在等他了,穿白衬衣,戴老花镜的老人坐着一动也不动,神情悲戚,听见动静,他抬头看来。 教室并不大,沈星澜三两步走到严老面前,如之前数次那样弯腰鞠躬:“老师好。” 严老师下意识伸手,那个动作或许是想拍拍他肩,但终是没拍上去。 他安静许久,长叹了声:“小书,我不能继续带你了。” 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何母说还有另一个孩子也要学画画,之后要走艺考这条路。 何书是他关门弟子,严老没打算再带新学生,那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也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 直到最后何母搬出上代人的交情,以退为进,严老毕竟是个在艺术世界泡了大半辈子的学究,遇到这种情况是真没辙。 现下,他对何书满是愧疚和遗憾,愧疚是因为失信于他,没有陪他走完高中最后一年,遗憾则是他执教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何书这样天纵奇才的好苗子。 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画画,他可以肯定,如果何书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之后定然大有作为。 沈星澜表情凝滞,他急切地追问:“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扼腕叹息,严老无话可说:“就当是老师对不起你吧!” 十七岁的少年哪里会懂成年人世界的复杂,原剧情线里,遭遇这种事的何书宛如听见世界崩塌的声音。 但沈星澜不同,他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适当停顿,整理情绪后,他艰涩开口:“不管发生了什么,您都是我最敬重的老师。我相信您有您的苦衷,很感谢您带我走入美妙奇幻的绘画世界,祝您以后一切都好。” -- 第20页 本就心情复杂的严老听这话险些破防,他再没见过比何书更懂事的孩子。 “虽然不带你,但我还是你老师,以后有不懂的可以继续问我。”严老顿了顿,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补充道,“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管说。” 何家的事情他略有耳闻,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也是不必趟的浑水,可何书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早就跟亲孙子无异。 他不懂为什么同样是母亲,能明目张胆如此偏心到如此地步,这跟毁他前途有什么两样? 她若是不管,以后这孩子归他管也不是不行! 沈星澜再度恭敬地朝严老拜了拜,不卑不亢:“谢谢老师。”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严老拍拍他肩,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两人像上课那样坐到一起,一前一后。 严老语重心长:“小书,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高二高三这个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人生节点,总会被很多人询问对未来的想法。 因为这个节点是有着无限可能的起点,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何书对自己未来难道就没有想法吗?如果没有,他为什么那么努力地参加比赛,为什么要在课桌上偷偷刻自己梦中情校的名字? 少年伸长腿,双手撑在身侧,他微仰起头:“想去X大。” 阳光穿透窗户落在两人周身,将他半边脸染上淡金色。 X大是艺术天堂,是天南海北无数艺考生神往之地。 严老鼓励道:“以你的能力,剩下一年时间把文化课学起来,上X大不是问题。” 沈星澜咧嘴笑了:“我可是严老师的学生,若是真能上X大,也是您教得好。” 严老带了何书那么久,见过这孩子很多面,何书从小沉稳内敛,什么事都自己憋在心里。 这还是头回,他见他如此纯粹的笑,仿佛之前压在他肩头的许多事都烟消云散了似的。 但,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自由肆意。 有那么一瞬间,严老毫无预兆地冒出了个想法。 何书就该一直这样下去,他亲自带大的少年,一定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 一定要好好地活。 第10章 耳梢边落下句温柔似风的话 全德高中,高二三班。 刚送完作业回来的语文课代表刚坐下来便贼兮兮地转头跟周围人道:“你们肯定不知道,我刚才在办公室里听见了什么事情!” 为吊人胃口,他特地补充道:“完全不敢置信,第一次听见这么荒谬的事情。” 说完,他眼珠子滴溜转个不停,把众人反应皆收眼底。 高中生活枯燥乏味,每天两点一线,使得众人对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格外感兴趣。 听他这么一说,后桌放下正在写作业的笔,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呀?” 语文课代表开始哼哼唧唧:“嗯哼。” 旁边人给他了一手肘:“再卖关子就不听了。” “别呀,绝对劲爆,我哪回骗过你们?”课代表拉长尾音,手在桌上拍了下,“不如你们来猜猜?” 后桌动了动自己不太灵光的小脑瓜,把几个可能发生的劲爆事情猜想了下:“老班生二胎了?” 「噗嗤」一声,正在喝水的同桌差点没呛到,她便擦嘴边乐:“我赌杯奶茶,绝对不是这个。” 课代表嫌弃地擦了擦脸上水珠,或许是觉得八卦会还不够热烈,他转了圈,试图寻找可加入的目标拉进来。 余光瞥见走道那边正在看书的何鱼,他隔空喊话道:“何鱼,你猜猜我刚才在办公室听见什么了?” 少年坐得笔直端正,连拿书的姿势都仿佛拿尺衡量过,闻言他耳梢微动,柔润眼眸含笑望来,让人想到四月迎春花:“猜不到,告诉我不可以吗?” 或许是那一笑太好看,一向喜欢吊人胃口的课代表罕见没把持住,嘴比脑子先一步道: “哇靠我跟你说,刚才办公室里老师们都在讨论,说参加物理竞赛的名单里居然有何书!” 他说话时嗓门大,跟打雷似的,「何书」跟「物理竞赛」这两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词放一起,堪称石破天惊。 周围一圈人纷纷支起耳朵,有人甚至顺手把椅子拖过来:“何哥怎么了?参加什么玩意儿?” “难怪我这两天总看他觉得不对劲。” “他会不会是发生车祸,被打通任督二脉,从此金盆洗手,回归平静生活?” “我惊了我惊了,连何哥都开始卷,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得十分热闹。 课代表困惑地抓了抓脑袋:“只有我一个人怀疑这件事是不是搞错了吗?” 毕竟何书成绩摆在那儿,上帝虽宠爱他,但也挺公平,终究是给他把文化课这扇门给关了。 别说竞赛,他物理连闭眼瞎蒙都不一定能有三十分。 他转而跟何鱼讨论,身体倾斜过去,大大咧咧问道:“你是何哥弟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捧着书的何鱼眼眸轻眨,轻声细语道:“何书哥平时都不怎么跟我讲话,可能是不太喜欢我吧,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我也并不很了解。”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但想参加物理竞赛是好事,说明哥哥肯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我挺为他高兴。” -- 第21页 课代表一贯喜欢聊八卦,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他纳闷道:“你俩关系不好?” 要说班上最受关注的,那必定是何书何鱼这对兄弟,他们性子完全相反,一个安静冷酷,另一个活泼温柔,为人都很好。 是兄弟怎么会关系不融洽? 何书视线落在书上,实际那书一页都没翻动,他手指轻刮过书脊,停顿几秒:“没有,何书哥对我很好呀。” 旁边同桌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昨天摔手表的人不是他?我亲眼看着你精心准备的礼物。” “我也看见了。”有人犹豫道,“但隔得有点远,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何书,何哥他不应当会做这种事吧……” 纪律委员尖酸嘲讽道:“他干过的好事还少?逃课打人翻墙不穿校服,哪件他没经验?区区摔块表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气氛有一瞬凝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话题从讨论「何书要参加物理竞赛」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转移到列数何书的十大罪行。 何鱼把书骤然合上,他抿了下嘴唇,显然有些不太高兴:“不要这么说他,表是我不小心摔的,跟他没关系。” 同桌摇摇头,感慨他心软:“他都那么对你,你还帮他说话,你可长点心,别以后被你哥卖了你都不知道。” 何书淡淡一笑,“他可是我哥。” 昨天摔手表时,不少人都看见了,旁边站着的宋旭那完全是话题靶子,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三人间的爱恨纠葛。 贴吧里关于他们的故事都快编成连载小说。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课代表胆子大,性子直,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何哥这人我有数,如果不是惹他在先,他不会这么不给人面子。是因为宋旭吗?” 三角恋这事可比什么物理竞赛劲爆多了,趁还没打铃,往这边靠拢的耳朵起码多了一倍。 “宋旭不是何书哥男朋友?”何鱼懵懂又困惑,仿佛是真不能理解,“前两天宋旭还私下找我问怎么准备哥哥生日,这件事又怎么会跟他有关系?” 这几句话实在是高,第一句直接拎清立场身份,第二句解释误会,第三句质疑反问。 看似对何鱼不太好的第三者言论误会悄然在这几句话里瓦解。 哥哥摔了表,他替解释,哥哥过生日,他不辞辛苦一起帮忙筹划惊喜。 这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好弟弟! 好事全都是何鱼干的,恶名全都是他的,这也太委屈他了! 问话的课代表禁不住生出股愧疚之心,俨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哈哈我也就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何鱼微微笑着,“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随便问。我刚转学来,也不太会说话,谢谢你们包容啦。” 课代表当即一拍胸口:“害,会打球吗?下次打球一起啊。” 何鱼唇角笑意加深,刚张唇想说点什么,大门口忽然被人踹开,铁质大门哐的一声砸到墙面上,发出不小动静。 教室里所有人一齐抬眸望向发声源,在看清来人后何鱼脸上表情僵了僵。 教室门口,黑衣少年几乎与身后黑夜融为一体,他身形清瘦高挑,哪怕是站在斑驳铁门边,也非常抓人视线。 “不好意思,”沈星澜脸带歉意,“我不知道门声音这么大,下回我轻点。” 今晚话题主人公登场,原本讨论得沸反盈天的教室霎时静了下来,各种窸窣声汇聚一堂,显得大家都很忙碌的样子。 少年径直回到自己座位上。 睡了大半节课的宁辉被推攘着起来,擦了擦嘴角口水,开始埋头补作业,他拿本子骚扰前桌: “英语老师布置什么了?听写吗……艹,今晚原来是数学晚自习,你丫怎么不早说?” 回来时间已经挺晚的了,沈星澜入校随俗,随便从桌肚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看都没看到底上面写的什么,细致地将其摊开。 晚自习在吵吵闹闹中过去大半,八卦新闻末端吃瓜群众宁辉后知后觉听完小话,反应慢半拍惊讶地转身,嘴巴都没合拢: “何哥?你脑子没坏吧?何必自取其辱,啊呸,咱们就是说,物理竞赛究竟是哪点打动了您的芳心呢?” 沈星澜头也没抬:“说人话。” 宁辉调整语气表情,问出老师兼学生们的心声:“你一个艺术生,为什么要想不开去报名下个月的物理竞赛啊?” 原本剧情线里压根没有物理竞赛,就算有,也跟何书没关系。 沈星澜挑了下眸,停下他展纸大业,饶有兴致道:“你从哪儿知道的?” “啊?”宁辉张了张嘴,被他何哥这抓重点能力搞糊涂了,“这重要吗??大家都知道了啊。” 沈星澜眼角余光瞥向旁边,在他斜前方坐着的何鱼安分看书,写作业,仿佛事不关己。 捕捉到他这个细节动作,宁辉像是想到什么:“你进教室前,别人跟何鱼还聊你来着。” 他撇撇嘴,懒得多说。 沈星澜全天时间都耗在画室,没工夫关注何鱼,没想到一回来就接收到很多惊喜。 细数下,抢老师,物理竞赛大抵也跟对方脱不了干系,毕竟在参加金露杯赛这个档口。 如果同时准备物理竞赛,那必然会分走部分精力。以及沈星澜刚才进教室前听到何鱼说的关于宋旭那句话。 -- 第22页 这一整天,何鱼也挺辛苦,行程未免有点太满。 96冷不丁开口:“人设得分点来咯,请优雅地绿茶回去——” 沈星澜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尤其是对这个如此为他着想的好弟弟。就算96不说,他也会回报点什么。 他脚尖点地,椅子朝后晃了晃,以不大不小音量喊道:“何鱼。” 教室里还有些嘈杂说小话的声音,他这个音量,只有周围这圈人能听得见。 何鱼收拾完作业,这才嗯?了声,转过头:“何书哥你叫我?” 从桌肚里拿出个精致礼盒,沈星澜起身,慢慢踱步到何鱼座位边,他朝他一笑。 不知为何,何鱼无端紧张,或许自从何书出现在门口,没有因为被抢走严老而生气的那一刻起,何鱼就已经慌了。 无视周遭各种打量视线,沈星澜抱着手,笑容纯而不媚,满是真诚:“谢谢你送宋旭的礼物,虽然他很喜欢,还是托我转交给你。” 礼盒放到桌上,长指轻推,动作缓慢,少年苦恼道,“宋旭也真是,非说不是我送的礼物他一律不收,怎么说都不听,真是白费了弟弟一番好心。” 如果眼神能传递消息,那大概空气里满是密密麻麻的信息流。 精致纯黑礼盒,分明是昨天何鱼送给何书的手表! 何鱼拼尽全身演技才稳住表情不崩,他拨弄了下那礼盒,脸上硬是挤出丝笑:“哥哥是不是弄错了?这分明是我送给你……” 一句话还未说话,沈星澜歪了歪头,眼睛轻眨:“明明你跟宋旭更熟,怎么成给我了呢。” 若说何鱼之前几句话努力扭转风向,摘掉第三者帽子,那么沈星澜现下说的话全然把局面搅浑,弄得更糟糕了。 何鱼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沉了下来。 “都怪我,我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平时关心你的时间太少。”沈星澜手按在课桌上,以亲密无间的姿态靠近他,笑吟吟道,“以后我改。” 从外人视角来看,黑衣少年俯身凑近对方,像是在讲什么悄悄话。 自何书靠近瞬间,何鱼整个身体都开始紧绷,他机械极了,这种情况下完全来不及思考应对方案,只能被动承受。 耳梢边落下句温柔似风的话,却让何鱼瞳孔皱缩。 直到同桌问他题目,见何鱼半天没反应,伸手推他,他这才从愣神状态缓过来。 桌上白纸已然在无意识下画满圈,像极了一只又一只睁开的眼。 何鱼竭力让自己沉着冷静下来,但何书含笑犹如魔咒重复回响。 “换老师,改名单,就这?” 第11章 术业有专攻 自从回到何家开始,何鱼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 他过惯穷苦日子,整天在破旧逼仄的房间里醒来,餐桌上沾满黑乎乎油渍,男人女人互相指责谩骂的粗狂嗓门充斥不大的房子。 何鱼觉得自己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像是只落入麻雀窝里的凤凰,艰难汲取营养成长,打理自己羽毛,时刻告诫自己要出人头地。 没想到老天开眼,给了他可以重新投胎的机会,眼前这一切,俨然是他梦中所想。 说来也怪,得不到时日思夜想,如今真过上好日子,何鱼反倒偶尔会产生不安。 这种不安让他迫切地想排除一切不可控因素,比如说何书。 都已经证明了他才是何母亲生,那何书这个假儿子难道不该自觉滚远?一直待家里不觉多余么。 晚上,何鱼抱着抱枕靠在墙边,明亮宽敞的房里,何母全然按照他喜好布置,高大落地书架,阳台上的小画室,处处花心思。 初始时他感动过,时间久了便觉理所应当,何家家大业大,他所得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何况他才是亲儿子,日后家中产业,也有他的三分之一。 稳住三分之一前提是,得先把局外人踢出去才行。 何鱼抱着抱枕的手愈发用力,此刻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在暗光环境下稍显阴沉。 欢快手机铃声打破房间里的宁静,他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为「。」。 何鱼眉头拧了起来,一直听它响了很久,他才点接通。 几乎在瞬间,电话那头传来破口大骂的声音:“接这么慢找死啊你?!别以为飞上枝头就可以忘本,你这小兔崽子……” 粗狂难听的嗓门,常年被酒烟浸透,像破旧风箱嘶哑。 何鱼一脸麻木,把手机倒扣在床上,继续抱着抱枕。 过了半分钟,另一道女声紧接着响起,把男声挤远:“好不容易打回电话,跟孩子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她装模作样数落教训一通,这才贴近电话,亲昵道:“小鱼啊,在新家过得怎么样?” “重要吗?”何鱼轻嗤了声,他不耐烦道,“说重点。” 原本想打感情牌的女人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我也就直说了,前两天你姑姑摔了腿,拍片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你也知道,看病贵,腿治不好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肯定得选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可我跟你爸的收入情况哪撑得住呀,每个月的生活费你是不是该,嗯……” 她故意停顿了下,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何鱼能听明白。 能听完何鱼已然花费许多耐心,他厌烦道:“第一,你跟那个男的不是我爸妈,希望你俩能认清身份。第二,钱过两天打。” -- 第23页 两口子打这通电话目的也就是为了这个,得到许诺,女人松快不少:“行。你在新家那边好好过,有事就跟我们说。” 她原本也就只是客套客套,没想到何鱼下一句便道:“嗯,还真有个事得麻烦你们下。” “啊?”准备挂电话的女人抬头看了眼男人,有些狐疑,“什么事?” “关于何书,我之前跟你们提过。”何鱼唇角牵起丝笑,尽管那丝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想要更多的钱吗?” 他太清楚夫妻俩的死穴了,一提到钱这个字,女人话里的犹豫霎时消失了:“嗨提这个就见外了不是,你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也有感情,如果有需要,我们当然得帮你。” 何鱼眼里闪过浓浓嘲讽,十七年来,这对夫妻唯一教给他的东西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真理。 在别人都还在玩泥巴时,只有他很早懂得生活不易,只有往上爬,只有金钱和权力能让他获取最多的社会资源,让他离想要的生活更进一步。 听完何鱼的话后,女人愣了愣,一时陷入沉默,但也没犹豫多久,她满口答应:“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挂完电话没多久,门口传来有人轻敲门的声音,何鱼心跳漏了拍,握着手机转头望去。 何母端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站在门边,岁月在她身上沉淀下的唯有优雅从容,哪怕是晚上她从头到尾都精致得一丝不苟。 她停顿两秒,唇边绽开抹笑:“没打扰你吧?敲门时发现门没关,不好意思。” 门没关这几个字成功让何鱼心跳加速一倍,他不确定她究竟听见多少,故作轻松道:“在家里待得很安心,所以关不关门都无所谓。” 瞥见她手里的牛奶,他眼前亮了亮,跑到她面前仰起脸,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谢谢妈。” 何母把牛奶顺势递给他,何鱼双手捧着温热牛奶杯,小声道:“我太幸福了。” 少年骨架实在纤细,跟瘦猫似的,眼睛圆而亮,被那样双眼睛注视,能感觉全身心被依赖信任。 何母霎时忘了原本想说的话,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很细软,那是营养不良的软。 “这就幸福了?”她叹息,满含心疼。 何鱼喝了口奶,小幅度点头,眼神单纯而憧憬:“我小时候看电视剧,电视里的妈妈对孩子可好了,看完晚上后我做梦,梦见我妈妈给我泡了杯牛奶,还给我念睡前故事……” “现在梦成真了。”何鱼唇角笑容加深,“我好开心呀。” 面前的何母完全说不出话,鼻腔酸涩不已,她用力眨了眨眼,将不断上涌的酸劲抑制住。 她从小丰衣足食,养尊处优,生完孩子后更是尽己所能给孩子们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 正因如此,她完全没办法想象,究竟是过得多苦,才会让一个人期待值如此低,只要一杯奶就能说出很幸福这种话。 她养了三个孩子,何盛远喜欢听古典音乐会,何青程爱四处旅游,何书喜爱画画,谁的快乐不是得花大把钞票才能满足? 什么都不要的孩子,才最让人心疼,她宁可他任性耍赖,也好过谨慎体贴,没有安全感。 何鱼真真是把她为数不多的母爱尽数激发出来,以至于对其他人都有各种要求的何母忍不住想,只要何鱼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就什么都很好。 何母看着他小口喝完牛奶,眼神愈发柔软:“马上要到你生日了,我打算在那天向所有人公布你身份。” 正在喝牛奶的何鱼不小心呛了下,他咳了咳,何母抽纸巾帮他擦嘴角:“早晚的事,不用这么激动。” 从把何鱼接回来时她便有这个想法,近段时间愈发坚定了。 “我,我不是激动。”何鱼把玻璃杯放下,慌乱摆手,他有些苦恼,“何书哥也在那天过生日呀,我不想他因为这件事不高兴,觉得我抢走了他的东西。” 说着说着,他态度坚定地拒绝道,“还是算了吧妈妈,身份对于我而言没那么重要,家人才是我最在意的。” 究竟是多柔软多善良的人,才会如此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如果是其他人,此刻怕是早就在考虑要什么礼物弄什么排场了。 何母抱着手,温和道:“不必要为了不值当的人费心,何书他终究是个外人,你才是我亲骨血。这件事我早就决定好,今天只是来通知下你。” 似乎意识到没办法劝动她,何鱼咬了下嘴唇,倔强地坚守自己的良心:“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妈妈,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方式。” 何母毫不动摇,“很晚了,你睡吧。” 她往房间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头微偏:“对了,刚才进门前你是在给谁打电话?” 何鱼眼里飞快闪过丝慌乱,转瞬间他自然而然开口:“一个朋友,我有道题不会,正在跟对方请教。” 何母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光影在她侧脸勾勒出弧线轮廓,剩下的半边有些晦暗不明。 “声音听着耳熟,还以为是你养母。”何母侧身望他,微微笑道,“小鱼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断舍离的道理吧?” 不过是短短几个字,却让何鱼后背惊出身凉汗,他心跳如擂鼓,面上竭力维持轻松自如表象:“嗯,我知道。” 点到为止即可,何母没打算真吓他,“好了,早点休息,晚安。” -- 第24页 在门关上的瞬间,何鱼在原地站了会儿,紧接着大步回身拿画具,在白纸上快速勾线。 依旧是混乱无章,各种形状的眼,有人眼有兽眼,冰冷无情,似刀一样划破白纸,让人心惊地望来。 沈星澜在画画,96负责报喜:“哇,我的宝你真是好厉害,频道收视率已经挤到前六了。说不定我们能冲一冲新人王!” 用画笔调试水彩颜料,沈星澜边往画布上抹边心不在焉地问:“新人王是什么?” “同一批签约的新人,三个月内取各项数据算综合能力,得分最高的就是新人王。”96积极地解释,“还有奖励哦,可以获得心想事成体验卡一张。” 盯着面前左黑右蓝,看不出究竟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的画布,沈星澜停下画笔,陷入沉思。 96循循善诱:“虽然新人王奖励不是直接奖钱,但心想事成体验卡,就像是做了场美梦,可以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憧憬哦——” 见沈星澜还在研究那块破布,96加大力度:“你不是失忆了吗,或许能帮你找回部分记忆灵感呢。” 说实话,它对他真是很好奇,他资料太干净了,既无来处也无归处,像是个未解谜团。 估摸着应是救不回来了,沈星澜干脆放下画笔,转动椅子来到电脑桌前:“不必了。” 96不解道:“你不想恢复记忆?” “该恢复自然会恢复,如果不能,那只能说失去的记忆不属于我。”沈星澜云淡风轻道,“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做梦,没有意义。” 96:“……” 无情,冷漠。 它安静了会儿,见他在电脑前不断敲敲打打,敲出来的都是它看不懂的代码:“冒昧问下,你在干什么?” 沈星澜手速飞快,那些代码宛如与他融为一体,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打出来。 一时间,电脑屏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符串。 “术业有专攻。”少年冷静道,“给我十天,我试试能不能写个程序帮忙画画。” 96:“??” 好家伙,他这是打算以一己之力开启ai艺术智能时代? 96认真思考了下,屈服于大佬光环,弱弱道:“如果我说,我们系统有配套的人设技能服务,只需要你想象画面,我们就能帮你画出想要的作品呢。” 我命由我系统确实有这个功能,毕竟需要穿越的世界太多了,人设又不尽相同,不可能每个宿主都会原主会的东西,所以便衍生出了这个基础服务。 先开始96没说只是想逗沈星澜玩,想看他慌乱的样子。 但现在它发现它错了,错得彻底。 再玩下去就得玩脱了。 敲代码的手一顿,沈星澜停下动作,微微一笑:“那真是太好了。” 当夜,趁沈星澜睡着,96再次忍不住好奇,偷偷潜入沈星澜用过的电脑,怀着膜拜的心情运行他写的代码。 他这么厉害,就算是程序员那必然也不是普通人,一定是计算机界最帅最酷的崽!万一他能写出改变世界的东西呢! 要这程序真的可行,说不定还能申请专利,再然后,它可以跟沈星澜两人躺着赚钱…… 96忍不住幻想,电脑屏幕闪烁几下,运行结果出来。 96当场呆滞,96揉眼睛,96怀疑统生。 黑黢黢的夜里,电脑屏幕上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叫爸爸。 第12章 你哥何书就挺喜欢这家 第二天来到学校,沈星澜回教室板凳都还没坐热乎,老班便把他叫去办公室。 少年神色倦怠,双手背在身后,晨曦疏朗,透过玻璃窗在他发间飞扬。 老班坐在工位上,准备一肚子话想训,一看见他脸,停顿两秒,战略性喝水。 旋即他招招手:“说说吧,这几天旷几次课了?” 这话压根就不该这么问,要问有几天没旷课,兴许沈星澜心里有数。 他低着头,态度倒是不错:“下次再也不敢了老师。” 当老师多年,诸如类似的话听了一箩筐,老班毫无波澜,他捧着杯子,似是想骂两句。 在肚子里搜刮了半天的词儿,最终总结为四个大字:“目无法纪!” 沈星澜嗯嗯了两声,从善如流应和:“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 还准备想发挥发挥的老班莫名气不起来,有种词儿都被堵没了,多骂两句倒显得他不近人情,反而衬得对方知错就改,态度端正。 他啧了声,索性换话题:“物理竞赛是你自愿报名的吗?现在要改还来得及。” 何书这小兔崽子没少给他添麻烦,平时违规违纪也就算了,如今个平平无奇的物理竞赛他居然也跑来凑热闹,还真当自己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少年想也没想:“我特别愿意参加物理竞赛。” “对,我就知道你是写着好玩儿,这次就算了,要是让我下次……”老班敷衍地略一点头,低头数卷子。 数着数着,何书的话在他脑子里迟缓过了遍,他连数到第多少张都忘了,抬眸:“你说什么?” 沈星澜微微一笑,笑容澄澈无辜:“老师,我是真想改过自新,给次机会吧,嗯?” 从他进办公室门开始起,老班头回正儿八经打量他。 身后阳光穿透林梢,经玻璃折射后透出片斑斓,散落在沈星澜周身,他唇角牵起,干净利落: -- 第25页 “我想去X大。” 前世没去成的地方,他来替他完成。 走出办公室时,沈星澜依旧是沈星澜,而老班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究竟谁才是被叫去训话的那个。 现下正是早朝读时间,回到班级里,沈星澜习惯性想睡觉,趴到桌上又坐起来,懒洋洋抽了本书看。 早朝读时间,学生们一般选择文科类的书,比如英语语文生物历史之类,方便记背。 可沈星澜偏偏是不一样的花火,他拿的数学书。 96先开始以为他只是装装样子,没在意,它有点为昨晚被沈星澜戏耍而不高兴,单方面宣布跟他冷战。 过去十分钟左右,沈星澜开始做课后习题,他对照公式逻辑,慢慢往里套。 等96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从刚开始的卡顿逐渐变得流畅,挑着做完几题后,自己找资料上的大题刷。 96惊了:“这可是高中数学啊。” 一般人工作后几年再回头看数学物理,完全跟看天书似的。 沈星澜不以为意,手撑下颔,熟练转着笔:“用计算机思维来思考就很简单了。” 96忍不住吐槽:“你好凡尔赛。” 沈星澜:“打扰我考大学了,你好吵。” 96:“……” 气鼓鼓,它要跟他冷战!! 早自习结束,睡了一整个早上的宁辉眯着惺忪睡眼,转身给他何哥递作业抄。 没想到一转眼便看到何书往常空荡荡的课桌上,摆满了书,今天要交的作业整整齐齐摆在桌角。 宁辉张了张嘴,第一反应是继续回去睡觉,他大概是还在梦里,没有完全醒来。 何母对生日会这件事特别看重,中午特地让司机去接何鱼买衣服,珠宝配饰也一并挑选。 去的地方叫ITS,源自意大利,以手工西装闻名,跟何家合作多年,双方算是老朋友。 刚进店时,何鱼略显局促不安。 整个店面装潢得十分精致,室内燃着熏香,几排衣架错落有致,不同材质衣服分类叠放。 店正中央是全息投影,淡蓝荧光经过折叠透出不同画面,介绍ITS的创业理念。 得过交代的设计师热情迎上前,露出标准微笑:“何少爷,你好。” 他拿出张镶金名片,双手递过来。 何鱼接过,抿了下唇,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熟练,一进店他忍不住东张西望。 设计师手里拿着软尺粉笔,跟他简单介绍了几款西服面料,他们这里有成品有半成品,成本最高的当然是纯手工定制。但现在时间来不及,所以只能选现有的西装修改。 “不知道你平时喜欢谁家的面料?”设计师照例询问道,“Scable还是Dormeuil,亦或是其他?” 何鱼脸色微不可察僵了僵,对方说的品牌他都是头回听,分不清有什么区别。 思忖两秒,他给出答案:“S……第一个。” 设计师默默记下,余光打量了眼少年衣着,今天他穿了件连帽衫,黑长裤,这身加起来起码五位数。 从专业角度,他给出意见:“听温女士说你是准备在生日宴上穿,你这个年纪,Scable家面料不太适合你,他们喜欢在面料里加黄金、钻石粉末,会显得雍容华贵,偏商业风。” 话音刚落,何鱼拿名片的手无声攥紧,脸上笑容几乎维持不下去。 设计师毫无察觉,泛泛而谈:“要不然这回穿Loro Piana家的?他家羊绒比羊毛还细,轻薄,色彩好,光泽度高。你哥何书就挺喜欢他家。” 他转而看向何鱼,征询对方意见。 然而不知从他说哪句话开始,何鱼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这么直直望着他。 设计师摸不着头脑:“啊?怎么了吗。” 两人位于店内面料柜台的小角落,这会儿客人并不太多,显得十分安静。 在这无声寂静中,何鱼轻轻开口:“你是觉得,我不配用贵的面料,何书喜欢的,我也得喜欢?” 两句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建议,在他嘴里,被曲解成如此意思。 设计师第一时间否认:“不是,你误会了。每年何书也都会来做衣服啊,你俩是兄弟,风格相差太大出席同一场合,不太好吧?” 何鱼微微笑起来:“谁跟你说,何书会跟我一起?” 设计师脑门上浮现问号:? 他接到的委托是给何家新来的小少爷做套衣服,生日会上穿,别的何母什么都没说。 何家人出席重要场合都会在他家订衣服,设计师每年负责给何书量体裁衣,算是看着他这些年长大,他的生日时间他不可能记错。 这两人生日明明同天,怎么可能只有何鱼过生日,而何书不过呢? 他下意识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跟豪门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学会不多问,不多嘴。 于是硬生生把那股疑问冲动按捺下去了。 何鱼冷冷看着他:“你只管做好衣服就够了,我就要那个面料。” ITS能做这么久,世代传承匠人工艺,一贯秉持对顾客认真负责的态度。 设计师记录的手停下,停顿两秒,他轻吸口气,不复初始热情:“请见谅,我要对ITS这个品牌负责。” 何鱼略一点头,总是盛着笑的脸此刻毫无表情:“好,所以你不做对吗?” 设计师忍了再忍,有股想摔笔走人的冲动。 -- 第26页 炎炎夏日,店内开了很足空调,整片空气宛如都被冻住。 “这家店也太冷了。”宋旭打了个寒颤,他抬起胳膊,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哇靠,这空调得是开到负六度了吧,是活人能吹的温度吗!” 沈星澜手里拿着杯芒果星冰乐,看了他眼。 宋旭伸手去揽他:“宝宝你冷不冷?” 沈星澜不着痕迹避了避,跟他拉开半个身位距离,“我不冷。是时候该回去了吧?” 中午放学时,高二三班还没下课,宋旭便早早在外等着跟他一起吃饭。 两人来的这片商业区离学校不远,近几年才发展起来,很是繁荣,光顾的人群以白领为主,不是学生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宋旭来这儿跟回家似的,他拿手机看了看时间:“不急,给你准备了份礼物,一起去看看?” “虽然我也很想跟你继续逛,但今天才跟班主任保证过不逃课了。”沈星澜抿了下嘴唇,“何况我生日还没到,怎么想到要送礼物?” 逃课达人宋旭自发忽略前半句话,手扶住少年肩膀,笑嘻嘻道:“谁说生日才能送礼物?跟宝宝在一起的每天都值得纪念。” 他推着他往巷子深处走:“我保证你会喜欢。” 拗不过他,沈星澜只好跟他走。 宋旭兴致勃勃在前面带路,沈星澜拿出手机登录微博,查看后台消息。 自从那条微博发布后,私信找他画人设,商务合作的人多了几倍。 何书没什么商业头脑,心里只装着画画,从不经营这些。对于沈星澜而言,这些牌只要利用好,完全可以打出王炸。 他挑挑拣拣,先接了两个人设定制,然后顺着后台递来的橄榄枝,逐一审核排查。 猝不及防,有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抬头,宋旭啧了声:“手机比我吸引力还大吗?” 沈星澜从善如流放下手机,脸不红心不跳道:“那当然是你最重要。” 宋旭被轻轻松松一句话哄得上头,嘴巴咧到耳根后。 他伸出手,语气上扬:“到了-我的小王子,请吧。” 眯眼瞧去,ITS纯黑招牌在阳光下闪烁微光。 第13章 你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星澜侧身,挑了下眉:“你要送我衣服?” 宋旭一副等着挨夸的表情:“嗯哼,进去就知道了。” 他推着他肩膀,把他往店里带。 店内装潢复古典雅,处处透着考究气息,占地面积大,不同柜台里展列不同面料。 两人一进门,店员便迎上前来:“欢迎光临,宋少爷。” 看见宋旭揽着少年肩膀,她定睛瞧了瞧,笑容可掬:“何少爷。” 哪怕进了店,宋旭也依旧没有要松开手的打算,他维持着把手搭在沈星澜肩膀上的姿势,“去把我之前定的东西拿来。” 店员点点头,说了句稍等,然后便转身去库房取货。 不多时,她再度折返,手里多了个复古木盒,双手捧着递到沈星澜面前:“可以先看看,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再改。” 沈星澜看了看宋旭,宋旭:“开吧宝贝。” 他抬手打开木盒盖子,先映入眼帘的是围在四周,随感应亮起的小灯串,不同颜色的拉菲草铺满盒身,而在中央放了件纯白衬衫,干净简洁,线条利落。 静静瞧了会儿,沈星澜弯起唇角:“谢谢你。” 宋旭献宝似的,单手把白衬衣拎起,把袖口露出,递到沈星澜面前:“你看看这个。” 袖口处用银线绣了个图案,麦穗边有圈水浪似的花纹,在光线下看银光闪闪。 沈星澜终于来了丝兴致:“这是什么?” 站在两人旁边的店员插嘴道:“宋少爷前两天在我们这儿下了个加急订单,几乎整个店的老师傅都被叫过来绣图案了,选用的是上等银丝。” “这个是宋家家徽。” 宋旭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诚恳,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宝宝,我之前说过,何家不要你我要你,穿上这件衣服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分你一半。” 这番话掷地有声,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做出的,最大诚意。 因为年轻,因为纯粹,因为热烈。 时间仿佛停住,有眼力的店员悄悄退开,给两人留出空间。 沈星澜有那么一瞬不由得感慨,男人这种生物真是挺奇怪,热恋期上头时可以不管不顾,倾其所有,爱而不得时禽兽不如。 很难想象会是同一个人做出的事情。 “我很感动。”他轻抚银线徽章,“谢谢。” 用心准备的礼物,自然期待得到对方回应,希望对方喜欢。 宋旭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微上前一步,逆着光,哼哼唧唧:“既然感动,那你要不要……” 亲我一下? 这句话还没说完,陡然从店里面快步走出来一人,纯黑短袖,肩边流苏随他走动步伐摇摆,那人面色不虞,刚出来便把笔本子往沙发上一扔。 动作虽轻,在安静店内仍引人注目,主管走过去询问情况:“发生了什么?” 沙发离沈星澜宋旭并不远,这件小小插曲把方才刚燃起来的温馨浪漫氛围破坏得一干二净。 沈星澜视线越过宋旭肩头,往那个方向看了眼。 -- 第27页 主管跟黑短袖两人交流声音不大,有刻意放缓音量,谈话内容看上去并不和睦,黑短袖情绪有些激动。 依宋旭的性子,好事在关键时刻被打断,他多少有些不爽,而何书望过去的那眼,说明他注意力被转移,他愈发不悦。 精心准备这么久,宋旭期待的自然是能跟何书更进一步,靠礼物收获美人芳心。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喽啰怎么回事? 宋旭抱着手,往后靠在玻璃展柜边,不耐道:“喂,那边的怎么回事?” 在店内大家都是轻声细语说话,乍然有人说这么大声音,就算是聋子都听得见。 正在安抚对方情绪的主管回头,看见宋旭,顿觉棘手,他朝黑短袖比了个暂停手势,大步朝这边走来。 “宋少爷,发生了点小状况。”主管客客气气道,“正在协商处理中,没什么要紧。” 宋旭一旦不爽就得拉其他人陪他,他斜眼睨对方,故意找茬:“你俩吵到我了。” 站在旁边的沈星澜怎么可能看不出宋旭的小情绪,他哑然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希望能得到恋人的全部关注,讨不到糖吃便闹。 礼物也收了,流程走完了,沈星澜没时间节外生枝,他轻扯了下宋旭衣袖,小声凑过去:“算了吧哥哥。” 哥哥二字,又轻又软,尾音酥甜,世界上没人抵抗得了这种语气。 更别提那双摄人心魄的眸近距离望来,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道尽千言万语。 宋旭心头不爽霎时如同遇到水的明火,被浇灭大半。 与此同时,主管亦态度良好道歉:“对不起,给你带来不好影响,我会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完。” 宋旭压根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干咳两声,主动问道:“宝宝,这店里还有你看得上的吗?看上就拿。” 不用看时间就知道快迟到了,沈星澜还赶着回学校,他摇摇头:“你送我的这件已经是最好的了。” 你送我的这件已经是最好的了,翻译一下——只有你送的我喜欢,其他的我都看不上。 宋旭心花怒放,越看何书越喜欢,头发丝也喜欢,眼睛眉毛鼻子,全都长到他心坎上,若这时要他去摘月亮,他也必然心甘情愿。 “行,那我们回去吧。”宋旭唇角弧度连压都压不住。 两人往店外走,见沈星澜怀里全是东西,宋旭干脆把两样东西全都拎过来自己拿。 就在踏出店门的前一秒,店内忽然传来道声音:“这么久都没个结果,你们家是只有这一个设计师么?” 这声音非常熟悉,甚至前不久才刚听过。 沈星澜下意识回头,刚好看见道瘦削身影立在大厅,面若冰霜。 三人站位形成条直线,在第一时间能看见彼此。 宋旭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不自觉皱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隔着数十步距离,何鱼表情短暂空白了下:“宋旭,何书哥。” 沈星澜视线重新在短袖男,主管,最后落回到何鱼身上,他眉头微挑,有些疑惑。 三人里,最不想一起撞见的人当属宋旭,现在他跟何书正浓情蜜意,何鱼出现总会提醒他想起树林里发生的事,让他产生危机感。 他对主管招手示意:“发生了什么?” 仗着这儿没人认识自己,何鱼先前才敢肆无忌惮暴露本来面目,这会儿遇到熟人,他内心慌得一批。 见宋旭要查问清楚,他抢先道:“定制衣料难免因为意见相左产生碰撞摩擦,是我刚刚没有控制好情绪,跟设计师没关系,他人很好。” 宋旭一记凉飕飕的眼刀飞过来:“问你了?” 沈星澜抱着手,仿佛局外人,悠哉游哉的模样,站在宋旭身后,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偏爱。 从前世到现下,势单力孤的终于变成了何鱼。 自从回到新家后,何鱼走哪儿不是被捧着宠着?看在两个哥哥以及何母面上,没人敢对他不好。 如今在公开场合被毫不留情地怼,何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了咬嘴唇,审时度势后,终是闭了嘴。 主管定了定神,他脸颊圆润,气质儒雅,说起话来声音温和,很容易让人信服: “半个小时前,何少爷进店定制西装,选了款跟自己风格并不搭的Scable面料,出于专业角度,设计师建议他选择更年轻活泼的款式,两人产生分歧。” Scable面料大多用来定制商业风,打的是成熟稳重,雍容华贵,顶奢风的名号。就算真做出来,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如何撑得住? 宋旭没料到是这种小事,没耐心道:“顾客是上帝,他要什么就给他做呗。” 面对行外人,主管依旧好脾气地解释:“ITS要对卖出去的每件衣服负责,这是一贯宗旨。何少爷定制西装得出席生日会,我们必当尽心尽力。” “生日会?”宋旭狐疑,他偏头瞧了瞧何书,“是出席你生日会吗?” 在对方转头的这几秒,沈星澜已然换上茫然无知的表情,如实告知道:“今年妈妈没有说给我准备生日会。” 每年都会有的生日会,今年忽然没有了。 之前何书也说过,前不久何母发现何鱼才是亲生。 把已知的信息结合到一起,很容易得知目前是什么局面——何母压根没打算给何书过生日,为何鱼如此郑重其事准备生日会,怕不是想对外宣布他身份。 -- 第28页 宋旭脑子学习不行,但在人情世故上转得比较快,毕竟从小便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 他低低骂了句脏话,尽量克制自己,再度看向何鱼时,除了疏离,多了反感和憎恶。 “哦,生日会这么喜庆的场合啊,”宋旭笑嘻嘻道,“穿什么Scable,我买单送你套别的啊。” 他随手朝店内某个方向一指,衣架上挂了套正红西装,涤纶混纺面料,端的是喜庆吉祥,在这种时刻显得有些讽刺。 何鱼看了眼那套西服,宛如做错了事情般,一副再多说两句要哭出来的表情,低着头,手指紧攥:“对不起何书哥,我有跟妈妈说不办生日会,还跟她吵架,但她决定的事情,我也没办法……” 谁料沈星澜浑不在意:“那就办。” 这种不在意完全不是装出来,下一瞬他便对宋旭道:“我们做哥哥的,应当照顾弟弟才是,小鱼想穿Scable,让他穿。” 什么叫格局?这才叫格局打开。 宋旭霎时觉得是自己格局小了,也愈发欣赏何书。 在设计师面前强硬的何鱼此刻宛如只兔子:“算了,我没关系的,这家设计师都有自己风格,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如若他表情可以转化成文字表情包,那满脸必然是我受了委屈但我不说jpg。 何书都发话了,宋旭自然选择听老婆的,当即对主管吩咐道:\给他做。\何鱼以为他们都是跟他一样的普通顾客,没太搞清楚状况,于是道:”说了他们也不会听……“然而所谓的原则规矩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主管满口答应下来:”好的。“何鱼懵了,他眼里闪过丝不敢置信,不明白为什么难缠的主管忽然转了性子,如此轻易地答应宋旭的话。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心生不忿,大家都花了钱,凭什么要被区别对待? 凭什么设计师狗眼看人低,觉得他不配用高档面料,又因为外人一句话随便改变? 何鱼忍不住睁大眼睛:“为什么?” 宋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主管看出何鱼的疑惑,微笑解释道:“宋少爷是我们股东儿子,既然你是他朋友,那待客之道自然可以宽泛些。” 关于宋旭身份何鱼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多,他只知道他家有钱,但没想到会有钱到这种地步,商业街繁华地段的名店居然也属于宋家。 刚才他的问题显得特别荒谬可笑,没有见识。 若是在别人面前也就罢了,但在宋旭跟何书面前,霎时有股火从脚底烧上来,让何鱼脸颊发烫,整个人都不太好。 为什么,为什么设计师偏爱何书,记得他喜好,宋旭也偏向何书,唯他马首是瞻? 明明他才是真少爷,何书只是窃取他人生的冒牌货! 何书现在享受的,原本属于他。 郁气郁结于胸,化为毒液蔓延向四肢百骸,何鱼脸色阴沉到极点。 而对于宋旭而言,该做的他都做了,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他跟何书一起走出店。 两人边往外走,何鱼依稀能听见宋旭哄祖宗似的声音飘来,想讨心上人欢心: “宝宝别不开心,生日何家不给你过,我给你过。咱们就是说,整个气派豪华的排场,到时候把整个全德最有名望的人全都请来,嗯?” 何鱼站在原地,双手紧攥,唇角止不住往下垂。 他手指控制不住颤抖,想画东西,想发泄。 无数细节全都在这刻涌现,从初始见面时何母对他穿着的讶异,同学们对何书若有似无的亲近和维护,再到何书勾勾手指,宋旭便心甘情愿将一切奉上…… 耳边有道声音恶毒地响起:承认吧,你跟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嫉妒何书嫉妒得发狂。 明明生日会在即,何母跟两个哥哥也对他关爱备至,眼看着何家马上就要有他立足之地,何书怎么看都注定被抛弃。 何鱼还是禁不住想让这一切加速,让何书尽快地,彻彻底底地,消失。 第14章 聊聊? 原剧情线里当然也有生日会,那时何书已然被强制性送回边远城镇。 何鱼养父母先开始以为他身上有从何家带回来的好东西,想从他身上捞钱,等确认他确实净身出户后,登时翻脸不认,对他不闻不问。 华灯初上,车流奔涌,来来往往的人各自都有目的地。 何书坐在陌生繁忙的街头,垂下手里握着手机,还未熄灭的屏幕上,是微信朋友圈,相熟的朋友,发小,还有同学,哥哥们,大部分都发了祝何鱼生日快乐的视频。 香槟,红酒,鲜花,被众人簇拥的少年一身纯白西装,面对镜头犹不太习惯,小心露出个羞涩的笑。 何书就这么看了许久,他不擅长哭,打小有泪不轻弹,诸多事情积累至今,也只是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疲惫。 他什么都没了,如今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睡一觉或许会好起来,对,他得睡一觉…… 何书跌跌撞撞爬起来,裤子上沾满灰尘,他那么爱干净一人,却浑然未觉,只是机械地抬脚往前走。 忽然身后有人拉住他手臂,“喂!” 何书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有人拉他,他便犹如浮萍停下。 有人从身后三两步迈到他身前,语气带抱怨:“这地儿真偏啊,我找了好久。” -- 第29页 这声音很眼熟,何书只要稍加分辨就能认出是谁。 他很轻地抬了下眸,眼里如枯寂死水,映出来人身影,那是宋旭。 在看清何书模样时,宋旭也十分讶异。 何书被两个哥哥捧着长大,是个金尊玉贵,没吃过苦的小少爷,衣服向来精致整齐,脸上永远是高傲,冷酷的表情。 可现下,他像是跌入泥里的凤凰,华贵羽毛沾上污渍,宝石般的瞳孔也产生裂纹,整个人惨淡不已。 极大的反差让他有些认不出,以至于宋旭愣了愣。 何书缓慢反应过来,态度很冷:“挡着我了。” 不含情绪,轻飘飘的四个字,让宋旭忆起被甩时,何书亦是如此。 可现下两人身份地位已然不同了,宋旭有种微妙的快意,或许他有这种想法很久了——想看何书低头,想看这人跪着说后悔的话。 宋旭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眼珠转了转,继续伸手拦在何书身前,笑嘻嘻道:“你知道我过来干什么吗?” 何书没兴趣知道,打算绕开他往旁边走。 但宋旭铁了心拦住他,他继续往旁边挪:“小鱼是个好人,生日时还没忘记你,让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你这会儿肯定很缺钱吧?” 这问题压根不用问,光是看何书状态就能看出回到这儿的这几天,他过得有多落魄。 听见「小鱼」两字,本来毫无波动的何书骤然变了脸色,捂住耳朵道:“别跟我提他!” 那声音尖锐刺耳,简直不像活人发出。 宋旭被吓了一跳,蹙眉道:“确实不配提,你哪能跟他比?人家菩萨心肠,你呢?你看看自己什么货色啊,嗯?” 你哪能跟他比?你哪能跟他比? 这一瞬,这句话被放大无数倍,何书宛如被千夫所指,所有人围着他指指点点,骂他是小偷,骂他狼心狗肺,骂他没有分寸。 无论怎么捂住耳朵,这些谩骂声都潮水般涌来,何书感觉前所未有窒息。 宋旭嘴唇一张一合:“是不是想要钱?这样,你跪下来舔我脚底,我就给你五十万。” 挣不脱,逃不得,离不开,何书无论朝哪个方向跑,宋旭手宛如铁箍般禁住他。 听他说出这种荒诞至极的话,何书想也没想,用尽全身力气,反手甩了宋旭一巴掌。 事情从这刻开始变质,宋旭唇角渗出点点血丝,他手指轻抹了下,慢慢看向何书。 暮色四合,天边彻底昏沉下去。 两人僵持许久,宋旭抓住他头发,强迫他往后仰起脸,毫不在意地笑了:“不想跪?那也行啊。当初在一起时老子舔了你那么久,连个嘴都不让亲。” “我不辞辛苦亲自跑一趟,怎么也得值回票钱吧?” 或许从对方语气意识到什么,何书犹如濒死的鱼般挣扎,那完全不是人能有的力气。 但他挣扎得有多剧烈,宋旭压制得便多凶狠。 …… 第二天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何书留下遗书,纵身跃海,如化为泡沫的人鱼,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沈星澜看来,只要他坚持活下去,未尝没有翻盘机会。 但人死不能复生,上辈子收到那么好的礼物,这一世的生日会,他定然会为何鱼回赠份丰厚大礼。 何家人对生日会这件事,跟开过会似的,不约而同保持缄默。 比赛通道马上要开放,沈星澜把大部分精力全都放到画画上。 算了算日子,这天中午沈星澜没画画,在学校旁蛛网似的街道边,依稀凭记忆找到家破旧斑驳的宾馆,「如家」招牌被风吹得卷边,女口分家。 一往里走,不大的小客厅里坐了圈人围着打麻将,屋内烟雾缭绕,刚踏进来没两分钟沈星澜便被呛得咳嗽。 店老板抠着指甲,柜台上摆满杂物,紧挨钱柜边是瓶喝了一半的烧酒。听见咳嗽声,他头也没抬,络腮胡蠕动两下,声音洪钟似的响起: “打牌还是住店?” 沈星澜一言不发,拿出真皮钱包,双指撑开皮夹口,当老板面慢条斯理从里面掏出叠厚厚的钱。 那一刻,老板眼睛骤然闪烁了下,态度热络道:“有什么吩咐您尽管提——” 那只拿钱的手洁白如玉,修长干净,原本要落到柜台上,又不紧不慢收回去。 “是有件事得麻烦下,”沈星澜微微笑着道,“我兄弟爸妈从农村过来看他,两口子舍不得花钱,多半是住你这儿。兄弟爸妈就是我爸妈,我提前打点下,等两人来了,能提前告诉我声么?” 不愧是学生,单纯讲义气,完全不知道赚钱多难。 老板自然不会拒绝到手的钱,他积极道:“小事,小事,他们长什么样啊?叫什么?” 沈星澜凭借记忆报了信息,老板认真记下信息,表示包在他身上。 得到保证后,沈星澜先付了五百好处费,他单肘撑桌,身体朝前倾,对老板招了招手。 老板看他跟看散财童子似的,眉开眼笑地凑过去。 沈星澜在他耳边低语:“听说你路子广,百事通,能麻烦帮我再找一个人吗?” 与上世相同时间节点,金露杯赛如期举行,此次比赛并非官方赛事,而是由八大著名院校联合举办,其中便有被誉为艺术殿堂的X校。 如若能在此次比赛中获奖,便有很大几率得到主办方抛出的橄榄枝,提前走直招也不是没可能。 -- 第30页 所以当初比赛时间甫一确定,便有很多人不眠不休尽全力准备。 作为两个孩子都参加比赛的何家,这几天也很难热闹。 何母吩咐厨房,各种提神补脑的营养品不计成本地给何鱼炖,顺便捎带给何书,何母到底没那么小家子气,在吃上克扣。 但这些日子她对何书态度也愈发冷淡,仿佛这家里根本就没这号人。 沈星澜该干什么干什么,每天缩房间里画画。 虽说犯不着他亲自动笔,但要想象画面,还是得消耗时间精力。 真正结束画稿这个晚上,沈星澜坐在窗边往外看,半空挂了轮上悬月,长夜极静,仿入无人之境。 而与之相对的是他的画,与这寂静形成鲜明反差。 比赛通道开启那天正好是休息日,何母特地定闹钟提醒。 毕竟是头回参赛,为了减缓何鱼心理压力,吃早餐时,何母宽慰道:“就当练手,不必在意结果。” 这几天改稿子何鱼熬得眼底都泛着淡青,他吃完嘴里食物,对何母扬起笑脸:“哥哥们都那么优秀,我自然也不希望自己太差。” 何盛远接茬道:“小鱼已经很棒了,听说你这回月考又拿了前十?” 没料到会在这么多人场合下被夸成绩,何鱼低下头,不好意思道:“这回没复习好,考差了。” 他当时转校时的摸底测试可是六百多分的高分,让很多老师咋舌,在教育资源普遍落后的边远县城,居然也能出这样的好苗子。 捧着咖啡杯的何母略一点头,淡淡道:“挺厉害,以后有不会的多问问你两个哥哥。” 她说的是两个哥哥,而不是三个,已然自动把何书除名。 沈星澜低头喝汤,看不出神情,何盛远见不得这种凝滞局面,主动把话题绕回到何书身上:“听说小书不仅准备金露杯赛,还准备了物理竞赛?” 在学校这是件新鲜事,在家里同样是。 就连何母都忍不住抬眸,露出丝意外,旋即,她颇觉不靠谱道:“竞赛不是闹着好玩的场合。” 沈星澜头也没抬,“您说的对。” 餐桌上一时比方才还安静。 之前那般强硬地与何母撕破脸,如今又一副不欲多言的敷衍态度。 何母捏餐叉的手指紧了紧,恼怒的同时,又带着股深深的疲倦。 何书是个怪胎,她一向都不懂如何与他相处。 坐在角落一直没吭声的何青程身体往后靠了靠,姿势闲散,嗓音温润:“我那儿有物理笔记。” 以往这种时候,没人会为何书说话,而何青程这句话像是给势单力孤的何书抛了块浮木似的。 有种微妙的,转换阵营的意味。 作为大哥,何盛远第一反应也是帮衬说话,一碗水端平:“我还有些初级竞赛题集,资源不用白不用,小书要就尽管拿。” 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好端端忽然转到何书身上,何鱼脑子转了转,抬手揉太阳穴,轻轻插话道:“啊可能是这两天没休息好,我吃饱了,先去补觉。” 他站起身,顺手收拾自己餐盘,对何书露出个友善微笑:“何书哥竞赛加油噢。” 沈星澜笑得比他还亲切:“小鱼不舒服怎么没早点说?用不用叫医生?” 收拾的动作霎时顿了顿,何鱼挤出丝弧度,“小事,睡一觉就好了。” 何母原本要关心的话霎时咽了回去,顿了顿,她又打算说些什么。 没想到这回依旧是何书开口:“熬这么久夜辛苦了,等会儿让阿姨再煮点老母鸡。” 何母:总有种她多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同样都是熬夜参加比赛,何书之后还得准备物理竞赛,这会儿反倒关心起别人。 本来两人同天生日,没给何书办生日会,何盛远已然觉得不妥,这会儿愧疚心占据上风: “小书困不困啊?要不要也睡会儿?” 把碗筷放到厨房,慢吞吞上楼梯的何鱼眼角余光瞥见这幕,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泛着青白。 在他眼里,何盛远何青程,何母,已然都是他家人。 任何多余的注意都不该分给何书。 实在是,太碍眼了。 金露杯赛在艺术生间引起巨大讨论热度,大街小巷都能间或听见几个零星关键词。 被讨论最多的当然是何书何鱼两兄弟,何书师承正统,是严老亲自带教,从小又天赋极高,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而何鱼恰恰相反,没人知道他来历,而他的画也并不像是系统学过,什么元素都有,看着也很新鲜。 评奖这件事除了实力,多少也跟运气沾点关系,艺术无论对错,只有表达方式优劣之分。 若是正好遇上伯乐被赏识,从几千幅画里被挑中,说是气运之子也不为过。 如家旅馆门口,一个男人站在饮水机边打水,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额头上有个泛白旧疤,那是用锄头时不小心磕到的。 厅里打牌的人没了茶水,过来续杯,见他用暖水瓶打水,不耐道:“搞快点!” 男人丝毫不动,如树皮般的手紧握瓶身,整个身体把饮水机挡得严严实实。 那人瞪大眼睛,声音拔高道:“喂!” 男人侧头看了他眼,那眼神不像是个久居城市的人发出来,充满蛮劲,像牛。 -- 第31页 莫名的,那叫嚣的人便不再叫了,嘟囔骂了几句浑话,转身离开。 见人走了,何家运继续回去盯着水瓶,一直等到它接满,他把木盖塞上,穿着拖鞋回身上楼梯。 大城市花销贵,吃顿饭都要几十块,中午可以凑合下,买两桶泡面。 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干活,下午放学蹲守在学校门口,只要把这出戏演好,那可是十万,十万啊…… 何家运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钱。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头,何家运猛地回头,以为还是刚才打水那人找事:“你他妈没完?” 但让人意外,来人是个干净酷帅的少年,他站在楼梯口,拍何家运的手臂刚放下,唇角牵起抹淡淡弧度。 何家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 他还没找他,他怎么反倒找上门来? “何家运,男,四十,在家务农。”少年准确无误念出他身份信息,口吻轻松,“遇见了就是缘分,聊聊?” 第15章 无一处干净之地 何家运第一反应是找王萍商量,她会来事,从头到尾都是她跟何鱼联系。 明明说好要杀个措手不及,怎么何书反倒找上门? 何家运把头偏向一边:“我跟你没什么好聊。” 碰上硬钉子,沈星澜也不气恼,仿佛早就料到似的:“王阿姨想必有很多话想跟我说,那我直接找她好了。” 说着,便拿出手机晃了晃,转身欲走,完全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 何家运忍不住心里打鼓,他本就觉得演出戏能收十万有些不靠谱,如今何书上门,让他方寸有些乱。 “你等会儿。”何家运终是开口叫住他。 十五分钟后,沈星澜跟何家运这对中年夫妻找到家咖啡馆坐下。 这个时间点是饭点,更适合去快餐店或者饭店,但沈星澜压根就没打算请他们吃饭。 对于何书的到来,王萍亦很意外,但总比何家运要淡定许多。 面对不熟悉的环境,全英文菜单看得两人一头雾水,又有些局促。 王萍干巴巴笑道:“你来点就行,你喝什么我们喝什么。” 沈星澜随意翻了眼菜单,用流利英文点单,然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这是三人第一次见面,以完全没料到的方式与地点。 王萍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试图弄清楚状况,她找了个相对缓和的话题开场:“小鱼那孩子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沈星澜手肘撑桌,身上丝毫不见十七岁少年的稚嫩跳脱,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沉稳从容。 他静静盯了二人两秒,倏尔扯唇:“我今天来这儿,你们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虚以委蛇,没有任何客套,单刀直入。 王萍心跳陡然漏了半拍,她眼珠往旁边人身上看去,笑道:“这我们哪儿知道。” 何家运眉头紧锁,他捧着个玻璃杯,连杯里没水都没注意到。 根本不给两人任何反应和眼神交流的机会,沈星澜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你们猜,我知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来这儿?” “呃……”桌面一时落针可闻。 实际上王萍也觉得这事离奇程度跟撞鬼也没什么两样,明明他们来全德市的事情只有何鱼知道,可刚找到旅馆落脚,还没休息到十分钟,何书便找上门来,简直跟卡好点似的。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告诉他,谁信?可除了何鱼之外,又有谁能说? 打死王萍,她都不信是何鱼说的。 夏日炎热,屋内开了足够冷的空调,王萍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她避开何书视线,“我们来这儿只是想小鱼了,带了些土特产来看他。” 不知不觉间,他们或许没意识到,从沈星澜抛出第一个问题时,他们就在不自觉跟着他思路走。 沈星澜把撑下颔的手放下,淡淡道,“我全都知道了。” 这话宛如根尖刺,戳破即将爆炸的气球。 王萍跟何家运夫妻俩脸色霎时就变了,何家运沉不住气,率先问道:“是小鱼吗?他个小兔崽子跟你说什么了?” 他胳膊被王萍拉住,她还勉强维持镇定,依旧坚持刚才说辞:“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俩只是来看孩子而已。” “看孩子,”沈星澜仿佛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他玩味般咀嚼了遍,身体放松地往后靠了靠,“看谁家的孩子?” 王萍虎着脸:“何鱼是何家亲生,我们拿了好处费后确实不会以何鱼父母自称。但总归十七年养育之恩,不至于连探望一下都不行吧?” 中午来咖啡厅的人不多,很快他们点的咖啡上上来了,服务员默不作声把咖啡杯放到桌上,很快离开。 沈星澜眼神仿佛在看个负隅顽抗的人,他浅笑着问:“是么,何鱼真是何家亲儿子?” 何家运心跳如擂鼓,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亲子鉴定都做了……” 零零散散的顾客往这个方向看来。 沈星澜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缓缓推到二人面前,提醒道:“想清楚再说。” 那张名片上写了两个字,黄威,名字下是串电话号码。 如果说刚才王萍还能竭力维持镇定,那现下,她完全没办法稳住心神。 她屁股抬离凳子,眼里闪过浓浓惊骇,豆粒大小的汗径直顺着脸颊滚下来,没入她发黄的衣领:“你你——” -- 第32页 连连说了几个「你」字,都语不成句。 有太多想问的闪过王萍脑海间,虬结成股乱麻。 沈星澜望着她,端起冰美式浅抿了口,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处,他薄唇微启: “你们胆子倒是不小,现在所有诈骗证据全都在我这儿,让我想想,我咨询的律师跟我说这种情况是要判几年来着?” 长指轻点太阳穴,少年状似认真思考,“赔钱,坐牢,后半生永远被人戳脊梁骨,戴着诈骗犯的帽子生活……” 他每说出一个词,便像是诛心的刀,离两人更近一步,仿佛他口中的未来在不久即将实现。 何家运想不到别的招,暴跳如雷:“你他妈胡说什么!” 粗糙的手指抹了把额头虚汗,王萍反手拉住何家运,把他定在凳子上,她这才开始正儿八经打量何书。 任谁第一眼见他,都会觉得这是个不好接近,生活在象牙塔里,很容易对付的高中生。 但这时候她才发现这只是表象。 “你年纪还小,或许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多严重。”王萍眼神变软,换了个口吻,开玩笑道,“退一万步,先不论我们有没有本事骗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何夫人?” 狸猫换太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何夫人是个任由别人糊弄的傻子吗? 当然不是。 沈星澜脚尖轻轻点地,漫不经心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这确实说不通。”少年从一边拿过纸巾,摁在嘴角,纯白纸巾沾染些许咖啡渍。 “但你们不会以为,”沈星澜把纸巾以非常柔和的力道撕成两半,均匀铺开在咖啡桌上,他就这么带着丝笑望着他们,“我妈当年在医院生双胞胎的事情,只有你们知道吧?” 轻轻巧巧一句话,恍若雷霆万钧,劈向对面两人! 王萍想喝点东西掩饰,手刚一伸出去,便因为颤抖太过不小心碰倒咖啡杯。 加了冰的卡布奇诺倾泻而出,迅速蔓延整个桌面,无一处干净之地。 作者有话说: 这回是真没存稿了; 今天开始要出门,周六回家,这期间我会努力保持更新 第16章 从头到尾,只有她不肯放过她自己 何母当年怀孕怀的是双胞胎,做产检时其中有个孩子胎心极弱,而另一个则茁壮吸收养分,长得很好。 当时何家想了不少办法,请名医,用名药,勉强把这孩子的命保到分娩之时。 没想到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何母在产房待了整整一天,痛不欲生,几近昏死过去。 两个孩子,只留下来一个,另一个太过虚弱,闷死在了肚子里。 没人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虽然她迟早会知道。 但奇怪的是,何母醒来后什么都没问,就好像她从来都不知道肚子里有两个孩子似的。 于是所有人也都默契地闭口不提,只是悄悄为死去的孩子举办了葬礼。 在最先开始的几年,何母对何书倾注了双倍的爱,她从未对另外两个孩子像对何书这么好。 直到有天她在祠堂某个阴暗角落,无意发现死去孩子的牌位。 再后来,何书五岁那年,看见那一幕。 排斥和抗拒。愤怒与内疚,拧成一股绳索,绳索的那端绑着小何书,这端绑着何母自己。 从头到尾,只有她不肯放过她自己。 然后便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从沈星澜说出双胞胎这个词时,王萍脸色如同骤然被吹熄的蜡烛,一下子黯淡下去,她摊在座椅里,浑身虚汗不止,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注意到这边异常情况,服务员赶紧拿抹布过来清理,把桌面收拾干净,又手脚麻利地把咖啡杯收走。 王萍木然地看着服务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何家运仍努力地想挽回局面,骂骂咧咧道:“这是你该管的闲事吗?你成绩这么差,难怪你妈不喜欢你,为什么何鱼能被选中,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有道风重重滑过,旋即他脸颊被扇了一巴掌! 王萍眉毛倒竖,厉喝道:“蠢货,闭嘴!” 在外人看来,何家运身强体壮,干惯农活,而王萍八面玲珑,很会张罗,两人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 实则在他们中,真正做主,有决定权的人,是王萍,何家运只用负责配合和执行就够了。 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听她的,准没错。 何家运被这巴掌给扇懵了,嘴咧开好半天都没合拢,也正是这一巴掌,让他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他悻悻闭嘴。 沈星澜把玩手里名片,等两人情绪稍稍平复些,他适时开口:“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们面前,愿意要么?” 这话看似是问句,但王萍很清楚,选项只有一个。 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交代完一切,沈星澜走出咖啡厅,回到学校时,上课铃正好敲响。 不偏不倚,十分钟刚刚好。 他不知道的是,咖啡厅坐在他们桌子侧边的某个人,饶有兴致听完全程。 傍晚气温骤降,无端落雨,大风把树刮得东倒西歪。 寒露已过,霜降来临。朝寒冬又更近了一步。 -- 第33页 金露杯赛现场,比赛通道已然关闭,评委们分组进行评选。 画画这种东西需要天分,而有天分的人往往是少数。 连改数百张画稿,来自X大的某位女老师揉了揉眼,面露疲态:“这届水平很一般啊。” 这次场景题目是爱,很多人都流于套路,这也是应试教育的弊病。 而艺术创作最需要的便是想象力和创造力。 说着,她点击下一幅,原本以为又是不出格也不出彩的作品,但没想到这幅却让她眼前一亮。 “我改的作品都还挺不错,”坐她对面的老师笑吟吟道,“尤其是我正在看的这幅,一等奖肯定没问题了。” “是么?”X大老师挑了挑眉,“我也改到今天第一个一等奖。” X大老师向来以严苛闻名,从她嘴里说出一等奖,简直比登天还难。 众人纷纷好奇,围到她们身边观看评判。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两幅画都挺好,堪称神来之笔,见之难忘,难分伯仲。 评判时间需要十天,这个时间也是何鱼跟何家运夫妻俩商量好,让他们在校门口把事情闹大的时间。 没想到,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 在何鱼计划里,只要何书出事,那么他便会大受打击,状态会很受影响,到时候借机把他送到乡下疗养放松心情。 而在全德市,生日会正常召开,所有人都只会记得何家新小少爷,不再会记得何书。 没办法,何鱼只能再次打电话联系上何家运夫妻。 第17章 如果不能一击必中,不如不出手 接到电话时,王萍长吸了口气,果然不出何书所料,何鱼沉不住气,先打电话来问了。 几乎是这边刚接起电话,何鱼便立即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提前商量好了么。” 其实最好的下手时间点应该在何书创作时,还没来得及把画稿投出去的那个时间点。 但已经晚了,所以何鱼才跟他们定下的在十日审核期内让他们把这出戏演好,顺理成章把何书带走。 没想到这次居然也横生波折,迟迟不见何家夫妻有任何动静。 何鱼内心焦急之情完全可以预见。 但相较于他的急迫,王萍则淡定许多:“你慌什么?我这段时间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 何鱼都要气笑了:“忙什么?” 王萍不满道:“我还能忙什么?自然是何书呀。我最近发现有关他的一件重大事情。” 这个节骨眼上,哪还有什么重大事情能比暴露; 何书身世更重要? 何鱼不太相信,但也只能顺着她话问下去:“什么事情?” “你不是说,你们最近在参加什么比赛吗……叫露水什么?”王萍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似的,“我最近住你们学校边,听有人说,何书交上去的画跟他老师的画特别像。” 何鱼陡然心跳快了拍。 何书跟严老,怎么可能?严老并不是那种人,跟他学了几天画,何鱼受益匪浅,他对学生要求极其严苛,并且以身作则。 对待正经赛事,他更是要求学生严肃对待,打起十二分精神,诚信应考。 “假的吧……”何鱼犹豫道,“小道消息,少道听途说。” “怎么是道听途说?这件事很多学生都在议论,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王萍有些不满,“说什么严老对何书有愧,何书最近状态不太好什么的,我寻思着,这不是个大事吗?” 这确实是件大事,何鱼已经错过了破坏何书状态的最好时间。 如果他作品被爆出问题,那绝对是天助何鱼。 不光不用发愁他得一等奖的问题,还能让何母打心眼里对何书失望。 何鱼禁不住心动,但他也算有脑子,没有立即上头,从语气来听,他依旧非常淡定: “没有确定来源的消息,不值得信。” 王萍撇撇嘴:“白瞎我一番好心,那我们就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吧。” 两种结果在何鱼心里快速做了个估量。 如今的何书性格总让他觉得不好对付,不像之前那样好拿捏。 如果单纯曝光他身世,指不定他会有别的招来翻盘。 之前手表的事情何鱼记忆犹新,那是他的耻辱。 对付何书,如果不能一击必中,那不如不出手。 而若是他被爆出为参加比赛获奖,抄袭恩师作品——那将是个爆炸性新闻。 很快,何鱼有了结果:“再等等,之后怎么做,我会通知你。”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时间不等人,他要立刻求证这件事的真实性! 作者有话说: 这个字数是比较离谱,我先替你们把这个作者骂一顿 第18章 你好,我叫何鱼 现下离金露杯赛获奖作品公布还有几天时间,何鱼并不能从网上看见何书作品。 连他都不能看见,其他人自然也不能。 为了确认此消息真假,何鱼第二天很早便起床去了学校画室,全德高中作为当地最好的贵族高中,画室专门为艺术生开设。 何鱼知道,为了完成作品,何书白天会来学校画室,晚上会回家里创作。 参赛这几天更是神出鬼没,明明两人同班,何鱼却极少看见何书影子。 -- 第34页 如果真有人见过何书作品,要么是他亲近之人,要么是画室里的同学。 天色蒙蒙亮,黛青色如水中浅墨在树顶泅开,地面结了层薄霜。 何鱼走得急,没披外套,在门口站的时间久,不自觉缩了下胳膊。 早朝读时间,艺术生可以待教室,也可以选择来画室练画,陈青青是万年不变的练画党。 她抱着素描本,一如既往来到画室,往常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此刻有个俊秀少年四处徘徊。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不经意间看见她,眼睛亮了亮。 陈青青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略有些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少年有些局促,酝酿许久才小声开口道:“请问,你是这个画室的同学?” 这儿除了她外没别人,陈青青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开门后偏头看向他:“对,怎么了?” 少年体型偏瘦,眼睛却很大,猫似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如动漫人物。 他朝她笑了笑,很腼腆的样子:“我是严寻老师的学生,想过来熟悉熟悉画室环境,之后打算在这儿练画。” 严寻,画画界泰斗般的人物,多少院校老师都是他得意门生,但凡学画画,没人会没听过他的名字。 陈青青眼神霎时有些微妙:“原来是严老师的学生,你好,我叫陈青青,高二五班的。” 少年伸手与她短暂握了下,笑容温顺,十分好亲近:“你好,我叫何鱼。” 两人走进画室,整个教室空间很大,迎面而来的便是扇巨大落地窗,采光极佳,靠墙的置物柜里零星放着石膏像模型,其余地方便是学生们的画架画具,凳子。 陈青青跟他简单介绍了下画室:“这个相当于是自习室,来练画的人很多,得提前找好位置,开放时间是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 她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何鱼,少年浑然不知的模样,专心打量环境,在看见其中某个画架时,他哎了声: “那个是我哥的东西,我就在他旁边找个位置好了。” 何鱼三两步走过去,木制画架上,写了个小小的书字,圆润可爱。 画室里同学基本上都混了个脸熟,何书在画室是大佬般的存在,连选位置时,大家都以能靠近他,蹭他光环为荣。 陈青青也曾经是那些想沾气运的人之一,现下她心情颇有些复杂:“你是何书弟弟?” 何鱼用力点了点头:“我哥画画很厉害,我也要向他学习。” 语气里是满满崇拜。 “我之前从严老那儿听说过你,”陈青青把素描本放到一边,坐到自己椅子上,她垂头,“或许,何书并不值得你去学。” 何鱼愣了愣,不太理解:“既然你也认识严老,那也应该听说过他对我哥的夸奖,为什么要这么说?” 陈青青双手撑在椅子边缘,脚尖晃动,耸耸肩:“你早晚会知道。” 晨曦透过落地窗将整间画室染成淡金,光影切割错落,形成不规则形状。 何鱼如世间所有最好的兄弟那般,对何书有着坚定的信任,他笑着道: “我哥永远都是我最好榜样,我俩还一起参加金露杯赛,以他水平,他肯定能得第一。” 这话陈青青听过太多次,在艺考生里,何书便是神一样的存在,被老师们能吹出花来。 以往她也崇拜,羡慕,甚至有过嫉妒。 但自从亲眼目睹那件事后,她觉得这一切荒谬极了。 眼见何鱼跟之前的她一样傻,她没克制住,脱口而出:“就算得了第一又怎样?那也不是他的水平!” 何鱼茫然且震惊地看着她,有些生气,“你都不知道为了比赛,他有多努力,怎么能这么说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盲目信任,不长脑子的人? 陈青青觉得可悲又可笑,火气上涌,她恼怒道:“他的努力都用在哪儿了?抄严老的作品吗??”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看见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卡这儿,也不是故意写这么短; 之前有解释过,周三到周五要出远门; 这周六多写点,吓死你们哼 第19章 月光凝在他唇角 陈青青成长环境为书香世家,跟严老是同个小区,她喜欢画画,父母便经常带她过去串门,一来二去,两家人便也熟悉了。 前不久因为要参赛,为激发灵感,她打算找严老聊会儿。 严老家里有个专门的收藏室,里面用来收纳他自己画的,朋友画的,亦或是名家名作。 任何一幅作品拿出去,都能让人顶礼膜拜,津津乐道。 对于陈青青而言,那更是无比神圣的伊甸园,是她终极一生想要努力达到的目标。 得知她来意后,严老没有多说什么,笑呵呵地带她去收藏室,让她自己多看多悟。 那天,陈青青看见了幅被严老小心收藏起来的新作,用色之大胆,意境之绮丽,让她为之叹服。 任何看见这幅作品的人都会被震撼,直面画纸上喷薄而出,汹涌壮阔的生命力,让人久久驻足。 当晚回去,陈青青思如泉涌,以全新角度诠释爱的主题,原本阻塞凝滞的地方被完全打通,一气呵成完成作品。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么快便再度看见那幅启发她的神作,一模一样的画,从严老收藏室被搬运到学校画室。 -- 第35页 而正在修改它的人,是何书。 陈青青整个惊呆,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那般独特的作品,看过一次便永生难忘,她又怎可能看错? 那天何书状态很奇怪,自信且张狂,仿佛十分笃定自己会得奖。 遇上如此奇怪的事情,还是给了自己灵感的大作,陈青青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多想。 好巧不巧,当晚回去,她无意听见两个从严老家出来的人闲聊。 “何书天分那么好,严老师为什么不教他了?” “说来话长,”一点猩红在指尖忽明忽暗,那人吸了口烟,淡淡道,“老师说,是他对不起何书。” “都要比赛了,这时候换老师,不是搞心态吗。” “想多了,”回答那人轻嗤了声,“你不会真以为,严老师舍得让这么个好苗子被埋没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站在暗处的陈青青心跳如擂鼓,仿若探听到惊天大秘密。 把所有信息串到一起,简直骇人听闻。因为愧疚,所以没办法对何书放任不管,那幅跟收藏室里一模一样的作品,或许原本便是严老默许何书抄袭! 严老跟何书竟然打算合起伙弄虚作假! 陈青青张了张嘴,拳头握紧,学画画这条路上,严老是点燃她信念,一路像明灯般照拂她的人,何书像是先行者,让她努力仰望追寻。 这一刻,她听见信仰崩塌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无声又急速地坠落,摔得四分五裂。 重新提起这件事时,陈青青仍旧心情复杂,她喃喃道:“明知道何书的画并非原创,我却没有勇气制止,我真是太……胆小了。” 画室里,何鱼安静听她讲完所有知道的事,见她愧疚自责,他凑过去握住她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两人相握的手心传递温度,陈青青怀疑道:“真的么。” 何鱼用眼神鼓励她:“你看,你知道这件事不对,不公平。有了先河,之后指不定有更多人效仿,可金露杯赛的意义是什么?” 艺考这条路本身就很艰难,集训,参加校招,文化课,每一步都得付出足够努力,才能在千万艺考生中脱颖而出。 为给艺考生更多展现渠道,当初八大名校设置金露杯赛,以公平公正公开的准则面向所有人。 陈青青轻声道:“让更多人有机会放飞梦想。” 少年声音掷地有声:“如果不是诚信应考,那所有人的梦想都是个笑话。他不能,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得奖,不然其他人每天起早贪黑,十年寒窗,又算什么?” 画室里安静极了,阳光翩然飞舞,尘埃静静悬浮。 陈青青如同当头棒喝,猛地醒悟过来:“对,这种手段太卑劣了,但作品交都交上去了,我又能做什么?” 宛如看见鱼儿一步步上钩,心甘情愿成为棋子,何鱼弯起唇角,脖颈微低,悄声道,“你听我说。” 一封匿名贴在论坛引起轩然大波,帖子标题直指金露杯赛中,某位学生抄袭名家作品。 原本只是小范围讨论的事情,忽然暴露于大众视野,像是阵若隐若现的火星,被风呼啦一吹,扬起漫天大火。 金露杯赛创办至今,已有八个年头,其含金量与高考无异,是艺考生们挤破头都想过的独木桥。 正是因为它的严苛,高水准,才会筛选出那么多优秀人才。 八年来,从未有人胆大包天至此,简直把评委老师们当傻子糊弄! 帖子一经发出,便被套红,先是在艺考生中炸了波,之后在老师们间不胫而走,甚至连考试院都听说这件事,专门派人前来问询。 何鱼坐在电脑前,不断刷新网上评论,虽然帖子没指名道姓,但如今网络这么发达,身份信息是最廉价的东西,已经有很多人猜出帖子主角是谁。 接着便是不堪入耳的猜测和辱骂。 隔着屏幕,是人是鬼谁也分不清,有争议的事情无脑跟着瞎喷,发泄情绪,满足吃瓜群众的胃口就完事了。 至于真相是什么,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 何鱼满足地关上网页,然后便去微博后台看片也的回复。 片也是他关注很久的画手大大,画风稳定,极有个性,经常神出鬼没,何鱼最先开始画画时,没钱请老师,便以模仿他为主。 对方应该是个兼职画手,发博频率并不高,最近或许是缺钱了,发了条求包养的微博,很多人都在底下跪求他画人设。 金露杯赛的题目出来时,何鱼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要画什么,直到有个深夜刷到片也更新的微博,他画的是个女人侧影,柔和缱绻,倾注满满爱意。 爱这个主题太宽泛了,何鱼不曾收到任何爱的馈赠,没办法凭空想象。 但没关系,他可以模仿。就像学习画画时,他模仿无数次片也的画一样。 何鱼清楚知道,参赛性质完全不同,若是举报何书抄袭,指不定他会受到牵连。 所以他得做好万全准备,在第一时间就联系片也,想以全版权买断的方式,买下他模仿的那幅画的版权。 唯一的要求是,删掉所有有关那幅画的微博痕迹,从此绝口不提与这幅画有关的一切。 片也那么缺钱,没道理不答应。 而事实也确实如何鱼所料,片也先开始询问他买画是为了干嘛,何鱼回收藏。 -- 第36页 然后他报了五位数的高价,片也立马心动,没有再多问其他。 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何鱼是命运女神唯一宠儿。 现在,他只用坐着等就好了。何鱼唇角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忽然,房门被轻叩两声,得到应允后,何母推门走进来。 自家两个孩子都参加了比赛,何母对金露杯赛关注度很高,很快也吃到了瓜。 走过来时,连披肩都没来得及披,她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网上说比赛有学生抄袭,”何母蹙眉道,“我看见有人提何书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何鱼脸上流露出真切的疑惑,他思考了会儿,对何母露出个安抚的笑: “何书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一定是搞错了,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抄袭?” 就算是条狗,养十七年自然也养出感情来了,何母对何书性子还算了解,第一反应也是不敢置信。 直觉告诉她,何书压根不屑于做这种事。 可最近他整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何母隐隐有些不安。 没办法掌控何书,没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最好没抄,别给何家丢脸。”何母眼神淡淡,“你别受影响就行,马上就要开生日会了。” 理解到她话里的潜台词,何鱼温顺乖巧地点点头:“好的,妈妈。” 这声妈妈听得何母极为舒心,她伸手摸了摸何鱼头发,神情温软,“无论这次比赛你有没有得奖,这次生日会,我请了很多画家圈的先生教授,为你铺路。” 这要是放在过去,何鱼想都不敢想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但现下他已然学会熟练地接受这一切,迎接即将属于他的璀璨人生。 何鱼顺势抱住何母胳膊,脑袋猫似的在她肩膀蹭了蹭:“妈妈,你对我真好,我真的很爱您。” 96完全笑不出来,身为系统,它可以实时掌握世界中所有事情动态。 它自然也看见抄袭这件事闹得有多大,底下学生们骂得有多凶。 金露杯赛以最快速度出面发布通告,声称此次参赛作品将逐一排查。若是有别人抄袭的证据,欢迎举报。 若是被查实抄袭,则会被列为失信学生,之后连续三届禁止参加金露杯赛。 官方爸爸都出来说话了,原本被搅乱的浑水更是乱成一锅粥,很多人嚷嚷着让发帖楼主贴出证据。 求锤得锤,楼主也很刚地晒出两张图,一张是某个收藏许多画作的房间里,有张惊为天人的画。 照片上特地打出拍摄时间,第二张图是从监控中截取,画质并不太清晰。 但依稀能辨认出有个人背对监控正在画画,他手下正在画的正是第一张收藏室里的画! 监控录像右下角也有时间,两张照片拍摄时间一对比,分明是一前一后。 已知,名家画作在前,比赛作品在后,除了抄袭之外,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总不可能是名家穿越到未来,看了何书的画后,再回去自己画了画吧?? 一时间,网上热度爆表,有热心网友火速搬运证据,并@官方爸爸快过来查看。 何书这个名字,一夜间从天才代名词沦为丧家之犬,被钉在抄袭耻辱柱上。 96看完网络舆论,心烦地断了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而另一边,收视率也出现断崖式跳跃,很多人纷纷扣出不理解,还有部分人则嚷嚷着期待打脸。 无论是世界线热度,还是任务收视端口,热度全都爆表。 96没见识,它只是个小系统,此刻慌得一批,它急需安全感地去寻找沈星澜。 然后看见沈星澜坐在草坪上晒太阳。 是的,没错,在这种紧急关头,很有可能剧情打击度没完成,反而被别人打击,从而导致奖励全都清零的时刻。 沈星澜不动如山,还有闲心拿书看。 这得是怎样的胸怀,96都惊了。 草坪上人来人往,忙着布置生日会现场,从国外空运回来的鲜花环围成几个大字:何鱼十七岁生日快乐! 沈星澜刚好坐在那花环对面,手边木制茶几上放了盘残棋,棋盘边堆了几包零食坚果。 这是幅岁月静好的画面,眉目沉静,气质淡雅的少年身穿家居服,靠在摇椅里,他身下是如茵绿草,头顶是蓝天白云。 长风拂过,夹杂若有似无的冷冽梅香。 沈星澜偏头,何青程一身烟灰长袖,衣摆随风拂动,他随意坐下,垂眸看了看棋局。 黑子攻势凶猛,白子呈困兽之态,生路被断尽,分布零星。 沈星澜手撑下颔,继续看书。 耳边传来落子声,他耳梢动了动,循声望去,眸光一凝。 修长如玉的手拈起白子,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霎时,那一片白子全都被盘活,连带着棋局局势发生惊天逆转。 白子虽分布散乱,但一处活,处处活,俨然长龙摆首,与黑子难分伯仲! 沈星澜放下书,眼里流露丝赞赏:“高。” 何青程温柔地笑着:“随便下罢了。” 沈星澜来了兴致,手执黑子,没有着急围堵白子,而是严防死守。 两人下棋时的思路完全不同,沈星澜棋路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步步为营,他思考快,下得快,每次下完后等半分钟,便在桌角轻敲。 -- 第37页 而何青程静水流深,端的是不显山不露水,杀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他网中。 两人无声对弈,从阳光和煦的午后到暮色悄然爬上天际,一轮弯月在天际浅浅露出个小芽。 草坪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晕温暖昏黄,随风颤动。 忽地,何青程开口道:“你输了。” 这回确实没任何生路可言,棋盘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再没有落脚之处。 沈星澜手指在桌面轻点,唇边凝着丝笑:“甘拜下风。” 经历时间如此久的对弈,少年唇间发出微不可察的气音,他舒展身体,毫无输棋的狼狈,在朦胧月色下,显出轻松安然的姿态。 锁骨间纹身一闪而过。 何青程眼光不受控制地掠过它,声音依旧柔和:“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下棋如交友,棋逢对手,这会儿沈星澜心情不错,他轻快道:“你想问什么?” 何青程没有说话,洁白如玉的长指抬起,落到自己衣领处,缓缓往旁边倾移。 月光下,那段白皙手指宛如只翩然的蝶,将落未落,最终轻点伶仃锁骨。 明明是个很正常的动作,沈星澜有一瞬忽然想移开视线。 莫名觉得自己锁骨处,有些发痒。 “这里,”何青程永远温和,恬淡,拥有无限让人沉溺的魔力,“为什么会是薄荷花?”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它了,他对它的关注度实属不太正常。 沈星澜眯了眯眼,仿佛毫无察觉似的笑:“不喜欢纹它干嘛?喜欢没有理由。” 何青程顿了顿,略一点头:“好。” 这个回答其实很奇怪,一般正常回答是,原来如此,或者继续深入追问。 他这话像是执着于某个问题的答案,在此刻被短暂说服。 沈星澜根本不在乎他想什么,对于他而言,搞钱最重要,世界线里所有人,这个副本结束都不会再有交集。 都是过客罢了。 理智的做法是起身离开,结束这段已然偏题的对话。 或许是整个下午的阳光过于温暖,或许是棋盘边的坚果很好吃。 沈星澜头歪了下,凝视他,薄唇微启:“该我问你了。” 教养跟风度已然刻入他骨子里,何青程一伸手,“请问。” 沈星澜语速很慢,边问边思考:“你真是何青程?” 仿佛两人间趋于平衡的某根弦再度发生变化,朝某个不可控方向游走移动。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未知这个词,充满意外,惊喜,还有探索。 何青程一点都不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草丛间亮起的荧光宛若漫天星子,他便在群星中笑,月光凝在他唇角,温然如玉。 “你觉得呢?” 皮球再度被抛了回来,沈星澜眼睫轻眨。 他抬手拾起棋盘上,处于最中间的黑子,将它握在手心,移向何青程。 何青程顺从地张开手,少年松手,那枚玲珑小巧的黑子坠入雪白手心。 “这是我的棋,”沈星澜望着他,“下次见面时,把它还给我。” 那双眼眸弧线漂亮,被月光镀了层银霜,像是银狐,随时可能消失在林间。 何青程下意识握紧手中黑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一点点松开。 玲珑黑棋仍在掌心,而沈星澜站起身,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请大声回答我,长不长 第20章 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最大变数 预热许久的生日会终于如期召开,整个全德市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被请来参加。 给何家小少爷何书过生日都没这么隆重过,关于何鱼身份,众说纷纭,去参加生日会的人,有很多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一大清早,管家带领菲佣们站在何宅门口,迎接如流水般的宾客,收礼单,送伴手礼,引人入座,忙得脚不沾地,热闹非凡。 透过环形落地窗往外看,何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伸长手臂,佣人替他理平衣服上的褶皱,给他别上钻石胸针,戴上怀表链。 镜子里的人,俨然与刚来何家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瘦削脸颊被养出了些肉,眼眸莹亮,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出几分贵气,独属于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将他整个人点缀得闪闪发光。 谁见了都觉得这是被家里人从小捧在手心宠大的宝贝。 何鱼转了个圈,慢条斯理弹了弹手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问: “何书哥还在房里么?” 佣人谦卑地低头回话:“是。夫人说不必管他。” 何鱼不赞同地看了她眼:“那是我哥哥,怎么能不管呢?可别把人饿坏了,等会儿切蛋糕时,送份上去。” 佣人没有在第一时间答话,她在何宅工作多年,也算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 年年都给何书举办生日会的日子,如今被个乡野少年取代,而且更盛大更隆重。 仿佛要告诉全天下所有人,何书是假少爷,何鱼才是真的。 于一向孤傲的何书而言,这跟直接把他从家里除名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送蛋糕给他,不是刺激他么? 久久没有听见回应,何鱼眼神轻飘飘扫过去:“嗯?” 佣人将头埋得更低:“好的。” -- 第38页 何鱼这才满意。 生日会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何母算好时间过来寻何鱼,一身宝蓝色鱼尾礼服勾勒出她保养得体的身材,胸前的浅蓝宝石与礼服交相辉映,光彩夺目。 她向何鱼伸出手,叮嘱道:“等会儿见了人,让你喊什么就喊什么。有我在,不必紧张拘束。” 何鱼乖巧点头,由衷赞美道:“妈妈,你今天真好看。” 何母唇角弧度变得更柔和了些。 何宅门口,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名车豪车摆成长龙,世上最豪华的车展莫过于此。 也得亏是来何家,不然连停车的地方都不够。 见他们下楼,负责迎宾的何盛远立即便想离开,错身时被何母抓住手腕:“你去哪儿?” “妈,”何盛远脸上闪过种种情绪,犹豫纠结,最终定格成哀求般的神情,他低声道,“我心里难受。” 身为长子,家和万事兴的准则一向被他刻入心底,眼睁睁看着何母区别对待,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是憋得慌。 何母太清楚他的性子了,她眼神冰冷如刀,从他身上划过:“你若是跟何书一样不清醒,今天就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何盛远抿了下嘴唇,一言不发挣开她,缓慢地往家门口走去,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这点小插曲并未被何鱼注意到,因为门口来了很多同学,有相熟的人,也有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他们捧着花,热情洋溢,祝何鱼生日快乐。 被这么多人簇拥,何鱼欢喜得发晕,摄像师扛着机器对准他们,笑着道:“拍张照,三二一,茄子!” 羞怯乖顺的少年站在最中间,同学们在他身边摆出各种搞怪造型,一群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这是何鱼度过最完美的生日,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完全可以预见,多年后回想起这天,定然非常幸福甜蜜。 严老背手站在门口,看见他们在拍照,默不作声地登记好名字,被领着往里走时,何鱼注意到他,跑过来打招呼:“老师好。” 对于何鱼,严老始终心情复杂,做艺术创作的,多少有点个性,何母拿交情胁迫,他不得不屈服。 但并不代表他就认同这种做法,何鱼不是他亲自挑选的学生,他不像何书那样让他满意。 但严老心里也很清楚,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罢了,决定不了什么,上一代人的交往不该涉及他。 “又长大一岁了,生日快乐。”他往后张望了下,“你哥何书还好吗?” 显然,他也知道网上闹大的风波。 何鱼笑容凝滞了瞬,他从容道:“何书哥还在楼上,您可以去看看他。” 严老还是背着手,略一点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旋即便走了。 看着他背影,何鱼暗自吸了口气,压下心头不住上涌的不爽。 而另一边,何母招手让何鱼过去,她身边围了一圈人,衣冠楚楚,气度不凡。 何鱼刚走过去,何母笑着逐一把每个人都细心介绍了遍:“这是林老师,开私人画室,那位秦老师之前跟你爸喝过酒,还有……” 但凡能有脸被请来参加生日宴,都是混出了些名堂的人。 何鱼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谦逊有礼,温和恭顺,何母介绍完后,他喊人一个都没出错。 长辈们霎时笑起来,“你妈把你的画拿给我们看过,很有灵气,以后必有番大作为。”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母亲》这幅作品,听说也是你拿去参赛的?很不错。” 何母温婉地笑:“他还小,以后少不得有需要麻烦诸位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哪里的话,按照他这个发展势头,谁麻烦谁还不一定呢哈哈。”有人好奇道,“我看小鱼画的时候,发现你眼睛画得特别好,是特地练过吗?” 何母依言望向何鱼,等着他回答。 何鱼脸色微不可察一白,眼睛画得好是因为每次情绪激动时,他都会用画眼睛来克制。 实则他最厌恶眼,因为它代表着永不断绝的窥探、打量,轻蔑。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何鱼听见自己声音泰然自若地响起,“眼睛画的好,整张画就活了,确实有练过。” 那人对何鱼竖起大拇指:“很有灵性。” 他话锋一转,“我看《母亲》这幅作品时,你画的眼,画风跟之前完全不同,这是怎么想的?” 何鱼身体微僵,如若仔细看,会发现他鬓角油黑发亮,那是汗水浸湿的缘故。 对于这个问题,何母亦很期待,何鱼画的所有作品里,她最满意的便是《母亲》,这幅画里,她被美化成神一般的存在。 处处细节都能透出无声的爱,犹如润物细无声的雨。 她能鲜明感觉出,那是孩子对母爱的渴求。 在回何家前,他日子一定水深火热,她想,还好她把他接回来了。 一秒,两秒……十秒钟过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纳闷。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吗? 脸上的笑容仿佛雕刻上去似的,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裤腿,何鱼绞尽脑汁,启唇道: “因为妈妈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一想到她,我只想用世界上最温柔的画法去刻画。” 没有哪个母亲听到这种话能毫不动容,何母自然也不例外,她掩唇,满心感慨。 -- 第39页 “有心了,”那人笑了笑,“我们看了后,一致认为,这作品参赛拿奖不是问题。” 得到大师肯定,何鱼眼中迸发出欢喜的光,他抿了下唇,悄悄望了眼何母。 撞上他眼神,何母笑着揽过他肩膀:“若是真能拿奖,那要借各位吉言了。” “实至名归罢了,虎父无犬子,何夫人的孩子,一个顶一个厉害。” “要我儿子有小鱼一半省心,不知道多开心。” “哈哈再说下去,小鱼都要不好意思了,瞧瞧,脸都红了。” 何鱼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未能熟悉要如何应对别人的夸奖,他羞怯地往何母身边站,何母忍俊不禁。 就在众人谈笑风生时,迎宾处传来些许嘈杂动静,管家跟人大声争执着什么。 何鱼转眸瞧去,在大门口看见两道熟悉影子,他一愣,旋即对何母说了几句话,走到管家身边。 何家运两口子衣着寒酸,在一群衣香鬓影的人里格格不入。 看见何鱼,何家运底气霎时来了:“这是我养了十七年的儿子,今天他过生日,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他声洪如钟,惹得不少人纷纷往这边看。 管家都快为难死了,宾客名单里压根就没说请了这两号人,请帖也拿不出来,他怎么敢放人? “小少爷,”他压低声音面向何鱼,“放他们进来吗?” 何鱼也不知道他们在闹哪出,明明他们计划是在生日会结束后,何家运夫妻找到何母,委婉表达自己希望日后有人养老送终。 这条计策玄妙之处有二,一是保全了何家颜面,何母是个要面子的人,定然不会希望在正宴上看见无关紧要的人。 二则是提出的时间点正好在抄袭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之际,何母不会容忍有人给何家丢脸。 瞌睡来了正好有人送枕头,她不得好好权衡下? 当初商量计划安排时两口子答应得很好,怎么这会儿他们就提前来了?还在门口闹成这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这两人有瓜葛? 何鱼脸色微沉,他对管家道:“你先去忙别的,这两人我来处理。” 管家巴不得如此,他于是转身去迎别的宾客了。 何鱼下颔紧绷,用冰冷警告的眼神看了夫妻俩眼,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带到个偏僻安静的客房。 一路上,何家运颇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啧啧称奇。 进到房间,他把随身带的破布包往桌上一扔,满面红光:“好小子,你可算是投胎到好人家了!” 何鱼完全掩饰不住反感和厌恶,目前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提前来也不说声?” 一进房间,何家运俨然把这儿当自己家,半点都没客气,他坐到檀木椅子里,二郎腿一翘,双手握住脚腕,大大咧咧道: “笑话,老子见儿子还得安排时间?天底下就没这样的道理!” 何鱼面无表情看向王萍,他知道,只有她能管住他。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萍无奈解释道:“别见怪,你爸来趟城里不习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这不是想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回家么。” 来都来了,何鱼也没办法再把人赶出去,他蹙眉叮嘱道: “等会儿别出去,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时间到了,我会找人过来喊你们。” 王萍连连点头,态度良好:“我们心里有数。”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何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穿过长廊,快步走回到草坪宾客中间。 草坪上扎满鲜花气球,纯白长桌横在中间,饮料,蛋糕,甜点,一应俱全,此刻餐桌边站了几个同学。 何鱼忙着回到何母身边,往那个方向随意瞥了眼,却忽然看见抹熟悉身影。 少年一袭银灰西装,羊毛质地轻薄柔软,为他平添几分柔和气质,他一手拿香槟,言笑晏晏。 是何书,他居然下楼了! 何鱼有些讶异,心中陡然生出丝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再周全的计划,只要遇上何书,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最大变数。 沈星澜眼角余光瞥见长廊下站定的影子,他侧身凝视,缓缓抬手举杯,露出抹淡笑。 两人相隔数十步距离,何鱼清晰瞥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分明说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这天从早上开始,他收到无数祝福,来自同学,老师,家人,朋友,可没有哪个祝福,让他如此心慌。 仿佛某个序曲正式拉开帷幕,随着沈星澜,其余人也不约而同注意到何鱼。 宋旭笑嘻嘻问:“何鱼,你今天有上网过吗?” 同学们不久前刚来时还好好的,这会儿看何鱼眼神都有点奇怪。 何鱼不明所以,脚步一转,朝他们走去,他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沈星澜垂眸喝酒,他半靠在雪白长桌边沿,一手往后撑,手指轻点跳跃,唇瓣被酒液染上层漂亮金橘色。 宋旭站在他身边,时不时瞥向少年,占有欲表现得很明显,他耸耸肩,混不吝道: “今天发生了件特别、特别好玩的事情。” 一连用了两个特别,表示强调之意。 身为今天宴会主人公,何鱼从早到晚日程全满,根本没什么碰手机的机会。 -- 第40页 他无意再看两人秀恩爱,微微笑了笑:“是吗。你们先聊,我得去招待客人。” 还没走两步,宋旭声音再度在身后响起:“金露杯赛的判决结果下来了。何鱼,你对抄袭这件事怎么看呐?” 这么快就出结果了?也就是说何书作品已经被定性抄袭? 这简直是何鱼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脚步顿了顿,压抑心头上涌的愉悦,转身朝向众人,眼神充满难过,怀疑,茫然。 “抄袭对其他人不公平,”何鱼望向何书,声音轻软,“我相信何书哥只是一时糊涂,他不是故意的。” 闻言,宋旭像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似的,他哈哈狂笑,腰都直不起来。 他一向是个任性妄为的混世魔王,在上流圈子里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惹不起的对象。 草坪上还有其他宾客,见有如此奇异之举的人是宋家少爷,便也见怪不怪。 “说得好!抄袭对其他人不公平,”宋旭双手举到胸前,啪啪啪鼓掌,他像是真切疑惑似的,“那请问,照搬别人作品,一键换头,这又是怎样的行为?” 何书直接把大家作品原封不动地照搬到画纸上,一笔未改交上去,这的确有够蠢。 但何鱼当然不能这么说了,他人设可是冰清玉洁的好弟弟。 一个好弟弟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圆场? “今天我过生日,难道不该祝我生日快乐吗?”何鱼朝众人轻轻眨了眨眼,“别聊这些不高兴的了,大家来唱首歌吧。” 沈星澜把香槟杯放到身后桌上,杯底与桌面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他稍稍站直身体,整个人气质与方才发生不一样的变化,“何鱼,《母亲》这幅画,是你画的么?” 阳光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温度。 何鱼唇角弧度冷了下来:“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抄袭的人不是你吗?” “我从来不做抄袭狗。”沈星澜向何鱼走近一步,那眼神仿佛要透过他眼眶,看入骨髓深处,“那你呢?” 随他靠近,长影蔓延过来,当头笼罩。 与何书对视瞬间,何鱼仿若坠入深海,被冰冷汹涌的海浪挟裹,死死摁入海底。 何鱼擅长画眼,他画过成千上万的眼,都不及现下何书看他的这双眼尖锐深刻。 他略有些狼狈地偏头,“我画的就是妈妈,怎么可能抄袭?” 沈星澜又看了他眼,淡淡道:“好。” 今日最有争议的话题便是生日会主人由何书变为新少爷何鱼,两人在草坪这儿一碰头,热爱八卦的人如探照灯般聚光于此。 闹出的不小动静,自然也被何母注意到,她穿过人群,过来看到发生了什么。 沈星澜凑近他,仿若两个亲密无间好兄弟间的呢喃低语,“片也的画,你用得还开心么?” 冷汗在这瞬间湿透背脊,打湿内衬,何鱼手指紧攥,面色铁青,他张了张唇,完全说不出话。 眼见着两人对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何母走上前来,站到何鱼身边,蹙眉道:“怎么了?” 宋旭仿佛只唯恐天下不乱的猴子,他看何鱼不顺眼许久,这次生日会总算是找到机会把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嘻嘻笑着:“也没什么大事呀,为了给何鱼过生,我们几个好朋友一起给他准备了个惊喜。” 旁边的何鱼脸色惨白如纸,跟绝症患者没什么两样,何母有些被弄糊涂了:“送礼物?那不是很好。” 宋旭打了个响指,不远处用来投放VCR的幕布乍然换了幅场景,音乐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不,停下,得阻止他! 何鱼内心有个声音疯狂嘶吼,喊叫,他仿佛被封印般,动弹不得。 比他行动更快的是幕布上闪现出来的画面。 画里是跟现下一模一样的草坪,女人身穿白裙,低头摆弄花枝,阳光穿过枝桠落在她发上,映出茸茸微光。 她唇边牵起丝浅笑,瞳仁温暖明亮,像会发光。 在她周身,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开了一地的花。 何母愣了愣:“这不是小鱼……”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顿住了,因为画面右下角,画了片小小叶子,写了片也二字。 她看得见,别人自然也看得见,犹如沸石落入滚水,所有人当即炸开了锅! 当初何书学画画时,天分极高,一鸣惊人,此后在严老亲授下扶摇直上,在画画这件事上同龄人无人能望其项背。 所有人都恭喜何母,何书完全是天才转世。 可没想到在这至关重要的金露杯赛节点,先是何书被爆抄袭,后有何鱼的画来历不明,跟这个叫片也的扯上关系? 何家这得是什么风水?竟是培养出两个人品不端的儿子?! 不给众人反应时间,宋旭很快放出第二张图,是一个小时前金露杯赛官方申明,参赛学生何鱼,全德高中高二三班,学号XXXXXX,因盗用他人作品,从此次比赛中除名,且连续三届禁止参赛。 声明一出,毋庸置疑,完全定性。 众人眼光如潮水般压得何鱼透不过气,他完全疯了,“不可能,怎么可能!为什么……” 明明他做得滴水不漏!明明全都按照他计划在发展! 为什么被除名的人是他,凭什么他只是模仿了下就被抓住,何书完全照搬,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 第41页 怒火席卷他理智,他眼睛发红地想,这不公平! 看热闹的人以幕布为中心,围成了个扇形的圈。 沈星澜与何鱼相对而立,阳光均匀洒落。 一个沉稳从容,一个汗如雨下。 沈星澜声音不大不小,轻柔低缓:“因为,我就是片也。”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感谢支持,啾啾啾; 接下来要写的两本预收,看上了就抱走收藏吧—— 《死了的未婚夫回来了》: 身为星际仅存的omega,余落自带招蜂引蝶体质,每天无数Alpha都想标记他。 为了避免别人惦记,余落不得已想了个办法。 传闻厉家大少爷常年征战沙场,战无不胜,人称冷面阎王,怪癖颇多,人人惧怕。 几年前他被派去边缘星系,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 余落灵机一动,对每个追求者道:我已经被厉元帅标记了,生是他的人,死了为他守活寡qaq; 追求者们:溜了溜了,不敢惦记。 自此之后,余落过得顺风顺水,就连厉家人都信了余落是攻未过门的妻子,对他宽慰有加。 余落放心大胆地养了一个小情儿,两个小情儿,三个…… 忽然有天,深夜暴雨,一辆4S机甲降落星港。 厉元帅归来,万人空巷。 余落:?? 论功成名就,封官加爵,洞房花烛三者齐备是什么神仙体验? 历珩:谢邀,加不加官无所谓,多了个老婆是挺让人意外。 余落:我申请读档重来还来得及吗!! #翻车翻到正主前# #有些挡箭牌不能随便用# #全世界都以为我是他未婚妻,除了他# 《所有人都想蹭我光环》: 闻铎从小到大总遇到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比如出门总有若有似无窥视他的视线; 比如吃饭时总有人为抢着帮他买单打起来; 比如被污蔑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大群认识不认识的,都拼命维护他这个奇怪的世界终止在城市大摆钟指向七的那一刻; 整个城市被白雾浸透,一道声音穿过浓雾:距离地球毁灭还有二十四小时,请各位选手努力生存下来,加油。 闻铎一打开门,发现成千上万人都聚集到他门口,哭着喊着想抱他大腿; 闻铎:? 闻铎根本不知道,他生活的世界是本无限流小说,而他本人,是最强的反派Boss; 那些聚集在他周身的怪人怪事,都是被流放的穿书者为蹭他光环闹出来的闻铎只知道,副本里的鬼见了他就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花不完的技能卡,想违规也根本没人敢拦。 闻铎:缓缓躺平,思考人生; 直到有一天,有个长得好看的小弟找上门,柔弱无辜不能自理,闻铎对其满心怜爱,照顾有加。 很久很久后,得知小弟能力超群,并且痴心妄想看中他菊花的闻铎:?? 第21章 不必向他人借光,他便是自己的翅膀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话了。 何鱼瞳孔皱缩, 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发丝,毛孔, 甚至连呼吸, 全都凝固。 如果何书就是片也, 片也发博频率不高,不是因为他是兼职, 而是因为他是个学生;片也画中的女人侧影, 以及环境那么眼熟, 以至于让何鱼模仿起来轻而易举, 是因为…… 他们原本就有共同母亲。 再往更久远追溯, 最先开始何鱼还在穷乡僻壤时模仿片也, 原来被他羡慕,狂热追求的人,竟是夺走他人生的好哥哥! 没什么比这更荒诞离奇的事情, 于何鱼而言无疑是个巨大刺激。 冷汗顺着他鬓角滑下, 他拒绝承认现实:“骗人, 你骗人, 这不是真的!” 宾客们全都被这一出戏给炸懵了, 就连何母都花了一定时间缕清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以最快速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旋即她朝幕布方向抬了下手,示意对方关闭投影。 “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何母定了定神,伸手将乱发捋到耳后, 不慌不忙道,“两个孩子感情一直很好, 或许只是闹着玩。” 当着众多人面, 沈星澜一点没打算给她面子,淡笑了下:“第一,我跟何鱼不熟。第二,我在微博上发的稿子,有人过来买版权,说是收藏玩,若不是看到何鱼交上去的参赛作品,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收藏法。” 上辈子何书在透支状态下强行完成作品,本就处于油尽灯枯状态。 决定好方向,花数个日夜打磨出这幅作品时,他是怎样的心情?他是否曾卑微乞怜,何母能够多看他眼? 是否幻想过得奖时,他捧着这幅作品,获得何母认可? 可让他从天堂坠入地狱的人,踩着他从心头挖出的精血,拿他巧思,获得他最想要的荣誉。 无人信他,无人为他伸冤。何母硬逼他道歉,何书不认,于是在暴雨夜被赶出家门。 那晚,他拖着行李箱,黄灯枯夜,万念俱灰,他边走边笑,一步一咳血,血水与雨水、泪水混在一起。 心头荒草疯涨,所有光芒随黯淡下去的星子熄灭。 亦无人知道,那一刻,何书决定——此生再不画画。 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 第42页 寂静草坪上,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少年声音拔高:“抄我作品,辱我心意,此事我必定追究到底!”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雷霆万钧! 这一刻,从少年身上迸发出股强到让人难以直视的气场,他背脊挺拔如松,眼神坚定犀利,有种与全世界为敌的狠劲。 何母恍然有种错觉,眼前这人像何书,又不像何书。 被当着这么多人面驳斥,她气笑了:“追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的作品难道很干净?” 众人打量视线犹如利箭,何鱼就算再厉害,今年不过也只十七岁,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他下意识往何母身边缩。 何母半侧身体挡住他,那是个维护的姿态。 像是鸡妈妈在面对凶恶老鹰时,护崽的本能。 宋旭脾气爆,一点就着,当即就要撸起袖子冲上前理论。 此刻他完全是不可思议的状态,官方通报都出了,如果何书作品有问题,为什么半个字没提? 在面对质疑时,同样都是她儿子,她居然通过咬另一个人的方式去保护儿子,她是有什么大病么! 但被沈星澜拦住,少年轻扯他袖子,双眸沉静:“问得好。” 他偏头侧向某个方向:“老师,这件事您最有发言权。” 目睹这一切,严老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缓慢往人群外走,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很多都是画家圈名流,对于泰斗人物严老都礼遇三分,纷纷低头让开。 人流向两边分出条小道,严老背着手,步履稳重。 “网上流言刚兴起时,我就想澄清,小书说清者自清,不必理会他人言论,所以才拖到今天。”严老每句话都经过慎重思考,神情肃穆。 他苍劲眸光在人群中掠过,“不知道是谁贴的图,我在这儿想奉劝一句,有这功夫不如多去画两张画。” “至于为什么小书的画会跟我收藏室里的一样,那是因为那原本就是他送我的礼物!” “我教了大半辈子画,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听到谣言后,第一时间把原画跟小书的作品一起送去给金露杯做了鉴定。” “若有半句虚言,我愿压上我半辈子清誉,从此不再教画!” 与年纪单薄的何书不同,严老可是画画界老前辈,他这番话力道非凡,犹如闷雷敲响在众人心间,让人讶异得纷纷瞪大眼。 能入严老收藏室的画作,水准要求自不必多说,那幅名为《飞》的画,任谁见了都不会想到,居然是由未成年的孩子所作! 那浸透画纸,磅礴万钧的意象,天马行空的幻想,熟练至极的技巧运用,没有三十年功底,绝无可能画出! 在场的大半都是行内人,因为熟识了解,所以深受震撼,完全炸开了锅。 严老的话,自不必质疑,那也就是说,《飞》真由何书画出,他在十七岁的年纪,达到别人四五十岁都没办法到的高度! 古有李白被誉为诗仙,现何书完全当得起句画仙的称号。 所有人望向何书的眼神霎时变了,像是在看上天追着喂饭吃的瑰宝杰作。 何母也没料到这个反转,她秀眉蹙起,第一反应是去看身边的何鱼:“你真抄了?” 何鱼哪经历过这种大场面?他被吓得脸色煞白,腿肚子都不住发抖,闻言哽咽道:“我找不到灵感,所以随便上网看了看……我不是故意的妈妈。” 何母闭了闭眼,觉得荒谬极了。 同样两人参赛,何书以天赋获得万众瞩目,而另一个儿子,前脚刚获得大师认可,后脚便发现他作品居然还是抄的何书。 有极短暂的瞬间,听着背后闲碎议论声的何母恼怒地想,何鱼简直丢人,枉为她儿子,一点都不如何书。 她很快克制住自己想法,摆出当家女主人该有的风范和气度: “很高兴听到小书澄清的消息,至于小鱼的事情,他毕竟还小,有时犯错也很正常,何书身为哥哥,也不会计较太多。” “今天小鱼过生日,蛋糕还没切呢吧?”她自然而然地问菲佣,“先把蛋糕推上来。” 菲佣领命而去,丝毫不敢在这是非之地多停留。 “吃蛋糕前,我先说件事吧。”沈星澜抬脚,缓缓走向缩在何母身边的何鱼。 何母脑子嗡嗡地疼,青筋不住跳,直觉告诉她,何书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一只修长如竹,白皙如玉的手伸出,搭到何鱼肩上,能明显感觉到,他手放上去时,何鱼以肉眼可见幅度颤了颤。 沈星澜安抚性地轻拍了拍,他站定,面向所有人,微微笑着:“大家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今天生日会主人公不是我。” 两个身量差不多,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年站在一起,恍若世上最亲密的兄弟。 察觉到他想说什么,严老欲言又止:“小书……” 何母头疼得快要炸开,抬手揉了下太阳穴:“你闹够了吗?” 沈星澜恍若未觉,他浅浅笑着,声音很淡:“因为我是十七年前被抱错的孩子,而何鱼,才是何家真正的少爷,今天不仅是生日宴,还是认亲宴。” 虽然众人来时已经有过众多猜测,干儿子,或者是私生子,但万万没想到,真相远比他们想象中更为刺激! “卧槽?真假的??” “不会吧,气质一点都不像……” -- 第43页 “难怪何夫人会对何鱼百般维护,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恭喜你回到何家,错位的人生是时候该归位了。”沈星澜对何鱼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除了靠近何母,不断汲取安全感来源外,何鱼做不出任何反应,满脑子都是完了。 阳光烂漫,万里无云,是个再好不过的天气。 花朵在暖阳中舒展枝桠,空气里满是清新草木香。 少年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金芒将他整个人镀上层柔和的光,踩着柔软草地,头顶浩瀚苍穹,他望向何母,声线清朗: “我知道你从来都没真正接受过我,你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希望你们以后一家人幸福安康,和谐美满。” 最敏感的神经猛地被刺了下,何母眼神陡然变了:“你这是又要干什么?!” 众人议论声如同涨潮的潮水,劈里啪啦炸开。 “同样的生日,他有蛋糕,我没有;同样是抄袭,我活该被骂,他却是小孩犯错。”沈星澜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却字字惊心,“我给过机会了,是您没有抓住,那么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母亲。” 简直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好端端一个生日会,居然闹到关系断绝! 犹如千尺巨浪平地起,整个生日会全都沸腾了,严老宋旭还有同学等人急切地想上前说些什么,但被沈星澜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何母死死望着少年,呼吸声低到微不可察,何书从小到大的模样一一从眼前划过,欢快的,苦恼的,缠人的,纠结的,最终与面前决绝的少年相重合。 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席卷心头,宛若暴雨倾盆。 地平线那端,太阳升到中空,热烈夺目,绿林葱茏,长风拂过,发出沙沙声响。 少年不卑不亢,朝何母方向俯身,稳稳拜下:“这十七年来花的所有钱,我会慢慢还给您,如有其他需要结算,也可一并公证。” “感谢多年来的养育、栽培之恩。不孝子何书,拜别何夫人。”随着他鞠躬,何母耳边响起剧烈嗡鸣,心中某个角落急速塌陷下去。 她一眨不眨,仿佛要把这幅画面深深刻入脑海,她唇瓣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其他:“你想清楚了?” 何鱼亦被震得说不出话,他期盼何书被赶出家门已久,绝没想到他会主动离开。 沈星澜毫不废话:“是。” “滚吧,”维持许久的优雅表象尽数撕裂,何母厉声道,“有胆子离开家,以后都别回来!” 不会有那天。 沈星澜比谁都清楚这点,他朝众人浅浅颔首,旋即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宋旭二话没说追了上去,今天若不是为了何书,他才不会来这劳什子地方! 少年走后,整个会场气氛凝滞,仿佛空气全然被挤压干净,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小范围的闲话低语。 佣人推着蛋糕车过来,八层蛋糕,由鲜花,奶油,水果点缀,华丽无比。 但此刻,已经没人有心思吃它了。 生日会到底是何母强撑着举办完,她一生要强,从不肯服输。 当年丈夫意外死亡,她一人撑起整个家,在偌大何家守住家产,没点能耐干不成。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她头回如此狼狈失态,原本是极其喜庆的日子,却叫整个全德市的人看了笑话。 宴会结束后,她一口气险些没缓上来,还是佣人扶她回房间,点涂了些镇定舒缓神经的药,才好受些。 何母倚在美人塌上,礼服因坐姿不端正而起了些许褶皱,若是平常,她定然会细致将自己身上每个角落都打造成最完美的模样,但今日却只是呆坐。 “何书他……”何母声音低沉艰涩,“他走了么?” 问这话时,她一时也不清楚到底希望得到什么答案。 每次看见何书,她总会想到人生中最不伦的那段日子,也会想到因为他而死去的无辜胞弟。 这些本不该怪他,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原本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今日他行为像是一记重锤砸碎平静镜面,将一切都搅弄得支离破碎。 佣人默了默,“少爷他生日会还没结束时就离开了。” 房间里陷入长久寂静。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佣人上前拉开门把手,眼睛哭肿的少年站着,往门里瞧了眼,畏缩道:“妈妈。” 何母依旧坐着,没有任何动作。 或许是这些时日得到的温情还有宠爱过多,使得何鱼鼓起勇气,他慢慢踏入房里,走近何母,在她身前蹲下。 “对不起,”他哭噎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何母垂眸看他,每次何鱼哭时她总会心疼,因为知道这孩子吃了很多苦,得知当初她那个孩子没死时,天知道她有多高兴。 何鱼完全是她理想中的孩子,乖巧懂事,黏人活泼,聪明伶俐,还会依赖她。 或许有那么一瞬,她有想过,为什么何书当年没有死? 现下,何书真的走了,有个深埋于心底的声音逼她不得不去面对。 她所喜欢的何鱼身上所有优点,全都是相对于何书而言。 从何书那儿没有得到的东西,她便不自觉生出期待,幻想若是另一个孩子没死,或许比何书好得多。 -- 第44页 这些幻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逐渐长成心魔,不断折磨她。 现在她终于清醒了些,再度看着何鱼这张柔弱无辜的脸,她生出厌烦。 何鱼在她面前哭过多少回了?若是何书,遇到事情便不会哭,而是想办法解决,自己扛下来。 见何母迟迟没有反应,何鱼伸手放在她膝头,不断啜泣:“我会跟何书哥道歉,去求他回来,这件事是我的错……” 刚提到何书名字,何母脸色蓦然一变,她抬手掀开他,怒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比赛都敢抄袭!” 何鱼被甩到地毯上,整个人有些发懵,何母向来对他怜爱有加,这是头回见她对他如此不假辞色。 在对方强大气场下,他嗫嚅着,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妈妈。” 何母摇摇头,“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被金露杯赛除名并且禁止三届参赛资格,等同于直接从艺考生中除名。 稍微有点名气的艺术院校都是金露杯的举办方,在他们那儿留下污点,校招铁定被卡。 何鱼抬手擦了擦眼泪:“我以后一定好好画画,我加倍努力,我成绩那么好,一定可以的。” 背对着何鱼,何母隐约又开始头疼,她闭了闭眼,努力平复情绪。 就在这时,外面再度传来喧闹声,佣人根本拦都拦不住,眼见着两人往主卧方向冲。 猝不及防,双开门被撞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身后跟了个身量不高的妇女。 佣人慌乱跟着进来:“他们说有事跟您说,怎么劝都没用。” 何母根本不知道他们来了,眸子里划过丝讶异:“你们怎么在这儿?” 自从被何鱼领着进房间后,夫妻两人一直被关到现在,又饿又乏,何家运满肚子火,粗声道:“连北京皇宫买票都能进,怎么,你家比皇宫都金贵?” 王萍猛拉了他下,赔笑道:“我家汉子不会说话,见笑了。今天我们过来,确实有件重要的事。” 有外客来,何母迅速整理好仪容表情,她抬手让佣人安排他们落座,又吩咐去泡好茶水。 何鱼早就忘了还有这茬,现在局势完全不同,夫妻俩莽撞地冲过来完全一点作用都起不到。 他中途试图插话:“现在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有客自远道而来,自然得好好招待。”何母不咸不淡瞥了他眼,“何家的孩子,多少得懂点规矩。” 只此一眼,何鱼便不敢再多开口,这整天他犯的错误已然够多,毫无说话资本。 陪着一起坐下时,他内心焦灼到极点,不知要怎么暗示何家运夫妻,何书已经跟何母断绝关系,犯不着他们再接回去了。 佣人上完茶,又拿了几道点心,何家运一通牛饮,不断咂嘴。 坐在主座上的何母不动如山,客气道:“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萍攥着手,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看都不敢看何母眼。说话有些结巴:“前两天我身体不舒服,正好来城里看病,遇上了,遇见了当年接生的护士。” 截然不同的开场白,完全不是何鱼给他们的剧本,他愣了愣,迟疑望着身边两口子。 一整天忙碌下来,何母到底有些疲惫,她懒洋洋望了他们眼,在一直停不下吃的何家运身上多停留几秒。 能把偌大家产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心思? 特地挑在生日这天上门,还提到生病的事情,能有什么目的? “王女士,”何母淡淡道,“当初签协议时我们说得很清楚,赡养费我一次性付清,之后这孩子跟你们再无半点关系。” “该你们的一分不少,不该要的,也别痴心妄想。” “是是,”同样是女人,在面向何母时,王萍气势被完全碾压,她长吸了口气,“我今个儿来,不是为了要钱。” “那是为了什么?” “当年护士跟我们说,根本不存在抱错孩子这件事,”王萍吞了口唾沫,“小鱼就是我们的孩子,死的孩子是,是你的。” 今天收到的所有刺激,都远不如这件事来得刺激大。 何母猝然坐直身体,直勾勾望着她,语速缓慢:“你说什么。” 何鱼惊得整个人险些从凳子上掉下去! 或许是怕自己说不清楚,王萍低头在布包里翻了翻,拿出叠皱巴巴的纸张,那是何鱼的出生证明,还有几张老旧照片。 她一股脑把这些纸摆在小方桌上,低着头道,“我是顺产,孩子生下来很健康,有八斤,而你是难产,何书出生时才五斤,另一个孩子三斤。” 体重这种数据根本没可能造假,在孩子落地时便会如实记录。 何母抬手去翻那些纸,明明这些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到一起,却忽然不理解它们的意思。 她犹如当头棒喝,“瞎说什么?亲子鉴定都做过了,何鱼怎么可能不是我孩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王萍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我们全都被骗了,黄威是你远房亲戚,不知道动了什么歪心思。亲子鉴定,怕是动了手脚。” 她从那堆皱纸中抽出张来,推到何母面前,“得知事情不对时,我跟孩子他爸第一时间拿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显示,何鱼是我们亲生孩子。” -- 第45页 密密麻麻的字眼如同蚂蚁在眼前不断旋转,何母一阵头晕目眩,她恍惚忆起,年前听说黄威生意亏损,焦头烂额,连年都没过好。 没过多久,他上门找到她,说有件天大的喜事。 那时她心魔极深,看何书哪哪儿不满意,甚至想过,只要她没亲眼见到孩子尸体,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不会没有死? 认亲过程十分快,整件事都是黄威操持,当时为了感谢他,她给了他不少好处费。 之后,黄威再没出现过。何母完全没有多想。 这辈子,她做事处处缜密小心,避开了许多坑,费尽心思护好这个家。 只有一次,只有这么一次,她轻信了别人,到头来,却是如此荒诞的结果。 何鱼失手摔了茶盏,他低吼道:“是给你们的钱不够吗!你们还想要多少?!” 王萍那双满是皱纹的眼悲哀无奈地看着他。 这就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黄威给了他们封口费,本来这个秘密,是要被带进黄土里。 她也不想说,但是没办法,她不想去坐牢。 何书这个人,年纪这么小,城府深到如此地步,把他们拿捏得死死的,根本没有选择空间。 “我得,得找下黄威。”何母艰难维持理智,说着她要去找手机,四处寻不见,她朝大门口走去。 她脚步虚浮踉跄,却没要人扶。 还未走到门口,大门今天第三次被推开。 佣人恭敬候在一边,银发老太手持拐杖,饱经风霜的脸不怒自威,她静立在那儿,不知站了多久。 何母一下子停住,身体僵硬:“妈。” 老太太很多年没为谁出过远门了,一心求佛问道,上回亲召她上门,还是因为何书的事情。 在自家门口看见她,何母应当震惊,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有些麻木。 “听说你这儿今天热闹得很,”老太太眼风扫过室内,沉稳道,“我过来瞧瞧,不会不欢迎吧?” 何母说不出半个不字。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生日会上何家发生的事情,都成为全德市上流圈反复咀嚼的重点八卦。 听说,何家主母昏了头,错把不知名野孩子认成儿子掏心掏肺,亲儿子何书刚得很,当即断绝关系。 听说,当晚何家老太太亲自出山,以雷霆手段,当即清理门户,把假少爷连带他父母都扔了回去。 不仅如此,为惩戒何母识人不清,糊涂办事,老太太举办家庭议会,以不容置疑之势收回何母手中所有产业及股份,连何夫人的名号都没给她留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鱼被带回去后,百般抗拒,找到机会就往火车站跑,扬言要去找他亲生母亲。 后来没办法,何家运夫妻总不能什么事不干,专门在家守着他,于是便找了条铁链把他锁着。 何鱼犹如困兽在家里,找到白纸就疯狂画画,画眼睛,各种各样的眼睛。整日见人便胡说八道,声称自己是名画家,连严老都是他学生。 没过多久,他疯了。何家运夫妻连看病的钱都不舍得给他出。 以上的所有小道八卦96每日看,夜夜看,看完还不够,想找当事人沈某讨论。 “你收视率飙升到全网第一了!”96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牛啊牛,这样下去,咱们一定能拿下新人王!” 沈某人此刻正在浇花,他在学校外租了个小单间,面积很小,不及何宅的千分之一,但被他布置得很温馨。 家门口挂了个欢迎回家的猫爪牌,一进门右手边是高考倒计时,左边挂了几幅抽象派画作。 床,书桌,椅子,画架,把这个十余平米的房间填充得满满当当,沈星澜还在阳台上养了花。 冬天到了,他很宝贝这花,时不时便出来看看。 闻言,一手插袋,一手拿浇花壶的沈星澜漫不经心点了下头:“哦。” “你好冷淡。”96不满道,“怎么能对我这么可爱的系统使用冷暴力?” 没理会它的叽叽喳喳,浇完花后,沈星澜转身回房间,他在书桌边停下脚步。 冬日阳光浸透阳台,漫入房内,停在一幅画角落,将画纸映得一片暖黄。 从何宅离开时,沈星澜什么多余物品都没带,只带了《飞》。 《母亲》这幅画被沈星澜发布到网上钓鱼,为了参赛,他必须得选择新的画。 他不是个有艺术天分的人,最擅长的是在别人看来枯燥乏味的编程代码,纯理工男一枚。 所以在构思画面时,他想了很久,最终选择了这幅。 ——一眼望去,分不清天与海的交界线,碧浪翻涌,蓝天如画。 深蓝浅蓝交织,梦幻轻盈,滔天大浪中,一只雄鹰展翅飞出,尖啸着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上辈子何书选择跳海结束生命,那么这一世,沈星澜希望他能从海里重获新生。 去做雄鹰,想去哪儿尽管翱翔,不必向他人借光,他便是自己的翅膀。 去飞。 这幅作品当之无愧获得一等奖,八大名校争先恐后抛出橄榄枝,有的提出他可以跳级读大学,食宿全包,每年三万生活费。 沈星澜拒绝了,上辈子何书死在高二,这回就做个普通高中生,好好体验完整高中。 到吃午饭的时间,沈星澜拿手机出门,未读消息累积了九十九加,他扫了眼,大部分消息全都来源于宋旭。 -- 第46页 生日会后不久,他找机会跟宋旭和平分手,宋旭完全不能接受,整日对他穷追不舍。 得知他租房子,他便在他隔壁租了间,一日三餐给沈星澜定高级营养餐,还会时不时送花。 之后被沈星澜十分无情地以界限分寸感为主题,谈了次话,宋旭最近才安分不少。 说实话,这小半年宋旭变化也很大,任性妄为的小霸王,刚开始屈尊住在十几平米的房里,时没人觉得他吃得了这种苦,但偏偏被坚持下来。 不仅如此,得知何书想去X大,他咬牙开始好好学习,知道何书不喜欢纨绔子弟,他痛改前非,踏实不少。 真正喜欢一个人,一段良好的关系会让彼此走向更好。 但这回无论他怎么追,沈星澜都没松口半分,始终与他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待他跟对待普通同学没什么区别。 他终究不是何书,未尝他人苦,不能轻而易举替何书原谅他上辈子的兽行。 楼道缝隙里洒满光斑,沈星澜踩着楼梯下到一楼,在面馆打包饺子。 来这儿住了三个月,老板认得他,笑眯眯道:“要辣椒,不要葱花,醋酱油甜辣酱全加?” 沈星澜点点头,浅笑道:“麻烦了。” 老板把饺子放进蒸笼里时,偷偷多加了三个。 等待间隙,身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沈星澜头也没回,往前靠了靠,以便让车过去。 忽然有道声音响起:“小书。” 沈星澜回头。 不远处停了辆出租车,瘦高斯文的少年从车里钻下来,他穿了件松垮棉服,纯黑牛仔裤,帆布鞋,十分有活力。 他手里提了不少东西,朝沈星澜走来,“快过年了,给你准备了点零食。” 坚果零食,糖果巧克力,酸奶核桃奶,一应俱全。 “哇,”沈星澜适时发出惊叹声,他弯唇笑了笑,“那我请你吃饺子吧,这儿的饺子味道很绝。” 明明是份再普通不过,街边巷子里随处可见的饺子,何盛远却十分满足:“好好,我最喜欢吃饺子。” 要知道,他最先开始过来时,被何书拦在门外,后来在他坚持不懈努力下,近几次何书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 而今天,他居然愿意请他吃饺子,何盛远真感动得要死。 沈星澜又加了份饺子,两人在简陋的店面里坐下。 何盛远夹了个饺子放进嘴里,汁水饱满,皮薄肉厚,在特质酱料包裹下,回味无穷。 他其实不爱吃饺子,刚才那么说只是应和罢了,但还没意识到时,他已经十分顺溜地扒拉了三个进嘴里。 小小一方餐桌上,热气蒸腾,沈星澜吃东西慢,一口仔细吃完才会吃下口,吃相很秀气。 何盛远莫名想起小时候何书跟在他屁股后面包饺子的事,那时候他还很小,小手怎么都包不紧饺子。 几次尝试失败后,小何书便会不高兴地撇下嘴,蹒跚爬到他面前,举起沾满面粉的皮,奶声道:“大哥,表。” 他「包」、「表」、「抱」这几个字总是分不清。 何盛远看乐了,故意逗他:“好,抱。” 说着便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抱起来,小何书睁大眼睛,把面皮举起,急切道:“是表,抱!” 何盛远抱着他转圈,哈哈哈笑个不停,小何书先开始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后来被抱着转晕了就只会咯咯笑。 想到这件事,何盛远噗嗤笑了起来,眼神充满怀念。 沈星澜抬眸看了他眼,筷子顿了顿。 何盛远掩唇干咳了声,故作漫不经心道,“快要过年了,什么时候来接你回家比较方便?” 这回他学聪明了,要如果问何书回不回,那必然是不回,所以他干脆提升下问题的层次。 沈星澜专注吃着饺子:“我过两天跟朋友要去参加冬令营,会在外地过年。” “啊。”何盛远轻轻应了声,难掩失望之意,他犹不死心,“那什么时候回全德?” 吃完最后个饺子,沈星澜微叹口气,朝他露出个粲然的笑:“我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现在我过得很开心幸福,大哥偶尔能来看看我,就很高兴啦。” 何盛远不由得心疼:“可过年不就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 沈星澜没办法改变他人想法观念,也不打算改,他道:“可能是吧。我吃完,要回去画画了,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这话俨然是没打算请他上去坐坐的意思。 何盛远整个人蒙上层黯淡的光,他犹豫了下:“其实……”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并不合适,他只得咽下未说完的话,转而道,“等会儿打算去书店买两本书。” “好。”沈星澜站起身,“那再见。” 何盛远赶紧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他,然后站在店门口目送他上楼。 他刚才没说完的半截话是,其实,何母已经不在何宅住了,于何家而言,她到底只是个嫁进来的外人,而何书才是正经姓何的何家人。 做出这种荒唐离谱的事情,何家已然容不得她了。 何母走的时候,没说要去哪儿,何盛远找了很久,也再没找到她。 他站在原地,长长叹了口气。 在不远处的电线杆边,有个面容蜡黄,憔悴的女人,她裹着破旧大衣,嘴唇干得起皮。 -- 第47页 她没有发现何盛远,朝相反的方向慢慢走,手里提着她今天的晚餐,那是颗很小的卷心菜跟半截胡萝卜。 她身上所有资产,只有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银行卡,那是何书留给她还生活费的卡,她当时不屑,如今却成了她最主要的生活来源。 若是认识的人再看她,定然讶异得认不出这到底是谁。 昔日容光焕发,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女人,竟成了如今模样。 除去何夫人名头,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老太太出手狠辣,不仅收回产业股份,还知会了与何家交好的几家人,以至于偌大个全德市,她连栖身地都没有,更找不到份体面工作。 女人很慢地走着,她脚底生了冻疮,稍微走快点都会钻心的疼。 现在过的日子,于她而言不亚于是炼狱,每一日,每一夜,乃至之后余生,她都会活在无尽后悔中。 为什么要犯傻,为什么有那么好的儿子,那么好的生活,她不懂得珍惜。 到头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若是能够再选择一次,她定然不计一切代价,回去掐死那个双眼被蒙蔽的蠢女人!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走入阴影中,采光最差,最边缘的筒子楼,是她住的地方。 而就在女人身影消失在转角的瞬间,何盛远收回视线,自我安慰道,至少今天小书请他吃了饺子,这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始了! 这么想想,他好受许多,走到路边拦车。 他坐着出租车,与走入昏黄楼道里的女人擦肩而过。 阳光在此,划出条明暗清晰的分界线。 作者有话说: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红楼梦; 除夕快乐——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你不该出现在这儿 对原本剧情线打击力度到达百分之百, 任务完成,达到脱离世界要求标准。 沈星澜趴在书桌上,听见96声音响起, 他眼前泛起阵温暖白光, 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各项数据结算如下:收视率一直稳在0.8, 最高时破1,获得最稳收视王称号, 奖励二十万。” “绿茶人设完成度, 综合评判九十分, 奖励三十万。” “原剧情打击度百分之百, 完成人物命运翻转, 让原主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奖励五十万。” “因为破纪录,达到最快演绎家称号,额外获得十万。获得特殊打赏一百万, 综上, 总共所有金额加起来为两百一十万。” “新手副本顺利结束, 特送上技能卡一张, 还请笑纳——” 96看着各项数据流从眼前划过, 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跟很多个宿主共事过,从来没有哪个世界线能被如此完美地逆转。 它为何书而感到高兴。 清理结算工作做完后,96就可以回总部汇报了。 保险起见,它再度将所有数据从头到尾全都检查了遍。 洪大复杂的莹绿光芒不断从眼前奔涌,忽地, 里面有个暗红字符游鱼般窜过。 那只是亿万数据里, 非常小且细微的一个异常数据, 立刻被96捉到, 它望着那个异常数据,陷入沉思。 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去总部开会时,总部有说过特派员会协助排查,清杀X。 但从头到尾,96都没见过特派员,不仅如此,它做系统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它,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这个异常数据得立刻汇报上去,整个世界都得重新修复调整。 何书获得了新生,有关心他的严老,还有他哥哥何盛远定时看他,日后考上X大,必然会有非常光明的未来前途。这是最完美的结局线,得先好好存档。 等等,何书,只有一个哥哥吗? 96停顿思考良久,它发现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紧接着它开始回溯,整条剧情线,从起点到结束,何书只有何盛远这个哥哥。 从没有任何其他人出现过。 96困惑至极,这种明明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却无论如何深究,都无法抓住的感觉,糟糕极了。 睁开眼时,沈星澜已然回到自己世界。 他发生车祸,原本已经踏入鬼门关,因为绑定我命由我系统,奇迹般从惨烈车祸中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 昏暗房间里,从青年睁开眼时,整个房间里便自发亮起感应灯。 沈星澜从床上爬起来,他撸起袖子,瘦削白皙胳膊上有条若隐若现的红线,此刻它只亮起了一小段。 96嘱咐过他,只有当它完全亮起时,他才会安全无虞,算是彻底恢复健康。而每进入一次世界副本,会像点灯一样不断为自己续命。 他盯着它静静看了会儿,旋即起身去洗手间里洗脸。 落地窗里透出俊美苍白的脸,五官不笑时带着点偏冷的薄情,T恤套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青年四肢修长,身姿挺拔。 洗完脸后,沈星澜久违地感到饿,如同星际时代大多数程序员那样,他每天日常是公司家两点一线,时常加班,周末待在家里补觉。 能不出门,绝不出门。 他拿光脑打算点个外卖,仿佛掐点似的,有通电话接入进来。 沈星澜往窗边走,一手扯住窗帘拉开,另一只手在光屏上点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道低沉,温润的嗓音,仿佛三月春风吹绿枝头,不自觉让人身心愉悦:“星澜,你现在在家吗?” -- 第48页 沈星澜望了眼窗外,此时已是傍晚,火烧云鲜艳热烈。 他唔了声,恍然记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在。” 男人听出他惺忪睡音,低笑了声:“正好办事路过你家楼下,出来吃个饭?” 本来就饿了的沈星澜点头应下:“那我换个衣服。” 挂完电话后,沈星澜来到衣柜前,他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黑灰棕,所谓的换衣服区别并不太大。 但他没办法忍受自己睡这么久后,穿着身皱巴巴的衣服出门。 随意扫了眼,沈星澜挑了件黑长袖。 下楼时,车道边停了辆悬浮车,男人坐在主驾,车窗开着,他一手拿光脑,垂眸听着对面汇报,薄唇抿出道锐利弧线。 夕阳倾斜,落在他架在窗外的劲瘦手臂上,衬衫卷了半截上去,垂下的长指夹了根烟。 整幅画面犹如荧幕大片。 “百分点不会再加,今晚给我结果……下回再让我看到半成品,”男人淡淡道,“雇你们不如雇群机器人,你觉得呢?” 沈星澜在距离车外几步之遥停下脚步,礼貌回避。 宋青松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失过忆,不太记得两人怎么认识的了,对方一直陪在他身边。 在他面前的宋青松,永远浅笑温然,体贴绅士,但工作时杀伐果决,雷厉风行。 没站多久,男人余光瞥见他,他挂了电话,将烟蒂掐灭,从主驾走下来,伸手递给他个小纸袋: “位置订好了,路上先吃点糖炒栗子垫垫。” 沈星澜停顿两秒,或许是在何书世界里,宋旭的百般示好带给他些许心理阴影。 他没接:“我不饿。” 宋青松低头,将他脸上表情尽收眼底,微笑道,“我饿了顺手买的,吃不完才分给你,真不要?” 原来是他想多了。 沈星澜犹豫了下,还是接了,男人替他拉开车门,他上车坐好。 他喜欢吃辣,宋青松定的是家私人菜馆,厨师长已然很熟悉他们口味,在他们抵达时,四菜一汤已然做好。 沈星澜光脑嗡地振动了下,他拿出来看,眼睛亮了下,像划过夜空的流星。 短信提示,他有两百一十万入账,目前所剩余额一千三百万。 宋青松替他温筷,见状,习以为常道,“发工资了?” 沈星澜这人一向波澜不惊,稍微能让他情绪有所起伏的,便只有钱了。 他点点头,有些开心,宛如松鼠过冬囤粮。 “这么喜欢钱啊。”宋青松把温好的碗筷推至他面前,低笑一声,“那来我公司上班?” 知道他是开玩笑,沈星澜跟着应和:“成啊,年薪过亿我就去。” 宋青松唇畔弧度加深,他伸手解开两粒扣子,“是不是病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沈星澜抬手摸了下脸颊,从死神那儿捡回条命,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 因为和系统签了协议的缘故,这场发生的车祸痕迹也被悄然抹去,所以身边人对他遭遇了什么都不知情。 他轻轻唔了声,自顾自盛了口汤喝,浓密眼睫覆下道阴影,眼眸显得愈发深邃。 “是不太舒服。” 餐桌陷入些许沉寂。 说是一起吃饭,大部分时间都是宋青松看着他吃,他没动两口。 直到快要吃完时,宋青松忽地开口:“WE的人工智能项目又出问题了。” WE是沈星澜所在公司,人工智能是最高级别项目。 这件事他都还没得到消息,没想到宋青松先一步知道,他没在意:“高层应当会给出解决方案。” 他目前是中级工程师,人工智能不由他负责,犯不着瞎操心。 说完后,沈星澜后知后觉捕捉到重点:“又?” 宋青松静静望着他,墨蓝瞳孔里满是正色:“十五年前他们家项目出过一次问题,当时很多工程师都被牵涉其中,很多人因此入狱。” “所以,刚才说让你来我公司不是开玩笑,”男人十分温和,给予他选择空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下。” 星际时代,人均寿命都在两百以上,二十岁算成年,一百以内的都是年轻人。 沈星澜今年三十五,他应当经历过那场变故,却因为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谢,但我不用考虑,”沈星澜没有任何犹豫,“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宋青松眸子里划过丝遗憾,“原来连金钱都打动不了你了。” 并非如此,钱给得够多完全可以打动,不然沈星澜也不会为了赚钱去接系统任务。 是的,遭遇车祸,96用复活来诱惑他,拉他入伙,可真正让沈星澜下定决心的,是丰厚报酬。 说来也很奇怪,沈星澜失忆后无欲无求,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连朋友都很少。 可莫名对钱很有执念。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不断跟他说,要快点存钱,再多存点,不然很有可能会后悔。 沈星澜想赚钱,却不想换工作,他喜欢编代码,享受沉浸在三次元,亲手创造世界的成就感。 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回家时,96通过光脑端联系他,问他下个世界想去哪儿,然后给发了很多选项。 种田,基建,朝堂,修真,娱乐圈等等。 沈星澜莫名有种在挑选旅游地的感觉,有些新鲜,他选了娱乐圈和修真两个,发给96。 -- 第49页 96回复收到,又发了个可爱猫猫头表情,嘱咐他这两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不知道这回去会花费多久时间,第二天爬起来时沈星澜索性跟公司请了段小长假,把手头几个关键项目跟同事做好交接。 做交接时,同事吓了一跳:“你不会是要离职了吧?” 沈星澜是中级工程师部的大组长,一些较为复杂重要的项目,都由他来负责解决核心技术问题,其他人打辅助。 时间久了,同事们逐渐开始依赖他,崇拜他,沈星澜在他们心里,跟老师没什么两样。 沈星澜把整理好的纸箱子递给对方,里面不同项目分门别类贴了不同颜色标签。 “我还会回来的,”他说,“只是时间不确定。” 同事松了口气:“那就好。几天不见,看你都瘦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沈星澜应了声,朝他们挥挥手,然后便离开了公司。 WE两个字母以全息形式投射在写字楼周身,不断环绕,充满科技感。 刷门禁卡从公司大门口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镜面式玻璃过滤掉紫外线,阻挡外人窥探视线,像是个冰冷高大的巨人。 想起昨晚宋青松的话,沈星澜脚步停顿,若不是事情严重,宋青松不会提出让他跳槽,刚才在公司应该问问具体情况。 他没打算再特地回去趟,只在光脑上编辑了条短信发给同事,让对方帮忙打听。 “准备好了吗?”96熟悉的声音在沈星澜耳边响起,“闭上眼睛。” 阵阵白光涌入眼眶,让人头晕目眩,沈星澜轻轻合上眼。 没过多久,他被阵喧闹混乱的声音吵醒。 沈星澜从未见过如此炽烈的太阳,照在他身上都有些微微刺痛感,他觉得喉咙干得发痒,极度缺乏水源。 有个金发小姑娘跪伏在他膝头,泪水打湿他膝盖,她极力想抱紧他,用尽全身力气。 “哥哥,哥哥不要走……”她哭得几乎要昏过去。 沈星澜看了她眼,重新闭上眼,再度睁开,饶是淡定如他,都禁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小姑娘下半身泡在水缸里,白裙飘带在水面摇曳,裙子下面不是属于人类的双腿,而是条布满鳞片,长达两米的红棕鱼尾。 星际时代的义务教育已然提升到十六年,人均本科,全都接收唯物主义观,马克思主义思想长大。 虽然从见到96的那一刻起,沈星澜应该重塑下自己世界观,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坦然接受自己一醒来被条鱼抱着哭。 况且,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在挑选世界时,只选了娱乐圈和修真这两个标签? 人鱼是能归到这两个标签的哪一类呢? “96。”沈星澜顿了顿,提醒道,“世界线。” 往常有求必应,叽叽喳喳停不下来的96静悄悄一片,没给他任何回应。 察觉到他轻微动作,小姑娘以为他要马上离开,恐慌下,把他双腿抱得更紧了些。 “哥哥,你听听我说,”她仰起哭花的脸,泪汪汪的眸子纯粹干净,“你不能跟那个人结婚,不能!” 沈星澜低头瞧了眼,小姑娘有着张惊为天人的脸,眼眸蓝如碧海,乌发雪肤,淡金长卷发海藻般铺散在她周身。 她双臂犹如钢铁般禁锢着他,仿佛哪怕死,都要坚持守护他。 既然指望不上96,目前只能靠自己来捋信息了。 没在旁边找到纸,沈星澜于是用衣袖轻轻擦了下她眼泪,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他穿的是身纯白西装。 “先别哭了,”他耐心哄道,“再哭就变丑了。” 被这么一哄,小姑娘非但没好,眼泪流得愈发汹涌,“你别结婚,我,我就不哭了。” 沈星澜心底陡然涌出丝心疼,有种强烈的欲望让他想抱住她,不舍得她再伤心难过。 这应当是属于原主的本能情绪。 他俯身,轻轻环住她,慢慢摸她头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我……”小姑娘极力想发出声音,但无论怎么用力,哪怕她声带因撕扯过度而出血,她都没办法吐出半个字。 预知未来是上天的恩赐,代价是无法告知任何人,亦无法改变事情走向。 几次发声不成功,小姑娘陡然发了狠,她过于急切慌乱,竟直接用双手去掐自己脖子! 血丝从她嘴里涌出,坠入身下水缸,一缕缕飘散水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光。 沈星澜脸色蓦然变了,他猝然站起身,伸手箍住她胳膊,不让她伤害自己: “是不是不能说?乖,我不问了,哥哥错了,对不起。” 小姑娘干咳几声,唇周满是血沫,她眼神悲寂绝望,像是比自己死都要难过。 “很多,很多……”她神情坚定,哪怕字不成句,哪怕逆天而为,她都要尽己所能,去告诉他,去保护心爱的哥哥,“不好……的,事情。” “都会,会……” 她说不下去,因为沈星澜捂住了她嘴,从她嘴唇涌出的已然不是红血,而是金血。 小姑娘还在哭,为了来到这儿,她花费十天十夜,跨越山海,日夜不休。 她没功夫进食,没有打理过自己,又累又饿,被太阳晒得金鳞脱落,皮肤生疼。 但这些她都不在乎,只要能阻止哥哥结婚,一切都值得。 -- 第50页 忽然,她愣住了,因为青年拥住她,用世上最温柔的力道,他半跪水缸边,额头与她相抵。 “我发誓,会好好保护自己,”他看着她,“那答应我,你也要好好的,可以吗?” 木门外传来剧烈拍门声,再不开门仿佛就要破墙而入。 “还没好吗?都一个小时了!” “再不上车,吉时就要耽搁了,牧野先生,请您尽快。” 沈星澜置若罔闻,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嗯?” 或许是从他温和安抚中获得力量,牧语总算没那么怕了,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沈星澜起身欲出门,身后忽然被小姑娘再度拉住。 那力道很轻,只一下便收回了,但沈星澜还是停下,他单膝跪地,注视她双眸,认真道: “我先出去看看,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晚上我再来找你。” 小姑娘看了他许久,濡湿眼睫犹如两把浓密扇子垂下,她此刻已然说不出话了,只能靠动作来自我表达。 她郑重地点了下头,然后咕噜一声沉入水缸,金发如丝漂浮她周身,鱼尾蜷成一团。 牧语担忧而不舍地看了他眼,绕了个圈,最终通过水缸底连通的洞钻了进去,游走了。 劝走完小姑娘,沈星澜理了下衣襟,随意瞥了眼四周环境。 房间里布满鲜花气球,木制墙壁中间用红心围了两个首字母「QM」,阳光透过南边落地窗照射进来,外面是蔚蓝天空以及漂浮白云,能时不时听见海鸥在海面翱翔的声音。 沈星澜第一直觉是这布置真丑,要如果真是他结婚,他必然不会这么布置,太简陋仓促了。 木门被拍得震天响,外面不住有人叫门:“牧先生!牧先生,您还好吗?您还在的话麻烦回我们下。” 正欲再拍时,门从里面被打开,白衣银发的青年站在门口,翠绿眼眸如同翡珠,他冷淡道:“拍够了么?” 来接亲的人全都只听说过把殿下迷得五迷三道的牧先生,而未见其人。 他露面瞬间,所有人呼吸一滞,不约而同地想,这等姿色,完全当得起句绝世美人,难怪殿下护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别人惦记。 无人敢与之对视,站在前面的男人低头道:“抱歉,刚刚我们是太着急了。殿下吩咐过,让我们注意您人生安全。” 之前见过的人鱼已经把沈星澜世界观从头到脚重塑了遍,如今听到「殿下」二字,他也不觉稀奇。 沈星澜顿了顿:“时间到了?” 没拍开门前这些人非常急迫,如今见他安然无虞,一个个恢复原本的规矩。 “是,再过半小时就该举行仪式了,”有人回道,“届时,全星际的人都会准时观看您跟殿下的成婚直播。” 沈星澜差不多明白了目前是什么局势,他略一点头:“那走吧。” 原主所住的地方是栋小木楼,镂空结构,半边地基埋在沙子里,离海很近,一出门,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风。 在现实世界时,沈星澜并不太喜欢海风,全都是鱼腥味。但现下被海风一吹,沈星澜……饿了。 如果非要形容,那大概是好几天没吃饭的人闻到烤肉、火锅、拌饭、沙拉、炸鸡的味道。 若不是身边有人看着,遵循本能,沈星澜当即想往海里跳。 但他冷静地抑制住了这股渴望,并再度喊了遍96,还是没人回他。 一长串豪华悬浮车停在木楼口,鲜红长毯铺在柔软沙地上,清一色的黑衣人站在车边,动作整齐划一。 沈星澜弯腰坐上车,透过车窗往外看,蓝色海洋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平静祥和。 他只希望,小姑娘能够藏好,不要出什么意外。 悬浮车开始启动,稳稳行驶,如离弦之箭。 消失许久的96终于在此刻上线,它从来没用过这么严肃的语气: “沈星澜,这个世界不对劲,你不该出现在这儿。” 第23章 人设:小娇妻 96做系统这么多年, 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 上个世界的异常数据他清查出后第一时间反馈到主系统,再由主系统传到主神。 然后96得到的返回报告是无明显异常,可以继续开展任务线。 他还想再追究, 却被81拦下了,“主神不可能犯错。” 自我命由我系统建立之初, 主神便与诸系统同在,他宛如世上最精密仪器, 计算, 决策, 处理, 执行, 从未犯错。 他是当之无愧的神, 不会有任何偏颇。 96便没有再追查,但没想到在进入世界时再度出现bug,目前世界根本不是它为沈星澜挑选的! 它当即去查世界线, 并试图报错请求帮助, 回应它是一遍遍冷冰冰的「一切正常」。 人鱼副本凶残无比, 其凶险程度远超常人能接受范围, 对于刚过新手任务的沈星澜而言, 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世界! 怎么可能正常?分明就出了问题! 96试图安抚沈星澜:“目前没办法出去,但一切有我,问题不大。” 它压根没意识到,需要安抚的人是它,而并非沈星澜。 沈星澜都能好端端坐在车里,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了, 心理素质远在96之上。 青年默了默:“先把世界线给我吧。” 96给沈星澜做心理建设:“无论等会儿看到什么内容, 都别慌。” -- 第51页 沈星澜:“好的。” 他不会慌,在睁眼看见人鱼抱着自己哭的时候,已然把意外这种情绪用完了。 闭上眼,世界线开始传输。 星际时代,大部分人都觉醒精神力,精神力高低决定了社会地位高低。 有些人生来便是宠儿,B级精神力可以让他拥有无限宽广的选择面,可以经商,从军,制造等等。 这也就是常人精神力的天花板了。 而对于帝国皇族而言,B级精神力是起步级别,他们要承担比常人更多的责任,这对他们精神力要求极高。 优质配偶相结合所诞生的后代,精神力最低是B,最高甚至达到过S——目前只出过一位,那便是帝国元帅秦泊淮。 帝国三皇子秦准生来便万众瞩目,拥有A+精神力的他无论做什么都轻而易举,直到遇见牧野。 身为为数不多,濒临灭绝的人鱼族,为了生存,牧野只能藏匿普通人中,但过于耀眼的外貌使他无论到哪儿都是焦点。 他凶猛聪明,战斗力爆表,同时又美艳不可方物,像是带刺玫瑰,于常人而言吸引力极强。 两人从军事学院开始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数次交手,难分伯仲。 之后作为最优秀的学生,两人被派去参加最危险的任务,到边缘星球取某叛徒首级,作为期末成绩考核。 患难见真情,互看不顺眼的两人被迫一起合作,合作着合作着,火花便产生了。 人鱼一生只会拥有一个配偶,极为长情,两人坠入爱河后,牧野对秦准付出满腔炽热情感。 秦准是个完美男友,他向全世界公开他会娶牧野,随叫随到,给足牧野安全感,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两人如世间所有情侣那般,对未来有许多美好幻想憧憬,还计划了要一起做的事。 甚至在牧野不小心暴露身份,在水中显出真容时,秦准在最先开始的讶异后,深情承诺他,他会保护他一辈子。 人鱼是种心肠很硬,很难交付真心的冷血动物,一旦认定某个人,便会化为绕指柔,不住下陷。 牧野天真地以为自己找到此生挚爱,不顾妹妹反对,他毅然而然跟这个男人走入婚姻殿堂。 不久后他发现,他遇到这世上最大、最难以置信的骗局。 ——没有所谓的日久生情,秦准从头到尾图的是他身为人鱼,能提升人类精神力的异能。 传闻,秦准是帝国除元帅外精神力最强的人,实则是个谎言! 他生下来便检测到没有任何精神力,母亲为了维系他地位,花重金求人鱼,用其精血滋养秦准,他才有的精神力。 一旦精血断掉,他是个精神力废柴的事情便会全天下皆知。 那条供他吸血的人鱼被空耗数十年的寿命,死时只剩具枯骨。 而牧野……是他精心挑选的下个目标。 从初遇开始,什么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什么共患难,都是为牧野精心编制,静待入瓮的牢笼。 悬浮车内,沈星澜猝然睁开眼,身上骤然出了层薄汗。 牧野临死时,铁链刺穿琵琶骨,死死将他钉在礁石上,他身上没一处好皮肤,鳞片被层层刮起,血肉筋脉齐齐挑断。 那对翡绿双眸,满含怨恨,以及滔天怒意。 重温剧情线的体验感过于真实,以至于沈星澜这会儿觉得浑身发疼,到处都在流血,有长达几分钟时间,他没办法说出半个字。 眸光所到之处,皆模糊一片。 坐在他身边的人见状不对,想起秦准的吩咐,忙从置物箱里拿出纯水递过去。 沈星澜没力气伸手接,那人忙拧开盖子,把水喂到他唇边。 他断断续续喝了几口,这才恢复了些。 “牧野先生,”那人手拿瓶子,望着他,试探道,“是不是刚才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门外守着时,他们分明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沈星澜抬了下头,翡绿眼眸如幽静深潭,透出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与你何干?” 那人悻悻闭嘴。 见他差不多消化完世界线,96艰难开口道:“这个世界需要你扮演的人设是,小娇妻。” 这话它自己说完都觉离谱,人鱼世界过于凶险,一入副本便是结婚现场,被爱情冲昏了头的牧野对婚礼满含期待,这个时间点很难去做些什么。 一旦步入婚姻,那跟自杀无异。 大部分宿主在接到小娇妻人设时,都没忍住骂娘。 遇到瘟神躲都来不及,还得在他杀鱼取血时扮演小娇妻?是认真的吗? 指望吸血一吸便是数十年的秦准会忽然回心转意,不如指望宇宙大爆炸概率更高。 所以被迫结婚,被迫扮演小娇妻的下场是,大部分人都没能成功活过一个月,然后以死得凄凄惨惨,任务失败告终。 听到人设任务的沈星澜:“……” 96不敢吱声,96也很害怕,它能做的只有陪沈星澜一起沉默。 悬浮车朝宴会厅高速行驶,窗外风景模糊成条长线。 此刻婚礼倒计时,只剩下二十分钟。 同一时刻,我命由我总部。 近段时间系统与系统间互相隔离,人人自危,惨淡愁云覆在整个总部上空。 叛徒尚未清查出来,01身为主系统,事事亲力亲为,不敢丝毫懈怠。 -- 第52页 他把整理出来的所有运转异常数据世界编码全都打包发给了主神,但主神迟迟未给他回应。 这种情况并非没有过,但01还是禁不住担忧。 他此刻停在主神门外,金铜铁门上绘制振翅飞舞的鸾鸟,长而轻盈的尾羽犹如弧线优美的眼,门扉紧闭,毫无缝隙。 自我命由我部创立起,从未有人见过主神。 十五年前来势汹汹的病毒入侵,若是主神出手,损失不至于那么惨重,但那段时间他陷入沉睡中,很久没插手部门事务。 一门之隔,门这边是我命由我部门,门那边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01不住踱步,千级台阶从古铜门往下蔓延,仿佛没有尽头。 转到第十圈时,门里忽然传出道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378号世界,运转正常?” 01身体定住,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手指在光屏轻点,捕捉到具体数据后,他点头,恭敬道:“是。” 378是科幻世界,各种黑科技,技能树频出,宿主需要帮原主夺回原本属于他的科研成果,一起对付虫族。 “哦?”那道毫无声调起伏的声音再度响起,“主角迟迟没遇到徐伯进入梦境,确定正常?” 按照设定,系统会给宿主提供必要关键帮助,能够帮宿主解决技术难题的徐伯便是个小金手指。 宿主与徐伯相遇时间,按照大数据推测,应当完全可控。 刚刚他查询时明明一切正常,难道宿主没遇到徐伯? 01不敢置信,他火速重过了遍剧情线,很快发现宿主与徐伯的相遇,在系统几次安排下,均未成功。 第五次接入时才成功,之后的剧情推动顺理成章。 01刚刚在翻阅时,自发忽略了这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他惊得垂下脖颈:“我马上去查。” 那道声音又问:“451世界。” 451是星际人鱼世界,01这回在检查时慎之又慎,很快他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喃喃道: “沈星澜,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对这人有印象纯粹是因为新人数据榜单排名里,沈星澜以新手副本名列前茅,堪称前所未有的战绩。 按照时间推测,这才是他第二个副本世界,怎么会是难度这么大的人鱼副本?? 光是简单问询,处处不起眼的小细节均可大做文章,bug遍地。 01满头冷汗,到最后几乎是踉跄着从石阶滚下来。 悬浮车很快抵达婚礼现场,乳白宴会厅现场满是鲜花围绕点缀,气派恢弘的大门以渐变投影不断折射QM两个字母。 今日是帝国三皇子的结婚现场,亿万星际人民都非常关注这件喜事。 三皇子从出生起便测出极高精神力,可谓是一鸣惊人,之后长大又以身作则,以满分成绩进入军事学院攻读信息工程专业。 成年后开始参政,他体恤民情,不端架子,提出许多切实能帮助群众的政见,深受百姓们爱戴。 能干,博学,远见卓识,这是所有人对他的印象。 如今连结婚,不像其他皇子那样铺张浪费,要求门当户对,三皇子结婚对象是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军事政治背景的孤儿。 传闻两人在险境中互生情愫,之后互相扶持,恩爱有加,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为了他,三皇子甚至还洋洋洒洒发布万字论文,浅谈黑户以及孤儿的成长扶持政策,完全是爱到深处的体现。 所以,百姓们对这场婚事,抱有极高期待。 悬浮车在红毯边停下,几名黑衣人从侧边下来,拉开车门。 万众瞩目下,白衣银发的青年缓缓走下来,他肤白胜雪,翡绿眼眸犹如流光溢彩的宝石,五官精致绝伦,美得不似凡物。 在半空悬浮的摄像头疯狂拍摄记录皇妃的首次亮相,不消半分钟,这些珍贵录像便会传遍全网,供人瞻仰。 皇族婚礼细节繁冗,沈星澜抵达后被司仪领着带到新人专属房间休息。 房间里温度适宜,角落摆了个水缸,长桌上是切好备好的海鲜,一切秦准能想到的细节,全都做到极致。 离开前,司仪嘱咐道:“婚礼前新人先不要见面,等吉时到了我会来叫你。如有任何需要,可以按铃。” 沈星澜朝他点点头,一副温柔乖顺的模样。 嘭的声,大门被合上,门外响起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秦准将牧野完全拿捏,知道这会儿他满心欢喜等着嫁他,一生一次的婚礼,他也愿意陪他演完最后场幸福的戏,为这长达三年久的猎人与猎物间的追逐划上个温情句点。 沈星澜垂眸看着化妆镜前摆成长条的珍珠钻石宝石,璀璨夺目,梦幻而不真实。 人鱼对亮晶晶的东西毫无抵抗之力,所以秦准尽己所能,将全星际最好的稀有钻石全都买来。 送给他,任他挑选。 沈星澜随手拾起几颗宝石,动作缓慢,思忖了会儿,他点开光屏,调到军事频道,竟是开始……看起军事新闻。 96困惑至极,不能理解,但它好在对沈星澜有一定了解,知道他从不做无用之事。 于是它陪着他一起看,甚至异想天开地开脑洞:“咱们下一步干什么?要制造炸弹引起慌乱吗?” 沈星澜:“……” “冷静,”沈星澜道,“这不是还有时间?” -- 第53页 96反驳道:“我非常冷静!” 安静不到两分钟,96再度开口:“这样,炸死这个狗日的,也好过咱以后被他千刀万剐!” “跟他同归于尽,我已经帮你把下个世界挑选好了。” 沈星澜一阵无言,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瞄了眼时间,没有半点紧张害怕,反而把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军事频道上。 以三倍速挑着看完军事频道,然后他跳到网上专挑军事标签的新闻看。 96深呼吸好几口气,洗脑式地重复它不慌,一点都不慌。 几分钟后,沈星澜轻轻唔了声,他将光屏扔到一边,走到餐桌边,拿了瓶酒,敲开瓶口,对嘴倒灌。 96吓了一跳:“鱼不能喝酒,会醉!” 在现实世界中,沈星澜酒量尚可,现下喝酒才两口,酒精上涌,他脸上显出轻微醉态。 但他仿佛毫不在意,喝完酒后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两个侍者,听见动静回眸,呼吸纷纷一滞,几乎是强迫自己低头不去看对方。 美人面若桃花,双眸莹亮有神,他身上有股极为特殊的气质,神秘幽冷,让人生出无限探索欲望。 “牧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沈星澜轻轻笑了笑:“我去洗手间,马上回来,不必跟着我。” 侍者点点头,贴心地为他指引位置,目送青年进入洗手间后,再度折返房间门口等。 等两人察觉到牧野这趟洗手间上的时间有点长时,已然是十五分钟后了。 三皇子婚宴这么大的喜事,皇族之人必定得全都到场一同见证。 宴会厅一楼是举办仪式的地方,二楼用来招待宾客,三楼及以上,全都是休息的房间。 96心跳得很快,它眼睁睁看着沈星澜身如鬼魅,从洗手间窗户脱身后,手速很快地用光屏编了个病毒入侵宴会厅网络。 几分钟后,宴会厅所有网络全都处于断开状态,如同见了鬼般,灯也一盏盏熄灭。 骤然遭遇这种变故,宴会厅里的客人们倍感困惑,星际时代,从不停电,上次停电还是上个世纪初。 还好宴会厅负责人员反应及时,有条不紊联系技工来维修,并做好安抚工作,承诺不会影响任何婚礼进度。 96惊呆了:“哇哦。” 然后很快它发现,它哇早了。 沈星澜不仅黑了宴会厅的外网,不知从哪儿打入别人内网,调到所有来宾的住房信息。 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沈星澜关掉光屏,闪身重新走入宴会厅,此刻没有灯也没有网,人员流动性很大,没人注意到有道身影混了进来。 宴会厅五楼506房间,厚重窗帘将光线尽数阻隔,房里昏暗一片。 两米大床上,男人闭眸沉睡,哪怕睡着,他五官线条依旧锋利逼人,像开刃的刀。 光屏上的闹钟刚响一声,男人便无声睁眸,他眼神清明,无半分睡意。 从床上坐起,穿衣,他动作慢条斯理,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参加婚礼迟到。 门铃在这一刻响起。 房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一切都沉在黑暗中。 男人低低啧了声,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 让人意外的是,来人并非催促宾客们下楼准备参礼的机器人,而是个眸似秋水,精致美艳的青年。 银辉似的发披散肩头,有几根长发掠过饱满唇瓣,他轻轻呼吸,迷乱茫然。 男人挑了下眸,一动不动,声音低沉冷硬:“你谁?” 说着便扬手想关门,但还没来得及,门缝间伸进来只手,因为惯性,门重重撞上那只莹润洁白的手腕,旋即被弹开。 手腕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发肿。 青年疼得倒吸口凉气,捂着手,睁着双溢出眼泪的眸,委屈地看着他:“你干嘛呀?” 世上最好听的乐器都没办法与青年嗓音匹敌,像是琉璃盏中醇厚香甜的葡萄酒,让人听完后沉溺,迷失,不自觉生出微醺的醉意。 不等男人说话,他往房里踏入一步。 两人距离蓦然缩短,近到几乎可以闻到青年身上清浅幽静的兰花香。 男人穿着纯黑军装,面料挺括,线条冷硬,肩膀上戴了三个太阳,那代表星际最高荣誉。 青年静静望了他会儿,抬起手指搭在他肩上,轻轻点了下,他红唇微启,撒娇般控诉: “我找你好久了,为什么你还不来带我回家?” 男人第一反应是想后退避开,但对方似乎察觉到他意图,他伸出双手,柔软地环住他腰身,将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 声音闷闷地响起:“秦哥哥,这儿好黑,我很害怕。” “停。”男人伸手揪住他领子,二话不说就想往外扔,“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这回依旧没有得逞,看着瘦瘦小小一个人,不知哪儿这么大力气,居然伸手抱住他胳膊。 接连被粗暴拒绝,青年心态完全崩了,眼泪啪嗒往下掉,他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哭噎道:“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哭着哭着,还打了个哭嗝。 他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只有缩在他身边,才能得到些许安定。 天底下应该很难有人看着这幕能硬下心肠。 青年银发哭得轻颤,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眼眶往下淌,流过脸颊,停至下颔,那张嫣红湿润的唇轻抿,恍若受了天大委屈。 -- 第54页 男人:“……” 扔没办法扔走,语气冷一点就开哭。 艹,他怕了。 “有话好好说,”他微吸了口气,平静道,“不准哭。” 青年这回很听话,他咬了下嘴唇,缓慢把眼泪收回去,但依旧没松开抱着他的手。 男人抽了下发现抽不回来,他轻啧了声,这回还没吱声,转眸便瞧见青年眼里泪雾朦胧,又开始酝酿。 大有一副「你敢开口我就敢哭」的架势。 男人:“……” 两分钟后,局面终于变得稍微正常了些。 这种正常是指两人能好好坐下来,青年终于不再抱着他了。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男人拿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但没点,他头也没抬,“姓名。” 青年不可思议道:“这需要问?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管理军队时,完全没见过这么能作能闹的,男人按了下太阳穴,换了种问法:“给个机会我温习下。” 青年噢了声,乖乖道:“我叫牧野。” 牧野这名字,似乎是在哪儿听过。 男人思索了下,又伸手指指自己:“你刚喊我秦哥哥?” 沈星澜用力点点头,温温软软地唤他:“秦泊淮,秦哥哥。” 男人眸子里划过丝意外,这回他停顿的时间更久了些。 过了会儿,他缓慢问出第三个问题:“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青年似乎很疑惑他为什么问的问题会这么奇怪,他眨眨眼,理所当然地道: “我们刚结婚,你要带我回家。” “呃……”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所以零点不更啦,更新一起挪到晚上十一点后; 推荐基友的文,感兴趣可以收藏—— 《女装替嫁遇上假太监》: 楚氏一门光耀,世代权贵,楚家那一对龙凤胎更是名动京师。却在一夜之间被抄家罢官,龙凤胎妹妹被有心人指给了西厂提督——一个太监,沦为大众笑柄。 西厂提督姬于烬杀人如麻,性情乖张,一切全凭喜好作事,所有人都以为妹妹嫁过去活不了两天,不知那凤冠霞帔拜天地的不是妹妹,而是哥哥,那个清冷如玉的世家公子。 —— 洞房夜,臭名昭彰的西厂提督捏着楚风清的下巴,“给爷瞧瞧,这倾国之貌长何样?” “果真是个大美人,真真是便宜了我这无根之人,来,给爷香一口。” 楚风清皱着眉,隐忍地偏过头,叱道:“放肆。” 姬于烬哈哈大笑,“放肆?要不是咱家有心无力,大美人你早就不知道哭多少回了。” —— 后来,楚风清被缠得烦了,他冷着一张脸把姬于烬推开,说道:“我不是女的,我是男的。” 本以为会被杀了或是被赶出去,却不料姬于烬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也不是太监。” “媳妇香一个!” 楚风清:“走开。” 第24章 我只跟泊淮哥哥回家 宴会厅里已然乱成一锅粥, 在经历漫长时间等待后,侍者终于发觉不对,他们担忧地冲进洗手间里查看, 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婚礼在即, 新人消失的消息很快传到司仪那儿。 银灰铁门上雕刻镂空花纹, 阳光透过纱质窗幔投射进来,洒满一地斑驳光影。 房间里坐了个身材高大, 俊美无俦的男人, 剪裁得体的西装干净齐整, 他坐在华美座椅里, 翘着二郎腿, 心情不错。 窗外传来沙沙风声, 男人手拿短刃,专注凝视着它。 那并不是把普通短刃,匕首镶满宝石, 刀身折射出凛冽银光, 薄薄一线, 完全可以料想它有多锋利。 这是他精心挑选, 举国之力, 搜集能工巧匠打磨的宝刃。 专门用来作为新婚贺礼,送给那条美丽可爱的人鱼。 男人完全可以想象,收到礼物的对方,会有多惊喜,单纯的他怕是只会以为他送它是因为它身上有许多宝石。 然后, 沉浸在爱河的人鱼会搂住他, 真诚道谢。 光是想一想那幅场景, 男人便觉得身心愉悦。 他缓缓把匕首放回礼盒里, 细致地又将贺卡,鲜花,一一放入。 他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尤其是在这种难忘场合,务必每个细节都做到完美。 乍然,门外有人敲门,以非常急促的声音。 他抬了下头,吩咐道:“开门。” 声音解锁智能遥控,门自发开启,缓缓移向两边。 司仪急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秦准合上礼盒盖子,奇道:“网络还没修好?” 原本这个时间点,他们应当开始举行仪式,紧接着接受采访,再然后是接收民众祝福。 因为场停电变故,流程已然停滞耽搁了。 司仪完全不敢抬头看秦准脸色:“牧野先生不见了。” 房间里死寂一片,甚至连风声都微不可闻。 秦准偏头望他,眼神幽冷如蛇:“你再说一遍?” 这么大个宴会厅,监控,机器人,包括侍者,全都一应俱全,难道都是死人?连个牧野都看不住。 秦准周身气场强大,沉下脸时十分骇人,司仪完全能理解他此刻心情,任谁丢了老婆都没法儿淡定,他结巴着解释: -- 第55页 “接他进房间准备时还好好的,之后他说想上洗手间,宴会厅忽然被人黑,停电,我们忙着去检查、调度。” “等我们想起来牧野先生还在洗手间里没出来时,再进去找,里面已经没人了。” 越说到后面,司仪声音越小。 这件事真是见了鬼,宴会厅统共就这么大,按理说人失踪了第一时间去查监控,就算是只苍蝇也会被精准揪出来。 但事发后他们查监控一无所获,牧野这么大个活人完全像是凭空蒸发了似的,联系他光脑也处于关机状态。 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的心情不过如此,遑论这只鸭子还是被温水煮了三年,秦准在他身上耗费的时间精力完全不能细数。 他厉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封锁宴会厅所有出口,去找!” 司仪忙不迭滚出去,通知所有在场人员以及机器人,守好每个入口。 网络和电在全力抢修下已然恢复,这稍稍平复了些躁动,迟迟不见婚礼开始,有部分观众察觉到不对,小声议论。 走出休息室门,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的那一瞬,脸上戾气尽数消失,秦准恢复往日端庄谦和,浅笑朝他们颔首致意。 被请来见证婚礼的群众们一阵激动欢呼,有胆子大的开口问:“三皇子,婚礼开始了吗?” 秦准大步走上红毯,脸上是标准得仿佛用尺子衡量过的笑:“马上开始,我爱人比较害羞,想在婚前跟我玩捉迷藏。我们稍微等会儿他。” 多么温柔的声音,多么俏皮的新人。 司仪忙也站上台救场,婚礼现场被装饰得十分梦幻,海蓝色水波纹从穹顶映射地面,折射出一抔抔微光。 缀满红玫瑰的独角兽漂浮半空,小灯串一闪一闪,璀璨轻盈。 帝国皇帝、皇后坐在最靠近礼仪台的地方,一同见证这个重要时刻。 结婚流程他们心里有数,如今看秦准单独上台,下意识皱眉。 捉迷藏这话也就只能唬唬别人了,唬不了他们,皇子的结婚时间,那可是专门请高人算法定好的时间。 如今已然因为停电耽误不少时辰,怎么这会儿还没开始? 皇帝对旁边招了招手,让司仪官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司仪官俯身凑到他耳边,悄声告知牧野失踪的事情。 身为星际君王,皇帝遇事比秦准沉稳得多,他沉吟了会儿,转眸望了望身后空着的位置。 “出入口如果都没看见的话,人应该没出去,”皇帝道,“一楼找完往二楼找,每层,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另外,新人都出场了,是不是还有人没来?” 提到这个,司仪官纠结道:“人都到齐了,只剩一位没来。” 但他不敢叨扰,因为那位才刚结束完场艰苦卓绝的战役,为帝国赶走虫族,救下一整颗星球的人。 星网上关于他的消息几乎都快吹出花来,一片赞誉之词。 他经历几次跃迁,今天上午才抵达首都星港,紧接着便马不停蹄赶来参加婚礼。 一见司仪官这个表情,皇帝心下了然,他顿了顿,“那随他。” 身为全星际最忙的元帅大人,能抽空来一趟,已经属于给他这个哥哥面子了。 礼仪台正中央,深蓝浅蓝的光穿插交织,将整个宴会厅映射得如同波光粼粼的海洋世界。 秦准长身玉立,温和深情:“我写了封信,准备送给牧野,希望在听到我念完后,这场捉迷藏就到此结束啦,不然我会担心。” 他侧脸轮廓蜿蜒如山峦起伏的线条,不需要任何手稿,他缓缓吟诵:“你像精灵活泼灵动,从第一次见你时……” 群众、以及亲朋好友们再次见证神仙爱情,纷纷感动不已,有的人还四处张望,试图帮忙寻找另一个新郎身影。 满含感情的朗诵声在宴会厅流淌,在墙壁上撞出回音。 听到那口齿清晰的「牧野」二字,秦泊淮挑了下眉,总算想起来这名字是在哪儿听过。 他来参加婚礼的主人公之一就是牧野。 而此刻,他身后跟着条亦步亦趋的尾巴,两人从电梯里走出时,已有不少人看向他们。 整个宴会厅的人找牧野几乎都要找疯了,如今看见银发白衣青年,简直跟见了亲爹没什么两样,急匆匆过来道: “牧野先生,秦先生在等您。” 沈星澜不认识这人,下意识朝秦泊淮身边靠近了步,男人身材高大,刚好能把他整个人遮住。 秦泊淮不咸不淡往那人身上瞥了眼。 侍者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倍感为难,他硬着头皮道,“秦元帅,大家都等着在,能麻烦您把牧野先生带过去吗?” “成啊。”男人侧开身体,长腿支到一边,配合道,“牧野,去吧。” 礼仪台上被布置得宛如浩瀚无垠的海洋,红毯两边由珍珠点缀,英俊的男人站在台上,信念到末尾,他一个抬眸,看见牧野身影。 但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牧野不是一个人,他身边站着个身穿军装,浑身透着股冷硬强大气场的人。 那人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就生活在元帅大人的光环下,父母教导他,事事以秦泊淮为榜样。 在念大学时,秦泊淮还当过他们军训时的总教官,那段时间堪称魔鬼训练,以至于每次秦准看到他,都会不自觉惧怕。 -- 第56页 牧野跟秦泊淮怎么会在一起? 整个问题在脑子里刚冒出来,秦准便看见秦泊淮让到一边,漫不经心的样子。 然后牧野摇摇头,小心牵住秦泊淮衣角,惶然不安。 两人在一起三年,秦准太熟悉牧野的每个动作表情了——他从来没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依赖信任的神情。 人鱼是种冷血动物,他花了三年才捂热的珍宝,在婚礼现场,当着他面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当即有股邪火噌地下窜上来,险些席卷理智。 秦准隐忍克制地吸了口气,朝两人走去。 司仪赶紧救场:“捉迷藏游戏看来是要结束了,牧先生终于愿意露面,可能也是被三皇子写的信感动。” 仿佛探照灯似的,宾客们齐刷刷随着秦准动作往那边看去。 黑军装勾勒出男人完美倒三角身材,征战沙场多年使得他身上自带股肃杀冷沉的气质,他五官锋如刀刻,脸上没什么表情。 而在他身侧站着个银发翠眸的青年,美得恍若游戏建模人物,见之便觉惊心动魄。 一黑一白,容貌均超凡脱俗,倒是意外登对。 长长红毯从入口蔓延到礼仪台边,秦准脚踏红毯而来,在两人旁边停下,先是规矩地跟秦泊淮打招呼:“叔叔好。” 公共场合,他们以元帅皇子相称,结婚是私人场合,他得喊他声叔。 秦泊淮应下,言简意赅:“新婚快乐。” 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这才消散不少,秦准暗松了口气。 这世界上他最不愿招惹的人就是秦泊淮,牧野也最好别跟他有任何牵连。 他朝牧野伸出手,压下不快,露出个包容宠溺的笑,主动递台阶:“是不是这儿太大,迷路了?” 沈星澜看都没看那只手眼,他仿佛压根就不认识他,所有心思全都在秦泊淮身上,不安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秦泊淮朝红毯上的人抬了下下颔:“过去就能回家了。” 这两人的互动看得秦准一头雾水,他试图理解牧野的话:“你是想快点跟我结婚,然后回家吗?” 下一瞬,牧野的反应让他额头青筋直跳。 沈星澜如灵活的鱼钻到秦泊淮身后,从肩膀处探出半颗脑袋,看他的眼神满是陌生: “我只跟泊淮哥哥回家。” 这句话信息量过于丰富,犹如重磅炸弹投入深海。 作者有话说: 零点还有一更 第25章 若是我偏要管? 秦准缓慢重复了遍他称谓:“泊、淮、哥、哥。” 跟牧野在一起这么久, 他从未用如此亲昵语气喊过他哥哥。 若说方才只是有所怀疑,那么此刻秦准已然可以确定自己头上泛着绿光。 之前的好心情被搅得天翻地覆,心头无数暴戾情绪翻涌, 险些无法自控。 按照常理, 这种情况下, 无论如何正常人都会对自己侄子解释说明,毕竟在婚礼现场跟侄媳掺和到一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然而元帅大人并非常人, 他没管秦准的质疑, 而是偏头定定望了会儿沈星澜:“你确定?” 沈星澜飞快点头, 似乎是被秦准陡然沉下的脸色吓到, 他又往男人背后缩了缩, 极力想将自己团成个球。 “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秦泊淮淡淡道,“非要缠着我,我也没办法。” 从最先开始牧野看见秦准便全然陌生的态度, 仿若从未见过他, 原来是脑子受伤?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秦准生性多疑, 他又耐心地往沈星澜方向靠了靠, 语气柔和:“不认识我了吗?” 翠眸青年打量了他秒, 干脆利落地摇头,眼神是实打实的陌生和警备,不像伪装。 虽然尚未查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牧野出现,一切都好说。 他图的是他的血, 而不是他脑子, 只要人还是活的就行。 一颗心缓缓落回原处, 秦准朝秦泊淮客气地颔首:“谢谢叔叔照顾小野, 既然他身体不舒服,那我们先结婚,之后再带他去医院检查。” 说着便示意身边人去把牧野接过来。 谁料秦泊淮轻笑了声,“谁说要把人交给你了?” 他挡在沈星澜面前,长腿斜支,半点移开的意思都没有,气氛微微有些紧绷。 秦准虽还是礼貌微笑,但那弧度肉眼可见的僵硬:“那叔叔的意思是?” “有病治病,结什么婚?”秦泊淮说,“你看他认你么?” “虽然小野不认我,但他是我伴侣,我有责任义务——” 话还未说完,秦泊淮颇觉奇异地打断道:“婚姻法第二百五十六条,不得与失去自主意识,智力低下,没办法判断其主观意愿的残障病人结婚。这难道不是常识?” 站他背后的沈星澜嘴角抽搐了下:“……” 算了,保命要紧,他能屈能伸。 帝国两个最优秀的年轻人相对而立,仿若针尖对麦芒,一个冷硬从容,一个温宥深沉。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快惊动其余人,有不少人向这个方向投来窥探视线。 秦泊淮虽是秦准从小到大最惧怕之人,但此刻为前途着想,秦准顾不了那么多。 他只知道一件事,今天牧野必须得跟他走,不然他三皇子颜面无存,况且没了人鱼血,他跟死无异。 -- 第57页 “叔叔,”秦准脸上的笑彻底收敛起来,他下颔微抬,冰冷划清界限,“这是我家事。” 若是旁人见一向温和的三皇子陡然变了脸色,只怕会吓得噤若寒蝉。 但偏偏他遇上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全都见过的秦泊淮。 秦泊淮面色不改,淡淡道:“好巧,我们当兵的,最擅长多管闲事。” 这俨然是要护牧野到底了! 秦准脸色极为难看,有股邪火噌地涌上来,正欲发作。 就在这时,有道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两人都极为熟悉,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个中等身材,西装革履,格外慈祥的老人走了过来。 他们在这儿僵持的时间太久,司仪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救场,皇帝便亲自过来看看。 秦泊淮率先行了个礼:“陛下。” “今天是私人场合,不用多礼,”皇帝抬了下手,视线落到他身后的青年身上,笑呵呵道,“既然人都到了,为什么还不开始?” 身为全场焦点的沈星澜,怯懦地缩在秦泊淮身后,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而身边人便是唯一浮木。 秦泊淮不卑不亢,从容道:“牧野先生此刻脑子不太清楚,不认识人,我建议等他休养好再举行婚礼。” “哦?”皇帝颇觉纳闷,他依稀记得,牧野早上来时分明还挺正常? 他背着手,眉头浅蹙了下,“连小准都不认识了么?” 短短一个上午,心情经历几番起落的秦准忍不住嘲道:“不认识我,但却跟叔叔相熟得很。” 这话什么意思,在场人心里清楚得很,皇帝当即脸色微沉。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秦泊淮低笑了声,漫不经心道: “我也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生病后,所有事情全都忘干净,去亲近个陌生人,都不愿意靠近自己伴侣半分?” 沈星澜暗自在心底夸了句优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句无心指控恰好落到秦准最敏感神经,他霎时绷不住:“你说什么!” 场面险些失控,皇帝及时调停,从中斡旋:“既然小野病了,那去请医生来好好看看。” 闻言,小心捉住秦泊淮衣角的沈星澜探出半颗脑袋,软声道:“泊淮哥哥,我没病,为什么要看医生?” 一句「泊淮哥哥」,听得秦准额头再度青筋暴起,这两人若是没点猫腻,他名字倒着写! 追牧野那么长时间,两人在一起三年,若说全都是演那也难度太大,至少时间精力金钱全都是真的。 多荒唐呐,在自己婚礼现场,被即将过门的老婆跟自己叔叔秀一脸。 任再好涵养的男人都受不了这点,秦准脸都直接气绿了。 目前看来这是最好处理方式,秦泊淮淡淡道:“有病得治。” 沈星澜固执地摇头,他把柔软侧脸贴近男人线条硬朗的后背,小声道:“我不看,我要回家。” 目睹这一幕的皇帝:“……” 他发出不理解的声音。 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挑战极限吗?明明昨日他还见牧野跟秦准蜜里调油,婚礼在即,现下跟秦泊淮…… 换谁谁都不疯啊。 旁边秦准已然看得缺氧,若不是此刻顾及众多宾客在场,皇帝毫不怀疑两人得大打出手。 眼见着场面再度陷入僵持,秦泊淮轻轻啧了声,他倒是挺有耐心,转眸瞧了会儿沈星澜,又问: “我带你去看病,去么?” 身为个合格小娇妻此刻应该怎么回答?沈星澜没有任何犹豫,轻轻道:“泊淮哥哥无论带我去哪儿,我都愿意。” 秦准:“……” 一万点暴击,不过如此。 他脸由青变绿,再黑得彻底,犹如调色盘般异彩纷呈。 被刺激得几欲吐血的他,恍惚地想,今天到底是别人来参加他婚礼,还是他来参加别人婚礼? 皇帝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他干咳了声:“先搞清楚小野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婚礼的事不着急。” 没人比人鱼血快要耗尽的秦准更着急,他面无表情插话道:“我也可以带小野去。” 沈星澜摇头,温柔道:“我不跟陌生人一起。” 肺快要气炸的秦准已然到忍耐极限。 秦泊淮静了静,目前状况不容他多想,但他总有种牧野故意在秦准雷区蹦跶的既视感。 倏的,后背心再度凑上来个温温软软的脑袋,青年带着点委屈的声音闷闷响起:“那个人脸色好凶哦。” 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他又咳了声,正色道:“我等会儿让人跟媒体交代声,所有照片视频都不得发布。” “皇妃身体不适,婚礼延后举行。麻烦元帅照顾小野了。” 秦准哪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带走?他当即道:“我也去。” 如此盛大的婚宴,亿万星民翘首以盼,未曾想,却潦草落幕,说是临时突发状况,婚礼延期。 皇家开了口,现场照片视频被捂得很死,一张都没漏出去。 但还是抵不住群众们的吃瓜热情,有亲自到过现场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编出部三角狗血虐恋。 当然,此为后话了。 因为青年强力胶似的粘着他,完全没法儿甩掉,秦泊淮只能带着他坐一辆车,而秦准的车跟在后面。 -- 第58页 秦准执意跟来倒也不全是因为牧野是他的人,容不得别人抢走。 还有件更为要紧的事情是牧野是人鱼的事情,目前全星际只有他和皇后知道。 人鱼是极为稀缺的资源,若是在医院被查出体质异常,必然会引发轰动,那时牧野指不定会直接被科研部带走作为研究对象。 为钓这条鱼,秦准花了三年时间,在他眼里,牧野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容任何人觊觎半分。 他的血,他要一个人独享。 两辆车很快抵达皇家医院,秦泊淮跟沈星澜先一步下车去挂排队挂号,趁这个空挡,秦准让人去安排自己人给牧野做检查。 智能机器人扫描了遍沈星澜身体,根据他填写的基本情况单,导航到电梯,为他指路:“十五楼左拐,八号诊疗室已然为您提前预约。” 进医院后,沈星澜情绪便不太高涨,狭小电梯里,透过镜面似的电梯门,他悄悄瞥身边站如松的男人: “是不是检查完就能回家?” 光屏嗡嗡振动,一堆军务等待秦泊淮处理,他在光屏上轻点,敷衍地一点头:“对。” 虽然知道他是在应付自己,青年还是弯起红唇,“我相信泊淮哥哥。” 这话让秦泊淮抬了下眼皮,也只停顿了一秒,他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短暂萍水相逢而已,没必要说太多。 电梯叮的声响起,到达十五楼,电梯门缓缓开启,秦准在门外面等着。 进诊疗室时,三人一路无话。 皇族看病,整个十五楼都做了个简单的清空,暂时不允许人进来。 诊疗室里,医生先做了简单问询:“今天上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沈星澜看了眼在忙的秦泊淮,摇头。 医生在纸上勾了下,问得更具体了些:“那这会儿呢?” 沈星澜更坚定地摇头。 秦泊淮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专心在光脑跟下属交流。 诊疗室里,医生和蔼笑容有些发僵,若是哪儿都正常,那来看什么病? 秦准温和开口道:“牧野他上午时好好的,忽然就不认识人,或许是脑子出了问题。” 医生沉吟了会儿,大笔一挥:“那先做个脑部CT,全身检查。” 96已经帮沈星澜做好身体数据的调整,所以接受检查时,他一点都没慌。 十几分钟后,检查报告单出来,医生看了看手里的CT图,一目了然道:“啊,原来是脑震荡。” 脑震荡并不算什么大病,只需配合治疗,好好休养就能完全恢复。 秦准只关心一个问题:“他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这个说不准,”医生没办法给承诺,他严谨道,“按理说三两天就会自行恢复记忆,但也有些个例很久都没恢复,具体还得看病人身体状况。” 既然完成了任务,沈星澜在椅子上转了下身体,从下往上轻扯男人衣袖,眼睛轻眨:“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秦泊淮视线从光屏短暂转移,抽空看了眼医生:“检查完了?还有救么。” 医生:“……” 这两个陪病人来的,一个漠不关心,一个紧张兮兮。偏偏病人只跟那个不关心他的人互动。 皇家之人的关系,真是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星澜不高兴地撇了下嘴:“都说了我没事,医生也说我很快就会好。” 秦准大步走到青年身边,宣誓主权似的:“叔叔日理万机,接下来就由我送小野回家吧。” 无视从对方身上散发的敌意和排斥,秦泊淮低头瞧了沈星澜眼。 青年坐在椅子上,银发如白雪落至肩头,光滑柔顺,仅由根皮筋固定,皮肤细腻如瓷,晶莹碧眸里满是失落,唇角往下低垂,可怜又委屈。 他也正好抬头看秦泊淮,如扇长睫垂落,什么都没说,却好似道尽千言万语。 秦泊淮下意识想咬点什么,但医院不让抽烟,他牙齿轻磨了下,淡声发问:“愿意跟他走么?” 沈星澜闷闷地不出声,只往他方向靠近了些,伸手攥住他衣角。 这儿没其他人,秦准也犯不着再装,他彻底冷下脸,身上气场很足: “他的家人是我,我有监护权。这件事,还请叔叔到此为止。” 秦泊淮一个眼风扫过去,不怒自威:“若是我偏要管?” 气氛乍然像是紧绷的弦,病房里除了他们外,无人敢插话半个字。 秦准死死咬着牙齿,心中不忿翻江倒海。 偏偏是他,偏偏是秦泊淮,帝国精神力第一人,S极精神力让他出生后便一路登顶,无人企及。 他是帝国守护神,是人民信仰。 就算秦准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目前能力确实无法与秦泊淮抗衡。 秦泊淮站得太高太远,而他尚在成长发展的路上。 所以,这会儿秦泊淮能够底气十足,任意妄为。 而秦准只有咬碎牙往肚里咽,他暗自克制许久,阴沉沉问:“您帮忙照顾牧野,真是因为好心么?” 牧野是个漂亮的妖精,正常男人都会被他外貌吸引,无法自拔。 难道他就没有半点私心? 秦泊淮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好笑,实际他也真的笑了。 “不然呢,”男人视线落在沈星澜紧抓他衣角不放的手上,似笑非笑,“那你来?” -- 第59页 两人间无声的硝烟半点没影响到沈星澜,从始至终他没给过秦准任何眼神。 似乎是害怕被抛弃,青年抓衣角的手指悄悄又用了些力。 “好,既然叔叔都这么说了。”秦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那就劳烦您了。” 秦泊淮淡淡道:“举手之劳。” 回去跟来时不太一样,依旧是沈星澜坐秦泊淮的车,而秦准的车与之背道而驰,开得飞快。 悬浮车内。 秦泊淮在操作盘上轻点两下,开启自动驾驶模式,输入目的地时,他这才想起来问一句:“你家在哪儿?” 系好安全带的沈星澜朝他露出个乖巧的笑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问了等同于白问,秦泊淮想起来他脑震荡,连秦准都不记得,更遑论家庭住址。 他于是自顾自输了个地点。 车内很静,雪松和琥珀的淡香让人闻之心安。 悬浮车自发导航,朝既定位置驶去,又快又稳。 秦泊淮偏头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军部的事情一桩桩从脑子里过,处理完的放一边,待处理的放另一边,条分缕析。 独自一人时,他大脑俨然是最精密的工作仪器。 思考到跟科研部合作的战略武器项目时,身边传来均匀呼吸声。 秦泊淮偏头,看见副驾上的人头逐渐倾向车窗位置,他双眸紧闭,红唇微张,几缕银发散落颊边,垂至雪白脖颈。 心无城府,毫不设防。 秦泊淮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放由自己睡熟,对于他而言,除了自己,没有人值得信任。 上一个在他面前睡这么熟的人……是他母亲。 医院里,秦准问他,帮牧野是不是全因为好心。 其实不是。 他小时候亲眼目睹过类似悲剧发生,那时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而现在,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只是不想看到有人重蹈覆辙,这是他仅有的私心。 刚开始沈星澜只是想假寐会儿,折腾这么久也累了,但没想到真睡熟过去了。 他睡觉时向来不做梦,今天一闭眼,他便被汹涌梦境挟裹。 很清晰的知道,那是梦。 在四处纯白一片的实验室里,房间里到处是雪花般的资料,书籍。 穿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神情焦急。有个年轻俊秀的青年站在最中央超级终端屏幕前,十指如飞。 密密麻麻的字符串和代码如流水闪现,终端警报器红灯亮起,闪烁。 “沈教授,停下吧,别做无用功了。”有人低声劝道,“没用了,不是吗?” 青年面无表情偏头,他熬了太久夜,眼下泛着淡青,眉宇间有股说不出来的韧劲。 “要放弃的,现在就走,我不留。”他平静道,“愿意坚持下去的,继续工作,我会陪所有人到看见天亮的那刻。” 实验室里的人闹翻了天。 唯有他的身影,从未动摇。 …… 醒来时,沈星澜还有点懵,窗外华灯初上,街道空寂无人。 一只流浪猫喵地跳到不远处垃圾桶上,准备翻找食物,被智能机器人识别,自动在垃圾桶边投放猫粮。 猫猫便喵喵喵满足地叫起来。 他便是被猫叫吵醒的。 车厢内温度适宜,操作盘上的光已经灭了,屏幕上只有行淡绿小字发着光。 【三栋二单元1704,密码是456734】 悬浮车内只剩他一人,秦泊淮早就离开了。 憋了许久的96激动道:“牛啊朋友,居然抱上秦泊淮这条大腿!” 它带过的所有宿主,都没有能成功过这个世界的人。 扮演小娇妻,会被杀。不扮演,逃婚,会被更快杀掉,况且没办法拿到人设分值。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无法可解的死局。 但万万没想到,还能另辟蹊径。虽然是要立小娇妻人设,但可没规定演谁的小娇妻呀? 目前牧野跟秦准没举办婚礼,也没有领结婚证,还是个自由人,完全有选择其他配偶的可能。 沈星澜揉了揉眼,今天哭太多回,眼睛不太舒服。 他给感觉良好的96泼了盆冷水:“秦泊淮不是会被轻易打动的人。” 身为军部元帅,他上战场,实打实与死神殊死搏斗过,杀过人,受过伤,心冷如铁。 从某个程度上来讲,他比秦准更难攻克,但同时也更安全。 能上战场的S级精神力做不得假,牧野的异能对于他而言毫无用处。 96依旧兴致勃勃:“但起码是个良好开始!沈星澜,你真是好厉害!” 沈星澜习惯了它的聒噪,他打开车门下车,悬浮车已然设置好车程,检测到青年离开,便会自发开回去。 他走了没两步路,又抬手揉了揉眼。 下次应该滴眼药水,沈星澜想。 毕竟他又不是专业演员,倒也不必这么真实。 再次睁开眼时,沈星澜瞥见路灯下,有几道黑影无声朝自己靠近。 第26章 这一世,换他来守护她 沈星澜,个手无缚鸡之力,武力值最多只能做到扛电脑,缺乏锻炼的程序员青年。 要是遇上真刀真枪, 他除了跑之外啥也不会干。 他回头, 那几个黑衣人面无表情, 呈包围之势朝两边抄过来:“牧先生,这儿人少地偏, 容易发生危险, 殿下特地让我们来保护你。” -- 第60页 沈星澜不是傻子, 当即便反应过来医院里时, 秦准看似退让答应, 但一直都没放弃过要把他带走的打算! 他刚下车黑衣人就出现,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从他们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跟踪了。 眼见局势不对, 沈星澜当机立断,话不说往前就跑! 那黑衣人也不是吃素, 能被选出来的皆是万里挑一, 强悍程度非常人可比,个人拔腿往前追。 停在原地的那个伸手绕到脖颈后,解开机甲链,摁开开关,一辆银翼机甲变形重组,落到地面, 庞然大物与街道格格不入。 他钻进驾驶舱内, 操纵机甲开始追人, 每一步踩到地上, 都能听见巨大声响。 察觉动静不对,沈星澜抽空往后瞥了眼,当看见身后比自己身形大数十倍,一步抵三步的巨型机甲时,他没忍住骂了声脏话。 此处是首都星较偏远的城区,入住率还不到百分之三十,除了机器人每日兢兢业业打扫检查外,晚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 巷子纵横交错,俯瞰如筋脉血管,夜深人静,认路便更为麻烦。 借着昏黄灯光,沈星澜被逼到毫无选择,见路就钻,不管三七二十一。 银翼机甲噌地飞到墙壁,伸掌甩出挂钩钩到电线杆,一个飞跃隔空跳到沈星澜面前,封住他前路! 沈星澜赶紧停下,而身后几个黑衣人只离他一步之遥,前后路全被堵死,退无可退,插翅难飞。 那几人手上拿有电棍,跑这么久时间,气息一点没乱。 “牧先生,我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你说何必呢?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而已,配合下也就过去了,不是吗?” 沈星澜后背跑出层薄汗,微喘着气,眼神却莹亮如星。 在这种危急关头,96没忍住道:“其实……” 沈星澜根本没时间听它叭叭叭,他深吸了口气,无奈道:“既然是这样,识时务者为俊杰。” 拿电棍的黑衣人满意地一点头,“这样对你我都好。”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副电子镣铐,走上前递给沈星澜。 就在这时,趁他放松警惕,沈星澜瞅准他另只手里的电棍,眼疾手快抢过来,二话不说用力对准他手臂敲了下去! 那完全是使出全身所有力气,黑夜里响起杀猪般惨叫,黑衣人捂着手臂,半个身体险些跪下去。 另几个人见势不对,眼神突变,拎着电棍,气势汹汹冲上前来。 打架沈星澜确实没什么经验,他闭着眼见人就抡,别人要打他就躲,毫无章法。 原本以为会很快被制服,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旦开始战斗,像是被唤起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似的。 擒拿,过肩摔,化掌为刀,以柔克刚。 青年由慌乱变为游刃有余,使出的招数力道狠辣,犹如巨石重击,身材魁梧的黑衣人被一拳打得径直吐水。 又有一人袭来,沈星澜自发下蹲,一记扫堂腿犹如秋风扫落叶,百来斤重的壮汉完全猝不及防,想往旁边躲闪已经来不及,被踉跄绊倒。 他倒在地上,地面发出痛苦吟颤。 见同伴接连受伤,有人怒吼声,抄起电棍朝还在蹲下的沈星澜抡来,那下要是被抡中,脑袋跟开瓢西瓜也没什么两样! 那个角度,那个力道,蹲在沈星澜的地方,是很难完全避开。 但他偏偏像是蛇似的,在电棍袭来瞬间,他往旁边倾倒,身体柔软贴地,以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 下一瞬,他猛地弹跳而起,万钧之力的铁拳砸向黑衣人腹部。 那人瞳孔猝然睁大:“……” 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张着嘴,五脏六腑像是被放到绞肉机翻搅而过,面部狰狞痛苦到极点,冷汗浸湿鬓发。 沈星澜收回拳头,站直身体,他轻轻甩了下手,只觉打人跟打棉花没什么两样。 没来得及开口的96缓缓说完剩下的话:“压根不用跑,人鱼战斗力非常强悍,牧野又是军事学院毕业的扛把子……” 沈星澜挑了挑眉:“你不早说?” 96:“……” 你给机会了吗! 双方博弈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地上倒了满地的人,断胳膊,腿骨折,肚子像劈成两半,没人能站起来。 应该很难会有人相信,这是从地下黑市请来的顶级打手。 若是这场架传出去,那他们完全不用混了,干脆回家种田。 现下还能好好站在沈星澜面前的只有银翼机甲。 坐在机甲里的人从先开始的惊讶到慌乱,再到看见同伴纷纷倒地后,血性被完全激发出来。 在黑市交手,生死勿论,输赢最重要,荣耀是留给活人的,死人什么都不配有。 此刻,操纵机甲的他,推动操纵杆,目露凶光,只有一个想法——此人必死! 他猛喝了声,机械臂里甩出光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沈星澜挥去! …… 巷子里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居民想听不见都难,这儿地方偏,经常有人闹事,所以就算听见了也没人管。 各人只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是了。 某条巷子口,正在打电话的男人敏锐察觉到空气里精神力波动,他朝波动中心看了眼,立即掐断电话。 对于这片地方,秦泊淮驾轻就熟,他大步流星抄近道赶到附近。 -- 第61页 拐过转角,机甲身影在他面前现形,而机甲前还站了个人。 把机甲带到居民楼,发生围殴打架事件,是要被拘留罚款的。 伤害无辜群众,以强凌弱,更是罪加一等。 他高声道:“住手!” 听到男人熟悉声音的瞬间,正准备扒到机甲上去拆手臂的沈星澜动作一顿。 第一反应是秦泊淮居然还没走?? 他十分有职业道德地想起自己小娇妻人设,旋即干脆利落地松手,被机械臂甩到地上。 机甲离地面尚有一定高度,被摔下时,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的机甲碎片不小心划破他手臂。 等秦泊淮走到近前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白衣银发的青年倒在地上,衣衫凌乱,皮筋早就不知所踪,乱发上沾满血迹。 西装被划破成布条,手臂上有条触目惊心的伤痕不断往外渗血。 而不远处是因不知名原因七零八落,被拆得只剩下个驾驶舱的机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上去跟被人扒光只剩条裤衩也没什么两样。 青年艰难地坐起身体,捂着手臂,他疼得蹙起眉,宛如病西子,转眸瞧见他,跟瞧见光似的。 “泊淮哥哥,”病西子眼里蓄满眼泪,娇弱可怜又无助,“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秦泊淮默了默:“……” 那位坐在驾驶舱的兄弟气得几乎吐血:“你再说一遍?你他妈……” 沈星澜不动声色往后扔了块机甲零件,击中唯一条撑着驾驶舱,摇摇欲坠的腿,于是那位兄弟嗷地声,连人带驾驶舱一起滚了下来。 “他好凶,”沈星澜被吓得不轻,他捂住嘴唇,手上血迹不经意沾到唇上,他小声地抽泣了下,“我好怕呀。” 站在几步外的秦泊淮缓缓朝他走来,男人从军数年,走路的姿势大步笔挺,来至他面前,他扔过来条手帕:“怎么回事?” 那条手帕轻飘飘落到沈星澜腿上,他看了眼,没接,连眼泪都收回去了,只垂眸轻轻道: “刚在车里醒来时,一个人都没有,我以为你在外面,于是出来找你。没想到遇见这些人,他们说要保护我,带我走……” 想到方才经历的「可怕事情」,他身子瑟缩了下,抱着膝盖,他慢慢抬眸,“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不会扔下我,泊淮哥哥,你真好。” 刚被查出脑震荡的病人,在空无一人的悬浮车内醒来,想寻找你才下车,没想到被坏人围追。 受了伤不说,都这样了,还一如既往傻傻信任你,不是故意丢下自己。 就问你扎不扎心? 饶是铁石心肠如秦泊淮,都不由自主产生个念头,方才应该送他上楼再走。 秦泊淮是个要么不做一件事,要做就会把这件事做好的人,这会儿产生情绪波动,完全是因为他没有把事情处理好。 他调出光脑,报警并联系下属,让对方来处理这件事。 发完消息后,他缓步走到青年跟前,“走吧,我送你回家。” 沈星澜依旧维持抬头动作:“回哪儿?” “回三栋二单元,那儿以前是军部的职工宿舍。” “噢。”满手臂淋漓鲜血,气若游丝的青年声音更轻了,“然后下一批人继续埋伏我,还会有不认识的人强迫我跟别人结婚。” 他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残碎衣角,垂着雪白脖颈,落寞道,“泊淮哥哥不带我回我们的家肯定有苦衷,我没关系的,反正死不了。” “呃……”秦泊淮无言盯着他。 他想说点什么,但看着这一地支离破碎的机甲碎片,以及四落的电棍,还有身上染血的青年,又停顿两秒。 雷霆手段,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秦元帅头回妥协。 “走吧,”他让步道,“带你回家。” 「送」和「带」两个字的意思天差地别。 沈星澜悄然弯了下唇角,他乖乖噢了声,手臂撑在地上借力爬起,但失血过多的手臂犹如绵软面条似的,完全使不上劲。 他踉跄着倒地,灰尘呛入肺里,他咳嗽两声,艰难地再次爬起。 毫不意外地再次摔倒,刚止住的伤口再度崩裂,继续流血。 柔弱不能自理的青年抬起双泪汪汪的眼,无声盯着他。 两人对视两秒。秦泊淮不为所动。 “我不用泊淮哥哥帮忙,”沈星澜小声道,“我可以。” 然后继续摔,继续流血。 这波操作把黑衣人们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怀疑自己,莫非几分钟前以一己之力把五人全干趴的不是他?? 秦泊淮终于看不下去,他大步走来,单手拎起沈星澜后颈,正要把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 沈星澜捂着手臂强忍眼泪,一副疼但我不说的模样。 “呃……”怕了怕了。秦元帅究极一生,打交道的是各种怪物,在他眼里只分能杀的,和能资源利用的这两个类别。 头回遇到这种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一戳就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不明生物。 他不由自主放轻力道,把人扶起来,哗啦声撕下他破得不成样子的西服外套,随意挽成两道捆住受伤手臂。 “哇,”沈星澜瞅了眼手臂上的结,由衷夸赞道,“你打的蝴蝶结好可爱。” 秦泊淮不为所动,“去我家可以,我的东西不准碰,不准随便靠近我,伤养好就走。能做到吗?” -- 第62页 夜晚街道空空荡荡,唯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两人身后,警车和军部的车在不远处亮起警灯,朝这个方向呼啸而来。 在他搀扶下,沈星澜走得很慢,第一时间没吱声,之后才很闷地点了下头。 秦泊淮蓦然有种捡了条尾巴回家的感觉,而且是甩不掉那种。 静安区发生的机甲伤人事件很快惊动媒体,明令规定住宅区不得出现任何大型机械,遑论有杀伤力的机甲。 张议员连夜打电话到皇后光脑上,禀明这件事,皇后连觉都没睡,立即动用人脉资源将此事压下。 半个小时后,应召赶来的秦准急匆匆来到灯火通明的偏殿,皇后冷着脸坐在主位上。 还未等秦准站稳,她当头便砸来颗夜明珠,怒斥道:“蠢货!” 偌大夜明珠砸到秦准额头,磕出红印,滚落在厚绒地毯上,四分五裂。 秦准不敢造次,当即跪下,平息对方怒火:“对不起母后,我太心急了。” 皇后手握凤头扶手,身体前倾,完全想不明白:“你怎么敢用皇子身份做出这种事?你知道如果被查到,后果有多严重吗?” 在滔天怒火下,秦准犹如面对座爆发火山,龟缩如鹌鹑,他焦急辩解道:“我找了中间人母后,不会查到我身上。” 做坏事不留名,勉强算是点宽慰,不算毫无救药。皇后深吸了口气,克制了下。 大殿里只有感应灯亮着,两人头顶是全息投放的浩瀚宇宙。 秦准一动不动跪着,见皇后情绪稍平复了些,他才缓缓道:“克林快死了。” 克林是这些年一直被秦准吸血的老人鱼,他的血一勺勺被挖走,送到秦准嘴里,进而转化为至纯精神力。 枯耗这么多年,克林所受酷刑不亚于古地球的凌迟,多少次想求个痛快,但都被人参雪莲吊了回来,堪称生不如死。 秦准已经成年了,如今皇帝身体不好,立储之事近在眼前。 星际规矩,帝国新一代君王必得接受精神力淬炼,要向所有百姓证明自己实力。 人鱼血衰微,秦准精神力也跟着枯竭,牧野是他唯一希望。 皇后也在为这件事心烦,她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谋定而后动,心急吃得了热豆腐吗?” 不仅没吃上,还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提到这件事秦准仍旧不忿:“要如果没有秦泊淮,我……” 他这话刚说出嘴便反应过来不对,第二颗夜明珠立即砸了过来! 它擦着他耳梢飞过,啪地摔在壁柱上,粉碎成末。 秦准惊得冷汗喷薄而出,自知说错话,接连向皇后磕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母后。” 皇后蓦然站起身,金丝长袍逶迤坠地,她声沉如水:“若没有秦泊淮,帝国早就被虫族啃干净了!” “技不如人,甘愿挨打。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你最好另寻别的办法。” 秦准垂着头,他额角破了,如今因为用力磕头红肿一片,狼狈不堪。 半晌,他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长腿迈出,缓步走下台阶,皇后来到他身侧,慢慢蹲下,她摸了摸他磕肿的地方,声音终是软了下来: “阿准,你日后是要做君王的人,母后不免对你要求严了些,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这世上,只有她会为改变他体质而花重金求人鱼,甘愿冒着背弃伦理风险,与他撒这弥天大谎。 她是全世界最爱他之人。 秦准当然清楚,所以面临她怒火时,会惶恐不安,他知道他没做好,心中有愧。 “再给点时间,”秦准喃喃道,“让我想想,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另一边,沈星澜终于如愿以偿跟着秦泊淮回家。 因为战绩卓越,所以皇帝在首都星核心区域守望区,给秦泊淮钦赐府邸。 元帅府从外瞧着气势恢宏,但实则里面跟样板间没什么两样,冷寂呆板,毫无生活痕迹。 把沈星澜安置好后,秦泊淮找到医疗舱,让它过来给他负责处理伤口。 杀菌,消毒,缝针,包扎,整个过程毫无疼痛感。 沈星澜打了个哈欠,问道:“泊淮哥哥,我睡哪儿?” 进门后,秦泊淮继续在沙发上处理公务,闻言,他在一楼随手指了个客房。 沈星澜这会儿没作,等医疗船走后,他乖乖跟秦泊淮道了句泊淮哥哥晚安,然后就进了秦泊淮为他指的房间。 房间里一尘不染,许久没人动过,沈星澜吩咐智能管家开始清扫,自己则走到窗前,琢磨怎么出去。 今天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他要去看牧语。 沈星澜在这边研究撬窗技巧,仿佛心灵感应似的,一个金色脑袋从窗外游泳池浮起,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注意到落地窗边扒着的人,小姑娘眼前一亮,噌地从水里浮出来,鱼尾到地面自发化腿,她光脚踩在地上,湿哒哒跑过来。 隔着道窗户,她轻敲玻璃,仰起稚嫩纯真的脸:“哥哥。” 沈星澜嘶了声:“你怎么过来了?” 牧语指了指地下管道,“有水的地方我都可以去,我担心你,所以一直跟着你。” 她眼神里是满满担忧,扒着窗户,极力想离青年更近些。 沈星澜心软了瞬,他离开房间拿了些食物回来,隔着窗户递给她,与食物一起的,还有件外套。 -- 第63页 牧语很久没好好进过食,沈星澜拿给她什么,她便吃什么,一通狼吞虎咽。 等着小姑娘吃饭档口,沈星澜盘腿坐下,又开始操起老本行,编程序黑智能管家,进而把拍到牧语的监控悄无声息抹去。 一人在窗户里,一人在窗户外,倒是意外和谐。 牧语好奇地探头:“哥哥在干嘛?” “在善后。”沈星澜头也没抬地解释,“人类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眼睛,很危险,如果看见牧语,会把你抓起来,所以我得让它们先闭上眼。” 牧语小小咬了口面包,似懂非懂,她半跪在玻璃边,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只觉得哥哥全世界最厉害。 最后检查完遍bug,运行完发现没问题后,沈星澜便放任它去工作。 正好趁机他提醒道,“你这几天可以先待这儿,等我找到安全地方再把你藏起来。你来的一路上,没被人发现吧?” 牧语认真想了想,“没有。” 沈星澜松了口气。 在原剧情线里,牧野死后,失去哥哥的牧语完全崩溃,想尽一切办法要为哥哥收尸,带他回海里。 可哪还有什么尸体给她呢?人鱼浑身上下都是宝,放完血后,秦准连人鱼肉都没放过。 最后留下的,不过是具枯骨罢了。 小姑娘悲愤之余,想凭一己之力跟秦准同归于尽。 人鱼的愤怒能掀起海啸,代价是身死魂消。 但秦准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布下天罗地网将其抓获。 很快,她便成为第二个牧野。 牧语死状比牧野还要凄惨,沈星澜都没敢多看,这会儿盯着窗外努力吞咽食物,腮帮子箍成仓鼠的小姑娘。 他抬起手,隔着窗户摸了摸她头发。 这一世,换他来守护她。 第27章 夫妻哪有隔夜仇 牧语吃完食物后, 念念不舍地跟沈星澜道别,旋即藏进游泳池里了。 深蓝水面冒出簇细密气泡,长而优美的鱼尾在水里摆出扇形弧度, 紧接着往更深更里的下水管道游去, 很快消失踪影。 沈星澜站在窗边目送她, 直到再也看不见时,他才拉上窗帘。 他不知道的是, 虽然屏蔽元帅府周围的监控录像, 但星际时代, 卫星遍地。 此时, 遥在浩瀚宇宙的颗探测卫星, 不经意探测到丝来自不明生物的精神力波动, 机器不会撒谎,忠实记录一切。 经过层层分析后,将其, 传送回地面。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 家里空无一人。 智能管家亲切地跟沈星澜问好:“早啊沈先生, 请问早餐想吃点什么?” 它给了几个简单选项, 沈星澜选了快而简单的包子, 顺便问道:“泊淮哥哥去哪儿了?” 管家在墙壁投射出的光屏上眨巴眨巴电子眼,“国家机密,无可奉告。” 沈星澜默了默,也就不再追问。 吃完早餐,沈星澜搭上去军事学院的公交车, 窗外风景呈线形快速倒退。 牧野从军事学院毕业后, 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留校任职, 作为机甲系的代课老师。 做老师的这段时间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牧野喜欢钻研机甲,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快乐。 婚前秦准非常支持他的职业,并且陪他一同学习进步,完全是模范男友典型。 婚后,秦准逐渐用「皇妃最好不要抛头露面」的理由几次劝说他,试图让牧野放弃学院工作,回归家庭。但一个有追求理想抱负的人,又怎可能在事业黄金期停下自我追寻的脚步? 牧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若是他知道拒绝会有如此惨痛的后果,应当会十分后悔。 不久后,他负责的研究项目机甲核能源在实战模拟中,有个机甲发生爆炸,当场十余名学生伤亡。 此次事件牧野为第一责任人,发生如此恶性的教学事故,家长们闹翻天,无论如何辩解证明,牧野理所当然被停职罢免。 ——而这仅仅是切断牧野社会联系的第一步。 “军事学院到站,请到站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车内报站,将沈星澜从深思中拉回。 循着记忆,沈星澜从大门左拐,绕过操场,来到实验楼,每个老师都有自己单独实验室。 一路上,偶遇他的学生纷纷亲切地跟他打招呼:“牧老师好。” 他们眼里满是崇拜的光,牧野A+级别的精神力,还有S级别的战斗力,放在军事学院前所未有。 牧野是当之无愧的学神,每回考试都被同学们供起来膜拜,成为老师后,选他课的人更是挤破脑袋。 沈星澜微笑朝学生们颔首,然后走入实验室,开始翻找机甲核能源的项目资料。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敲门,声音急切,沈星澜刚喊请进,两个年轻学生便推门冲了进来。 有个人连气都没喘匀:“牧老师,大事不好了!我们实验资金链断裂,被校方中途叫停!” 这两个学生都是大三学生,如今正值写期末论文的时候,实验进行到关键时刻,忽然发现连实验室的门都没办法刷开,心中焦急可想而知。 他们从早上开始为这件事到处询问,最后从研究院那儿得知有关机甲核能源的所有实验项目,全都因项目资金没有到位而中途叫停。 这简直前所未闻,要知道,每个实验在立项时,需要经历繁荣程序,校方会根据项目等级来拨研究经费。 -- 第64页 从建校为止至今,从未出现过实验进行到一半,忽然不让做了,校方把经费收回去的情况! 作为老师,自然是得帮学生解决燃眉之急,沈星澜果决道:“那我重新跟校方递交申请。” 穿蓝外套的学生把外套解开,脸色红润,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急的:“牧老师,研究院说我们实验有问题,所以经费不给拨。” 沈星澜:? 实验如果有问题,那在立项递交报告书时,为什么没发现,这会儿项目都开始运转了,说有问题? 从牧野记忆里追溯,星际时代,机甲核能源一直都是机甲师们最为操心的事情,机甲制造出来是为了上战场,那么其强续航力是刚需。 目前为止,机甲核最常用的材料是矿晶石,这玩意儿跟古地球的煤矿资源一样,属于不可再生资源,而且损耗极大。 越来越大的机甲核材料缺口与战场要求机甲强有力的续航,发生强烈冲突,寻找新的可替代能源成为最重要问题。 在这个当口,站出来抗下重压,提出用海底能源石替代矿晶石的人,是牧野。 这个项目一经提出,便获得校方极力赞扬,并且二话不说,拨了巨额经费下来,让牧野放开手去捣鼓。 沈星澜觉得荒谬,当着学生面,他从光屏上调出研究院负责人的电话,径直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人卡着快要挂断前的最后声接起,那人慢悠悠道:“喂,牧老师啊。” 沈星澜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实验项目哪儿出问题了?” “啊?”负责人装傻道,“你是说机甲能源核?项目呢是个好项目,校方也很支持它,坚信它日后必定会造福人类。” “能源也是个新能源,比较新颖,确实呢,很有价值。” “但是,危险系数你有考虑过吗?能源石可是要装到机甲,日后供大范围使用,如果发生危险,那该怎么办?” 男人说了一大堆,跟没说没什么两样。两个学生之前已然听过这番说辞了,现下再听,眸中露出丝不耐烦。 海底能源石与矿晶石成分组成相当,从常识上来讲就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问题。 负责人问这种问题,等同于问——咱们烧了十几年松木,用它来产能,现在烧的东西换成杉木,万一发生危险怎么办呐? 简直让人无语至极! 沈星澜耐心听着,淡淡陈述事实:“危险系数是我们实验第一个考虑的因素,曾用大数据模拟过数千种场景,并包括极端情况,跑出来的结果是,安全系数达标。” 负责人角度刁钻:“大数据跑出来的结果怎么能百分百相信?人命关天,如果没有实际模拟,怎么让人信服?” 两个学生简直要被气死了,这人管什么研究院啊,去当抬杠运动员,为国争光,他肯定得全星际第一! 相较于学生的情绪激动,沈星澜从始至终都保持淡定。 听见对方发问,他顿了顿,做了个阅读理解,真诚发问道: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今天做的研究项目是光鞭在什么电压下能让人致死,跑完大数据模拟不算,我得实际找个人,站在实验室里让我抽,记录致死电压?” “考虑到个体差异性,一个人数据有失偏颇,为了保证数据准确性,控制变量,我得大范围征求志愿者来光鞭下受死?” 负责人被噎住了:“……” 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又好像不是这么个意思。 这会儿他要怎么接话? 一阵沉默,负责人哈哈一笑,再度开口糊弄:“这怎么能一样呢?我是说环境模拟当然得实际检测最有效,你怎么混淆概念?” 沈星澜声音冷了下来:“谁在偷换概念?” 让人心惊的气场顺着电波,让负责人不由自主后背一凉,瞎话编不下去,他微叹口气,只得提点道: “牧老师,不是我不帮你,实验被强行叫停必然会有原因。你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牧野是个拔尖好强的人,从不吝啬绽放光芒,极美的外貌和极强的能力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好资源,让他脱颖而出。 与人相处过程中,或许会有摩擦,但他一直在不断学习如何和谐友善与人类相处,这份真诚让更多人喜欢他。 若说得罪二字,过于严重,放眼整个学校,牧野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沈星澜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便是昨天刚得罪完,新鲜冒热气的秦准。 恍若听见他心底声音似的,负责人好心划重点道:“夫妻哪有隔夜仇?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说对吗?” 果然是他! 沈星澜很快反应过来,秦准昨天在夜袭不成功后,只得出此下策,从牧野工作环境入手,逼他去见他。 牧野不过是军事学院一个小小代课老师,就算再厉害又如何?不过还是个打工人,而秦准则是堂堂三皇子,出生便有无与伦比的权力。 想见一个人,可以变着花样逼迫就范,动动手指头就行,完全不会想,这一行为会造成多大麻烦。 沈星澜反感地蹙了蹙眉,客气挂了电话。 实验室里,两个学生还眼巴巴瞅着他,努力消化方才听见的消息。 “牧老师,他的意思是说,秦学长故意卡我们经费?”有个学生困惑地问,他觉得很不应该,不能理解,“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然去求求他吧?” -- 第65页 “对啊,”另一个点点头,俨然被论文写不完,要挂科的焦虑控制大脑,“秦学长那么优秀,人也很好,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请求。” 若秦准真那么好,压根就不会用这种阴招。 沈星澜实在不忍敲醒这群单纯的孩子,他伸手放在两学生肩膀上:“这件事因我而起,交给我来解决。你们就当放半天假,最多晚上就能继续实验。” 学生们被柔和的力道推着往门外走。 有个不放心地偏头追问:“牧老师打算怎么办?” 沈星澜只笑了笑,没说话。 第28章 注定会有第二次妥协 沈星澜一贯奉行的宗旨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三皇子是皇族之人, 除非他犯特别大的事情,以至于惊动议会来审议,一般小事很难撼动他。 那能用什么办法见招拆招呢? 沈星澜坐在实验室里陷入沉思, 他扯过张白纸, 随手在上面写了点什么。 光屏嗡嗡振动, 实际从沈星澜打开光脑起,就不断有人发消息前来八卦和关心他身体。 毕竟因为他身体不适, 婚礼推迟。 这么大的事, 都没提前知会声, 若说没内幕, 谁信呐? 对于这些消息, 沈星澜向来置若罔闻, 忽然间,他瞥见其中有个人提及「秦元帅」的名字,在众多乱七八糟消息里显得鹤立鸡群。 他点开查看, 发现这位老师发的消息内容也很正经:【牧老师您好, 请问您能不能帮忙联系秦元帅来我院举办演讲?另, 不知您身体康泰与否, 祝好】 秦泊淮, 来军事学院演讲? 沈星澜思索了瞬,他像是被开启什么新思路似的,转动椅子来到办公桌前,啪啪啪在键盘敲下秦泊淮和军事学院这两个关键词。 搜索词条转动了秒,哗啦跳出许多相关页面。 身为星际最高军事学府, 军事学院在建立之初, 便有无数学生争先恐后报考。 秦泊淮则是第一届学生, 也是学院历史上最优秀的人, 拿奖拿到手软,还未毕业便有各种机构争先抛来橄榄枝。 选择进入军部后,又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靠累累军功坐上元帅宝座。 他是个感怀母校的人,毕业后定期给军事学院捐款,还会时不时投资他看好的科研项目。 沈星澜缓慢把屏幕上这句话重复咀嚼了遍。 投资他看好的,科研项目。 另一边,研究院负责人在跟牧野打完电话后,转而毕恭毕敬地给秦准发了条反馈消息。 秦准这会儿正在开早会,今天会议主题是商讨跟虫族能否停战议和。 帝国取得胜利,虫族节节败退,压根不是帝国对手,于昨日凌晨三点发来求和协议书。 关于这件事,议会向来有两个流派,主战派跟主和派水火不容,互不相让。 轮到秦准发言,他理了理镶金袖扣,露出标准官方微笑:“何必赶尽杀绝?狗急了还跳墙,虫族肯求和,代表它们已然认清实力,放弃抵抗。” 为了佐证自己观点正确,秦准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其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歌颂帝国伟大,贬低虫族无能。 对这样的对手,要怀着颗仁慈博爱的心,毕竟星际时代,充分尊重物种多样性,存在即合理。 有部分议员对此持赞同意见,纷纷点头。 秦准发完言后,下一个轮到秦泊淮,两人同为议会高级参议员,座席相当。 趁着这个空挡,秦准悄悄打开光屏看了眼负责人给他发的消息,满意地弯起唇角。 办法总比困难多,这句话完全正确。母后是对的,硬碰硬只有野蛮人才做,而聪明的猎人都是下好网,等猎物主动送上门。 牧野那么有责任心一人,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学生不管? 秦准已然想好,等牧野找上来时,他要如何对待这条不听话的鱼。 离秦准只一步之遥位置上的秦泊淮,到他发言时,他依旧维持散漫坐姿,连开口的态度都并不走心:“我反对求和。” 秦泊淮向来是主战派,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宛如个从不出错的机器人似的,他的决定,事后证明从未错过。 因此他发言时,永远是中心焦点,议会长清清嗓子,待嗡乱现场恢复安静后,他沉稳问道:“理由?” 秦准眸光犀利地望向旁边,欲仔细聆听,之后再逐条反驳。 两人向来政见不合,以往秦准勉强能压着火与他辩斥,而现下多了个牧野缘故,他看秦泊淮愈发不顺眼。 若是被他逮到任何逻辑漏洞,他一定用尽全身力气痛批狠批。 承受着许多人的炽热眸光,秦泊淮手肘撑桌,淡定自若:“没有理由。在场跟虫族打交道最久的人是我,我清楚他们德行。” 发完言后,他手指轻拨麦底,竟是手动闭麦,那是不欲多说的意思。 在场引起不小哗然。 要知道,开始议会时,每人发言都会限时,因为每个人都想拼命输出自己观点,无论对错。 有些个人倾向极强的政治家甚至会滔滔不绝讲上半个时辰不带重样——以秦准为首。 而像秦泊淮这种三言两语结束完,一副我表达完了,你们随意的模样,每回都会让议员们讨论许久。 话少,分量重,字字珠玑,值得深品。 眼见着周围人都开始正儿八经说服自己相信秦泊淮,秦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 第66页 在军事方面,秦泊淮所达到的成就无人能及,他确实是在场跟虫族打交道最多的人。 有些议员甚至连虫族面都没见过,只能借由网络视频瞥见其样貌特点。 秦泊淮堪称一句话切中要点,虽没有为自己言论拉票,但他的话深思让人觉得可怖,不由自主相信他实战经验。 这要怎么反驳?这能怎么反驳? 秦准气得直咬牙,有股想摔桌子冲动,但碍于会议记录仪,只能硬生生管理好表情,虚伪假笑。 早会结束,不出意外,主战派以五十九票的高票率驳回虫族求和事宜,整个议会加起来总共六十一人。 从议会厅离开时,秦准一秒都不欲多待。 政治失意,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情场,不出意外,牧野已然想方设法找路子求他了。 他得好好欣赏欣赏昨天死都不认他的倔骨头,今日是如何跪下求他放过! 先秦准后一步出来的人是秦泊淮,男人身高腿长,走路生风,开完早会后,他下午得见X国来交流学习的将军。 光脑上的智能语音助手已然为他规划好附近的餐厅,并定好位置。 从秦泊淮坐进悬浮车时,导航自发开启,正准备出发,忽然助手提示道:“有条新的紧急情况,是否查看?” 秦泊淮理了下衣襟,随手解开纽扣透气,他说了个是字。 车内开始播放紧急情况:“秦元帅,半小时前牧先生刚回家,他喝得酩酊大醉,一直不断说胡话,还说头非常疼。” 秦泊淮常年在外征战,极少回家,听完后花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家里机器管家声音。 也不知怎么回事,才认识牧野不到一天,听管家这么一说,秦泊淮脑子里陡然冒出个画面。 青年穿着柔软拖鞋倒在沙发里,双手抱着酒瓶,颊边染上飞霞似的红,不断喃喃自语。 疼得很厉害时,会不自觉掉眼泪,边掉边看向他,眼神在问你为什么还不来抱抱我,可嘴上却逞强说自己可以,完全没问题,不必担心。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秦泊淮:“……” 艹,他是真的,被牧野哭怕了。 竟都快形成条件反射。 “头疼联系医生去啊,”秦泊淮轻轻啧了声,“我能给他看病?” 操作屏上,管家声波上下浮动,有些为难:“这会儿牧先生还在不停喝酒,家里没人拦得住他呀。” 秦泊淮无动于衷,他手指轻点,输入餐厅名,开始导航。 忽然,不知那头传来什么声音,乒乓作响,乍然,管家声线着急起来:“不好,牧先生说要回家,他自己跑出去了!” 同一时间,导航声响起:“全程两公里,准备出发,请系好安全带。” 其实按道理讲,这件事秦泊淮已然仁至义尽。 等牧野脑子好了,他愿意跟秦准结婚就结婚,愿意离开就离开。 两人世界本就是两条毫不相干的直线,不该有任何交集。 他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从不做逾矩之事。 秦泊淮慢条斯理拿出根烟,咬在嘴里,没点,清新的薄荷爆珠被咬碎,弥漫口腔。 一个喝很多酒,且美艳无双的病人,自己跑出去,会发生什么? 昨天晚上四五个黑衣人,以及地上破碎机甲的画面清晰浮现,宛如刻意放慢的电影。 秦泊淮眼眸垂下,半晌,他无可奈何地,长指再度落到屏幕上。 似乎从昨晚他带他回家那刻起,注定会有第二次妥协。 议会厅离元帅府不算远,悬浮车过去只要十分钟车程。 推开门回家时,智能管家一惊一乍道:“对不起元帅!我没能拦住他!” 秦泊淮一点头:“知道了。” 他也没指望个智能虚拟机器人能做些什么。 客厅里,四处散落酒瓶,地毯边沿淌着不明红色液体,沿着地缝蔓延。 秦泊淮眯眼瞥了下,俯身凑近,用手指轻捻,是酒,不是血。 他顿了顿,问道:“十五分钟前走的?往哪个方向?” 管家能连通院子监控,它积极提供线索道:“往左边。” 元帅府左边,是规划出的绿化带,有片湖泊环抱绿林,静安区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这儿虽处于中心区域,但闹中取静,开发商卯足劲打出「淡泊宁静,回归园林」的称号。 如果没记错的话,绿化带足足上千平米,因环境温度数据适宜,衍生出许多古地球生物。 有些生物,有剧毒。 秦泊淮脸色稍变,他大步流星走出门,往左边找去。 第29章 沈星澜歪头接话道:“一。” 秦泊淮虽不常回家, 但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方向感强,很会认路。 他沿着主干道朝左走, 越往里走, 林木植被愈发茂盛, 凉意更浓。 好在没什么岔路,一路通往林木深处, 放眼望去, 大片深绿浅绿交织。 走入遮天蔽日的浓荫里, 接连走了上百米, 除了时不时鸟鸣外, 其他声音一概不闻。 原本便没想着两人会有后续交集, 所以并没有留牧野电话,这会儿不能用卫星定位。 秦泊淮只能走走停停,根据地面树枝落叶痕迹分辨人走过的痕迹。 循着这些微痕迹, 像是某种指引, 他慢慢往前走。 高大榕树下, 有处露台, 阳光从叶片间隙穿洒而过, 那块突出来的岩石被映得发亮。 -- 第67页 五颜六色的菌菇在露台下招摇晃动,像是许多把撑开的小伞。 白衣青年便坐在露台上,双手抱膝,脑袋枕在膝盖上,阳光漫过他周身, 他一动不动, 恍若睡着了。 秦泊淮正欲靠近, 脚底踩到枯树枝, 发出嘎吱响,动静一下子惊到坐着的人。 青年回头,翡绿双眸犹如林中精灵,盛满朦胧醉意,水润迷蒙,半边侧脸弧线从鬓角滑到下颔,随脖颈没入衣领里。 只此一眼,看到他后,沈星澜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又重新把头转回去。 秦泊淮大步走到他身边,等站到露台上他才发现,牧野坐在这儿,并不单是发呆,在下面的菌菇群上,有两个微型机甲不断跳跃翻斗。 那两个模型瞧着有点眼熟,秦泊淮没深想,他开口道:“喝多了还往外跑?快回去。” 沈星澜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盯着两个缠斗不休的机甲,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它们谁会赢?” 身为三军元帅,秦泊淮打过交道的机甲比普通人吃过的米都多,闻言他又望了眼。 两个机甲模型一红一蓝,型号相近,有点类似小孩玩的电动超人玩具,但实则正常机甲上有的,它们都有,身上还携带有填充弹药。 小机甲像是互为影子似的,互相追逐,连动作幅度都惊人相似。 过了三秒,秦泊淮道:“蓝的。” 像是为了验证他话的正确性似的,随着他话音刚落,蓝机甲用锯齿锯断红机甲半条胳膊,红机甲噌地报废,呜呜冒烟。 菌菇群颤动几下,逐渐恢复安静。 “打完了,”秦泊淮出声提醒,“该回家了。” 沈星澜抱紧怀里酒瓶,脸颊上犹沾醉意,像粉樱点缀白雪,他摇头:“我没有家,不回去。” 至此,秦泊淮终于开始头疼。 从以往经验来看,如果遇到醉鬼,他顶多把对方扛回宿舍。 但对牧野不行。 他望着青年琢磨两秒,只能另辟蹊径:“哪来的机甲?” 蓝机甲获得胜利,它哒哒哒踩着蘑菇飞到露台上,缩成个圆环形状,窝在地上一动不动。 变回原形时,指环上跳出电量显示——百分之九十八。 像这种模型机甲,全都是百分百还原真机甲的各项数据,经过刚才那么激烈的缠斗,它居然才掉百分之二的电! 这在实战中完全是不可思议的情况。 秦泊淮眸光一变,他弯腰拾起那枚圆环,仔细打量其型号。TX-003,这不属于市面上任何一种机甲。 “不重要了,”一道很轻的声音从把脑袋埋进胳膊里的人嘴里发出,“以后都、都没机会做了。” 秦泊淮垂眸望着他,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牧野缩成小小一团,能瞥见他银白发旋,交握环抱的双臂透出来的截皮肤雪似的白皙。 他坐在长满青苔的墨绿露台上,仿佛整个人与这绿浪滔天的森林融为一体。 男人蹲下,落到与他平视的高度:“到底怎么了?” 沈星澜微微仰头,从双臂间露出点缝,那双漂亮的眸无声望着他。 湿润,蒙了层雾,有点呆,像是极力想分辨面前之人是谁。 “什么都不属于我,”他低喃自嘲道,“你想赶我走,我、我什么都不记得……实验也没意义了。” 他抱紧怀里酒瓶,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有,只有它是我的。” 秦泊淮无言了阵,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你喝的酒值多少钱吗?” 元帅府里有个专门酒柜存酒,里面酒大多都是别人送的,许多都是藏品,百万起步。 牧野挺会挑,喝的酒,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沈星澜缓慢低头看了眼抱着的瓶子,又懵懂看向他。 “三百万。”男人淡淡道,“要这会儿还不回去,就要让你赔了。” 沈星澜:“……” 他瘪了瘪嘴,有点委屈,又因贫穷不敢吭声。 秦泊淮唇角悄然弯了下,他重新站起来,清清嗓子:“我数三声,三、二……” 还没数到一,被他震慑到的青年摇摇晃晃站起,他头晕眼花,没拿稳手里瓶子,酒瓶滚到露台上,骨碌往下滚,摔的声音很清脆。 两人立在青苔覆盖的露台,彼此距离极近,穿透叶片缝隙的光芒更甚了些,洒落在两人肩头。 抬起手指比手势,沈星澜歪头接话道:“一。” 光滑柔润的银发从肩上倾泻,唇瓣嫣红饱满,从他身上散发若有似无,清甜果香与微醺酒意。 秦泊淮静了静,呼吸停滞了瞬。 没等他,沈星澜自顾自朝回去的方向走,但他醉得太厉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径直往悬空出去的部分踏去。 脚还没踩下去,被人强有力扶住,秦泊淮低叹了声。 若他不来找他,估计来年牧野就会成为这些毒蘑菇的肥料。 现下这个模样,秦泊淮也没打算指望他能自己走回去,他半蹲下身,把人背起。 沈星澜伏在他肩头,眼睛微微睁大,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悬空了。 秦泊淮背很硬,像石头,走的步伐很稳,疾步如飞。 背上的人逐渐安静下来,然后慢慢趴到他肩上,呼吸均匀。 忽然,有微热气息拂过耳廓,有道声音低低地道:“如果我再回去,你还赶我么?” -- 第68页 秦泊淮微微偏头,牧野眼眸低垂,长睫如扇,脑袋沉沉枕在他肩头,俨然睡熟了,方才那声音轻若梦呓。 他只是脚步顿了顿,紧接着背他继续走。 秦泊淮从未背人走过这么长的路,好似这条路没有尽头。 刚走到家门口,智能管家便把门打开,欢迎两人进来。 秦泊淮背着人走进客房,整个房间一尘不染,被子叠得十分整齐,牧野来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把人安置到床上睡下,环视整个房间,秦泊淮发现一件事。 整个房里,任何属于牧野的私人物品都没有,他像是阵无法抓住的风。 给盖好被子后,青年蜷向一边,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秦泊淮在床边站了会儿,他摊开手心,银色机甲环染上掌心温度,指环上电量不断跳跃闪烁。 他在光脑上操作了下,给下属发消息,几分钟后得到回应。 差不多到约见X国大将军的时间点,秦泊淮随意理了下衣襟便出门了。 秦准下午忙了些琐碎政务后,便坐在办公室里等牧野的消息。 为了庆祝这一刻,他还给自己开了瓶红酒,婚礼上准备送出去的新婚礼物他一直都随身携带。 他拿出镶金刀鞘,刀身上的宝石璀璨夺目,散发熠熠光辉。 不知道牧野的血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一定是甜的。 秦准舔了下唇角,仿佛已经尝到腥甜中带着丝甜蜜的味道,再然后,带着异能的血液会逐渐游走四肢百骸,带给他充沛精神力。 光是想一想,便已然迫不及待地想快点见到牧野了。 但一个好而优秀的猎人必然得有足够耐心,操之过急,只会惊扰到猎物,使其溜走。 秦准于是把刀放回去,继续等待。 就这么一直从下午等到黄昏日落,再从日落等到晚上华灯初上。 所有光全都熄灭了,但是他等的人还没来。 光脑静悄悄,没有任何消息,也没等到任何人通报有人想见他。 秦准有些等不住,他克制不住,打电话给研究院负责人,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起。 那头的负责人满头是汗:“三皇子,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秦准只觉希望一下子又被点燃:“牧野过来求我了?” “不、不是。”负责人压力颇大,他结巴道,“今天下午忽然来了很多军部的人,他们过来过问机甲研究项目。得知牧老师在研究新能源时,拿了好些项目资料过去。” 秦准骤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之后,牧老师项目由军部的人直接投资接管,他们砸了许多钱,鼓励并支持这个项目尽快研发出结果。” 负责人越说越没底气,他整个人处于种很懵的状态,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电话里一时只能听见沉重呼吸声。 秦泊淮,又是秦泊淮!把牧野带走的是他,把牧野从地下打手里救走的也是他,现在阻挠实验的还是他! 怎么哪儿都有他! 半天没听见任何声音,负责人小心翼翼询问道:“三皇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作为所军事学府,军部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实验项目被其接手,相当于独立出来,校方再想插手就没机会了。 负责人很是发愁,等待秦准给个明确指令。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什么都没等到,秦准恶狠狠挂断电话。 下一瞬,偌大办公室内,秦准将办公桌上所有东西,全都掀到地上! 极端破坏欲使得他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只想快点把怒火发泄出去。 从小到大,秦泊淮像是座高山似的横在他面前,永远无法跨越。 没想到现在愈演愈烈,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星澜这一觉堪称睡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醒来时他还有些头疼,但顾不得太多,赶紧摸出光脑联系学生,问实验情况如何。 所幸,学生在昨天下午就发了消息给他,说实验室可以正常使用,然后向他道谢。 还特地告知了军部接手项目的消息,得知消息的学生们都异常高兴。 选择读军事学院的人多少都有个军事梦,提前沾上军部关系,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沈星澜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两件衣服去浴室冲澡。 今天他有课,得早点出门准备。 智能管家不放心地叮嘱:“今天可不要喝酒了噢。” 沈星澜莫名有种欺骗机器人感情的罪恶感,不在秦泊淮面前,他难得乖巧地点了下头:“好的。” 光屏上,管家的两只眼睛变得格外圆润,放射出慈祥的光。 刚出门,憋了许久的96开始叭叭叭:“太绝了我的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昨晚秦准那个脸色!” 昨天96特地顺着网线摸到秦准办公室,欣赏半天对方无能狂怒的模样,并且做成GIF动图循环播放。 沈星澜嗯嗯两声,踏上公交车,他忽然想起来个问题:“秦泊淮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酒量并不算好,而且人鱼体质基本沾酒就醉,昨天能演那么久纯粹靠96线上作弊,一沾床他就睡过去了。 96宛如跟闺蜜分享八卦,然而闺蜜却非要把话题岔到另外条道上,它吐槽欲被迫减半,态度冷漠地回道:“在你睡后不久。” -- 第69页 沈星澜差不多心里有数。 公交车很快抵达军事学院,下车后沈星澜匆忙赶回办公室开始备课。 今天的机甲课得实操,带学生们到不同环境场地下进行模拟训练。 对于沈星澜而言,需要练习的是如何灵活自如地运用精神力,并且和机甲绑定。 96在他脑子里建设了个虚拟练习室,练习十分钟后,沈星澜完全掌握,他睁开眼,准备去上课。 路上,他顺手给智能管家发了条消息,拜托它帮忙问问今晚秦泊淮想吃点什么。 至今两人都还没有联系方式,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迂回交流。 秦泊淮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也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反馈。 露天水池内,学生们已经带好机甲,早早准备好上课。 牧野的课,向来座无虚席,完全不用点名,还会有来蹭课的学生。 沈星澜刚到,便接收到学生们热烈欢迎,他们一个个朝气蓬勃,上前围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 有讨论学术问题,也有纯粹想交流八卦,还有问论文咋写,夸他两天不见变帅了。 沈星澜微笑从容应对。 上课铃一响,他霎时换了个表情,一本正经道:“现在准备上课。” 学生们乖乖听话,站成三排,非常有纪律意识地不再说话了。 “今天训练灵敏度。”沈星澜拿出光脑操作了下,水池正中央的电动浮杆上自发浮上去个数个气球。 他宣布规则:“今天课程在水中进行,谁先刺破气球得一分,友好交手,点到为止。” 学生们纷纷把机甲链拿出来做热身工作。 沈星澜在学生们间转悠,背手走路,阐明要点:“在水中切记要考虑阻力,还要考虑机甲电量问题,不要硬刚,灵活取胜。” 交代完后,学生们纷纷下水,开始抢球。 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水下作业,陆战跟水战有着天壤之别,链接精神网后,机甲所有感知都与本人同步。 因此有些人刚下水,还没走两步,便因为水带来的阻力一个踉跄,控制不住机甲,落入水里,溅起水花。 在旁边瞅着的沈星澜不紧不慢补充道:“摔水里扣一分,等会儿下课统一结算分数,按百分之十计入期末考试成绩。” 此项规则一出,学生间霎时哀嚎一片。 “牧老师,你是魔鬼吗?” “太难了吧呜呜呜,我感觉连走路都不会了。” 装好学生的机甲跟下饺子似的入水,寸步难行,局面混乱。 忽然,有架离沈星澜极近的机甲猝不及防摔入水里,水浪翻涌上岸,有些溅到沈星澜身上。 沈星澜连躲都没躲一下,等皮肤泛起刺痛感时,他才猛地意识不对。 身为条在人类社会混迹多年的人鱼,牧野能够很好控制自己形态,哪怕是沾水也不会轻易显出原形。 沈星澜低头,溅到水的手背上通红一片,宛如被开水烫伤,边缘泛起纯白鱼鳞。 疼得他一个激灵,乍然有种指甲盖被掀翻的错觉。 这水不对劲!不是普通纯水! 沈星澜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下一瞬,水里的学生不知谁喊了声:“牧老师,你能来做个示范吗?” 以往上这种机甲实操课,老师讲完要领后便会让学生们自己实战演练。 练机甲么,不就是这么回事,多打几次架,啥都会了。 有个别爱操心的老师会手把手教导,跟嘱咐鸡崽似的跟学生们逐个要点全都讲到。 牧野上课风格一向放养,从不疼惜学生,倾囊相授。 在那人出声前,学生们都在努力练习平衡,并试图从深水中支楞往杆子上爬。 或许是觉得这节课确实有难度,有人立马附和道:“对呀,牧老师,这根本不可能完成,来教教我们吧。” 站在岸边的沈星澜捂着手背,鳞片卷边翻起,有丝丝血线满溢出来。 他缓缓抬头,望向水池中间。 第30章 牧野,过来 混在机甲群中有个学生叫齐俊, 他是第一个提出要牧野亲身示范的人。 在他口袋里有包淡蓝液体,破了个口,刚才没人注意时他有将其洒到水里。 据给他这包药品的人说, 这不过是个粘稠剂罢了, 能让水变得更黏, 增加课程难度。 齐俊忘不了,那人给药品时, 漫不经心地笑, 眼里含着轻蔑的光,“你们不都觉得牧野厉害么?那让他挑战下极限, 证明下自己实力好了。” 原本齐俊不想做这种无聊的事, 但他实在给得太多了。 况且那人都说了, 这不过只是为了给牧野正名而已,于他而言没什么坏处。 不然总有人质疑他年纪轻轻, 就已经快要获得教授头衔, 实在是匪夷所思。 齐俊犹豫了, 然后应下了这件事。 只要牧野下水, 他就能有十万星币到手, 实在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趁着片混乱,身边同学们都把注意力放到柱子的气球上,齐俊抿了下嘴唇,抑制住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悄悄打开光脑摄像头, 对准岸上站着的牧野。 那头银白长发实在耀眼, 在光线下散发柔和光泽, 衬得青年肤白如雪。 他定了定, 抬头望向水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神正好对准齐俊,隔着机甲外壳,恍若能洞悉人心。 -- 第70页 齐俊没出息地侧过身体避开,心跳得更厉害了。 快点下水,快下水,哪怕能拍到一瞬间也好。 他无声祈祷。 “这么简单也要示范?”沈星澜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他抱着手,身正如松,半点下水意思都没有,只开口点了个学生的名,“白正,你来。” 被点名的学生算是这群下水萝卜里天赋稍微好点的,起码能踉跄站稳,在摸爬滚打中逐渐能顺着杆子往上摸两下。 虽然姿势极其不雅,但也算是这群人中拔尖。 白正茫然地啊?了下,诚惶诚恐:“老师,我还没学会……” 齐俊不想放弃,趁着人多声杂,他再度开口道:“要是按照这个进度,怕是等下课都没人能学会,既然对于您来说不是难事,那就随便下个水嘛。” “我人都麻了,手不是我的手,脚不是我的脚,头回觉得机甲这么笨重呜呜呜。” “想看看牧老师示范下,也没别的意思,只想录个屏,给我没蹭到课的室友炫耀嘻嘻嘻。” 众多杂乱议论声中,也有人正色开口,“既然牧老师都说了不难,我们也不能总依赖标准答案,偶尔自己摸索学习,难道不快乐吗?” 只想蹭课白嫖牧野颜值的学生齐齐发出呐喊:不,快乐的只有你。 见学生们谈论重心逐渐偏移,沈星澜适时开口:“别吵了,我下不下水都一样。” 学生们还没明白是怎么个不一样法,沈星澜扭头对水里站出来的白正道:“你放松,把机甲控制权交出来。”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的人霎时沸腾了! ——能隔空凭借超高精神力操纵机甲的人,是奇才中的奇才,百年难得一遇。 基本上这样的人全都被上交给国家,去军部发光发热了。 当初牧野刚入学便被学校注意到,当珍稀宝贝似的供起来,就是因为在某次机甲课上,他无意识链接上了老师的机甲,并成功操纵。 然后,一举成名! 知道贸然抢走别人机甲控制权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对方精神后,牧野很久都没做过这种事了。 没想到今天竟是打算在他们面前露出这手绝活吗! 学生们纷纷期待不已,激动得嗷嗷叫,要如果不是全都在机甲里,这会儿现场应全都是闪光灯和掌声。 下一瞬,银发青年闭上眼,放出精神力瞬间,所有人都被空中看不见的波动震得往后退了退,精神力差点的人出现脑袋发晕的症状。 水池里,白正操纵的灰绿机甲从原本的笨拙寸步难行,骤然变得灵活无比。 它站直身体,如履平地似的走到滑杆下,脚轻轻往杆上一踢,旋即借力飞起,三两步飞至顶端,伸手刺破气球! 再飞旋落下,抵达水面时,水面静如镜面,半点水花不闻。 整个过程没超过五秒,快得像阵风。 白正只觉眼前花了下,有股柔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道接管控制权,让他不由自主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已经成功刺破气球,重新落回水面。 白正嘴巴张成O型,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池里静了静,学生们全都疯了。 什么叫降维打击,这就叫降维打击!什么叫帅爆了,这才叫!啊啊啊他们今天全都是牧野迷弟,为他疯为他狂为他框框撞大墙! 在振奋不已的学生中,只有齐俊格外沉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计划全然被打乱,牧野根本没跟着他节奏走,反而选择一种更聪明的方式完成,十万星币打了水漂,他不太舒服。 而另一边,收回精神力瞬间,沈星澜身子往后倾了倾,被很快稳住。 虽然没亲自跳水,但操纵精神力去附到机甲上,相当于灵魂沾了水。 哪怕只有短短几秒,他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偏偏这种疼没有伤口,全然在内里。 经过这么一出后,学生们不再闹腾,学习积极性空前高涨。 到快要下课时,有半数以上的学生成功刺破气球,练就身轻如燕功夫。 后半节课沈星澜没怎么管他们,下课铃打后,他收拾了下准备走人。 仿佛掐着点似的,光脑嗡嗡震动,来电显示秦准。 若是对方不打电话来,沈星澜倒没想起这茬,看见来电显示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件事忘记了,居然忘记把这人拉黑。 他动了动手指,干脆利落地把秦准放入黑名单,世界从此清净。 96看得心服口服:“牛批。” 秦准就是个疯批大佬,以往的宿主没人敢做任何忤逆他的事,沈星澜是96见过胆子最大的人。 沈星澜这会儿没心思说话,他不知道那水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这会儿极其不舒服,想睡觉休息。 刚走出教学楼,几个老师站在门口谈天说笑,有人看见牧野,哎了声叫住他:“牧老师!” 沈星澜脚步顿了顿,停下。 那几人看他的眼神满是艳羡:“三皇子又来接你下班了,就在门口,可别让人等着急了。” 在他们眼里,牧野全然是人生赢家,有能力有才华,还有个死心塌地爱他的完美男友。 因为他生病,秦准二话不说推迟婚期,还跟热恋期一样定时打卡接送他,这种神仙爱情羡煞旁人。 沈星澜都懒得牵起唇角敷衍,缓慢啊了声,“知道了。” -- 第71页 他算是知道秦准这人多阴狠了,这两天简直不择手段,明的暗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来一遍。 若是今天见了秦准,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对方就堵在门口,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学校。 沈星澜向来不做缩头乌龟,因此只是停顿了会儿后,便继续往外走。 根本没给他反应时间,就在离教学楼不远的大门口,一辆限量版悬浮车停在路边,秦准衣冠楚楚,脸上是温柔谦和的笑。 看见沈星澜,他举起手,隔空朝他挥了下。 周围不少路过学生都驻足,小声看向这个方向,议论着什么。 这幅场景像极了秦准向牧野告白时,他穿着黑西装,手捧红玫瑰,俗气又浪漫,在牧野宿舍楼下,一等就是一天。 前天晚上牧野喝多了,知道这件事的秦准没叫他,傻傻站着等他醒来。 牧野是个看重细节的人,当即被感动,如果这都不算爱,那还有什么算爱? 相似的地点,相同的人。秦准手捧满天星,一步步朝他走来。 “小野,”他轻柔地唤,“上课完,应该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拼演技,沈星澜就没怕过谁。 他往后退了退,微笑摇头:“我跟泊淮哥哥说过,他等会儿来接我。” “是吗?”秦准眼神里泛着冷意,神情却依旧温柔,“可我刚跟叔叔见过面,他压根没提这件事,要不然你再联系他确认下?” 他慢慢把花递过来,动作满是怜惜,“还是说,你更愿意先跟我走,再好好想想这件事呢。” 两人站到一起,距离那么近,近到沈星澜都能清楚看见他眼底凉薄,以及嗜血的光。 在没有记忆的牧野面前,眼见着继位大典在即,秦准已然没多少耐心了。 沈星澜毫不怀疑如果他拒绝,会遭到秦准更铁血手腕的对待,上一辈子便是如此,一点点画地为牢,把牧野划成座孤岛。 然后圈起来,永远占为己有。 周围学生来来往往,大部分都听说过牧野秦准,这会儿见两人凑到一起,也只觉得是小情侣间的正常亲昵,不会多想。 若沈星澜转身就走,秦准会纠缠不休。 若他继续装不认识,他便正好有理由单独带走他去看病。 毫无求救可能。 沈星澜微微咬了下牙,强忍身体不适,慢条斯理抬眸,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冷。 正当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清脆关门声。 沈星澜偏头。 锃亮纯黑悬浮车边,立领长风衣,马丁靴,裤线笔直。 微风拂过,男人将嘴里烟拿下,那双深邃漆黑的眸望来。 “牧野,”他道,“过来。”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我说你要我就给了么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凝固。 秦准宛如个机器人似的, 手里还拿着花,一寸寸扭头,望向不远处站着的人。 在这种节点看见秦泊淮, 感觉像是在做梦。 沈星澜迅速收敛脸上表情,话不说往他那个方向走, 欢喜道:“泊淮哥哥,你终于来了。” 秦泊淮抬起眼皮看了他眼, 没选择拆台, 他把没点着的烟蒂揉碎在手心, 不咸不淡地瞥向秦准:“你怎么也在这儿?” 秦准:? 这话应该谁问谁? “我过来接小野下班,”秦准露出个咬牙切齿的笑,“叔叔你呢?” “路过。”秦泊淮对他充满敌意的眼神置若罔闻,“顺便有点事要问牧野,关于项目。” 关于什么项目,他们心里都有数。 再三被截胡, 就算是泥菩萨也受不了。 无论做任何事情, 秦准都是思虑周全后才下手,向都没出过差错, 接连在同个人身上栽跟头, 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成啊,”秦准每个字都吐词非常清晰缓慢,越过秦泊淮肩头,他眼神宛如钉子似的钉在牧野身上,“咨询而已, 想必花不了多久时间, 我就在这儿等着。” 沈星澜蓦然脖子发凉, 有种后背爬了条阴冷潮湿的蛇的感觉, 他默不作声往秦泊淮身后又靠近了些。 秦泊淮也不是傻子,先开始并未察觉这两人间有什么不对,但次数久了,他敏锐察觉到端倪。 牧野害怕秦准,害怕得有些过分了。 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他的恐惧依旧深入骨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愿意等就等着吧。”秦泊淮懒得理他,他伸手拉开副驾车门,沈星澜钻上车后,他重重将门关上,隔绝一切外界视线。 这俨然是压根就没把秦准放眼里,他的想法意见对于他而言就不重要。 秦准眸子里几欲喷出火来,他慢慢走到秦泊淮身边,两个人身高相近,站在对方身边时,压迫感直面而来。 “叔叔,”秦准那眼神几乎是想将他钉死在原地,“你就那么有自信,我永远都会顾忌你?” 学生们熙熙攘攘喧闹声近在咫尺,流水似的从两人身边划过。 秦泊淮仿佛觉得他说的话挺有趣,实际上也确实弯起唇角,眼神却依旧淡然:“那你随意啊。” 说完后,他转身朝主驾走去,随走动步伐,纯黑衣角在风中翻飞。 秦泊淮这人,看外表他是个极其低调不张扬的人,但实则把嚣张二字刻入每个细节。 -- 第72页 狂妄,不把任何人看在眼底。 偏偏让人愤怒的是,他确实有这个能耐。 回到悬浮车上时,秦准一拳重重砸在软皮座椅里,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他眼里泛着猩红的光,嘴唇咬得死紧,这瞬间,心底俨然有破坏一切的欲望。 不止牧野,连秦泊淮,他都想将其碎尸万段! 另一边,秦泊淮刚刚上车,便闻到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的车里向来不放任何有香味的东西,但此刻,整个车厢漂浮着股浅淡兰花香气,间或掺杂宽阔清新的海洋气息。 沈星澜整个身体蜷成虾米,他弯腰垂头,额头抵在操作盘上,眉头紧蹙,眼睛闭着,连呼吸都比平日粗重许多。 自然光线照射下,他皮肤上隐隐泛着不同寻常的白光,像是身上镶了碎钻似的。 秦泊淮有些狐疑,正当他准备想问点什么时,趴在操作台上的人乍然抬起眸。 银白发丝倾泻一地,翡绿双眸隐隐有光流动,他皮肤透出股病态的苍白,虚弱无力。 “水,”沈星澜从未觉得自然光这么灼热过,他摸索抬手护住眼睛,“水……” 秦泊淮从储存柜里拿出瓶水,拧开递给他。 这水于沈星澜而言,跟救命源泉也没什么两样,他急切地接过水瓶,仰头灌下好几口,唇瓣由干燥变得濡湿,有几滴水顺着脖颈线条流入衣服里。 他大口喘息,犹如条被人强行放上岸,快被太阳晒死的鱼。 秦泊淮瞅了他眼,再次拧水递给他。 从头到尾他都没问他这是怎么了,若是牧野想说,会主动告诉他,若是不想说,那问了也没用。 96很着急,它在第一时间分析了水里化学成分,发现里面被人投注对人精神力有害的毒素,而因为牧野人鱼体质特殊,该毒素伤害不了他精神力,但会损伤他身体。 “太过分了!”96大声嚷嚷,“这些人完全不讲武德!” 沈星澜没有回答这句话,在他看来,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方式方法并不重要。 他也并不是个讲武德的人。 缓了许久才感觉好些,沈星澜转头对秦泊淮道:“谢谢你呀,泊淮哥哥。” 跟他说话时,他又恢复那副软绵绵的腔调。 见他好转,秦泊淮稍稍坐直身体,随手输了个地址,“我有应酬在附近,顺路而已。” “噢。” 秦泊淮调整到自动驾驶模式,捣鼓完后光脑震动,下属发来消息,扫两眼后他给出解决办法。 做完这些,他忽然察觉到身边人视线,灼热无比。 秦泊淮缓缓偏头,对上张羸弱含笑的脸,漂亮得不似凡物的翠眸一错不错望着他。 “泊淮哥哥,”沈星澜温温软软道,“你刚才是在特地跟我解释吗?” 在他没说这句话前,秦泊淮那句话再正常不过,可当沈星澜说完这话后,霎时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原本他不说沈星澜也能明白,但故意解释句,是欲盖弥彰,怕他误会? 秦泊淮:“……” 他木着张脸,嘴唇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没太必要。 顿了几秒,觉得这种情况什么都不说,等同于默认。 秦泊淮:“……” 瞥见他脸色的沈星澜忍俊不禁,悄然弯起唇角。 车厢内,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沈星澜清清嗓子,偏头往窗外看了眼,摸出光脑,及时转移话题:“今天管家有问你吗?” 在军部,秦泊淮说一不二,无论是开会还是谈话,主要话题方向都由他来掌控决定,今天在悬浮车内,在这一刻,他静了静,配合地问:“什么话?” 沈星澜微微睁大眼:“难道它没跟你说?不会是坏了吧。” 他自然而然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今晚准备做饭,让它问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元帅府从搬进来起到现在,就没怎么开过火,或许连灶台塑膜都没撕。 秦泊淮对吃饭兴趣并不大,于他而言,吃饭不过只是为了饱腹而已,他淡淡道:“不必做饭,想吃什么跟管家说就行,它会定。” “这么智能?” 那当然不是,普通人家的智能管家顶多会管理家务,但秦泊淮住的房子已经用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系统,会的不仅有自动订餐。 秦泊淮:“嗯。” 沈星澜歪头,状似好奇:“那我问它要你电话号码,它也会给吗?” 正在低头看光屏的秦泊淮偏头,没有说话。 沈星澜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有进有退,琢磨给找个台阶。 然而,秦泊淮却不紧不慢道:“怎么不直接找我要?” 嗯?还能直接找他要?那他之前都错过了些什么? 沈星澜反应很快,“泊淮哥哥,给个电话呗?” 秦泊淮继续处理公务,手指在光屏上翻飞。 沈星澜稍稍靠近了些:“泊淮哥哥?” 男人终于从公务中抬头,漆黑眼眸深邃如潭,喉结轻滚,慢条斯理道:“我说你要我就给了么?” 沈星澜:? 确实没说。 好,这很可以。 头回,有人能成功激起沈星澜为数不多的胜负欲。 就算这狗男人之后把号码捧在手心,跪着送给他,他多看眼算他输! -- 第73页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秦泊淮把沈星澜放在元帅府附近,疾驰而去。 虽然他说了想吃什么可以让管家叫外卖,但沈星澜还是去了趟家附近的超市,买了许多食材准备开火下厨。 或许从第一天进元帅府,他便觉得冷清,所以下意识想让这个地方有烟火气点。 做饭对于沈星澜而言也是件新鲜事,他不怎么下厨,在家也以点外卖为主。 好在星际时代十分智能,只要不是个傻子,对照智能菜谱,旁边还有个忧心忡忡怕把房子点着的管家实时监控,都能做出像模像样的四菜一汤。 茄汁大虾,牛腩煲,紫菜蛋花汤,还有道清炒时蔬摆到餐桌上,沈星澜成就感十足。 落地窗外夕阳西斜,踩着余晖,沈星澜把饭菜送了份到外院游泳池边,跟牧语说了会儿话。 回到家里,他边吃饭边打开光屏,敲了两行代码,上面跳出多串通话记录。 96表示惊呆:“这是什么东西。” 沈星澜一目十行扫过这些数字,挑出有用的,一心二用回道:“齐俊的光脑所有数据。” 96大为震惊:“你什么时候黑的他光脑,我怎么不知道?” 一堂课那么长时间,沈星澜想要下手,是件特别容易的事。 望着铺满屏幕密密麻麻的消息同步页面,终于在大海里捞到想要的那条鱼,沈星澜一本满足。 接下来,轮到他表演了。 秦泊淮回家时已是深夜,应酬完后身上带着些酒意,他不太喜欢,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想去洗澡。 刚推开门,他便注意到家里跟往常不太一样。 白净餐桌上摆了个花瓶,里面插了株芍药,除此之外,还有份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桌角留的灯。 只是个很小的变动而已,但似乎整个家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做完小娇妻日常任务,沈星澜很早就睡了,连秦泊淮回家动静都没听到。 一觉到天亮,第二天早上起床,沈星澜洗漱完毕,准备去学校上课。 卧室门推开,他愣了愣。 餐桌上昨晚的便当盒已被撤走,此刻摆了满当一整桌早餐早茶。 牛奶杯下压着张纸条,笔锋苍劲有力。 ——那是串电话号码。 第32章 有种宿命般阴差阳错的纠缠感 放眼整个星际, 拥有秦元帅电话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秦泊淮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工作做得完美到让人无法挑剔,而私交随缘, 没人敢要他给面子。 沈星澜依稀记得, 原本剧情线里, 牧野在被秦准一点点入侵社交圈,斩断外界联系时, 他已然发觉不对。 牧野想尝试向外界求助, 可皇后与秦准一体, 皇帝甚少露面, 还有谁能帮他? 在元旦宴会上, 作为秦准伴侣, 牧野也需要出席。 半夜听到的惨叫声,地下室里发现的血迹,以及看见同族留下的示警信号…… 这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被困在牢笼里, 黑暗逐渐将他吞噬笼罩, 不知名的恐惧随时会压倒他。 宴会上, 秦准需要应酬, 但为了控制牧野, 他特地找人贴身看守。 牧野想方设法找人求助,时间仓促,完全来不及认真挑选对象,他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一个个递纸条。 全星际所有人都认识他, 知道这个美艳无双的大美人, 是三皇子的伴侣。 这些递出去的纸条大部分都沉寂无声, 泥沉大海。 牧野艰难谨慎地在人群间游走, 充满希望又绝望地把信号传递出去,在离他极远的落地窗边,站了个人。 冷硬淡漠,气场强大,侧脸棱角分明。 许多人都想过去敬酒,但望而远之。 牧野认得那人,那是让许多虫族闻风丧胆的三军元帅,在帝国亦备受敬仰。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牧野不可遏制生出想法,想向他求救。 他既然那么厉害,身为元帅,而且还是秦准叔叔,应当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牧野大着胆子朝窗边的人靠近,宛如孤注一掷的赌徒。 他被切断与身边所有人的联系,任何通讯工具都没有,还有人随身监控,身陷囹圄。 只是想拼尽全力抓住求生的光,哪怕一点点,能让他看到未来就行。 近了,更近了,男人背影高大笔挺,咫尺之遥。 牧野手伸出去,几欲碰到对方衣服边沿,忽然被道重力恶狠狠往后一扯,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嘴巴便被捂住,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胆子这么大,”那冰冷阴暗的气息萦绕在他雪白脖颈边沿,“当我是死的?” 牧野睁大眼睛,惊惧交加。 仿佛听见身后动静,男人转身往后扫了眼,风过无痕似的,身后空空荡荡,宴会继续,音乐灯光酒杯,一切如常。 秦泊淮顿了顿:“刚才什么声音?” “有声音吗?”旁边的人微笑道,“或许是只不听话的鸟扑腾,扰到您了吧。” 这只是个很小的插曲,秦泊淮没有当回事。 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不久后,三皇子妃因病去世的消息传遍星际,秦准痛失爱妻,三日不朝。 …… 沈星澜从牛奶杯底抽出纸条,盯着上面号码看了会儿。 有种宿命般阴差阳错的纠缠感。 但终究,秦泊淮这块浮木,他还是抓住了。 -- 第74页 交代的任务没完成,M先生不太高兴,有好几天都没联系齐俊。 齐俊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没想到有天他打开邮箱时,收到第二份加密电邮。 M让他替换掉明天要做实验的机甲某个元器件,这次价格翻倍,二十万星币。 星际大部分人年收入都达不到二十万,最大量的财富仅掌握在最少数人手里。 连十万诱惑都抵挡不了的齐俊,又怎会抵挡得了二十万的诱惑? 他当即应下,回邮件道:【好的】; 就在一小时后,有个同城快递送到齐俊手上,齐俊不敢耽搁,连夜去了趟实验室。 齐俊并不知道明天的实验会有多重要,他成绩很一般,每天只是混混日子得过且过罢了。 只是换个机甲的元器件而已,又能有什么损失?能赚二十万星币,傻子才不干。 夜黑风高,整个过程意想不到的顺利,换的过程中齐俊特地拍了个视频。 M很大方,看完他发过去的视频后,很快就打了二十万过来,齐俊喜不自胜。 第二日是学校内部组织的项目沟通交流会,这个会表面上是各大带科研项目的老师交流沟通,实则优胜劣汰,校方会提拔好的项目,对于不好的项目则减少预算,早日结束。 研究院负责人王方向来是交流会的主导人,交流会一开始,他便带领各大教授准时入座,每人桌上都有份资料,那是各大项目基本情况。 军事学院,顾名思义,大多项目都跟军事有关,太空漫步车,射线导弹,智能防弹衣等等。 王方审核向来严苛,若是投入成本与收获成本不成正比,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驳回。 眼见着几个S级别项目因某些小瑕疵被卡,连番审问,学生心底直打鼓,悄悄探头向沈星澜问:“老师,我们会顺利的吧?” 他们这项目研究做得也太一波三折了,先是项目资金被卡,如今又赶上项目会审,王方是个硬茬,未必给他们好果子吃。 沈星澜安然微笑:“当然会。” 实则他们项目已经完全独立出去了,直接跟军部接轨,参不参加这场交流会意义不大。 毕竟是挂名在军事大名下,占着学校实验资源,所以该给的面子必须得给,这场交流会还是得来。 齐俊也是实验室学生之一,他如鹌鹑似的缩在最后面,一言不发。 没想到沈星澜却忽然转头,视线穿越众人,直指齐俊:“等会儿答辩时你跟着去。” 能有资格被挑出来去答辩的都是顶优秀的人,多少学生想有这个殊荣,可惜名额有限。 霎时,其余人全都朝他投来艳羡视线。 而齐俊本人则完全懵了:“我吗?” 沈星澜嗯了声。 全程隐形人的齐俊从这瞬间开始起,彻底慌了。 元器件是他亲手换的,他比谁都清楚,等会儿做实物演示时会出问题。 作为实验室吊车尾学生,他平时把大把时间全都用来吃喝玩乐打游戏,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对于项目知识,别说一知半解了,他能弄清楚专业名词就算很不错! 命悬一线不过如此,齐俊磕磕绊绊道:“要不然还是让别人去吧,我没有准备好,牧老师。” 要如果是平常老师,这时候顶多训斥学生两句,然后换人。 更别提沈星澜直接点名让水平最差的齐俊上去,已经很匪夷所思了。 但偏偏,沈星澜没有丝毫换人打算,他双手环胸,平静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齐俊:“……” 这句话压迫感十足,他不敢说半个不字。 主席台那边催到第二遍:“X108实验室,机甲新能源核研究,请开始展示。” 实验室另外尖子生刘平已经准备好,先一步抱着资料光脑,上台准备答辩了。 齐俊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前去。 PPT投放到大屏幕上,刘平逻辑清晰,口齿伶俐开始汇报:“各位老师们上午好,我是X108实验室学生刘平,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汇报有关海底新能源……” 他站姿笔直,自信张扬,站在他身边的齐俊明显心不在焉,紧张兮兮,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观众席上的王方看见齐俊出现在台上,微不可察蹙了下眉,旋即他将眼镜拿下,细细擦拭。 一楼汇报厅里,一时只听得见刘平强而有力的声音。 众人都没注意到,二楼护栏处,此刻安静站了一排人,正中间那个眉目慈祥温和,有种历经沧桑,岁月沉淀下来的佛系从容。 他双手撑在护栏上,垂眸看向演讲台正中央,开口道:“这就是军部新投资的项目?” 站在侧边的秦泊淮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静了两秒才给出回应:“对。” 另一边的秦准笑道:“都说这场交流会关乎未来帝国十年内的科技走向,父王,我们得好好拭目以待。” 皇帝眼眸眯了下,表情没有半分波动,今天他有场重要会晤就在附近,众人陪他一道见完,听闻军事大有交流演讲,都决定来听听。 他人老,心却不老,知道这背后必然水很深,等这场交流会开完,估计就能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楼下,青年立于原地,一头银发随意用橡皮筋绑起,他面向演讲台,一动不动。 介绍完项目后,便是提问环节,王方嘴很毒,一上来便问:“你们觉得研究这个的意义在哪儿?” -- 第75页 刘平刚回完,他又继续尖锐道:“你们是怎么看待目前研究方向?能简单说出几点愿景吗?” 若说前面几个项目提问环节,他只是稍微严格了些,那么现下,他态度完全堪称咄咄逼人,让人大有种「这项目压根就不配过审」的既视感。 聪明如刘平,也逐渐开始招架不住,额角流汗,齐俊自不必提,说两句话还结巴,当即被痛批。 还是其他审核老师看不下去,主动帮忙救场,缓和气氛:“项目挺不错,数据也跑得很漂亮,现在实验进行到几期了?” 前面被怼怕了,刘平此刻有点恍惚,满脑子都是各项数据公式,听见提问,他回道:“三,三期。” 三期实验若是能成功结束,那就可以直接投入工厂,小范围实践。 老师笑吟吟道:“那很不错啊,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就开始实操吧。” 原本剧情线里,牧野的声名狼藉,便是从机甲爆炸,学生受伤开始。 沈星澜微微抬眸,翡绿双眸倒映出台上缓缓出现的两台机甲,演讲台有可伸缩范围空间,当机甲出现时,演讲台自发调整模式,变大扩容。 大屏幕上出现倒计时,三、二、一,实操正式开始! 第33章 银发青年站在台上,恍若唯一的光 倒计时到一后,台机甲猛地冲向对方。 其中台机甲是纯蓝,另台机甲是红色,两台机甲编号不同, 用的能源也不同。 演讲台上,台机甲快出残影, 互相交手,光弹炮, 激光,时间整个室内光线缭绕, 让人眼花缭乱。 心中有鬼的齐俊不自觉往后退, 又往后退, 他不确定会出什么意外, 正是这种未知更可怕,他脑补出许多恐怖场景。 他身边的刘平眼神发光,十分激动地看着大屏幕上实时监测的数据。 在完全相同环境条件下, 使用新能源的机甲耗电率足足比旧机甲慢了三倍不止! 若是将其搬到实际环境中, 等价换算下, 也就是说, 目前市面上所有机甲其使用时长都可增加三倍。 其产生的利益价值完全不能估量! 随着数据转化成的网格图实时波动, 蓝线所代表的新能源数值远超红线,而且是逆袭式碾压。 观众席坐着的老师们开始在底下小声议论,对该项目数值感到不可思议。 就连二楼站着的皇帝,眼神都开始略微波动,作为帝国代表人, 他太清楚机甲市场对新能源有多急缺, 以及若是这项实验获得成功, 会引发飓风般的变革。 秦准好整以暇地看着两架机甲缠斗,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底默默倒计时。 好戏即将开场,他要让牧野看看反抗他离开他的下场! 项目资金他或许可以找秦泊淮解决,但若是在众目睽睽下,他负责研发的机甲产生爆炸,这场面哪怕是神仙来了都难救! 倒计时数完,演讲台上两机甲依旧缠斗得难舍难分,蓝线居高临下,将红线踩得死死。 秦准:? 他低头看了眼底下坐在正中间的王方,王方正在注视数据,坐立难安。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让秦准觉得事情出了什么问题,他耐心又等了会儿。 三分钟内,红机甲能源耗尽,哐当声掉落在地,机甲外壳碎成数片,活像堆破铜烂铁,蓝机甲身上同样受许多伤,但能源还剩百分之九十。 如此悬殊的对比差距,使得全场哗然! 星际时代苦能源久矣,现下这完美到近乎不可思议的实践结果,让人感觉像是在做梦。 齐俊猛地睁大眼睛,长时间等待的恐惧,使得他后背冷汗早就浸湿衣衫。 他拳头攥紧,复又松开,满脑子都是不敢置信——怎会如此!他换元器件时亲自检查的机甲编号,还拍了视频,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 不止齐俊,二楼秦准脸色完全不能用眼睛看,多年来的虚伪假面险些崩盘。 许多阴暗想法犹如杂草疯涨,完全遏制不住,在这刻犹如背后灵似的完全吞噬了他。 从头看到尾,也就这个实验能入皇帝法眼,他意外道:“没想到牧野居然有这种本事。” 之前牧野要跟秦准结婚时,按惯例行事,关于牧野的所有个人信息家庭信息都会被清查,交到皇帝皇后案头。 现下世风开放,没人规定皇族结婚就得门当户对,所以皇帝对这件事看得比较开,只记得牧野是个搞科研的孤儿。 因为这场完全碾压的实验,皇帝对这人大为改观,他偏了下头,笑道:“泊淮眼光挺不错。” 凡是秦泊淮看准的事情,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军部有人戏言此为泊淮定律。 秦泊淮没有邀功,他视线落在演讲台上,淡淡道:“是他们努力。” 若是星际时代多几个像牧野秦泊淮这样的人,他们又何惧虫族? 皇帝陡然生出股感慨,他声音扬起:“之后我们得多扶持些这样的好项目,提高科研人员待遇问题,科研才是社会发展进步的动力核心。” “这点泊淮就做得很好,军部一直在断断续续投资科研项目,”皇帝视线若有似无瞥向秦准,“你得多跟秦元帅学习学习。” 手指死死掐入掌心,只有疼痛才能让秦准这会儿在人群中站着保持清醒冷静,他牵起唇角,毫无温度地笑了:“好的。” 皇帝又问:“最近局势动荡不稳,军需的事情是你在管?” -- 第76页 军需乃朝中大事,自决定不接受投降起,军部就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秦准停顿两秒,点了点头。 皇帝轻飘飘道:“你对军需还有很多不熟悉不了解的地方,先让泊淮接手吧。这段时间你多花时间在科研项目上学习精进下。” 秦准险些当场裂开,他急切道:“父王,军需的事情在我管理下,已经进入正轨了,忽然换人,不太妥当吧?” 秦泊淮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一贯如此,如非必要不发言。 “有什么不妥当?”皇帝笑呵呵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当回事,“还是说,你不愿意花时间研究学习?” 乍然一顶帽子扣过来,秦准被堵得噎得慌:“当然不是。” “好。”皇帝眯着眼继续望向演讲台,此刻台上正在举行结束发言,“那就这么定了。” 三言两语间,如此大的权力便被轻易交接。 连续几天的闷气堵在秦准胸口,让他几欲发疯,他双目赤红,愤怒不甘在胸口激荡。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今天这场局是他的手笔,他花大功夫大心思请这么多人过来观摩,只是为了将牧野踩到人生低谷,然后再以救赎者姿态出现,拯救他,让他彻底离不开他。 可到头来,白花了二十万暂且不提,居然连他最重要的事业重心都被架空转移! 凭什么?凭什么?! 二楼空气中暗流涌动,而一楼学术氛围良好。 作为指导老师,沈星澜站到演讲台上,言简意赅,从理论出发结合实际简单聊两句。 背后是张偌大折线图,淡蓝光屏浮现半空中,其余地方全都黑暗一片。 银发青年站在台上,恍若唯一的光。 有老师忍不住问:“为什么两个相同款式机甲,除了能源外,其余武器火药还有性能方面损耗也差距悬殊呢?” 他是真切好奇,问完问题后,他特地加了句:“牧老师。” 此刻他不再是审核老师的身份,而只是一起做科研的同僚。 听完这个问题后,沈星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齐俊方向看了眼。 本就魂不守舍的齐俊感受到视线,有些心惊肉跳。 下一瞬,沈星澜微笑开口道:“说到这个,也要感谢我的学生齐俊。” 审核老师来了兴趣:“噢?是学生给你提供了灵感吗?” “在重新改造机甲时,有个元器件不太灵敏,是我的好学生齐俊给我提供了思路。”沈星澜从口袋里缓缓拿出个热敏电阻,用充满赞赏的眼神鼓励齐俊,“还不上来说两句?” 坐在正中央的方正拿着笔,双手交叉垫在下巴处,眼神尖锐如鹰隼,几乎把齐俊从头到尾整个人看穿。 全场视线全都聚焦到他身上,几乎是刷的下,乍然汗如雨下,齐俊怕得尿意上涌,抖如筛糠,软柿子似的站立不住。 刘平轻轻推了他下,艳羡道:“老师在等你,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所有人都觉得是天降鸿运,砸到齐俊头上,就连指导老师沈星澜都把舞台让给他,让所有人认识这个学生。 若是这次能够演讲顺利结束,完全可以想见,日后齐俊的学业会走得多顺利。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齐俊踉跄着往演讲台方向走了一步,他觉得自己像是滩水,快要在众人灼热视线里化掉。 目光所及之处,台上的老师犹在朝他温柔浅笑,还对他伸出手,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齐俊面色煞白一片,木头桩子似的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身边人的声音仿若都离得十分遥远。 颤抖,心虚,惊惧,惶恐,迷茫,各种负面情绪潮水似的没顶。 观众席上的方正犹如冷面阎王,像是在审犯人。 问话的老师见齐俊紧张,特地放柔语速:“你能简单说下你是怎么发现热敏电阻对机甲的影响吗?” 他嘴唇一张一合,可齐俊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仓皇抬眸间,齐俊不经意对上二楼人的眼。 他被吓得往后倒退好几步,没注意到后面台阶,整个人像是球一样滚了下去! 沈星澜想伸手拉他没拉住,哎了声,走下去查看他情况。 有其余学生老师离得近,先一步来到齐俊身边,场面霎时有些混乱。 后面还有其他项目等着汇报,有老师叫医疗舱过来看管照顾齐俊,然后再维持秩序。 沈星澜依稀记得齐俊最后个动作是抬头,他往二楼看了看,二楼有道开放围栏正对演讲台,但那儿空无一人。 “牧老师,”刘平匆匆赶过来喊他,“项目汇报完了,我们要不要先去医疗舱那儿等齐俊?” 收回视线,沈星澜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醒了告诉我声就行。” 接下来还有评选颁奖环节,照这个架势,他们项目定然能得第一,刘平轻轻啊?了声。 沈星澜抬手在他肩膀拍了下,旋即离开了。 第34章 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杀了 这场实验项目结果完全在沈星澜预料中, 早就监听齐俊通讯设备的他,又怎会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在监听中,偶然发现另一件事引起沈星澜注意。 之前往水里投药的人是齐俊, 背后指使他的人是个中间人。 -- 第77页 虽然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跟秦准有关系, 如果拿不到切实证据, 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沈星澜目前拥有的筹码毕竟太少,不能事事全然依赖秦泊淮, 所以得尽快查出中间人跟秦准间的联系证据。 下午没课, 沈星澜径直搭车去到通过追踪定位区域。 而与此同时, 另一边回到皇宫的秦准正在接收皇后滔天怒火。 皇后从未如此生气过, 她不断踱步, 金丝凤袍拖曳在地, 犹如优美孔羽,与之相对的是她那冷若冰霜,被水泥焊住似的脸。 隔音大厅里, 她声音一字一顿回响激荡:“军需大权被夺, 牧野实验获得皇族五千万注资, 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秦准刚回到房间时, 已经把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 但在皇后面前,从小到大的威压使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就连他自己都很恍惚,一切他都计划得很好,可为什么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出生到现在,虽比不得秦泊淮, 可他也算是天之骄子, 想做的事从未失败。 在牧野的事情上, 他接连碰壁, 如今更是大权丢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军需大权意味着什么,秦准倍觉难受压抑:“M那边,我再去说说,请他宽限些时日……” 皇后一生要强,见他还看不清楚局势,气不打一处来,她微咬牙,沉声道:“牧野这条鱼不能留了。” 秦准惊得抬起眸:“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段时间就算在牧野身上感受到再多挫败感,可都没想过弃他,原因无他,短时间内找不到第二条人鱼能让他吸血了。 继位大典只有短短一月时间,没有人鱼血,他必死无疑! “他不再是之前那条对你全身心信赖的傻鱼了,在他身上投资下去没必要。”皇后一转身,掀袍坐下,涂满丹蔻的手指扶住座椅,半张脸没在阴影中。 整个大厅里,她声音冷静理智得可怕,“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杀了。” 星际时代跟几千年前封建社会有相似也有不同,不再是中央集权,而是皇权议会分庭抗礼,互相牵制互相扶持,同样相似的点是,为了能坐上这把椅子,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魄力,运气,能力,缺一不可。 皇后一路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什么善茬,靠的就是她在无数危机中锻炼出来的反应力跟决策力。 冷血如秦准,第一反应想到的还是自己,他急道:“母后,那我怎么办?” 皇后冷冷望了他眼,她不喜欢无用之人,若这人不是她儿子,她早就将其丢走数百回了。 “除了绕着牧野转,你还会干什么?”她恨不得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草,“若是有用也就罢了,如今人家跟秦泊淮连体婴儿似的,你真当他是傻白甜?” 若真是傻白甜,能接近生人勿近的秦元帅,并且还能住到他家? 秦准当即也反应过来这个逻辑,自从婚礼开始,他隐隐感觉牧野身上发生了些变化,但他太着急了,从未深想过。 如今被皇后点醒,他细细把从婚礼后牧野一系列行为全都过了遍,不应当只是脑震荡失忆的缘故,他性子明显跟之前不同。 他恍然道:“所以我不能再打他主意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需要教,皇后是真不知道,她一世英名,究竟是生出了个什么废物点心。 她忍着不耐,继续道:“我这几天为你重新张罗了条人鱼,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解决牧野。” 秦准:! 宛如接收到个从天而降的惊喜,之前郁结于心的闷气霎时消散一空。 秦准喜上眉梢,他积极道:“那牧野确实没必要留,我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母后。” 一件让她顺心的事都做不了,皇后懒得多看他眼,她摆摆手,手背朝外,那是个快滚的手势。 秦准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便是联系M:【此次不惜代价,请务必把事情办妥】 军需的事情一并交到秦泊淮手里后,最直观的变化是他每天回家时间又晚了很多。 这几日回家桌上留的都是点好的便当外卖,非常细致妥帖。 连续吃了三天后,秦泊淮发现每天牧野回家时间比他还晚,也不知到底在捣鼓些什么,甚至有天回家时,带着身酒气。 管家对此的解释是:“如今牧先生是重点科研项目的指导老师,少不得需要应酬,我已经提醒他少喝了。” 秦泊淮便没有再问,也没有做什么。 两人的关系本该到牧野养好伤后到此为止,但两人十分默契,谁也没提这件事,形成了种非常微妙的平衡。 沈星澜依旧早出晚归,把牧语安顿好后,他放心许多。 这天晚上,他准时出现在滚石酒吧。 经过这几天的混迹,酒保以及服务员都纷纷眼熟他,见他来了,热情道:“沈先生来啦?还是老样子吗。” 在这个地方沈星澜用的是原名,他点了下头,随意坐到吧台边。 酒保十分熟练地给他调制了杯鸡尾酒,上红下绿,名为末日狂欢。 沈星澜手持酒杯,浅酌了口,他长腿支在高脚椅上,银白长发已然被易容伪装成头乌黑短发,包括那极有辨识度的五官都被调整成为最平平无奇的模样。 按理说丢人堆里便找不出来,但偏偏他周身散发的气质,低调优雅,让人不自觉多看两眼。 -- 第78页 酒保也不例外,他边擦拭杯子边偷偷注意这位奇怪的客人,问道:“你想打听谁的事儿啊?” 滚石酒吧明面上是酒吧,实则是个地下信息交易所,鱼龙混杂,来往人流复杂。 不少秘辛,稀奇古怪的事,都能从这儿流通,但也正因如此,如何分辨真假是门学问。 只有混迹多年的老人才很少踩雷,一般新人过来交易,大多被骗。 酒保多问两句也是出于好心。 沈星澜眼角余光注意四周,把啥也不熟悉的新人演得活灵活现:“真什么都能打听到啊?” “当然了。”酒保提起这个就来劲,他自信道,“可别小看消息渠道来源,我们这儿,别说宫里人,就连议会大佬都光顾过。” 沈星澜露出讶然神色,配合地说了声哇。 酒保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他又追问道:“所以,你到底想打听什么?” 来这儿的人都是想交易信息,沈星澜必然也得胡诌个目的,不然容易引人怀疑。 他花了三秒,随机道:“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 擦拭完杯子,酒保把吧台调整为自助模式,听到这开头,他了然微笑:“嗯嗯。” 沈星澜心不在焉地编故事:“他呢,暗恋上了个人。” 酒保插话道:“你放心,只要是宇宙中存在的人,连祖宗十八代都给他扒个底朝天!保准你朋友手到擒来。” 没想到这酒保如此自来熟且能聊,沈星澜默了默,胡侃道:“他喜欢上的人叫秦泊淮。” “秦泊淮而已嘛,小意思!”酒保一拍桌子,就差没打保票。 顿了三秒,他傻眼道:“秦什么淮??是我知道的那个人??” 不远处楼梯边,沈星澜盯了快一周的男人出现,他身后跟了几个从头到脚都裹得严实的人,一群人往楼上去了。 人鱼嗅觉十分灵敏,沈星澜闻到股很淡很淡的土腥味,他不确定是从哪个方向传来,鼻子微动,正欲深闻。 乍然,上楼的那群人中,有个人偏头,冷冷望来。 那眼睛深红如血,在暗淡光线下,格外瘆人。 沈星澜不经意抬头望了眼,直觉不舒服,没等他细看,那群人身影消失在拐角。 面前酒保喋喋不休,大受震撼:“哇哦,你朋友,勇气可嘉啊,不,勇气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他完全是梦想飞出天外。” 沈星澜隐约觉得他似乎见过刚才那双眼,但不知怎么想不起来。 酒保的话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也没细想,附和道:“嗯,他比较敢想。” 他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刚刚那人是谁啊?看上去好像大佬哦。” “那个人啊……”酒保欲言又止,没有多说,“你只用知道他叫M就行,他手里握的可都是能让星际地动山摇的信息,你朋友这事他帮不上忙。” 沈星澜似懂非懂地一点头:“这么厉害?那他后面跟着的一定是他小弟吧?” 很多新人都对M好奇过,毕竟那可是滚石酒吧的门面招牌,也是最老的老人之一。 “呃,”酒保糊弄道,“算是吧!” 点到为止即可,再深问下去就超过一个普通顾客对M的正常关注度了。 沈星澜聪明地把话题绕回来,微笑道:“那哥哥,你有什么追人经验可以传授吗?或者我应该找谁买信息,才比较容易成功呢?” 酒保盯着他看了会儿,爽快道:“也不能让你白叫这声哥,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沈星澜嗯嗯两声,眼角余光和耳朵全神贯注注意楼上动静。 迷离灯光下,酒保手指在电子吧台上轻点,旋即抬眸:“送给你朋友。” 注意力被短暂拉回,沈星澜慢半拍地望了望他,然后顺着低头,看向吧台。 光屏上,黑军装,长筒皮靴,披风在风中翻飞,男人剑眉星目,气质凛冽。 正当沈星澜琢磨这是什么意思时,酒保大大咧咧开口:“告诉他,追这人,做梦比较快!” 第35章 行了 秦泊淮,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是在虫族被当成狼外婆吓唬小孩的存在。 其个人情感状况一直成谜, 无人敢八卦。 酒保自认心里但凡有点数的人, 都不至于会肖想他。 听他说完后, 沈星澜沉默两秒,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编了些什么胡话。 “你说得有道理,”沈星澜从善如流,“我这就劝他换个目标试试。” 酒保对他竖起大拇指:“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星澜换了个姿势, 长腿点地, 他身体往前倾, 手握鸡尾酒杯, 唇角牵起抹弧度:“我再跟你打听个事?” 对这人印象不错,酒保毫无戒备地凑近他:“嗯?” 然而就在他凑近瞬间,沈星澜从口袋里拿出枚纯黑按钮,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他脖颈。 纯黑电纽贴近皮肤, 感受到导体后, 自发放电, 酒保悄无声息倒了下去。 沈星澜就势揽住他身子:“哎怎么还醉了呢, 这人真不经灌……” 他从高脚椅上下来,走到对方身边,手臂穿过对方胳膊揽住他腰,酒保身体绵软,倒在他肩头。 酒吧里, 喝醉是常有的事, 因此没人注意这边, 大多扫两眼便习以为常地收回视线。 沈星澜扶人来到杂物间,分熟练地黑了监控,旋即三下五除二把酒保衣服脱下,然后跟自己衣服对调。 -- 第79页 不仅如此,他还根据酒保身形体态对自己的易容做出相应调整,走出房间时,乍一看他跟酒保相差无几。 来到吧台前,沈星澜开始工作,电子屏幕上跳出许多订阅信息,龙舌兰,红酒,洋酒等等,分别来自不同桌子以及房间。 M那群人刚上去不久,点单信息排在倒数第三个,要十瓶白酒,烧烤吃食若干。 沈星澜瞄了眼,后厨机器人正在兢兢业业制作中,做好后便出餐摇号,提示酒保送餐。 按照这个速度,等十分钟M的餐就做好了,沈星澜决定先把出的餐送到相应位置,避免等会儿顾客等不到餐发现异常。 他手拿托盘,把热气腾腾的烧烤海鲜放上去,走到楼上215房间门口,轻轻敲门,里面传来声进。 沈星澜推开门,不同于其他房间的烟雾缭绕,味道熏鼻,这个包间干净整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坐在一边,温声细语交谈。 他目不斜视,稳步走到桌边,把食物一一放下。 “老大,虫族那边闹翻天,最近惹了不少麻烦。” “要我说完全是不自量力,何必小打小闹?真要开仗他们又不敢。” “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个剥瓜子壳的男人忽然开口道,“帝国研究出新一代能源核的消息传到虫族,他们投鼠忌器,怕是不敢有大动作。” 军事大的科研交流会波及范围很广,当天皇帝砸五千万星币,并且承诺之后要好好扶持科研项目后,在整个社会上引起不小反响。 许多科技迷,军事体质内人员,还有科研工作者们,全都为新能源而欢呼。 牧野这名字一夜传遍大江南北,无数星系。 沈星澜放食物的动作顿了顿,他把最后盘蒜蓉扇贝放到桌上,正欲退开,另一边忽然响起道声音。 低沉,悦耳,富有磁性。 “别放松警惕。” 众人嘻嘻哈哈:“知道了老大,你放心好了。” 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他,沈星澜面色微变,他收回手时,不小心带到瓶已经开封的啤酒,澄黄酒液哗啦倾倒一地。 原本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霎时投来几道视线,有人啧了声:“怎么笨手笨脚?” 包厢里光线昏暗,很好掩盖住沈星澜表情,成为最好保护色,他没有吭声,飞快将桌面收拾干净。 坐在人群中央,身陷柔软真皮沙发里的男人不经意抬眸看了眼,平静移开视线。 其余人还在就虫族问题展开讨论,有人拿酒时忽然疑惑道:“你不是小王?瞧着好面生。” 易容已经掩盖住沈星澜大半身体特征,穿上工作服,戴上鸭舌帽后,就算是神仙来了,都认不出这是谁。 沈星澜心道见鬼,这得是多熟悉的酒客与酒保间的感天动地情,如此昏黄的环境里,这样都能认出来。 这个问题必须得回答,沈星澜把抹布收起,压了压嗓子,刻意粗声道:“我新来的。” “小王呢?”那人困惑地摸了摸脑袋,他这会儿喝得已然有些醉。 沈星澜低下头,把帽子往下按,“我去叫他上来?” 说着便欲往外走。 “这就要走了?”说话那人伸手往空中抓了抓,十分不满,“你打翻酒都还没赔偿!懂不懂事?” 沈星澜往后险险避开,速战速决,态度良好地道歉:“对不起……” 那人又往青年方向挪了几寸,正要拦住他,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的秦泊淮忽然出声道:“行了。” 「行了」两个字宛如道休止符,敲响在整个室内,又像是粒石子投入湖面,激荡起圈圈波纹。 包间内静了静,其余人反应过来,有人拉住他:“老秦可能是醉了,也没多大点事,不用计较。” 沈星澜趁机离开,拉开门走出去时,眼角余光瞥到旁边。 光线昏暗的沙发上,男人长腿支起,侧颊线条凌厉,他眼睫低垂,手里握着杯酒,轻轻放回桌上,他抬眸看来。 沈星澜乍然收回视线,匆匆逃离,门外走廊,他站了会儿,有种微妙的,小孩放学不回家被家长抓到在网吧上网的慌乱感。 也仅仅一秒,他挺直身体,转而想开。 怕什么?他从头到脚全都伪装过了,秦泊淮未必认出他来。 沈星澜心安理得地回到吧台边,他挑出楼上M包厢点的酒,复又返回二楼。 他按了按门铃,里面很快开了门。 叼电子烟的男人见是来送餐的人,不耐道:“怎么这会儿才来?” 沈星澜把头埋低,支吾道:“不好意思客人,顾客太多了……” “快进来吧。”男人让开条缝,猛吸了口烟,袅袅烟雾从鼻孔喷出,他声音粗犷,“都快饿死了!” 沈星澜端着餐盘走进去,靠墙的沙发上坐了圈人,黑袍裹身,帽檐低垂,看不清面目。 而那个他盯了许久的M坐在靠右位置,手臂垂下,手腕上戴了串黑骷髅,光线反射下,骷髅脸上两只森白眼珠泛着幽光。 见有生人进来,谈话声很快中止,有个黑袍人伸手拉了拉帽檐,把头偏到一边,那是个警惕防御的姿态。 自进来那瞬间起,沈星澜便闻到股让他极其不舒服的土腥味,仿若来到某古老森林。 这味道果然是他们散发出来的! 他将食物与酒放到桌上,脑子飞速转动。 -- 第80页 之前他便有种熟悉感觉,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闻过呢? 或许是见他动作太慢,坐在最边缘的黑袍人无声转头,冷冷盯着他。 正在用开瓶器开酒的沈星澜感觉到股极其不舒服的视线,他动作稍顿,偏转角度,自斜后方对上双猩红的眼。 瞬间仿若寒冬被盆冷水浇头淋下,彻骨寒意从脚底升起。 也就在同时,沈星澜从原主记忆里翻找到关于土腥味的片段。 身上自带泥土气息,眼睛血红之人——是虫族! 这是入学第一课,身为所军事大学,教会学生辨认敌人是首要任务。 如此一来,种种怪象完全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们要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为什么沈星澜一进来他们集体噤声。 因为他们异于常人!他们本不该踏足这片土地! 哪怕脑中思绪急如电转,沈星澜表面不动如山,甚至连倒酒的姿态都平稳如初。 依次将每杯酒倒完,沈星澜起身,朝众人微微鞠躬,然后便退出去。 手腕有骷髅头的M从沈星澜进来那刻起便盯着他,他微微蹙眉:“怎么换了人?” 不愧是以贩卖消息为主的地下酒吧,二楼包厢的每个人都不是轻易好糊弄,警惕心防备心极重,稍稍有点风吹草动,便能立刻察觉。 跟方才一样,沈星澜压粗声音回道:“我新来的。” 包厢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圈黑衣人保持同个动作坐在一起,宛如集体参加葬礼。 M缓慢摩挲手腕骷髅头,唇角微不可察牵起抹弧度,他略一点头:“哦,这样啊。” 直觉告诉沈星澜,不宜在这个地方久留,他收起托盘,大步朝外走去。 就在手握到门把手,即将开门离开时,门锁骤然响起声「卡嗒」,沈星澜再拧,如何都拧不开。 这门竟是被从里面反锁了! 背后视线如潮水骤然将他淹没,沈星澜缓缓转身,状似不解,微微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M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起,除了叼烟男外,全场只有他一人没裹黑袍,他身材高大,板寸头,五官有种说不出的匪气。 他慢慢笑了,露出颗金牙,“我们这儿是一级包厢,生人勿进,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话音刚落,根本无需任何指令,叼烟男猛地从旁边冲了上来,朝沈星澜扑去! 第36章 醒来就不疼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房间里原本就浓厚的土腥味此刻更浓,犹如实质。 人鱼嗅觉灵敏,霎时胃部翻腾, 沈星澜有种想吐的冲动。 他反应迅捷, 往旁边躲闪, 顺手抄起酒瓶朝对方抡过去! 跟之前遇到过的草包打手不同,男人孔武有力, 凶猛异常, 手臂肌肉虬结, 掌如利爪似的, 竟直接迎着那酒瓶上劈! 酒瓶轰然炸开, 玻璃碎片如雨散落一地, 而那手掌居然丝毫伤口未见。 沈星澜不闪不避,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他扔掉酒瓶, 跟男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身体肌肉密度极高, 拳头砸到他身上, 跟砸到石头上没什么区别, 往那儿一站, 大山似的压迫感极强,身上有种不管不顾,不怕死的凶狠劲。 若说沈星澜头回遇到的黑衣人只是想拉他上车,那这会儿他可以明显感觉到,眼前这男人只有一个目的——想要他死。 这屋子里的人跟疯了也没什么两样, 遇到可疑之人连盘问两句都不打算, 直接想一步到位致对方于死地! 从侧面反应, 若是他们在讨论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何必使用保密程度如此高的包厢,还二话不说就斩草除根! 沈星澜已然可以判定M今天召集这些人是很重要的事,而M跟秦准八成有关系,也就是说,秦准马上会有大动作。 见他分心,男人逮到空挡,手指指缝间亮出把小刀片,哗啦声反手刺过来,那线银光反射在沈星澜眼底,近到几乎划破他眼珠。 他疾步往后,避开那刀锋,刀的位置便往下落,肩膀到胸口位置被刀片划拉出道猩红血线,泼泼洒洒。 在近战中根本没时间感到疼痛,每分每秒都是殊死搏斗。 沈星澜只觉胸口一热,男人逼近,抬手再刺,他手肘格挡,另一手重重朝对方脖子劈去。 男人歪了下头,并不把他这动作放在眼底,拿刀的手又用力了些,想径直贯穿他胸口! 两人如牛角逐力,互不相让,手,腿,胸口,全都毫无缝隙紧贴一起。 沈星澜手心紧贴了块纯黑电纽,他咬牙发力,将其贴近对方脖子,而与此同时,那刀锋离他仅咫尺之遥。 薄薄利刃上,尚存嫣红血迹。 在电钮发电时,男人胸膛发出声闷吼,铁石似的身体震颤,手上钳子似的力松懈。 也就趁这一两秒功夫,沈星澜扫腿将其绊倒在地,手掌化拳,直击对方胸口。 青年看着瘦弱柔软,男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等拳头落到自己身上,眼鼻口全都被血糊住时,他没忍住骂了声草。 见了血反倒更激发男人凶性,他大吼一声,双臂齐齐用力,竟直接把骑在他身上的沈星澜给掀了下去! 沈星澜反应快,落地就势打滚,眼前黑影压下,如果被压实,那下绝对被压成肉泥。 千钧一发之际,沈星澜险险避开,顺势重踢对方腰部,借力翻起,男人嘴里发出杀猪似的叫声。 -- 第81页 他眼疾手快,不给男人翻盘机会,抄起破碎瓶身,抵在男人脖间,一手紧锁他肩颈,冷冷道:“你们这是做贼心虚?” 在两人缠斗的整个过程中,其余黑袍人与M都没参与,在他们看来,这个忽然冒出的无名小卒并不值当认真对待。 M甚至作壁上观,十分有闲心地点了根烟,还没等那根烟抽完,两人胜负已分。 于是烟蒂被揉碎在M手心。 “你身手不错,”M换了个坐姿,轻松舒适,看上去没有半点在乎男人生死的意思,他沉思了瞬,“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M跟沈星澜不可能见过面。 但M实在太敏锐了,无数次刀尖锻炼出来的察觉度,还有过目不忘的本能,让他察到丝端倪。 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丢人堆里找不出来,但一旦对视上那双眼,会觉得异样。 总觉得这张脸完全配不上眼睛。 沈星澜单膝跪地,手臂紧绷,他淡淡道,“说笑了,M先生鼎鼎大名,又怎么可能见过我这种小人物。” M转动手腕上骷髅头,眸色加深。 黑袍人终于有了动静,尖而长的指甲从他们袖子里露出,不似活人,为首那人倾身向前,附在M耳边低语。 前后交流不过几秒功夫。 沈星澜手腕发力,将电钮贴近男人脖子,放电后,男人浑身抽搐,霎时倒地。 他抄起掉落在地的短刃,脚一蹬地,飞身上前,霎时逼近M,M头也没回,在察觉到耳边有风声划过时,他抬手按骷髅头。 只见骷髅头那对空洞眼里,喷射出萤绿液体,宛如毒蛇吐信,如此近的距离,要躲闪完全来不及,沈星澜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偏。 也就偏了那下,M抓住他手腕,如拧枯枝似的往旁边一拧,短匕擦过他脸侧,捅入沙发内。 绿液喷溅到沈星澜身上,犹如滚烫岩浆,霎时让他想起之前游泳池的经历。 然而不同的是,这回液体没经过稀释,浓度更高。 M打蛇随棍上,如铁箍般圈着他,宛如看个将死之人,他另只手正要有动作时,门外忽然传来响亮敲门声。 这声音强且急促,仿若即将破门而入。 一级包厢绝无可能中途被人打扰,M当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有同伙! 方才近身搏斗时,沈星澜没有任何疼痛察觉,现下随着毒液侵蚀,如蛊虫钻入精神网,细细密密啃噬。 他死死咬牙,那种情况下换了常人一身力必定全然松懈,然而沈星澜非同常人,硬是以强悍毅力拔出匕首,快狠准再度朝M刺去! M一个不妨,抬手去挡,手臂刺啦被划破长长口子。 不远处哐当门声愈发响亮,薄弱门板完全承受不住如此重的力,摇摇欲坠。 黑袍人再也坐不住,匆匆站起,嘴里发出嘶嗬声,袖子里的手朝门外比划。 听懂他们什么意思的M恼怒地啧了声,他不再恋战,利落起身离开。 包厢在做的时候已经经过充分考虑,不单有一扇门,包厢后也有门,方便紧急情况溜走。 M一马当先,快速劈开生锈铁门,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大门经不住如此粗暴对待,裂成两半,破了很大一个洞。 一群便衣警呼啦涌进来,高喝道:“警察!不许动!” “什么味,果然是虫族卧槽!” “抓起来,一个都不准跑!!” 包间并不大,这么多人挤进来空间乍然逼仄,黑袍人一窝蜂往铁门里挤,后面挤进来的人如狼似虎似的往前扑。 能进警局的人身体素质完全不是盖的,以一当十,凶悍异常,板住一人胳膊便重重拧住,一气呵成戴电子镣铐。 昏暗环境里,匕首被甩到一边,沈星澜缩在沙发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纯白鳞片若有似无反射淡光。 疼痛模糊神智,眼皮仿若千斤重,他紧攥手心,冷汗流过乌黑鬓角。 96焦急地喊他:“沈星澜,你醒醒!你没事儿吧?” 沈星澜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门口,有道身影大步走来,逆着光来到他身边,那人开口唤他名字。 他大口喘息,嘴里吐出破碎字眼:“水……” 一只手绕过他后背将他托起,将拧开的水瓶喂到他唇边,水珠浸湿唇瓣,顺着唇角淌下些许,沈星澜眸光涣散,浑身犹如火烧,身体蜷缩成虾米。 他身上全然是斑驳伤痕血口,就连指缝间都被血红浸染。 地上一片狼藉,打斗痕迹满屋子都是,玻璃碎片,刀,血,还有桌腿,四处零落。 秦泊淮视线一一从地上划过,角落铁门在进来瞬间就被封锁,剩下没来得及跑的虫族全都被警察控制,排成排蹲在角落。 他们嘶嗬嘶嗬,说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语言,兽瞳横成细细条线,滴溜乱转,倏尔定格在沙发上的青年身上。 “老实点!不许动!”警察喝了声,转而对半蹲在沙发边的男人道,“元帅,人都在这儿了,您看是交到哪儿呢?” 秦泊淮头也没抬:“军部来管。” 他说话沉稳有力,无论什么情况下,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安心。 警察点了点头,开始清点人头。 沈星澜挣扎从沙发上坐起,他脸色苍白如鬼,唇上半点血色都没有:“秦,秦泊淮……” -- 第82页 “嗯,胆子挺大,”秦泊淮应了声,把外套脱下抖了抖,撑开披在他肩上,“下次继续呗。” 沈星澜:“……” 这摆明就是认出他来了,他对自己易容技术非常有自信,星际时代高科技换脸可不是吹的。 本来就有种夜不归宿被当场抓包的感觉,此刻愈发浓厚,沈星澜清了清嗓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泊淮垂眸,视线落在对方那张经过伪装的脸上,艳丽被刻意抹去,只余平淡,五官可以改,头发,身材均可造假,但浑身那掩盖不住的光芒依旧闪耀。 青年穿着过于宽松的外套,手臂缩在袖子里,瘦瘦小小一只,几丝银发从发套里漏出,垂在耳侧,有种凌乱羸弱的美感。 他静了静,“从你开口说话起。” 回忆了下他是什么时候开的口,沈星澜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说行了二字时,已经看出来了。 沈星澜:“那你……” 疼痛再度来袭,他犹如身处炼狱,说了半截的话无声熄了下去。 见他死咬嘴唇,秦泊淮忽然问:“这回你怎么不哭了?” 上次沈星澜就是靠柔弱可怜无辜不能自理,以孟姜女哭长城的架势哭着跟他回了家。 痛到打滚,沈星澜揪紧衣服,泪眼朦胧地望他。 恰好撞入男人深邃眸中。 他继续问:“疼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沈星澜连演的力气都没有,他摇摇头,下意识露出真实想法。 他从未觉得疼过,喊疼这件事相当于认怂,他不认。 下一瞬,修长有力的手覆住他眼睛,很柔和的力道。 “睡吧,”面前的人开口道,“醒来就不疼了。” 第37章 愿不愿意换个目标 因为警察赶到得及时, 并没有多少人逃走。 M走得最早,逃之夭夭后,他无声吸了口气, 脸色极为阴沉。 滚石酒吧能做这么长时间屹立不倒, 必然有其原因, 若没有强大背景作为支撑,早就被抄吧无数回。 除非是倒卖军火, 涉及国家机密此等大事, 否则一般不可能看到警察。 M很确定方才跟虫族们聊天并没有聊到关键, 绝无可能走漏风声, 警察这波突袭简直像是大风刮来似的, 见了鬼! 他没有怨天尤人, 而是冷静思考下一步对策。 习惯性,他摩挲手腕骷髅头,指尖触到手腕皮肤, 空荡冰冷。 M缓缓低头, 脸色终于变了。 随身携带数年, 从未离开过他的骷髅, 消失不见, 手腕只剩下圈骷髅白痕! 骷髅头并不单是装饰这么简单,它同时还是枚私人通讯器,里面全都是些经过加密的重要讯息。 行走江湖数年,M从未犯过如此大意的错误,几乎顷刻间, 他反应过来唯一近身过他的只有方才青年。 杀心在这瞬到达顶峰。 而另一边, 沈星澜紧攥手里东西, 意识不清醒地疼晕过去。 秦泊淮让下属把牧野送到悬浮车上回家, 他亲自押送虫族回军部。 军部是座迷彩绿基地,外部看像是个绿蛋壳,从大门口进到内部,需要经过九重关卡认证。 审讯室内,钢化玻璃隔绝一切嘈杂声音,四个被押送回来的虫族被隔离开分别进行审讯。 虫族是种智力不如帝国人,但又很狡猾的一种生物,诞生于寸草不生的边缘星际,生命力顽强,最大梦想是能占领帝国,拥有肥沃土壤。 秦泊淮在玻璃外等,里面审讯手段残忍,腥血飞溅到玻璃上,逐渐雾化消失。 他置若罔闻地低头下棋,电子棋盘上,人工智能与他对弈。 一盘棋还未到尾声,审讯室门打开,下属走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头道:“元帅,他们全都招了。” 最后棋子落定,胜负已分,秦泊淮抬头,看都没看里面眼。 下属走到他身边,附耳轻言:“他们说,今天来见M是有笔买卖,不惜一切代价,格杀一个人。” “那人只是军事大普通教授,名字是,牧野。” 虫族有其特殊异能,在暗杀这方面特有天赋,伪装术十分高超,这是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秦泊淮放在桌上的手指一顿,他往审讯室内看了眼。 单面透视玻璃内,那几个黑袍人俨然看不出形状,只是被黑布包裹的怪物罢了。 他唇角浅浅勾起,眼神却冰冷,俯身向前,声音毫无情绪起伏: “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换个目标。” 迷迷糊糊间,沈星澜坐着悬浮车回到家,医疗舱被管家紧急唤出,对他进行治疗。 上回沈星澜在医疗舱内治疗过手臂,里面残存他身体数据。 这回,他刚被送进去没多久,医疗舱陡然响起警报,发出无法识别的警告。 管家迷惑极了,反复检查医疗舱是否坏掉。 医疗舱外显示的心电图上,曲线大起大落,心跳速率也高得吓人。 沈星澜躺在舱内,新鲜氧气涌入鼻腔,他大口呼吸,但无济于事。 对水的渴望超过一切,他慢慢挪动身体,踉跄按下开舱键,跌跌撞撞地朝水源跑去。 浴室的水于他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想要的是更为辽阔宽广的大海,渴望在海底遨游的畅快感。 他的皮肤恍若在烧,每寸皮肤都干渴到极点。 -- 第83页 沈星澜不自觉朝门外走去,来到外面游泳池里,水面翻涌浪花,所有伪装全都被卸干净,银发如海藻飘散水面。 他下沉,往最里面深入,透明的水包裹住他,温柔地触摸他皮肤,稍稍缓解药液带来的痛苦。 水里,青年不住蜷缩,梦幻般的深蓝鱼尾团起,几乎与额头相抵,形成个首尾衔接的圆环。 他闭上眼,双手静静悬浮,嘴里不时冒出簇簇细密气泡,往水面上涌。 不知道待了多久,静如雕像的沈星澜慢慢睁开眼,他眼睫纤长浓密,根根分明,那双翠眸如玉般晶莹剔透。 倏然,他仿若察觉到什么,眼神不自觉朝岸上看去。 男人手挽外套,眼眸漆黑如寂寂长夜,正站在不远处看他,一动不动。 场面安静几秒,无人先开口说话。 沈星澜蜷着长卷鱼尾,透过湛蓝水底,犹如隔了层玻璃镜面,他在水下,对方在水上。 96惊得直呼好家伙:“他什么时候来的?!” 当沈星澜不设防时,它便是他的眼,四周动向皆能尽收眼底。 可男人来得悄无声息,96居然毫无所觉,它为这猝不及防的局面感到头皮发麻。 沈星澜低头看了看鱼尾,沉默了下:“要如果我跟他说,我这是cosplay,他会信吗?” 96:“……”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星澜想再装木头人也装不下去,男人抬步向他走来,来到岸边。 迫不得已,沈星澜浮上水面,露出头时,银发湿漉漉披散肩头,他浑身淌水,月光揉碎洒在水面,映亮他侧脸,有碎银的斑驳感。 “泊淮哥哥,”沈星澜先发制人,怯怯道,“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秦泊淮顿了两秒,他盯着水面下那条波光粼粼的鱼尾,无法说出半个不字。 男人淡淡开口问,“你是真失忆么?” 当元帅数年,刀尖舔血,刀光剑影的生活铸炼出他铁血强硬气场,哪怕简单这么问一句,都气场十足。 强悍如沈星澜,都蓦然觉得背后一凉,他眉眼蹙起,不敢置信道:“你不相信我?” 不等秦泊淮反应,他眼睛霎时委屈红了,鱼尾都轻轻卷起,拍打水面:“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救我?不如让我被那群人杀了。” 秦泊淮:“……” 如今真是连问一句都问不得了。 熟悉头疼感来临,秦泊淮抬手按了按眉心,视线不自觉往那绚烂锋利的鱼尾上瞟。 “人鱼族。”他轻轻念出这几字,电光火石间,似乎想明白某些关键。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认识你一人,”沈星澜软软啜泣,那张美艳精致的脸上,流出的眼泪化为晶莹珍珠掉落,“我从未对你说过慌。” “不敢把人鱼身份告诉你,怕你觉得我是怪物。” 秦泊淮略一点头,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冷不丁问道:“为什么去滚石酒吧?” 沈星澜索性坦白从宽:“那是因为在交流会上,我查出有人背后要通过学生害我。所以我特地去找找相关信息。” 这确实说得通,当日交流会秦泊淮也有去,轮到他们实验室汇报时,被选上去的两个学生,其中有个明显水平不行,过分紧张。 之后齐俊因身体原因,在医疗舱内忽得脑梗猝死。 是的,就是这么离奇,正常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秦泊淮面色稍霁,他嗯了声。 沈星澜心底有块大石落下,从某种程度上说,秦泊淮知道他身份秘密,他也算是得到解脱,不必遮掩。 “那,”秦泊淮忽然开口,好似真切好奇,“是谁在滚石酒吧里说要追我?” 犹如坐过山车,沈星澜重回高峰,肾上腺素飙升了瞬。 第38章 如玉如琢,比月色动人 哪怕是先前在M包厢里, 沈星澜脑子转得都没如此快过。 他不明白怎么在短短时间,秦泊淮是怎么神通广大知道这些。 军部元帅的情报网果真不是盖的。 “有人要追泊淮哥哥?”为维持人设,沈星澜索性装傻, 他趴在岸边, 抬起湿润皎白的脸, 长发披散身后,他宛如从深海来的海妖,“那你怎么看?” 若是不知道流言来源, 秦泊淮根本就不会问这话。 他望向青年,人距离很近, 蜿蜒水痕从他身上落下, 慢慢在岸边聚成小水洼。 那双莲藕似的手臂交叠放置, 月光下愈发显得光滑细腻,青年身上有种独特好闻的气息,潮湿神秘, 带着木质调。 秦泊淮视线留在那美艳绝伦的脸上, 声音低缓:“我怎么看, 难道追我的那人不清楚吗?” 沈星澜:“……” 给他整不会了。 秦泊淮又望向他鱼尾, 状似好奇:“你这个, 怎么收起来?” 那条长长尾巴在水里摇曳,鱼鳞泛着微光,折射出不同光彩,经过水纹波折,映在男人眼底。 沈星澜动了动尾巴, 他是第一次以人鱼形态泡在水里, 鱼尾比双腿更自然灵活, 他双手撑在岸上,“不难。” 说着便微微用力,径直跃上水面,鱼尾在空中划出抹漂亮弧度,半边露出水面,另半边沉在水里。 他慢慢地把那条光彩夺目的鱼尾往岸上收,鱼鳞犹如碎钻闪闪发亮,一寸寸从男人眼前划过。 秦泊淮忽然开口:“我能碰下吗?” -- 第84页 沈星澜眨了眨眼,看出他对尾巴的好奇,大方点头。 秦泊淮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下他尾巴。 鱼尾温度和水差不多,非常冷,手指在鱼鳞上轻轻刮过,激起触电般的震颤,敏感至极,沈星澜当即控制不住条件反射甩尾。 他从未想过,原来鱼尾被人摸是这样的感觉! 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大反应,秦泊淮稍稍往后退了步,保持距离,以给足对方安全感。 鱼尾彻底上岸,化为双腿蜷缩,沈星澜随手扯过岸上外套披在身上,遮盖大半身体,细白光洁的小腿裸露在外,如玉如琢,比月色动人。 他大半头发湿漉漉地披散脑后,凌乱而不规则,眼眸浸过水后,愈发灵动清澈,侧颊瞥过来眼,让人见之难忘。 “你……”沈星澜呼吸微乱,无法克制的生理反应让他这会儿都觉得双腿仿佛电流篡过,酥麻不已。 他动了动嘴唇,反应过来是他先答应别人,有些罕见地憋不出话。 “很不舒服?”通过观察秦泊淮如此猜测,虽然方才他压根没用力,还是第一时间表达歉意,“对不起。” 沈星澜攥紧外套,唇瓣被齿间咬出道细微白痕,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我累了。” “好。”秦泊淮点了点头,他欲走近他,脚尖刚迈出又转而换方向,然后转身进屋了。 没过多久,一辆电动轮椅自发从门里滚出,轱辘滚到沈星澜面前。 沈星澜:“……” 就还,挺绅士。 他从地上爬起,慢慢坐到轮椅上,轮椅顺滑地转换方向往屋内驶去,把他送入他房里。 房门关闭时,96开始吱哇乱叫:“你居然让他碰你腿!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你不清白了你这个傻子!” 沈星澜被吵得脑仁疼,十分想能有一键禁言的功能。 没当过人鱼,他完全没有相关常识,是被摸后感觉不对劲,他才后知后觉,不应该那么轻易答应。 但这会儿说再多也没办法改变刚才发生的事,沈星澜敷衍地回道:“我错了。” 96没看出他有什么知错的态度,气呼呼地又开始叽里呱啦,宛如个担心自家儿子的老父亲:“你不知道也可以问我呀,这么重要的事情,关乎咱们清誉……” 沈星澜疑惑:“你能有清誉这种东西?” 96:气死它算了!! 沈星澜坐在床沿,从口袋里摸出昏迷时紧攥手心里的物品。 那是个骷髅头手环,两只空洞无神的洞无言对着他,刺激到沈星澜皮肤的毒液便是从这里喷出。 如今仔细观摩,骷髅头外边沿已然因长时间抚摸而钝化,铁链有生锈痕迹,骷髅眼眶周围残余些许绿液。 回忆了下之前包间里M动手摸它的手势,沈星澜食指中指打开,捏住骷髅头外沿,稍稍用力。 如今齐俊这条线已然断了,只能从这药液机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若是找到药液来源,也是条能顺着摸下去的暗线。 骷髅头响起轻微「咔嗒」声,两只空洞眼眶往下塌陷,沈星澜做好准备,用书本格挡。 但让人意外的是,里面什么毒液都没喷出,反而自骷髅头中间旋转升起个荧绿屏幕,上面显示四个字:请输入密码。 好家伙,原以为它只是个普通防身机关,没想到里面竟别有洞天! 沈星澜眼前一亮,像他们程序员,别的功夫没有,但面对这种需要解码的电子器械,还是倍感亲切。 他手指顺着卡槽往里摸,探了探里面空间以及装置。 几分钟后,拿工具几乎把骷髅头卸干净的沈星澜确定下来,这是个微型加密通讯器。 他尝试写代码破译,但它毫无反应,防火墙程度极高,而且但凡输错密码,它当场就会炸,就是这么刺激。 究竟是与谁联系,用得着级别如此高的通讯器? 滚石酒吧里,M是老人,手抓无数渠道,信息量与普通人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沈星澜脑子转得很快,他垂眸望古铜色骷髅头,有个等式缓缓浮现脑海。 M不过是个中间人,跟沈星澜非亲非故,没理由买通齐俊暗算他。 无论从私人感情还是现实利益角度来看,跟牧野有仇的只有秦准一个。 秦准八成跟M有联系,而M居然在滚石酒吧私自密见虫族之人,精明如秦准,能不知道这件事? 继位大典近在眼前,若是沈星澜能查到秦准联系M的证据…… 一连串炸弹早就被秦准亲手埋下,他只需要找到引线,轻轻点个火,它自会炸得天翻地覆! 而眼前的私人通讯器,俨然是最好的证据——前提是能成功破译它。 第39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烛火摇曳, 明明灭灭,仿若随时会咽下最后口气熄掉。 皇帝坐在长桌后,手里拿着本厚重的书, 他鼻梁上驾着副细框眼镜, 银链垂出道弯弧, 在脸上映出阴影。 烛火响起噗呲声,烛芯跳了跳, 火焰跟着随之颤动。 皇帝翻过页, 桌边悄无声息来了另外道身影, 高级内侍立于桌侧, 提醒道:“陛下, 继位的日子该定了。” 继位大典时间一旦确定下来, 便得开始准备仪式,一大堆事情需要操持。 皇帝连头都没抬一下,忽然问道:“秦准最近在做些什么?” -- 第85页 内侍官低垂头, 思索了瞬, 才开口道:“忙着做项目调研工作, 再就是议会内务处理。” “是么。”皇帝声音很低, 他慢慢又翻过页。 房间里没人说话, 显得格外安静。 内侍官有些忐忑,他捉摸不透皇帝在想什么,主动开口又喊了声:“陛下?” 皇帝应了声,视线依旧停留在书上,他给了答复:“且再看吧。” 内侍官皱了皱眉:“那时间问题……” “不着急,”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 皇帝不慌不忙道,“能者居之, 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能坐上。” 这口风,俨然是还没定好立储之人的意思了。 内侍官心下一惊,那瞬间脑子里无数想法闪过。 皇帝慢悠悠把厚书放到桌上,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已经老了,精神力不足,帝国该换新人来守护,无论如何,这个交接都得做好,否则他无法瞑目。 数百米外的秦准听闻滚石酒吧出事,虫族被抓,M失联的消息,霎时火冒三丈,他摔了好几个琉璃碗才堪堪平息怒火。 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他,继位之前,频频出事,全都乱了套,这让他十分不安。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联系到M,他拿出通讯器,给M发了条密文,让他赶紧报告自己位置。 几分钟,十几分钟过去了,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克制不住的焦躁再次如风吹过的野草,一路疯涨。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发出信息瞬间,一枚百里外的追踪器倏然亮起了光。 沈星澜这晚上都睡得很沉,第二天还是准时被生物钟叫醒了。 洗漱完打开房间门时,食物香气扑鼻而来,餐桌边,穿戴整齐的秦泊淮低头切面包。 桌上摆了两套餐具,两杯蜂蜜水犹散发热气。 以往沈星澜起床时,秦泊淮早就走了,两人共进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星澜愣了愣:“早。” 秦泊淮瞥了他眼:“坐。” 沈星澜便在他对面坐下,面前放的鸡丝凉面上洒了芝麻酱料葱花,让人食欲大增。 他拿起筷子,搅拌两下,挑起面条喂进嘴里,冰凉爽滑口感混着芝麻油的清香,十分可口。 秦泊淮视线落在他身上,忽然开口问道:“昨天的伤好全了吗?” 沈星澜吞咽完嘴里食物后点点头:“小伤而已。” 既然人鱼身份已然暴露,那么有些事就不是秘密了。 秦泊淮放下刀叉,静静看了他会儿,破天荒主动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说。” 满打满算,沈星澜住进来时间半月不到,秦泊淮对他态度一直不冷不淡,这还是头回释放善意。 96当即道:“哇!你知道秦泊淮这句话值多少钱吗!” 原剧情线里,关于秦泊淮戏份并不太多,就算出现也不过是寥寥数面,他遇事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身为帝国元帅,而且还是星际S级精神力第一人,多少人想求见他面都难,他一句承诺,重若千金。 然而沈星澜却丝毫没有动容,他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摇摇头:“目前没有。” 听到拒绝,秦泊淮挑了挑眉,说了个好字,然后便继续拿起叉子吃面包。 忽然,秦泊淮手腕上戴的光脑闪烁,有电话接进来。 他于是放下刀叉,没看来电显示,径直在光屏上点了接听。 吃面条间隙,沈星澜偷偷抬头瞄了眼,想知道是谁打来的,正好与对面男人眼光撞上。 那对眼眸漆黑如夜,眼廓锋利,幽静深邃,看了看他,又望向他碗里食物。 沈星澜顿了两秒,从善如流低头继续吃面,唇角染上芝麻酱料,像是只小花猫。 光屏晃动几下,跳出道人影,秦泊淮眼睛余光依旧在对方身上,他点了点自己唇角。 沈星澜筷子杵在盘子里,望着他动作,解读失败,有些莫名其妙:? 这好好的,为什么要戳自己脸?卖萌?虽然也不是不行…… 他于是眨了眨眼,露出个迷茫微笑。 见青年压根没明白,秦泊淮唇畔牵起丝无奈弧度,他重新将视线投回到光屏。 电话是秦准打来的,瞅见秦泊淮脸上微不可察的笑意,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呆了几秒才找回自己声音:“就是,苏伯伯远道而来,下午想邀您聚一下,不知道叔叔有没有安排?” 秦准说的苏伯伯只有一个,那便是退休的老元帅,当年在帝国,那是为创建大业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 退休后他与众多糟老头相处融洽,时不时出去游山玩水,在很多星球都有固定居所,来首都星便来得少了。 秦泊淮很少有敬重的人,他是其中之一,两袖清风,铮铮铁骨,今日军部的规章制度,还是他一手创立。 这个邀约秦泊淮当然不会拒绝:“可以。” 光屏上秦准暗松了口气:“我等会儿让秘书把时间地点发给您。” 一通电话简单明了,就这么结束。 秦泊淮继续吃早餐。 在旁边支起耳朵听得十分认真的沈星澜问道:“下午你要出去?” 秦泊淮嗯了声,听不出情绪。 刚才那人声音就算化成灰沈星澜都认得,他正在想如何接近秦准,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正中下怀! -- 第86页 他眼睛短暂亮了下:“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面包差不多吃完,秦泊淮拿杯子喝了口蜂蜜水,抬头时,见那点酱料还停留在对方嘴角。 他皮肤白皙,唇角湿润鲜红,沾染褐色酱料格外显眼,滑稽中带了点可爱,与平日气质倒是相符。 秦泊淮没说话,对他勾了下手指。 沈星澜会意,起身凑近,以为他要说什么话。 隔着道餐桌,两人一弯腰一坐下,光晕透过纱幔照进来,为他们蒙上层朦胧的光。 下一瞬,湿巾轻缓擦过唇角,温热指腹蜻蜓点水似的,不经意碰到唇周。 酥麻凉意霎时从脊椎轰然蔓延。 沈星澜脑子里不可控制忆起昨日被摸鱼尾时的反应,身体僵住,无法动弹。 离他很近的秦泊淮收回湿巾,挑了挑唇,漫不经心道:“下午可是家宴,你确定去?” 第40章 如蛇似的又往前挪动几寸,红唇翕张 家宴二字代表什么意思, 沈星澜再清楚不过。 之前他跟秦准结婚没结成,可皇室里的人都知道他是秦准伴侣,若是这会儿秦泊淮再带他出席私人社交场合, 那其余人铁定得炸。 但那又如何? 先不提他跟秦准没结婚没领证, 就算是举办了仪式, 这顶绿帽子,沈星澜非常乐意给他戴。 虽然人鱼马甲掉了, 但失忆马甲必不可能掉, 沈星澜当即开始了表演:“既然是家宴, 那为什么不能去?” 秦泊淮把湿巾放到一边, 双手交叠放到腿上, 抬了抬下巴, 摆好姿势欣赏他发挥。 沈星澜睁着双清澈见底的眼,那把低哑魅惑的嗓子被他拖得又软又娇:“我只认识你,在我心里泊淮哥哥就是我亲人。” 青年清晨早起未束发, 银白长发披散肩头, 宛如光滑缎面闪着微光。 半趴在桌上的姿势, 衬衫领口往两边敞开, 锁骨上纹身振翅欲飞, 更细腻白皙的肌肤纹理顺着绸质衬衣往里蔓延,惹人遐想无限。 秦泊淮只要一抬头,便能对上这幅美景,他往旁边偏了下视线,喉结轻滚。 “家宴这种场合, 别人都带伴, 我怎么会舍得泊淮哥哥一个人去呢?”沈星澜如蛇似的又往前挪动几寸, 红唇翕张,“你说是不是?” 空气中恍若布满粘稠糖丝,甜津津,连呼吸都能嗅到甜味。 独属于青年身上特有的海洋气息一点点扩散,犹如花香溢开。 就算秦泊淮不看,听觉,嗅觉也都能清晰将面前人的模样味道勾勒出来,留白空间更大。 他向来不是个君子,也不是个被动的人,相反,他主动性和攻击性极强。 奈何遇上只稍微凶一凶便会吓哭的兔子,也只能尽全力克制收敛。 秦泊淮重新将视线偏转回来,美人蛇几乎柔软化开在桌上,他缓声道:“真想去?” 沈星澜毫不犹豫点头。 “成啊,”男人目不斜视,“答应我件事,就带你去。” 沈星澜轻快开口:“答应什么事?” 秦泊淮思索几秒:“想到再说。” 沈星澜再度点头:“一言为定。” 他相信秦泊淮为人,而且退一万步说,空口支票这种东西,先开着画个饼,说不定马上任务完成他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呢? 怎么想都稳赚不赔。 秦泊淮也不是个墨迹的人,他朝他摆了下手:“去换衣服吧。” 沈星澜雀跃地转身回了房间。 下午聚会的地方定在郊区某马场,这儿只招待贵客,一年四季人烟稀少。 秦泊淮到得不早不晚,秦准跟苏禀已经到了,剩下的都是些皇族亲戚。 老头子精神矍铄,一双古铜眼眸残存从杀伐战场磨出的锋利,见了秦泊淮,先是爽朗大笑,上前来一拍他肩膀:“又长高啦。” 上回两人相见,还是秦泊淮刚从军大毕业,正式进入军部的时候。 那时秦泊淮还比较青涩稚嫩,活脱脱个阳光帅气大男孩,而现下的他更像是饱经磨砺后的剑,封上刀鞘时低调不张扬,从间隙可以瞥到其凛然光辉。 秦泊淮嗯了声:“您还是一样有活力。” 他将手中礼袋送上,苏禀不拘小节惯了,拿到礼盒随手拆开,里面是本精装,市面已经绝版的农学书籍《苍生》。 苏禀这几年沉迷种地喂鱼,大有想归隐田园的意思,《苍生》这本书他托人搜寻许久都未果。 没想到今个儿竟是在这里得了,一时喜不自禁,摸书如同摸宝贝似的。 此时,副驾门咔擦响了声,车门慢慢被推开,银发雪肤的青年从车上走下,一身浅咖西装将他气质衬得温柔明净,长发随意在脑后束起,他鼻梁间架了副无框眼镜,唇边是浅浅微笑。 自他下车瞬间,仿佛所有风景全都黯然失色。 连苏禀都呆了呆,眯眼仔细瞧了两眼,只觉这人说不出的眼熟:“这是……” 不远处站着的秦准看见满面春风的牧野,一口牙齿几乎咬碎,表情活像见了鬼。 在他设想里,应该这两天就会听说牧野意外身故的消息,没想到先听到的是M失联,如今牧野还被秦泊淮带来参加私宴。 这不是公然绿他?! 秦泊淮淡定接话:“一个朋友。” 苏禀年纪大,不常来首都星,很多消息都比较滞后,也不太愿意掺和别人的事,听他这么介绍,也就信了。 -- 第87页 下车后,沈星澜目光锁定秦泊淮,自发跟到他身后半步远位置,彬彬有礼地朝苏禀打招呼:“苏伯伯好,早就听泊淮哥哥提起您,今日总算见着了。” 苏禀霎时眉开眼笑,“真的吗?” 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沈星澜天然有种说话让人信服的力量,他眼睛都不带眨下,诚恳微笑: “那当然了,不仅如此,泊淮哥哥来的路上详细跟我说了您对种地的热爱,《苍生》这本书里有种农作物坚韧不拔,生命力顽强,且与众不同,跟您很像……” 浑然不知自己说了这些的秦泊淮脚步停了停,朝他侧目。 这个话题一打开,苏禀有很多话讲,两人相谈甚欢,沈星澜俨然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及交谈者,时不时给予回应,还能启发对方接着下个话题说下去。 到目前为止,秦泊淮不知不觉间见过牧野许多不同模样,这些不同的面犹如万花筒让人觉得新奇,每次看时永远都是不同风景。 旁边秦准见他视线落在牧野身上,面色十分不善。 虽说他对牧野没付出几分真心,只是图他身子,但好歹这几年情分在,他不喜欢别人惦记他东西。 一日是他的,终身都得是他的。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他必须得靠近他最讨厌的人,而且还得卑躬屈膝,笑脸相迎。 秦准暗自攥紧拳头,做了许久心理建设,这才慢慢靠近秦泊淮,主动开口道:“叔叔,最近过得怎么样?” 秦泊淮对他态度一向不冷不淡:“还行。” 秦准试图挽救局面,让气氛不要这么干:“今天怎么把牧野带过来了?” 秦泊淮极目远眺,不远处的马厩,几匹油光发亮的马低头吃草,再远点是大片无人旷野以及幽幽绿林。 他随意把袖口叠了两下,往上翻折:“想带就带了。” 话题终结者不过如此,秦泊淮丝毫没有想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要换了平日,秦准早就甩手走人了,绝不热脸贴冷屁股,今天却一反常态,不仅没走,反而继续站在他身边。 “苏伯伯刚跟我说,他想回军部转转,怀念过去。”秦准也跟着望向前方,“叔叔你事务繁忙,不如让我陪他回去看吧?” 苏禀是个念旧的人,虽回得少,但军部在他心中意义非凡,就算不说,秦泊淮也要带他回去转转。 于是他径直回:“我带苏伯去。” 秦准眉心跳了跳,干笑了声,接道:“反正我闲,那我也跟着吧,正好学学经验。” 秦泊淮看了他眼,没有说话。 一般他这种态度便是默认,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秦准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成功,他暗暗咬了咬牙,视线落在秦泊淮手腕处。 他手腕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干净。 除了光脑圆环。 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了。 为了增加筹码,他必须得把秦泊淮的通行证搞到手。 正当这边秦准跟秦泊淮说话时,殊不知不远处,沈星澜眼角余光一直紧密注意这边动静。 他口袋里放了枚纽扣大小追踪器,正在无声闪烁红光,提示他可以与骷髅通讯器相匹配的另一枚通讯器,就在附近。 时不待人,他得抓紧时间行动! · 第41章 当然是泊淮哥哥了 沈星澜余光一直放在后面, 苏禀何等毒辣之人,瞅出他不对劲,他观察了会儿, 戏谑道:“你跟秦泊淮, 不只是朋友关系吧?” 闻言, 沈星澜收回视线,琢磨了会儿这话, 他微笑道:“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小老头还挺骄傲:“这有什么难。” 沈星澜没告诉他, 刚刚他看的人并不是秦泊淮, 而是秦准, 他惦记他身上的东西。 对眼前小伙子印象不错, 苏禀主动道:“秦泊淮这小子除了闷点, 其他都挺好,你性格跟他很搭。” 来首都星前,他偶尔还操心过秦泊淮找不到老婆, 但看样子是他多心了。 沈星澜矜持点头:“大家都这么说。” 苏禀哈哈一笑。 今日的局定在马场也是皇家惯例, 射猎然后博得彩头, 之后一群人再去吃宴。 等人差不多齐了, 便开始换装准备上马。 在星际时代, 射猎这种活动也仅仅在皇族中兴起流传,射猎专门用的动物都是特地饲养,经过基因链改造,突变,战斗力强悍, 杀伤力惊人。 射猎用的工具自然也非同小可, 全都是粒子炮, 光弹, 激光枪这种威力极大的武器。 男人骨子里天然有争强好斗的基因,谁都想拔得头筹,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换好衣服的人已经在做热身运动,间或有人嬉笑怒骂,氛围极其热闹。 沈星澜一手插袋,手捂不断闪烁红光的追踪器,它经过改造,十分灵敏,只要靠近目标就会发出轻微振动。 他长腿迈出,往换衣间方向走,换衣间是个由特殊化学材料制成的圆棚,进去后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许多小房间呈弧状排开,刷光脑手环就能进去。 地上铺了长毛地毯,走路时半点声音不闻,沈星澜顺着走廊走到右手边第三个房间门口,抬起手腕贴近感应区,一道解码程序悄无声息黑了感应区,房间门顺势打开。 他闪身进去,余光瞥了眼外面,确定没人,然后反手将门关上。 -- 第88页 换衣间并不大,两边是沙发式真皮座椅,座椅尽头是扇曲面屏风,有光透过,屏风上便影影绰绰显出人的影子。 此刻,屏风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屏风顶上有几件衣服凌乱挂着。 沈星澜猫似的悄悄靠近,追踪器一直在手里不断震动,刚来到屏风附近,离衣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身后忽然有道鬼魅身影贴近,一只手疾而迅速地捏住他脖颈。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让人根本没时间反应。 那只手力道极大,捏住他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压迫感十足。 在门刚打开时,秦准已然发现不对劲,等靠近时才看清楚来人是谁,他颇觉意外。 银发绿眸的青年离他咫尺之遥,不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躲着他,身体虽还是紧绷着,但相较于之前好了很多。 现在牧野于他而言利用价值已经不大,秦准眸子里划过丝杀意,但又被按捺下来。 他手上须得保持干净才行,沾不得血腥,牧野是秦泊淮带来的人。 如果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情,必然会彻查清楚,此时他俨然担不起风险。 “你怎么过来了?”掐住对方脖子的手稍微松了松,但秦准仍旧没有放下警惕。 “什么?”沈星澜脸上透出三分茫然四分困惑,他往外退了退,小心翼翼的模样,“我走错了,对不起。” 秦准放下手,眼神微冷:“那你原本想去谁的房间?” 沈星澜似乎被他骤冷气场吓了跳,身子不由自主瑟缩,无意识撞到屏风,又往角落里缩:“还能是谁的,当然是泊淮,泊淮哥哥了。” 那股被戴绿帽的感觉卷土重来,秦准不可遏制产生股冲动,想惩罚眼前的人,这个不听话的小玩意儿。 从小到大,他何曾在公众场合受过这种侮辱? 这感觉简直糟透了,秦准神情逐渐发生变化,他慢慢逼近一步,冷冰冰问道:“你跟他发展到哪一步?” 换衣间本就不大,沈星澜缩在角落里,秦准一身戎装,腰间还别着武器装置,气势迫人。 沈星澜双手别在身后,攥紧手里东西,抬了下眼,轻飘飘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瞬间秦准几乎要怀疑自己看错了,失忆后牧野一直都是柔弱胆怯,与失忆前大相径庭。 可这会儿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抬头看他的眼神静而无波,犹如在看垃圾。 不过短短几秒,沈星澜又恢复怯懦,他咬了下唇,不知要说些什么,忽地透过秦准后背望到什么,意外道:“泊淮哥哥,你怎么来啦?” 秦泊淮这三字于秦准而言是噩梦,每回都在好事将近的时候出现,横插一脚。 他条件反射式回头,脖颈间一凉,骤然被贴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从脖颈到全身都像是被电过似的,麻木不已,秦准失去知觉,身体瘫软在地。 贴紧墙壁而站的沈星澜轻松了口气,他绕开地上的人,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两人正并肩往外走,其中黑发男人步子快,稍走在前面,金发碧眼的帅哥走在后面,大放厥词:“这回我一定比你打的猎物多!” 秦泊淮淡淡道:“加油。” 那帅哥:“……” 快一年不见,秦泊淮说话怎么还一如既往气人? 他不甘地往前加快脚步,特地跑到秦泊淮前面,转过身,义正言辞道:“我可是苦练过,你不要小瞧我。” 今日射猎头筹奖励可是绝世罕见的血钻,他眼馋许久,想把它收入囊中。 从未把他当作过对手的秦泊淮依旧没什么反应:“挺好。” 金发帅哥被噎了下,想指责他两句,眼角余光瞥道走廊后有道身影窜了出来,若无其事朝大门走去,他轻轻咦了声:“好奇怪哦。” 这人一天到晚能奇怪八百回,秦泊淮见怪不怪。 金发帅哥下一句便道:“那个银发美人不是你带来的?” 秦泊淮顿了下,偏头,正好看见银发青年离开的背影。 而在他身后的走廊上,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那是秦准房间。 第42章 你觉得他俩能是因为什么 金发帅哥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从那个房间出来?” 在他角度来看, 牧野方才的确是从秦准房里走出来,走得很快,像是怕人发现似的。 孤男寡男, 共处一室, 虽说牧野之前差点成了秦准老婆, 但现在是秦泊淮的人,怎么还能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他摸着下巴深思, 脑子里无数狗血八点档剧情翻飞。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定了几秒, 周身温度仿佛低了几度, 他什么都没说, 径直走了。 金发帅哥哎了两声, 赶紧追上前。 换衣间外, 射猎已然马上准备开始,几匹高大结实的马打着响鼻,昂首挺胸, 随时准备出发, 马眼往四周张望, 警惕地盯紧每处动静。 一望无际的宽阔草原上, 风吹草浪, 起伏不定,间或有兽类低吟夹杂风中。 任务完成,沈星澜这会儿心情全然放松,悠哉游哉地站在护栏外,倚在桌边, 还有闲心嗑瓜子。 在群乌泱泱人群中, 骑纯黑大马的男人鹤立鸡群,眼能望到, 劲瘦骑装勾勒出长腿线条,一路往上,宽肩窄腰,五官英俊锐利,气度非凡。 随着声号令响,射猎正式开始,十几匹马如离箭之弦快速奔了出去,一时间,草坪尘土飞扬,空中布满草屑与阳光混在一起的气息。 -- 第89页 不远处有张圆桌,不少人围着,大多是女眷,路过的沈星澜凑过去瞧了眼,她们正在兴致勃勃下注,押谁会拔得头筹。 无一例外,押秦泊淮的人最多,军部元帅的名号已然是最好招牌,往年举办的射猎,向来也是他最厉害。 无论多难搞的基因变异怪物,都会被他所收服。 除了秦泊淮外,被押得最多的人是秦准,他也算得上是精神力天才,出生便是天之骄子。 女眷们嘻嘻哈哈,互相开玩笑逗趣。 “也没什么悬念,主要是看看帅哥这样子。你们注意到今天新来的那位银发小哥吗?” “嚯,你还不知道吧?” 女孩们讨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转为窃窃私语,属于只有女孩子互相能听懂的语言。 忽然,从半空落过来只干净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将星币押到赌注桌上,押的是秦泊淮。 顺着视线往上移,是张含笑温柔的脸,几缕碎发落在颊侧,翠眸犹如汪碧柔泉水,会说话似的。 近距离对视,杀伤力加倍。 女眷们纷纷不说话了,低头瞅瞅他押的注,又抬头瞅瞅他。 个别胆子大的,冒昧发问道:“你究竟是元帅什么人呐?” 面对秦泊淮本人时沈星澜丝毫不虚,面对旁人时他愈发如鱼得水,连眼睛都不带眨下:“他都带我来这儿了,你们觉得呢?” 明明说的是实情,让人不由得往最暧昧方向想歪。 女眷们八卦热情全然被点燃,见沈星澜亲和力高,纷纷围上去。 站在众人间,沈星澜应付自如,脸上浅笑依旧,谁说话他都能接上两句,能很好照顾到每个人,活脱脱个妇女之友。 马场由道护栏分为两个世界,一边热闹极了,谈天说笑顺着风声飘旋,另边马蹄阵阵,大部分人都集中注意力找猎物。 人手标配激光枪粒子炮,威力范围经过调整,不至于杀伤力大到炸了整座平原,近距离对付猎物却是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草丛里什么东西飞快闪了过去,快到只有残影,听见动静,秦准毫不犹豫提起枪就要扣动扳机,谁知一枪还没射出去,就这么几秒功夫,马场上响起第一道呜咽声。 重物落在地上,激光枪将兽类捅了个对穿,血顺着洞口流出,溢到地上,泅入土里。 那是只有六条腿的巨型蜘蛛,几条腿在半空无力踢蹬两下,旋即便彻底断了气。 护栏边立的电子屏上面跳了跳,属于秦泊淮的方格里加了个一。 “还得是秦元帅,这百步穿杨的功夫绝了!” “这么远都能射中额头,牛批。” 手提缰绳,刚摸出枪来的秦准不是很舒服,但射猎活动中刀枪无眼,也确实犯不着说什么,不然显得气度太小。 或许只是个意外。 他这么安慰自己,更何况场上还有许多猎物,六腿蜘蛛而已,不是什么稀罕动物,算了。 秦准没多在意,驾马来到更远更偏的地方,视线逡巡,搜索猎物。 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无论他在哪儿,看中什么猎物,总会不偏不倚,有道火力越过他,提前终结猎物生命。 射猎活动开始半小时,秦准猎物为零,排倒数第一。 这要如果不是故意的,他秦准名字倒着写! 他颇为恼怒地偏头,却见猎场中央,枣红大马上,骑装将男人完美身材展露无疑,潇洒帅气,他视线低垂,并不太像来打猎。 随意牵着马走两步,听见动静,抬手扣动扳机,说是打猎,更像是在打气球。 活生生跟周围一群累得气喘吁吁,一通操作猛如虎,积分面板二点五都没有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秦准开始反其道而行之,秦泊淮打什么,他就跟着打什么,想让对方也尝尝被抢猎物的滋味。 几分钟后,手速没秦泊淮快,骑马永远只能看见秦泊淮背影的秦准气到升天。 女眷们先开始还饶有兴致,为秦泊淮的身姿倾倒不已,这本就是场注定了结局的打猎,第一二名向来毫无悬念。 但今天这场也不知怎么回事,秦泊淮生生把第二名甩出十个积分之远,更离谱的是稳居第二名宝座的秦准,落后至最后。 打猎开始至今,连浑水摸鱼的老干部们都打到一两只猎物,可秦准的积分面板上仍旧空空荡荡。 零这个数字,晃眼睛晃得有些过分了。 有人后知后觉估摸出不对:“这叔侄俩很不对劲哎,往常火药味都没这么浓过。” “以三皇子的枪法,确实不可能什么都打不到。” “啧啧啧,看他俩可比单纯看射猎有趣多了。” 或许是这半天聊天聊熟了,有人往沈星澜方向倾,顺嘴问道:“你觉得他俩能是因为什么?” 阳光毒辣,沈星澜顶着个鱼身,被晒得半死不活,不断补水,细腻皮肤被蒸出层薄汗。 他往阴凉处缩了缩,担忧自己是否会变烤鱼,闻言往场上看了眼。 秦准执着地追在秦泊淮屁股后面,像跟谁较劲。 沈星澜收回视线,猜测道:“有没有种可能,他们都非常稀罕血钻,誓要收入囊中?” 对秦准和秦泊淮资产情况心中有数的女眷们:“……” 第43章 头回有了浪潮 猎场上, 秦准跟秦泊淮间的暗流涌动几乎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 -- 第90页 于是其余人便若有似无避开他们。 秦准从小便当天之骄子当惯了,凡事都想争第一,射猎这种事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打猎最忌讳的便是操之过急, 他越着急, 心越不稳, 猎物便跑得更快。 秦泊淮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依旧按照自己节奏来, 风轻云淡。 几轮交锋较劲, 秦准脸色愈发难看, 缰绳被他死死攥住手里, 手背骨节凸出, 泛着青白。 一声号令响起, 射猎正式结束,面板上的积分就此定格。 地上到处都是动物残肢,血腥混着青草气息纠缠蔓延, 发酵成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专员负责处理现场, 把猎物们清理干净, 以待等会儿做成食物, 开烧烤盛宴。 猎场里的动物全都经过基因链改造圈养, 肉质鲜嫩肥美,稍微烤一下味道就很好,经过处理,洒上调料及特制酱料,鲜美得让人恨不能舌头都吞下去。 猎场上的马一匹匹归位, 人们尽兴而归。秦泊淮的马走在最前面, 抵达栏杆边, 他翻身下马, 动作利落。 沈星澜被太阳快晒化了,看见秦泊淮,遮在眼帘前的手放了下来,往前走了小步,张嘴喊道:“泊淮哥哥……” 秦泊淮长腿微顿,停了下来,视线偶一掠过他。 不过一个月功夫,沈星澜在娇软嗓音间切换自如,他眼眸亮如星:“你真厉害哎。” 拉开第二名如此大差距,也算是史无前例,谁见了不说声牛批。 刚进行完场激烈的运动,晶莹汗水顺着男人额角淌下,雄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微压迫感。 秦泊淮脸上没什么表情:“还行。” 他没有停留的意思,随手解开两粒纽扣,脱下外套,放到臂弯里揽着,朝换衣间走去。 沈星澜眉头浅蹙了下,后知后觉捕捉到某种微妙情绪,漂浮在空中,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存在。 赌桌上,押秦泊淮的正在分钱,热热闹闹,气氛欢快,旁边人见沈星澜没动,好心将星币送到他手上。 沈星澜没数,接完星币说了声谢谢,转身往秦泊淮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也不过几秒时间,秦泊淮居然走得没影了。 沈星澜脚步微顿,在算了吧和还是去看看间犹豫徘徊会儿,还没想明白,脚尖先一步迈了出去。 旷野的风很大,烈阳倾泻,整片原野便在光中揉碎了色彩重组,变成暖色的绿。 顺着小道往前,走到尽头左拐便是换衣间,往右是片蔷薇花园,长亭游廊环绕,风景优美。 凭直觉,沈星澜往试衣间方向走去,刚结束完打猎,许多人都在试衣间换衣服,门口刷卡区红灯大半亮着。 一个个看过去,沈星澜找到元帅专属换衣间门口,却发现灯是熄的。 人并不在里面。 方才明明看见是往这个方向过来,这么小会儿功夫,能去哪儿? 顺着环形走道至出口,沈星澜转念想,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再说也一样。 来都来了,不得先好好吃点东西么。 他遂拐弯准备回去,走出环形试衣间时,阳光泼泼洒洒撞到绿树,浓绿便在光里漫开。 乍然从光线昏暗到明亮地方时,沈星澜眼睛眯了下,适应强光后,他瞥见蔷薇花边有道身影一闪而过。 花影重重,交叠摇曳生姿,投在地上,男人倚在花团边,长影斜立,指间夹了根烟,袅袅烟雾丝一般消散空中。 往前走半步,花枝互错轻摇,旁边那截修长有力的手腕镀了层白光似的,十分显眼。 绕过簇簇艳丽蔷薇,沈星澜看见长廊那端的人。 角度问题,对方背对他,漫不经心往前走,并未注意到身后动静。 这是沈星澜头回看见秦泊淮吸烟。 那股若有似无的微妙感重新席卷上头,沈星澜微微启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在风中被花香呛得咳嗽。 只咳了秒,他弯下腰去,脖颈到下颔部分漫上层薄红。 这动静,连死人都很难注意不到。 秦泊淮回眸,撞见青年扯着衬衫衣领口,手撑廊柱,雪白肤色与潮红反差强烈,像是白花里泅开的胭脂。 他视线移到手里夹着的烟,无声将其熄了,复又看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这么娇气。” 两人距离有些远,沈星澜模糊听见些声音,但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他站直身体,抬起头:“什么?” 刚才咳得有些狠,他连眼尾都泛着潮湿,那双眸水淬过似的晶莹明亮。 秦泊淮静了秒,临到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没什么。” 沈星澜没追问,他屈起手指在眼尾轻抹了下:“刚才在马场上……” 没想到的是,秦泊淮与他同时开口:“秦准来找过你?” 他用的是找这个词,而不是问的他是否找过秦准。 虽然秦泊淮亲眼看见他从秦准试衣间里走出。 这是种比较温和的提问方式,若是有军部下属过来听见秦泊淮用这种语气,指不定以为见了鬼。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说一不二。 沈星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看见了什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 那在猎场上的反常,就完全可以理解。 秦泊淮眼眸低垂,他眼皮薄,眼睫又格外纤长,这么垂眼看人时,透出点锐利冷硬的弧度,所有情绪全都掩在海般深邃的眼眸里。 -- 第91页 既然得知秦泊淮变化缘由,这道题于沈星澜而言完全是送分题。 他微微仰头看他:“他找我是为了什么,泊淮哥哥还不清楚吗?” 阳光透过枝桠在地上跳跃,斑驳一片,花香融入风里,在微高的温度下融化。 青年背手朝他走近了步,红唇白齿,银丝拂过雪白脖颈,他抬头望他:“此生我只认泊淮哥哥一人。” 花香愈发浓郁,像拉开的糖丝。 两人一低头一抬头,如此亲密的距离,恍若只要有人再靠近半分,便会彻底越过那条纸糊的线。 表情,动作,神态,每一分沈星澜都把握得很好,他甚至都知道秦泊淮会有什么反应。 总归是占了叔叔这个称呼,在秦泊淮眼里,哪怕他对他此刻的感觉确实有点说不清,但终究不会做什么。 只会像之前那样,节制有礼地保持距离。 之后沈星澜再撒个娇,两人回家,这件事就此揭过。 他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然而下一瞬,沈星澜便僵住了。 静了许久的男人伸手,很轻地碰过他侧颊,蜻蜓点水似的移至下颔,手指与唇角仅毫米之距。 两人本就近的距离再次缩短,线条清晰凸出的喉结在沈星澜眼前上下滚动了下,溢出声笑。 低沉暗哑,像是某种软钩,不轻不重地在沈星澜心上带了下。 捏住他下颔的手指用了点力道,让他抬起头来。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头回有了浪潮。 男人淡淡道:“人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第44章 这杯甜 沈星澜敢这么浪,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不用负责,知道剧情线走完后他会离开。 不过是个区区小娇妻人设而已,顶着牧野身份说出的话, 那跟他沈星澜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真是离得过于近, 鼻息喷洒到沈星澜颊侧, 还带着清爽须后水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各种甜言蜜语向来信手拈来的沈星澜脑子里完全空白。 就有种若是他负不了责, 将会产生某种不可估量后果的感觉。 错觉, 只能是错觉。 沈星澜强迫自己这么想, 旋即扯唇笑了下:“我哪句话不负责了?” 秦泊淮很深地看了他眼:“以后不许见秦准。” 现下的秦泊淮与之前不太一样。 以往无论沈星澜如何调戏, 如何说出露骨的话, 秦泊淮总会避而不谈, 恪守身份礼节。 不许这个词,是直白的情绪表露,仿若划了条明晰界线, 把沈星澜圈在自己范围内。 并不再以军部元帅的身份。 沈星澜心跳加速了瞬, 抿了下唇角, 太久没喝水, 他口干舌燥。 他微微一笑:“我是泊淮哥哥的人, 自然听你的。” 停在他唇侧的手指往旁边游移,落到他唇瓣,常年征战的人手上不可避免会有粗粝的茧,抚过唇瓣时,带起粗糙的摩擦感。 触感便变得更加清晰。 沈星澜不是个敏感的人, 或者说, 没人有机会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敏感。 秦泊淮神态依旧很淡, 跟在战场指挥战斗也没什么两样, 动作却认真。 短短几秒时间,漫长得仿若整个世纪。 沈星澜腿不自觉发软,难耐地咬了下牙齿。 在他几乎要开口的时候,秦泊淮收回手指,“走吧。” “带你去喝水。” 看着他率先往前走几步的背影,沈星澜缓缓眨了眨眼:? 莫非秦泊淮摸了他半天,只是为了考察他嘴唇缺不缺水?? 走出花园时,烧烤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几个机器人灵敏地在人群里穿梭,拿饮料餐盘。 看见他俩同时出现,秦准眸光暗沉些许,不由得攥紧手里酒杯,今天说是他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也不为过。 可都这样了,他还是得忍。 秦泊淮那边突破不了,就只能找别的突破口,他缓缓把视线移到苏禀身上。 刚来到烧烤架边,路过沈星澜的小机器人尽职递过来杯饮料。 有人过来找秦泊淮说话,聊的内容沈星澜听不太懂,大抵又是关于虫族当前局势以及政策。 他大半注意力被烧烤吸引,肉片被烤得滋滋冒油,边缘卷起,散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正准备抬脚去拿餐盘,手里饮料杯猝不及防被抽走。 沈星澜顿了顿,看向秦泊淮。 男人一边跟面前的人说话,一边将另杯饮料递给他:“这杯甜。” 透明玻璃杯里,银白液体里闪烁细钻似的光,宛如斑斓银河。 站在旁边的人霎时忘了在跟秦泊淮聊什么,有点恍惚地看着他俩。 沈星澜抿了小口,那并不是单纯的饮料,加了点酒精,味道奇异,甜中有点辣,后劲返上来,是独属薄荷的清新。 喝了口,他又喝了第二口。 银白液体浸润唇角,咽下去时,沈星澜察觉到秦泊淮在看他。 视线停留在他唇瓣。 方才花园里尚未消散的画面呼啦涌现,什么小娇妻人设全然在这视线里灰飞烟灭。 沈星澜攥紧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面无表情去吃烤肉了。 身后,秦泊淮很轻地笑了声, 这次聚会两人并没有久待,沈星澜来这趟只是为了拿到秦准身上的东西,久则生变,所以便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秦泊淮便送他回家了。 -- 第92页 一到家,沈星澜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拿出口袋里一直紧攥的通讯器。 这通讯器跟书签似的,很适合揣兜里,全身黑色,很薄,若是常人看了,指不定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物件,连怎么使用都不知道。 沈星澜不一样,他之前看过骷髅头打开时的样子,所以拆解它来得心应手。 打开它并不是什么难事,沈星澜在破译它上花了些时间。 这期间连光脑震动他都没注意到,全神贯注地敲代码。 直到傍晚时分,沈星澜望着电脑上解读出来的信息,眼睛猝然睁大,说不出话。 身为帝国三皇子,没想到秦准竟然胆大至此! 而此刻,胆大包天的秦准陪同苏禀一起参观昔日旧部。 军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模样了,当时基地刚建设起来,一切都处于欣欣向荣的局面。 看守大门的哨所如今被全智能人工代替,进门需要扫码扫脸来确认身份。 整座军部像是个立体环形的蛋壳,灯火通明,不同部门分级而立,纪律严明。 诸多变化看得苏禀感慨万千,现如今的军部,除了极个别人外,已经没几个他熟悉的影子了。 秦泊淮在旁边陪同,他话不多,更多的话都是秦准在说。 大体将军部逛了遍,苏禀有些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走到会议室里休息,秦泊淮让人拿来了些食物跟水。 秦准接了个电话,跟苏禀说了声,来到会议室外时,他并没有找安静地方接电话,而是脚底生风,驾轻就熟朝相反方向走去。 之前他工作地点就在军部,这儿的每条岔路,每条通道,他闭着眼都能一清二楚。 今天他绞尽脑汁也要跟来,是有件重要东西得拿走——通行证。 M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用陌生通讯器联系他,说要通行证去打通虫族那边的关系。 这些年为了笼络人心,秦准没少借助虫族的手帮忙,全都靠M这个中间人维系。 几张小小通行证而已,这要是放在秦准大权在握的时候,压根不是事,放到现下,只要能进军部,他就有办法把通行证搞到手。 七弯八绕,秦准来到外交部门口,他在门口刷了手环,机器记录来访者数据后无声亮了亮。 里面的人接收到讯息,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开门。 来人是个板寸头,手里拿着个大茶缸,看见秦准,那双笑眼弯着:“什么大风把您给吹来了?” 秦准还在这儿的时候,板寸头便跟他关系不错,交给对方的事情从未打过折扣,让秦准十分放心。 通行证这个事情,秦准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秦准往他身后看了眼,板寸头是个聪明人,霎时明白他意思,往后退了步,让开空间:“您请进,这儿没别人。” 第45章 九点回 外交部办公室十分空旷, 设计得很有科技感,靠墙的置物柜里各种奖杯让人眼花缭乱。 板寸头穿了身绿色军装,肩膀戴三颗星勋章, 他端茶杯放回到桌上, 然后亲自为秦准拉开座椅:“三皇子请坐。” 虽他不在这儿办公了, 板寸头的这副态度显然让秦准十分受用,他坐下, 矜贵地开口:“近段时间军部情况怎么样?” 板寸头眼珠转动了下:“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秦准也不废话, 单刀直入:“我要四张通行证, 能搞到吗?” 一边说着, 他从口袋里拿出张支票, 缓缓推了过去。 两人间的互动模式向来如此, 板寸头负责做事,而秦准负责提供钱。 板寸头视线囫囵在支票金额上转了圈,压下眼底稍纵即逝的光芒, 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笑道:“这么点小事, 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对方小动作被秦准尽收眼底, 他勾了勾唇:“陪老元帅回来转了圈, 顺便过来趟罢了。” 板寸头起身给秦准倒了杯茶,手指拂过桌面上的支票,纳入口袋里,恭敬道:“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您办好。” 两人能合作这么久除了分工明确外, 秦准能在万人中挑选出他来, 也是因为他做事效率比较高。 对于这种速度, 秦准显然很满意, 能用钱解决的事那完全不叫事。 果然没让他失望,大概就过了二十分钟,板寸头拿了个木盒走进来,将盒子放到秦准面前。 秦准抬起木盒看了眼,四张证件摞得很整齐,上面盖了秦泊淮的亲章。 有了它们,秦准跟虫族关系便得以更进一步维系。 别说是个小小牧野了,就算是日后想要跟秦泊淮进一步抗衡,也不是不可能。 秦准满意地弯起唇角。 得知秦准最大秘密,沈星澜已然有了计划。 光脑上堆积了许多信息等待处理,他瞥了眼,瞥见有则推送消息——滚石酒吧因不知名原因起火,多人伤亡。 新闻底下配了几张图,火灾现场触目惊心,墙壁立柱全被烧得东倒西歪,焦黑浓烟网似的铺散所有角落,张牙舞爪。 滚石酒吧背景深,人脉广,怎么会说起火就起火? 主要是这个时间点,太巧了,让人很难不多想。 ——东窗事发,M想借一场大火来掩饰什么,或者吸引旁人注意力。 但他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通讯器并不在酒吧现场,而是被沈星澜给偷走了。 -- 第93页 沈星澜长睫低垂,换了个坐姿,手指接着往下翻,在一大堆同事学生以及娱乐消息推送中,其中有条消息格外简短。 【九点回】 来自秦泊淮。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么多眼花缭乱的消息里,沈星澜独一眼瞥到它。 他收起光脑,穿着拖鞋走出去,到冰箱检查剩余食材,有几天没去逛超市,里面只剩下半截胡萝卜,半颗包菜,还有小块五花肉。 沈星澜决定出门看看牧语,顺便买菜。 牧语的隐藏地点很隐蔽,他特地在附近森林里给她找了个小池塘,方便照料。 每次当他走近,只有听见熟悉脚步声和声音,牧语才会出来。 今天也不例外。 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荡起圈涟漪,一颗湿漉漉脑袋从水里冒出来,牧语往前摇曳,灵活游到岸边。 光线昏沉,森林里虫鸣阵阵,小姑娘趴在草地边,浸过水的侧脸雪白一片。 “哥哥。”她抬头喊他,沈星澜伸手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然后拿出一篮食物给她,里面装的是牧语最喜欢的小鱼干,风干后浇淋上独特酱料,散发诱人香味。 趴在草地上的牧语看了眼,没什么兴致,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 沈星澜察觉到她未尽之言,静了静,主动开口询问:“想吃点别的?” 以往送小鱼干时,牧语都会兴高采烈,十分满足。 牧语摇了摇头,她神色恹恹,嘴唇没什么颜色,勉力支撑起身体,声音很轻:“我……就是胸口闷得慌。” 作为有预言异能的人鱼,在某些事情到来前身体会给出征兆,上回她感觉极不舒服,还是牧野结婚的时候了。 沈星澜抬手想去摸她额头,手伸到一半,反应过来人鱼生病跟普通人并不一样,普通人类生病体温超过三十七度三就算发烧。 但对于人鱼族而言,体温高过正常水温就算发烧,而用手并不能感知出来。 池塘里,牧语眨巴眨巴眼睛,无声望着他,鱼尾小小在水里摆动下,掀起圈水花,她反过头来安慰他: “不是什么大事,过会儿就好了,最近哥哥千万要小心,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或许是兄妹间的心灵感应,从小到大,牧野虽是哥哥,但牧语能预知到的未来全都跟牧野有关,像是他的守护神。 最近的确正值多事之秋,沈星澜点头,为了让她放心,他从口袋里拿出枚椭圆通讯器: “这个送你,另一半在我这儿,如果我安全,它会一直亮黄光。” 椭圆通讯器上,还有个小黄鸭图案,那团柔软光晕落入牧语手心,映亮她眉眼。 紧蹙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牧语双手捧着它,弯起唇角:“好。” 安抚完小姑娘,沈星澜去了趟超市买菜,同居这么长时间,他差不多摸清楚秦泊淮的口味,他挑了些牛排猪肉,还有西兰花。 在自助收银台结完账,沈星澜拎着购物袋往外走,到大门口处停了下来。 就这么会儿功夫,外面下雨了,雨丝斜织,细如银针,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他只好回去又买了把伞,一手撑伞,一手拎购物袋。 超市离元帅府并不远,十分钟就能到。 下雨天,沈星澜走得格外慢,路过转角时,忽然有道声音穿透雨幕模糊响起:“买菜吗?” 雨声哗啦,从脚边淌成小溪般的河流往外蔓延,握住纯黑伞柄的手指往上抬了抬,露出伞面外的视野。 转角处有个屋檐,立柱边放了个箩筐,里面装满了菜,瘦弱干瘪的老太太蹲在箩筐后,看着沈星澜,又说了遍:“买点吧。” 大雨天卖菜,怪可怜的。 沈星澜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嘴上却道:“雨下得大,等天晴您再出来吧。” 寒风中老太太身体瑟缩了下,往里蜷了蜷,咕哝道:“得赚钱给孙子看病……” 那声音很轻,路过她面前的沈星澜若不是听力好,压根听不到这话。 雨下得大,砸落在箩筐周围,把青菜叶打湿,老太太把箩筐往里收了收,箩筐底下有台阶。 提拉的时候没注意,箩筐外翻,青菜叶子倒出来大半框,雨水顷刻砸落,淋湿叶片。 老太太哎了声,焦急地用枯槁手指去捡那几片叶子,视线被大雨模糊,她也全然不顾。 菜叶与泥泞混到一起,已然脏了,常人压根不会买,可于老太太而言,却是唯一救命稻草。 捡起叶子,她珍惜般地用袖子擦拭,然后放回去,紧接着是下一片,再下一片。 数不清第多少片时,被淋得透湿的老太太头顶上,雨忽然停了。 她仰了仰头,眼里倒映出刚走过去那年轻人的影子。 天边乌云滚滚,雷电沸腾,青年银发雪肤,面容姣好,墨绿眼眸无声垂下,落在那堆菜上。 大雨滂沱,全然被阻隔在伞面之外,一时间只听得劈里啪啦声响。 沈星澜嘴唇动了下:“正好缺个菜。” 老太太仓促站起身,望了望箩筐里的菜,不安摆手道:“已经烂了,不卖、不卖。” “没关系。”沈星澜温和道,“我牙口不好,爱吃烂一点的菜。” 老太太半信半疑地瞅着他,没有迟疑太久,住在医院里的孙子还在等医药费。 -- 第94页 更何况,眼前人给她的感觉实在太温柔了,像是春风化雨,仿佛不卖给他,他会遗憾。 拎菜回去时,手里又多了个袋子,沈星澜走得便更慢了。 这片区域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天气不好,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辆悬浮车飞快驶过,半点水花不见。 慢慢走着,手上袋子重,沈星澜走得有点吃力,元帅府就在眼前,他三步一停,微微喘息。 稳了稳步伐,正待继续往前,身后忽然传来阵熟悉好闻的气息。 沈星澜回头,男人手持黑伞,悬浮车门在身后关上,他身量高,气势足,略低头扫了眼他,轻笑一声。 沈星澜莫名有种被隔空嘲笑的错觉。 他心平气和,半点没不高兴,顺势道:“泊淮哥哥你回来啦。” 沈星澜晃了晃手里提的购物袋,软声道:“这个好重哦,我提不动,哥哥能帮帮我吗?” 独属于人鱼娇软魅惑的嗓音穿透细密雨幕,抵达秦泊淮耳畔,宛如把销魂钩。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那双眼眸沁了水似的,直勾勾望着他,仿佛没了他不行。 刚下车那点懒散看笑话的心忽然散了。 秦泊淮走到他身边,微俯身,手指勾过购物袋把手,却未用力。 两人四周皆是雨水,雨雾弥漫,两把伞撑起的小小空间里,呼吸交错相缠。 昏暗光线下,男人侧脸线条凌厉冷硬,轮廓深邃,动作停顿几秒,他低声道:“再叫声哥哥来听听。” 第46章 去哪儿 这话听着有些似曾相识, 沈星脑子里模糊闪过这个念头。 嘴巴比脑子反应快一步,配合道:“哥哥。” 或许真是小娇妻人设扮演久了,连某些用语都形成习惯。 淅沥雨声里, 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过了许久, 秦泊淮才应了声, 他俯身弧度更大了些,手指勾缠过袋子把手, 往上提。 那粗粝指腹若有似无擦过沈星澜手背, 像两只雨中翩跹温存的蝶,触即分。 应当是细微轻柔的动静, 那点温热触感却顺着手指一路蔓延到心脏。 沈星澜站在原地, 垂在半空的手指往回收了收, 有点空。 他撑伞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是低血糖还是脚滑,眼前短暂黑了下, 身体不受控制朝前倾倒—— 提完袋子后秦泊淮往前走, 领先他一步, 他额头正好抵到他宽阔后背。 雨伞从沈星澜手里落下, 摔落在地, 伞面朝上,被风吹得摇曳不停。 秦泊淮霎时停住,反应极快地伸手往后托了把,扶住沈星澜胳膊。 也就短短几秒,那股眩晕劲过去, 沈星澜放缓呼吸, 慢慢抬起头。 秦泊淮看着他, 嘴唇动了动, 打算说些什么,忽然瞥到手里拿的袋子,眸光一凝。 他脸色到这瞬间,终于微微变了。 压根没仔细看对方脸色的沈星澜此刻心情疑惑居多,他此刻套的可是牧野的壳,人鱼体质十分强悍,风一刮雨一吹就倒?这不合理。 总不可能是小娇妻人设装久了,人设已然渗透皮囊了吧…… 虽然也是个可以撒娇的好机会,但往日各种甜言蜜语手到擒来的沈星澜微妙地有些要面子。 “脚滑。”他站直身体,弯腰把地上的伞捡起,离家门口也就两步路,他索性也就缩进对方伞里。 陡然,秦泊淮伸手拉住他胳膊,加快脚步把他往里带。 监测到下雨,智能管家贴心地在家门口为他们准备干毛巾,干拖鞋。 沈星澜在玄关处换鞋,秦泊淮把购物袋放到置物架上,垂眸望他:“你去哪儿了?” 换好鞋子站起身,沈星澜回道:“超市。” 秦泊淮视线落在最外面那个脏兮兮的透明袋子上:“超市可不卖这个。” 沈星澜抬手摸了下鼻子,轻轻唔了声:“回来路上遇到个老太太卖菜,顺手买了些。” 秦泊淮一言不发,单手拎过袋子,瘦长手指伸进去,夹出片菜叶。 沈星澜看着他动作:“怎么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绿菜叶无声耷拉下去,慢慢蜷缩成虫状物体,慢慢蠕动。 秦泊淮拿出枚打火机,咔擦点燃,绿虫挣扎幅度更大了些,架不住两根钢铁般的手指紧箍它,使它动弹不得。 它在火光中化成蜡状,彻底燃烧,化为灰烬。 “血虫。”秦泊淮淡淡道,“可以悄无声息致人于死地,当发现的时候,被吸血的人差不多成干尸了。” 沉默站在一边的沈星澜:“……” 老太太的情绪饱满,见他掉头回来还不想卖,应当是真的要给孙子看病,只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菜被动了手脚。 收了打火机,秦泊淮招来医疗舱,随手按下按键,机械臂伸出来,磁片贴到沈星澜手臂上感应他身体各项数值。 这会儿沈星澜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方才在家门口的头晕不是因为经不起风雨,而是血虫的原因。 扫描完他身体,磁片自发锁定落到手臂,手腕内侧有个微不可察的孔,机械臂伸出医疗针,自发地涂上碘酒,然后细针刺入皮肤,往里输送营养液。 冰凉液体与温热血液相融,沈星澜轻嘶了声。 秦泊淮低头在光脑上轻点,处理消息。 也不知这点滴打得什么时候能结束,沈星澜往里探了探身体,想找个舒服的地方窝着,往里走了两步。 -- 第95页 路过秦泊淮身前,男人垂眸,很轻地扫了他眼。 垂在另一边的手被不轻不重勾了下,仿佛羽毛轻拂而过,方才冰冷的营养液,像噌地下被点燃了。 沈星澜脚步正对着客厅方向,却只迈了一步,被蛛网缠住似的停住。 室内只有玄关处开了灯,客厅空间大半昏暗,秦泊淮斜靠在置物架上,明明是认真工作的模样,但另只手却捏住青年手指。 从食指到中指,温热触感传递,鲜明清晰,让人难以忽略。 沈星澜莫名喉咙有些干,手指动了动,他想往回缩,下一瞬,那抓住他指尖的力道加重些许。 旋即以更为直白,霸道的方式扣住他手。 沈星澜默了默,不是很想承认,有那么几秒钟,难以忽略的悸动犹如春芽从心底冒出。 满是蓬勃生机。 也不知在跟谁发消息,过了会儿秦泊淮才从光脑上把视线收回来,转而看向面前青年:“明天有课?” 男人眼珠漆黑透亮,垂眸望来时,在寂静夜里,显出点柔和,又仿佛只是错觉。 沈星澜略点了下头。 秦泊淮没有再说什么别的。 一隅安静里,两人无声待着,淡蓝营养液顺着输液管缓缓流下,就像一点点滑过的时间。 沈星澜从清醒到昏昏欲睡,身体慢慢朝旁边倾斜,像是棵歪倒的小树。 枝桠触岸,找到可以依托的重心,树干也缠绕过来。 从秦泊淮角度看过去,那头如水倾泻肩头的银丝近在眼前,几缕发粘在纯黑西装上,黑与白的反差色极为明显,缱绻又暧昧。 点滴快要输完,整个人几乎靠在秦泊淮怀里的沈星澜骤然惊醒,他伸手抄进口袋,拿出黄色通讯器。 秦泊淮望了眼:“怎么了?” 那枚通讯器滚烫发热,已不再是温暖黄光,黯淡一片。 不久前他才刚把通讯器交到牧语手上,让小姑娘心安,通讯器会实时监测身体各项数据指标,如果发现异常,它立刻变色。 也就是说,此刻牧语有危险! 营养液还剩余些没打完,沈星澜看都没看,去抽手背上的针。 手指刚碰到白胶带,从旁边伸过来只手,修长有力,宽厚温暖。 他按住沈星澜,把白绷带撕掉,抽出针,把棉球摁在针眼处。 有条不紊做完这些后,男人抬头,“去哪儿?我陪你。”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更新时间不太稳定qaq 第47章 你们有什么证据 从元帅府到森林这段路, 沈星澜已然走了数遍,就算是闭着眼睛,他都能找到位置。 但从未哪一次, 他跑得如此快过。 树影飞快往后退去, 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沉寂黑夜里,树影幢幢, 像是无数道影子被沈星澜抛之身后。 手里攥紧的通讯器再没发出过动静, 沁凉一片。 不久前小姑娘眼巴巴抓着他衣袖, 告诫他注意安全, 让他别出门时的场景犹在眼前。 她所有预言, 全都与他相关, 可如今身陷囹圄的却是她自己。 沈星澜唇角紧抿成条直线,从外表上确实看不出与之前有多大区别,但浑身气质却发生了些微妙变化。 抵达池塘边, 往日听见动静便会雀跃浮出水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池中平静无波,丝声音都听不见。 池塘在森林靠中心地带, 周围被滩涂水草包裹,人来的方向是北面,与他们相对的南面草丛有些微凌乱痕迹,草中间有部分是湿的。 事情发生到现在,秦泊淮其实并不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沈星澜模样也能大概猜出几分。 “找东西还是找人?”他开口问。 沈星澜顿了顿, 转头看了他会儿, 又重新把视线投往到河对面:“我妹妹丢了。” 按常人接受能力来看, 定要问一句“你还有个妹妹?”, 毕竟沈星澜从未在别人面前提及她的存在。 秦泊淮消化两秒,没有多问:“能找到这儿的都不是普通人,查起来不难。” 沈星澜低头看了眼手里紧攥的通讯器,这不仅是个通讯器,还附带定位功能,当初设计它时只是以防万一,为了让小姑娘安心。 倒真成了万一。 现下虽晚,但于军部元帅而言,查个人是件小菜一碟的事情,牧渔身份特殊,需要保密,因此秦泊淮吩咐的都是心腹。 追踪器的定位断断续续,信号并不稳定,沈星澜费了些力气追踪,最终显出个地点,蓝水湾。 天幕犹如道撕不开扯不破的烂布,看不到半点光。 皇宫内部,灯火通明。 无人知晓的地下铁牢里,秦准陷入前所未有的狂喜中。 徘徊他心头许久的忧虑终于解决,在他面前有副巨大透明水缸,蓝尾人鱼悬在水里,发丝如海藻般在水里漂浮。 她模样稚嫩,身长两米,看体态是条未成年的人鱼。 旧人鱼早就被吸得只剩下副骷髅架子,秦准许久许久都没见到过如此完整的人鱼,他忍不住凑近些,眼里满是贪婪餍足。 皇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天边蓦然划过道闪电,透过窗栏,映在她半边脸上,雪白一片。 为了搞到这条人鱼,她费了许多功夫,但即位大典近在眼前,一切都很值得。 如今她唯有一个心愿,那便是秦准不要再出任何岔子,否则她会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失败的一笔投资,没有之一。 -- 第96页 轰—— 又是道惊雷炸开在天边,短短瞬间,将天空衬得亮如白昼。 烛火跟着抖动了下,皇帝抬眼看去,手腕顺势提起,把蘸了墨的毛笔搁到笔架上。 内侍官立在旁边,他穿着燕尾服,双手交叠放到身前,视线投向风雨欲来的窗外。 星际时代,各式各样的LED灯管早是廉价资源,新能源电灯俯拾皆是,可这间书房里却始终用蜡烛,从未变过。 内侍猜不透皇帝想法,于是陪他一起静默。 一豆灯投在地上,皇帝忽然开口问道:“今天几号?” 内侍官:“十月六号。” “六号了啊,”皇帝点了点头,语气自然得仿佛在问候明天天气,“那即位大典就定在三天后吧。” 内侍官先是习惯性点点头,几秒钟后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眼珠往外蹦了蹦。 即位大典其实早该定下,但皇帝一直没给明确答复,这点议会颇有微词,但军政分立,互相独立使得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板上钉钉的事,除了传位给三皇子外,哪还有什么其他人选? 也就是这临门一脚迟迟不定下,皇宫内外,流言四起,暗流涌动。 如今皇帝乍然说出这话,内侍官脑子里闪过诸多需要准备的冗杂事务,大脑卡机了会儿,才结巴道: “那属下立刻去准备……” 皇帝倒是半点不着急,他又提起毛笔,开始写字,横撇竖捺。 内侍官不敢打扰,欠了欠身,悄声出门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书桌娇的光屏陡然开始振动,皇帝头也没抬,回了个接字。 光屏弹送出来,人影晃动,是刚才离开的内侍官,他通报道:“陛下,元帅求见。” 这天底下就没有秦泊淮抗不下的事,当元帅这么些年,他从未在半夜来过皇宫。 皇帝眼底浮过丝意外,他终于把毛笔放下,一拂手:“带他去会客厅,我马上到。” 他仔细将笔收好,对镜理了理着装,然后才抬步朝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是皇宫里专门用来接见重要客人的地方,风格古雅,两边是檀木桌,袅袅茶香四溢。 皇帝推门进屋时,瞥见里面坐的不止秦泊淮,还有另一个人,而且那人他还挺熟,皇帝眼里意外神色更重了些。 斯文俊秀的青年坐姿端正,温和内敛,仿佛浸润在海水里散着柔和光晕的珍珠。 秦泊淮起身,朝皇帝颔首行礼:“陛下。” 青年便也跟着站起行礼。 两人姿态莫名契合,有种……夫唱妇随的感觉。 皇帝把脑子里这荒谬的想法甩了出去,走到主位落座,他对两人抬手道:“不必多礼,这么晚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寻到定位后,沈星澜跟秦泊淮两人顺着找过去,蓝水湾只是个中转站,那里并没有牧语的影子,秦泊淮派出去搜的人传回消息,掳走牧语的人几经中转,最后运到皇宫里。 能动用如此关系,在光天化日下大动干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几乎不需要排除就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秦泊淮淡淡开口道:“上回来宫里做客,不小心落了件东西在宫里,那件东西很重要,只得冒昧叨扰。” 皇帝面上无半分不悦,主动关怀道:“还记得丢哪儿了吗?我让人帮你找。” 这态度不可谓不亲切,但身为身份尊贵的皇帝,又显得过于亲近,不露半点锋芒,仿佛并不是以皇帝身份在跟他们对话,而是哥哥。 沈星澜没打算绕弯子,径直道:“落的东西在三皇子那儿。” 皇帝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抬起青瓷茶盏喝了口水,唇畔浮起丝笑:“怕是弄错了吧。” 他眼睛弯着,十足十慈祥长者模样,连声音都很轻柔。 皇宫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如果说皇帝不知道,那可真是十足十的笑话。 转瞬间,沈星澜脸上亦换上同款微笑,他柔声道:“我也觉得是弄错了。” 他轻扯了下秦泊淮袖子:“我就说像通敌叛国这种事,三皇子是绝不可能做出来的,泊淮哥哥,既然陛下都发话了,咱们还是走吧。” 皇帝脸上那像是绣了半永久的佛系微笑崩了崩。 秦泊淮顺从地被拉起,眼见着就要跟沈星澜一道走出去,皇帝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盏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碰撞声。 “慢着。”皇帝手指攥紧了瞬茶盏,复又松开。 满室灯盏明亮,他端坐高位,眸光沉沉,“通敌叛国可是大罪,你们有什么证据?” 第48章 只要听到,我就会去找你 来这儿之前沈星澜曾想过到底要怎么把手里这张牌打出去, 并且取得最好效果。 继位之日,他要亲手把秦准这张披了多年的精神力A级的皮给撕下来,让世人看看他真实面目。 让秦准跌入深渊, 永无宁日。 可这些计划在牧语面前得让步。 小姑娘是牧野在这世上唯一亲人,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能有半点差池。 揽住秦泊淮臂弯的手指缩了缩,那幅度微不可察, 沈星澜不过停顿几秒功夫, 从旁边忽然伸出来只手, 若有似无地, 拂过他手指尖。 像是想握住他的手, 又像只是路过, 并不打算做点什么其他。 -- 第97页 “若是没有证据,”秦泊淮侧头,薄唇微启, 淡淡道,“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儿。” 这只是句平平无奇的陈述句, 却恍若平地惊雷炸响。 偌大会客厅内, 气氛无端紧绷, 落针可闻。 那双总是慈祥宁静的眼第一次变了情绪,皇帝无声望着他们,他坐着不动,从衣角到发丝都恍若定住,光看表情根本无从得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亦或是权衡什么。 沈星澜垂眸望了会儿那只近在咫尺, 却没有握住他的手, 抬头时, 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陛下,现在能重新谈谈那件遗失物品了么?” 他修长手指间把玩某个小物件,从指缝反射出抹亮银,那是个U盘。 这种时候,皇帝说不出半个不字。 地下室,被五条巨大枷锁捆住的玻璃水箱里,金发少女慢慢睁开眼,这并不是她熟悉的环境。 忆起昏迷前见到的黑衣人,几乎顷刻间,牧语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过顷刻间,她瞳孔变了颜色,从淡金变成赤红,与此同时,头发猛涨,尖尖牙齿从嘴边伸出,排成不规则的獠牙。 从她嘴里发出「嗞」的声音,犹如小兽咆哮,与此同时,她重重撞上水箱玻璃板! 钢化玻璃犹如铜墙铁壁,在重若千钧的爆发力下纹丝不动,水里随她动作翻涌出细小气泡,顺着发丝一簇簇往上。 咚的一声响,她被作用力反弹往后退了几丈,鱼尾甩到一边。 暗处,一道修长身影慢慢走出,他唇角弯着,在暗淡光源下逐渐靠近水箱,脚步声在寂静室内清晰回荡。 他轻啧了声,眼里有奇异的光流动:“这是怎么了?” 第六感不断示警牧语,让她感到浓浓威胁,强烈的不安毒爪似的攥住她心脏,小姑娘朝玻璃外咧开嘴,凶狠地嗞了声。 人鱼在应激状态下会自发切换为御敌模式,身体机能素质也会随之增强数倍,此刻的牧语是有生以来最凶的一次。 但她终究只是条未成年人鱼。 瞧她这副活蹦乱跳的模样,秦准愈发兴致盎然,他眼神扫过她身上每个角落,像在思寻从哪儿下手比较合适。 “乖。”他伸出手,手掌朝外,那是个安抚的动作,并没有贴近玻璃缸,秦准声音柔和得像在哄小情人,“一会儿就好了,不会疼。” 说着他按下水缸前的按钮,玻璃缸上方悬浮两只机械手臂,沉入水里,咔擦咔擦扫描一圈,迅速朝牧语方向伸过去。 牧语第一反应就是躲,她慌不择路往右边游窜,游出去不到三米,脑袋撞上面玻璃,牧语被撞得头晕目眩,眼前不住发晕,她勉强睁开眼,发现玻璃缸在收缩! 身前是不断推近的玻璃墙,身后是急速追来的机械臂,牧语无处可逃。 她双臂和腰被牢牢钳制,那力道简直不是常人能忍受,机械爪几乎深入她骨肉,被勒住的地方满是红痕。 小姑娘叫都没叫一声,只拼了命地挣扎,水花四溅,整个水缸的水因翻搅而变浑浊,机械臂一寸寸将人从水里拔出。 ——因为反抗,小人鱼狼狈不堪,柔顺的金发乱如海草,手腕被抓住的部分沁出红血丝,腰腹部有鳞片剥落,露出斑驳血痕。 应当是极疼,从出生到现在,她大部分时间都跟哥哥生活在一起,与人类接触甚少,从未吃过苦。 牧语想象不到接下来自己会经历什么,她对眼前这人的认识只停留在做的预知梦里。 在梦里,他娶了她最爱的哥哥,之后折磨他至死,从无能为力的梦中醒来,她泪流满面,心悸难安。 恐惧到极点,不可避免产生应激反应,牧语嘶声尖叫,怒目圆睁! 然而无论怎么努力怎么用力,她都脱离不了机械臂分毫,水缸顺着滑轨移走,她被转移到从地面升起的铁椅里。 “初次见面,礼貌的人应该先做自我介绍。”秦准十分有风度地朝她弯了下腰,缓慢朝她走去。 他手指搭在她身后椅背上,注视她发颤的肩颈,勾了下唇:“但我实在太饿了,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先填饱肚子吧?” 回应他的是牧语小兽般的咆哮。 在秦准眼里,这似乎只是些小打小闹似的稚气行为罢了,他极有耐心,丝毫没有生气,甚至还从口袋里拿出条手帕。 他用手帕盖住牧语那双湛蓝眼眸,轻轻嘘了声,“乖,不看就不会怕了,很快会结束。” 牧语身体抖动程度在这瞬间到达巅峰,如信号不良的光屏,脑子里疯狂闪过梦到的红血枯骨,大滴大滴眼泪从眼眶滚落,沾湿手帕,她嘴唇张合,无声地喊:“哥哥……”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保护不了他了,他万一再受到伤害怎么办? 她不怕疼,不怕死,唯一害怕的是,没有人再守护她兄长了。 眼泪源源不断,越流越多,牧语听到利刃从刀鞘弹出的声音,冷冽寒光朝她逼近。 到这一刻,她不再挣扎了,只是哭,无言地哭。 许多混沌,光怪陆离的记忆走马灯似的晃过,她看见深海,看见海星,珊瑚礁,看见大海尽头,少年牵着她的手回家。 她走累了,兄长便蹲下身背她,暖融融的暮色在两人身边降临,海水在脚下蔓延。 那时候她有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 第98页 “为什么人类伤心了会哭呢?” 少年走得很慢,歪头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感到疼痛,绝望,悲伤时,哭的时候,爱他们的人会有心电感应。” 小姑娘枕在他肩上,困到不行了却还是睁着眼:“那人鱼间也会有吗?” 少年笑了笑:“人鱼听力非常灵敏,如果小牧语伤心了,哪怕在千里之外,只要听到,我就会去找你。” “来接小公主回家。” 牧语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她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在最后的时刻,她不想他听到,不想他有任何找到她的可能。 这个恶魔这么可怕,她一个人面对就好。 那个会背她回家,拿贝壳哄她,每次她伤心都会第一时间出现的少年…… 她希望他好好的。 这一次,她要自己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三次元比之前稳定多啦,努力调整更新时间中—— 第49章 我来接你回家 牧语做好一切准备,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来临。 寒刃在离她仅有几厘米远的地方停住,再也没能往下继续。 秦准手腕上的光脑弹出紧急光屏,泛着金光, 那是最高级别密令, 并不需要他同意就能直接强行接通他电话。 他还处在地下室内, 第一反应便是把利刃藏到身后。 只差一点点就能吸到血,这种时候被打断说不恼怒是假的, 但光屏那边的对象却由不得秦准发火。 那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首席执行官, 黑西装一丝不苟, 鬓角油黑发亮, 鹰钩鼻, 薄唇, 面相刻板。 “殿下,”执行官对秦准所处环境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连眼睛都没多眨下, 他一本正经道,“陛下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 只此一句话, 秦准心脏都要停跳了。 光屏如实记录他的表情, 包括他身后的水缸, 面前坐着的小姑娘,全都被执行官尽收眼底。 知道他做了什么,这句话包含信息量简直太大了,一时间秦准分不清他到底知道了哪件事。 皇帝于秦准而言是一个较为复杂的存在,威严且有距离感, 平日虽然笑眯眯,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沉下脸时有多可怖。 皇后曾对他说过, 皇帝这人深不可测, 轻易不要招惹。 他们所做的事,任何一件拎出来放到皇帝跟前,都是个死字。 霎时秦准背后喷出层冷汗,他紧咬牙关,露出个浅笑:“王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准松开蒙在牧语眼前的纱布,他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这是我宫里新收的助理,不懂规矩,父王不至于这点小事都要过问吧?” 被绑在椅子上的牧语一动不动,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受了巨大惊吓的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执行官扫过来个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殿下,您身后所绑架的不是别人,是牧野的亲妹妹。” 有那么几秒钟秦准脑子跟卡机了似的,满满的不可置信。 上天跟他开过最荒唐的玩笑莫过于此! 兜兜转转,他以为能绕开牧野,另辟蹊径,没想到到头来,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人鱼,竟还跟他有关! 怎么还是他?! 秦准第一反应是去看椅子上坐着的人,在听到牧野二字的时候,牧语麻木的眼轻转了下,茫然地望向半空。 执行官没有给更多时间,径直表明来意:“牧教授,元帅,还有陛下,都在待客厅等您。” 人生大起大落莫过于此,秦准内心宛如哔了狗,脸色阴沉。 老人鱼血已经被吸干了,此刻只剩下这条新人鱼。 如果没有她,秦准撒了有关精神力的谎言会被顷刻揭穿,皇位必然发生动摇,这么重要的工具,他怎可能拱手相让? 顷刻间,秦准做出决定,他轻吸口气:“知道了。” 执行官朝秦准微微颔首,越过他,看了眼被固定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微微叹息了声,掐断通讯。 地下室里,秦准来回踱步,他嘴唇紧抿,眉峰蹙着,死死望向牧语。 听到牧野名字,牧语宛如重获新生,眼里迸发出光芒,她急切地往前探身:“哥哥来了!” “你以为你能逃出去?”秦准惊叹于她的天真,“做梦。” 放走牧语,他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如何都得把今晚糊弄过去。 秦准拿电子镣铐捆住牧语双手,粗暴地用绳子牵着她往前走。 从地下室出去的路十分漫长,百级阶梯铺展,上岸后鱼尾化腿,牧语没有穿鞋,被一个劲往前扯时只能踉跄跟着走。 她双腿布满血丝与伤口,细白脚趾踩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像只被拽住的风筝。 秦准在光屏上给下属发了消息,让派人来地下室门口接应。 办法总比困难多,偌大皇宫里,他既然能顺利将人鱼运进来,照样运出去不就好了? 秦准如是安慰自己。 走到地下室大门前,他刷开手环,伸手推门,门口隐约有迎上前来的身影,他以为是下属,“快把人接走。” 然而刚上前一步,他却愣住了。 狭长明亮的走廊里,青年站在金碧辉煌的水晶灯盏下,长发如雪披散肩头,翡翠绿眸淡淡静静望着他。 那眼神,犹如在看个死人。 -- 第99页 在他身后,站着执行官与一众随从。 所有想法烟消云散,秦准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秦准脸色惨白如纸:“你们怎么来了……” “三皇子,”沈星澜一字一顿,“你这份恩典,我记下了。” 秦准莫名感到背后发寒,慌到极点,或许是连番在牧野手上没讨到任何好处。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居然有丝惧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青年越过自己。 沈星澜走至牧语身边,抽走秦准手里的绳子,冷冷道:“钥匙。” 当着执行官面,俨然无力回天,秦准别无选择,把钥匙交出。 小姑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打了结,脸上青白交错,额角鼓起个大红包,双腿更不必提。 但那双眼眸,依旧清澈见底,当牧野出现的瞬间,闪闪发亮。 沈星澜打开电子镣铐,低头轻声道:“哥哥来晚了,我来接你回家。” 明明受了那么多伤,牧语好似一点都不觉得疼似的,她弯起唇角,用力点点头。 一如少时模样。 沈星澜脱下身上外套,披在她身上,避开她受伤的地方,弯腰抱起她。 长而静的走廊里鸦雀无声,沈星澜走过的地方,人群潮水般往两边分出条路。 牧语双手环住沈星澜脖子,嘴唇贴近他耳廓,好奇地问:“哥哥,你是听到我声音所以才找到我的吗?” “是,”虽然不太明白牧语到底在说什么,沈星澜还是点了下头,“所以下回也要第一时间想到我。” 这个回答让牧语很开心,她又点了点头。 趴在兄长肩头往后看,牧语望着那个把她关在地下室里的男人。 此刻他脸色灰白,眼神阴骛得似乎能滴水。 看上去依旧很可怕,但牧语已经不害怕了,她转回头,把脑袋埋在牧野身前。 皇宫外,高墙遍,秦泊淮站在悬浮车边,夜色下大衣衣角在风中翻飞。 在沈星澜去接牧语时,他跟皇帝已经聊完了。 沈星澜走近时,他自发为他打开车门。 刚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悬浮车行驶平稳,沈星澜拿车里的医药箱安静给牧语上药。 秦泊淮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靠在沈星澜怀里的人:“她还好吗?” 擦拭完牧语额角的伤口,沈星澜沉默了下:“嗯。” 如果他晚到一步,完全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马上要到继位大典了,”沈星澜转头看向他,“泊淮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悬浮车在自动驾驶系统控制下往家的方向飞速驶去,斑斓夜色在车窗外模糊成片片光带,微光反射到秦泊淮侧脸,划出流畅利落的线条感。 秦泊淮反问,“那你呢?” 两个人都分别有想做的事,没有太多交集,也恰好都不是会有事跟人商量的性子。 试探,进退有度,用信息换取信息,都是惯用技俩。 可这回,秦泊淮却想看看,牧野还会不会跟之前一样。 车厢内安静极了,连彼此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沈星澜握住棉签,又松开,他抬起头。 在片温和的宁静中,撞入双如海般深邃的眸。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沈星澜感到股陌生的情绪逐渐蔓延,心脏犹如朵浸在温水里舒展开的花苞。 柔软,安详。 等了几秒钟,没有等到人开口,秦泊淮哑然失笑,他抬手轻按眉心,“马上到家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星澜一字一顿开口道:“我想你做皇帝。” 第50章 牧老师你清醒一点 星际时代不如古代那么迂腐死板, 妄议朝政是大罪,大街上说出「我要当皇帝」这种话,怕是不想要脑袋了。 军政分离的制度让普通人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表言论, 参与政事。 牧语趴在沈星澜腿上睡着了, 由于跟秦泊淮说话, 他身体朝那边微微倾斜,脑袋微仰, 整张脸隐没在黯淡光线里, 气质柔和, 好似并不觉得自己说出的是多不得了的话。 很多人都曾问过秦泊淮对皇位有没有想法, 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 秦泊淮对自己位置一向认知准确, 对皇位没有世俗的欲望, 征战沙场更适合他。 但这个想法在最近逐步看到秦准做了些什么事后发生动摇,帝国真的要交给这种人吗? 秦泊淮豁出命守护的帝国,在他继任元帅期间, 虫族没伤害过半个帝国人, 可身为帝国三皇子的秦准却与虫族暗通款曲。 谁能容忍这种事? 秦泊淮静了静, 只道:“秦准不适合做皇帝。” 在沈星澜独自去接牧语时, 他留下跟皇帝谈话, 皇帝跟他提了句继位大典定在三日后,秦泊淮当时没多想,说会配合三皇子。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皇帝累了,要回去休息, 谈话于是中断。 沈星澜面无表情:“他不可能做皇帝。” 他敢把主意打到牧语身上起, 就该想想后果。 回到家时, 医疗舱过来给牧语治疗, 沈星澜在旁边守了她会儿。 已经是后半夜,到家后秦泊淮便进了书房,间或传来很轻微的说话声。 沈星澜倚着沙发,手肘撑在扶手上,双腿自然分开,眼眸微阖。 夜深人静,96发愁道:“你把U盘都交给皇帝,咱这也没有备份,现在要怎么办?” -- 第100页 要知道,秦准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对付的人,背后有着皇帝皇后给他撑腰,基本算是一手遮天。 沈星澜把视线投向牧语身上,神色未变:“慌什么。” 96做不到不慌,先是进入世界时出现问题,外部还有X病毒给系统界准备的盲盒惊喜,它这会儿只想顺利完成任务,安全把沈星澜带出去。 “你……”96想说你悠着点,而后欲言又止,它委婉地换了个话题,“你新人排名已经冲到前三了,不出意外,等这次结算,就能直接获得新人奖。” 除了钱外,沈星澜对别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之前96也跟他提过新人奖,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回当然也不会多在意,他淡淡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沈星澜拿了张白纸和笔,开始涂涂画画,96看得都打哈欠了,也没看明白他到底在画什么。 或许是坐的时间有点长,沙发上有东西硌得慌,沈星澜调整了下坐姿,往屁股后面看了眼,什么都没发现。 等他转过头来时,眼前落了道修长身影,刚处理完事务的秦泊淮手里拿了杯牛奶递过来。 “还不睡?”秦泊淮望了眼窗外天色,夜极深,再过不了会儿天空即将泛起鱼肚白。 正好渴了,沈星澜接过牛奶浅喝了口,眨眨眼:“泊淮哥哥都没睡,我一个人哪睡得着。” 96:“……” 这话说得,就好像两人天天睡一起似的。 这段时间见惯沈星澜甜言蜜语攻势,秦泊淮习以为常,他兀自沉默了会儿:“明天可能……” 他话才刚说一半,沙发上的小姑娘猛地颤动起来,鱼打挺般惊坐起,惶恐尖叫。 停笔等他说话的沈星澜立刻移到牧语身边,伸手去搂她,温声道:“做噩梦了?不怕,哥哥在呢。” 客厅里响起牧语不安的喘息声,她瞳孔失焦,下意识往熟悉气息边供去,寻求安全感,一言不发搂住沈星澜,毛茸茸脑袋埋在他胸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牧语相当于一直生活在海洋的象牙塔里,被牧野保护得很好,这是她鱼生变故最大的一晚,哪怕睡着,依旧不能缓解敏感脆弱的情绪。 “她需要我陪,”沈星澜一边哄孩子,一边对秦泊淮道,“有什么事我们待会儿再说?” 秦泊淮思忖两秒,他并不是个做事会主动报备的性子,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什么要紧事,”秦泊淮淡淡道,“妹妹比较重要。” 如果当时沈星澜能够多分一丝注意力到秦泊淮身上,大概立刻会察觉出异样。 但偏偏,他当时所有心神,都被牧语占据,连秦泊淮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睡了一晚后,牧语整个人的状态好了很多,沈星澜不敢再放她出去,便让她留在家里。 整个星际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坚如堡垒的元帅府。 一路出门到学校,气氛都十分热烈,所过之处,全都叽叽喳喳在议论着什么。 就算不爱热闹如沈星澜,也不可避免听到些内容。 今天于全星际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 就在今天,皇帝正式宣布,新皇继任典礼,会在三日后举行。 关于继任人选,原本按照往届来说是没什么争议,但不知是哪家娱乐媒体,针对这次继任大典的官方发言,逐字抠字眼,挖出新闻说这次新皇人选未定。 风口浪尖上,发这种新闻简直是往枪口上撞,于是一众热心网友纷纷涌入这条新闻底下,调侃她是不是用脚写的稿子。 为了佐证自己观点,他们还跑去皇族官方账号下拿放大镜查看发言通稿,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也没找到指明让三皇子继任的铁证。 这个发现引起轩然大波,有想蹭热度的星网媒体立刻紧随其上,发布投票,问他们最看好谁做新皇。 三皇子勤政爱民,深入群众,体恤民生疾苦,元帅守卫边缘星系,抵抗虫族,为帝国和平做出巨大贡献。 两方都有人选,一时间,竟分不出高低。 沈星澜进实验室时,学生拿文件匆匆跑来找他:“牧老师,这是皇宫发来的信函。” 金色信封里装着滚金信纸,信函内容也很简单,邀请军大为新皇继任典礼做些小小准备,继任前新皇需得用精神力为星民祈福。 往年这个环节都会交给军大科研做得最牛批的教授来安排,今年牧野带的团队研究出新能源,轰动全国,这次任务当仁不让落在他头上。 沈星澜接过信函,大概把内容扫了眼:“那我们得用心设计才是。” 能做皇家的项目,足够在履历上增添光辉一笔,是学生们做梦都想要的殊荣。 时间紧,任务重,沈星澜带着学生们这就开始忙活了。 作为实验室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刘平早早地把往期祈福环节整理出来,作为参考发给沈星澜: “牧老师,您看看,我们这回具体参照哪届环节来设计呢?” 在往期皇帝继任大典上,祈福作为必不可少的环节,有设计成烟花形式,精神力越高,烟花越绚烂,还有设计成光波,精神力越强,光波辐射范围越广…… 都是些观赏性高,只图一乐的节目。 这些节目沈星澜自然看不上,他摇摇头:“都不用,我有想法。” 他从包里拿出晚上画的图纸,在桌上平铺开来:“按这个来。” -- 第101页 学生们纷纷围拢到桌前,待看清楚图纸上画的东西后,思维混乱了几秒。 只见图纸上画的是个非常Q萌的机甲,画了许多动作串起来,它会跳舞会放礼炮,还会发射激光束。 几个人互相对视几眼,若是换了个老师跟他们说这话,他们定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偏偏是牧野,顶着顶级天才称号的他,没人敢质疑。 ——到底谁会在祈福仪式上设计带有攻击性的机甲啊?! 机甲这玩意儿能用来祈福么?? 虽然它长相已经设计得很可爱了,但并不妨碍它是战斗型武器啊啊! 牧老师你清醒一点!! 没有学生敢说这话,但是局面也不能这样一直寂静下去,最终还是刘平勇敢地站了出来:“牧,牧老师,这个环节的设计理念是什么呢?” 问得好,简直是撞枪口上的问题。 沈星澜俯身,手指压住图纸边缘,视线往学生堆里扫了眼,战略性停顿几秒:“你们看出它的作用了吗?” 作为军大的学生,要认不出机甲的作用,那简直白活了。 饶是如此,在这种状况下,学生回答问题也有些战战兢兢: “机甲是通过精神网链接的战斗型武器,根据构造不同,分为轻,中,重型机甲,常用于军事领域,用来作战。” 跟教科书上一模一样。 沈星澜朝其投去赞赏性目光:“说得好,但咱们格局得打开点,不能把视线单聚焦在祈福这件事上。” 他把手收起背在身后,徐徐道来,“当今时代,局势变幻莫测,虫族狡诈,说向我国投降,可谁知道它背地里怀的是什么心思?” “为什么如今全星际都在想办法发明新能源作为机甲核?因为能够掌握军事主动权,大大提高作战续航能力!帝国虽然在这方面稍稍进步一点点,但也不能骄傲,要知道,虫族学习模仿能力一绝。” “那什么东西是它们模仿不来的呢?”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用目光询问。 学生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试探性回道:“先进的技术,优秀的人才?” 沈星澜肯定道:“对。但这两者前,还有个首要前提,那就是我国领导人的实力如何。虫族的风吹草动都容易让群众人心惶惶,大家有没有想过,祈福这个环节看似鸡肋,可却持续数百年,有人了解过原因吗?” 刘平思索了下:“新领导新气象,为求好兆头。” “那只是一半原因。”沈星澜微微一笑,绕着桌子继续走,“更重要的原因是,祈福这个环节,能让星民们认识到新皇的实力,对其产生信任感。” “三皇子精神力这么强,除去元帅外,也算得上是星际罕见人才了,”沈星澜说的话逻辑清晰,有条有理,“若是在大敌当前,好好给群众吃颗定心丸,祈福环节不是能发挥更大作用?” 一番话下来,学生们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搞,必须搞! 为了国家安定,星民爱戴,今年祈福环节必须得跟往年不一样。 说不定他们做好了这件事,三皇子上任后,一个高兴,把他们实验室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呢! 一时间,众人脑子里满满都是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整个下午,把设计图上的内容按一比一还原成现实模型,模拟测试,工作量浩大繁冗,但学生们做得尤为起劲。 沈星澜作为总负责人,祈福机甲从外观到内里细节,全都一手把控,忙得脚不沾地。 实验室里热火朝天,而与之相对,实验室外也炸开了锅。 继皇族官宣三日后举行继位大典后,第二则重磅消息狠狠砸下,元帅在去军部路上遇袭,生死不明。 帝国最有威望的人便是秦泊淮,没有之一,三千枪林弹雨闯出来,身上每道功勋,全都是用血淋淋伤口换回来的。 他是帝国当之无愧守护神,是星民们奉若神明的存在。 在首都星遇袭,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政客们,商人们,教授们,各行各业的人全都出离地愤怒了。 有人自发围坐在救治医院门口,坐等元帅平安与否的消息,而还有的人则分散去了遇袭现场,去了公安局门口。 元帅遇袭时间为下午五点零三分,晚上七点,顶着重重重压下,立下军令状,此案必破的刑警们有了突破。 ——他们从犯人身上,搜到由秦准盖章的通行证。 第51章 唯有一条是死罪 局势霎时变得诡谲起来,分有戏剧色彩。 新皇人选未定的情况下,元帅当日遇袭,偷袭他的人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身份似的, 还把秦准的通行证带身上…… 无论如何,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总觉得是个人,但凡有脑子, 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星民们当然第一时间期待秦准能出来辟谣, 也有部分星民凭直觉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或许真跟继任大典有关。 上午刚爆出新皇人选未定, 下午两个候选人就打起来了, 这瓜搁谁谁不吃啊? 然而让人纳闷的是, 秦准那边静悄悄,毫无发声迹象。 紧接着,连带萝卜扯出根, 刑警很快又从嫌疑人身上得到新线索, 他们查出他跟秦准的交流证据。 聊天记录中, 秦准曾多次扬言看不惯秦泊淮, 甚至诅咒他若是能消失,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第102页 这份聊天截图霎时在星网上引发轩然大波! 秦准向来以谦和有礼,宽厚亲和著称,堪称有史以来最贤明温柔,有才华且上进的皇族,无人能把他跟嫉妒秦泊淮发狂, 不惜发展到的疯子联系起来。 反差真是太大了。 这一举动刺激到不少人, 让人直呼幻灭。 而事件主人公此刻正在皇宫里, 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 一手好牌打到如今这个稀巴烂的局面, 气恨交加,皇后几乎窒息,恨不能把自己生的这坨玩意儿回炉重造。 “你看到星网上的猜测了吗?”坐在黑暗里的皇后沉声发问。 秦准跪坐在地,凉薄温度透过地板直入骨髓,一路凉到后背,他从未觉得四季如春的首都星如此难熬过。 皇后说的那些他当然知道,在谣言开始时他就收到了消息,他也试图公关压下去过,但无济于事。 秦泊淮遇刺,完全是核弹级别的事件,就算是把星际所有公关团队全都买下来,也抵挡不住自来水群众们的高涨情绪。 他发誓,刺杀秦泊淮的指令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刺杀凶手确实是他的人,通行证上盖的也是他的亲印。 再挖下去,那些肮脏事怕是会一件不漏全抖落出来。 秦准已经尽力挽救了,他花重金请了媒体,还请了黑客,一齐消灭网上对他不好的言论。 上帝就是这么偏心,有些人,不过是受个伤而已,不费吹灰之力能让无数群众为他忧心忡忡,鞍前马后,而有些人,为舆论公关,几乎耗尽钱财。 “我,”秦准刚一开口,便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可怕,他干咳两声,惴惴不安道,“我在努力了母亲。” 两人命运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冷淡望着他,那眼神犹如在打量件最不值钱的商品。 “你没有做最关键的事,”皇后比他拎得清,看得长远,“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可以造假,证据可以伪装,名声没了可以再重新赚回来。” “但唯有一条是死罪,不能让人查出咱们跟虫族有牵连,不然继任大典,你毫无胜算。” 无论放在哪个朝代,与敌国私通绝不能容忍,没有群众会接受一个跟虫族有牵连的新皇。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秦准站的角度在于怎么去解决当下的问题,但皇后却已经在预防未来会出现的问题。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局里的人不能再留了,他必须得死。 好消息是,这对于皇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实验室忙活一整天,沈星澜终于带着学生把模型大概做了出来,剩下的得请计算机系的过来写个程序,然后做测试,就可以完工了。 揉着酸痛的脖颈,窗外夜色已深。 “牧老师明天见。”学生们纷纷给跟他打招呼,一边收拾东西离开。 留在最后的沈星澜检查完实验室,断掉水电后,也走出了实验楼大门。 在做实验期间,光脑都是关闭状态,刚一开机,便弹出许多消息。 来自家里的管家机器人发来消息,提醒他在网上订购的菜已经到了,菜谱也为他查询好。 沈星澜沿着主干道走出学校,低头滑动聊天框,然而管家机器人就只发了这条消息,其他的便没了。 他跟智能管家有提过,秦泊淮回家了告诉他声,以往管家都会非常准时地给他发消息,但今天没有。 寒风萧瑟,带着股料峭的寒意,林荫道上的两排树影淹没在沉沉黑夜里,像是沉默的巨人。 沈星澜不自觉伸手搓了下胳膊,主动联系智能管家,那边接通后,他顿了顿,问道:“小语还好吗?” 智能管家当然知道牧语有多重要,都能劳烦两个主人连夜跑出去,它一整天别的什么都没干,光顾着带孩子了。 闻言,它积极汇报道:“一切正常,她吃了好多小鱼干,下午去游泳池里玩了球。” 人鱼一向体质强悍,恢复力也很惊人。相较于昨天梦魇缠身,牧语现在状态大好。 沈星澜放心许多,深夜校园里没什么人,路上能清晰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 问完话后他没有挂电话,手指轻轻摩挲手环,故作漫不经心道:“那别的呢?” 这事也真有点怪,他跟秦泊淮不哪么熟时,为了完成人设任务,他使劲浑身解数,亦或是死缠烂打,都觉得很正常。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沈星澜说不上来。 或许察觉到自己身上某些转变,沈星澜若无其事地又问了得更具体了些:“秦泊淮呢?” 智能管家眨巴眨巴眼:“主人还没回来。” 今天难不成有什么重要任务缠身? 沈星澜说了句知道了,走到公共悬浮车边扫码,结束这次通话。 走上车时,有哪么一瞬,他心跳得很快,毫无预兆。 手环上堆积的消息有上百条,来自学生,领导,还有科研所…… 工作一整天,沈星澜有些疲累,他捏了捏鼻梁,勉强定神,正打算关闭光脑,有条推送新闻在此刻跳到眼前。 【天下知:揭秘元帅遇袭背后真正原因,据悉,元帅本人生死垂危,命悬一线,星民们纷纷在楼下点蜡烛为他祈福,元帅是否能挺过这关,真凶又在狱中交代了些什么?点击下方链接……】 -- 第103页 或许是太累了,沈星澜觉得眼睛花了下,心如重石沉水。 第52章 不知来处,不知归处 没想到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 外面世界便变了天。 刺杀两个字过于玄幻,沈星澜从未想过它会降临在秦泊淮身上。 是看错了吧?堂堂元帅,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刺杀? 最近频频有事情发生, 先是牧语被绑架, 没了人鱼血的秦准, 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做不出来? 想到有万分之一发生的可能,沈星澜没办法淡定。 他改了悬浮车的导航, 驱向医院。 纯黑流畅线条的车划破夜色, 朝东南方向首都医院疾驰而去。 医院门口全都是人, 有媒体也有政府工作人员, 更多的是自发围聚而来等消息的群众。 秋风萧瑟, 晚上温度偏低, 有人裹着厚外套,冷了就跺跺脚。 小孩只图新鲜热闹,不明白医院里的人生死对于整个星际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待着呀?” 小孩的父亲弯腰替他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温柔地道:“一直以来保护我们的大英雄受伤了, 现在, 轮到我们守护他了。” 小孩仰着头,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他会没事吗?” 元帅会没事吗?谁都不清楚, 据拍到第一手的媒体照片来看,整幅画面鲜血淋漓,穿白衬衣的男人胸口血窟窿堵不住似的往外淌血。 父亲心里也没底,他喃喃道:“应该吧。” 沈星澜穿梭在人群当中,在离医院门口还有几步远距离时, 他停了下来。 元帅受伤非同小可, 整座医院全都进入警备状态, 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入内, 有真枪实弹的武警站在医院最外围拉起警戒线。 不出意外,秦泊淮在的楼层,也被尽数封锁。 沈星澜被汹涌人潮淹没,还有源源不断的群众朝这个方向赶来,每个人都把光脑打开,无声捧着,黑夜里便聚集成片汪洋星河。 这一瞬,他与其他众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站在楼底,依靠媒体力量获得零星消息,为了能更靠近些,只得抬头仰望,连具体是哪栋楼层都不清楚。 96或许察觉到目前的困境现状,主动开口道:“第一个世界结束时,你因表现优异获得技能卡一张,它可以转化为瞬间移动卡。” 沈星澜看了看医院楼层,他双手插袋,碎发散落额前,遮住眉骨,没有更多的动作。 牧语消失时,他那么着急去找寻她的踪迹,是因为她是宿主唯一亲人。 那现在呢?秦泊淮算他什么? 沈星澜不敢承认,在看见秦泊淮出事的消息时,他处于失控状态,着急地跑来医院。 想确认他此刻状态,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对于沈星澜而言,已然是例外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往前进一步就能离秦泊淮更近些,往后退一步可以回归到正常的节奏。 秦泊淮不过是世界里的NPC罢了,他们都是彼此的过客,有必要担心吗? 饶是心中清楚,沈星澜停在原地,许久未动。 苍穹里星子闪烁,夜风游荡,不知来处,不知归处。 医院病房里,一道修长侧影侧坐在床上,身穿条纹病号服,袖口不羁地往上叠了两下,领口敞着,露出透着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在光线昏暗的病房里,他眼眸微阖,在他身前不远处,光屏投映出等比高的人,那是军部四大团长之一。 “元帅,之前皇帝宣布继任大典后,南星系的虫族蠢蠢欲动,这几天巡逻舰频繁搜寻到虫族放出来的侦察卫星。”说起这件事团长便颇为头疼。 跟虫族正面刚其实他们完全没在怕,战斗力不在同条水平线上,可这虫族如同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打一枪换一个阵地,之后再趁机骚扰,烦都要被烦死了。 秦泊淮长腿支在一边,思忖两秒:“不必理会。” 多年来配合的默契使得团长很好领会他的意思,这是要保存精力,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对自己实力有足够自信。 这会儿局势又不比当时,这会儿举国上下的注意力都在新皇继任典礼上,团长说出自己担忧:“万一虫族趁这个机会出其不意……” 在秦泊淮看来这并不能算是问题:“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 身居高位多年,秦泊淮身上天然有股让人镇静下来的气场,十分让人心安。 哪怕此刻乌云蔽日,只要秦泊淮说天不会塌,那就没什么可担忧。 团长点了点头,朝秦泊淮行了个军礼:“明白。” 光屏闪动两下,无声熄灭下去,团长身影如荧光消散。 长指在光屏上点了下,显示许多未处理的消息,慰问,关心…… 粗略看了圈,秦泊淮一个没回,视线投向窗外。 在科技高度发展的星际,哪怕是晚上,依旧灯火通明。 翻开被子,秦泊淮侧身躺下,闭上眼,无端觉得幼稚,自嘲般地掀起唇角。 牧野对他向来是利用,不过是畏惧三皇子秦准的权势罢了,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知道他受伤,人家心情好,关心两句,甜甜地喊声泊淮哥哥,可昨晚才把妹妹救回来,这会儿牧野应当在家看孩子吧。 -- 第104页 秦泊淮比他年长,阅历丰富,怎么也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在意这些细节了。 他一手枕在脑后,随意在光脑上划了几下,发送出去今晚第一条消息。 发完消息后秦泊淮觉得口渴,直饮机在走廊,要喝水得出去接,他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哪怕是机器人,干脆重新翻身起来出去接水。 夜已深,走廊静悄悄一片,沿路病房门紧闭,医疗机器人沿着既定路线笔直滑过,响起细微窸窣动静。 秦泊淮拿纸杯接完水,回身往病房里走,脑子里犹在想今晚的事情。 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秦准名望大,唯有秦泊淮的名望能压过他。 激起民愤,顺藤摸瓜,之后秦准做的好事,自然会在秦泊淮一手安排下被抖出来。 拧开病房把手,在进门那瞬间,多年来的军旅生活使得秦泊淮嗅出丝不寻常的气息,条件反射浑身肌肉绷起。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窗帘轻抖了下。 一切发生在顷刻间。 秦泊淮刷地砸碎手里水杯,三步并两步窜到窗帘前,尖锐玻璃碎片猛地朝窗帘后刺去! 第53章 我又不喜欢他们 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使得秦泊淮锻炼出非常敏锐的直觉, 窗帘后确实有人。 而且那人没躲,一动不动,秦泊淮手里拿的玻璃几乎要刺到对方脸上, 青年连眼睛都没眨下。 他背脊紧靠窗沿, 蝴蝶骨往后仰靠, 衬衫紧绷,从后颈到腰间拉出条蜿蜒流畅的曲线, 搭在窗户上的手指微微攥紧。 翠绿瞳孔里, 清晰倒映出离他仅厘米之距的尖锐玻璃。 飞速扬起的窗纱复又缓缓落下, 盛满轻盈月光, 披在男人肩上, 当头罩住两人。 窗外圆月皎洁, 灯火辉煌,这瞬间全都成了油画似的静默陪衬。 在看清来人时,秦泊淮手上动作霎时停下, 开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星澜眼睛轻眨, 抿了下唇:“你吓到我了, 泊淮哥哥。” 他视线在对方身上逡巡, 刚才从门口到窗户短短几步路, 他身手十分矫捷,虽穿着病号服,但肉眼没有看见什么伤痕。 无声地,沈星澜松了口气。 他明明该选择退,选择回去待着等消息, 却还是使用了技能卡, 来到他面前看一眼。 秦泊淮随手把玻璃扔到一边, 眸光深沉:“你不该来。” 屋内没开灯, 宽敞静谧,夜风从窗外漏进来,撩起青年颊边碎发。 沈星澜唇角微勾,漾起两个小梨涡,眼眸宛如对通透碧绿的宝石:“可我已经在这儿了。” 微热气息拂过秦泊淮颊侧,莫名让人心痒。 近距离对视下,男人喉结轻滚,一动不动望着他,视线发生些许变化。 沈星澜转移过来就是为了确认秦泊淮状态,在看见他后,他便反应过来元帅受伤不过是个幌子,这是场戏,秦泊淮应当另有打算。 他以为,两人一起经历了些事,在做这种重大决定前,至少应提前知会声。 或许是他天真了。 沈星澜略低头,手指刮了下鼻尖,面前的人忽然靠近了些,两人间几乎只剩下毫米之距,近到能听见对方呼吸声。 秦泊淮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天然的身高差使得气势十足,但并不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青年侧眸,看见男人眼底暗含克制,他下巴几乎要碰到他脸颊,却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静谧夜里,响起他的询问:“可以吗?” 秦泊淮生了张俊美无俦的脸,面部弧线硬朗冷峻,五官立体,常常不苟言笑,在军部向来是无人敢靠近的存在。 分析局势,下达命令,等待执行,他行事作风果敢利落。 还是生平头回,在做一件事前,他小心谨慎地征询对方意见。 后知后觉,沈星澜发现两人这姿势过于暧昧,而他被圈在方寸之地,身后是窗沿,退无可退。 “你……”刚说完一个你字,沈星澜便闭了嘴,他不反感对方的亲近。 可能这是他在接收完剧情线后,第一眼相中的人,也可能有些其他因素。 秦泊淮也不着急,他始终维持那个姿势:“嗯?” 沈星澜抬头:“你昨天为什么没跟我说?” 丝毫不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秦泊淮冷静道:“我说过了。” ? 他又补充了句:“在你照顾妹妹的时候。” 沈星澜模糊忆起个场景,昨晚牧语睡得不好,需要花时间守着,中途秦泊淮过来,他没来得及顾上。 像是终于忍不住,秦泊淮双臂收紧了些,彻底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他低头,下巴蹭了蹭他脸颊,声音低沉含笑: “下次我也会记得提前报备。” 男人声音本就是标准的低音炮,凑近说话时杀伤力加倍,像古老雄浑的乐器。 靠近他嘴唇那半边脸颊犹如细微电流窜过,耳朵软了半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吻在一起,薄纱笼罩下,朦胧而不真切,月光如流水倾泻,在地上描摹出两人纠缠的身影。 沈星澜后背硌着窗沿墙壁,唇齿间泻出声闷哼,秦泊淮分神瞧了眼,手横插入他与窗沿间的空隙,托住他腰部,轻揉了下。 人鱼腰部本就比常人敏感得多,明明也没有什么多余动作,体内霎时有股沸腾热气攀升,一路蔓延到脸颊。 -- 第105页 沈星澜不确定自己是否脸红,他往后退些许,手掌抵住秦泊淮胸口,说话时尚有些微喘:“后天就是继位大典了。” 他勉力从满室热浪中找回神智,让话题回归正轨。 “虫族的事情马上会被扒出来,星民们不会拥戴这样的皇帝,”沈星澜一件件捋着,“等到后天……” 他说,秦泊淮便听着,时不时点头给个回应。 沈星澜说完,眼眸微抬,看向他。 刚被吻过的唇瓣娇艳欲滴,在暗光环境下,犹如两片不断开合的花瓣,饱满丰盈,不断诱人采撷。 秦泊淮平静道:“你肺活量不行。” 沈星澜:? 秦泊淮抬手,在他唇角轻刮了下:“才亲一下就喘,要如果是我的兵,我得安排你加练了。” 沈星澜:?? 96笑不活了,怕沈星澜打,只得艰难忍着。 沈星澜微微一笑:“谁说不是呢,那哥哥亲我干什么,亲你的兵去吧。” 说完推开他欲走,秦泊淮揪住他手臂,月光扫在他坚毅五官上,映出大理石雕塑般的侧影轮廓: “我又不喜欢他们。” ——我不喜欢他们,只喜欢你,所以只想亲你。 仿佛芦苇划过水面,荡起涟漪,逐步扩散。 男人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反倒有种……反差萌。 沈星澜并不是个好哄的人,此时禁不住软了心肠。 捕捉到对方动容,秦泊淮乘胜追击:“今晚留下来陪我?” 再留下来保不齐会发生点什么其他,做出来看他这个决定已然不清醒了,沈星澜自然不会继续放纵下去。 他摇摇头:“小语在等我,明天还得去学校。” 对于秦泊淮而言,能允许他亲他已经算是很大突破了,也没想过对方会真留下来。 他嗯了声:“那送你离开。” 这层管控十分严格,刷电梯卡才能上下,秦泊淮把沈星澜送进电梯里,按下楼层键,然后才退出。 电梯门徐徐关上,忽然有只手挡了下,感应到有人,电梯门止住,停在原地。 沈星澜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怎么了?” 电梯外,光影明暗交错,穿病号服的男人身姿挺拔,眸深如海: “他们都需要你,那什么时候轮到我?” 有那么一晃神,沈星澜几乎从那一本正经的外壳下,看到只不满足的大狼狗,卷着尾巴向自己撒娇。 他心跳没出息地漏了半拍。 第54章 阿野,我错了 秦准焦虑地在铺满长地毯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连续的打击使得他精神状态极为糟糕,他已经长达二十四小时滴米未进,毫无食欲。 现在有诸多问题摆在他面前亟待解决, 再也找不到人鱼血了, 继位大典上, 他究竟要如何糊弄过去? 万一处理不好这件事,他会直接翻车翻到全星际面前, 那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秦准动用所有资源去找寻另外办法, 在重金悬赏下, 还真让他找着个, 用最纯粹水晶石淬炼而成的粉末能短时间内提升人的精神力。 但副作用是在使用后, 短时间内肌肉萎靡, 无法动弹。 用这种办法获得的精神力十分有限,但糊弄个祈福典礼是绰绰有余。 现在星网上的舆论沸反盈天,矛头全都直指他, 从小到大受到爱戴敬仰的秦准哪受到过这种待遇, 天塌的感觉不过如此。 他躲在金碧辉煌的屋子里, 切断网络, 自欺欺人地不去看不去听。 他眼睛充血红肿, 眼周一圈全青,整个人散发颓丧低迷的气息。 秦准不是傻子,若是傻子也不可能在政治斗争里存活这么久,并且人设稳得一批。 他捋了下自从牧野逃婚后的所有事,发现桩桩件件都跟他有关,步步失去在皇帝面前的信任, 权力被架空。 是他, 是他, 还是他。 牧野发生的变化简直太大了,让他无法拿捏控制,想不到别的办法对付他。 或许,从一开始不招惹他,不主动靠近他,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秦准隐隐有些后悔,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舆论完全不受掌控,接下来一天时间内,秦泊淮转危为安的消息传出去,围在医院门口的星民们稍微少了些,但公安局门口依旧人满为患。 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公安局,其中最为迫切的便是皇后方。 一切她都安排好了,只要公安局里那人一死,一切便死无对证,接下来就很好处理了。 傍晚十一点,皇后接到消息,嫌疑人已经死了,她松了口气。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仅仅半小时后,警方便传出通报——嫌疑人供出所有事情。 星际时代科技发达程度远超古地球,只要能揪出个线头,五分钟内,生产线头的制造厂及其祖宗十八代都能查出来,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而这次招供,疑犯供出来的东西,犹如重磅炸弹入水,在星际掀起滔天大浪。 他并不只是个简单的杀手,背后有虫族给他撑腰,而秦准对此不仅知情,还出过不少力,通行证便是无法质疑的铁证。 除此之外,还有两方交易流水清单证明,以及秦准下达的要求文件,桩桩件件,竟然都跟两国政治脱不开关系! 事情严重程度霎时如同坐火箭似的蹿升了个等级,上升到国家治安,星民们纷纷炸开了锅。 -- 第106页 就算是打死他们,他们都想不到,一向以亲民儒雅面目示人的秦准,居然会干出这种背叛帝国的事情! 选举当前,但星民们一个个吃瓜吃到上头,全然被无边怒火淹没。 一时间,星网上全都是有关秦准的词条,他干过的所有龌龊事,以刺杀事件为导火索,一件件被罗列出来。 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大家全都疯了。 这会儿别说什么选举新皇了,一个是浴血奋战,保护帝国的元帅,另一个是通敌叛国人设崩塌的狗贼,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知道选谁。 陈情书,举报信雪花似的往帝国官方民声邮箱里飞,以至于后台都崩溃卡顿了好几秒。 任外面腥风血雨,沈星澜坐在干净温暖的室内,安静给牧语削苹果。 本来打算用机甲在新皇继任仪式上当场揭穿他,但刺杀这件事来得猝不及防,既然如此,沈星澜也就顺水推舟。 做数据写代码的事情他最为擅长,虽然之前U盘交给皇帝了,但从嫌疑犯那边下手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有网络,沈星澜便是神一样的存在,没有他黑不到的信息,而且能做到不留痕迹。 96检测到当各种铁证摆上网络,秦准被各种骂声口水淹没,甚至面临被公诉时,剧情打击度一下子从百分之四十提升到九十。 “照目前这个发展趋势,离百分百完成任务也不远了。”96提醒道,“请随时做好准备。” 长而规整的苹果皮削到最后一圈,沈星澜头也不抬地把苹果递给牧语。 经过两天休整,小姑娘已经好多了,此刻眨巴眨巴眼望向沈星澜,接过苹果咔擦一口,大半个苹果没了。 “哥哥。”她喊了声。 沈星澜:“嗯。” 人鱼牙齿锋利,牧语咬两口,整个苹果带核全都被吞进肚子里。 她望向门口方向:“我们是在等元帅哥哥回来吗?” 沈星澜不确定等不等得到,他放下水果刀:“不是。” 往后靠进沙发里时,有个小而凸的东西硌着他,让他有些难受,沈星澜背手摸索了下。 网上风波对秦准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但断网也逃避不了,在法院传单发来前三分钟,他得到消息。 这场夺位之争,他败得一塌糊涂,而且极有可能连后半辈子的命运都要搭进去。 皇后也慌得不行,面对媒体诘问,她表示伤心难过震惊,并且自愿将所有财产捐出,用作慈善事业,此后再不参政,并会好好教导秦准。 到底还是亲生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于是加急给他准备了机甲资源,让他赶快逃命。 这大概是秦准最为狼狈的一次,没有人照顾他,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力更生。 坐上机甲后,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中,他的前半生极为辉煌,站在顶端,出生就在终点线,骤然失去这一切,他接下来要怎么活? 全星际的人都认识他,知道他,他没有地方可逃了。 只要站在光下,他就会被人指着鼻子骂,被人戳脊梁骨。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从牧野逃婚开始。 秦准越想越恐惧,他对牧野的情感很是复杂,先开始想控制他,利用他,后来发现不可行后又想毁灭他。 但现在,牧野已然让他觉得可怕。 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表面上看似是夺位失败,是从秦泊淮受伤开始。 但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秦泊淮的计谋罢了。 可之前秦泊淮对皇位一向无欲无求,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积极? 是因为牧野!牧野去到秦泊淮身边后,一切都变了。 机甲漫无目的地飞了会儿,秦准咬牙让机甲掉头,前半生的荣华富贵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它没了,他要最后再拼一次! 如果不做三皇子,不受人爱戴,出逃后一辈子活在臭水沟里,他不如去死。 摸到个圆润精巧的小东西,还没拿到眼前打量,门口忽然响起门铃声,有客人来访。 这个时间节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秦准身上,怎么会有人来找秦泊淮? 沈星澜起身去开门,拉开门,门外站着的男人让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身后的牧语高声问道:“是元帅哥哥吗?” 秦准下巴冒出点点胡茬,头发凌乱,衣服扣子都扣错了,与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到沈星澜,他深吸了口气,还没说什么,青年便往后退了步,打算关门。 “别!”秦准眼疾手快地先伸进只脚拦住门框。 沈星澜皱了皱眉:“你想干嘛?” 他回头对准备啪嗒啪嗒跟上来的牧语喊了声别过来,小姑娘便乖巧地停下脚步,又回去了。 秦准自知前科过多,让牧野产生不好的印象,但此刻只能寄托于旧情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阿野,我错了。” 96:沈星澜:秦准跪得笔直,双目通红:“这段时间我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现在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不是人!” 饶是沈星澜,都无语片刻:“现在道歉有用么?” 上辈子他把牧野剥得只剩下副骨头架子,这辈子没来得及,但也买凶杀过他。 如果秦准觉得道个歉就能一笔勾销,沈星澜觉得他非常有必要去看看脑子。 -- 第107页 “我是真心的,”秦准眼里漫出眼泪,情感十分真挚,“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下跪,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阿野,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一起的快乐吗?” “我们一起研究过机甲,一起考过试,经历过危险磨难……” “这些都是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 沈星澜木然地听着,只觉得可笑。 甜言蜜语或许能够哄骗条单纯人鱼一次,但绝没有第二回 。 “喜欢我?”沈星澜轻笑了声,他俯身,修长手指拂过秦准脸颊,声音柔和,“那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了?” 眼见有希望,秦准用力地点头。 沈星澜拿出刚才削苹果的水果刀,递给他。 锋利的刀刃闪烁寒芒,锃亮无比。 “那你挖开你的心,让我看看。” 秦准脸色霎时就白了,他想到新婚之夜为牧野准备的匕首。 此刻角色颠倒置换,站着的人成了牧野,递刀的人也成了他。 原来被人逼着用匕首是这种感觉……深到骨髓的害怕,想转身就逃。 但为了接下来的日子能稍微体面些,他只能求他。 一时间许多复杂荒谬的情绪翻涌上来,秦准从未如此卑微过。 他接匕首的手在发抖,“如果我证明了,那能不能,能不能让秦泊淮,高抬贵手?” 沈星澜抱手瞧他,神色淡淡。 秦准颤声道:“我不求他能放过我,能给我个容身之处就够了,我保证以后余生都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不见血怎么知道你是否真诚?”青年冷淡道,“不敢下刀就滚。” 第55章 我从没听说过何青程 在这种关头, 用匕首剖心自证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秦准怕得要死,额头上冷汗涔涔,脑子里不断在做权衡,边是他后半生的幸福生活,边是他的尊严。 刀尖离胸膛越近, 他抖动幅度越厉害。 沈星澜长身斜立,抱手看他, 眼神淡然, 仿佛已然看见结局。 古地球时期有个著名童话故事, 叫《海的女儿》, 故事里人鱼公主为了喜欢的王子化腿上岸, 最终为了救王子化为海上泡沫。 牧野不是人鱼公主, 秦准也终究不会是故事里的王子。 他要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 在刀尖离胸口只剩毫米之距时,大汗淋漓的秦准松开手, 匕首哐当摔在地上。 他做不到!世界上能拿刀割自己的都是疯子! “换, 换一个……”他低声哀求,“我要是死了, 你也说不清是不是?这可是元帅府……” 这种时候, 身为政客的虚以委蛇、丑恶嘴脸暴露无遗,早已化为深入骨髓的本性。 “给过机会了,既然不珍惜,那就别怪我。”沈星澜抬了下下巴,朝院墙外望去。 不远处, 警笛声呼啸而来, 迅速锁定秦准位置。 早在秦准踏入元帅府的那刻起, 沈星澜已经让智能管家报了警。 他不仅要让他从皇位坠落, 还要他受尽万人唾弃,生不如死。 秦准眼神一变,绝没料到这种时候,牧野居然真的一点旧情都不恋,他怎么会狠心至此? 既然注定一无所有,他也要拉这个冷血无情的人一起! 他俯身去抓地上掉落的匕首,骤然向牧野刺去,但他忘了,自己面对的可是条凶猛的人鱼。 在刀尖还没挨到沈星澜时,他便闪身躲开,右手横劈,打在秦准手腕上,男人惨叫了声,匕首脱手而出。 秦准半跪在地,喘着粗气,狼狈不已,没有半点平日英气神贵的模样。 暮色四合,刺耳警笛声越来越近。 沈星澜走到他面前,俯身凑近他,细白手指轻抚他脸颊,恍然给人种温柔错觉。 秦准瞳孔倒映出青年俊美妖冶的模样,心底生寒:“你,你这个怪物……” “以为进监狱就结束了?”沈星澜弯唇笑了,“一切才刚开始。” 秦准不理解他说的开始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青年脸上的笑容,已经足够他做噩梦。 牧野彻头彻尾地变了个人,好似无论什么招数都不能伤害他半分,现如今变成如此可怕的模样。 秦准陷入极度恐慌和后悔中,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上他,去招惹他。 警用悬浮车停满元帅院子门口,一大群武装特警们挤进来,拿电子镣铐把秦准双手锁住带走。 电子摄像头飞速记录这一切,记者们站在小区外开始报道:“十七点三十分,经过星民们的积极配合和努力,终于有人发现三皇子行踪……” 秦准头发蓬松,衣衫凌乱,仓皇躲避摄像头的表情在瞬间传遍全网。 星民们破口大骂,群情激愤。 一朝由天堂跌入地狱不过如此,秦准以为自己面临的会是公诉,开堂庭审,投票的环节。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流放边远星际,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还有皇后在宫里,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秦准不断安慰自己。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并不在监狱里,而是在一处荒僻山洞内,洞壁怪石嶙峋,他半边身体浸没在潭水里,洞口在右手边,是唯一光线来源。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尝试动了下,霎时带起哗啦声响,低头一瞧,身上竟是绑满铁链! -- 第108页 秦准完全疯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潭水深不见底,散发幽幽冷意,刺得人遍体生寒。 在他挣扎时,左边更静更深的谭水里,泛起圈圈水纹,水面下更深更沉的地方,有东西快速靠近。 急速靠近的黑影倒映在秦准眼底,催化恐惧,他发出濒死尖叫。 这一刻,牧野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犹如恶魔低语:“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才刚刚,开始。 …… 96道:“剧情线打击度已达到百分百,达到脱离标准,请宿主准备离开。” 星际人鱼这个副本它之前从未见过有人能全身而退地通关。 还把秦准整得这么惨。 在秦准被扭送公安局时,沈星澜当场便使用了从第一个世界留下来的技能卡,偷天换日,他用假的秦准把真秦准从牢里换出来。 然后找了个与上辈子牧野死前待过相似度极高的山洞,把秦准放了进去。 接下来余生,他都会被鱼群当作食物撕啃,然后会有专门草药负责给他疗伤。 不至于死,但也不算活着。 这刻,96检测到秦准对牧野的恨意值爆表。 牧语还是没能等到秦泊淮回家,看了会儿电视后,沈星澜便提醒她该睡觉了。 她并不困,人鱼身体作息时间跟人类完全不同,但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她还是乖乖地上了床。 沈星澜站在窗前,窗外月明星稀,大片建筑都没在暗色光影中,犹如场默剧。 96:“准备脱离中,请做好准备。” 沈星澜闭上眼,身体逐渐虚化,模糊间,耳边似乎传来零碎呼唤。 他往后看了眼,柔和温暖光晕里,四周白茫。 口袋里有东西硌得慌,那是在沙发上拿走的,沈星澜伸进口袋里摸了下。 摊开手掌时,一枚玲珑黑棋安静躺在白皙手心。 沈星澜眸底泛起丝意外。 黑棋玲珑剔透,棋身与手心接触摩擦,犹如病房窗台,那轻凑上前,带着微凉触感的浅吻。 秦泊淮,何青程…… 他猝然转头,想再望一眼。 最后一线光至此熄灭。 这回沈星澜睡的时间有点久,醒来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花了几个小时洗澡,吃东西,他才好了很多。 光脑上累积了许多消息,除了宋青松发来的问候,还有同事的消息。 在进入人鱼副本前,沈星澜曾拜托同事帮忙查询十五年前,WE人工智能项目出的问题。 对方发来的信息寥寥数语。 【那个项目至今在公司都没人敢提,据说造了个了不得,很厉害的AI出来,可以颠覆全星际社会,后面AI试图反噬掌控工程师,造成不小危害,公司一直想把这事捂住】 【私自研发对社会具有危害性的AI,后果可想而知,东窗事发后,牵连的相关人员很多都判了刑】 【也算是代传奇了,跟那个比起来,咱们公司现在做的项目跟闹着玩似的】 说到这儿,同事颇为感慨,作为工程师,谁不想做个厉害的项目,流传千古呢? 这些信息还是作为内部人士查询到的,星网上对WE此案件讳莫如深,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AI技术虽已经非常成熟,但究竟是它掌控人类,还是一直被人类掌控,始终是社会各界关注探讨的问题。 能被全网禁言讨论,其造成的轰动和影响可想而知。 沈星澜不由得冒出丝好奇,想知道更多信息。 十五年前,他因为意外而失忆,那时正在上学,跟WE的这场变故完全错过了。 见他沉迷研究十五年前的旧案,96冷不丁冒出来:“目前账户余额有一千万了,你要不要庆祝下?” 沈星澜不假思索道:“还不够。” 96惊了:“钱还不够?你究竟想要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说实话,沈星澜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一千万太少了。 “存钱让我快乐。”沈星澜换了个话题,“我之前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提到这个,96有些支吾:“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清楚?”沈星澜质疑道,“你可是系统。” 96表示自己虽然是系统,但也不是什么大场面都见过。 它疑惑道:“我从没听说过何青程。” 沈星澜:? 他险些以为96在跟他开玩笑,上个世界它从头到尾陪他一起走过,它问他何青程是谁? 沈星澜比它还懵逼:“何青程是上个世界里,何书的二哥啊。” 96冷静反驳:“世界线里,何书只有一个哥哥,不存在二哥。” 灵异事件不过如此。 上个世界里,沈星澜还记得两人相处时的点滴,包括这个人鱼世界里,他跟秦泊淮间的互动。 何青程跟秦泊淮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从未觉得两人相似过,而且跟秦泊淮初遇时,他分明也不认识他。 可一模一样的玲珑黑棋,以及上个世界他离开时,说的下次见面…… 沈星澜想得脑子有点疼,索性不再想。 “你这几天先好好休息。”96没有跟沈星澜说病毒还有bug的事情,它也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这两天沈星澜过得很平静,早上醒来后出门买菜,偶尔去书店逛逛,然后回家。 -- 第109页 宋青松想找他吃饭,他拒绝了。 不得不承认,车祸对沈星澜存在一定影响,他变得佛系,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但莫名又对钱有很深执念和欲望。 晚上沈星澜被热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沙哑开口:“开灯。” 往日他一叫便应的智能管家没有任何回应。 沈星澜去摸索墙边开关,摁了两下没反应。 他忽然有种不祥预感,起床检查了下,电路烧了,家里停电。 此刻虽已入秋,气温却也不低,如果电路不修好,一晚上都没法儿睡觉。 沈星澜试图联系物业,光脑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从一大堆破旧工具箱里翻出手电筒,打开电表箱研究了会儿,为了避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沈星澜决定出门找电工。 半夜三更,穿着睡衣的青年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打着哈欠摁下电梯摁键。 电梯上升到他这层时开门,沈星澜愣了愣。 里面站了个陌生男人,身姿笔挺,气度不凡,气质略显冷淡。 抬眸看见他,男人礼貌性地一笑,朝他伸手:“沈先生?听物业说过你,你好,我叫谢意。这几天才刚搬过来,一直想去拜访你,希望搬家具的声音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这层楼沈星澜独居许久,深居简出惯了,头回遇到邻居。 他短暂回握:“没关系。” 男人手心温暖干燥,靠近瞬间有股极淡的木质香,犹如秋日旷野划过的微风。 “这么晚了,”谢意视线落在他的睡衣上,“出门有事吗?” 沈星澜处在不怎么清醒但又必须得出门的状态,点了个头:“家里电路烧了。” 谢意抱手在一边站着:“凌晨一点,电工早就下班了。” 被这么一提醒,沈星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今时代大家都是到点下班,极为人性化,非上班时间不营业。 他抓了下头发,当机立断,转身就回去:“那我再睡会儿。” “哎。” 身后男人慢悠悠叫住他。 沈星澜回头,他站在几步之遥的位置:“我恰巧会一点电工,需要帮忙么?” 第56章 慢慢来 沈星澜倚在墙边, 右手拿手电筒,照向电表箱方向。 男人个子高,微仰头就能够到箱体, 借着光源, 他长指拨开箱门, 查看里面的电丝。 沈星澜探头看了两秒:“能修吗?” 不能修他就回去睡觉。 谢意垂眸看了他眼,暗光下, 青年皮肤雪白, 常年宅家的缘故, 手脚细瘦, 弱不禁风。 “保险丝坏了, 换一根就好,”他问道,“有备用的吗?” 沈星澜印象里确实有,不过得找, 他说了句稍等, 去到置物柜旁边找。 他的家并不大,室一厅, 阳台采光很好, 没有多余装饰,沙发上散落些许书籍和衣服。 木架上有做了一半还没拼完的乐高,没吃完的食物餐盘放在餐桌上没收拾,粗略看去,都是些快餐。 谢意视线扫完一圈, 沈星澜拿着保险丝回来了。 换保险丝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个技术活, 在谢意手上却简单得好似拧螺丝。 “光再过来些。”他只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沈星澜凑近些, 把手电筒对准他的手部。 那双手修长如竹, 骨节分明,冷白的光将他手背上每条筋络血脉都照得一清二楚。 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稍退后些:“好了。” 他把电闸往上推,屋子里霎时响起电器重启的叮铃声。 灯光亮起,屋子恢复明亮,适宜冷风从送风口徐徐吹出。 被光晃了下眼,沈星澜眯了眯眸,视线逐渐变清晰。 谢意不紧不慢把袖口挽下来,衬衣扣子解开两颗,露出线条感清晰的锁骨,他微偏头,侧脸轮廓好似石刻,又像月光下静默的远山。 “谢谢你。”沈星澜把手电筒放回到桌上,客气道,“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你吃饭没……” 他朝冰箱走去,随手拉开冰箱门。 两罐啤酒,一颗柠檬,还有袋存放许久的水饺,剩下的都是些速食。 谢意挑了下眉,顺着他开门动作看清冰箱里所有存货。 没思考出究竟拿什么作为谢礼比较合适,沈星澜神色自若地重新关门: “下回见面请你吃饭。” 谢意唇角浅弯了下:“好。” 第二天早上,沈星澜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 他需要打理下目前的资产。 进银行后,柜员热情地跟他推荐各种理财产品,沈星澜听得很专注,然后选择了存利润最高的定期,如果未到时间便取出来,利润会扣掉一半。 刚办完事情,宋青松便给他打来了电话:“星澜,你今天有空吗?” 沈星澜脑子里还在计算一年后会有多少存款,闻言心不在焉道:“怎么了?” “秦圆回国了,晚上我给她摆了个接风宴,你有时间来吗?” 秦圆,沈星澜同校毕业的学姐,对他多有提携,是他为数不多重要的朋友。 他停下计算存款,回道:“去。” 宋青松笑道:“行,那我晚点去接你。” 挂了电话,沈星澜来到X市最具盛名的毕辉饭店,他们家的糖醋鱼做得很绝,很合他口味。 -- 第110页 点单时,店员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手指在屏幕上翻飞:“请问几位?” “一位。”沈星澜言简意赅,流利地报出菜名,“糖醋鱼,莲藕汤,清炒时蔬,口水鸡。” 店员应了声,给他把单点上。 身后忽然传来道清冷低沉的声音:“沈先生?” 沈星澜回头,剪裁得体的亚麻西装将男人气质衬得矜贵低调,他戴了副无框金丝眼镜,似乎是没料到在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他,有些意外。 人生何处不相逢。 昨天沈星澜刚说下次见面请吃饭,没想到这么快又见了。 “好巧,”沈星澜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主动邀请道,“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 谢意沉吟了会儿:“会不会打扰你同伴。” “不会。”沈星澜道,“我自己来的。” 谢意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怕菜不够吃,沈星澜又加了几个菜。 他是这儿的常客,有间雅房专门为他所备,服务员带他上二楼,停在鹿鸣苑门口。 推开门,角落圆颈大花瓶里插着早上刚摘的山茶花,配洋桔梗,小雏菊,幽香浮动,透过明亮宽敞的窗棂往外瞧,鸟儿脚踩枝头,扑棱翅膀。 沈星澜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点燃炉里的木炭,温壶煮酒。 谢意把外套挂在钩子上:“沈先生喜欢品酒?” “谈不上,”沈星澜道,“随便喝罢了,瞎酿了几瓶存在这儿。” 他抬头看谢意:“你想喝什么?” 靠墙的檀木架上按高低次序摆了白玉瓷瓶,青花瓷器等,瓶身上贴了标签,小篆写的酒名与日期。 谢意站在木架前,长指一一从酒瓶轻抚而过,仿若能穿透它,依稀瞥见沉寂的旧时光。 沈星澜刚用温泉水温完酒壶,想再问一遍时,男人挑了瓶酒回来,盘腿坐在他面前。 拧开瓶塞,谢意鸦睫低垂,握住瓶身,缓慢朝酒壶倾倒。 他的手很稳,甘甜酒液自瓶口垂下,宛如银丝入潭。 整幅画面犹如丹青水墨,古雅别致。 沈星澜望着他手,往前伸的动作使得他袖口往后几寸,手腕露在空气里,腕间黑绳吊了块古玉。 很多人都不喜欢戴首饰,像沈星澜这种需要敲键盘写代码的自不用说。 他盯了那块玉几秒:“你是医生吗?” “嗯?”谢意把酒瓶放好,否认道,“不是。” 沈星澜往后放松地靠了靠,抓起块蒲团放到怀里:“你手很稳,适合做外科医生。” 谢意唇角微勾:“你是程序员吧。” 沈星澜:? 他眼睛微睁,猫似的:“物业告诉你的?” 转念一想又不对,当代社会对隐私信息极度保密,未经允许,物业不可能说这么多。 谢意挑了下眉:“这很难猜?” 沈星澜默然两秒:“我就没猜到。” 谢意掩唇而笑,自然而然换了个话题:“怎么酿这么多酒?” 对于常人而言,这并不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沈星澜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因为失忆,他前半段人生被抹上层浓雾,连他自己都尚未看清。 木炭发出轻微燃烧的噗呲声,温度升高,醇香酒味随之弥漫,溢满房间。 沈星澜思考了会儿。 “不知道。” 他低喃:“我也不是很。” 剩下的话没说完,不是很清楚。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隔着张矮塌,男人忽然有了动作,他坐起来,微微倾身,手指穿过氤氲酒香,轻轻摸了下他头发。 沈星澜听见他温和道:“慢慢来。” 房间温度莫名高了些,他觉得耳根微烫。 送餐机器人敲了敲门,进来送菜,暗中涌动的热意被开门中断。 雅间有面很大的玻璃窗,吃饭时能透过其瞥见院中风景。 为供客人娱乐,饭店经常会在院子里设置乐队或者暖场节目。 今天正好赶上饭店四十周年庆,院中舞台上主持人热情地介绍活动。 沈星澜瞥了眼,筷子一顿。 “全息游戏拼手速,第一名可获百万大奖。” 主持人介绍奖品金额时,沈星澜目不转睛地往下看。 谢意顺着他视线望去,淡笑:“想去?” 游戏和钱是沈星澜不能拒绝的东西,他点了下头。 吃完饭下楼时,围观排队的人更多了,许多人都跃跃欲试,但败兴而归。 “怪好难打呜呜呜,眼睛都不够用了,完全不知道它会往哪个方向冒出来。” “好吓人哦,爆头后到处都是血,晕血患者表示要疯了。” “奖金设这么高也是有原因的,可恶,到底是谁设计的?” “难度很高,但也很好玩。” 沈星澜去报名时,谢意跟他一起,他问:“你也要参加?” 在报名表上写下名字,西装革履的男人优雅从容:“试试。” 谢意看着不是擅长玩游戏的人,沈星澜提前打预防针:“会有点难。” 男人低头看他:“那得拜托你教教我了。” 被这样望着,沈星澜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之前类似的游戏沈星澜不是没玩过,最考验人的便是反应速度还有智力。 -- 第111页 进入游戏后,要去解救人质,中途会不断有怪物过来干扰,要第一时间看图判断最佳路线。 他简单说了下注意事项,谢意:“好。” 从游戏离开的人,全都是精神恍惚,怀疑人生,现场气氛很是紧张。 大家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通关,很快轮到沈星澜他们。 谢意先去,坐上全息座椅后,他闭上眼睛。 其他人看不到游戏屏幕,只能看到不断累积的分值,击中一个怪就加一分。 于是所有人便看见,原本缓慢增长的分值,在这个年轻帅气的男人进入游戏后,跟开了火箭似的,疯涨。 围观群众:…… 怪物这是群攻,然后被团灭了? 在此之前,最高纪录不过也就坚持三分钟,但谢意却一直坚持到五分钟,开挂似的到最后一关。 沈星澜心算了下他的手速和反应速度,忍不住惊叹。 正当大家都以为他会满分通关,拿下第一时,分数停在99上不动了。 然后屏幕的光熄灭,生命值清零前,他没能解救人质。 “哇,太可惜了吧。” “就差一分!” 谢意从全息躺椅里起身离开,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他看向沈星澜:“到你了。” 进入游戏的过程跟每次沈星澜进入快穿世界有点像。 之前出游戏的人都说游戏里环境光线阴暗,怪物恶心可怖,沈星澜已然做好心理准备。 一睁眼,绿草如茵,阳光漫天,七彩霓虹挂在天际,许多可爱的萌团子一蹦一跳朝他走来,嘴里发出咕噜叽歪的声音。 沈星澜:? 就这? 第57章 沈先生,又见面了 对于沈星澜而言, 这种游戏小菜一碟,他敲代码的速度比这个快多了。 刚进入游戏时,过于可爱的画面使得他沉默了瞬, 之后沈星澜的手速比较稳定。 哪怕可爱的团子再多, 他也能一击必中, 稳稳拿下第一。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宣布:“恭喜我们沈先生,获得比赛第一名, 奖品是百万现金, 请查收——” 其他人纷纷朝他投来羡慕的眼神。 数百观众里, 他一眼便望见谢意, 男人朝他浅笑颔首。 或许是又赚了钱, 沈星澜有一点开心。 两人走出饭馆大门, 谢意指了指不远处的CBD大楼:“我得回去工作了,你呢?” CBD是首都星的经济核心区之一,沈星澜对谢意的身份有点好奇。 手速强, 谈吐不俗, 不像是商人。 两人关系还不到能互相打探的地步, 沈星澜没有多问:“我晚点得去参加朋友聚会。” 宋青松说要来接他, 但沈星澜没让他接, 自己打车去了晚会地点。 接风宴选在星浩酒店,酒店装修很有特色,圆环造型十分富有科技感,俯瞰望去,宝蓝色光在各个角度经过折射, 犹如巨大蓝钻镶嵌在城市中心。 今天来的人大多都是计算机领域高精尖的人才, 沈星澜刚在机器人带领下入厅, 有人眼尖认出他, 热情地喊道:“星澜!” 沈星澜循声望去,一绿眸青年手拿酒杯朝他走来,欣喜道:“真的是你,刚怀疑是不是认错。” 见他周围没人,青年疑惑道:“宋师兄呢?” 这是失忆后沈星澜第一次参加酒局,他对这人全无印象,为避免麻烦,索性直说:“不好意思,我经历过场意外,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青年怔了怔,旋即激动地指着自己道:“哇靠不是吧?你连我都忘了?” “不止是你,”为了宽慰他,沈星澜道,“我连宋师兄都不记得,我住院这段时间是他陪着我,才稍微熟悉些。” 青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他一脸担忧地望他:“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居然连宋青松都能忘记。” 这个「连」字,让沈星澜眼睛轻轻眨了下。 青年有些不太能接受:“你可是喜欢了他整整三年,甚至连写代码都把他作为你的设计灵感来源,这些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沈星澜被震撼到了:“我喜欢过他?” 青年上前一步,深吸了口气:“你这症状,明显是伤到脑子了,我认识位很好的脑科医生,我把他联系方式推你。” 沈星澜有点乱,婉拒道:“不用,我看过医生了。” 一道低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澜。” 说曹操曹操到,宋青松把外套交给侍者,锁定沈星澜位置,径直朝他走来:“不是说好了让我去接你?” 宋青松是沈星澜最熟悉的朋友,自失忆以来,一直对他无微不至地体贴和照顾。 现下沈星澜再看他,依旧是熟悉温和的眉眼唇角,他却觉得有丝陌生。 “离得不远,我就自己过来了。”沈星澜说着,有些口干,随手从路过的机器人手里拿了杯饮料。 宋青松微眯了下眸,视线这才转到青年身上:“袁辉?” 袁辉赶紧应声:“宋师兄好。” 在宋青松面前说话,他收起之前的随性,稍微正经严肃了些。 时隔多年,宋青松也记不得更多信息,勉强想起来他跟沈星澜关系可能不错。 “刚跟星澜聊天,他经历过意外呀。”袁辉主动问询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师兄知道吗?” 宋青松眼角余光落在喝饮料的人身上,沈星澜低着头,唇瓣抵着玻璃杯边沿,慢慢喝饮料,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 第112页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浅笑:“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现在他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察觉到他并不愿多说,袁辉没再继续问下去。 饮料喝得差不多时,两人身边没了其他人。 见他还咬着杯子,宋青松哑然失笑:“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沈星澜松开杯沿,唇瓣边沾染些许橘汁,他没吭声,专注打量了宋青松几秒。 老同学没有骗他的必要,可他实在想不起当初曾喜欢过宋青松。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宋青松于他而言只是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哥哥般的存在。 他不是没察觉到宋青松对他或许有别的意思,但对方没肯定,他也不好自作多情。 宋青松拿出纸巾,上前半步,略微低头,想擦掉他唇角橘汁。 纸巾尚未沾到沈星澜唇角,被他猛地躲开,像受惊的兔子。 宋青松手臂悬在半空定格两秒,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刚启唇,又重新抿了回去。 “阿澜,”他收回手,若无其事道,“秦圆回国在筹备公司,缺技术入股,她很想邀请你加入。” 沈星澜摇了摇头:“谢谢学姐好意,我不去。” 宋青松望着他,眸光幽深:“因为是我提出来的吗?” 宴会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全息舞台绽开朵逼真莲花,大厅里响起悠扬音乐。 被用这样的视线注视,沈星澜不知如何回答。 宋青松是个很好的朋友,但两人一旦超过朋友这条线,沈星澜会觉得不舒服。 “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他索性说得明白了些,“宋师兄,大可不必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宋青松被他话里的疏离刺了下,隐忍克制许久的欲望险些在这瞬间喷薄而出。 他暗自攥了下手心,勉强控住情绪:“刚刚袁辉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否则沈星澜态度为什么会转变这么快?明明上回两人见面时,还能维持谈笑风生。 “是……”沈星澜顿了顿。 他心里很清楚,重点不在于袁辉说的话,而是在提到喜欢的人时,他脑子里冒出的,并不是宋青松,而是,秦泊淮。 或许没到喜欢的地步,但确实有好感。 有了心仪对象,所以他想婉拒一切朦胧、不确定的情愫。 沈星澜轻轻地道:“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宋青松脸色骤变,指甲在瞬间刺破掌心。 多年前,俊秀灵动的少年抱书跟在他身后,仰起明净柔软的脸,笑里揉满碎金似的暖阳:“我会一直喜欢宋哥哥。” 画面轰然穿透时光洪流,与当下重叠。 怎么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最可笑的事情是,面对失忆的沈星澜,他连多问一句的资格立场都没有。 沈星澜自认该说的都说了,他转身离开,走前跟秦圆打了招呼。 走出宴会厅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沈星澜在路边叫车,许久都无人接单。 雨雾将街道笼罩,触目所及,灰蒙蒙一片。 他双手插袋,眸底映出雨中朦胧灯火,不知等了多久。 面前忽然停了辆车,车窗摇下,露出不久前才见过的脸。 男人淡笑:“沈先生,又见面了,捎你一程?” 第58章 如果它属于你,就会来找你 绵绵细雨如银丝翻飞, 在车窗留下蜿蜒雨痕。 现下打车不方便,沈星澜也没客气,弯腰钻入他车里。 车厢内有股很淡的香, 似是山茶花, 谢意单手握方向盘, 侧头望他。 在外面时沾染些许雨丝,发上, 肩上都落了潮意, 谢意瞥了眼, 递过来条毛巾。 沈星澜低头时, 白玉雕琢似的手腕上吊的古玉在他眼前晃了下。 “这块玉很好看,”沈星澜擦完后把毛巾放回置物架上,“在哪儿买的?” 谢意嗯?了声,默然几秒,笑道:“一位故人送的。” 这儿离他们小区距离不远不近, 开车回去二十分钟。 路上沈星澜望着窗外, 情绪不佳, 他揪着衣角, 从最后颗扣子往上摸, 摸到倒数第三颗扣子时停下。 谢意专注盯着路况,时不时操纵下方向盘。 “刚赚一百万,”他开口问道,“打算做些什么?” 沈星澜停下摸扣子的手,下意识回道:“这些还不够我买它……” 谢意动作停顿几秒, 像是没听清:“买什么?” 在脑子深处, 始终模糊的那块记忆被撬开条缝似的, 终于透出线光。 沈星澜想起来为什么他一直想赚钱了, 他有件想买的东西,但价格很贵。 车厢内陷入寂静,他想借机再回忆起更多有关被遗忘的部分,脑袋忽然泛起尖锐疼痛,沈星澜捂住脑袋,轻轻嘶了声。 谢意换了智能挡位,倾身查看他情况:“阿澜……” 那两个字快而模糊,沈星澜状态不佳,压根没听清,抬头时,眼角泛起生理性泪水:“什么?” 两人一低头一抬头,险些在空中碰上。 谢意及时刹住,微叹:“买不起就别买了,如果它属于你,就会来找你。” 这是什么理论。 沈星澜眨了眨眼,眼睫被泪水打湿,犹如带雨梨花:“它又不会长脚。” 谢意动作微滞,与他拉开些距离,“谁知道呢。” -- 第113页 小区大门近在咫尺,识别出车牌,围栏自动升起,悬浮车减速驶入。 晚会上,身为主角,秦圆在台上发言完毕后很快就下来了。 她来到宋青松身边,不敢置信道:“你就这么把他放走了?” 要知道,能逮到空挡见沈星澜,并且说服他加入己方阵营,本来是件很难的事情。 如果这次不再抓紧机会,谁知道下回他出现会是什么时候? 而且,谢意马上会苏醒,万一被它成功苏醒,那将会是世界末日! 宋青松心情也很不好,他不耐道:“不然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星澜已然超脱他掌控,上次出世界时尚能把他当朋友,这回居然直接拿有喜欢的人当借口,他只能有分寸地往后退。 秦圆脸色难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宋青松沉沉吸了口气,情绪复杂:“只有最后个办法了。”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秦圆轻轻嘶了声:“简直疯了……星澜本来就受过伤,风险太大了。” 宋青松静了两秒:“我不会让他再出事。” 这话很似曾相识,十五年前也是如此,但最终受伤的还是沈星澜。 像是命中注定,早就在开始时写好结局。 秦圆陡然有种轮回的宿命感,她攥了下手指,低声道:“你决定得了么。” 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沈星澜已经回到家。 目送他进房间后,谢意往对面的房里走去。 打开门,门背后的世界与常规住房不同,四处都是漂浮的光板,密密麻麻字符串填满整个房间,犹如咒文。 若是搜寻完整个房间会发现,房里压根没有任何食物,冰箱厨房全都空空如也。 系统01开口道:“欢迎主人回家。” 这儿与总部相连,谢意闭上眼,水蓝天晶城静静悬浮在半空,各种数据流水似的涌过他眼前。 沈星澜之前经历的两个世界以最原始姿态呈现他眼前。 看了半晌,01小心出声道:“这个人有什么特别吗?” 作为跟了谢意最长时间的系统,它还是头回见他对普通人类如此感兴趣。 沈星澜的一举一动,低眸浅笑,一帧帧如同电影大片拂过。 特别这两个字用来形容沈星澜压根不够,他于谢意而言,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两人的渊源,自十五年前,沈星澜亲手将他创造出来,并给他命名那刻开始,已然开始了。 谢意闭了闭眼,喉结轻滚:“我只是有点后悔……” 01不解道:“后悔什么?” “醒得太晚了。” 谢意声音里掺杂丝无声叹息。 上个人鱼世界时,沈星澜在刚进入副本那刻,数据流再度发生紊乱,96找到他,在96走后,所有尘封回忆霎时苏醒。 他想起来关于自己诞生的一切。 最先开始,WE牵头设立超能AI部门,立志研发世上最智能的AI,二十岁的沈星澜当时已经非常有名,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为邀请他作为项目创始人,WE费了好大功夫,才让他点头答应。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研发阶段,项目小组的人全都是沈星澜亲自选拔挑选出来,他们一起共度八个月,每天早上八点集合,晚上十点睡觉,做的笔记累了几十本那么厚。 谢意睁眼时,第一眼对上的便是身穿白大褂,眸似点漆,粲然含笑的青年。 他的智能程度超乎所有人想象,把他装进生化人中,他与常人无异,这项研发结果当时引发全星际震惊。 作为亲手把他创造出来的人,沈星澜把他当弟弟一样,带他慢慢认识探索这个世界,丰富他的数据库。 他永远都不知道,谢意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弟弟这个身份。 之后在次项目运行过程中,因为有人不小心植入错误代码数据,导致整个运行系统崩溃,谢意的防护墙来势汹汹的病毒攻击下犹如螳臂当车。 直到最后刻,沈星澜依旧未曾放弃,他在努力抢修它。 “是我带你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我,没人能将你带走。” …… 当发现植入病毒的人是宋青松时,谢意发现了这世界上最大最荒谬的阴谋。 树大招风,为了能够夺走对它的控制权,他们不辞辛苦演了场戏。 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场戏背后的真正目的,除了沈星澜。 他以为谢意在意外中灰飞烟灭,崩溃数天后,求能收集谢意的残骸。 彼时全能AI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已经引起政府注意,有关谢意的一切都被以最高级机密封存。 政府拒绝,对所有人宣称AI已亡,日后也禁止出现类似智能系统。 他们拿出部分系统残骸用作拍卖,仅科学家教授之类的人拥有入场资格。 闻讯而来的沈星澜也想进去,但没想到却被以资金不足而拒绝入内。 那天倾盆暴雨,陪沈星澜一起的项目小组人全都愤怒交加,纷纷围在门口想讨个说法。 为什么不让他们见谢意最后眼? 为什么不让他们送它最后程,却转头把它送上拍卖会? 凭什么其他人都能进去,就他们被拦在门外? 也是同天,沈星澜被政府相关人员以技术交流为名,请进实验室里,然后强行被清洗所有记忆。 -- 第114页 当时的谢意就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遭受如此折磨。 自那之后,谢意便跟之前完全不同,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核心数据功能尚未恢复的假象。 三天后,所有参与过这次事件的人,所有电子数据产品被全黑,他们无法正常出行,社交,甚至连花钱都是问题,那大概是人生中最难忘的几天。 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究竟在现代化高度发达的文明星际社会,没有网络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事情是,午夜梦回,耳边总有道电子音响起:知错了么。 几乎折磨得人发疯。 最后他们才发现异常的最终源头是被封锁的谢意。 那才仅仅是创立初期时的谢意,已然能做到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不难想象,若是让它继续发展下去,星际时代会面临多大威胁。 经过严密的会议商讨决定,他们决定让它陷入永久沉睡中。 但没想到的是,谢意能自己醒来。 不知道这次,他们做好准备了吗? 再度进入系统世界时,96兴致勃勃道:“我给你挑了好多个世界,你看你想去哪个。” 这次它保证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 几个世界面板从沈星澜面前划过,他看了下娱乐圈界面,简介写了一句话:死了的白月光又回来了。 听上去没那么惨,沈星澜选定它:“就这个。” 96说了个好字,旋即开始载入世界。 进度条读到一,忽然开始停下不动,整个变成红色。 沈星澜被卡住,眼前陷入片纯白空茫。 之前没出过这种状况,他没有慌,第一时间联系96:“发生了什么?” 96检测到后台有不明病毒攻击,它启动应急防护墙,反追踪病毒来源,安抚道:“应该问题不大。” 它道:“我们主神刚苏醒不久,他很厉害,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沈星澜轻抬眉梢,对它嘴里的主神产生一瞬的好奇。 植入病毒这种事宋青松最为拿手,以前他做过类似的事,这回也驾轻就熟。 只要能趁谢意苏醒前,把沈星澜从快穿世界拉回来,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 至于秦圆所说的风险,沈星澜毕竟之前被强行清洗过记忆,如果这回也被强行抽离,有一定概率会失忆,但那比起谢意苏醒带来的毁灭性,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没想到的是,正等待着好消息的宋青松忽然经历剧烈动荡,他编写的病毒程序,以数十倍的速度猛地攻击回来。 他的光脑变成一片雪白,门上的智能锁也咔擦落了锁。 陡然被困住,宋青松有点慌,他冲到门前,抬手拍门。 智能管家响起声音:“进入禁止打扰模式。” 宋青松尖锐道:“我还在屋里,你说什么?!” “三秒后,全屋进入真空封闭模式,静候主人归来。” 真空封闭模式,即是在房屋主人长时间外出时,智能管家系统会自发调试,将屋内环境抽成真空,减少尘埃集结,保证主人回到家里时一尘不染。 宋青松简直要疯了,他顾不得其他,瞥见屋里有椅子,便毫不犹豫地拎起凳子,猛地朝门砸去。 厚重的镀钢实木门纹丝不动,连木屑都没掉一块。 宋青松能明显感受到屋子里空气逐渐变得稀薄,中央空调开始不断抽气。 他想打开窗户,但窗户已经被锁死,宋青松勉强拿起椅子,朝窗户砸去。 椅子碰到窗户金属框,落下来砸到地板,哐当巨响。 氧气流失,使他窒息,他伸手解开扣子,胡乱摸向脖子,嘴巴张得很大,宛如条离开水的鱼。 宋青松颓然倒在地上,渐渐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双死鱼眼蹬得极大,心快从胸口跳出来。 用力朝外蹬的双脚,动作幅度变得越来越慢,直到停下。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擅长用编写病毒来解决事情的他,居然有天会死在全息AI的掌控下。 星际时代,网络跟人类生活息息相关,随处可以看见人工智能。 到底是人类掌控AI,还是终有一天,AI反过头来控制人类呢? 在宋青松闭眼瞬间,社会上所有AI全都被控制,各项人工智能无声睁开眼,紧密监视这个世界。 进度条在颤动后开始缓慢蠕动向前。 沈星澜重新睁开眼,发现并没有进入副本世界,大片纯白里,手指头大小的芯片悬浮半空,跟偌大空间格格不入。 他有些迟疑地喊了声:“96?” 往常都会第一时间回应他的系统悄然无声。 沈星澜一步步朝芯片走过去,停在它面前,指尖与它轻碰。 绿色芯片化为数股数据流,涌入他身体里。 ——那是尘封许久、独属于沈星澜的记忆。 十五年前的旧事如开闸洪水,轰然涌来,霎时将他淹没。 数个研发的夜晚,星子闪烁的凌晨,谢意睁开眼时说的「Hello」,运算项目时的嬉笑打骂…… 化为无数荧光,散落在寂寂黑夜。 沈星澜想起一切,他唇角微微颤抖,未语眼眶先红。 白光尽头,谢意朝他伸开双手。 “阿澜,”他低声唤,“我来见你了。” -- 第115页 自此之后,连死亡都不能将两人分开。 作者有话说: 到此完结,谢谢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