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腐烂》 第1页 《夏季腐烂》作者：点火【完结+番外】 简介： 缺乏常识天然变态人外肉球（攻） × 表面淡定其实只是下意识克制（受） 李枝×周向星 “你不觉得你男朋友有点奇怪吗？” 周向星看向自己正啃食生肉的男友——的确，李枝不像个正常人类。 于是十分惜命的他在试探几个来回后，最终提出分手。 没想到男友毫不留情转身离去。 他以为是前男友不够在意他。 结果第二天，披着各种各样皮囊，但眼神与李枝一模一样的陌生人，不断向他发动搭讪。 “向星不喜欢这个长相？”前男友摸摸自己的脸皮，扯开一点又弹回去，露出一个小心翼翼却又不容拒绝的笑，脚步一点点靠近：“那我换一个好不好？喜欢这个发色吗？你喜欢的样子，我都可以拥有。” 在同事惊恐的目光中，周向星淡定道：“闭嘴。” 第三天，周向星分手后火速与数十名帅哥暧昧纠缠的消息成为公司八卦热点。 看着蹲在垃圾桶边的前男友，周向星情不自禁道：“你好脏。” 结果李枝听后，抓起里面一把头发就要往嘴里塞，边塞边额外在脖子上开了个新嘴说话：“再给我一点时间，向星，我的基因马上就能干净了。” 周向星麻木：“我们说的‘脏’好像不是同一个。” Tag列表：人外、变态攻、甜宠、破镜重圆 # 正文 第1章 男朋友有点奇怪 “你真的不觉得你男朋友有点……奇怪吗？” 在天黑后灯火通明的时刻，火锅店里人群依然熙熙攘攘，甚至一路排到门外42号。服务员到处走动着收拾碗碟，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又很快淹没在高谈阔论的人声中间。在这样的气氛里，蒋萌媛突然压低声音，让正努力干饭的周向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他将羊肉从麻酱里捞出来，看向这位阔别三个月的女性好友。眉毛一挑，并不怎么丰富的面部表情显得有些严肃。像是想到什么，他将羊肉几口咽下去，有些迟疑：“为什么这么说？” “还是上次那件事。”蒋萌媛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我天天睡不着，怎么想都不觉得那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说完后，她自知语重，好歹这算是好友的男朋友，于是顿了顿，改口道：“也不能说是不正常吧，算是，比较奇怪？” 上次那件事…… 周向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三个月前，蒋萌媛还没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他曾带男友与她见过一面。 男友很容易胡思乱想这一点他清楚，因此在见面前，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跟男友讲清楚了自己与蒋萌媛之间所有清清白白的往事——不是前女友，不是白月光，不是暗恋对象，没有假装男女朋友经历，家里不催婚，互相都有对象，两人都是弯的。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超越友谊的迹象，将来也不会发生这种离谱的事。而这一次见面，也只不过是老朋友临行前的一次饯别罢了。 当时男友窝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弯曲的手肘间只露出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似乖巧地点了点头。 甚至刚见面时，一切还都十分自然，男友还主动握了手。 直到中途他去一次卫生间，回来时看到蒋萌媛的面前木桌上，插了一把餐刀。 蒋萌媛被吓得呆在原地，两只手缩在胸前，而男友在转头后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后来他拔了好几次也没能完全拔出来那把刀，服务生用一根毛巾捆着，才生生拽出来。 刀扯出来时撞在桌角上，发出不大不小咚的一声。看向餐桌上那个又深又黑的刀口时，周向星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力度绝对可以捅死任何一个人。 那天他赔偿了餐桌更换的钱，又被这家餐厅拉入黑名单。 而当他询问男友为什么要这样做时，男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扯着他的衣角不撒手，像是愧疚，却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想了半天，说：“当时那里有只虫子。“ “那虫子呢？“ “被钉在下面了。” 他们已经从餐厅离开，他将永远不知道下面是否真的有一只虫子被碾碎了身体。 周向星指指站在一旁的蒋萌媛。已经不需要动口，男友便自觉地走过去，道歉道：“对不起，我没注意吓到了你。” 当时姑娘只僵硬地摇摇头，说没关系。 但今天，蒋萌媛却单独将这件事情重新提起来。 “他当时想捅我的手。”原本轻松的气氛开始有些紧张，女孩抬起杯子，抿一口酸梅汤，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大惊小怪。但飘忽的目光，以及大拇指一刻不停地刮蹭着杯沿，无一不显示出她内心慌乱。 “他当时，眼睛直冲冲盯着我……根本没有去注意什么桌面上的虫子。如果不是我恰好想要换副筷子，我绝对躲不开那一刀。” 提起这件事，她的语气依然有些发抖。 女孩看向面前这位好友。在角落略显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黑色短发里露出一缕银白，不知是何时挑染的。一直以来，周向星在人群中都属于引人注目的那一类。长相清秀，举止内敛，虽然偶尔待人接物时会显得严肃冷漠，但她知道她的好友只是很会克制，而且，好像因此戳中一些“清冷”的标签，更受欢迎了。 -- 第2页 也更容易招惹一些奇奇怪怪人的瞩目。 “我有点担心你。”蒋萌媛伸手抓住周向星的手。一般来说，这种“家事”她不好插嘴，但他是她最在意的人之一，她打定主意，就算吵一架也要把这些话说出口：“如果最近你还发现他有什么类似的情况，一定记得……”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碗碟碎裂的巨大声响，打断了姑娘的话。 周向星下意识回头，发现是一位服务生不慎将手里托盘滑落在地。少数瓷盘破碎，剩菜洒落，交谈的人群也因此安静了一个瞬间，纷纷侧头查看情况，在对方急促的道歉声后，又很快恢复正常。 “谢谢你提醒——” 而当他再回过头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话断在嘴边。 “……什么时候回家？” 男友深黑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周向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看向友人，发现蒋萌媛已经彻底呆在原地。 而就是这样一个转移目光的动作，像是引起了男友的不满，他伸出手，挡了一下他的视线，只空余出正中央的位置，好让周向星看他。 “什么时候回家？”他又问。 周向星说：“你怎么来了？” 男友抿抿嘴唇，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有点委屈：“天黑了。” 这是在指控自己出门太久。 周向星避开那只手，侧头按亮手机，算算时间，出门两个小时。再算上路途上磨蹭掉的四十分钟，坐下吃饭的时间根本不算多。 他又看向面前的男友，站在自己对面，单手撑着桌面，微微向前倾身，是一种略带压迫感的姿势。那双有些独特的，眼白不大的眼睛，没有什么神采，好像那个传说中的“蒙娜丽莎”之眼，不论走到那个角度，都像是在盯着自己。 “坐下，李枝。”他皱起眉。 于是男友便听话地坐去他身边，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脚并拢，背挺直，除了整个身体不断贴近周向星外，端正地像个小学生。 周向星没闪开，果然坚持不到五秒钟，男友的手就开始缓缓往他腰后绕，似乎想要将他整个包起来，但最后尝试多次，胳膊并没有那么长，只能作罢。 周向星看向完全僵硬的蒋萌媛，想起他们的上一个话题，沉默一会儿，说道：“你先走吧，有关工作的事情我之后再找你谈。” 直到这时，李枝才终于注意到对面的人。他盯着姑娘的脸好一会儿，最后勉勉强强咧开一个笑，伸出手去：“您好，我是周向星的男朋友。” 完全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 蒋萌媛也勉勉强强对他回应了个笑，没有握手，拎起包便准备离席。她临走前深深看一眼友人，像是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叮嘱道：“工作一旦遇上问题，我随时都在。” 前两个字格外重音，像是暗示什么。 周向星认真道谢。 而李枝看看自己被忽视的右手，歪歪头，放下。一直等到姑娘的身影远去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再次去拉周向星的手：“你们坐在这八十分钟，就是为了聊工作？” “是啊。” 周向星看向男友——蒋萌媛说得对，李枝的确很奇怪。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向星就觉得对方长相就在自己的喜好上疯狂跳舞。当时李枝坐在书店二层的落地窗后面，染成银白色的中长发轻轻绑在脑后，隔着半条街，黑色的眼眸专注而认真地看着他，与他对视。不仅如此，不仅是长相，甚至第一次相处的时候，也是李枝主动来找他，他们的交谈十分顺利。李枝像是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甚至童年的事都有不少共鸣。 他当时只觉得是缘分。 而现在想来，的确十分蹊跷。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向星问。 李枝错开目光：“偶然路过。” 骗人。 如果是偶然路过，不可能知道他坐在这里八十分钟。 但周向星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站起身，在手机上结完账，走出火锅店。 夏天的夜晚不算太热，但有点湿，有点闷，再加上刚吃完一顿火锅，刚从空调房里走出来的周向星很快起了一层薄汗。身上黏乎乎的，让他有些不舒服，伸手扯着自己领口将衣服提了提，防止它紧贴身体。 眼见衣服下摆越来越高，李枝马上将自己的手送上，给男朋友降温。 周向星顿了一下，没甩开。 那只手冰凉，没有任何手汗。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李枝，发现对方不仅是手，全身都压根没有任何出汗的迹象，体温低到不似夏天的正常人。 他们在一起三年，有过小争吵，但每次都在李枝毫无底线的妥协中很快结束。在同性恋群体里已经算是真爱范畴，周向星自己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害怕李枝。 回家路上，周向星刻意向四周多留意了几眼，以前经常在附近喂的流浪猫最近一段时间不再来了。他记得其中有只三花格外漂亮，甚至做过绝育，剪过耳，每天都有小区的人来喂，流浪变成了一种自由的方式。 广场舞和遛狗人群已经原地解散，昏黄路灯下飞着一小团一小团的虫，此刻，封闭式小区内部显得十分静谧。 “你在想谁？”李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 第3页 “猫。”周向星假装自己没被吓到的样子，看向墙边一摊黑乎乎的不知名痕迹：“有只三花，很久没见了。” “……这样啊……”李枝拖着奇怪的长腔，随后笑了笑：“应该是跑了吧，猫这种生物，谁给的饭多就会跟谁跑。” 风吹动绿化灌木，沙沙作响。在送来的微风里，青草味中夹杂着一丝什么东西腐烂的酸臭味。夏天是个容易变质的季节，周向星屏住呼吸，走过去那片地方才继续呼吸起来。 “你喜欢它的毛色吗？还是它的叫声？”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周向星想了想：“都喜欢吧，猫很可爱。” “长相？性格？” “都喜欢。” 然后他们就不说话了，这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电梯亮起，发出叮咚一声响，将他们二人送去11楼。 银白色的电梯间里，周向星再次通过门上的反光观察男朋友。 李枝的吃醋情况非常明显，不论是他跟谁有肢体接触，还是他多次思考谁，甚至这个“谁”完全不局限于某种性别……和某个物种，李枝都会反应剧烈。 以前一直认为是李枝缺乏安全感，现在他终于觉得，如果是特别强烈的心理健康问题，那自己可能没有治愈对方的能力。 电梯上升所带来的短暂晕眩感散去，周向星再次看向男友。 这次，正好与对方对上视线。 与他在电梯门反光上对视的李枝抿着嘴，似乎心情不太好。黑黝的眼睛在夜色下更加神秘，马上锁定住他，仿佛看到什么猎物。 周向星一直觉得男友的“黑眼睛”与普通亚洲人其实算是深褐色的“黑眼睛”完全不同。这样想来，其实也算是奇怪的一点。 这让他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电梯到达终点，打破有些尴尬凝重的氛围。 周向星松一口气，刚想迈出这狭窄的空间，结果面前的电梯门却当面关闭，险些夹到。他有些疑惑地回头，发现男朋友不仅按了关门，还径直按了最顶楼的楼层。 李枝垂下眼睛，显得有些无辜：“向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2章 男朋友可能不是人 他不是发现了什么，他是终于决定面对这件事情。 周向星看一眼节节上攀的电梯楼层号，能感受到男友的手正缓缓抬起，靠近自己的脖颈。 那里有他的动脉，听说只要轻轻划开，就能在这间电梯至少两面墙上留下大范围的喷溅式血迹，溅个三四米都没问题。 他又想到蒋梦媛今天跟他说“当时他想要捅我的手”。 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 但李枝并没有因为他的后退而停下动作，那只手抬起的太过缓慢，又很稳，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打颤，像是在专门给予他一次机会。 这让周向星感到呼吸都要停滞。 “停下，李枝。”他下意识说道。 李枝马上停下动作。 电梯在顶楼开门，叮咚一声。 “我想回家。”周向星不敢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道：“你去按电梯。” 李枝便转头，乖巧地按下11层按钮。按完后，还特地转过身来举起手，向周向星展示他空荡荡的手心。 “很好。”周向星忍不住做出吞咽动作，对方的视觉重点马上落在自己的咽喉处。 有些危险，他转过身，用余光继续注意着男友，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之前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警察。 “……理发师。”李枝想了很久才回答，随后又补充说：“最近换了一个工作的地方。” 周向星手指蜷起：“是换了一家理发店工作，还是从警局换到理发店？” 像是被他的直白惊讶，李枝发懵了一会儿，才捋捋自己的头发，将银白色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我之前说我是警察吗？” 周向星没回答。 李枝便解释说，他什么都会干，也什么都能干，所以工作换得很频繁——如果周向星不喜欢，那他今后就不换了，真的不是骗人，他永远不会欺骗周向星。 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基本等同于认罪。 电梯停在十一楼，他迫不及待从这个狭窄的电梯间走出去。男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多余动作，但周向星能感受到背后被死死盯住，慢慢爬起一串鸡皮疙瘩。 回到家，他将衣服随手扔在沙发上：“今天可以你来做饭吗？” 墙上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字。听到这句话，李枝抬起头辨认一段时间，又看看窗外的天色，说：“已经错过了我应该感到饿的时间。” 周向星说：“我饿。” 不是才吃完吗？李枝轻轻皱起眉，但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进厨房。 周向星开了瓶冰汽水，单手举到嘴边，听气泡沙沙作响，没喝，就坐在沙发上看。 他看到李枝有模有样地走到冰箱前，从里面取出很大一块肉，放在案板上。又打开燃气灶，锅里添上水，伸手就想将肉放下去。 这块肉很贵。周向星眉角一抽：“切一小块就好，我吃不了那么多。” 李枝手顿住，哦一声，又放回案板上，拎起一旁菜刀。 他摸了摸完全没有解冻的肉，像是在犹豫为什么与他平常吃的手感不一样，但在周向星的注视下，还是扬起菜刀，狠狠剁下去。 -- 第4页 寂静夜里，他家发出一声极大的响。 周向星没来得及制止，只感到这声音在他耳朵里、灶台边上、地板里、天花板间反复回声。心里可以说是一片死寂，仿佛这一刀把他心电图上曲线全给斩断了。 如果这刀砍在他身上。 周向星内心评估了一番，那他的骨头断口一定非常平整。 接着，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的李枝又将偏小的一块扔进锅里，水没开，肉没化，他就那么一直站着等。等水咕嘟咕嘟冒泡后，就伸手，硬生生将手伸进锅里，把肉捞出来。 “我靠。” 周向星终于是没忍住说了句粗口，站起身冲过去。肉完全没熟，他捏着李枝的手腕抖了好几下，才让李枝松手。然后又借着这个动作来回检查男友右手——那样沸腾滚烫的热水，人的手伸进去应当疼痛难忍才对。 可李枝的手居然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烫伤的痕迹，甚至红都没红。 他侧头看向还没关火的锅内，即便是夏天，也能明显看到冒泡热水上一股股的水蒸气。 “你不疼啊？”这样的反常让他脑子有点混乱了。 李枝认真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 但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 他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周向星露出这样的表情。于是追着周向星的视线，李枝往锅内瞥了一眼，又一眼，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甩开男友的手：“我——我刚刚没有把手伸进去！” 他又将自己的左手反复在锅边扇动，急切地证明道：“你看，就是这样很快的……看着好像在锅里，其实并没有！” 周向星看着那被扇开的水蒸气，悄悄后退一步。 在这样无言的僵持气氛里，李枝显然手足无措起来，他将掉在水池里的肉捞起来：“你吃吗？” 红白相间，生得不能再生了。 周向星甚至不需要犹豫：“我不吃。” 李枝缓缓哦了一声，捧着这么一小块肉，不知道该干什么。 最后还是周向星率先叹口气。他看向这位与他相处三年的男友，虽然搬到他家生活只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但在一向懂得克制的周向星眼中，能把对方邀请来自己的私人领地，已经属于是彻底向对方坦然的信号。 而对方的回应却是隐瞒，这让周向星忍不住道：“你有什么要向我坦白的吗？” 李枝问：“你生气了吗？” 周向星说：“没有。” 李枝垂着脑袋，那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做饭的步骤错误了？因为他没有做出能让周向星吃下去的东西？还是……最悲观的可能性他不敢想，于是只能问：“那我把它吃掉？” 周向星现在感觉是真的气笑了，他扫一眼那块恐怕最里面都还冻着的肉，说：“行啊。” 本来，他说的是气话。 看着李枝低下头，毫不犹豫开始撕咬的模样，他还在想，让李枝自己尝尝自己做的是什么玩意儿。 直到五秒钟过去，想象中呸呸呸的声音没有传来，事情才变得诡异起来。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李枝就已经咀嚼到最内层，血丝夹着冻实的水分在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和网络上流行的，喂宠物猫狗吃生肉与肝冻的感觉一模一样。 最后李枝舔舔手，露出一副并不怎么喜欢的表情。看向周向星，表情才好看一些。 那眼神，好像是面前人才是他真正喜欢的大餐。 周向星努力了好几个来回才让自己说出话来：“……你真的，没什么问题？” 那双黑沉的眼睛没动。 “李枝。”他再次认真询问，所有奇怪之处涌上心间：“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李枝什么痛点。他面部表情迅速垮下去，变得极度冷漠且平静，黑色双眸锁住周向星。 这样的李枝很陌生，终于，周向星想起来这双眼眸像什么——几年前，他曾追随潮流时，曾养过一条蜥蜴，就是这样漆黑而又不带情绪，紧紧锁住猎物的模样。 没有再伪装乖巧的李枝，很可怕。 秒表突然咔哒一声，燃气灶上的锅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 李枝转身关掉了火。 他再一次问出电梯里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向星，你发现了什么？” “……” 周向星开始尝试向厨房外移动，然而刚刚迈出一步，李枝的右眼便迅速看向他移动的那只脚。 只有右眼。 李枝完全回过头来，露出那只依然盯紧周向星面孔的左眼。他一步一步向恋人靠近，速度很慢，像是脚下一坨肉在缓慢爬行，而不是双脚交替移动。 并第三次问道：“向星，你发现了什么？” 他们之间只剩一个拥抱的距离。 周向星几乎不敢喘气，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下，他居然还有心情去看更多有关曾经没能发现的事情。他发现李枝身上没有任何声音，不管是呼吸声还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李枝的胸膛是在起伏的，没错，但是那种起伏，比起呼吸，更像是一种肉的蠕动。 还有那发丝。 周向星的视线落在一直吸引自己的银白色发丝上，在灯光照射下，那漂亮长发显得更加晶莹。与普通人漂染后干枯的模样不同，这样的发丝柔顺，甚至称得上圣洁。 -- 第5页 然而此刻，那圣洁的长发无风自动。 ——那不是头发。 一下子接受了如此之多信息量的周向星感觉自己已经麻木僵硬，只能机械性地继续观察与推理： 那不是人类应有的头发，那是活着的，极细的，正在忍不住自己蠕动的……是虫子吗？还是美杜莎一般的小蛇？ 他想到自己以前经常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指为这头长发编辫子。 他想到自己曾以为在捋顺一头丝绸，其实是一头活着的、会自己动的细胞在他指缝穿梭。胃里的火锅开始有点不舒服。 他总算发觉——男朋友可能不止是心理上奇怪。 他真的是人类吗？ 不过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李枝到底想要对他做什么。 从小到大下意识的克制，让周向星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表情淡淡，一如既往，仿佛不是在为自己寻找生存机会，而是在谈一场公务：“没有，睡觉吧。” 只有声音干涩。 李枝依然紧紧盯着他。 “只是试探你一下，看来你真的对我有秘密。”周向星很自然地亲了他一口，向外走去：“你不睡我得睡了，明天还要上班。” 透过门外的穿衣镜，他看到身后人过了半天，才摸摸自己被亲的部位。 “我不能说……”李枝小声道：“你不会想听的。” 周向星听见了，但他只能假装没听见，继续向卧室走去。 躺在床上，周向星开始思考。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感到李枝有些奇怪了，但总体来讲，还算是瑕不掩瑜。他信奉是人总有不完美，哪怕是最合他心意的李枝，也不会是永远完美的。 ……但不完美到不是人也太过分了。 甚至那些引起他喜欢的方面，有哪些是真实的呢？ 于是在这些混乱之中，周向星闭着眼睛失眠了。今天是周日，明天还要照常上班，失眠会让他明天早上很不好过——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先睡一觉再说。 他翻了个身。 然而身体刚刚转过去，就在这样将睡未睡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发现自己的房门没有关紧。 在放着不管和起身去关两个想法之间，周向星猛地想起来——他明明是锁了门的。 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他一动不动，眯着眼睛，看向门口。 门缝后，那是一双几乎要融入黑暗的眼眸，正平静地盯着他。 第3章 男朋友真的不是人 他是来干什么的？ 周向星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那一刻，所有恐怖故事在他脑海中挨个儿回忆起来。 什么窗外的鬼。 什么床底下的双胞胎。 什么楼下的妈妈。 它们兜兜转转，最后都比不上门缝儿后面的李枝。 这样的对视让周向星彻底不敢动弹，甚至呼吸也下意识屏住。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清醒。 好在对方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门缝后的眼睛只想要看看他，他们就好像是互相在等一个契机。 周向星不敢动，也不敢移开视线，就只能这样保持着僵硬的对视，好在他发现的时间很晚，不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蹲在门口的，总之，他已经失眠了大半夜。直到四点半太阳升起，周向星的左半边彻底麻掉，他才假装自己醒来。 “怎么了？”他揉揉眼睛，硬着头皮走去门口。 李枝站了一夜，却没有丝毫疲劳的样子。看他醒了，嘴巴咧开一个笑，眼睛周围却没动：“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上班。”周向星开始穿衣服。 李枝看向天色，又看看时间：“四点半？” “有事。” 这可能是周向星第一次如此想要去上班，或者说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一份可以离开家的工作，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在李枝的注视下，他尽可能自然地离开家，厚重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指纹锁发出滴的一声表示锁死，随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需要重新考虑跟李枝的关系。 离开家一早，周向星走下楼，开始龟速向公司移动。清新空气中夹杂着几缕明显的臭味儿，像是什么隔多夜的肉酸臭腐烂了。 旁边一位大爷在晨跑，也像是闻到了这股味道，露出一副恶心的表情，与周向星正好对上眼。 “夏天，垃圾就是容易出味儿。”他笑着说。 周向星正好不急着上班，便聊：“不像是垃圾桶里传出来的。” 说着，他们便一起望向垃圾桶的方向。昨晚刚刚运走垃圾，桶里虽然还有少许残留，但不像是足以发出如此臭味的模样。 大爷还不信邪，跑过去闻了一下，翻着眼睛回味片刻，隔着一段距离说：“哎，还真不是——大概是谁家随手扔垃圾了，藏在哪个角落，大夏天的，慢慢就坏了。” 他跑步回周向星身边：“现在有些人真没公德心，垃圾桶就在这还随手乱扔东西。” 周向星随口道：“是啊。” “我还是找找吧。”大爷慢慢加速，超过他：“省的最后放到这个道儿都走不了了。” 看着大爷越跑越远的身影，周向星不由长出一口气，现在他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对奇怪的事情都产生了天然抵触。 来到单位时，门卫反复确认好几遍时间：“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 第6页 周向星打完卡，心想，只有撞了邪的员工。 早上五点，空荡荡的公司里弥漫着一股经历了一夜沉闷的潮味儿，他没什么额外的工作，只能捏着鼻根，揉着太阳穴，把窗户和空调打开，再把电脑打开，静静等待上班。 这一整天，他工作都格外努力，一分钟摸鱼都没有。借助高强度的工作，他得以不再思考家里的那些事儿。为工作愁总比为男朋友好像不是人愁好吧——至少前者不会危及他的生命。然而工作迟早是要做完的，转眼下班点到了，同事一个一个准备下班。 “今天加班吗？”他问。 同事投来“你疯了”的目光，在周向星身上来回扫视：“你今天怎么了，听说你上班还早了三个小时。” 瞪着疲惫眼神的周向星不由看向窗外，夏天的下午五点半，一点天黑的痕迹也没有，然而工作已经做完了。这让他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闭上眼睛，向后仰躺到办公椅靠背上。 恰好此刻，他的手机嗡嗡两下。 两人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弹出来的消息上，是李枝发来的，问他今天几点回家。 很乖巧，很粘人。 这以前每天都会收到的，但今天不一样。周向星看着这个消息，脑海中再次回忆起那双不再伪装温柔的黑色双眸，他按灭屏幕，甚至想出去找个酒店睡一晚上算了。但是随后又想到，火锅店李枝能找过去，酒店他就找不过去了吗？那必不可能。 “吵架了？”同事露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将领带扯松点：“走啊，出去喝酒？喝到他睡着了你再回家，然后睡沙发上。” 被一个天天挨老婆掌控的男人理解，周向星感觉有那么一丝窘迫。 但这不是出去喝酒的问题。他敢肯定，哪怕他喝到明天早上，李枝也会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或者干脆用一副捉奸的模样出来找他。于是周向星摆摆手，叹口气：“你有没有没干完的工作。” 同事诡异地顿了一下：“你确定？” “我确定。”周向星顶着黑眼圈道：“多吗？” “这不是多不多的问题。”同事绕回工位，打开电脑。 周向星划着办公椅过去，定睛一看，又缓缓转向同事无辜的脸，平静道：“太好了。” 这下三天都不用回家了。 “今天不回去了。” 手机叮咚一声，李枝下意识看过去。直接阅读文字对于他来说有些困难，但是他能辨认出今天回复的消息和以往的不同。为了打开手机锁，他的大拇指变了好几次才找到当时录入的指纹模样。又回忆着中文字典，一个字一个字指着，与记忆中的页数重合，最后才半猜半蒙地理解——今天向星不回家，看不见他。 “为什么？”他缓慢地回复：“那我去找你。” 发送后，他又想起自己私自决定去火锅店找对方时向星的脸色，又加上一句“……可以吗？” 周向星过一会儿回复：“别了，单位加班，你来也没用，万一我跟你闹起来，明天都回不了家。” 什么叫“闹起来”？李枝歪歪头，是说他会捣乱吗？ “我不会动的，就坐在那。” “但我会忍不住理你。” 哦。 所以，如果他在，那向星就会无法完成工作。 如果向星无法完成工作，那就不能回家。 如果向星不能回家，那他就不能与向星在一起。 如果不能与向星在一起—— 李枝认真回复道：“好，那我等你回家。” 这条消息没再有回复，李枝也不是很在意。他静静坐在沙发里，双手规规矩矩放膝盖上，天边火红又逐渐暗沉，星星升起，他也一动不动。时间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特殊概念，沙发也是。虽然不知道这个绒布的地方有什么好，但是向星曾告诉他，不要一直站着，要坐下，所以他选择坐在这儿等待他的向星。只是太阳升起又落下的一个轮回而已，李枝缓慢地思考，他已经等待了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时间。 他就这样一直等待到太阳又升起来，又缓缓落下。 直到再一个下午五点半，李枝拿起手机，打开那个界面。 “今天几点回家？” 周向星看向同事。 同事将电脑给他看，忍不住说：“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今早上直系小领导专门找他谈话了，昨天加班的事迹太令人匪夷所思，很难不让人往员工心理健康与家庭变故上想。秉持着关心下属的责任心，小领导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充分展现出他对处理家庭争吵方面的老练技巧。 周向星一脸淡定地听了半天，但面对领导，很难把“我在躲我那个好像不是人类的男朋友”这句话说出口。 “今天别加班了，早点回家吧。”领导说。 但一个合格的员工，就是要为公司奉献。周向星看向手机，再次坚定道：“你的工作拿来。” “你这样我都要愧疚了。”同事将设计标准微信发去，收起提包：“那我走了哦？” 周向星向对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今天也不回了。”拿起手机，他回复道。 但这样的确不是回事儿。 烦躁地撩起头发，周向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也会这么纠结一件事。再说难听点，李枝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的，就算他要跟李枝分手，那也应该是李枝卷铺盖滚蛋，而不是他周向星在公司瞪着黑眼圈不敢回家。 -- 第7页 不管是心理疾病，还是人类身份，这都不是他能帮对方治疗的，更何况李枝还有意隐瞒。 然而对话框里分手的消息打了又删。 周向星将手机扔在一边。 手机撞击桌面，在安静的公司里发出不小一声。屏幕亮起，露出最新弹出的消息。 忍了忍，周向星还是没忍住去看。然而消息不是李枝发来的，而是业主群。一个叫“追风少年”的人发了一段小视频。 “我还在想C1楼到C3楼那条路上为什么那么臭，有没有人来便辨认一下，这是个什么生物？” 周向星点开，发现短短几秒钟，已经有不少业主回复了，手机震动个不停。 “卧槽可怕。” “问问居委会能不能解决？” “这得联系林业局或者119吧。” 奇怪生物、腐烂的臭味……他点开视频。很短，天色与现在的差不多，就是刚拍的。 在如血的残阳下，一个诡异的黑红色生物正蠕动着——不，与其说是生物，倒不如说是一坨恶心的肉球。它体型不小，完全立起来，可能有十二岁男童那么高。在模糊录像中，它正在用全身缓慢进食，用软绵绵地吞食一个看起来死掉很久的猫的尸体。在它的用力咀嚼下，隔着很远距离，仿佛也能听到骨骼嘎吱作响的断裂声。 周向星认识那只猫，黑色白色与橙色相间，是只三花。 而更令他背后一凉的是。 李枝的消息随后发来，也是个短录像。一只活泼机灵的小猫咪，像是不小心踩到手机录像，正对着屏幕喵喵喵地撒娇。 过了很久，李枝的绿色气泡再次刷新。 “这样你会喜欢吗？” -------------------- 想要借这篇短佩用来爬一爬新人榜，所以更新节奏会比平常要快，麻烦大家帮忙投点海星（哭哭脸） 第4章 分手 开玩笑吧。 周向星捧着手机，陷入僵直。 由于无人打断，屏幕里的小猫开始进入自动循环状态。短短几秒的视频反复播放，周向星再次陷入那种“遇事不决先观察”的机械怪圈里。 他发现小猫是三花，头顶上有一撮黑毛，像个点赞的大拇指。 他发现小猫的耳朵上剪出来一个小缺口，是宠物医院的手法。 他发现他认识这只小猫，在上上周还喂过它，在一分钟前的业主群短视频里见过它。 他发现小猫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没有什么竖曈，像是瞳孔完全张开了的模样。 他还发现，小猫的每根毛发都在动，就像是李枝的那一头银白色中长发一样。 于是他联想起那个吃掉尸体的肉球，和自己对男友身份的推断，一种十分不妙的猜测涌上他心头——如果李枝是那个恶心的肉球。 如果它吞噬了猫就会变成猫。 那它是怎么变成人类的呢？ 实话讲，三年感情对于周向星而言并不好割舍，他已经习惯了李枝对他的好，下意识觉得自己对李枝来说是特殊的。 事实上，可能的确如此。 但看到照片后，即便是这种侥幸也很快被浇灭。 李枝现在的模样是靠什么获得的呢？ 周向星放下手机，镇静地走出公司。 余晖染红半边天，太阳也不再热烈散发着它的光，云层在渐变暖色中添上油画般的笔触，电线杆的黑影正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他走进最近的一家便利店，经过大门时，门口发出叮咚一声尖细的“欢迎光临”，在空荡店内回响，引起收银员懒洋洋的一瞥。 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他想买点东西吃，然后继续在单位睡一觉。 他拎着两个饭团往回走，低着头，不知不觉间，发现影子在人脚下拖得很长，末端像个被手蹭掉的铅笔灰，融入红色残阳里。 突然，周向星停下脚步。 有个影子在他面前不动了。 像是预感到什么，他开始一点点抬起头，从拖鞋，到黑色休闲裤，到皱皱巴巴的衣角，最后看到落在对方肩膀上的银白色发丝——在天色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橘黄。 尽管已经下意识抑制住自己被吓到后的激烈反应，但他承认，自己有点不敢继续往上看了。 “还要加班吗？”李枝站在不远处，垂着头，声音失落像是被遗弃。 “嗯。” “向星，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没有。”周向星刚说完，马上发觉自己这样说，只会让这件事情一拖再拖。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个完全不知名的肉球模样，于是他改口道：“你先自己反省一下。” 李枝马上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是什么地方？”他向前一步，说：“我马上就能改，什么都可以。” ——种族。 周向星悄悄后退一步，心想，要是你真能改，我还会这么纠结吗。 但是这不能说。非人类身份的李枝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于是他一狠心，摆出一副算旧账的姿态来：“你不会做饭。“ “我能学的。” ”你吃饭的时候太吓人了。” “我可以学习怎么吃饭。” “你挤牙膏从中间挤。” “我现在就改。” “你去卫生间不冲马桶。” “这是误会……” 一项一项罪名数下来，就连周向星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头了。李枝却听得很认真，只有听到吃生肉的时候，才露出一瞬间委屈，看看周向星，好像在说“是你让我吃的”，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 第8页 他好可怜，在冷酷的男友面前，只能低声下气地哄：“我都会改的……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周向星感觉自己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在这种毫无底线的后退下，他差一点就要说：“没关系，我其实也不介意这些。” 但在说出口前，他先是想到了对方种种行为，以及……他有想过包容另一半的种种不同，但唯独没有考虑过包容对方跟自己种族不同。 在这种坦然而真诚的挽留下，周向星感觉自己正在遗弃一条可能会咬人，或者说可能已经在咬人的小狗。 任何不清不楚的暧昧纠缠对于小狗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于是他开始真正提出来他的困惑。 他说：“李枝，你真在拿我当你的恋人吗？” 对方表情像是麻木了，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这让周向星感到一丝懊恼和生气，但很快这些情绪也都被自己下意识克制，他并不想在大街上难看。 他伸出手，去碰李枝的胸前。 却被下意识闪开。 “你看。”周向星淡定地收回手，轻轻道：“每次我们拥抱的时候，我都只能感觉到你的双手。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 随后手就被猛地抓住了。 李枝抓得很紧，这种力度下，周向星感觉自己手都要被捏碎了。但比起疼痛，更让他恐惧的是，他竟感受不到对方手中，人类应有的骨骼。 他的手就像那只被肉球吞噬的猫。 “不要丢掉我。”李枝越走越近，几乎要贴到对方鼻尖：“我都能改的……现在的我太脏了，只要给我一年……不，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以后，我就可以变干净一些了。” 语气急促又恳求，让人感觉他真的要为此付出什么特大代价似的。 “到时候怎样都可以，好不好？” 周向星没说好还是不好，过了很久，摇摇头。 “为什么？” “腻了。” “腻了？” 于是李枝愣愣，再次小声询问道：“是看腻这张脸了吗？” 周向星不知到底该怎么说，于是胡乱点下头：“对。” 握紧的手松了松，不知为何，他觉得李枝放松些，久违露出一个笑容。 “没关系，向星，我知道人类都有这样的情况。”李枝说：“‘喜新厌旧’？就是这个词。” 周向星忍住自己反驳和揭穿对方自爆的嘴。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他看着李枝缓缓松手离开，转身后，没有丝毫犹豫。 而当李枝逐渐走出自己视野时，这条街终于重新恢复了本应的热闹。 周向星长舒一口气。 他摸摸鼻尖，甩甩手，看看天空上的星星，拎着半凉的饭团往公司走，又在抵达门口时后知后觉想到：他可以回家了。 -------------------- 上了某个不咋地却有字数任务的榜qwq周六日都会更新 第5章 房间里的秘密 “喵呜——” 周向星回头，发现几只鬼鬼祟祟的小猫。 自从李枝走后，楼下的流浪猫便再次多了起来。 其中两只是奶牛，一只是纯黑色的。它们还很小，眼睛半睁，就连发出的声音也是又小又甜的喵喵叫。看到周向星转头，也不害怕，反而一点点靠近。其中一只打了个踉跄，蹭到他脚边不远的地方，抬起头，用小动物专属的眼睛看他。 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周向星笑了笑，蹲下身去。 “他再也没找过你？”电话里，蒋萌媛语气释然。 周向星换只手拿手机，用右手去摸小黑猫的耳朵，软乎乎的毛蹭在掌心，让他嘴角放松些许：“这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蒋萌媛下意识承认，但停顿一会儿，又道：“这可不像他啊。” 在一起时黏人很紧，突然分手又能这么潇洒。 反常。 她不禁开动脑筋：“那李枝该不会是个骗子吧，先是跟你发展恋人关系，又趁机吃你的喝你的，发现骗不到更多钱，就干脆走人。”她越想越说得通：“你借过他钱吗？他还了吗？” 黑猫老老实实坐下，发现人类手不动了，便轻轻喵一声，又主动将脑袋伸过去。 “身为一只猫，你怎么那么像狗。”周向星不由乐了。 他挠挠小猫下巴，站起来：“没有财产纠纷。骗子倒不至于，除了我邀请他来我家住以外，他很少会向我索要东西。” 甚至—— 周向星顿了顿。 分手那天他回家后，久违感受到无人迎接的滋味。想着分手归分手，李枝该拿走的行李他也不能私吞，便进入了前男友的卧室。 他一向是个矜持克制的人，在没有正式越过某道红线前，他告诫自己，不去探听男友的隐私，也不会经常出入李枝卧室。 因此打开门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跑的。 房间跟从前完全不同了。墙上窗户上不知糊着什么奇怪墙纸，凌乱没有图案，像是铅笔在白纸上一点点涂黑，毫无美观可言。地上床上桌子上也到处是些旧物，鞋子衣服一起散在床上，纸笔在椅子上随意摆放，窗台上摆着几个小盒子，装着些奇怪的不明粉末，灰白色，像是什么东西的灰烬，闻起来又有些腐烂的臭味，不重，所以没有让他第一时间发觉。 -- 第9页 像个垃圾场。 但除此以外，这间屋子与平常垃圾堆式房间还有所不同，透露着一种诡异。 周向星走进的时候下意识压低脚步。啪的一声打开灯，又拉上窗帘，将一些东西从床上拿走，但某种违和感却依旧难以散去。 他一边镇静地继续收拾，一边观察痕迹——于是，他终于发现了。 人类的凌乱产生于频繁使用、少数整理。 但这间房间不是这样。在这里，床上东西很乱，但床本身却是整洁的，新换床单被罩上没有任何使用痕迹，桌子上甚至落了一层薄灰，垃圾桶也干干净净——像个被舔干净的盘子。 “他喜欢捡垃圾吗？”蒋萌媛震惊：“他是不是很穷啊？” 周向星语气平静：“不，那些都是我的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看到这一幕，周向星收拾物品的手也慢慢迟疑起来。 他看向手里这根安静躺着的笔——这是他小学时候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奖品之一。 那个时候的他得奖无数，且早已被家里教育了什么叫“荣辱不惊”，因此很快将这根没什么特色的笔遗忘。要不是红色笔杆上十分有年代感地刻着“xx一小第二届作文大赛”几个字，现在他可能根本发现不了。 他又看向床上那双有点旧了了黑色皮鞋——那是他进入工作时的第一双皮鞋，还很粗糙和廉价，也不是最适合他的尺码，但这样的漂亮和精细做工已经是他当时能给自己置办的最大的仪式感。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发现穿不合脚的皮鞋上班等于自残，才将这双鞋放进鞋柜最深处。 再后来搬家时干脆扔了。 还有衣服——他的初中校服。 书——他曾追过的武侠小说。 毛笔——他高中时候的兴趣爱好。 挂饰——曾经路边套圈套来的。 枕头——他上周刚扔的。 还有诸如用了一半的橡皮、写满的草稿纸、没盖儿中性笔、空掉可乐杯、擦了一半的护手霜、枯萎树枝……等等此类物品，周向星将其中一根小学生钢笔的笔杆拧开，果然发现了自己在里面用圆规划上的“星”字。 时间跨度从小学到现在。 ……最近自己丢了这么多东西吗？ 周向星不敢想另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这下物品也不想收拾了，大晚上的，看着这些实在瘆人。他盘算着回头找个保洁来帮忙，伸手摸摸墙上的诡异墙纸，打算先把这种容易吓到别人的东西抠下来再说。 结果指尖触感竟凹凸不平，不像是一整张大纸的平整。 他凑过去仔细看，突然间，在其中发现了一双眼睛。 顺着这双定格的眼睛，他又看到了脸、四肢、身体，以及盖着这个小人的另一个小人、另另一个小人——这间屋子里，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都是他的照片。 回忆到这儿，他感到那天晚上的鸡皮疙瘩跨越时空，再次起了他一胳膊。 走在上班路上，虽然早早失眠起床，但也不是可以随意溜达的时候。右手接回手机，周向星继续向前走。身后小黑猫不死心地想跟上他，他只好回头挥挥手，比出一个驱赶的手势。 小黑猫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好乖哦，比较适合家养。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 “我现在也有点害怕了。”周向星叹口气。 蒋萌媛沉默后，下结论道：“还好你们分手了。” 她那绝顶聪明的脑袋又开始急速运转起来：“这样的人绝对脑袋有点问题，你最近可要注意安全，指不定哪天他就拿着刀，站门口跟你说一起去死。” “那可不一定。” 周向星苦笑两声，心想，如果李枝要跟他殉情，那大概是不用拿刀的，直接生吞了他，还不用考虑处理尸体。他说：“如果哪天我突然失踪了——” “呸呸呸。”蒋萌媛马上打断他的话：“我的我的，不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过是跟一个神经病分手了而已，漂亮男人满地爬，谁要搞殉情那一套。” 离地铁站越来越近，人群也开始挤动、周向星努力保持继续向前走，不被大浪潮冲走，但拿着手机的右臂终归是不方便，改变姿势时，还是无意间撞到谁。 他下意识侧头、 火红的短发，张扬漂亮的脸，以及脖颈上酷炫的纹身——周向星不由想起好友刚刚说的那句话——漂亮男人满地爬。 不过他现在没工夫去管谁漂亮，他更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上班上到退休。 “抱歉。”周向星匆匆点头致歉。 本应是萍水相逢，结果道歉后的下一秒，他感到手腕一紧。 回头，是刚刚那个帅哥正拉着自己。 “小心别摔倒了。”红头发的男人说：“你要去哪，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周向星笑了笑，他还不至于看上去这么柔弱吧？刚想礼貌拒绝，抬起头，却撞进对方纯黑色的平静眼眸里。 周向星：“……” 对方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走吗？” 第6章 在不掉马挑战里获得0秒佳绩 虽然没有证据——- 周向星僵硬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模样。和之前一样，被抓住的手腕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好似没有骨头，一点也没有硌人感觉。他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第一次没成功，眼神示意过后，第二次手便顺利抽离了。 -- 第10页 “不了。”他很自然地向对方挥挥手：“有缘再见。” 随后淡定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距离后，他借助上地铁的动作回了下头，发现红头发的不明生物没有再跟过来，早已在人群中消失不见，才松口气。 电话不知何时挂断，蒋萌媛也没再打回来。 这并不是什么可以当成谈资的事情，周向星很幸庆好友没有听到。 这样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双层地铁门在面前关闭，人挤人的车厢里，空气开始凝滞。上班的人们没有交流，仅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地铁滚过轨道的碰撞。他们平稳进入黑暗隧道里，快速经过的几个灯牌勉强照亮视野，让人们知道自己没有深埋地下。 “hello大家好，这里是离奇看世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相信大家都知道了近期发生的市动物园动物失踪事件，那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编认为，应该是动物园的动物失踪了——” 旁边一个有线耳机有些漏音。 周向星向对方看去，然而带着耳机的那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截至目前统计，一共消失两只阿拉伯狒狒、一只黄狒狒，和一只猕猴呢！可能这个偷动物的贼偏爱猴子吧，真是个奇怪的犯人呀。” 旁边某位男士动动脚，离他更近了些。 大夏天的，贴着闷热，周向星马上闪开。 “通过监控调查，警察叔叔也成功将嫌疑人锁定为一位园区工作人员，通过监控画面显示，这位工作人员曾与失踪动物产生极其亲密的接触，但目前并未发现动物失踪的真正原因。小编觉得，动物园的动物也有可能是吓得自己跑走了呢？各位老铁是怎么看的呢？请在评论区留言吧~更多有趣资讯，欢迎关注——” 结果他的退让引起对方变本加厉，身边人挤过来，手臂几乎完全贴在一起。 “麻烦您……” 周向星微笑着转过头，然后突然噤声。 黑色寸头加上坚毅的面孔，使得对方仿佛自带一种正义和不好惹的气场，但这副体格完全不相称的是，这位帅哥的眼神却没有这样正直。 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他。 周向星马上闭嘴，转过头去，还主动给对方让了让位置。 “对不起，没有注意到你。”然而总算被搭理到的人却完全没在意这种闪躲，他舔舔嘴唇，愉快地笑起来，向旁边退一步：“站过来些吧，嗯？” 周向星说：“不用了。” 对方问：“是因为不愿意靠我太近吗？” 这个对话信息量有点大，不像是普通上班族，更不像是地铁上陌生人的普通聊天，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开始不对劲。 周向星忍了忍，没搭理。 结果对方反而又向他这里蹭过来两步：“你现在要去干什么，可以带着我一起吗？” 硬了。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周向星拳头硬了：“抱歉，我不认识你，我要去上班，请离我远一点。” 对方过很久，怪委屈的哦一声，不说话了。下站便下了车。徒留周向星一个人继续承受那些隐秘的视线。 然后下一站，迎面上来一个灰蓝色短发的矮个子少年。 “哥哥。”对方笑得很甜，露出耳边漂亮的单边耳钉，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是不容拒绝的黑暗：“可以请你过来一下吗？” 趁地铁没关门，周向星当机立断，淡定地下了地铁。眼睁睁看见那位冒充年下弟弟被地铁运走，专心等待下一辆。 “您好。”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耀眼金色头发的男人举着一张地图，走过来，纯黑色眼眸温暖柔和：“请问这里怎么走？” 周向星看看远去的地铁，又看看对方。 在对方故作疑惑的眼神中，他居然内心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来——这小怪物都有这能力了，还非要纠结在他身上干什么，什么食物不都是手到擒来，哪怕是有称霸地球的野心都不让人意外。 “我不知道。”他说 “那我可以跟着你吗？”金发男人恳切地看着他，说：“走到认识的路我就离开，不会麻烦你的。” 周向星下意识想要拒绝，然而刚刚张开嘴，又马上想起这一路骚扰。 就算他拒绝了，对方也可以马上变成其他模样吧。 这种思考似乎在对方眼中变成了一种犹豫，金发男人又前进一步，补充道：“现在外面也比较危险，我可以保护你。” 什么都没有你危险。周向星默默想。 他无奈点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对方马上灿烂起来。 果不其然，后面的一路便顺利许多。没再有奇奇怪怪的人上来搭讪，甚至不知为什么，周向星感觉本来人挤人的环境都空闲了不少。地铁空调也有效疏散了闷热，呼吸畅快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周向星。” “真好听。” “多谢。” “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你叫什么？” “你给我取一个吧。” “你的也好听……嗯？” 周向星回过神来，看向旁边人的脸。对方依然是那副温和善良的面孔，还贴心地重复了一遍：“你来给我取一个吧。” 周向星感觉现在对方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取名字这件事，不应该由我来吧……你自己的本名是什么？” -- 第11页 然而对方却道：“我听说，取名字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 周向星揉揉太阳穴：“既然你知道……” 对方按住他的肩膀，头凑近，目光平视：“所以你来给我取一个名字吧——告诉我你对我新的期望，新的爱，留下一个只属于你的印记。” 他的语气甚至像在撒娇：“给我取一个名字吧，向星。我听说，人类如果为某样东西取了名字，就再也不舍得跟那件东西分开。” 所以，你觉得是我舍弃了你吗？ 周向星差点就要说出口。 李枝的声音并不小，地铁上的其他人几乎同时离他们远了一点。 沐浴在那种看戏的眼神里，周向星感觉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很强。 “我对你没有期望。”他向后闪了闪，移开目光：“你可以找你的家人给你取名字。” “那你可以当我的家人吗？” “不可以。”周向星狠下心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周围低头玩手机的人不约而同咳嗽起来。 金发男人动作一下子停住，面部表情失去管理，重新回到那副冷漠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这个长相。”他小声嘟囔一句，扯扯自己的脸：“那你为什么拒绝了其它人，唯独同意我跟上呢？” 因为烦得不行了。 还有什么缘故，周向星没有继续深思，也没必要继续想。他向对方挥挥手，在地铁开门的同时迈向外面：“别跟上来了，我到公司了。” 对方果然没再跟上来。 周向星紧绷神经，一直到步行进入公司大门，都时刻警惕着身边的各种人类。 他明显感受到，从下车开始，有一个目光就牢牢锁定他，藏在黑暗处，阴冷幽暗，像是在寻找某个足以一击毙命的机会，又像是蜥蜴盯紧了面前准备飞走的昆虫。 李枝本人没再出现。 这视线一直跟随到他进入公司后才消失。周向星松下一口气，再次感慨，有一份工作，真是太好了。 然而正当他决定今晚打车回家时，突然发现，身后紧随而来的人，他的同事，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向星……” 这位男同胞表情充满怨念：“我都看见了……” 周向星头皮一紧：“看见什么。” 同事幽幽看他一眼，将公文包放在桌面上：“你这一早上，艳福不浅啊。” 周向星：“……” 周向星：“我说这是误会你信吗。” 周向星：“哈哈。” -------------------- 让我们恭喜换皮达人李枝，成为有史以来最快（指一眼就被看破真实身份）的男人！ 第7章 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周向星不是一个喜欢长篇大论解释的人。 周向星也不是一个会对某项误解表现出极大反应的人。 于是中午吃饭时，他就开始听到一些自以为十分隐蔽的窃窃私语，转过头去看，对方就扑哧一声笑出来，朝他挥挥手。 但这还没完，之后连续几天，他的被搭讪频率都十分具有奇幻色彩。李枝的形态变换根本没有瓶颈，逼得他不得不打车上下班，即使如此，下班走出大门的一刻，还是在一众同事之间，成功被一大捧玫瑰花迎接。 包围在惊奇或羡慕或祝福的眼神中，周向星眼中只有那双直勾勾的黑色眼眸。 他终于忍不住道：“滚。” 对方就委屈巴巴地滚了。 于是传言越来越离谱，等到邻桌同事举着咖啡，一脸呆滞地面对他时，版本就已经非常匪夷所思了。 “你跟男朋友分手了？”对方凑过来。 周向星说：“分了。”这没什么好隐瞒，之前为了躲避李枝而住在公司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结果同事说：“你又找了个富婆？” 周向星慢悠悠地打开电脑，动动鼠标，敲敲键盘，感觉思维在这一瞬间，在他们双方之间，都处于停滞状态：“……打车也没几个钱。” “哎呦喂。”对方吸溜一口咖啡，转着椅子回去：“月工资开你几个钱啊，口气这么大。” 周向星：“……” 这样不行。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如何才能让李枝放弃他，换块别的肉吃。 可他没想到的是，最沉不住气的，竟然不是他自己。 远处传来几声低沉雷鸣。夏季天气说来就来，上一秒还热情似火，闷热到喘不动气，下一秒天就阴沉下来。 下午下雨，云层将并不昏暗的天空遮蔽，呈现出一种并不显压抑的灰蓝色，仿佛太阳还在做着抗争。光亮在视野边缘闪过，带来沙沙雨声。 “今天橙色预警，早点回家吧。”有人将窗户全部关死，提醒道。 不少人困在公司门口，手机叫车车不应，前面排队排老长。 同事一边翻找雨伞，一边抱怨：“我靠，这时候下雨，专淋下班的。”迎来不远处几个人的强烈附和。 “没带伞？”周向星扬扬手：“你往哪边走。” “地铁5号线那边，或者8路公交车都行。” 对方挺不客气，霸气把包一扣，麻利钻进周向星伞下：“差不多地方把我放下就行，淋一点就淋一点了。” 周向星嘴角微弯：“那行，就五号线那边吧。” -- 第12页 他的伞不是什么双人大伞，两个男人挤在里面，还想不被淋，实在有些难度。两个人靠得近，走两步撞一下，没走出多远去，同事就呼哧呼哧笑了。 “靠。”他不明不白笑骂一声。 周向星知道他在想什么，开玩笑说：“没关系，我分手了，不会有人来‘捉奸’的。” “可别这么说，单身贵族。”同事也开玩笑道：“你看前面那个。”他指指正对面看不清具体模样的人：“看着就像个帅哥，没准走过来就是要跟你搭讪的。” 雨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浇熄夏季所有的沉闷。打在伞面上，周向星感觉手腕都要震麻。 不远处的楼开始模糊不清，笼罩在浓厚的雾气中。 在这种模糊的视线下，周向星先是看到正面而来的人没有打伞。然后距离进一步拉近，是柔顺，却并不显得落魄的银白色长发、皱皱巴巴的衬衫—— 和深沉的黑色眼眸。 周向星停下脚步，声音平静：“你有当乌鸦嘴的潜质。” 同事没见过李枝，他哈哈大笑起来，先是说不是吧，没关系的，我在你旁边呢，随后看见那个不打伞的帅哥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最后停在周向星身前，半天才哆嗦着说：“……我靠。” “向星。”李枝用他最初的形象，小声说：“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同事一脸问号。 周向星开始后悔乐于助人。 “是喜欢那个模样吗？”李枝又走近一步，虽然说的是身边那个从未见过的男性人类，但他的眼睛却始终只落在周向星身上：“喜欢鼻子？嘴巴？眼睛？还是喜欢这种性格？告诉我吧向星，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你喜欢的样子我都能拥有。” 同事开始回过劲儿来，赶紧澄清道：“别误会，小兄弟，我结婚了。” 李枝却没理他，他伸手想要去碰自己的恋人，被躲开，只好怏怏放下。语气哀求：“我什么都能改变，只要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周向星用余光看一眼同事，对方已经呆若木鸡，可能所有脑细胞都已经用来思考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尴尬的现状。 他叹口气 ，一边心软，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心软。 “我不喜欢他。”他澄清道：“只是同事之间送他一程罢了。” 李枝哦一声，身体放松下来，不再给予同事任何关注。 但是。 “变成什么样都没有用。”周向星意有所指：“谈恋爱不是只看外表的事情，更何况我最近并不想思考这件事。” 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个关键词触及到了李枝所不能理解的范围，银白色头发的男人陷入呆滞，面部表情僵硬起来。 周向星发现了，只要李枝遇到些复杂的事情或情绪，就会开始控制不住表情。 ——难道对于他而言，做表情其实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吗？ 将乱七八糟的推测赶出脑袋，周向星绕过他，带着同事继续前进。 李枝没再跟来。 像是看出周向星并不美好的心情，同事一句话都没再提刚刚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风吹在窗户上，发出尖锐高音。随着风的大力吹动，雨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声音像是一台收不到信号的老式电脑。雨水打在窗户上，先是一滴一滴，然后是一缕一缕，不出十秒，很快整个窗户都像是清洗车窗般干净起来。 不愧是橙色预警。 周向星的鞋袜已经湿透了，他将同事送去五号线后，又绕路自己回家。 刚刚还是模糊不清的楼，此刻彻底消失在雾气里。 嗡嗡。 手机发出响铃的震动。 费力从潮湿口袋中将电话接起，是蒋萌媛打过来的。周向星手滑，调整好几次才成功接起电话。但不知为何，对面说话声音很轻。 这边雨的声音又太吵，他放大话筒声音，又喂了好几声，才让对方说出一句他听得清的话。 “向星。”她的语气像是在呼唤。 周向星突然感到一丝违和感，蒋萌媛很少这么喊他，熟稔的朋友间，一般都是喊全称。 “发生什么事了？”他马上道。 对面没有马上回答。手机那头传来几声沉重的呼吸，以及布料紧紧贴紧玻璃后，摩擦的声音。 “怎么了？”他以为是蒋萌媛哭了，心里有些紧张。 但是对方开口时，声音却很平和。 “向星，你跟——” 头顶突然打出一声惊雷，吓了周向星一跳，没能听清对方后半句话。 他脚步匆匆，拐过一家卖衣服的店铺。大雨之下，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店铺玻璃展示墙却很长，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是一个人形模特。 “你说什么？”他等稍微安静些后，再次询问。 “我说，周向星，你跟李枝和好吧。” 蒋萌媛平静的声音传过来。 闪电劈开云层，将周向星的视线恍惚了一下。 在这零点几秒的错觉中，他余光发现，距离他不到五十厘米的玻璃橱窗里，某个人形模特并没有摆出正确造型，而是正趴在玻璃上，降低身体，从伞的下沿窥视过来。 它的衣服蹭过玻璃橱窗，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黑色眼眸平静无光。 在周向星没有回应的间隙中，蒋萌媛再次开口：“让李枝进入你的家，可以吗？” -- 第13页 -------------------- 李枝：“向星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同事：“我结婚了。” 李枝（懂了）：“原来你喜欢结过婚的。” 第8章 淋湿小狗，但会咬人 “不可以。”周向星说。 这不是蒋萌媛，他十分笃定。 那蒋萌媛现在怎么了？ 没有改变步伐节奏，周向星稳步离开那扇玻璃窗柜，他没挂电话，也没有因为这诡异的事情发展而慌乱手脚。只是回应后不久，电话便自动挂断了。 雨水淹了小半条路，鞋子湿透，抬起脚来沉甸甸的。他先是拿开伞，让雨水淋了自己一头，清醒一点，随后重又打回伞，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门口绕了两圈。 最后重新拨回电话。 嘟嘟的声音很轻，在周向星抬脚向外，打算亲自去好友家中查看情况时，对方接起来了。 “喂——？”蒋萌媛声音懒散，拖着长腔，边打哈欠边含糊不清道：“怎么了。” 听到对方毫无知觉，周向星猛地松出口气，停下脚步。 将肉球吞食尸体的画面赶出脑海，他笑着试探一句：“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蒋萌媛疑惑地嗯了一声：“没有啊，我刚刚在睡觉——今天我轮休，没去上班。” “你手机放在哪里？”周向星说。 “等等啊……”对方开启免提：“我看一下，哎，还真给你打了个电话。离大谱，可能是翻身时候压到，不小心播出去的，你居然还听了十几秒。” 蒋萌媛笑起来：“不是吧，我打呼噜了没？” “比这个严重得多，你叫我跟李枝和好。” “我疯了吧。” 互相打趣几句后，周向星挂断了电话。 他一如既往地回家、洗澡、看会儿书，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不论是与三年恋人的分手，又或者是前男友恐怖的身份，这些都无法撼动他为之惊慌，甚至不值得他悲伤。 台灯开在最亮那档，房间里静悄悄的。 翻书页时，声音很大。 周向星忍了一会儿，最后过去把窗户打开了，让沙沙雨声传进来点，显得热闹。 他听见雨水从窗留出来的缝隙间吹进来，打在阳台上，哒哒哒。 这场雨来得快，去也快。又翻两页书，雨声又不如他回来时那么大了。台灯忽闪两下，一阵风突然进来，将雨水撒去吹折的书页上。闪电变得好大，整个窗口都花白了一瞬。 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周向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看清别的东西。 他缓缓看向窗口。 黑暗夜色中，十一楼的窗户外，趴着一个人。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那个人便咧开一个笑，但眼眸冰冷。尖锐牙齿如同凶猛野兽，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什么，又很快被雨水堵住嘴巴，咕嘟咕嘟吐泡。那条长得不像话的胳膊，慢慢伸向窗边空隙，吱呀吱呀地往旁边拉。 它拉得毫无章法，窗户发出尖叫，窗框几乎变形。 周向星听到对方不断重复的两个字是：“向星……向星……” 视线向下，他发现对方整张脸贴上玻璃，导致尖锐牙齿在窗户上划出一道明显白痕。 于是他伸手，将窗户拉开。 在对方的呆愣之中，周向星说：“滚进来，李枝。” 李枝：“……” 周向星抹掉脸上雨水：“雨吹进来了，我给你三个数，三、二——” 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肉球马上从那个普通人类没法通过的窗口里进来。周向星发现，比起说成“肉球”那种一听就有点味道的东西，李枝全身更像是团太空泥，揉扁了挤进来，然后再一点点再把自己捏回帅气模样。 各项捏人步骤中，属那满头银发最麻烦，每根头发都要亲自拉长搓细，再挨个摆到合适位置去。 站在恋人面前，李枝满嘴雨水，吐也不是，最后咕嘟一声，咽下去了。 周向星：“……” 他指指浴室：“去把自己洗干净。” 李枝哦一声，乖乖就去了。 随着李枝的再次进入，这房子顿时就被各种声音占满了——劈里啪啦的物品掉落声、身体撞在不知名物体上的声音、哗哗流水声等等等等。站在一片狼藉中，周向星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把前男友领回家？ 不，没那么简单。 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抹把脸，或许从一开始，看见李枝生活是这副模样，他早就该发现对方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早就发现了。 没打招呼径直打开浴室房门，雾气缭绕之中，没有任何香艳画面。 李枝软软一团，正费力将沐浴液均匀摊开在身上。看见恋人进来了，马上又是哐啷哐啷一阵响，把自己捏好，收拾起来，挂着满身泡泡站直。他表情无辜，仿佛写着“你什么也没看到”。 “怎，怎么了？” 周向星很淡定地把拖把放下，假装自己真没看到：“没事了。” 于是李枝长舒一口气，以为自己没暴露：“我马上出来。” 周向星：“……没必要。” 接下来的流程就迅速不少。 浴室门彻底关闭后，李枝将自己全身泡沫飞速冲洗干净，流水声都快了一个节奏。 而周向星正头疼自己之后到底要做什么，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 第14页 是同事打来的。 他翻了翻消息，发现微信上，对方曾在一小时前问他到家没有，他没回复，大概是来确认他安全的。 正好借着李枝不在的时间，他接通电话：“喂？” 结果浴室门打开了。 李枝围着皱皱巴巴，马上就会掉下来的浴巾，直勾勾看着他。 周向星避开对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嗯，到家了。” “不用担心。” “没关系，没再来找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卧室走去。 “那明天见。” 打开房门那一刻，手腕被紧紧抓住。 周向星挂断电话，侧头：“干什么？” 李枝表情冷淡：“你在跟谁说话？” “同事，没有别的关系。”周向星将自己抽出来，后退一步，解释完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把自己每段关系摊开摆在对方面前。 李枝追问道：“是今天下班时候，跟你打同一把伞的那个？” 周向星说：“没错。” 话音刚落，抽出来的手就再次被牢牢抓住。长时间的分别似乎让李枝更加多疑，他先是抓手，随后又顺势按住对方的嘴巴。他知道嘴巴对于人类来说，不仅仅是一个用来进食的地方，它也可以很亲密，就好像他们之间曾做过的那样。 “你喜欢他吗？”李枝小声问。 周向星看看自己被按住的嘴巴，不愿仿佛被绑架般的嗯嗯叫，只得保持沉默。 然而这种沉默却给了李枝另一种暗示。 他张开三根手指，先是抵在恋人唇边，用力磨蹭两下，随后一点点撬开牙齿，将周向星的口腔内部展示出来。 周向星反抗得很厉害，于是李枝的另一只手用来固定住这颗左右抗拒的头颅。 周向星咬得很紧，但是在纯粹的力量面前，他很快发现这只能给自己找苦吃。 终于，力量拉扯中，周向星输得一塌糊涂。走廊光的照射下，每颗牙齿都展示得清清楚楚。 李枝幽暗的黑色瞳孔进一步放大，他凑过头，仔仔细细，且认真地巡视着属于他的领地里是否混入过其他人的到来。 “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对方力气小了些，周向星马上将自己后撤出来，一肚子骂人话，但全克制了个干净，最后只说出来句：“我要是喜欢他还有你李枝进来的事情吗？” 听到这话，李枝开心了。 “那今天我可以跟你一起睡了吗？” 周向星走进卧室，反手甩上门：“不可以。” 李枝并没有缠着。 过了很久，他听到门外的人似乎走开，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周向星才再次摸了把脸。 他看向桌上镜子里的自己，狼狈，掩饰不住的脸红。 “克制，克制。”他小声告诫自己：“李枝不是人类，迟早有一天会伤害你。” 在这样的压抑下，他终于恢复到平常的冷淡模样。 收起书，关好窗，拉好窗帘。 平躺在床上时，他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里。 夜晚是一个容易感性的时刻，他告诉自己，第二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过了很久，枕头里闷闷响起一声： “还是很可爱的。” -------------------- 更完了，下周再见 第9章 垃圾桶≠干净 可爱？哪里可爱？ 此刻，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周向星，心里只有对昨天的自己的质疑。 “向星……” “你先闭嘴。”他转过身去，揉揉太阳穴，感到某些事情超出了自己所能克制的极限，需要一点空间缓和一下。 首先，前男友不是人类。 “向星……我错了。” 其次，前男友不吃人类吃的东西。 “我只是想变得干净一些，真的……” 周向星回过头去，发现李枝已经把垃圾桶里最后一点头发吃掉了，嘴角和手指舔得干干净净，表情无辜。这种垃圾桶一尘不染的状态，让他不自觉想起来李枝自己屋子里的那个，十分干净的垃圾桶。 不知道为什么，和嫌弃之情一起而来的，还有一种浓浓的恨铁不成钢：“你滚回来就是为了吃垃圾桶里的头发？” 李枝摸摸鼻子，有些委屈：“没有别的吃的。” 周向星想，就算人类没有吃的，也不会专门去吃头发的。 可这个吃人头发的大肉球，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很节约，甚至不知道周向星在生什么气。周向星敢确定，如果自己反问回去“你错哪儿了”，对方可以支支吾吾把三年间做错的所有事重新反省一遍，唯独反省不到人类不吃头发。 “现在雨停了。”周向星冷淡道：“正好，把你留在房间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带走吧。” 他不能再跟一个不是人类的东西纠缠了。 “不要！”衣服被大力扯住，身后比他还要高一截的人一副受欺负模样：“你又要丢掉我吗？” 周向星纠正：“是分手，和平分手。” 李枝感受不出两者的区别，更感受不到和平：“那我以后不吃了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正想纠正前男友清奇的脑回路，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们拉扯。 -- 第15页 “谁呀？”周向星大声问，或许是离门太远，对方并没有回答。 他好像没有邀请谁来吧？ 周向星向门口走一步，很快又被身后那只手扯住。 “呜呜…向星…”李枝不敢放手。 与此同时，叮铃铃门铃声响再次传来，门外人似乎挺急：“家里有人吗？” 周向星：“……” 他转过头，李枝虽然发出的声音十分委屈可怜，但那张漂亮脸上却冷冷淡淡。见狠心男友看向他了，才匆匆开始捏造自己脸上的表情。 周向星当即制止了这一掩耳盗铃行为：“李枝。” 李枝站好：“到！” 周向星指指他身后：“转身，去收拾你的屋子，在我叫你出来之前，不许动。” 李枝说：“那你还要扔掉我吗？” 门外人好像不止一个，他们再次拍门：“你好？” 周向星说：“不扔。” 李枝这才哦一声，乖乖走了。 这一天天的。周向星走向门口，一面回应对方，一面侧头。直到确认李枝将房门关好后，才打开门。 “您好？” “你好，街道派出所的。”对面是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他们抬起手，亮下证件：“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方便进去吗？” 街道派出所离这里并不远，之前周向星丢电脑时候还去查过监控。他回忆一下，还记得其中一位的脸，的确是熟悉面孔，当时十分尽责地替他寻找过。于是他闪开门口，有些茫然道：“可以，请进，随便坐吧。” 虽然男友不是人，但周向星觉得这应该不算违法乱纪。 更何况他已经分了。 “你认识你隔壁邻居吗？”其中一个警察率先问道。 周向星坐在侧边沙发上，回想了一下：“你是说王女士？” “对，是她。”对方说：“最近你见过她吗？” 周向星回答道：“没有。” 别说最近，其实已经挺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每天准时上班，隔壁王女士又是退休人士，能碰上的时候也就是他上下班的点儿，但不管是赶早市还是跳广场舞，这两个时间都很难重合。 他如实说了，对方似乎挺认同，记录下来。 “那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情？”另一个不认识的人问。 “奇怪的事情？” 周向星下意识想到李枝，这就是他近期……不，可能是从小到大，至今为止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情。他摇摇头：“没什么特别奇怪的。” “奇怪的动物，奇怪的事情都可以。”对方追问道。 更像在说李枝了。 周向星再次否认：“没有，最近一切正常。”他还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除了跟对象分手，没有其他事情。” 对方不吭声。 这个时候，周向星突然发现这位先生的眼神有点熟悉——黑沉沉的，瞳孔有点大。可是李枝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房门没有打开过，是他亲眼看着进去的。 或许是这种联想让他目光有所犹疑，那位面熟的警察跟着看向房门：“家里还有别人吗？” “嗯？”周向星呼吸一滞，并没有表现出来，某种猜想让他下意识隐瞒了李枝的存在：“没有，就我一个” 对方慢慢起身：“真的？可我好像听到有声音。” 周向星马上跟着站起来，他微笑着：“家里就我一个，可能是没关窗的原因，昨晚上下雨，现在有些漏下来。” 他故意向对方面前走了走，挡住房门方向，将大门露出来，摊手，做出个请的动作：“要走了吗？要不我送送您吧。” 于是对方脚步顿了顿，改向外走去：“如果有邻居的消息，或者最近一些可疑人物，可以来联系我们。” 一路将三人送至门口，周向星问：“王女士出什么事了吗？” “失踪。” -------------------- 过渡章，运气好还会有一更 第10章 失踪 失踪。 一种并不好的预感笼罩了他。周向星确认三人离开后，深呼吸，快步走去李枝门前。 推开门时，李枝正在把整张床举起来，清扫下面的废品。听到响声，便马上停止动作，眼巴巴等对方说话。 没有出现想象中空无一人的场景，这让周向星不由放松些，至少说明刚才的诡异现象的确跟李枝没有关系。他无视掉那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向那些垃圾——这小怪物的藏品惊人，居然还有他没见过的——又回忆起刚才看到的，那几位先生的黑色眼睛。 “你刚刚一直在清理吗？”他问。 李枝指指地上，他的藏品们摆得整整齐齐，一圈绕一圈，构成一种精巧的年轮模样，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好的。 像是为成果被人看到而感到开心，李枝将手里床放下。他没把握好力气，发出很大的一声，也没在意，伸手拉着周向星往前走。周向星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加上下意识不想踩到地上摆放整齐的东西，只好落脚在唯一的空地。 “给你留的。”李枝腼腆地笑笑：“你喜欢吗？” 站在所有物品的最中心，周向星感觉自己像是那种古代被献祭的童男童女。 身为一个人类，他总因为无法跟前男友对上脑回路而感到遗憾。 在对方期冀的眼神中，周向星坚定地摇头，然后跨出了这个怪圈。 -- 第16页 不过这下他知道，李枝的确没有出房间。 “隔壁王婶失踪了，你知道吗？”周向星坐在床边，继续观察：“还记得她吗，你刚来我家的时候碰见过几次。” 李枝似乎想靠着坐过去，不过很快被周向星以眼神制止。他站在原地，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你喜欢她吗？” 周向星忍了忍，委婉道：“没有男女之情。” 听到这个回答，李枝似乎有些奇怪：“其他感情呢？爱？恨？” 周向星说：“没有。” “那我不记得。”李枝说得很坦然。再次获得跟恋人同处一室的机会，似乎让他很兴奋，纤细的头发丝开始扭动起来，脸颊也有些发红：“你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我不会记住的。” 这倒是很有他的风格。 周向星思考起来，的确，李枝没有任何理由对隔壁邻居下手，更没有理由为此假装警察来提醒他还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向星——” 见恋人没有反应，李枝尝试靠近一步，声音慢吞吞的：“向星？所以你同意让我留下来了吗？” 在对方即将触碰到自己前，周向星十分果断：“没有，既然你收拾完东西了，那就趁早走人吧。” 他还清晰记得这双手掏完垃圾桶后没洗。 灵敏地避开李枝抱过来的手，周向星走向门外。身后李枝亦步亦趋跟过来的脚步声让他头疼：“去找点事情做吧李枝，别跟着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时间临近中午，而他从早上开始就滴水未进。而就在这时，身后的声音停止了。 周向星疑惑回头，发现李枝站在刚才他们坐过的沙发前，表情冷漠。 “怎么了？” 李枝却没有回答。 他盯着沙发上的某一片区域，黑色瞳孔深不见底。先是动动鼻子，仔细嗅闻空气中的残存气息，随后缓缓蹲下身，指尖一点一点摩挲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极为细微的痕迹。 “你——” “向星。”李枝说：“谁进来了？” 这样危险的语气让周向星不由身体发毛，他回想起刚刚几人的眼神，回答道：“几个警察来问话？” “……只有警察吗？” 李枝指尖一顿，再抬起来时，食指已经破了一个小口。不知是被什么所伤，伤口虽然不大，却很深。鲜红血液几乎争相涌出，很快便淌过手掌，滑过手臂，滴在地面上，形成小小一滩。 “你怎么了？”周向星马上跑过去，他抓起李枝的手，发现并不是被尖锐物品划伤的模样。伤口是一个圆圆的小洞，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正想替李枝处理伤口，对方却稍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 “没事。”李枝平淡地扫一眼血迹，似乎有些烦躁。他站起身，先是向门口走了两步，随后又停下来，走回周向星面前，蹲下身，平视道：“向星，我还能回来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奇怪，周向星反应了一会儿：“你要出去？” 李枝点点头。 不妙的感觉愈发强烈。 明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无关，明知道李枝的意思是想要自己解决，可是看着那完全止不住的伤口，周向星还是脱口而出：“你要去做什么？” 李枝歪歪头，却道：“收拾东西离开。” 骗人。 “李枝。” 在对方即将起身前，他抓住对方的衣服：“你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李枝犹豫了再犹豫，他无法拒绝周向星，却也不想吓到周向星，于是最后只能小声道：“解决一个人。” 每一个词都经过了他力所能及的美化。 他说得很小声。 说完，李枝轻轻挣开，还是选择离开。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虽然表情平静，但在他踏出大门的一瞬间，透过猫眼，周向星看见他瞬间改变了形态。人类的四肢与头颅扭曲收缩，皮肤绽裂，像坨被狠狠揉搓过的面团，最终变成巨大的鲜红色肉球，向某个方向追去。 这种当面变身的场景对于周向星来说还是太刺激了，他背靠门，缓了一会儿，才有勇气走出去。 地上拖着一条又长又细的血迹，混在灰尘里，还是新鲜的。 回想起进来的三个人，联系刚才的对话，周向星有理由认为，自己刚刚放进来了些不妙的东西。 是什么？ 是李枝的同类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无数谜团将他困住。周向星不相信鬼神之类灵异的东西，就算有，那也必定是能用科学解释的通，不违背科学定律的鬼神。但现在一个李枝就已经足以挑战他对生物的认知，如果再多来几个—— 他走到过道窗前，踮起脚努力看向下方。李枝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任何生物的影子。 他想起李枝问他的话——我还能回来吗？ “不让你回来你也跑回来多少次了。”周向星小声道。 他皱着眉回到自己家里。 第一次感到时间如此漫长。 他无聊坐在沙发上看书，看一会儿又看不下去，转头去看墙上挂钟。地上血迹很扎眼，搅得人心神不宁。但竟过了小一个小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可以擦掉它。 擦的时候更难受，看拖布上一滩完全没有凝固，完全没有暗沉的鲜红血液，周向星闭上眼，揉揉眉心。 -- 第17页 他承认。 自己的确旧情难忘。 时间到五六点钟时，天又开始阴沉起来。这几天暴雨都是橙色预警，随时来上一场。空气变得沉闷，身体黏黏糊糊，仿佛水汽将整个空间淹没，难以呼吸。 低沉雷声响起来。 彭、彭、彭。 周向星从卧室走出。 整个房间都很暗，显得窗户反而很亮堂。他打开灯，随后又听到了相同节奏的敲击声。 彭、彭、彭。 不是雷，是门。 李枝回来了吗？开门前，周向星问了一声，却没得到回答。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他走去门边，从猫眼向外看，却发现猫眼里黑漆漆一片，被人堵死了。 而敲门声依然没有停下，一门之隔，周向星能感受到门板那边传来的震颤。 彭、彭、彭。 “谁？”周向星再次问。 对方没有回答。 “李枝？是你吗？”他皱起眉，在对方亮明身份前，并不打算轻易开门。 然而过了几秒，门板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我。”李枝说：“开门。” 周向星马上后退一步，虽然声音一模一样，但相处三年之久，他对李枝的语音语调，说话习惯再了解不过。 对面的，不是李枝。 第11章 只要是有关于你的事 不是李枝那会是谁？ 周向星马上想起李枝所说的“解决一个人”。可问题就在于，如果现在站在他门外的，就是李枝的目标，那李枝现在在哪？ “开门，让我进去。”门外的“李枝”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敲门逐渐变成拍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周向星冷静下来，他再次对上猫眼，依然是黑漆漆一片：“你走吧，我不给你开门。” “李枝”问：“为什么？” 周向星说：“因为我们早就分手了。” 门外一片死寂，像是无话可说，又或者是单纯不理解什么叫分手，为什么分手就不能进门。 “我早让你滚蛋了，你应该带着东西离开才对。”周向星便假装一副更加不耐烦的模样，用力拍了一下门板：“你还回来干什么？” 拍门时，他敏锐发现手感不对，声音沉闷，仿佛对面正紧紧贴着什么东西。 可周向星实在太习惯假装镇静了，在遇到容易让情绪产生波动的事情时，大脑总会出奇得清明起来。将这些奇怪的事情排除，外面那个“李枝”好像被骗过去，很久没有回答。 随后，周向星看见猫眼缓缓明亮，黑漆漆的物体离开，门后一直堵着的物体也渐渐远离。 原来堵住猫眼的，那是一只眼睛。 从紧贴门的状态抽离，“李枝”最后深深看他一眼，仿佛真的在与他对视，走了。 周向星过了很久才深深吸进一口气，又急促吐出来。他再次确认自己大门紧锁，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花大价钱购买的防盗门，直到头脑发晕——才发觉自己竟下意识屏息到现在。 他想起李枝。 李枝现在怎么了？ 他向前走几步，又退回来，余光瞥见地上那点完全没有干涸迹象的血迹，忍不住抬起手，攥成拳，面无表情地捶在墙上。 咚咚！ 两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 周向星猛地扭过头去——这个声音不是他发出的。 显然，那个假李枝并没有轻易放弃。此刻，透过虚掩门扉，周向星瞥见属于李枝的那个房间里，窗户上模模糊糊，正被一堆血红色的不明物体包裹住。它的器官完全揉成一团，无法辨认究竟是什么部位在敲击窗户。声音越来越大，却很规律，一声大一声小，间隔很近，宛如人类心脏跳动。 用不了多久，这个李枝的同类便会敲碎玻璃进来。尽管不知道对方来意究竟是什么，但看上去并不像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必须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周向星看到桌面上的手机。暗道心急则乱，居然忘记这么简单的通讯工具。 他悄声接近手机，又在拿起手机后，步步接近防盗门。 咚咚、咚咚、咚咚……心中跟随窗口逐渐破裂的玻璃，抓住节奏。 在某个玻璃敲下的瞬间，他将防盗门一把拉开，尽可能冷静地将自己挪出去，又在下一个节奏关上门。 很明显，最近的新闻中并没有大规模出现这样特殊生物的迹象。周向星虽然很少网上冲浪，但他清楚，如果这样的怪物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再经由网络传播发酵，不论是成为什么“专家看了直摇头”或是“人类即将灭亡”的传言，还是萌化后的辟谣，最后总不可能一点水花也没有溅起。 排除掉是自己心理健康问题，以及视力问题，那么很大可能，就是这种生物不敢暴露自己。 在楼梯与电梯间纠结几秒，周向星最终还是选择了速度最快的电梯。 等待途中，他不断拨打着李枝的电话。好消息是，李枝将手机带走了，只要是自己曾叮嘱过他的话，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能执行得很漂亮。 坏消息是，打不通。 从一开始的电话自动挂断，到最后周向星等待十几秒后的自己挂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梯从五楼上来，又将周向星送去一楼。途中他没有碰见任何人。夜晚宁静，加上外面下雨，他没带伞，冲出楼后，只感到一片安寂。 -- 第18页 他用衣服罩住手机，向最近一餐馆跑去。 他需要将自己放在人群中间，或者任何属于公共区域的地方。但同时，据他所猜，这种生物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欺骗。 雷声轰鸣，路灯将一小圈的雨线照亮。 远远看到几个撑伞人影，周向星竟同时感到安心与怀疑。这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离同类近一点，又害怕对方其实只是一团蒙蔽他的诱饵。 雨水很快淋湿他全身，大风卷走身体热量，炎炎夏日，冷得可怕。同时空气沉闷，在大雨之中，周向星很快难以睁开双眼，呼吸困难，他不断抹走脸上雨水，在湿滑又吸脚的地面上奔跑。 好在餐馆并没有关门。 一场大雨，困住了里面几个吃夜宵的食客。此刻他们正举着啤酒，吃着烧烤，看外面雨，看到一身狼狈的周向星。 “嘿！”一个穿白色薄背心的大爷向这边吆喝一声。 大爷拍拍门，开了个小缝儿：“进来躲躲！” 周向星看过去，心中瞬间松一口气。他脚步一转，跑进这家更近的店里。 从阴夜迈进暖灯，烧烤香气扑鼻而来，玻璃门在身后合死，隔绝掉外面倾盆雨声，徒留劈里啪啦烧烤的火焰，以及畅饮后的大声喧闹。 “好家伙，淋得不清！”刚才那个大爷大声道。 周向星手撑膝盖，喘得很重，闻言抽空笑了笑，抹把脸，地毯上蹭掉拖鞋里的水，比起尴尬，更觉得劫后余生。 他全身湿透，不好意思坐在人家店里椅子上。好在烧烤店有的是户外大塑料板凳，看他淋得狠，旁边一桌好心给周向星拖来个红色的，还吆喝服务员有没有毛巾。 店主马上吆喝回来：“没服务生！” 他从后厨扯条毛巾过来，递给周向星：“凑合擦擦，先把水拧干了，有的是卫生纸！” “衣服脱了吧！”一个大爷说：“男人不怕露膀子。” 另一个大笑：“人小年轻都害羞！讲素质！” “哎——呀！都这时候了，还害羞不害羞的，不脱每天肯定感冒。” 周向星坐在红色塑料凳上，竟觉得拘谨。 他一一回应了，又摸出衣服里手机一看，的确实湿得不成样子，但运气好，还能用。半是心急，半是为了躲避这些热情，他再次拨打李枝的电话。 这次，对方接通了。 李枝的声音虚虚实实，像是开了免提：“向星……？” 周向星头一回感觉情绪大起大落，此刻是真感觉想哭。不过面上不显，语气也不显，只单刀直入：“你在哪？” 那头风声很大，过了好一会儿，李枝才回答：“我也不知道，周围有很多树……很多花，很多路灯……怎么了？” 可能是精神放松了，周向星有空为这种废话式的表述感到失语。 “你追到你要解决的人了吗？”他问。 李枝说：“正在。” 周向星说：“不要回家。” 那边风声顿时停了。 李枝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恋人，只能下意识博取原谅，声音好可怜：“对不起……向星，我——” “家里有别人。”周向星打断道：“我觉得很危险。” 他看向门外，几个同样没打伞的人正呆愣愣站着，任凭雨水从头顶浇下。面向这家烧烤店，不知在干什么。 刚才那位热情招呼他进来的大爷，同样也打开门缝，示意对方进来避避雨。 “嘿，今天怎么这么多挨淋的？” “你在哪？”电话里，李枝马上反应过来：“我去找你。” 几个人越走越近，这样有些奇怪的行为只引起了大爷们奇怪的一声“雨里还走这么慢”，可在周向星眼中，他明显发现了对方深黑色的眼眸。 而那些人则一声不吭，只盯着他。 “我在楼下的——”周向星瞥一眼旁边菜单：“好哥俩烧烤店里。” 李枝的回复有些迟疑：“……嗯，好哥俩……” 进来的几人高矮胖瘦各不同，性别不同，穿着不同，在热闹氛围中，冷淡得格格不入。但观察之下，又会发现几人迈步频率、大小，甚至缓缓转头的速度都是相同的。 “你记不记得！”周向星向电话那头快速接话：“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夏天，我在这里邀请你来我家。” 他这句话说得挺急，没控制音量，周围大爷全听见了，发出一声怪里怪气的起哄声。 刚进来的几个人没笑，他们忽视了店主递来的毛巾，拖着一身水，走向周向星。人数加起来有整整六个，半包围式走过来，加上一瞬不动的黑色眼眸，压迫感强烈。 周向星没办法再继续打电话了。他站起身，只能做好随时应对任何突发情况的准备。 他发现其中一人的手上一闪一闪的，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水果刀。 如果在这里争斗的话，他想，新闻上可能只会说某个神经病突然对陌生人痛下杀手，而不是某个怪物物种变成人类模样捕猎。 “周、向、星。”那个拿刀的人一个字一个字说。语调诡异，像是语音播放时尽可能标准的机械读音。 周向星冷静地看着对方，没回答。 可惜对方没那么擅长等待。几秒钟过去，并未获得回复的人便再次靠近一步，手中刀刃微微翘起：“你、是、周——” -- 第19页 突然间，一切仿佛按下静止键。 玻璃门被再次推开。 大爷们叹为观止：“还来？今天也太热闹了吧。” 银白色半长发紧贴头皮，但并不显得凌乱。当李枝一步一步迈向周向星时，六名陌生人几乎同时后退，转移视觉焦点。 稍作犹豫后，它们最终选择从店内离开，快步消失在雨幕之中。 “所有有关你的事情，我都能记得。” 李枝伸手扯住恋人衣袖，有些骄傲，有些邀功，还有点小心翼翼：“外面很危险，别丢掉我，可以吗？” 第12章 同类都是需要解决的对象 李枝是危险的。即便是那样可怕的怪物，在面对李枝时，也率先选择了逃跑。 但是对比起来，又是安全的。 周向星看向对方。这个早就暴露身份的小怪物好像没有在意到跑出去的六个人行为举止十分不像人类，也没有发觉周围大爷们已经完全被眼前一幕幕惊呆了，正进化成闷声吃串的吃瓜模式。 他只看着自己。 或者说，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 “那是什么东西？”这个认知让周向星有点不好意思，他主动打开话题询问。回想起刚才在家中经历的一切，身上依然不住发凉：“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地球物种，而且它们好像在追我。” 说这句话时，半是为了解惑，半是给予李枝一个机会。 可李枝沉默片刻，牵他的手，只道：“没关系，只是一个恶心的怪物而已，我会解决的。” 说话时，他黑沉沉的眼眸低垂着，语气认真，仿佛真的许下了什么承诺。如果不是周向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几乎要以为李枝与对方真的不是同类。 周向星先是想到那个肉球的模样，的确并不好看，甚至说是恶心人一点不为过。随后又想到李枝平淡称呼自己同类，称呼自己本体为“恶心的怪物”，竟萌生出一种安抚的冲动。 门外雨渐渐减小。这样暴雨来得快去得快，如果按照天气预报推测，下一个小时，雨就会彻底停下。 周向星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打了第二个。他从小就有个很奇怪的天赋，那就是如果自己感觉自己会生病，那第二天就会应验。而现在，他就预感自己明天上不了班了。 李枝似乎想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但是湿得并不比他轻。在周向星婉拒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这样做不对，便重新穿回去。 “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暖和起来吗？”不懂常识的小怪物认真问。 周向星想想说：“等雨停了，我们回家吧。” 似乎是这个“我们”的用词刺激到了他，李枝先是眨眨眼睛，随后表情突然间垮下来，表情呆愣愣的，手却还能黏黏糊糊地去抱周向星：“你愿意留下我了吗？” 老实人周向星再次确认他们还在烧烤店里，大庭广众之下，便伸手抵住对方脑袋：“暂时吧。” 他发现对方好像只要在情绪不稳定时，就会表情失控，变成一张冷冰冰的臭脸。 ——也就是说，之前可能也是这样。李枝越急，越激动，越伤心，他就越无法完美控制自己脸上精细的造型。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的正确性，周向星试探性地问：“你开心吗？” 李枝先是说：“我可以开心吗？”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靠到“暂时”接纳他的恋人身边，手臂挨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最后头也悄悄凑过去，小声说：“向星，我好开心啊。” 周向星说：“嗯。” 李枝笑了笑：“明天也可以跟你在一起吗？” 周向星说：“嗯。” 得到回应的李枝开始得寸进尺：“那今天晚上我可以跟你睡在一起吗？” “想得美。”周向星抬起手，狠狠搓了两下耳朵，别过头去看玻璃门外。放下手来时，只留一对红乎乎的耳朵给男朋友看。 正假装自己很忙的人以为今天结束，接下来就只需等待雨停，再拉着他的实习期“暂时”男朋友回家。 然而真当雨减少到不再发出冲刷玻璃的声音时，身边人率先动了。 “你去哪？”周向星下意识抓住对方。 “解决掉打扰我们的事情。”李枝回答道。就和之前家里，坚定抽出自己手一样，这一次，他看向窗外，仿佛眼睛透过浓浓雨幕，盯住了某个遥远的猎物：“今天晚上，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周向星跟着看向外面，本来就黑暗的外面，加上明亮的烧烤店内部，使得玻璃门上尽是他们的倒影，很难看清外面远处的东西。 就在这时，透过玻璃门的反射，他发现李枝的鞋底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们一直坐在门口红色的“欢迎光临”地毯上，加上下雨淋湿，因此他一直没有发现——周向星转过头，伸手，在对方下意识躲开的前一步，弯腰摸上对方脚踝部位。 湿乎乎的，再抬起手来一看，一片鲜红。 “这是之前被沙发勾到的！”李枝马上解释。他笨拙抓住恋人的手，用湿衣服下摆用力擦了两下，将血迹擦掉：“小伤，没有关系。” “沙发伤在你的手指。”周向星平静道。 他瞥一眼，果然，李枝的右手食指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受伤痕迹。肉球将自己重组的时候没有章法，或许是赶来太过急切，又或者是故意而为之，它将伤口藏在了看不见的位置，让无法凝固的血液自然流淌。 -- 第20页 “这是——这是——” “我跟你一起去。”打断对方绞尽脑汁的编造，周向星站起身，迈向门外。 他走出几步，发现对方没有跟上，回头道：“走啊？” 李枝下意识听话跟上两步，又问：“……去哪？” 周向星推开门，抱着一股破罐子破摔，反正明天也上不了班的心态说：“解决你要解决的事情。” 一个真正冷静克制的人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雨再次扇了他一巴掌，周向星抬手挡下，心想：夜晚容易使人感性，下次不会了。 路上，雨就渐渐停了。 他们走挺远，先是周向星走在前面，李枝沉默跟着，后来周向星不认路，又主动走去李枝后边，让对方带路，最后发现自己跟在后面，这人就会越走越慢，于是周向星只好加快几步，走到男朋友身边，并排走。 李枝好几次想跟周向星说话。 但都被他的眼神逼回去了。 “如果你受伤的话。”认真声音传来：“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向星没有回答。 随着雨停止的时间越来越长，周围人也慢慢变多了。李枝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拉住身边人的手。 “找到了吗？”周向星问。 然而与刚刚笃信态度相比，现在的李枝却有些迟疑，他嗅闻着空气：“人太多了，我不确定。” 他们二人都没有改变模样，特别是李枝那头柔顺长发，以及周向星有点小酷的挑染，人群之中，很容易便发现他们。 可对方是随时在变的。 还隐藏在人群之中。 于是周向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所有人。他发现，虽然这种肉球似的生物可以千变万化，但它们最致命的一点就是缺乏对人类本身的认识——就如同刚刚开机，未经过大数据学习的机器人，许多行为动作都能轻易暴露出来不似真正人类的特点。 而这也是身为同类的李枝无法发现的。 深入走下去，周向星总算认出来，这是一条步行街。 年轻人不少，甚至还有穿着校服的——大多数学校都迎来了暑假，经历了几天的睡眠，目前他们活力充沛，即便是刚刚下完雨，也完全不影响逛街约会。 迎面走来的人嘻嘻哈哈，说话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向星一时半刻的注意力。此刻，他的侧后方冲出来一个人，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匆忙赶路，只来得及侧头说句对不起。 身后有一小队年轻姑娘，握着奶茶，好像正好在看他和李枝。见周向星回头了，便捂着嘴尴尬地转过头笑。 再转回头，一个母亲拉着孩子，或许是刚上完校外辅导课，一个怒气冲冲，一个睡眼惺忪。那孩子见周向星盯着他，以为是认识的人，便也奇怪地看回去。 人越来越多，观察任务激增。 而一个怪物正借着夜色，隐藏在他们中间，时刻都有可能出手。 就在这时，周向星突然拉住了李枝。 “怎么了向星……” 在李枝侧头过来前，周向星先一步凑过头去，目不斜视：“你的左手边，咖啡厅。” 相距不过五步的距离外，咖啡厅里一片漆黑。此刻，一个身着工作服的人正站在没有玻璃的窗前。暗处，看不清眼神，看不清表情。 它在紧锁的大门里，注视着自己今天需要“解决的对象”。 第13章 原型掉马 他的本意是提醒一下男友，关注对方是否是需要寻找的人。 但在周向星松开手的瞬间，李枝动了。他顶着一张冷清平静的脸，没有任何怀疑，抓起支在一旁的木制广告牌便砸了过去。 广告牌扇动的风撩起鬓角一小撮头发，迫使空气加速流动起来，它破开窗，发出足以打断一切宁静的声响。 李枝动作无比像普通人类斗殴。 唯独力度不像。 广告牌在触碰到对方的瞬间，将对方身体破出一个大洞。然而在这种重伤之下，工作服男性模样的人仅仅是后知后觉地退一步，没有丝毫疼痛反应。 李枝毫不犹豫追上去，他速度很快，几乎与广告牌同步到达，但双腿反而变成了阻碍般的东西，翻窗时踉跄一下。在他出手的瞬间，属于人类的五指融在一处，又横向摊开，成为一层薄薄的扇面，它穿过木制窗框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切割完美的半圆。 没有任何犹豫，李枝将手插入对方胸口心脏的位置，手腕转动，像是在对方体内剜出一个漂亮的圆形。直到这一刻，才有鲜血般的液体顺着切口流下来。 急忙追上的周向星趴在窗前，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这样刺激。 它低头看了看身体，抬起头，甚至懒得重新捏造，一双黑眸从始作俑者身上转移，与周向星保持着对视，一点点拖着半截受伤外貌的身体，躲进更深与幽暗的小巷中。 只是这么一眼，周向星便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还没等他仔细思考，眼前一黑，是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很丑。”耳边的声音很急，又有点令周向星陌生的狠厉：“我不会再让它有机会看你。” 在这危险的间隙，周向星盯着指缝一点光，心想，你俩谁也不比谁好看。 他拉住对方衣袖，拦下毫不犹豫抬腿欲追的李枝，顺便拿开对方的手——虽然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湿黏，但想到那样一个危险的凶器就放在自己眼睛上，多少还是有点膈应——重新观察四周：“别追了，它会一直改变模样。” -- 第21页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是它支走了人类，还是经过刚才事情，正常人类早已被吓走。 李枝好像对另一个同类十分恼怒，面部表情一动不动，只有眼睛还愤怒地看向小巷。 “刚才的伤，不算致命伤吗？”周向星伸手，扶着李枝翻窗出来，语气平淡道：“如果出现在人类身上，恐怕早就死透了。” 这句话无形间提醒了李枝——周向星是人类，脆弱的、很容易弄坏的人类，需要他保护的人类。他瞬间放弃了独自去追的想法，老老实实跟在男友身旁，感受对方与自己的亲密接触，小声回答：“只要不伤害心脏，就不会死。” “心脏？”周向星开始有些好奇了：“你们……这种生物也有心脏？” 他险些说漏嘴，但李枝却毫无知觉，点点头，又思考着：“或许不是心脏吧，总之和人类的心脏一样。” 周向星追问道：“那脑呢？人类脑死亡才算真正死亡，这种生物也是吗？” 李枝沉默了一阵。 “应该……没有脑吧。”他不确定道。 周向星抿抿嘴，感觉这种认真又迷茫的语气讲出来，有种引人发笑的可爱感。 然而还没等他进一步质疑，他们再向前走，人越来越多，李枝下意识走到他前面半个身位，是一个停止闲聊的体态。 “就在附近。”李枝拉住他的手。 周向星也发现了。 他想像刚才那样，从人群中找出最不自然的那一位，可这次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滑，并不方便行走，因此所有人的动作都是缓慢且迟钝的。有人支起一个杂物小摊，有人成群结队去买，有人手里捧着奶茶边喝边走，有人坐在楼梯上纳凉。当李枝拉着他经过，周围人的目光便跟随着，短暂移动一段，随后又不感兴趣似的移开。气氛很诡异，压抑到周向星几乎要屏住呼吸，他不断观察周围。一共多少人？心里默数，很快便数乱了。没有一个人类在动，但走出十几步后，又明显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在悄悄向他们靠近。 突然间，他意识到这里的诡异之处。 静悄悄的，居然没有一个人讲话。 像是感受到什么，周向星忽然转过头。身后不到十步远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群人。他们静静注视着他，在夜色掩盖下，只能看清如出一辙的平静面色。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脑海中跳出来：这些，全都是？ 或许是碍于李枝在场，它们只是静静跟着，不断凝视。这让周向星想起李枝说的话，这种生物一定要攻击心脏才有可能致死，也就是说，虽然身体很多，但终归有且只有一个致命点。 “一般会把心脏藏在哪？”周向星问。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枝并没有说诸如“会觉得安全的地方”“离人类远的地方”之类的话。 他吞吞吐吐，像是一瞬间害羞了：“……喜欢的地方。” 周向星：“……” 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找个喜欢的地方就放下了？ 他想进一步缩小范围，然而正要发问，带头行走的李枝却停了下来。 “怎么——” 肩膀一沉。 周向星的话顿时停在嘴边。现在，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软，湿黏，不是李枝的，李枝没有转身。这两只手是从他背后伸来的。 是谁？ “这是争抢地盘的斗争。”李枝转过身，阴冷目光却跨越周向星，落在他身后的某一点上：“向星，我自己来。” 肩膀上的两只手压着话音上移，蒙住周向星双眼。密不透光，也没有人类指缝，像是眼睛上糊了一层泥巴，让他陷入恐惧之中，不由放大声音：“李枝！” “我在。”身后人接话。 一阵风掠过，周向星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李枝已经离开。他急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被身后的不知名李枝分身禁锢。 “放开我。”他强作镇静。 然而仅仅是一团新肉的“分身”却不会回答，它只是机械道：“我在。” 周向星说：“李枝，别藏了，我知道你也不是人类。” 身后的李枝一点迟疑也没有：“我在。” 没有新的意识，周向星咬咬牙。冷静思考，既然李枝愿意将他留在这里，那一定是因为这里安全。蒙住他眼睛的理由想来也很简单，李枝必须要转变形态才能开始斗争，而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就算自己加入战斗，身为一个人类，除了拖后腿，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总是这样。”周向星说：“你就好像一个完成任务的机器。” “我在。” 寂静夜里，蒙住眼睛后，声音变得十分明显。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肉体砸在石头上，如果他没记错，那个方位有个石柱，应该是甩出去后被摁在上面。 被甩开的到底是哪方？周向星感觉自己的冷静在慢慢消失：“一切有关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身体上突然喷溅来什么液体，他指尖微动，有些粘稠，闻起来的味道发臭，像是腐烂。 身后的李枝说：“我在。” 周向星想深呼吸。 就和以前每一天那样，当情绪突破某一临界点，便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任意行动不会有任何好结果，他理性分析，李枝就算在斗争中丧生，也必定会拼死将对方一起拖入地狱，而失去了两个非人类生物，对于他一个人类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 第22页 他站着不动就是最好的，李枝也是这样安排的。 然而或许是夜晚——不知道第几次，他把冲动归结在夜晚身上——周向星用力挣脱起那层枷锁来。他想要知道李枝怎么样了，不想要再装作无知无觉。 手臂向后用力时，像是打在一团软绵绵的硅胶上，对方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受伤。于是他换了个方向，专心用手扒掉眼睛上的“泥巴”，一旦察觉到这种触感来自于活物，这种湿黏又软烂的触感便显得有些恶心。 他一向觉得这种奋力挣扎显得很不冷静。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在一遍一遍努力后，视野被拨开一个小口。周向星眨眨眼睛，努力眯起来向外看。 不大的广场上，早已没有任何人类的影子。 如同血肉般的暗红色肉球已经爬满地面与石柱，两方难舍难分，互相吞食着、撕扯着对方。空气越来越浑浊，弥漫起难以描述的腐臭味，可在闭上双眼后，却又诡异地消失了。像是一种对看见此幕的人的心理暗示，而非切实存在。 突然，在其中一个肉球如地面骇浪，猛然包裹住对方时，一切暂停了。 周向星认不出来他们谁是谁，他急忙想将眼睛上剩余的东西扯掉，忍不住呼喊：“李枝！” 胜利者肉球好像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好不容易撕扯出来的小孔堵住，又马上松开。 人类模样的李枝凭空出现，离他很近，银白色头发几乎要与他的纠缠在一起：“怎么了？” 周向星怔愣：“你……赢了吗？” “我赢了。”李枝露出来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幽深的黑眸深深凝视着他的爱人：“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相信我，那只是个噩梦，或许你有点——” 话音戛然而止。 周向星看见，在他身后，一小撮没能被彻底吞食的肉腕深深没入李枝体内。 “——或许你有点累了，需要休息。”李枝目不改色，将话说完。 周向星向前一步：“李枝……” “等一下，可以请你先闭上眼睛吗？” 李枝像是有些疲惫，他轻轻闭上眼睛，努力压抑着什么。 但最终没能压抑住，属于人类的身体在融化，当着周向星的面，最不想暴露的时刻，李枝露出它最原本的模样来。 -------------------- 猜一猜，李枝的心脏藏在哪里ovo第一章有写哦。 第14章 心脏 周向星没有听他的话。 可李枝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蒙住恋人的双眸。 他努力将自己维持出一个模糊大概的人类模样，手足无措地重新捏脸、捏手、捏它的身体、将爱人最喜欢的发丝搓出来。它目光恳求，想要用耐心赢过被吞食造成的伤痕，然而映在周向星眼中，却只剩下一团血红色的，不断坍塌下去的肉球。 来不及了。它再次抬起手，最后却只能掀起来一片液体，溅在恋人茫然的脸上。 “对不起，向星——不是这样的——”它在呼喊，然而声音却成为一串难以理解的低吟。 它暴露了。 就和之前所有经历过的情况一样，李枝在这短暂的混沌中，回忆起他们相遇的无数次。它想起自己从一坨肉泥，到一只虫，一只猫，一条小蜥蜴，一根枯树枝，它曾无数次追寻一个人类，从想要看看他，到想要接近他、引起他的注意、占有他。 它想要长久的与对方在一起，想要周向星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为此它试了无数次，在周向星长大的每个日夜里，为自己精心捏造一个又一个足以引起对方注意的躯壳。 它成功了，但现在它暴露了。 巨大的肉球在地上蠕动着，在这空寂广场上，月光之下，它先是向前，又是向后，为经过的地面拖行出一长道暗红痕迹。低吟声从这团不知名的物体中发出，深沉悠长，像是在讲述一段无比漫长而艰难的故事。 它想博取恋人的谅解，想要用任何代价作为交换，然而周向星听不懂。 它就只能愤恨地转身，将自己化为一长串不连续的肉泥，它大口吞食着残存的同类，将对方那脆弱心脏一口咬下。 终于，一切安静了。 与地球弱肉强食的终点一样，它解决了地球上与自己争抢地盘的同类，现在它应该美美饱餐一顿，随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李枝不敢去看恋人的脸，它先是趴在地上，等待吞食后的伤口逐渐愈合。随后用了最后的勇气，向着远离周向星的方向逃跑而去。 “李枝。” 它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这个名字，但它不敢停下。 换一个人类的模样，它心想，这次只是个意外，只要它再换一个模样，就还有机会与周向星相遇——人类有八十到九十年的寿命，他们还可以相遇六十年。 然而令它意外的是，周向星没有转身离开，甚至正相反，逃跑途中，它感受到身后仿佛被拽了一下，尽管力度十分轻微，但有熟悉的气息。 此刻，周向星抬起脚，狠狠踩住一小块拖行在后面的赘肉：“不许跑，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脚下软烂，还会自己蠕动，这感觉简直恶心极了。 可惜一只脚的力度对于李枝来说，似乎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它连抽走都不愿，像是生怕不小心拽倒上面的人类，干脆利索地自断离开。 -- 第23页 “我没有吓唬你。” 周向星站在原地，看对方避之不及的模样，感觉自己开始有些生气：“不管你换成什么模样，高矮胖瘦，男的女的，我都能一眼看出来！” 肉球缓缓停下。 “从今往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会一遍又一遍的给你抓出来，你再也别想有第二次机会。”周向星继续道：“你跑吧，你永远别回来。长得比你好看的男人满地跑。” 肉球彻底停下了。 它缩成一团，像是被强烈刺激，导致全身震颤起来。 回头，只看见恋人的身上，甚至脸上都被他弄得一片血红。它把周向星弄脏了，想要帮对方清理干净，可是它自己就是脏兮兮的一坨，是人类讨厌的模样。 变成人类也已经行不通了，它爱的人类很聪明，能够轻而易举地捉住它。 那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办法都无法实现它的目的，肉球开始焦躁打转，不断发出支支吾吾，急促顿挫的哼叫。它下意识想要触碰自己的人类，但是周向星躲开了。不仅躲开了，还自己伸手，把脸上血迹擦了，擦得手心手背上都是。 此情此景，它不由发出一声惊叫，像是在严厉制止。 而在这种声音促使下，周向星缓缓抬起手，挑衅式的又抹了一把。 “你有没有事情要向我坦白。”他向这个可怖的怪物问话。 肉球哼哧哼哧过去，再次被躲开。 “第二遍，李枝，你有没有事情，要向我坦白。”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肉球。它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小动物，它的到来，本就应当为地球带来新的生物灭绝。在这血脉之中的指引下，它将自己摊开来，延展再延展，很快，小广场再次被一片血肉覆盖。 它将周向星安全放在正中心一片唯一干净的地方，而它自己却还在不断扩张着。 只要吞噬掉人类。 李枝如同浪水迅速席卷街道，包裹建筑物，攀附上高高楼层。它鼓动着，发出些不明所以的嚎叫。 它可以吞食所有人，等待彻底进化后，再与它的人类在一起。 “你只能选择我。”李枝听见自己在喊。 可是如果周向星直到最后也不愿意与他在一起的话——这样的假设让它动作越来越快，闭上双眸，控制自己不要将自己的人类一并吞食。 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面前景象完全改变。 仿佛被大雪覆盖，耳边一片寂静。 周向星看看身边干净的土地，以及蠕动着，想要靠近自己，却又迟疑着停下的肉泥，不由深吸一口气，差点被对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行动方式气死。 他抬起脚，再次狠狠踩上脚边一层肉泥，害怕李枝从脚下滑走，便忍着不适，顺便把另一只脚也踩上来。 “站回来！”他指着面前，大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李枝，否则你再也别想进我卧室。” 不等对方反应，他便开始快速的倒计时：“五、四、三、二——” 在最后一个数落下前，血红色消失了。 银色头发青年站在他面前，垮着脸，低垂着那双黑色眼眸。 周向星没管，伸手，狠狠拍了一下对方不按正常脑回路思考问题的漂亮脑壳：“你发什么疯？” “……” 李枝委屈死了：“本来你也不让我跟你一起睡觉。” 周向星忍不住，又拍一下，试图把男友脑子里面的水拍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是扰民？” 凶巴巴的恋人看上去很生动。李枝摇摇脑袋，不吭声。 “刚才忘记问你，李枝，你的心脏藏在哪。”周向星笑着，但是完全不像是开心的模样。 他哼出一声，用脚碾了碾脚下那坨赘肉：“你喜欢的地方，除了我身上，还能放在哪。李枝，你不会想要把你的致命点单独留下，自己跑路吧？” 李枝这才不情不愿地哼唧一声。 “看来我猜对了。” 周向星将那声回应视作对方对自己心脏的重视，于是他开始弯下腰，从自己的脚跟开始摸索：“是这里？” 对方没有反应。 他便再往上一点，到脚踝：“这里？” 肉球还是没有反应。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摸上来，直到摸到脸，摸到后脑勺，摸到头顶，他以为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时，突然，李枝低低地开口了。 它的声音柔和、厚重，像是一字一句由最古老的语言剪下拼凑出的单音：“对、不、起。” 周向星手一顿，他撩开自己侧边刘海，露出下面一小缕银白色的发丝。 直到切实握在指尖时，他才发觉——真的不一样，鲜活跳动从每一根发丝传递过来。 明晃晃的，它将最致命的心脏放在周向星头上，与他自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就像李枝最坦诚，也最阴暗地昭示：这人是我的。 我也是他的。 “什么时候的事……”周向星突然怔住，垂下的手停在半空，一些早已尘封的记忆开始苏醒。 挑染是他自己去理发店做的，当时还没有遇见李枝，他也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做，除了一些叛逆心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个理发师很帅。 理发师告诉他，需要按时去补色，才能变得好看。 他的确经常去补。 -- 第24页 可那都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关于为什么要染成银白色，他又一连串地想起来，因为当年他养过的一条小蜥蜴“越狱”了，为了纪念。 再然后，他又想起来—— “李枝。” “李枝。” “李枝。” 每念一次这个名字，一种熟悉感就越发明显。 最后，周向星缓缓道：“李枝——这是不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 恭喜昨天猜对的小朋友，你们有当肉球同类的潜质哦（欣慰） 第15章 过去 最初，它只是一段信息。 穿越茫茫宇宙，它从诞生它的文明离开，路经无数死亡的、刚刚诞生的、正在蓬勃发展的星系，最终飘落地球。如同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只有2兆左右的大小。 穿过大气，用了它两个月时间。 降落，用了50天。 直到一个浪花翻过，将迟迟悬而未落的它卷入海洋中，第一条鱼吞掉它，使它的信息发生了改变。它学会了吞食，学会了为自己捏造“肉”的身体。 不知沉沉浮浮多久，它又被浪拍打在礁石上，被人类当成某种可食用的海鲜捡回去，左看右看，最后扔在马路上。 它在车轮下爬行，被老鼠撕咬，被蚂蚁搬运，在被伤害的过程中，它几经变换，学会了给自己造“骨”，并越吞越多，越长越大，最终爬到一处安全之地。 温暖、干净，它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它永久的生存之地。 “这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群初中生蹲在学校门口，用脚踢墙角一坨烂肉。 “呃，真恶心，我要吐了——这是个别人吐出来的垃圾吧，是不是你干的？”一个男生撞一下旁边人，又被笑着推回来，骂上两句。 率先发现的男生大声道：“放屁，它是活的！” 他站起身，伸出脚，对准那摊不知名的东西，说一声“看好了”，狠狠跺上一脚，又迅速抽回来，后退两步。 果不其然，这坨肉因此缓缓移动了一些。它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因此反击，像是不知为何受到如此对待，以为挪一挪地方就可以相安无事。 一众初中生接连发出“我靠”的惊叹声，不由自主往后退退。 “这是不是太岁？”一个人说：“我听说太岁好像就是一坨恶心了吧唧的肉。” “哪个太岁？” “头上动土那个。” “哇——那我这不是死定了？”跺脚的那个男生大声笑：“怎么，它能吃了我？” 被这不明生物的逃避给予了勇气，他走上前几步，抬起刚刚那只脚，又踩一次：“吃我啊？靠，笑死了。” 肉团缩紧了点。 “怪恶心的，你别踩了。” “怎么了？我又不怕他！”男生用脚跺着，最后几个字说得又骄傲又大声：“有本事它就咬死我！” 像是在回应这句话，它终于感到被打扰。如同前几次它吞食掉试图吞食它的生物一样，它延展开自己的身体，想要将对方包裹起来。一旦决定了要反击，它的速度很快，还没等男生抽回脚，它就已经扒住了对方的脚。 可惜它太小了。 它试图消化体内的东西，然而咀嚼两下后，它就发觉这个东西不太一样——好像不是它身体所需的基因，而是某种需要它排出来的，垃圾一样的东西。 可是垃圾怎么会主动攻击它呢？ “我靠！谁来帮帮我！”男生疯狂踢着脚，试图将鞋子上的东西赶下去。可它扒得太紧，怎么都踢不下来。 周围人也被这变故惊吓，无人敢上前。 “你把他扒拉下来！” “操你他妈扒拉一个试试！”男生往墙上踢去，试图用墙把脚上的东西刮下来。 这个方法最开始的几下还有用处，在墙上地上擦出来很长一道血迹，看着触目惊心。然而在第四五下后，这团东西就仿佛进化了一般，外层变得又滑又软，不再剐蹭下来分毫。 “靠。”他终于忍不住了，抬手，狠狠将鞋上东西拍落。 它尝到了。 掉落在地上的它不断回味着最后那一下接触到的生物肉体，体内最原始的两兆信息在分析着，告诉它——这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强的基因。 这就是它来到这个星球的目的。 离开那贫瘠的，无法继续养育它的母星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其他星球获得更好的发展，掠夺更多的资源。 “你流血了！”旁边男生赶紧围上来，看同伴那只右手：“去校医那里！这玩意这么脏，要得病的！” 那个男生甩甩手，强撑道：“不疼！根本不是它弄的，这是我早就有的伤口好不好——只是崩裂了而已。” 他恼羞成怒，扭头就走，后面几个男生追上：“真没事？” “没事！” 一伙初中生闹闹哄哄离开，而它晃晃身体，长大了些，感到自己好像“聪明”了许多。 它意识到自己应该去主动吃点东西。 一路贴着墙沿爬行，它进入一家更温暖，充斥着食物芳香的地方。它先是钻进一个黝黑的小桶，尝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基因——好几种生物混杂在一起，而且还被刻意加入了许多区分不出来的“垃圾”。 它嚼了几口，吐出来，更想要吃刚才那种生物。 -- 第25页 但是那个生物太大了，只要它一靠近，就会被踢开，扔开，打开。 “你们店食品安全没问题吧？”一个顾客看着地上那摊一动不动的死肉，皱起眉：“怎么能招来这种东西。” “没问题，保证没问题！”服务员用一根棍子将它挑起来，顺着窗扔到外面。 它没反抗。 接下来，它又尝试了无数次，有成功，但失败的次数更多。它发现这种生物外面套着一层厚厚的垃圾，体型也太大了，攻击性也很强。它发现自己好像在不断吞食与成长中，好像能够大概理解这种生物所发出的声音。 啪。 它又被扔掉了。 “你们在扔什么？”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插入欢笑之中。 几个孩子回头，发现来了一个新人，背着书包，又乖又白净，不像是能跟他们一起摸爬滚打的类型，问：“你是谁？” 对方礼貌地回答说：“我叫周向星。” 周向星。 哦——他们便齐齐扭回头去，虽然没见过，但是这个小区里只有一个“周向星”，就是那个家里爹娘老提的“别人家孩子”。 见没人搭理他，周向星于是又问一遍：“你们在扔什么？” 其中一个最高的孩子回答道：“扔泥巴。” 他举起来那坨肉，再一次扔向树木，看它粘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搓搓手套，瞥一眼旁边：“你不回家学习，来这干什么？” “哇，好高！”旁边一群孩子惊叹，他们呼啦啦跑过去，打算把它揭下来：“下一个是谁？” 周向星往那边看一眼，道：“它在流血。” “你不觉得我扔得高，你关心它在流血？！”那个最高的孩子生气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既然不跟我们玩，那你管我们玩什么？” “是啊，你快回家学你的习吧！”跑回来的小朋友抱怨：“挡我地方了！” 周向星便往旁边挪了挪，借此机会，他看到对方手套里捏着的那坨肉——是活着的，尽管被玩弄了如此之久，却依然还在蠕动，试图挣脱开这种令它难受的局面。书里讲，人类要学会尊重生命。可现在，这个不知名的生物正在他面前遭受折磨，这让他感觉很可怜。 “你们家长同意你们玩这个了吗？”他说。 “你真没劲！刚刚得完奖，现在又要来找我们炫耀自己多听话了吗？”最高的男孩推开他：“我们也不愿意跟听话的人玩。” 周向星皱起眉：“我没有炫耀。” “那就走开！” 周向星没走。他听见“啪”的一声，那个不知名生物再次被扔在树上，不知他们生的什么气，用劲更大了。 “我要去告诉家长。”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要被讨厌了。 果不其然，周围孩子顿时用一幅看叛徒的眼神看他，大声抱怨着，说“离你远点玩就是了！”，纷纷往其他地方走去。 周向星想上前，告诉他们不需要离开这里，只要放过那个小生物就可以了。 “不要靠近。” 他继续往前走，不需要向四周看，他就知道周围没有人说话。 “不要多管闲事。” 这是他心里的声音。 “向星，妈妈希望你管好自己，我很累，可以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周向星停下脚步。 他不自觉弯曲手指，捏紧裤缝。他知道妈妈在家里等他，如果叫妈妈知道自己放学没有第一时间回家，那他是要挨打的。 “弄死它，省的害人！” 可是他听见刚刚那个最高的孩子很大声地讲话，仿佛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周向星看过去，果然，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 他忍了忍，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面对这个六年级的哥哥，他努力让自己不怯场，想象自己现在正在国旗下讲话，所有听他演讲的人都是大白菜。他说：“不要这样做，我要告诉你爸爸了。” “你还知道我是谁？”对方没动手，就看着他。 周向星吞咽了一下：“知道，你是六年级二班的董坤……哥哥。” “我也知道你。”董坤指指他：“你是18楼的周向星，我也能告诉你妈妈你多管闲事。” 周向星抿抿嘴，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或许是他态度良好，或许是他足够坚决，总之，对峙之下，董坤没有继续为难他。在周向星的威逼后，他们扔掉这个脏兮兮玩具走了。 要挨打了。 周向星看向地上那个软绵绵的小东西，蹲下身，犹豫再犹豫，最后用手指动了动它。 这时，它再次感受到了那个十分美味的基因。 “你是什么东西？”周向星小声说。 对方不会回答他，而是包裹住了他的手指。软黏黏的，有点像晒化了的，门口小卖部卖的劣质鼻涕胶。他顿了顿，没有甩开，想到自己就是为了它而犯错误，便是一阵懊恼。 他不害怕它。 反而像是被压抑了太久，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上头。 周向星带着那坨黏糊糊的小东西站起来，他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说：“要不我把你带回家吧。” 不能被妈妈看见，不能被其他任何人发现，但是—— “如果你留在这，他们明天肯定还来找你。”他摇摇头，将手掌大的小东西扒拉下来，戳上一戳：“你可以团起来吗？我的书包没有那么多地方给你。” -- 第26页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竟然会想要跟一个奇怪生物对话。 然而下一刻，这个手掌上的小东西却缓缓动了。 它不断收缩、再收缩，最终成为了一团小小的球。表皮粗糙，像是某种红色的水果。 周向星将它举起来，哇了一声：“你好像一颗荔枝！” 第16章 回家吧 他说自己要告家长，那是故意放的狠话。 但是董坤说要告诉他妈妈，却是说到做到。 “你有没有碰过那不干净的东西。”妈妈坐在沙发上，语气疲倦，这让周向星意识到——自己让家长担心了。 他站在妈妈面前，没有挨打，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做错了。可这个时候承认，还如何能拯救那个小动物呢？于是他只好低着头，不吭声，余光扫视书包。 那个小东西没有动弹，很乖。 或许是相信自己孩子的确没有这个胆量，母亲并没有去检查什么。她叫孩子去写作业，并再次叮嘱道：“你要学会像个高层次的人一样，不要为了一点事情得意洋洋，也不要去管那些低层次的人的闲事。” 周向星点点头。 他不知道什么叫“层次”，他们家和小区里的其他家庭一样，都是普通人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家就要比其他家“更有层次”。 但是他学会说知道了。 妈妈摆摆手，叫他走开，他便抱着书包回房间去。 坐在书桌前，周向星注意力不在作业本上。他知道妈妈会时不时来转一眼，看看他是否在认真学习，所以即使在自己房间里，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将那个荔枝一样的小东西拿出来。 可他怕它憋坏了。 一番纠结之下，周向星还是选择悄悄将它从书包隔层里拿出来。与第一次见时不太一样，这个小东西依然是圆形的，表壳也有点偏硬，捏上去手感都和荔枝一样。由于摸不到心跳，也看不到这个小东西的眼睛，他不敢确定对方是否还活着。 “你还好吗？”他将它放在作业本上。 小东西很快做出了回应——它将自己伸展开，摊回巴掌大小。 周向星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去摸摸对方，随后很快又笑不出来了。他皱着眉，将这团小东西拎起来，发现下面的作业本已经湿了一层，不是水，而是黏糊糊的某种暗红色的东西。 他凑上去闻闻，也不是血。 “完了。” 他用卫生纸使劲擦拭，擦掉大部分，但最终还是留下了永久的红色印记。 周向星一只手拎着新宠物，一只手指着作业本，平静道：“你能自己把这些东西吸回去吗？” 小肉团蠕动了一下，显然不可能，它办不到。 那怎么办，这可没办法跟妈妈解释。 周向星将宠物放下，皱起眉，今天有这项作业，妈妈会检查，所以他不能将本子藏起来。可他也不能就这样顶着写，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上面会红乎乎一大片。 他看一眼旁边乖巧呆着的小肉团，面色如常，内心却皱皱巴巴，最后做下一个决定。 “又怎么了？”母亲摆弄着手机，赚上面看短视频提现的钱。听到儿子走过来的脚步声，她一边念叨一边抬起头：“说过很多次了，写作业时候要心无旁骛，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不然怎么成为——你手怎么了？！”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孩子身边，捧起那只流血的左手左看右看。 “刚刚拿书的时候，不小心被桌子下面的木刺划伤了。”周向星说。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是不是说过很多遍，拿书的时候不要毛毛躁躁的，看着点，慢慢拿！” 听训斥的时候，周向星难得走了一次神。 手很疼，但是是左手，所以不会影响他重新写作业。他想到刚刚自己划破手时，那个小肉团的表现——一直不怎么爱动的它突然移动过去，将滴在桌面上的血液舔舐干净。 所以这个生物到底吃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周向星很久，他查了很多书，还每天换一种食物投喂给他的秘密宠物，可是对方下咽后都显得怏怏不乐。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对方在偷偷吃他剪掉的指甲。 “很脏。”周向星将这个小东西拎起来——好吃好喝伺候几个星期，这生物已经越长越大，完全想象不出第一次遇见时“荔枝”的模样。 听到他嫌弃，小生物怪委屈地叽叽一声。 然而周向星不是会宠孩子的人，他将对方放在地上，用手指点着它脑门，批评道：“你本来长得也丑，再吃这种脏东西，会越来越丑的。” “叽叽！” “不许驳嘴！” 小生物便气呼呼爬走了。 不过最后，周向星也不知道它到底喜欢吃什么。 随着小生物越长越大，它成长成了一个小学生已经难以隐藏的秘密。从书包到桌洞到柜子，最终它被吸尘器从床底拖出来，吓了母亲一大跳。 周向星想用自己优秀的期末成绩作为交换，然而最后交换了一顿揍。 “你要养一些高级的，正常的宠物。”妈妈这样说：“而不是这种——这种——” 这种低层次的、恶心的东西。 秘密宠物最终由周向星亲手扔去垃圾桶，身后妈妈看着，他不敢跑去放生。转身的时候，听见身后垃圾桶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小生物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做，还想要爬出来跟上，他只能转过头，再度将它摁回去。 -- 第27页 “你别跟着我了。”周向星小声说：“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吧……或者等我长大了。” 等他长大，那将是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 小学两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周向星算着算着，再转回头看到妈妈时，忍不住就哭了。 “给你长个记性。”母亲带着他往回走：“不是什么东西都是可以随便捡的，你要做个有层次的人，这种非主流的东西，捡了是要遭人笑话的。” 而它趴在垃圾桶里，叽叽叫了两声，没能让人类回头。 一开始，它没感觉到这里与其他任何地方有什么不同。直到第二天早上，它爬动着想要去找某个人时，突然发觉自己被丢掉了。 是因为它太丑了。 那什么东西应该算“不丑”呢？他的人类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生物呢？这个事情让它十分费解。 于是它开始继续它漫长的摸索——从真正变成一个地球上的生物开始。 从昆虫开始，它飞去周向星身边，被挥开，于是它知道周向星不喜欢这个外表。 它爬去周向星脚下，吓得对方僵硬喊哥哥救他，于是它知道周向星不喜欢老鼠。 在漫长的，摸索周向星到底喜欢什么的过程中，它还知道了自己不喜欢谁。 “看到了吗？我新染的头发！”高个子男生拉着周向星，不停炫耀：“黑色的！” 它不喜欢这个人类，因为他总缠着周向星。 周向星不好意思直接甩开，但染成黑色有什么好炫耀的？他只好礼貌道：“我觉得你之前的颜色好看。” 董坤便操了一声：“我特地为了你染回去，你跟我说之前的好看？” 周向星于是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又不喜欢——”但是话到嘴边又停下来，他抿抿嘴，移开目光，平静道：“黑色也很好看，健康，正经。” 是正常人应该喜欢的东西。 它记住了。 为了打破这种令它讨厌的氛围，它冲过去，将那个讨厌的人吓走。 可是仅仅是自己不断注视是不够的，周向星身边还有其他人类，这让它感到焦虑。它想知道人类什么时候才算“长大”，也想知道怎样才能获取人类的喜爱。哪怕后来它变成猫、变成狗、变成蜥蜴……变成任何周向星愿意抚摸的，饲养的东西。 但这些都不够。 终于有一天，它决定了。 高中时候，周向星放学，在校门口看见一个奇怪的同龄人。黑色短发，以及板板正正的蓝色校服。一直在盯着他，没有丝毫掩饰地与他对视。 他便走过去，以为是对方找他有事。 “你是？”周向星问。 对方没有回答，只平静地看着自己。那双黑色的双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还挺恐怖的，让周向星想要走开。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回对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啊……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周向星调整一下书包带，继续问。 它又摇摇头。 好奇怪一人！ 本来就不习惯主动搭话，这下周向星顿时浑身不舒坦，他再次问：“你叫什么名字？” 不回答。 好，周向星决定，不要再跟奇奇怪怪的人聊天。 然而他刚想找个借口离开，面前人便先一步拉住了他。 “荔枝。” 声音很怪异，声调也奇奇怪怪，像是强行挤压空气模拟出来的人声。周向星头脑风暴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名字？” 对方点点头。 “李枝？是这个吗？”他再次确认。 对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从此它有了一个人类的名字——是他的人类为他取的。虽然中途好像进行了一些加工，但它不在意。 它已经等待了漫长的时间，从很远的过去，一直等待到它的人类再度将它带回家。 而现在，他的人类回忆起来了。 “你是，那个小肉球？”站在空空荡荡的小广场上，周向星显得有些磕磕巴巴，他双手圈出个圈：“你不是，只有这么大吗？” 李枝看看那个小圆圈，也就只有现在的他拳头那么大。 他想说，那年的周向星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高，还很瘦，还很弱小。然而仅剩的一点情商没让他说出口，而是点点头。 前面的二十年时光都已经无所谓了。 对于周向星的拒绝，它也已经习以为常。 它找到人类最喜欢的形态了吗？这个问题，或许他现在还得不到答案。 “走吧。” 它听见自己的人类这么说。 李枝低下头，感觉有点难过——人类什么时候才能算长大呢？这次它走了以后，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令周向星满意的皮囊。 它转过身，蔫哒哒地往远处走。 然而下一刻，周向星的声音再次响起。 “走反了。”他长叹一口气，指向右侧：“家在这边。” 阴云过去，月亮逐渐展示出它最柔和明亮的光。李枝有些发懵地抬起头，看见它的人类头上一缕跳动着的，银白色的月光。 他没动，周向星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 “回家吧，外面有点热。” -- 第28页 第17章 它的星星 回家路上，周向星走在前面，李枝默默跟着，错开半个身身位，谁也没跟谁说话。 刚刚经历过一场完全有别于正常人类社会的怪物斗争，周向星以为自己会很长时间无法对这个世界建立真实感。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 脚下的每一步，都稳稳落在大地上。他能听见不远处步行街那里传来的喧嚣，能看见烧烤摊的火焰，也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雨水的清新。 有关于李枝，他还有太多疑问想要探究。但他知道，这些都可以慢慢来。唯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是—— “今年的夏天真热。”他突然开口。 李枝感受不到热，但本着周向星说的话都对这一原则，他点点头，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说：“我凉，你握着我。” 周向星也没反抗，继续往前走。 夜空下灯火通明，他俩牵着手往前走的时候，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注意。这种自以为隐蔽的目光没有什么善意恶意区分，只是一种好奇的探询。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只是一些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动气，让他必须要像个“高层次”的人一样，沉稳，不去做出格的事，不去展露过分的情绪。 他松松牵着李枝的手，面色如常：“你想变成什么样就能变成什么样子吗？” 李枝说：“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可以努力。” 听到这话，周向星就笑了，他看着前面不知哪里，闲聊似的：“可是我不喜欢男朋友留长头发，不喜欢头发染色染色，不喜欢他打一些奇奇怪怪的饰品，不喜欢他不像个正常人类——” “嗯。”李枝应一声，没反应。 周向星于是继续说：“不对，我应该不喜欢男人。” 他想了想，道：“我喜欢女孩子，黑色的长发，扎马尾辫，不戴眼镜，化淡妆，斯斯文文的，平常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可以帮我处理家务，最好是个老师。” 李枝又应了一声：“嗯。” “这些你都能变吗？”周向星说。 李枝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这些对于他而言只是捏一捏的事情而已，压根算不上努力。 然而他没动。 周向星用余光扫视一眼，发现他真的就只是在回应，丝毫没有改变形象的意思，顿时感觉一股浓浓的敷衍：“我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还不动。” 听到这话，李枝就用那黑沉沉的眼睛回视过去。迷茫中带着点委屈，委屈里带着点理直气壮。 他说：“你才不喜欢这样的。” 它的周向星，喜欢与众不同的，喜欢那些勇敢跟传统审美做对抗的——它的周向星不是乖孩子，从捡到它回家，划破自己的手当掩护开始，就一直不是。 胡说，我就是喜欢。周向星牵着的手紧了紧。 它的周向星还很会骗人。 “你才不喜欢。” “我就是喜欢。” “你才不！” 我就是！ 李枝气得别过脸去：“我都试过了，你才不喜欢！” 这下周向星无话可说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枝曾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甚至或许，李枝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了解自己。 所以他没有必要再隐藏情绪，去当一个“冷静镇定”的男朋友。 或者说，当一个远离麻烦的正常人。 楼道里，暖色灯光亮起，精神缓缓放松，在这种摇摇欲坠的平静之中，周向星狠狠打了个喷嚏。 淋雨加吹风加围观外星生物打架，这些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属实有些过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关上灯，睡个好觉。 然而走到门前的那一瞬间，他僵硬了。 “怎么了？”李枝凑过去。 周向星仰起头，长长地呻吟一声：“……我没带钥匙。” 他出门是因为躲避怪物。而当时只想着逃命，完全没考虑到拿钥匙的问题。 他看看清冷的走廊，又看看只会眨眼睛，根本不可能带钥匙的男朋友，打开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找人来撬锁也不现实。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更显凄凉。 他揉揉太阳穴，叹气：“找个旅馆吧，明天再找人开锁。” 可是男朋友没动。 周向星走出两步，又疑惑回头。 李枝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声音平静：“你答应过我，今天让我进卧室跟你一起睡觉。” 有这回事吗？周向星已经不愿动脑：“可是我没带钥匙……你能变成钥匙？” 李枝哼哼两声：“你跟我来。” 周向星：“……” 不会真能变成钥匙吧。 他跟上，却发现男朋友既没有吃钢吃铁，也没有当面将自己揉小，而是直冲冲走到楼道尽头，又推开窗，干脆利索翻窗过去。 十一楼的高空上，它接触墙体的那半面身体很快化为一滩肉泥，紧紧吸附在大楼外层。 随后它向自己伸出手。 “翻过来吧。”李枝说：“我们去窗户那边。” 周向星走过去的脚步顿时停住，他余光往楼下看了一眼，冷静地想，如果自己摔下去，恐怕会给收尸的人提供一个不小的拼拼图挑战。 可是月亮很漂亮。 -- 第29页 月亮升在李枝身后，将他那头银白色的长发点亮。 他的男朋友更像是故事里的小美人鱼，趴在船外，向他伸出双臂，希望得到一个拥抱。 “我不会放开你的。”李枝低声说：“绝对不会。” 比起承诺，这说得更像是某种宣告。 想起他们的曾经，想起自己的过往，又想起那些求而不得的，许多生活在人类社会所需要摒弃的……他自己。周向星狠狠闭了闭眼，向前一步。 随后他身体一轻，风从身边吹过，属于自然的声音忽然间变大。 “如果有人看到，那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周向星紧紧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李枝带着他的人类缓缓移动，闻言哦了一声，十分关切道：“那需要我在这里把你放下去吗？” “李枝！！”周向星猛地睁开眼，本来以为自己会瞬间被高空吓死，然而视野逐渐清晰后，却被暗红色肉团轻轻挡住了下面的风景。 李枝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愉快，自己的人类只能依靠自己。而且很生动，很可爱。 他说：“往上看，向星，天上的星星就应该往上看。” 周向星闻言抬起头。 他看见黑暗原野上，盛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 距离窗户已经越来越近，恰好卧室的一扇窗被它的同类打破，李枝便顺理成章地将他的人类放在上面，让他坐下。 “我可以进去吗？”它将自己人类的上半身捏出来，询问它的周向星。 它还能被它的人类捡回家里去吗？ 它还会被丢弃吗？ 周向星将视线从天空移开，看向自己的恋人。 月亮很漂亮。 一看李枝这个态度，他就知道对方又在悄悄钻牛角尖了，于是周向星凑近，盯紧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鼻尖已经抵上，但是嘴唇还没有相贴。 周向星说：“我不是说过了吗。” 虽然已经是气息交缠的距离，但呼吸却只有周向星一个人的呼吸。 他听见自己心跳很快，因为他做了他所不该做，也不敢做，也害羞去做的事情——但是人类心跳是可以克制的，表情是可以淡定的，而李枝扑通扑通就快飞起来的心脏却在他脑袋上，挠得他痒痒。 “说过什么？” “我说，跟我回家去吧。” 李枝眨眨眼睛，在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是”或“否”的答案前，它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可是它的周向星又不说话。 而在这样的周向星面前，它又很难保持克制。 于是实在忍不住，它还是凑过去亲吻了他的星星。 令它快乐，而又侥幸的是——它的星星也在亲吻它。 -------------------- 正文完结啦！后续大概会有几千字的番外，讲一讲李枝的种族。 # 番外 第18章 七夕的玫瑰花送不太出去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去脏兮兮的地方滚。” “……”李枝低下头。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改变自己的模样。” “………”头越来越低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跟蒋萌媛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人家有自己的对象。” “……向星，我——” “闭嘴。” 啪的一声，周向星拍开男朋友那只试图抱自己的手，恶狠狠打开花洒：“抬胳膊。” 李枝蔫哒哒地抬起来，看向星给自己冲掉身上的泥。洗澡的水有点热，让他很想回到自己最原本的姿态，在水里滚两圈。 不过于此同时，他又想起自己藏在身体里的那束玫瑰花。为了得到它，他可是冒着被向星讨厌的风险跳下去的。 他悄悄抬眼看向对面，向星面无表情，嘴巴抿成一线。 身为周向星最爱的男朋友，李枝自认为是一只合格的，能够正常混入人类社会的生物。因此，基于一种对男朋友情绪的合理猜测，它谨慎判断，现在可能也许大概——不是那个“送花的合适时机”。 或许等自己干净了，向星就会重新喜欢自己了吧。它不禁这么想。 而周向星看着自己在泥里滚得均匀的男朋友，又看看脏乎乎的浴室地面，以及自己湿了一半的衣服，一时间只想把对方扔进垃圾桶。 “还没好吗？” 门外传来蒋萌媛有点担忧的声音，她敲敲门：“刚才工作人员催了一下，我跟他们说十分钟以内……可以吗？” 李枝偏要对着干：“不可——” 周向星抬脚踢他小腿，提高声音压过去：“马上出来。” 于是李枝只好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在浴室明亮却又蒸汽弥漫的环境下，李枝这幅捏出来的身体很漂亮。仿佛精美雕塑，洁白又富有力量，水滴挂在肌肉上摇摇欲坠，或顺着湿哒哒的银白长发一路向下延伸…… 它好像知道自己很漂亮。 指尖从大腿根部开始，一路向上，最后勾起一缕发丝。李枝向男朋友迈近一步。 体内的玫瑰花已经蓄势待发，只是，听说送花前需要先表达心意，于是他道：“向星，我听其他人类说，今天是一个很适合我们一起度过的节日……所以……就是，我为你准——” 可惜周向星没有任何想法，他伸手推开对方黏糊糊的贴贴行为，脑海中只能浮现出对方仿佛脱缰野狗，一头栽进泥潭，还快乐地向他眨眼睛的场景。 -- 第30页 光是回忆一下，他就感觉失语。 “自己洗吧。” 看着那头依然沾泥的银白发丝，他放弃了将男朋友刷干净的念头。 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对方奇奇怪怪的发言，周向星为自己快速脱下湿乎乎的衣服，擦干身体，又换好干燥衣物，下达最后通牒：“十分钟内出来。” 被无视的李枝眨眨眼睛。 他打开门后，欢乐声音瞬间灌入耳朵。蒋萌媛像是等待已久了，看见好友出来，左右看看，皱着眉过去：“没事吧？” 刚刚事发的泥潭，李枝跳下去的地方可有两三米高，而且脸着泥，一般人不得疼上好一阵。 虽然她依然对好友这个男朋友充满怀疑，但处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不由担忧。 “没事。”周向星一脸麻木。 难以跟好友开口。 总不可能说男朋友其实是个肉球，他只好委婉道：“他比较耐摔。” 耐摔？蒋萌媛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看好友，又看看那边依旧没出来的好友的男朋友，不知他们之间到底要经历什么，才能说出“耐摔”这两个字来。 好在事件主人公很快也从公共浴室内出来。 没有周向星，他冲得就很敷衍，可又怕周向星不喜欢。最后只好把头发的那团肉搓了搓，随便塞进肚子里，又长出一团新的，干净的头发。 就连走过去时，也没忘记微笑着向周向星的好朋友点点头。 一切表现都很完美，于是黏糊糊去抱男朋友的李枝突然意识到—— 他是不是变聪明了。 然而周向星体会不到男朋友这奇奇怪怪的脑回路。 发生这种事情，再打扰好友约会，罪过可就大了。他向对方挥挥手，几乎是拉着李枝，一路走出去。 甚至走在路上，隐约还能听见周围有人在说：“看，那个一头扎进泥坑里的人。” “……”周向星尽可能保持目不斜视。 但有一个问题他是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枝看着恋人，一点也不在意别的人类。刚才的事情在他心里已经过去了，他现在主要是思考，什么时候才能把花送出去。 于是他问：“你开心吗？” 屁话。 周向星于是分给他一半紧绷的侧脸：“你看我开心吗。” 李枝很听话地用眼睛去看。 看着看着，先别提周向星，反正他自己就开心了——这是他的向星哎。于是凑过去，用鼻尖亲昵地顶了顶恋人的脸。 “我很开心。”他诚实道。 周围人的目光一瞬间都快凝成实体，周向星败了。 “你不是说周围有你同类的味道。”他叹息，完全没办法保持继续生气：“现在找到了吗？” 对于李枝到底是个什么生物，他们讨论了很久也没得出结论。 首先，地球上没有这类生物，再加上李枝自己哼哼唧唧模糊不清的描述，周向星猜测这应该是某种外星物种。 其次，联系李枝表现出来的各种特性，基因这种东西似乎就是它们的食物。 可是它们获取基因到底是要做什么？来地球又是干嘛的？等等问题就连李枝自己也不清楚。 最笨的办法，就是去找找他的同族。 不过恰好遇上蒋萌媛与恋人共度七夕，又顺便一起玩了个爽，那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了。 “……” 面对向星的提问，李枝诡异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压根没找。 可这没法承认，他也没办法跟恋人说谎，于是只好试图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走。身体里的玫瑰花挤呀挤，他问：“向星，你知道今天——” “嘘。”周向星猛地压低声音，向四周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来了。” 送花的前置话语被打断，花肯定送不出去。李枝只好跟着一起抬头，的确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但不多。 他看见周向星有些警惕的表情，理性感觉现在好像也不是送花的时机，只好沉默着往前走。 同类的味道越来越明显，显然，他们已经互相察觉。 可李枝不想干这个。过一会儿，他忍不住，又拉住周向星的手：“向星，今天我想——” “啪”的一声，一个人突然浑浑噩噩走过他们身边，撞了一下周向星的肩膀。 没有回头，没有道歉，和最普通的醉汉一样。然而周向星身体一顿，竟察觉到了不对劲，尽可能平静道：“就是他。” “……”李枝将剩下的话咽下去。 行走的方向拐个弯，他默默与向星一起，不断接近前面的“人”。这次他们是想礼貌地聊一聊，不是直接来干架的，所以不需要避开人群。 然而这次又与之前的情况不同，对方只闪躲，完全不愿迎面，好几次即将追赶上时，对方就马上躲开。 李枝也停下脚步。 “不用追了。”他拉住向星，这种局面赶紧结束最好：“比起这个，我想先告诉你——” 砰。 那个傻乎乎的同类顶着人类的模样，一头钻进垃圾桶，两条腿在外面无助地蹬啊蹬。 周向星的目光被吸引而去。 “要不我去问问？”他猜测，这么傻的同类，很有可能是害怕李枝。或许身为人类的自己前往，情况就会好一些。 -- 第31页 不过还没等他迈出脚步，他就看见身旁一直沉默的李枝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以一种拉不住的速度，走去垃圾桶旁边，将他胆小的同类一把拎出来，又一下子摁进垃圾堆里。 大战一触即发，人类最原始的斗殴，发生在两个外星生物身上。 打到最后，李枝自己也伸了半个身体进去。垃圾桶旁，只露出一撮晃晃悠悠的银白色头毛。 周向星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听里面乒乒乓乓，又看着男朋友跳出来，将手里奄奄一息的同族往地上一扔，嘴里还叼着一支玫瑰。 李枝似乎想说话，但是要说话，玫瑰就得掉下来。 不说话，玫瑰就送不出去。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卡了个bug，定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俩对峙了五秒，最终以周向星的认输告终。 他走过去，接过对方嘴巴里的花，平静地下了结论：“我得去找你同类聊聊。” 这每天从垃圾桶里捡男朋友的生活，他真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 场景脑洞来源于某gif：萨摩耶勇闯泥潭。 你是要这个叼着玫瑰花耍酷的小狗，还是那个浑身是泥还傻乐的小狗呢？ 周向星：我都不要。 真诚实，都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