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与人类智障》 第1页 《人工智能与人类智障》作者:澜问【完结】 文案: 「脑残智障·乖软漂亮·土豪乡村小医生受x一百多岁·爱吃嫩草·浑身高科技软饭攻」 【装叉文案】 星元137年,距离人类取得存亡性胜利的宏星环之战已经整整过去了一百年,英雄长眠不朽,后辈的脚步踏上星辰大海。 在人类居住地从厄尔斯拓展到暮星、宏卫二的同时,人类本身也从普通人衍生出精神力障碍者和精神力特异者。 普通人可以借助琉晶石触角实现无接触式脑机互联,障碍者却因为缺失这种能力沦为“脑残”,然而 …… 障碍者中有百分之一的人类拥有巫鬼般邪魅的暗示力量,在令全人类瑟瑟发抖的同时,堕鬼还是成神,是横在他们面前截然相反的道路。 【浪骚文案】 三百万买了个高端AI智能管家,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揉肩捏腿、跪式服务、白日聊天、夜里暖床的幸福生活……万万没想到的是,由于该智能产品过于仿真,除了充电、穿衣、更换零件之外,他还会心跳、呼吸、吃饭、洗澡、睡觉、亲亲、抱抱、举-高-高! 于是,买家过上了伸手脱衣、张口恰饭、腰酸腿疼、跪式服务、白日聊天、夜里暖床的忄生福生活。 假AI和伪脑残的故事,夫夫日常破案play~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未来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夜,白斯特·旸 ┃ 配角:塔塔奴卡,伍尔夫,ABCDEFG……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伪脑残和假AI 立意:你治我病,我救你命 ———————————— 第1章 永夜日光01 星元历137年12月21日,暮星上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杳远天际中那面硕大却肉眼不可见的透明能源罩伴着人耳捕捉不到的一声轰鸣缓缓亮起,时间刚好与四十二万公里之外的母星厄尔斯中心区的日出保持同步。 由于人工大气保护层的阻蔽,暮星的“日出”远没有厄尔斯星上的母星居民们看到的那么壮观和浪漫,整个天空像定时闹钟一般精准且均匀地亮起雾白薄光,光线由暗渐明,分毫不差地在三十分钟后完成日光启动全过程,暮星的白昼开始了。 嗯,和家里清早起床开灯的0.005倍速差别不大…… 这注定是一个最短暂的白昼,因为今天是母星中心区亚华城的冬至日。 七点半,睡眼惺忪的人们口含呵欠从这颗灰扑扑的小行星的各个角落倦懒地冒出来,他们大多臊眉耷眼、脚步拖沓,身上裹着深浅不一的灰色御寒长袍,筒靴鞋底碾着湿泞的泥土,浑身笼着层土生土长的沉重暮气。 没错!这颗年龄不足母星一半的小行星,在正值壮年的母星面前活像一个未老先衰的倒霉孩子,自转缓慢,英年早秃,贫瘠得只剩脚下一层耕不开、种不出的薄土,除了堆垃圾攒灰没什么卵用,因此人送爱称——SUn1星系废品回收站。 ~~~ 轰雷摩托载着一身黑的青年滑出陡弧转入进城快速路,可惜早高峰的快速路连重型机车也快不起来,排气管低沉的音浪抱怨一般慢慢沉寂,只余尾气烦闷的喘息。 被堵的汽车里有人不经意朝外看过去,镶嵌金属细边的镜片后面目光审度,视线在机车青年的背影上扫描一个来回。 青年身材纤细,穿一身质地不错的棉料衣裤,也许是仿棉料,谁知道呢?年轻人多少都有点虚荣心,弄一身“高级货”撑撑场面也不稀奇。 修身的黑风衣被匀停骨架撑出利落线条,从肩背处蜿蜒向下到腰身处收窄,展开的衣摆垂在一条曲起的右腿上。 青年另一条腿斜伸出去踩着路面,他看起来身量不算高大,但身材比例很好,双腿细长笔直,留给斜后方的背影十分惹眼。 隔着车窗和镜片的视线看不到青年的长相,不仅是视角的关系,还因为青年头上罩着个玻璃质感的头盔,果冻般清透的弧面上倒映着周遭不怎么美好的风景,把机车主人整个脑袋护得严严实实。 头盔耳畔亮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十字盾Logo,是个好东西,这玩意暮星上难得一见,九成是从厄尔斯走私过来的,亚华城的专卖店要大五位数一顶,本地高仿不太做得出来。 还有那辆车,沉重的金属躯壳线条张扬,刻意做旧的复古工业风,然而细节精致,后轮胎比一般汽车还要宽…… 前方红灯转绿,机车青年抬手擦过发光的十字盾,轰下油门一骑绝尘蹿了出去,尾烟里隐约迸着火星儿。 小汽车里的司机们按部就班挂挡排队向前蠕动,不时还要等待车队前面几个自动驾驶的智能车慢条斯理运行一遍安全确认。 这糟糕的早上,仿佛所有人都在排队等待进棺材一样不情不愿。 视线的主人嗤出一声后鼻音,点燃香烟靠在椅背上,他的智能车刚刚重新确认了运行环境嘀一声启动,缓缓向前行驶,风挡玻璃一角贴着的金色星星高举话筒、闪闪发光。 亚洲血统,男人习惯性地在心里分析掂量,亚裔男性更容易长出这种少年感的纤细身材,玩机车,年龄应该不大,再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不过…… 暮星上的富二代,大家都懂的,约等于母星古早时期地主家的傻儿子,遛条土狗村口横一圈到头了。 -- 第2页 男人嘬着大华牌软嘴儿电子烟,对眼后视镜中的自己,在人类平均预期寿命增长到120岁的今天,四十多岁的他显然也很年轻。 他空出来那只手拢了拢额发,偏头,抓向前,又拢向后……亚洲血统的优势,可惜…… 男人十分确信,这让他油然而生某种一招制敌的优越感,刚刚那个各方面看似都不赖的男孩子,其实是个……嗯,文明一点,他是个精神力障碍者。 一个脑残。 右耳垂上的猩红宝石随着偏头红光一闪,男人视线轻扫过仪表盘,双手未动作,液晶屏上已然开启了时事新闻播报界面,八点整。 机车青年刚刚拂过耳畔的动作应该也是在开启广播收听新闻,一个精神力障碍者,凡事都要动手操作,人生真是很不便呢。 男人嘴角勾出怜悯的弧度,目光凉薄。 同一时间,重机车和智能车在不同路口转向相反的方向,车载音响和头盔耳机同时传来联盟第一媒体“星海传媒”的早间新闻播报。 “……日前,已被C区警署移交检控机构提起诉讼的‘河姆案’,在审判前夕再次发生骇人事件…… 本案嫌疑人河姆·索拉贡查,继在前述案件中利用特异精神力影响受害人贾德·史密斯后,再次在查证阶段对检控官普林斯汀使用精神力影响,所幸被及时发现未造成严重后果……” “据普林斯汀检控官自述,他当时正与另外一名同事对河姆本人进行例行讯问,在此过程中曾与河姆有过短时间的对视…… ‘心中忽然生出对她本人深深的同情和怜悯,那种感觉十分强烈和冲动,发生得毫无道理,我像变了个人……非常想立刻帮助她回家,甚至已经转身去办公室取外套打算到楼下开车……我很抱歉,噢,糟糕的经历,幸好乐奇及时阻止了我……’” “事件发生在昨晚七时左右,该名检控官表示非常后怕和自责,应该按照会见流程做好严密防护,毕竟此前从未处理过这类案件……” “有关特异精神力者的案件近年来鲜有发生,‘河姆案’戏剧性的反转和嫌疑人多次使用精神力影响的行为再次引起联盟民众的广泛关注,甚至恐慌……” 沈夜狠拧一把油门,轰雷摩托咆哮着加速驶去,在缓流的车河中像一尾灵活的游鱼,不多时便滑入春晖医院的大门。 青年覆着皮手套的修指在十字盾上长按三秒钟,光亮熄灭,头盔的前后两片向中间收起,收成一只复古的头戴式耳机形状,被他一把扯下挂锁到车把上。 长腿在空中划出弧线,沈夜跨下摩托,用力甩了甩头,刚刚被头盔压扁的黑发重新蓬松起来,露出青年白皙隽秀的面孔。 与重金属机车和冷酷张扬的打扮不同,沈夜长了一张看上去并无攻击性的温和面孔,眼裂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微垂着头迈上台阶时浓密的睫毛半掩目光,一截白皙的脖颈探出领口,纤弱又乖顺。 短短十几步路,被他走出中二骚年到温驯青年的成长感来,转瞬完成一场欺诈视觉的魂穿大戏。 “沈医生早!”皮靴叩击地面的哒哒声中插进一句滚露般的清甜问候,小护士桃乐丝颊边染了朵天空中并不存在的朝霞,脸庞有如饮料罐上印出的新鲜水蜜桃,她耳垂上佩戴的“触角”是透明的水滴形状。 沈夜抬起眼:“早。” 他声线浅淡干净,唇角的笑意要添加一点儿脑补才看得出来,仿佛有一丝半缕的目光擦着眼尾扫出钩弧,蛛丝般撩得人说不出哪里一痒又看不见摸不着地散了,凭空留下些被缠缚的危险错觉。 桃乐丝快步抢前,以精神力操控电梯停到一楼开门,转身,沈医生的皮靴已经噔噔噔沿着步梯敲上了二楼。 “……”女孩双手交叠胸前接住自己坠落的小心心,视线被另一道身影割断,她就势微微躬身,“沈……沈院长,早——” 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回了她一个和煦笑容,又意味深长地扭头朝身后看了看,一耸肩,笑容里添了几分带着歉然的促狭。 他沈同舟的儿子,也是他的学生、下属,不过这个……他真管不了。 ~~~ 医生办公室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窝在转椅里对着全息光屏大杀四方的黑影手一抖,光屏倏地熄灭,那人一把抹下原本顶在前额的目镜,活猴儿似的滚到地面。 他看清了身后来人是沈夜,长吁一口气又将目镜推上去:“吓我一跳,哥,还没到换班时间……” “缇娅妈妈现在休息吗?”沈夜将皮手套扯下丢到桌上,挤了消毒啫喱仔细搓了遍双手,连带筋骨分明的手腕,指腹在圆润的尺骨茎突上揉了揉。 塔塔奴卡又像猴子一样蹲到椅子上,他是个非裔血统的瘦小男孩,身高不足一米六,皮肤颜色如同蘸过巧克力汁,浓缩那种,扎着满头细碎的小脏辫儿。 他咧嘴,笑出一口整齐晃眼的大白牙:“妈妈等你好多天了,你都不去看看她,今天怎么突然孝顺了?” 男孩转着一双蜡灰色眼珠,看人的时候仿佛对不准焦,连瞳孔都比常人浅淡许多。 沈夜换上白色医生服,整理衬衫领口:“下了夜班还不赶紧滚回去睡觉?别总打游戏,不然有天你真的会瞎。” 塔塔奴卡冲他做鬼脸,扣上目镜,他额头宽阔平润,戴上镜面外凸的黑色“智眼”浑然一体,像只大号的绿豆蝇。 -- 第3页 绿豆蝇三两下扒掉深草绿的护工服胡乱罩上鼠灰长袄,不忘在沈夜耳边嗡嗡:“缇娅妈妈这些天总是念叨你,还让我带奶糕给你吃,她最偏心了!我只得了两根香蕉……你再看看你自己,一层楼几步路的事儿,愣是拖着十天半个月不去看她……” “对了,她送你的智能机器管家早到货了吧,你去港口货运站取了吗?指定还没有,我就知道!” “那可是绝好的东西,厄尔斯很多家里都在用,贴身的小女仆即刻拥有、洗衣烧饭聊天天、享受尊贵的主人感觉,广告里是这么说的……我能去你家里见识一下吗?跪着递拖鞋或者睡前按摩……嘿嘿,有些还能换装。” “要是我,就定一款肌肉大猛男!让他管我叫爸爸……嘿嘿!” “缇娅妈妈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一定是高级货!这东西就像私家车,有几万块的二手货,也有几百上千万的限量版,凯恩长官和她说话我都听见了……” 塔塔奴卡刚刚凹出一个夸张的表情,门板咣当一声拍合在眼前,一股凉风擦过鼻尖儿。 哈啾,他就着大张的嘴巴打了个喷嚏:“……有三百万因那么贵!三、百、万!” -------------------- 作者有话要说: 价值三百万的AI小哥哥:我带资进组居然不配出场?还要被你们脑补跪地换装?为什么我要在货运站过年?老婆什么时候接我回家?我……攻能很全、超长待机! 第2章 永夜日光02 沈夜跑上三楼,环形走廊两侧都是住院病房。 春晖医院不设VIP,众患平等,医患平等,除传染病区不设单人病房。 缇娅妈妈的探视访客实在太多了,为避免打扰其他病患休息,大概也为劝退一些可来可不来的,她住进了楼梯另一侧的D级(低危)传染病房。 饶是如此,她的小单间每天依旧迎来送往、络绎不绝,缓冲消毒区在探视时间排起长队。 这个未婚无子、孑然一身的女性,似乎一生中从未孤单过,她没有一个亲人,又亲人遍天下。 沈夜抿了下唇,抬手敲门,听见熟悉的声音说“请进”。他深吸一口气含在胸口,推门而入。 苍老的女人靠坐在窗边的病床上,身上裹着纯白的修女袍,露出的脸庞和双手干瘪皱缩,暗淡的皮肤堆叠在伶仃细骨上,仿佛深冬的枯枝轻易就能折断碎裂、零落化尘。 旁边高大的女护士正在整理探视者送来的礼物,有一些鲜花水果,还有包装精美的营养品和从母星邮寄过来的礼盒,统统被她放到一只小轮车上拖走。 沈夜知道,这些东西很快会被送去毗邻的春晖福利院,分给那里的老人和孩子。 缇娅妈妈看向沈夜,湖绿色的眸子漾起笑意,褶皱的唇向两边展开露出整齐的假牙,她抬臂冲沈夜勾手。 老人将翻旧的圣经放回枕边,俯身有些吃力地掀开床边柜的小门,提溜出一盒什么东西。那东西有些分量,带着老人手臂向下一沉,沈夜赶忙上前半蹲身接住。 并不重,是一盒哞哞牌原料鲜奶,里面有六小罐,亚华城很畅销的大品牌,暮星几乎买不到真货。 “留给你,”老人用口型说,显得事情很隐秘,她用布满褐色老人斑的弯曲手指抠开盒盖拿出一罐,尽量控制着不自主的抖动插好吸管塞给沈夜。 沈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咬着吸管慢慢喝,像小时候他刚刚来到暮星时那样,浓郁的牛奶香味给了他某种熟悉的安慰。 缇娅妈妈知道,他的身体需要吸收比普通人更多的蛋白质,六岁时的小沈夜不肯向合成蛋白营养膏和其他奶类制品妥协,她就想办法托人从遥远的厄尔斯邮寄这种牛奶,直到他某天突然接受了其他选择。 病房里一时很安静,听得见监护仪运行的白噪音和奶液汩汩流过吸管被吞咽的轻响,一颗苍老缓慢的心跳隐在年轻鲜活的生命背后,几不可闻。 沈夜的眼睛有些潮湿,也许是感觉到了缇娅妈妈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爱和不舍,感觉到她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孩子的牵挂,他忍着不去揉眼睛,就像忍着不来探望她那样。 那些来探病的人,他和他们才不一样! 他不来看缇娅妈妈,但他仔细看过她病例上的每一个字,不止一次,所以……她太老了,和联盟同龄的人,对生命的长度来说足够圆满,而这又在她生命厚度的面前不值一提。 缇娅妈妈是世人眼中一个伟大的医者、慈善家,获得过三枚六角星勋章,神圣一般的存在,但对沈夜来说,她只是他唯一愿意靠近的亲人。 所以沈夜喝光了牛奶,俯身枕在老人的腿上,双手圈住她的腰,将自己浸在缇娅妈妈湖水一样的目光里。 “你小的时候……”她选了长辈最爱的开场白,沈夜安静地听着,其实从前缇娅妈妈单单属于他的时间也不多,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来找她,他们大多是患者和家属,也有福利署的人、穷人和残障者。 沈夜的脸埋在被子上,声音有些闷:“妈妈,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有的人会变成神吗?”这是他六岁时问过的问题。 老人拢了拢青年的头发,她有些记不清上一次是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的,大抵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好答案,眼前的青年也早就不是童话故事能够哄骗的小男孩。 -- 第4页 “有啊,”缇娅妈妈声音上扬,顺手在沈夜背上拍了拍,哄小孩儿似的,“另一个世界就在活着的人心里,可能有很多个不同的世界,很多,每一个都不一样。当然也有神。人爱自己、关心亲友,神爱世人、护佑众生。” “小元也长成有能力照护别人的人啦。”缇娅妈妈叫了他的乳名。 沈夜佯装羞恼地从被褥间抬起头,鲜有地睁圆了眼睛正正当当与人对视,愤懑道:“妈妈的孩子,还是妈妈自己来照顾和保护吧,我也是个孩子呢!” 缇娅妈妈咯咯笑出声,笑声又变成急促的喘。 沈夜帮她顺背,手掌抚过嶙峋佝偻的脊梁,这里能担千钧,但跋山涉水终归有天都要放下。 “妈妈,您尽快联络凯恩长官,想办法给‘河姆案’的那位检控官普林斯汀做一次神经元波普检测,要和贾德·史密斯用同一台机器,四天后再做一次。” 缇娅妈妈看向青年的目光变得宁肃,是母亲突然发现孩子一夜长大的表情,混杂着欣喜和心疼。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缇娅妈妈再次微笑起来。 沈夜起身整理衣襟,视线垂落:“我想你就来了,等会儿有手术,我去准备。” 缇娅妈妈抬起右手,沈夜很绅士地躬身亲吻。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会喜欢的。” “以后,就拜托了。” 沈夜已经转身走到门口,半拧回身体:“这不算,至多是圣诞礼物,生日得更好的,还有新年——” ~~~ 走廊临时休憩区,光屏投映在白墙上,音量开得很低,女主播切进画面左上角的分镜是一个年轻女孩的高清半身照,双眼处拉了条敷衍的马赛克。 女孩身后是一道道身高标尺线,她的一头粟米卷发盖住了170向上两格,橙色囚服包裹的身体饱满健壮,胸口高高隆起,手臂像成年男子一般粗。 尽管目光被遮挡,仍看得出女孩那一瞬的表情有些窘迫和恐慌,她肤色棕黄,鼻子大而扁平,偏厚的下唇微微外翻,像是要辩解又无从说起。 河姆·索拉贡查,这就是近来全联盟最轰动的“河姆案”嫌疑人,十五岁,暮星居民,非裔血统,被鞋带马赛克保护的未成年,一个精神力特异者。 围观的病人、家属和护工们窃窃私语,好像这是一个永远也讨论不完的话题,需要预支他们未来一年的唾沫消耗量。 “这是十五岁?女孩?看背影绝壁就是个壮汉!” “可不,你看那胳膊粗的……啧啧,这谁下得去嘴?谁压谁还不好说……哎,这事儿一开始我就觉得蹊跷,可惜没人信,C7区那些盲流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两块营养膏随便怎么弄都行……” “面包店老板真够倒霉的!好心没好报!” “那不一定,怎么没姑娘催眠我呢,嘿嘿,我保证不告她。” “疯了?!巫鬼都敢惹?被那种脏东西搞到你翘辫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知道照片上的眼睛为什么打码吗?估计这是个厉害的,隔着屏幕都能洗脑你!不然怎么人都进去了还敢催眠检控官,真可怕!噫——我现在脊梁沟都是冷的,见鬼!” “诶不是……不是说现在那些东西几乎都绝种了吗?有也是能力极低,像老鼠一样藏藏掖掖不敢出门见人那种,我们区前几年有个疑似,闹得人心惶惶,幸好没多久他就瞎了。” 旁边一个年长的护工磕了磕这位白人女性家属的胳膊,冲楼梯反方向努努嘴,后者了然噤声。 那边是赫斯·缇娅修女的病房,她是个全联盟公知的精神力特异者,而且,能力极强。 女家属扭过脸,气声低喃:“也快了嘛。” 没人留意站在人群背后的沈夜,他手一松,热咖啡整杯落地,砰一声,鸦雀无声。 女性家属的惊叫噎在喉咙里,双手掩唇,低头看自己满是咖啡渍的裤脚和鞋子。 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冷极了,像被蛇蝎一类的凶残冷血动物死亡凝视,明明被冒犯却不那么理直气壮,甚至不敢回视。 这时有人悄无声息冒出来,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又用清洁刷擦掉咖啡液,然后提着垃圾转去楼梯间丢弃。 男人矮瘦,身形和气质都没什么存在感,一眼辨不出血统怎么个混法那种,穿的却是春晖医院的医生服,铭牌上的名字很……特别 ——韦韦韦韦斯珀 好吧这一点儿不稀奇,联盟每位居民都有一个身份编码,取名字完全可以放飞自我,媲美古早网络昵称,就算叫“无敌是多么寂寞”或者“撒旦的排泄物”也全凭意愿,二十岁时还有一次改名的机会,非常贴心。 这位恐怕是,中二期病程较长。 专题播报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起来,屏幕里换成一位男士在就“河姆案”发表独立见解。 朴仁宰,沈夜扫了一眼屏幕下方的名字,星海传媒特约评论员。 男人侃侃而谈。 “……联盟讲求平等、法治,任何一处有居民的星土都不是法外之地,任何一位居民都无权滥用自己的地位和能力挑衅法律!河姆案带给我们许多思考和警示,联盟平等对待每一位公民,无论贫穷富有、疾病健康……” “河姆的行为不仅危害了公民生活秩序、造成民众恐慌,还极大地伤害了精神力障碍者群体,将他们置于普通民众的怀疑和猜忌中。” -- 第5页 “众所周知,我本人的妻子和女儿都是精神力障碍者,这些天她们的生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窘境,被邻居孤立,被同学排挤……一个中产家庭的成员处境尚且如此,不难想象那些本就需要全社会共同帮助的弱势群体……” “本案虽然影响巨大,但考虑到河姆未成年,我要特别提醒公众这一点,虽然她看上去很难区别于一个成年健壮女性,但她作案时的确刚满十五周岁……按照联盟法律,十五岁以上的青少年犯罪要依法承担刑责,但应该减轻处罚,所以我们应当允许法律对她的适当宽容。” “另外,河姆本人是个孤儿,从小被遗弃,之后被另一位年长些的单身男士收养,生长环境艰苦和家庭教育缺失,也是导致她走上犯罪道路的客观原因。我们并不清楚她在十五年里经历了什么……” 画面切到一片贫民区的矮砖房,街道阴暗逼仄,人走进去仿佛陷入蛛网的飞虫,徒劳挣扎。 陈旧的门板被记者敲开,室内意外地整洁,仿佛镜头都跟着调亮些许,床铺、衣柜、桌板……不多的简易家具被安放在最妥当的位置,透着花了心思和时间打理的和谐温馨。 镜头下移,捕捉到一张局促仰起的面孔,男人的脸苍白瘦削,凹陷的眼窝里盛着忧郁的湛蓝目光,干裂的唇微微颤抖。 他窝在一张廉价的机械轮椅里,长期无法行走导致双腿和脊柱都有些变形,手臂无意义地小幅晃动几下。 男人显然很少与人交流,表情里满是浓重的恐惧和不安,然而当他看到来人胸前的记者牌和摄像机侧面的星星标志时,喉结用力滚动着咽下怯懦畏缩。 他说:“不是的,真相不是那样——” 卢安克·唐 沈夜捏紧五指,这是他的病人,一个神经元紊乱症患者;也是,河姆的监护人。 智能机被他攥在手心,突然濒死挣扎般地震动起来,弹出的光屏上展开一条短讯息。 发信人:暮星C区港口货运站 正文:尊敬的沈夜先生,您有一件来自厄尔斯星柏纳巴城的大型包裹需领取,取件码xxxxxxxx。再次温馨提醒您,截至今日该包裹的超时存管费用累计为255.91因,建议您尽快领取以避免不必要的支出。 沈夜的脑海里浮现出某种绿油油成片生长的植物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夜:草啊,没约会就收钱? 回复:65因每天了解下,存管超5天加收罚息…… 第3章 永夜日光03 塔塔奴卡闪进河姆和卢安克位于C7区的家里,治安所的警察早上刚刚来过,疏散了一群记者和闲杂人等,仍有不甘心的挖料人守在小巷口。 “吃点。”奴卡将两份营养粥丢在桌板上,自己掀开一份对着碗沿大口喝。 唐一动不动坐在那,微微偏头看向空落的里间,那是河姆的卧室,被她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种女孩子繁杂的活泼细腻,主人的风格。 他自己则住在外间的客厅里,靠墙放了张单人床,床边堆了两筐福利署发放的手工材料。 残障者可以定期领取这种材料,按照图纸制作假花、玩偶、帽子之类的小东西,赚取一点生活费。 唐做这些很多年了,每一种他都做过,手指生出机械运动的本能,随便拿过什么就会不停歇地操作下去,又快又好。 他靠做这些养大了河姆。 河姆十四岁时,在蜜糖面包店找到了第一份正式工作,那天她特别开心。 唐后悔万分,不该让她那么早出去工作的,如果自己能多赚点钱送她去学校继续读书就不会发生糟糕的事情,都怪他—— 奴卡边喝粥边开着光屏刷星海论坛,指头飞快地扫着仿真页面,仿佛灌进肚里的是焦油,人快炸了。 我靠! 灵感仙女:巫鬼的脑回路果然特别,轮椅男和光头佬,好重的口味啊啊啊,我吐了! 大四喜119:摸良心这轮椅叔叔还不错,颜蛮可的,就是动不了吧?他俩平时谁攻谁受,啊我脑补过载……一万辆磁悬浮智能车呼啸而过。 Kiva:盲猜河姆馋叔叔的脸,不断给他放催眠大招,巫鬼这技能没谁了!实名羡慕。 帅太久了我很累:见过这女人的都去做波普吧,指不定多线程操作呢,满十五负刑责了,朴记者敲黑板划过重点,数罪并罚,不要放过她! 咻:老规矩先弄瞎啊!怎么还给她机会催眠检控官?法律是死的,人也是死的吗?百年无语…… D六区老李洗剪吹:也别把人想那么坏吧,河姆真想用精神异能给自己谋好处,怎么不去找有钱人呢?唐先生是领救济金的残疾人,把个孤儿从小养大,我看他俩就是互相取暖的无血缘家人关系。脑子里的黄色粪料该倒就倒别舍不得。 ABC的EFG:马拉搁笔,实锤催眠两人,连检控官都不放过,这也能洗?请问你们家用的是什么牌子洗发水,自带夺舍效果吗?我就知道你也是!你鸭小心了! 杠精本精之巫鬼鼻屎:楼上的我先杠为敬,面包店老板的确是有钱人啊,她可是从人家手里勒索了4700因,你知道如果这事儿没暴露,她后面还会不会继续敲诈呢?至于轮椅唐,倒是可以开辟一条新思路,比如……嗯哼,他明知自己有病,又废又穷很难找老婆对吧?那怎么最牢靠,当然是自己养一个,古代就叫童养媳。这种事老祖宗干了几千年了,很难猜吗? -- 第6页 瓦诃里是宇宙第一英雄瓦家万岁:雾草!一语惊醒垂死病中人!这逻辑就倍儿顺了啊!残疾男大概率就是看中河姆的异能力才收养她的,白天放出去钓大鱼,晚上哦嗯啊咿简直不要太爽,一女两吃各有滋味!要不那残废哪来的钱活到现在?还把一大活人养这么黑黑胖胖? …… “吃你马!”奴卡啐了一口,看到唐在一边做手工,干脆掀开粥盒怼到他手里:“吃!” 唐:“……” 奴卡:“吃饱了才有力气捞人,别等过些天河姆回家,发现你饿死了。” 唐的一双眼睛湿红,手里结着质量不佳的红色合成丝线,不同批次攒省下来的线头略微有点色差,他细细比照着接在一起,膝头上的红围巾已经一米来长快要完工了。 唐放下编织针捧着几乎没有温度的早餐粥,抬眼巴巴看着奴卡,奴卡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能不能?”唐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他是那种对麻烦别人有着极大心理负担的人,重度社恐,每次连看病都很少提问,“缇娅妈妈,能不能帮帮河姆?还有,沈医生,他是好人。”“我还有一点钱,这个房子,也能值一点点钱。” “十万因,有么?”奴卡给他粥里倒些热水,粘稠的结块并没有化开。 唐比出食中二指。 奴卡惊讶,回了个剪刀手:“耶!这破房子还挺值钱?总不会是织毛线赚的吧?” 唐:“……两千,我有,两千因。” 奴卡:“我哥一个头盔七万。” 唐埋下头喝粥,脑袋快要钻进食盒里。 “他会帮你们,我预感很准,他从来不为钱做事。”奴卡从材料筐里挑挑拣拣,又把图纸翻来覆去看几遍,开始缝制一个圣诞袜。 ~~~ 从来不为钱做事的沈先生回到家,被催债短信骚扰一路,导致忘记了买营养膏,眼里冒出的金星组成255.91的形状,并在脑中自动折算。 好味多基础款13块,康星高钙高蛋白9块,哞哞经典香浓牛奶味5块,汪仔小厨全营养乐享装两包…… 呜嗷~狗子感应到主人的生存规划里没漏掉自己,比以往更加热情地扑将上去,撑着前爪来了个门咚,又转头去叼拖鞋。 沈夜坐在玄关地板上,抱着一团硕大的浅金毛绒绒豪撸几把,又捧着狗脑袋左看右看:“额,有点掉色了……上次促销的染发剂质量不行。” 狗子拱他起身,把拖鞋塞他脚下。沈夜懒散地晃进去,一楼很空旷,客厅八十平,正中地毯上只一张豪华狗窝。 厨房凉锅冷灶,沈夜添了把狗粮,又拧开一罐牛奶往狗碗里倒出半罐,倚在厨台上慢慢喝余下的。 255.91因,取回来放家里应该也不吃粮,他家上下三层半,还真不差那点地方。 沈夜边喝牛奶,边调了新的染发剂给狗子染毛,狗子乖乖趴着,任托尼沈老师一层层涂来抹去,惬意打着盹儿。 上回它是金毛,不知新马甲什么样,还真令狗期待呢! AI管家,三百万。沈夜心想,缇娅妈妈哪儿来的三百万? 比账户余额他俩应该不相上下,都是只在发薪日短暂保持四位数巅峰状态那种,要是往前数一天,没负号都算财务状况良好。 他自己好歹还有些不动产和奢侈品,缇娅妈妈典型三无:无官职、无资产、无亲眷,只有不分年龄、不分种族、不分职业的数不清的“孩子”争着喊妈妈。 所以那个东西,应该不要钱! 别人送的?福利署给她配车她都不要,会收这么个小资玩意?还转手就丢给自己…… 高级智能AI管家,暮星可不流行,这里雇个大活人都比机器人花掉的电费便宜。 加上这事儿凯恩长官也有份…… 沈夜的目光被灰黑染料映得愈发乌沉,他们是想盯着我咯?于是搞了个机械傀儡。 即便缇娅妈妈那样毫无污点毫无私欲的人,照样有许多人怕她恨她,连那些满脸堆笑满嘴恭维的人里也有。 正是因为忌惮,他们把她举到最高、放在最亮的地方,让她被所有人监视,一举一动都有人评头论足,挖地三尺地想揪住她一丝错处。 现在看来,这些人时间不多了,赫斯·缇娅盖棺那天,是她最终的胜利。 但那并不是终点,沈夜很清楚,缇娅妈妈可以去很多个世界,那些世界在很多人的心里,她将在那些世界里成神。 想必把她当做假想敌的人也清楚这一点,所有的世界加起来,就是一把锋利的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毕竟,他们有一个让人瑟瑟发抖的名字——巫鬼。 屠戮的正面是征服,它的背面,是恐惧。 他们也会怕自己吧?真是可以理解呢! 所以,缇娅妈妈一定是想保护他,她希望沈夜成为下一个神吗?她敢把自己手中的刀交给沈夜吗? 沈夜如果接了刀,会像缇娅妈妈那样永远让它藏在鞘里,做个震慑人心的吉祥物吗? 她该是担心他把刀挥出去,伤及无辜。 无论怎样,255.91因,不能再多了。 沈夜决定,缇娅妈妈给他的,他必须收下,哪怕是一条镣铐、一块枷锁。 “这回颜色有点深,别到处乱蹭听懂不?晾干了再上楼。” 狗子缓缓眨了两下眼,喉咙发出驯顺的咕噜声,趴成一块狗皮毯。这模样和它狂野的新造型显然不大相符。 -- 第7页 沈夜处理掉作案工具,拍拍手上去二楼,这是他的地盘。二楼书架边是一道楼梯,通向三层阁楼。 阁楼里没人,奴卡今晚不当班,沈夜大概猜到他去了什么地方。 阁楼被奴卡堆得像某种收集癖的鼠类洞穴,满满当当什么都有,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沈夜没走几步就撞到半空的吊床。 他掀开挂着悲喜脸面具的箱子,就是这个了。 深夜在里面扒拉,挑拣出几样不走心的易容道具。 ~~~ 由于使用科技手段强行与母星厄尔斯中心区的时间保持同步,暮星大多数的夜晚并不像厄尔斯的夜色那样漆黑深沉,仿佛将明未明般透着隐约天光。 显然,今夜是例外的少数派,天穹黑得浓稠,星光反而明灿起来。 最亮最清晰的那颗是宏巨星,通体暗红色光芒,被亮白如锦的一条宏星环围绕。 它的卫星宏卫二是继厄尔斯和暮星之外,第三颗有人类居住的星球,神秘又危险。 沈夜仰头,可惜肉眼无法寻找到宏卫二的身影,倒是映了满眼的星河璀璨。 沈夜没有骑机车,他稍微改变容貌打扮后搭乘了隧道列车,这是去港口货运站最经济的方式。 混入人群,也最安全。 港口货运站是这条隧道的终点,沈夜走出站台,吸进一口掺杂机油味的冷空气,微微皱眉。 四周灯火通明,声音震耳欲聋,高高耸立的一排排升降塔轨道里不时有星际飞船发射和降落,俨然一处联盟物流领域的繁荣空间枢纽。 他问了两个工人,便顺利摸到货运站。 出示取件码,支付存管费,随着智能机不情愿的一声付款确认提示音,一个半人高的货箱被卸到沈夜面前。 “……” 这么大只!科技发展的趋势难道不是便捷小巧灵活易操……作?让他怎么弄走,还能存回去吗? 穿制服的胖管事仿佛会读心,转身取来四个滚轮:“20一个,80因,送你牵拉绳。” 一刻钟后,沈夜拖着绳套离开货运站,后头遛着只大木箱。四个滚轮被钉进货箱侧板,翻转九十度扎上绳子,纤夫的爱正式上演。 新手纤夫步履沉重,不情不愿,丝毫没有留意到箱板侧面的正向摆放指示箭头此时已经对准自己,一个蹲蜷身体的人形示意图脸朝下,呈现叩跪姿势。 -------------------- 作者有话要说: 易大风:终于有比我出场更逊的小老弟啦哈哈哈哈哈哈———— 沈小夜:四百卖你,拿回家给晏总拆,要么? 第4章 永夜日光04 沈夜将货箱拖进隧道安检门,这里的透视眼或许能帮他看出些端倪,他故意走得缓慢。 夜班安检员精神有些萎靡,盯着光屏的目光呆滞。箱体通过时屏幕像是受到某种干扰,画面抽搐着横向拉丝,右侧的生命体警示标志似乎刚要闪烁就熄灭了,报警音并未响起。 安检员边揉眼睛聚焦边朝着仪器盖板上拍了两下,画面恢复正常,包裹里的东西像是……某种不可描述的私人用品,网上有卖,卖家通常隐秘邮寄,一些买家也不愿直接寄到公司或住处,毕竟这个被同事或家人看到真的非常尴尬。 沈夜被奇怪的视线缠绕几圈,险些按捺不住抬手摸脸,这就掉皮儿了? 幸好他及时从安检仪锃亮的钢板上照见自己,信心十足一挑眉,有事儿? “大件随身物品,请补一张成人票。”安检员微笑提示。 沈夜点点头,眼前闪出335.91+34≈370因,死沉死沉的!这玩意弄回家会煮顿营养膏吧?三百万! 出了隧道车站,距离到家还有一段路,深夜几乎没什么行人,路边偶尔有散着劣质酒精味儿的醉鬼和几只饥肠辘辘的流浪狗。 沈夜拖绳套的手心被勒出一条血色凹痕,第二十八次想,扔了得了。 他脑内突然电光一闪,既然是智能产品,应该有预充电量的。人形,自己走回去不香吗?非得他用轿抬! 说干就干,沈夜解开锁扣,拆掉顶板,四面箱板自动散开,填充的白色防震气泡膜被夜风吹散开来,像女孩儿飞扬的裙纱;升至半空纷纷碎裂,又如坠落人间的闪烁星子。 画面居然有点儿美。 沈夜低头,看向神秘褪尽的礼物。 “???” 一个仿真度极高的“男人”面朝自己顶礼膜拜,姿势特别虔诚,必须是良心古装剧才能看到这么原汁原味的跪伏。 “男人”倒是没有穿古装,生产商很贴心地给他套了身质地上乘的休闲夹克和长裤,导致他这出厂造型特别感人,有种时空交错的虚幻。 沈夜绕着AI男转了两圈:“说明书……”找到了,就印在箱板内壁上。 八个字:声纹解锁,自动开机。 “咳咳,开个机?”沈夜蹲在AI男头顶,好真,还有发旋儿,发质不错,是他喜欢的自然黑。 这样低头的姿势,露出他短发遮盖不住的后颈,三四节颈椎的位置有一片标牌样的金属,黑暗中看不清上面的内容,随着沈夜的发声,他的后颈处缓缓绽出光芒。 那光像是从皮肤里透出来,却不带半点血色,是莹莹的绿。 跟着,AI男抬起了头,动作略僵硬,对上沈夜的视线,他双瞳各有一圈莹莹的绿光,像狼。 -- 第8页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晚上好。”AI男发出电子音,声线柔沉,“是否绑定主人信息?” AI男站直身体,他很高大,沈夜一开始仰着脸,反应过来随即起身。 居然比对方矮了大半头! “怎,怎么绑?”主人的气势被身高拉低,懵然睁大眼睛。 啪!AI男伸出手臂稳住沈夜的肩膀,微微倾身,一张英俊的面孔倏然靠近。 这张脸十足混血感,眉峰清晰,眼窝凹陷,鼻梁高挺,嘴唇性感,欧美血统的立体线条被亚裔的柔黄皮肤和黑色毛发中和,好低调一张高级颜。 沈夜想,这大概就是医美领域用穷举法筛选出来的最优配方之一,也是人类对英俊一词终极想象力的具象化表现之一,反正挺戳他审美靶心的。 以如今的科技手段,捏一张帅脸并不难,难的是捏这么真实,人机之间的次元壁裂个稀碎。 只是贴住肩胛的那只手太冷了,带着金属质感的坚硬,好像四面漏风的隧道车里一截不锈钢扶杆,激得沈夜笃地回过神来。 人造帅哥,不要显得那么没有见识! 萤绿瞳光直射进沈夜的双眸,他不自禁心口一跳,下意识想让张大的眼睛和紧闭的嘴巴状态对调。 这管家机器……是不是跑错生产线了? “面部识别错误,”AI男发出电子音,瞳孔中绿光明灭两下,像猛兽进击前的警告,“检测到非生命附着物,可能危害健康。” 他另一只手二指抬起沈夜的下颌,轻轻一捏,敷肿脸充胖子的假下巴被扯掉,黏胶撕得沈夜一阵脸疼。 “你……” “面部识别成功。”AI男又凑近了一些,两人鼻尖儿上的绒毛扫扰在一起。沈夜有种感觉到对方呼吸的错觉。 AI男有点儿吓人的绿瞳光晕洇散,终于熄灭掉,变成正常的黑眼睛:“主人信息已绑定,请在更改设定时使用虹膜解锁。” 惊掉下巴的沈夜一张小脸落在“肥胖”的身体上,莫名有点蠢萌。“你有名字吗?” “白……斯特,”AI男答道,“Best·Young,你也可以叫我‘旸’,或者你喜欢的任何名字,请在更改设定时使用虹膜解锁。” 沈夜不是太想在午夜街头同一个绿眼睛的仿真人深情对视:“白,这名字挺不错的,不用更改。” AI男:“重新设定称呼,请使用虹膜解锁。”他主动将脸凑过来,唧唧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沈夜倒退着走路:“白斯特,旸,好的,我记住了。乖,回家了。” “好的,主人。”白斯特迈出第一步时,脚踝的酥麻感尚未退净,细看能看出点儿瘸来。 幸好沈夜躲得快,已经转了身在前面带路。“沈夜,叫我名字。”被叫主人,他莫名生出种怪异的禁忌感,头脑里闯进些不合时宜的小电影。 “重新设定称呼,请使用虹膜解锁。”无情魔音推背袭来,AI男黑沉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调谑的笑意。 前面胖墩墩的身体一晃,跟着两条小象腿倒腾得更快了:“回去再说。” ~~~ 白斯特不疾不徐落在沈夜身后,左手打了个响指,啪嗒,一簇光自他中指指尖亮起,恰好照亮沈夜面前的一段路。 沈夜惊奇地回眸瞥了一眼,盯着白斯特发光的指尖,不是人手,这个指头给人的联想可好不到哪儿去,他默默转回头。 白斯特在黑暗中勾了下唇,空气湿冷,他将右手插进衣兜,余光打量这个世界。 重新苏醒后,白斯特经历了一段不短的恢复期。那时他被安置在母星厄尔斯的一家私密疗养院,起初是出不了门,后来是不便出门。 白斯特生于星元10年,卒于星元37年,他的墓碑已经在联盟纪念堂后的远望园竖了足足一百年,谁能想到有天那个叫白旸的小警察还能重新活过来呢?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毕竟死的时候,他也是妥妥的,爆炸中碎了半边身体,好在颈椎被空间舱的碎片割断了,短暂的弥留之际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只是有些不甘和牵挂。 白旸重新醒来后才知道,星元37年,联盟带领全人类取得了对抗外星生命入侵的最终胜利,他参与并牺牲的那场宏星环之战为绵延半个世纪之久的星际战争画上了句号。 人类自此重归和平安定的生活,一百年,足以让他们从战争的创痛和遽变中走出来,建造新的家园。 在厄尔斯秘密休养期间,白旸通过网络了解了不少这个时代的人情风物,厄尔斯早已和战前大不相同,人类甚至将星战时期的空间军港扩建为新的居住地。 暮星有一半的面积改造得适合人类居住,连宏卫二这处曾经的战地前沿也接纳了数千万的人类移民。 好一个太平盛世! 白旸曾经短暂的生命悬在全人类生死存亡上,突然得以安居乐业有点不适应。 他看着身前的背影,也是捉摸不透这些后辈的小脑袋瓜里装了什么,由于某种不方便言明的理由,他可能需要用AI的身份跟对方相处一段时间。 老祖宗颇有点社恐,担心找不到恰当的姿势逾越和孙辈之间的那道鸿沟,还真让人脑壳疼。 “我已加载学习模块,刚出厂也许需要磨合,请相信我们之间能够相处愉快。”白斯特主动抛了根橄榄枝,同时照在路面的白光化作一道彩虹,爷爷们总是先放低姿态讨好小孙子,冰淇淋糖葫芦棒棒糖招呼上就没有拉不来的亲情。 -- 第9页 “嗯。”沈夜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微微侧脸又转向前,不知在想什么。不了解年轻人的想法,也是老人家的普遍困扰。 白斯特在这个时代没有联盟公民的合法身份,只有一个绑定在沈夜身上的AI许可,上面的命令很简洁:保护好他。 白斯特做过沈夜的功课,沈夜,二十九岁,医生,家庭背景简单清白;父亲沈同舟和他供职于同一家医院,教学院长,也是沈夜手把手的导师,为人亲和、医术专精,在学生和病患中口碑极好;母亲梅兰达,全职主妇,照顾沈夜之余常到春晖福利院做义工。 沈夜一家三口,家庭和睦,除了他本人之外,父母都是精神力正常者。 沈夜的精神力障碍源于儿时发现的神经元紊乱症,这种病比较罕见,全联盟五十多亿人口的发生率不足百人,过半数病患活不过成年便会死于并发症,只有部分轻症或有条件接受持续治疗的能够活下来。 沈夜显然属于后者,并且,他是这类病患中唯一一个经过二十年持续治疗接近康复的病例。 啧啧,白斯特慨叹,小朋友有点可怜,从小就生病,连学校都没进过,全靠父母在家教育,居然能一路考试合格,连医生执照都拿到了,不容易。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白星星。白旸牺牲时,白星星不满二十岁,也是瘦瘦小小一只……就算善终,现在也该不在了吧。 父母更无可能长生不老,他真真从一只孤魂野鬼变成了孤家寡人,搞不懂小说里的主角为啥那么热衷重生。 “白斯特,”沈夜突然回头叫他,两人走到一台自动贩售机前。 这会儿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只有贩售机能买到最普通那种营养膏,可惜这台机器没有预留给精神力障碍者的手动操作面板。 “你能用这个对吗?” 少数经济状况良好的精神力障碍者会为了生活方便购买一台AI助手,通过语音指令AI助手操作歧视精神力障碍者的公共设施。 所以,没道理十万块的AI精灵会的东西这位三百万的全能王不会。 “乐意为您效劳,”白斯特甚至不用看一眼就调出了选购清单的全息界面,“买什么?”“不过,需要主人您先行授权账户支付命令,请在10秒内使用虹膜确认。” “9,8,7……” -------------------- 作者有话要说: 适合见面的一天噢~ 反复确认过眼神! 第5章 永夜日光05 这怕不是认了个祖宗?出钱出力,还得不断确认眼神。 沈夜从白斯特手中接过买好的营养膏,想想又将提袋递回去:“拎着。” 白斯特绷住笑,见沈夜转向路边的社区。该是到家了,没想到他这居住环境还挺……别致! 白斯特在游记里看到过,暮星因为表层土壤成分无法实现大面积耕作和种植,改造后的降水全靠人工大气层调节,因此不存在像厄尔斯上那种绿荫花海的自然环境。 这一路上,走了半天好容易见到些绿意,有种沙漠旅人发现绿洲水源的惊喜,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不少。 只是,这成片的针松林和掩映之下的低矮房屋莫名让他想起一处亲切的地界,他“长眠”的那片远望园。松涛肃寂、英烈不朽。 “这是一处高档社区。”白斯特释放彩虹屁。 沈夜的肠鸣适时给他配乐:“还行吧。”声音透过增肥显胖的空腔衣,共鸣响亮。 白斯特听得有点儿饿:“等会儿给你做宵夜,有什么忌口吗?” 沈夜:“不吃蛋糕。” 白斯特:“那有点儿可惜,我烤的麦芬一流!” 沈夜:“尤其麦芬。” 白斯特:“……”确定不是针对我?AI是不生气的,不和小屁孩生气!“让我猜猜哪个是我们的家。” 针松林里的房屋零散错落,和暮星其他社区横平竖直、整齐划一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但各家房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矮。 这里没有任何超过三层的建筑,和百年前厄尔斯星的繁华都市相比十分乡野田园风,容积率也低得令人发指。 “橄榄球不太像,那个是南瓜车?真有创意!”白斯特目不暇接,“红石榴和甜甜圈不适合独居的男生,蜗牛壳?还是蘑菇屋?蘑菇屋!我猜对了么,乐高也有可能……” “这边!”沈夜不耐烦地扯了他会发光的那只手,很凉,“你还有多少电?” “到煮完宵夜应该差不多了,或许还能洗个碗。”白斯特对突如其来的关心生出一丝警惕,预感后面的话不听为妙。 “省着点用,电费刚涨过价。安静些是会省电的吧?人类说话就会消耗卡路里。” 果然!如今的年轻人真不礼貌。白斯特轻笑:“主人,是靠说话减重的?一小时30卡?”他一个AI照理不懂开嘲讽,都是被逼无奈啊。 沈夜斜了他一眼,穿过林径,停在一截枯树前。 过分粗大的树干,二十人合抱粗,七八米高,外皮嶙峋粗粝的戳在那,树冠像是给雷劈掉了,只余犬牙参差的断枝。 白斯特艳羡地转头看了眼蘑菇屋和刚竣工的古堡,努力接受现实:“很酷。” 沈夜领人进门,扯掉帽兜时带掉了金黄卷发:“……”索性连里外三层的增肥衣也都脱了。 -- 第10页 白斯特一眼看见窜过来的“二哈”,直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能这货最近一百年里进化得有点快,眼神没那么愣了,倒有些摄人。 他从前当警察时经常接触工作犬,家里也收养过流浪土狗崽儿,尽管没挑战过拆家专业户但都是毛孩子,横竖比没礼貌的沈夜小朋友好相处。 “噢嗷~”白斯特蹲下来,指头轻梳狗子的下颌,学了声二哈叫。“它叫什么?眼睛有些像狼。” “伍尔夫。” 还真是狼! 沈夜给伍尔夫一个重逢的抱抱:“认识一下,新来的,白斯特,以后他跟你住。” “???”白斯特环视四周,这房子不仅外观奇葩,内部结构也不示弱,整个一楼目测有一百平米,除了隔断出厨房和卫生间,余下敞空。 至少损失了一间客卧、一个衣帽间,占据C位的不是沙发而是狗窝,可预见他在这里的地位——人不如狗。 地板和墙壁甚至天花,全部都是深棕的胡桃色,在光线不足的夜晚尤其显出晦暗,仿佛真是置身树洞,连个窗户都没有。 这种设计令人目瞪狗呆。 “没电了?”沈夜站在木楼梯口,似乎要上楼。木楼梯紧贴大厅的墙壁,几乎与木墙融为一体。 白斯特表情滞缓:“宵夜还可以的。” 沈夜大老爷似的嗯一声:“煮好了送上来。” 白斯特进到厨房开始煮饭,一路顺便开了所有照明灯、换气扇、电视机,还把音量调大,这样他在厨房里也能听清节目内容。 沈夜的厨房比他想象中完备,之前在网络上云学习过的电器一应俱全,就是打开冰箱……一层层的只有牛奶。 所以可利用食材就只两块营养膏,白斯特好不容易在橱柜里翻到一包即将过期的面粉,还有几瓶没开封的调味料。AI管家的入门考试题目真难。 ~~~ 二楼的沈夜刚想看会儿书,楼下传来热热闹闹一阵欢呼,似乎还有一整支摇滚乐队在激情表演。 沈夜:“……”这房子隔音效果绝佳,就算全屋摆满嘴巴大合唱,邻居听到的声音也不会比一只蚊子嗡嗡更吵人。 他没想到噪音污染源是自己带回家里的,引狼入室。 伍尔夫顶着新造型跑上楼,耳廓折下来堵住耳朵,满脸躲清闲的无可奈何。 沈夜打算下去行使主人权利,大不了再确认一遍眼神禁用他的娱乐交互功能,却在电视机的嘈杂声中分辨出锅勺磕碰的隐约轻响,似乎还有一曲随着乐队不成调的哼吟。 他顿住脚步,抱着狗子坐回地板上:“小狼,帮我盯着他,看他打算折腾什么花样?” 记忆里十分久远的从前,那时他随着父母住在另一个遥远的社区,并不是暮星这里的独栋房屋,而是里面住了很多住户的高楼。 邻居家有两个小孩,女孩比他大四五岁已经开始上学,男孩和他差不多,每天送幼儿园。 当时的楼板隔音不好,经常能坐在家里听见隔壁小朋友的笑闹哭叫,可能是姐弟俩在争抢什么东西,或者玩父亲轮流抛起他们再接住的游戏…… 很有存在感,却并不惹人厌的邻居。 离开那之后,就再没听过这种声音了,突然有种时光溯流的恍惚。 楼下折腾的白斯特其实玩不出什么花样,面粉营养膏加调料,谁能硬拿白开水调出鸡尾酒? 问题是他也很久没吃了,楼上的坏小孩生生拖了四五天才去捞他。虽然之前注射的加强营养针极限生存够用15天,可他感觉自己代谢快崩了,有的吃当然要吃。 真不知道谁发明了营养膏这种反人类的食物,板砖似的一块,质地软硬不同,软的像凝结的鼻涕,硬的像胶鞋的鞋底,看不出原材料,味道千篇一律毫无灵魂,居然还好意思注明自己有99种烹调方法,居然还可以直接食用营养快捷……方便面和自热米饭都不敢这么吹。 白斯特不讨厌煮饭,百年前他有个不富裕但很温馨的家,一家四口,父母和弟弟,无论读书还是工作的假期,只要有空他就会给全家烧饭。 厨艺这件事,只要用心加动手,次数多了总不会太难吃。 现如今他煮了个寂寞,也不再有家人等着品尝。 电视节目转到晚间新闻,毫无意外地出现高频词“河姆”、“精神力特异者”、“催眠”、“审判”…… 这案子近来全联盟公知,上述词条雄霸热搜榜,对精神力特异者的讨论空前激烈,甚至因此间接发生了若干示威游/行和报复伤害事件。 作为曾经的警察,白斯特自然也有关注这个案子。 具体说来,就是这年12月7日,暮星C区治安所接到一个叫河姆·索拉贡查的十五岁女孩报案,声称自己被她打工的面包店老板贾德·史密斯性/侵。 治安所随即对贾德采取了强制措施,并调取了面包店内部和附近道路可能获得的监控画面。 根据监控内容显示,12月6日晚上22点08分,贾德跟即将下班的河姆有过长达十数分钟的交谈。 虽然监控画面没有声音,但从二人的表情和动作来看,这段谈话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只是一场下班前老板和雇员之间的轻松交流。 河姆一边擦拭面包店的空橱柜,一边跟跷脚倚在收银机前的贾德对话,并且随着对话时间的推移表情愈加放松和愉悦,甚至有两次对着贾德笑得很开心。 -- 第11页 22点23分,两人一起走出面包店后门,当时贾德穿着一件带帽兜的防寒外袍,并在走出面包店时拉上了帽子。 这种防寒袍在暮星十分常见,款式都差不多,体力劳动者和经济状况不宽裕的人群是主力消费群体,因此他们更青睐选择耐脏的颜色,灰黑、深蓝、墨绿……沈夜今晚穿的那件鼠灰色就是这种。 防寒袍的布料是一种合成材质,质地坚韧耐磨,夹层里有不透风的塑料膜,使得身体产生的热量不容易散出去,虽然保暖但不透气,舒适度并不高。 而且不管什么人穿上这种衣服,都是灰扑扑一坨,不容易准确判断对方的身材和气质。 想到这里,白斯特的脑海乱入了一个圆滚滚、胖fufu的企鹅背影,吭哧吭哧托着沉重的大木箱迈着小短腿。 白斯特抽回被拐走的注意力。 另一个当事人河姆,她没有穿防寒袍出门,虽然她也有这么一件并且最近经常穿着上下班,为的是走夜路比较安全。 河姆身材偏高大健壮,裹上防寒袍多半会被当作男性,省掉不少麻烦。 偏偏当时她没有穿上外袍,只穿着蜜糖面包店的工作服就随老板出门了,店内的监控画面不再有人活动,只余空空的柜橱桌椅,和小桌上一只孤零零的打包袋。 室外的交通监控没有拍到两人走出小巷,案发时间被锁定在12月6日22点25分至22点55分这半小时里,因为面包店老板娘声称自己的丈夫是在23点回到家中。 按照报案人河姆的说法,贾德以请她帮忙取第二天要用的黄油和面粉为由,骗她到小巷对面的仓库实施了侵犯。 她当时极力反抗,踢打抓挠贾德并大声呼救,但贾德的力气更大,很快就将她压住动弹不得,并用一只空面粉袋塞住了她的嘴巴,还捆绑了她的手脚。 贾德在事后警告她,最好放聪明些不要乱来,否则他不会放过她和她家里那个残废;他有钱有人脉,没人会相信一个黑鬼智障胡说八道,说出去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如果她听话一点,他以后会对她更好的,给她加薪,每月还可以多一天假期。 河姆一个人在黑暗阴冷的仓库里懊悔痛哭,她不该不听唐的劝告为了多赚钱同意加上夜班,她不该那么相信除了唐以外的人,她不该让那个混蛋这么轻易就夺走她一直珍视的东西,她不该……她简直是个蠢货! 现在不仅她被毁了,还可能让唐受到牵连,河姆想,都是自己的错,但绝不能让任何人去伤害唐。 唐总是叮嘱她要注意安全,是她不够听话。 河姆想起自己十一二岁面临青春期时,唐一个大男人并不好意思同她讲女孩即将面临的各种身体心理变化,她还因为唐越来越少拥抱亲吻她故意和唐冷战。 唐没有办法,只好从书里和网上找来相关的资料,整理筛选之后拷贝进河姆的电子笔记本里。 他推荐的内容既有科普读物,也有些与青春成长相关的散文和小说,还有一些媒体报道过的真实犯罪案例。 唐又担心那些案件内容会吓到河姆,常常在页面插入自己的批注,几句感悟或安全建议,还有纯粹为了让她放松的小笑话。 河姆记得唐写过的一句话:河姆,我勇敢的女孩儿,无论发生什么,我将永远尽我所能保护你! 河姆·索拉贡查,在12月7日清晨,独自一人走进了C区治安所,她说:我要报警,蜜糖面包店的老板贾德·史密斯侵犯了我,我身上有他的罪证。 第6章 永夜日光06 性/侵案嫌疑人贾德·史密斯于12月7日上午9时在家中被拘捕,一小时后该是蜜糖面包店开始营业的时间。 贾德被扣上拘束锁时说:“我要见老迪皮,C7区的治安官。” “别着急,”一位年轻的警官回答他,“等下你会见到C区警署的总长凯恩·斯特林,足足比老迪皮高上好几级,甚至还可以打一通免费电话聘请律师。非要想见老迪皮也不是没可能,他的渎职案正要开庭,你这边抓紧点儿说不定能赶上同一趟班车。” 河姆·索拉贡查的医学检查报告已经转到C区警署,她身上有抵抗伤和束缚伤,体内检出男性/精/液,符合施/虐/性/行为的医检表征。 贾德在接受讯问时承认他与河姆曾在前一晚发生过关系,但并非河姆描述的那样,他说她是自愿的,她暗示他想得到一点好处。 河姆的账户的确在当晚收到过一笔4700因的转账,付款方为贾德·史密斯。 性/侵、未成年、雇佣关系、钱/色/交易、肤色歧视、精神力障碍者……这案子有些噱头,也有争议点,很快被媒体炒热。 平权主义者和弱势群体纷纷上场,带着广大网民刮起舆论飓风,恨不能将加害人煎炒烹炸再千刀万剐,然后丢上大街喂野狗。 然而72小时后,星空传媒率先爆料,经春晖医院权威检测,嫌疑人贾德的神经元波普显示其曾经受到过精神力影响,且大致时间在3-7日内,刚好含盖案发当晚。 全网哗然! 12月12日,C区警署公开通报案件进展:性侵案嫌疑人贾德·史密斯在12月10日警方的例行医学检查中确认检出曾遭受精神力影响,但此项干扰是否与案件有关还待进一步调查。另外,河姆·索拉贡查经讯问供认,她的确曾经对雇主贾德施加过精神力影响,但否认催眠对方侵犯自己并借此索取利益。 -- 第12页 “受害人”河姆,居然是一个精神力特异者! 无辜网民瞬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善良被险恶利用,枪口对准的其实是受害人。 当初的同情可能非常廉价,一声叹息,几句怒骂;如今这些都要变本加厉地讨回来,他们如此宝贵的情感和如此无价的善意居然被欺骗,简直该死! 鉴于舆论的巨大压力,贾德成功获得保释,而河姆则因为具备“可能影响案件公正性”的特殊能力并涉嫌滥用特殊能力教唆犯罪被C区警署监/禁。 自精神力进化的百年间,人类被新标准划分为精神力正常者,精神力障碍者和精神力特异者。 全联盟人口中,绝大多数是精神力正常者,约有千分之一的先天精神力障碍者,这类人无法通过以琉晶石为媒介的“触角”实现脑机交互。 而先天精神力障碍者中隐藏着约百分之一的精神力特异者,他们虽然同样无法使用“触角”操控机器,却可以通过“视触”来影响精神力正常者的情绪、思维和行动,俗称“催眠”。 精神力障碍者看似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却能够免疫精神力特异者的催眠。 河姆,从一个可怜无害的、值得同情的、贫穷努力的、未成年精神力障碍者,摇身变成了隐而不宣的、满嘴谎言的、危险邪恶的、随时可能洗脑正常人的巫鬼! 人们可以高高在上地大肆同情弱者,却不能接受隐身强敌带来的丁点风险。 舆论的反噬雪崩般席卷而来,转瞬吞没了河姆和她身边的人,还有她那些隐藏着的“同类”。 白斯特视线扫上天花板,他当然没有能力穿透阻碍看见独处的沈夜,更窥不破对方的思想。 沈夜,精神力障碍者,医学诊断为神经元紊乱症引起的后天精神力缺失,所以……他没有那种能力吗? 白斯特想,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跟人对视,即便面对面说话,眼睫也总是半垂着,有些腼腆,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帅的缘故。 烤箱发出叮一声清响,宵夜出炉。 白斯特直接使用精神力调出终端光屏,发出一条讯息给没礼貌的坏小孩:主人是否愿意尝试在灯光明亮的客厅里,边看些轻松的节目边享受美食,相信您会爱上这种体验! 配图:【热气腾腾的烤饼x12】 发出邀约后,白斯特幡然醒悟,客厅没有餐桌!!!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 于是沈夜拖拖沓沓从二楼走下来后,撞入眼帘的是墙壁与狗窝之间,地板上一张碎花拼布野餐垫,四四方方铺平。 餐垫正中一盏三层古董珐琅餐盘,每一层摆了四片烤饼;左右两边,分别放了盛满牛奶的高脚杯;可能是嫌留白太多实在寒酸,斜里点缀了香薰蜡烛和永生花。 沈夜一怔:“我家里今晚有客人?” “我们该为白斯特先生准备一场欢迎宴,他不喜欢太复杂那种,这些刚刚好。”白斯特示意沈夜落座,一个弹指点燃蜡烛。 沈夜左右看看,最后学着白斯特在对面盘腿坐下,淀粉包裹油脂烘焙出的麦香几乎盖过牛奶味扑进鼻腔,他感觉到口中唾液腺开始觉醒活跃。 沈夜捏起一片烤饼送到唇边,开口刚想咬上去,顿住,双唇张开的角度有点软萌,吞吸投来的视线。 “怎么了?”白斯特已经在认真咀嚼。 “AI也能吃东西吗?” 白斯特半分也不虚:“是的主人,高仿真那种,我还可以模拟呼吸、心跳。”他伸过来那只左手:“试试,体温。” 沈夜抬手与他交握,接触的一瞬感觉还是冰凉的,一两秒钟,那只手开始有了温度,渐渐暖起来,烘烤着紧贴的掌心,热意沿着手臂传递到身体。 沈夜突然抖开白斯特的手,好烫!简直像把手放在升温的烧水壶上。 白斯特恶作剧般笑起来,一口咬掉剩下的烤饼。 “你还有加热功能?冷天能当暖气用吗?”沈夜语气不悦,看来很少有人跟他开玩笑。 “当然,”白斯特小小报复了一下,变得耐心十足,“如果靠得足够近,不然会有点费电。” 沈夜心说,更费的是粮吧?联盟还有五分之一人口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了解一下,这AI可真不节能环保! 坦白说,烤饼还不错。 软黏的营养膏直接烹煮并不好吃,白斯特将它们切成小块揉进用牛奶和油脂活软的面团里,经过烘烤表皮酥脆,咬下去是松软包裹住的弹糯,口感瞬间立体。 面饼里没有加过多调味剂,能尝出淀粉的淡淡清甜和牛奶香,趁着温热下肚十分熨帖。 白斯特见沈夜不再说话,盘膝坐在那里捧一只烤饼慢慢咀嚼,他穿了一身黑色睡衣,布料很绵软,如果换成白色或许像一朵云。 黑色的小乌云认真吃掉两块烤饼,慢慢喝掉牛奶。 他爬起身:“谢谢,白斯特先生,希望你在这里生活愉快。”他脚麻了,表情皱起来。 为了避免在陌生注视下手脚并用地上楼,沈夜找了个话题:“能让我看看你的……后颈吗?就是这里。”他比了下自己的脖子。 “当然。”白斯特很贴心地走过来,转身,微微低头,显得坦诚又驯顺。 沈夜微凉的手指轻轻落在那片皮肤上,白斯特险些忍不住战栗。 那只手不自觉地继续落在上面,每一寸动作都搅扰着皮肤下面的电流。 -- 第13页 后颈是人形AI的总开关所在,也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它现在捏在沈夜的指间。 白斯特想,他该不会为了省电省粮直接将自己关机吧?那就比较尴尬了。 人造皮肤,毛孔的分布太过规律;皮层下没有毛细血管,填充物的密度比脂肪略大……整个颈椎,包括寰椎和枢椎在内的七节全部都是金属! 如果一个人再造皮肤、改道血管,甚至使用智能义肢都不稀奇,但沈夜知道,没人换掉整个颈椎还能活,行动自由地活。 所以,他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沈夜终于看清了那片金属标牌上的字迹,上面是一串产品编码之类的字母和数字组合,下面是Best·Young。 在标牌右下角空白处,是一片蚀刻的幸运草,四叶心形呈上下左右排列,心尖相对,右下两片之间画了条弧线形叶柄,每个叶片上都有右上至左下的六道斜线。 “白斯特·旸,”沈夜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声带几乎没有震动,停在幸运草上的指尖微微发麻。 白斯特像被电磁场捕捉的微小电荷,他挣扎着切断与那只手的接触,转过身看向沈夜:“我是。” 沈夜的眸子漆黑得像无尽宇宙,细碎如星河的光缓缓透出来,他的表情难以捉摸,喜悦里绞缠着哀伤,又孩子似的茫然无助。 这一刻他没有拒绝对视,怔然看向白斯特深邃的眉眼,好像在努力辨认什么。 他张大眼睛时,面容倏然生动鲜活起来,给人一种被他渴望和依赖的错觉。 白斯特想,八成这小鬼真的会催眠,他在暗示我吻他吗? 刚见面不到两小时就同主人发生那样羞耻的身体接触似乎不太妥,毕竟我是个正经的机器人。 “晚安,充电接口在那边。”沈夜落回视线,委屈不着痕迹地垂挂在睫边,让人担心他是不是有点想哭,“早点睡,明天早餐可以还吃这个吗?” 白斯特喉结滚动两下,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给了错误的回应:“当然……可以!” 或许是他的放飞自我恰巧歪打正着,沈夜似乎没有特别怀疑他的身份,除非坏小孩心机深沉故意放水想等他踩陷阱。 他那么可爱,应该不会的。 第7章 永夜日光07 “你觉得他们谁在说谎?” 翌日早餐,白斯特已经能和沈夜在餐桌边和谐交流几句,这段主仆关系进展神速。 白斯特觉得是他的厨艺起了决定性作用。 另外,你没看错,他们终于有了餐桌不必在自家客厅野餐。 为了不让漂亮斯文的沈医生瘸着脚去上班,白斯特一早用储存狗粮的大号箱和从橱柜上拆下来的一张隔板做了个简易餐桌。 电视新闻仍在报道河姆案的专题。 沈夜坐在一摞大部头纸质书上:“这得问警察和法官。” “直觉呢?随便猜猜。这会儿的早餐桌上大概有一半人在闲聊这案子,”白斯特屁股底下垫一只倒扣的水桶,“另外一半,是一个人吃早餐。” 沈夜冲他撩起眼皮:“我不是一个人在吃?” “当然不,”白斯特将唯一一碗脱水干蔬煮的菜汤推到他面前,“百分之九十九的消费者购买高端定制AI都是为了把他们当做家人,对厌倦独居的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 意外地,沈夜没有反驳他,或许是因为恰好他的智能机收到一条讯息。 精神力障碍者的智能机不像普通人的触角那样小小一颗,当做耳钉嵌在耳垂上即可,虽然高级些的也能调出全息光屏,不用随身携带一个多世纪前那种薄砖头,但最小巧也是手表那么大,扣在腕上方便携带。 沈夜让光屏弹出来,虚空中对面的白斯特只能看到一块巴掌大小见方的蓝色光框,有些机型能将可视角度调得很窄,即便和机主并排坐也看不清屏幕上的内容,能够很好保护机主的隐私。 沈夜的好些私人物品都价格不菲,偏偏又在很多不起眼的地方抠抠索索,白斯特模糊地感觉到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嵌合在沈夜身上。 就好比现在,沈夜手指在虚空中划动光屏阅读信息,微垂的额发下双眸映着屏幕的蓝芒,有种和昨晚截然不同的冰冷凌厉,仿佛内里藏着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 “贾德。”沈夜熄灭光屏突然开口。 白斯特:“哈?” 沈夜:“我猜贾德在说谎。” 猝不及防的回旋镖!白斯特:“我们AI的进程通常没有这么跳脱立体,OK回档完毕,那我该站在你的对立面,双向思考有利于碰撞出真相!” 沈夜:“意思是我们要来一场辩论会?” 沈夜:“你会遵守机器人三大定律吧?就是第一条不得伤害人类个体那个,我记不太清了,第二第三条……不与第一条冲突。” 白斯特:“当然,我的核心代码是保护主人安全。”毕竟我是个正经的机器人,不可能吵不过就动手。 那开始吧! 白斯特:贾德是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生活富裕且努力经营的商人,他的面包店信誉良好没有顾客投诉事件,说明他诚信;贾德五十七岁,有妻子有孩子,家庭完整关系和睦,他没理由冒险去侵犯自己的店员。 沈夜:可他的确那么做了,有医检报告为证。 白斯特:报告只能证明他们发生过关系,无法证明存在强迫。案发时,河姆已经在蜜糖面包店工作近两年,一个精神力障碍者找工作非常困难,是贾德给了河姆一个工作机会,这说明他是一个善良有爱心的老板。如果贾德对河姆心怀不轨,他为什么早不动手,非要等过了五百多天才忽然对河姆产生不能自控的兴趣?这不符合逻辑。 -- 第14页 沈夜:性/冲动的产生并不需要严密逻辑,一个人的自我约束也非一成不变,否则就不会有“日久生情”这个词。抵抗伤和束缚伤,能够客观说明性/行为是在河姆非自愿的情况下进行的,这叫做“强/奸”。 白斯特:你…… “等等!”沈夜叫停,身体靠向桌板注视白斯特的眼睛,桌面被他压得一晃险些倾塌,“虹膜解锁,可不可以换个仿真点儿的声音?” 他不想跟阅读机讨论问题。 “当然,”白斯特轻捏了一下喉结关掉拟声器,用回自己的真声,“这样,可以吗?” 沈夜怔了下,这个声音和柔沉的电子声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大反差,语调有了起伏,声音注入生命,面前的人更加跟活的没什么区别了。 就像看经典版老电影那样,让人觉得白斯特这样的外表就该配这样一副大提琴似的低磁嗓音,开口就是弦间颤动的荷尔蒙,再怎么翻拍都永远逾越不了经典。 白斯特还在等待他的确认,他自觉自己的原声挺悦耳的,真心希望沈夜不要太挑剔。 如果继续换也不是不行,麻烦一点而已,但如果他恶趣味地想给自己换个女声或是童音就太要命了! 就在白斯特要将拉长的沉默理解为不满意时,沈夜终于开口:“很好,很适合你。” 白斯特一颗心落地,他又完整了。 那继续! 白斯特:你知道这世上还有种你情我愿的方式叫aSaM吗? 沈夜将脑袋垂得更低些,真受不了这样一把声音跟自己讨论这样刺激的问题,他脸红了,像白斯特的手臂一样渐渐升温。 白斯特:辩方一定会这样说,要么是两人都有这种小众的爱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贾德的太太,据说是个十分爱钱的女人,贾德擅长经营,面包店一直很赚钱,如果贾德获罪入狱,他们的面包店八成跟着玩完。这种情况下,只要辩方律师稍微做些暗示,就很容易拿到贾德特殊性/癖/好的证据。 沈夜:…… 白斯特:要么,更容易解释,就是河姆利用特异精神力催眠贾德,故意让贾德对自己做出伤害行为。她这样做的理由也很好解释,用身体上的“一点点小牺牲”,从贾德那里索取更大的利益,4700因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夜:但她并没有……她选择了报警……我是说,如果想取得更大收益,长期勒索不是更好吗?还有,她为什么只要4700因……为什么不是五千或者更多,起码该是个整数? 沈夜有些懊恼,直觉这轮受了某些影响没有发挥好。 白斯特:如果我是贾德,这个也容易解释。比如说事后河姆狮子大开口勒索更多,我拒绝了,她恼羞成怒去报警,为的是报复我。再比如我不希望被妻子发现有难以解释的大额整数支出;我的零钱账户里刚好只有这么多;她要多少我就直接付了没想太多……怎么解释都有合理之处。 沈夜:不合理。河姆想从贾德那里长期获益,更稳妥的方式是利用特异精神力不断催眠老板给自己加薪发红包,哪怕她用异能力随便在街上拦人让对方掏钱给自己都可以更方便地获益,自伤的方式太疯狂了!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白斯特:河姆承认自己对贾德使用过精神力,她的解释是希望老板能将打烊时没售完的面包送给自己,而且不止一次。虽然除了精神力特异者本人,没有人能真正知道催眠的真实用意,但这样的解释你觉得普通人会相信吗?就好像一位男士在酒吧里往一位陌生女士的酒杯里偷偷下了迷/药,并在她神志不清醒时将人带去酒店开了一间房,如果这时男士说“我只想观察她服药后的反应”或者“我只是满足自己照顾人的欲望”,你会信他? 白斯特:最重要的,有理智的人?!在全世界精神力特异者都小心翼翼隐匿自己的大环境下,河姆居然多次对自己的老板使用这种能力,这能叫做理智?河姆十五岁,未成年,青春期,只接受过基础教育便辍学打工,读书时成绩较差,可能除了理智,她连智力都不怎么样。 白斯特:最后一刀,河姆在拘留期间非常不冷静地对检控官普林斯汀使用特异精神力,坐实了她的精神力特异者身份,这还不够致命?她是个精神力特异者,她有原罪。 沈夜双唇紧闭,没有继续争辩的意思,浑身气场却透着不服输的倔强,显然他不认同这样的结论,尽管无从斥驳。 白斯特看向凝成果冻状营养膏的沈夜,心想我是不是过分了?说好的闲聊,不该这么认真喷到对方哑口无言。沈夜会打人,不对,打AI吗?他可不受什么定律的约束,不过机器人定律里好像有一条,在不违反一二定律的情况下尽量保护自己生存什么的…… 沈夜轻吐一口气,终于开口:“耽误你考大学了——” 白斯特:“???”不像好话呢。 白斯特:“抱歉,每个男孩都有一个警察梦。A,AI也有。”如果卖萌管用的话。 “不是军人梦吗?”沈夜喝光冷掉的菜汤,起身准备上班。 白斯特不想继续和他探讨机器人的梦想,那样只会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跑越远。 他狗腿地过去帮忙摘外套:“我内存够大,搜索够快,刚那些其实都是网友说过的,我就是顺手拷过来鹦鹉学舌,你不会生气吧?哦对了,家里网速有点慢,明年要不要升个级,最近网络公司的套餐很优惠。” -- 第15页 “开放给你的账户余额没细看吗?”沈夜套上棉风衣,抬脚踩进皮靴,“在家时记得关掉计费网络,出门通讯少用视频,你会购物的吧?” 白斯特乖巧点头,沈夜常买的营养膏品牌都在账单明细的列表里,虽然他还是搞不懂对方一个养尊处优的医二代为什么整天磕营养膏这种垃圾食品。 不用上班赚钱,每天要洗衣煮饭,花钱不许大手大脚,凡事请示家主决定……白斯特有种穿越成古代小媳妇的诡异感。 这明明是一百年后的新世界,天道果然好轮回!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给金主来一个九十度送别鞠躬,沈夜突然转身:“家里需要买什么你看着办吧,我的账户有信用额度,不爆就行,每月月末那天发薪。” “还有,最后一刀的确很致命,就看砍在谁的身上。” 沈夜虽然不了解白斯特出于什么目的跟自己讨论河姆案的控辩,但他清楚有时候站在另外的立场并不代表针锋相对,就像很多指出你错误甚至严厉批判你的人并不是想置你于死地。他也想帮忙吗? 有些人和事,出现和发生的时间太过微妙,他不得不想多一点。 门外的机车引擎轰鸣着远去,白斯特转身收拾餐盘,忽然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脊背刷地一凉。 噢嗷~ 伍尔夫抱怨地吼了一嗓子,哪个蠢货征用了它的粮仓都不说一声? 大家都是萌宠,就你会撒娇讨好! 第8章 永夜日光08 沈夜上午没有预约手术,到了医院先去巡查病房。 院办的医疗协调官询问他能否增加半天门诊,最近神经科的就诊量激增,太多人怀疑自己遭受了精神力特异者的催眠,主动要求做神经元波普检测。 有过度紧张的患者来就诊时扣着大墨镜不敢正眼看人,好像随便一道陌生的视线都能吸干他们的脑浆,把他们变成傀儡。 还有一位患者非要医生出具诊断证明,证明他在直播网站上给某位网红主播累计打赏两万多因是因为那个主播通过视频对他进行了“催眠”,他要搜集证据向网站要回打赏金。 甚至还有怀疑自己的精神力障碍者配偶其实是精神力特异者,希望做检测取得证明后去法院告对方骗婚。 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沈夜近些天没少被这些被害妄想症和心术不正、各怀鬼胎的奇葩们变着法折磨,以至于他一个神经科医生常常感觉自己在接诊精神科病患。 “一小时后。”沈夜还是答应下来。 春晖医院是平民医院,有慈善机构捐助,诊疗收费相对低廉,选择这里的患者多半都没什么钱。如果非得买个安心,就让他们买个质优价廉的吧。 协调官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将沈医生的门诊信息挂到预约平台里。 住院病房,沈夜负责的病人不多,老弱病残的穷人占了一多半。 精神力时代,诊疗设备也随之改进,很多高端精密仪器都可以由普通人医生用精神力直接操控,相比之下“手术”医生就显得生产力落后许多。 这个不难理解,好比古早的鼠标键盘时期,操控电脑需要双手配合、键鼠配合;后来到了触屏时期,使用电脑可能只需要一两根手指,操控更加直接准确;而到了现今的“触角”时期,连动动手指都不需要了,脑机链接可以直接将大脑的指令作用于视觉范围内获得授权的客体,速度更快更直观。 正因为此,精神力障碍者被医学归类为“残疾人”,他们没有触角,无法将大脑指令直接作用于机器;就像从前没有双手的人操作电脑,尽管能够采取其他替代方法,灵活度却远低于普通人。 这世界向来不乏对弱者的残酷,口头同情也是。 不过沈夜倒不是那种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的家伙,他从小没有进过基础学校接受正规教育,却是业界公认的医学天才。 从十六七岁开始,沈夜正式跟着父亲沈同舟学习医学,被这位学术大咖、医疗圣手整天带在身边。 父亲给学生上课时他跟着旁听,父亲看诊时他跟着打杂,父亲手术时他跟着辅助…… 就这样,从沈教授的旁听学员,到沈教授的在籍学生,再到沈教授的小跟班、助手,一路成为考取医师执照的医生,十余年,沈夜从来都是成绩最优秀的那个。 沈夜也是全联盟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微操作缝合手速可以媲美精神力操控下最先进医疗仪器的医生之一,迄今保持着各种高难度手动操作零失误记录。 他的双手就是世界上最精密的医疗操作仪,他整个人就是匹配度百分之百的脑机结合。 他会像沈同舟那样,成为最好的医生。 病房里,奴卡正在给一位重度帕金森老人更换一次性卫生裤,喂了一半的营养粥放在小桌上。 庞冯老人九十二岁,运动障碍明显,生活已经无法自理。他的配偶去世多年,三名子女生活在厄尔斯星,共同将老人送到暮星的春晖福利院养老。 子女们每月支付老人的账单,这点倒很痛快,从不欠费。 像庞冯这样的老人,暮星还有很多,有的是被子女送来的,还有的是自己主动迁居养老,毕竟这里房价便宜。 暮星多得是安老院,已经形成稳定成熟的产业链。 来自厄尔斯的老人们被卸货到暮星,平时由所在的安老院监护照顾,生病时也由安老院直接送医,直至死亡,安老院会代为处理丧葬事宜并将骨灰寄还给亲属。 -- 第16页 那些被各家机构常年包船的星际养老专航,被老人们戏称为“单行线”,一旦踏上这条并不孤单的星途,再回头也许只能在化尘之后了。 “我们都是茫茫宇宙一颗星,微微光芒互相照明,走过长路看遍风景,新家园是想要的安宁……” 这是飞船上经常播放的一首歌曲,养老专航的舱室内一片寂静,舱外则是更孤旷的永夜。 没人知道新家园里是否有他们想要的安宁,但所有人心中都真实感觉到了沉重的孤独。 沈夜矮身,视线与倚靠病榻的庞冯老人平齐:“今天感觉怎么样?胃口好点没?” 庞冯曾经是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宏卫二做过矿工,即便现在他也有一副宽阔骨架。 他抬起不住震颤的手在沈夜眼前摆了摆,干脆眯起眼睛扭头不看他:“好,好得很!一份不、饱,再吃!” 老人口吃不清,每个音都咬得很重,怕对方听不懂自己说什么。 沈夜只好收回视线。 奴卡借着重新热粥凑过来,紧着嗓子对沈夜低呵:“什么时候你还敢!”他刚不停朝沈夜挤眼睛,可惜隔着目镜对方看不到。“活着不好吗?” “好。”沈夜戳他脑袋,“喂完了回去睡觉,别成精!” “知道!”奴卡故意重重撞了他的胳膊,严重警告。 沈夜知道,他们想保护他,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沈医生!”桃乐丝尾巴起火似的跑进来,双颊依然浮着红晕,这回是急的,“OP1,调试好的操作仪临时故障,参数丢失,患者已经麻住了,沈院长让你来做。” 沈夜一瞬不耽搁地随她出去,边走边问:“具体情况?” 桃乐丝:“小男孩,9岁10月,左臂挤压伤,是被旋转门夹伤的,骨折两处,月初在咱们医院手术过,达拉邦特医生主刀。” 沈夜微微蹙了下眉,二手台,还是售后返修的。 桃乐丝深呼吸换了口气继续:“断骨愈合良好,这回是神经问题,父母说小孩左手不灵活了……对了,那孩子是弹钢琴的,还是个左利手!详细的病历我转到你智能机上了,一秒钟前。” 沈夜的面前已经铺开全息光屏,一页一页的资料堆在眼前,他用手指拖动着飞快阅读,不重要的部分直接扫开,关键内容拉近放大了仔细看。 “是局部麻醉,小朋友配合度怎么样?” 桃乐丝梗了下,两人已经走到手术区门口。 一个高冷的女音撞进耳膜:“为什么安排一个精神力障碍的医生给我们手术?你们医院没人了吗?我要见院长!我孩子的手是弹琴的,你们知道他得了多少奖杯吗?达拉邦特医生在哪儿?你们不能让一个智障毁了我儿子!他是天才!未来的钢琴王子——” 沈夜揉揉耳垂,目不斜视从女人面前走进去。 手术助理仍在努力跟家属解释:“沈医生是非常优秀的神经科医生,仪器出问题他是最好的选择,这是院长的决定,请您冷静下……” 可惜无论音量还是气势,他都不是女人的对手。 “刚刚那个是谁!怎么可以随便让人进去?他身上不会带着细菌吗?” 已经跟随沈夜进去的桃乐丝忽然转回身,尾巴尖上的火烧上脑门,脸颊更红了:“闭嘴!天才的妈妈不认识安静两个字吗?仪器故障要精神力做什么?直接控制手术刀?现在,沈医生是这里唯一有可能让你儿子左手恢复如初的人,同意就签字!不同意,继续等你的达拉邦特医生也行,他正在厕所担心仪器能不能修好,身上细菌可能不是太多!” 颧骨高耸的白种女人登时脸色一僵,红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旁边一直沉默的丈夫走过来,在确认书上签了名字。 手术助理回了个营业性微笑飞快遁走,没忘拖上桃乐丝。 “老天!你也真敢说话,小心惹麻烦。我听说刚那女的在星空传媒工作,她老公是个律师!哦上帝,得罪他们家可够倒霉的……”助理将确认书录入系统,“挤伤孩子胳膊的那家商场给他们告惨了,明明家长也是监护失职。邦特医生才不想接这手烂摊子,那机器坏得也巧了,你说会不会……嗯?” 桃乐丝以眼神制止对方继续往下说,她当然同样怀疑达拉邦特那只惯会明哲保身的狐狸,但沈院长这么决定,她不想给沈夜听见这些乌七八糟的状况徒增压力。 “沈医生是整个暮星最擅长接神经的人,他会搞定!” 躺在手术台上的小男孩有些不安,虽然半边胳膊被麻醉了,但身体的扭动还是会带动胳膊发生位移。 如果他不能主动配合,就只好改做全麻。助理医生头大,他可不想再跟那对夫妻多讲半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沈夜问,同时试了试麻醉的效果。 小男孩张着大眼睛好奇看向他:“奥涅金。我知道你在掐我,但是不痛。” “不错的名字,钢琴师奥涅金,你很勇敢。”沈夜拿起他专属的手术刀,刀柄没什么特别,刀身却是一道淡蓝色的光刃,“我们可以开始吗?你得保证不能乱动。” “为什么你不用精神力做手术?” 沈夜听懂了他不安的来源在哪儿,反问道:“那你用精神力弹钢琴吗?” 奥涅金小幅摇摇头,好像听见什么根本不需要回答也没人思考过的蠢问题,所以他无从应答。 -- 第17页 “因为用精神力弹钢琴缺少灵魂,”沈夜替他作答,“手术也是。” 奥涅金整个人放松下来,显然认同了这个答案,他们坚守的骄傲发生共鸣。小朋友仰着脸,将注意力放在桃乐丝挑选的动画片上。 沈夜弹出手术刀的光刃,轻轻划开他手臂上的皮肤。 ~~~ 洗净两只餐盘,白斯特有些无事可做。 他在卫生间看到一只拖把形状的机器,试着用精神力启动它,刷毛倏地喷着蒸汽转动起来,蒸汽拖把? 白斯特用眼球上附着的隐形晶片扫描这玩意,原来它大名叫“家用清洁机”,可以清除各类家具表面的灰尘和细菌。 白斯特推着八成是为精神力障碍者预备的“拖把杆”愉快地开始劳动,他找到了一个探险全屋的绝佳理由! 这玩意工作效率极高,两分钟后一楼地板光洁如新。 白斯特在伍尔夫的注目礼中坦然走上沈夜居住的二楼。 第9章 永夜日光09 白斯特惊呆了,拖把啃上他的脚趾头,烫得他险些大叫。 如果说客厅空荡到能跳广场舞不足为奇,那么把卧室布置成图书馆又是什么癖好? 依然是百多平的阔敞空间,一圈儿全是书柜,柜板和深棕木墙浑然一体,柜格里排满了纸质书。 乍看上去,有种被书墙圈囿的压迫感。 早在百年前的联盟初期,阅读工具就已经发展到一本笔记大小的阅读器即可装下一个国家图书馆体量的藏书。 现今的全息仿真纸页更让纸书失去使用方面的存在价值,读者可以将书页设置成任何自己习惯的版式、字体和大小,随身携带、无伤视力。 即便仍然有少数阅读习惯复古的,会收藏自己喜欢的纸书,但这近万册齐聚一堂实在太壮观了。 白斯特想,沈夜晚上睡哪儿呢?一楼好歹还有个狗窝,这里都没个床。 如果沈夜像伍尔夫那样睡在地板中间,不会每晚都梦见考试吗?这个居住环境对学渣实在很不友好。 白斯特不算学渣,他曾经也是凭本事考上警察学校,也喜欢随身带一本电子笔记。 他的电子笔记本很小,只有小学生作业本那么大,里面下载了一些课外书,具体来说就是武侠、修仙、科幻什么的…… 他看过了会给弟弟白星星当故事讲,星星特别喜欢听他讲故事。 那本电子笔记跟了白斯特许多年,一直到他出征作战都带在身边,按说如果当年的搜救队发现了,应该会作为遗物为他保存,可惜他没在留存下来的私人物品里找到那个笔记本。 基础医学概论、神经医学病例全书、精神力研究论文集…… 白斯特一目十行扫过去,心说他的电子书丢就丢了吧,书目对比太打脸了,沈夜这几千本书一水儿都是医学专业书,半根杂毛都没有。 他随便抽了两本翻看,好家伙,人家还不是买来做样子的,都带着翻读过的痕迹和标画批注。 这么多书就算看一遍,没有十几二十年都看不完,实在让人汗毛倒竖……不对,肃然起敬! 仅在书架高近天花板的一角,摆了五六个手工缝制的布偶娃娃,虽然品相粗糙破旧,好歹给这幽闭的空间增添几分活气。 白斯特脑海中冒出一个小人儿,乖巧软白,垂落的黑发遮住眉眼,露出削尖的下颌。 小人儿穿着带帽兜的连体睡衣,短手短脚盘在地板中间看书,不时抿唇用力思考,抓着小铅笔认真做功课。 跟着小人儿慢慢长大,手脚拉长,变成纤秀少年,依然保持着看书的姿势…… 他从小到大,会不会有点孤单? 白斯特没来由冒出这个想法,至少他当年可闲不出这么多时间读书,要吃要玩要闯祸,还得帮忙父母照顾小星星。 他的弟弟白星星,也是从小生病的孩子,智力障碍,认知能力停留在四五岁的程度,但他是个乖宝宝,特别惹人疼爱。 白斯特丢掉的电子笔记里,存了很多白星星的照片,他很喜欢被哥哥拍照,对着镜头一动不动咧嘴笑。 沈夜似乎不怎么爱笑,可能是少了他这种好哥哥吧? 白斯特想,既然大家得相处一段时间,要不……我就吃点亏,当他是我弟好了! 有了这重身份,给他做做饭、擦擦地、洗洗衣服也应该应分,住他家里也没毛病。 白斯特更卖力地擦起地板。 书柜的最下一格带着柜门,白斯特不小心,让拖把一角磕了上去,将柜门碰开一点。 白斯特弯腰,想将柜门重新关好。 嗯?他的手停住,反用力拉开了柜门。 借着室内顶灯的光,白斯特看见柜子里面……空的,又不全是,铺了一层软垫,软垫套着同样深色的布料所以不容易被发现。 再向里看,垫子延伸过去,大概一个人的长度,最里放了一只枕头,还有贴墙叠放的一张被子,只是那边的柜门钉死了打不开,只有脚下这门可以进出。 白斯特:??? 这底柜虽然比书架宽一些,进深也不过八十厘米左右,还没有一张儿童床的宽度。 被褥枕头俱全,所以沈夜晚上是睡在里面吗?这倒解释了为什么二层没有床。 可是底柜的高度不足一米,成人钻进去无法靠坐起来,翻身都显得局促,他家里明明这么大地方,为什么非要睡在柜子里呢? -- 第18页 这种像棺材的空间,躺进去不会害怕吗? 白星星就不喜欢窄小黑暗的地方,白斯特记得有次带他玩捉迷藏,他不小心躲进衣柜里出不来,吓得哇哇大哭。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白星星都蹭在他的身边睡,怎么赶都赶不走。 还是说,他真的过时了,不懂现在年轻人的玩法。 白斯特的这个想法很快被证实,他想趁沈夜不在家洗个澡,别当着面让对方担心他漏电。 结果…… 白斯特找不到出水开关,也没任何精神力能操控的感应装置。 白斯特在沐浴房里吃果晒雕,彻底石化,生出被时代快车抛弃的孤寡老人的悲凉。 伍尔夫站在门口,冲浴房吼两声,成功引起白斯特注意。 它抬高前爪,半蹲身立起躯体,俩前爪尽量往身侧展开,应该是在学人类示范正确的沐浴姿势。 白斯特立即领会精神跟着做,先蹲了个马步,然后将手臂平展,上下扇着晃了晃。 噗噗噗,登时有水柱四面八方喷过来,嗞了他满脸。 懂了!白斯特站直身体,抹掉满脸水。这不怪狗子,是站不是蹲,这回水流刚好冲在他身体上。 大概是沈夜惯用的设置,他太高,想冲到脖颈的确得稍微矮身。 狗子原地转圈,白斯特跟着转,喷水变成了喷沐浴泡,墙壁伸出带小刷头的机械手,哗啦哗啦把他从头到脚洗刷一遍。 狗子再蹲身伸爪,白斯特站成十字,重新喷水,冲掉了泡沫。 狗子再转圈,白斯特跟着转,气孔喷出暖风,很快将身上的水珠吹干。 白斯特穿回衣服,心想沈夜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小情趣,洗个澡像当年的自动洗车,还得做一套广播体操。 他活动两下肩膀,小刷子够劲儿,还挺舒服的,会玩。 有通话请求接入,是凯恩·斯特林。 凯恩长官七十岁,随时可以申请退休,偏赶上这么个山雨欲来的时候。 赫斯·缇娅修女病重,厄尔斯亚华城的治安总署又将一只烫手山芋空投暮星让他接着。 对于白斯特这么个年龄又大又小、职位又高又低、身份不死不活、任务不明不白的家伙,凯恩很难找到和他相处的融洽模式。 但又不能不管,凯恩问:“新环境适应如何?” 白斯特扫了眼身后的沐浴房,眉毛一挑:“十分愉快!” 凯恩:“很好,再见。” 白斯特:“等等,关于我的任务,保护沈夜医生,我能知道他哪里危险吗?” 凯恩:“这是上级的命令。” 白斯特:“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可能有点优秀的年轻医生,不是在家就是在医院,或者在从家到医院的路上。他不在家,我身份受限管不着;他若在家……凯恩警长,您辖区的房屋了解一下,他的家比铁桶还坚固,请问我的任务是保护他洗澡时不滑倒,还是煮饭时别切到手?” 凯恩:“最好两样都别发生。” 白斯特:“……”“好的,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的薪酬怎么算?” 凯恩:“……”“C区警署暂时没这个预算。怎么?沈医生没授权你使用他的账户吗?毕竟你现在是他的……人。” 白斯特:“有是有,但是没余额。你想办法解决,男人都要养家的,难道让我一直吃软饭?” 切断通讯,白斯特收到来自凯恩警长的200因转账,附言:多了怕你不好解释,先这样,等月底发薪再说。 白斯特啧了一声,后辈们这前卫的消费观可真不行啊,才22号,到处找不到一个账户余额多于200的。 他利用网络做了些操作,让这笔钱以更加合理的方式进入到沈夜的账户里。 白斯特刚要出门购物,一声轻响攫住了他的注意,顶楼,或者天台。 他屏着呼吸无声朝楼梯上走了几级,两耳细听。 伍尔夫没有任何反应,吃饱喝足了像猫一样蜷进窝里打起盹儿。傻狗!除了看家什么都会。 顶楼响起脚步声,是个从容的贼,可能以为家里没人。 白斯特暗叹一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刚跟凯恩预支一点点薪水,贼就上门了,现世报要不要这么快! 他已经走到二楼楼梯,再往上是一道通向阁楼的门,那门看着挺结实,而且上了插锁。 白斯特轻轻跨过摆在梯阶上的几盆小花,看来沈夜很少去阁楼,这楼梯用来放花说明他不常走。 他捎带着看了一眼,花叶细长,像兰草,不过养得不怎么样,离死不远了。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条工作:养花。 贼在翻东西,弄出一些声响。 白斯特突然发力,抢上去开锁掀门。 阁楼上一个暗影倏然惊起,反应居然不慢,抓着吊床一荡,借力扑向天窗。天窗通着屋顶,显然他就是从这儿摸进来的。 白斯特速度更快,抓贼他可是专业,加之屋顶不高,他伸手一扯,捞住对方的脚踝呱唧将人掼进地上一只敞口的木箱里。 塔塔奴卡:卧了个……CAO!家里进贼了!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飞,还不忘给沈夜预警,对着腕上的智能机大喊:“哥!有贼!别回家!报警!” 白斯特:卧了个……CAO!贼喊捉贼?臭不要脸! -- 第19页 等等,哥? 白斯特看清来人,是个小黑孩儿,一头辫儿,脖子上挂个目镜…… 这目镜他认得,“智眼”,是专门给盲人用的,能通过传感器直接将环境影像传递到脑部视觉反应区。 “智眼”造福了无数视障者,包括许多因疑似拥有特异精神力而毁掉视力的人。 他的发明人,说来还跟白斯特颇有些渊源,以至于他看见这东西怒意值都跟着消减不少。 不过,面前这小破孩儿明显在装瞎,一双灰眼珠转得滴流圆。 他熟悉这里,管沈夜叫哥,并在意沈夜的安全,桌角放了新打包的早餐…… 白斯特迅速摆正姿势、收敛表情,眼中浮现环状绿光,戳成一截高冷的人工智能。 “敢偷袭老子!你塔马——”奴卡从箱子里爬出来,扭着揉腰,嘎嘣!被绿眼怪惊呆了,指着白斯特,“哇哇哇!我去!阿弥陀佛哈利路亚!你是……你是我哥的那个……新买来的……” “白斯特,叫我白斯特。”白斯特及时打断他,听起来不对味儿,什么他哥的那个,还买来的,他可是正经的机器人! “哈哈哈哈,白斯特。”奴卡一瘸一拐走近些,“不是说好的洛丽塔小女仆么?怎么是个帅比大猛男?我哥也喜欢你这种吗?我还以为只有我喜欢大猛男——” 白斯特默默后退一步,性向凑合着能对上,但他不炼铜。 “你别怕!”奴卡说完,感觉自己有些大言不惭,“我是说,我不会跟我哥争的,我等他不用的时候我再用。” 你用个屁!白斯特后悔刚刚下手轻了,就该直接摔死熊孩子。 “我哥没跟你提过?我借住他这儿。”奴卡指了指通向二层那道门,“平时各走各的,这门他两边加了锁,不过只有他那边上锁,我从来不锁,就是这么坦荡!” 奴卡开了光屏看节目,边扒早饭,刚好在播“河姆案”的访谈,嘉宾是朴仁宰,这名字最近经常出现,连白斯特都印象深刻。 “又是这垃圾!”奴卡不屑,“干啥啥不行,挑事儿第一名!我跟你说,最会拱火儿的就是他!给他个支点,他都能挑起第四次世界大战!” 白斯特跟着听了一会儿,这评价还算中肯。 朴仁宰评论员,看似那种姿态中立、见解独到的评论者,实际发言中夹带不少私活,他很懂怎么能够挑起不同立场的人之间彼此仇视,尤其是普通人和精神力障碍者,甚至障碍者之间,以此达到制造碰撞和冲突、吸引眼球和骂战的轰动效果。 毕竟大多数精神力特异者隐藏很好,被发现之前一直以精神力障碍者的身份生活,混在他们之中。 “在这件事之前,河姆被周围人认为是精神力障碍者,她因此得到过许多特殊照顾,”朴仁宰语速平缓,显得冷静客观,“诸如被人收养,虽然经调查收养手续上确实存在程序瑕疵,还有读书时得到春晖福利院的助学金,乃至她刚进入社会,就得到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尽管目前贾德仍然是嫌疑人身份,但我们不该抹杀他作为用工方积极承担的社会责任。” 女主持人问:“可惜后来证实,河姆其实是一名精神力特异者,并不止一次使用了这种能力。朴先生是否觉得,她获得的帮助跟特异能力有关?” 朴仁宰略显遗憾地笑笑,微微摇头的幅度像是不小心泄露出内心的想法,嘴上却说:“从科学分析的角度,目前仅能认定河姆对贾德和普林斯汀两人使用过异能力,至于以前的情况,我的观点是没有证据不能不负责任地断定有或没有,现代司法是讲究证据的。” “但是,如果从大众心理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河姆的行为的确伤害了许多善良人的感情,让他们觉得被欺骗和伤害到,这种欺骗很可能导致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断裂,社会影响是很糟糕的。对于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精神力障碍者来说,就可能因此不再获得帮助,毕竟人们无从预判究竟谁是真的障碍者,谁其实是隐藏的异能者……” 奴卡气得一把扫掉新闻界面,换上重金属摇滚下饭。 “你爸爸我要是隐藏的异能者就好了!非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白斯特登时被震得脑浆沸腾,确信自己老了,还是遛弯买菜是正事儿。 第10章 永夜日光10 沈夜比了个OK的手势,助理和桃乐丝放松地对视一笑。 “提醒家属按照复健指南帮奥涅金做康复训练,一个月左右应该能完全恢复。”沈夜脱掉手术衣,开启智能机。 先是一声悦耳的收款提示音,跟着是奴卡的一串鬼叫。 “哥!有贼!别回家!报警!” “哥!好帅啊!你机器人好帅!” “闹了场乌龙,白斯特不喜欢摇滚,他走了,不给我收拾房间。” “哥能给我开次级授权吗?一天也行……” 沈夜:??? 再然后是叮叮当当的付款提示音。 您支付的119.6因已到账,37.5因已到账,82因,299.8因…… 您的余额不足,建议使用信用额度支付…… 已经开启信用额度支付…… 沈夜:!!! 他临时开的门诊因为突发手术攒了一些患者,要立即换衣服赶过去。 账户的事情先不管了,反正他不缺地方蹭饭,乱花钱的家伙挨饿也是活该! -- 第20页 桃乐丝追上来叫住沈夜:“戴上这个,昨天影像室的韦斯珀医生被患者打了,他手本来就有毛病,今天都没来上班。沈医生,小心疯子。” 一枚黑晶石耳钉躺在小护士掌心,可以伪装成普通人的“触角”。 “谢谢。”沈夜捏起耳钉转身走了。他不会戴,也没当面拒绝对方的好意。 韦斯珀医生被打的原因不用问,一定是和精神力障碍有关,近来普通人和障碍者之间的关系似乎越发紧张了。 沈夜微蹙起眉,拥有八亿多人口的暮星,向来是精神力障碍者比例最高、歧视最少的地区。 因为“河姆案”的发生,这里成了普通人和障碍者矛盾频发的战场,已经从网络蔓延至现实生活。 该有个公正的结局来平息它了。 ~~~ 沈夜很晚才回家,期间接到一次白斯特发来的通讯,问是否需要接他下班。 沈夜果断拒绝了。像白斯特这种购物欲旺盛的家伙,出门就要买买买,你让他一路从家到医院,说不定见着什么没吃过没用过的转眼就拔草。 也不是舍不得给他买新鲜玩意,终归是个AI,天黑了单独出门不安全,万一给人刷机拐走了卖到那些奇怪的地方就不好了。 沈夜挂断通讯,仿真纸页上的字迹有些看不进去,可能还是习惯回家看他那一屋子纸书。 机车轰鸣着靠近枯树小屋,虽然没有其他房子里透出的万家灯火,毕竟他家也没个窗户,但大门底下溢出一条暖黄的光线,就像食物夹层里流出的一点奶酪,有种温软香甜的诱惑,让平常的生存必须品沾染上情绪,有等待的期盼,有回归的渴望。 小狼仍在开门的第一时间扑上来,围着沈夜打转,还增加了在它面前扎马步的新技能,喉咙里咕噜着汪星语。 这二货是打算告状还是在开嘲讽?白斯特近前一步挤开狗子。 “洗个手就开饭。” 他穿了条哞哞品牌赠送的围裙,一身奶牛花。厨房里腾起热蒸汽,不同于营养膏的食材原香随着咕嘟咕嘟水沸声飘散出来。 晚餐是小云吞,晶莹的面皮包裹馅料,透出淡淡翠绿和肉粉,汤汁柔滑清澈,飘着碧色的香葱沫。 沈夜悄悄咽了口唾液:“你做的?” “我的厨艺模块存了很多菜谱,你可以慢慢尝试。”白斯特帮他拉开椅子,他花掉299.8因买了一套特价餐桌椅,感觉超值。 沈夜尝了一口,他不太会形容那些美好的感受,就是……三百万果然很值!还有,他该努力赚钱,省得白斯特只能买特价。 “你不吃吗?” 白斯特:“我可以不吃。” 沈夜:“你可以吃。” 白斯特看着沈夜飞快捞光碗里的云吞,又一勺勺喝光汤汁:“只做了一份。” 沈夜不好意思地抬手掩住饱嗝儿:“……” 做完清洁,白斯特见沈夜坐在楼梯台阶上,身边挤着“二哈”。 沈夜一侧肩膀倚着栏杆,伍尔夫则像只毛靠垫,撑在他空着的腰侧。沈夜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它搭在自己腿上的狗头。 天花板上的灯带泻落暖黄光幕,一人一狗和谐安宁,倚偎出相依为命的画面。 沈夜吃饱饭的模样很乖,暖光让他的脸色显得不那么苍白,但仍有层看不见的疲惫感笼罩着他,仿佛肩头压着重重心事。 白斯特走过去,斜斜靠在墙壁上:“你看起来有点累,是不是工作很辛苦?” 沈夜像是听到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微微仰脸,眼睛弯了弯:“不是医院的事。今天凯恩警长来找我。” 白斯特倏地蹬着支撑腿站直,满脸难以置信,低喃道:“他怎么这样?才200……” 就值得亲自跑去找沈夜告状?!怎么不安个敲诈勒索罪名来逮捕他? “什么?”沈夜抱住狗子,俯身用它垫着下颌,似乎没留意到白斯特的异样,“河姆案找到了一位愿意为河姆提供法律援助的辩护律师,他们想让我作为专业证人出庭。” 专业证人,白斯特清楚这个身份,当年在警校学习联盟基本法,其中诉讼篇有关于专业证人的定义。 法院在审理案件时,对于案件涉及的专业知识,例如医学、药学、痕迹学、化学,乃至计算机、金融等,会邀请相关领域与案件没有利害关系的专业人员出庭,当庭解释案件涉及的相关内容。 这种通常不会是十分尖端高难的讲座,而是相当于科普水平,或者略去分析过程直接给出专业结论即可。 白斯特想想头顶那堆山似的群书……手术刀杀鸡,沈夜实在没必要为这种任务犯愁。 沈夜:“我不会在很多人面前说话。”他侧过头枕在伍尔夫身上,抬眼期待地看向白斯特。 白斯特挪步到他身边坐下,侧脸的线条勾勒进沈夜的视野里,带着熟悉的弧度,沈夜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你可以找一个信任的人去现场听审,你的爸爸或妈妈?让那个人坐在证人席可以看到的位置,这样你说话的时候,当作是在对那个人说,就不紧张了。” 白斯特不知什么时候握了一罐牛奶在手心,变魔术似的递到沈夜面前,牛奶被他会发热的手暖得微温。 原来这只小朋友是社恐,也不奇怪,他从小生病,常年住在医院里,与人接触的模式是接受照顾,单纯的环境、羸弱的身体,很容易造成怯懦和自卑。 -- 第21页 虽然情况不太一样,白斯特想,白星星也害怕陌生人,只有同信任的家人在一起才是放松的,他给沈夜的建议应该没错。 沈夜小口嘬着牛奶,眼睫垂下去:“他们不会去的,爸爸很忙。”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把伍尔夫塞给白斯特:“带他出去跑跑,我要睡了。”之后转身快步走上二楼。 两小时后,被伍尔夫遛到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的白斯特回来冲过澡,依然可见旋转楼梯上一片浅光顺着台阶铺落,沈夜还没睡。 沈夜席地而坐,面前放大的光屏里排满了仿真纸页,上面文字密密麻麻;手边的地板上摊开着几本书,时不时被他用指尖划过两行默念消化。 12月25日,两天后的圣诞节,河姆案将开庭,鉴于案件的特殊性和舆论热度,极有可能当庭宣判。 沈夜可以争取的时间不多了,他希望赫斯·缇娅妈妈可以看到一个让她欣慰的结局,她毕生追求的公平。 ~~~ “白斯特!”沈夜咚咚咚跑下楼,梯阶一侧的感应灯渐次被唤醒,在他脚下架起光桥。 沈夜下来一楼,白斯特预设的警报便一个脉冲震动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当机立断摆了个挺尸的姿势,AI应该永远保持优雅镇定。 白斯特在这座空旷的房子里找不到一间客卧半张床,只好靠边贴墙躺地上睡,房间保暖还不错,他将小碎花野餐垫铺在身下合衣而眠。 沈夜跑过去晃醒他,身上还穿着睡衣:“白斯特,起来了!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白斯特睁眼,瞳仁绽出绿光,像极了从休眠状态被唤醒的智能机器,清声问:“早上好。”只一瞬便毫无睡意。 夜光时钟显示此刻是凌晨五点半,白斯特忍住呵欠,心说沈夜这算什么老年人作息?狗都没醒呢! “你晚上睡这儿?”沈夜问。 白斯特已经折好小毯子:“夜晚休眠比较省电,那个……我怕站着睡吓到你。”也累死我自己。 沈夜从柜子里抱出两件防寒袍,递给白斯特一件:“穿上,外面很冷。”他自己已经扎紧腰带裹得严严实实。 沈夜拉起白斯特的手往楼上去,跨过半死不活的几盆小花,打开通往阁楼的门。 “从天窗上去,”沈夜指指奴卡空着的吊床,示意白斯特可以踩那里借力。 白斯特推开天窗,双手攀住窗沿,一个引体向上将自己提上去,转身蹲在窗口递给沈夜一只手。 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很冷,激得沈夜打了个哆嗦,但更有存在感的温暖从白斯特手臂传过来,没等沈夜借力,他倏地双脚腾空,被白斯特直接拎了上去。 真像一次冒险!沈夜的心脏被风胀满,他时常幻想自己会飞行,此刻仿佛梦想成真。 屋顶上同样空阔,一角放着换气扇的室外机,支了把破旧的太阳伞,下面摆张废品收购站常见的摇椅。 这不像沈夜的东西,倒是和奴卡阁楼上那堆破烂如出一辙。 沈夜果然没碰那张缺钙的椅子,撑着胳膊坐到环屋顶一圈的木塑栏杆上,垂下两腿。 这种栏杆的材质跟枯树小屋的外墙相同,大概是近百年出现的新型建材,十分坚固耐磨,可以塑造成任意形状,有木头的质感,坐在上面不会感觉很冰。 白斯特也踮脚坐上去,周围是针松林灰暗蔓伸的枝丫,将两个身影隐在其中。“好东西在哪儿?” 沈夜不说话,仰头看向浓灰的夜空。 没一会儿,星光掩映下,湛蓝星球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她比所有的星星都巨大,显得没那么遥不可及,甚至能用肉眼分辨出她身上的蔚蓝海洋和成片陆地、雪白的云层和山顶的冰盖。 她那么沉静,那么美丽。 “厄尔斯,”白斯特轻声说,他曾无数次在太空中凝视她,每一次都同样震撼和依恋,那是母星,人类的诞生地,无数人向往回归的家园。 公元时期的厄尔斯,拥有比现在多一倍的陆地,南北极的冰山尚未完全消融,大气层也没打上人工补丁,居住在那里的人类无需流浪。 星元时期战争伊始,复兴的重工业和能源过度采掘,导致污染迅速加剧、气候恶劣异常,几乎比星战更早威胁到人类的存亡。 白斯特醒来后从书中读到,幸好星战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点被终结,战后的联盟总人口曾一度萎缩至跌破十亿,后来体外孕育技术的出现才重新复制了战前的人口繁荣。 可惜环境改变造成的土地减少和粮食产量骤降问题却与激增的人口数量形成尖锐矛盾,于是联盟启动了星际移民计划,将四分之一人口迁至暮星。 沈夜嘴唇冻得发白,仍安静地仰头看向厄尔斯,他生于暮星长于暮星,也会对母星怀有强烈的依恋吗? 白斯特伸出左臂环住沈夜,手臂缓缓升温,沈夜如同被暖炉包围,感觉不到一点寒意。 然而毫无征兆地,天空忽然落了雨,厄尔斯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白斯特飞快地卷起沈夜,掀开天窗塞回阁楼里,沈夜落在奴卡的吊床上,白斯特则站到地面,提着两人淋湿的防寒袍挂在窗边晾着。 “今天不要骑机车上班了,我帮你叫计程车。”白斯特和沈夜一同下楼去,“早餐想吃什么?” “你做的。”沈夜回答。 -- 第22页 白斯特有被赞到,心口暄软:“奴卡,要帮他准备一份吗?” “不用。” “他是?” “捡的。” “……” 第11章 永夜日光11 塔塔奴卡的确是沈夜捡回来的。 大约十三四年前,奴卡还是个七八岁的小鬼,整天装成瞎子晃荡在暮星的大街小巷。 他的生活来源有两项,一个是有人看他可怜,施舍给他点剩饭剩菜和旧衣服旧鞋;还有一个,也是主业,做小偷。 后者是主要生活来源。 毕竟暮星本地种不出作物,所有的食物配给都从厄尔斯调运,本就紧缺的资源加上长途运费,导致暮星食品价格偏高,半数居民自己都靠啃营养膏勉强果腹,哪里有余粮接济乞丐。 奴卡天生一双灰瞳,人长得瘦小枯干,七八岁看起来顶多五六岁模样,装成盲童拎根木杖沿街要饭,一般人对他没有警惕。 他又偏偏是魔盗团祖师爷追着喂饭的那种,大字不识几个,顺手牵羊博士毕业,因此过得还算不错,离饿死街头大老远。 那年沈夜十六岁,还不到能领机车驾照的年龄,只能半夜偷偷骑车出来,他很想去见一个老朋友,想得不行,非见不可那种。 交通警们晚上都下班回家了,暮星的安保机器人又都是厄尔斯的淘汰货,不缺胳膊少腿已经难得,根本追不上超速机车。 沈夜轰着油门一路飞驰,忽然看到路边有家花店还没打烊,于是兜了个圈回头,想买一束花带去见朋友。 就在他刚刚停好车子,一只脚抬起来还没落上店前的台阶,整条腿就给从街角吹过来的一团黑影糊住了,糊得结结实实甩都甩不掉。 沈夜嫌弃地晃了晃腿,男孩幼小的身体也跟着晃了晃,粘得死紧,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他刚要开口问(骂)清(脏)楚(话),小孩儿先声夺人地哇一嗓子嚎开了:“呜哇哇……爸爸我错啦……别打啦……再也不要蛋糕啦……我知道错啦,爸爸!” 十六岁喜当爹的沈夜:“???!!!” 他当时的确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高,但人偏瘦,身量还是满满的少年感,因为冬季穿得厚重些,倒也不太看得出区别,头上还罩着机车头盔。 也不知那声“爸爸”怎么惹着他了,沈夜用力踹翻粘在腿上的小破孩,甩着皮手套照他头发上抽了一下,应该打不疼。 “滚!” 沈夜花也不想买了,转身跨上机车就要走。 男孩急着跟过来,又不敢靠太近,怯声低语:“先生,Goodnight……救我,求求你!” 街角有两个黑衣人突然刹住脚步,向这边张望过来,他们穿着西装,却身形矫健得不像上班族。 小孩哭得更大声了,沈夜被他吵得头疼,莫名想起刚那句Goodnight,他心一横,豁出去了。 “你他妈别跟着我!讨债鬼!找你妈去……谁生的谁养,不是老子的种,别想给老子当拖油瓶!”机车缓缓向前滑出两米,喷着嫌弃的尾烟。 这段飙戏发挥过于出色又突兀,小孩儿愣了一秒马上接住,嚎破了声:“我妈死啦!爸爸,爸爸……我听话!等我……别不要我……哇哇啊啊……” 左右不少人出来看热闹,撇着嘴角指指点点。两个追随的男人没近前,隐在人群后窥望。 沈夜像个舆论注视下不敢放肆的渣爹,一把薅起小孩儿的领子拎到后座上,轰一声带着人跑了。 小孩儿怕被他甩飞出去,紧紧抱着沈夜的腰,他没戴头盔,夜风一口口灌进嘴巴,好在刚刚的黑衣人和街道都被远远抛在身后。 沈夜转了几个弯,停车,将人拎下来重新丢回路边。 “哥,”小孩儿喊他,“谢谢。你去哪儿?能带我一起吗?” 沈夜嗤笑:“上坟,去吗?” 小孩儿:“去。” 沈夜:“???”“滚吧,回家找你妈。” 小孩儿:“我妈死啦。” 沈夜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下一秒自己的辈分又会长回去,变成“爸爸”。 小孩儿问他:“你大晚上的去给谁上坟?” 沈夜:“我哥……们。” 小孩儿:“我陪你吧,C9区那个墓园埋你们这种有钱人,晚上会锁门,我能帮你开锁。” 沈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我不偷好人。”小孩儿说。 沈夜问:“你知道谁是好人?” “你是。” 我不是。 ~~~ “从那之后他没再偷过东西了,现在春晖医院做护工。”这注释有点儿护崽内味儿了。 沈夜吃掉奶黄包,慢慢喝牛奶。今早上他俩坐在二楼的楼梯上吃早饭,买了餐桌也可以不用,就是这么任性。 “白天奴卡会回来睡觉,你不用管他。他还学过一点网络课程,技术可以。” 白斯特觉得沈夜这么说像是在提醒他什么,别让小鬼看穿帮吗?他感觉自己高科技打造的马甲在沈夜眼里可能是件破洞百出的渔网衫。 如果沈夜明知道他不是AI管家,为什么却不拆穿他呢? 他不好奇自己来到他身边的目的,也不担心自己会威胁他的安全吗? 凯恩警长说过,他会以赫斯·缇娅修女的名义被送到沈夜身边,那沈夜究竟是太过信任他的缇娅妈妈,还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傻白甜。 -- 第23页 这样的沈夜,真是足够激起一个前警察的好奇心呢! 白斯特想事情的时候,指尖捋过那几盆不太健康的花叶,它们病恹恹地垂着。 沈夜的注意力被他手指吸引过去:“这个叫‘月光草’,你关掉所有灯试试。” 他自己关灯需要调出智能机的控制面板,现在一句话,白斯特就可以替他操控家里的全部电器。 房间缓缓暗下去,连走廊的小夜灯也熄灭了,周围凝着浓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白斯特听见沈夜平静的呼吸近在咫尺,纹丝不乱。 “你一点不怕黑吗?” “不,”沈夜清淡的声音响起,“最没什么可怕的就是黑暗,它会包容一切。” 白斯特半边身体仿佛被一阵凉意抚过,那一瞬,明明仍在身边的沈夜似乎变得非常遥远,远在没人能触碰到的地方,孤单得只有他自己。 然而此时,月光草纤细的叶片泛出莹莹浅金光芒,在黑暗中悬垂如勾。周围依然漆寂如浓墨,它无法照亮沈夜。 “古时候的传说,月亮是厄尔斯的守护星,他变幻无常、阴晴圆缺,但始终陪伴在厄尔斯身边,即使有时没人能看到他,他也一直都在。” 沈夜说这个的时候,声音变得温柔,可以想象他的表情也是。 “月光草的叶片上有积光物质,能在黑暗中发生化学反应释放能量,它很像传说中的月牙。” “它的光终究还是借来的,不如SUn1,表面温度六千度,每秒钟有六亿吨氢发生核聚变释放能量,温暖了整个星系。” 白斯特说着,将手指掘进其中一盆花的泥土里,不同于砂砾的细密质感,这土壤应该是从厄尔斯运来的。 沈夜紧张地拉他手臂:“你做什么?!” “给它松松土,”白斯特笑起来,像在享受捉弄人的胜利成果。 沈夜抓着他胳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将自己向白斯特拉近。 白斯特眼中的隐形晶片开启夜视功能,清楚看到沈夜漂亮又促狭的脸蛋几乎贴上自己,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夜倾身跪在台阶上,凭借感觉对齐视线,吐息像一波波冲击岩壁的海浪:“东方传说中,厄尔斯有另一个名字叫‘地星’,SUn1也有一个名字叫‘旸’,Best·Young,我要虹膜解锁给你换个称呼。” 白斯特眸中的绿光暴涨,像是输入过载:“可以,你想换成什么?” “白旸,”沈夜强调地说,“我以后叫你‘白旸’。” 白斯特看见他在黑暗中翘起的唇角,全然陌生的弧度。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扯裂胸膛露出心跳,以活人的身份同对方坦诚相见的冲动。 周遭的照明缓缓亮起,沈夜像猫一样眯起眼,凌厉瞬间敛得无影无踪。 白斯特平静外表下是波涛汹涌的狼狈,压平声线道:“你得出门了,小心上班迟到。” 沈夜耍赖地摇头,下眼睑透出熬夜的淡青:“没关系啊,我是院长的儿子,偶尔迟到有什么要紧。” “白旸,奶黄包还有吗?我好像没吃饱。”光亮下,他又变回了那个乖软单纯的小少爷,撒起娇来让人无法拒绝。 ~~~ 一连两天都在下雨,外面阴暗泥泞,沈夜23日这天根本没出屋,他说的迟到也在逗白斯特,这天轮到他休息。 雨天窝在温暖干爽的家里,无论做什么都很惬意。 沈夜仍然在看书查资料,白斯特则在一旁给他那几盆月光草松土施肥,仔细去掉枯叶,挑选茁壮的气生根重新扦插。 24日,即将到圣诞节,暮星有不少西裔居民,这算是比较隆重的节日之一。 早上雨停了一会儿,沈夜趁机决定照常骑机车去上班。 白斯特踌躇着要不要准备过节的东西,圣诞树、烤火鸡……他不知道沈夜从前过不过这节日,但他妈妈梅兰达有二分之一英裔血统,很可能安排平安夜的家庭活动。 这么一想,他似乎又不用操心太多,只需要给自己煮一份营养膏,再帮伍尔夫加满狗粮就足够了。 白斯特看了眼窝里打盹儿的二哈,这家伙夜里不睡满屋子巡逻,白天倒堂而皇之地补觉,横竖都不像一只傻狗会干的事儿。 很好!这小屋里住的,就没一个正常活物。 -------------------- 作者有话要说: 白旸:我渔网衫掉了? 沈夜:穿不穿没区别。 第12章 永夜日光12 12月24日下午,雨突然大起来,窗外关着单调的水声。 沈夜躲在医生办公室打盹儿,他的窗户正对医院大门,偏头就能看到来就诊的车辆行人。 临近下班时有人敲门,沈夜回头。 “抓到一个小医生在摸鱼!”沈同舟笑着走进来,他很高,微微弓着背对人说话便有种温柔的慈和,他走近了摸沈夜的发顶,“这位发呆的小朋友,妈妈命令我来领你回家吃平安夜大餐,待会儿坐我的车一起走。” “好呀。”沈夜平淡应声,同时被窗外正驶入门岗的一辆汽车牵走视线,那辆车银黑相间,是区属检察院的车辆。 沈同舟随着他望向窗外,普林斯汀,那个被河姆使用过精神力异能的检控官,今天再次来医院做神经元波普检测,距离事发日恰好间隔四天。 “你认为河姆是无辜的?” -- 第24页 “等会儿就知道了。”沈夜的心跳变得沉重且快,“明天,25日,爸爸有工作吗?” 沈同舟的面前闪出全息日程表:“上午三台手术,下午轻松一点,在大学有场互动讲座。你做专业证人的休假申请,调度官已经审批并抄送给我了,沈医生好好加油!” 他没说完便有通讯接入,连忙对沈夜做了个下班一起走的手势,转身离开了。 沈夜随后出门,在休息室泡了杯咖啡,没有返回,而是沿着走廊绕到医学影像区。 他看见韦斯珀医生推开检测室的门走进去,对方没有看到他,普林斯汀应该已经等在里面了。 韦斯珀医生被病患打伤休了两天假,似乎没恢复好就来上班了,他推门的时候手臂使不上全力,需得抬脚在门板上帮忙顶一下。 沈夜想起这个人,韦斯珀医生算是春晖医院的老员工了,只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平时又在鲜少与人打交道的影像室工作,同事们都不熟悉他。 唯一引人注意的可能只有他“韦韦韦韦斯珀”的奇怪名字。 韦斯珀之前似乎还是缇娅妈妈介绍到春晖医院工作的,他是个精神力障碍者,又有讲话结巴的毛病,没少给人欺负,可能那个奇特的名字也和他结巴有关。 这种条件下,他能完成医学院的课程并考取职业资格实属不易。 沈夜的思绪有些发散,一会儿想到缇娅妈妈帮助过的那些人,一会儿又绕到隔壁的春晖福利院,不知今年那里的孩子会收到什么圣诞礼物,或许他们晚餐的时候就按捺不住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各自期待的东西…… 等待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没一会儿,检测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沈夜闪身站到走廊边一株高大的仿真绿植背后。 另外两名检控官和两位医生簇拥着普林斯汀走出来,他们相互握手道别后各自离去。 韦斯珀医生站在人群外,好像没人能看得见他似的,独自看了会儿普林斯汀远去的背影才默默离开。 沈夜知道刚刚的检测结果此刻已经自动上传到了医院内部的数据库中,但必须有权限的医生才能查阅,或者院长级别。 他有些迫不及待去搭沈同舟的顺风车,然后顺便蹭他的触角查点资料。 这只需一个稍微合理的借口,比如……他的智能机没电了,于是沈夜果断关闭了自己的智能机。 沈夜换了衣服跑下楼,雨很大,将他脚步阻在门口的雨棚下。 台阶上有人举着一柄黑色大伞缓步走近,雨线在伞面上弹跳迸裂,溅起无数细小水花。 沈院长的车子沿路驶来,停在台阶下。 黑伞的伞面仰起,露出白斯特的脸。 沈夜怔在原地。 白斯特侧身看到等待的车子,了然一笑:“抱歉,你的通讯关闭了,我以为这附近不容易叫到车。” 沈夜抬眼看他,额发被雨水沾湿一缕,满脸做错事的窘迫,显得又乖又可怜。这模样,就算他真的做错什么,谁还舍得责罚呢。 沈同舟撑开伞从车里走出来,礼貌地看向白斯特。 沈夜回过神:“是我爸爸。” “沈先生好。”白斯特一手擎伞,优雅躬身。 沈夜看向沈同舟:“这是……我的……那个……” 白斯特:“???” 明明几个字就能说清楚的正当权属关系,你是怎么做到生生表述出一种我见不得人的感觉? 沈同舟笑起来:“带上吧,这么大雨,别淋坏了。” 沈夜:“仿真的……防水……” 白斯特:“!!!”我真是太尴尬了,史上最尴尬的机器人没有之一! 沈同舟冲他俩招招手,转身带路:“正好家里的小机器人出了点故障,你这个高级的说不定能修好。” 白斯特努力控制住双手不让它们去遮挡自己的脸,这父子俩的脑回路真是一水儿地清奇,你们人类可以给人类治病,没道理我们机器人就得会修机器人吧—— 沈夜的表情像是读懂了他的后台吐槽进程,眼睛弯起来,朝车子歪了歪头。 白斯特只好举着雨伞巴巴跟上,做个称职的小跟班。 直到沈院长的智能车在雨幕中驶入快速路,他依然摆脱不掉某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次送惊喜的约会偶遇到对方家长变成了惊吓,然后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邀请到对方家里做客,于是一路上都被两手空空前路茫茫的恐惧所支配。 总之,这种类比本身就很奇怪,因为实在像极了! 沈夜陪沈同舟坐在后排,合情合理地突然想要查点资料,然后顺理成章地发现自己的智能机没电了,于是理所当然地借用父亲的触角权限用一下。 沈爸爸十分贴心地将光屏调成方便沈夜阅读且自己看不到的角度。 白斯特十分确信沈夜这只小葫芦里装着迷魂药,连自己亲爹都坑的那种,毕竟他绑定了沈夜的身份,能清楚知道他剩余电量52%的智能机是主动关机。 沈夜飞快用沈同舟的账号登录了医院内网的病案库,用姓名加日期检索到那份属于普林斯汀的新鲜出炉的神经元波普报告。 下载原文,给自己发送邮件,删除发送记录,退出院网账户,关闭光屏。 “谢谢爸爸。” 白斯特几乎想给他鼓掌,他甚至用后脑勺就能感觉出沈夜的心情不错。 -- 第25页 这份报告来之不易,毕竟普林斯汀已经在第一时间做过了神经元波普检测,可以作为河姆对他使用精神力异能的证据。 沈夜通过缇娅妈妈,要求凯恩警长在四天后重新做一次检测,他不清楚凯恩警长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普林斯汀,总之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数据。 现在即便有人察觉出这第二份检测报告可能会影响河姆案的结果,进而企图在内容上做些手脚也来不及了,因为他们会发现沈院长已经原文拷贝过这份报告,数据库的日志里很容易查到这一点。 沈夜父母的住所跟他住的枯树小屋在C区的相反方向,这边是早期移民的聚居地,更繁华些。 房子所在的高档社区也不像“针松森林”那么另类,是一幢幢古堡风的二层小楼,闹中取静。 车子直接驶入车库,沈夜不等白斯特撑伞,便沿着门廊一路小跑闯进屋内。“妈妈!”他朗声喊,“爸说今晚吃大餐,我闻到焗火鸡的香味,该出炉啦!” 白斯特走在窗外,看到沈夜已经跑进厨房,正和一位系着围裙、提着锅铲的女士拥抱在一起。 他的肤色、眉眼都和母亲梅兰达十分肖似,但两人的气质又不太像,应该是被父亲的基因中和的缘故。 梅兰达六十多岁,在这个八十岁才勉强算作老年人的时代还该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女性,而且她容貌出众、身材苗条,却意外给人某种衰老的感觉,大概是唇边两道过于深刻的法令纹和眼睑下经年累月的阴影。 她紧紧拥抱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将脸埋在对方胸口,闭上双眼,弯起的嘴角泄露出一抹忧伤。 “终于回家了,我的阿夜——” 沈夜抱着她晃了晃,然后扶起梅兰达的肩膀:“我饿了妈妈,再烤下去火鸡真的焦了。” 他说得没错,白斯特已经先一步过去停掉炉火,板正地面向沈夜:“请问需要马上装盘切片吗?主人。”跟着还冲梅兰达闪了闪他的绿眼睛。 梅兰达惊讶掩唇:“可以做到这么像吗?我是说,他……像个真人。” 沈同舟脱掉外套过来帮忙:“计算机通过图灵测试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高级AI的确能做到以假乱真,最近联盟就有新提案,限制私人所有的高仿真AI离开指定区域,比如仅能待在家里或通过固定的路线购物和接送家庭成员,毕竟他们什么都能做,包括人类做不到的。” 沈夜朝白斯特飞了个同情的眼神。白斯特假装没看见。 沈同舟拉过妻子和声问:“我们要不要也换一个?我知道你喜欢小女孩外形的。” “奈——提——”梅兰达攥着手喊了一声。 沈夜脸色似乎沉了下。 白斯特清楚自己现在就该当个工具人,刷存在感是非常不明智的,他杵在原地没有动作。 咔哒咔哒的声音靠近,一个一米来高圆滚滚的小机器人从走廊“飞奔”出来,拃开两条白萝卜似的小胳膊:“妈咪——” “噢!”小家伙一头撞在墙上,小奶音透着委屈,充当双脚的滚轮无序乱转,“妈咪救救奈提。” 倒是很会撒娇,和沈夜一样。白斯特想,奈提这名字在西语里应该是night的昵称nighty,难不成是儿子长大了很少回家,于是妈妈将感情寄托在可爱的小机器人身上,怪不得小家伙头上还戴着顶麋鹿角的针织帽,果然父母都留恋孩子的童年。 “奈提宝贝儿,”梅兰达心疼地拉过小机器人,正了正他撞歪的帽子。 沈同舟看向白斯特:“阿夜的那个……这小东西的成像模块可能出了问题,用你的修复系统试试怎么样?” 他把奈提交给白斯特,推着沈夜去餐桌边:“我们先吃饭。” 梅兰达依然不放心,反复用视线寻找奈提,又询问地看向父子俩:“真的可以做那么像?是想要什么样子都可以吗?” 沈夜自然不能像在家里那样叫白斯特过来一起吃,他医生做久了吃饭很快,满桌子丰盛的食物每样尝一口,一圈下来就饱了。 梅兰达还特意考了个大麦芬放在沈夜面前,只有那个他一口没碰。 “故障已修复。”白斯特庆幸自己技多不压身,早先太空作战没少帮机械师修飞船战舰,小机器人问题不大,就是型号老了点儿。 “耶!”奈提快乐地转圈,为了证明自己恢复健康,还不断将储存的照片在脸上循环播放。 看来他功能有限,帮不上什么家务,是个陪伴机器人,空巢老人衷爱那种。 白斯特感觉哪里不对,奈提面屏上的照片来来回回都是一个小男孩的大头照,依稀看得出是沈夜小时候的模样,又觉得他容貌变化有点大。 这样糊在脸上的正面照,配上奈提奶声奶气的电子音……听久了居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怪异感觉。 有哪个母亲会在儿子面前不断强调他童年的形貌,这究竟是有多不满意他现在的样子? “谢谢妈妈,我该回去了。”沈夜起身,在餐桌边和梅兰达拥抱,这顿平安夜大餐吃得相当匆忙,从进门到告别刚刚半小时。 白斯特不知是不是沈夜担心家人看出他什么异常,微微冲沈家父母欠身,跟着沈夜离开。 沈夜松开母亲转身的一瞬,眼里浮现碎冰一样的寒芒,他紧抿着唇,不等白斯特撑开伞就直接走进大雨里。 -- 第26页 白斯特追上去,将伞面在他头顶遮严,自己半边肩膀也被淋湿了。 身后灯火通明的温暖房间里发出一声女人凄厉的哭泣,被门窗和大雨阻隔在背后,只余锥心的尾音刺入离开之人的耳朵里。 她说:“阿夜!我要我的阿夜!你们把他还给我——” 第13章 永夜日光13 圣诞节巡游的队伍和反精神力异能组织在C7区逼仄的街道里狭路相逢,鼓乐声和口号声撞成一片,夹杂着粗鲁的叫骂和警哨的啸鸣。 12月25日圣诞节,也是河姆案开庭的日子。 早饭后,河姆被狱警提到等候区,她会在那里换上自己的衣服,由专门的押运车送去区属法院接受庭审。 短短的半个月拘留生活让河姆变化不小,她的神色萎靡,整张脸仿佛都被眼眶里噙着的一汪泪泡发到灰败浮肿,之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却松了两圈。 河姆的动作迟缓,即将到来的宣判显然无法点燃她任何希望,所有的人都厌憎他们,普通人和障碍者。 她对贾德和普林斯汀使用过精神力异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是个暴露了的异类,她没救了—— 等候区的墙壁上有一面不大的光屏,用来播放星空新闻。 河姆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上面有她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屋,却挤满了陌生的人群。 镜头向小巷深处推进,河姆抓着衣襟,跟随画面移动脚步。 她祈祷摄像机不要停下来,祈祷拍摄者不要被人群阻堵,就快了,再走进去一些,就到家了。 光屏只有画面没开声音,河姆却仿佛听到狂热的叫喊,不断有人伸头,对着摄像机骂脏话或比出下流的手势。 他们在声讨她,巫鬼!贱/货!下流胚!死变/态!哪怕她从没有伤害过那些人一根头发。 河姆不管这些了,她急着回家,家里有人在等她。 如果她以后都回不去了,她希望这架摄像机可以暂时带她回去看一眼,她知道唐一定在,他从来都在。 终于,他们的小屋出现在镜头前,窗子破了,门板和墙被涂满油漆,内容就是那些人刚刚喊的,有些比那还脏。 大概因为得到摄像机的注视,家门前的混乱瞬间升级了,石块叮叮当当砸在门板上。 唐会害怕的,河姆想,他从来都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愿招惹别人哪怕一丁点儿的厌恶。 现在因为自己,唐不知承受了多少本不属于他的恶意。 本来河姆期待能够看到唐,哪怕远远的一眼。 此刻她拼命祈祷,如果圣神降临,她求他让这机器赶快离开她家,越远越好。 然而圣神似乎很喜欢跟她开玩笑,就在默念完祷词的一瞬,门被打开了,唐摇着轮椅出来,第一次主动面对新闻镜头。 这转折也令在场的围观者吃惊不小,有那么一瞬陋巷安静得像贵宾礼堂,只剩下窃窃私语和石块落地的轻响。 评论员朴仁宰手持麦克风在一旁讲话,但摄像师似乎并不舍得给他太多镜头,依然将焦点放在卢安克·唐的身上。 这个收养河姆的残疾男人,他们之间的故事太多人想知道,甚至为了各自脑补出来的精彩版本争论不休。 唐,河姆的泪水流下来。 画面中,麦克风被送到唐面前,他不说话,评论员只好收回去自己继续说。 唐看着镜头,蓝色眼眸平静温柔,他倏地笑了,露出不很整齐的牙齿,他举起双手,手里抓着两样东西,红绒线帽子和一条红围巾。 这是唐答应送给河姆的圣诞节礼物,他做到了,他在给河姆看她的礼物,他每次送她礼物自己都很开心。 河姆也笑起来,她的双颊淌满泪水,但收到礼物真的非常开心。 这些天来,拘留所所有的人都不敢与她对视,他们将她单独监/禁,除了送饭尽量躲她远远的,没人跟她讲话。 只有唐,他从来不怕看进她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他们隔着屏幕,甚至隔着时间和空间,彼此注视。 如果还可以回家,河姆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 区属法院的门前早已挤满了新闻车,有不少还挂着厄尔斯总部的标志,毕竟这是个大新闻,怎样报道都不为过。 沈夜按通知的时间准时到达,他为了作证特意换上一身西装,黑色,配纯白衬衫,没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的一粒扣子让他显得没那么呆板,干净的脸蛋和蓬松的黑发也很赚人好感,并且,他今早没骑机车,而是叫了辆计程车。 沈夜穿过拥挤的人群,刷通行证并接受安检,没有人特别留意他,当他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无声融入群体是种实在的安全感。 为避免受到其他证据和证人误导,控辩双方的证人均不能旁听庭审,沈夜被带到法庭对面的休息室等候。 C区法院为河姆案安排了最大的一间法庭,申请旁听的路人依然填满了所有坐席。 这是联盟成立百余年来,刑事法律修订后,对精神力异能者的首次公开审判,它会取代之前所有的秘密处置,为今后的同类案件楔上一块里程碑。 至于这块碑能不能立正,或是歪向哪边,就难说了。毕竟把它推向左边的力量巨大无匹、人多势众。 上午九点整,庭审正式开始。 主审法官刘栎是一名亚裔女性,精神力正常者;21人陪审团中仅有1名精神力障碍者;所以他们聘请一位精神力障碍者做专业证人,大概也是出于平衡的考虑。 -- 第27页 法槌落下,首先由检控官特米·乐奇陈述案情并说明嫌疑人被指控的罪名和依据。 这位乐奇检控官曾经在前面作为配角出场过,大概没人留意到他,没错,他正是那位陪同普林斯汀检控官讯问河姆时大型事故现场的见证者。 正因为此,受害人身份的普林斯汀不再适合河姆案检控官这一职责,乐奇先生有幸补上空缺成为主控官。 这位主控官先生身材浓缩干练,有些谢顶,眼睛很大但上下眼睑生得十分对称,莫名让人联想到爬行动物。 他的嗓音高亢,激动处有些破音,像砂砾刮擦耳膜,半个小时后,所有人的座椅上都长了钉子。 面色威仪的女法官微微垂下眼睑,对控方三纸无驴的冗长表现出足够耐心。 河姆案案情并不复杂、罪行也算不上恶极,但对检控官来说是个大舞台,只要他在舆论的烘托下让嫌疑人河姆顺理成章被定罪,就可以出名了。 而这,几乎是毫无疑问的结局。 倒是坐在另一侧的辩护律师比较惹人心疼,这个倒霉差事落到头上,不啻于出门被鸟屎砸脸。 亚当·布鲁诺,他的名牌上是这么写的,此时正牙疼似的搓脸,好像那泼鸟屎怎么都擦不干净,或者他怕自己听着听着直接睡着了。 坐在被告席的河姆眼巴巴看了布鲁诺先生一会儿,失望地垂下视线。 他是被法律援助所硬塞进来的倒霉蛋,河姆没有钱聘请好一点的律师,也许就算她有钱也请不到人,这是个胜败必输的角色,没人愿意找屎。 案子败诉他纯属活该,万一赢了,帮助一个巫鬼脱罪的人喘气都有错,就像唐。 河姆预支出对布鲁诺倒霉蛋深深的歉疚来,哪怕待会儿他全程挂机胡言乱语,她也可以理解。 检控官乐奇终于为他长达67分钟的控诉慷慨激昂地收了尾,环视旁听席,预期的激烈掌声化作众人口中松出的一团团呵欠。 听众明显骚动起来,嗡嗡低语声像逐渐靠近的蜂群越来越大,他们似乎痒得要命,被检控官一顿乱抓全没挠到痛处,反而更加躁动。 “肃静!”法官落下法槌,“请辩护律师就检控官的指控进行答辩。” 布鲁诺先生将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这姿势难免让人怀疑他顺便在宽大的律师袍下面抻了个懒腰。 和他散漫的姿势相反,男人长了一张刀刻斧凿般线条硬朗的脸,肤色略深,连那把蓄得十分随意的络腮胡都显得粗犷不羁。 他像个走错片场的西部牛仔,手头没拎半页纸,醒盹般地清了清嗓子。 “各位,首先我替检控官大人总结下我的当事人河姆·索拉贡查被指控的三项罪名。” 书记员运指如飞捞干货记笔记,检控官大人脸有点绿。 “第一,对贾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索取不当利益。第二,对贾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教唆犯罪。第三,对普林斯汀非法使用精神力脱逃未遂。”布鲁诺转向检控席笑对乐奇先生,“我没漏掉什么吧?” 检控官大人脸彻底绿了,双唇翕动没发出声音。 布鲁诺:“那就是没有。很好,下面阐述我的辩护意见。第一项,的确如此。” 旁听席哄声一片,连陪审团成员也开始交头接耳,没想到这位辩护人连样子都懒得装,直接认罪,这就有点儿不够看了。 精彩的剧情应该是检控官义正辞严,辩护人拼死抵赖,检控官频放大招,辩护人无力招架,最后在陪审团和旁听席的正义呼声下控方绝杀辩方,齐心合力痛打落水狗,庭上庭外爽翻全场。 法官第三次敲响法槌:“辩护人是否承认指控?嫌疑人是否认罪?” 布鲁诺一敛方才的随意,好像那只是个帮助大家提神的小把戏,他俯身冲法官一躬:“法官大人,陪审团,河姆·索拉贡查否认全部刑事指控。毕竟,她使用精神力获取的利益只有几块打烊后未售出的面包蛋糕,折合联盟币约200因,并未达到诈骗或偷窃案件获利标准。因此,本人的辩护意见是:无罪。” 第14章 永夜日光14 辩方律师的发言统共只有五六句话,用时不到一分钟,却更热烈地点燃了庭审现场,法警不得不进入旁听席维持秩序,甚至驱逐了几名激进分子。 布鲁诺居然在如山铁证下决定做无罪辩护,他可真不怕死! “警方的讯问记录中,你承认,曾经不止一次对你的雇主贾德先生使用精神力影响对吗?”乐奇站在被告席前质问河姆。 河姆急切地摇头:“那是因为……” 乐奇不让她把话说完:“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他深谙诘问的技巧,只让陪审团听到他想让他们听到的。 “是,”河姆声如蚊讷。 这个字足以令所有人再度亢奋,旁听席迸出骂声甚至口哨,又有几个人被法警请出去。 “所以,12月6日晚十点左右,你又一次对贾德使用精神力影响,引诱他并让他对你实施侵犯,事后他将4700因敲诈款转账给你!”乐奇乘胜追击,将神经元检测报告和转账记录放到光屏上,“这些,就是你对受害人贾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并敲诈勒索的铁证!” “不是的,我没有……”河姆被法警在一片喧嚣声中按回座椅,她无力的争辩淹没在芸芸众口里。 -- 第28页 “法官大人,我问完了。”检控官满意退场。 布鲁诺上前:“请问你是否在12月6日晚,对贾德·史密斯施加过精神力影响?无论出于何种目的。” 河姆摇头:“没有。” 布鲁诺:“那么,‘屡次对贾德使用精神力影响’是在什么时候?” 河姆:“店里有没卖完的蜂糖布丁的时候,那个保鲜期只有24小时……我,觉得丢掉很可惜,想老板可以把剩下的送给我。” 布鲁诺:“你很喜欢吃蜂糖布丁吗?” “反对!”乐奇站起身举手示意,“反对辩方提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我会证明这问题并非与案件无关,相反,它对查清真相至关重要!”布鲁诺深棕色的眼眸看向法官,“法官大人。” 法官思考片刻:“被告继续回答问题,辩方请注意提问方向。” 河姆:“不是我,唐,唐很喜欢蜂糖布丁。” 河姆的发言提到了卢安克·唐,这个与她牵连至深的男人再次引起旁听席喁喁议论。 布鲁诺:“能解释下4700因是怎么回事吗?这笔钱为什么会从贾德的账户转到你的账户里?” 河姆:“这是我向老板预支的薪水。” 河姆话一出口,嘘声一片。 布鲁诺:“为什么想预支薪水?” 乐奇刚做出举手起身的姿势,河姆抢先回答:“因为我想给唐买一套助行器!最基础那款,这样他就不用整天闷在家里。” 旁听席怔愣一秒,数不清疑惑的目光聚焦河姆。 “他的轮椅太旧了,用了十几年,从我两岁就在用,修了记不清多少次,还是经常坏,他的手臂没力气,推起来很吃力……” 河姆嗓音喑哑,急切想说清楚缘由,用的都是短句,像闷锤敲在人心口,一下又一下。 布鲁诺作死地追问一句:“4700因够买助行器吗?我记得最便宜也要一万因。” 乐奇再次抻着脖子噎回即将出口的“反对”,他没必要拒绝对手送来的好意。 河姆:“不够的,但加上我们自己攒的2300因,就有7000因。亚华城的网店里有基础款在圣诞促销,带福利性质的半卖半送,折扣价刚刚够,不用付运费。今天是最后一天……” 布鲁诺已经手快地将商城页面打在光屏上:“是这个叫‘YiF’的品牌吗?的确是个良心企业,常在慈善榜上看到它母公司的名字。一万因,七折,刚好7000,距离促销结束还有14小时33分!” “看来只有你无罪才来得及买,我愿意借给你4700因,就按银行的贷款利率。” 他转身面向旁听席和陪审团:“请问各位,有谁会刚好照着自己的购物差额勒索呢?而且采取自残的极端方式?” “我的当事人河姆精神正常,精神力超常,这点特别提请各位注意。她想通过合法或不法手段获得4700因远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牺牲惨重!” 陪审团和旁听席一片安静。 布鲁诺十分庆幸星空传媒的新闻专题让卢安克·唐这个人家喻户晓,省了他许多铺垫。 “唐先生,就是从小收养河姆的人,他罹患先天疾病身体残疾,生活贫困,凭借做手工将河姆抚养长大,如父如兄。河姆在事发当晚向雇主贾德预支4700因薪水是为了购置助行器方便唐先生的生活,她对贾德施加精神力影响也仅仅是为了获赠没卖出去的蜂糖布丁,因为唐先生喜欢吃这款甜点。” 他直接引用了检控官刚刚放上光屏的转账记录,圈出贾德转账前河姆的账户余额高亮显示,2329.18因。 “根据店内监控和销售记录,蜂糖布丁因为保鲜期短所以制作不多,基本都能当日售罄。在河姆上晚班的三个月里,只有这五天出现没卖完的情况,就算这五次的剩余都赠送给河姆,按照售价折算为199.5因。我在此提请各位陪审员注意,这些是河姆主动向警方坦承的错误,而她对贾德犯下的错误也仅此而已!” “河姆是个诚实单纯,容易满足,且知恩图报的好女孩,她主动交代了警方并未掌握的违法行为,虽为自己谋利却并未对贾德造成实质伤害,这并不构成犯罪。” 布鲁诺在满庭注视下走回辩护席,对上河姆饱含泪水的双眼。 接下来由控辩双方分别询问贾德·史密斯,他的身份从河姆案的加害人转为受害人,皆因一份12月10日的神经元检测报告。 检控官乐奇抓住这份报告不放,而这份报告也是贾德脱罪的核心证据。 贾德陈述,12月6日晚,河姆准备下班,在清洁橱柜时与自己相谈甚欢,这点店内监控可以作证,并不存在自己对她的任何强迫行为。 他此前也从未意识到赠送河姆布丁的行为是受了对方的精神力影响,毕竟他本人就是个乐善好施的热心肠,也曾将卖不完的点心分给其他雇员。 “她在聊天时对我有些暗示,”贾德用小指挠挠鼻梁,“感谢我的照顾之类的,还说对我一直有好感,但不想破坏我的家庭,只想私下发展些关系。你们都知道她很穷的,就希望我能给她些好处,多少都没关系。” “开始我是拒绝的,但你们也知道,一个各方面都正常的男人……很难抵挡住主动诱惑,她已经十五岁了。”贾德耸肩,显然有恃无恐,联盟法律规定与年满十五周岁的女性发生关系,如征得对方同意并不构成犯罪。“何况她还会那个什么催眠,真够恐怖的,我当时都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只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想送她回家,就送出巷口到车站……” -- 第29页 “你,撒谎!”河姆情绪激动,当晚所有的屈辱像被搅扰的泥沙在她心头飞旋如刀,羞愤难以自抑,“你要我帮忙去仓库提东西,你骗我去那里!然后做了那些!” 布鲁诺起身,挡住了贾德看向河姆猥琐挑衅的视线。 这个人因为那份报告肆无忌惮,他知道绝大多数人站在他这边,他背后有无数普通人的舆论支持,他甚至敢滔滔不绝在法庭上表现自己,以无辜受害者的姿态享受万众瞩目。 这是贾德·史密斯的高光时刻,他像个英雄,替所有普通人狠狠报复了一个背负原罪的巫鬼,这是绝佳的运气! 布鲁诺:“当晚,你是想送河姆到车站搭车?” 贾德:“对,她到了下班时间,女孩子单独走夜路不安全。” 布鲁诺:“为什么之前没送过?” 贾德:“……也许,呃……应该这想法是她的精神力控制,她想让我送她出门,就是这样!” 布鲁诺:“你的意思是,她用精神力控制你送她回家?” 贾德:“不全是……还有对她做那件事,不然我们不会去仓库……还有她之后勒索我!” 布鲁诺:“可她下班回家为什么要穿着工作服,还把防寒袍留在店里?” 当晚的视频被放到光屏上,画面显示河姆出门时没有换衣服。 贾德:“……” 一份医检报告被放到光屏上,河姆的。 布鲁诺:“抵抗伤和捆绑伤怎么解释?” 贾德:“我不清楚,我已经被控制了,就像傀儡,一定是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或许她觉得弄成这样更方便日后勒索我?” 布鲁诺:“她要你做你就做?完全不受控制?” 贾德:“没错!” 布鲁诺:“那她应该让你把私房钱都转给她才对。” 旁听席有人哄笑,乐奇高喊反对:“反对辩方律师不合理臆测!” “笑的人觉得合理。”布鲁诺向法官鞠躬,“法官大人,我收回刚刚的‘臆测’。” 布鲁诺重新走回贾德面前,对方身体微微后倾,好像他身上长了无形的刺。 “贾德先生,你在什么时间将4700因转账给河姆,是在那个之前,还是之后?” 贾德:“之后!这笔钱是她勒索我的。” 布鲁诺截取了两段录音在光屏上重播。 “何况她还会那个什么催眠,真够恐怖的,我当时都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 “呃……应该这想法是她的精神力控制,她想让我送她出门……” “我已经被控制了,就像傀儡,一定是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布鲁诺:“你说河姆在离开面包店前就使用精神力控制住你,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无法反抗,甚至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在店里就让你掏钱?你又怎么清楚地记得她在事后勒索你?!” 贾德:“……” 布鲁诺:“因为,真相是河姆当天并没有对你使用过精神力影响!你们在店里相谈甚欢是因为她向你预支薪水而你同意了,她可以为唐买到很棒的圣诞礼物非常开心也很感谢你。而你,单方面把河姆的求助当作某种勾引和暗示,并用去仓库提东西为借口将她骗过去实施侵犯!” 乐奇:“反对!反……” 布鲁诺:“河姆拼命反抗,而你着了火停不下来,你殴打她,堵住嘴巴捆绑手脚。” 乐奇:“反对!” 布鲁诺:“你强/奸了自己未成年的雇员,事后将4700因转给她,这就是你想为自己的兽/行支付的全部代价!” 乐奇:“反对!反对反对反对!12月10日的报告能证明!河姆的的确确对贾德使用过精神力控制!” 法官连击法槌:“肃静!控方是否有其他证人?” “我申请法庭传唤我的同事,也是本案另一受害人,普林斯汀先生。”乐奇冲布鲁诺昂起头,稀疏的发顶和两只招风耳让他高傲的脑袋好像一颗翅膀发育不良的大土豆。 普林斯汀的证词,充分证明了河姆是精神力特异者且违法使用精神力影响司法人员,这又一次将人们对特异者天然的敌意推向高点。 布鲁诺:“对此我很遗憾,但,河姆使用精神力并非想逃脱法律制裁,她只想回家看望牵挂的家人,毕竟没有罪犯脱逃时会希望警察开车送自己。” 布鲁诺:“另外,我申请法庭传唤专业证人,春晖医院神经科医生沈夜先生。” 沈夜在法警引领下走进法庭,他感觉到许多不同的视线争相爬上他的身体,有的停在侧脸上,有的停在肩头,还有的缠上双腿……好奇、探究、怀疑、监视。 这令他非常不爽,有股懊热的怒意沿着胸腹向上蒸腾,他努力压抑着,将脊背挺直。 沈夜一手抚胸,一手按在联盟法典上宣誓:“我发誓,我的证言将尽我所见所知,毫无隐瞒保留,为公平公正之判决据实陈述。” 他抬起眼,视线缓慢扫过法官、控辩席、陪审席,又在旁听席一触即回。 然而,有人在那一瞬牢牢牵住了他的目光,白斯特坐在证人席最容易看到的位置,前排一个角落,冲他勾唇微笑。像黑夜里最亮的星子。 -------------------- 作者有话要说: YiF的母公司,猜一猜是哪家? -- 第30页 第15章 永夜日光15 看起来年龄不大,像个学生,怎么就当上医生了? 没听说吗,这也是个精障。 二十多当医生也不难啊,他爸是院长,要不然呢! 沈院长吗?沈院长是正常人,他给我妈治过病,很厉害呐。 有什么稀奇?精障又不是遗传的,据说他和那个卢安克·唐一样,都有神经紊乱症……条件不同嘛,你看人家也没什么事儿,行动自如,事业有成。 他是亚裔?白人?长得好可爱,你们看他垂着眼的样子,羞羞的,好乖,我超喜欢他这款! 白斯特皱了皱眉,突然回头在唇边竖起食指:“嘘!肃静!” 他看向沈夜,勾唇。 沈夜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他不想引起别人的关注,默默从你身边经过时,就像一片轻飘飘没什么存在感的影子;若一旦你的视线驻足在他身上,瞬间就会被他内敛的光芒绊住,再移不开目光。 沈夜也看向白斯特,他在猜这家伙是用了什么办法混进来听审……不,他是来,让自己敢于对着众人讲话的。 所以他究竟怎么进来的变得不再重要。 乐奇昂首阔步走近证人席:“沈夜医生,请用你的专业知识解释下,这几份,由春晖医院做出的,神经元波普检测报告,它们能说明什么呢?” 沈夜看向虚空中的光屏,上面分别是12月10日贾德和12月20日、24日普林斯汀的三份检测报告。 “神经元波普检测,是一项由赫斯·缇娅修女在星元55年确立的人类神经元活动异常偏离影像测试,可以用于检测受试者的思维活动是否受到外界施加的异常影响。这三份报告的结论显示,受试者均曾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可否解释得更具体一点儿?”乐奇翘着尾指捏一支感应笔指向沈夜,“关于‘外界施加的异常影响’。” 沈夜:“特异者的精神力影响。” “很好,”乐奇挺胸面向陪审团,像个高傲的指挥家,“已知河姆是一名精神力特异者,她先后接触了贾德和普林斯汀,报告一是贾德在案发四日后的检测结果,显示波普异常;报告二、三分别是普林斯汀讯问河姆当日和四日后的检测结果,两次均显示波普异常。且河姆亲口承认,她曾多次对贾德使用精神力,也曾在讯问中对普林斯汀使用精神力,很显然,贾德和普林斯汀的异常行为并非故意犯罪和渎职,而是河姆的精神力操控所致!” 他对陪审团和旁听席的反应很满意,转回身:“另外,请问沈医生,受到精神力影响的普通人,会在多长时间之内被检出神经元波普异常?” 沈夜始终让白斯特停在自己的余光中,这令他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从受到影响那一刻起,到之后的5至10日都可能检测到。” 乐奇:“也就是说,贾德先生曾在12月1日至10日受到过精神力影响,而案发当日即12月6日,恰好在这段时间之内,且没有证据显示贾德先生在此期间接触过其他的精神力特异者。鉴于精神力犯罪的特殊性和隐蔽性极强,受害人难以取得直接证据,联盟法律规定,对精神力犯罪适用‘有罪推定’原则,也就是说,除有相反证据证明嫌疑人并未对受害人施加精神力影响,否则,即认定罪名成立!” “根据联盟科学院一级研究员、圣乐菲斯研究所特聘教授、厄尔斯知名精神力学者梅瑟薇博士的研究成果,精神力特异者的比例约占联盟总人口数量的十万分之一,而两名被害人相继遭受精神力影响期间接触的人数连一千都没有,我想从概率上来讲,他们遇到其他特异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你说是吗?沈医生。” 乐奇语气自信,仿佛这只是一个需要对方配合他完成的设问句,答案无非是“概率极低”、“不可能”之类的。 “弹头鼠咬伤导致细菌感染的死亡率同样是十万分之一,但过去一星期在空港医院就有两位患者因此丧命……差点忘了说明,空港医院一周接诊弹头鼠咬伤的患者数约为五百人。”沈夜说这些的语气,同解释神经元波普检测毫无二致,认真得像个背书的小学生,任谁都看得出他有些紧张,但没人怀疑他背错了内容。 “检控官先生,我想我已经从专业的角度回答了您的问题。” 乐奇有些悻悻然,脸色变了几变,直到走回检控席才彻底反应过来,沈夜刚刚那番话给他精彩的陈词泼了一盆透心凉,以至于旁听席上有人盯着他的眼神不太对,像是他搞砸了什么事情。 弹头鼠咬伤致死的类比,从发生概率到样本环境碰他的观点简直天衣无缝,结果却天壤之别,这说明概率无法定性个案,他的结论不成立。 如果沈夜对他的询问只是简单应和或反对,甚至不予理睬,都有失他作为一个专业证人的身份,唯有这样用医学上的真实案例数据来说明问题才既专业又中立。 他看似没有给出确定答案,但在场听审的人们只要稍加思索便会得出他想传达的结论,相较硬塞一个过去,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推理的结果。 布鲁诺走上前,先是花了两分钟打量沈夜,肆无忌惮的眼神透着玩味。 这实在不算什么礼貌和绅士的举动,甚至令扰攘的法庭渐渐安静下来,比法槌还有效。 然后他顺着沈夜的目光往旁听席扫了一眼。 -- 第31页 沈夜终于从白斯特身上拉回视线,赏了布鲁诺个正眼,并附赠一双蹙起的修眉。 他莫名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脑内零碎的记忆却一时拼凑不起来。 布鲁诺像没事发生,已经开始提问:“假设A和B两个人都是精神力特异者,他们均接触过普通人C,那么能否从C的神经元检测报告上看出他受到的精神力影响究竟是来自A还是B?” 沈夜答:“不能。” 布鲁诺:“那沈医生刚刚说的,不同程度的影响,具体指什么?” 沈夜:“神经元波普的偏离程度不同,报告中有一项数值PDI用于指示偏离指数,数值越高偏离度越大。” 布鲁诺:“你的意思是,特异者的精神力影响越强,PDI数值越大对吗?” 沈夜:“是的,但这只是一个因素,此外,具体的一次精神力影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受影响者的神经元波普检测中PDI呈下降趋势,通常在七日后检测不到偏离。回到你刚才的问题,可以表述为:如果A的精神力强于B,那么C在相同检测时间点的PDI数值体现为A大于B;仅就A或B其中一人而言,则C在第一天至第七天的PDI数值会逐渐下降。” “解释非常清楚。”布鲁诺挠着下颌的胡子看向光屏,“贾德的PDI是1687,普林斯汀的PDI是3162和396……沈医生能看出什么?” 沈夜隐隐做了个深呼吸,忍不住又将目光投向白斯特:“普林斯汀的检测数据分别来自受到精神力影响的第一天和第四天,可以看出这位特异者的PDI衰减规律约为每24小时减至原来的一半,这是属于精神力特异者的一个非独有印迹,类似某种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贾德的检测数据来自第四天,如果施加精神力影响的特异者为同一人,根据衰减规律可以逆推出,贾德受到精神力影响的第一天PDI约为13500。” 布鲁诺:“这个数据有什么问题吗?” 他发问时眉峰一高一低扬起,从语气到身体无不是困惑的姿态,就像没看过剧本完全不知道后续情节的群众演员,令观众很有代入感。 沈夜:“联盟科学院目前已知的精神力特异者中,精神力PDI最高值为8596,数据来自赫斯·缇娅修女,受试者为自愿接受精神力治疗的病患。” 旁听席一阵骚乱,法官连喊肃静。 赫斯·缇娅的名字,无论何时何地出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有人崇敬、有人畏惧。 她像矗立在无数人精神领域的一座神圣高峰,不可逾越。 她是第一个主动承认自己的精神力特异者身份,并自愿接受联盟科学院和联盟民众监督的人,毕生仅将精神力影响用于事先告知并取得同意的疾病疗愈。 她救治病患无数,却从未违背过自己的誓言,她代表着近乎于神的能力和情操。 布鲁诺行了个护心礼:“赫斯·缇娅修女是联盟已知身份的精神力特异者中能力最强的人,自愿接受精神力影响意味着受试者完全配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8596这个数值已经是精神力影响的天花板?” “在有限的数据提供者中,因为特异者的精神力强弱不同和受影响者的意志力不同,PDI最高值普遍在1000至4000之间,占99%,另有1%低于或高于这个区间。但比已知最高值8596高出接近一倍……”沈夜话音顿住,像是太过惊骇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语言表述,他抿唇深吸一口气,“这是神一般的精神力,至少我本人从没见过神。” 旁听席像煮沸的一锅饺子,挤挤挨挨上下翻滚,有人用力摇头,有人边摇头边摆手,也有人恐惧的目光向被告席一放即收,连河姆自己也被吓呆了。 神一般的精神力让所有人畏惧,就像活见鬼,但理智回笼的第一念头是:这不可能! 设若河姆拥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她怎么会将日子过成那副惨样?非要勾搭一个猥琐男来糟蹋自己就为勒索两个月的薪水? 换成是我拥有这种神力……人们早已脑洞大开,为走上各自的人生巅峰挖通了999条大路,条条都金砖铺地、拥趸成群。 这绝不可能!太荒谬了! 所有人抱着同样的想法,就算那个神鬼莫测的人真实存在,也绝不可能是被告席的河姆! “法官大人,我问完了。”布鲁诺走回座位。 乐奇急切举手,得到法官允许后再次站到沈夜面前,厉声质问:“沈医生,这份报告难道不是你们春晖医院出具的吗?我想你可能刚刚质疑了它的真实性!” 沈夜抬眸看了白斯特一眼,视线被他一眨眼夹断,严肃的表情险些崩塌。 “报告是春晖医院出具的,我并没有理由认为它不真实,1687这个数值只反映特定时间点的状况,并不能看出它处在PDI变化中的哪个位置。换言之,如果这是贾德先生受到精神力影响的第一天或第二天,那么数据就合理得多。” “他在12月9日和10日并没有接触过河姆,当时人还关在拘留所,怎么可能……”乐奇忽然噤声,他刚高调排除了河姆的嫌疑。 “我前面已经说过,C的神经元检测报告不能看出精神力影响究竟来自A还是B。”沈夜平和的声线忽然笃定,“但可以判断,贾德先生这份第四日的报告,精神力影响不可能来自影响普林斯汀的相同特异者。如果后者确定是河姆,那么,前者就不是。” -- 第32页 原本以为这个结论一抛出,尤其是由专业证人而不是辩护律师抛出,必然会引来旁听席和陪审席激烈的反应。 然而事实似乎恰恰相反,有了之前层层叠叠的心理铺垫,人们接受这种可能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仅仅是一阵嗡嗡嘤嘤的低语,连法官举到半空的法槌都没必要用力落下。 沈夜从容站在证人席上,像汪洋骇浪中的一座孤岛,矗立在漫卷的风暴眼中无比宁静。 拱形高窗透进的天光泼洒在他发梢肩头,将他镀成一尊似有神光的圣像,他就那样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地垂眸注视着人间众生。 “你在胡说!你根本没有专业精神!凭什么站在这里鬼扯些特异者的印迹?从没有这样的说法!”乐奇跳脚,他被沈夜的平静激怒,恨不得拎起他丢出法庭。 沈夜用智能机投屏出一篇论文,也是他唯一向法庭申请出示的专业性文献资料。 “联盟科学院一级研究员、圣乐菲斯研究所特聘教授、知名精神力学者梅瑟薇博士的研究成果《精神力特异者的印迹》,四个星期前发表于联盟A级学术期刊《探针》杂志第411期,数据来源包括赫斯·缇娅修女在内的三十六名精神力特异者和七百名普通志愿者。梅瑟薇博士的成果是检控官先生率先引用的,想必您不会质疑她的权威。” “这并不能说明……”乐奇咬牙切齿、表情扭曲,这只是一个有罪推定的简单案件,他不可能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砸。 “或许,”他深呼吸,极力平复情绪,冷血动物似的眼睛盯住沈夜,“可能还有另一个特异者,是你说的,在河姆以外,影响过贾德……他们的影响相叠加,就会出现高到异常的数值!总之,你也无法排除河姆对贾德使用精神力的可能!没错吧!” 沈夜居高临下:“检控官是说,另一个特异者在性/侵发生前,同样影响贾德在某个时间侵犯河姆?不,精神力影响没有定时功能,这点梅瑟薇博士也论证过。还是说在案件发生后?那不属于医学范畴,而是灵异事件。” 专业证人退庭前,深深地向旁听席角落行了个注目礼,逆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容,白斯特私下给他捏了张微笑的表情,羞羞的、很白很乖。 小朋友这么优秀,与有荣焉是怎么回事? 旁听席所有的注目礼也都送给了沈夜,他在密不透风的注视下半垂着眼眸从容穿过通道走出法庭,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白斯特身体朝下堆了堆,瘫靠在座椅里,后面的庭审实在没什么听头。 拜刚刚那位漂亮的小证人所赐,检控官已经在崩溃边缘,辩护律师则可以直接下班了。 他不好提前离席给放他进来的凯恩警长上眼药,只好耐心等着庭审结束,反正在结束前证人也不能离开。 后面突然一阵骚动,更多的法警从大门鱼贯而入,司法秘书快步上前,低头对主审法官耳语。 陪审团和旁听席像不明状况的鹅群,伸长脖子到处看,与陌生的视线碰撞后,彼此都是一脸茫然。 刘法官从审判席站起身,聚拢了所有目光,她沉声道:“非常抱歉,在这里向大家公布一个沉痛的消息,今天,亲爱的缇娅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安静的法庭里响起第一声啜泣,跟着,沉重的呜咽痛哭连成一片。 第16章 永夜日光16 法庭临时休庭致哀,白斯特的心中也跟着一沉。 证人的休息室有网络屏蔽,讯息不进不出,所以不知道沈夜现在是否也收到了赫斯·缇娅修女逝世的消息。 他最初苏醒,联盟安全总部“自由港”出于历史原因和多方考虑,且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没有对外公布这一消息。 白旸出院后需要一个隐秘的身份,既能保证他可以相对自由地适应百年后的生活,又不会招来不必要的危险,于是亚华城总部决定送他到暮星,放在缇娅修女身边。 然而修女此时老迈重病,她和凯恩警长故交多年,两人商议后最终让他去了沈夜那里。 缇娅修女的威望自不必说,全联盟有一半人叫她妈妈,但她最特别的孩子却只有沈夜一个。 白斯特想起沈夜与梅兰达的相处,那种诡异的不适感就像怀里暖了条蛇,所以他有理由认为缇娅修女对沈夜来说是比生母更重要的存在。 这世上有人赋予你生命,而另外的人塑造你灵魂,后者往往比前者羁绊更甚。 沈夜会很难过吧,也许会哭。 白斯特轻啧一声,这么一想,心口跟着抽了下,小朋友刚刚还挺开心的,时机不太凑巧。 他通过自己内置的虚拟服务器摸进区属法院内网,又将屏蔽器的范围扩大加固了些。 河姆身世可怜,运气却不算太差,这次遇到沈夜为她作证,又好巧不巧赶上了缇娅修女离世,算是民众对精神力特异者的恶感冲高探底的时机。 恢复庭审后的时间冗长乏味,白斯特听得心不在焉。 最终,法官当庭宣判,河姆·索拉贡查对贾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证据不足,罪名不成立;对普林斯汀非法使用精神力脱逃未遂,罪名不成立,但违法行为成立。 综上,法庭判处河姆赔偿普林斯汀精神损害5000因,并处单独监/禁60日。 贾德涉嫌性/侵案件被发回警署重新调查。 -- 第33页 被告席里,河姆双手合十泪流不止,口中不知默念什么祷告词。 这样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判决,恐怕也只有在这样的时机做出,才不会引爆新一轮的种/族对立。 白斯特第一个走出法庭,直奔休憩区接人。 沈夜比他出来得更早些,正站在大厅里茫然看着人群蜂拥着朝大门挤出去,他一手插在裤袋里,单对多、静对动,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耳畔是不同嘴巴里七拼八凑来的支离信息,腕上的智能机潮涌般不停震动。 沈夜嫌弃地蹙起眉,没去管那些消息,他像脱离监护的小孩般惶然回头寻找熟悉的身影。 白斯特破开人群挤过来,他看着沈夜,看着他将最后一丝希望系在那缕目光中,小心翼翼投递过来。 可惜,他给不了他否定的答案,然后,他眼中的光消失了。 他的黑眼睛暗如极夜。 沈夜忽然朝门外跑去。 “我送你去。”白斯特追上来,送他去,见他的缇娅妈妈最后一面。 沈夜跑到门前的街上,站住,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已经晚了,不去了,太多人去……我就不去了。” 他只穿着单西装,天气很冷,他走得很快却不拦车。 白斯特脱下防寒袍追着披在沈夜肩上,他太瘦,衣服滑下来落在地上,他还继续向前走。白斯特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的哪个方向。 “沈夜,我们回家,回家了。”白斯特重新将棉袍裹在他身上,系上领口的纽扣。 沈夜顶着宽大的帽兜,袍摆几乎曳地,像个气势汹汹的万圣节小魔怪。他说:“我得回去医院,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不用问。白斯特一路紧跟他:“我带你去。” 法院距离医院十多公里,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沈夜整个人状态都不对,精力和体力双重透支的结果怕是很糟。 白斯特叫了辆自动驾驶的计程车,用车高峰叫本就数量很少的自动驾驶有点儿困难,他不得不用了些小手段,并在车子驶来的路上黑掉了它的车内摄像头。 沈夜被白斯特揽着塞进车里,他很乖,只是又对白斯特强调了一遍:“我不舒服,得回去医院。” “我带你去。”白斯特也再次回复他。 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赫斯·缇娅修女的讣闻:“全联盟民众尊敬和爱戴的缇娅妈妈,于星元137年12月25日早9时36分在暮星C区春晖医院辞世,享年137岁……” 白斯特没有关掉广播,他相信沈夜正在努力接受现实,他别无选择。 “按照缇娅妈妈生前的遗愿,葬礼将在她去世当日举行,遗嘱将在一周后公布。缇娅妈妈生前嘱托,她死后的遗体立即在暮星火葬,不设任何悼念活动,不要任何人特意来暮星送别,不修建任何纪念建筑,一切从简,骨灰撒入月海,灵魂永伴世人。” 白斯特转头看向沈夜,他脸色冷白,眸光掩在垂落的额发和眼睫下,没哭。 缇娅修女孑然一身,大爱都在生前付尽了,死后就显得不近人情。 她要求葬礼在当日立即举行,是不想给人大肆张罗、劳民伤财的借口;遗体立即火化,是不让那些长歪心思、打馊主意的极端分子搞事情。 她为了追寻的自由宁愿身披枷锁,直到随风化尘的一天方得解脱。 计程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沈夜不等白斯特,径自下了车往里面走。 白斯特拉住一位医生问:“沈院长在哪?”对方摇头表示不清楚。他又去追沈夜。 沈夜拐上二楼,这间医院他无比熟悉,很快利用主场优势甩开白斯特进入治疗区。 白斯特被门禁拦在外面,懊恼地捶了下玻璃门,报警器惊声尖叫。他又手忙脚乱地黑人家系统,捣鼓半天终于让玻璃门滑开一道缝。 白斯特侧身挤进去,问小护士沈医生进了哪间。 小护士朝其中一扇门指了指,自己却后退两步,神色紧绷。 白斯特管不了那么多,将她从门缝推出去:“去叫沈院长过来,最好快一点!就说他宝贝儿子犯病了。” 白斯特去扭门锁,打不开,他黑不了机械锁,破门得靠砸。 白斯特后退两步,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胳膊,一只大绿豆蝇飞到他面前,开口说了人话:“小白?我哥呢?” 小你老子个白!白斯特抬脚,又被拉住。 “他在里面?”奴卡吓得脸色都浅了,仿佛门里面有座侏罗纪公园,“我来!” 他回头从器材推车里捡了个小镊子,捅进锁孔里左扭右扭,咔哒一声开了锁。 白斯特刚要进去,奴卡又拉他:“我哥治病的时候不想让人看,护士都不能进,咱们别进,他会生气。” “门是你开的。”白斯特懒得理他,“你哥什么病?自己能治?”他只听说过医者不自医。 刚刚的小护士又跑回来:“沈院长来了!” 沈同舟紧跟着过来,身上手术服都没来得及脱,直接进了治疗室。白斯特跟着进去,剩下奴卡和小护士杵在门外,像被结界拦住不敢靠前一步。 小护士还贴心地帮忙他们从外面关好门,一手在身前画十字。 治疗室不大,没有窗也没开灯,中间一只医疗舱透着莹莹白光,明灭的指示灯显示它正处于工作状态。 沈夜躺在里面。 -- 第34页 走近些,白斯特才看出这只医疗舱的不同,它的内壁除了各种连接身体的仪器之外,还有束缚衣的固定接口。 束缚衣穿在沈夜身上。 白斯特在属于他的年代,曾经陪着父母带白星星去过许多家精神治疗医院,那里正在发病的患者就被套上这样的衣服束缚在床上徒劳挣扎。 束缚衣是白色的,开口在背后,两只衣袖很长,能将病人的双臂和两手完全包裹并交叉约束在胸前,袖口扎紧固定在接口上,脚腕处也被软布带牢牢捆绑。 沈夜无法开口说话,防咬伤的软胶塞含在他口中,自然也是无法轻易吐出的。 白斯特被某种熟悉的窒息感扼住咽喉,胸口烧起怒意。 他想砸碎这牢笼,还鸟入林,放鱼归渊,他真是看不得他被这样牢牢困住! 沈同舟俯身在医疗舱前,手背蹭了蹭沈夜的脸,又拨了拨他的头发,他似乎很难过又无能为力,轻声问他:“准备好了吗?” 沈夜看着父亲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到白斯特脸上,眉头皱起来,似乎不想他出现在这儿。 白斯特站着不动,眼看沈同舟抬手按了控制面板上的一边减号,停顿片刻又按下另一边的加号恢复回去,跟着按下启动键。 医疗舱的透明盖子缓缓关合,沈夜像被封入琥珀的一只飞虫。 “沈夜七八岁的时候查出这种病,我和同行的朋友想了很多方案治疗,效果都不太好。一直拖了五六年,情况越来越糟糕,他自己也承受了许多我们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 医疗舱莹白的光映着沈同舟被岁月蚀刻出细纹的脸,温和的外表下埋藏着一位父亲爱莫能助的痛苦。 他曾经治愈过无数人,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日复一日被病痛折磨,这是另一种人间极刑。 “后来,只要有可能治愈他,我什么办法都会尝试,哪怕是安全性没有经过严密论证的,因为我知道,只要他的病还在密集发作,即便我有能力让他活着,也终有一天会失去他。” 医疗舱发出嗡一声白噪音,里面的沈夜表情瞬间痛苦地皱缩起来,身体痉挛般想要蜷起,又被束缚衣强行拉平。 白斯特蹙眉看着无力挣扎的沈夜,耳边继续响着沈同舟沉哑的嗓音。 “这种电极片本来是用于治疗神经衰弱、焦虑、强迫等神经障碍症,偶然几次我发现在调节强度和频率后,能够缓解他的神经元紊乱症。也算是歪打正着吧,后来又配合一些别的方法,总算让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像这样的治疗,从十三岁的每个月两三次,慢慢减少,到现在差不多三四个月一次就可以,最好的时候坚持过半年。” 他话音未落,沈夜发出一声痛苦的悲吟,那声音透过密封舱的缝隙漏出,模糊得不似人声,好像被捕兽夹困住的野兽在绝望哀鸣。 他的身体随着面板上电流强度的增加愈发剧烈地挛缩震颤着,透明舱盖被他急促的呼吸呵气蒙上一层水雾,沈夜的表情看不真切,他的痛苦却分毫毕现展在眼前。 “怎么……怎么能让他少发作?”白斯特听见自己在问,声线已经不再是一个AI的从容不迫。 沈同舟没有回答他,他没有答案。也许是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多到痛感变得麻木,白斯特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淡定些。 通讯呼叫沈院长返回手术室,沈同舟看向白斯特:“这个房间暂时不会有人进来,你留下照顾他,等他稍微好一点儿就带他回家吧。” 他将自己车子的临时权限开给白斯特,转身离开房间。 白斯特几乎是在医疗舱停止运行的第一时间就将舱盖手动掀开,沈夜被绑在里面,身体惯性地颤抖着,睫毛濡湿,衣领上流了一片口水。 “沈夜?”白斯特解开扣锁,将他连人带衣服整个抱出来。 沈夜全然是不清醒的,蜷缩在他怀里乖到可怜。他发着抖,身体冰凉,好像很冷,额发却被冷汗浸湿,唇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白斯特将他放在旁边的病床上,拉被子的工夫,沈夜侧翻过身,将自己更紧地蜷缩起来,仿佛他只有很小很小的安全区域,要努力将手脚全部收进来才行。 白斯特用棉被裹住他,拢开他额前的湿发,再将他紧咬的胶塞一点点拉出来:“沈夜,你很安全,不怕……听见我说话吗?还冷吗?哪里疼?” 他小心翼翼打开他的束缚衣,将人从里面剥出来,动作轻得像在开封易碎品。 沈夜努力仰起脖颈,张开眼,视线一时无法聚焦。 “白旸,”沈夜用气声说,“你的安慰功能,开一下。” 第17章 永夜日光17 他在求安慰…… 白斯特的心口忽然酥软,向里凹陷一块,不大不小刚好能嵌下沈夜缩紧的身体。 “已经开了,宝贝儿。” 白斯特掀开被子侧躺在沈夜旁边,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炽热的身体煨暖他,等他在自己的胸膛中缓缓平复。 沈夜毫不排斥地靠近,侧脸贴在他胸口,这具熟悉的身体终于有了心跳,鲜活有力、快如奔牛。 “会醒的,别担心……我爸爸,一定会的……” 这是在安慰他吗?白斯特可不是什么脆弱的机器人,正想着怎么哄回去,他听见沈夜说:“白旸,你的心脏,在跳。” -- 第35页 “仿,仿真……”沈夜气力不济,说几个字就要停下缓气。 这下白斯特的心跳彻底漏拍了,第一反应是缇娅妈妈或凯恩警长跟他说过什么,否则这些天他的表现不可能那么无所谓,于是顺口替他圆下去:“嗯,仿真到专业医生都辨不出真伪,我知道你要说这个。别忘了,三百万,够你喝哞哞鲜奶吃营养膏到两百岁,甚至在亚华城能换一套小户型。” “可我现在怎么感觉你不太专业啊,沈医生。”白旸右手沿着他的脊背摩挲,那里刚刚贴满了电极片,好像他手掌也带了电流,每来回一次沈夜的身体都随之簌簌颤抖。“给自己通电?在我们那儿这都是鞋教才干的事儿,或者用来调/教不听话的网瘾少年。” “还能纠正同/性/恋,”沈夜发着颤音,又奶又软,“都是,骗人的,你信吗?” 白旸说:“希望它不能。”“你好点了吗?” “我很疼。”沈夜的鼻息里有水声,他抱着肩膀哽咽地哭起来,“白旸,我很疼。” 白旸抱紧他:“我知道,不怕,我陪着你,慢慢就不疼了,你愿意我陪着你吗?” 他感觉到沈夜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沈夜昏昏沉沉睡过去,呼吸拉得绵长平稳。白旸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两天准备出庭几乎没怎么合眼,恐怕庭上说出十句,私下要预备一千句才够从容应对,沈夜本就害怕在陌生人前讲话。 这点倒是和白星星有些像,只是两人终归不是一类。 白星星害怕可以闭紧嘴巴一言不发,他不必考虑能力和认知以外的后果;沈夜却必须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对,付出百倍的努力来弥补缺憾把事情做好。 当年邻居家的死小子对着白星星感慨“弱智儿童欢乐多”,他还把人胖揍了一顿,现在想想那傻子说得也没错。 等沈夜睡熟些,白旸操控沈院长的智能车到医院侧门等候,自己用防寒袍将沈夜裹严实一路抱下楼,帽兜遮住他整个脸。 智能车的导航里居然没有存沈夜家的地址,白旸只好重新输入,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放进目的地选项,看来这当爹的是不怎么登儿子家门。 一路很顺畅,车里也有暖气,将他俩送到家,白旸再设定返回程序,抱着沈夜进屋直奔二楼。 伍尔夫看到沈夜光鲜整齐竖着出去,却无知无觉给人横着抱回来,不安地绕着两人打转,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一路跟到楼上。 白旸左右看看,找不到适合卸货的地方。伍尔夫颠颠儿跑过去拔开沈夜睡觉的柜门,在一旁蹲成石狮子。 “被褥拖出来。”总不能把人塞进去睡,看一眼都不方便,白旸冲伍尔夫努努嘴。 伍尔夫咬着一角将被褥拖到地板上,强迫症一般摆在屋子中间,大概是它狗窝的正上方,又钻进去把枕头叼出来。 白旸捏了捏被子:“太薄了,还有别的被子吗?”不行只能给他加盖一层防寒袍。 伍尔夫又跑过去,扒开旁边的底柜,那里有几床新被褥,大概因为尺寸太正常所以一直闲置。 这下好了,白旸捡了两床厚棉被铺在地板上,有双人床那么大,再将沈夜挪到上面,一张大被盖个严实。 “好孩子!”白旸揉了揉伍尔夫的狗头,得亏家里有个这么明白事儿的。 伍尔夫也不离开,守在沈夜旁边,见他动一下便凑过去用鼻尖轻轻蹭他的侧脸,怎么看这个都更像是亲爹。 白旸叉腰,扫了一圈四周的书。 某天他闲得蛋疼,已经将沈夜这些纸书扫描书脊建了个检索目录,为的是方便整理,印象中有一些是关于“神经元紊乱症”的。 他调出数据,很快找到摆放的区域,是一处很容易取放的位置,就在沈夜睡觉柜子的上方。 白旸抽出几本坐到一边慢慢翻看,说不清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他再研究也不可能比沈夜更懂,就是想多了解一些。 神经元紊乱症,是一种发生率极低的罕见病,近半个世纪前才被医学界发现并命名。 于是关于这方面的学术著作少得可怜,沈夜的存货里过半是他自己的笔记,一些记录着他自己和接触患者的详细病史,一些是他关于这病症的治疗探索和病因思考。 和早先那种因为情绪过激引起的脑神经或植物神经紊乱不同,神经元紊乱症的患者主要体现为神经传递机制的异常,即感官肢体接收的信息无法准确反馈给大脑,或大脑发出的指令在传递过程中严重走样,造成感官肢体执行了完全错误的命令。 令人费解的是,虽然患病机理相同,但病人的表现差异却很大,有些间歇发作,有些病程进展缓慢,还有些发病后很快死去。 白旸翻到沈夜自己的那本笔记,一行行仔细看。 患者:沈夜;病程:9年10个月 不到十年?白旸蹙眉,这和沈院长对他讲的七八岁发病不太一样,可能是记录时间的问题,或者这对沈夜来说不是一个重要信息。 症状:肢体强直、痉挛、抽搐,伴有意识障碍、幻觉;间歇发作,逐年加重…… 116年1月1日,蛋糕突然掉到地上,双手不会动了,像两根僵硬的木棍戳在身上,脚也失去知觉,还是走回了客厅,所有人都在等。我害怕极了。 116年3月20日,用火烤自己的手指不会疼吗?像在烧完全没有生命的东西。梅兰达在尖叫。柜子太满了,无处可去。 -- 第36页 116年7月27日,那个真的有效,太开心了,但是会头晕,睡了20个小时,醒来在下雨,我们都笑了。ps.喝光了整箱牛奶,要199因,好贵! 117年2月5日,幻觉很恐怖,感觉到了,大喊大叫到嗓子嘶哑,怎么才能快点清醒,力量不够令人懊恼,有人受伤了,流了很多血,不过没关系。还有,大人们发现了,他们说会帮助我们。 118年12月30日,据说明天暮星会毁灭,这大概率不是真的,有点儿遗憾。怕疼的人是懦夫!古时候凌迟大概就是这种疼法?我要死了…… 119年1月1日,果然是骗人的!这次持续很久,有半个月,值得。不要电击了,再也不要。 120年7月27日,又过了一年,疼痛是可以适应的。身临其境的噩梦,这样下去会疯吗?死亡不是最可怕的。 121年7月27日,保持信心和希望是非常困难的事,有时大家都在沉默,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最长纪录33天!学会了游泳,偷偷的。 …… 与其说这段是病历,它更像一种日记,每年只挑一两天,记录的更多是心情。 白旸有些奇怪的感觉,几乎所有的句子都略掉主语,也不管是否逻辑通顺,像小孩子的文笔,表达笨拙,也许是只有记录者才能看懂的密语。 而且记录只到125年就停止了,后面没有继续写,这么算来似乎又和9年10个月对得上。 跟着才是是重点,白旸指尖滑到那一行: 电击治疗有效(安全性☆☆☆☆舒适度☆-100☆) 基因移植有效(安全性☆☆舒适度☆☆☆☆☆鬼扯!) XX治疗有效(安全性☆☆☆☆☆舒适度☆☆☆☆☆困,饿) 白旸被沈夜的注解逗笑了,神色又在XX上一凝,这代表什么不可告人的疗法?既然安全性和舒适度兼顾,为什么不用呢?资源稀缺还是违法反伦理? 他看得一头雾水,满眼睛都是“疼”和“怕”,闹得他也跟着心口发疼发憷。 后面还有其他病历,写得正经不少,但白旸看不下去了,他放好书,过去坐在沈夜榻边。 白旸左手去探沈夜的额头,手背上绿光显示出他的体温,37.9℃,有些低烧。他又换了右手去贴他的脸颊,皮肤很滑,微热的触感像煮熟的蛋白。 沈夜迷糊着睁开眼,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到熟悉的布景,人和狗也都在,知道自己回家了,又安心地睡过去。 这样松软温暖的被窝是会将人牢牢困住的,他可没力气挣扎出去,少有地认命了一回。 白旸去楼下厨房煮吃的,沈夜一天没吃东西,又遭了那么大罪,这问题只有可口的食物能够解决。 原料牛肉要29因一两,账户余额不容许他放纵,只能买来精致的一小块,趁着没解冻切成极薄的片,在煮沸的高汤里一滚即熟,配上青菜和金针菇,浇在香米上做成烫饭,最后再煎一只双面金黄的蛋盖帽。 白旸把饭端到楼上,想着稍微凉一下就叫醒沈夜,让他吃一些再继续睡,不想沈夜已经醒了。 他睁着眼却没起来,侧躺在被褥里探出一只胳膊搂着伍尔夫,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白旸觉得,如果不是沈夜被电傻了,就是伍尔夫要成精。 食物的香气卷着人漾过来,沈夜这才感觉自己身体里空荡荡的,他就像被暴揍了一顿的伤员,没什么致命伤但哪哪都疼,浑身像散过架又被重新拼凑起来,关节还有些接触不良。 白旸将靠枕竖在他背后,扶他倚坐起来:“圣诞还没过去呢,哪怕只剩半小时也够吃顿大餐的了。” 沈夜看着卖相实惠的圣诞大餐,目光又转向白旸:“我现在没力气,可能端不动那只碗。”他舔了下干燥的唇,又无辜眨眨眼。 “的确,这只勺子也分量不轻呢!”白旸应得颇像那么回事儿,一手端碗一手持勺,舀了汤饭送到沈夜嘴边,“多功能AI管家,您明智的选择!三百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没等他贫完,伍尔夫哼哧哼哧拖着他的小碎花拼布野餐垫跑上楼来,将垫子不偏不倚铺在了沈夜的被榻边。 第18章 永夜日光18 这狗是不是有点欠儿! 沈夜在喉咙里轻笑一声:“它可能觉得同类应该住在一起,像动物园那样。” 白旸喂饭的动作不停,感觉这也没啥,反正夜里要照顾病号,住在一处还方便些。 “它当一楼是它的地盘吧,这几天看我的眼神儿就不对!反正这儿就四个活物,大不了一个一层。不是还有地下室么,我住下去。” “不可以。”沈夜看着白旸的眼睛,带有警告意味,“那里谁都不许进,除了我。” 转瞬他眸中的凌厉又融化成水:“你搬上来吧,被褥多得是,那张小垫子太薄了不舒服,等下多铺几层。” 沈夜怠于揭穿他,但早已把他当个人看,还怕不是个豌豆王子。 这种默契很令白旸舒适,毕竟要他解释清楚可得一个很长的故事,其中还有他自己也搞不清的悬念。 “那4700因是为了唐?”沈夜突然问,“我还有信用额度的话,帮她把东西买了吧。唐算是我的病人。” 白旸也不需要占手,赶在23点59分下单了一套7000因的特惠款助行器,将收货地址填成河姆和唐的住处。 “赔偿款……”他的额度就不够用了,除非再拖几天到发薪水。 -- 第37页 白旸盛了鲜嫩的牛肉给他:“让凯恩想办法好了。” 他研究过沈夜的账单,就他整天吃营养膏以及没空花钱的情况来看,10000因的薪水实在没资格月光。 他有不少钱都这样散出去了,有些直接买成基础营养膏,有些转给奴卡再通过什么方式给到需要的人。 “你一定没有仔细看我的用户手册,”白旸说,“智能AI,也是你稳赚不赔的一笔投资!” 他嘴角勾了个邪魅的弧度:“亲爱的主人,我也会赚钱噢~” 沈夜拧了下眉心,不无嫌恶:“可我不想把你租借到那种地方去,他们会弄脏你……绝对不行!” “我的AI,我养得起。”他强调了一遍。 白旸:“!!!”论脑洞,我败给你。 之后两天沈夜在家里休病假,他间隔一段时间就要病一下在春晖医院大概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于是连骚扰慰问的通讯都没来几通。 缇娅妈妈去世,沈夜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她已经137岁了,但仍然免不了心里难受。 沈夜不是那种把伤心挂在脸上的人,外表看起来就只是生病中常有的慵懒和怠惰,不爱说话,时常发呆,精神好一点儿时会把自己关在地下室呆上几个钟头。 白旸煮晚饭的时候,用一小块鸡肉贿赂伍尔夫,他捏着肉块朝地下室方向晃了晃:“二大爷,你说他在里面究竟捣鼓啥?该不会是一排排架子,上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里头装着叫做福尔马林的液体,泡的都是些……噫,我鸡皮疙瘩起来了,你肯定也吃不下。” 白旸将肉块塞进嘴里咀嚼,含混道:“我猜对了吗?您老倒是点个头……” 伍尔夫无聊地吐了下舌头,脑袋趴在地板上,抬抓盖住了眼睛。 刚巧沈夜开门从地下室走上来,转进厨房认真洗了手:“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白旸盯着他一双白生生筋骨舒展的手,眼神逐渐变/态。 沈夜见案台上放着还没切的营养膏,掏出口袋里一支笔样的东西,那笔头位置刷地弹出一道光刃。 沈夜指尖在立方体样的营养膏上轻按着试了试:“这个牌子质地有些韧性,偏脆硬,下刀的感觉和心脏差不多。”说着,刀尖已经压了上去。 白旸:“!!!” 他傻眼了,一刻钟后,沈夜手里托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递到他面前,由于膏体本身有一点弹性,这东西看着还颤巍巍一跳一跳的,上头支棱出几根大血管,太特么像了! 沈夜就这么捧着颗心,嘴角沁笑看着他,血色稀薄的面颊染着昳丽的惊悚感,好像他刚把自己的心脏剖出来。 白旸看着自己的手伸过去,然后那颗心落在他掌心。毕竟他们穷成这样,浪费粮食是不对的……但是这个要整颗煮吗?吃了会做噩梦吧! 沈夜咔哒一声收起光刀,刀柄在他指间灵活地转了几圈:“基础款的也不怎么好,像抽烟抽了五十年的肺;康星高钙比胆结石还硬……哞哞牛奶味就好多了,像肾一样不粘刀,又比肝还绵软。” 白旸:“………………”那我们下顿吃腰子刺身还是蛋花肝汤? 沈夜吓唬完人,满意地离开厨房,上楼等开饭了。 ~~~ 白旸已经在二楼睡了一晚,第二晚再住更没什么可尴尬了。 他和沈夜的被褥分别铺在屋子两侧,距离五六米远,只留一点廊灯睡觉时刚好谁也看不清谁。 除非必要,白旸自然不会不讲武德地开夜视,但他会让后颈微微亮一点绿光,一来这点光闭上眼后不会影响他自己睡眠;二来也给沈夜标记个位置,以免对方起夜时踩他一脸。 沈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第二晚也没有躲进柜子里睡,洗漱后乖乖躺在自己被窝里。 白旸能感觉到他没睡,人真正睡着后是没有装睡时安静的,总会发出一点不受控制的小声音。 通过这一次,白旸也大概了解沈夜通电治疗后是个什么状况,照顾他并不麻烦。沈夜从圣诞节下午断断续续睡到26日中午,期间发了一阵低烧,多喂些水就扛过去了。 他的身体比想象中要好些,只是连续睡了那么久,这会儿睡不着也是正常的。 白旸问:“需要开聊天吗?还是来点轻音乐?” “聊天吧。”沈夜选了一项,之后又没动静了。他的话可真是少。 白旸只好负责找话题:“你除了上班,还喜欢做什么,玩游戏吗?”年轻人沉迷游戏不分时代,古人蹴鞠投壶,现代全息网游。 “玩一点儿。” 果然!不过这话题也有不安全的坑,市面上绝大多数沉浸式游戏对精神力障碍者都不太友好,没有触角的游戏体验会差很多。 沈夜继续说:“接水管和解绳子,你肯定没玩过。” “嗯姆……听名字像传统游戏?” 沈夜用智能机在黑暗中打出一面光屏,上面展示的游戏界面很简单,再将全息键盘拖到自己面前,依然躺着操作。 “这个是接水管,”他一边点击键盘让不同形状的水管调转方向,来实现彼此接通,一边给白旸解释,“上面有倒计时,清零的时候会有一场大雨落下来,如果水管接得不够通畅,雨水就会淹没城市。” 沈夜又换了一个游戏界面:“解绳子,玩法差不多,这个不限时间,需要解开全部的绳结,变成通顺的线……会不会很无聊?白旸,你睡着了吗?” -- 第38页 让他玩这个,他可能真的会睡着。 “嗯,不错的智力游戏,可对我们AI来说,有点简单。用穷举法,运算速度够快很容易搞定!” 白旸更喜欢那种射击类和对战游戏,玩游戏就图个痛快、开心,你搞得比动手术还复杂也太自虐了,不是工作狂晚期都干不出这种事! 他溜一眼沈夜的光屏,好家伙!已经572关了,这游戏开发商没黄铺还一直更新关卡也是奇迹。 沈夜解开最后一个绳扣通关,光屏熄灭瞬间也隐去他勾起的唇角。 “你不玩那种很多朋友一块儿的吗?”现在大型网游做得要多好有多好,真得就像另一个平行世界,许多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堪称真人NPC。 “奴卡玩,你可以加他好友,让他带你上分。”沈夜兴致缺缺,尾音拖出一点困意,“以前有个朋友带我玩过,后来……就没再玩了。” 白旸转头对着沈夜的方向:“你说的朋友,是阿玉么?宁为玉。” “是,他死了。”沈夜压平声音里的颤抖,仰头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眼底一片死寂,“很久没有人提他的名字,你从哪儿听来的。” 白旸叹了口气:“我的初始文档里存了一个人的资料,没有他就没有我们这批产品,是他赋予了我们新生。阿玉的名字是从资料里看到的。他很不幸,妻子和儿子都相继离开了他。” “你应该也听说过他吧,机械神经学领域的天才,宁折。” 沈夜爬起来,向白旸的方向蹲着,形成一个白被褥上孩子般弱小的剪影。 他试探地问:“你见过他吗?宁折,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 第19章 永夜日光19 白旸在黑暗中摇摇头,又想起沈夜可能看不清他动作:“我没见过宁教授,他在我们苏醒之前……我是说,他参与的部分要更早些,我被唤醒时他已经离开了亚华城。” “我能再看看你的,那里吗?”沈夜盯着他发光的脖颈,“你的,后面。” “当,当然。”如果你能说得别这么奇怪,让人菊花发凉。 白旸起身,背对沈夜坐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像只踩着肉垫的小猫,温热的呼吸吹在颈间带着溽湿水汽,然后,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来。 白旸感觉自己漏电了,大脑片刻短路。 我就知道是他弄的,别人根本做不到。 沈夜珍惜地注视皮肤下那片萤绿,仿生机械神经传导装置模拟出人类的颈椎,难度在于同大脑和胸椎神经的连接,就像接水管的游戏一样,只要有一处没连通,就会有反射区被淹没。 白旸是他真正的限量版,难以复制的计算系统学与医学融合的奇迹。 除此之外,他一定还留下了什么神奇的东西,毕竟用如今的琉晶石芯片技术,水滴大小的触角便能实现一百多年前家用电脑的全部运算功能。 好在白旸是属于他的私有财产,他可以留在日后慢慢探索和挖掘,他喜欢这种需要耐心和勇气的寻宝游戏。 沈夜嘚嘚嘚跑回去,他没躺回被窝里,而是像伍尔夫那样,将自己的被褥拖到白旸旁边,滋溜一下钻进去。 “我想挨着你睡。” 沈夜的逻辑是这样的: 他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有美好和丑陋的很多面,有虚荣心和羞耻感,他不会轻易对另外一个人类表达好感或寻求安慰,但白旸不同,他是个AI。 这就比如人类不需要在自己的智能机面前装腔作势,他们不会在自/慰时刻意摘下触角,又总是通过它们搜寻自己最隐秘的共鸣,智能机了解他们最阴暗和不为人知的一面,但它从不批判或嘲笑。 所以,只要他想,他可以对白旸做任何事,他在白旸面前可以是真实的。 见白旸还傻愣愣地背对着自己,拧着脖子坐在那,沈夜伸出一条胳膊扯翻他:“最好的青年,躺下来睡觉了,乖。” 沈夜很快睡着了,白旸失眠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不用夜视也看得清沈夜的睡颜,漂亮的眉眼脸蛋透出孩童般的安然,不怕也不疼。 白旸心说,他真可爱,但如果我做了什么,无论是AI对人类,还是长辈对后辈,都有点不很道德。 ~~~ “就这么直接吃?”次日一早,沈夜盯着盘子里一块保持原样的营养膏,发出灵魂质问。 白旸忍了个呵欠,将自己那块塞进嘴里,生无可恋地咀嚼:“不然呢?你再用刀抠个脑花儿?”他起晚了,没时间捣鼓太复杂。 沈夜像被养刁嘴了的小鸟,不情愿叨了两口就只肯喝牛奶。这家伙没两天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分内工作都这么敷衍,我得想想作为一家之主怎么调/教他。 白旸伸过左手替他暖牛奶:“你能休假到什么时候?” “过了元旦。”温热的奶香驱散了那点小不满。 白旸:“带你出去旅行?总不能一星期都闷在家里。” 沈夜:“我拿不到回厄尔斯的签证,AI过关也非常麻烦,最关键的……旅行需要钱。” 白旸:“我们可以自驾。” 沈夜:“机车自驾吗?没问题,等会儿就能去趟城里最大的超市,把电充满应该够一个来回。”“我们的钱还够买一箱营养膏吗?或者两桶牛奶?” 钱,真是一样很不浪漫的东西! -- 第39页 白旸妥协:“不然我们今晚去趟獾鼠夜市吧,网上说那里能淘到不少好东西,价钱也便宜,先把这个月熬过去再说。” “明年我会想办法搞一辆车,再做点别的工作……不是你想的那种。”他闪了下瞳孔的绿光。 ~~~ 獾鼠夜市位于C、D、E三区交界处贫民区边缘的一片烂尾安置工程,是个自主形成的黑市交易据点,最早用来买卖银獾和弹头鼠,也因此得名。 区划上来讲它有点儿三不管,因此得以长期存活。 弹头鼠就是沈夜在河姆案作证时用来举例的那种小东西,身材只有普通田鼠的四分之一,脑袋尖尖像子弹头,蹿得飞快不容易捕捉。 但这小家伙皮毛光亮、肌肉紧致,且繁育、生存能力极强,暮星上多得是。 不少穷人开始捕猎弹头鼠,起先是为了吃肉充饥,它的肉质从味道和口感上来说比营养膏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后来有人发现了它们身上更值钱的宝贝,于是弹头鼠的皮毛被剥下来卖给制衣商人。 这些商人用弹头鼠的毛皮拼接后能缝制出和水貂裘不相上下的高档成衣,价格却只有十分之一,因此很有市场。 弹头鼠身价倍增,从阴沟里食腐的邋遢鬼变成浑身是宝的小可爱,引来无数捕鼠能手。 小东西长着尖利的牙齿,常有人被它们咬伤,但好在伤口感染致死的几率很低,仅有十万分之一,所以暮星的捕鼠事业一向如火如荼。 当局也对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小小的弹头鼠解决了许多人的吃饭问题,甚至成了暮星出口的支柱产业,比许多公务员还能干。 后来这处不受管控的集市渐渐热闹起来,卖什么的都有,吸引了大批客源,无论是厄尔斯走私来的低价货还是暮星黑作坊生产的高仿品,在这儿都能找到买家。 甚至据说,只要你有钱有门路,连身上零件和琉晶石都能买。 “鼠肉好吃吗?”白旸边走边问,好奇地看向路边摊摆放的一只密网铁笼,里面挤着十来只弹头鼠,可能是展示的样品。 挺萌的,小家伙很像古早的一种拉绳玩具,屁股滚圆,脑袋是风阻很小的圆锥形,鼠如其名,怪不得是速度型选手。 沈夜和他两个人都穿着宽大的防寒袍,扣着帽兜,还用围巾裹住半张脸。这里八成的卖家买家都这种打扮。 他闻言转头:“没吃过。” 白旸也侧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漂亮得仿佛会说话,为啥不吃?是抓不着吗? “弹头鼠之所以这么多,一是因为它们很能生,雌鼠每年怀崽8胎,每胎5-7只。小鼠长到两三个月就可以继续繁殖,生生不息,一只雌鼠用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将它的鼠群成员数增加超过一千只。”沈夜随便科普一下都是严谨有据的叙述。 “二是……”他顿了顿,像是不太想讲这个,“它们什么都吃,腐败的垃圾、其他动物尸体、泥土……还有同类的粪便。不然暮星上哪来那么多食物养活他们,据说一窝弹头鼠能够靠自产自销的粪便挨过整个冬季。” “你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些吗?为什么还要我讲!”沈夜不高兴地咕哝。 白旸的眼睛笑起来:“吃冰淇淋吗?买给你。”“才不!”沈夜快走几步甩开他。 随着夜色加深,出摊的卖主越来越多,在一片不算广阔的安置区地基上毫无章法地撑起各色铺位。 人潮涌动、人声嘈杂,有的大声叫卖和讨价还价,还有的因为堵住路互相争吵斗殴,俨然不是什么体面人会光顾的地方。 沈夜蹲在一个摊位前捡看鸟笛,这是一种用木头削制的简单乐器,手指压堵不同的气孔便能吹出各种不一样的鸟叫声。 摆摊的是位老妇人,年龄十分大了,枯瘦的脸颊和手布满褶皱、冻疮,她今晚的生意有点冷清,所以对唯一感兴趣的顾客尽可能热情,取了糅漆的鸟笛递给沈夜让他试吹。 在这种污脏混乱的地方,沈夜断不可能让他的嘴唇触碰任何东西,连接都没接,直接选了一根,打开智能机要付款。 白旸抢先一步,将一张20因联盟钞递给老婆婆,木板上的标价是15一支,他等着找零。 “我换了纸币,别在这儿刷账户。”不安全。 老妇人刚开张,讪讪将手里那支鸟笛又递过来,意思很明显,这支算5因。 白旸干脆地收下了,一只鸟叫着多孤单,反正家里隔音好,回去他俩可以对叫,说不定还能发明出什么“有危险”或“下楼吃饭”一类的暗号。 “信用兑现要付手续费,五个点。”沈夜将两只鸟笛收进外袍口袋继续走。 白旸:“我只兑了一千因……嗯,现在还有九百三。” 沈夜抬手扶额。 “头疼?”白旸关切地问,“还是哪里疼?” 沈夜:“肉疼。”败家男人,一顿饭钱没了。 白旸忍笑:“今晚多买些好东西,咱们省回来。” 又逛了半小时,白旸手里多了只大口袋,里面塞了不少战利品,有懒人充气沙发、软藤编的桌面收纳筐、一块银獾毛皮地毯、十来种难寻的调味香料、地板蜡、奶茶过滤壶…… 每一种都是他们俩精心挑选,共同决定的,五十因应该省回来了,这里的物价比外面普遍便宜三成以上。 -- 第40页 “银獾的皮毛要贵很多,没几家卖的。”白旸将口袋扛在肩上。 沈夜也不纠结他没有自学成才,耐心解释:“原本捕獾的也很多,银獾没有弹头鼠那样的繁育能力,暮星的银獾几乎被捕到灭绝。我们买的八成是从厄尔斯走私过来的,这里没獾可捕,但厄尔斯的聪明人会在母星人工养獾,反而成本更低些。” 白斯特点点头:“看来弹头鼠就没那么好养了,这小东西关不住吧?” “弹头鼠牙齿尖利,擅长挖洞逃跑,像厄尔斯那些人口密集的现代城市都把它和蚊蝇蟑螂当做四害清除。”眼看有人撞到白旸的口袋,沈夜托着手肘拉他一把,两人靠得更近了些,“还有就是,弹头鼠体内可携带多种常见病毒,流感、轮状、柯萨奇、疱疹、EB……它们自己不会致病,可能高温烹煮后也能灭菌,但没法证明它们能够安全食用。即使传了人,因为病毒很常见,也不好判断究竟毒株是否来自鼠类本身……” 白旸嗅到了沈夜身上清甜的奶香,这在腌臜的市集中简直清新到令人上头,以至于沈夜的话他没有听进去多少。 “去年这个时候曝出的士圣营养膏事件,就是制造商非法使用了鼠肉做成分原料,被那位自媒体骑士‘Truth’写出来,然后那家公司就破产退市了。” 白旸回魂般哦了一声:“Truth,我知道,传媒界的蝙蝠侠……外号‘厨师’的那个……” 沈夜:“跑题了吧,我们在聊弹头鼠。” 白旸:“闲聊就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呀,哪有什么主题?” 沈夜:你这么奇怪的表情,谁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爱听可以关上耳朵呀! 内心正在吐槽的沈夜快走几步,忽然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只手,他倏地转头看向白旸,对方的两手明明都还在他自己身上! “甜心儿,”一张皮肤白成活鬼,牙齿熏黄的脸冷不丁凑近过来,恶臭的呼吸像毒蛇的信子直窜面门,“认识一下如何?我给你推荐点儿好东西试试,包您满意。” 白旸一步上前,左手伸出去揽住沈夜前在男人的袍摆上带了一把,下一瞬已经将沈夜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温柔一低头,嘴唇几乎擦着沈夜的额发:“宝贝儿别上当,其他男人那里可没什么包您满意的东西!” 这话说完,白脸抽着鼻子闻到一股焦糊味,跟着屁股那里灼烫难耐。 他猛地转头吱哇大叫,身后腾起的火焰像根翘上天的大尾巴,惊得男人赶紧脱掉防寒袍往地上抽打,卷起的火星又燎着了他的脏发卷。 白脸吓得顾不上抢救外袍,像蹭痒的癞皮狗般仰在地上打滚儿。 周围一时间沸反盈天,看热闹的挤近过来,始作俑者白旸已经揽着沈夜混进人群里。 有几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直接解开裤子朝地上的白脸浇尿,腥臊的热气熄灭了火星子,蒸在猥琐的怪笑声中。 白旸抬手将沈夜脸上的围巾拉高一些,遮住他干净到惹人注目的脸。 “我们走吧。”沈夜扯了一下白旸的衣襟。两人并肩退出人群。 身后卖弹头鼠的摊位前,一个身材矮瘦的男人拉着帽兜遮住半边脸,视线却斜乜着透出来,粘在走远的二人的背影上。 随后,他飞快朝相反的方向挤过去,跛着脚消失在人潮中。 第20章 永夜日光20 这样的热闹在獾鼠市场并不稀罕,单挑群殴是每晚都在上演的固定戏码,卖家和常客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没兴趣探究冲突的始末。 沈夜显然不同,他裹紧围巾低着头,脚步又轻又快,像被鲨鱼捕猎的鱼群中刷低存在感溜边儿求生的那一尾,努力逃离某个看不见的巨口。 白旸近身尾随他:“不该带你来这儿。”他后悔了,语气歉疚。 沈夜匆匆瞥向他,刚想回应,耳朵里便灌进一句口音浓重的吆喝。 “茶翁刚从矿星回来,今晚要讲永无森林!去听听啦,我就爱听这个!”“走呗,不要几个钱,还有免费热汤喝,这鬼天气冻死人!” 沈夜本想说,不是因为白旸刚才放火吓到他,而是他自己有种不太舒服的直觉,好像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带着冷血动物的阴寒。 他的直觉有点儿薛定谔的准,所以想尽快离开这儿。 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没什么,永无森林,我也想去听。” 这夜市耍什么本事的都有,不仅有卖货物卖服务的,还有卖故事卖脑洞的,茶翁就属于后者,因为游历丰富,经常能胡编乱造出各种吸引人的猎奇故事,虚实结合、真假难辨,勾得无聊人心痒痒想去听几耳朵。 要是换了在厄尔斯,他就是典型粉群固定的UP主,而且擅长饥饿营销,想听什么得赶巧。 “不早了,东西也买差不多,”白旸显然不愿多停留,“你想听永无森林的什么?回头我搜索全网给你做一期超长剪辑,图文并茂,保证全程干货无尿点。” 沈夜微微抬眼看着他,眼尾乖顺地弯下来:“白旸,我想听——” 白旸:“听就听。” 就像白星星站他面前央求,哥哥,买。他什么时候拒绝过? 白旸将大包袱斜系在背后,腾出右手拉着沈夜,两人往一片露天空场走过去,像感情很好的穷酸小情侣。 他的右手也有温度,不会烫,刚好将沈夜的左手暖起来。 -- 第41页 空地上摆了些条椅,过半坐满了人,正对着茶翁的小讲台。这有点像古早的说书人,听众去留自由,打赏随意,带着随缘的佛系舒适。 沈夜看前面有空位想走近些听,被白旸握着手扥住。 “就在这儿。”他过往的战斗经验使得他十分擅长观察区域布局,站在外围随时都能撤离,显然比陷进人群中更安全。 白旸左手绕过沈夜的肩膀,覆住他一侧的耳朵,这动作好像亲昵的人之间在帮对方焐暖。 沈夜倏地张大了眼睛,后脊像给人戳进一根直愣愣的钎子,然后他听见传进耳鼓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原来……这是在给他加听力buff,就没有必要耳根发烫、浑身僵硬了吧。 茶翁面容沧桑,看起来可能比实际年龄老一些,眼神动作并没有皮相那么衰滞。 他在声情并茂地讲述一个号称非常真实的故事,多年前有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哥哥为了保卫厄尔斯远征星海,弟弟则在故乡日复一日地等待。 很不幸,那场战争以人类失败告终,远征的舰队全军覆没,包括哥哥在内的所有士兵都没能活着回到母星。 弟弟得知这个消息自然万分悲痛,他自从哥哥参军之后就有收集各种星战资料的习惯,哥哥去世后也没能改掉,尤其关注那场失败的战斗。 后来,他在一份资料中找到了哥哥所在舰队战败的空域,推测哥哥所在战舰极有可能坠毁在宏卫二的永无森林深处。 永无森林,一个出现在传说中却真实存在的地方,然而没有人亲见它的深处是什么样,因为进去的人就不会再出来。 白旸侧头看向沈夜,发现他居然听得极其投入,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视线正肆无忌惮拨撩他的侧颊。 看来他黑掉前排某人的那只助听器效果还不错! 沈夜平时不太正眼看人,眸子里也总是寂静的黑沉,只在这种不设防的时刻,他的侧脸像孩子那样嘟出圆嫩的弧度,眼里盛着隐隐星光。 很可爱,也很……诱人。 白旸因为溜号,错过了一段故事,好在强行衔接也能通顺着听明白。 大致就是弟弟思兄心切,又被永无森林深处的传说吸引,决定踏上前往宏卫二的征程,进入森林寻找哥哥。 感人至深的亲情故事,如果找个知名大导演拍成奇幻电影,且特效制作精良,说不定能得个最佳影片奖,评委喜欢这种多糖巧克力的味儿。 至于永无森林的传说,其实已经给不少影视文学作品脑洞大开地充分想象过,核心设定都一样,就是那里是个时间流速极其缓慢的异空间。 所有进入异空间的生命,拿人来说,就算世上过了十几二十年,当初走进去的是个六岁小孩儿,现在还仍然是个小孩儿,七岁或者八岁,总之不会超过十岁。 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在白旸看来,这种脑洞先人早就玩过了,旧瓶装新酒而已。 所以这小朋友为毛听得这么入迷?八成是专业书嗑多了,对八卦文学缺少免疫。 茶翁那个故事的结尾是毫无悬念的HE,弟弟在永无森林的深处找到了哥哥,哥哥仍然是多年前离家的模样,弟弟决定留下来和哥哥一起生活。 从此,兄弟俩过上了不老不死的幸福生活。 至于进去的人为什么不回再出来,不同设定里给的解释也不一样。 有的说是因为那里生活特别安逸幸福,人们去了就不想离开;有的说是因为那里的生存规则不允许去的人离开,防止泄露机密;有的说是因为一旦人们离开永无森林,放缓的时间就会加倍反噬让离开的人迅速衰老甚至死亡;还有的说活在那里的人其实已经不是生物意义上的人,而是近乎于神的高等人…… 不管传说如何,永无森林无疑成为了轻生者最向往的归宿,无论是不留痕迹结束生命还是遭逢奇遇重新生活,二选一,都不亏。 据不完全统计,全联盟三大星域,每年有五分之一的自杀人口选择那里,其余五分之四最大原因没去那是因为买不起飞船票。 永无森林,因此也成为自杀成功率最高的方式,进去的人不再回来,这个并非杜撰。 白旸笃地想起什么! 永无森林,自杀…… 据说,宁折的独生儿子,曾借住在沈同舟和梅兰达家里的好友的孩子,沈夜提到一句的好朋友,宁为玉,就是选择走进永无森林再也没回来。 那么,沈夜听到这份兄弟情又是在想什么?该不会也相信那个带他玩游戏的弟弟还活着吧! 按说医生都是不怎么搞封建迷信的,白旸心想,可他自己这么玄幻,沈夜不是也没说什么吗?真信了? “咳咳,”白旸斜着身子把头凑近过去,“这茶翁就是个老骗子,星战里联盟的战舰只有一架落在宏卫二的那片森林里,GS6818,舰上所有人的尸体……哦对,还有一个生还者,统共11人,全部都被救援舰捡走带回了厄尔斯。” 白旸语气笃定:“而且,那场战役,我们赢了!人类没有输!” 为了表明态度,白旸把捕获的助听器释放了,落下左手,意思是别再听那死老头瞎白话,假的! 更别给鞋教蛊惑了去什么永无森林再续兄弟情,那里不通电,玩不了游戏。 沈夜终于从讲台收回视线,脸上说不好什么表情,有虚妄中的安慰、有梦醒时的怅然,还掺杂些来历不明的小愉悦。 -- 第42页 茶翁的故事仍在继续,听众们却被身后一阵争吵声吸引,纷纷大鹅似的抻长脖子望过去。 相邻卖弹头鼠的摊位,摊主和顾客正剑拔弩张地对骂,已经开始有人聚拢过来摆正姿势捡热闹了。 “老子说好要活的!你拿死老鼠消遣老子!今天不单要给我全退了,还得另赔一成损失!”身穿弹头鼠皮裘的光头顾客声如洪钟、膀大腰圆,脑袋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蒸汽腾腾,“少一个因,老子就剁你一根手指!” 摊位老板赔笑脸努力辩解:“……您这个不地道吧,活鼠没有卖这价的,咱当初说得妥妥的,死货全尸,那皮可都是完好……” 这位道理没讲完,他身后站着的小个子杂工先不干了,操起一只空鼠笼跃起,直接扣在光头的大脑袋上卡了个结实。 “个婊/子养的!”光头带着几个小弟冲上去掐架。 附近卖鼠的同盟紧跟着掐回来,双方战得不分彼此,懵逼的摊主被挤出战斗圈,兀自边拉人边絮叨:“等……住手……哎还没说清楚……” 这边一打起来,听故事的纷纷调头,说故事的反而变成外围冷板凳。 茶翁索性也不讲了,袖手在台上作壁上观。 沈夜和白旸站的位置原本边缘,这会儿反成了容易被殃及的池鱼,白旸毫不犹豫拉着沈夜往远处躲。 沈夜被他扯着小跑起来。 丢鼠笼的小个子从他俩身边蹿了过去,应该是在逃命。 沈夜下意识回头,忽见一个黑袍朝小个子飞跑的方向抬起左手,袍袖向后滑了一截,露出他手腕上乌黑的袖弩,还有套在拇指上巨大的黑戒指。 白旸!沈夜只来得及在心里大喊一声,随即一个飞扑遮住了白旸的整个后背…… --------------------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的三百万! 第21章 永夜日光21 百年前是警察出身的白旸反应极快,从沈夜做出第一个不寻常的动作开始,即便状况在自己身后,他也立即察觉到了。 于是,白旸顺着沈夜扑来的力道直接向前卧倒,反拉住沈夜的手也顺势将对方带倒在地。 黑夜中,有什么物体擦着肩头嗖一声疾速掠过,白旸感觉后背一轻,他身上口袋的绑绳被割断了。 然而白旸动作未停,紧跟着一个滚翻将沈夜护在身下。 前面几步远的小个子跑着跑着突然屁股向前一挺,踉跄几步摔倒在地,黑夜中看不真切,应该是被刮断白旸背包的利器扎中了屁股。 袖弩!这种东西射程五十米内的杀伤力堪比子弹。 白旸几息间已经又抱着沈夜往旁边滚出五六米,他们包袱里的战利品撒了一地,又被许多躲闪的脚踩来踩去,俨然不能要了。 沈夜:“!!!” “先离开这儿,”白旸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拉手继续跑,这次的方向是外围大路。 因为暗武/器的出现,围观的人群给吓惊风了,呼号哭喊,四面八方逃得毫无章法。 而冲突的双方仍然在混战,既有袖弩这种高级冷兵器,也有鼠笼这种低级替代品,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难分敌我。 大路上刚好有一辆无人计程车在徘徊等客,沈夜想召唤,被白旸拦住。 “不叫这个,省点钱。” 沈夜立即知道,白旸此时仍然觉得存在危险,省钱什么的鬼才相信,他们刚刚轻松丢掉了几百因! 白旸不多话,带着沈夜疾走出一段距离,这会儿才遇上他随机叫的一辆计程车。 两人上车,白旸随口报了个地址,不是回家。 白旸像在沉思,沈夜也不说话,两人的手仍然紧紧交握在一起,车内有种诡秘的安静。 司机在观后镜中偷瞄这奇怪的一对儿,迟疑着询问:“吵架了?” “嗯,”白旸回了个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的确像在生气,还抽回手将自己防寒袍的腰带系了个结实,连公狗腰都勒出来了。 他又转头盯着一脸懵逼的沈夜:“知道错了?”语气没辙又无奈。 啊?!沈夜瞪圆眼睛,努力将尾音压下去,显得不情不愿:“啊——” 白旸嘴角勾着坏笑,装出严肃:“错哪儿了?” 沈夜缩紧眉头瞪他,没完了吗,怎么还有yes和no以外的问题? 观众期待的目光映在后视镜里,他好像还不能拒绝回答。 沈夜:“错在……花钱大手大脚,不仅用光存款还借了信用额度。” 白旸:“……” 沈夜:“睡懒觉耽误了做早餐,用营养膏直接糊弄。” 白旸:“……” 沈夜:“趁家里没人欺负狗,让它蹲马步。” 白旸:“………………” 沈夜:“还有,”再编下去,你就有绿帽子戴了,毕竟我的情感纠葛素材储备紧缺。 白旸:“算了!都是小事,我也有不好的地方,和好吧。” 沈夜:“……” 司机听得嘿嘿乐:“两夫妻,不是,还有两夫夫,不都是一样嘛!谁还没点儿小毛病、小脾气?就说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吵起来骂人砸东西那都不算什么,有时候我把他气狠了,他还摁着给我两下……你们看,看我这下巴,昨天还肿着……” 沈夜出声打断他:“您,开过了。”“对刚过去那里就是,不用倒,我们在这下车。” -- 第43页 “对不住!”司机看着后面情/趣酒店芭比粉的霓虹招牌,坏笑,“没错,来这儿玩一趟什么气都消了,二位帅哥,尽兴!” 沈夜站在路边,仰望辣眼的彩灯,面色古怪。 “快了点儿,”白旸沁笑看他。 沈夜双手插袋,余光从眼角斜过来:“我可以不快。” 尽管他眼神表情外加台词都很到位,白旸仍然感觉沈夜像个偷穿大人西装的小鬼,病弱的小书呆,哪儿来的工夫磨炼其他技能。 “这边,”白旸不逗他了,握着沈夜的手腕再向回走出十几米,那是另一家酒店,门脸十分朴素正经。 离开霓虹灯的荼毒区,沈夜发觉白旸的脸色有点不对,像把姓氏刷在脸上,连刚刚勾起的唇线也拉平绷紧了。 “白?” “这里安全。”白旸简单回答,引着沈夜径直上楼。 沈夜走在后面,晃动的视线中忽然捕捉到白旸防寒袍后背上呲起的一小撮毛边儿,破洞了?跟着一个惊悚的念头蹿进脑海。 “你……” 白旸转身将沈夜抵在墙上,他没出口的话被震得掉回肚子里。 “进屋再说。”白旸侧着头凑近,像在把人按在那里亲吻,他头顶的大帽兜儿遮住了沈夜的全部视线,好像他的整个世界就被压缩成那一处又小又黑的空间。 如果不是脑子里正转着不好的念头,沈夜会感觉这空间很安全,他不排斥他的靠近。 男人泛着胡茬的下颌极具存在感,危险地戳在那,扰得他面颊的绒毛簌簌战栗,时不时发生点小摩擦。 沈夜细弱的声音近乎染上哭腔:“你受伤了。” “所以,我需要沈医生的帮助,”白旸用气声呢喃着回答他,“别害怕,只有一点点不舒服,对你来说简单极了。” 他重新站直身体,像得到一个满足的亲吻那样懒散又放松。 两人进入一个房间,沈夜反手锁好门,白旸在室内走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 “衣服脱掉!”沈夜上前拉松白旸的腰带,“转过去,除了背上还有吗?” 白旸见状不知联想到什么,挤出笑意:“你轻一点儿,别弄得到处是血。”跟着他就被沈夜脸朝下放倒在大床上。 白旸里面的衣服后背几乎给血浸湿了,很多,他扎紧腰带,是想利用不透气不透水的外袍阻挡血液流到外面,比如獾鼠市场或出租车上。 “别乱动,放松。”沈夜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直接弹出光刃,将衣服自领口割破到下摆,“外创口很小,应该有一支弩/箭刺入了第五六根肋骨之间,这里伤不到心肺和肝肾,不应该流这么多血……” 白旸一条腿还垂在地板上,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勉强侧过脸哼出口气:“看来我运气还不错!我猜那东西带了血槽,你得帮忙把它弄出来,我可不想在身上开个血龙头。” “去医院,”沈夜握着手术刀原地踱步,“春晖太远了,这附近……” 白旸探手拉住他:“不用,我只需要一个医生,沈夜,我需要你。” 沈夜垂下的目光泛起薄薄水雾:“你还需要麻醉剂、缝合线、抗生素和无菌纱布!” 白旸说:“我只需要你。” 沈夜偏过头,沉思数秒,深呼吸,将刀刃往白旸后背的伤口划进去。 白旸扒着床沿硬是一声不吭,呼吸吹得浅且急促,冷汗从毛孔中涌出来,后颈和左肩处的仿真皮肤像孤岛一般显现出冷漠的干爽。 沈夜的手很稳很快,该下刀的地方毫不犹豫,随着一股汹涌的血水迸出和白旸无法自禁的颤栗,一支小手指长短的弩/箭被挑了出来,落在血红浸透的衣料里。 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沈夜用酒店房间里备用的医疗箱中那卷少得可怜的纱布给白旸包扎伤口,纱布只够用来沾些消毒药粉覆在伤口上,他便将自己的白棉布衬衫下摆剪成布条,用来固定包裹的纱布。 “应该缝两针的,这样也凑合,别做抬臂之类的动作牵拉伤口。” 白旸终于把落地的腿跷回床上,侧身摆出性感躺姿,无所谓的笑容又回到脸上:“没关系,我们AI可以屏蔽痛觉,高仿真身体的自愈能力……呃!” 沈夜在他伤处轻轻戳了下:“什么?自愈能力如何?超强吗?” 他开始一样一样清理垃圾,将所有染血的衣物用密封袋装好,这人应该不打算让陌生人分析他的DNA,又将那枚弩/箭洗干净还给白旸。 “留个纪念。” “还有一处,”白旸半身不遂地歪着膀子坐起来。 沈夜眼睛都惊大一圈,只见白旸不紧不慢地伸出左手,在那只手的手背上,皮肤诡异地被划开一道口子,像破了的包装,露出里面嵌合精密的金属骨架。 白旸从兜里摸出一管很像胶水的东西,递给沈夜:“帮忙粘一下,你说的我右手不能乱动。” “这怎么粘?我没弄过。”沈夜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托着白旸的左手放到自己曲起的膝盖上。 白旸只披了一件沈夜的外袍,从正面能看到大片裸/露的胸膛和隐没进皮带的腹肌腰线,他的身体很干净,没有浓重的毛发也看不出伤疤。 “随便沾一下就行,很简单的,是种记忆材料,会自己找平塑形。” 说是这么说,沈夜到底是个凭手艺恰饭的技术型人才,做起小学生手工来也是丝毫不马虎的,闷头认真地边研究边粘。 -- 第44页 白旸看着正对自己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中间还有个可爱的发旋儿,突然心情就好起来。 “在獾鼠市场,你为什么要推开我?不怕弩/箭扎你自己身上?” 沈夜抬起头眨眨眼,又继续做手工:“因为穷啊,你值三百万呢,我要不吃不喝工作到五十岁才能赚这个数。” “扎坏CPU多可惜!”沈夜用胶水的尖头指指白旸后颈。 “我骗你不生气吗?”白旸很想摸摸他的头发,用那只带体温的右手,然后他就遵从内心地这样做了。 可能是怕他扯到伤口,沈夜躲闪得有些迟疑,白旸的手背粘好了,完美如初。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没有伤害我,没什么好气的。” 白旸点点头,再胡说八道什么机器人AI之类的,他就真不是人了。血都流了三大瓶,他不仅在沈医生面前掉了马甲,连里衣都掉个干净。 “我以前是个警察,抓过不少坏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你……” 沈夜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哦,那也得我不是坏人才行。” 他倏地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第22章 永夜日光22 “明天再回家,反正我们是出来旅行的,就要住在酒店。”白旸背靠大床一侧,身后塞了两个软枕。 一定是走夜路不安全,沈夜猜到了,这儿距离獾鼠市场不远,白旸的伤说不好是误打误撞还是有的放矢。 说不定跟他关系密切,缇娅妈妈刚走,有人就按捺不住了。 但那人的目标为什么不是他,反而射中了他身边的白旸?是想试探他什么吗? 沈夜努力回忆那个腕戴袖弩的男人,他穿着极普通的灰黑防寒袍,帽兜衣领几乎遮住整张脸……身高和白旸差不多,然而这些全都不具有识别性。 对了,他还有个显著的特征,男人的右眼扣着眼罩!是个独眼?还是故意乔装成这样来迷惑别人? 他左手拇指扣着一枚黑戒指,沈夜觉得那可能是障碍者用的智能机,为什么一个障碍者会攻击他俩? 今夜的獾鼠市场之行,完全是他俩临时起意,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他是怎么被那些人盯上的呢?从什么地方开始? 沈夜踯躅,他该不该将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告诉白旸,或者讲多深才合适…… 白旸见他心神郁郁,撑起身去冰箱里一顿翻找,拿来两罐啤酒和一些饼干、洋芋片堆在床尾,又开了电视机。 “这是用凯恩的授权开的安全房,我们今夜不会有危险的,吃点东西,这里也不需要我们付账单。”他开了啤酒盘膝坐在床上,仿佛真在度假一般。 “GS6818,那架坠落在宏卫二森林里的战舰,”白旸朝沈夜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我当时在里面。” “星元37年的最后一场战役,我们赢了。” “却没想到返航时,战舰突然爆炸坠毁,里面的十一人仅有一人生还。”白旸仰头灌下一口冰啤,喉结滚动,“但不是我。” 沈夜的视线牢牢盯在白旸身上,近乎梦呓地低喃:“有五个人被冷冻了身体……我在书里读到过。” 其中五个人没有当场死亡,身体的重要部位和器官相对保存完整,因为他们是全联盟和全人类的英雄,所以被以这种方式保存了下来。 一百年前的人体冷冻技术还很简单粗暴,化活率也极低,五个人全都是重伤不治的程度,想来冰冻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将来的某天可以让勇士复活,图腾罢了。 白旸感觉跟阅读量大的人聊天真的很省唾沫,不由得一笑:“没错,我是其中之一。” “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在打了胜仗后突然死了,又在和平的一百年后突然活了。”他是真的唏嘘,“生于星元10年,我只比你的缇娅妈妈小十岁,凯恩老头叫我声爷爷不算吃亏。” 白旸捏着啤酒罐的手臂搭在膝头,斜乜着看向沈夜:“小朋友,你该管我叫什么?” 被当成小朋友的沈夜掀开自己那罐啤酒,尽可能豪饮了一口,被冰凉辛辣的气泡刺出眼泪。 “你的维生舱,就像你的永无森林,时间凝滞,归来仍是少年……我该管27岁的人叫弟弟,我该管我的AI叫白旸,你喜欢哪个。” 白旸哼笑,神色缓和起来:“我真的有个弟弟,比我小七岁,他叫白星星,是个智力障碍者。” “不过星星不可能像茶翁故事里的弟弟那样,跑到永无森林去找我,他没办法看懂新闻里的那些内容,最喜欢看的节目是电视广告。” “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待生死,如果我一直没回家,他应该会一直等我。” “我和他也不是相依为命,我们有很勤劳的父亲和很温暖的母亲,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是生活很幸福。” 沈夜其实有些想问,白旸会不会去寻找他们,又一转念,那可能不过是一场希望的坠毁,他问不出口。 白旸帮他拆开一包洋芋片:“你刚还在愧疚是么?觉得那些人的目标是你。” “是这么觉得,”沈夜极少碰零食,这会儿却很有尝试的冲动,捏了一片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碎,声音很减压,“但是没有愧疚。” 他萌萌的大眼睛看向白旸:“是你主动送上门的,而我收留了你。” “谢谢,”白旸忍不住笑出来。“但我真的有三百万,那是联盟该补偿给我的养老金,只是目前还不能领。” -- 第45页 沈夜觉得,光是他那根颈椎也不止三百万,后头加俩零全联盟再买不到第二份,“我猜你也有一个不能说的故事。” 白旸将空酒罐丢进垃圾桶,转身掀开被子躺进去:“以后慢慢给你讲,今天很晚了,过来睡觉。” 很好,这里只有一张大床,柜子挤得没法躺人。 沈夜吃光洋芋片也爬到床上,躺在另一边。 白旸:“你没刷牙。” 沈夜:“你也没有,你喝的是啤酒又不是漱口水。” 白旸:“吃零食会长蛀牙,你可是医生!” 沈夜:“蛀牙并不偏爱医生!我们要亲嘴吗?那样我可以去刷牙,然后你也要刷!” 白旸:“我比你大一百岁,我会保护你,不会监守自盗。”“小孩子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沈夜拱了两下侧翻过身,面朝白旸。 白旸感觉大床暧昧地上下起伏,带得他心潮荡漾,也想翻个身缓解一下尴尬。 沈夜却在他动作前伸手过去,掌心压在他心口:“别乱翻,会扯裂伤口。” 白旸被压住的心跳叛逆一般激烈起来,那只手就藏在被子下面,紧贴他的身体:“别乱摸——” 沈夜不肯把手拿开:“这里没有术后监护仪,我只能人工监测你的生命体征。你心动过速吗?有没有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的感觉?” 白旸偏过头,身体未动:“沈医生打算帮我缓解不适?”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手擦着肋骨向下滑去。 !!! 沈夜只是逗他一下,被肌肤炙热的掌心停在白旸紧绷的小腹上,又窸窸窣窣摸回来。 他可怜巴巴地说:“白旸,我想要回我的机器人。” 白旸冲他闪了两下绿眼睛:“我在。” ~~~ 次日离开前,沈夜仔细将两人的痕迹做了清理,尤其是白旸的。 白旸告诉他不必太担心,这里回头会有凯恩的人负责搞定。 既然他命大重活一次,就不该因为怕死畏首畏尾,如今的活人并没有几个还认得他。 沈夜依然有始有终地做完全套,连垃圾都装进一次性置物袋准备带走,医生做这种事情多少有些专业特长,尤其是他。 沈夜让白旸把酒店房间的两条浴袍都穿在防寒袍里面,不然空壳出去会很冷:“凯恩会赔钱不是么?” 但我并不想这么坑他。白旸耸耸肩,还是听话地穿走了浴袍,偶尔坑一次也不过分。 沈夜在楼下的药店买了抗生素,挤出两粒给白旸吞服。 白旸直觉情/趣酒店旁边买抗生素的行为非常令人浮想联翩,尤其是当吃药那个人是自己的时候。 “我已经好了,伤口没再流血,人也不发热,沈医生妙手仁心!” “谢谢,张嘴。”沈夜直接将药灌进去。 他往大路两边看了看:“这里是C10区的鸦雀街。”昨晚天黑他没认出来。 暮星上特殊的人造生态环境,因为循环并不连贯,缺少植物和动物,仅有少数针松、斑雀之类的顽强生命能够存活,所以这里的居民更喜欢用动植物的名字来代替那些字母和数字组成的道路名,仿佛这样能令他们的家园更生动鲜活一些。 沈夜引着白旸走过商业街,后面不远处藏着一片密集的居民区,跟河姆和唐的小房子如出一辙。 每排平房的山墙上都钉着个大大的蓝色号牌,不然各家各户长得太像,很容易迷路。 号牌上是冰冷简练的白色数字,下面墙体上有小孩子用红泥抹上去的昵称,狗尾巷、金桔胡同之类的…… 白旸第一次来这里,跟着沈夜七拐八绕,来到一栋房屋前。 跟别家稍微不同,这家的房门上挂着一只彩色拼布大袜子,圣诞节留给圣诞老人放礼物的那种。 白旸抬手捏了下,空的,还挂在这里大概率是因为那老头工作疏漏,而小朋友仍对他的反省抱有期待。 沈夜从防寒袍的口袋里摸出那一双鸟笛,投进袜筒里。这是他们唯二幸免于难的收获。 白旸单肩倚在灰墙上,抱臂,挑起眉毛看着他,气声说:“都给出去?你不留一支自己玩吗?” 沈夜没答话,圈起手指抵在唇间,看样子是要吹一声口哨把屋里的人吸引出来,结果却只发出嘘嘘嘶嘶、噗嗤噗嗤的怪声。 白旸笑得裂开了,然后学沈夜的样子,一声清越嘹亮的哨音凭空扬起,打了个小旋儿直入云霄,惊起了房檐上休憩的一排斑雀。 沈夜赶忙拉着白旸,躲到旁边邻居堆在过道边的破层柜后面,等了一小会儿,挂袜子的门被推开了。 两个男孩子走出来,动作奇怪地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他俩。 白旸却看出些端倪来,说是俩男孩儿,其实也该有十三四岁了,其中一个身形动作略正常些,另一个走路打晃脖子歪斜。 他俩面容肖似,应该是双胞胎,可惜都是同样的宽眼距、塌鼻子、嘴巴张开、表情憨钝……典型的智力障碍者面容。 屋内传来女人的呼唤声:“泰明、泰一?” 叫泰明的男孩子正在检查袜子,这个行为他一定每天都要重复好多次。 他先一步发现了鸟笛,开心地笑起来,还把其中一支分给了泰一,那个患病更严重些的男孩。 泰一也很开心,晃着身体在门前转起圆圈来,险些摔倒,被哥哥一把拉住了。 -- 第46页 “妈妈!圣诞!”泰明朝门内叫喊,带着等待得偿的喜悦。 泰一也学着他大叫:“妈妈!圣诞!”他有些口齿不清,可能自己对说出的声音也不够满意,于是更认真地又喊了一遍。 兄弟俩站在门前吹起鸟笛,叽叽喳喳、咘咘啾啾、嘎嘎咕咕,仿佛这里瞬间变得鸟语花香,连惊飞的斑雀也落回屋顶歪着小脑袋探看,寻找神秘的伙伴。 很快,一位裹头巾的瘦小妇人从门里出来,急匆匆扯手将两个孩子拖进屋里。 “宝贝,不要吵到邻居,大叔阿婆会骂人……” “刚刚谁吹出百灵鸟的叫声,妈妈好想再听一遍……” “圣诞,来了!” “圣、诞、来——” 破旧的屋门挡不住里面母子三人的欢声笑语,还有轻快熙攘的鸟叫声。 两人从另一个方向穿出小巷。 白旸:“你的病人?” 沈夜:“是,我独立接诊后的第一对病人,他们没钱治病才找的我,因为我比较便宜。以前过圣诞节,缇娅妈妈会让人四处送礼物。” 他肯提起缇娅妈妈了,说明正在接受对方离开的现实,心情也在慢慢平复。 白旸带偏话题:“嗯哼,被卖到医生家里,我赚到了!” 沈夜摸了下自己的后颈:“保护好你那里,我不会治。” 这话也不知哪里有魔法,白旸一抬头,就看到了山墙上贴着的男科广告:有问题,找雄狮,这里什么都会治! 嚣张啊,看那么多书的沈医生都还谦虚着呢。 “别人就更不会治了,”沈夜腰杆笔挺、大言不惭,“到时候只能返厂重修,得找你那位宁教授去。” 第23章 永夜日光23 两人回到家,沈夜开了地下室的门打算进去拿器具和药品重新帮白旸处理伤口。 通向地下室是一小截楼梯,明显底下的层高很有限。 沈夜解锁推开门,扭头看了白旸一眼又重新将门拉合:“不许偷看!” 白旸赶忙站直身体收回视线,抬手遮在眼睛上,另一手乱摸着往一楼走进去:“不看不看……伍尔夫,过来帮我导个盲……” 沈夜:“……” 白旸其实扫到居高临下的一眼,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瓶瓶罐罐和心肝脾肺肾大脑子。 里面感应灯亮起的一瞬照出一片很整洁的区域,就像普通的医学实验室,地板和桌面光洁无尘,还有些不知什么用途的仪器设备。 既然这地方沈夜不许别人进,大概也都是他自己来清洁打扫,做饭不成,搞卫生还是可圈可点的。 沈夜上来时提着一只医疗箱,听见白旸正在连通讯,对方是凯恩警长,他说话毫不避讳自己。 凯恩接到白旸的消息,已经连夜派人到獾鼠市场暗查一番,摊贩和买家都是市场的老生意人和常客,应该没什么问题。 最先动手的小个子,摊主说不认识他,本来没想跟客人闹翻的,毕竟老做生意的都懂和气生财,受几句数落就跟客人怼上硬干他早就黄铺了。 昨晚屁股中箭的小个子是暮星D区的无业青年,精神力障碍者,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到獾鼠市场找份工作,一连打听许多家都碰壁。 正巧赶上卖弹头鼠的这位老板在清理鼠笼,他主动过来帮忙,半点没提钱。 老板忙不过来,想着他干就干吧,回头给他块营养膏也就打发了,獾鼠市场里这么要饭的不在少数,完全没曾想这货一点就爆,直接开干。 现在人受了伤,老板还要出医药费,真是哭死了。 还有那个使袖弩的,买家这边带着钱大批进货怕被抢,就在网上雇了个保镖,特意选的评分4.8的高手,代号:卡戎。 这位老兄人狠话不多,用了两天都没毛病,当然昨晚也没啥毛病地帮他打了回去,人财平安。 买家付了尾款就让这位卡戎离开了,去哪儿他也不清楚,行规就是互相不问底细。 卡戎,显然不是个真名。警方现在正尝试在黑保镖网站查他,暂时还没有结果。 整件事从表面上看,就是一场简单的黑市冲突,除了小个子的屁股被缝五针以外没酿成严重后果,误伤的人除了白旸也并没有第二个。 “五针?”沈夜纳罕,从医疗箱中整理出针线,让白旸脱掉衣服转过去,“我看下,应该补两针就可以了,缝多点也不能保刀枪不入。” 他动作明显地一顿,微凉的指尖停在白旸脊梁沟上。 这感觉有点……复杂。白旸不自在地偏过头,问:“怎么了?两针不够你可以多缝点,质保不需要刀枪不入这么到位,我不怕疼的,你该怎么弄怎么弄。” 沈夜将针线扔回托盘里,重新换了块纱布涂药将伤口包好。 “我还是第一次见复原能力跟伍尔夫有得一拼的人类,给你缝伤口都是对细胞的侮辱。” 白旸:“……”沈医生夸人的方式够清奇,翻译过来就是他健壮如狗! “那不如我们来聊聊,”白旸扣合他的医药箱,把人拉上二楼坐进书牢里,庄重的气氛适合讨论正经事,“咱俩互相交代一下,如果那拨人目标是你或者我,无论是灭口还是试探,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白旸身上挂着酒店的浴袍,盘膝坐地上,落拓的姿势并不影响他面色的沉肃:“为表诚意,我先说。” -- 第47页 “我在厄尔斯被解冻复活,目前只有少数几个‘自由港’的高层和直接联络人知情,包括凯恩警长。他们没有正面告知我保密这个消息的理由,但我多少能猜到一点,‘自由港’对一百年前GS6818的坠毁存疑,我本人也持相同看法。所以上面大概觉得我作为事故亲历者,可以提供一些隐情,当然也有人不希望我开口说什么。” “你既然读过关于星战的书,应该知道战争的主力是军方,也就是‘蜂巢’,而‘自由港’主要负责联盟的内部安全,我们警察抽调一部分人参加战斗是因为当初盟军的主力损失惨重,不得不军警合作。” “GS6818的唯一幸存者属于瓦诃里家族,他们的荣誉百年不朽。瓦诃里将军,也是宏星环之战的军方总指挥,幸存者里唯一的军人。” 沈夜听懂了白旸的意思,看着他的眼睛问,“所以,你究竟能够提供什么隐情吗?” 白旸摇摇头。这意思不知是不能提供,还是不可说。“该你了。” 沈夜:“我没答应和你交换信息,尤其在你并不坦诚的时候。” 白旸也直视他的眼睛,这样的眼神令人有种正在被真心对待且别无他图的错觉:“没关系,我也可以自己猜,和特异精神力有关对吗?赫斯·缇娅修女是公知的精神力特异者,但她并非孤单一人,厄尔斯、暮星、宏卫二还有许多像河姆一样不为人知的特异者。” “他们想找出那些人,以为名单在我这里。”沈夜给出一个答案,“其实并没有,我没有那种名单,你信我吗?” 白旸回视他的目光:“我信你。你觉得‘他们’是谁?” “联盟联席会、蜂巢、反异团体、正义之师……”沈夜忽然自嘲地笑起来,“谁都有可能,反正厌恶巫鬼的人那么多!所以他们为什么把你送来我这儿呢?两个危险的人放在一起,会负负得正吗?” 白旸似乎松了口气:“你的猜测里没有自由港,是相信警察吗?起码他们没有阻止我活过来。” “也可能是想让我们两个自相残杀。”沈夜收敛凉薄的笑意,“白旸,你觉得我是特异者吗?” “你是或不是,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都是要吃饭睡觉伺候舒服的一家之主。”白旸站起身,“去煮饭了,省得有人抱怨AI厂商净造些只会偷工减料的样子货。” “你受伤了,我可以去煮。”沈夜挪了下身体,腿麻让他刚欠身又坐了回去,显得刚刚那句极没有诚意,“热一下直接吃行吗?还是切——” 他后面的话被白旸一眼瞪回肚子里,沈医生能切出来的,保证不是什么下饭的东西,很可能眼睛看看就饱了。 白旸朝沈夜伸出左手,沈夜搭上去想借力站起身。 不想那只手的力道却顺着牵拉向前送了一下,沈夜没给拉起来,反而晃得向后倒在褥榻上。 沈夜:“???” 白旸:“你昨晚没睡好,趁现在补个回笼觉吧,煮好了叫醒你。” 按说这种违背自己意愿的过失动作一旦发生,第一反应是立即纠错,哪里摔倒的哪里爬起来,不过沈夜的身体一挨到被褥,脑袋顺势贴上了软枕,好舒服。 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趴一会儿。 然后这一趴,他还真就睡着了。 毕竟电疗的副作用还没散净,又在獾鼠市场经历一场混乱逃亡,连惊带吓,开了台完全不具备医疗条件的野刀,好容易回家,还迫着进行一场智力竞赛……沈夜电量耗磬,自觉待机休眠。 白旸将食材下了锅,上楼看沈夜一趟,这一看给他看乐了,小朋友连姿势都没换,更别提换衣服。 真是个白旸见过最没有洁癖的医生。 白旸回厨房将烹饪机调成慢炖,本来想洗个澡,身上有伤口不太方便给小毛刷乱搓,他也就近墨者黑地懒得穷讲究了,脱掉外衣裤钻进被窝补眠。 两铺被褥并排放着,中间离一道半臂宽的窄缝,和昨晚的大床房略有出入。 白旸双手扥住沈夜的褥子一扯,隔隙不见了,人挨到自己面前。 冬日的白昼,阴寒肆虐,许多人外出奔波忙碌,这样合伙儿的偷闲纵懒简直是对生命的极大尊重。 白旸从前读警校当警察,作息极少散漫,就连放假回家也还有个弟弟需要照顾,刻入潜意识的本能让他在苏醒后的恢复期都能保持尽可能的规律性。 然而,咸鱼躺的恣意生活居然这么香! 俩人一路从日上三竿睡到日薄西山,得亏这房子也没个窗景作参考,否则体验会更劲爽。 白旸先睁开眼,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睡酥了,他翻身看向沈夜,对方睡成一块暖烘烘、香喷喷的小奶糕,香甜诱人。 肚子感觉到饥饿,连这种随时可以得到满足的饥饿感也引起舒适。 白旸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古早名言:饭在锅里,人在床上。 沈夜耽溺在浅睡眠里醒不过来,睫毛扑簌簌微弱地挣扎着,薄薄的眼皮下眼球颤动,如同在经历一场奇诡梦境。 他在梦里回到了幼时,父亲工作很忙,有时甚至几个月都不回家,母亲……母亲不知去了哪里。 五六岁的沈夜没人照顾,被父亲带到工作的实验室,其实在那里父亲也没时间照顾他,好处是同样没时间管教他。 他小小一只实在没什么存在感,踮脚够到粗心父亲随手乱丢的工牌就能在实验室畅行无阻,另类的自由自在。 -- 第48页 沈夜很知道怎样避开大人们的视线,那些僻静的、灰暗的、狭窄陈旧的犄角旮旯永远是最安全的所在。 幸好他从不怕黑。 他数着黑暗中发出萤绿微芒的冷冻舱一只一只走过去,九、十、十一、十二……这里一共有十三个人,或者十三具尸体。 尸体这个词,是他从父亲一个学生的口中听来的,他说这些人过期了,尸体无人认领将被处理掉。 大概像旧罐头那样,沈夜想。 可是浸在绿色营养液中的人们还个个面容鲜活,有的甚至在微笑,一定是入睡时正在期冀美好的苏醒。 萨德鲁特·冯,39岁,淋巴癌 费道南,71岁,车祸脑死亡 默罕默德阿甲帕西圣伊德,22岁,自愿 …… 小男孩从头走到尾,他虽然只有五岁,但已经认得所有冷冻舱标牌上的文字,那是那些人的名字、年龄和冷冻原因。 他一个个在心里默念着,几乎可以背下来。 然后,小男孩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很英俊,额头下一双眼窝微陷,浮起高挺的鼻梁,嘴角稍稍上翘,这恰好缓和了他下颌线条的锋利。 他被放在最后一个位置,距离备用安全门仅半米远,好像门开之后他就会第一个被丢弃。 “你不是最后一个,放心,你会活过来的。”小男孩扯了一件不知是谁丢在角落的防寒袍,铺在男人和安全门中间狭窄的缝隙里,然后他躺了下去,侧身将一条手臂搭在冷冻舱的舱盖上,像是要分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尽管男人并不需要。 白旸,27岁,宏星环牺牲英烈 “白旸!”沈夜倏地惊醒了,身体像被丢上岸的鱼那样弹跳一下,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他张开雾湿的双眼,看见梦里的男人正转头看向自己,一样英俊的面庞,一样上翘的嘴角,挂着真切而非臆想的笑意。 “白旸,”沈夜这回真切地叫了他一声,自己也笑起来。 白旸看够了好戏似的坐起身:“饿了吗?” 浓郁的肉汤鲜香顺着楼梯飘溜上来,沈夜回复了一个隆重的肠鸣音。 第24章 沉默尖叫01 原材肉类不是普通人能天天吃得起的东西,可见白旸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压根儿没想改正。 他觉得如果獾鼠市场那次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那在沈夜这儿的临时保姆注定做不长,能对他好就尽量好一点儿。 毕竟沈夜人还不错,专业能力过硬、善待老弱病残,除了随身携带非管制刀具以及花刀切得骚悚之外没啥缺点,奶白软萌的还挺可爱。 白旸从前出任务的时候,看着随身带的家人照片会不自觉笑出来,就像现在他切菜时想到沈夜这样。 要是他现在只是个C区治安所的小警察也挺好,起码能真正跟沈夜交个朋友,名正言顺地保护他。 这几天沈夜肚子吃得很满足,也就忽略了账户那点痛苦呻/吟,何况他也算个有担当的男人,钱不够用最先从自己的创收能力开始反省。 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又不太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吃饱喝足之后,沈夜大部分时间会去地下室闭关,偶尔捣鼓出点什么白旸用得着的会拿上来,比如30号这天午饭后,他就给白旸的牙齿涂了一层又酸又苦的果冻状不明物质。 后来白旸自己上网查询,才知道这东西能够十倍防蛀牙,牙菌斑克星,龋齿灭霸……总之,偶尔两晚不刷牙就睡觉毫无负担,涂一次管半年。 他自己为了了解新世界,休养那阵子看了不少当代影视作品,这是熟悉一个时代最直观的方式,只可惜编导们的脑洞比他当年脖子上的弹孔还大,很多黑科技他难辨真假,分不清是存在于二次元还是三次元。 沈夜躲起来搞他的暗黑科技,白旸则琢磨各种传统料理,俩人各忙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原本他俩给硬凑在一块儿,也没有特别熟,照着用户和AI的关系相处还能轻松些,大家都做人就亲密得令人尴尬,因此人为制造距离产生美很好理解。 “跨年大餐想吃点什么?” 白旸打算在晚饭时敲定明天的菜谱,31号上午发薪水,他刚好可以下午去采购。不止沈夜发薪,凯恩警长也该充钱了。 沈夜用薄饼卷了烤肉、配菜和蘸料,一口塞进嘴里,撑得腮帮子鼓起来,小河豚似的咕叽咕叽咀嚼。 今晚这个就很好吃,中午的雪菜烧肉面也好吃,还有昨天的番茄蘑菇鱼、青瓜炒虾仁,前天的咸蛋瘦肉粥…… 直到一大口肉卷饼下肚,对美食缺乏想象力的沈夜还是没能选定最喜爱的那款,只好默默又掀了一张薄饼,放烤肉、加配菜、涂酱料、规整卷好。 “不然我们写一份菜单,每天按顺序吃,遇上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嘴巴再次塞得鼓起来,嘴唇反而收拢成极小的O形,油亮亮染着一点棕红酱汁,一边咀嚼,一边目光期待地看向白旸。 白旸被可爱到了,又忍不住笑:“吃火锅吧,每种食材都可以放一点,又不浪费。” 沈夜鼓着腮用力点头。选择障碍症的最优解,要么是雨露均沾,要么是有人帮他做决定。 楼上门板像在给他配乐,邦邦邦邦震响几声,无疑是奴卡回来了。 “哥,开门。”他还同时拨了沈夜的通讯,像有急事。 -- 第49页 白旸连忙起身,将自己那份餐盘碗筷直接扫进厨房,这才折回来上二楼打开连通阁楼的门。 奴卡嗖地蹿进来:“哥!哎……小白?” “太他喵像人了,吓我一跳。”奴卡侧身绕过白旸,带着莫名的警惕,蹦跶下楼来,“哥,河姆出事了!” 沈夜抬眼,等着他继续自动播放个原委出来。白旸则肃立在餐桌边,好像他刚刚一直伺候在那儿似的。 奴卡拍了下推上额头的苍蝇镜:“她在监/禁所自残,戳伤自己的眼睛,随监医生做过简单处理,直接送咱们医院来了。” 说着话,他眼神溜到餐桌上,一份足量的金红烤肉荤香四溢,配了盘青翠欲滴的蔬菜,还有色泽油亮的甜酱汁和香糯薄饼……他哥这日子,简直比有老婆还带味儿! 沈夜脸上的表情只讶然一瞬,便转为凝沉的平静,似乎状况也没大出人意料。 倒是白旸替他问:“伤得严重吗?需要沈医生去治病?” 奴卡听他说话又吓一跳,站到桌子对面,看看沈夜,又看看他家机器人,不知该对谁答话。 “严不严重的我也不清楚,”他抚胸,抓脚摔PTSD急性发作,“我可能有点儿……塔公,塔公好机!哎你做饭真不错,就是弄得太多了点儿,我哥吃不了这么多,也讨厌浪费。” 奴卡半边屁股蹭上白旸刚坐过的椅子。 他来报信儿,可没想让沈夜真去救人,他哥在庭审作证时已经拉满了仇恨,懂的都懂,这时再靠前更解释不清了,不是谁都能像缇娅妈妈一样凡事摆在明面上任人评说。 塔公好机?这让叶公和龙听见,不得双双气死? 白旸看向沈夜。 “不去。”沈夜简短拒绝,又给白旸打了个注解补丁,“反正治不好的。” 一个身份确定的精神力特异者,是不可能重返她曾经的生活了。 河姆服刑结束,只有两条路等待她,要么被反异组织的人披着意外的狼皮弄死弄瞎,要么被送去厄尔斯的官方精神力研究机构成为“实验品”或“工具人”终身软监/禁。 因此,许多特异者宁愿选择自己动手结束一切,毁去视力是他们必须付出的最小代价。 甚至不用真由他们自己动手,只要做做样子,随监医生会帮忙让人瞎得彻彻底底、伸手不见五指。 奴卡也深谙这道理,咽着口水说:“没错,这下她应该能很快回家了。” 治疗监/禁和居家监/禁,联盟法律规定的对服刑病患和丧失自理能力者实行的监外执行办法,最重要判断标准是罪犯是否仍具有不可控的危害性。 河姆瞎了,显然作为特异者对普通人的威胁不复存在,甚至这样的她连一个精神力障碍者都不如,大概率是可以被准许居家监/禁的,只要带上监/禁所配发的位控手环。 这种手环无法摘除,离开限定活动区域或遭到破坏均会自动报警,且在警察认为佩戴者存在危险行为时可触发约束、电击等功能,令其短时丧失行动能力。 以上,白旸在漫长的恢复期里打发时间了解过,毕竟他曾经是名警察,对现今警察的工作依然充满兴趣和热情。 他不是没想过,有天可以恢复身份,继续做他想做的事情。 屋子里一时寂静,奴卡伸到半路的手在四目注视下又缩回来。 沈夜垂下眼睫,难得分了个空盘给奴卡,亲手卷了三个肉卷饼并排摆进盘子里:“吃完滚回去。” 酝酿好感激涕零、大快朵颐的奴卡:“???” 明明烤盘里还有很多块肉!!!他不可能吃得完!他哥不是这么抠索的人!他一片痴心错付! 奴卡盯着烤肉盘抱怨:“就给仨?最后一个的肉好小!” 沈夜把肉小的那个捡出来放回自己盘里:“还吃吗?” 嘤嘤嘤,奴卡赶紧塞一个到嘴里:“大家都是男人,你看看,看看人家唐是怎么养孩子的!河姆有事他第一时间赶过去诶!你再看看你自己,连块肉都不给吃……孩子正在长身体,孩子心里苦……” 沈夜眼皮懒散一撩:“十年三厘米吗?浪费粮食不长也罢。” 哼!奴卡嘴里嚼着,再一手捏一个,连肉小的也捏走了,蹬蹬蹬跑上楼梯,砰地关闭边界,咔啦一声单边上锁。 白旸跟上去,毫不示弱地替沈夜把这侧门锁也落下,几乎能感觉到穿透门板的怨念。 奴卡:“渣男!喜新厌旧!有了AI忘了孩儿!” 白旸:“???”怎么感觉有被溅射到。 “气得吃不下了?”白旸重新坐下,见沈夜没再动盘里的烤肉,“做得不少,给他吃饱也够了。要不明晚叫他一起过年吧?” “我吃饱了,他一身麻辣烫味儿。”沈夜将肉盘推给白旸,“你还没怎么吃,快凉了。” 白旸心口倏地泡了热水,暖到发烫,以至于他冒出一个逻辑对齐奴卡的怪异想法:所以在他心里,我真的是比奴卡更重要吗? 然后,白旸就很开心地卷一个小饼喂给沈夜,再卷一个自己吃,再卷一个喂给沈夜,再卷一个自己吃…… 河姆的眼伤像是一段俗套的插曲播过,未能掀起任何波澜,哪怕很快在媒体上传播开来,大多数人的态度也都是“理应如此”的漠然,甚至安心、畅快、众望所归。 自伤代表着她的屈服,她承认自己的特殊能力是错误,并自愿亲手毁灭它,于是人们“宽宏大量”地接纳了她的道歉行为,一切照旧。 -- 第50页 至少,这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和预期,所以十分合理。 奴卡的气自然也没持续长久,大概也就一顿麻辣烫的工夫,他站在天台上给沈夜发讯息: 【哥,有个恶心事儿!两点钟方向,隔壁的隔壁在搬家,新房主是星空传媒第一嘴炮、反异绿茶酵母菌口味、唾沫星子收割机、油腻西装男免费代言人……猪鸣屁论员朴仁宰先生。】 【两辆货车给欧维家的面包屋堵住了进不去!解气!我要是搬家公司,立马跟他谈加钱,加不到五成宁愿给他免费拉回老窝。】 【雾草,他老婆有点儿漂亮,女儿也不错!】 【还有个小豆丁儿子……老天瞎眼。】 沈夜收讯息用了外放模式,语音一字不漏悉数跟白旸共享接听。 白旸正在网络上选电影:“小鬼眼神儿这么好,干嘛非戴个智眼装盲人?这夜视力堪比狙/击手了!” “扮成小瞎子比较容易骗吃骗喝,”沈夜开着光屏查询电子商城的智眼售价,从4500因到几万因不等,能用的二手也要至少2000多,不过这东西关乎生活质量,应该尽量一步到位买个好点儿的,据说成像效果天差地远,换算成视频像素就是16k大片到儿童简笔画的距离。 他看得不得要领,索性关掉屏幕:“白旸,我们玩游戏好不好?” 【那城堡尖顶得有四层楼高!下面还挖了泳池!】 【我祝他一脚踏空,粉身碎骨。】 奴卡的语音直播还在继续,沈夜关闭接收,认真等待白旸回答。 “你想玩什么?”白旸给饭后遛食儿回来的伍尔夫开门,挠了挠大狗头。 沈夜抽出黑色薄棉睡衣的腰带,将三指宽的纯黑布条蒙在双眼上,后拢系了个结:“你来藏,我来抓。抓到你我赢,抓不到你赢。” 他白皙的面孔掩在黑布之下,显得愈发冷白清透,浅淡粉唇勾起弧度:“赢的人有权向输的人提一个要求。” 白旸着实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还能重温这么儿科的游戏,忍不住笑出声。 “我有一百二十多年没玩过这个了,坦白讲蒙眼那个有点儿吃亏。” 伍尔夫似乎对沈夜的新造型并不稀奇,还自觉拖着狗窝溜去墙边看戏,避免被主人无辜踩踏。 “试试再说。”沈夜光着脚站在空旷的屋子中间,肢体并未表现出视力缺失的紧张和局促,他像一株纤直的树,浑身焦黑仍然绽放生机。 白旸也被这样认真的伙伴勾起玩兴,轻轻踢掉拖鞋,踩着棉袜走得悄无声息。 他没躲去厨房这类危险的地方,也没上去二楼,担心沈夜蒙着眼踩楼梯会摔伤,而是有些敷衍地选了进门的玄关处,跟着遥控开启了电视音响播放古典音乐。 沈夜默数完20个数,开始动作。 他顺利地找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墙壁,开启地毯式搜索模式。跟白旸预想不同,沈夜蒙着眼行动丝毫没有试探的迟疑和小心翼翼,踏着小夜曲悠扬的节拍很快将一楼大厅寻了一遍。 然后沈夜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每踏出一步都刚好踩稳在一级台阶上,完全打脸白旸的担心。 二楼自然是没有收获的,他很快又转下来,开始寻找一楼的各个角落。 伍尔夫四脚站起,它在为沈夜即将到来的胜利开始兴奋,因为小主人已经走近了玄关,至多再有一两步就会撞到白旸怀里。 白旸却没那么轻易认输,他抬手握住了衣架的吊杆,试了试牢固度,一个引体上翻,成功将自己提到一人多高的半空悬住,姿态稳得一匹。 沈夜穿过他刚站的位置,失望地转身,完美错过! 沈夜不甘心地以玄关为起点,又将整个屋子搜了一遍,仍然两手空空。他回到一开始的一楼大厅,立在地板中间,恰好是正对玄关的方向。 笔挺的小树有些无风自动,仿佛失去立足根基。 沈夜抱着臂蹲下身,委屈地将脸埋进臂窝里。 音乐转到巴赫平均律,白旸看到他一双单薄的肩膀在微微耸动,心口登时揪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陪伴AI今天不做人~ 第25章 沉默尖叫02 成年人是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儿哭一鼻子的,哪怕输给对方一个承诺,但白旸是有资格将沈夜当小朋友看待的。 “小阿夜?”白旸记得沈院长这么叫他,蹲在他面前推他的一边肩膀让他抬起头。 沈夜倔强地埋头蹲着,蜷缩十颗脚趾头用力扒着地板,任他摇晃。 白旸换成两手推肩:“在哭还是在笑?战术吗?” 沈夜被他推倒,坐个了屁墩儿,裹住双眼的黑布条洇湿两团深色,被白旸慌手慌脚解下来。 “怎么了?”白旸用拇指刮擦他脸颊的泪水,“因为河姆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你倾尽全力。” “你那天在法庭上酷得要命!检控官和辩护人都没你耀眼……我是不是忘记夸你了?你离开之后的庭审直接进入垃圾时间。” “等河姆伤口养好,我们帮她买一副好用的智眼。” 沈夜靠在他肩膀上点点头,更多的眼泪涌出来,哭得身体簌簌发抖。 异于常人的共情能力,是大多数精神力特异者的另一个特质,正因为这点,真正由特异者造成的恶劣案件其实并不多,反而能够像缇娅修女那样治愈他人心理疾病的更多一些。 -- 第51页 可惜现在已经极少有隐秘身份的特异者敢于利用自己的这种能力治病救人。 白旸总觉得,此时此刻,沈夜不仅在为河姆的命运难过,他像是在畏惧着什么既不是困难也不是黑暗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不是物伤其类,他不知道。 十几公里之外的春晖医院,河姆躺在临时划出的医疗监/禁病房,她双眼上蒙着厚厚的白纱布,左腕扣着一只银色位控手环。 醒来的那一瞬,世界是浓黑的夜,河姆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但她知道她的世界天快亮了,唐握住她落在病床边的手,于是她得偿所愿地等来了天明。 白纱下,河姆的唇角提起来,她高兴到有些想哭,但却永远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河姆探手去触摸唐,对方是她并不熟悉的高度。 唐引着她的手摸到自己双腿上的助行器。河姆咧嘴笑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厚唇轻颤:“太好了,唐,感谢上帝!” “感谢好心人,我来接你回家。”唐说。 “我输给你一个要求,”沈夜说,“什么都可以,向我提问,或者要求我做什么。白旸,你要想好了再提,不要浪费。” ~~~ 137年的最后一天,奴卡换到晚班,这种跨年的晚班薪资加倍,对他一个没家没眷的人来说等于白捡一份工资。 白旸为了弥补孩子受伤的小身心,早上送了奴卡两屉鲜肉小笼包。 奴卡吃到大呼过瘾,吹牛说白旸的手艺堪比从厄尔斯开来A区的那家什么什么连锁店,还谋划着重金租用他去盘一家面点铺子自己当老板。 沈同舟受邀到母星出差,参加联盟科技大学研究院的一轮内部研讨会,顺道带上梅兰达出门散心,沈夜自然只需留在家里过年。 “她,我妈妈,一直保留英式传统,又是基督徒,所以觉得圣诞比新年更该隆重庆祝,对过年反而没什么执念。” “那好了,我们的火锅大餐按计划执行!”白旸拉他出门采购,今天特别冷,小少爷赖在家不愿出门顶风冒雪,直接被白旸穿成一只熊宝宝牵着出门。 沈夜向枯树小屋的两点钟方向望过去,新竣工的哥特风古堡在针松林间鹤立鸡群,高耸的塔尖足足拔出一层楼的高度,想必造价不菲。 白旸顺着他的目光,想起昨晚奴卡的语音直播:“朴……仁宰?他们新闻名嘴应该很赚钱吧,我以为这类人会倾向住在市中心和商业区。” 沈夜没分给那座不合群的建筑太多目光,也没向白旸吐槽朴评论员也就最近几年靠挑唆不同群体间矛盾对立赚了些眼球,在他看来,这些垃圾讯息白旸根本不必被动接收,纯属浪费内存。 之所以白旸当前寄宿在自己家里,完全是龙翔浅滩、虎落平阳,他是拯救过联盟和全人类的英雄,他该站在亚华城最煊赫的位置,就像一百年前幸存的瓦诃里将军那样,光耀万丈、万民敬仰。 沈夜知道自己欺负他、对他撒娇,一切都是暂时的,联盟背后的家族们需要一个英雄,可以同瓦诃里家族抗衡的英雄,白旸是他们的不二人选;而他自己,永远只能被放逐在遥远晦暗的暮星,和那些厄尔斯丢弃过来的垃圾一块儿腐烂于此,他就是这样糟糕的人,理应有此下场。 他和白旸,只是时空乱流的擦肩而过,短暂的错身之后,他只能像站在天台上仰望地出那样遥望对方。 这想法令沈夜生出一种近乎愤怒的不甘,如果我能做得到缇娅妈妈那么好,是不是就有资格继续和英雄并肩而行? 帽兜下不被白旸窥见的白皙面孔板得冷硬,沈夜故意向白旸那边挤了挤。 白旸好好走着路,生生给拱到路边的草坪上,踩了一靴底污泥。他只好妥协地换到沈夜另一侧走。 沈夜又挨过去挤他。白旸佯怒地揽住他肩膀捏一捏:“小朋友,好好走路!” 冰冻的小脸融化出一道笑痕,沈夜乖乖嗯了一声。 白旸发现只要他放下手,沈夜就会故意挤过来,他只好把手搭回沈夜肩膀上,像个人形固定器那样和他保持彼此没有压力的距离。 这一趟采购收获颇丰,连沈夜都不得不肩扛手提地拎回一堆东西。 白旸则将他抱了一路的宝贝旧货堆在客厅中间,开始组装。 那是一些可卷曲的软体显示屏和拉拉杂杂的各种配件,这种屏幕流行时间很短,徒有噱头而缺乏实用性,全息光屏一出现就取而代之将其送进旧货市场论斤卖。 白旸倒是很在行地先将软屏切割成三四平米见方的大块,再将一边裁成弧形,仔细嵌上边框棂格,最后固定在墙上。 “怎么样?这只是一个开始,精彩稍后继续。” 他俩中途停下来啃包子,客厅地板散乱,狗窝又被挤到墙边,两人像工地里歇脚的粗陋佣工,没有一点儿要过年的样子。 沈夜居然没有躲去地下室,直跟在旁边全程监工,偶尔递个工具茶水。 临到傍晚天擦黑,白旸的三面大屏终于完成了,呈像电子眼对应装在外墙上。 一楼内墙上装了两片,白旸啪嗒一声响指,两面屏幕同时亮起,如同两扇大拱窗,映出窗外的景色。 静谧影绰的针松林和鹅卵石小径,不远处邻居的房屋,还有偶尔跑到屋檐下觅食的几只斑雀。 这只是同步呈像,丝毫不会影响枯树小屋无孔可入的牢固程度。 -- 第52页 沈夜好奇地跑上二楼,最后一片圆形屏幕被装在了二楼天花板,毕竟四壁被书柜占满了。 他转头看得意跟上来的白旸,对方踩着卖关子的稳健步伐,啪嗒! 天花板的屏幕亮起来,映出的居然是一片天空,枯树小屋头顶的那片天空! 坦白讲暮星的天空其实没什么看头,但是……今后的每个天将明,他都可以躺在被窝里看‘地出’,再不用去天台挨冻吹风。 “附送一个彩蛋吧。”白旸竖起食指一转,屏幕上的景色也随之变幻一圈,依次照出房屋四周的影像,“你这里加一道监控就完美了,小动物不仅要把自己藏进洞穴里,还得留心洞外发生什么。” “可我怎么用?”沈夜没有触角,他可不想每次都喊白旸开窗关窗。 白旸一弹手,丢了只遥控器过来:“慢慢玩吧,我去准备火锅。” 他在楼梯口顿住脚步:“嗯……这里的夜空单调了点儿,有机会带你看厄尔斯的。” 嗒嗒嗒下楼的脚步声远去,每一下都似踏着沈夜的心跳节拍。你给我的天空,单调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想要得多复杂。 沈夜攥紧遥控器追下楼:“我也要帮忙,我来切年糕和香肠!” 白旸:“可以不切成脑花儿大腰子么?” 沈夜:“弹头鼠和树枝虫我也会!” 白旸:“那不然还是脑花儿和大腰子吧。” 两个男人一条狗,过年该忙的事情并不多,吃火锅也是典型的懒人盛宴。 白旸把锅子煮起来,沈夜则开着清洁机将楼上楼下擦得纤尘不染,伍尔夫对能从屋子里看到外面这件事兴奋不已,反复在几块屏幕前横跳。 电视屏幕里播着厄尔斯的跨年节目,亚华城搭了巨大的水上舞台,全息灯光下的表演美轮美奂。 白旸指着海岸上的红蓝建筑给沈夜看:“那里就是自由港,联盟的安全总部。” 沈夜觉得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向往的:“有天你会回到那里工作。” “也许?”白旸给他盛煮好的肉丸和青菜,相当无所谓,“其实像我这样的孤家寡人,更适合去做一线警察,没什么顾虑和牵绊。” 沈夜忽地放下碗筷,正色看着他:“假如让你现在收拾行囊回厄尔斯去,你能像放下筷子一样轻松到抬腿就走吗?窗外的风景、头顶的天空不能拆下来,你能像从未见过它们一样转瞬忘掉吗?” 他深黑的瞳仁压抑着薄怒,声音里透着委屈:“可我不会忘记你的,白旸,你走到哪里我都不会!” 哎?白旸感觉后腰一凉,自己莫名裂成渣:“不是……我就是说我想当警察,穿便衣抓坏人那种,不是一身正装当个吉祥物,没别的意思。”“我当然也不会忘记你,诶我干嘛要忘记你呢?万物互联,海底两万里和宇宙八光年都通网了!” 沈夜的目光穿透白旸落在他背后,尽管刚装上的拱窗很隔音,但依然如实地将一泼泼红蓝光线扫进来。 正在考虑需不需要加层窗帘的白旸倏地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光源,是C区治安所的警车还有救护车。 它们依次停在吐司面包屋前的小路上,距离枯树小屋不足百米。 大过年的,邻居家能出什么事儿? “不是面包屋,”沈夜说。 白旸已经绕出餐桌,拉着沈夜一只手跑上二楼。他不用遥控器和触角便可以将摄像头调整到合适的角度。 “朴仁宰家。” 天地良心,他装这个的时候从没想过用来窥探八卦。 哥特风古堡下面的泳池里没注水,此刻已经被炽白的探灯照出一片雪亮,警察和医生们往来穿梭,围观人群被拦在隔离带之外。 人群和树影的缝隙中,隐约可见有人被从干涸的池底抬出来,身体盖着印有绿色生命星急救标志的白毯。 新落成的古堡依然高耸,在夜幕中显出阴森轮廓。 “是个男人,”白旸说。警察有这种判断能力,根据身体长度和周围参照物的对比初步判断,“身高大约一米八。” 沈夜抬腕给奴卡发了条通讯:【你的嘴巴开过光,最近不要乱咒人。】 星空传媒很快报道:暮星知名独立评论员朴仁宰先生,于12月31日晚在家中坠楼,随即被救护车转至春晖医院抢救,病情危重,截至目前仍未脱离生命危险。 第26章 沉默尖叫03 沈夜坐回桌边,捞了火锅里的食物大口吃,原本两人还倒了些起泡酒烘托气氛,沈夜却一口没碰。 “你觉得医院会召你回去?”白旸怕他烫到,帮忙夹菜在小盘子里晾着。 沈夜鼓着两颊点头:“骨头、内脏什么的都好治,大概率会有脑和脊椎损伤。我爸在厄尔斯,神经科没什么人。” 如今的普通人医生太过依赖仪器进行诊断和治疗,这种方式的优点是标准和精准,医生即是诊疗程序中的一环;但也缺少灵活性和经验判断,选择的治疗方案往往是最安全而非最优。 沈同舟对学生的要求比较传统,尤其对沈夜,要求他大量记忆和背诵那些通过触角唾手可得的知识和病案,不仅学习还要加入自己的思考和改进。 “不着急,我送你。”白旸也赶着快吃几口,同样没碰酒。 果不其然,通讯没多一会儿就接进来,需要沈夜立即赶回医院进行会诊。 -- 第53页 “你别骑机车,我让凯恩找警察送你过去。”白旸拨通凯恩警长的通讯,自己拿了沈夜的机车钥匙,“外套穿厚点,等会儿我连通你的智能机,你的环境声音我都能听到,这样可以吗?” 沈夜点点头。 过来接人的是位年轻警官,态度热情客套,上来便“同病相怜”过节还要加班的沈医生一千五百字,见沈夜反应淡漠才讪讪住口。 沈夜的注意力则全部放在尾随警车的轰雷摩托上,白旸身材高大,短款棉夹克配马丁裤翻毛靴,肩宽腿长,人车合一,又飒又狂放,跟沈夜骑车全然不是一种画风。 如果说白旸是飞鹰踏豹,沈夜则更像是青鸟落在狮背上,前者悍猛,后者灵动。 “伤者是高处坠落吗?”沈夜问,“还是疾病引起的?” 这问题换成别人问有打探案件细节的嫌疑,但医生来问就麻烦不大,毕竟人家治疗得首先了解情况。 年轻警官积极提供信息:“初步判断是高坠,那个朴……伤者,爬上房顶的尖塔,为了帮孩子们挂一面姐弟俩亲手做的小旗帜,然后一不留神梯/子翻倒,人就掉下来了!喏,这年头养孩子可真不容易,吃喝拉撒要不少钱,各种补习班兴趣班更是碎钞,像他们这种全职妈妈加俩吞金兽的组合,男人压力真够大的!” “对了,他们纯正亚裔,流行这种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出去赚钱自己没面子?像我们这种混啊混的,什么血统都有就没那么麻烦。” 他从后视镜中瞥了沈夜一眼,担心自己刚才那句对亚裔的评价误伤对方,仔细看看,觉得沈医生的长相发色虽然很东方,但皮肤却是英式那种冷白,同样是个混混没错。 “他还特倒霉你知道吗?”小警官滔滔不绝,一来这案子基本就是个意外伤害没什么隐情,二来警察经常同医生打交道不当对方是外人,大过节的被叫出来加班,多说几句权当是减压了,“大冬天,那泳池没注水,这也就算了,偏偏俩熊孩子白天跑池子里玩,摆了一地碎石块!人掉下来,脑袋直接磕碎石堆里,半边头都戳烂了,没当场死掉真是命大!” 他又瞥眼后视镜,留意到摩托的前照灯,感觉这车和他们一路好像有一会儿了。 沈夜挪了下身体挡住对方视线,敷衍应和:“希望他好运,毕竟妻子孩子都需要他。” “谁说不是!”小警官转回注意力,“大女儿快考升学试了,小儿子才五岁,单靠女人和遗产怎么撑得下去?谁家都缺不了经济支柱!尤其这年头,吃顿宵夜都要好几十……” 他的感慨吐槽一字不落传入白旸耳中,说不出具体什么地方违和,白旸总感觉这看似意外的事件有些不通顺的节点,类似大男子主义和慈父人设的些微矛盾。 直护送沈夜乘坐的警车驶入春晖医院正门,白旸才转向一条附近的小路,打算找个通宵营业的店铺等他下班。 快九点钟,新年开门的铺子本就少,街道两旁都是漆黑紧闭的门店,只有春晖福利院亮着灯。 从院墙外能看到活动室里结满彩色拉花的屋顶和玻璃窗涂鸦,孩子们绕着几株塑料圣诞树追跑,更多孩子则挤挤压压地排着队从老师那里领取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是颜色不一、形状各异的拼布玩偶,八成是福利署分给卢安克·唐他们做的手工成品。 白旸忽然觉得这些玩偶十分眼熟,尽管实际上它们每一只都不尽相同,但廉价的材质和粗糙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在沈夜的书柜上见过同样的玩偶,不止一只,如果拿来混在这里,没有人能挑出二者的区别! 白旸感觉自己的想法荒唐可笑,即便沈夜跟他父母的关系看似不太亲密,但他也是全职母亲梅兰达从小宝贝大的独生子,因为身体原因连基础学校都没有读过,怎么可能曾经像里面的孩子一样在福利院生活过? 一样的玩偶,也许是梅兰达带他探访福利院时,里面的小孩送给他的,或是别的什么方法获得。 他转身离开,想将这种离谱的猜测抛在脑后,然而最后映在眼中的画面依然令他很不舒适。 有几个孩子将一个瘦小的男孩按在地上连打带掐,吵闹中忙着发放礼物的老师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的动静,或者说她们对孩子间这样的“打闹”习以为常。 那个瘦小的孩子早已放弃徒劳的反抗,他很有经验地蜷缩起身体,将头面胸腹等脆弱部位保护起来,静待暴风骤雨的自然平息。 男孩的玩偶因为推搡从他怀里滚出来,他撑着伸出一只手,在肆虐的拳脚中飞快将玩偶抓回来护在身下。 那是他真正的朋友,会陪伴他而不是欺辱他,所以他也会拼命保护对方。 没人看得见他的挣扎,他一定很孤单,而这世上还有比孤单更加可怕的东西。 白旸推着机车直走出小巷,才深深吸了口冷空气,冲涤胸口那团郁结。 他给沈夜发讯息:【在附近等,忙完叫我,一起回家。】 ~~~ “……左颅枕部碎裂,形成开放性凹陷骨折,耳鼻出血且伴有脑脊液渗漏,目前病人失去意识、瞳孔对光反应消失。” “影像显示颅部的情况不太乐观,几处神经反射区活动微弱,得立即上台开盖。” “我们骨外科的手术可以靠医疗舱向后拖延一阵,时间先让给脑科。” -- 第54页 “胆囊和肾脏破损需要先收下动脉血,这个很快,跟上路一块儿干没问题。” …… 所有医生领了任务分头准备,沈夜要跟脑外科的最先上台处理复杂的神经损伤,这组只有他一个直接手刀。 抢在进入无菌区换衣服前,沈医生用他的超快手速给白旸回了条讯息,那是一个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年节不休,价格不菲,所以定位之外还跟了一串优惠码。 患者家属在走廊等待,看见呼啦啦一群医护卷过来,母女俩焦急站起身,目光期切。 这种眼神医生们见得太多已经麻木,基本不予回视,否则大概率要被缠住各种提问恳求,实际上他们能做的非常有限,决定程度还不如患者摔下来的姿势。 沈夜经过时,不经意抬眼看到那女孩,视线触碰的一瞬,女孩慌张地躲开了眼,转而去看自己的母亲。 女孩很年轻,即将升学考应该在十四五岁,跟河姆差不多大,但她显然看起来比河姆小很多,是亚裔女孩的娇柔和含蓄,一双眼睛透着对陌生的警惕。 母亲早早樱美咲,今年四十七岁,有着成熟女性的优雅,悲伤却不失坚强。她并没有纠缠询问,而是向医护们鞠了一躬。 护士桃乐丝拿了同意书给朴太太签字:“别担心,医生们会尽力的。” 女儿朴惜尔则仔细阅读那份长篇大论的手术风险,褪尽血色的脸庞比仿真纸页还要惨白。 “他们应该还有个男孩儿?”一位女医生开着操作仪闲聊。 桃乐丝帮忙换好骨锯,在嗡嗡的开颅声中答话:“有的,才五岁,说是邻居在帮忙照看。” “嗯哼,不错的邻居,才搬去一天就肯帮忙。”女医生的工作很轻松,她只需使用触角在呈像中圈画出需要开盖的部位,接下来就全由机器操作,“我在紫藤街住了快四年,连邻居是男是女都没搞懂,有时候遇到是男男,有时候遇到是女女,啊哈~” 她的冷幽默换来几声寓意不明的笑。 女医生似乎受到鼓励,转头看向专注病患的沈夜:“沈医生交女朋友了吗?谁会有幸成为我们春晖的太子妃?真令人期待。” 她瞥一圈手术室里的小护士,多半都在偷偷脸红。 “凯恩警长还在吗?”沈夜没听见似的问。 桃乐丝马上回答:“还在休息室等一些检查结果……您要出去吗?” 沈夜已经径直出了手术室,经过走廊时余光滑过等待的母女俩,她们的耳垂、脖颈没有佩戴触角,也有可能隐在衣领里外人看不到。 沈夜脚步很快,没给任何人阻绊的机会,进了休息室直接反手关门。 正在吐槽散装咖啡的凯恩:“?” “朴仁宰的瞳孔有间歇震颤,脑波活跃度在昏迷病患中偏高一点点,对外界刺激却反应微弱,有一过性发热……”沈夜吧啦吧啦砸出一堆症状。 认命喝了散装咖啡的凯恩:“??” “简单来说……朴仁宰出事前,是否接触过精神力特异者?或者,他身边有精神力障碍者吗?”沈夜下意识想查看自己的智能机,才发现为了不干扰操作仪已经关闭了。 无心继续喝咖啡的凯恩:“你怀疑他坠楼是因为受到精神力影响?” 沈夜:“这只是我的经验判断,想确认还是要做神经元波普检测,而且不能确定影响是否跟坠楼有关,仅仅是一种可能。” 凯恩神情变得严肃:“你知道法律上并不这么认为,无罪推定会让精神力影响直接成为坠楼的原因,除非受害人清醒过来提出反证。” 沈夜避开他的直视,少顷问:“那法律需要真相吗?” 这次轮到凯恩沉默,求证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排除这条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原本的意外事件可能因为一项检查结果转为刑事案件,一个真相也有可能因为受害人无法开口永远被掩埋,究竟走到哪一步没人知道,能决定的仅是,是否迈出第一步。 “朴仁宰的妻子和女儿,都是精神力障碍者,事发前后,那栋房子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凯恩的声音似乎带着重量,沉沉的问题压下来,“如果是她们中的一个,你希望暴露她的身份,并导致她可能接受到不公的法律制裁吗?还是,你觉得自己该采取变通的方式保护她们?” 沈夜清楚凯恩的提问就是单纯的提问,并不会把它理解成某种暗示,因为缇娅妈妈信任他,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沈夜重新抬眸,目光似乎不堪重荷:“缇娅妈妈会怎么做?”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想起自己的期待,做到缇娅妈妈那样,才有资格和英雄站在一起。 “缇娅妈妈从来不想单单庇护某一类人,”沈夜放轻声音,这让他的话显出温柔的力度,“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为一类人争取他们应得的权利,而不是特权。他们需要公平对待,融入人群。倾斜保护只会将他们驱逐得更远,成为另外一种生物,这世界是容不下鬼神的,鬼神只在人们心里。” 凯恩警长喝光咖啡,率先推门出去。 他们停步在早早樱女士面前,女孩儿下意识后退,躲进妈妈一边肩膀后,其实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也许女儿略微高一点,因为母亲此刻的脊背笔挺,而女儿则微微佝着肩背。 “是这样,”凯恩警长斟酌着开口,“我们需要确认一件事,家属是否同意给朴仁宰先生做一次神经元波普检测,以判断他事前是否受到过精神力特异者的影响?夫人可以考虑一下。” -- 第55页 沈夜补充道:“麻烦尽快决定,如果朴先生死亡,那么至多24小时后就再也无法检测到异常波动了。” 早早樱美咲向二人躬身,并没有因为沈夜的直白而表现恼火,倒是朴惜尔凶狠地瞪了这位漂亮医生一眼,像被触摸逆鳞的小兽。 “我会尽快给您答复。”早早樱再次鞠躬,姿态依然得体,礼数谦恭周全。 凯恩警长不再说什么,微一点头,和沈夜走开了。两人碰了下视线,彼此心中都有了些不寻常的猜测。 “让人清醒着开口,我会尽力。”沈夜返身回去手术室。 这台沈夜跟了全程,手术结束已经是新年第一天的凌晨六点,暮星还在沉睡。 沈夜走出医院的感应门,被当胸撞来的冷风贯穿胸口,居然感觉到有如实质的疼痛。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昨夜的食物还凝固在胃里,仿佛过度的忙碌令身体忘记了应有的代谢活动,这会儿有些恶心。 出了门岗,白旸正跨坐在机车上等他。 沈夜本来计划着直接去咖啡店找人,然后请他在那吃新年的第一餐。 这会儿他太疲惫了,完全不想进食,直接走过去坐上后座,环臂从背后抱住了白旸,侧脸紧贴他的脊背,闭上眼。 白旸的后腰僵直一瞬,腹部随着呼气重新软下来。“带好头盔,别睡着。” 轰雷摩托飞驰在清晨无人的街道,路旁景色飞速后退。 沈夜藏在头盔里睡着了,两条衣袖被白旸牢牢束在自己肋下,背后的身体很软,紧贴的温度也很暖。 第27章 沉默尖叫04 “你说要什么?蛋糕?”白旸扛了沈夜上楼,把人塞进被子里,他头一次见人困成醉酒的模样,胡话连篇,“不是最讨厌蛋糕么?尤其麦芬?” 沈夜卷紧被子嘟囔:“烤一只吧,不用蜡烛,一小只……元月、元日、元……” “你是要给联盟庆生?好好,烤就烤。”白旸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别说人就要一只蛋糕,就算要一块琉晶石他也不是给不起,“这就去烤,睡醒来吃,芝士奶油的可以吧。” 白旸确认式地重新查了一遍沈夜的身份卡,生日不是今天,七月九日,离得还远。 远到那个时间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留在这个家里。 白旸把人安顿好,自己去楼下厨房称面粉和打鸡蛋,牛奶得放多一点,必须是哞哞牌。 沈夜这一觉只有在摩托车后座那一段睡得最安稳,回到家反而乱梦不断。 他梦见早早樱美咲被警察锁腕蒙眼带走,朴惜尔用怨毒的目光看着他,尖声喊叫:是你!是你害死我妈妈!你还我妈妈!杀人凶手……你是杀死妈妈的凶手!你是杀人犯! 转而又梦见那个暴露身份的特异者变成了朴惜尔,这一次是母亲早早樱绝望地哭泣,朴惜尔钉进他眼里的目光仿佛带着魔力,她双瞳滴血,声音直接扎入脑海: 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哈……以为揭开真相别人就会相信你?白痴! 不不不,你只是个自私鬼……你出卖我们是为了公平正义吗?我们会信你?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跟那个警察在一起,所以伪装成好人…… 你不是的,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你有多卑劣?! 你敢对他说出真相吗?敢吗! 懦夫!自私鬼! 你永远也成为不了缇娅妈妈! 告诉你个秘密,我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强大……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所拥有的力量…… 所以,我是好人或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我不是连作为障碍者的你也能控制吗?怕不怕我? 朴惜尔的身影尖叫着湮没在深渊,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密林,脚下铺着厚厚的腐殖土,四周遍布泥泞的澡泽,惨白的手骨伸出粘稠泥浆。 救救我……那些枯骨在无声呐喊,指向浓荫遮蔽的天穹。 远处的迷雾中,男孩身影忽隐忽现,在向他招手,随即转身跑向林深处。 “别去!回来!”他喊不出声音,只得迈步追过去,“哥哥,等等我——” 沈夜脚踝一重,陡然被白骨手爪拉进泥潭,啊—— 他身体重重一弹惊醒过来,脖颈上淌满冷汗,心跳几经喘息才渐渐平复,这才抬手推开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抱进胸口的另一只枕头,白旸的。 白旸的被褥空着,显然没像他一样补眠。 沈夜坐起身,将怀里的枕头物归原床,他知道白旸在家,已经有丝丝缕缕蛋奶混合的甜香飘了上来,一点点冲淡梦里的辛辣腥腐。 也在此时,一楼忽然有人敲门,这很不常见。 白旸开门时还挂着围裙,上面沾了少量面粉屑,指节上也有,这让他显得十分居家。 “凯恩警长,请进。” 凯恩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就他一个人。 白旸掀开烤箱给蛋糕刷上蜜糖浆:“沈医生在休息,他昨晚工作了通宵。蛋糕就快好了,您坐下喝杯咖啡?” 凯恩喉头泛起隔夜咖啡的酸涩:“你不用休息?” “我们AI是这样的。”白旸冲他闪了下绿眼睛,演到投入。 凯恩表情古怪,换了其他年轻人这样打趣,他能怼得不留情面,起码亮一张臭脸。但白旸不同,抛开年龄问题,他的身份摆在那,不是能随便呛声的,老一辈警察谁没有点儿英雄情结。 -- 第56页 “早早樱美咲,朴仁宰的妻子,刚刚失联了。”凯恩直接谈工作,“他们的女儿朴惜尔报的警,说是父亲的手术结束后,母亲带着她从医院返回家,接回弟弟朴征尔让他俩先休息,母亲自己要收拾一些父亲住院日用的东西再回去医院。” “然而她并没有返回医院,智能机关机留在家里……这小区监控真烂!”凯恩警长抱怨地看了眼客厅墙壁那两块监控大窗,竖起一根食指,“好像楼顶还有一个?” 烤箱发出叮一声提示音,白旸却看向相反的方向,沈夜单薄的人影立在楼梯上。 “这么快就醒了?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沈夜脚步轻得像是飘下来:“谁失踪了?早早樱女士?为什么?” 蛋糕的甜香越发浓烈,粘稠得像梦中澡泽。沈夜站不稳了,他扶住木质墙壁,弯下身体干呕起来。 是你!是你害死妈妈!你这个杀人犯! 白旸快步过去抱住他,一手缓缓摩挲他脊骨突出的背,太瘦了。 酸腐的液体从口腔鼻孔涌出来,沈夜被呛得不停流泪,那肮脏的液体仿佛是他的血液,流不尽的污浊。 白旸慢条斯理帮他清洗,好像这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没事了,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给他看顶楼的录像。”沈夜嗓子哑了,说话有些费力。 还好他们昨晚隔空看热闹之后没再调整摄像头的角度,即便室内的屏幕关闭,缓存中依然保存着三小时前哥特风古堡的影像。 早早樱女士带着一双儿女进门,不到七点钟再次出来,中间仅间隔了二十二分钟,她没有随身的行李,也没被人胁迫,离开得干净利落。 只是,她在即将走出监控范围的一瞬,突然站定,转头看向古堡二楼的房间,这次回眸大概持续了一分多钟,跟着她消失在画面中。 “那里是儿童房,两个孩子的房间都在二楼。”凯恩解释道,继而将目光转向沈夜,“基于早早樱美咲主动出走这个事实,警方可以申请许可令,对朴仁宰先生进行神经元波普检测。” 不消说,如果结果是肯定的,早早樱美咲的出走即变成“畏罪潜逃”。 她真的是个精神力特异者吗? 沈夜的胃部又抽痛起来,他脸色极难看。 是我错了么?我究竟为什么那么做?逼得一个母亲丢下自己未成年的两个孩子和生死未卜的丈夫离家出走…… “你只需要考虑怎么治好你的病人,其他事情交给我。”白旸帮沈夜热了牛奶,切好一小片蛋糕给他,“别忘了我也是个警察。” 凯恩看到盘子里的蛋糕,嘴角僵了一瞬。显然他也觉得给沈夜吃蛋糕这件事,就像喂老虎吃草一样奇怪。 更奇怪的是,沈夜居然拿起来咬了一小口,然后抬起头问白旸:“怎么想起来烤蛋糕了?” 凯恩:“!!!” 白旸:“???” 凯恩干咳一声掩饰尴尬,白旸的身份在沈夜面前俨然已经不是秘密,当初筹谋这件事的另外一位策划人也已不在,后账理应由他一力承担。 “缇娅妈妈的遗嘱,今天公布,或者你应该去现场听一听。” “她要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沈夜吃得有些费力,但没有停下,“等会儿我回去医院。” 朴仁宰不是没有希望醒来,那时一切都清楚了。 白旸知道沈夜接下来都会一心扑在工作上,他的状态还不很好,但起码知道尽量补充体力。 “当下的问题是要尽快找到早早樱女士,他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凯恩警长面色凝重,或许白旸这个外来户并不清楚,暮星虽然本身表面积只有厄尔斯的十四分之一,被改造出可供人类居住的面积仅占表面积的二十分之一,但这里并不如厄尔斯的大都市那样天眼密布,找人光凭摄像头就能成功一半。 暮星有许多诸如獾鼠市场之流的治外地带,大量黑户常年聚居,有些是从厄尔斯偷渡来的罪犯、瘾/君子,也有些是从宏卫二逃离的矿工、受剥/削者。 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是精神力障碍者和没钱使用触角的普通人,他们使用不记名的二手翻新智能机,或者干脆不用智能机。 C区在凯恩执任的二十年里已经成为暮星治安最好的地区之一,但仍有其余二十五个分区数不清的地带可以藏身,各区治安所之间的协作将是一项繁杂冗长的沟通。 在这里寻找失踪人口,无意于大海捞针。 于是凯恩警长略过前一问题,直接回答后一个:“五岁的弟弟暂时由十四岁的姐姐照顾,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会联系福利署,看他们是否能从福利院抽调义工过去帮忙。” “义工倒是现成的。”白旸站直身体,恢复和沈夜初见时的机械感,眼中闪现绿光,“我来照顾新邻居的孩子们,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无论是妻子使用精神力异能操纵丈夫坠亡,还是她本身无辜,只是担心受到牵连而离家,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只有走进一个人的内心,才能真正了解这个人;只有走进一个家庭,才能真正看穿漂亮房屋和幸福外壳之下的鸡毛蒜皮。” “白旸,你会有危险的。”沈夜站起身,险些带翻桌上的牛奶。 白旸及时扶稳杯子,将冷掉的奶重新加温:“不会,我很知道怎么带小孩儿。” -- 第57页 第28章 沉默尖叫05 凯恩警长的高大魁梧很有压迫感,不仅犯罪分子看了肝颤,对小朋友也极具威慑力。 他往玄关一站,堵死了半扇门,哥特风古堡秒变霍比特人的蘑菇屋。 “在找到你们母亲之前,需要有人来照顾你俩的生活。”实力单身汉尽量让自己显得慈祥,不自然流露出欠缺与小魔怪们打交道的内虚,“咳……所以,我们会尽快联络你们的祖父母,在他们到来之前,暂时由邻居照顾你们。” “两个选择!”凯恩比出两根手指。 朴惜尔和朴征尔仰着脸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好像躲慢了就会被他用手指叉起来关进烤箱。 “面包屋的欧维太太,”凯恩背过双手,“或者树屋沈医生家的智能机器人,给你们三分钟时间做决定。” 小男孩一听见机器人,连三秒钟都不用考虑,这可比隔壁那位古怪到用分贝仪测量他说话声音、走路声音、喝汤声音的老太婆可爱多了! 他期待地看向姐姐,似乎明白姐姐的选择权重比自己更大些。 朴惜尔神情犹豫且警惕,双眼透着哭过的嫣红:“请不要把我妈妈失踪和爸爸住院的消息告诉外婆,拜托您。” 凯恩一瞬忘了推销机器人的重任:“为什么?你们更希望奶奶过来?” “爷爷奶奶不会过来的,”朴惜尔十分笃定,解释道,“妈妈说不要对外婆讲任何不好的事情,她会非常担心!” 早早樱的父母居住在厄尔斯鞭长莫及,女儿女婿生活在外,报喜不报忧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凯恩觉得小鬼们果然难缠,尤其是充当小大人的小鬼,只好再次板起面孔:“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你和弟弟需要临时监护人,包括你们父母后续的事情如何处理……懂吗?这跟你爸爸妈妈吵了一架,或者你们在学校染了流感完全不同!” “请您不要通知外婆。”朴惜尔大胆坚持,还向凯恩深鞠一躬,“她会担心到无法睡觉,会忧愁到生病……总之,我可以照顾弟弟,我保证在妈妈回家之前照顾好他!” “我选机器人。”朴征尔找准时机强调自己的愿望。 朴惜尔妥协:“如果不会太麻烦那位沈医生的话。”她拉紧弟弟的手,机器总比人类可靠一点。 凯恩松了口气,决定不再同孩子们讨论监护人的问题,这点警方有权根据法律做出判断,不通知他们的成年亲属是不可能的。 “不会麻烦,沈医生你昨晚也见过,他是救治你父亲的医生之一。” 朴惜尔倏地怔愣,她显然已经将手术室外那位讲话没什么人情味的亚裔面孔同这个典型的东方姓氏对得严丝合缝。 那位医生说,做决定要快,否则……父亲死掉了…… ~~~ 白旸觉得,自己专研那点儿骗沈夜的技能总算没白学,这会儿能够半点不落地用在两个小孩身上。 动作要保持适度的僵硬和板正,重新用回电子嗓音,机械手和绿眼睛依然是他装神弄鬼的杀手锏。 好在,他不需要24小时陪护,顶多算个早来晚走的钟点工。 “你们好,”白旸用左手分别握了握女孩和男孩的小手,两人的体温、心率、血压、体脂随即显示在他手背上,“非常健康。” 小男孩当即乐疯了,一时忘记母亲离家的难过,拉着白旸到处摸摸看看:“你有名字吗?你还会些什么?” “我叫白斯特,”白旸将小男孩扛到肩膀上,让他化身高达战士开心到起飞,“我会的东西很多,比如照顾小朋友。可以带我参观你们的房子吗?厨房在哪儿?” “为什么叫白斯特?”小男孩涨红着脸,兴奋到语无伦次,“爸爸也说过,智能机器人可以做很多事情,还很听话,不过那样妈妈就没事可干了……” 白旸仔细回味小孩刚刚那句转述,信口胡答:“也许沈医生觉得我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跟孩子们频繁提起他们出走的母亲,混熟了才好办事。 朴惜尔跟在旁边,好奇地问:“沈医生家里也有小朋友吗?他看起来很年轻。” “的确,他自己就是小朋友。”白旸随着两个孩子去到二楼,参观他们的儿童房。 哥特风古堡的内部比枯树小屋空间更大些,装修十分精致,保留了传统的韩式榻榻米、推拉门和暖桌,风格十分表里不一。 也许因为家里有小孩,各种零七碎八的杂物非常多,但都被仔细整齐地分类收纳摆放,杂而不乱反显出生活气的温馨,各处也打扫得非常干净。 这么大的房子,在没有家政机器人辅助的情况下被收拾到这种程度,足见女主人的用心。 “我们的对话警察能听见吗?或者你的眼睛就是监控摄像?”朴惜尔声音凉凉地问,“警察需要监视我们吗?” 白旸感觉到肩膀上的小屁股一紧,显然小男孩也被姐姐的猜想吓到了。 他看向朴惜尔的瞳仁闪现绿芒:“您可能误会了,我属于沈夜医生,他是我唯一的主人,我只听从他的命令。比如,好心地来照顾他的邻居小朋友。” “抱歉,我有点渴了,厨房在一楼。”朴惜尔面露尴尬,她被一个机器人抢白了。 “好的,稍等。”白旸将男孩放下来,转身下楼去厨房拿饮料。 -- 第58页 女孩为什么担心自己被警察监视?她有什么不希望别人窥见的秘密吗? 白旸直觉这个四口之家并不像它表面显现的那般平常和睦,说不定与早早樱女士的出走另有关系。 厨房的冰箱和保鲜柜里放着一些半加工过的食材,田格拼盘的泡菜、切好的豆腐和洋芋、一些生菜和炸鱼、没放酱料的沙拉和虾子酱饭团,还有几瓣切开的柳橙。 蔬菜的叶子失水发蔫,泡菜汁也干在盘子上,洋芋表面氧化发黑…… 它们似乎在常温下摆放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匆忙被收纳到冷藏保鲜区,像是一顿尚未完成的跨年晚餐。 不怎么丰盛。白旸想,果然全世界还是亚华城最懂美食。 他的肠胃条件反射般分泌消化液,其实并不需要进食,早上出门前沈夜担心他要挨饿一整天,硬叫他噎进去半只蛋糕,还不放心地扎了一支营养针。 这会儿他忍不住开始筹划今晚做点儿什么好吃的,毕竟是新年第一天,账户余额也还充裕。 白旸用柳橙榨了果汁,拌好沙拉端出去给姐弟俩吃喝。 隔壁欧维太太送来一只苹果派和一碟姜饼人,询问弟弟要不要过去她家里睡午觉,被征尔晃着拨浪鼓脑袋拒绝了。 他更愿意和白旸玩弹球游戏,或者让他用手煮沸开水。 午饭就地取材,白旸利用那些半加工食材煮了大酱汤,蒸热饭团。 朴评论员家里的生活跟奢侈不沾边儿,节省一点总没错。 朴惜尔开了客厅里的电视机,弟弟反复请求想看动画片,电视画面却停留在新闻频道。 “赫斯·缇娅修女的遗嘱在今日被公布,她本人名下没有任何房产、车辆、贵金属、有价票券、商业股权;个人账户余额872.13因全部捐入春晖基金;缇娅修女在春晖基金的份额全部由沈夜先生继承,并由沈夜先生依例接替她出任春晖福利院的执行院长……” 朴惜尔手中的汤匙跌落碗中,怔然看向屏幕中那个面容清秀甚至有些过分好看的东方脸孔,沈夜。 妈妈曾在手术室外对她说:以后无论有任何困难,春晖福利院的院长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你要记住。 这是她离开前对自己唯一的嘱托。 新面孔的独立评论员油头粉面,肢体夸张,深情地对着镜头感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支撑着她铸就平凡却高尚的信念,走完孤独又伟大的人生!缇娅妈妈的身体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是她的精神将与星海长存!” 接着还有其他的评论员与记者互动,他们说到沈夜,谈论他继承的春晖基金以及新的福利院院长身份。 “缇娅妈妈应该是出于慎重的考虑,将这支福利基金交给沈夜先生。众所周知,沈先生的父亲是春晖医院的院长沈同舟,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医生,也是缇娅妈妈生前的好友,而沈先生本人还是一位精神力障碍者……” “春晖基金是一只纯福利属性的基金,持有者其实根本得不到任何经济上的获益,它的一大部分用来帮助社会底层的精神力障碍者获得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和保证他们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还有相当一部分比例用于资助残障人士和孤儿,这就免不了要提及暮星运作最规范也是规模最大的公益福利机构,春晖福利院……” “可能很多人之前并没有听说过沈夜这个名字,或者仅仅把他当成是沈同舟教授的儿子。实际上,沈夜先生不仅是沈教授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还曾在河姆案中担任专家证人,对河姆案的定性量刑提供过决定性意见……” “沈夜先生是否会成为继缇娅修女之后,另一位全身心投入到联盟福利事业中的奉献者,这个只能交由时间来判断,我个人相信缇娅修女的选择……” 笃地,白旸的双瞳、脖颈、左臂同时曝出萤绿光芒,像正熊熊燃烧的奇诡火焰。 看见这一幕的朴惜尔吓了一跳,只能勉强将它解释为智能机和主人之间一一匹配的响应,就像她的电子钥匙可以自动感应到门锁。 真是好大一幅广告!白旸的胸口被无名之火燃炸,他紧盯着出现在屏幕上沈夜的照片,心说:你们!被称其为伟大无私的你们!就是用这种手段来硬生生逼迫他站队的吗?! 第29章 沉默尖叫06 新晋院长头衔,免费硬广铺天盖地,C位出道的沈夜,此时正忙碌在朴仁宰的第二期骨骼及神经修复手术中,对自己的名声大噪毫不知情。 凯恩警长换了无菌服走进缓冲区,按下墙壁上的通讯钟。 沈夜循声抬头,继而走过去,看清了凯恩贴在玻璃上的那份神经元波普检测报告,PDI:1874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朴仁宰坠楼当晚或之前,的确受到过精神力特异者的影响,至于二者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就要看其他证据了。 其他证据,也包括他妻子早早樱美咲的突然出走。 两人隔窗对望,眼神是一场无声的交流。 这世上没什么比生命和自由更可贵,医生的职责是守护生命,警察的使命是保障自由,履行各自的义务将是一场无比默契的合作。 凯恩微一点头,收回那份报告,沈夜则返身转回手术台边继续工作。 针松林的古堡中,朴征尔在游戏帐篷里睡着了,白旸帮他盖好毯子。 小孩子考虑事情到底不像大人那般复杂,他想起妈妈的时候会大哭一场,哭过之后也很容易被美食和游戏安抚。 -- 第59页 姐姐惜尔则一整天都表现得忧心忡忡、魂不守舍,仿真纸页的习题册半天也没翻一页,时常盯着虚空里的某个点发呆。 白旸并没有试图安抚她,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外力更容易让他们抗拒而非接纳。 她正在被一些情绪和感受填满,孩子总不像成人那样懂得忍受孤独和自我排解,等到装不下了,自然会主动倒出来。 凯恩发来的资料显示,朴惜尔作为精神力障碍者并没有就读暮星的一些特殊基础学校,而是进了一所相当出名的贵族学校。 这可能是她本身成绩优秀和父亲朴仁宰的人脉金钱共同作用的结果。 不过那所学校里绝大多数学生都是有钱的普通人,朴惜尔的特殊身份大概率会让她不太合群,甚至被孤立。 白旸留意到她几乎一整天都没有用智能机跟人网聊,说明她的确没有要好到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偶尔几次查看消息也许是出于习惯或者希冀母亲会主动联络。 另外,朴惜尔的衣着非常普通,只是暮星当地的中档品牌,这也同她家外表恢弘的大房子和父亲光鲜的职业有些反差。 朴素打扮的一个精神力障碍者,整天生活在一群潮流光鲜的普通人富二代之中,她的处境很容易想象。 白旸从女孩面前经过,侧对着她坐在靠墙的地板上,从手腕绕下一截数据线,将感应贴片附上充电接口,手背和接口的红色充电指示灯同时亮起。 朴惜尔张大眼睛,被这波骚操作迷幻到了,这绝不是什么正常人类做得出来的! 白旸依然没理她,入定一般坐在那蹭能源。 “沈医生是什么样的人?”朴惜尔轻声问。 白旸咔啦咔啦转过脑袋,机械男音降低八度:“健康、年轻、可爱、漂亮、的男人。” 朴惜尔被机器人的肤浅震惊到,一时有些无语:“我不是问这个……” “那是什么?”白旸面露情商低下的呆萌困惑,机器人总是对抽象感性的问题理解无能,“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他可是加载了陪聊模块的,不懂就问、不会就学,充电不待机,服务24x7 “他很忙,”朴惜尔微垂下头,眼神被刘海遮挡,那一瞬围绕她周身的气场充斥着拒绝和厌恶,乖乖女的叛逆从撕裂一角的面具透出来。 白旸装作没有觉察:“沈医生也很忙。” “他会死吗?”朴惜尔像是突然想起父亲正在生死线徘徊。 但她这个问句仔细咂摸,又和关切不太沾边儿,通常对至亲的生死关切多少都带着恐惧成分,甚至有些家属会刻意回避这类问题,就怕听见不想要的答案。 朴惜尔的疑问,似乎只是疑问,语气同“今天会下雨吗”没大差别,似乎至多也不过是取消一场室外活动的遗憾。 白旸不合时宜地耸耸肩,显得有些冷漠:“希望他早日康复。”机器人的塑料花同情,再敷衍不过的安慰。 “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陪聊机器人寻找话题的能力也十分有限,似乎下一个问题就会枯燥到“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朴惜尔出人意料地认真回答,神情变得柔和悲伤起来。她不很甘心地再问:“沈医生是什么样的人?” 白旸学着她的表情认真回答:“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 朴惜尔:“……” 妥妥的尬聊!机器人的双商遭遇她史无前例的降维打击和破次元碾压! 这反而让她放松了戒备心,毕竟人们向来不担心抱枕和树洞泄露他们的秘密。 接近晚饭时间,凯恩警长带着一名女警来到哥特古堡,街上已经守了许多记者,“朴评论员疑似遇害,妻子突然出走成为最大嫌疑人”这种消息不胫而走。 警方看似过来调查早早樱美咲的失踪案,实则提问的部分问题都围绕着朴仁宰坠楼时的情形。 “你父亲为什么要爬上楼顶的尖塔?”女警开着问询记录仪。 朴惜尔看了眼在一旁玩小火车的弟弟,长袖毛衣下手指绞缠在一起:“征尔觉得城堡上应该有旗帜,我就带他一块儿做了一面。昨晚爸爸回来很早,他上去顶楼帮征尔挂旗帜。” :“那大概是几点钟?” “七点多,还是八点,我记不清了。” :“你父亲经常很晚回家吗?他工作很忙?” “很晚,”朴惜尔垂下眼眸,“我不太清楚他忙什么,他不会跟我们聊工作和外面的事情。” :“爸爸坠楼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母亲和弟弟呢?” 朴惜尔张大的眼睛里透出恐惧,声音微微打颤,像是事发时的一幕正在她脑海中重新播放。 “我,在帮爸爸扶梯/子,那架梯/子就放在顶楼平台上,也许是建筑工人留下的……梯/子有点旧了,那会儿风也有点大,还很黑……他突然就歪倒下去,和梯/子一起,我根本不够力气拉住梯/子……” 女警询问地看向凯恩警长,随即暂停提问,小姑娘的情绪显然波动太大,她无声地啜泣起来。 室内一时只余朴征尔给小火车配音的自言自语声,呜呜——嘀嘀——列车进站请注意—— 他一会儿是列车员,一会儿是乘客,一人分饰多角玩得很热闹。 过了好一会儿,女警才试探地继续问:“当时妈妈和弟弟在哪儿?你还记得吗?” -- 第60页 “妈妈在做晚餐,”朴征尔突然插嘴,眨了眨单眼皮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妈妈在做饭对吗?在厨房里?”女警确认般地向朴惜尔求证。 “也许,我没留意。” 凯恩警长换了个话题:“你爸爸妈妈的感情……好吗?我是说,他们最近有没有吵架什么的?” “他们从来不会吵架,”朴征尔说,“吵架很不好!” “你说得对。”凯恩揉了揉小男孩的发顶,又看向朴惜尔,他更想听见姐姐的回答。 朴惜尔点头,又摇头:“他们没有吵架,从来不。”后半句带着咬齿的重音,像是将她刚刚证实过的和谐外壳又一口嚼碎。 女警问:“你觉得妈妈可能去什么地方?比如亲戚朋友家里,或者什么她很喜欢、很想去、很熟悉的地方?” 朴惜尔怔忡的双眼蓄满泪水,缓缓摇头:“我们在暮星没有亲戚,她也没有朋友……很喜欢?很想去?我只知道她熟悉的地方,我的学校、征尔的幼儿园、可以买到便宜蔬菜的早市、能用打折券的商场……” 女警与凯恩对视一眼,典型的全职主妇日常,看来从孩子这里问不出什么线索。 白旸一直在厨房准备姐弟俩的晚餐,厨师机叮一声完成提示,他将饭菜摆上蓄温餐桌,人则大喇喇穿过门厅朝外走去。 凯恩跟随出来:“你去哪儿?” “收工,”白旸往他们的枯树小屋走过去,发动停在廊下的机车,“去接人下班,这边只是兼职。” 凯恩在他面前投了个时间:“还不到六点。” “嗯哼,不然996吗?你带的那女警不错,她可以留下来,总不能让我陪伴青春少女的寂寞哀伤,万一看上我就不好了。” 白旸展开头盔,冲凯恩比了个敬礼姿势,一溜烟儿跑走了。 沈夜给他叫出来回家时,表情还有些懵。 “朴仁宰的情况刚稳定下来,我正想告诉你今晚我住医院。” “稳定下来你还不回家?这样家人可是要有怨言的。”白旸斜倚在机车上,拍了拍后座,“院长大人是嫌弃这座驾了?” 对哦,沈夜张圆眼睛,想起自己今天被升职了,抬手指向隔壁:“他们还说让我过去一下,我给忘了。院长都需要做什么?” 白旸挠了挠头:“应该……不用亲自带小孩儿吧?” “也对,好像也不需要发表就职演说。”沈夜接了头盔,跨坐到机车后座,连声音都透出疲惫,“那还是回家吧,我有点饿了。” 第30章 沉默尖叫07 凯恩和塔塔奴卡结伴在枯树小屋门口守株待兔。 奴卡见是白旸骑车载着沈夜回来,冲他哥竖了个拇指:“牛掰!无人驾驶!” 白旸回了他个十分拟人的眼神:小兔崽子骂谁呢? “有事儿?”沈夜约略地问,满脸都是赶人的微表情。 上有老下有小的凯恩警长只得出面和稀泥:“今天新年,都是自己人,咱们一块儿吃顿饭庆祝下。” 他俩真不是来白蹭的,每人手里都提着两大袋食物,体积非常显诚意。 “小白过来,”奴卡很有当小弟的自觉,进门便接过所有东西拎进厨房准备,他努着嘴招呼那位不太自觉的,“这边儿!动作快点儿,哥今天吃亏一点儿给你打下手。” 这屋他辈分最小地位最低没错,幸好还有个没辈分没地位的非人类可以使唤。 白旸又回了他个“你可能活腻歪了”的死亡凝视。 奴卡突然感觉这世界有什么不一样了,难道是狗仗人势?连伍尔夫都肯给他叼拖鞋呢! 两人买来的成品半成品吃食都不怎么需要深加工,直接将炖锅烤盘打开丢上去煎煮,凉菜装盘。 奴卡烧了锅开水,珍而重之地打开速冻饺子亲自煮。 “小白,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连锁店,从厄尔斯开到暮星,滋味绝了!可惜你尝不着啊!” “你上回的包子有点儿内味儿,咱合伙盘店考虑一下,我哥也不是不差钱。” “你用你芯片齿轮的小脑袋瓜儿好好琢磨琢磨,你要是能赚钱,他是不得更爱你?” 白旸已经懒得分他半个眼神,瞥了眼客厅里等投喂的两个……更爱他,会是怎么个爱法? “那家人不太对劲儿,”凯恩掏出健康烟,塞入一只烟弹点着,“正常家庭什么样?” 沈夜摇摇头:“没体验过。” 凯恩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面露遗憾:“朴仁宰曾经在公开场合和媒体上提及过他的妻子和女儿,不止一次,给人印象是他家庭和睦、暖男慈父、护妻爱子、人生赢家。” “家里有个特异者,怎么可能和睦?”沈夜冷冷反问,又像联想到什么,问:“是家暴?” 凯恩吹着烟雾摇头:“早早樱的诊疗记录里没有疑似暴力外伤,事实是她除了轻度贫血和腰肌劳损外,身体还不错。辖区内的治安所也没有接到过她的报警,连原来住处的邻居也从没发现过他们夫妻有什么异常。郎才女貌、儿女双全,简直是婚姻楷模,令人艳羡!” “她逃走,合理的解释是她觉得自己的特异者身份暴露,进一步推测,早早樱利用特异精神力企图杀死丈夫。”凯恩重新梳理案件的推理逻辑,“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狠心抛下自己疼爱的一双儿女。杀死丈夫,理由无非是为情、为财,你觉得是哪个?” -- 第61页 奴卡端着一大盘饺子坐过来:“瞎子都看得出不是为财!她一个全职主妇,家庭支出全靠宰人朴在外头吃人血馒头赚,跟自己有仇才会撕饭票!要我说呢,你们应该好好去查那个渣男,看他是不是在外头养了什么不该养的或者玩了什么不该玩的,惹得自己老婆忍无可忍痛下杀手!东方女孩儿,看似娇小温顺,其实真都贼刚的。” “案情讨论会吗?”白旸用了自己真声,上完菜顺手捏了一只饺子塞嘴里咀嚼,迷之享受:“味道……的确不错,有点儿熟悉,得是百年老店了吧?” 奴卡瞬间沙雕,要吓尿了,这机器人克他。“你你你……什么玩意?!” “妈呀!哥————”他哇啦一声弹到沈夜旁边,直接抱大腿。 鬼故事里听说过死人诈尸,现实中可没见过AI化人! 凯恩淡定抽着烟:“同行,过来卧底保护你哥的。” “别在我们客厅随地大小便,卫生间在那边。”白旸冲奴卡闪了两下绿眼睛,“也别把你妈……你哥腿勒断了。” “你也是警察?!你真是人!我就知道!那天你掼我那动作,摔着就熟!”奴卡彻底错乱,围着白旸来回转圈,“那你,这眼珠……还有声音,你那胳膊……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为什么要保护我哥,他哪里有危险?小白……白……” “拜拜!”白旸收走他的餐具,“不吃可以滚了。” 啪嗒!凯恩将一只手表模样的智能机丢在餐桌上,用烟嘴虚点两下。 “这是早早樱放在家里的智能机,破解下,看看里面有什么线索。” 白旸打开光屏,将智能机无线接入,开始破译对方的保护密码,一串串字符飞速跳跃形成光流。 奴卡看了会儿屏幕,又转头去白旸脑袋周围寻找他的触角,藏哪儿了?看这处理速度,可得不小一块儿琉晶石呢! 合成食材的串串煮在浓汤里,周遭氤氲出暖融的水雾。 白旸更倾向投喂沈夜那些天然食材,于是不误双手地切了块烤盘上的菠萝培根披萨递给他,不是早就喊饿了么。 “早早樱的父母3号早上会到,他们居住在厄尔斯的姬路城,只有她一个孩子。”凯恩在一旁背书,“她家不算非常富有但也经济宽裕,父亲退休前是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政官,母亲是全职主妇。早早樱美咲即便是个精神力障碍者,父母也尽可能送她去接受最好的教育。她读书成绩很好,20岁时考上了东城大学新闻传媒专业,朴仁宰是高他两届的学长。” “令人羡慕的校园恋情!”奴卡撸掉了第n根串,用竹签戳着虚空中的数据指点江山,“这里加一个大概率参数,我保证破译时间能省一半……你用的算法是出土文物吗?” “手拿远点儿,别滴我身上油!”白旸躲开他胳膊,面露嫌弃。“文物也是有价值的,像你这种垃圾食品容器,再放一千年也成不了文物!” “你放一百年就能成文物行了吧?!文物有什么了不起!老掉牙的东西……” 听故事心不在焉的沈夜突然噗嗤笑出声,但他绷住没有往白旸脸上看,错过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白旸冲奴卡阴森一笑,露出两排茁壮整齐的白牙:“再废话,信不信我让你满地找牙?” 两个臭皮匠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互相拖着后腿挖人家密码,黑进存储区窥探隐/私。 早早樱和朴仁宰的婚姻就像歌里唱过的童话,知慕少艾的青年男女,意气风发的大学校园,心事在风中缠绵追逐,沉湎于斑斓的光阴。 朴仁宰来自一个大家族,这里的大并不指代势力地位,而是成员数量。 他是父母的第五个孩子,上面有三姐一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至于三叔六舅七姑八姨的根本多到认不全。 人丁兴旺的朴家世代生活在釜山城城郊的偏远小镇,父母靠在种植园做工养活七个子女,经济状况十分拮据。 从小渴望改变人生的朴仁宰拼命读书,才勉强考上远近闻名的东城大学,读书期间一切费用只能依靠自己兼职硬凑,算是非常励志的人物。 他人长得瘦高,走路时总是提醒自己挺直腰杆,身上的衣服即便穿到很旧了也都整齐干净,加上一脸无处不在的谦恭随和,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对他印象不错。 至于朴仁宰是如何牵手早早樱美咲,这段警方的调查也不得而知,只能说他们二十多载从校园中风雨走来,婚姻并非没有感情基础。 “一个在厄尔斯备受孤立冷落的年轻精障少女,突然遇到一个对自己温柔呵护的普通人学长,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嫌弃她、无视她,反而给突然离开家庭庇护迈入陌生新生活的她以无私帮助和抚慰……” 沈夜一手托着腮,声音慵懒,像在无脑刷肥皂剧:“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接下来八成也都是女孩芳心萌动,无可救药地爱上男生,无论他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高矮胖瘦、是人是鬼,总之就是非他不嫁。” 白旸的视线从数据流中抽离,粘在沈夜身上:“你还有空读小说?” “Bingo!”奴卡的一声欢呼打断所有人神游脑补,“哇哇哇!居然用这么长一串保护密码,是她两个孩子的名字和生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大概率参数……” 随着破译的完成,早早樱美咲智能机的内容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空旷客厅悬浮着的全息光屏上,开机画面并非全家福或者自拍,而是一幅笔触稚嫩的卡通手绘。 -- 第62页 画面是大森林中的一条小径,冠盖低垂、天空旷远,孤身走着一个女孩的背影。 开机提示语如速干墨痕般反复洇散聚拢:某天,我将在新的世界里重生,一直走,不要停———— 新的世界里……重生…… “永无森林,早早樱美咲可能会去矿星。”沈夜呓语着说出这句,立即死死咬紧了自己颤抖的双唇,仿佛陷入一场经年不醒的噩魇之中。 第31章 沉默尖叫08 凯恩警长拨了一圈通讯,重新部署警力重点排查可以去往宏卫二的星际港口和偷渡门路。 奴卡顺嘴念出了个名词“还乡团”。 这段知识对白旸来说算真空地带,他只记住奴卡说的这个词,迅速利用网络搜索出梗概,详细内容留待有空再补。 与“永无森林”同名的“永无乡”,是厄尔斯一位古早作家笔下故事主人公生活的海岛,那里也被称作“梦幻岛”或“虚无岛”。 永无乡的居民永远也长不大,人们能在这个梦幻的世界里留住童年和童贞,所以它也隐喻了不朽的纯真和一种避世态度。 至于永无森林的命名是否借鉴了这个故事不得而知,但二者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处。 因此在二十年前,出现了一波鞋教组织,他们坚信传说中的永无森林是一处世外桃源,而且是精神力障碍者最终的归宿,于是到处撺掇精神力障碍者加入他们并且找机会回去属于他们的故乡。 这波儿神经病有的叫“同乡会”,有的叫“还乡团”,无论叫什么本质都只一个,就是劝人找死,法律上称“教唆自杀”。 既然涉及犯罪,“还乡团”之流的团伙被司法狠狠打击,尽管仍有零星不怕扑死的后继者散点作案,早已没了当初的规模和危害性。 这事就算翻页了,但它遗留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影响,导致精神力障碍者轻生时更愿意选择永无森林作为自己的埋骨地,即便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并不相信那里有永恒的简单和快乐。 这样看来,沈夜的猜测不无道理。 如果早早樱美咲认为自己杀夫的行为和特异者身份已经暴露,她将失去在未来和孩子们共同生活的机会,往后的人生大概率只剩灰暗,那么死亡或许是最后的解脱。 那副画的寓意,代表着她想走进永无森林吗?也许这并非是她第一次产生同样的念头。 早早樱美咲的智能机相册被打开,里面大多是孩子们的照片,还有一些学校和幼儿园的通知拷贝,重点内容下面有涂鸦笔划线。 一张张孩子的笑脸从面前滑过,却诡异地令人很难联想到他们背后的幸福家庭。 “736张照片,没有一张拍到父亲朴仁宰。”白旸将照片缩小排列,形成一面色彩驳杂的墙,背后是他们无法窥破的真相。 沈夜的脸色恢复平静,冷白如霜:“她不想看到对方,连透过镜头或者屏幕也不想,如果有得选,她应该希望他从自己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所以才会忍无可忍杀死对方吗?”奴卡把自己那一头脏辫儿揪成问号,“离就完了啊!好合好散怎么这么难?” 凯恩说:“他们没有购买以早早樱为受益人的大额保单,朴仁宰也没有登记过遗嘱,所以如果他身亡,财产只会按照联盟的法律进行分割,包括朴仁宰的父母也有一部分继承权。这和留着创收能力正在攀升的丈夫相比,显然不是一个明智选择,除非问题的焦点不是钱。” “他们的生活很节俭,”白旸尝试打开其他文件,“沙发垫和置物篮都是手工编织的,洗衣房那款地毯我在獾鼠市场看见过,餐具大多是几十年用不坏的合成钢,客房床单的花色跟装修不搭,大概率是购物的赠品……连小朋友都说,早早樱会去早市买低价青菜和用打折券购物。” 奴卡蹲到椅子上:“雾草,那她是图什么?这日子还不如她在娘家时的一半舒服吧,据说她爸妈住厄尔斯都不差钱!” 老中青三代五只单身狗面面相觑,可惜谁都不懂女人。 “早早樱没有向父母寻求过经济上或精神上的帮助,说明她是个孝顺且温暖的人,不想让远在厄尔斯的父母担心自己。”沈夜说,“也许她有点牺牲型人格,她的父母很可能认为女儿在这边过得很好很幸福。这种和原生家庭的互动,未必是她主动截断的,有些父母只能接受子女的圆满。” 凯恩对沈夜猜中答案没有丝毫惊奇,只是点点头:“朴惜尔也这么说,她还请求我们不要把早早樱失踪的消息通知外祖父母,理由是怕他们太过担忧。” 沈夜:“所以她不会回厄尔斯找自己的父母。” “找人的方向应该没错,”白旸盯着光屏,将一条搜索记录标红显示,“永无森林和宏卫二,早早樱查询过这两条关键词,时间是今天凌晨四点到五点。”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她有可能找到偷渡过去的门路吗?” 奴卡:“也不是没可能,要看出价。但她一个本本分分的女人,搞这事儿有些风险,弄不好会人财两空。” 黑市那帮掮客没有吃素的,个个胃口都大得很,以一个普通主妇的心思跟他们周旋就太不够用了,说不定被骗光钱财后连她自己也给明码标价倒卖出去。 “那就查查她的账户近期有没有过大额兑现,”白旸以眼神示意凯恩这个由他们警察去做,要他亲自出马不仅师出无名还缺乏效率,“连朴仁宰的也一块儿查查,你们知道很多夫妻之间都能操作对方的账户,给密码或者给授权什么的。” -- 第63页 正凝神沉思的沈夜忽地丢过来一个眼神,刚好落进白旸的瞳仁里。 这个猝然的对视令他想到了那一晚在自动贩售机前,沈夜通过确认眼神将账户授权给他的情景,而且他有理由相信,对方跟他想的一样。 就……很尴尬的说。 “我现在回去警署,”凯恩起身,整理制服,又看向白旸,“明早八点,你仍然要去照顾那姐弟俩,再撑一天,他们的外祖父母就快到了。” 沈夜跟着站起身,看着凯恩的眼睛:“早早樱美咲的处境可能很危险,您会尽快找到她吧?我是说,她应该平安回来,给她的孩子一个交代,我们也给她一个交代。” “任何嫌疑人,在宣判前都是无罪的。”凯恩敬了个礼,虽然看着沈夜,却是偏开一点角度冲着白旸的方向。 白旸放着程序自己跑,从奴卡那儿狗嘴夺食抢下半碗饺子留给沈夜,经他亲口鉴定,这家饺子馅很足料,非他亲自下厨难找味道这么正宗的传统手工饺。 奴卡趁他哥送凯恩出去,用胳膊肘偷撞白旸:“哎白白,要不是你假装机器人,根本进不了我哥家门!不信你看我,混了十多年才混一阁楼。” “你晚上住哪儿啊?”他眼尖瞥到挪在楼梯下面的狗窝,万分同情地抓起伍尔夫的前爪晃了晃,“狼啊,苦了你了,就这样被无情边缘化。” “废话再多让你混出阁楼信不信?升舱去天台考虑下。”白旸自己拿炖锅里的串串吃,这东西口感很像百年前用淀粉和大豆蛋白添加各种香料捏成的鱼豆腐、牛丸、蟹足棒,营养也许差了点儿,倒也没多难吃,还容易有饱腹感。 他突然一哂,用竹签对着楼上戳了戳:“我住上面。” 又伸出两根手指:“二楼。” 奴卡刚到嘴边的饺子掉了,落地前被伍尔夫一舌头扫走。 沈夜转回头,看着奴卡如遭雷击的雕塑造型,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奴卡利索地离开椅子在地板上杵直,摆出个逃跑的起势,“我突突突,突然特别困,得回去补觉,补觉。你们也,也早点休息!” 他说着话就提腿往楼梯上蹿,蹿到一半又调头蹿回来,抓了自己的外袍从正门出去:“我走外面!” 沈夜一脸迷惑,只得询问地看向白旸:“你给他讲鬼故事了?” “没啊,”白旸撸串撸得投入且无辜,“我讲的是个浪漫的故事,他可能太感动了。” 嗵!阁楼传来一声闷响,八成是孩子爬天窗没踩稳掉下来了。 奴卡扶着自己先后被白旸用武力和精神力重创的腰,身体力行敲响了反抗命运的重锤! 凭什么!凭什么?白旸这个小妖精刚进门就敢登堂入室地欺负他哥家孩子和他哥家狗,还婊里婊气地朝他炫耀!!! 沈夜感觉身累心累,洗过澡却没有上楼休息,而是在梯级上坐了下来。伍尔夫蜷在他脚边,毛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白旸已经收拾好了餐桌,依然对着早早樱智能机的拷贝文件,拉开光屏在客厅里研究。 一个占存巨大的文件夹打开,刷刷刷弹出的全都是升级试复习资料,分别按照科目和题型整理得十分清晰明了,应该是给女儿朴惜尔准备的;当然也少不了一些网上储存的免费早教课程和基础学校申请资料,这是儿子朴征尔的。 “伟大的母亲,”白旸后仰,用双手托着后脑转动脖颈,突然看见坐在阴影里的沈夜,“怎么还不上去睡觉?!” “我吵到你吗?我没有发出声音。”梯级上的身影僵住不动,柔软的声音幽幽传来,像个胆怯的孩子。 白旸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一时怔愣,开始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因为惊讶说话太大声或者语气不善。 沈夜见他没回应,有些失落地站起身,揉了揉伍尔夫的脑袋转身向楼上走,软底拖鞋像猫科动物的爪垫儿,没有发出半点响声。 “想聊天么?”白旸站起来,下意识朝楼梯追了两步,见沈夜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没吵到我,我只是想你多睡一会儿。你……需要我陪你……嗯……要是你这会儿不想睡,过来聊聊全职妈妈怎么样?” 他走过去,坐在沈夜刚刚坐过的梯级旁边,好像刻意将那个位置留出来等他回来填满。 细小的脚步声沿着梯级返回,沈夜在白旸身边坐下,伍尔夫则挤到两人的腿间。 “我母亲就是个全职妈妈。” “很巧,我妈妈也是。”白旸说,“我弟弟出生后,被查出异常,她就没再工作了。你家里又不太一样,条件那么好,你妈妈不需要工作也能过得很富足,沈院长是个好丈夫。” 说完这话,他突然反应过来“沈院长”这称呼现在已经不具有明确指代性,他眼前的也是一位“沈院长”。 好在沈夜没有留意这点小偏差,他说:“全职妈妈是个很难很难的工作,她们这么选择大多是为了家人的需要,自己的需要却不被了解。” “梅兰达不是因为照顾你才不工作的,她嫁给你父亲之后就没再工作过。”白旸在沈夜的话中听出了自责和愧疚,他想帮他减轻一些负担,但不确定自己用力的方向对不对,起码在他看来,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并非如他们希望的那般融洽。 全息光屏因为长时间没人操作,逐渐变得透明,像散落在夜幕中的星子,化作缥缈的光雾。 -- 第64页 “早早樱美咲,这名字起得很动人。”沈夜说,“是早櫻花开的意思,你见过樱花吗?” “厄尔斯的姬路城,曾经有大片大片的樱花林,”白旸用光屏投出纪录片中樱花飘落的全息画面,绯雪般簌簌飘落的花瓣美得令人窒息,倏然填满了整间客厅。 伍尔夫遭逢第二春般从地板上跃起,扑腾着去扑捉缤纷落英。 调暗的灯光下,他们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静谧而祥和,粉白的花瓣无声湮没进沈夜黑色睡衣的褶皱里,再多的渲染也无法令他增加半点颜色。 “名字是父母对孩子最初的祝福。白旸,你的名字也很好。” “那你为什么叫沈夜?” “沈,在古语中是通‘沉’的,”沈夜的侧脸依然隐在暗影里,眸中的落花纷飞成雪,“我生在夜色最浓时,睁开眼也窥不见天光。” “那我可以照亮你吗?” 沈夜倏然转头,看向白旸的眸光灿若星河。 第32章 沉默尖叫09 那我可以照亮你吗? 这一句仿佛加了混响在沈夜耳畔激荡不已。 可以啊,沈夜倏然笑起来,面庞如粉白樱花一样动人,他其实很想说,你已经照亮过我了,白旸,在很久很久前。 我当然希望你还能一直照下去啊,但那样的话,你也会照穿我黑暗空洞的内心吧。 想成为一个可爱的人,真的好难! 沈夜清楚,破案不是他的专业,在这起嫌疑人失踪案中他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不添乱的话,现在最该做的事情要么是返回医院盯着朴仁宰,要么是立即睡觉积攒体力。 偏偏他哪个都不想干,就想现在这样守着一人一狗安静坐着,无论是纷飞樱雪,还是白旸将场景随便调成街头要饭什么的都不重要。 白旸很想再用一些时间来查看早早樱智能机里的内容,希冀可以捕捉到一丝线索,这也是他苏醒后参与的第一个案件,工作热情有点儿上头。 不过经历刚刚那么一岔,他不是很确定把沈夜单独赶走去睡的决定是否明智,他甚至相信如果刚刚没有叫住沈夜,他一定会走回二楼重新钻进自己的柜门里睡觉。 “现在还觉得早早樱可能遭受过家暴吗?”白旸问。 沈夜不置可否地微微偏过头,声音淡漠:“家暴有很多种,不止打骂。” “还有什么?比如把小朋友塞进柜子里?”白旸选择在这时探出一枚细刺。 可惜这根刺戳进了棉花里。沈夜像全然没听懂他的暗示,嗤笑道:“因为小孩子的确很吵很烦啊……而且有一些小孩子,他们其实很喜欢呆在柜子里,那里很安全。” “这也是因材施教吧。”他又将刚刚那句解释轻描淡写带过去。 “搜一搜像朴仁宰这样的媒体人收入是多少?”沈夜主动换了话题,“我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白旸的光屏上蹦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艺人名嘴花边八卦,还有许多真假难辨的曝光帖:“你怀疑他掌握着收入支配权,并以此打压贬低妻子的家庭地位?这个韩裔男人倒是的确做得出来。但是日裔的女性会因为这个杀夫吗?” “这条似乎说得靠谱些……哇哦,月入百万不是梦!” “所以跟他家人吃穿用度的消费水平不符,除了换房子,朴仁宰应该还有更需要花钱的地方。”沈夜说,“我见过他入院的资料,受伤时他穿那身也该有半个月工资了。” 白旸啧啧摇头:“想当年我爸的薪资卡都是直接放在我妈手里,自己买烟都挑最便宜那种,后来烟草税上调,他干脆戒掉了。” 沈夜将头枕在膝盖上,透着快睡着的倦怠:“我爸很粗心,经常忘记给我妈转钱……他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连一克拉琉晶石多少钱也不清楚……” 他拨弄自己的智能机,随手编辑着什么讯息。 “这种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却对妻子儿女吝啬的男人,早早樱的确有理由怨恨他。”白旸随即又摇头,“但也不至于杀人。” “特异者利用精神力影响普通人跳楼,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你可以把它类比成心理治疗中的催眠,成功与否至少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一是治疗师的专业能力,二是接受者的配合程度。1874,”沈夜显然觉得这个数值偏低了点儿,“除非朴仁宰本身就有自杀的想法,或者他极为信任依赖那个特异者,否则不会乖乖听话的。” “以他们夫妻间的关系来看,丈夫明显没有那么信赖妻子。” 白旸:“那有没有可能是朴惜尔?” 沈夜被这个猜测惊了一跳,连面色都绷紧几分:“你觉得是女儿弑父?!” “动机呢?”他在不自觉抵触这个推测,眉头皱得很紧,“如果她是那个特异者,完全没有必要使用精神力影响。凯恩说事发时她在帮忙扶梯/子,只要伸手一推……” 说出这句把他自己也吓到了,后面的话牢牢抿在嘴唇里。 白旸隐隐觉得沈夜今晚的反应多少有点异常,可能是他那颗单纯的小脑袋瓜突然被塞进太多晦暗的东西了,毕竟他只是个医生不是侦探。 之前为河姆案作证,就让沈夜紧张到不行,甚至那也是引起他发病的原因之一。 “只是讨论一种可能,这是警方查案的方法……你明天还要去医院,早点休息。” -- 第65页 这次沈夜没有拒绝,给伍尔夫来了一顿晚安撸便乖乖地起身上楼睡觉去了,转身时推了一份文件给白旸:医嘱 患者姓名:白旸 诊断结论:背部穿刺伤,创口3cm深度4cm,局部皮肤、肌腱组织撕裂。异物取出未缝合,口服外敷药物。 医生建议:术后注意休息,睡觉时间不得晚于10:55,睡前复诊。 下面还有他一个板正严肃的签名,白旸扭头对着空楼梯笑出来,这是在催他去睡觉,还宽容地留了12分钟洗澡时间。 那么作为回馈,他立即关掉光屏去洗漱,争取再给沈夜留出2分钟来复诊。 白旸裸了上半身,背对沈夜坐着。沈夜也盘膝坐在他身后,帮他拆下之前的纱布和药棉重新清理敷药。 沈夜的动作很轻,微凉的指尖不时擦过白旸刚刚洗过澡还有些湿热的肌肤,像一只在花丛跳舞的蝶。 裹纱布的时候,他的手臂会环住白旸的肋下,睡衣的袖口扫得他有些发痒,忽而靠近的身体又能带出一阵莫名的燥热。 白旸干脆闭上眼睛,他想到一个有趣的事情,就对沈夜说:“你一定没怎么看过武侠剧吧?里面很多武林高手给对方疗伤就像这个姿势,就是……” 他没想好怎么给对方形容,本来也是为转移注意力顺嘴胡扯的。 “什么姿势?”沈夜用胶贴固定住纱布接口,跟着他的双手平推,掌心贴在白旸紧致光洁的背上。 白旸登时感觉胸口轰的一震,心脏仿佛给对方推出了身体,随即内息不稳、经脉逆行,大有走火入魔的势头。 小朋友你很懂嘛! 两人跟着就莫名其妙笑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各自笑倒在自己的被褥里。 “我们那个时代,武侠、修仙特别流行,”白旸侧躺着跟沈夜说话,“每个人的电子书里都偷偷存几十G的小说和电影,小时候提着玩具刀剑跟小伙伴打来打去,后来有了白星星,他不敢舞刀弄枪但特别喜欢听我讲这些故事。他平时会说的话很少,总是翻来覆去重复那几句,却唯独学会了一句江湖话。” “后会有期。”白旸说着,还做了个抱拳的手势,“后来每次我离开执行任务,他都会这样对我说,后会有期。” 然而一百年前那次,他失约了。 沈夜能听出他随意闲聊背后的伤感,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压下白旸的抱拳:“我不想要你对我说这个!” ~~~ 翌日,白旸弄了早饭,吃过后先送沈夜去医院,再回来到哥特古堡当他的白班保姆。 姐弟俩一天一夜没见到母亲,情绪明显变得比前一天更加焦躁。 朴惜尔执意要重新整理本就十分整齐的衣帽间,将她自己和弟弟还有妈妈的衣服全部翻出来摆在地板上仔细收拾,但是没有去动父亲的。 白旸留意看了下,三面墙的衣帽间,属于早早樱和孩子们的衣物仅占了一面墙,另外三分之二全部都是男人的东西,服饰、配饰和箱包、腕表。 这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没错,这家人在经济上存在着严重的资源倾斜,如果朴仁宰过的是富人生活,那母子三人仅仅也就温饱水平。 朴征尔开始因为一些小事哭闹,这时姐姐会停下来安抚他,看得出姐弟俩的感情很好。 白旸在玩具筐里翻找一遍,没几样运动类的器材,只好捡了只皮球捏在手里。“征尔,我们出去踢球吧。” 朴征尔似乎对踢球兴趣不大,但还是随着白旸来到院子里。 白旸发现他的大运动不太协调,细腻游戏却玩得很好,这说明平时经常陪伴孩子的是母亲,父亲的角色是缺失的。 “爸爸平时跟你踢球吗?还是玩些别的?”这里只有他和小孩儿,白旸不很担心穿帮,趁机打探。 男孩不会踢球,拍球却很拿手,能连续拍一百下。他茫然摇头:“我和妈妈玩,爸爸不回家。” 白旸抬头,看向古堡尖塔上飘扬的蓝白旗帜,由于仅绑好了一角,被风吹成了绳条状,正不安地抖动着,仿佛昭示着这个家庭飘摇的未来。 第33章 沉默尖叫10 “这两天多留意他,可能随时会醒来。”沈夜将医嘱用药单推送到护理平台上,叮嘱桃乐丝上心一点。 桃乐丝点点头,又小心询问:“沈医生好多了吗?这次似乎恢复得比以前都要快哦。” 她不是第一次撞见沈夜发病,之前他都是将自己锁在治疗室里谁都不许进,只有沈院长敢开门把他弄回家,每次也都要休息十天左右才回来上班,气色还是虚软的。 这次他不到一个星期就被抓劳工回来,看上去居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正当小护士对回应不抱什么希望时,沈夜突然嗯了一声:“家人照顾的。” 哇,居然有五个字呢!桃乐丝开心之余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家人,她想起那天走廊里高大英俊的男人……差不多的年龄,是兄弟还是男朋友? 小女生隐秘的心结忽然就打开了,虽然还有点小遗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祝福就对了! ~~~ 凯恩的人撒出去,在C区及周边各空间港和偷渡堂口摸查一夜一天均没有收获,反而外面的流言更盛了。 【星空传媒知名评论员在家中遭妻子谋杀生死未卜,嫌疑人抛下未成年子女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 第66页 类似题目的报道开始在网络上流传,关注量暴增,加之朴仁宰以往在评论中凹的平权爱妻人设,一时间引来无数不明真相的谩骂和诋毁。 当晚,凯恩依然来了沈夜家里,想了解白旸这天深入那个家庭看到的状况,以及朴仁宰恢复的可能性。 “他今天的病情也算平稳,脑内出血控制很好,术后72小时清醒的概率应该很大。”沈夜直接坐在地板上抱着伍尔夫,抬起眼眸,“只要他能醒来,我就能让他说出真话。” 凯恩被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哽了一下,脸色略沉:“这是警察的工作,照顾好你自己。” 沈夜垂眸继续撸狗:“他如果知道自己冲上热评榜,也许现在就能跳出护理舱秒编剧本。” 以朴评论员的戏精体质,情节如何跌宕起伏、荡气回肠都是不好说的,可能还有结局反转、催泪煽情的HE戏份帮他站稳好男人阵地。 白旸刚好端了拌酱面出来,一人一盘随地都能吃,结果只有凯恩正儿八经地用餐桌,他凑到沈夜旁边坐下,直接挥叉子开干。 沈夜发现自己餐盘里有一、二、三……六颗小红果,全部红艳艳圆溜溜,蛋宝宝一样窝在面条圈出的巢穴里,鲜脆诱人,他记得这个是即食面配送的,每份应该只有三颗。 沈夜瞥向白旸的餐盘,见他正叉起一颗塞进嘴里享受咀嚼,盘子边还有另外一颗小小的。刚好凯恩也朝白旸的盘子看过来,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盘子里都只有一颗,又转去看沈夜的盘子。 沈夜飞快叉起一坨面条埋住来路不正的胜利果实。所以,白旸赠送了一颗,还有两颗是剥削了凯恩的。 真是能将人嘴角掰弯的小把戏! “两个孩子都比较依恋母亲,”白旸边吃边说,“征尔说他爸不会陪他玩,平时都是他妈带他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耍,今天又哭了四五六七次……啊,遭不住!” “朴惜尔……智能机不离手,像在期待她妈妈会打电话回来,还拨了几次通讯到医院询问她爸的情况,有次问完了回去房间大哭,我还以为朴先生没挺过来……” “你觉得她可疑?”凯恩问。 白旸小心瞥了眼旁边的沈夜:“那倒……也没,就是之前遇到的嫌疑人全是地痞流氓,我……不太了解这种青春期的女孩儿都什么样。不过这个就像沈医生说的,她没什么动机,而且当时在给她爸扶梯/子,想动手直接推翻梯/子就行,没必要担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我觉得,沈医生说得很有道理!” 凯恩推了个文件给白旸,直接在光屏上打开。“人暂时没找到,账户信息倒是有点发现,你们看看。” 那是同早早樱美咲身份绑定的账户信息,左侧一栏是黑色数字的收入,右侧一栏是红色数字的支出,他们仅勾选了最近三个月的流水,居然密密麻麻多得不可思议。 “春季校服预定、喜购超市、水费、童稚园学费、Vivian的年糕铺……支出这边倒还正常,收入怎么会这么杂乱?”白旸划动进度条查看进款明细,“多的时候一天两笔,而且金额都有整有零,该不会她每次花钱都要跟老公开口要吧?这里还有6.6因的……” 这也太惨了,还不如他一个机器人有家庭地位。 进款账户的代码显示出来。沈夜说:“不是他老公给的,账户号不一样。”可惜这里只显示账户号,没法直接看出来是谁汇入的金额。 凯恩扒完最后一口拌面,珍惜吃下唯一的小红果:“我们查到汇入次数最高的是一家情感咨询平台,早早樱在那里的论坛注册了账号,通过审核之后可以为平台的用户提供有偿咨询服务,实际上找她咨询的客户还真不少。” 沈夜心口忽地一沉,看向白旸:“你听说过55年的‘天使魔鬼案’吗?” 白旸点头,这个太出名了,他补课的时候无论用什么教材都不可能错漏掉。 由于精神力特异者同时具有擅长共情的特点,他们比常人更能体察到他人的情感和心绪,所以聊起天来会比较容易产生共鸣。 这也说明精神力特异者较普通人更适合从事沟通和交流的工作,比如咨询师。但实际上,客观环境对特异者经年累月的提防和敌意,让他们失去了广泛交流的意愿,绝大多数特异者都是尽可能不去招惹普通人,以免引火烧身。 这其中,曾经有一位特别出色的心理医生,她的名字是克因图尼斯·萨米特,也是最早被“神经元波普检测”技术发现的精神力特异者之一。 萨米特夫人生活在厄尔斯巴伦城,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是小学教师,还有两个聪明懂事的儿子。 星战结束最初,人类进化出精神力,这为知识普及和技术运用带来了极大方便,引发一场史无前例的脑机革命。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发现了未能进化出精神力的障碍者中藏着另外一类人,特异者,他们拥有比精神力更可怕的一种能力,能像魔鬼那样蛊惑人心。 未知引发恐慌,人群中的大多数普通人开始排斥特异者,连带排斥障碍者,毕竟他们之间很难区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障碍者因备受歧视导致生存艰难,被普通人肆意欺凌、污蔑、伤害,甚至被自己的父母亲手杀死。 直到星元55年,护理医学出身的赫斯·缇娅修女带领团队研发出鉴别被特异者影响过的普通人的方法——神经元波普检测。 -- 第67页 萨米特夫人就是这样被发现的,她拥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心理诊所,口碑良好,有相对稳定的客户。 然后其中的一名顾客被检测出神经元波普异常,于是惊恐地报了警,一开始他怀疑自己的合伙人利用精神力影响骗他增加投资,于是那位倒霉的合伙人被拘禁审查。 随后,陆续有其他顾客检测出了异常,他们中有些人选择了沉默,而另外一些人则大呼上当,声讨魔鬼医生欺骗压榨他们血汗钱。 大概所有的行动都需要树立某个典型,于是萨米特夫人被历史选中,成为了肃清特异者的献祭品。 事件越闹越大,几乎全联盟的人都将她当做人民公敌,莫名多出许多病患声称自己在心理治疗过程中被诱骗,联名抵制的人数算诊费足够把她送上联盟首富。 也正是这种狂热且荒唐的证据和行动,将萨米特夫人送上了“火刑架”。 星元57年,联盟研究院宣布了她的死讯,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经历过什么。 那位最初报警的顾客当时正被躁郁症困扰,事实上他站出来作证的时候精神已经有了很大改善,情绪正常不少,连他妻子身上的淤伤都少了很多。 更加讽刺的是,他倒霉的合伙人因此受到牵连很快撤资破产,而他本人却因为增资赚了一大笔钱。 白旸和沈夜都是事件的远观者,那会儿他俩一个正死着,一个的爸爸还没出生,甚至连即将退休的凯恩警长都还只是母亲体内不完整的卵细胞形态。 那场持续数年的运动,单从字里行间已经足够惨痛震撼,而真实的场景无法想象,很多家庭因此破碎,很多人因此承受了不为人知的折磨。 引发此次事件的缇娅修女,在之后的数十年中都不愿再提起这件往事。 然而从历史的角度评价,缇娅修女没有做错,毕竟在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之后,冷静下来的人们开始逐渐将仇恨对准特异者,确切说是对他人造成伤害的特异者。 这种仇恨由盲目普遍到精准打击的转变,有效保护了人数更多的精神力障碍者甚至遵纪守法的特异者。 星元66年,联盟颁布了新法典,首次将对精神力特异者的行为规范用法律明确下来。 法不禁止即可为,也就是从另一个层面来说,障碍者和部分特异者拥有了更多的人权和自由。 “所以早早樱做情感咨询,对她的身份定性非常不利对么?”白旸徒劳地问了一句。 是的,尽管他们中没有人认定职业和身份存在必然联系,但从来不缺这样认为的人。 这世界,从来不缺自以为是的经验主义者和疯狂的有色眼镜用户群。 第34章 沉默尖叫11 早早樱的情况跟河姆有所不同,河姆情急之下使用精神力影响检控官导致其特异者的身份板上钉钉,而早早樱没有确认身份的实锤。 尽管事发当晚朴仁宰接触的障碍者只有妻子和女儿两人,但那个PDI数值非常具有解释空间,完全可能是他往前几天受到了精神力影响。 “假设朴仁宰的坠楼是早早樱的精神力影响导致的,”沈夜习惯从专业的角度来解释问题,“1874这个数值说明特异者的影响力偏低,她只能向防备意识较差的人输出比较简单易行的指令才能提高成功率。早早樱当时在厨房准备晚饭,她的确有机会影响丈夫,但证词里说朴仁宰是在帮孩子们挂旗帜的时候坠楼的。” 白旸托了下他手里的餐盘,示意他聊天别忘了吃东西:“没错,现在那面旗还在房顶飘着,只不过刚挂了一角。” “你帮孩子们挂上旗子,然后从楼上跳下来?”沈夜心思不在食物上,“还是,你挂旗挂一半的时候顺便跳个楼?” “如果你们是特异者,会怎么暗示对方?明知自己水平不行,还要选逻辑复杂又别扭的暗示吗?直接爬上去跳好不好,还省得吓到女儿。” 显然白旸也感觉这条逻辑没什么硬伤:“也就是说,朴仁宰坠楼的确是场意外。他PDI异常很可能是源自其他特异者的精神力影响,那早早樱跑什么?” “心虚,”凯恩说,“她性格内向,平时不出去工作也不太接触什么人,的确有些特异者表现得很避世,这也是自我保护。然而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坐不住了,害怕被人发现所以逃走。” 白旸啧了一声:“那也太……”不值得了。 沈夜没出声,低头认真吃有些变凉的拌面。酱料中添了好几种荤素配菜,炒得十分入味儿,小红果也清甜好吃。 可是那位惊逃离家的母亲此时会在哪里,是否安全,有没有一餐果腹的饭食,想不想自己丢下的儿女? 随后,他被一阵通讯铃音吵得回神,接听后整个人木了一瞬。 沈夜丢下餐盘弹起身,快步去玄关抓了外套就朝门外走:“得马上回医院,朴仁宰突然情况恶化。” “你用两分钟吃完面,我送你,路上保证把吃面时间抢回来。”白旸一身家居服,直接找防寒袍往身上套。 凯恩按住他肩膀,喊住沈夜:“我和他一道过去,你回头等着夜里接人吧,别像上次那样冻成流浪……的人类伙伴。” 人类伙伴伍尔夫警惕地朝他们嗷了一声。 如果这本来就是一场意外事件,因为他的敏感探知到一位特异者的存在,而那位特异者并没有利用精神力伤人,却连锁导致了无辜的早早樱离家出走…… -- 第68页 沈夜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唯一的办法他早就想过,那就是让朴仁宰苏醒过来,亲口确认这是意外。 即使这个言论为流量服务的男人编出别的剧本,他也能让对方老老实实面对所有人坦白真相,他有这种能力! 如果朴仁宰死了,一切都将无能为力。 凯恩也很清楚这点,于是将警车开成了旋风战车,红蓝顶灯爆闪一路,这令沈夜成为除了值班医生第一个抵达医院的主治医生。 桃乐丝追在沈夜身后背书:“突发性自主呼吸消失,脑电波微弱,病人陷入深度昏迷,中枢活动微弱……朴评论员这是脑死亡吗?” 许多念头繁杂而有序地飞快从沈夜脑中游走和过滤,他吩咐桃乐丝:“去备份所有的医疗记录,重新核查药品使用,急诊医生先叫过来帮忙。” 半个小时前,桃乐丝核对护理平台上的医嘱药单配好当晚的药量,谨慎起见她反复核对了三遍,这才推着平车送去值班的护士那里,到时值班护士还会再核对一遍,理论上绝对没有用错药的可能。 她在经过走廊时,还遇到影像科的韦斯珀医生抱着几大盒呈像器材迎面走来,他有一只手不灵便,稍一倾斜便有几只盒子滑落到地上。 韦斯珀医生顾此失彼,蹲身去捡时抱在怀里的又掉落几盒,于是桃乐丝过去帮忙全部拾起来,他腼腆道了谢才小心翼翼一路捧着走了。 可能还有其他什么医生经过,但桃乐丝不记得有什么异常,何况交接时她还配合值班护士做了重新检查,确保用药毫无问题。 会在什么地方出状况呢?桃乐丝不是很懂,也许病人的个体原因,这种毫无征兆的突然病情恶化也时有发生。 只是对方算个公众人物,如果在他们医院死亡,总归不太好。 桃乐丝一瞬不转地盯着急救室门顶的红灯,直到它突然熄灭的一瞬,她觉察自己的眼珠都在发酸。 陆陆续续有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见惯这种场面的桃乐丝马上就明白了结果,抢救失败了,朴仁宰死亡。 直到所有医生离开,急救室内一片死寂,桃乐丝也没有等到沈夜出来。 她悄声走进去:“沈医生,你在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靠在墙壁上的剪影,削薄的一片融在夜色里,虚幻得不似真人。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急救,所有医生都已精疲力竭,而他的疲惫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上一步踏错狠狠跌落的空虚。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还有谁可以回答他? 死亡,沈夜发讯息给凯恩。做医生多么简单,没人向他摊手要真相,他只需要给出结果。 朴仁宰死亡是结果,朴仁宰曾受到精神力影响也是结果,他给出的结果精准无误,却拼凑不出世人想要的真相。 白旸来接他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坐在机车后座,沈夜将白旸紧紧抱在怀里,他穿着白旸特意带给他的防寒袍,头盔密不透风,浑身却冷得簌簌发抖。 “先别想,”白旸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像贴着他耳语,“回去给你看些东西,谜题解开并不难,我们还有时间。” ~~~ “这是账户,”沈夜和白旸并肩躺着,看他把光屏水平展开在面前,仿真纸页一张一张排开,上面有彩色涂鸦做的标记和注解。 看来白旸在他抢救朴仁宰的四个小时里没有闲着,一直在弄这些数据。 沈夜打了个呵欠,眼圈湿润泛红,显然他对账户数据不太关心,别说是早早樱的,就算他自己的都很少复盘查看,有用信息唯独一个余额,非要找出第二个,那只能是剩余信用额度。 白旸坚持拉着他看,是觉得他现在睡也未必睡得着,勉强睡着了也未必睡得安稳。 “这几笔是平台转入的情感咨询打赏,12月总计有1740因,”他移动高亮显示到收入统计,“但是早早樱账户12月总计的收入有6256因,情感咨询只占了不足三分之一,这足以说明咨询师并不是她的主要工作。” 沈夜的眼皮掀开多一点,开始顺着白旸的标记寻找那些数据。“六千多?很多全日工作的人也赚不了这些钱……” 毕竟暮星的整体收入水平摆在那里,和厄尔斯动辄几万的月薪无法相比。 “我用了点方法,根据汇入账户号粗略查询了一遍她的收入来源,”白旸继续解读,“除了情感咨询,她还做了兼职网编、在线家教、育儿板块自由撰稿人、大众影评人和好物评价师……很多,甚至还有网页校对和稿件审核。所有的这些工作并不很赚钱,甚至有的收入微薄到只够交个水费,但如果同时兼顾几项,叠加效果足以抵得上一份正式的工作了。而且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她可以利用碎片时间工作,并不耽误打理家务和照顾儿女。” 说到这儿,白旸都觉得有些汗颜了,人家一个中年主妇都这么努力上进,偏他一个青壮大男人要靠着小朋友赚钱养家。 沈夜听得有些茫然,张大的眼睛一瞬不眨失焦了好一会儿,也许是他这会儿的反射弧已经处于半停运状态。 “你是说,”他呼出一口气,“早早樱在经济上根本不需要依附她的丈夫,她自己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 “别忘了她也是东城大学的高材生,如果当初留在路姬城专心干事业,二十年足够做到中层管理者了,月薪起码是现在的三倍。” -- 第69页 白旸将被窝里暖好的牛奶拔出吸管戳到沈夜唇边,“我还记得我妈有一次曾经说过,如果白星星是个健康的孩子,那她就能在我们长大些出去工作,让我爸不用那么辛苦。她只说过那么一次,但我知道她一定偷偷想过很多次。” “父母们总是将养育孩子放在首位……但也不全是,比如我们的朴仁宰先生,他至少有一年时间没有给过早早樱家用了,真不清楚他偶尔回家吃饭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免费的晚餐吗?” 沈夜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歪着头喝牛奶,鬓发乖乖地垂落到枕上。 勇敢承担起育儿责任的母亲,在家务之余拼命打零工攒钱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她向自己的丈夫伸手要钱而后遭到侮辱和拒绝的时候,会愤恨到想要杀死对方吗? 沈夜尝试去共情,想以此揣度早早樱行凶的可能,如果换了是他呢? 这种揣测可能很不准确,沈夜知道自己的道德感比别人低一些,也更加冷漠,不懂得感恩,也没什么同情心。 就好像他和唐同样都是神经元紊乱症患者,唐能捡了河姆悉心抚养长大,而他只把奴卡丢进阁楼不闻不问。 如果把他自己代入早早樱,恐怕朴仁宰这种伴侣,早就以人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死掉好几轮儿了吧。 白旸不打算催沈夜去刷牙了,抬手隔着被子在他身侧拍了拍:“睡吧。” 他还是第一次见喝奶喝得这样可爱的五岁以上人类,该不会真是比他大一百岁的缘故吧……老人家式心沧桑。 第35章 沉默尖叫12 早早樱美咲的父母在1月3日搭乘星际飞船赶到暮星,直接被凯恩安排的人送到了外孙所在的哥特古堡。 两位老人都已八十来岁,在飞船里航行将近两昼夜,心绪经历女儿失踪女婿死亡的噩耗磋磨,都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率先进门的是早早樱良子,看得出老人家非常担忧着急,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对警员鞠躬致谢,甚至还对顶着机器人身份的白旸微微鞠躬,惊得他仿若宕机。 其实他前一秒已经做好了祖孙相见抱头痛哭的心理准备,双方至亲至重的人没了,情感上收不住很容易理解。 “外婆,”朴惜尔颤声叫了人,先扯出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虽然这笑容看起来实在很勉强,随后才扑进外婆怀里,肩膀颤抖着哭起来,朴征尔也跟着大哭。 早早樱佑和是一位挺拔矍铄的老者,表现得彬彬有礼,感情同样十分含蓄。 陪同的警察长吁一口气,请老人家坐在一边沙发接受例行询问。 “我女儿和女婿感情很好的,他们是大学同学,二十出头就在一块儿了,工作也特别顺利,孩子也养得很好……” 早早樱良子抚着外孙的头发,泪眼婆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的女儿一定是太伤心了,仁宰突然走了她一时接受不了……他们是我们的骄傲,认识他们的人没有不羡慕的,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早早樱佑和看了妻子一眼,似乎带着埋怨,后者立即用面巾掩住嘴巴不再说话了,满心的愁苦都写在脸上。 警察:“您的女儿是精神力障碍者对吗?” “是的,”早早樱佑和的确认显出些歉意,“这点仁宰那孩子也清楚,在婚前就知道的,他们俩很看重感情,不太被身份金钱这些东西左右。” 警察:“那,您女儿是不是特异者,二位知道些什么吗?或者,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 早早樱夫妇面面相觑,老人说:“这个不会的,应该不可能!她所有的成绩都是靠努力得到的,包括仁宰女婿。仁宰的家里经济不太好,这个我们没有介意,仁宰也没有介意她是障碍者……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们感情基础很好。” 白旸毫无存在感地站在角落,他看早早樱夫妇的反应,觉得他们撒谎的可能性不大,然而,他也没有错过另外一个人。 朴惜尔坐在外婆身边,听见“特异者”三个字脊背不自觉僵了下,左手拇指的指甲掐进右手虎口里,脖颈微转却没有去看提问的警察。 所以,根据这一系列肢体语言判断,朴惜尔有可能知道什么。 “惜尔小姐呢?”警察显然也持相同看法,“知道妈妈是特异者吗?” 他很狡猾,这种提问已经建立在答案肯定的基础之上,算个不甚高明的小陷阱。 年轻紧张的朴小姐果然上当了:“不是的,我妈妈不是特异者!” 她否定太彻底,主观且任性的答案反而没有说服力,警察没再追究。 “仁宰女婿说这边会有更好的发展,美咲就同意跟他过来了,之前他们在厄尔斯过得也很幸福,早知道会这样,真是不要来才好……” 早早樱良子的对话中不断充斥着类似的叹息和后悔,给人的感觉像是她一件特别完美和值得骄傲的东西突然毁坏了,令她对此无限怅惘。 白旸想起沈夜说的,明明各项证据都表明早早樱美咲过得并不像表面那样幸福圆满,如果她不对外人表露是因为个人尊严,但她连自己的母亲也从不提起。 这在独生子女家庭中不很常见,毕竟独生子女的亲子关系更加紧密和完全,父母的感情全部倾注在这一人身上,孩子也仅有父母可以依赖。 显然早早樱家的亲子沟通出了问题,就像她现在的家庭一样,表面看非常美好,内里并不顺畅。 -- 第70页 朴惜尔说得没错,外公外婆非常看重子女的完美,感情、生活、育儿……哦对了,良子夫人还在万分悲伤中不忘将外孙手中插反的火车头拆掉归位。 他们似乎对得体和完美有着某种执念,看不得身边出现糟糕的事情。 “孩子会不会回家啊?”良子夫人忽然想起来,“我们新年刚刚换过密码锁,她还不知道新的密码。” 早早樱先生刚从警察的言语间听出自己女儿是嫌疑人的意思来,冷着脸不悦道:“她不会!” 所以这就是早早樱“宁扛一座山,不叫一声苦”的原因吗?以至于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父母居然还以为女儿女婿鹣鲽情深幸福美满。 白旸看了眼时间,对凯恩交待给他的八卦卧底任务心不在焉,想着是时候溜走了。 今天周日,沈夜出门比他还早,说是照例要去鸦雀街看一看他的两位小患者,泰明和泰一。 那边离獾鼠市场不远,本来白旸不放心让他自己过去,但捺不住古堡这边也有俩孩子要照顾,他们只好各自为政,想想这会儿也该回家了。 还要帮忙做午饭吗?算了! 这么想着,他便无视任何人的存在,或者别人也无暇留意他,直接出门走了。 白旸回到家,伍尔夫开心地跑过来。投喂这家伙一段时间后,它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对白旸区别对待了。 伍尔夫从鞋柜里叼出白旸的拖鞋,沈夜的还好好摆在里面。 白旸马上给沈夜播了通讯,好在对方及时接通了:“怎么出去这么久?” 说完,他自己觉出这味儿有点儿熟悉,好像他妈经常这么唠叨他爸。 “就快到家了,”沈夜的声音被头盔笼着有些低沉,“我买了一条大鱼,你会做吗?” 白旸:“什么鱼?” 沈夜:“大鱼,四斤多!” 原来鱼是按照个头分类的,也行。 白旸:“专心骑车,回家再说吧。” 过了二十分钟,沈夜到家,挂在车把上的大鱼冻到打挺。 “能吃吗?”沈夜提着鱼在白旸眼前晃。 白旸接过鱼:“在哪儿买的?” 沈夜:“海鲜市场。” 白旸:“哦,那应该能吃,要是玩具超市就不成了。” 沈夜听出来这是讽刺他,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喝,慢慢想着说句什么怼回去。 “拿来,”白旸把他手里的奶连盒端走,握在手里加热,“刚喝了一路冷风,现在还喝冰的,通电滋味儿很爽吗?” 沈夜接过变温的牛奶吸一口,暖暖的从嘴巴一路到胃里,怼人的话再也组织不起来了。“冷饮可能导致胃痛、腹泻、咽喉不适,不会让我发病的。” 白旸熟练地除去鱼鳞,跟着剖开鱼肚清理内脏。 “早早樱智能机的内容,可以给我看看吗?”沈夜绕着他左看右看,像条乱晃的大尾巴,“你的琉晶石触角戴在哪里?该不会是植入的吧……为了找份AI的工作这么拼吗?” 白旸放下鱼,转头看他,然后淡定地用右手拔出了自己左手小指的远端指节,截面上连着一根半厘米长的针形通用插头。 “存在里面自己找。” 饶是沈夜当医生的,见惯各种活的死的身体和部位,像这样当面拔手指的场景还是略显诡异惊悚。 他用手心托着那段小指,噫……还带着干净整齐一片指甲,内心很难不飙脏话诶!这家伙该不会哪天一激动,头也能这样薅下来吧。 沈夜决定今后尽可能不要向白旸借东西,搞不好就把对方借残疾了。 他回去客厅,一边撸狗,一边用插着节手指的智能机翻看早早樱存储的文档,其中一个文件夹里面保存了她做情感咨询的典型案例回复。 有位同样做全职主妇的咨询人提问:自己没有收入来源,刚刚怀孕了,却发现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跟他要钱越来越困难,有一次对方还打了她,但事后和他道歉,还一次性给了她两个月的生活费,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原谅对方吗? 沈夜看了早早樱和对方详细的聊天记录,不得不说,早早樱的回复非常客观且理性,根据咨询人提供的信息一条一款来分析对方的处境、心态、现状和将来,帮她认清对方也认清自己,没有冲动无脑的愤怒指责,也没有置身事外的冷嘲热讽,连事外人看了都觉得信服。 后面女人向她支付咨询费,早早樱并没有收这笔钱,虽然只有几十因。 她说: 你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立即打掉腹中的孩子,和你的丈夫离婚,然后去找一份工作生活下去。 如果经济上有了积累,再报一些提升的课程,让自己收入增加。 你还很年轻,将来想要一个孩子随时都可以,但必须为他/她准备好稳定的生活和良好的情绪,也为你自己的身体解放准备好一笔足够使用人造子宫的费用。 如果你在错误的开始没能回头,未来只会越错越深,改正的代价也会越来越大。 不要期待别人会为你做出改变,如果他愿意,从头就不会令你烦恼。 这一点钱,就算我支持你重新选择的心意,希望若干年后你再想到我,是庆幸而不是悔恨。 相信我,如果你舍不得已经付出的那些,将来只会损失更多,就像我。 早早樱在论坛上用的是一个昵称:菜菜子 -- 第71页 沈夜拷贝了这个词到搜索页面,弹出的科普词条显示它是姬路城一种极其常见的野草,生命力旺盛易存活,可以直接食用,也是营养膏常用的原材之一。 第36章 沉默尖叫13 目前的各种证据皆表明,早早樱对自己的婚姻非常不满,但由于一些原因她无法选择结束它。 这个原因也许是她的孩子需要一个看似完整的家庭,也许是她的父母需要一个看似完美的女儿,她的沉没成本高到身家性命,无法潇洒出局。 但是,如果丈夫因为意外死去,一切又都不同了。 她作为遗孀,理应得到同情而非指责,她也有能力单凭自己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 沈夜想,我是她计划中唯一的变数吗?如果早早樱不再回来,这是否就是最终的真相? 朴惜尔和朴征尔,他们会被外祖父母收养,被带回厄尔斯,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开始新的生活,没人知道他们内心的伤痕累累。 沈夜出神地想着一些事,手上下意识摆弄着小物件,捻捻又捏捏,正是白旸借给他的那截手指存储棒。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手指上,生化材质的仿真肌肤带着逼真的细腻纹理,柔软的指腹甚至还有一圈圈螺型斗指纹,薄透的指甲长出甲肉一毫米,泛着健康的浅粉。 沈夜将它捏在指间,可惜没有温度。 温度,白旸有,他是活生生的人。 沈夜突然非常怀念圣诞节那天白旸的怀抱,好像自己从未那般温暖过,能像撕裂身体的剧痛一般令人沉迷。 他这么想着,便不知不觉起身,走到厨间的门口安静看着白旸。 白旸正有条不紊忙碌着,在锅里烹油,撒入葱姜蒜沫,提着鱼尾巴滑进去,激起无数细小的油花。 显然沈夜不懂得挑鱼,这条花鲛鱼个头是不小,看着肥壮,但肉质偏粗糙,腥味重,简单的做法吃起来并不可口,只能用浓郁的调料文火慢炖才好吃。 沈夜的目光一点点爬上白旸裸露的脚踝,沿着裤脚向上,缠住他精劲的腰,他在怀念紧贴对方脊背的触感,像靠着全世界最坚固的盾。 然后是他侧面带着胡茬的下颌,只有贴上去,才能真切感受到细密的针刺感,酥酥痒痒的却不疼。 他的脚步不自觉向前一步,想从背后拥抱对方的渴望像医疗舱里紧贴脊背的电极片般无力摆脱。 沈夜咬紧唇,闭上眼睛退出来,他不要做一个疯子,在白旸面前不要。 伍尔夫好奇地看着自家主人像危险的大猫一样紧盯猎物又放弃捕猎,然后转下楼梯进入地下室。 沈夜从一只药瓶里取出两颗卵圆形的白色药丸,直接吞下去。 他回到客厅,若无其事地拿了弹跳球跟伍尔夫做游戏,地板上敲出砰砰的声响,一人一狗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白旸被声音吸引出来,饶有兴致地倚着门框看他俩玩了一会儿,画面充满温馨。 然后,突然,沈夜毫无征兆地栽倒下去,重重落在地板上,砰! “沈夜!”白旸在叫他,很焦急,“沈夜,别怕,我们去医院。”他以为他又发病了。 沈夜张开眼,白旸正要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别动,”他已经满意地在他怀抱里了,“不是……我可能,低血糖。” 白旸蹙着眉看他,目光里充满心疼。沈夜对他微笑,神志清醒,但一张脸全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仿佛全部的生命力都聚在那双黑沉的眼眸里。 “我去拿糖水。” 白旸无法脱身,沈夜用自己仅存的力量牢牢抱紧他。“马上回来,听话。” “不听。”病了的人,总有权说一点浑话。 低血糖的身体凝聚不起太大力气,沈夜虚脱地圈抱住白旸,没人知道他正在用尽全力。 白旸拿他没办法:“伍尔夫,糖罐!” 给力的帮手冲进厨房,叮里咚咙一顿翻,叼来好几只调料罐。 白旸扒拉出糖罐打开,直接用手指捏了糖粉涂在沈夜嘴唇上。“伍尔夫,水!” 毛孩子一次选对。 白旸抱着沈夜的肩膀,一点点喂他喝水,然后再涂一层糖等他舔掉。 沈夜不等他拿开手,舌尖已经卷上来,直接舔了白旸的手指。 半融化的砂糖粘腻得近乎暧昧,指尖被滚烫的舌擦过,似火灼烧。 白旸:“……” 小病秧的脸色肉眼可见回了血色,双唇也被糖粉颗粒摩挲成淡红,墨黑睫毛扑簌,楚楚可怜的模样。 让人不忍追究他刚刚的技术犯规。 “感觉好点儿了么?” “没好。” 白旸左手贴上他的颈动脉,体温、血压正常,只是心率有些快。“怎么突然低血糖?” “可能是早饭吃清淡了。” 白旸挑眉看他:“是么?你吃了三只奶糖包,那会儿我想以后少做来着,怕给你吃出糖尿病。” 不会,我有降糖药。“不会,我喜欢甜。”“能抱紧一点吗?我觉得冷。” “你出汗了。” :“我觉得冷。” “我出汗了。” :“暖气关掉。” 好点了吗? 我腿麻了。 换个方向, 鱼要糊了———— 午饭因事故延迟,两人面对面啃一条炖干了料汁,头和尾巴都焦掉的大鱼。 -- 第72页 沈夜:“早早樱可能并没有离开暮星。” 白旸抬眼:“你怎么知道?” 沈夜:“我觉得她舍不得那两个小孩,不然早就离婚了。” 沈夜:“今天去看泰明和泰一,偶然听他们的妈妈说,那附近有个小伞旅馆,专门接纳离家的独身女性去住宿,租金非常便宜,两三因就能住一晚。” 白旸:“从前也有这种,目的是收留无家可归和有家不能回的女性,带救助性质,还有市民和组织给开设者捐钱。有的女性遭遇家暴就会住到那里,一住三五年的也有。” 沈夜:“就是这样,她们还为投宿的女性保密隐私,不向任何人透露她们的个人信息,也不许进去找人。” 白旸目光陡然凌厉:“所以,你回来那么晚,不是去买鱼,而是去寻人。” 他用的肯定句,沈夜知道无需回答,他的确是去找人了,但是除了几个白眼之外没有收获。 沈夜犹豫地问:“你觉得,我们应该找到她吗?” “你发现朴仁宰有被特异者暗示的迹象主张给他做检测没有错,你想帮助警察找到早早樱也没有错,我们走在寻找真相的路上的每一步都没有错,错的是半途而废和敷衍了事。”白旸认真盯着他,“还有,擅自行动和不计风险!” “你是医生,不是警察,好市民的职责里也没有越俎代庖跑去查案,你想过低血糖晕在外面是什么后果吗?” “你这种行为特别像那种生了病不去医院,自己随便在网上查症状自诊,然后买点药乱吃的患者,你当医生的遇到这种人生不生气?” 沈夜给他凶得整个人都矮了三分,讨好地夹了一块中段刺少的鱼肉放在白旸盘子里,自己叼着根鱼尾巴干啃。 白旸气呼呼把鱼翻过来,半扇好肉都丢给对面,从他嘴里抢走鱼尾塞给伍尔夫。 “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政治任务。上回在獾鼠市场运气好,幸不辱命,如果后面哪次我失手让你伤了,这份工作也就不用做了。” “哎?”沈夜果然牵心了,“不是说互相保护吗?” 白旸直觉“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能拿捏住对方,继续冷脸说:“那你保护我了?整天就知道往外跑,下班也不着急回家,回头我受了你治不了的伤,一样是要挪地方养老。” 沈夜没心思扒饭了,刚刚抱满怀的好心情被白旸的兜头冷水泼了个七七八八,憋得眼眶发酸。 “我下午都在家,哪儿也不去……回头把那辆摩托卖掉换成汽车……每天出门和回家互相通讯息……实时位置共享……你看,这样行吗?” “行。”白旸很懂见好就收,“这案子的突破口应该还在朴惜尔身上,我总觉得她知道些什么。” 白旸回想自己中学时候的模样,白星星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孩,但步入青春期的自己却在情感上逐渐开窍,心思变得细腻深沉,懂得父母的辛劳和家里的困境,对外人的眼光和话语的深意敏感,开始心疼家人和担忧未来,无数的小心思纷至沓来,许多个长夜辗转反侧。 还有,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乖软漂亮的男孩子。 白旸看沈夜的目光闪过一瞬尴尬。 曾经他不是没留意过身边可能的小男生,包括在钙气满满的警察学校,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在决定交往前找到彼此的不适合,于是无疾而终。 大概因为那是错误的时间,所以遇到什么人都不会有结果。 而现在呢? 沈夜对他的心绪毫无所觉,专心思考刚刚那句话的实践方法。 “过两天,朴仁宰的家属应该到医院办理死亡手续,不出意外朴惜尔也会陪着一起。到时候我找个机会跟她单独聊聊,你觉得我应该问点什么?” “无非就是警察反复问过的那些问题,”白旸努力收拢注意力,“重要的是,她肯说实话。” 沈夜对这点就没什么信心,毕竟他和朴惜尔的初次见面即收获了对方一个敌意的眼神外加一场附赠的噩梦,或者只能考虑非常规的方法。 然而现实在此刻展露出贴心的一面,周日晚上,他们千方百计想接近的目标主动上门了。 第37章 沉默尖叫14 朴惜尔主动敲响了沈夜的家门,带来一盘五色麦芬和一罐大麦茶,用透光彩纸包装得精致用心。 “请进,”沈夜敞门让进客人,将好奇的狗子挡在身后。 朴惜尔倾身鞠躬,有些拘谨:“沈医生,谢谢您之前的照顾。这个……我外婆刚刚烤好的蛋糕,和姬路城带来的大麦茶,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麦芬?沈夜的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他还真有点嫌弃,不过那不重要。“不会,帮我谢谢外婆。” “要不要进来喝一杯红豆奶?白,白斯特刚煮的。” 天色已晚,独居男人邀请小女孩进门并不是绅士行为,沈夜硬着头皮化身大灰狼。 “晚上好,惜尔小姐。”白旸换成电子音,腰背笔挺地端着拖盘咔咔咔走出来,额发沾了水耙向脑后,露出职业假笑,像五星酒店的头牌男侍。 朴惜尔的视线往沈夜脸上溜达一圈,虽然她作为潮流青年很乐于接纳和关注新型智能产品,但沈医生这定制口味确实独特了点儿。 斯文清隽的沈医生居然偏爱混血气质大猛男!是她想象的那样吗? -- 第73页 朴惜尔端起红豆奶干了一大口压惊,不留神被豆粒呛到,掩唇狂咳。 伍尔夫叼来纸巾盒,朴惜尔看似娇小柔弱,胆子并不小,面对体型比一般狗子大许多的假二哈丝毫不怵,伸手摸了摸狗头。 “你父亲的事情,我们很遗憾。”沈夜尝试引出话题,他感觉到朴惜尔也有话说,哪怕是对朴仁宰死亡的质问。 小姑娘垂着头,反应淡然,像是已经接受现实。“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没关系。”她情绪很克制,没有表现出特别伤心。 “妈妈有消息吗?”沈夜假装对警察的进度毫不知情,他和旁边用清洁机擦地的白旸对视一眼,“如果需要白斯特帮忙,请别客气。” 朴惜尔的眼圈倏地红了,牙齿咬住下唇,显然母亲失踪比父亲身亡更加触动她。 少女像是下定决心般突然抬起头,泪眼看向沈夜:“沈医生,你可以帮帮我吗?” 话题转向得猝不及防,沈夜按住诧异:“你希望我怎么帮助你?” 这个求助,他始料未及,却能感觉到朴惜尔的惶然无助,如果她另有办法,自己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警察还没有我妈妈的消息,我很担心她。”朴惜尔含住眼泪,没有让它们流下来,“我知道,您也是个精神力障碍者,您曾经帮助过河姆,帮她得到公正的判决。” “沈医生,我妈妈说过,春晖福利院的院长是可以信任的人,如果遇到困难,她让我来找您。” 沈夜抬手捏了捏眉心,用以掩饰他的诧异。 原本他认为的大灰狼诱哄小白兔剧本遭逢魔改,进击的小白兔掌握主动权,给他扣了一脑袋紧箍咒。 “早早樱女士,让你来找我?什么时候?” “她离开前的晚上,”朴惜尔没有说谎,眼神真诚,“沈医生,我妈妈不是特异者,她没有伤害我父亲。” 沈夜很快调整好情绪,视线带着探查的犀利:“很多特异者,终其一生都不会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包括对最亲密的家人。你凭什么确信你母亲不是?” 朴惜尔一时语塞,证明一个障碍者并非特异者,比证明一个特异者使用精神力影响更加困难,单是后者已经让法律无能为力到采取有罪推定,前者的求证在历史上要惨烈许多。 这也是令障碍者变成惊弓之鸟的主要原因,他们无法承受任何怀疑,自证清白就像论证上帝不存在。 她认真思考后换了一种说法:“我妈妈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加害我父亲,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了给我和征尔一个完整的家付出过什么。” 沈夜迅速捕捉到了她话里的疑点,没有理由尚可理解:“没有机会……他们是夫妻,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父亲一向对精神力暗示有很强的防备心,他很少去直接接触那些事件里的障碍者,如果您仔细看过他早期的采访就会发现,即便不得已面对他们,他也从不正眼看他们。”朴惜尔流露出压抑的愤怒,像个被目光冷落的孩子,“这也是他在障碍者群体中口碑不好的原因之一。” 白旸已经在朴惜尔看不到的角度打开光屏,沈夜知道他正在求证。 “但夫妻间是防备不了的,也许这点你还无法理解。”说到私房话题,沈夜有些尴尬,余光偷偷瞥向白旸。 同一屋檐下的夫妻生活他并不了解,但至少他俩避免不了注视对方。 朴惜尔抿紧双唇,似乎同样觉得尴尬,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沈夜赶紧帮她解围:“你母亲全职照顾你和弟弟,经济上应该比较依赖你父亲对吗?如果她开口跟你父亲要钱,你父亲会拒绝吗?” 朴惜尔给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他不会,无论妈妈要多少他都肯给,痛痛快快地给她。父亲支付了新房子的开销,还有我的高价学费和征尔想要的贵重玩具,如果认为妈妈为了钱谋害父亲,那绝不可能!沈医生,我妈妈也有工作赚钱的,她有在努力自食其力和养育我们,如果她贪图财富,当初就不会选择父亲。” 一直以来的经济压迫论被推翻,虽然证词片面,也足以令沈夜感到混乱。 既然他们有感情基础,愿意维系家庭,没有经济矛盾且夫妻分工互补,是否说明早早樱的确是被冤枉的,一切都只是意外。 沈夜再次揉捏眉心:“这么说,你的父母感情还好?” 朴惜尔不答,体内像在酝酿某种情绪又极力平复,将沉默拖拉得绵长而孤寂。 直到她被外婆的通讯叫醒,站起身:“父亲的死,不是妈妈造成的,请您相信我。”她一鞠躬,告辞向外走去。 沈夜赶在她出门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妈妈,为什么觉得我是可以信任的人?” “因为您是缇娅妈妈选择的福利院院长。”朴惜尔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白旸走过来,和他肩并肩站在屏窗前目送女孩模糊的背影:“缇娅妈妈选择的福利院院长,有什么问题?” “早早樱关注过特异者,”沈夜看着白旸的眼睛,“有人怀疑缇娅妈妈成立过一个特异者组织,他们互相帮助、掩护,顺便也帮护障碍者,比如介绍工作机会。你相信有这样的组织存在吗?” 白旸无所谓地嗯哼一声:“听起来不错,真有也不是坏事。普通人成立的团体也不少,只要不犯法有什么关系呢?” -- 第74页 “可是太多人不这么想,”沈夜嘘气,“一个特异者在他们眼中已经像鬼魅一样可怕,一群特异者……百鬼夜行,人间地狱,谁又睡得着呢?” “早早樱如果关注过特异者群体,说明她是吗?” “没关系的人恨不得躲远远的,”沈夜坐下来抱着伍尔夫,声音幽微,“她是,或者,她在意的人是。” 白旸也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对伍尔夫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四手联撸。“你怀疑朴惜尔?就算她是,现在这种局面,我们也没有办法求证。” “刑/讯/逼/供你怎么看?”沈夜突然提问,“假如一个案件的嫌疑人拒不交代事实,但只要施加一点规则之外的手段就能让他说出真相,你是警察你会怎么选?” 白旸倏地扣住沈夜一只手腕,连带揪了两撮狗毛,疼得伍尔夫一个激灵逃离魔爪。 沈夜茫然看了看自己被禁锢的手腕,白旸挺用力的,掐得腕骨上那层薄薄的皮肉褪了血色泛起红痕。 自己好像惹他生气了,沈夜心想,白旸可是正经的警察。 他低低嗤笑一声:“长官,我只是和你讨论问题,思想犯不违法吧?” 见白旸依然没松手,沈夜也不着急,话说在他这只手缺血坏死前,让他多捏一会儿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他猜测那句“思想犯”更加触怒了白旸,导致掐他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为了并不在乎的名誉,沈夜还是解释道:“我想说,特异者的精神力影响也并不都是坏事,除了给人治疗神经和精神类疾病外,他们也能让嫌疑人尽快供述,只是法律并不允许特异者发挥这方面的特长。” 白旸握住手腕的力道松开些许,这令沈夜那只手感觉泛起电流通过的酥麻。 “那是因为除了特异者自己,永远没人知道他暗示的内容究竟是让嫌疑人说出真相还是直接认罪,一种手段如果存在误差,就不能作为衡量事实的标尺。” “可你知道吗?”沈夜其实稍一用力就能挣脱对方的束缚,但他老老实实任白旸拿捏,“事实上,审讯中依然有采用特异者精神力影响的情况,比如寻找消失的尸体、确认特殊的凶器、揭秘暗藏的动机……一种手段对还是错,在于人们利用它的方法。” 起码沈夜知道,包括缇娅妈妈在内的少数特异者,就曾经受邀协助警方办案,凯恩警长在C区的升迁部分得益于此。 “那你乱扯什么刑/讯/逼/供?”白旸捏人的力道已经散了,拇指轻轻揉被他弄红的地方,“还以为你打算挑战一下未成年人保护法!” 白旸心有余悸,刚刚的沈夜忽然变得陌生,不似平常那般柔和乖软,他不止一次在他身上看到相互矛盾的特质,仿佛身体里暗藏着另一个灵魂。 “就算特异精神力影响有助于查找真相,但这对早早樱母女又不适用,她们不是普通人,特异者和障碍者都不会受到精神力影响。” 沈夜轻抚终于被白旸释放的手腕,些微遗憾道:“也许吧————” 第38章 沉默尖叫15 “就在这个位置,我遇到了韦斯珀医生,”桃乐丝指给两名警察她在朴仁宰病情恶化当晚的送药路线,那是春晖医院监护病区的走廊,“他的东西掉了,我过去帮忙捡,配药车就停在靠墙的位置,上面放着所有重症监护患者的用药。” 取证记录仪的镜头跟进,始终对准桃乐丝。 画面外警察的声音响起:“当时只有韦斯珀医生经过吗?他有没有机会接触配药车?” 桃乐丝蹙眉仔细回忆,放空的视线仿佛溯回时间投向两天前的夜里。 “韦斯珀医生走过来时怀里抱着东西,东西掉了一地之后他和我都蹲在地上捡,我们重新将那些盒子摞进他的怀里,他就很小心地抱走了……他没有机会接触配药车,至少当时没有。” “其他人呢?”警察问。 “那个时间,医院已经结束了探视,应该不会有外人在。” 桃乐丝走到之前帮忙捡东西的位置蹲下来,想象她的侧后方有一辆配药车,“……还有一位医生经过,从我身后,我当时没有刻意抬头看对方,他穿着白大褂和黑裤子,我默认他是个医生。他应该很高大,我看到他的靴子尺码很大。” 监护病区的夜班工作很忙碌繁杂,她除了配送药品,还需要做好工作日志,接收医生的远程指令,并随时竖起耳朵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呼叫和突发状况。 因此,在那种情况下,一边帮忙一边想着等会儿要处理的事情,桃乐丝根本无暇分心多顾。 “不对,”桃乐丝猛然站起身,“通常值夜班的住院医生不会穿着靴子工作,为了舒适便利他们会换上工作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回忆的话……那个人的背影好像不是重症区的任何一个同事,我不认识他。” 入镜的警察同拍摄的同僚对视一眼,继续问:“你再仔细想一想,那个人还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身材、发型……靴子什么样式?” 桃乐丝缓缓摇头:“他经过时我还蹲在地上,大约只看到他腰部往下……那个人走路不快,很从容的样子,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他的左手戴了医用手套……” “我记得,他左手的拇指有点粗,”桃乐丝仿佛记起那只手擦着她额发摆过的一瞬,“像裹着包扎布。” -- 第75页 桃乐丝想得头疼:“靴子……我记不清了,应该是很普通的样式,灰黑色,也许是黑色沾了泥……” 两位警察给了她一点缓冲时间,才继续问:“当时配药车上的物品有多少?外人的话,有多大可能在一走一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偷梁换柱,准确替换某个病人的药品?” “大概有二十几种,分别放在贴有房间号的小格栏里,外人想动手脚需要提前知道病人的房间号和处方药品,那个房间号是按照顺序排列的,找起来并不难。” 桃乐丝这番话的意思也很明确,要么搞事情的是医院内鬼,如果是外人,怕是也要有内应。 警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发现朴仁宰先生的药品被同样包装的药瓶调包,这还多亏了你及时保留医疗垃圾,桃乐丝小姐,你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要保存证据?” 桃乐丝松了口气:“是沈医生叮嘱我这么做的,如果不是他,我和当班的护士就要背锅了——” “感谢您配合。” 取证拍摄告一段落,光屏的画面静止在半空。 凯恩不作声,又打开另外一段播放,这次的取证对象是韦斯珀医生。 “没,没错……我当晚值值值值班……取了一些耗耗耗材,想趁不,不忙,更换……路过的,医生?没,没留意…………” 这一段视频很短,从头到尾充斥着磕绊和停顿,还有茫然的一问三不知,和反反复复不确定的可能、好像、也许,着实看不出有什么证据价值。 以至于还剩最后几秒钟没播完,凯恩便直接掐断了进度。 “目前看来,桃乐丝小姐提供的那个神秘人信息至关重要。”凯恩依然占据着沈夜客厅里唯二的餐椅,“我们的人排查了春晖医院当晚值班的所有医护,对应时段经过监护病区走廊的仅有两人,其中一位是女护士,另一位巡房医生看见桃乐丝和韦斯珀医生在捡东西并没有走近,而且衣着不符。” 白旸盘在地板上问:“他俩目击到嫌疑人经过了吗?” 凯恩:“女护士说好像见到了,她新入职还认不全同事,看到那个医生打扮的人转进疏散楼梯,以为他想吸烟,就没在意。可以确认的是,嫌疑人身材高大,对医院环境熟悉,能够绕过监控自由进出,且了解病区运作,极可能有内应。” “我们试想下,如果沈夜当初没有让桃乐丝保留证据,”白旸开了全息写字板在上面涂鸦,勾勒出链式逻辑图,“那就发现不了朴仁宰的药品被调包过,而他死亡的状况也同病情突然恶化难以区分,大概率不会做进一步的尸检。警方没有深入调查,桃乐丝也不会再想起当天出现过这位违和的嫌疑人,朴仁宰的死亡归因于坠楼……完美的谋杀。” “那么,究竟谁想他非死不可呢?” 沈夜抱臂倚在木墙上,忽然抬起左手比了个拇指,看向白旸。 “随便分析而已,”白旸感觉自己这个夸奖得来太容易,心态再皮也难免羞惭,他只是提出问题,根本没得出任何有价值的推论,所以商业互吹是少不了了,马上夸回去,“沈医生才了不起,精准狙击,织就恢恢法网,完美谋杀终结者!” 沈夜叹了口气,收回拇指,又戳了戳自己心口。 白旸几乎被他哄到面红耳热,沈夜是说在他心里自己就是最棒的吗?这也……太直白了,还有外人在,小年轻的就是任性啊! 白旸下意识抚心,指尖突然碰到一个物件,人瞬间就清醒了。现在用脚趾头抠一条地缝钻进去还来得及吗? 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正是上回两人在獾鼠市场无辜被卷入一场火拼,白旸被误伤后留在他身体里的一支弩/箭。 沈夜开刀挖出来后,白旸闲着没事找了根绳拴上,把它当成吊坠挂在了胸口。 沈夜刚刚的手势也是在提醒他这个东西,再往前推那个竖拇指…… 白旸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卡戎?” 沈夜点头:“獾鼠市场那个人,左手拇指戴了个黑戒,和桃乐丝说的包扎物很像,肉眼隔着手套是分不出硬度的。” “通过鞋码判断身高,应该也符合。”白旸冲凯恩证明性地点点头。 卡戎这个名字,经查是在中介网站出现过的雇佣保镖,自从上次獾鼠市场冲突后便销声匿迹,连警察也追踪不到。 真的是他再次现身了么? “如果卡戎依然是受雇佣的身份,”凯恩蜷起指节轻扣桌面,“他背后的雇主又是谁?” 不言而喻,如今嫌疑最大的仍是下落不明的早早樱美咲,问题是,她真的有这么希望丈夫死掉吗?又是如何联络到神秘打手卡戎的呢? “买凶带赊账吗?”沈夜问,“我不觉得早早樱身上带了足够的钱。” 凯恩说:“她有赚钱的能力,也许是之前积攒的,我们正在核查早早樱近几年的收入和开销,初步发现她除了账户之外可能还存有一笔钱。” 这个发现倒是挺令人吃惊的,一个拼命赚钱存钱的主妇想要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某一天不露痕迹地杀夫吗? “如果他不是受雇佣的身份呢?”白旸抬起撸狗的手粗暴挠头,“这个卡戎来历成谜,行踪诡秘,上一次在獾鼠市场误伤我们,这一回在春晖医院换药杀人……他两次现身,都离我们很近,真的只是巧合?” -- 第76页 凯恩:“我们正在着手调查朴仁宰得罪过的那些人,很多,一个新闻评论员成天批量骂人,说是黑粉众筹买凶都有人信。但如果说他的目标是你们其中的一个,这也解释不通啊!獾鼠市场那次,如果他把袖弩换成光弹枪,你可能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谋杀朴仁宰就更说不过去了,他只是沈夜的病人,治不活也不一定是医生的责任。” 沈夜转进卫生间洗了把脸,不再继续旁听两位警察讨论案情,径自上了二楼。 “但他成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白旸在半空投出一幅全息SUn-1星系图,其中距离恒星最远的那颗矮行星的一颗卫星名字就叫做“卡戎”,它在黑暗冰冷的星系边缘陪伴着自己的主星“普罗托”做同步公转运动,速度与主星的自转速度恰好完全相同,像彼此对视的一双眼睛。 普罗托,传说中的冥界之主,卡戎是他最最忠诚的地狱摆渡人。 白旸沉声说:“不知他背后的普罗托是谁?” 第39章 沉默尖叫16 沈夜没有躺下睡觉,尽管他整晚都感觉疲惫,逻辑推理是件高耗能的脑力劳动,获知的信息越多就像在解线团时发现更多的线头,扯来扯去揪成乱麻。 他的脑子彻底混沌了,开始隐隐跳疼,贴在枕头上也没法停机休眠,沈夜盯着旁边的空床铺发了会儿呆。 然后,他打开了早早樱在论坛上的咨询板块,有些回帖是游客可见的。 【您的孩子很容易发火,过度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情绪自控方面能力偏弱。这是他外在的行为表现,如果您想帮他做出改变,我建议您先从自身寻找原因。您想想自己平时是不是对他要求过于细致严格,有没有经常对他说类似‘你这样很丢脸’、‘别人会怎么议论你’、‘我都替你抬不起头来’……的指责?另外,当他表现得偏离您的预期时,您的做法是心平气和跟他坐下来就事论事地分析讨论,还是不管不顾先将自己的怒火发泄给他?】 【争取感情不能靠乞讨,而是吸引。并且我们要认清一个事实,距离足够远了,万有引力也无能为力,该放手时放手是最好选择。】 【其实我们每个人在付出时都对回报有所期待,承认这点并不可耻。关键要看你预期的回报是否合理,毕竟我们更容易放大自己的付出和他人的获益。这就好比一位医生救治了他的病人,如果医生认为这是自己的本职工作,薪资已经足够作为回报,显然没有问题。但如果这位医生认为他是病人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对方非以身相许不能偿报,那就悖理了职业道德和人性伦理。】 【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也清楚劝你放下怨恨不要难过是既苍白又残忍的口水话。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是注定要被伤害陪伴一生的,可是生活不只有仇怨的煎熬,那些负能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燃尽成灰,伤口愈合成疤,虽然留在身体上却不再疼痛。请你尝试给自己一些时间,走出去吹吹风、看看天……】 此刻走出去的早早樱,是否也在吹吹风、看看天? 她在情感论坛上的回复,三观端正、心态豁达、乐观积极、细腻贴心,如果割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早早樱给人的印象绝对是正向且积极的,带一点理想主义的温柔烂漫,是个问题心灵渴求的知心阿姨。 人有的时候是可以很分裂的,沈夜确信。 他闭上眼,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 女人大约三十来岁,肤色暗黄,五官是亚洲人的起伏平缓,单眼皮,嘴角略有下垂,总体上没什么显著特征。 非要寻找,就是她鼻翼下嘴唇上长了颗凸起的黑痣,绿豆大小,上面缀着两根毛,像焦枯的嫩芽。 女人的脸很近,可以看清她皮肤上因为缺少水分泛起的干皮和细小的褶皱,两腮因为消瘦微微下垂,这令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一些,放空表情发呆时也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 沈夜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企图降低自己在对方面前的存在感,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他甚至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心脏在默念。 嗒嗒,嗒嗒,脚步声由远及近……那颗心脏跳动得剧烈起来,弄出不该有的响声。 我完了,沈夜想。 女人果然在下一秒转过脸来,精准无比地将一双视线刺向他。 沈夜十分清楚,即便精神力特异者用眼神暗示杀人,也该有个思想转化的过程,但女人的目光有如实质,锋利且冰冷,轻易就能把他扎个对穿。 身体不由得战栗和僵冷,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法躲避。 沈夜,阿夜,醒醒…… 有人在叫他,沈夜恍惚中听见白旸的声音,被恐惧牢牢缠缚的身体开始苏醒。 女人的脸仍在,只是变得透明一些,显出时空扭曲的波褶,有些不真实。 她的利剑依然死死扎向自己,嘴角却硬生生被提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明明在笑却恐怖狰狞。 沈夜甚至能够预见她的下一个动作,一定是探手捞住自己的胳膊,他会被女人拉进怀里,她的手指蛇一般爬过发顶、肩膀、脊背…… 沈夜不敢动,仿佛被寒冰魔法冻成一尊雕像,活气凝成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阿夜!”白旸用力将沈夜从被褥里挖起来,他整个人僵硬沉重,像被抽走了生命力的僵尸,“被梦魇住了?别怕,阿夜,醒了!看着我——” -- 第77页 沈夜终于张开紧到酸痛的眼皮,梦里的虚像彻底淡去,取而代之是白旸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 他呆呆看了白旸一会儿,转身滚爬向墙边的底柜:“我,回去睡,就不会做噩梦了。” “不行,”白旸抓住他一只脚踝,“回来,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房子这么大,我不害怕吗?” 沈夜四脚着地,进退维谷,像被捕兽夹抓住的小动物,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只能乖乖退回来,翻身盘坐,晃了晃那只被拉住的脚。 掌心中的脚踝纤细脆弱,触觉细胞能穿透薄薄的皮肉感觉到内里嶙峋的踝骨,鲜活的血管像蛰伏的虫儿微微颤动。 白旸用力掐了他一下才放手:“躺下,聊聊你刚刚梦见什么?我妈说过,噩梦说破了就再不会找上门。” “一个……鬼魂,”沈夜缩进被窝里,“来找我复仇。” 白旸几乎被他逗笑:“哪儿来的鬼魂?他怎么复仇的,吃光你的账户吗?” 沈夜看着他,认真说:“她叫我去死。” “谁?是你见过的人吗?”白旸的表情生生从嘻笑扭成严肃,看起来有些复杂,“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沈夜摇摇头:“记不清了,说破即灭。” 白旸不太放心地看了他一会儿,的确有些梦境在惊醒后很快就被遗忘了,像被风吹散的迷雾,潜意识的活动总是不讲道理。 他想说些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凯恩派了便衣到獾鼠市场一带搜查,这两天朴惜尔的情绪很不稳定,网上那些报道对她刺激很大,青春期的小孩本就容易偏激。” “我觉得她昨晚过来,说的都是真话。”沈夜露出困惑表情,“她父母之间,感情必然不是太好,但似乎也没有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据说很多伴侣的一生都是那样过来的,开始时情深意浓,眼中时刻装着彼此,渐渐热情被生活消耗,爱情归于平淡,只剩下日复一日合伙人般的分工协作,抚养子女、赡养老人……” “对了,为什么朴仁宰的父母总不露面?明天他的尸体就要正式医检,还是早早樱先生签字同意的。” 白旸叹了口气,在沈夜旁边躺下:“据说身体不适,这借口很管用,毕竟他们刚刚从厄尔斯探亲旅行归来,总得倒倒时差。” 沈夜诧异:“你是说,朴仁宰的父母定居在暮星?”连远在厄尔斯的早早樱夫妇都赶过来了。 “A区,和小女儿一起住,其他子女需要每个月向他们转账,几千到数万因不等,由小女儿照顾他们生活。”白旸把从凯恩那里得知的信息转述给沈夜,“生育投资的典型成功案例,据说子女们除了给钱几乎不会回家,朴仁宰也一样。他父母得知他坠楼去世的消息后,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能得到多少保险理赔,一个是遗产如何分配。” “果然生得多了不差孩子。”白旸语带嘲讽,“原本还能过来看看能不能分些财产,后面听说两个孙辈需要监护人,就连通讯也不接了。也不知这么不讲感情的提款机是怎么批量生产出来的?” “驯服。”沈夜轻声说。 白旸那句只是随口抱怨,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是以沈夜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他有些吃惊。“驯服?” “对,人是可以驯服的,尤其是父母对孩子。父母可以利用自身的经验和权威优势,从小向孩子灌输符合他们利益的价值观,亚华城如今还有背诵《弟子规》的小孩,打骂教育也几千年屡禁不止。小孩就像一粒种子,只要园丁愿意,他可以种出立方体的西瓜和让藤蔓直接长成摇椅。” “给我一百个孩子,我能培养出科学家、诗人和警察,也能培养出瘾/君子、小偷和变/态。” 白旸唇角抿动,却不知说点什么。 他虽然在警校读过许多匪夷所思的案例和对原生环境的剖析,甚至见过卑劣,与罪恶面对面搏击,但总体上他的生活是在阳光下的。 他不会因为猎奇去购买一只立方体西瓜,也同样无法感受到树上结出那架摇椅的痛苦。 为什么沈夜会一语中的地说破那个因果:驯服。 对于无差别的教育量产商品,市面上有无数应试教育下规格统一的人才,六七个感情淡薄却不断为原生家庭回血的子女,显然也是批量生产的结果。 这种生产除了驯服,还能是什么呢? 白旸很想再跟沈夜聊几句,并非有意探知对方的隐私,而是觉得用这样一个话题作为结束并不美好,他不希望沈夜再次从噩梦中惊醒,非要躲进狭窄的柜子才能安睡。 可当他转头过去时,沈夜似乎已经合眼睡着了,轻浅的呼吸融进夜色里。 白旸环视四面书墙垒起的牢笼,他很想知道沈夜曾经是否被驯服过,他们驯化他的时候都用了什么手段。 而他在穹顶为他开辟的那一扇假窗,是否又能让他真正被阳光照亮。 “在我离开之前,重新给你建一座房子好不好?”白旸悄悄问沈夜,“你不回答,就是同意了。” 他在脑内偷偷打开建筑杂志,选个炫酷的外形非常重要! 第40章 沉默尖叫17 “不,不去……我,不要……你们走,走!” 沈夜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庞冯老爷子口齿囫囵的叫嚷,火气似乎还很旺。 -- 第78页 这倒不常见,虽然这位九十三岁高龄的老爷子年轻时扛镐挖矿做了不少粗重伙计,为人豪爽,却不是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人,就算平时病痛难熬也能咬牙撑住,遇上爱折腾人的老病友还能呜哩哇啦嘲讽几句。 沈夜推门进去时,奴卡正在一旁哄慰老人,给他擦去嘴角垂下的涎水。 房间里挺热闹,多了两张陌生面孔。细看也不算太陌生,年长些的男人和略显年轻的女人,眉眼间都带着庞冯老人的影子,不出意料这是他久不露面的儿子女儿。 “爷爷,”奴卡喊得亲近,“您要享福了,叔叔阿姨接您回厄尔斯住大别墅哩!你看这照片,水塘子能钓鱼,旁边还有果树,您渴了累了一抬头,那甜果子就直接掉您嘴里,日子太美啦!” “唔,不!”老庞冯挥了挥僵硬颤抖的手,像在奋力赶走什么。他浑浊的眼珠看向沈夜:“沈,小沈,忙……” 男人冲沈夜点点头:“沈医生,我们家里安顿好了,这两天就把老父亲接回去。我退休了,往后有时间照顾他,这几年多谢您。” “哦对了,本来今天做出院复检,还剩一项神经系统评估检测,老爷子死活不配合,要不您帮我们劝劝?他最听你们医生的话。” 庞冯老人仍在执拗地嘟囔着什么,发音太含混,谁也没听清。 在这里住久了的老人家,内心并非不渴望回到子女身边享受家人陪伴,而是他们被遗忘和忽略太久,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活得多余,只是孩子们的一个拖累。 但今天老庞冯的反应却是大了些,沈夜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想在儿女面前发泄一下这几年被流放的委屈。 沈夜走近床边,仔细听老人的絮语。 “不唔,不检查……没病,脑,脑子没病……等,十天……” 沈夜看着神经系统不受控,表情扭曲、肢体颤抖的老人,喉咙忽然被潮湿梗住。 他的生命几乎走到尽头,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剩下那一点微光也够照见余生的模样,无论过往有多少遗憾和期许都不重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麻烦别人。 但他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比如沈夜。 沈夜低下头,贴着老人的耳畔说:“我们不查那个,别担心我,早点回家吧。” 老庞冯略带疑惑地睁大眼睛,嘴角一提一拉抽搐着,但沈医生说的话他愿意相信,他不需要做那个什么神经波检测,只要不做那个怎么都行! “好,好孩子,谢,谢你!” 沈夜的通讯接进来,凯恩派来接他的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他要马上过去一趟。 老庞冯没等他再说话,拱着手背示意他去忙,又吃力指了指他自己胸前挂着那颗接触不良的琉晶石触角,意思是会和他联络。 沈夜转身出了病房,奴卡追了上来。 “怎么突然过来接人了?”沈夜随口一问,指的是庞冯的儿女。通常人成了这样,家人也就偶尔来看一眼,不装进盒子是不会接走的。 奴卡拳头捶手:“嗨!发财了呗,算他们还有良心!我听说,老庞的儿子干星际货物流通的,以前给人打工,后来摸透门路自己开公司才赚了大钱,哎?哥,你去警署?” “嗯,帮个小忙。”沈夜叮嘱奴卡,“帮我给庞冯准备一份礼物吧,他们今天就走?” 奴卡扯他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焦躁,声音压到只有他俩能听见:“现在什么时候?外头连着出了俩了,所有人都敏感着呢,你这会儿还自己往枪口上碰!凯恩老不死的安了什么心?这是保护你还是想害你?” “不要紧他也不会找我,”沈夜扒掉奴卡扣住他的爪子,“我的病人你给好好照顾着,回头让白斯特请你吃包子。” 这名字果然像符咒,一祭出就把奴卡钉在原地。 他谁啊?他干什么的?哪儿来的?他凭什么……怎么敢……奴卡被嗓子眼里一堆问题噎住,抻着脖子说不话来。 ~~~ C区警署的一间审讯室,四壁光洁,讯问记录仪的电源灯熄灭。 透过单向窗能看见里面坐着个女人,拉美裔长相,人被规规矩矩固定在审讯椅上,姿态却极为散漫,每个表情都写着拒不配合。 老单身汉凯恩在对付女性方面总是力不从心,他隔窗虚虚点了点对面:“卖粉的,一批货从她手里走出去了,我们想知道买家是什么人,最好有东西的下落。” 这间审讯室提前布置过,除了凯恩没有外人靠近,为等会儿的特别讯问创造机会。 沈夜问:“具体是什么?”他得到的细节越多,办事越方便。 凯恩神情冷肃:“天使眼泪。” 天使眼泪,沈夜把这名字在心里默念一遍。 他听说过这种近几年出现的新型违禁药品,刚开始流入市场时并没有引起联盟各级药品和司法部门的重视,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虽然该药物能够刺激多巴胺分泌给人带来快/感,但它没什么药物依赖性,戒断后人体并未表现出生理性的不适。 天使眼泪一度被吹捧为不会成瘾的神仙/药,在黑/市里迅速流通,价格也水涨船高。 那是一种包裹在透明薄膜里的淡粉色颗粒,在光照下能折射出水滴般的清透光泽,颜值颇高,是种容易令人一见倾心的美味。 且由于它无成瘾性的传说,很多人都不吝一试,就像一夜/情那样,没有代价的放纵谁不爱呢? -- 第79页 这也导致天使眼泪的受众极多,据说厄尔斯许多大学校园里就能买到,只要出得起钱。 不过有些神奇的是,天使眼泪倒是极少光临暮星,可能是这里的人太穷了吧。 关于天使眼泪的争议,近年首先在生物医学领域展开,起因是有专家建议利用其有效成分“麦胺他命”治疗抑郁类神经性疾病。 一石激起千层浪,同样有很多反对的专家发声,双方在前沿论坛交锋不断,还因此诞生了许多篇重量级论文。 其中有一些,沈夜也拜读过,觉得很有启发。 直到今时今日,天使眼泪仍在除亚华城、申夏城、艾欧城等少数地区之外未被列入违禁药品名录,仅以走私行为或特殊化学品管控来限制它的自由流通。 如果关注一些业内的小众论坛,其实能够看到对天使眼泪长期服用者追踪的研究报告,结论是它具备极强的心理成瘾性。 这点也许无法通过短期的观测判断,但只要时间足够长,天使眼泪的背后便能听到恶魔冷笑。 沈夜理了下棉绒衬衫的下摆,又觉得这身打扮不太像一个便衣警员,随手抓了不知是谁搭在椅背的夹克套上。 他捏起事先准备好的一只简装三明治和一罐汽水走进审讯室,看也不看往冷硬的金属条桌上一丢,在对面落座的同时熟练顺手地拍开了女人的手铐锁。 “吃。” 女人缓缓揉捏手腕,红褐色眼珠追着沈夜在他身上打转,一张新面孔,官儿不大,但脸够好看。 “长官,有烟吗?你叫什么名字?” 沈夜假装在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只点烟器,但是没有烟。他耸耸肩:“抽完了,不巧。” 说完也不多理会对方,打开智能机开了一局接水管游戏,一时间审讯室里只剩下bibibiubiu的游戏音效。 看起来他不像是轮番上阵想要套话的警察,红脸白脸都不是,只是个中场休息借着送餐躲进来摸鱼的小可爱。 女人咀嚼时红唇故意上翘嘟起、媚眼如丝,连嗓音都挤得沙哑几分:“小哥哥怎么不审我呀?说不定我就愿意跟你聊呢,你有二十吗……嫩得滴水儿。” 她咬住自己半边下唇,探出舌尖,这游戏低俗却有趣。 “嗯?”沈夜不太情愿地从屏幕上抬头,飞快扫了对方一眼又看回游戏,“你不饿吗?吃饱了再说。” 女人对自己的魅力向来自信,一时颇觉受挫,屁股在椅子里不安地扭了扭。 “嘿!衬衣不错,当警察很来钱吗?你这样,不如去考明星学院,我还认识不少导演呢,当你的星探怎么样?” 这回沈夜干脆就像没听见,专心操作游戏,直到一局结束。 他瞥了眼女人面前捏皱的三明治包装纸,像个尽职的饲养员那样问:“再来一份吗?” “不了谢谢,我减肥。”女人喝光汽水,糖分令她暂时没那么烦恼,对着个混事儿的小警察也紧张不起来,“你们这地方……无聊透顶。” 沈夜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她:“那你愿意跟我聊点儿什么呢?” 他倾身向前,交叠的手臂撑在桌面上,一副细心聆听的样子。 女人登时觉得这双黑色的眼睛极暗极深,漂亮的眼睑轮廓渐渐变得模糊,她仿佛置身于浓黑的海岸,温暖的涨潮正一点点将她吞噬。 女人感觉自己挣扎了一下,或许只是感觉,桌上的空汽水罐被碰翻了,发出类似深海气泡破裂的轻响。 她身处黑夜之中并不感觉害怕,反而享受梦境般的飘忽,遥远处亮起光斑,那是她该去的方向。 有个声音绕过耳膜直达她的脑海,天使眼泪流去了什么地方? 单向窗外,凯恩托着下颌专心盯住审讯室里的动静,沈夜和女嫌疑人隔桌对视,女人面孔上是放空的茫然。 “一对夫妻,男的六十来岁……他们要去厄尔斯的墨拉伯利兹港……” 沈夜从始至终一语不发,只温柔且怜悯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凯恩清楚,精神力影响主要分两类,一类是影响对方的行为,就像河姆对普林斯汀、早早樱对朴仁宰做的那样;一类是获取对方的思想,就像沈夜现在做的这样。 打个比方,如果前者是操纵提线木偶做动作,后者就是向木偶打听消息。 并且这种消息并不是像读心那样侵入对方大脑任意搜索提取,只能通过精神力诱导使对方心甘情愿交代出口,因此要困难很多。 显然,沈夜干得不错! 半小时后,沈夜离开审讯室,他的脊背有些汗湿,衬衫贴着皮肤的感觉令他有些心烦。 沈夜整个人都被低气压笼罩着,像雨前的空气,沉静又粘滞。 凯恩递给他一罐牛奶,牛奶的味道起到一点作用,进入身体后迅速补充着他急遽流失掉的神经元蛋白酶。 “我会派人严密监控她至少十天,”凯恩保证似的对沈夜说,“那些消息暂时也不会再跟她确认,警方有办法处理妥当。” 沈夜不甚关心地嗯了一声,如果害怕,他压根就不会来,很多事情也都不用做了。 队友,就是用来信任的,他从不怀疑凯恩会将事情搞砸。只是因为缇娅妈妈不在了,大家多少都有点儿谨慎过头。 沈夜喝光牛奶,将包装压扁丢进垃圾桶,正要离开,忽见警署门前一阵喧嚷。 -- 第80页 两辆警车停在正门,年轻的实习警员跑进来,急促呼吸难掩亢奋,比划着对凯恩汇报:“长官,我们抓到早早樱美咲了!” 第41章 沉默尖叫18 沈夜听得心弦一颤,第一反应竟然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你先回去,”凯恩沉肃叮嘱沈夜,随即大步向警局门前迎过去。 抓到人立了功的警员忙着汇报情况,因为在自己地盘上没什么顾忌嗓音很大,有种破了大案要案的兴奋。 早早樱是在獾鼠市场附近的一家餐馆被逮捕的,店主眼尖地发现她和警方通告里的女人相貌一致,就偷偷拨了报警电话,警员及时赶到顺利实施抓捕。 沈夜站到一边给熙熙攘攘簇拥着杀夫嫌疑人的警员们让路,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再次看到了医院走廊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早早樱美咲。 她身穿一件浅灰色的长外套,双腕束着电子镣铐,微微垂着头被警员挟着走进来,发型有些散乱,大概他们抓捕她的时候相当不客气。 早早樱的视线始终落在低处,仍有人不断按着让她低头,这也是精神力特异者的嫌犯独有的待遇,毕竟没人希望普林斯汀事件重演在自己身上。 女人此刻的外表和处境堪称狼狈,但她步履平稳,对周遭的挟制既不抗拒也不畏惧,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紧张,一切平和如初。 倘若忽略掉她腕上的镣铐和周围人的身份,早早樱同一个排队挤车的早高峰社畜没什么区别。 沈夜甚至有种直觉,好像她对自己被捕的结局早有准备,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是以能够做到十分坦然地领受。 他一路目送早早樱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呼出一口气离开警署,不管怎么说,孩子们的母亲依然平安,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 “再往上,你站到椅子靠背上来,现在这样不够高……” “你七年级物理是音乐老师教的吗?椅子背上能站人?” “试一下!怕什么,这边我压住了。” “我跟你说,你,你neng死我,你跟我哥就完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看你笨的!回头我再给他捡一个……捡都不用捡了,你哥现在是福利院老大,最不缺的就是熊孩子。” “这样行了吗?你快点儿,我扛不住了。” “好像还差一米半米的,梯/子再推高点儿,你胳膊抻直就差不多,怎么还抖上了?” “放,屁!换你试试,你以为自己身轻如燕摆脱地心引力是不是!” “风停了?看来还得加层箱子。” …… 沈夜站在自家房前,仰头看天台上玩活体叠叠乐的两个业余杂耍爱好者携手作死。 “你们在做什么?”他扬声问,想把我的房子也变成疑案现场吗? “没风了,先试到这儿。”白旸从梯/子上爬下来,他这边重量一消失,刚刚保持的微妙平衡瞬间被打破,高高摞起的箱板椅凳眼看就要崩塌。 “怎么没疯?你丫就是个疯批!啊————” 白旸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从椅背上滑脱的奴卡,顺着力道将他甩到遮阳伞的撑杆上,对方猴子似的四脚并用抱着撑杆滑落到屋顶。 奴卡趴在天台边沿惊魂未定,高声控诉:“哥!他虐待!” “下来,请你吃包子!”白旸左手牵着从天台垂下的绳索,稍微带些力道减速,直接从二层半的高度飘然落地,姿态仿若古时候的侠客,又像天降神兵。 奴卡则爬得脱力狼狈,跌跌撞撞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屁墩儿才安稳着陆。 他口中犹在抱怨:“什么见鬼的还原现场?老子都给你弄出恐高症了!现在还头晕缺氧恶心反胃……” 开门进屋,奴卡脸色的确发白,连巧克力皮儿都遮不住流失的血色,外衣一脱直接滚到地板上,势能放到最低。 “警察找到她了,”沈夜对白旸说,“刚刚你在……还原现场?” 白旸站在水池边洗手:“嗯,找到是好事儿。我俩闲着没事儿,瞎玩,从前办案的小伎俩,也不一定有发现,试试没坏处。” “注意安全。”沈夜低声说。 白旸突然get到了关心,春风扑面小得意。 “哥,他把我柜子拆了,就为做那个破梯/子!”奴卡还在控诉。 沈夜给他拿了罐汽水补充糖分:“买个新的吧,你那柜子是该换换了。” 汽水瞬间化作眼泪吞进肚里,奴卡:我的爱没有了!单亲家庭拒绝重组,孩子是无辜的————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白旸来了之后,奴卡到楼下蹭饭的次数明显变多了,以前大家都啃营养膏,在哪儿啃不是啃呢? 如今他哥家里伙食档次明显提高,他哥那张见谁都不像看活物的脸也终于多了一些表情,就像现在吧…… 诶?帮人打下手这事儿哪里值得开心呢? 他他他,他居然还有工夫学捏包子!确定不会直接捏出贲门幽门吗? 我靠!小白你教捏包子就捏包子,托着人家手是几个意思?!我哥还提不动一颗肉馅儿了? 大哥你的敬而远之拒人千里呢……啊!啊啊! 奴卡扣上苍蝇镜在地板上翻滚,像只烙铁上的肉虫,一路滚到伍尔夫身边把脸埋进狗毛里。 -- 第81页 兄嘚,你是怎么做到每天看着他俩酱酱酿酿还不瞎的? 在一楼就动手动脚,二楼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 奴卡把自己脑补了个饱,以至于晚餐食欲不振,吃的包子都是狗粮味儿,每咬一口都像能咬到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 亚华城的天空一定比这里好看一万倍吧? 沈夜仰躺在地铺上,头枕着交叠的手臂,目光飘上屋顶的屏窗,他很努力地想从所剩无几的回忆中搜寻出一两点星光。 “有这么好看吗?” 白旸也在旁边躺下,跟沈夜摆出同款的姿势望天,圆窗里只显示出黑黢黢的一片,四周点缀几枝嶙峋的枯杈随风摇曳。 “早早樱女士,四十七岁,生在一个正常且完整的家庭,受过高等教育,生活平顺,没有经历过重大挫折,”沈夜边想边说,语速清晰平缓,“虽然她是个精神力障碍者,却并没有因此被父母家人嫌恶或放弃,加上自己的努力,拥有一个还算美满幸福的家庭,一双乖巧可爱的儿女……” “我总觉得,她或许对情感有较高的追求,但经历和年龄赋予她的理性知性应该可以足够消解她对生活中的不满和遗憾,即便不能,她应该也是那种懂得衡量利弊之后做出最优选择的人,而不是意气用事谋杀丈夫。” “这是你今天见到她之后的判断吗?”白旸说,“凯恩也在为过于顺利的讯问头疼呢!” 沈夜惊讶地转头看过来。 白旸点点头:“早早樱对使用精神力影响谋杀丈夫供认不讳。不过在那之前,她说了毫不相干的话。‘那家店的荞麦面真好吃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在外面吃饭了,谢谢你们让我全部吃完。’” 沈夜的眼中忽地蒸腾起热雾,他仿佛能够分享到早早樱那一刻的心情。 她日复一日在家中为丈夫和孩子们操劳,不停采购食材准备三餐,就算平时有去外面吃饭的时候,也是要先照顾好年幼的孩子,好吃的挑给他们吃,还要提醒他们不能喝太多冷饮,不要把果酱沾到衣领上,不要大声说话,不要碰到加热的锅子…… 逃亡中的最后一餐饭,反而是她得以放松宁静享受美食的幸福时光,所以她没有遗憾了。 她原本就这样容易得到满足,她有着灵敏的、细腻的感知美好的能力。 “她并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凶手最终杀死了朴仁宰对么?” 白旸:“是,她不知道。” “你也认为她不是凶手对么?” 白旸:“这个需要证据。” 头顶屏窗里的枝杈摇晃起来,起了夜风。 沈夜一咕噜爬坐起身,拖着白旸的手臂:“走,我们再去还原现场!” “现在的警署都配备现场重建模型,直接原地采样建模,输入当时的环境指标,比原来的土办法省力又精确,也许我们做这些并没有意义。”白旸不打算大半夜带沈夜跑去屋顶喝风,他那小身板吹坏了自己担心不起。 沈夜却并不听劝:“怎么会没意义?你们古代人不就是这么破案的吗?快起来!” “古代人嗯?”白旸稳如泰山,扣着沈夜的手腕借力一扭,将人掀翻在被褥里倾身压上,“古代人还特别野蛮,特别……” 他感觉到身下鲜活的躯体轻轻挣动,像拨乱琴弦的修指,一泼泼涟漪在他胸腹间荡漾开来,无声的碎浪冲晕了头脑,也灌满了本能的欲望。 沈夜的双眼漆黑濡湿,像深不见底的暖泉,白旸自觉快要禁不住那种诱惑任由意志沉溺下去了。 明明上面这个人剽悍强壮,从姿态到气势都充满了侵略性,只要他动动手指,便能将捕获在掌中那只孱弱的猎物占有和吞噬。 然而,事实却似乎恰好相反,白旸像被蛛网黏住的大虫,他粗壮的齿螯被细密缠缚,坚硬的甲壳也动弹不得,有毒的黏液正渗入躯体令他放弃反抗。 沈夜比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他冲他绽出一个笑容。 像捕猎者的利齿切入咽喉般,沈夜给了白旸最后的致命一击,他抬起头,轻轻亲吻了他炽热殷红的唇,带着被灼烧亦不退缩的虔诚。 第42章 沉默尖叫19 白旸惊醒般从地板上弹跳起来,姿势带出动漫特效,慌乱到四蹄重影。 “你……不是,要上……”他趁转身含住自己冒火的双唇用力咬了一下,疼,真实,“要上去,还原现场,还去吗?” 白旸把舔舐到的清甜珍惜地随着唾液咽下肚,佯装没什么大不了地转回身等沈夜回应。 沈夜舌尖探出来,轻轻刮擦过唇角的浅笑。 这个动作又令白旸尾椎一紧,仿佛被带电小鞭子抽到中枢神经,甚至记不清他品尝对方的感觉,想再吃一遍。 “去呀,”沈夜大方地举着胳膊把手递过去,等白旸拉自己起来。 白旸:你们这些小朋友可真……随随便便就敢乱撩,都不怕起不来床的! 两人裹着轻便的棉衣爬上天台,枯树小屋的天台高度约为二层半,距离地面七米五左右,从这里眺望哥特古堡的尖塔显然还有一段距离。 “那边地上三层,房顶差不多有九米高,加上塔尖接近十二米。”白旸说。 沈夜动手晃了晃之前白旸和奴卡用废旧桌子、箱子、柜子、椅子混搭出来的“天梯”,内心咋舌:“的确危险了点儿。” -- 第82页 白旸:“主要想试一下,在那种高度,差不多风力的情况下,一个体重70几公斤的人有多大可能因为疏忽跌落。前面调查表明,朴仁宰还是挺惜命的,连和潜在特异者接触都非常小心,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大概率不会鲁莽。” 沈夜:“他重伤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不巧磕在泳池里那堆石块上,如果是摔在针松林的土地上,应该不至于造成严重的颅脑损伤危及性命。” 白旸迎风眯起眼:“这也是疑点之一,我总觉得石块出现是巧合。前两天陪朴征尔玩游戏,发现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摆弄沙土石子,可能妈妈平时引导他注意卫生。” 两人在浓稠的夜色中沉默一会儿,沈夜说:“还是试试吧。” 他们默契地没有继续讨论另外一种更加合理的可能性,仍决定怀着一线希望去查找另外的真实。 沈夜小心翼翼跪在椅子上保持平衡,斜斜撑起改造的梯/子:“不行,我力气不够,推不到合适的角度。我们换一下,我做爬梯/子那个!” “你哪儿来的70公斤?” “我可以揣上哑铃。” “倒也不用,”白旸在光屏上拉了个力矩力臂的计算模型,“按照你的体重,和现在的风向风速,我们把梯/子倾角稍微调整一点就可以了。” 沈夜攀着梯架向上爬,梯/子被站在椅子上的白旸稳稳扶住:“小心一点,任何时候手要抓紧。” “朴仁宰在系旗帜的时候,一定会双手离开梯/子,”沈夜有些气喘,继续攀上去,“到时候只能依靠调整重心来保持平稳,只要他身体一直靠向尖塔方向,对抗风力似乎没什么困难。” 除非有人对梯/子施加了他对抗不了的外力,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当时只有一个人,朴惜尔。 沈夜已经攀上十米出头的高度,风从耳畔呼呼刮过,他尝试着放开双手:“系上旗帜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五分钟?他只系了一个角,第二个没有绑好就坠落了,算三分钟差不多。”白旸一瞬不眨地仰头看着沈夜,他们的位置关系应该和案发当晚朴惜尔与父亲的位置高度近似。 如果白旸在这个时候推翻梯/子,沈夜必然会从上面跌落下去,只是他不会,他时刻准备着一旦沈夜被风吹翻重心不稳,自己能第一时间伸手握住他的小腿。 “想想当时他们父女会在做什么?会聊天吗?”沈夜的声音从头顶泄下来,混着比平时沉重的呼吸。 白旸虚虚搭在梯/子上的手指异常警觉,感受到破旧木条在夜风呼啸中的颤抖,像是随时有解体的危险。 “也许?这个距离,够不够施加精神力影响?” 沈夜垂下头,对上白旸仰起的视线。“很难做到专心,你看得清我吗?” “我的夜视力堪比猫头鹰!”白旸闪了下他的绿眼睛,“但朴惜尔有两百度近视。” 沈夜看向天台边沿之外的针松林,脚下侧方就是深不见底的地面,因为黑暗中视觉无法准确丈量距离,愈发有如临深渊的畏惧。 “朴仁宰恐高吗?” “他应该比较惜命,据说星际旅程从来都是选平稳耗时的无工质飞船,没有引力波飞梭的购票记录。” 沈夜有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他努力加深呼吸,尽量吸入更多的氧气:“父爱,好伟大,上来挂旗帜的,风险,好像比,引力波飞梭,更大一点。” 白旸听见他的话音出现不合理断续,赶忙伸手扣住沈夜的小腿。 几乎是同时,沈夜伏着身体蹲下来,整个人扒在梯架上,没忘记白旸的叮嘱双手抓紧。 “怎么了?慢慢下来,我抓住你了。”白旸对他任何异常的联想,都会落在最恐怖的神经元紊乱症发病上面。 沈夜脸色苍白,皮肤有微微的麻痹感,呼吸更加急促起来。“快,上去……用你的手,测,测一下上面的,氧气浓度。” 白旸转动梯/子,直接兜着腰将沈夜抱下来。“你怎么样?” 沈夜靠在旧摇椅上,伸手推他:“快点,测一下。我没事,应该是低氧反应。” “确定?”白旸观察他这一小会儿,感觉出状况肉眼可见地好转,仿佛一时给人捂住口鼻又放开,充足的氧气很快令他恢复如常。 看来是有什么从前遗漏的异常! 白旸灵活地踩着桌子柜子爬上去,又斜撑着梯/子站到椅背上,虽然仍不能到达刚刚沈夜所在的高度,但他举高左手,指尖的传感器刚好处在那一高度附近。 经过几秒钟的数据采集,分析结论显示在白旸的手背上,该高度的氧气浓度为13.02%,低于近地面正常浓度21%,且低于安全生存限值17%约4个百分点。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两人回到房间,分别在网络和书籍里翻查资料。 暮星原本没有适宜人类居住的生态环境,仿重力系统和空气成分改造都是大移民之前通过技术手段解决的。 由于暮星的人造大气层中并不含有足够移民人类呼吸的氧气,因此近地表的氧气含量是通过城市造氧机来调节的,同时借助仿重力系统将达标浓度的氧气保留在近地表。 这也是暮星上为什么没有高层建筑的决定性因素。 但根据暮星生态系统的设计来看,近地十米以内为安全空间,人类无需配备呼吸辅助装置,即便稍微超出这个高度五米左右氧气浓度也是缓慢降低的,不至于对临时停留造成身体损害。 -- 第83页 “所以十二米就降到13%是非正常的对吧?”沈夜翻着一本纸质的暮星环境健康手册,“这里的标准,十五米以内应该不低于17%的安全限值。如果降低到13%左右,正常人短时内就会感到呼吸困难甚至晕厥。” 白旸蹙眉快速浏览着相关网页:“C区的地势平均偏高,会有影响吗?好像也不会,造氧机都是散点分布的,按说影响不大。这里还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除了针松林,好像也没啥特别。”沈夜回忆朴仁宰接诊时的情况,低血氧的症状有吗?即便有,也可能被认为是中枢受损导致的呼吸抑制引发的。 “针松林会有什么特别?”白旸的光屏上排列出一堆关于针松林的资料:高大乔木,生命力极强、适应不同环境、对水分需求较低……白天进行光合作用而夜晚进行呼吸作用。 白旸转头问沈夜:“植物也会呼吸吗?” 沈夜头也不抬:“会啊,晚上的时候——” 他话音突然顿住! 白旸和沈夜面面相觑,所以是因为针松林?! 针松林在夜晚进行呼吸作用,消耗了远地表的氧气制造出二氧化碳,而造氧机的检测探针通常安装在近地表范围内,也就是十米以下,对于十米以上的空气成分变化没有及时调节作用。 且由于夜晚期间,人类活动减少,氧气消耗量降低,造氧机的智能调节系统会根据既往数据维持在半休眠状态,产能降低。 针松作为高大乔木,其树冠高度可达十五米,进一步在夜晚抢夺了远地表的氧气。 白旸捶床:“针松林!还真是暮星上的独一份啊,难怪之前没人发现,警方的建模更不会考虑到这种细节!” 沈夜再次从床上跳起来:“我马上回医院,朴仁宰的诊疗记录里应该有相关的体征证据,他的尸检报告和死亡鉴定结论还没最终做出,我不能让这个关键性的因素和证据被遗漏掉……” “回来!你个小疯子!”白旸拦腰将人捉住,“现在大半夜的,你一个人狗狗祟祟跑回医院,知道的是你为了查找真相保留证据,不知道的会怎么想你?到时候给你安上做手脚的罪名洗都洗不干净。” 沈夜这一次倒没抗争,乖乖坐下来重新捧起书本:“你说得对!我们得把问题和论据整理清晰,不让人找到可攻击的漏洞。” “这里,你看,”白旸指着一篇暮星能源罩的相关技术论文,“虽然它模拟了SUn-1恒星的发光原理,但光谱成分并不完全相同,促进植物光合作用最有利的是红光和蓝紫光,二者相比,能源罩发射的可见光在这个波长范围内是偏弱的,这也是导致暮星不适合植物存活的原因之一。” 沈夜挨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那篇文章:“嗯,这个可以说明,原本针松林的环境就会消耗氧气产生二氧化碳,在暮星特有的生态环境下表现得比厄尔斯更加明显,尤其是远地表范围内。” 白旸感觉到肩膀上倚靠的压力,他并没有惊动这样的小亲密,故作镇定继续讨论:“所以外头那些生命力强的针松,虽然存活下来,却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针叶不是浓绿色,而是偏灰黄。” “那你为什么能把我的月光草养这样好?”沈夜微微侧仰起脸看着白旸,拉过他左手的指头随意摆弄着,把那截充当存储棒的小指指节拔掉又插回去,“用这个手电筒偷偷给它们加餐了吗?” 白旸那只高科技的手臂不禁微微僵紧,指尖挛缩,他干咳一声:“那个,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只手,它在触觉上和另外那只是没有区别的,除非我刻意关闭它的触觉传感功能。” “噢,”沈夜应了一声,拇指揉了揉那片掌心,又捋平它的手指仔细看了看,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不过为什么要关闭触觉呢?我弄疼你了吗?” 他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温柔。 第43章 沉默尖叫20 是的,我对朴仁宰用了精神力暗示,他之前不知道我是个特异者。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太危险了,家人,包括我的孩子们全都不知情,我得保护我自己。我这个人呢,有些胆小,也没什么出息,想过平淡安稳的小日子,说得好听些是知足常乐,不好听就是不思进取。 我们还是夫妻呀,让他放松戒备的机会并不难找,只是见他一面挺难的,这个人很少在我们入睡前回家。 影响的内容?就是让他爬到塔顶然后跳下来,我这方面能力很弱,也没什么机会尝试,头脑一热就那样做了,不算后悔吧。 原因……哎,就是夫妻间那些矛盾,没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但鸡毛蒜皮也怕日积月累啊,积久了滋养的细菌也能杀死人。 具体,具体,嗯,他整天说工作忙不着家,孩子们的事情全部由我一个人照顾,我很爱我的小孩,但那不代表做这件事情不会消磨人。 真的很累啊,永远都没有适合自己频段的交流,要强行降低频段去适应他们,吃喝拉撒、作业考试…… 那个人不但不管,遇到小孩生病了考砸了还要抱怨我做得不好,就像老板指责员工那样,我不想跟他争辩,索性就不说话,他又变本加厉觉得我默认是自己的错才无话可说。 员工挨骂还有薪水拿,我想跟他要钱就好像乞讨一样,他的钱还要定期转给他父母一部分,那些我都不管。 -- 第84页 后来小孩大一些,我也开始找些不坐班的工作,起码日常的开销自己可以应付,伸手要钱的日子总归不好过。 外遇也有的吧,有时候要避开我们接听电话,有时候直接在外面过夜也不会说一声,这种问了也不会承认的……他觉得那是男人的世界,那样才是正常的。 我没有什么证据,我不想把心思花在那上面,就和他分房睡了,不去碰那些脏东西。 刚结婚的时候没有这样,那时候我家里条件好些,经济上给了我们许多帮助,他是会带着笑容很温和地说些关心人的话,还有在我父母的纪念日寄礼物。 我好像快要忘记那个人了。 作为障碍者,我本身也有点自卑,可能?反正一开始全心全意想照顾好对方,把小家的日子过好,会帮对方洗头发、剪指甲……觉得自己的男人,对他怎么好都不为过吧? 然后为了省些钱,第一个孩子是我自己怀孕生产的,没有用人造子宫体外孕育。 呵呵……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傻瓜一样,以为对男人好是种田,以为委屈自己是伟大……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记不清了,大概生了女儿辞掉工作?随他调职搬迁来暮星?发现女儿是障碍者?总之也没什么区别吧。 自己幡然醒悟的时候,发现已经身在囚笼,是的,家庭和孩子就是我的囚笼,我被牢牢困在各种生活琐事里动弹不得,自愿套上爱的镣铐。 当然考虑过离婚,有段时间每天不停在想。 但是哪里那么容易呢?就像一棵树被种在了泥地里,它想突破重力和根系的羁绊把自己拔/出来,太难了。 是的,我很害怕让家人痛苦,就算那个男人被我划归家人之外,我还有父母和子女。 离婚,我的父母会为我担忧、难过、感觉丢脸;离婚,我的孩子会失去父亲或母亲,姐弟分离,惜尔和征尔感情很好的,他们一定不想和对方分开…… 或者你们觉得我懦弱也可以,这些都是借口也可以,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并不是我。 经济上的原因,当然也有,还很重要吧。 惜尔读的学校学费很贵,至少她还需要三年才考入大学,这笔钱我自己负担不起。 还有,她也是障碍者,在那种环境里,如果没有个名声在外的父亲,只一个微不足道的单亲妈妈,一定会被同学看不起、被欺负吧。 如果离婚的话,那个人是不会给我一分钱的,他说过,他认识很多律师朋友和媒体朋友,我什么都不会得到,除了共同债务。 但是他死了就不一样了,我和孩子可以继承他的遗产,我们是不幸的未亡人,会被公众同情和怜悯。 杀死他的念头出现过很多次,从前也只是想想,没觉得自己会真这么做。 那天突然就爆发了,我自己也说不清具体原因,可能就是量变达到质变,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之前在网上帮人剖析还能条条是道,轮到自己却有些说不清楚了,可见身在其中实难自拔。 还是我的运气不够好吧,让家人失望了,伤害到他们,我很抱歉。 …… 早早樱美咲说:“我承认自己使用精神力造成我丈夫朴仁宰的死亡,我愿意接受联盟法律的惩罚。” 凯恩警长从冗长的讯问中抬起头,毫不顾忌地同早早樱对视,他说:“女士,我必须告诉您一个事实,您丈夫的直接死因并非坠亡,而是被人潜入医院蓄意替换了药物导致的中枢神经抑制。” 早早樱诧异地微张着双唇,显然对这个结果出乎意料。 但她很快平复了情绪,神色流露出事不关己的淡然,似乎并不希冀这个意外可能带来的命运转折。 “都一样吧,我会对自己做出的行为负责,是我做错在先。” 早早樱美咲被禁锢在审讯椅上,依然礼貌地向凯恩警长做出鞠躬的姿势,带着她惯有的谦和优雅。 ~~~ 关于植物生长影响暮星远地表空气成分的问题,白旸和沈夜把功课做到很晚。 两人又是采集数据又是检索资料,差不多形成了一篇论据充分且内容精炼的小论文,基本考虑到了反方的所有攻讦点,达到专业证据标准。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躺下睡觉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凌晨,沈夜计划早上上班便着手联络凯恩警长提交证据,并参与朴仁宰的尸检来寻找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折腾得有些亢奋,一时难以入眠,脑海中都是挖出真相后大白天下的踌躇,不自觉又抓了白旸的左手过来玩。 白旸也不躲闪,任他撸玩具似的揉捻搓摸,尽量将注意力移到正事儿上给沈夜打针降温:“就算我们能证明针松林社区的特殊环境可能给爬高的朴仁宰造成缺氧晕厥,也不代表就会排除早早樱利用精神力杀夫的嫌疑,这个因果关系你懂得?” 沈夜点点头:“可是如果朴仁宰的死亡是换药杀手造成的,而且跌落原因极可能是缺氧,加上早早樱的精神力影响偏弱,她的杀人就仅仅是意图,实际上没有能力造成朴仁宰死亡的伤害后果,那罪责也会相应减轻对不对?” “你说得也有道理,”白旸拿他没办法,只能安慰,“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查清真相了,最终结果怎么样还得看综合证据和早早樱自己的供述,你别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发现精神力影响也是真相的一部分,你没做错什么。” -- 第85页 沈夜干脆把他半条左臂捞进怀里抱住:“你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不然是什么?我在讨好你吗?”白旸的手臂产生某种本不该有的感觉,酥麻酸胀,可能在他身上长得久了越来越仿生了吧。 沈夜闭上眼睛,仍在说话:“为什么你爬上去不觉得头晕?” “我当然不一样了!”白旸枕着右臂语气炫耀,“我可是智能的,中枢神经根据身体参数自行调节心率呼吸和血氧,利用代偿反应最大限度保证机体健康。当然也不是打不死那种,但同等情况下肯定要比普通人撑的时间长。” “噢,”沈夜感觉到那条手臂传来的微弱脉冲,大概这也是智能调节的一种,能够帮助人们更快进入睡眠状态。 他含着口水软软地低喃:“原来你才是最会催眠的那个——” 说完这句,沈夜便沉入了黑甜的睡梦中,尽管只是四个小时的短眠,也让他感觉休息得足够酣畅。 再次睁眼,天花板上的屏窗透入浅白天光,亮度明显被调弱到不扰人的程度。 沈夜翻了个身,怀抱里却是温暖充实的,还有指尖温柔地擦过他一侧脸颊。 某种奇异的念头突然令沈夜清醒,白旸的床铺早已空了,被褥铺叠整齐,而他依然抱着对方的……手臂。 那的确是一截手臂而不是手指节,从肘部到指尖异常精致完整且带着体温,如果不是没流一滴血,鲜活得就像刚从身体上分离下来。 沈夜登时呆住了。 咚咚咚咚,沈夜抱着一截手臂跑下楼,白皙纤瘦的黑衣少年穿行在幽闭的树屋里,怀中抱着人类的肢体,这画面看上去有种诡秘的禁忌美。 未出所料,白旸果然在一楼的厨房里准备早餐,他单用一只右手忙碌着,左边半截袖管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这样一幅残缺的背影,突然狠狠撞进沈夜的双眸,在他心尖儿最柔软的位置用力拧了一把,连带着整个灵魂都抽痛起来。 沈夜蹬蹬蹬跑过去,双臂紧紧环着白旸扑抱过去。 白旸听见声音回头,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手中滚烫的粥勺下意识向后撤开。“哎?” 他自己的手臂,被勒着硌在自己的腰窝上,感觉有点怪异。 “是不是我的手吓到你了?我怕硬抽出来吵醒你才……” 白旸微一动念,离体的手指便依令做出屈指动作,像个痒痒挠那样抓了抓自己的脊背。 青年瘦削的身体仿佛在努力嵌入另一具身躯,用自己的骨血重新铸就对方,从此不分彼此。 “白旸,”沈夜埋头在他肩窝里,声音透着痛楚的嘶气,他仿佛能够感知白旸左侧大半血肉之躯被生生撕裂时的剧痛,以至于连完整的句子都无力吐出。 “我会,以后会保护你,不要你疼——” 粥勺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沈夜战栗的唇封住了他所有的嘲解和宽慰。 白旸用那条流淌着血液、跃动着脉搏的手臂用力揽上沈夜的腰。 更加急骤的吻反噬回来,沈夜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晕倒,站也站不稳了,唯独没有松开抓着白旸那条手臂的力气。 第44章 沉默尖叫21 “我不会疼。” 白旸右手握着自己半截左臂往空衣袖里探进去,仿佛相互吸引的磁锁发出咔哒一声契合,随即是十分解压的电子旋扣声,左手已经恢复原位。 白旸像变魔术一般晃了晃自己的手指,打个响指,亮起一束光;再一个响指,火焰跳跃在指尖;第三响,光和火熄灭,掌心涌起数不清的猩红光点,渐渐凝结成胖嘟嘟的桃心形状。 跟着……扑通,扑通,扑通,这颗小胖心居然随着主人的心率跳动起来,每一次都带动着光影变幻,像是倾尽全力在歌唱。 鲜红的节拍映在沈夜的眸光深处,他托着白旸的手臂仔细摸查,微仰起脸:“别人能拿掉它吗?” “不能,只有你。”白旸把萌萌哒的小胖心托到沈夜面前,“这个也只给你。” 沈夜探了一根食指过去,指尖毫无障碍地戳进全息光点组成的阵列中,那些被他分开的光点细密投映在他指节上,像一张用力亲吻他的嘴巴。 “我该怎么收下它?” 白旸让小胖心靠近沈夜的胸口,缓缓压在他心脏的位置,小胖心咕咚咕咚隐没进沈夜的胸膛,两股心跳声仿佛合而为一。 “如果有天你不想要了,它也会默默守护你,暂时还没有办法把它取出来。” “如果有天你不想给了,那我只能剖开胸口,让你连同我的心脏一并收走。” 青年说这话的神情过于认真,以至于字句间仿佛凝着血誓,一呼一吸满是患得患失的疼痛。 那些潜伏在皮肉下面蠢蠢欲动的好感,和年轻身体里日夜堆积的蓬勃爱/欲,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被一截手臂猝不及防地戳破了。 周遭胀满酸酸甜甜的心事,暂时遮蔽了远方不明晰的未来。 白旸用拇指指腹轻轻揉着被他亲红的唇角,从一侧滑到另一侧:“小朋友,我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你,真的,这不是蹩脚的搭讪。” 沈夜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莹亮,他环住白旸的脖颈,侧头靠在他肩膀上,仿佛这是个习惯到自然的动作:“你想起来了吗?我们上辈子见过。” “嗯,有点想起来了。”白旸闷闷地笑着,配合沈夜的玩笑。 -- 第86页 是真的,沈夜在心里默默强调,不过你忘了也没有关系,我还记得。 白旸觉得沈小夜上辈子一定是自己身上的挂件,这辈子投胎成了粘人精。 他的新任小男朋友几乎无时无刻不想凑在他的身边,连餐桌的对坐都被他调成了同桌,啃面包的时候也要歪在他肩膀上靠一会儿,或者暗搓搓捏他的手腕。 沈夜的这种小动作总是轻描淡写做得尽量自然,不带任何情/欲和暧昧,又透着唯恐讨人厌的小心翼翼。 像刚被主人捡回家来的流浪小猫,乖巧可爱又惹人心疼。 白旸故意揽着他的腰,将人拉进怀里喂他喝汤,喂好了再低头吻去他沾在唇角的汤汁。 这时候沈夜便会笑起来,像皑皑白雪反射着暖阳的光,耀眼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很开心。 “对我要求高一点哦,你这样容易满足我还怎么进步?” 沈夜接到沈同舟的通讯,经过星际中转的信号有些许延迟,他不戴耳机直接接听。 “爸爸,您和妈妈旅程愉快吗?”他自己的愉悦已经拍打翅膀顺着电波传递过去,像在急于分享,“什么时候回暮星?” 沈同舟的声音有些沉肃,又不失温和地说:“阿夜,我们可能要晚几天再回去,这边的研究院正在对一些病例开展深度调研,最近春晖有没有接诊过神经元激亢合并皮肤溃烂或是脏器衰竭的病例?” 沈夜认真想了一遍,肯定回答:“据我所知神经科暂时还没有,等会儿上班我去皮肤科和内科了解下。” “嗯,你自己留意即可,先不要声张,具体等我回去再细说。” 白旸旁听着喝完自己那份汤,以为这父子俩跟着要讨论什么专业和机密的问题,借故收拾餐桌就要闪开。 他刚一欠身,手腕就给沈夜攥住了,拉回来继续听天书。 沈夜本还想再多问父亲几句,听沈同舟这么说也就算了,转而撒娇道:“爸爸,我想换车了。” 他一边拉着白旸的手腕,一边歪头枕在桌板上看着他坏笑。 “好呀,”沈同舟的情绪似乎被儿子的歪楼舒缓下来,“早说你骑机车不太安全,怎么突然想通了答应换车?” “因为……”沈夜咬了下嘴唇,“因为不想让你担心我。” 他这话同时说给两个人听,目光却始终落在白旸的脸上。 “那就换个好点的吧!”沈同舟丝毫不吝惜给儿子花钱,临时账户授权马上开给他,“别总在意外观,安全性最重要,价格贵一些也不要紧。” “我知道,谢谢爸爸。”沈夜挂断了通讯。 白旸伸手捏他的脸:“嗯?你之前很在意外观?”喜欢我也是因为看脸吗?这倒不是不能接受。 沈夜被他揉成包子脸:“唔,你外观好,安全性高,价格也贵到离谱……全都符合!” “给你个任务,今天去帮我选车,价格不超过三百万的都可以。” “白旸,你是我最贵的财产——” ~~~ 沈夜先去了趟C区警署,将他和白旸连夜赶出来的重要环境物证亲手交给凯恩警长,并对鉴证警官们大致讲解了问题发现和判断的经过。 “所有的初步数据和参考资料都背书在后面,这里有附录明细。” 资料相当完备,这大大节省了警方的工作量,他们无需另辟蹊径从头推导,只要按照论文的思路进行验证即可,包括医学领域在内的相关引证的权威出处也都一一列明在案。 鉴证警官非常重视这份物证资料,承诺立即安排人员到现场定时采样勘测,并根据测绘结果重新调整案发现场的重建模型。 凯恩将沈夜送到门口,面露老父亲式欣慰和骄傲,点起烟吧嗒吧嗒吸着:“缇娅妈妈果然没有选错人!她说你将来会做得比她更好,成就在她之上。嗯哼~好像越来越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沈夜对夸赞不太敏感,反而是被白旸扎的预防针开始见效,难免担忧:“你们刚刚说,早早樱已经全部供认了?那这项证据……” 凯恩眯着眼晃晃手:“证言和供述只是判定案件的一方面,联盟法律早就不允许仅凭言证定罪,就算对特异者的有罪推定原则也仅能在没有相反证据支持的情况下做出,所以你们这一夜可不算白忙!很有意义!” 不知为什么,听到“忙一夜”的说法,沈夜莫名有些脸红心热,医生的职业使然,他下意识便在脑海里拉出一串备品清单。 隐形液体雨伞、一次性清洁包、氯羟苯阿唑、消炎药、愈合啫喱…… “之前也没见你这么不经夸!”凯恩警长大手一挥,将沈夜出窍的游魂拍背入体,“路上车多,飞慢点儿。” 沈夜红着脸点点头:“尸检那边我再看看,或许能找出对应的证据。” 说完也不等凯恩反应,一脚油门飘出了警署大门。 在他身后,一名年轻警员飞奔出来向凯恩敬了个礼,匆忙报告:“长官,天使眼泪的买家锁定了,等待指示!” 凯恩甩手熄灭电子烟:“行动!” ~~~ 沈夜回到春晖医院时,刚巧遇上接了庞冯老人准备直接前往星际港口返回厄尔斯的奥乔亚·庞冯和妹妹欧哈娜。 老庞冯被安置在一架颇有体量的智能护理轮椅上,这在暮星可不多见,通常这么一架轮椅的售价赶得上一辆中级智能车,普通家庭大多负担不起。 -- 第87页 老人舒服地倚靠在轮椅里,软皮记忆椅背温和包裹住他枯朽的身躯,颈托和头枕保护着他颤动的头颈,身体的每一处都得到妥帖安放,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也很开心,像奋勇搏斗一生的骑士终于赢得王座,连坎坷命运也只能对他俯首称臣。 沈夜同老人道别,真心为他的幸福晚年感到高兴。 然而恰在此时,街角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银黑车影疾驰逼近。 欧哈娜忽然退后一步,紧张地看向哥哥奥乔亚,手中的提包居然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沈医生,再次感谢您!”奥乔亚没理会妹妹的失态,声音凛冽地迫至离他最近的沈夜面前,不由分说握住他一只手。 这个略显强势的致谢举动,在呜啦呜啦锐鸣的笛声里触发了沈夜头脑中对于危险的警报,他的第一反应是摆脱掉面前男人的桎梏,然而那只手的力道却骤然加重。 与此同时,两辆警车刹止在医院门前,荷枪实弹的警员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分别以车身和车门为掩体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奥乔亚和欧哈娜二人。 白衣护士的尖叫声骤起,声波武器般将附近人影驱得四散逃窜。 同样冷硬的一支枪口,缓缓沿着沈夜的脊背爬上肩头,最终停在他侧颈的动脉处,像一只野兽张开巨口露出獠牙,随时准备着咬断他的咽喉。 “唔,唔唔……呃……奥……”豪华轮椅上的老人通电一般剧烈摆动身体,终于比其他人慢半拍地理解了此时的局面,并作出了比其他人更加愤怒和英勇的抗争,“不……奥啊……放,放哈……” 所有人都凝成了静止的画面,唯有挣扎着摔倒在地的庞冯老人不停抖动肢体,却徒劳得像被丢上沙岸的鱼,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滴。 第45章 沉默尖叫22 “放下武器,释放人质,否则你将受到更严厉的惩罚!”警察通过车载扩音器向嫌犯兄妹喊话。 沈夜感觉抵在颈上的枪口更用力了,斜斜向上,如果在这个角度开枪,子弹会首先撕裂他的颈动脉,然后穿过颅腔,掀飞他的天灵盖。 届时,大泼鲜血会喷溅而出,脑部损伤瞬间关闭他的感知神经系统,他会在失血过多前死亡,快到来不及痛苦,然而脑浆迸裂的烂西瓜形象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我死了,白旸会来道别的吧?沈夜心想,我不能让他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一眼也不行。 站在不远处的奴卡呼吸急促,握紧双拳,瘦小的身体里胀满怒意和焦虑,偏偏这个时候老庞冯又摔到了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地翻白眼,一副抢着率先蹬腿的架势。 “你的父亲,撑不了多久,先让医护过来送他去急救怎么样?”沈夜试着跟奥乔亚谈条件,虽然心知这倒霉儿子八成不在乎他爹那条命,倒是把自己的小命掐得死死的。 他清晰感觉到说话时皮肤和枪/口间的摩擦,像被蛇信舔舐,同时,他的目光准确在人群中找到了奴卡,并用视线缓缓将他和老庞冯画上连线。 奴卡看懂了,他哥是要他把庞冯老头带去急救。 他瞬间找到了靠近沈夜的理由,先是颤颤高举双手,重心放低匍匐在地上,然后始终保持着让对方看清自己动作的姿势缓慢向前爬行。 “爷爷,庞冯爷爷,你坚持下——” “别动!”奥乔亚粗暴地打断了奴卡的救助,暴戾瞪视对方,勒紧了环在沈夜胸前的手臂,“把他扶回轮椅上!别耍花样!” 这位儿子虽然在人品上跟老爷子差出一个天文单位那么远,却完美地复刻了老庞冯健硕的基因,奥乔亚高大孔武,几乎要将沈夜拦胸勒断。 沈夜停下了摸向口袋的动作,虽然他随身携带手术刀的习惯看似有些防范意识,但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就算他能精准捅穿背后人的主动脉,对方也有足够的时间拉他垫背。 看来奥乔亚是想带着老庞冯一起离开,实际上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子在没有医疗干预的情况下随时都可能咽气儿。 他真在乎父亲的生死,就不会做这种愚蠢的选择,所以……他的目标不是老人。 欧哈娜显然没有兄长那么老练,她也抱着一柄枪回瞄警方,手腕像遗传了父亲的帕金森一样颤抖,这会儿听了奥乔亚的话,将枪口调转指向奴卡。 可怜的奴卡,沈夜觉得他的处境比自己还不如,毕竟欧哈娜手滑走火的可能要比奥乔亚高出十倍。 电光石火间,沈夜好似突然串联起一些事实,想通了某种可能。 一对夫妻,男的六十来岁……他们要去厄尔斯的墨拉伯利兹港……天使眼泪的买家,会不会就是眼前这对兄妹?! 那么,他们其实想要带走的不是老庞冯,而是他那架豪华轮椅。 沈夜蹙眉,冲奴卡微微摇了下头。 奴卡勇敢地向前一步,已经将老庞冯的身体拽进怀里,跟着他像蚍蜉撼树一般拼命托着老人沉重的身躯向后撤退,将自己掩在老庞冯宽阔的背后。 他们赌那对儿女不会直接向父亲射击,看来这最后一丝人性站在了正义的一边。 后撤十几米,已经有其他医护迎上来,齐力将濒危的老人抬上急救床飞快闪进医院大楼里。 “别太贪心,”沈夜似乎因为猜中谜底放松了些,对奥乔亚说,“你在春晖医院门口挟持院长的独生子做人质,够劲爆的了,何必非用你老爸的命夹带一堆死物呢?” -- 第88页 “去开车!”奥乔亚的气急败坏从齿缝中喷出来,像隔夜韭菜发酵的恶臭,他指挥妹妹欧哈娜发动早已停在医院门口的车子。 指着沈夜的枪口滑向心脏:“那用你的命夹带好不好?” 砰!子弹裹挟着奥乔亚的怒火向下贯穿了沈夜的右腿,星星点点的鲜红迸洒在他脚下的石砖上。 沈夜整条伤腿像被烈焰灼烧般剧痛起来,甚至无法清晰感知具体的伤口在什么地方,他立时站不稳,下坠的身体又被奥乔亚的手臂死死勒缚住。 警方的喊话和围观人群的惊呼都在耳畔模糊成一团,沈夜急促地喘息着,借此来蒸发掉过多的疼痛,额上的冷汗层层渗出。 他有丰富的对抗疼痛的经验,这不算什么,和电极片治疗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恰到好处地激发了身体反抗的兴奋。 沈夜从来没有输给过疼痛,就像现在,他咬紧嘴唇哼都没哼一声。 奥乔亚提着沈夜将他掼进那架豪华轮椅里,这回他长了个心眼,不仅捆缚住沈夜的双手,还用五点式安全带将他往轮椅上绑了个结实! 奥乔亚用精神力指挥着轮椅驶入欧哈娜已经发动的车子里,并一直以此为掩体同警方对峙。 沈夜刚刚站过的地方,积出的一小洼鲜血烫红了奴卡藏在智眼后面的灰眸。 他曾经是个卑劣的小偷、乞丐、骗子、脏烂仔!他被沈夜捡回去养了十多年,仍然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眼睁睁看着他被另外的渣滓带走。 我、怎么、这么、没用!奴卡几乎咬碎牙齿。 棕色商务车屁股后面追着一串警车绝尘而去,那些烂装备的条子很快会被高级车像甩鼻涕一样甩得无影无踪。 他哥会死吗?他的腿不停流血还能撑多久? 白斯特!奴卡想到了那个卧底保镖,他飞快调出对方的通讯号拨了出去。 “老白!”孩子哇一声哭出来,“我哥被坏蛋绑架了,他们朝他腿上打了一枪,流了好多血,呜啊啊啊啊啊啊……” ~~~ 彼时白旸正在店里看车,沈夜派给他的这个任务非常贴心,哪有男人不对车子感兴趣的呢,尤其是百年科技造就的新款车型,搁在他生活的时代只会出现在科幻电影里。 “……这款车高续航、非常持久,适合各种路面状况,轮胎的路感非常好,皮实耐操,”销售经理喋喋不休介绍新车,瞥了眼顾客没发现他佩戴触角,贴心补充道,“双操作系统切换自如,声纹锁自动调节驾驶习惯,打个招呼就完成预热。最完美还是它的安全性,联盟车协评级SSS,碰撞事故率低于同类型车99.3%,幸存者俱乐部听说过吧?创建者就是开这品牌的,会员有一半……” 白旸切断通讯坐进驾驶位,拉合车门,隔着半落的车窗打断销售经理:“试驾一下没问题吧?续航持久?” “绝对没问题!我们刚刚说话这工夫充的电量就足够你横穿整个C区!”销售经理没有留意到男人骤冷的表情变化,工作热情不减。 白旸拨出另一个通讯给凯恩,继续问道:“手续齐全?现车即提?” “现车!立马开走!”销售经理信誓旦旦。 几乎是擦着他的话音,汽车引擎咆哮着轰鸣,蒸馏尾气喷涌而出。 在车窗全部升起的同时,白旸踩着油门将车如炮/弹一般发射出去,直冲向新车展厅的巨幅玻璃幕墙。 哗啦一声清脆的爆响,炸裂成珠状颗粒的玻璃碎屑如冰雹一般劈头盖脸泼落下来,叮叮当当敲击在展厅明澈的地板和锃亮的车身上,折射出钻石般璀璨的碎芒,令人无法直视。 凯恩忙碌的通讯中终于挤进白旸的声音:“我的人现在在哪?” 第46章 沉默尖叫23 慌乱匆忙中,凯恩并没有对沈夜的新定语和权属问题产生任何质疑,反倒畅通无阻地理解了白旸的意思。 “两名嫌疑人,一男一女,牌号为MUC8057的棕色商务车,六分钟前脱离警方追踪时位于192公路08出口,正在排查道路监控重新确定目标位置。”凯恩倒豆子似的报完,跟了一句,“你别乱来,嫌疑人持枪,沈夜还在他们手里。” 白旸狰狞地牵了下嘴角,几乎被C区警署的应急处置蠢笑了! 暮星的破烂道路监控,网眼大到鲨鱼都能自由进出,六分钟失联,按照最高车速200千米每时计算,排查半径20千米,排查面积一千多平方公里。 等警方找到这辆车的下落,八成黄瓜菜都结冰了,沈夜的血哪里够流? “他不在对方手里,我会陪你们玩这种狗撵兔子的蠢游戏?!”白旸毫不客气挂断了凯恩的通讯,重新拨给奴卡。 “你哥活得好好的还用不着号丧,把交通路图打开,”白旸命令道,“假想你自己在逃亡,会选哪条路线?认真想想。” 他刹停车子,跳下路旁的沟道时靴底带起浓雾般的沙尘,白旸俯身从绞缠在一处的垃圾袋中扒拉出一块手表样的智能机,那正是沈夜定位消失的地方。 举目四望,低矮的房屋和灰茫的大地仿佛化成无垠沧海,他的明珠又遗落何处? ~~~ “他们没再追上来!”欧哈娜紧张地盯着后视镜,颠簸小路上的尘烟遮蔽视线,更显前途渺茫,“他怎么办?带着也是累赘。” 沈夜被绑缚在那架轮椅里,失血令他头脑昏沉,腿上的疼痛已经由尖锐转成木钝,只在车身猛烈震动时才能感受到断骨划拨血肉的剧痛,他借此让自己保持清醒。 -- 第89页 显然,车里这对兄妹靠运货发了大财,于是想出废物利用的主意,榨取老庞冯最后一点剩余价值,相比给他养老那点钱,应该不算什么。 天使眼泪只有在亚华城等少数地区明令禁止且严查重责,庞冯兄妹犯不着在暮星就大动干戈闹出人命。 所以,他身/下这架轮椅里,藏有的单单是天使眼泪吗? 他们以夫妻的名义在外活动,想必另有一重假身份,甚至可以用那个身份实现星际旅行。 如果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应该会毫不吝惜被处理掉,人生就是这么现实。 现在沈夜想搞点邪门歪道自救好像也没有机会呢,那两个家伙太紧张了,视线根本不会在他脸上停留,更要命的是他自己,他连车窗按钮都快看不清了,眼前晃着大片黑翳。 奥乔亚斜了眼沈夜,觉得这小子脆皮得像朵娇花,一枪下去半条命就没了,搞不好还没有老头子禁折腾。 他拉下自己的领带紧紧绑住沈夜的伤腿,尽量帮他节省一点血:“去和他们碰头,再弄个通行证。轮椅总要有人来坐的,回头找人帮他锯断这条腿,我们两个就是带孩子去厄尔斯瞧病的可怜父母。” “记得到时候别乱说话,”奥乔亚用枪拨过沈夜血色尽失的脸颊,“否则,连你的舌头一块儿割掉!” 如果他能看清对方,现在不失为一个好机会,沈夜用力眨眨眼睛希冀视线透出哪怕短暂几秒钟的清明,然而回应他的是雷神之锤的一枪托。 沈夜的头炸裂一般疼痛,耳畔嗡鸣不止,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拖曳流下,糊住了一侧耳朵,外界的声音像剥离的双声道忽远忽近。 这是什么鬼的高级护理轮椅,主人快死在上面了都还和公园里的破木凳没什么区别! 哦,对了。 沈夜勉强压抑住死命汲取氧气的欲望,屏住呼吸,这令他的心率开始加速,血压上升,只要坚持超过一分钟,再蠢的智能设备也会检测到体征异常。 果然,一分钟后,护理轮椅终于不再装死地作壁上观,响起嘀嘀嘀的报警音。 “你弄死他了!”欧哈娜尖叫。 奥乔亚探到沈夜急促的喘息,随即关掉报警器:“没死,没那么容易!” 沈夜在心里笑了,警报音响的一瞬,这架轮椅的定位就会被发送到急救平台上,显然两兄妹不曾认真了解过设备使用说明,单单关闭报警音无法切断定位。 如果警察再聪明那么一丁点儿,他的命就保住了,说不定还有腿和舌头。 百公里外,正在拼命搜索家用智能医疗设备序列号逐一努力尝试链接定位的奴卡,突然发现急救平台上冒出的小红点,半秒都没耽搁地追了过去。 “白哥!新的序列号!我直觉这个就是!”奴卡在通讯中大吼出声。 同时接通警方和猪队友的白旸已经飞驰上一条经过排除和推测后嫌犯大概率会选择的路线:“分享定位。” 他新车的能源池仅剩余不足百分之十,但愿大方向没有错。 奴卡的分享瞬时同步过来:“在动!是架智能护理轮椅没有错!在你西南方向一千一百米!白哥,冲鸭——” 路感超群的越野轮胎发出吱呀扒地蹭响,车身陡然调转方向拐了个锐角弯,直指西南方向的移动红点飞驰而去。 “沈小夜,坚持下,我来了。” “妈的!前面又是红灯。”欧哈娜按着喇叭猛踩油门。 奥乔亚始终枪不离手:“就快到了,冲过去!”这种小路基本没什么行人,车辆更少得可怜。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右向一辆奶白色都市越野眼瞎似的直冲商务车驶来,大概是司机打算趁绿灯抢行通过,因此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直到两车近在咫尺,白车的司机好像才刚发现已经探出路口的商务车一样狂掀喇叭,油门却一踩到底。 哐当!咔嚓! 棕色商务车仿佛被一只白色熊掌扇了个超级无敌旋风大耳刮子,副驾一侧的保险杠碎裂一地,像参差不齐打落的豁牙。 白车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车头凹陷,挡风玻璃碎成蛛网,司机好像镶嵌在保护气膜中的动物标本,难以动弹。 更讨厌的是,白车的车身刚好阻挡了本就不宽的小路,它往那一挺,商务车除非长出翅膀否则甭想通过! 欧哈娜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更加用力冲白车司机按响喇叭,催促对方挪车让路。 白车司机给她吵醒了,手脚不协调地从堆叠的气膜中狗刨出来,好容易才扒拉开车门,险些下了车就下跪。 高大英俊的司机先生强撑气场,指着商务车便开骂,啪啪捶打对方车窗。 “特么会不会开车?给老子滚下来!” “老子刚从店里提的新车,第一次上路,牌儿还没来得及挂!” “你们特么是不是瞎?红灯绿灯不会看的吗?” “下车!少叽八废话——” 商务车的反光侧窗缓缓落下来,白车司机的叫嚣戛然而止,声音被黑洞似的枪/口尽数吸走。 “少废话,挪车。”男人阴寒着嗓音道。 白旸余光只向车内溜了一眼,便看到撞击中被护理轮椅保护完好的沈夜。 于是他脸上佯装的惊恐错愕只敷衍维持了短短一两秒,缓慢上举的双手跟着迅雷般斜劈下压,擒住探出车窗的持枪手腕。 -- 第90页 咔啦!骨头的断裂声和男人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然而白旸没有给对方消化这一切的时间,他拧着男人业已折断的手臂连带那支枪一并转向驾驶位的女人。 呯呯两声枪/响,在男人的惨叫和女人的尖叫声中,商务车的驾驶系统彻底报废,冒出股股焦烟。 一切转变都只发生在瞬息间,远没有先前的铺垫那样绵长细致。 白旸已经一枪托砸晕了后座的男人,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枪/口直指女人的后脑。 沈夜额角尚未干涸的血迹,失去颜色的唇和脸颊,还有他一侧被血浸湿的裤管,悉数芒刺般扎进白旸漆黑的瞳仁里。 “滚下去!”白旸对抖着双手趴在方向盘上嚎哭的女人冷声说,跟着一枪打穿了她的右腿。 白旸左手指甲弹出利刃,切豆腐般割断绑缚住沈夜的绳索束带,将人从椅子里抱了出来。 他对通讯中的奴卡说:“找到你哥了,通知警察来收垃圾。” 沈夜努力张开眼睛,他听到了熟悉到令他心悸的声音,他太想念这个人,虽然只分开了短短三个小时,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对方,毕竟险些就再见不着了。 大团大团的色块在他视野里绽开又塌缩,声音也像被干扰的电波般断断续续,沈夜变得急躁,胸口剧烈起伏,无焦的视线慌乱搜寻。 “白旸,白旸,白……” “我在这儿,宝贝。”白旸将沈夜抱进撞残的新车,感觉这虚软的一声声快把他的魂儿叫走了。 他低头轻吻他干裂的唇角和湿红的眼尾:“没事了,你很勇敢,亲爱的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 沈夜拉救命稻草似的攥紧白旸一角衣襟,委屈出哭腔:“好疼,白旸,我好疼啊——” 白旸嘘着气发动车子,嗯嗯,我特么也好疼啊! 第47章 沉默尖叫24 凯恩在地下车库拦住白旸,神色带着歉意:“把他交给医生,我保证不会再有事。这里人多眼杂,你不适合露面。” 白旸不客气地斜乜他一眼,让奴卡将昏迷的沈夜背下车。 他当然知道医院里不宜久留,尤其前两天那位有缘千里的卡戎刚刚光临过,为了排查嫌疑人新增不少监控眼。 但让他不迁怒代表C区警署的凯恩也不容易,谁让刚到手的男朋友差一点儿就被他们弄没了。 等急救人员把沈夜带走,凯恩掀门坐进车里。 “咳,这车……还不错。” 这倒提醒了白旸某项尚未完成的交易,他连忙打了一笔钱给汽车销售店,比明码标价高出一点,算是赔偿展厅的玻璃。 跟着追加一个通讯给销售经理:“试过了很满意,嗯,钱已付,我确实急用——” 凯恩脸色瞬间古怪起来,预感自己又要捏起卫生纸做一些后续擦拭工作了。 好像不止……他自觉地调出转账页面,输了一个数字进去,想了想,又在后面补了一个0,这才肉疼地完成确认。 买车肯定不够,修车差不多了。 白旸将座椅调了个舒适的角度,向凯恩摆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盯着我,他手术完了我就回去。” 老警察不给后辈添麻烦,他有这个自觉。 子弹虽然贯穿了沈夜的小腿,让他腿骨折断、肌腱撕裂,所幸没有伤到重要的神经和血管,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完全可以做到百分百康复。 奴卡守着门口给白旸实况转播,直到沈夜被从手术室送回病房。 “白哥,手术特别成功,主任说想瘸都难!他血流得有点儿多,人还没醒,医生让多睡觉有助恢复。” “知道了,”白旸悬心落地,“照顾好他,我先回去,弄点吃的送过来。” 小男朋友在表白后第一次受伤住院,自己却碍于身份不能陪伴照顾,这可太让人难受了。 沈夜倒是安安稳稳地补足一觉,睁眼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除了人有点头晕发虚,他没什么别的不舒服。 有的话,就是没第一眼看到白旸,气场有些低迷。 奴卡忙前忙后地照顾起来,擦脸擦手,端汤倒水:“白哥给你送了鸡汤,让等你醒了泡饭吃点,特别鲜香!哦还有切好的水果,里面好几样……” “不饿,”沈夜怏怏的,呆看了会儿自己被包扎成蝉蛹的右小腿,这手艺像骨科主任的,别以为外层缠整齐了他就看不出来! 跟着他惊悚地抬手去摸自己脑袋,果不其然,包的整圈,快绕成阿拉伯王子了!! “奴卡!”沈夜绝望地喊人。 “怎么了哥?是不是伤口疼?”奴卡赶忙扔下汤碗,“我找小桃姐给你扎止疼针,主任都交代好了。” “我不扎针,让她过来把我头顶的鸟窝拆掉。”沈夜沉着脸,好像全联盟人均欠他一个亿,“还有,我要回家!” “啊?!”奴卡没想到沈医生有天变成沈患者后,居然是最事儿逼最难伺候那种,他要是能蹦起来,说不定会马上搞场医闹。 啥也别说了,赶紧哄吧:“不是,哥,你脑袋震荡了腿也断了,怎么能说回家就回家呢?再说今天这也晚了,没人给你批假条,咱们也出不去医院大门对不对……别闹了,先吃点东西,你吃东西,我给白哥直播……” “不许!”沈夜躲开奴卡的智能机,他绝不能顶着鸟窝见人,尤其是见心上人。 -- 第91页 沈夜登录院网医疗系统,开了张自己的假条丢给奴卡:“我要回家,在这儿睡不着,认床。” 你认个屁的床!奴卡心说,从前睡柜子现在睡地板,我看你累极了连棺材都能睡,睡过床么你就认床! 但是他不敢怼,只能怂怂地先找来桃乐丝解决次要矛盾。 桃乐丝很细心地将绷带左一圈右一圈拆下来,检查了伤口:“还好,没有缝针,药胶可以用创口贴来固定,需要注意别剐蹭别沾水。” 她特意找来一张淡粉色的创口贴,修剪成云朵形状,仔细盖住沈夜右边额角的伤口,再顺下头发稍微遮挡。 桃乐丝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完美!可爱!萌萌哒! “现在可以走了。”沈夜表决心似的掀开被子,一副如果谁都不帮他他就自己爬走的模样。 奴卡可太了解这祖宗的脾气了,赶忙跑去找了辆轮椅,又帮忙他穿戴整齐,这才让警方派来的保护者开车送他们回家。 路上沈夜还不许奴卡跟白旸通消息,那张白惨惨的小脸上憋着玩命送惊喜的促狭。 奴卡是真不理解他哥的小情趣,怎么看怎么有点儿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暗黑系恶趣味,怪吓人的,可能白旸胆儿大禁得住吧? 屋门一开,白旸正空巢老人似的坐在地板中间手动喂狗,抬头看见沈夜那一瞬,环绕他周身浓浓的丧气惊得烟消云散。 “怎么回来了?”白旸直接弹起来,噼里啪啦一路撒着狗粮迎到门口,把沈夜从头到脚扫描一遍,最后抬手轻轻描了下他额角的粉色小云朵,嘴角飞起。 沈夜偏头叫住奴卡:“不要推进去,轮子很脏。” “啊?”奴卡在该擦地还是该擦轮子之间刚犹豫一秒,就见他哥和他白哥俩人像之前排练好了似的,一个撑着左腿从轮椅里站起来,另一个揽住腰把人稳稳扶住。 不对……扶人是这么扶的吗?难道不该挎住大脖子、抄下胳肢窝,你们这面对面搂搂抱抱,又是勾肩搭背又是贴脸搂腰,是打算横着走吗? 然而下一秒,答案公布。 白旸直接公主抱,将沈夜托在臂弯里:“给你送的鸡汤喝了吗?” 沈夜摇摇头:“我想在家和你一起吃。” 奴卡的苍蝇镜从脑门掉到胸口,要不是有松紧绳拴着,估计能直接砸进地下室! 白旸将沈夜放到餐椅上,又挪了个软垫给他放腿。“正好我也没吃,热一下就开饭,奴卡也一块儿吃点儿?” “啊?啊!”奴卡蹲在地上捡狗粮,随手往嘴里丢两粒嘎嘣嘎嘣嚼,“我那个啥,跟小狼吃点儿就行,吃完我俩就外面互相遛遛,你们……忙!” 他小时候没饭吃也吃过狗粮,比营养膏差不太远,但都没有今天这顿顶饱。 吃过饭,白旸帮沈夜做了简单擦洗,再把人抱到楼上换睡衣,沈夜露在包扎外的脚踝肿得像截小火腿。 “疼吗?麻醉药效过了可能疼得有些难熬。”白旸轻轻在他脚腕上摩挲,动作既珍重又心疼,“留在医院的话,受不住疼还能扎个止痛针。” 沈夜却毫不在意跪起膝盖去抱白旸:“跟你挨着会好一点,像之前那样被你抱着就不疼了。” “别乱动,”白旸赶紧搂着他躺好,视线不由得落在黑发间那朵小粉云上,真是最贴切的标签,“今天吓到了没?” 沈夜乖乖点头:“怕得要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又被你看到我很丑的尸体。” 白旸没说话,只更紧地抱了抱沈夜,看上去比他更后怕。 “白旸,我不会这么快死掉,”沈夜喃喃道,“时间太短了,还来不及让你永远记得我,你也许伤心几天、几年,然后遇到另一个治愈你的人。” “那样不够。我想让你永远都记得我,一生一世,再不会喜欢别人,不会对别人好——” 白旸对自己占有欲爆棚的小男朋友无可奈何,满耳朵疯话只好照单全收:“那我一生一世的时间都给你,没谁比你更会治我。” 沈夜满足地闭上眼睛,微微弓起身体,额上渗出冷汗:“告诉你个秘密,我不怕黑,也不怕疼,但如果有人愿意陪着我……那也太幸福了。” 白旸俯身,温软的舌尖撬开他紧抿的唇、紧咬的齿,不如让我来试试,驱赶你的黑暗,抚平你的伤痛,如果时间够长,总能做到。 ~~~ 沈夜遭挟持受伤的消息传到沈同舟那里,夫妻俩当天立即返程。 印象中这还是沈夜搬家住到枯树小屋后梅兰达第二次过来,第一次是他乔迁那天。 梅兰达显然极不喜欢这房子的设计,从外到内,从上到下,与她宽敞明亮、精致典雅、温馨贵气的审美针锋相对,在这里多停一分钟都是煎熬。 连沈夜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以上是不是他把房子弄成这样的重要理由之一。 一个不愿来,一个不欢迎,偏偏双方都要做出久别重逢、分外思念的模样来,这就是人类的虚伪之处吧。 “妈妈,”沈夜张开双臂,单脚从椅子里站起身,倘若对方不及时迎上来,他一定会脸朝下糊在地板上摔个极惨。 梅兰达当然不会让儿子摔着,来不及放下手包和更换拖鞋就小碎步跑上前抱住沈夜,满脸担忧心疼不似作伪:“亲爱的,怎么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他们说你中了枪,怎么会这样?” -- 第92页 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滚落,她抱着儿子呜呜咽咽哭起来。 沈夜心想,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将白旸支出去给哥特古堡的早早樱一家帮忙,不然给他看见这幅场面实在太尴尬了,单脚就能再抠一套别墅出来。 “先让孩子坐下,他伤着腿呢。” 沈同舟揽过妻子的肩膀,将儿子解救出来,扶他坐回椅子里。“鲍主任跟我细说了,伤口问题不大,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养,配合康复,大概两周就能走路了。” 白旸早上还叮嘱他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见百年间医学进步神速,现今的接骨胶在他这种重伤患身上也只需两周时间。 骨胶会首先粘合固定断骨,暂时替代伤处骨质的大部分功能,待初步固合后骨胶会逐渐被愈合的断骨吸收,既是替身也是养料,和新骨形成创口的无缝衔接。 不过沈夜没有向白旸科普这些,一百天抱来抱去,相当于七八个两周呢,持久一点不香吗? 他一个小病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梅兰达亲自下厨帮儿子准备营养餐,跟她想的不太一样,沈夜这厨房再不是工具齐备的样板间,保鲜柜里也不止有营养膏速食面,取而代之是码放整齐的原材肉类、棒骨,新鲜的青菜和水果,哞哞牌鲜牛奶和一打鸡蛋,没吃完的骨汤炖肉和榨好的果汁盛在密封罐里,还有少量袋装零食和啤酒饮料。 柜门打开,鲜艳的色彩和浓郁的生活气扑面而来,将人包裹在家的温馨和安全感里。 看来那贵出圈的智能管家真是不白给,能把这么个孤魂野鬼的家过出人气儿来! 梅兰达开始动手烤蛋糕,又挑了些果蔬准备调个鸡蛋沙拉,主菜是培根三明治和芋泥鸡肉卷,再煮一份红菜汤。 都是沈夜爱吃的,什么事情能比一个母亲亲手为孩子准备他喜欢的食物更开心更有成就感呢?梅兰达许久没有这种迫不及待的感觉了! 客厅里,父子俩正在讨论沈同舟这次厄尔斯之行的工作。 说到研究院的部分,沈院长不禁忧心忡忡:“麦胺他命在临床上的应用争议不断,但就最近的阶梯剂量实验结果来看,长期多次的累积药效可能引起神经系统严重病变……对了,听说这次挟持你的毒/贩偷运的正是麦胺他命高纯结晶,又叫什么……魔鬼,恶魔之吻?” 沈夜:“???”不是天使眼泪了!恶魔之吻,这位毒/枭的中二病好像加重了。 第48章 沉默尖叫25 “他们怎么样?惜尔外婆的病要不要到医院看看?”沈夜捧着一杯白旸从朴家带回来的爱心奶茶小口喝,是朴惜尔为表感谢特意煮的。 因为中途被毒贩插了一杠子,早早樱的案子这两天关注得少些,沈夜心里却从没搁下,白天还联系同事问了朴仁宰尸检的进度,只是没什么有帮助的信息。 免费钟点工白斯特已经从邻居家回来,看到厨台上一家三口吃剩的食物皱了皱眉头,麦芬、鸡卷、菜汤……沈夜一样都不喜欢。 他这个妈妈令白旸有些费解,似乎也是真心疼爱儿子的,刚返回暮星便亲自下厨,每道菜都在可取得食材范围内做得极用心,但又没一样能对上沈夜的味儿。 好像梅兰达爱着的儿子和屋里这位全然不搭边儿,而是存在她臆想中的另一个沈夜。 白旸重新煮了两份素面,只简单搭配煎蛋和青菜,端到客厅分一碗给沈夜:“再陪我吃点儿。” 说完他伸手顺走了沈夜捧着的奶茶,解渴似的大口嘬嘬嘬,直接见底。 沈夜很开心地叉起面条吹风,男朋友直接喝自己喝过的奶茶,相当于他们刚刚接吻过,比起味道复杂的奶茶,他更喜欢亲亲的滋味。 白旸也是饿了,把面条嘬得呼隆呼隆响,气吞山河一口半碗。 “现在人找到了,多少放心些。小孩儿就是想妈妈,老人的话,说是老毛病歇歇就行……哦对了,他们极不愿提什么生病、去世、刑罚这类不好的话题,有点儿像不能揭的封印,说了就会遭来厄运和不幸。憋得朴惜尔那姑娘偷偷跑来跟我聊,还得不被外公外婆听见。” 可想而知,这个家庭在遭受重创时的气氛该有多压抑,他们决不会互相舔舐伤口彼此宽慰,而是选择穿戴整齐把所有苦痛都遮住各自承受,以此来维持坚守的体面和表层的美满。 “朴惜尔很想见她妈妈一面,”白旸说,“拜托你帮她想办法,我给拒绝了。” 沈夜鼓着腮,好奇成一只胀气河豚:“怎么拒绝的?”这有点崩机器人设吧。 “我给她背了一段联盟刑事案件诉讼规则,关于嫌疑人家属权利义务那章,还有联盟民法典关于未成年人权利限制的部分。” 沈夜想象白旸闪着绿眼睛用电子音背诵法条的模样,有被可爱到。 转而又陷入沉思:“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早早樱杀夫未遂,环境导致的意外事件,另有人设局陷害,还是别的什么可能?”“母女见面不可行,我倒是可以尝试和早早樱女士见一面,她信任的福利院院长刚好现在是我了。” 白旸担心沈夜的腿,毕竟他现在行动不便,在家里都需要抱来抱去。“你有什么理由见她?” “精神力鉴定呀,我是专业医生,就像上次河姆案的专业证人一样,只要我成为她的鉴定医生就可以。” -- 第93页 沈夜不担心这一点,除了资质,他还是障碍者,警方为精神力犯罪嫌疑人指定一位障碍者医生非常符合逻辑,他不会受到对方的精神力影响。 “身体吃得消吗?”白旸垂下手,轻轻捏沈夜左腿的膝盖,一下下揉着向上。 沈夜给他捏得血液沸腾起来,渐渐烧红了耳根和面颊,捏着餐叉的手指蜷曲收紧,碗里吃剩的面条被根根碾断。 他倏然偏头挑起朦昧的视线,看得白旸手上动作戛然而止,进退维谷地贴在沈夜大腿间。 “你尽管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呼噜噜噜,白旸噎下最后一大口面,看也没看沈夜,又拖过他的碗将剩面吃光。 “不要浪费,面吃完了,该吃你了。” 沈夜被他嗖地抱起来,旋转三百六十度飞上二楼,感觉像被矫健的猎豹叼着奔跑旷野,又像被迅猛的苍鹰驮着翱翔天空。 他哈哈哈笑起来,从没有过的自由和畅快。 沈夜被按在被褥间,吻到快窒息,他疯狂迷恋上了这种极致的生理体验,即便陷入晕眩也不停索取。 白旸屈膝轻轻禁锢他受伤的腿,以免这个小疯子不顾一切弄伤自己,乖软可爱的小白兔疯起来完全不做兔,化身邪恶小野狼极限撩拨大狮子! “乖!”白旸深喘着按住沈夜,撑起的双臂克制地颤抖,“可以了,你腿还伤着,不许胡闹。” 沈夜仰起头继续索求,崩裂衣扣露出的一小片胸口和修长脖颈漫染上大片淡红,纤细笔直的锁骨支棱着诱人撕咬,乌发如云、玉肌胜雪,眉眼间笼着人间四月的朝雾,唇色艳若透熟的桃李。 从没有人见过他撕碎外衣的美,单是维持最后一丝理智清明已经令人神魂战栗,白旸安慰似的轻轻吻他额头眼角,同时也在努力安慰自己。 沈夜带着那么重的伤,实在不适合进行剧烈运动,等他好起来——— “我真的不怕疼,”沈夜委屈巴巴冲他眨眼,泪水聚在眼角快要落下来,沁得眼尾泛红。 他有点想说,疼了才刺激呀,你不弄疼我,怎么让我记住你的滋味呢? 但是他不敢,他怕吓坏白旸,白旸是站在阳光里的,他不会喜欢从狭缝里爬出的小恶魔,所以自己必须藏好一点。 “我怕,我怕你疼,”白旸说话的时候,双唇贴着他的,温柔的心意半点不漏随气息尽数渡过来,吹得沈夜愈发燥热难安,“以后能不能别太勇敢,我芯片都被你吓飞了。” 沈夜探手到白旸后颈,指腹摩挲着四叶草的纹路,这里藏着白旸的好运气,也藏着他的小秘密。 他现在浑身汗湿,带着求而不得的狼狈,又羞赧,又忍不住笑。 可能这就是没有提前准备好隐形液体雨伞、一次性清洁包、氯羟苯阿唑、消炎药、愈合啫喱……的后果,没有结局,但过程也足够美妙。 沈夜不好意思地侧躺过去,弓起身体掩饰某种正常的生理反应。 白旸也在他背后躺下来,胸膛跟他紧贴,但腰腹向下却刻意拉开一点距离,同样企图掩饰着什么。 “我来,不然你难受……”他的手绕过沈夜的腰滑向小腹,没有停歇。 唔,沈夜推拒挣扎的字音还没有跳出喉咙,整个人就已经缴械地缩成一团,身体不可自抑地酥/麻和战栗着。 这有点像无痛的电极片治疗,他稍稍开小差地想。 白旸在他耳畔闷笑了一声,有些得意,有些促狭,跟着他亲吻了沈夜的耳垂。 沈夜彻底投降了,这有……一瞬间吗?他像鸵鸟那样把头拱进被子里,开始考虑使用精神力影响让对方失忆的可能性。 白旸自己也不很好受,这会儿还饶有兴致地戳了戳那朵棉花鼓包。 棉花鼓包咕蛹两下,传出闷闷的声音:“我也……帮你……” “不用,你别蹭到头上的伤口,出来吧,我去下面……洗澡。” 白旸的脚步声咚咚敲下楼梯,沈夜这才从被子里钻出脑袋,用力长呼几口气。 然后丢脸的感觉莫名其妙减轻了,因为白旸刚刚似乎也逃得怪狼狈的,他抱着被卷吭哧吭哧笑出来,突然就特别开心噢! ~~~ 警方很快指定了沈夜做早早樱的鉴定医师,并为双方安排了第一次会见。 白旸开车送他去警署,出门时两人刻意向哥特古堡绕了半圈,凝灰色的建筑掩在针松林深处,阴森且沉寂。 取证结束后,警方解除了隔离封禁,那方朴仁宰跌落的泳池像一座敞开的坟墓,早早樱先生正用一柄园艺铁锹将当初险令女婿丧命的石块一点点铲出到旁边林地上。 “他们打算填埋掉这个泳池,”白旸说,“改成人造草坪或阳光房,这样比较容易出售。” 沈夜抬头看了看荡在半空的涂鸦旗帜,又将视线落到那堆明显与房屋周围石子不同的尖锐石块上,心口被疑团堵得气闷。 “早早樱先生和夫人,是打算将惜尔征尔带回厄尔斯了。” 这样的决定并不难理解,女婿身亡,女儿是疑凶又是精神力特异者,无论她身上的杀夫嫌疑能否洗清,单是特异者这种身份就注定今后与家人再无法团聚。 事件如今在暮星闹得沸沸扬扬,换个环境不失为保护两个孩子的最好方法,卖掉房子也能提供一些经济保障。 -- 第94页 更糟心的事情远没结束,朴仁宰的父母正在委托律师打算争夺儿子的部分遗产,并以受害人家属身份获取属于早早樱那部分共有财产的赔偿。 白旸没多停留,推着沈夜到停车位,转开话题:“怎么样?这伙计一出手就帮了咱俩大忙,帅不帅?” 他绕着新车转了一圈,俯身检查刚修好的左前车灯和保险杠,还有新喷的极光车漆,萤绿色的炫芒劈裂暗夜,巨龙般环绕车身,像个守护图腾。 “很酷,就比你差那么一点。” 沈夜早被奴卡添油加醋地补课了白旸智勇双全、单枪匹马营救自己的高光时刻,再加上从凯恩那里得知奥乔亚和欧哈娜折胳膊断腿的惨状,一部真人版动作大片早在脑海里重映无数遍,男主就是他的天降盖世英雄。 赔玻璃修车什么的,哪儿比得上枪伤更肉疼呢?何况他还因祸得福。 “抱我上车。” 白旸熟练地抱起小男朋友,顺手搂腰贴脸亲嘴嘴:“乖孩子,等会儿只做你专业范围内的事情,其他交给警察,别忘了我也是———” 第49章 沉默尖叫26 她坚决不肯配合特异精神力检测……今早还企图撞水龙头自残,幸好被狱警及时发现并阻止了…… 沈夜听得心惊:“早早樱现在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她不发疯的时候像个淑女。”凯恩耸耸肩,十分无奈,“呃,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不发疯,除了检测,一切指控供认不讳。再这样下去我们做不了什么工作了,只能移送法院等待宣判。” 沈夜眉心微蹙:“她有没有说,为什么不配合精神力检测?” 这种检测会在司法监控下进行,由一位普通人志愿者配合,内容非常简单,就是让疑似特异者对志愿者进行精神力影响,随即通过神经元波普检测确定特异者身份。 “她说她发过誓,诱导丈夫跳楼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使用特异精神力,今后不会再用。你觉得这理由可信?” “我先和她谈谈。”沈夜调转轮椅跟随凯恩到会见室,理由他当然不信! 没过一会儿,早早樱美咲被狱警带过来,除了束缚手环,她还被戴了一副纯黑目镜。 沈夜的视线落在那副目镜上,类似盲人佩戴的智眼,但从早早樱被搀扶的动作来看,这镜子显然无法视物,而且不能随意摘除。 凯恩在单向窗的外侧,看出了沈夜的疑惑:“疑似特异者,为防止有人受到精神力影响,另外,她早上打算撞爆自己的眼球,也是为了保护嫌疑人安全。”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沈夜一时想不通心里那点“不合理”卡在什么地方,他对着单向窗做了个摘眼镜的动作,又指指早早樱。 早早樱美咲的目镜被除去,她微眯双眼努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随即看清了坐在轮椅上的沈夜,眸光中透出克制的诧异和礼貌的关切。 “沈医生……沈院长,麻烦您带着伤过来,添麻烦了。”她习惯地躬身。 沈夜坐着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坐下说话,他看清早早樱右侧眉骨上的一片紫红淤伤,应该就是碰撞水龙头留下的,幸好那只眼睛仅是轻度充血。 “请遮住左眼,对的就这样,”沈夜用光屏投了个开口E,约么杏仁大小,早早樱很快指对了方向,他熄灭智能机,“视力没有受到影响,下次还是小心一点。” 他以检查开场,将这描述成一个意外。 早早樱有些羞惭地低下头,用没被固定那只手拢起鬓发,飞快眨了眨眼睛。 先逃亡后牢狱的生活,看得出她已经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得体和尊严了。 “我的丈夫朴仁宰,是因为受到我的精神力影响坠楼的……” 早早樱已经将这段描述对相同或不同的询问者陈述了很多遍,从她的恋爱史讲起,直到点滴生恨谋杀丈夫,所有细节都交代一遍,与以往的供述完全符合。 她像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在这样反复的叙述中控诉丈夫的傲慢、冷漠、不忠和施与她的伤害。 “他可以连续几天不回家、不接通讯、不回讯息。他从不跟我聊工作上的事情,当然我们生活上也没什么话说,谁能想到那个人在刚结婚时也曾追着我帮他改稿子拟选题呢?他还夸我给的意见主编很满意,说我是他的秘密武器、最强外挂。” “我试过很多次,放下所有情绪和自尊主动跟他沟通,想找出我们之间的问题……有很长时间我认为是我自己的问题,或者是所有夫妻都会遇到的问题……我迷茫、挣扎、痛苦了很久……” “你还年轻,无法理解那种明明伴侣就在眼前,自己却比空气还要透明,我也试过把对方当成空气,不过不太成功。就像手指里明明扎了根刺,摸不着也看不到,没伤口也不流血,但清洗会疼、触摸会疼、书写会疼……如果不拔掉,它早晚会腐烂周围的血肉,大家同归于尽。” “他报道过一个女人,被家暴的丈夫虐打,掐住脖子不能呼吸,他站在男性角度谴责那个丈夫,说他丧失人性。他从没打过我,但他一直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他存在的空间里空气都是凝固的,我会慢慢窒息而死。” “他想让我低头和臣服,但我为他煮饭洗衣、生儿育女、修剪洒扫、温声笑语,这些都是因为爱。” “你们觉得我懦弱也好,愚蠢也罢……那种和美幸福的日子,我真地向往过。” -- 第95页 沈夜没有提问,也没有打断,很认真地从头听到结尾,并且相信早早樱说的都是事实,那种声调和表情里刻骨铭心的情绪是最好的演员也无法演绎的。 “所以你很绝望,”沈夜说,“但并不仇恨。” 早早樱投来的视线闪烁惶然,这是她在讯问的警察那里从没得到过的反馈。 他们或者同情她的遭遇,或者厌倦她的琐碎,或者怀疑她的真实,但从未,质疑过她的仇恨。 他们默认一个主妇的爱恨和格局是那么狭隘,狭隘到装在泡菜坛里就能发酵,狭隘到四面墙壁就能圈囿…… 一个小心眼的怨妇,为点袜子乱扔、不做前戏之类的矛盾,仗着精神力异能咒死丈夫,摇头叹气接受现实就对了,跟个疯婆子讲什么道理。 沈夜将轮椅推近些,直视对方的眼睛:“你兼职了很多工作,努力赚钱,其实是为了改变对吗?你不贪恋男人的钱财,所以不会谋财害命。” “你的父母从小到大都只想看到你好的一面,你就把好的展示给他们看,不好的留给自己慢慢消化。这让你有异于常人的抗压能力,前提是你并没有心理崩溃。朴仁宰的冷暴力的确令你痛苦,但那不足以摧毁你,你不是他能够驯服的人。” 早早樱眼中噙泪,这是除了自己之外,第一次有人对她说:那不足以摧毁你,你不是他能够驯服的人! 沈夜的语气如此笃定,话音同时落在不知何时站到单向窗外的白旸的耳朵里,这样说话的沈夜,同样带着无法摧毁和驯服的骄傲。 沈夜不需要早早樱的回答,继续说下去:“你心思敏感并善于剖析自己,你给别人的情感建议从不只浮于表面,每一项都切实可行,所以你一定也给过自己你认为最好的建议。你给自己的建议是什么呢?一定不是杀死朴仁宰,让你的孩子们背负父母血仇的阴影。因为你太了解父母的行为会给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了不是吗?” 早早樱似乎想说话,但她嘴唇颤抖,只能用力咬紧平复情绪。她甚至只想说,求你们,求你们相信我就好了。 然而,沈夜没打算放过她。“无论父母做了什么,小孩都无法停止爱自己的父母,但他们会停止爱自己。” “早早樱女士,你并不懦弱也不愚蠢,你只是不够爱你自己,你把所有的委屈和压力都留给了你自己,从未想过停止履行你做母亲的责任,这种责任设定为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此时,早早樱低下头双手掩面,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汩汩滑落,她努力克制着不发出声音,肩膀剧烈颤抖着,仿佛一身重担再也无法负荷。 一窗之隔的白旸捏紧手指,心口莫名随着揪紧。小孩都无法停止爱自己的父母,但他们会停止爱自己。 沈夜说这话的语气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夹杂着他发病时的痛苦挣扎,他栖身的狭小衣柜,他说他不怕黑也不怕疼…… 白旸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立刻冲进去阻止这场会见,直接将沈夜带走,禁锢在怀里把他二十九年的过往从头到尾审问清楚。 然后他看到沈夜抽出纸巾,扶着桌沿缓慢站起身,伤腿虚虚点着地面向前蹭了一小步,将纸巾递到早早樱面前。 中年人的内心坚如壁垒,崩溃也只在不为人知的痛楚被戳中那一刻。 “您信任我的对吗?所以才让惜尔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来找我。” 沈夜的语气柔和下来,一身凌厉收敛,像贴心又懂事的大男孩,刚好成长到可以被信赖依靠的年纪,骑士一般无所不能。 早早樱抬起脸,微笑的面具已经被泪水冲垮,她难过的模样仍是十几岁时躲起来无声抹泪的那个少女。 “沈院长,我想请求您,在我不能照顾他们时由福利院收养我的两个孩子直到他们成年,全部属于我和孩子的财产转由福利院托管,拜托了!” 沈夜咽下脱口欲出的问题,不用问了,她不希望两个孩子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抚养,因为她了解他们。 “女士,或许你可以考虑继续亲自抚养你的孩子,你想保护她对吗?现在这种,不是你能选择的最好方式。” 早早樱睁大了含泪的眼睛,她这一刻的愕然验证了沈夜的猜测。 第50章 沉默尖叫27 一个极不愿意给别人,甚至自己至亲添麻烦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必须拒绝配合精神力检测呢? 她坦然承认所有指控,又何必纠结一个誓言给案件留下悬念? “因为你不是精神力特异者。”沈夜用了肯定句,他保持站姿居高临下,“所以你在保护谁?” 这个猜测的结论,沈夜曾经是拒绝的,没错,他主观上排斥这种可能性,根本不愿往朴惜尔弑父的方面想,还找了诸多理由论证它的矛盾和不合理。 迎着早早樱美咲怔忡骇惧的目光,沈夜重新打开智能机,调至最大音量播放了一段录音。 没有对话、没有音乐、没有呼吸……并非绝对空白的音频在放大后发出平铺直叙的沙沙电波声,像苍茫天地间延伸远方的灰色公路,行走其中的人看不到终点,也无法预知下一处转弯在哪里,唯一可做的只有孤独前行。 录音里偶有拖鞋踩踏地板的摩擦声,间或操作电脑光屏的提示音,如同公路旁峭壁上滑落的碎石和隐没林间的鸟鸣,空气如胶冻般凝滞,度秒如年。 -- 第96页 身处其中的人不由得心生绝望,想嚎哭想呐喊,想释放出臆想中的猛兽厮杀一场,哪怕同归于尽。 早早樱神情木然,似乎被这段近乎死寂的录音拖拽进婚姻的泥淖里,她下意识深呼吸,用力向胸腔里填塞空气,像个被活埋进坟墓里的人拼命求生。 她知道,伴随她生命的死寂并不止这播出的短短数分钟,也不止后面长长的进度条。 她已经走完了全部的进程,那是一条比所有人想象中更漫长的歧路,在她预想的终点之前戛然而止。 “这是我同伴发现的,”沈夜一手撑在桌沿上,从这个角度他看不清早早樱的目光,和那些被颤动睫毛遮挡的激烈心绪,“类似的音频还有很多,它们被偶然或刻意地记录在一部学习机里,刚好我的同伴被邀请帮忙修复那台机器。” 早早樱惶然抬头,整个身体像浸入冰潭一般战栗不止,冷得连牙齿都在打架。 他恳求般攥住沈夜的袖口:“院长,求……求你,我……是我的错……该我一个人,一个人承担……我求你,求你,照顾我的孩子,我对不起他们……” 女人泣不成声,她不曾被驯服的骄傲和不曾被打败的自尊此时全部都不重要,任谁都能拿走随意践踏,只要可以换取她用生命守护的人的平安。 沈夜右脚使不上力,被她拉得身形一晃,险要摔倒。 站在窗外的白旸禁不住向前一步,才堪堪压下破门而入的冲动,他得相信沈夜,毕竟他目前已经做到了足够好。 早早樱的情绪崩塌已经能够说明问题,凯恩干咳一声,低声说:“果然不是她,所以是女儿。” “她迫不及待逃走,是为让警方把她当做嫌疑人,”白旸的视线一瞬不转落在沈夜身上,“包括四天后被抓,也许正是故意为之,那会儿关于她杀夫的传言刚好发酵到令所有看客深信不疑。但她不能现身更晚,如果迟迟确定不了她的安危,那孩子恐怕坐不住什么都对沈夜和盘托出了。” 会客室内同时传出了沈夜的声音:“你逃离和被捕,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对吗?你知道如果自己再躲藏下去,就会有人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按捺不住向警方坦白。早早樱女士,你用生命爱护的人,其实她也在爱护你。” 他的手轻按在女人不堪重负的肩头:“你确定吗?要选择错误的方式,教会爱你的人用错误的方式来守护你?你确定这么做吗?” 沈夜收回手,坐回轮椅中,他清楚今天的分量已经足够了,这个内心轰塌的可怜母亲不会再说什么,她需要时间来重新梳理自己的理智。 可能需要一点指引和帮助,但早早樱这样顽强且清明的人,一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沈夜将自己推向门口,白旸已经在门外等他。见面一瞬,他们得到了彼此的一个笑容。 “朴惜尔那边,还要拜托你们。”凯恩向白旸敬了个礼,又放心地看向沈夜,“注意身体。” 回程的车里,沈夜对着早早樱智能机里的账本冥思苦想。 有些结算日后面备注了数字,这无关紧要的小谜题隐约藏了什么大秘密,让他不解不休。 135年8月16日,1683;135年9月27日,1642……136年11月1日,1249;137年6月1日,1036;137年12月1日,858…… “不像是金额,”白旸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他还是习惯自己驾驶,而不是将小命交给智能系统。 但他又十分见不得沈夜和这谜题单打独斗,于是勉强设置好目的地和安全模式,转而凑过头和他一起盯着那串数字大眼瞪小眼,“我从前就不太擅长解数列题,这是规律递减吗?等差?” 沈夜调出全息纸页,用手指在上面书写:“是时间,天数,按照这个规律,数字清零的那天……140年4月7日。” 白旸看住沈夜额头的小粉云朵,感觉上面快亮起星星来:“4月7日?这可不是什么节日,难道是家庭纪念日?” 他说完,索性将案件资料和早早樱智能机里所有关于日期的信息全部调取出来,并按顺序排成一列拉在光屏上。 4月7日,果然有,它不止一次出现在早早樱的智能机日志中,确切说是五次,朴征尔的生日。 两人再次一头雾水地对视,朴征尔的生日,这有什么值得倒计时的地方? 沈夜喃喃:“140年,八岁,八岁有什么特别吗?还是路姬城那里有什么我们不了解的当地风俗?这个可以问问他们的外公外婆……” “八岁是一个法定的特殊年龄,”白旸飞快在光屏上检索相关联盟法规,“年满八岁的儿童,即为限制行为能力人,可以进行与认知相符的社会活动并受到法律保护。还有,联盟民法典中规定,夫妻离婚案件中,年满八岁的未成年子女的监护人,在父母都争取的情况下,可以由未成年子女自己选择!” 那一瞬,眼泪溢满沈夜的眼眶,他终于懂了。 早早樱美咲,这个从未被驯服也不屈从的女子,她一直在等待和努力,早在一千七百天之前,她已经踏上了自己的逃离之路。 只是她不打算单单一个人走,她要带上自己用生命守护着的孩子们,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依靠自己给他们提供富足的生活,她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并且一直在努力。 “姐姐和弟弟感情很好,他们不想分开。” “我很爱我的孩子们,我想一直看着他们幸福长大。” -- 第97页 “我丈夫认识很多律师和记者,他说他有能力让我一分钱都拿不到……他会带走我的孩子,让我永远再不能见。” “你可以试着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柔弱又坚强的女人,她距离自己想要的自由只剩下八百天,当法律站在她这边,当子女有权自由选择时,她会毫不犹豫带走他们,干干净净离开那个冷暴力独/裁者,离开让她窒息的牢笼。 “早早樱美咲,她原本满怀希望,”沈夜声音颤抖,“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发现了特异者存在———” “乖小孩,你没错!”白旸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亲吻他的发顶,捋顺他的脊背,“你没做错,你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任何决定,我用我127年的寿命保证!” 沈夜闭上眼睛,泪水滚落在白旸胸口,他不是神,却不得不选出一位殉难者。 “你也奇怪泳池里为什么会出现尖锐石块不是么?我陪征尔做游戏时问过他,他说是姐姐要和他玩盖房子的游戏,他们从欧维太太院外的篱笆墙下搬运过去的,我猜那个摆放位置也是姐姐选择的。” 白旸决定替他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 “她十四岁,早已不是征尔那样懵懂的小孩子,能够敏锐感知到家庭氛围、父母的龃龉和母亲无声的挣扎,她了解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多,因为身在其中。”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青春萌动,对爱情有足够的好奇心、梦幻的知识储备和或许一点点切身体验。她可能了解自己在乎的人眼里没有自己,被人当做壁花和空气的孤独感受;可能经历过被心仪的男孩拒绝、漠视甚至奚落的羞耻和痛苦;可能因为障碍者的身份被防备和排斥,苦闷无从诉说……” “你对我说过,特异者拥有比常人更强烈的共情能力,她一定对母亲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她不具备母亲自我排解的能力,于是这一切的出口都汇聚在一处,那就是仇恨父亲。” “朴仁宰骨子里看不起障碍者,也刻意防备且敌视特异者,但他又在新闻节目里装出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时常拉着自己障碍者的妻女刷好感,又明夸暗贬来内涵障碍者群体,这种道貌岸然是最为青春期少男少女所鄙视和不齿的虚伪。说不定她在学校里,也常因父亲的所作所为被同学嘲讽,这些都会加重她对父亲的负面情绪。” “然后在某一天,忘记关闭录音功能的学习机凑巧记录下了父母单独在家的情形,于是之后又发生了很多次‘凑巧’,她终于确信那些感觉不只是感觉。或许惜尔找我帮她修复学习机,这行为本身就在制造另外一种‘凑巧’,她希望我们发现那些‘罪证’。” 沈夜承认白旸的分析很有道理,朴惜尔确实可能对父亲朴仁宰怀有深深怨恨,这从父亲出事后她明显更关心母亲的下落也能看出来。 “但还缺少一根导/火索,如果是她,她为什么选择那天动手?” 白旸理解沈夜不想错怪一个孩子,务必处处求证的心情:“这很难说,也许那天是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也许她刚好处在情绪低谷,一时冲动。但有个问题我们可能无法绕过,那就是朴仁宰坠楼的直接原因,到底是缺氧晕厥、受到精神力影响,还是梯/子被推翻?”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受害人自己能回答,可惜他永远都开不了口了。 白旸捏他的脸:“如果你又在怪自己没有将朴仁宰锁进保险箱才让卡戎有机可乘,那我真要生气咯。” 安全模式下的车行缓慢平稳,沈夜枕在白旸肚皮上,吸了下鼻子问:“你生气会怎样啊?打我骂我不理我,还是不做饭给我吃?” 白旸:“可以选的话,你选哪个?” 沈夜:“那……打我骂我吧。” 白旸:“舍不得,我生气了就搬到楼下跟伍尔夫当室友。” 沈夜:“那我也一起搬下去。” 白旸:“脸皮这么厚吗?” 沈夜:“我对爱情梦幻的知识储备里有记过,追男朋友的时候脸皮要厚一点。” 白旸笑着揉他脸颊:“还是算了吧,心疼下你自己那条断腿,追人这种体力活儿还是我来更合适。乖小孩,该你做的事情,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沈夜笃然想通了什么,仰起头问:“所以,是你提醒过凯恩,要他的人注意防范早早樱自残,对吗?” “太聪明了吧,”白旸像夸赞自己一般满脸骄傲,“我家沈院长就是了不起!” 第51章 沉默尖叫28 “朴惜尔向警署自首了,”沈夜切断凯恩拨来的通讯,转头问白旸,“你怎么做到的?” 白旸在给屏窗装窗帘,帘子是淡绿色的,质地轻薄,像蓊郁山林中笼罩的雾,给凝沉冷硬的棕色木墙壁增添几分柔软和生机。 沈夜扯过叠在地板上布料的一角仔细看,发现上面隐约由同色系深浅线条勾勒出的四叶草轮廓,他喜欢四叶草。 “对于互相爱护的人,这并不难。”他只是将沈夜和早早樱会见时几段对话剪出来发给对方,顺便普法一通未成年人犯罪的量刑原则而已。 朴惜尔的行动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迅速果决,也许她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按照朴惜尔的供述,的确是她借着陪弟弟游戏在泳池中布置了那些尖锐石块来增加谋杀成功的概率,梯/子也的确是她推倒的。 -- 第98页 只是在动手前,她犹豫了,她清楚自己可利用的时间不多,错过那几分钟她将彻底失败。 就像冲动之下爬上天台的轻生者,真正看到脚下深渊时的畏惧和挣扎,毕竟生命只有一次,毕竟……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然而就在她激烈纠结之际,手中的梯架突然晃动,父亲的身形也跟着倾倒。 身处极度慌乱的情绪湍流之中,朴惜尔根本无法判断究竟是自己被怨愤支配,早在大脑做出决断之前身体就先一步执行了潜意识中的计划;还是那一晚的风太大,抑或父亲失手没有抓牢,甚至是上天听见她苦闷的祈祷帮她做了最后的决定。 朴惜尔只记得自己的手顺着那股力道,推出了梯架,跟着她就闭紧了眼睛。 她听见风的呼啸,旗帜猎猎抖动的震响,重物坠落的撞击声,和自己的惊叫。 直到朴惜尔被母亲和邻居从屋顶解救下来,她都不敢去看仰躺在干涸泳池里的父亲。 她从前的生活里那个人没什么参与感,她不断告诉自己,今后的生活里没有那个人也无所谓,只要妈妈还在,她希望她能够幸福。 “共情是硬币的一面,硬币的另一面是暗示,包括自我暗示。”沈夜喃喃说,“凯恩他们正在对坠楼进行还原模拟,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 “别太担心,”白旸在挂另一片窗帘之前安慰地揉了揉沈夜发顶,“朴惜尔未满十五周岁,按照联盟法律规定,即便是最严重的谋杀指控,在未遂前提下被监/禁教养的年限也不会太长。期间她仍可以在网络学校继续学习基础和预科课程,甚至参加大学考试,即便那里增加了思想教育和行为矫正也不是坏事。” “不过……朴仁宰的精神力影响是怎么回事?” 沈夜用蜷起的左膝垫着下巴,悠悠答道:“惜尔的确对他使用过精神力,但不是让他从楼顶跳下去,而是让他……答应帮征尔上去挂旗帜。” 刚踩上椅子的白旸一怔,肩头搭着的绿窗帘斗篷似的拖曳在地,好像恶搞超人的反差模仿秀。 两人对视无语,心口不是滋味。 真是头一遭听说,掖掖藏藏的特异者逼不得已使用一回精神力,居然是催眠自己老爸答应带孩子玩儿。 这样的爹,有和没有的确差别不大,看着还怪碍眼的。 白旸默默将窗帘挂好,跳下椅子。沈夜向他伸了只胳膊,示意对方拽自己起来。 他都想好了,借力站起后立刻假装重心不稳栽进白旸怀里去,这样投怀送抱白旸不中招都不好意思。 白旸直接蹲身把头往那胳膊底下一送,让沈夜搭着他肩膀,手臂则绕过后背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 “走喽,上去换新被套。” “也是绿色?”沈夜讶然灌了满眼睛的深绿、浅绿、草绿、翠绿……仿佛一不小心掉进蔬菜种植基地,“听说你们传统男人,额……都不太喜欢这个颜色。” 白旸将印染了四叶草的被罩枕套唰唰唰全部换齐,拉着沈夜并肩仰在新被褥里,天光透过顶上的屏窗落下来,有点草地露营的感觉。 “我喜欢四叶草,四叶草是绿色的,它能给我带来大幸运。” “有故事吗?”沈夜安静提问,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好奇,像顺口闲聊。 白旸枕着手臂,眼神穿过天窗飘远:“那当然有。”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宁折教授吗?机械神经学第一人,你父亲的那位朋友。之前我们这批‘冰鲜’被送去他那里,并不是为了解冻,而是处理‘垃圾’。当然不是宁教授把我们当做垃圾,而是那个年代最顶配的冷冻舱能够维生的最长期限只有一百年,这还只是设计寿命,使用寿命打个八折算很良心了。” “既然最初吉祥物的使命已经完成,联盟中除了书页里,想来也没什么人会长久记得我们,其实最经济的处理方式是过期销毁。不过刚好在那个时候,宁教授在进行一项机械神经系统的新研究项目,非常需要试验品,就将我们这批冷冻舱接管了过去废物利用。” “数量挺多的,其实应该也用不了那些,或者说在集体过期之前试验品是用不完的,哪些适合哪些不适合就由宁教授和他的学生来挑选,这就很凭运气了。如果早早被选中,可能因为技术存在缺陷变成纠错的牺牲品;如果迟迟不被选中,可能就过期变质没法用了。” “我赶的时间刚刚好,而且是重度中枢损伤中唯一成功复活的那个,前前后后三四十人都因为各种问题凉透了,有的没熬过解冻,有的解冻成功却治疗失败。” 白旸摘下后颈那片铭牌,最上是一串编号,下面是名字缩写,右侧画了个笔触稚拙的四叶草,他将铭牌递给沈夜。 “这个是我执行任务时的身份牌,躯体冷冻需要除净身上所有衣物配饰,他们就将这个嵌在了我冷冻舱的名牌栏里。原本铭牌上只有编号和姓名,不知哪个小鬼在上头蚀刻了一片四叶草,或许这就是宁教授选择我的原因吧———” 白旸勾唇,露出个欧气的笑容,仿佛他想象中那个小鬼就在面前,而他正用意念把对方亲亲抱抱举高高。 沈夜侧翻躺着,屈膝将一条腿搭在白旸小腹上,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手臂绕过他的胸口。 这个动作带起一阵回忆中的熟悉感。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许你的四叶草小鬼早就长成油腻大叔,又矮又丑还秃头,说不定他变成个伤人放火的大坏蛋……还可能早就不在人世。” -- 第99页 白旸闷闷地笑,胸口微震:“噢,男朋友酿的陈醋可真够味儿!不然我们把四叶草全部换成月光草怎么样?” 他扭过头,沿着小男友光洁的额头亲下去,轻轻啄他嘴角:“月光草又是什么故事?” “才没有!”沈夜凶巴巴在对方唇珠咬了一口,“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就是……那个……” “宁为玉吗?” “你又知道?!”沈夜不知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对不起,”白旸送上门给他咬,“我不该提他的名字让你难过,但说真的,我有点嫉妒这个人,他和你一起长大,陪了你最难过的那段时光。” 他指指梯阶上那几盆被他养回生气的月光草:“我接受你在心里留一角他的位置,就那里那么多,不能再多了。” 谁还不是个酿醋大师? 砰砰!奴卡在阁楼敲门:“哥?白哥?!” 沈夜急忙将那条伤腿从白旸身上拿开。 “慢点!”白旸握住他脚踝轻拿轻放到垫高的被卷上,这才起身去开阁楼那扇门。 奴卡将手里的打包袋塞给白旸:“还没弄饭吧,特意给你们去买了汤包水饺,上次好吃那家。” “哥,”他凑到沈夜旁边滚坐在地板上,翻出智能机迫不及待投出光屏,“‘厨师’发新帖了!关于河姆和唐的故事,写得超感人,我眼睛要哭瞎———” 白旸冷哼一声,提着袋子到楼下厨房加热。死小孩就会卖萌! 剥开食品袋刚要丢进垃圾处理机,白旸瞥见了口袋侧面印着的logo和店名,一个头戴斗笠身背长剑的笔挺侠客,旁边古体的四字店名:后会有期。 第52章 沉默尖叫29 沈夜划着光屏大略看了一遍,厨师的菜品必然道道精品,依然是他擅用的原滋原味,客观扎实,没评论不煽情。 文章用平实的语言记述了卢安克·唐幼年寄居孤儿院,成年后离开独自生活到神经元紊乱症发病,而后捡到了黑人女孩儿河姆,并将其抚养长大的坎坷经历。 用这个内涵我吗?沈夜狐疑地瞟了奴卡一眼,随着指尖操作看到了结尾的照片。 那是一张河姆和唐的合影,两人站在家门口的小巷里,身后的墙壁门板重新粉刷了油漆,正午阳光从头顶泻落,被逼仄的巷道切割成窄线,恰好将二人牢牢缝在一处。 唐穿戴着崭新的助行器,站姿仍有些佝偻虚浮,脸上却满盛笑意。他一手牵着河姆,稍稍偏头像是正在跟对方说着话。 河姆站得笔直,这让她看起来比唐还要高出一丢丢,正僵硬面对镜头微张着厚嘴唇摆出拍照的标准笑脸,失神的双瞳无焦朝不同方向歪斜着。 她头上戴了顶大红的绒线帽,脖颈绕着同色长围巾,正是唐为她准备的圣诞节礼物。 厨师的报道照例是通篇纪实文学式的叙述,不夹带任何个人观点和评论,只在最后写了一句:她为了守住阳光,选择永远留在黑夜。 每个读过厨师文章的人都被他字里行间的真实和细节所感动,他报道的每个字句都源于踏实认真的求证,思考和评说则是绽放在读者舌尖上最真实的滋味。 真相,永远是最动人,也最吸引人的东西,是人心本能的追逐欲望。 “哥?”奴卡将沈夜从情绪中唤醒,“智眼已经买好送过去了,试戴效果不错,现在适应期每天不能用太久,再过几星期就没问题了。” “阿唐除了做福利署的那份工,还兼职了一份春晖福利院的义工,他现在自己出门搭车都没有问题,每周两个下午去教小孩子识字。河姆,呃……可能今后不太做得来细致的工作,她还偷偷问我医院招不招护工,但是唐大概更想送她去专门学校上学。” 沈夜点点头:“钱上面的困难,你留心点儿,起码帮他们适应过去。” “还有沈院长……”奴卡挠挠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涉及到父亲,沈夜还是很关心的,抬眼看他:“怎么了?直说。” “也没什么,就是他从厄尔斯回来,好像整个人都严厉,也不是……就,说不好,没之前和气了,像是绷着什么心事儿,我都有点儿怕他。好比从前他是春天那种轻轻暖暖的小风儿吧,现在变成了大冬天的寒流,歘一照面儿就给你冻住!” 沈夜横了一眼他这种夸张的说法,眉心蹙起:“医院这两天出什么特别的事儿了么?” 奴卡三纸无驴地八卦了出一份春晖特刊,意犹未尽:“还有就是老庞冯,人清醒之后说不出话来了,也可能是不想说,一天天安静躺那儿,活着跟死了没啥差别。也不是一句话没说,唔哩呜噜问过你来着,我告诉他你受了点伤没大事儿,这才安心,自己孩子他倒懒得问了。也不用问,新闻里天天播!” “败家儿女干出那么大事儿,也不怪他遭不住!” “再有就是神经科转来几个外区的病号,都挂沈院长名下,他可能挺累的……” 奴卡转头往四周看了看:“哥,你腿恢复怎么样?还睡二楼这成天上来下去的不费事儿么?拐杖什么的也没见一根儿……要不我去把盲杖拿来给你用几天。” “要什么盲杖,”沈夜作势起身,招呼奴卡,“来给我拄一把。” “这周末你去不了鸦雀街了吧,我替你跑一趟看看?”奴卡把沈夜一条胳膊扛在肩膀上扶他起来。 -- 第100页 沈夜借力单脚跳着下楼:“行吧。” 他俩跟楼上聊了半天,一楼厨房里居然很安静,只有水沸的汩汩声。 沈夜撒开奴卡,扶着墙跳到厨房门口倚门框上歇气儿,平时警醒的白旸居然没立时发现他,兀自杵在厨台前捏着一只包装袋。 煮锅里的水翻滚沸腾已经有一会儿了,大半化作蒸汽散净,余下一锅底儿怎么看都不够下饺子的,而白胖的饺子还一颗不少堆在拖盘里。 “喔,有点儿嫉妒这些饺子呢,是多舍不得?”沈夜狡黠酸了一句,尾音挑着笑意。 白旸回神,放下包装袋飞快将饺子下锅,才发现剩下那点水勉强够个生煎,又忙往锅里添了半满的凉水,总算彻底祸害了奴卡的贴心外卖。 “别站这儿扰乱军心,”他不再管可能化成片儿汤的冷锅水饺,过来一胳膊捞起沈夜抱出去,用的抱小孩姿势,“还没熟就急着吃了?” 沈夜屁股坐在白旸小臂上,相当于这条麒麟臂承载了他整个人的重量,他赶忙环住白旸肩膀借力,生怕给这条胳膊坠得人机分离。 “急噢,看得着吃不着,馋一嘴还不行吗?”他指尖一曲,不轻不重地在白旸后背的活肉边缘挠了一把,差点给自己挠出一回低空蹦极。 白旸给人安到椅子里,指使奴卡:“去看锅!” 奴卡赶忙捂着脑门儿扭脸,一双灰瞳放空成死鱼眼,探着胳膊胡乱摸索:“看不了,看不了,我这眼睛瞎透透的了,啥也看不着———” 他一腿绊在伍尔夫身上险些啃进旁边的空狗碗,蹲跪下去即兴表演了一出盲人摸狗。 好在“后会有期”居然不负众望,冷水下锅也能保持原形,三人晚饭吃上了失而复得的热腾腾的八鲜饺子。 饺子馅儿包含猪肉、鲜虾、鸡蛋、豆腐、香菇、木耳、白菜、胡萝卜八种原料食材,涵盖肉、蛋、菌、蔬四类,调得鲜咸适口裹进薄透弹劲的面皮儿里。 这一口咬下去,融合了各种食材鲜香的浓郁汤汁溢满唇齿,经过不同工序处理的原料层次递进,瞬间征服味蕾熨帖肠胃。 “一个合4因!”奴卡拃开母食二指,冲白旸比了个八,“我上星期工资差点儿让你打水漂儿了!” “孩子挺孝顺,”白旸敷衍,咬了半只水饺慢咽细嚼,目光检测射线般落在另半只的馅儿上,像台精密比对食材口味与配比的仪器。 沈夜筷尖扎住一只饺子按进料汁里来回趟,自然联想到包装袋上的店名———后会有期。 他吃到家的味道了吗?这家连锁店的起源地在亚华城,和白旸来自一处。 白旸瞥见被料汁腌入味的溺亡水饺,重新给沈夜夹了一只,顺手扫走带着圆孔贯穿伤的水饺尸体。“不合胃口?” “没你做的好吃,就还可以。”沈夜的男朋友滤镜武装到味蕾,也投桃报李往白旸碗里夹了一只。 奴卡默默抬手拉下苍蝇镜,接着按下关机键,眼前一片漆黑,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被闪瞎了狗眼,吃饱回阁楼的路上好悬踩翻那两盆月光草。 沈夜欲言又止,好几次用试探的眼神牵住白旸。 白旸收拾厨房餐桌,这时代的卫生简直不要太好做,一只配有不同用途刷头的清洁刷可以搞定全部,没有顽固污渍,没有伤手,没有残留。 他想借口干活儿整理情绪都必须提速快进,不然晾干眼泪儿的时间都没有。 沈夜比他想象的还要敏感和敏锐,他看到“后会有期”必然能猜到自己想起了弟弟,说不定还能加出一台亲子大戏虐翻全场。 他现在唯诺不语地察言观色,像极了医生面对诊断出疑难杂症的患者,想说真话怕刺激对方,保持沉默又为难自己。 白旸擦了手,抱着伍尔夫坐到沈夜旁边坦白从宽:“连自己都能治的沈医生,有什么医嘱要开给我的?” 他松开长腿懒散地靠着台阶,欣赏了几秒钟张合无措的漂亮嘴唇,忍不住亲上去。 “我没事,就是想了下过去,还有我家人。”白旸可不想为难他的沈夜小可爱,“以前我经常给他们包饺子包子云吞生煎……各种带馅儿的食物。我爸工作忙,吃这种节省时间。白星星呢,也喜欢帮忙做面食,可能因为好玩儿。” 那时白旸只要做这些,就会带弟弟一起,毕竟他会做的事情很有限,揉面和拌馅对白星星来说都是最快乐的游戏。 因为家里没什么钱,妈妈煮饭不太让白星星掺和,怕他做不好浪费食物,所以只要白旸休假在家,就会带着弟弟做面,有时能将家里一周的早餐都准备完全。 白星星智力低能但态度认真,只要哥哥交代给他操作方法,他就会依照指令分毫不差地严格执行,比如多少面加多少水,多少菜配多少肉,甚至发酵的温度、搅拌的时间都能做到一模一样。 白旸不知觉挂上了宠爱的笑:“这个傻瓜……后来闹得我没办法,还为他专门画了一本食谱,详细到每一步那种,他认识的字不多,但能看懂图片。到我出征之前,星星差不多能独立做饺子了,还会拌三四种不同的馅料,味道就像食品产业化一样毫无偏差。” “刚吃的那种八仙馅儿,有点儿像,不过当年他还不会这种复杂的……也可能我被店名暗示了,主观上希望和他有关联。实际上没有,我查了这家店的注册信息,店主姓碧基,不是亚裔,不可能……” -- 第101页 “你难过吗?0是完全没有,100是难过死了。” 加持高科技buff的白旸还真没有测量心情值的功能,想了下回答:“不及格吧,毕竟是我先离开他们的,他们应该比我更不好受。” 对他来说,死而复生,世易时移,再没什么想不开的心结,还有一二思虑也是上辈子的事情,连疼都隔着厚厚的前尘和坚硬的铁骨,染了午夜梦回的不真实感。 伍尔夫翻了个白眼,搞不懂为啥它和主人莫名其妙被调换了席位,这个新来的人类不仅撸狗,还撸同类这么恐怖! “那种画的食谱,我也想要一本。”沈小夜憋了半天终于散出发酵的酸醋味儿。 “行啊,给你画本宵夜大全!”白旸抱着怀里年轻鲜活的身体,也许这是他所剩无几的真实。 第53章 沉默尖叫30 C区警署一间普通的会见室里,早早樱抬手拢了拢耳侧早已整理到无比服帖的鬓发,发丝间隐约泛起褪色的银灰。 这是朴惜尔主动向警方自首的第六天,神经元波谱检测结果已经确认了她的精神力特异者身份。 这是母女俩保守了五年的秘密,她们曾约定让它永不见天日。 早早樱抬头,第数不清次看向墙壁的投影时钟,数秒光点缓慢闪烁,而她的心率早已加速到翻倍。 今天是母女会面的日子,距离上一次分别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而下一次再见也必然还要等待很久很久。 她的女儿涉嫌谋杀她的丈夫,这种匪夷所思的剧情安在她的人生剧本里实在出戏。 但在新年第一天,在急救室外的走廊里,女儿向她坦白一切时,早早樱居然没有表现出太多震惊和慌乱,就像她长久捧着的精美蛋糕打翻了,她知道一定是涂着奶油的那面触地。 糟糕的事情总会发生,这一定是我的错吧。 早早樱本能中的自责进程自动运行,她总是习惯遇事先从自己身上查找原因。 比如小时候妈妈睡眠不好是她夜里发烧的过错,作业上有修改痕迹是她书写不够认真,裤子摔破洞也是因为她走路不小心…… 人们更喜欢看到完美无缺的事物,早早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生命嵌入了精神力障碍这个大bug,需要用更多笑容来遮掩。 她是精神上的虚荣者,努力拼凑父母眼中的完美生活,一个有能力有地位的丈夫,一双乖巧懂事的儿女,一幢体面的房屋,尽管那里没有家的感觉。 每次同厄尔斯的父母视频通讯,早早樱都像在表演一场没有彩排也不能重来的舞台剧。 她努力想让他们感到满意,对她放心,为她骄傲。 切断通讯的一瞬,常常令她感到如释重负,而这种轻松感又加剧了她的愧疚,将她困入虚伪的漩涡不能自拔。 早早樱厌恶虚伪的表演,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复刻自己的负累,所以她在养育儿女时努力避开自己踩过的所有雷点。 她允许小孩表达难过,允许他们犯错,鼓励他们和自己谈心,她想让女儿知道和妈妈相拥而泣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也想让儿子懂得将幼儿园展示画涂糟不是什么要命的错误。 但我还是错了。早早樱绝望地想,女儿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她的错。 她就像药不离口的瘾/君子在拼命奉劝他人珍爱生命远离毒/品,本身就是毫无说服力的反面教材。 所以,早早樱决定用替代女儿认罪的方式弥补错误,或者说,由她来承担女儿替代她犯错的代价,这很合理。 会见室的门终于传来响动,被人从外面推开,早早樱的膝盖几乎在同一时间弹直,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撑起来。 朴惜尔向押送她的警员鞠躬,对方站定,让她一个人走进会见室。 她转头迎上母亲的视线,溢满双眼的泪水被笑容挤压到溃不成军,顺着面颊肆意奔流。 早早樱走过去给了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仿佛拥抱了十四岁的自己。 之前她删删添添在心里准备的话,歉疚的、叮嘱的、安慰的……尽数被这一个拥抱讲完了,她们就像了解自己一样理解彼此。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朴惜尔指了指自己被护镜压出印痕的眼眶,“我请他们帮我摘掉那个,耽误了一点时间,等转去管教学校就不用再戴……” 她轻轻抚摸母亲眉骨上的淤痕,嘟嘴吹了吹:“妈妈还疼吗?” 早早樱一样微笑着泪流满面,缓缓摇头。 “只想让妈妈得到幸福,不过用错了方法,对不起!”朴惜尔已经长得比母亲还要高些,这样的姿势更像是她在支撑着妈妈,“我很爱您,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 早早樱仿佛只会流泪和摇头这两个动作。 “妈妈,您说得对,沈医生是个好人,因为有他的帮忙,警方才重新做了现场还原,否则不会发现父亲是因为窒息坠落的。您不在家这段时间,沈医生也照顾了我和征尔很多,所以我也不会担心您和弟弟,他一定也会帮我照顾你们的。” “他的AI机器人很帅,我会在管教学校好好读书的,将来赚到钱也买一个同款。” “妈妈,您别担心我,我只是换了个地方读书,将来连找工作也不用担心了呢,考试合格会直接去厄尔斯的圣乐菲斯研究所工作。” -- 第102页 “您也许不知道,我并不讨厌特异者的身份,任何能力都有存在的意义,精神力影响能够治疗许多神经和心理疾病,将来我也要从事那样的工作。” “就像赫斯·缇娅妈妈,就像萨米特夫人……” 早早樱抬手掩住女儿的唇,眼底流露出惊恐,仿佛她刚刚念出的名字是某种邪恶的禁语。 朴惜尔却无畏地移开妈妈的手掌,冲她小幅但用力地点了下头:“妈妈想离开了,对吗?我知道你早晚有天会离开,我只是努力想让那天来得更晚些——” 情感论坛上那个相同境遇的咨询帖子,是她注册马甲发的,在用学习机偷录了多次真相之后,朴惜尔还发现了母亲为她和弟弟开设的教育金账户。 妈妈真的要走了,朴惜尔慌不择路,这个家该离开的人不是妈妈!于是,她想杀死父亲。 “是的,”早早樱终于开口,轻抚女儿齐整的发丝,“我想过无数次,不过每一次都不是自己一个人走掉,我会带上你们两个,谁都不能少。” 朴惜尔释然地笑了,她许久没有这么安心地愉悦着:“妈妈,谢谢你。” “对不起,”早早樱说,“我不该总当你是个小孩子,以后遇到事情我会找你商量的。你觉得等事情过去,我带着征尔也回厄尔斯怎么样?我们仍在同一片土地上,据说管教学校每个月都有会见日。” 朴惜尔点头:“那就这样决定吧!” ~~~ 沈夜居家养伤这段日子,除了跟白旸腻腻歪歪擦枪走火地甜来甜去,就是把自己埋进地下室摆弄那些滴剂粉末、瓶管杯罐。 要不是开着普通轮椅下楼梯不方便,他这怪咖博士的标配就凑齐活儿了。 “这是发明什么神药呢?我们沈院长怕不是要攻克帕金森,根治抑郁症?”白旸依旧很守规矩地不踏足沈夜那片领地,只在门口接他上楼。 沈夜其实已经可以扶着栏杆慢慢走,却仍然示弱求抱抱,甫一靠近便挂在白旸脖子上:“药也不都是治病救人的,还有致病要命的!” 他把一支带有压感针头的透明注射管晃到白旸眼前,里面约莫盛着5ml碧绿剔透的溶液。 白旸假装害怕:“呦!断肠草还是绿帽灵,该不会专门给我预备的吧?” “你不是合格的动物实验对象,”沈夜捏了捏白旸后颈,感受内里金属质地的颈椎,别说5毫升,他这坚硬粗壮的大神经,拆下来泡澡盆里也未必能捋顺几分。 不过白旸有句话倒是提醒了他,沈夜:“下午去一趟福利院,我快把接班的事儿忘干净了。” 尽管沈夜觉得那里一群熊孩子闹是闹腾了点儿,可没谁能害到他,最严重不过把他这条腿重新踩断,生命安全尚可保障。 “不行,我肯定得跟你一起!”白旸的被害妄想没过劲儿,每天睡前巡逻比伍尔夫还积极,守得沈夜寸步难行,绝对不同意放他自己单独去任何地方,包括厕所! 不方便露脸的偏偏要往聚光灯下站,沈夜没辙,只好想了个灯下黑的办法,打算用奴卡那堆破烂给白旸乔装一番,扮个小丑什么的,哄孩子也用得上。 白旸扣了个银面具到脸上,嘲笑沈夜:“小朋友你是没追过动漫吧?小丑早就过时了,只能客串惊悚片里的大反派,连我小时候都在粉X战警……叉教授和万磁王的CP了解一下,那可是爱的启蒙……” 沈夜心虚地搜了一圈词条,心说,难怪你给启蒙弯了。 下午三点钟,春晖福利院的活动礼堂里出现一位特别客人,特别受欢迎的客人,正在用他会发光、会冒火、会唱歌的手给小朋友们发礼物,还要不时把爬上他后背企图偷掀面具的兔崽子拎下来展示一番“力大无穷”和“无所不能”。 遭受冷遇的沈院长处理完象征性/事务,只沦落得一旁围观,合着当初缇娅妈妈还真把这家伙放错了地方,直接空投到福利院让他带孩子就对了! “沈夜小朋友在吃醋。”白旸终于发完所有礼物,满足了全部展示需求,才得空坐回沈夜身边。 他手指一翻投影出一串小桃心儿,噗噗噗排着队往沈夜心口里钻:“专门留给你的,独一无二。” 沈夜连忙扇手打乱了少说二三十号的“独一无二”,丢了白旸一个“别闹”的眼神,将院长的小架子端得稳稳的,看向满眼满屋子活蹦乱跳的小崽子。 小朋友不仅精障,还有点精分。白旸看着他乐,在家没外人时怎么缠人都不害臊,出了门逗一逗居然会脸红了。 俩人心猿意马地享受着孩崽绕膝的天伦之乐,不时有跑过来蹭个抱抱或回赠一只纸飞机半拉核桃壳的,身边这位“超时空战警”都能应对自如。 沈夜松松放开去的视线里却捕捉到一个藏在走廊转角的小邋遢鬼,那孩子看模样该有七八岁了,不算矮,只是瘦,身上不成套的运动衣瘪塌塌挂着,袖口沾了污渍。 男孩一只眼睛从壁角露出来,目光咄咄地盯向沙发椅里挤来挤去争抢糖果的几个大男孩,最终选定了最黑胖茁壮的那个。 他悄悄走近他们,速度不慢却静得像一片影子,手里还握着个粗制的缝线布偶,那布偶少了一条胳膊,断口处十分平整,像是被人故意用剪刀剪掉的。 沈夜被脑海里混沌的熟悉感拖慢了思绪,眼前的画面无论构图还是视角都像是发生过一般。 -- 第103页 跟着他猛然一惊,不知何时绷紧在潜意识里的弦啪地断裂,几乎像电极一般将他整个人激了个寒颤。 提着布偶的男孩已经走到胖男孩面前,乌黑的眼睛凝视对方。 须臾后,在伙伴们费解的注视下,胖男孩突然奔向活动区的置物架,抄起一把做手工用的钢刃剪刀对着他自己的手腕戳了下去—— 第54章 沉默尖叫31 电光石火间,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甚至绝大多数的老师和孩子都没意识到即将有事发生。除了提布偶的男孩,也只有刚刚同胖男孩玩闹的几个孩子看向那边。 白旸也只提前一两秒从沈夜脸上看出异样,顺着目光几乎毫无耽搁地抢上去,指尖一带,啪嗒抽在胖男孩抄剪刀的手背上。 那偏了向的剪刀尖斜斜切在柜沿上,划出一道刻痕,胖男孩木然垂下头,面上既没有后怕也没有疑惑,只是空洞的茫然,似乎正在努力为自己的行为寻找逻辑。 “小心点儿,”沈夜已经随后走近,因为腿脚还不利索,反倒令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惶急,仿佛只是发现了顺嘴提醒一下。 然而下一瞬,他的视线跟着就楔入胖男孩的双眼,胖男孩嘴角的肉跟着哆嗦一下,目光散了又聚。 他结结巴巴嘟囔:“开个玩笑……你们不觉得那娃娃很像维纳斯么,就……随便改造一下,大不了春节发礼物我赔你一个新的……” 白旸已经飞快地将上下细节在脑中串联一遍,推断出那个最贴近真相的事实,不由担忧地跟沈夜对视了一眼。 显然是这小胖子趁布偶的小主人不注意偷偷用剪刀剪掉了布偶的一条胳膊,而那只布偶偏偏对它的小主人来说并非可有可无。 白旸认出那瘦巴巴的小男孩,就是之前他送沈夜回去医院加班,闲逛时在福利院窗外撞见过的那个挨揍也要保护布偶的小家伙。 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东西居然是个特异者,胖孩子刚被他用精神力影响着,差点儿戳漏自己一条胳膊血债血偿。 但白旸现在担心的人可不是这不知死活的破孩子,沈夜为了模糊这场表面平常实则凶险的争端,必然是用了特别手段才让那小胖子自己认错。 什么手段不用他说,比起这群小破孩,更不知死活的就是他们沈院长了! 白旸蹲猎物一般守着小胖子,正考虑找个什么理由把他弄回去关在身边至少七天,十天……还是半个月更保险。 沈夜却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去安抚瘦不拉几那个小可怜,小孩儿头脑风暴过后,自己也有点儿傻眼,指头紧紧攥着那只布偶,丝状填充棉都被他从断口挤出来了。 白旸顺走小胖刚拿的剪刀,溜达到小男孩身边勾着肩将人带走,却始终也没让另外两个离开他的视线。 “多大点事儿?给你补得比原来还好。”白旸穿针引线,斜乜小孩一眼,捡着手工区的碎布头开始缝补那已经旧了的破布偶。 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活,钉纽扣缝拉链,也给白星星补过磨破的裤子和袜子。布偶没型没款、没胸没屁股的,用不到什么手艺,缝结实就对了。 没用多久,白旸不仅让那只布偶重新长出了一截胳膊,还把所有脱线的缝隙扎牢了,捎带着给它钉了身新袍子,盖住原本磨旧的布料,粉绿拼色也够时尚感人。 小男孩接过布偶,神情古怪地打量一番他衣品突变的小伙伴儿,用指尖抠了抠那件辣眼睛的袍子,发现是缝上去的脱不下来,这才勉强接受了它的新造型。 那边沈院长也完成了他人生第一次诲人不倦,跟小胖谈了心,末了还火上浇油地多发了他一块糖。 “带走一个。” 白旸早有此意,转头就要提小胖,结果还没盘算明白往后要搭进去多少粮,就见沈夜指了指另外一个,披红挂绿布偶的小主人。 “没事,”沈夜知道对方担心什么,偷偷塞了个东西进白旸的手心。 白旸翻手一瞥,是个小号注射管,带压感针头那种,这玩意他今天见过一回了,只是现在里面没了碧绿的药液,空的。 能行?管用?他什么时候给兔崽子下的药?手还真快! 但这抵消不了白旸的质疑,迄今可还没有能够擦除精神力影响痕迹的方法,沈夜这独一份管不管用好像也没什么机会验证,谁知道这大号白老鼠耐药性如何呢? 更深层的隐忧白旸都不敢想,万一他真捣鼓出这东西,联盟的天恐怕都要变一变了。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哪边的威胁更大一点,小胖子和小朋友谁更危险,居然也跟受了蛊惑似的顺着沈夜意思将那瘦巴巴的小崽子给牵走了。 ~~~ “叫什么名字?”沈夜在车里问小孩。 “林白。”小孩抱着布偶贴在座椅边角,和怒意暴涨时判若两人,很乖很安静,不喜欢与人对视。 他身上依然带着模糊的熟悉感,沈夜的语气硬不起来:“知道那么做的后果么?” 林白紧了紧胳膊,好像怀里的布偶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半晌才点点头,终于转脸看向沈夜,倔强的目光里透着隐约求助的意味。 “我不喜欢这里,你能送我去圣乐菲斯么?从前缇娅妈妈就送人去过——” 圣乐菲斯,沈夜几乎气息一滞,这对特异者是魔咒一般的存在。 -- 第104页 厄尔斯西半球的丹顿城,有一片面积约七百平方公里的近陆岛屿,因建于此的一所研究机构而闻名于世,正是联盟专注精神力领域研究的圣乐菲斯研究所。 随着研究所的规模逐渐扩大,岛上以研究所为轴心的社区渐渐形成,生活、商业等周边配套逐步兴起,发展出集镇,直接以圣乐菲斯命名,之后连整个岛屿都被称作“圣乐菲斯岛”。 联盟所有认证过身份的精神力特异者都居住在圣乐菲斯岛上,他们接受研究所的管控,为研究所的项目工作,也有机会在监控下为工作目的出差。 但一切的前提是,在监控下。 每位登记身份的特异者都要在体内植入智能芯片,芯片不仅能实时定位,还有记录生命体征和监听的功能,遭遇强拆或破坏则会立即报警并渗出神经毒素致人麻痹,丧失反抗和逃遁能力。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囚牢,刑期终身,有些特异者为摆脱无时无刻不在的监控选择自残,也有人因为叛逃被处置。 沈夜既诧异又无语:“你才多大?知道那里怎么回事么?” “我马上就到十岁了,”林白又点点头,挺直胸脯将自己撑成一个小大人,“我看过一些书,我想和他们待在一起,我的同类。” 同类,这个词在沈夜舌尖咂摸了几个来回,滋味难明,难道福利院里的那些,外面街上走的,一个鼻子俩眼双手双脚的不都是同类吗? 还是你在当对方为同类的时候,对方却并不这样认为? 沈夜说不好这小崽儿是心智没长熟的狭隘,还是单纯且本能的意愿。 “我不喜欢这里。”林白见沈夜不出声,似有愠怒,奓着胆子又强调一遍。 沈夜不想理他,一回家就将人丢给了奴卡,胡萝卜加大棒地投喂和恐吓,无论今后林白的出路在哪,至少要让他对现实有所忌惮。 他现在烦心的不是这只刚出锅的特异者,而是,白旸好像不开心。 白旸不高兴,就会做大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种,保鲜柜里的各种食材都取一点,马铃薯切成头发丝,紫甘蓝磨成菜泥汁……看不懂是什么暗黑料理。 沈夜巴巴凑过去,掏出小光刀帮忙处理食材,营养膏削成小心心,番茄削成小心心,海芹削成小心心,玉米粒削成小心心…… “晚饭吃什么呀?” 白旸看也不看他一眼:“你都成精了,还用吃东西?” 沈夜蹭咕到他身后,胳膊绕住白旸的腰,憋憋屈屈吭哧半天:“……我不会哄人。” “你会气人还不够?”白旸又拿话刺他,后背给磨得极不安稳,僵成了钢板。 脸皮搓掉就搓掉,没什么东西是沈夜非要不可的,除了怀里抱着这个,他死皮赖脸就是不撒手。 “别生气了……白旸哥哥?” 白旸手上的刀一滑,切偏了。 “警察叔叔?” 啊嘶!白旸鸡皮疙瘩炸成烟花。 还不理人吗?沈夜额头抵住对方脊梁窝:“祖宗——” 第55章 沉默尖叫32 “祖宗”用在亲密关系之间,可以毫无障碍地当作“宝贝儿”来听,就是哄人的热乎词儿,叫的时候含着轻佻,尾音发飘。 沈夜则不是,他声音是软的,语调一本正经,真真拿来当了称呼。 白旸险些抄起紫甘蓝汁当鸡血喝,小朋友太让人上头了。 “我要擀面……你出去等,先把狗喂了……” “那你还生气吗?” “不敢!” 两人和平地吃了一餐饭,而后又被来送床的搬运工把事情岔过去。 沈夜看着二楼正中铺开的圆形大床,再看看白旸:“你买的?为什么选圆形?”很像伍尔夫那只狗窝放大五六倍。 白旸正在往床上铺叠被褥,形状不好互相迁就,只能在中间展成一个小号双人位:“转圈有沿儿,省得你滚地上。另外,相同边长围出的图形,圆的面积最大。” 沈夜噗嗤笑出来:“警察学校原来也教数学的,你晚上睡边长上?”他不顾腿伤,啪叽拍到圆心,将自己抻成一条直径。 白旸也盘膝坐上来,板脸盯着沈夜:“刚我不是在和你赌气,是我没想好跟你谈什么,怎么谈。如果你现在告诉我,那小绿水只是安慰剂,醒神刮油治脚气……是你怕我担心逗我玩的吗?” 沈夜也正儿八经坐起来,跟白旸面对面,只是盘腿动作对他而言有点困难,一条腿盘着,伤了那条搭在白旸膝上。 他摇摇头:“没骗你。” 白旸瞬间担忧更甚,就好像自家熊孩子往老师坐垫下面塞了个炮仗,你问他是不是吓唬人的小摔炮,他说我没撒谎的确是结结实实两捆二踢脚。 “之前你闷头在地下室,就是捣鼓这个?” 沈夜点点头:“四五年了,好不容易。” 他眼神紧贴着盯住白旸脸上每一丝表情,一眨眼的肌理张弛都不放过,仿佛这是另一种实验,观察对象的丝毫变化对结论的影响至关重大。 倒是坦白!白旸嘴疼,艰难开口:“你打算闹哪样?且不说安全性、副作用,这玩意撒出去,缇娅修女那个神经元波普……一夜回到解放前!” 沈夜呼吸一紧,胸口闷痛。他被戳中了,他并不想否定缇娅妈妈,只是—— “如果有人毁我杀我,让我去死,我不能反抗?不能自保吗?” -- 第105页 “但你拿的是双刃剑,沈夜,这东西有多危险,你比我更清楚!它能剪断困兽的最后一根缰绳,别有用心的人得了这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沈夜忽然对他笑:“你不是来锁着我的么?屋顶四壁,是庇护也是圈囿,他们让你保护我,就是让你看住我,有什么区别?” 他岔开两腿,扳着白旸的肩膀借力,坐到他盘膝的腿窝里,他需要亲密无间。 四目相对,白旸缓声问:“你,有多厉害?” 吻我,沈夜的瞳仁漆黑晦暗,像包藏万物的夜。“我特别厉害。” 白旸压着他用力亲吻,像要将人吞噬入腹。 你看,我没撒谎。弄死我吧,如果我污秽邪恶,如果我别有用心。 “沈夜?呼吸!” 青年的脖颈软软仰垂下去,下颌被有力的五指捏开,有个声音在对他发号施令,沈夜乖乖听话地吸了一口气,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狂跳,本要跌落又被充盈的气流托浮起来,两点泪花绽在眼角。 白旸松了口气,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把个大活人给亲没气了,这会儿失而复得,小心翼翼地抱着护着。 “别有用心说的不是你,我活了一百多年,不至于看错人。” 沈夜下颌担在白旸肩膀上,呼吸还有些紧:“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底线在哪里?我怕自己不小心碰穿了。” 白旸气得想笑:“你刚可碰得无比勇敢啊!本来不低,生生给你砸下去两米……我的底线,是你好好活着,坦荡、快乐地活着……咱们一起。” “白旸,我不会用那个做坏事,你看着我,以后一直看着我。”沈夜巴巴将自己差点砸漏的底线补了补。 白旸叹气:“世上的事,不都能用好坏区分,还有立场。就像圣乐菲斯,它的存在究竟是对是错,谁能说清?一些人是否有权替另一些人做决定,以对方见识狭隘之名?为了抵御可能的敌人,该不该先下手消灭对方?还有很多……这些放在个体上也许是非分明到能写入联盟法典的准则,换成群体会完全不同,你又选择代表谁呢?” “我选择你,”刚刚炸毛的小刺猬,这会儿将软刺一根一根顺平收敛,乖得不像话,“我听你的话好不好。” “我也不是神。” 沈夜像是坐累了,左右晃着蹭了蹭:“对哦,那么我们做一点人的事情,比如……庆祝得到这张床。” 白旸下意识弓起身体掩饰,只一瞬就放弃了,有什么必要在医生面前藏好生理反应呢?沈夜又不是感觉不到。 “小心腿,会压到……可能要疼,你刚吃的不会是止痛药吧?”白旸珍惜地抚了一把瓷白细腻,感觉外挂的神经系统都跟着疯球了。 沈夜勾着嘴角,近乎炽狂的潮水在黑眸中起起落落,眼睛和嘴巴同时说:“尽情来拿啊,是你的了——” (0_0) “还疼吗?”白旸面对面抱着沈夜,一手向他尾椎骨那里捋了捋,不敢用力,已经不流血了,但是,“那个药可以直接涂在伤口上?会不会感染?” 反正他所在的时代,多数药膏的说明书里都会有这么一句:请勿直接涂抹于皮肤破溃处。 白旸又后悔又心疼,小朋友疯起来,自己的命不要,可要了他的命,谁能想到第一次就搞得如此惨烈,他简直像个渣男! “没事,”沈夜咕哝一声,浑身的野性撒完了,小豹子变回猫咪,昏昏欲睡窝在被子里,偏偏白旸还不让他好睡,一会儿问他说话,一会儿又要检查伤处。 虽说两人滚过了对关系来说更递进一层,但做之前白旸对这事的后劲儿没有清晰认识,自诩不像新时代的小年轻把身体交流看得那么重,甚至干脆上则合不上则分。 他觉得自己更在乎精神层面的契合和陪伴,身上零件还不是人人都有,花样再多一年半载也就尝遍了…… 但是!白旸此刻认为自己曾经的想法纯属吃不到嫌酸,非常没有见识。 沈夜的触感、声音、味道,彼此每一息纠缠、每一次碰撞,都像在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成为千万人中的独一无二和不可取代。 他是我的了,我对他多好,就是对自己多好。 白旸两辈子都活得粗粝随意,并不娇惯自己,从前多余的珍惜分一半心疼劳碌的父母,再分一半爱护懵懂的幼弟,自己也就不剩什么了,但往后,他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儿。 于是沈夜睡着了,白旸仍在替他怨愤自己的没轻没重,替他觉得疼。 破小孩真是太疯了!浑身颤栗的疼痛对沈夜来说犹如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给人一种他在享受痛苦的错觉。 白旸侧枕着手臂,细细用眼神描摹沈夜精致乖巧的脸颊,似乎这层皮囊下包裹着一缕截然相悖的灵魂,只在他毫无戒备时才露出一丝端倪,化回他本体的小兽。 究竟给自己套了多少枷锁呢?一条条挣断,再一层层加固,你在害怕自己吗? 白旸凑近,鼻尖擦着沈夜的眼睫,单是嗅嗅看看也能勾起欢合的余震。 我会套牢你的。 他有些明白“保护沈夜的安全”是个什么任务了,缇娅修女和凯恩警长应该早知道沈夜的特异者身份,而沈夜也早猜到这种保护的深层用意。 沈夜的专业素质不难看出他是个大活人,竟也接受了他这个桎梏,无所谓地将底牌一点一点掀给他看,直到掀得一件不留。 -- 第106页 那种能够擦除特异者影响痕迹的东西,沈夜是断不敢在缇娅修女活着的时候拿出来,那他又是哪儿来的信心认定自己不会出卖他呢? 白旸反思,我花痴得那么明显吗—— 白旸眉头一抽,违和的念头终于跳出脑壳,既然沈夜是特异者,一眼就能让小胖认怂掉裤子,接受与林白相反的暗示,那他又怎么会神经元紊乱的? 特异者先天表现为精神力障碍,沈夜的病历却是疾病导致精神力障碍,这种说法似乎在刻意掩盖他的特异者身份。 圣乐菲斯研究所的报告,好像从未涉及过特异者罹患神经元紊乱症的病例,理论上这种组合就像钢筋变成生锈的铁棍还能依然保持强韧一样不可思议。 白旸扫了一眼书柜,心痒得想立即起身去查资料,于是轻轻抽出被沈夜压住的胳膊。 “你弄疼我,”沈夜蹙眉哼唧了一句,显然人并没醒,这是梦话,接着他整个人向后蜷缩,直靠到床沿上,呼吸变得又急又乱,是个噩梦。 白旸不想自己成为他噩梦里的主角,于是握住沈夜一只手腕想唤醒他。 沈夜忽然用力挥臂挣扎起来,口齿不清地低吼:“我不……为什么……去死……不要……你不要!” “阿夜!”白旸晃醒他,看着他干巴巴发出两声抽噎,人还没醒透,梦里不知是恐惧还是焦虑的东西都来不及从脸上褪净。 “我刚说话了,我又说话了……我不是故意的,吵醒你了,”沈夜爬起来抱住枕头,边叨叨咕咕边下地奔着柜子开门就钻,“我不吵你,我不是故意的。” 他像个做了错事急于逃避的小孩,生怕被身后的疾风骤雨追上似的。 白旸光着脚两步跳过去,将沈夜横抱起来扔回床上,倾身一压,强迫他视线聚焦看着自己。 “告诉我,谁嫌你吵?那个总是不许你说话的人是谁?” 第56章 沉默尖叫33 总是不许你说话的人是谁? 沈夜被他问得表情一空,随即深厚浓稠的愧疚漫上脸颊,他摇摇头:“没有,是我……我小时候很烦,总爱说话,一个人时也会自言自语叨咕不停……像个,小神经病?” 白旸微侧脸,瞪视仍一瞬不转地扎进对方眼里:“这有什么不正常?每个小孩都这样!” “每个吗?”沈夜似乎不太信,眼睛撑圆了。 白旸点点头,现身说法:“白星星也那样,我亲眼见着,说的还是火星语,咘咘叭叭听不懂什么意思,挺陶醉的,尤其他自己摆弄玩具的时候。” 可是你说过白星星有智力障碍呀,这是哪门子宽慰人,明明是补刀好吗!沈夜愁得把脸缩回被窝里。 嗯?好像哪里不对,白旸感觉到了,他是为数不多总当白星星是正常孩子的人,只是永远长不大。 “还有我!我妈说我小时候也总神神叨叨给玩具配音,自问自答,还唱歌……她还觉得这样挺好,不用占张嘴陪我说话了。” 沈夜有点羡慕:“我妈妈要写东西,我说话会影响她,赶走她的灵感,打断她的思路,搅得她脑子里一团糟。” 他被白旸压得深喘了一口气,但没打算把他掀下去。 “所以她关你进衣柜?”白旸主动蹭下来,改成侧身搂抱的姿势。 “我会自己进去,在里面小声说话外面是听不见的。” “你妈的……”白旸重新组织一遍语言,“要求挺苛刻!梅兰达看上去不像那种人——” 沈夜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空了一瞬:“她的确不是,她是很好的妈妈,其实没什么,应该就是我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不是她的问题。” 似乎有层隐秘的外壳覆上了沈夜的身体,白旸本想趁他防备松懈问一问他生病的事情,这下又打消了开口的念头。 不知怎么,白旸忽然想到了早早樱,原本母子关系和夫妻关系并没有类比性,但他记得沈夜说过的一个词,驯服。 小小的孩子,真那么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关进幽黑狭窄的柜子里吗?还是在那之前发生过比孤独面对黑暗更加令他恐惧的事情,于是他被驯服了? 如果说梅兰达虐待亲子,又着实可能性不大,他们三口之家里还有个沈同舟,沈院长那种对待陌生病患都春风拂面的温润性格绝不会允许家里发生那种事情。 白旸觉得自己关心则乱想太多了,也许沈夜的确是少数特别的小孩,就像无惧暴露身份主动想去圣乐菲斯的林白。 两人并肩躺着说了会儿话,各自心不在焉,东一句西一句竟然也有来有往,直聊到快天明。 母星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天花板的屏窗里,沈夜被她吸引去目光,他看她的眼神并不是遥不可及的神往,而是略带伤感的依赖。 白旸熟悉这种眼神,和当年远征宏星环的战友回望厄尔斯时一模一样,那里有他们牵挂着并为之而战的亲人,他们却不知这一路出走还有没有机会踏上归途。 “我带你回厄尔斯好不好?”白旸问。 沈夜眼眸中盛着晨曦清亮的光,却似一眨眼就会泪珠似的破碎滴落:“爸爸不许我回去。” 白旸不以为意:“那是因为之前你身边没有我这样靠谱的人陪着,有我在,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也可以,你不会一直不自由。” 两人的手紧紧相扣,仿佛余生身上的牵绊唯有彼此。 -- 第107页 ~~~ 阁楼上很安静,看来林白不是个难伺候的崽子,狗脾气的奴卡没有骂骂咧咧,更不用摔摔打打。 林白和沈夜一样惜言如金,奴卡不主动搭讪,就一整天都听不见他吭一声,连行动都是轻手轻脚。 奴卡出去买饭的工夫,这孩子就将阁楼整个收拾了一遍,没动他私人的东西,大面上乱扔的规整利索,又仔细抹了各处的灰尘。 刚好是让人挑不出错、借不到题发挥他乱动东西的程度,看着顺眼舒心不少。 林白更不挑食,奴卡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给他多少他就吃多少,吃完了主动丢垃圾,然后抱着自己的旧袍子窝到最不碍事的角落睡觉,唯有那只布偶时时带在身边。 挺大一男孩,还玩布娃娃,难怪福利院其他臭小子逮着他欺负。 奴卡想装个大瓣蒜的过来人训导训导他,忽就想起了自己刚被沈夜领回来的那段日子,唾沫星子不够分的金玉良言和经验教训又被牙关嚼碎咽了。 沈夜遇见他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兜里不缺钱花,但没有一分是他自己挣的。 他接济奴卡,不让他去偷去骗,每个大子儿都是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 奴卡还记得沈夜抓他去报电脑课程,私教机构的学费很贵,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愣是陪着奴卡在小餐馆刷了一假期盘子。 沈夜对他没什么好脸儿,但也从来没有之乎者也地说教过他,导致奴卡的反骨没长出来,倒长了一根对他哥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贱骨头。 奴卡不遗余力吓唬林白,给他讲特异者身份公开之后所有惨烈的前车之鉴,唾沫飞扬。 “……萨米特夫人咱就不说了,太远,你可能也听到耳朵起茧。咱就说河姆吧,这可是眼前的,你也看到厨师的照片了,她要是不瞎能顺顺当当回家?!” 林白在喉咙里咕哝一句:“我没家。” “你们就是一群小没良心的兔崽子!”奴卡骂到他鼻尖儿上,“福利院给你养这么大,不算你家?哦!你当给你们搞一间大通铺,一天三顿营养餐,冻不死饿不死还得有书念很容易吗?缇娅妈妈和我哥、沈院长,搭进去多少精力和钱粮!你不领情我都不怨你,转头你就自己作死,非说圣乐菲斯更好,他听了心里不难受?!” “圣乐菲斯不是更好,”林白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珠,“是我想正大光明地活着,不想一辈子掖掖藏藏。我明明拥有更强大的能力,可以像缇娅妈妈那样给人治病,也可以帮助警察抓住罪犯,甚至可以扭转困局化解危机,为什么就必须夹着尾巴假装是一个精障苟活着呢?至于自由,监视对我来说无所谓,我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爱看就看好了,缇娅妈妈被全联盟几十亿双眼睛盯着看了一百年,照样走了她坚信正确的路。” “小子!你才长几根毛就张嘴闭嘴跟缇娅妈妈比?精神力有二百五吗?就你这样蔫豆芽似的,指不定圣乐菲斯的门没摸到就让人晾成标本了……” 林白经过奴卡两天两夜无规则辩论外加人身攻击的摧残,仍然一副茅坑石的硬臭模样,把上面一段话又当着沈夜和白旸重复一遍。 他都做好再扛几轮说教的准备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比经年累月被周围熊孩子欺负更难捱。 不料沈夜半天没开口,开口就是干净利落的两个字:“随你。” 当事人林白和狗腿子奴卡都傻了,听见沈夜叮嘱:“走之前就住这边吧,有空下来一起吃饭,本事先藏着到了那边再用,你俩回吧。” 他惫懒地一晃手,赶人了。 白旸一边眉尾扬起,过来坐到沈夜旁边歪着头察言观色:“真那么洒脱舍得,就不是这副送闺女出嫁的老父亲脸咯?” 先是揪出了朴惜尔被判到圣乐菲斯强制管教,如今又冒出个上杆子主动要进岛的,白旸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缇娅妈妈在的时候相安无事,她老人家刚走,家当刚交到沈夜手里,就一连串不安的动静。 沈夜埋头在掌心搓了搓,像是要将白旸说的那张老父亲面皮搓掉似的:“圣乐菲斯,比其他见不到光的地方强。” 白旸一侧的尖牙叼住唇肉,他不是没听说过,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还聚着群鬼影子似的特异者,他们和混迹障碍者的这部分不同,是名副其实的“巫鬼”。 巫鬼视精神异能为天赐神力,是族群的骄傲,他们也许有不一样的信仰,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认为特异者作为天选之人是更高级的存在,应该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甚至直接有特异者组织称自己为“神”。 庙小妖风大,这些“神”无法单靠自己显灵,他们需要信徒,于是“招新”成为日常业务。 像林白这种主动将自己划归同类的特异者,正是最适合他们积极发展的对象。 不过,“小孩子家家的,你觉得他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万一去了又后悔呢?你这当爹的,会不会给的自由太过了?” 沈夜扯了个无奈的苦笑:“硬留下,他就不会再作死吗?说不定更短命!但凡书读得多一点,经历丰富一点,站得稍高一点,活得命长一点,甚至脑回路更弯绕些……就开始觉得自己比别人更理性、更渊博、更高瞻远瞩,进而企图指点人生,替他人做选择。长辈如此、上司如此、统治如此,所以就是正确的?” -- 第108页 “也许吧,但对某些混蛋不适用,他自己撞倒南墙死就死了,还会连累别人被墙砸,不如死他一个干净!” 字句间像是磨吮了血,沈夜整个人变得阴冷起来,明明他对林白没有这样强烈的恨意,却仿佛实实在在怨怒着什么人。 随即,沈夜意识到话题扯远了,缓缓松开紧绷的肩,去看白旸:“说我是老父亲脸,你还不一样,操心得像老妈子?” “可不,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白旸拍拍自己肩膀,“孩儿他爸,想哭吗?借你靠。” “我也不是在哪儿都能哭出来。” 沈夜的桃花眼猝不及防飞了白旸满脸,这一瞥竟然将他一张脸染红了,白旸一时哑然。 他右手从沈夜的肩膀滑下来,顺着流畅的脊线落在下腰处,倾身将嘴唇贴上对方耳垂:“想让你哭,但不想让你疼,小疯子!” 小疯子猝不及防转头,左边耳垂一扯,被叼了个结实。 第57章 沉默尖叫34 发现野生特异者送养圣乐菲斯流程很简单,只需一份正规医院出具的神经元波普检测报告,研究所便会派人来接。 林白只十岁,这是大多数特异者精神力觉醒的年龄,沈夜第一时间把人带回家,相当于发现即隔离,隔离即报告,属于非常主动的送养。 当爹的沈院长自然不在意外界如何评判他,反倒白旸这操心的后妈,用拉人蹭饭的借口想把人多留些时间。 除了他们三口,谁又知道林白被报送圣乐菲斯的真正原因呢?更没人了解沈夜曾经冒险为他掩盖身份。 世人只看到这位春晖新上任的沈院长,为求自保,胆小如鼠,发现个特异者就忙不迭地讨好上报了,哪怕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 再对比曾经的缇娅妈妈,那可是殚精竭虑将障碍者和特异者护在羽翼下,毕生都在为他们争取自由生存的权利,高下立见! 谁都没曾想,这老实巴交的蔫崽子,没两天便趁着奴卡当班自己跑了。 不仅跑了,他还一路放大招,精神力暗示了若干人,混了两顿豪华霸王餐外加“获赠”了一堆高级玩具打包带回了福利院。 作大死的毫无意外被举报发现,鉴于林白年纪太小,凯恩只得先将人领走养在警署,同时着手通知圣乐菲斯过来领人。 被他吃掉的东西吐出来也拼不回去,玩具店老板因为第一个发现特异者免费上了头条,高兴之余干脆又追赠了一批玩具给福利院。 损失全在可控范围内,皆大欢喜。 沈夜得知这消息,两边太阳穴顿时一阵贯穿痛,像被子弹射透腿骨时的感觉。 他不是气林白不懂事,而是心疼他太懂事,林白这么做无非是想自投罗网,将沈院长从是非曲直的妄议中摘干净,末了还力所能及报答了一波福利院。 讲真他之前没打算接着缇娅妈妈做点什么“管好自己”以外的好人好事,然后一次次被推着顶上,为责任、为道义。 如今,他不抬眼也能看见那些人身上的光,被这光刺痛了眼,再无法忽视。 我何德何能,让他们倾家荡产、生死不计地庇护着?连个他罩不住的十岁孩子也来为他着想! 奴卡从阁楼门缝塞过来一张字条,林白没有智能机,奴卡也没有纸笔,他不知从哪堆破烂里翻了张包瓜子的纸皮,用吸管尖沾了调料汁在上头板板正正涂了一篇大字。 “沈院长,你是好人,你为我好,我知道,祝你平安。” 粗写的字个个又大又方,写到最后地方不够了,平安俩字只能摞在一块儿,就着辛咸的酱味咂摸起来很是凝重。 沈夜将纸片投进垃圾桶,对白旸说:“明天我回医院上班。” 白旸蹲在楼梯上,抱着沈夜的电子笔记不知正涂画些什么,那片纸从他余光里划过:“院长的儿子也要这么上进吗?” “对呗,多好的凹人设机会,骄而不矜、豪而不奢、身残志坚、鞠躬尽瘁……说不定哪天就混成时代楷模了!”沈夜开自己的嘲讽毫不嘴软。 白旸合上笔记,过去把人揣进怀里:“才养几天,接骨胶粘得够牢吗?用不用带上我,好把你抱来抱去?” 他说着,竟真的把人抱着,满屋子溜达了一圈。 沈夜降维蒙骗老祖宗蹭抱抱被揭穿,眼看一百天伤筋动骨的待遇是泡汤了,心虚气短道:“手术可能站不下来,看诊还是没问题的,我有些病人别人看不了。” 实则回去上班之后,他几乎立刻忙了个脚不沾地,嫌轮椅不够方便,没坚持一会儿就让康复科帮忙找了条小腿护靴穿起来到处走。 爬楼梯的时候,沈同舟心疼地扶了下儿子,嘴里说的还是工作的事儿:“病例一和二都是暮星本地人,一是货运司机,长期吸烟,就诊时肺部感染,自己买了抗生素吃也不见好转,这才过来医院;二是个拍打戏受伤的演员,锁骨骨裂,肩胛多处软组织损伤,住院两周了,伤口不见明显愈合。” 沈夜皱眉:“除了病情伤情没好转,他俩还有什么共同点吗?”一个内科一个外科,如果不是沈同舟,换别的医生可能压根不会往一块儿联系。 “一和二都吸粉,天使眼泪。”沈同舟面色凝重,“一是主动交代的,二不肯承认,我们检出他体内有麦胺他命残留这才松口,还让我们帮忙保密。” -- 第109页 货运司机工作时间长、工作环境枯燥,有不少靠吸粉提神找刺激,全赖自动驾驶功能蒙混过关。小明星也不必说,贪玩有钱有门路,沾的也不少。 “但是病例三没有,”两人说着话已经进入隔离病区,站在一间病房前,沈同舟给了个‘你最好有点思想准备’的眼神,“从厄尔斯回来的留学生,交通事故。” 门一推开,扑鼻就是消毒剂混合脓血的腥腐味,年轻男孩仰躺在病床上,两条腿都被支架固定住,听见响动转着头看过来。 他似乎伤得挺重,但面上却没什么痛苦的神色。 沈同舟询问男孩今天的状况,男孩都一一答了,并不吃力,像是这会儿如果立即放他出院,他能抬腿便走似的。 沈夜走近检查男孩的伤口,一侧髋骨、股骨,双侧胫骨、腓骨都不同程度骨折;肋骨和一侧桡骨、尺骨、若干指骨骨折;肝和脾不同程度挫裂;颈椎也做过了复位手术……这些伤换个人不死不瘫也该去了半条命,他这精神头实在不像。 更奇的是伤口,单看手术创面,没有组织愈合过程中常见的炎症、红肿、细胞增生,创口结痂也不寻常,是类似植物失活的枯萎、发黑,因脱水瘪缩的皮肤下可见裸露渗血的皮下组织。 或许这样的伤处看起来不如正常情况下惊悚反胃,却让作为专业医生的沈夜看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疼痛影响休息吗?”沈同舟温声询问。男孩眨了眨眼睛:“还好,用了药,不觉得疼。” 沈夜扫了眼滚动的电子病历,最近六小时医嘱里并没有给他上止痛药。 他和父亲对视一眼,确认了这是彼此从医多年都没见过的特殊症状,诡异程度堪比生化危机。 从病房出来,沈同舟默了片刻才开口:“相关的采样、检验和分析我想交给你负责,看看背后究竟是什么病毒在作怪。暂时还不确定这东西的传染性,你自己多注意,保险起见我将三人隔离了,消息控制在小范围内,避免引起非必要恐慌。” 父子俩经过超声消毒区,沈夜问:“是不是应该向联盟卫生署报告?这情况单是我们医院有吗?” “还记得我在厄尔斯跟你说过什么吗?”沈同舟信任地看向沈夜,声音压低,“上面不是不知道,厄尔斯比暮星更早出现过类似的病例,有人想按着,我们报了也没用。” 沈夜愕然:“这……不是简单的流行病或者小变种,他痛觉迟钝,患处枯缩,要不是意识清醒和体征健在,跟丧尸也大差不差了。” “丧尸,”沈同舟把这科幻字眼在胸口嚼了,意外没有反驳,叹口气说,“人类拍丧尸片小几百年了,什么时候允许那帮玩意出现在脑洞以外的地方?” 又补充:“丧尸是咬人传染的吧,你注意避开他们头部,我觉得空气传播不至于,否则早不止这么两三个了。” 沈夜:“……”所以你也觉得是丧尸? 沈同舟被通讯呼叫,加快语速嘱咐沈夜:“抓紧时间试试能不能分离出毒株,初步搞清复制模式和结构,将来上报也好有据可依。” “吴崧,就是我……宁教授的学生,您还记得吗?” 沈夜想到一位厄尔斯非常有名的神经病毒学专家,想问问沈同舟是否需要联络对方寻求一些帮助,毕竟真能在这件事情上做出成果,也算弥补了沈同舟“手艺大能、天赋平平”的遗憾。 沈同舟忙着回通讯,给了他一个止步的手势,似乎是拒绝。 沈夜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心说,我还是不能跟他扯上哪怕一丝半毫的联系吗?向厄尔斯拨个通讯也不行? 早上查过房,沈夜看了几个长期的病人,被老庞冯拖着手拉住算是坐了几分钟,老头儿总算活过来似的出了声,呜噜呜噜流了几尺长的鼻涕眼泪。 跟着他又忙着看那几个特殊病号的病历,每项检查结果都在眼里仔细过了一遍,筛出觉得可疑的数据再另补检查项目核正确认。 从隔离病区进出都必须消毒,沈夜嫌麻烦,午饭没出来吃,直忙到下午两点多,才粗略理清了三个人的基本情况。 刚想出来混口饭,医疗事务官火烧火燎地跑到消毒通道堵他,说是之前一个手术的患者家属上门投诉沈夜医疗失误,致使病人康复未达预期。 “叫什么名字?”沈夜大半天没顾上喝水,这会儿嗓子干得冒烟儿,伤腿束在护靴里又胀又痛,每走一步都像踩进刺猬洞。 事务官看他一瘸一拐,赶紧招呼桃乐丝推了架轮椅过来,小姑娘机灵细心,顺道在贩售机刷了瓶水递给沈夜。 沈夜没客气,微一点头表示谢意,便拧开瓶盖吨吨吨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奥涅金,一个小男孩,弹钢琴的,有印象吗?”事务官掏出纸巾擦汗,竹筒倒豆,“本来是达拉邦特医生的病人,后来——” 沈夜屁股还没落进椅子里,一听这话重新站直了:“记得,左侧桡神经浅支并尺神经手背支修复,大约一个月前,怎么他手还没恢复活动能力?” “精细动作评级D-,”事务官额头粘着一小片撕脱的纸巾,模样搞笑又委屈,“家长不依不饶,非说是医院的失误。” 他讲得客气了,沈夜仍对那位白人母亲有印象,恐怕“医院的失误”翻译之前原话应该是“障碍者做手术本身就是医疗事故”,“精障医生毁了我家钢琴天才”之类的斥责。 -- 第110页 沈夜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抬手示意事务官带路:“人呢?一起过去看看。” ~~~ 当天晚饭时间,星空传媒社会版曝出了春晖医院某精神力障碍医生手术失败,可能导致天才琴童永远告别舞台,通篇内涵这是人为造成的医疗事故,矛头直指沈院长独子。 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上承下转,充分展现了语言的精妙运用,引人联想到沈夜这么个障碍者能完成医学院课程成为执业医生,完全是院长爸爸的荫庇;他所谓堪比最先进医疗仪器的操作手速全无卵用,只是吹嘘的噱头;沈医生过分自负,向患者宣称绝对治愈,医德缺失毫不负责…… 白旸等凉了桌上的晚餐,自己已经气了个肚歪,寒着脸给沈夜拨通讯。 之前沈夜都没接通,匆匆回了他一句在忙,这回总算听见那人的声音了,白旸的火气瞬间褪掉大半,只替他感觉委屈,还有心疼。 “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沈夜语气仍然平和,隐约的疲惫感将喑哑掩饰成低柔,“还有东西没做完,要盯一会儿。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看了两个感染病人,怕传染你,万一……放心我没事,医生都会做全套的免疫防护。” 白旸幽幽叹了口气:“我家小朋友腿伤没好就去上班,上了班还要加班,加了班又接触感染病源,现在说不敢回家让我独守空房……” “别生气,”沈夜反倒先安慰起他来,“过两天,明天……明晚我一定回去。” 哄好白旸,沈夜坐回试验台前,开始摒除杂念专心从不同组织样本里分离病毒。 奥涅金的事情他并不过分担心,医责鉴定已经开始在做了,或许要扯皮一段时间,但沈夜对结果有信心。 他不会记得所有的病人,但他能清楚记住自己开刀的每一只手、每一条腿、每一段脊椎,记住自己接好的每一条神经,确保它们像接水管游戏里那样万无一失。 下午在去会见当事人的路上,沈夜已在脑海中将奥涅金手术的每一个细节复盘一遍,他确信对方可以完全康复。 亲见小朋友的那刻,奥涅金一双眼睛在对视中躲开,沈夜便猜出大概。 他没有当面为难小朋友,也没有在女人暴风骤雨的指责中为自己辩白一个字,就像欣赏表演一样看着那家人,看得女人的诘问越来越像背台词,最后连她自己都感觉把这角色演拉跨了,愤然离开。 沈夜调整显微镜的倍距,放大的组织液中逐渐显现一个个圆润的泡状细胞,都是老朋友,他没有发现入侵者。 沈夜挪动了一下胀痛的右腿,想着要不要脱掉护靴,大脑却发出另外一道指令,他用力将右脚踩在台桌的横梁上,放射性剧痛瞬间闪电般在腿骨上炸裂。 他身体抑制不住地战栗,跟着脊背渗出冷汗,牙关紧咬中那一踩的力量居然没急着收回。 真是令人着迷的疼痛! 啪,一声脆响,沈夜差点以为自己的腿骨又断开了,片刻后才发觉声源的方向不对。 他偏头看向窗外,吓了一跳,好大一只蝙蝠侠四爪张开贴在玻璃窗上,正冲他傻笑。 沈夜赶忙站起身,险些被疼痛绊倒,踉跄着奔到窗边,一手扭开窗户的同时,另一手拍熄了屋内的灯。 下一秒,他整个人已经裹进白旸气息冷冽的外袍中,暖热的体温贴着胸膛漫溢过来,冲乱了呼吸。 “你怎么来了?” “来抓人!”白旸几乎将沈夜提离地面,几步重新按回座椅上,蹲下来解开他护靴的束带。 沈夜右脚肿得像猪蹄,白旸抬眼蹬他,指腹心疼地在他脚背上打圈。 “那么高,你怎么爬上来的?”沈夜故意用崇拜的语气提问,明显是在讨好。他难道不清楚,前时空战警徒手爬个三楼,真的不比幼童登上滑梯更难了。 白旸捡起一边的鞋子往沈夜脚上比划,连宽松的工作鞋也装不下那只猪蹄。 他转身背起沈夜:“让你见识一下。” 明明预感不妙,沈夜居然违心地亢奋起来,迎着窗口冷风将反对和惊惧悉数咽回肚子里。 白旸跃上窗台,将左手食指屈成钩状挂在窗帘杆上,侧头叮嘱:“抱紧我。” 沈夜双臂收紧,后腰被白旸反手搂住,倏地脚下一空,两人垂直从三楼直坠而下,白旸离断的左手食指根部牵出一条长长的钢丝,不至于让他俩变成自由落体。 原来不是蝙蝠侠,而是蜘蛛侠哦! 夜风托起黑色袍摆,像悄然绽放的寂静之花,花瓣从半空坠落,稳稳着陆在停在暗影里的轰雷摩托上。 没等沈夜反应过来,白旸已经一晃手收回了自己的食指,骤然发动机车,排气管爆裂的音浪在寂夜里炸开,转瞬间春晖医院已经被抛在身后。 温柔的风开始呼啸,沈夜将双手一点点滑到白旸的腰间,用力抱住,心脏被风涨满,是从未有过的充盈,他想大声笑。 “哈哈哈哈,我们像拍电影一样!” “Best!Young!” 嘁—— 奴卡已经看不到机车的尾烟,愤愤溜进实验室收拾烂摊子,嘴里骂骂咧咧:“靠!给你通风报信,帮你黑电子眼,不领情不道谢就算了,窗帘杆子裂了谁赔?” 他关好窗,用拆炸/弹的小心翼翼将窗帘拉合,明天谁摊上谁倒霉,要怨就怨姓白的。 -- 第111页 第58章 沉默尖叫35 之后的若干天,沈夜将全部精力用于提取三位病例体内可能存在的未知病毒,几乎尝试了所有可能存活毒株的组织,还是一无所获。 他不是轻易气馁的性格,耐心尚在,但关于病毒的推测却越发不乐观。 沈同舟结束上午的手术,抽空过来看看沈夜这里的进展。 他让事务官停掉沈夜所有的门诊,既为了给他足够的时间做研究,也为关上实验室的门,将他从奥涅金事件里剥离开来。 “你在尝试分离蛋白质?”沈同舟的面色一瞬凝重,扫了眼沈夜面前的光屏,上面打开了一份关于变异式克雅氏病的深度解析报告,作者栏署了个不陌生的名字——吴崧。 沈夜连忙熄灭屏幕,那只是一份较为基础的教学论文,他的病毒学知识储备有限。 “资料库找到的,就想学习一下。” 沈同舟没有追究他是否私下联络了吴崧,沉声问:“你怀疑是朊病毒?” 沈夜点点头:“代谢物、血清、组织液……这些地方我用将最小病毒放大一百倍的电镜依然什么都没找到,排除其他不可能,就只剩下最后那个可能。不过,感染实验需要时间,我想试试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出那种折叠错误的蛋白质。” “可惜我给不了你什么帮助,”沈同舟拍拍儿子的肩膀,“如果真是一种朊病毒,那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起码传播起来不太容易。” “时候差不多,你收拾下,一块儿去吃——” 老父亲的邀约还没发完,时钟跳转到十二点一刻,沈夜桌角放的那只餐盒突然扯开嗓子高唱:“豆浆离不开油条,让我爱你爱到老~” 沈同舟:“……” 沈夜手忙脚乱去关声音,方才想起白旸弄这玩意关不了,只能立即接通电源让饭盒加热,歌声才会一点点弱下去,直到饭菜热透。 因为前几天给沈夜带饭,他总是忘记按时吃,逼得白旸想出这种馊主意,还亲自动手拆了个微型音响组装上去。 “我知道你和我就像是豆浆油条,要一起吃下去味道才会是最好~” 沈夜用力按了按电源贴片,羞到不敢转头,别唱了啊白痴!不然你用原唱也好很多吧? “还挺香,”沈同舟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也不是豆浆油条啊,闻着像糖醋鱼柳和白菇菜心,主食是米饭吧?” “家里……那个做的,”沈夜将饭盒推过去,抬手遮脸,“我也不怎么饿,爸你要不要尝尝?” 沈同舟哈哈大笑:“算了算了,你好好吃饭,这两天都累瘦了。我还是去食堂吃工作餐吧,怕你这勺子核验唾液DNA不匹配,到时候给我来一首亡灵序曲。” 他边摇手边退出实验室。 沈夜打开饭盒,有种想钻进去再从里面扣严盖子的冲动。 ~~~ “你哪儿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歌曲啊?!今天咿咿呀呀那个……奴卡还以为我躲在实验室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白旸笑翻在床上,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嘴脸,顺手把沈夜也扯倒了:“你又不像他孤家寡人的,奇怪的事情当然是回家才做……咿咿呀呀!” “明天开始改成‘星河永灿烂’、‘自由港之帆’,或者你直接用警笛算了!”沈夜滚到白旸身上,双手掐脸将对方捏成史上最帅一只仓鼠,“现在全春晖都在传我有女朋友了,还是个厨子!” 白旸压着胸口笑得有出气没进气:“哈,哈哈哈哈——” 换他翻上去反揉沈夜,指尖没入黑发,一点点按压他头部的穴位,沈夜很享受这种按摩,每次从攒竹按到风池都能换来他一个困到睁不开眼的晚安吻。 “奥涅金的那个妈,格蕾丝·泰勒,是净化主义分子,激进反异团体成员,她明摆着是在针对你。” 白旸闻了闻沈夜的头发,继续沿着他后脊按摩肩背薄薄的肌肉,“之前你帮河姆作证脱罪,还有朴仁宰的案子,八成那些牲口都把账算在了你头上。” “她是媒体精英,很会玩,在医疗鉴定结论之前狂发擦边球,引导舆论踩踏,这样即便最终认定你无责,事件的热度也爆过了,那些跟风骂过你的键盘侠才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有错,他们会在心理上寻求另一种自洽,比如质疑结论的真实性,坚信你拼爹胜出。” “简直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对无知公众的降维打击!”白旸义愤填膺,手上力道没留意,按得沈夜闷哼一声。 沈夜从濒睡状态被他生生按清醒了,喃喃接了句:“不要逼我掏出二向箔。” “哈?”白旸涨满的怒气再次成功被沈夜一语戳漏,“这么早的小说你都看过?” 沈夜没接话,转而问:“早早樱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白旸最近几天都有去哥特古堡扶老携幼,两位老人带着一个幼童,日子照样要勉强撑下去。 “凯恩那边的消息,估计要被判包庇,已经在走辩诉交易流程了,大概率是定性轻罪,然后通过假释或保护观察让她回家。” 这个结局不算糟糕,沈夜放心下来,人又变得昏昏欲睡。 朦胧中他听见白旸说,别担心,宝贝儿,我会让他们还你清白,谁都不能朝你身上泼脏水。 没关系啊,沈夜想说,没关系,只要你相信我不是坏人,只要你相信我—— -- 第112页 ~~~ R167大道的诺雷居小学有两条路通向附近居住区,一条路的沿街排满各色出售零食、文具、饰品的小商店,是学生青睐选择的路线;另一条紧邻仿真的绿化带,则冷清许多。 奥涅金和好友□□提却时常选择行人稀少的这条,假草地里时而有流浪狗觅食,□□提常偷偷留些学校的营养餐到这里投喂小狗,他很喜欢小动物,家里养了一只柯基。 奥涅金和□□提成为朋友也是因为这条路,他从前几乎没有要好的玩伴,别人玩耍的时间都被母亲要求用来练琴。 □□提的孤单则更容易理解些,他是个障碍者,但小动物们不介意这个。 两个小孩因为一前一后走了同一条路,渐渐成了彼此的伙伴,弥补了对方亲近同类的愿望。 你为什么喜欢狗?奥涅金这样问过□□提。 □□提说,因为狗狗和我们一样,也是这片星域的生命呀,你不觉得他们和我们是同类吗? 可是我妈妈说,障碍者和普通人不是一类。那时候的小奥涅金还不懂得隐藏话语里的利刃,一个直刀捅过去。 □□提沉默地投喂小狗,他像是有些受伤,但托起食物的掌心依然温暖软柔,小狗吃得很香,尾巴摇来摇去,时不时还抬头看向□□提,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他手指。 奥涅金有点被这画面可爱到,艳羡地觊觎了一眼□□提手心里的食物。 你觉得把他们当成异类或者敌人是更快乐的事情吗?□□提并没有生气,我更喜欢当他们是朋友。 他说着话,将剩下的一点营养膏尽数倒在奥涅金的掌心。 小狗马上转头嗅了嗅奥涅金的手指,有奶就是娘地继续舔食起来,舌尖蹭得手心痒痒,他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两个男孩笑脸相对,那天之后他们成了好朋友。 “我留了整块鸡肝,说不定路路和大黄都在!”□□提感觉出好朋友最近心情低落,努力逗他开心,对于奥涅金手伤不愈这件事他也很难过,但不知怎么安慰。 奥涅金指了指另一条路:“你生日快到了,我们走这边吧,选个你喜欢的礼物我送你。” □□提用力摇头,他知道发生在奥涅金身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在学校都不愿往同学多的地方靠近,更不用说校外这种叽叽喳喳的所在。 可是这次他好像选错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平时冷清的那条路上,居然冒出个键盘艺人。 奥涅金径直走过去,虽然那并不是钢琴,只是一架破旧的电子琴,流浪汉似的卖艺人水平稀松掉跨,琴盒里散着可怜的四五枚硬币。 这人倒也不是完全靠卖艺乞讨,暮星的角落里有很多类似的博/彩地摊,比如猜纸牌、棋盘对弈、吹气球比赛之类的,摊主通过和玩家比运气拼技能,从大多数人手里赢(坑)钱。 好像这个,琴架上挂着一片破纸壳,上面写道:D小调练习曲,同速返钱,快十秒赚十因,快半分赚一百!十因一局。 □□提有种撞到枪口的感觉,瞥了眼奥涅金轻颤的左手,立即就要把人拉走。 然而余光中,他扫见了另外一样东西,一个拱在琴架下破纸壳背后的小东西,那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绒毛刚覆满身体但不足以御寒,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小家伙脖子上拴了根绳,不是专门的狗链,而是这落拓艺人不知从哪捡的一条破编织线,又细又硬,只要小狗稍微一挣动,就马上会被勒死似的。 □□提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先解围好朋友,他匆忙掏出鸡肝捏碎放在小狗嘴边,然后拉起奥涅金就走。 “等下!”奥涅金握了握拳,他自然也看到了那只可怜的小家伙,本该在吃奶的幼犬还不太会舔食食物,不知是急是饿,吱吱叫起来,又被细绳缠住前爪。 他说:“我想买这只狗,你要多少钱?” 摊主嗤笑,伸手比了五个指头。 奥涅金毫不犹豫翻口袋掏出五十因递过去,对方视金钱如粪土地白了他一眼:“五百。” □□提也开始翻找零钱,可惜他俩只是十岁的小学生,身上零花凑在一起连一百都不到。 “算了,”他蹲身解开缠住狗爪的细绳,满眼遗憾,“把他放在琴盒里行吗?今天太冷,请给他换宽一点的绳索……你明天还来吗?我送你一条。” 啪!奥涅金把五十联盟钞拍在键盘上,砸出沉重和弦:“五局!” 二十分钟后,奥涅金全胜,抱起小狗塞进□□提怀里,后者又惊又喜,用衣襟裹住柔软的一团。 “奥尼,这是最棒的生日礼物!” 小路上依旧没有什么人,□□提跟在奥涅金身后,盯着他左手出神:“你……手,疼吗?会不会严重?” 他有点后悔表现出对小狗的渴望,但丝毫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朋友。 奥涅金咬紧牙关,突然转身,吓了□□提一跳。 “我是个骗子!”他大声吼道,“我其实是个大骗子,骗了你,骗了曾经帮助我的人!” 奥涅金扭头飞快地跑起来,像是拼命想挣脱和甩掉某种看不见的束缚。 他身后传来卖艺人破音走调的歌声:善良的人呐,你不适合黑暗;去阳光下吧,风将烦恼吹散;心爱的人啊,他还等在彼岸;我该回家啦,给他做顿好饭…… -- 第113页 女人尖唳的指责,随同她锋利鲜红的指甲一同刺过来:“我告诉过你什么!你长了猪脑子吗跑去跟人比琴?有能耐你上回大赛不要输给一个精障啊!” 她抓起玩偶丢向光屏里正在播放的斗琴视频,这则小朋友为狗崽而战的视频迅速火爆了全网,没人知道他就是另一则医疗纠纷新闻的主角奥涅金,他在这个次元的身份是拯救小狗的英雄。 英雄!帅呆了!真酷!这是什么天使小宝贝! 奥涅金虽然十分羞愧,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相当不错。 他勇敢地对母亲扬起脸,声音异常坚定:“我不想撒谎!我不做骗子!”他已经决定了,在写作业之前,先写一封邮件给沈夜医生道歉。 “你懂什么!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女人继续咆哮,“你跟那些家伙不一样知道吗?说过了不许你跟□□提交往!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巫鬼?他真是的话会告诉你吗?不会!巫鬼才最会骗人!他们天生就是骗子!” “妈妈说的,谎言有时出于正义,因为那是普通人的谎言对吗?障碍者如果为了保护自己说谎,也是出于他们的正义不是吗?”奥涅金挺直胸膛,“我的确还不很懂,但做同类对我来说更快乐。” 晚些时间,医鉴结论和奥涅金的道歉信同时挂在网上,小朋友坦言是因为自己不想练琴谎称手伤没有康复。 沈夜从背后缠上正在煮饭的白旸:“什么时候学过弹琴?” 白旸勾动左手五指,灵活非凡:“那要感谢D小调练习曲,乒乒乓乓全是左手音,就这我还练了几十个小时的右手才勉强跟上,感动吗?” 沈夜攀在他背上:“现在感动,晚上……不敢动。” 第59章 致命游戏01 隔离区的这间实验室通常只有沈夜一个人,奥涅金事件的危机解除,医院并没有立即恢复沈夜的正常看诊,他上班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里。 朊病毒的研究进展缓慢,沈夜最初的急切也被磨平,在他未曾涉足过的领域独自摸索前行,就必须付出盲眼跋涉的耐心和毅力。 沈夜给闹钟饭盒调/教出了精准的生物钟,肚子刚感觉饿,那边就开腔了。 他连忙接上电源开始热饭,方才反应过来今天没有唱歌,而是白旸录了一个童话故事,禁不住嘴角上挑。 等待的几分钟,沈夜边听故事,边又刷了一遍白旸和奥涅金斗琴的视频。 视频里两个小孩和街头艺人都是马赛克脸,这种神奇的马赛克会将面部线条修饰成卡通感的萌大圆润,又保留了夸张传神的表情,十分生动可爱。 原本可以更直接将撒谎的小孩指名道姓挂到网上,那样还击的效果远比道歉信更直拳、更劲爽,但白旸终归是个温柔的人。 沈夜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他为了自己,居然偷偷练了几十个小时弹琴,用他唯一的右手。 耳畔是白旸模仿小动物说话的花腔怪调,沈夜想,我会在这样的美梦里溺死吧—— “这周末我去泰明和泰一那里。”沈夜说。 奴卡长吁一口气:“太好了!那俩总不见你,一天问八遍,看着病情都加重了。” “正常,”沈夜一连两个星期没给兄弟俩做治疗,泰明或许还好些,泰一的情况可不乐观,出现行为失控甚至伤人自残都不奇怪。 他蹲实验室这些天腿伤养差不多了,正常行走几乎看不出异样,只是伤腿落地时吃力差些。 兄弟俩的妈妈陆姜太太是很坚强勇敢的女人,原本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在厄尔斯,自从发现一对双胞胎儿子患病就四处求医,连唯一的房产也变卖了。 高额医疗费用无以为继又没了住处,两夫妻只得带着儿子们迁居暮星,住进房租低廉的安置区,跌落到生活的底层。 他们来暮星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因为听说这里的缇娅修女不会拒绝穷苦病人的求助,或许她的精神力能够治好自己的孩子。 微渺的一线希望,做父母的便毅然离乡背井追逐而来。 然而暮星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生活成本低廉,或者只要肯吃苦就能活得起命、治得起病。 冲着缇娅修女慕名而来的病患多如浮尘,他们单是想往跟前飘飘都借不到东风。 比他们危重的,比他们穷困的,比他们可怜的……比比皆是,谁又有资格让谁让路加塞呢? 为了多赚钱把家撑下去,丈夫决定去宏卫二做个挖琉晶石的矿工,陆姜太太留下照顾一双病孩子。 最初两年丈夫不时寄钱回来,陆姜太太也经常跑春晖医院登记排队,后来挖矿的丈夫没了音讯,母子三人也断了生活来源。 她尝试过许多方式寻人,但生病的孩子丢不下,星辰大海的距离也跨不过,最终只能不了了之地认了命。 那阵子陆姜太太花白了头发,在周围人或可怜或凉薄的议论声里同各种猜测殊死搏斗,像被心口一汪滚油经年累月地煨着心肝。 丈夫可能死了,毕竟挖矿人的性命最不值钱,贱骨烂肉多少都直接填在矿坑里;也可能他受不住这没指望的日子跑了,矿星天大地大,再苦也比被身后一家子拖累死的强…… 没人给她一个确切答案,她痛也无从,怨也无从,就那样行尸走肉地扛下了不短一截光阴,转眼儿子都长得比她还高了。 -- 第114页 这期间既有好心接济他们母子的邻居,也有人嫌弃疯孩子太吵暗中憋坏的,日子过得明明灭灭,酸苦杂糅。 然而总有那么一根稻草最终压倒了骆驼,泰明和泰一在十岁那年被确认为精神力障碍者,这代表即便他们排上号也无法接受缇娅修女的精神力治疗。 因为特异者的精神力影响不了障碍者,真是雪头又添一捧霜,女人刚强的脊梁发出不堪重荷的断裂声,那是最后希望的破灭。 那天在春晖医院门口,泰一的狂躁发作,疯了似的往大路上的车流里冲,喉咙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叫。 许多人在旁围观却没一个上前帮忙,只余瘦小的陆姜太太死命拉住儿子,用肩膀和头顶着他的胸口将他往路边推,满头银发散乱,唇角额头撞出血痕。 其实那一刻,她是有些想放手的,娘俩就这么一拖一地卷进车轮子下面也挺好,不然苦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呢?一死才能百了! 可也是在那一刻,陆姜太太看到路旁拖斗车里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泰明似乎被吓坏了,全身僵直颤抖,怔怔地看向妈妈和弟弟。 他在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始终记得母亲那句嘱托:在这等着,不许乱动! 她让孩子等着,怎么能说话不算不回去呢?那种被爽约的滋味她可太知道了! 于是,瘦小的女人重复起新一轮的挣命。 还是在那一刻,缇娅修女带着沈夜从隔壁春晖福利院步行回来,她不由分说拨开围观的人群过去帮忙。 沈夜动作更快地从女人手里接管了发狂的男孩,凭他的体力想制住对方并不容易,但男孩运动神经不协调也跑不掉,俩人狼狈地滚成一团。 好在缇娅修女出手,立即有保安和其他人过来增援。 陆姜太太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缇娅修女并得到对方的帮助,她不舍得花时间掉眼泪和哀叹命运,用打了无数遍腹稿最省时的方式陈述了病情。 缇娅妈妈信任地看了沈夜一眼,沈夜立即会意,他可以使用精神力暗示先让泰一冷静下来,否则对方的身体可能因为过度发作损伤加重。 反正有缇娅妈妈在场,就算后头查出男孩的PDI指数异常,算在她头上即可。 事实上,沈夜那时已经开始运用精神力影响协助缇娅妈妈治疗病患,毕竟她老人家随着年龄增长已经难以支撑庞大的治疗需求,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陆姜太太又讲了两个孩子就诊的经历,以及来暮星求医的初衷。 可惜,她再忍不住委屈,压抑地抽泣起来,今天刚检查过,他俩都是障碍者…… 这一句注释出口,缇娅修女和沈夜俱是怔愣原地,房间里溢满诡异的安静。 陆姜太太困惑地看向儿子泰一,发现他仍然保持着与沈医生对视的姿势,呼吸渐趋平静,带着体力透支后的疲惫宁和。 沈医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让狂躁发作不得不被束缚的儿子迅速安静下来,这非常不可思议。 她甚至没来由地生出某种虚妄的幻想,不知多年来祈求过的哪个神明开了眼,她的孩子也许是有救的。 沈夜清楚地记得,事后他将自己关进了一间密闭的治疗室,脑海里逐帧回放当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放松,呼吸,你很安全……他通过意念对泰一说,对方扭曲的表情、痉挛的肌肉逐渐松弛,眼里出现空茫,这些都是成功接受暗示的反应。 还有陆姜太太的错愕,和绝望中浮现的狂喜。 以及,沈夜努力辨识缇娅妈妈望向他的眼神,里面没有意外和惊诧,而是透着些无奈的心疼。 就像他六岁时被恶作剧的小孩反锁进福利院仓库,第二天她带着人匆匆寻过来,发现他没有吓得屁滚尿流、精神恍惚,只是喝光了一整箱牛奶时的反应。 可怜的孩子,就是这样,你终归还是知道了…… 缇娅妈妈走进来,站在医疗舱边,俯身解开沈夜身上的束缚,轻抚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和泪痕纵横的面颊。 然后她在舱边缓缓坐下来,平静看着奄奄一息的青年,目光悲悯。 沈夜的疑问已经被无声回答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含着僵硬麻木的喉舌问了一句。 “所以,她是我杀死的,对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反问了那句,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该去死?” “该死的是你!你、去、死、吧!” 自小埋在胸口的刀子,经年热血也不能暖半分,现在被沈夜吐出来,冷刃撕破了包裹它的血肉,钩心扯肺地要了他半条命。 你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我不仅可以暗示普通人,还能暗示障碍者。 我根本就是个怪胎!我没有同类! 沈夜!回来!沈夜—— 我不值得你们为我做那些,我不值得。 “沈夜,乖小孩,醒醒……” 白旸轻声唤醒副驾位睡出满脸宿仇旧恨的小朋友,拨了拨他头发:“你是有多累?这么点路也睡过去了。快醒醒,马上到家,别吹了风感冒。” 沈夜被唤得打了个激灵,手里还捏着今日份的小零食,半颗冰糖山楂粘在脸上,惹白旸好一顿笑。 笑够了,他用嘴直接摘走自己吃了。 “我的。”沈夜护食,最近白旸每天接他下班都会带一点小零嘴,喂猫的量,有时是一块威化饼,有时是几粒麻辣牛肉,今天是一小串糖葫芦。 -- 第115页 路上磕牙吃不饱,引子似的,反把馋虫勾搭上来,刚好够能量等吃晚餐。 那个噩梦被白旸魔性的笑声搅散了,心口闷气随着被打开的天窗飘出去,偏头看时,挂满小彩灯的家门已近在眼前。 “最近有节日吗?” “新婚燕尔也得庆祝呀!”白旸直接将人从车里扛下来,“我拿回身份的第一天就去跟你领证。” 第60章 致命游戏02 还不止是大门给弄个花里胡哨,屋里许多小玩意也被白旸增添更换得花枝招展,沈夜心思不在这上,由得白旸去折腾。 可能一两处变化他没能及时留意到,待温水煮青蛙地由量变积累成质变,沈夜骤然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房屋”有了“家”的味道。 好比地下室的门,就被贴了个骚气的扭胯大猫,比着小心心说:宝贝儿,早点出来投喂伦家喵~ 沈夜看出来了,这是白旸在跟他抗议最近总忙实验,对某人不够黏糊热情。 “明天周末,可以睡懒觉!”白旸在厨房喊,他的脉冲闹钟节假日不虐主。 沈夜换了衣服过去和他一起煮饭:“明天我要早点儿起了,去趟鸦雀街,你不用送我,我搭轨道车。” “去双胞胎那家?”白旸想起送出去的鸟笛,“是什么病?” “PDD合并BD,通俗说就是自闭症和双相情感障碍,哥哥泰明抑郁倾向多一点;弟弟泰一燥郁倾向多一点,还有些低级中枢抑制受损,你可以理解为运动障碍。” 沈夜帮忙处理鲜笋,查看了植物纤维生长的纹理,提刀细细地切开。 白旸往他嘴里塞了根炸里脊,把手指放回唇边嘬油:“这种你也会治?” “厉害吧!”沈夜静默须臾,几乎是带着些孤勇地继续说,“他俩都是精神力障碍者。” 什么意思?白旸手上动作放缓,扭头看向沈夜,一时间只剩利刃割裂竹笋纤维的清脆响声,如同骤然而至的雨。 “我不仅能影响那些普通人,还能影响障碍者,是不是很炫酷?” 沈夜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语速飞快,垂头不去看白旸,话音带着微妙的嘲讽。 “我也是前几年才发现的,就是在那两兄弟身上。” “但不是那时候才有的,很早……很早就有,比所有特异者都早!” 刷刷刷,刀刃破开脆嫩的笋片,斩断细密的纤维,清透的汁液渗出,却有种血腥的残忍。 握刀的手节奏丝毫不乱,也没有停,只在收尾时轻轻一颤偏了刃,纯净里染了殷红。 “喂!”白旸飞快抓起沈夜冒血的指尖,缩着眉检查,好在切得不深,只划破了皮。 他把那截手指送到嘴边,含住,吮了下,舌尖压住破口。 沈夜通电似的神魂巨震,嘴上却讨打似的继续说:“我是个异类,全星域独一份,说不定你对我这些喜欢、心动、照顾,也都是我暗示的,你不怕么?” 白旸含着他手指,眼神像成年人纵容坏脾气的叛逆少年,既威严又无奈。 他用力嘬了下才放开,说:“我怕什么,你能耐大到三界通杀、六道臣服了?咋不说你连伍尔夫都能影响?” “小狼!”沈夜唤了一声,伍尔夫立即呼哧呼哧欢跑过来,在他脚边蹲下。 沈夜躬身,扎在白旸脸上的视线向下,落进伍尔夫瞳仁缩窄的双眼里。 白旸捏紧了手中的餐盘,唇线拉平绷紧,像是他的好脾气已经被挑衅至极限,却仍在奋力压抑。 沈夜像个惹是生非的犟脾气小孩,就算自己内里怕得要命,面上依然一副“我就是这样”、“是我又如何”、“你打死我啊”的凶狠模样。 可他明明并没做错什么…… 片刻,沈夜抬起视线看回白旸,声音轻若唇语:“我要它冲你叫。” 嗷,嗷嗷……伍尔夫突然蹿到白旸面前,呜嗷呜嗷对他乱叫起来,尾巴摇得像风扇。 “呵!哈嗬!”白旸冷笑两声,再不理会莫名其妙的一人一狗,转身哗啦哗啦将冬笋里脊丝炒熟出锅。 他顺手捏了肉丝投喂伍尔夫:“您老歇会儿?食不言。” 伍尔夫不受诱惑,继续嗷嗷叫,只是叫声里没有凶悍,显得虚张声势。时间稍长点,它气力减弱,听着反倒有些撒娇的意味。 “愣着干嘛?!”白旸瞪了眼无良狗主,“盛汤!端菜!什么时候了还不着急开饭?就你这双桃花眼,连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长出来光为了好看和气人的么?!” 白旸前头拎着饭锅拿着餐具走了,后头缀着兢兢业业开专场演唱会的狗子,资方剥削太甚连中场休息都不给。 沈夜愣了,就这?开饭?他不说点儿别的吗?为啥我吓了他半天,现在自己在害怕?害怕有只看不见的靴子会从天而降。 他乖乖盛好两碗汤端了出去,又跑一趟上了菜。 “能让它嚎一首巴赫平均律吗?不行就先让孩子歇会儿,求偶都没见它这么积极!”白旸把鲜嫩的笋尖拨到沈夜碗里。 沈夜一直用余光扫着白旸的脸色,听他这么说,搂过伍尔夫的脑袋:“嘘,小狼,安静。” 狗子立时不叫了,眼见着松了一口气,不顾狗粮颠颠跑去先喝水。 晚上歇下时,沈夜终于别扭过劲儿了,言语举动反倒变得主动起来。 -- 第116页 就像莫名撒脾气、散德行的臭小孩,如果大人立时板起脸狠狠凶他,他便有了借口破罐子破摔地闹腾下去,什么你自私、你虚伪、你其实根本不爱我…… 若是不搭理他、不当回事儿,他反而闹得没趣,小良心渐渐冒头开始反省自己,又回过头来求和认错。 但这种破小孩的认错,断然不会是“对不起”这种直白的。 沈夜先是主动收拾碗筷放进清洁机,然后又切了刀工花哨的水果拼盘,最后干脆直接缠上来撩火。 白旸被他弄疯了,真不知这家伙是享受还是自虐,玩起来格外舍得他自己。 以至于半个晚上过来,白旸觉得他以后恐怕没脸再回去当警察,就算做个普通市民,都有义务把自己扭送到警署关起来。 沈夜的嘴角破了,白旸不记得是自己咬的,却被入喉的腥甜灼透胸膛,烈焰焚尽所有理智。 他像被热汗洗过一般,怀抱里的人苍白滑腻,是脆弱到极致时奄奄一息的美,仿佛眨眼间就留不住似的。 “小疯子!”白旸亲吻他受伤的唇角和锁骨上的淤痕,“咱们,来日方长好吗?时间还多得是。” 沈夜抬起清亮的眼睛,其实他这双漂亮的眼睛很少有人真正欣赏到,就像黎明前最浓郁的夜空,隐隐透着点亮世界的光明。 “你真的不介意吗?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白旸将他一条手臂环在自己后颈上,那里的仿真皮肤烙着画了幸运草的金属铭牌,皮肤下面是足够制造出千万颗触角的琉晶石颈椎。 “真巧,我和所有人,也不一样。咱们两个异类,彼此凑合下不去祸害别人了怎么样?” “好呀,”沈夜湿水的眼眸漫射着波光,再次翻身亲上来。 ~~~ 次日,沈夜醒来,就着睁眼的姿势躺了一会儿,天没亮,窗外一片黢黑。 该逢能看到地出的日子了,他心情莫名很好,就是时间仍未到。 白旸还睡着,昨晚折腾得太乏了,他洗澡之后懒得穿睡衣,只套了条松垮的长裤,这会儿被子大半卷在沈夜身上,他只盖了一角在小腹上。 沈夜盯着看他好一阵,终于觉得有些满足,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以他幼年练成的悄无声息童子功,不惊醒一个处于深睡眠中的人简直毫无难度。 沈夜下到一楼洗了把脸,爱怜地揉了揉伍尔夫的毛脑袋,示意它不要吵醒楼上那个,之后换了防寒袍裹紧围巾走出门。 去鸦雀街,轨道车是不错的选择,沈夜算准时间刚好可以赶上五点钟的首班车。 周末的车站十分冷清,他顺利借着从头裹到脚的打扮融入周围下夜班的通宵工人之中。 陆姜太太现在一家缝衣工厂做工,也是做通宵晚班,这样白天可以在家照顾两个儿子。 泰明和泰一在病情稳定前,她是没法出去做工的,只能承接福利署的手工活勉强糊口,缇娅修女和沈夜没少接济这母子三人。 直到后来沈夜使用精神力影响治疗,让兄弟俩情绪稳定下来,再辅以针对性的训练,帮助他们恢复部分认知和自理能力,陆姜太太才有机会出去做工。 这个瘦小得只有八十斤的中年女人,却强韧到惊人。 陆姜太太自从有了收入,便不肯再接受资助,她很清楚沈夜为两个儿子治疗已经算免费的了,无亲无故的人为自己扛起一边重担,还能就此甩给人家了么? 哪怕给他们的一顿营养膏只够人家网上下部电影看,那份放松也合该是别人的,自己不能贪得无厌。 沈夜其实猜到陆姜太太做工的工厂可能是加工弹头鼠皮衣的黑作坊,因为见不得光会把部分生产安排在夜班。 可世道就是这样艰辛,他们需要活着,也有权利靠自己努力地活着。 所以每到周末,沈夜都会早去一点,因为陆姜太太这天下工会比平时晚些,如果泰明泰一提早睡醒,他还可以帮忙照看一会儿。 陆姜太太也十分信任地留了一把家里的钥匙给沈夜,方便他自己进门。 沈夜出了轨道车站,估摸白旸快睡醒了,先发一条通讯留言告诉他自己到来这边,随即想起没给俩孩子准备礼物。 个半月没见,是该带些礼物过去的,他们会很开心,至于什么礼物并不重要。 沈夜沿着路边慢慢溜达,除了通宵营业的小旅店和酒馆,大多数店铺都没开张,早点铺也要六点才开门。 于是他挑了一家点心铺子在门口等,智能机上很快收到白旸的回复,说晚点就来接他。 ~~~ 半条街之外的廉租安置区,一间民房里,男人用戴着白色医用手套的手抚过少年筛糠般颤抖的身体,手套上半干涸的暗红血迹瞬间复活般鲜艳起来。 他偏过头,从布帘缝隙间看了眼规矩端坐在木椅上的另一个少年,对方一双目光呆滞且专注地盯着墙上一面老旧的指针时钟,双手握紧一只糅漆的鸟笛,快六点了…… 男人转回视线,褪下外层血水浸染的手套替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擦掉眼泪,然后嫌弃地丢在一边。 “小宝贝儿们,真正的游戏要开始了——” 第61章 致命游戏03 沈夜再次瞥向腕上智能机显示的时间,六点过两分,点心铺子仍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 第117页 他凑近门窗看了看,也没有写明营业时间的告示,老旧街区小店大多服务熟客,不那么讲究倒不奇怪。 天仍黑着,路灯也没开,不知是坏了还是为省电。 鸦雀街上没什么行人,安置区一排排低矮的房屋紧密相连、横平竖直,很像公墓里纵横排列的坟茔,偏生又不知从哪偶尔冒出辨不清来源的响动,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人如果活得没有点人样,怕是还不如做鬼洒脱。 正琢磨着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沈夜便真见鬼似的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有团黑影晃悠悠朝他挪过来,伴着吱呀吱呀的背景音,像全息鬼片电影里经典的开场。 “黄铺喽,关门喽~” 靠近的是个老婆婆,勾腰驼背,拖着一只木板车,上面堆着捡来的纸箱和饮料罐,吱呀吱呀正是生锈车轮自带的音效。 她从沈夜面前经过,并没有停步或是看他,所以辨不出刚那句话是不是对沈夜说的。 “乌呱笑,死人喽~” 老婆婆一步一颤地倒挪双脚走远,口中仍念着怪腔怪调的说词,这句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一遭逢,沈夜倒是决定不再等了,他大可以先过去看孩子,礼物交给白旸准备,在接他时带来。 白旸比他更会挑选合适的东西,物美价廉又经济实用,正是很多习惯节俭的前辈心目中很会过日子那种人,陆姜太太一定会喜欢他。 沈夜快步穿过窄巷,在熟悉的巷口左转,第三扇门就是陆姜家。 他在掩着的门口停步,心口没来由坠了一下,这种不很愉快的第六感让沈夜下意识蹙起了眉头,踹在口袋里的手捏紧了钥匙。 沈夜已经在脑海里追寻这种预感的源头,他不信鬼神,更不是鬼神,一切反应概因有据可查。 是气味,没错!他嗅到了凛寒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气味,熟悉的,却不该属于这里,是血的味道。 笃地,凭空扬起一声鸟笛,那应该是百灵鸟欢快的啾鸣声,不知为何却一瞬变了调、破了音,仿佛凄厉求救的濒死哀鸣。 沈夜再不犹豫,掏出钥匙戳向锁孔,可堪堪在钥匙尖端触碰到门锁的下一秒,门板已经向内滑开。 不是钥匙开了锁,是这扇门根本没上锁! 昏黑的室内遮了窗帘,进门是一侧砌起炉灶的厨台,卧室在里间,泰明和泰一的床铺靠窗,陆姜太太睡在远离门窗的单人床。 单人床的手工拼布床幔垂着,仿佛女主人此刻正睡在家中。 屋里的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沈夜冲进里间,像被看不见的鬼手扼住咽喉,窘迫的呼吸催命般让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摸到开关,一把拍亮了电灯! 啊—— 寂夜中掀起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泰一长手长脚蜷缩在木椅上,双臂抱头团成婴儿在子宫里的形状。 他不停喊叫,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惊吓,还是…… 沈夜第一时间奔过去抱住尖叫的少年,跟着看向他背后的床幔,大泼浓重的红色在缤纷的色块间绽开,豪放如印象派画作。 还有些尚未彻底干涸的血滴,向下蜿蜒出泪痕般的垂线,挂在帘脚将落未落。 “沈!沈!”泰一似乎认出了沈夜,哀嚎中喊着他的名字,拼命拉拽沈夜防寒袍的衣襟,像是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却都堵在咽喉吐不出来,又像是害怕极了想躲进他宽大的衣袍里。 沈夜被他拽得趔趄向前,同时抬手哗啦一下拨开了血迹斑斑的床幔,眼前景象令他双瞳巨震。 他几乎是立即将床幔重新遮了回去,腾出双手同泰一奋力撕扯,迫着自己放低嗓音命令对方:“坐下,听话,不要动!” 这声音陌生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透着随时可能嚎啕大哭的崩溃和绝望,布幔背后的影像依然停留在沈夜颤抖的视网膜上。 全都是血,很多很多的血,少年苍白的躯体浸在血泊之中,圣洁又诡异,如同献给恶魔的祭品。 “坐好!”沈夜注视泰一的眼睛,他得尽快让这个冷静下来,不要妨碍他救人。 是的,救人!沈夜看到血泊中的泰明四肢还有轻微抽搐,他相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人还活着,他得把自己的病人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呼吸里尽是浓重的血腥气,那味道有如利刃刮得人喉咙干疼。 沈夜跪在床边,开始检查少年身上的伤口,努力分辨哪些是致命伤需要优先处理。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汹涌而出的泪水让他根本无法看清那具身体上数不清的伤痕,口中不由自主喃喃:“泰明,别怕,坚持一下……泰明,求求你……我在想办法了,坚持一下……妈妈快回来了,泰一还在等你……” 然而下一秒,沈夜又会跌入不切实际的幻象中,仿佛这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他经常做噩梦,所以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怕,只需等待被唤醒的一刻…… 白旸呢?好可怕啊,为什么还不叫醒我!白旸,白旸,求你快点唤醒我吧!我一定不再偷偷自己溜出来! 沈夜无暇顾及身后仍在不断尖叫的泰一,泰一似乎只是受到了惊吓,身体没有外伤,而另一具几乎完全相同的身体却伤痕累累、支离破碎。 这场景诡异极了,仿佛将完整的人一分为二,一半被毁灭了躯体,另一半则被击碎了灵魂。 -- 第118页 很难说他们究竟谁更加痛苦。 “黑天半夜,一会儿奏乐,一会儿号丧!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女人泼辣的斥问劈在门口,她缩着鼻子抬手扇了扇,“一早做了什么这么难闻……” 邻居大嫂看起来比陆姜太太更年轻些,高大得能装下她两个还富余,此时只在睡衣外面披了条她男人的防寒袍,带着好梦被搅扰的凛冽起床气推门而入,吐字如刀:“门也不锁!是等着俩兔崽子给人偷了好享清福吗?” 女人突然里一脚外一脚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上还挂着打到一半的哈欠。 下一秒,那哈欠陡然拐了个死亡弯道,调门凭空拔升两个八度,炸了音地上房揭瓦:“啊——杀人啦———” 沈夜顾不得身后邻居太太和泰一的男女老少二重唱,拼命用床单按压泰明被割破的颈动脉、股动脉。 温热的血水一泼泼打湿织物,带走少年稀薄的体温,夺走他鲜活的生命。 少年的眉眼却愈发显得漆黑,双眸定定地看向沈夜,他像要想说什么,开口先呕出一泼血,扭曲的唇形不断重复没有声音的短句。 “急救车!叫急救车啊——” 沈夜冲惊呆了的邻居太太大吼,一双手顾此失彼,已经透染了少年的血。 内出血,他还有内出血,在哪里?沈夜目光再次迅速查看泰明的全身,少年的身体毫无遮挡。 他的视线陡然停在某处,心脏一阵撕裂的剧痛,沈夜觉得自己在那一瞬丧失了五感,他听不见也记不得自己是否哀嚎或恸哭过,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连同当时的画面一并,永远永远地忘记。 少年的两股间,露出一小截楔入身体的硬质条状物,那是沈夜之前送给兄弟俩的其中一支鸟笛。 第62章 致命游戏04 天将明,母星巨大的身影缓缓滑过中天,鸦雀街安置区的某条不具名小巷被黄黑警戒线围起。 巷口的街道上停了一溜儿警车,红蓝闪灯将半个街区都渲染出森诡的气氛,街道两边和巷口被围得水泄不通,难得的一朝懒觉没能敌过这场猎奇刺激的大热闹。 “来了来了!” “能看到人吗?真是陆姜家那傻孩子?” “哎!这……死的还是活着……” “挤屁!踩死我了!”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抻长脖子争相朝急救担架抬出来的方向送去目光,也隐约只能看到绿色生命星的白毯下裹着条人形,白脸上糊了血,被飞快塞进急救车后厢拉走了。 附近街区一半的安保机器人被调过来维持秩序,本就超期服役的铁疙瘩有好几个被挤掉了胳膊腿儿,还有干脆给挤趴下竖不起来的,被人当了垫脚石站得高看得远。 除了脑袋瓜子满地滚带出点恐怖效果之外,这群人工智障几乎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出次现场能折损大半。 “这是病的还是咋了?” “什么病的啊!病的能来这么多警车吗?命案,绝对是命案!” “警察在问呢,考兰特家的第一个发现凶手,我可是被她那嗓子‘杀人啦’给生生吓醒的。” “据说凶手……是给俩傻子治病的那医生,春晖的。” “不可能吧!陆姜总说那大夫是好人,他常来的。” “呵,装的吧,人心隔肚皮,咳咳,听说……他把那傻孩子给糟蹋惨了,是个变态!” “噢,圣神保佑!” “越是这种事情,熟人犯案可能性越大!星空传媒好些评论员都讲过,我说你们平时可干点正事儿学习学习吧。还有啊,这八成不是头一回了,聪明人专爱挑傻子下手,他们又不懂圈圈叉叉,说也说不明白……” “可怜哦,这是要陆姜的命啦!” “当妈的相信小白脸,引狼入室……” 伤者已经送走,但围观人群却热情不减,义务蹲守现场周边聊得热火朝天。 仿佛一个个平日里风来雨去滚了满身尘泥的窘困人,这会儿全部活蹦乱跳成了知情者和评论家,但凡谁能抛出点与众不同的,都会瞬间聚焦视线变得万众瞩目。 那些亦真亦假、添油加醋的信息共享和揣测补充,居然逐渐自动生成了一张严丝合缝的“真相”大网,被这大网捕获的猎物,自然是“嫌疑人”沈夜。 又一辆银黑双色的警车驶近,这车和之前停靠路边的治安所警车稍有不同,是C区警署的车辆,车身更宽大厚重。 凯恩走下车,立即有警员认出他来,帮忙挡拦人群和拨开警戒线。 警长今天只穿了便装,应该是得到消息从家里直接出门的,连件外套都没有,整个人却气场强悍,表情冷肃。 他定立车前,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四周。 那一瞬人群的熙攘声都跟着落了下去,有几位刚刚高谈阔论的“爆料者”缩肩矮背噤了声,连偷瞄的视线都像老鼠那样擦着上眼皮斜出来,甚至还有人干脆贴边溜了。 “遣散!”凯恩中气十足地下了命令,随即阔步向案发现场走去。 身边的警员汇报:“C10区的杰约马尔警官已经带着他的人先到了,派人到缝衣工厂通知了受害人家属,另外一个孩子也由警方做了保护隔离。” “杰约马尔?”凯恩微一蹙眉,“新来的。” 警员答:“是的,干劲十足,听说治安所动作比急救车还快!里面已经开始在审了。” -- 第119页 “他们平时可是五百米都要爬一小时,连个瘸腿王八都追不上,这会儿倒积极,真是新人新气象!” 凯恩走进窄巷,陆姜家门里门外到处都是忙碌的警员,一些在搜集物证痕迹,另一些在里间围着嫌疑人。 见凯恩到了,一干人纷纷停下敬礼。 杰约马尔快步迎过来,啪一个邀功式的响亮立正,右手五指并拢贴到眉际。 “报告长官!这里疑似发生严重伤害事件,受害人伤势危重已经送去急救,嫌疑人被我们当场控制。” 他一侧身,带着背后的警员们也闪开条路,露出之前被包围当中的沈夜。 杰约马尔满脸掩不住的得意,向凯恩微微欠身:“这小子当时还压在被害人身上,被我们抓了个现行!等会儿您可以给外头来的媒体一个交待了。” 功劳向长官双手捧上,好及时的见面礼,他也算是顶明白事儿的! 凯恩眸光沉沉罩着沈夜:“你确定?” 他用视线仔细将沈夜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沈夜被反扣双手摁在一把木椅里,用的是老式的双环手铐,胳膊别在椅背后。 他的衣服和双手上沾了许多血,大都是擦蹭型血迹,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血,此外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不到明显伤痕,四肢也没有异常扭曲。 但他身侧的治安所警员手持电枪,放电保险是开启的,极有可能已经对他用过了手段。 他们深谙此道,稍加注意便不会留下明显伤痕。 从凯恩走进房间,沈夜就没朝他看过一眼,确切来说,他的眼睛仿佛是空的,没有看任何人。 之前警察抓捕他,他没有反抗,讯问他,他没有回答,这在审讯中几乎可以认定为负隅顽抗。 沈夜像被抽空灵魂的躯壳,电击带来的痛苦完全淹没在更加巨大浓重的伤痛之中,就像用针去刺一个肝胆俱裂、五内俱焚的人,他根本不在乎。 是的,他们抓到的疑犯并没有亲口认罪,是以凯恩这么一问,杰约马尔脸上闪过心虚的表情。 一个自认为十分懂眼色的警员站在沈夜背后,骤然发难,用手中枪托猛地砸向沈夜头部,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连同木椅侧翻在地。 沈夜感到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他干呕几下,呛咳起来,唇角渗出血线。 凯恩捏紧了拳头,视线落在刚刚打人的警员脸上,任谁再有眼色也看不出这里头有半毫的欣赏、褒奖。 “记下他的编号。”凯恩沉声对身边警员说。 杰约马尔脸色微变,赏了那不长眼的狗腿子一个爆瞪,决定中午之前就让他扒下这身皮从治安所滚蛋! 正好缺个杀鸡儆猴的蠢货。 “让你的人撤离,这案件由区警署负责。”凯恩掷地有声,并没有立即提高嫌犯的待遇,反给了杰约马尔一个下马威。 后者刚想申辩,被手下扯了下制服衣襟:“是,长官!” 杰约马尔带人离开,刚做小动作的属下亦步亦趋跟随在侧:“老大,警长的脾气您还不熟,他到哪儿都一张扑克脸,您的好他心里记着呢!” “你的好我心里也记着呢!”杰约马尔狐疑地白了他一眼,“没有你的线报,咱们可跑不到区警署前头掠阵,就是不知这跑得太快是捡金子还是踩狗屎?” 他空降C10区,这里的人脉关系都还没捋顺,先得靠着治安所老人带路,怕就怕有人故意把他往沟里带。 “积极办案准没错,”下属陪着笑,眼珠往巷口划拉一圈。咦?外围都换了区警署的警员,看热闹的也少了大半,老东西动作还真快! 不过该传的都传出去了,等会儿还有媒体的鬣狗追着他们咬,身上沾了血可没那么容易洗干净。 ~~~ 白旸这一觉睡得死沉,似有许多梦,但睁眼时一个也没记住。 他是被沈夜报行程的讯息叫醒的,虽然沈夜发的是通讯留言,而通讯留言默认设置是不提示收信人。 这种讯息要么是内容不重要,不急着让对方立刻接收;要么是不想打扰对方,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查看都行。 不过现世用通讯联络白旸的人一巴掌就能数全乎,对于其中尤为特殊的沈夜,他早就改了默认设置,所有通讯都即时脉冲提示,走过路过绝不错过。 “啊!”白旸抻了个懒腰,向身侧捞了一把寂寞,就势滚到沈夜的枕头上,“你个小疯子!昨晚玩大了害羞吗?早早就跑了是不好意思见我吗?看我逮着你怎么……好好疼爱你!” 他把沈夜的软枕当成对方脸蛋咕扭咕扭掐了几下,缓解手欠后跳下床喂狗和做早餐。 沈夜不在家,单他自己提不起做饭的热情,干脆掰了块营养膏跟伍尔夫对啃。 “跑那么快,指定忘记准备礼物了!男朋友我就辛苦一下,替你补一份好的!”白旸三两口噎光营养膏,拍拍手开始做新学的酸奶布丁,这个不用太多时间。 七点零三分,白旸准备妥当,跟当天的“日出”同步上岗,美味布丁放进车载冰箱里凝冻,半小时后刚好可以吃。 智能车转入鸦雀街,冷清的周末早间路况突然变得拥堵,堪比工作日的早高峰。 一辆媒体采访车突然拐上步行道,逆行一段又强行并线超车,气得白旸想怼翻对方车屁股,再给它车身喷满罚单。 -- 第120页 安保和交管机器人也不知都死哪儿去了,堵车半条街竟然一个也没遇到,真该一个投诉电话打过去蹦碎老凯恩的大懒觉! 白旸小心躲着行人在车流里穿插,越走越觉出不对劲儿,附近多是警车和采访车,该不是出事了吧? 正琢磨着,一辆银黑双色的区属警车呜哩呜哩闪着警灯从相对畅通的逆向车道飞快驶过,反光车窗上映出光怪陆离的扭曲街景,还有几辆采访车锲而不舍缀在后面。 不好的预感忽地沉重如铅,压在心口,白旸下一秒已经拨出了沈夜的通讯。 嘟嘟的等待音不急不缓,响了又响,却始终无人接听。 第63章 致命游戏05 装入物证袋的智能机嗡嗡震响,被前座的警员从采集箱里翻出来,向后递给坐在嫌疑人对面的凯恩警长。 凯恩盯着上蹿下跳的“最好的青年”几个字,脑仁儿震得有些发麻,他看了眼对面的沈夜,又将袋子丢了回去。 沈夜静陷在座椅里,身体随行车微微晃动,鬓发渗出的血在侧颊凝出滴淌的痕迹,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白虚弱。 腕上的双环手铐已经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银色位控手环,他完全没有抗争的意思,怎么被塞进车里就怎么呆着,微垂的眼睫落在自己染血的双手上。 凯恩扯过几条湿巾,开始一点点擦拭他手上的血迹,直到每一丝掌纹和每一片指缝里的颜色都抹净。 “真相,会水落石出的。我一定抓到那畜生!”他油然而生一种对缇娅修女的愧疚和辜负,没有保护好她拜托给自己的这孩子。 以及,白旸的通讯请求,把他佩戴触角的那只耳朵连带半边脸都炸麻了。 “为什么不接通讯!!!” “你把人带走了?是回C区警署吗?我就在你后面。” “他人现在怎么样??” “你是不是老年痴呆抓他回去当嫌疑人?!” …… 后头一串排队待读取的语音,凯恩磨了下后槽牙,想把对方拉黑。 什么玩意?!我是没保护好他,你就保护好了?飞星当年就练出这样冬眠过后还睡懒觉的人形狗熊?脸让自己舌头舔了?! “他在我手里谁都碰不得!”凯恩回了句不轻不重的话,对面果然消停了。 复盘今天这状况,其实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假设白旸和沈夜一道过去,发现陆姜家出事,沈夜仍会救人,白旸则会抓凶手。 泰明身上伤口虽多,但要命的是动脉破损,当时没死说明凶手刚刚下手并掐着时间逃走,绝对跑不远。 如果白旸在,大半的概率会去追,小半的概率会留下,防止有人调虎离山,无论哪种,他被抢先赶到的杰约马尔或未知势力发现的可能性极大。 厄尔斯“自由港”的上峰给凯恩的命令是,隐藏白旸的身份和保护沈夜同样重要! 只是现在中招的是沈夜,从感情上讲凯恩更担忧一些。 眼前的孩子,是他和缇娅修女从五六岁小小一只,一路看护着好容易平安长大的,还有沈同舟和其他连沈夜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为他浇灌心血。 凯恩一辈子跟不干人事的渣滓周旋,没成家没子女,甚至连养条狗的时间也腾不出来,唯独对沈夜,他是找到点养成的感觉。 不是那种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可能他只做了父亲形象的某一片面,远不够尽责,对他自己来说已经是全部。 凯恩不动声色地保护沈夜二十多年,却也只会保护,现在他很想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宽慰面前的孩子,翻遍五脏找不出半句管用的。 反倒沈夜先开口,他问:“泰明……” 说了两个字,他沙哑的声音像直接锈住,后面出不了口。 死了吗?已经死了吗? 沈夜闭上眼,大片的殷红弥漫开来,泰明的动脉被光刃手术刀刺破,那种伤口他认得。 因为光刃只有普通手术刀刃的六分之一厚度,所以伤口出血会慢一些,他才有可能撑到急救车到场。 “还在抢救。”凯恩立刻回答,并希望这个答案能够起点作用。 沈夜果然抬起眼,双手也下意识向前伸:“我,能不能去救他?他一直是我的病人,我或许能……” 说着,他瞥见自己右腕上扣的严丝合缝的手环,五指微曲,觉得这大概是种痴心妄想,但还是坚守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凯恩。 凯恩避开令他愧疚的目光,低头将双手在大腿上来回搓:“别担心,沈院长在救他,已经,在救了。” 沈夜落回视线,安静坐成原来的模样。 白旸一路尾随警车向C区警署驶去。 双胞胎家那条小巷被里里外外堵着警察、记者、吃瓜群众好几层,沈夜的通讯没人听,他就算笨成铁壳脑袋也猜到是出事了。 白旸落下车窗听了半路,再捡两个表达欲旺盛的打听一嘴,已经收获不下三五个杀人事件版本。 他在这些信息里提炼干货,砍掉可能自由发挥的细枝末节,得出简单脉络:陆姜家的一个孩子死了,嫌疑人是沈夜。 白旸知道这绝不是事实,但眼下这群人谁也不会为传谣编故事负半点责任,自然怎么猎奇怎么传。 还特么奸/杀、虐/杀!麻蛋!!! 白旸单方跟凯恩掐了一路,燥火撒出去后理智开始渐渐回笼。 -- 第121页 这事情幕后必然有人策划操控,目标可能是沈夜也可能是自己,但肯定不是那个叫陆泰明的小傻子! 泰明只是一个牺牲品,所以沈夜会比刀子割在他自己身上还难受。 另一方面,凯恩弄走了沈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旸做过警察,从前跟着老刑警办案,没少用拘走线人的方法保护对方,里面不自由是一定的,但也的确比外头安全。 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别有用心的媒体会对沈夜喊打喊杀,幕后的人不用自己动手,人们对异类天然的敌意就是最狠厉的刀。 想到这儿,白旸一个激灵,赶紧给凯恩塞了条加急:他的病人你控制住! 根据时间推测,沈夜可能尚未来得及给双胞胎进行精神力治疗,但万一呢,他刚跟自己坦白过,他能影响障碍者。 这点给人抓住就太可怕了。 凯恩读取完这条消息,暗骂自己也是老糊涂了,忙乱中忘了最要紧的。 他先跟沈夜确认:“今天给他俩做过治疗吗?” 沈夜摇摇头。 凯恩松开一口气,还是赶紧做了部署,让人将陆姜太太和泰一照顾好,理由是泰一可能是唯一见过真凶的目击者。 下面反馈,陆泰一的情况很糟,本来就无法正常沟通,现在更是情绪崩溃、狂躁发作,打了镇静剂才平静些,痴痴傻傻的,完全不能回答问题。 这状况不像是被沈夜治疗过的,凯恩又仔细理了一遍,泰明就更没可能,沈夜进去时他已经遭到了攻击。 所以,那种情况应该没必要太担心。 白旸中途改了道,飙车赶在警车前头抵达警署,闻到味儿的媒体已经来了不少。 他拉上帽兜混在人群中间,这场面绝不寻常,就算联盟总长亲访暮星也是提前放消息给民众和媒体准备时间,一件凶案竟能第一时间集齐全星域八家顶流传媒。 他们中有些人,显然既不是记者,也不是吃瓜群众,这么处心积虑针对沈夜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人群中忽然冒出个破衣烂衫的要饭孩子,灰眸无焦、灰头土脸,手里还拎着根破树杈,一路挤搡敲了不少人的脚。 “哎呦妈呀,这咋这么多人呐!我这是走哪儿来了?各位大爷大叔美女姐姐行行好,给口饭吃——” 要饭的小瞎子磨蹭到白旸身旁,一个踉跄,顺势抓住对方胳膊:“谢谢,谢谢,好心有好报,麻烦你领我出去啦!” 看似白旸领着瞎子,其实是被他挟着走,奴卡低头小声说:“跟我来。” “少添乱!”刚出人堆,白旸直接搡开他。 奴卡赔笑脸,冲他斜刺里哈腰作揖,压着气声:“凯恩让我盯着你,你才少添乱!” “谢谢啦,谢谢,您好心发大财啊!这位老爷!”奴卡大声嚷。 “看他一眼我就走。”白旸气自己好容易挤到前面,又给这混账搅合到边儿上了。 奴卡顺着袖口塞给白旸一张记者证:“橙色棉背心身上拿的,能用到你凑合用,完事儿还给人家就不算偷。” 他若无其事拎着树杈子敲敲打打走了,临走还往白旸脚踝上磕了一下,警告他不要搞大了连累自己。 白旸用手指捻了下那证件卡,红外热敏呈像很快显示出一个M形发际线的中年男人,照片是立体的,很写实。 与此同时,他在网上输入证件编码,查到的身份信息却是个22岁刚工作不足半年的实习记者。 白旸顺着奴卡挤过来那条线路扫视一圈,很快锁定目标。 他若无其事靠近那男的,发现对方脖子上挂一部价格不菲的高清摄录机,却在无聊等待时没和身边任何人有交流,腕上的智能机也没有通讯进出。 他是一个人。 白旸飞快开启了一条破译程序,两分钟不到便成功通过摄录机侵入了与之连接的智能机。 假记者的智能机里居然没有任何历史采访数据,却存着许多关于沈夜的个人信息和媒体报道,涉及河姆案、朴仁宰案、挟持人质案,甚至奥涅金的医疗纠纷。 如果不是极端个人崇拜者,他铁定是个有收集癖的变态! 白旸强忍住格式化对方智能机的冲动,不着痕迹在里面植入了一条病毒,清理日志退出,再啪嗒一声将奴卡刚顺来的证件丢在男人脚下。 男人摆弄摄录机,余光瞥见自己掉落的证件卡,赶紧蹲身捡起来,又朝四周看了看。 就在他即将回头之际,人群朝着一个方向动起来,是凯恩他们那辆警车到了。 白旸一瞬不转盯着车厢门,维持秩序的警员摆好阵仗留出通道后,沈夜被带下车。 他被今早错穿的白旸那件防寒袍裹着,宽大帽兜遮住头脸,隔绝一众噼啪闪烁的拍摄灯。 1,2,3,4,5,6……沈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警署大门里,白旸转过身,大步离开。 等我抓住那个行凶的王八蛋,把他背后见不得光的烂根拔光,就来接你回家! 第64章 致命游戏06 “无论如何,你不能露面!这也是他的意思。”凯恩狠吸了口烟,从白旸那接收了假记者的照片,“我会派人去查,去跟,你顾好自己。” 白旸坐在沈夜常坐的第三级台阶,搔着脊背安抚比平时略显焦躁的伍尔夫:“他现在什么样?能不能……带些东西进去?用的,吃的。” -- 第122页 凯恩回了他个“少整没用的”眼神:“你当是度假?被我关禁闭室了。” “你……艹!”白旸呼地站起身,在客厅里焦躁踱了几圈,像被无形结界围困的猛兽。 他努力用最短的时间理解凯恩的逻辑,没错,依着沈夜那种畏生、孤僻的性子,把他关在笼子间面向警察和其他嫌疑人半公开展览,还不如给他单人小黑屋。 反正他又不怕挤不怕黑,你任他选他自己也是这么选。 奴卡蹲在椅子里抓耳挠腮:“不是,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哥怎么可能杀人,还是那俩?不说这几年治病分文不取,前后搭进去的钱都够他自个儿养个儿子了!”“再说就我哥那体格,不说一挑二,光是躁郁症那个发作他也摁不住啊!何况俩崽子已经好多了,认得出熟人,亲近他还来不及,误杀也没可能……” 白旸叉腰立在凯恩面前:“证据什么样?真凶不可能没留下一点痕迹。” 凯恩扬手,将上百张取证照片大大方方投影出来,这些照片密密挨挨在客厅中间竖起两片悬空光墙,将三人夹在光墙之间的“展廊”里。 照片大部分拍摄于陆姜家的房子,还有些是受害人的医检影像,粗略扫一眼,当时血腥悚人的气氛直扑胸口,捣得人胃内翻涌、头皮发麻。 奴卡抬手放大了其中一张,周围一圈的照片自动同步缩小尺寸减低亮度:“我——他——妈——” 这张照片拍摄时间靠前,应该是警察甫一突入现场,沈夜被他们拉开控制后随即拍下的。 画面正中是仰躺在床铺上的泰明,男孩的身体没穿衣服,仅在脖颈和大腿压着漫染鲜红的布单,那是沈夜为他止血缠上去的。 除此之外,这具身体上遍布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刀划伤痕,两边的乳/头均被刀尖旋着剜去,留下一对血窟窿,像无珠瞎眼;肚脐处则绕着割了一圈,如同惊恐哀嚎的豁牙大嘴。 脸颊、脖颈、肩膊、胸腹……少年整个身体仿佛被当作了一卷竖幅画布,而作画者则是个能力低下、手法拙劣的顽童,以刀为笔,怀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极大恶意,凶残任性地乱涂乱画。 尤其身下那一处伤充满了恶毒的创意,在从脚向头居高俯拍的画面里,像一柄锋利鱼叉由眼直戳入心,堵得观者满腔难受和怒意都只能炸在胸膛里。 六道目光齐齐汇聚在这残忍血腥的画面上,需要以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他们才不至于让视线本能地逃离。 奴卡最先转过脸,声音发颤:“这让我哥看到,他不得疯!” 单是透过照片,就能感知到那少年曾经遭受的痛苦,而沈夜当时在现场,他不仅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一条命流逝濒死,还能触摸到对方余温尚存的躯体,嗅到血液的腥咸,那汩汩粘稠殷红漫过他的手指,沾上他的衣襟,或许他还听得到少年微弱的心跳,和无声的求救…… 作为医者,他拼命尝试挽留一线生机;作为医者,他也明知所谓努力不过是徒劳。 那不是别人,那是泰明,他们兄弟俩是曾经埋在泥土里暗无天日的破盘烂碗,本该无声无息腐臭溃烂,然而有天被沈夜捡到了。 沈夜一点一点修复他们,清洗、粘补、打磨、上釉、抛光……日复经年,他耗费数不清的金钱和精力,明知没有完美复原的那天,只求能让他们该有的器型尽量完整。 然而,他最最悉心的作品,突然在某天被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并不是因为作品本身存在问题,而是一场恶作剧似的报复,针对他的。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让沈夜吃痛,那他们成功了,他那时承受的痛苦一定不亚于泰明,强烈的共情几乎可以让他直接崩溃。 “你想办法,我得见他。”白旸对凯恩说,简单八个字,语气是命令。 凯恩没有立即拒绝,而是负手原地,扫了房间一圈:“蓝色,你们家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是蓝色?” 白旸有些急恼,心说凯恩八成是要老年痴呆!如今不急着想办法捞人,跟这儿找什么蓝色绿色?! 他们家除了房屋主色调是深棕,余下最多是绿和白,审美讲究色不过三,驳杂花哨看起来可不高级,但蓝色也并非全然没有。 比如……三人寻摸半天,眼光默契地齐聚一处,伍尔夫喝水的狗碗! 狗碗有两只,均是食品级的银色合金材质,碗口有道带色细边,蓝色的喝水,黄色的吃粮。 奴卡纳闷,解释说:“这这这个我知道,还是我跟街边小摊买来的,绝不是故事里那种为了卖猫特意摆的古董宝贝。” 凯恩抬脚往二楼去,他步子大,没等白旸意思着阻拦就站到了阶梯顶上。 转头往里一看,凯恩被一张白云朵似的松软大圆床险些晃花老眼,这东西一看就不像正儿八经睡觉的地方,狗窝似的! 还好沈夜习惯睡柜子,眼不见心不烦。 他匆匆一瞥转头下来:“你翻翻所有封皮带蓝的书,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他让我转告你,蓝色,就这俩字儿!” “转告?”白旸翻了凯恩一大眼,您老不早说,“既然这样,应该是我知道你不知道,而且不想你知道的东西。” 凯恩把白眼原封不动还给他,臭小子嘚瑟屁!你的人还不是在我手里,总有兔崽子你求我的时候。 -- 第123页 等等,好像什么地方逻辑拐弯了,但结论准确无误! “说正事,”凯恩没有多余时间耗在这里,一手划过照片墙,挑出其中关键的几张,“医检初步判断,陆泰明遇害的时间在早上五点到六点三十分之间,因为他身上诸多伤口的形成存在时间差。而两处致命伤,颈动脉和股动脉割裂的时间可以精确到六点十五分之后,否则按照破损程度,泰明绝对撑不到急救车赶到就已经断气了。” “而,沈夜走出轨道车站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六分,从轨道车站到陆姜家的房子,只需五到十分钟路程。” “那我哥怎么说?他什么时候到的陆姜家?”奴卡搅浆糊似的拼命运转脑子,“总不能是他到了之后泰明才被割破动脉的吧?!那我哥不就跟真凶遇上了?” 凯恩:“沈夜说他转进巷口前看了眼时间,那时刚好六点十分。”巷口到陆姜家,不过十几米,绝用不了五分钟。 根据沈夜的口供,他中途想去买点心耽误了一些时间,也并未在进入陆姜家时碰到任何人。 这个医检的结果不太妙,白旸逐字逐句在心里筛了好几遍:“那有没有能明确是在沈夜到达之前就形成的伤口?如果凶器一致……” 作为专业警察,凯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却黯然摇摇头。 “非特殊伤口的形成时间判断无法做到特别准确,另外……”凯恩干咳两声,顿了一下,给人感觉接下来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搭乘轨道车时裹得太严实了,从证据链上确认那个在C0311站上车又在C1008站下车的人就是沈夜,还需要一些额外工作。” 白旸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后悔,早上没有起来送沈夜过去。 他太清楚沈夜一个人出门的时候有多小心,即便这次没有像去港口货运站提他那趟又是易容又是假发,基础的遮脸沈夜还是会注意的,甚至有可能故意改变点走路姿势或斜肩驼背。 但凡他兴致来了玩些小把戏,被暮星轨道车站的破烂二手监控蒙上高糊滤镜,恐怕梅兰达都未必能在人群中挑出亲儿子! 也许今晚唯一没糟透的消息,就是春晖沈院长那边还没消息。 没消息说明泰明仍在抢救,虽然很可能他活过来也说不明白什么,按照联盟的法律,智残人士的供词不会被法庭采纳,但有线索总比没有强。 这点连奴卡也意识到了:“不对!对了!当时,当时陆姜家不是还有个活的么?泰一!你们怎不问问泰一!他算目击证人吧!” 随即他也想起,跟情况稍微好些的泰明相比,泰一顶多算是一只学舌鹦鹉,还是那种挑简单词汇反复教都不一定能学明白的笨蛋鹦鹉。 “总得问问试试吧?”奴卡犹不甘心,恨不得抓只安置区的弹头鼠刑讯逼供一番,非问出真相才行。 白旸脑子乱,先被担忧沈夜和现场照片勾起的情绪狂轰滥炸,后又烧脑烧到冒烟也没能崩出半点智慧的火星子,这会儿整个脑壳像炸过了的核桃仁,焦糊糊苦森森,木死了似的。 奴卡的话让他隐约觉出有一道虚光晃过,没抓牢,也没想好怎么跟凯恩筹谋,他得再仔细想想。 沈夜的嫌疑自然是越早洗清越好,但既然对方冲着他来了,就不是全然没有准备,也没那么容易对付。 如今沈夜待在警局还算安全,有凯恩罩着,他们接这场硬仗必须舍得花时间。 白旸面上平静了,对俩人说:“你们该回哪儿回哪儿,警署和医院的消息都很重要,拿到了往我这汇总,咱们再商量下一步。”“我先交个底儿,沈夜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的案子不管花多大代价,我一定会查清,也一定能查清。” 这话奴卡听得糊涂,但顺耳,心里跟着稳当不少,觉得他哥这些时日没白养这个吃闲饭的。 凯恩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旸一眼,他心知白旸可不是吹牛,这家伙有个超级buff,逼到他开大绝不是闹着玩的。 届时可就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那么简单了,牵涉太多,但愿姓白的不属乌鸦! 白旸知道刚那句威胁凯恩听懂了,他放话出去多少带着冲动的成分,不是不相信这位连缇娅修女都重任相托的老警长,实在是…… 他需要确保所有人都把沈夜和真相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当作权利的砝码左右称量。 第65章 致命游戏07 蓝色,蓝色…… 星历的装饰框、纸抽盒、环保购物袋,肯定不是这些! 既然沈夜让凯恩带话给自己,又不明说是什么东西,,白旸左手叉着腰,右手大力捋了几把泛油的头发,,一定是自己知道,且沈夜不想让凯恩知道的…… 他突然转身,直奔地下室。 白旸有种感觉,凯恩某种程度上对沈夜的了解绝不比他少,诸如一些来龙去脉,缇娅修女不会瞒着凯恩。 但沈夜有瞒着凯恩的东西,比如那种没有名字的小绿药水。 所以,蓝色很可能是另一种药剂,沈夜需要的。 来不及细想沈夜弄这个的用途,白旸已经开始破译地下室的密码锁。 一刻钟后,属于沈夜的最后一片禁地终于也对白旸开放了,他在门口蹬掉拖鞋,带着近乎虔诚的心情走了进去。 空荡的抽屉格里放着个透明小玻璃瓶,里面安静盛了三颗椭圆药丸,靛蓝色,像跌落的星。 -- 第124页 除此之外,他没找到其他蓝色的药剂,连那种绿色药水也没有。 白旸将药瓶贴身揣着,环视一周,没再动任何物品,退出了地下室,重新锁好门。 终将有一天,沈夜心里那片隐秘之地也会对他开放,也像这间秘密实验室一样,藏着小小的“危险”,但总体上简洁明亮。 白旸独自仰躺在大床上,四周书影憧憧,屏窗一片黑寂,他睡不着。 想着沈夜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恨不能也去禁闭室陪着他,最好干脆把他从那儿替出来。 谁敢说沈夜现在不是代他受过呢?如果他陪着一道去了,说不定…… 床边飘着一圈禁闭室的图片,都是白旸从网上搜索来的,整洁程度天差地别,共同点倒很一致:窄小、压抑、晦暗。 实在不适合心绪刚刚遭受重创的人埋在里面酝酿情绪,简直是个抑郁发生器。 白旸憋不住给凯恩拨通讯:“你们禁闭室什么样?脏吗?他不喜欢乌漆嘛糟臭烘烘……不会有老鼠吧?他很讨厌弹头鼠……” “没正事大可不必浪费警力!”凯恩作势要挂断。 C区警署可是卫生模范单位,你这是在瞧不起谁。再说关沈夜轮得到你操心?你给他烧的开水还没有我给他买的牛奶多!哞哞牌! 白旸转又提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怕黑么?” 本来这问题更无聊,大概是白旸提问的语气没刚才那么“视察工作”,反而有虚心求教的意味,凯恩说: “他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春晖福利院失踪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才有人发现。缇娅修女急得不行,把我叫去帮忙找。小鬼们见我穿着制服,总有几个胆小的被问两句就‘叛变’了,交待说是几个大孩子看他不顺眼想教训教训他,把人锁进了后院的仓库里。” “修女和我带着几个人急急忙忙往小仓库赶过去,那么小的孩子,就算没有饿坏渴坏,被关上十几小时也要吓得不轻。那仓库堆满东西,空间有限,也没个窗户,更没通电没照明,当时我都做好了准备,找到他立即就往隔壁医院送过去。” “谁曾想,”凯恩兀自哼笑一声,“我们破门进去,看到他不惊不慌坐在一只箱子上,两手抱一罐牛奶正喝得有滋有味。旁边地下还铺开一片防雨布,估计是小家伙扯下来当铺盖过夜的。靠墙根有一堆空牛奶罐,他一天喝了别人半个月的份量!” “不过仓库里存放的蛋糕一只没少,他只拿了牛奶喝。从前他除了哞哞牌不肯喝别的牛奶,在那之后,他突然就不挑了。” 这故事听得白旸喉头泛苦,又有点被小沈夜可爱到。 那些欺负他的破孩子千万别被他逮到,否则哪怕人到中年,白旸也要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求知欲旺盛的白旸刚想继续提问,凯恩那边接到一条汇报,他沉声转述:“坏消息,泰明没能救过来。” “还有另一个坏消息,现场发现了一组鞋印,底纹不清晰,但鞋码和沈夜的一致,而且……左重右轻。” 左重右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沈夜右腿中枪尚未痊愈,虽然不大影响走路,不仔细看也不见步态异常,但从痕检的角度判断,他两脚的着力必然有差别。 两条消息都是坏的,白旸心态有点崩。 要不是对面是凯恩,他几乎已经在怀疑是警署内部有鬼,里应外合坑人他们可太在行了。 睡意更无,白旸干脆起来重新刷照片,凯恩留下的现场照片。 陆姜家的大门是完好的,锁也没有损坏,窗户均从内部关合。 这表明凶手是由门进出,如果不是像沈夜那样拿着他家的钥匙,就是双胞胎从里面主动打开门。 白旸在仿真纸页上备注:熟人可能?重点排查邻居! 随后是初步医检报告,关于致命伤的形成时间可以说对沈夜是致命证据,动脉的破损不可能发生在沈夜到达之后! 会不会是因为沈夜的施救行为,延缓了死亡发生,导致医学上的判断出现误差? 这些超出了白旸的领域,他很想立即联系沈同舟要些专业意见,可……最终还是落在备注里一串问号。 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真是糟糕透了! 白旸感觉自己就像一部古早爱情电影里的鬼伴侣,明明出现在爱人身边,却触碰不到、保护不了,特别无能为力。 他将拉拉杂杂列了一堆疑问的备注页扫进存储区,丢开感应笔。 不想一个人回床上睡觉,白旸五脊六兽转了两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一扇柜门上。 沈夜之前睡在里面,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也睡进去,是不是就能感同身受了,算不算隔空陪着对方关禁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么想着,白旸人已经走近了,蹲身滑开底柜的柜门,里面很窄,也很黑。 原来的被褥都在,他向里爬的时候肩膀被卡了一下,毕竟不是沈夜那种柳细的身板,宽肩阔背好容易才憋屈着塞进去。 顶板离脸不足半臂,压抑,白旸下意识就想深呼吸,连闭上眼,那种拘束的感觉仍在。 躺在宽阔的地方,可能懒到一动不动,但越是这种局促的空间,白旸反而总想翻身,像是本能对环境的挣扎。 枕头也矮,侧躺不舒服,他把小臂塞下面垫着。 -- 第125页 然而就是这个动作,白旸竟碰到一种熟悉的触感,枕头下面有东西,还是他熟悉的物件。 白旸捏出那部半掌薄厚的电子笔记,哪怕柜子里全无光亮,仅凭触觉,他也一摸便认出那是他的东西! 他那本该在遗物里的随身笔记,居然莫名出现在沈夜睡觉的柜子里! 白旸脑子嗡一声炸了,纷乱的弹/片飞散之后,竟重归一片空白。 他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沈夜这儿?还是一模一样的同款,是他认错了? 为求证真伪,白旸摸到开机键,屏幕缓缓亮起,映出熟悉的锁屏画面。 他的笔记早用旧了,开机键按下去时微微发滞,所以在那张四人全家福显现之前,白旸已经确认这就是他当年的笔记! GS6818坠毁宏卫二时,这笔记白旸随身带着,如果它有幸留存,最有可能是同贴身物品一起存入冷冻舱外壁的隔层里。 那隔层容量不大,通常保存铭牌、戒指、眼镜、照片之类的小物件,如果舱内的主人有幸被唤醒,这些物品算是“上辈子”留下的一点念想。 沈夜还不到三十岁,没可能一百年前直接得到白旸的遗物,那就是辗转得来的。 至于究竟如何辗转……白旸猜不到,他两辈子这是第一次来暮星,而沈夜从未去过厄尔斯,所以那个神秘的交点又在哪里?! 白旸倏地起身,忘记自己钻在柜子里,脑壳咚一声撞上顶板,他不得不眼冒金星地重新躺下去。 混沌中某条线索反而清晰起来,宁折教授,沈夜父亲的好友,或许是他们之间关键的链接点。 这条线看似合情合理,但又有不通顺的地方,宁教授有机会接触到这东西,但他为什么会把笔记交给沈家? 就算宁教授出于某种原因将笔记交给沈院长保管,沈院长又为什么会把它交给沈夜? 白旸曾以为它在一百年前就被人为销毁了,或者处理后作为遗物交由他的家人保管,万没想到竟然在沈夜这里失而复得。 很重要的东西,对他来说,对宏星环之战那段历史也是。 柜子里太狭窄,所有的惊讶、疑惑纠缠发酵,令有限的空间异常憋闷和压抑。 白旸带着笔记爬出来,用力几个深呼吸,倚靠在柜板上。 他翻查里面储存的文件,仍是原来那些,不多也不少。 一部分是为解闷下载的电子书和电影,这些没有加密,谁都可以查看;另一部分是相册和备忘录,读取时需要输入密码。 还有变色龙存储的一小部分内容,除了他没人能够调阅,甚至无法探查到那部分文件的存在。 白旸调取了用户日志,发现加密部分没有浏览痕迹,小说电影倒是被人看过,最近一条还是在三个月内,他遇见沈夜前不久。 白旸又打开了相册随手翻看,里面很多是他趁家人不注意抓拍的,母亲拈着针线缝补一只袜子,父亲陪已经长大了的星星垒积木…… 一点一滴凝固的时光碎片,拼凑出曾经小确幸的简单生活。 可惜,现在家人们不在,沈夜也不在,白旸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试着转向楼梯方向,轻喊了一声“小狼”,便听见伍尔夫哒哒哒跑上楼的细碎脚步声,狗子在他身边趴下,驯顺又温暖。 也许从前很多很多个夜晚,它也这样陪伴过沈夜,陪他熬过漫长又寂寞的黑暗。 我们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 游丝般的牵扯将白旸和沈夜一点一点细密缝合在一起,原来这不是搭讪的借口,也不是他的幻觉。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年前白先生的电子笔记,大家可以理解为智能手机plus~~~ 第66章 致命游戏08 “我哥这是流年不利!怎么什么破证据都冲着他来?”奴卡抱膝蹲在椅子上,单手翻看星海新闻的自媒体小作文,越看越恼火,他的八个账号都因为跟人对喷被禁言了,正在盗用邻居网端地址注册第九个,“我艹居然还把奥涅金那事儿翻出来嚼!这是什么几把心理专家?你才塔马炼铜,你们全家开铜矿的……” “厨师最近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网上屎臭熏天他不跳出来说句公道话?什么‘人间一缕清风’!连个屁也吹不走!” “脚印肯定是故意的!跟我哥鞋码一样,体重近似,左重右轻……凯恩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陷害看不出来?不是照着弄能凑这么巧?” 叮一声提示音,新账号注册完成,奴卡双手噼里啪啦,一挑多,用他的无影手速硬抗论坛里精神力喷子的腥风血雨。 白旸面前的光屏显示着追踪界面,小红点正是泰明案当天在警署门前拍照的假记者的定位。 这家伙真实身份已经被凯恩查出来,但由于他不是案件的直接关系人,也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没出面调查他,而是交由白旸和奴卡盯着。 假记者注册的身份是精神力障碍者,职业是关怀陪护,钟点服务的一种,通常被雇佣照顾失能的病患或老人。 在几个职介平台上,这人口碑居然还不错,老实、细心、好相处、勤快、会做饭,是评价前五的关键词。 假如他还有个关注时事的爱好也不稀奇,但假扮记者,并把拍到的照片加密发送给匿名收件人,妥妥有问题! -- 第126页 “让你查的几个网端地址有结果吗?”白旸冲奴卡撩了下眼皮,视线重新回归光屏,“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祸害四邻小心引火烧身,别忘了房主可是你哥,还嫌他烂账不够多?” 奴卡手指一抖,堪堪停在发送键上,不甘地将一串脏话删了,小脸抽成脏脏包。 “都是虚拟服务器,设在矿星啊,这种太多了,没法追查。” “不知东西经了哪条道,但能知道东西最后到了哪。”白旸的光屏换了界面,键入关键词,海量新闻图片从光幕中喷涌而出,瞬间塞满了大半客厅,“照片拍出来,是给人看的,总不会变态到自己留下珍藏吧,那样我非敲爆他狗眼不可!” 置备专业摄录机拍照片,不是自留欣赏,就是卖给媒体赚钱。 奴卡秒懂了他的意思,随即觉得自己这双狗眼要爆了:“你是说,在这成千上万里找出他拍的?妈呀!厄尔斯的海洋面积早就增加十个百分点了,您还玩大海捞针那套?!” 图片还在向外喷,白旸没搭理他,“机型SYCO576T,焦距6到10米,环境亮度考虑到后期修图……” 他每输入一个限定条件,客厅里的全息图片就消散一大片,若干条件设定完毕,剩下的照片七零八落悬在各处,仍有一千多张。 “人工智能就只能做这么多了,剩下还得靠人肉搜索,来吧开干!把位置、角度符合的都挑出来,一遍一遍排除,看最后剩下什么。” 奴卡嘴上抱怨,身体已经诚实地搂过一堆图片开始筛找了,真能帮到他哥,累瞎他那都不算事儿。 白旸目光锐利,看得却很仔细,因此速度并不快:“对方是有组织的,这么多年,你们没感觉?” 奴卡眯起蜡灰色眼睛换下一张:“有啊,缇娅妈妈也被找过麻烦,树大招风嘛,不过警长和院长他们都给解决了,轮不到我操心,我就帮忙打打杂,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可没有他们那种理想啊、信仰啊、使命抱负什么的,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护着谁。要不是我哥捡我回家,我要么早死了,要么还不如死了……” “白啊,等抓住罪魁祸首那天,你可千万得拉着我,我怕我一时冲动弄死丫的!” “那你们呢?”白旸突然看过去,“怎么入伙?” 奴卡两片唇干巴巴碰了一下,眼前的照片被他转倒了。 白旸了然撑了撑眼皮:“也有吧?他们想培养沈夜做接班人,大旗交他手里,兵马却都隐匿起来,是想拿他当个集火的光杆司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警长院长们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所以,沈夜有什么让人害怕的?” 奴卡快把嘴唇舔秃噜皮了。 “你是给你哥当看门狗,还是吃里扒外替人盯着他?” “放你的……我没有!”奴卡小孩心性沉不住气,擦火就着,“我就是为他好!你爱信不信!” “他们关心我哥的情况问问我怎么了?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打我哥歪主意吗?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套花花肠子,你说你人姓白,你脑子里是这个颜色吗?” “嘘,”白旸视线转回照片上,“我超爱他,身子蹭了他的味道,还用脑子调什么颜色?别一脸呆逼,你未成年吗?说点有用的听听。” “臭流氓!”奴卡气极,撞散一堆照片扑到白旸背上掐他脖子,“你弄他了?!怪不得前几天他不沾椅子,连饭都靠墙站着吃!你他妈把他当成自由搏击的对手吗?他腿上枪洞都没长好呢王八蛋!” 白旸冷不丁给他掀翻,仰在地板上百口莫辩,沈夜疯起来他都害怕,这话奴卡敢信,他也不好意思讲,当孩子面儿不能啥话都说,有损沈夜的慈父形象。 “我可警告你啊!”白旸指着自己被揪松的领口,“你最好不要趁你哥不在对我做什么,回头别你们兄弟为我反目!” “反你妈!” “再说我可不喜欢你这款,我爱你哥那样白白软……他,是我唯一……两情相悦,天荒……地、老……”白旸掀开奴卡,深呼吸用力咳嗽几声,“掐死我,让你哥孤寡一生吗?他也超爱我的!” “爱你几把……滚!” 白旸冲奴卡晃了晃那部旧电子笔记:“认得不?” 他熟练地开机、解锁、输入密码、打开相册,勾选自己的几张滑动展示:“看见没,这本来是我的,我们早就认识,情深意长。” 奴卡睁圆眼睛:“不,不可能!这个他一早就有!” “对吧,”白旸大尾巴狼似的耙了耙头发,拉正衣领,“我俩早就好过,青梅竹马。” “他十几你就……老畜生!”奴卡没眼看地别过脸,不理他了,气得打哆。 白旸心念转动,十几,沈夜捡奴卡的时候差不多十五六,这么说他的笔记那会儿就已经在沈夜手上了。 “你们的人,能怎么用?”白旸从厨房取了两罐冰啤,递了一罐碰碰奴卡肩胛,示好的力度。 到这份儿上,他哥的命中注定,还能说啥? 奴卡认命,半偏头接过啤酒:“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也不太知道。差不多就……介绍介绍工作、互相帮个忙之类的。” 啥?!白旸当场石化,精神力特异者组织,想想就好魔幻好牛逼,放二次元起码X战警、复仇者联盟级别好伐?怎的个“职介所”、“互助会”介么土味拉跨? -- 第127页 “很多障碍者不好找工作呗,就像我这样,没学历没特长,”奴卡一手捏着酒罐,一手将刚刚撞散的照片往一处划拉,“群里混得好的帮个忙,有口饭吃,也不至于被克扣被欺负。春晖很多障碍者医生护工,都这么招进来的,我们也不比普通人干得少,可能得来不易吧,反而舍得卖力气。像我,就数不清替了多少班,拿夜班换我白班,老子都懒得计较。还有影像的老韦,王八脾气,十年不休假,早来晚走,打扫兼打杂,科室连助理都省了……” 奴卡喝了酒,明显话多起来:“我哥,院长独子!春晖团宠!连缇娅妈妈也当他是大宝贝儿!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比别人努力一百倍,活儿做得比机器都漂亮,还是被患者质疑能力。你看别家的公子哥儿,随便搞搞就被吹上天,捧进上流社会,莺歌燕舞,挥金如土,过得好不潇洒……他不该,不该这么过,这种日子没滋没味……他值得更好的,该有,更好的……” “是啊,傻子都看出来了。”白旸难得这么认同奴卡。 沈夜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努力到近乎自虐,封闭到如同苦修,两相比较,衬得他被关禁闭都不算多惨淡了。 奴卡两眼有些对不上焦,眯缝着凑近指尖看一张被他胡乱拖动不知该删该留的照片。 正犹豫,白旸抢前一步将照片拉近放大:“这张是!我记得那人前面有个穿锈红外套的女人,右下角,糊的这团颜色就是!” 奴卡登时清醒大半,狗甩毛似的用力晃晃脑袋:“我看!下面链接是哪家?” 他指尖戳了信息条,图片缩小链入报道文章,末尾清晰列着:星海传媒责编格蕾丝·泰勒 “这是谁?”奴卡一脸茫然。 “奥涅金那个妈,”白旸叼住下唇,眉峰皱隆,“她不是反异先锋、歧视精障么,怎么跟个障碍者勾搭上了?” 第67章 致命游戏09 目前可以确认的信息之一,是泰明案背后有操众者,而且不是散兵游勇三两只,是一个可能人数不少、结构不简单的组织,有策划、有杀手、有帮凶,还有事前事后搜集消息、宣诸媒体的外围耳目,假记者便是其一。 假记者混入人群,第一时间获取泰明案的素材,并通过合作者对外发布、引导舆论。 媒体则吃尽先机,攫取巨大流量,拉高关注热度。 只是暂时无法判断这种双赢,仅仅是利益层面的合作,还是更加深入的勾连。 “驱逐者,”凯恩撤掉嘴边的健康烟,舔了舔发干的唇角,“群居野兽在捕猎时集体行动,并非每一只都直接攻击目标,他们中有一部分战斗力不强,专门负责驱赶和追逐猎物,让目标害怕、惊慌、仓惶窜逃,只要设计好驱逐的路径,猎物们就可能自己跳进陷阱,投入事先设计好的杀阵之中,被真正的捕猎者俘获。” 奴卡抓得满头小辫儿乱跳:“你俩不如用精神力交流,说出来又不让听懂,真能急死人。” 看来凯恩对暗处的一些动作不是没有觉察,白旸想,他毕竟是二十年前带队清扫打击过“还乡团”、“同乡会”的老警察,心里怕是比任何人都有数。 索性直接问:“那些陷阱和杀阵,会不会刚好在矿星?永无森林?” “警方没有证据,不能妄下定论。矿星……”凯恩沉吟片刻,下颌错动,意义不明地颔首,“那是瓦诃里家族的势力范围,联盟军的地盘,人称第二蜂巢,连总长阁下都未必敢说捅就捅。” 白旸深吸一口气:“阿什勒夫·瓦诃里,噢哦~” 这可是位旧相识! 奴卡好容易听到个耳熟的名字:“联盟第一将军!他可是宏星环之战唯一幸存的英雄,星域守门人,拯救全人类,真是酷毙了!不过后面和平年代也没什么仗要打了,所以他家后代就去荣耀之地挖矿,琉晶石太赚了,太赚了太赚了,比卖包子……我是说,矿权分给瓦诃里家也是别无选择,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别家谁接得住?瓦诃里是联盟救世主,换个人早抢破头了。” 白旸有那么一瞬的恍神,是啊,当年刚愎鲁莽的瓦诃里少校,如今已经成为作古的英雄荫蔽后代、名利双收,果然活得长比什么都重要。 他漫长的有生之年里,可曾想过从前的“战友”会有一天从坟墓里爬回来,还是日日夜夜都为这个念头纠缠。 “我们好像跑题了?” 凯恩干咳两声,不是个好兆头,说明他要宣布坏消息了。 “泰明的医检结果出来了,他在生前,呃,的的确确遭受过很残忍的折/磨和虐/待,包括手段变/态的侵/犯,而且是在感知清醒的状态下,不过……除了他抠抓床单时折断了指甲,并没有其他明显的抵抗伤,也没有被捆/绑的痕迹,所以身体上没能留下凶手的生物信息。” 白旸投出一面记录案件细节的光屏,随手在里面补充信息:“非常、奇怪!泰明的情况虽然比泰一好些,但仍然是心智低下的智残者,和六七岁小朋友差不多,就算他害怕凶手,也会在疼痛时本能地反抗,就算他没有反抗,泰一也该受到惊吓有所反应,尖叫、嚎哭、帮助哥哥……什么都行,为什么他没有?” “他有,”凯恩翻看自己的笔记,“他在沈夜进门后,大约六点十分之后,的确有尖叫、嚎哭。正是这些声音惊动了隔壁那位太太,她才决定过去看一看,进而发现了凶案现场,拨急救电话,然后报警。” -- 第128页 “沈夜进门后,你说过泰明被折磨可不是一时半会,至少半小时到一小时?”白旸戳了戳前面记录的要点,“为什么他之前不叫?” 凯恩:“他之前的确没有叫,隔壁太太说,之前听到过鸟笛声,但不是哭叫,她确定,因为悦耳的声音通常不会强迫她离开美梦。” “堵嘴巴!”奴卡猜到了似的跳起来。 “堵嘴巴怎么吹鸟笛?” “鸟笛也可能是凶手吹的?!” “可惜,他俩的口腔里没有异物痕迹,鸟笛上也检不出第二种DNA,泰明的那支,连精/斑也没有。” “畜生!畜生!”奴卡恨恨地咒骂。 受害者泰明没有抵抗伤,目击者泰一没有激烈反应……这些都对沈夜不利,警方会自然联想到熟人作案可能,还是能够控制住两兄弟的熟人。 白旸埋头思忖,半晌才抬眼看向凯恩:“也许沈夜有办法知道为什么。” “嗯哼,很好,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凯恩突然生气了,古怪中透着无奈,“蓝色,找到了么?他拿自己威胁我,说必须要见你!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找到了,”白旸笑笑,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将注意力集中身体某处,隔着衣料感受了下那只小玻璃瓶,“随时都可以见,听您安排。” ~~~ 白旸在车后座,换上凯恩事先帮他准备好的一身衣服,这是联盟安全部督察官的制服,和警察制服差别细微,普通公民不易分清。 不过警察内部区分明确,除了督察官肩章上开的是太阳花而非同心葵,再就是一样的衣服穿在督察官们身上总显得更加僵硬笔挺,好像他们一静一动都代表着规矩条框。 凯恩盯着后视镜:“很合身!” “太久没穿了,不很……习惯。”白旸仰头收了口气,扣上领口最上一粒纽扣,制服真像马缰,总是越做越紧。 “沃伦特督察,”凯恩提醒他,“帽檐压低些,那家伙头发可没你这么多,给你十五分钟视察时间,从现在起算,到了自己出来别等我叫你。” 白旸跟随凯恩穿过连廊进入附楼,这里连温度似乎都比前面低上两度,皮靴踏在砖石地板上发出叩叩回响。 通过一道金属栅栏门,进入监/禁区,监/禁/区的最外几间都是禁/闭室。 凯恩在一扇门前停步,歪头示意,随即视线转回空荡的来路,同时刷开门。“十三分钟,我不想提示第三遍。” 白旸一秒不耽搁,已经轻而快地推门进去,将凯恩这句话夹在门缝里,反手关合了门。 室内很窄,很黑,和预想不差。若不是刚刚走廊里漏进一线光,白旸怕是要开夜视才能将沈夜捕捉进视野。 沈夜倚墙坐在一条床榻上,床榻离地仅半截小腿高,宽度不足一米,因此他抱膝蜷坐,双脚踩着铺板,是个窝进小椅凳的姿势。 即便有人进来,沈夜也一动未动,直盯着对面近在咫尺的墙壁。 “乖小孩,”白旸轻唤他一声。 铺板上的人影一动,沈夜转过头,随即呼地站起身朝着床尾跑过来。 他一起身,之前墙壁上被他倚挡住的小灯立时喷出昏黄的暗光,瞬间填满整间囚室。 不待白旸看清,沈夜已经撞进他怀里,声音擦着耳廓问他:“外面的人,能看到我们吗?” 能不能的,反正已经抱上了呀,白旸轻笑一声,将对方搂得更紧。只短短三天,腰都细了一圈,心疼。 好一会儿,沈夜才克制地向后撤了撤身,借着晦暗的光线将白旸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几遍,他知道他是警察,但还是第一次见他身穿制服。 “很好看,白旸,你穿这身,真好看——” “吃苦了宝贝。” 沈夜嘴唇干裂出细小伤口,扯动时才觉出丝丝刺痛:“床很窄,每顿都是营养膏。” 他声音委屈,却故意捡了细枝末节出来抱怨,也是变着法子安慰人。 “我们有多长时间?” 白旸看了眼灯影里的时钟:“十分三十六秒,大概够你告诉我蓝色该怎么用。” 沈夜的视线反复逡游在白旸的脸和制服之间,像是发现了某种新奇的化学反应。他探出指尖靠近,又在即将触碰到太阳花纽扣的毫末距离堪堪停止,他记得拥抱时这衣服的触感,坚/挺刚硬,不带一丝藏匿灰尘的褶皱,冰凉的金属星花却烈焰般灼人。 这是铠甲,勇士的铠甲,白旸穿上它,阴暗中的魑魅便无法靠近,巫鬼本能畏惧阳光,巫鬼…… 白旸一把握住沈夜想要收回的手,将他拉得更近:“九分半。” “给我吧。”沈夜声音里带着乞求。他站在床板上,并不比白旸矮,却有种仰望对方的错觉,双手开始窸窸窣窣在白旸衣襟口袋里翻找。 像是身体里的神经化作琴弦被挑抹拨弄开来,白旸紧着牙关才不至于令声音发颤:“你觉得凯恩会轻易让我带用途不明的东西进来?连这衣服也是他准备的。” 所以不会藏进衣服里了?沈夜瞳孔松开,满眼漆黑的困惑和遗憾,白旸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带进来的,会藏在哪里呢? “八分……” 白旸话没说完,沈夜已经捧着他的脸吻上来,他下意识环抱住对方的腰。 舌尖灵活撬开齿缝,一厘一毫细细搜寻。 -- 第129页 唔,沈夜被白旸咬了下,闷哼出声,应该就在这儿咯,他舌尖一卷,将牙弓内侧一粒药丸吮进自己嘴里,吞咽入腹。 隔壁,凯恩抬手扶额,仍不放弃从指缝中监视那尚未出现的神秘蓝色,迄今为止,他俩似乎除了唾液,并未交换其他可疑物品。 沈夜弯了弯眼睛:“甜的?” 蓝色药丸被白旸裹了一层糖衣,这样一来不至于在他嘴里融化掉,二来,“我还有点时间送你去洗胃,如果你不肯在剩下的五分钟之内实话实说,那我,可要家暴了。” 白旸冲自己的胃部比了一拳。 “不是毒药,不伤身体。”沈夜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对白旸说,“我得离开这儿,白旸,我没有伤害泰明,可我的确害死了他,他们的目标是我,在我身边的人都有危险,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我要找到他们,除掉他们,越快越好。” 他掩住白旸的唇:“嘘,听我说,你离开这里马上去找沈院长,让他立即给泰明做一次神经元波谱检测,立即,也许已经来不及了,但还是要试一下,然后请他尽快联络厄尔斯联盟科学院的吴崧教授,应该会得到很有价值的帮助,关于病毒的。” 沈夜一口气说完,注视白旸愕然的表情:“我没疯,也没有对泰明使用过精神力,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那绝不是我!”“你告诉奴卡最近不要回家,待在医院里更安全。” “但是,白旸,我舍不得让你走……” “你知道我不会。” 沈夜用力笑了一下:“我知道。但你得马上离开这儿。”指腹轻轻拂过制服左胸的铭牌,他说:“再不走,这个警号的朋友要倒霉的,凯恩也是。” “白旸,除了你,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第68章 致命游戏10 “蓝色,是……口服的?”凯恩问,和白旸并肩疾步向警署门外走去。 迎面有警员行礼,白旸淡定地随凯恩回了个礼,下颌微收,一双眼隐在帽檐下:“你都看到了?” 凯恩貌似比当事人还别扭,齿缝里漏出话音:“究竟在搞什么?!” “医疗监/禁,我猜。”白旸已经走到门外,站在阳光里,像一株挺拔的树,他向凯恩敬礼告别,“最好事先调一辆急救车,也许用得着。” 凯恩立在台阶上回礼:“听起来像要越狱?别告诉我你给他吃了鹤顶红。” 白旸险些绷不住笑,保持敬礼姿势:“颜色不对,蓝,不是红。您老从哪儿听来的?该不是沈夜那里吧?” “就是。”凯恩放下手,提高声音,“沃伦特督察,请慢走。” 二十分钟后,巡逻警员“及时”发现了沈夜的异常,监区医生初步检查得出结论:“他有神经元紊乱症病史,这是病发症状,急症重度,快送医院!要快!” 体检仪器上一串数字飘红,心率更是上蹿下跳,沈夜四肢挛缩被塞进转运担架,已经神志不清,失控僵紧的咬肌压得上下齿咯咯磨响,尖牙刺破了嘴唇,一线和着口水的血流向下颌。 这样的发病症状,任谁看了都不觉得是演出来的,仪器从不撒谎,它打消了一些目光中的怀疑。 “送去春晖!”凯恩一锤定音。 副官低声提醒:“沈院长是不是应该回避?” 凯恩厚重的目光碾压过去:“你担心他治死自己的亲儿子灭口,还是认为我们蠢到会让嫌疑人逃脱?这种病,只有春晖能治!” 对街的斜巷里,白旸已经换回便装,口罩兜帽遮面坐在驾驶位,亲眼看着忙碌慌乱的一团人将沈夜塞进急救车送走。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攥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将掌心湿汗往裤腿上蹭了蹭,发动车子,走了相反方向。 ~~~ “沈夜让我转告您,立即为泰明做一次神经元波普检测,要快!厄尔斯联盟科学院吴崧教授,联络他可能得到重要帮助。” 沈同舟面前弹出两扇讯息窗口,右边这个是儿子的智能机器人发给他的,内容十分不可思议。沈院长几乎以为那卖相不错的家伙八成是疯了或被人黑了,如果不是因为左边这条稍早一点被回复的讯息。 面前光屏突然弹出闪烁的红叹号,附言自动播放:沈院长!急诊速来!ET3诊疗室,神经元紊乱症,沈夜! 沈同舟飞快从椅子里跃起,挥手抹掉面前所有全息对话框,白袍飞扬地向门外奔去。 漫散的光点中隐约还能一瞬拼凑出刚刚显示的字迹,讯息来自:吴崧,回复内容:建议对死者进行神经元波谱检测,要快! “电极片!”沈同舟直接剪开沈夜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材质粗糙的囚服,令人暴躁的橙色。他将一串电极片从沈夜后颈至贴到尾椎:“按住他,束缚衣扎紧!别让他咬伤舌头,电压没问题,频率调到1000赫兹。” 沈同舟关合治疗舱盖,按下启动键:“所有人出去,包括警察。” 最后映在一双双转身的瞳孔里的,是沈夜在电流刺激下遽然扭动挣扎的身体,被填塞的口腔发出模糊且悚人的嘶吼,那声音溢出舱壁已然不再尖锐,却仍刺穿了在场几人的耳膜,让他们不由得加快脚步,最后出来的人顺手带合了房门。 桃乐丝双手掩唇,发出压抑的啜泣声,肩背大幅颤抖。年长的护士长将人拖走,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 第130页 即便媒体大肆报道,在春晖,无论是普通人还是障碍者,并没有谁真的相信沈夜会伤人,这种信任也并非源于他是院长的儿子。 “这样是不是让你太辛苦了?”沈同舟双手插着白制服的口袋,胸口内含,竟显露出些许佝偻的老态,“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唯独你没有。结束才能解脱,阿夜,说的没错。” 他抬手,重重压在停止按键上,电流消失,沈夜的身体在余波下不受控地细碎发着抖,好一会儿,终于不再动了。 沈同舟的通讯接入一条讯息,通过触角弹开,他双瞳剧颤,面前赫然是一份泰明的神经元波普检测报告,PDI显示数值1137! 他还没有!并没有!允许任何人为泰明做检测!他还没有作出决定! 沈同舟一阵风似的旋出治疗室,比他来抢救儿子速度还快。 门外两位警员惊跳起身,反应快的那个已经欠身推门入内,检视一圈,另外一个把守通道,险些要拔枪了。 “人在,没事。”一个对另一个说。后者吁一口气,手从后腰松下来:“搞什么!” 这嫌疑人病号看来一时半会收不回警署的禁/闭室,危险等级A,哪怕临时医疗监/禁也必须24小时双岗三班倒地派人看守。 稍年长些那位拍了拍紧张后生的肩:“老弟放松点,里面那个弱鸡病秧子,没有三五天想竖起来都难,何况他还戴着咱们的手镯子,只要能喘气儿都好说,万一死了也是医院的锅。如今哪儿哪儿人手都不够用,连警长都把自个儿撒出去跑现场,不定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替班,省点儿力气哈,晚上还有得熬呢!” 年轻那位也觉着自己刚才反应过了头,尴尬地解释:“我是怕有人害他,治不回来没办法,咱们总不能眼看着他没上庭就……沈夜医生,给我女朋友她妈的姐姐的儿子看过脑子,总觉得……他不像坏人。” “呵,”年长的脑勺枕墙,半阖眼眸一嗤,“好坏可不在脑门上写着,知人知面……唔,我先眯会儿,晚点儿换你歇,熬钟点这活儿我有经验……” 没几息的工夫,老警员已经歪着头睡了过去。 年轻的犹不放心,时而掀门缝听听动静,若有脸熟的护士来便乐得放人进去,不仅怕沈夜被灭口,也怕他悄没声病死了。 他想,前辈刚刚说得对,谁能一眼看清谁呢,不过是个直觉印象罢了,但他还是决定,要等判决把罪名安在人头上,才能心安理得地唾弃憎厌对方,毕竟他选择的职业是代表公平和正义的。 这期间,自然是桃乐丝来得次数最多,或是给药或是巡检,还带了些她自己和别的同事偷偷托她运进病房的零食。 沈夜清醒时天已经黑了下去,隐约听见门外甜甜的说话声,床头亮一盏暖橘小灯。 他蜷在被子里,身上换了病号服,头晕耳鸣的后遗症尚未消失,左手摸到右手腕,指尖沿着冰冷的金属环绕一圈,叹气。 桃乐丝自掏腰包给两位警官买了附近网红店的烧仙草芋圆红豆奶茶,声音是同款的清凉甜润,主动让二位检查她带进病房的物品,面上笑出二月春桃。 得到允许后闪进门,小姑娘眼圈又忍不住地红了,坐到沈夜床边,打开还冒热气的餐盒,一声不响捏着勺子喂病号喝粥。 沈夜喝了两口,胃里抵触地上反,不肯再吃了。“我爸,他在哪?” 这一问,桃乐丝瘪了瘪嘴,眼泪掉得两手抹不过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一直都好好的啊,怎么不能永远永远都好好的呢?你看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没关系啊。大家都好好的就行啦,为什么突然就……” “还有泰明,泰明他怎么可能被精神力影响呢?!他是障碍者呀,这个世界疯了吗?” “院长自从拿到泰明的检查报告,就将自己关进实验室里。沈医生,他们都在传你是特异者,特异者也不一定是凶手啊,缇娅妈妈还是特异者呢!” 沈夜探出细瘦的腕,吃力地在桃乐丝手背按了一下,一触即离:“那你怎么还敢来,不怕我影响你?” 他说话时垂下眼睫,是惯常不与人对视的漠然。 桃乐丝盯着他腕上的扣环,一怔,抽噎道:“因为你是好医生,你是好人,我干嘛害怕根本不会伤害我的人啊。” “这样啊,那帮好人一个忙,把窗子开一点行吗?”沈夜卷紧棉被,似乎更疲惫了。 桃乐丝大惑:“今晚不到十度诶,你确定要开窗睡觉吗?” “开一点,”沈夜坚持,“我想透透气。” 桃乐丝只得顺着他,将窗子拉开细细一线窄缝,又堆了窗帘将透进的凉风挡住,检查好所有仪器均是正常运行后,她掩上门退了出去。 是夜,醒了盹儿的年长警员精力充沛,逛厕所回来经过贩售机,买了两杯热咖啡,其中一杯递给年轻警员。 “奶茶都是小女孩喝着玩的,熬夜还得靠这个,够劲儿!” 转瞬他又欠缺诚意地补充道:“也别仗着年轻硬撑,有哥盯着,困了你就眯一会儿。” 年轻警员受宠若惊地灌下咖啡,没一会儿便落下千钧重的眼皮,靠着椅背盹着了,连病房门里轻微的异响也没能唤醒。 老警员端坐门外,眼神囧囧,丝毫没有熬钟点的老油条模样,每根汗毛都支棱得如雷达,却也唯独对门内的声响充耳不闻。 -- 第131页 白旸撬开窗缝,轻盈地落下窗台,犹豫一瞬,还是将老旧的窗扇嘎吱一声关严。 他身手一流,来去无痕,奈河硬件拖了后腿!一不做二不休,白旸贴近门板,咔哒从里面上了锁。 沈小夜你家医院这么不赚钱,还让你养家,老子实在太心疼了! 白旸抖了抖满身的寒气,从怀里掏出暖了一路的饭盒,俯身,把安睡的美人吻醒了。 第69章 致命游戏11 沈夜睡得本也不踏实,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在药物和电击双重折腾后昏咕七更恰当。 尽管位控手环戴得牢牢的,门外还有警员蹲守,沈夜总归从磋磨人的监牢回到医院这个熟悉环境,挨着病床心里放松不少。 他睁眼看着是白旸,就要欠身坐起:“我等你来着,没想睡着。”他压着嗓音,听上去委屈巴巴。 大冷天留窗户,不是等人还能是什么?白旸一点不怀疑,圈着后背将人搂起来靠着自己,耳语:“还疼吗?” “不,就一下下,做做样子。” 他俩几乎在用唇语交流,悉索的气流声时而带出爆破音,化在暗橘的灯色里,像蜜糖中泛起的细碎泡沫。 白旸裹上被子抱了沈夜一会儿,确信他不如上次发病电疗后那样虚弱,略微放心些:“给你捏了点小饺子,还热的,想吃吗?” 沈夜点头,捧着染了白旸体温的饭盒,里面带一只小勺子,饺子仅有平时一半大,方便一口一个,可爱得让人不忍下嘴。 “牡蛎馅儿?”鲜甜到味蕾开花。 白旸嘴唇擦着他耳廓:“补充蛋白质,适合男孩子。” 他来之前,仔细盘算过如何充分利用时间,跟沈夜交流那些新发现的证据、好的坏的消息、推演案件情况……即使合理安排不讲废话,时间都未必够用。 现在他却舍得一言不发旁观沈夜吃东西,甚至连他最想问的那部电子笔记都不再紧急。 只要沈夜还好好的,有什么是不能慢慢说清楚的呢? “我没有影响过泰明,”沈夜主动对白旸说,“我到那里,他已经失血过多,濒临休克,目测……1000毫升以上,那种情况他视力是模糊的,应该看不清我,也不会被我影响,一定另有原因。如果爸爸肯请吴崧教授帮忙,或许能找到原因。” 这就是沈夜让他转告沈院长那句话的目的,白旸听懂了,转而问:“沈院长没可能不肯吧?吴崧教授是宁折教授的学生,他们应该认识。” 沈夜沉默,就因为和宁教授有关,所以他不确定,但这个不必让白旸知道。 “我和凯恩又去了一趟现场,发现些有意思的东西。”白旸用光屏投出一张高清照片给沈夜看,“陆姜家的大门没有破坏痕迹,所以凶手要么是拿着钥匙从外面开门进去,要么是让屋里的人主动帮自己打开门。你被怀疑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有他家钥匙。” 沈夜仔细看那张照片,照片拍的是陆姜家临巷的窗户,镜头微微偏开些角度,增强了玻璃反光的质感,隐约还能看到点模糊倒影。 他将照片放大,超清像素上显出几团卵圆状的印迹,沈夜不是物鉴专家,但他是医生,很快根据印迹排列看出了那是什么。 “指纹?凶手的?”他确信自己从没碰过那扇窗户! “是指纹,”白旸肯定,“但不是凶手的,是泰一的。” 沈夜被说糊涂了,在陆姜家发现她孩子的指纹,这算什么线索。 白旸解释:“这是一组新鲜的指纹,有证据表明它形成于案发前夜。因为陆姜太太晚餐蒸了糖糕,泰一用手抓着吃,或者是吃完没洗手,或者是洗了没洗干净,总之指纹里能提取到糖浆成分。” “那么他这个姿势,”白旸模仿了个将手放在窗户上的动作,“像在干什么?” “看窗外吗?” “答对!”白旸飞快将照片下拉再放大,玻璃上不仅一种痕迹,在指纹上方还有一条更浅淡的倒L形条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只是轻轻刮掉浮灰的程度。“再看这个,能不能想到什么?提示一下,这痕迹是在玻璃外侧形成的。” 安置区的空气质量差,玻璃一天不擦就会落层薄薄的灰,如果泰一当时趴在窗上从里往外看,他看的会是这个东西吗?能留下这种直角印痕的…… “卡片?”沈夜再凑近细看,发现那里不止有上右两条边,左下也各有一线,只不过痕迹更浅。 他忽地睁圆双眼,忙将图片尺寸调成现实等比,转头看白旸,“铭牌?春晖的医生铭牌是这种大小。” 沈夜探手摸向自己的左胸,那里空荡荡没有铭牌,他忘了自己已经脱掉白制服,现在穿的是病号衣。 沈夜胸口吃力起伏,后续猜想水到渠成,所以事发当晚,可能有人拿着春晖的医生铭牌,哄骗泰明和泰一主动开门。 真凶将铭牌贴在玻璃上,是为了给房间里的孩子看清上面的标记,他俩虽然不能识字,但在春晖治病那么长时间,院标总还熟悉的,也在沈夜制服上见过多次。 春晖的医护,尤其桃乐丝她们几个,对就诊的这俩双胞胎十分友好,恐怕也是泰明和泰一来到暮星后得到少有的善意。 居然,居然就这样被残忍地利用了! 沈夜内里疯狂自责,我怎么没想到! “之前总是叮嘱他俩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却没强调过,拿着熟悉东西的陌生人也是陌生人!” -- 第132页 白旸握住他一只手腕,被冷硬的手环硌得发疼,轻轻推揉,似想散开他心里的结。 “我得提醒你,小心周围的人,医院里也不是百分百安全,对方能掐准时间摸过去动手,说明他对你的动向比较熟悉。铭牌也可能是偷的、假的,但不排除你身边有鬼。我没法一直留下来保护你,只能凯恩安排可靠的人,你得信我,不管怎样,我一定查清这件事。” “可能不是第一次,”沈夜喃喃。白旸低头轻问:“什么?什么第一次?” 沈夜摇摇头,他脑子很乱,得再细想一想。隐约有根线头松动了,他得好好捋顺,才能拆开整团乱麻。 “我得走了宝贝,”白旸起身,又弯腰亲吻沈夜,“奴卡小王八蛋这两天都没回家住,找到了我替你往死里打。” 责任感是很奇怪的东西,沈夜不在,他便自然而然接管那熊孩子,替他看着对方。 转身,白旸又瞥到边桌上放着医生护士偷运进来给沈夜的零食,卤蛋、饼干、肉脯什么都有,被他一胳膊扫进防寒袍宽大的口袋里。 “安全起见,没收了,回头我让凯恩带牛奶给你,哞哞。” 沈夜刚想嘱咐什么,白旸人已经在窗外了,还贴心地替他从外面拉严了窗。 他只来得及冲对方比划,指了指白旸,再两指夹出一道缝,最后指自己的心脏:你、小、心。 白旸回了个OK的手势,倏地从窗外消失。 把我放在你心里嘛,这我懂得很! ~~~ 此时,三楼隔离区实验室,沈同舟开着光屏坐在黑暗里,微光映得他脸色煞白。 自他教学和工作以来,从没有对学生下属发过今天这么大火,和煦的人只要板起脸就算事态严重了,他可是一步跨越到摔东西骂人。 医检的负责人直接吓傻了,翻找半天才扒拉出一份泰明母亲陆姜太太亲笔签名的神经元检测申请书,抖着手抄送给院长阁下。 既然是家属的申请,沈同舟再大的火也只能往肚里吞,又不便去跟沈夜商量,已经独自在这儿烧了半个晚上了。 他理解陆姜太太作为受害人家属的转变,认为沈夜是戮害儿子的凶手,翻了脸,忘了恩,负了义,不管怎样都要置他于死地才算解恨。 她这是被悲痛和仇恨蒙了眼,就不考虑一点儿沈夜了吗?沈夜曾经不遗余力帮助过他们母子! 沈夜怎么办?沈同舟作为父亲,同样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儿子。 他曾挽救过许多人,也曾遭逢误解恶意,他觉得这是追求职业理想必不可少的经历,也刻意用奥涅金的手术锤炼过沈夜。 但沈同舟还是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如此心灰意冷,他替沈夜这孩子觉得不值! 对待冒着巨大风险于水火中拉你们一把的人,风吹草动的谣言就能让你们反手推他下地狱,低级的爱恨就是这么轻易、这么可笑。 有些人的大脑如同婴儿般缺乏思考、没有判断,只有冲动上头、人云亦云。 难受得有些麻木了,沈同舟才渐想起吴崧和沈夜的话。 其实在白旸传话之前,他就已经主动联系吴崧寻求帮助了。 沈同舟发现泰明动脉创口的受损程度和他死亡的速度不很相符,就算是沈夜抵达后划开他的颈、股两处动脉,随即立刻采取止血措施,由于现场施救条件有限,哪怕泰明的生命力特别顽强,他也很难支撑到急救车送医仍然存活。 而且,沈同舟仔细查看过泰明的伤口,细微的异样令他联想到隔离区那三个特殊病例,尤其是车祸重创仍然存活的那个大学生。 虽然泰明没能像对方那样奇迹般地活下来,但多年的从医经验让沈同舟敏感地联想到,会不会同样的未知病毒作用在不同人身上产生的效果也有差异。 比如大学生能够存活,而泰明,被延缓了死亡? 沈夜不是第一次询问他是否能向吴崧求助,他不回应是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但任何原因在沈夜的危机面前都不再重要。 吴崧建议他为泰明做神经元波谱检测,好巧不巧,沈夜也这样建议。 沈同舟的愤懑似乎稍微减轻了些许,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自有天意?如果再拖上两天,可能想检测也查不出什么结果了。 沈同舟翻开吴崧最近一篇“关于麦胺他命治疗性临床应用的安全论证报告”,快速翻页到结论部分。 这篇论文发表于《探针》杂志的新年特刊,也是近期引起广泛关注的一篇学术著作,内容涉及了大量临床数据,极具说服力。 麦胺他命,宏卫二一种特有菌类的提取物,能够刺激包括多巴胺在内的多种神经递质生成,加速它们在神经元之间的传递效应。 由于该成分的成瘾性和副作用长期存在争议,一直未能正式列入治疗类药剂被合法应用,而实际上它的滥用可能相当普遍,比如被毒/贩制成“天使眼泪”走/私售卖。 综上,麦胺他命用于神经类疾病的治疗是安全有效的。 沈同舟看到这个结论心头大惊,他元旦期间到厄尔斯参加研讨,关于麦胺他命应用的议题,吴崧一直都持反对态度,这篇论文居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显然,他的意见定然会让争议的天平向安全一侧倾斜,或许不用太久,麦胺他命的使用将最终合法化。 -- 第133页 这令沈同舟不仅忧心匆匆,更有些毛骨悚然。 第70章 致命游戏12 瘦小的女人裹着灰袍,布巾遮面,佝偻着脊背像颗干瘪杏仁般滚过马路转进陌生小巷,双眼洞深如枯井,银白发丝蒿草似的蓬出帽沿。 她手里提着只大兜袋,装着什么东西坠在袋底,将兜布撑出模糊的棱角。 女人刚刚经历丧子之痛,且有家不能回,只得带着另一个病孩子暂避在两条街区外的这间旧屋里。 她家附近总有鬣狗似的记者嗅到气味便追上来,泰一受了惊吓,情况越发严重,陆姜太太只能趁儿子睡着时的一小会儿摸出来买些吃的。 现在住的房子和用的钱,都是凯恩警长帮忙筹弄的。 他们这辈子好像一路都在亏欠,亏欠所有人。 究竟犯了什么错呢?女人木然地想,她已经倾尽全力地活,为啥每次见着些光亮又会跌落更黑的深渊,噩运没底儿似的。 她大概是太笨了,总也想不明白。 谢天谢地,陆姜太太对着屋门空划十字,里面依然安静,说明泰一没有在她离开时惊醒发狂,真是件大好事。 老旧的门板嘎吱作响,陆姜太太吃惊定立门口,手中兜袋落地,滚出两块廉价的营养膏。 泰一睡醒了,人已从床板挪到了矮凳上,正挨着几簇烛火的光安静坐着,像片漂亮的剪影。 他对面还有一个人,般般大的模样,晃眼还以为是泰明回来了…… 女人擦擦酸涩的眼角,这些年在缝衣厂做工,视力越发差劲了。 那男孩原本面对面在陪泰一“下棋”,所谓的棋盘是用小棍在地上画出的格子,棋子是石子,下法随心所欲。 泰一已经掌握了关键的规则,一项是两个人轮流移动石子,另一项是石子要移到十字交叉点,然后就可以没完没了地玩下去,直到对方宣布他赢。 这游戏还是几星期前新学的,师傅正在对面。 奴卡听见门响,心知是陆姜太太回来了,抬头对泰一说:“你赢了。” 泰一整个人倏地颤抖,仿佛正遭遇可怕的噩梦般双手抱住头,两脚拼命踢踹地上的棋盘,石子乱迸,他口中发出含混的惊嚎。 发病了?奴卡虽没期待他仍像从前那样赢得开心,但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也着实意外。 他立即扑上去抱住泰一,希望对方能从熟悉的人身上获取安全感,两人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陆姜太太一瞬慌乱,随即飞快跑进屋从药箱里翻出一支镇静剂,稳且准地肌注到泰一大臂上。 两人重重地喘着气,合力将直眼望天不再狂躁的泰一搬到床上,扯被压住。 奴卡原本的怒气似乎给这一通折腾泄去些许,仍觑着陆姜太太冷声问:“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不是我哥!为什么那么做?你为什么!” 陆姜太太一双眼镶在瘦脸上大到突兀,里面似有愧疚似有困惑,她摇摇头:“我没有,没有要给泰明检查那个……他们说是办手续,要签名,我……我不知道,他们要我签的,我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女人痛苦地掩面,她能吃苦能受累,有人给她指条道儿她能咬牙走到黑,但她无法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也看不出哪处挖坑布井。 陆姜知道,自己只有遇到沈夜那样的好人,才偶尔见见光亮透口气,是以即便有人向她吹风,她也从没有怀疑过沈夜,更没有故意害他。 “有人告诉你泰明当时没反抗对吗?所以你认为是我哥做的,只有他能做到?你居然不敢承认!”奴卡咬牙,语气轻蔑。 陆姜太太用力摇头:“沈医生不会的,我知道,他不会。真的,真的不是我……” 咣当!大门再次被人推开,白旸踏步进来,拎着奴卡后衣领便向外拖:“小兔崽子学会离家出走了?以为你哥不在就没守没管了是吗?” 他将鼓囊塞包一袋食物投进门里,提着熊孩子掼进汽车。 “放,放开!”奴卡四脚乱蹬,“我哥不在就敢随便欺负人了是吗?等我告诉他罚你睡地板!” “花两天时间,摸过来欺负孤儿寡妇你可真长能耐!你哥知道了赏你睡大街!” 一大一小一路掐回家,好在沈夜平时生活低调,也从不邀人来家做客,人又被扣在警察那里,这间枯树小屋暂时还没被媒体盯上。 奴卡这两天打探陆姜母子下落,三餐不继、夜宿街头,人快饿疯了,捡白旸煮好的饺子狂吃。 “这是饺子还是包子?再大点儿一顿一个管饱了!” “大的省事,爱吃不吃!”白旸骂骂咧咧聒噪他,“你哥多余关心你,还让我看住你别乱跑,我看你跑挺欢的!孩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耗子掏洞花猫上墙……” 奴卡一口饺子登时哽了:“我哥,我哥怎么样……还好吗?我也想去看看他!我真会爬墙!保证比你动静小,保证没你腻歪,看一眼我就走。” 白旸就着这份孝心,也提起精神捏了饺子往嘴里塞:“你哥是被冤枉的,不会进去不出来,不牵扯你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他周围左一个右一个出事,能不担心你么?真心疼他就顾好你自己,让他省点力气对付闹鬼的。” “那你呢?你怎么不老实呆着?”奴卡不服气,“你不是他左边右边的?他不担心你?” -- 第134页 白旸看着剩的饺子不多了,也没什么胃口,停了嘴都留给奴卡:“咱俩地位可不一样,别抬举你自己。再说我和凯恩我们是警察,职责所在……” 他刚提到凯恩,人就来了。 凯恩也忙了一天,瞥见饺子眼冒蓝光。白旸顺手又捏几个煮到锅里。奴卡稍微平衡些,那饺子比他吃的更大,馅儿还少。 “的确不是陆姜太太主动要检查的,”凯恩自己动手泡咖啡,“泰明那份申请书,应该是混入其他医疗单据里被一块儿签了。就像购买房产或保险,一堆资料塞给你,签字时没几个人会逐页翻看,尤其在又紧急又慌张的时候。” 奴卡瞬间反应过来:“这么说医院里有内鬼?!” “并不稀奇。”凯恩咬了口饺子,竟然没咬到馅儿。他们早预料到缇娅修女去世,暗处会有动作。“不止医院,警署也有,现场的生物痕迹提取失败。” 最早赶到现场的并非C区警署,而是当地治安所,看来对方的暗棋不止一两步。 白旸不甘心:“别的呢?他们敢玩那么大,不会没有疏漏,铭牌不是给我们发现了么?一定还有其他痕迹!” 凯恩匆匆扒拉完一盘饺子,最终也没尝出究竟什么馅料,忙不迭再将现场资料全息展开:“所以来找你重看一遍。造成泰明身上伤痕的凶器鉴定出来了,是手术刀,高能光粒子薄刃医用手术刀,沈夜惯用的那种。” 又是不折不扣的坏消息!奴卡气得捶桌子:“在春晖只有我哥一个用光刀的,这是精准陷害!” 白旸一双视线已经逡巡在海量的现场图片里,怒极反而气定:“也是一项捉内鬼的线索。这个人清楚沈夜的行踪,知道他每周去陆姜家,自然也很容易取得医生铭牌,并有机会将检查申请单混入其他医疗单据……他知道沈夜惯用光刀并随身携带,这刀外人能随便买到么?” 奴卡抢答:“当然不能!光刀很贵的,一把抵得上几万只普通手术刀,连厄尔斯的大医院也没有几把!就算买得起,也未必用得好!” 他这说法大致没差,有些感情成分的夸张。凯恩客观补充:“的确稀少,不只是价格问题,也是动刀的医生少有障碍者,尤其厄尔斯的大医院。” 说白了,手动挡的医生本来就少,光刀性价比不高,就好比满大街随叫随到的智能计程车,实在没必要非花大价钱买辆古董车自己踩油门扳方向盘,烧包的另论。 搁沈夜身上倒不违和,他某种程度上的确烧包,上百万的机车、十来万的头盔、高价小区里盖座没窗的房子……还有三百万的智能机器人。 白旸不知想起什么,眸中绿芒忽闪,他把一些灰扑扑的照片挑出来摆在一块儿:“那些左深右浅的鞋印,分析出什么结论了吗?” 如果是凶手故意模仿嫁祸,则每次落脚的力度可能存在差别,比如上一脚是脚掌着力,下一脚可能变成脚跟着力,毕竟模仿者不是真的带伤。 “这点没有明显异常,不过……”凯恩大步走过来,指着一张被白旸挑出的照片,“不寻常在这里,我们还在大门上提取到了疑凶的鞋印残片,确切说是左足脚掌外前侧,鞋尖边缘的一小片。”他边说边抬起一脚,比划着采集到鞋印的区域。 白旸细看照片:“高度大约离地面30公分,这个姿势是……” 他也抬脚,做了个登踩门板的姿势,只不过踩的是楼梯侧壁。被他踩到的位置明显离地高于30公分,这是因为身高不同的缘故,据此可以大致推断凶手的身高。 “如果我手里提着东西不方便开门,可能会用到这个姿势。” 凯恩精确测量了高度后比对得出结论:“凶手的身高约168厘米上下,沈夜173!” “175,”白旸纠正,“你的数据库太久没更新了?也可能是他最近营养好又长高了点儿。” “鉴定体重约59公斤,这数据倒是差不多。” “凶手又矮又瘦,是怎么同时制服那俩孩子的?硬来的话,沈夜也不是他们对手。能确定是单独作案吗,有没有可能存在帮凶?” “不排除这种可能,”凯恩冷肃的表情覆上愁云,“还有那该死的神经元波普异常!据我所知,春晖可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才!” “不不不不……” 好一会儿没出声,鸠占鹊巢蹲在狗窝里的奴卡突然神经质地举起一手,像胆怯发言的小学生。 “春晖有一个这样的人,让我仔细想下……168,59,又矮又瘦,开门时抬脚借力……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71章 致命游戏13 沈夜侧躺在病床上,怔怔看着白旸消失的窗口,夜很黑很浓,远远一点微光吊着希望,像是拴走在那人身上再难抓握。 但他就是忍不住,在虚空中伸出手,探向那一星光点。 我想我是对你上了瘾,一种潜伏长久、发作炽烈的浓瘾,从默默依傍埋藏到同床共枕,是许多年前的安全感破土抽芽,渴望成荫擎盖。 这间小室里隐秘静寂、无风无雨,他暂可安身。然而外面变成什么模样,沈夜能从桃乐丝和其他同事的神情里猜知一二。 泰明的神经元波普检测结果曝出去,必将成为震碎人类认知里程碑的重磅炸弹,余波已然扫至厄尔斯甚至宏卫二。 实际上,媒体和民众对此的反应已经超越了赫斯·缇娅修女离世的消息。 -- 第135页 外界对嫌疑人沈夜的猜测分成两派,一派将他视为异类中的异类,拥有被神灵诅咒的万恶之力,不仅能影响普通人还能影响障碍者,是毁天灭地的恶灵;另一类则对他能影响障碍者持怀疑态度,进而推演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阴谋论,其一便是他想假托某种借口甩锅脱罪。 无论邪恶的本能还是丑陋的魂灵,同样都罪无可恕。 有些人尚未摘下自愿为缇娅修女佩戴的黑纱,便在祷告中请求圣神宽恕世人、毁灭巫鬼。 他是阶下囚,更是众矢的。 他保护不了白旸了。 沈夜缩回手臂,拉紧被子掩盖到下颌,整个身体努力躲藏起来。 闭上眼,他一点点回想白旸说过的话,希冀从中抓住那丝缥缈的线索。 凶手利用医生铭牌骗取泰明和泰一的信任主动开门,如果只是拿着铭牌的陌生人,他们会轻易上当吗? 智残的孩子虽然辨识能力有限,却也更容易形成顽固认知,比如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他们一旦接受这种设定便极难变通。 除非,对方是他们见过甚至熟悉的人。 医院里的人? 沈夜隐约又触到那缕线头,不是第一次,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朴仁宰出事,疑似卡戎出现在医院里,他能成功换掉药品,可能有内部人协助,熟悉感是来源于此吗? 不对,应该更早些。 更早些,沈夜作为专业证人在河姆案中出庭,是他发现了PDI数值的漏洞才成功让性侵案真相大白。 那么当初贾德是如何反诬河姆使用精神力影响勒索的呢?正是贾德在被拘捕后的例行医检中,主动要求了神经元波普检测。 在他明知自己神志清醒对河姆实施侵害的前提下,为什么会在案发后第四日突然提出这种申请?! 沈夜一个激灵睁开眼,没错,似曾相识的感觉正源于此,当初他过于专注在专业论证上寻找真相的突破口,却忽略了案件的起因。 贾德要求神经元波普检测,真的是出于突发奇想的一念灵光吗?他那至今来源未明的精神力影响究竟何人所为? 还有,促成泰明检测的手段,真是与贾德异曲同工啊! 思绪的剧烈波动令沈夜神经亢奋,身体小幅战栗,他努力压抑自己平静下来,还需要更有逻辑性的思考。 接下来,沈夜需要梳理三起案件中所有可能参与其中的医护名单,他们中必然存在一个人,和所有的巧合都有交集! 这个人,就是内鬼。 脑中一阵眩晕,像漫涨的潮将思绪荡偏,撞上湮埋激流中的暗礁。 沈夜不得不同时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什么人能像他一样拥有影响障碍者的超级精神力? 缇娅妈妈曾非常确信地对他说,数十年来,包括圣乐菲斯研究所在内,从未发现过第二个拥有超级精神力的人。 关于特异精神力只能影响普通人而非障碍者,也是梅瑟薇教授确认过的研究结论。 但例外有一个,就可能有第二个,能让泰明甘愿遭受凌/虐而不反抗的凶手就是另一个例外吗? 王不见王,那位“例外”特意碰瓷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例外”的身份是否已经泄露出去? 沈夜疲惫混沌,像是睡着了,梦境里颠来倒去仍旧是纷繁的案件碎片和各色脸孔,支离的拼图显出脉络,他却尚未找到最关键的一块。 不知过去多久,清脆的磕碰声将沈夜从艰难的睡眠中唤醒,是护士桃乐丝来巡查给药了。 她将配药车拉向侧后方,蹲身去捡被沈夜懵然碰落的一只小勺:“怎么会有这个……昨晚睡得还好吗?” 桃乐丝捡拾物品的动作,倏然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咔哒!一声人耳捕捉不到的声响凭空响起,那是关键的一块拼图严丝合缝拼合的声音。 医院里可能隐藏的特异者,平日必然以障碍者的身份示人; 他应该非常不惹人注目,没有存在感,却有机会接触到不同科室的病患,外伤、精神疾病,甚至医检患者; 他有医生铭牌,能神鬼不觉将一张申请表混入其他检查单据里; 朴仁宰的药不是他亲手替换的,但替换药品的机会确是他协助制造的; 他有机会接触到贾德,甚至有能力暗示对方主动要求神经元波普检测,或许1687这个数值正是拜他所赐; 至于沈夜的行程,对于常年把医院当家,从不请假的他来说,稍加关注也不是难事…… “啊!”桃乐丝举着针剂那只手忽然被沈夜牢牢钳住,小姑娘吓得惊叫一声,连忙扭转针头怕误伤对方,“沈医生,你……” 沈夜上半身探出床外,强压住眩晕恶心的感觉,咬着气息说:“检验科,韦,韦斯珀医生,现在在哪儿?!” “韦斯珀医生?”桃乐丝勉强从惊慌中缓神,大眼睛扑簌眨了眨,“他……他这两天好像请假了……哎?沈医生你不能……” 沈夜踉跄下了床,光着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稳了稳身形,口中喃喃念道:“是他!得马上告诉,告诉凯恩,是他!我要告诉凯恩,让我出去!” 桃乐丝搀扶他一条胳膊,既是支撑也是阻挠:“您不能离开房间,沈医生?你在说什么,警察就在门外!” 与此同时,奴卡、白旸和凯恩三人已经飙车至医院楼下。 -- 第136页 我知道他是谁了,奴卡一语惊醒二人。 有机会参与所有这一切,因为一手一脚在儿时落下轻度残疾无法上台操作手术,读了医学院也只能留在检验科工作,还因为这个,在开门时有抬脚借力的习惯…… 他就是韦韦韦韦斯珀医生,一个被缇娅修女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成为医生的障碍者! 三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奔上楼,奴卡前面带路,目标是位于三楼的检验科办公室。 白旸奔跑着转过二楼楼梯,下意识向沈夜所在病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眼将他钉在原地。 “韦斯珀!”沈夜冲出病房,离开安全区域的刹那,位控手环已经向两位执勤警员发出警报。 同时,一股电流瞬间沿着右臂蹿上半边肩膀,再几乎毫无延迟地贯通了脊椎一路向下击穿足底,沈夜被难以形容的麻痛击倒在地,浑身不由自主抽搐战栗。 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歪斜在地上,引颈努力看向白旸的方向,口中仍模糊地咬着那个名字,韦斯珀。 两名警员粗鲁地压下来,摆出制服歹徒的架势。 奴卡倏地止步,回手用力在白旸手臂内侧掐了一把,低声催促:“别分心!三楼!抓住他我哥就没事了!” 沈夜被一边一个钳住手臂仰面拖回病床,模糊晃动的视线中,白旸卡停的身形动了,转瞬消失在楼梯拐角。 从来不请假的韦斯珀医生主动休带薪福利假了,而且一请就是最长时限的100工作时,刚好从他做完泰明案的检验工作开始。 休假的韦斯珀医生并不在住处,智能机也联络不上,和之前的早早樱一样,他突然失踪了。 “务必找出这个人!”凯恩当即签发拘/捕通告,将对方认定为泰明案A级嫌犯。 许多物鉴警员开始进入医院和韦斯珀的住处搜证,并且很快印证了他们的部分猜测。 泰明的检测申请是经手韦斯珀医生开出的,检测医师也是他本人,还有,最初贾德的检测申请,恰好也是韦斯珀医生开出。 在患者或其监护人主动要求下,春晖允许医生追加检测项目,有签名确认即可。 贾德和陆姜的签名确是真实,至于什么样的“主动要求”还有待查证。 凯恩接通外派警员的通讯,那边发来一条同步播放的监控画面,画面中露出大半侧脸的正是新晋嫌犯韦斯珀。 “长官,这是星际空港的监控拍到的,两天前的一大早,韦斯珀医生搭乘了去往宏卫二的星际快船,星港有他提前一晚购票的记录,看时间……这会儿应该抵达了。” 凯恩片刻没耽搁,向彼岸星港的警署发出协查申请,一小时、两小时……大半天等过去了,对方依然没有反馈。 矿星,是瓦诃里家族的势力范围,被称为第二蜂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这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 “这家伙,该不会是跑去永无森林畏罪自杀吧?活着究竟哪里不好呢?” 白旸盯着一幅宏卫二的全息地图,上面有条亮点拖曳出的断续的红线轨迹,这是2G办公效率的矿星警署历时八个小时传回的韦斯珀智能机移动定位。 而七个小时前,那亮点就已经停在带状森林公园入口处至今没挪动半毫。 “目的明确,他下了飞船直奔森林。” “动机究竟是什么呢?同样都是缇娅修女爱护过的孩子,他陷害沈夜,难道是因为嫉妒吃醋?” 奴卡砰地一声撞开大门跑进来,慌到忘了换鞋,轻飘飘一页仿真纸甩到白旸面前:“我从检验科的公共终端里找到的!可能有用。” 那是一页乍看很像电子宣传单的群发广告,背景图花花绿绿,宣传语不知所云:“与众不同何须泯然于众?天生我才该当大业天成!神遗失的孩子,欢迎回家!” 不少培训机构和鞋教组织都爱这个调调儿。 奴卡将页面倾斜了一个角度,再向白旸投出的全息地图拉近:“老白你看像不像?” 白旸倏地坐直了,刚刚页面上花里胡哨的背景图和奇形怪状的艺术字,居然拼凑出与全息地图别无二致的一块区域。 永无森林! 第72章 致命游戏14 这东西不像是为韦斯珀量身打造的,白旸给凯恩拨通讯,将情况细说一遍。 “我觉得可以问问其他人,比如早早樱,是不是也收到过同样的广告单?” 她曾在朴仁宰出事后,用智能机搜索过永无森林,不排除这个念头是被外界灌输的。 有人广撒网,但早早樱并非特异者,也有抛不下的亲情,才没去响应召唤。 而其他隐藏在障碍者之中的特异者呢?诸如韦斯珀,在缇娅修女离开后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时隔多日,凯恩那边终于反馈了一条好消息,沈夜在案发清晨遇到那位拾荒的老婆婆被找到了,与他所有陈述细节相符,这项证据可以将沈夜抵达案发现场的时间进步一精确到六点十分之后。 也就是说沈夜如果是凶手,需要在短短几分钟内造成泰明身上的所有伤痕,这显然与享受型施/虐犯罪行为模式不符。 真凶不仅要对受害人施加伤害,更重要的是受害人的痛苦能带给他快感,他需要一些时间来享受这种掌控凌/虐弱者的感觉,每一声呻/吟、每一次挣扎、每一滴血泪……他们甚至会为了享受故意拖慢施虐的过程,将延长的痛苦转化为内心更强烈的愉悦。 -- 第137页 而过程短促的伤害、杀戮,往往形成于仇恨、恐惧、激怒,打击致命部位,或伤痕广泛无序,极少留有玩弄式的伤口。 韦斯珀医生的暴露和失踪,为泰明案撕开一道口子,然而向里细看,仍旧混黑一片。 关于他行凶的动机、过程,是否受人指使或有同谋,凶器如何处理,怎样凭借不灵活的腿脚卡着时间脱逃,全都暂无头绪。 医院里出了内鬼,警署和治安所同样藏污纳垢。 韦斯珀凭一己之力完成这场虐/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各方仔细讨论认为,他大概率还有个同伙儿。 泰明案现场虽然没能成功提取到嫌疑人的生物信息,凯恩仍不放弃蛛丝马迹将房前屋后犁了三遍,拓了几百枚鞋印逐一比对。 自古凶案中生物信息常被刻意隐匿,但只要凶手还不会飞,就会留下脚印,尤其这种卡点逃脱的,更无多余时间清理痕迹。 如果韦斯珀的鞋印是故意留下诬陷沈夜,那同伙儿的如何隐藏才最保险? “藏匿一片叶子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它放进森林。”凯恩说。 现场留下最多的鞋印是当天参与办案警员的警靴印迹,这些印迹也最容易被忽视,凯恩要求鉴证警员逐一为它们找到主人并标示出移动轨迹。 “在我们找到那条异常轨迹之前,发现了一枚无主的鞋印,它确是警靴底纹没错,但身高体重不属于现场的任何一名警员。” 白旸秒懂:“另外的凶手穿着警靴作案,有人为他提供这些。” “身高187,体重75公斤,”凯恩默认白旸的推测,“是个壮汉,他也许才是动手那个。” “要么找到韦斯珀,要么……从那双警靴查起。” 白旸心说两头都有难度,谁会进到永无森林找人,谁又留意哪个警员多领一双靴子? 案件总是这样,好不容易向前推动一截,又在不知哪个坑里陷住。 ~~~ “给你记一小功!”白旸烤了馅饼,并一盘蔬果沙拉投喂奴卡。 奴卡身心都舒坦不少,边吃边问:“那我哥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谁都看得出来,韦斯珀才是真凶!凯恩说没说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旸筷尖一顿,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外头对沈夜的怀疑和敌意太大,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不管在哪儿,他的安全最重要。” 即便泰明案真相大白,如今无良媒体抹在沈夜身上的脏污真的能随之洗净不留痕吗? 白旸想,单是一个超级精神力特异者的怀疑就够他走在路上当移动靶了,那些反异团体可不希望再冒出第二个缇娅妈妈来,摇篮套餐恐怕早已经给他安排上了。 何况,那他娘的根本不是怀疑!谁能保证往后某位“陆姜太太”小心不小心地把他再卖了? 白旸越想越不安,真想长久地保他,最好的办法是换个陌生环境,隐姓埋名、退隐江湖,武侠里怀璧其罪、躲避仇杀的侠客都爱这么干。 暮星是不能留了,宏卫二更不是好地方,带他回厄尔斯倒是不错的选择…… 奴卡对一桌之隔那具腔子里筹谋拐走他哥的歪心眼毫无觉察,兀自盘算着:要是“厨师”能及时现身就好了,写一篇他哥如何妙手仁心的小论文,不用夸大,就照实写,保证能还他哥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至于素材,都不用到处打听,问他就足够。 塑料亲情的临时重组家庭成员,各怀鬼胎吃完多日来勉强算得上正式的一餐饭,各自回屋补眠去了。 白旸睡不着,轮番想着泰明案的来龙去脉,和怎么在厄尔斯金屋藏沈夜的计划。 首先得买一处房子,不能太小,在里面为沈夜建一间实验室和一间书房。 沈夜会有一段时间不方便出去工作,正好换他来养家,把他可爱的小男朋友养得更娇更软。 还要帮沈夜改个名字,这就不好走正常流程了,却也不是办不到……叫个啥好呢? 白旸刚排除掉第五个备选名字,打算起第六个,突然一道通讯请求接进来,并以脉冲提示彻底击溃他稀薄的文艺灵感。 瞥见通讯来源,他怔愣一下,不是说好非紧急不联络么?外星人杀回来了? “高展督察,”白旸已经稳住情绪,和年长的小辈说话,态度不好拿捏,得有些距离感,“什么事?” 通讯那边,联盟安全部高级督察长高展,语调谨肃恭敬:“长官,这段时间委屈您了,自由港决定接您回家!” ~~~ 有关韦斯珀的新证据出现,目前唯一影响的是沈夜的嫌疑等级,他已由A级嫌犯降至C级,即危险性较低,可不予拘/禁,但仍需被行踪约束。 沈夜腕上的位控手环还得戴着,且非必要只能待在家里,随时等待警署传讯。 沈同舟第一时间交了这笔能换儿子一定程度自由的保释金,同时作为保证人提交居家约束申请。 沈夜对着凯恩说了句对方怎么也没想到的话:“还是把我关回警署吧,不然继续在医院?我……病还没好。” 凯恩回他一个“孩子疯了?”的眼神,上唇短须轻抖,没说出话来。 当初沈夜为了离开警署嗑/药装病,现在出来了,嫌疑也洗轻了,怎么又巴巴想回去?我看你不是病还没好,是病得不轻! -- 第138页 他半晌寻思过味儿,小子是怕把公众视线引到家里,他那“金屋”里还藏着个“娇”呢。 这事儿的确不太好办,俩宝贝疙瘩,谁也舍不得弄丢。 沈夜见没挨骂,得寸进尺提要求:“警长,我要见见泰一,当时现场只有他在。韦斯珀进了永无森林,可能有去无回,那天发生过什么就再也没人能说清了。” “你觉得泰一能说清?” 凯恩乌沉沉的目光看着沈夜,这种时候小子还敢用精神力影响真是不要命了,再说精神力不是读心术,他影响泰一回忆现场,泰一也未必能表述出来,冒险的性价比不止太低,简直亏大了。 前面泰明的神经元波谱检测异常,好歹还能推给韦斯珀这后来居上的头号嫌疑人,要么甩锅检测有误,起码少有人相信存在能够影响障碍者的特异者。 但他再给泰一来一次,后头万一让人抓住把柄,那可就像河姆影响普林斯汀,板上钉钉了。 被确认的超级特异者什么下场,凯恩不信沈夜这些天没想过。 这浓暗的黑夜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偷偷盯着,天知道为了保守沈夜身上这秘密,他们做出了多大牺牲。 不行!凯恩坚决不能让缇娅妈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沈夜商量人的语气很软,却透着执拗的筋骨:“早早樱也曾‘畏罪潜逃’,但事实证明她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你们又怎么仅凭韦斯珀脱逃就判断他有罪?” “韦斯珀曾经受人欺凌,他有心理扭曲的理由,但这是他四十多年人生里第一次犯罪……涉嫌犯罪,第一次!自从进入春晖医院,他生活安稳十年了,不早不晚突然变态是不是不合理?” “还有那张广告单,你们不想揪出他背后隐藏的真鬼吗?” “只有我能做到——” 凯恩不落痕迹扫开刚收到的一条通讯,那是早早樱确认自己也曾收到过和韦斯珀相同广告单的回复,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凯恩两道浓眉顶起额心的褶皱,丢下一句“等我的安排”后转身走了。 病房门口的看守警员撤离,沈夜目前的约束范围被设定在春晖医院,也拿回了自己的智能机。 封印解开,沈同舟第一个过来看儿子。 “你妈妈很担心你,这两天换季有些感冒了,怕传染我没让她来。” 沈同舟的医生服里穿着手术衣,一看就是结束工作没来得及换,颈侧还有防护面罩的压痕。 “我在家里的药箱放了几包冲剂,睡前喝效果很好也助眠,您提醒妈妈记得喝。”沈夜声音放柔,目光却是清凉。 沈同舟点点头,落座床边的姿势显出疲惫。 沈夜问:“刚做的一级防护手术?是什么传染病患?” 沈同舟挑起褶皱的眼皮,这个角度看,父子二人并无肖似。 “我一个人做的,是解剖……隔离病房的病例三,凌晨死亡。” 那个伤势危重的车祸学生?死了?沈夜睁大眼睛:“他今天才死?” 类比之下,那人的伤可不比泰明更轻,且伴有严重的内脏破损,撑到如今堪称医学奇迹!不,生命奇迹! “你,一个人做?是确定了病毒种类吗?”沈夜追问。 沈同舟看向他的目光困惑且担忧,一字一句道:“吴崧给的意见和你的猜测差不多,可能存在某种能够影响神经系统的病毒,以蛋白质形式存在。” “另外,我先后四次给他做了神经元波谱检测,PDI的衰减比较缓慢,大概需要三个星期左右才会减少到不具判断意义的极低值,这同以往的精神力影响研究成果均不相符。” “我打开他的胸腔,”沈同舟声音发颤,像浸没在极寒的冰水中,“除了腐烂不明显外,那些脏器……好像死去很久了。” “每天查房时和我说话的,是……一具意识清醒的……僵尸。” 第73章 致命游戏15 意识清醒的僵尸,这样的描述从一位经验丰富的教授级医生口中给出,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沈同舟双手掩面,仿佛用力揉搓能将荒诞的念头从头脑中挤压出去。 沈夜还是十数年来第一次见到这样无助迷茫的沈院长,和他那经久不去压抑在柔和面皮之下的巨恸一样,令沈夜愧疚羞耻。 我很想帮助他,解开他的心结,却怎么都做不到。 蛋白质的错误折叠,患者体内的朊病毒是从什么地方感染的,会通过何种途径传播,有没有治愈的方法…… “我可以和吴崧教授直接联络吗?”沈夜翻下病床,匆匆整理私人物品,“说不定这和泰明的死亡也有关系,我想找出这种病毒,我现在就搬去实验室住,一定找得出来!您别担心,朊病毒不一定具有强传染性,疯牛病,您记得疯牛病吧,引起海绵状脑病的病毒无法通过空气和日常接触传播,异构体具有一定传染性,但N糖基能够有效阻止朊蛋白转变成这种异构体……” “已经有了,”沈同舟喟叹着轻声打断沈夜喋喋不休的自我安慰,“已经发现了其他疑似病例,暮星的另几家医院,厄尔斯……也许更多些。” 话音像擎不住语义包裹的分量,颓然颤抖着下坠,拖灭一丝微渺的希望。 沈夜兜着攒给白旸和奴卡的零嘴儿哗啦撒了一地,已经发生传染了?!! -- 第139页 他倔强地重新拾起满地散落塞进背包,朝瘦削的肩膀上一扛:“既然问题来了,就集中精力解决它吧。” ~~~ 定好当晚凯恩带泰一母子过来春晖医院,沈夜提前做了功课,午饭后还补了个眠。 使用精神力影响障碍者和影响普通人区别不大,前者消耗多些而已,泰一又是特殊的障碍者,他有神经系统疾病,虽然防御意识低,但接受影响后的思维逻辑也断续混乱,想要得到有效反馈,沈夜必须简化暗示的内容。 好在他这几年一直在给兄弟俩治疗,已经深知如何引导对方配合自己的影响,也擅长从细微的反应中抓取有效信息。 天色擦黑,陆姜太太和儿子被从应急通道直接带到三楼实验区隔壁的房间。 沈夜等在那儿,甫一见面,泰一紧张四顾的目光便被沈夜吸引过去,他有点小高兴,蹒跚摇晃地向沈夜走去。 泰一不惧怕沈夜,这也佐证了沈夜并非凶手。凯恩示意陆姜太太和自己出去等。 沈夜准备了泰一喜欢的小零食,其实他们兄弟根本不挑剔,准备什么都会很开心。 泰一抓起一包果干,习惯性地转头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没递出去,被他塞进外套口袋里,然后又拿起一包拆开吃。 他在找泰明。沈夜眼眶有些酸热,硬挤的笑容里染着悲伤。 泰一从自己那份里捡出几颗红果干分给沈夜,他知道沈夜喜欢吃小红果,然后才开始认真吃手心里剩下的。 沈夜听陆姜太太说过,原本这一对双胞胎按照出生顺序,泰一是哥哥,泰明是弟弟。 但泰一从小就更虚弱,总是得额外多加照顾保护,于是夫妻俩决定让身体好一些的泰明来当哥哥,兄长的任务于是落到了泰明肩上。 尽管后来两个孩子都被查出疾病无法自理,泰明也仍是照顾对方更多那个。 “泰一?”沈夜轻轻叫他。 泰一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他咀嚼的动作变慢,剩下几颗干果从手心掉落,仿佛一脚踏进梦里,被旋涡托着缓缓下坠。 别怕,我们一起去找泰明。 “他……明!哥哥!”泰一有些开心,僵紧的四肢肌肉微微发抖。他像被人牵着手往家走,不知怎的兴奋里逐渐蔓延出紧张和畏惧。 还有别人去家里找他,你们在睡觉,他在窗外,叫醒你们,去开门…… 沈夜笃笃敲了两下旁边的桌板。 他找泰明,做什么? 沈夜轻轻拉住泰一的手腕,对方瑟缩地向后躲闪。 泰一的呼吸加快了,无焦的双眼看向虚空,又缓缓平移抬高些,打了个哆嗦,缩着下颌避开视线。 他是医生对吗?你见过他。 泰一歪斜着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不玩!走……不,不玩……” 他变得情绪激动,挥手驱赶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什么人或事,仿佛那是极其可怖的东西,跟着又攥紧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 沈夜做过功课,避免让泰一联想到“游戏”、“输赢”之类相关字眼,一旦引起他情绪崩溃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虽然沈夜对此十分困惑。 不用怕,这次我陪着你,没人敢欺负你们。泰一,为什么是哥哥? 他问了个残忍的问题,并希望泰一不要真正理解。 泰一突然怔愣,看向沈夜的视线重新聚焦,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突然拉回现实,避无可避。 “不,不选!不……他明,不去……不不……” 他双眼涌出大股泪水,似悲伤、似懊悔。沈夜能够感知到他的情绪。 混杂着恐惧和焦躁的情绪,像蓬勃的火焰在泰一身体里燃烧,迅速将他仅剩的理智吞没。 来不及了,沈夜强行牵住泰一的视线,问: 什么游戏?你们玩了什么游戏?泰明输了,对吗? 泰一彻底崩溃,他疯狂挣扎,却抬起一手死死堵住自己的嘴巴,牙齿将手背咬出血痕,狂躁的嘶喊在喉间闷成呜咽。 他在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刺骨的寒意包裹住沈夜的心脏,冰水淹没肺腑,他将泰一搂进怀里,绝望的呼吸同样化为哽咽。 泰一像得到庇护的幼童,终于委屈得放声大哭。 而沈夜此刻,同样希望能够抱一抱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孩子,抱一抱善良勇敢的泰明。 他猜错了,泰明没有输,他才是赢得游戏的那个! 外面的人听见哭声瞬间夺门挤进来,室内突然局促。 沈同舟将准备好的镇静剂注入泰一静脉,陆姜太太接过缓缓恢复平静的儿子,奴卡帮忙用转运床将泰一运走…… 大家像演练过似的各司其职,转瞬工夫,屋里就剩下凯恩,和……白旸? 还有……小狼! 伍尔夫从白旸提进来的大口袋里钻出脑袋,抖落掉束缚哈嗤哈嗤奔蹿过来,摇着尾巴边围绕沈夜打转边舔拱他的手。 沈夜太久没见到小狼了,内心一团忧郁的灰烬被重逢的欣悦洒上濡湿,暂时压下漫扬的烟尘。 他抓了抓小狼的鬃毛,示意它可以跳到床上来。 伍尔夫熟练地跃起,在沈夜身侧抻展着趴下,让主人像在家时那样枕靠在他侧腹柔软的绒毛里。 沈夜贴着小狼,眼泪变得更多,停不下来,他需要找人倾诉,他快要被那个推测从内里搅碎了,巨大的悲伤如旋涡将他的灵魂囫囵吞噬。 -- 第140页 疼,太疼了,从来没有哪种具体的伤口能带来如此剧烈的疼痛…… “乖小孩,我们都在,不用怕,呼吸。”白旸俯身抱住他,落下一个轻吻,抛砖引玉般令沈夜打着哭嗝深吸进一口气。 沈夜看向他,再看向凯恩,泪目婆娑。 “我想,我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泰明为什么没有……反抗。” “我想我都知道了——” 凌晨造访的不速之客应该不止一个,其中之一是韦斯珀,泰明和泰一在医院见过且熟悉的面孔,韦斯珀拿着春晖医院的医生铭牌,让他们打开门。 另一个人,比韦斯珀要高,因为泰一在回忆中时而平视,时而仰起头。 “差不多高这么多,”沈夜比划一个距离。 187的推测没问题,也与桃乐丝在走廊撞见的假医生身高相符,当时韦斯珀掉落杂物正是在给对方制造换药的机会。 而这次凶手从容行凶的同时还能掐着沈夜赶到之前离开,很有可能是韦斯珀在帮忙望风。 白旸眉心紧蹙,对视凯恩,同时想到那个神秘人——卡戎。 羊圈的门打开,恶魔长驱而入。 “我们来做个游戏,”恶魔带着蛊惑低语,阴鸷的笑勾起一边嘴角,“赢的那个可以得到奖励。” 无知的羔羊充满期待,眼神真诚且乖顺。 “得挑选一个勇士和我一组,躲到那片帘子后面……”男人来回踱步,眼神在两个男孩之间逡巡,“选谁好呢?我比较喜欢安静的那个。” 泰一跃跃欲试,泰明则突然发现刚刚熟悉的韦斯珀医生不见了,本能的畏惧从心头升起,他悄悄拉住泰一后退一步。 妈妈的故事里,神明常怀悲戚,魔鬼却无故微笑。 男人发现了木桌上的一双鸟笛,拿在手里把玩,兴味盎然:“双胞胎,好兄弟?就由你们自己决定,谁来和我一组,只能考虑一分钟,时间到!”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一双男孩。 泰明将弟弟扯到身后,怯声说:“我。” 男人笑容加深,抽出其中一支鸟笛递给泰一。 “规则一:谁先弄出声音,谁就输了。” 他推着泰明躺到床上,拉起布帘,锋锐的光刃自指尖弹出抵在他胸口,睡衣的一粒纽扣被无声斩断。 “规则二:你输了,就换他进来。”魔鬼露出嗜血的狞笑。 光刃继续向下,切入男孩苍白削薄的皮肤,由于刃口过于锋利,疼痛会稍微迟一些到来,怵目惊心的殷红在男孩的胸前花朵般绽开。 泰明本能地张大双眼,浑身颤栗,痛呼却被收紧的唇死死闷在喉间,化作大颗大颗的眼泪淌落。 他想起妈妈说过: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好弟弟! 沈医生也说过:泰明更健康些,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小男子汉! 还有邻居家的阿婆大婶带着陌生男人过来要给他们当“爸爸”:陆姜家没个男人可不行! 新的刀痕切下来,翻卷的皮肉颤抖着哭出血泪,泰明和他的伤痕一同哭泣,无声的。 他不能输,他要保护弟弟,他是家里的男人,沈医生会治好他…… 第74章 致命游戏16 “高督察……”凯恩搓着指间的健康烟,觑向白旸,“你怎么想?” 白旸蹲在走廊墙边,伸手进一只宽大的布口袋里,安抚般抓了抓伍尔夫屁股上的毛,喉间滚动似难开口:“他很危险,我不能这个时候走。” 布袋起伏蠕动,伍尔夫轻轻发出呼噜声。 凯恩并不惊讶:“哦,你要抗命。” 白旸轻笑:“处罚我吗?我是死人,只有阎王和死神管得着。” 实际上自从高展联络他,白旸可没他表现出来这么轻松,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件事。 上面召他回总部,不是一个yes or no的问题,给他几日缓冲时间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尊荣,如果他敢蹬鼻子上脸,当初怎么把他化开,接着就能怎么把他冻上。 “很纠结吧,”凯恩把没点燃的烟叼在嘴上,“伤人需要尽可能靠近,保护却可以离得很远,就像神,神爱世人。” 他学着教徒在胸前划十字,动作像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白旸塞给伍尔夫一块狗饼干:“但凡你靠谱一丁点,我都不至于纠结得想死!” 他懂凯恩的暗示,想保护沈夜,守在身边挡刀也不过两扇肋骨,但回到自由港则不同了,即便待遇比不上联盟救世主瓦诃里将军,也差不到哪儿去。 无论哪方势力想拉拢白旸,至少都是拿得出百倍C区警署力量的实力派,别说金屋藏娇,到时他想用琉晶石给沈夜造座城堡也不在话下。 何况,沈夜的祸端保不齐就是他引来的……理性抉择,他横竖都该回去。 白旸的身体,诚实地不想走,他不确定自己需要在厄尔斯布置多久,才能找到机会接走沈夜。 从他苏醒的一刻起,他已经身不由己,唯一能做主的事情便是爱上他的小主人。 凯恩丢了张全息照片给白旸,画面上是一位“老朋友”的脸,卡戎。 “伊阿拉汗港入境局发来的,他去了厄尔斯。” 这是泰一进入沈夜房间后,在门外发生的对话,随即被泰一的哭闹声打断。 ~~~ 强烈的共情令沈夜痛到战栗,冷汗横流,他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加码的电极片治疗,或者被加诸于泰明的酷刑同等对待一般。 -- 第141页 “他没有反抗,是因为想保护……自己的兄弟。” 后面几个字,沈夜几乎是咬着血气说出口的,像解开封印一般,记忆里噬骨的剧痛复发,叠着此刻的。 沈夜疼到四肢抽搐,身体打着摆子,模糊的视野里浮起一片黝深树林,那是永无森林的入口,少年在通向未知的小径上回头,再转身,他温亮的目光消失了…… “哥哥——阿夜——”沈夜从喉咙里发出挣扎的低喃。 白旸按摩他痉挛的手脚,大声唤他。“他发病了!快找沈院长!” “他没病!”凯恩拇指按向沈夜的人中,“继续叫他,直到他清醒,告诉他你是谁。” “我是白旸,你的白斯特,乖小孩,醒醒!”白旸照做,直到持续一会儿,沈夜涣散的双眸重新聚焦。他确认似的轻问一句:“白旸?” “是我!”白旸双臂将人抱紧,放在腿上轻轻摇晃,“差点被你吓哭了。” 凯恩老脸一沉,别扭地转过身去。可去你的吧!眼泪从嘴角流下来? “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分我一半,一多半吧,我力气大,可以替你扛多点儿。”白旸做了个从沈夜肩头卸下重物的动作。 沈夜仿佛接受了暗示,松出一口气。 “泰明,”他说出这个字眼,仿佛内里又被剜上一刀,温热的血散向四肢,“他没有立即死去,可能因为某种病毒的影响,包括神经元波普异常也是。” “还有其他人感染了,为什么连厄尔斯都没有大规模报道?” 凯恩挠挠下颌胡茬,心说,自然是那种新闻比不上你的热度,“涉及公共安全需要谨慎,不想引起群体恐慌吧。” 如今一个可能存在的超级特异者,已经够让公众恐慌的了,为了洗白沈夜,凯恩快把警署的发言官逼哭了。 “缇娅妈妈令人尊敬,而我让他们害怕。”沈夜说。比未知病毒更可怕。 凯恩心惊:“现在不是你公开身份的时候,绝对不是!” 当年缇娅修女身份公开,无论资历、成就,还是舆论风向,全部都选在高点时机。沈夜现今恰恰相反,正在谷底。 “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白旸问,“沈夜能影响那对障碍者双胞胎,他们选择下手的对象是因为这个吧?” 沈夜没有顺着思路推测下去,思绪反而逆流回溯到很久以前:“双胞胎,克因图尼斯·萨米特夫人的一双儿子也是双胞胎,安吉和杰拉。他们中的一个死了,弟弟杰拉,死了。” 白旸记得克因图尼斯·萨米特这名字,天使魔鬼案,这案子可谓人尽皆知,结局是两年后萨米特夫人病逝,关于她的家人则没有详细记述。 “那会儿研究者相信特异基因具有遗传性,所以抓走了她的两个儿子。”沈夜继续说,“其实不是这样,梅瑟薇博士后来澄清过,特异者基因的变异是无序且偶然的,本源突变也许与某种空间物质辐射有关。” 他看向凯恩,像在求证:“他们在研究所经历了可怕的事情对么?” 凯恩唇上的胡须轻轻抽动,他七十岁了,但还没老得记性变差,印象里他跟人谈论那古老案子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最近一次……应该是和缇娅修女,还有一个年轻人,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你在偷听?”凯恩眉毛竖起来,仿佛遇到当年那喝牛奶只挑一种牌子的难缠小鬼。 那时有个年轻人因为追踪一些事情向凯恩警长寻求帮助,凯恩把他介绍给缇娅修女,三人在医院的一间病房详谈。 沈夜说:“我不是故意的,我肚子很饿,想溜进去拿牛奶喝。” 以他当时的年纪,外加饿得心不在焉,一开始并没有听懂多少,然后他们提起那个案子,提到了特异者。 沈夜有种比肠胃更甚的饥饿感,那是他的好奇心。 “他们研究了萨米特夫人,和他的孩子。” 白旸茫然看看凯恩,又看看沈夜:“研究?科幻小说里切片那种吗?”一阵寒意顺着脊梁沟爬上后颈,这感觉和初听泰明案时竟奇异地相似。 残忍到令人绝望。 天使魔鬼案一直是缇娅修女心头永不愈合的伤疤,凯恩安慰地想,当年应该没有讨论得十分详细。 “萨米特夫人死了,然后是她十五岁的小儿子杰拉。”沈夜的确没听到具体细节,但他感觉得到那次谈话之后缇娅修女的沉重,脑补过自认为最接近真相的可能,“研究所公布的死因是遗传性脑部病变发作,但拒绝公布逝者生前死后的任何影像。” “外界传言他们利用特异者进行活/体实验,迫于舆论压力,研究所释放了萨米特夫人的另一个孩子安吉,确切说是丢弃垃圾那样让对方自生自灭,因为他们刺瞎了安吉的双眼,把他变成一个绝不可能使用精神力影响他人的瞎子。” “而……而宁教授发明智眼,是六十年后的事情。” 白旸发觉在听沈夜说这些时,自己一直屏着一口气,方才吐出来:“那孩子活下来了吗?我是说安吉,如果活着也该有小一百岁了……” 凯恩接话道:“他父亲萨米特先生,在那不久后得了重病,两父子一病一残相依为命没几年,父亲死了,安吉不知所踪。” “传言他被卖去了矿星做苦力。”沈夜带着撕裂假面的残忍,拒绝自我安慰的想象空间,“早年挖矿条件艰苦,矿道里暗无天日,瞎子也能做工,只要有手就行。《琉晶白骨》那纪录片值得一看,说不定就有一具叫做安吉的,倒是比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幸运得多。” -- 第142页 白旸像捏炸毛小狗那样捏住沈夜的后颈皮,力道让他感觉到一点疼。 他突然想起沈夜和他玩过的蒙眼游戏,他能熟悉地在各处走动,肯定练习过许多次。 这是留的哪条后路?像河姆那样一瞎百了吗? 天使魔鬼的阴影,可是笼罩了他很多年? 白旸指头的力道松了,整个掌心贴着他皮肤轻轻按揉,你不用的,你不需要走到那一步。 “你们,”老警长闹心地瞪了白旸一眼,“单独待会儿?别太久!”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一狗,伍尔夫自觉地给沈夜充当毛绒靠垫,让他躺得既暖又舒服。 偏偏新来的抢了他的工作,沈夜被白旸揽进自己怀里。 “可不能随便跟人共情,我会嫉妒。” 沈夜把五指伸入白旸右手的指缝间,交握,抬眼看他:“我感觉到你内心矛盾。” “我在纠结这会儿该一直吻你,还是留点时间和你聊天,”白旸闪断一瞬视线,随后作出决定吻了他。 离开暮星回厄尔斯的事情,他现在开不了口。 “聊什么?”沈夜轻轻喘息。 “你小的时候,为什么经常待在福利院和医院?为什么总跟缇娅修女和凯恩警长在一起?”白旸问。 沈夜眼神忽地黯淡:“因为……” “宁为玉吗?” “……”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走进永无森林,但每次提到他,都让你很难过,”白旸小心翼翼,“和弟弟保护哥哥有关对吗?阿玉保护过你对吗?” 哥哥泰一活下来,哥哥安吉活下来,论年纪,沈夜也算阿玉的哥哥。 沈夜的双眸像雾气笼罩的深湖:“如果白星星有危险,你会用生命保护他对吗?我知道你会!” 但是我却没有!我害死了自己的兄弟! “你有危险我也会。”白旸看着沈夜的眼睛亲吻他,“不用急着告诉我原因,我保证,以后你会有很多很多时间,慢慢告诉我那些你想让我了解的事情。” 第75章 致命游戏17 枯树小屋前,戎装警卫昂首分列两侧,站姿如笔挺的针松,附近道路戒严,主街上停靠一排黑色轿车和几辆警车,人数不详的便衣在周围隐秘逡巡。 凯恩陪伴白旸立在屋前,刚毅的面孔上笼罩倦色,隐约还有些无可奈何。 白旸则目不转睛盯着来路方向,他身穿警察制服,虽然其上没有任何标识职级头衔的花扣徽章,但暗蓝有如星夜的挺括布料上缝线细密整齐、裁剪合身得体,每一处兜袋边角都端正熨帖,衬得白旸身姿挺拔,似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随身。 “接他的车才刚出发,站这儿喝风不如进屋来杯咖啡,长官!” 凯恩轻咳两声,掩饰被忽略的尴尬:“这边跨区协调我还勉强卖得出老脸,伊阿拉汗港,就是卖骨头也没人买账了。你回去之后,卡戎的事情劳驾多费心。” “我当然不会让他逃回来继续祸害你们,”白旸不吝地给出定心丸,“在沈夜平安离开暮星前。” 若不是因为沈夜处境危难,泰明的案子急需破局,他满可以再耗上一段时日,不必走得如此着急。 凯恩一挑眉:“看来还真不能让那孩子轻易给人拐跑啊!” 白旸轻笑:“他三十岁了,联盟法律赋予他自由生存和选择的权利,连他父母也无权干涉他的人身自由和婚姻自由,而早在您出生那年,凯恩·斯特林先生,同性婚姻就已经在全联盟获得法律认可。警长先生,如果我的爱人没有相反意见,欢迎您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并为我俩证婚。” 凯恩手一抖,揪疼了自己的一小撮胡须,难受地咧咧嘴。这老古董接受起新事物,可是比他这老家伙快多了! 凯恩腰酸腿疼地陪了四十分钟,终于看到接回沈夜的警车缓缓驶近,旁边那位长官的脖子仿佛已经抻长了一倍。 沈夜被获准在泰明案进一步明晰前转由居家约束,非必要不得出门及会客,这强制措施像给深宅量身定制的。 白旸迎上前,不得不随着警车又折返向回走了一段路,这才等到车子停稳掀开车门。 “宝贝,亲爱的?”这货是不打算要脸了。 沈夜垂着眼从车里走出来,缓步朝家门走去,他手腕上依然戴着位控手环,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白旸一眼。 白旸心虚地跟随他身侧,小男朋友因为他要出远门在生闷气、闹脾气,深层原因当然是他爱自己、舍不得自己,所以怎么闹他都得受着。 “我向你保证……” 白旸刚竖起三根手指,沈夜突然快步跑向屋门,呼地抢进去,啪!将白旸没出口的誓词和他几乎贴上门板的鼻尖一同拍在门外。 “乖,开个门,你听我说,”白旸急了,忘记这幢没窗的房子隔音奇好,兀自捶了一会儿门,才想起慌里慌张拨通沈夜的智能机,“宝贝儿,求你,接通好吗?就一会儿,听我说……” 凯恩在他身后扶额,感觉两旁警卫庄肃的眼神渐渐迷惑,嘴角疯狂上扬,耳朵快像狼犬那样转向过来了。 “咳,那个……长官,时间快到了,飞船不等人。” 白旸跃过树篱跳到屏窗外,将脸怼在摄像头前,远程强开了屋里电视机的扬声器:“亲爱的!不生气好不好?是我的错!” -- 第143页 “全体!向左向右转!”凯恩指挥着两旁警卫转向背对小屋,“向前五步走!” 他头疼地发现,今天警卫们的步幅有些缩水,只好又指挥他们走远五步,自己也背转头不去看贴墙那只辣眼睛的大猴子。 沈夜在两天前知道白旸奉命回自由港的准确行程,如果算上预感,其实今天的分别并不十分意外。 但他就是没准备好,他不知该以何种姿势跟白旸道别,只好选择逃避。 那个人被他狠心关到门外,伍尔夫摇着尾巴迎上来,沈夜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松软厚长的绒毛里。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走行不行?要是我哭着求你,是不是就能把你留下来?白旸,不走,不走好不好…… 声音在他内心疯喊,沈夜只是僵硬地抱着他的小狼,拼命忍住不听不看。 电视音响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沈夜再绷不住,咬唇漏出哽咽。 他光脚跑到屏窗前,这摄像头装得极好,他们之间完全不像隔着一堵厚实坚硬的墙壁,而是一扇透亮的窗,推开便可面对面相拥着亲吻和触碰对方。 沈夜将手放到屏窗映出的白旸的脸上,冰凉的屏幕泛起丝丝涟漪,如同水中月影,白旸的脸瞬间模糊了。 他害怕地缩回手,担心继续抓紧会令对方消失。 许多年前,他和白旸也像这样,隔着透明的屏障,他能清楚地看到白旸,而对方听不见他说的话,也不会对他的悲喜做出回应。 没关系的,如果你是太阳,我就做你的卫星,这样陪伴可好? 沈夜想,他变了太多,再没有五岁时简单的洒脱,他变得贪婪,连习惯的黑夜都无法忍受。 “沈夜,我会来接你的,不会让你等很久。我保证和你分别的每一天都给你发讯息,和你通讯。乖小孩,我爱你,等着我。” 眼泪不停顺着颊边流淌,沈夜抬手将模糊的视野重新擦拭清明,他得再好好看看他的白旸。 他可真英俊啊!这身制服尤其适合他。 沈夜厌恶自己的小家子气,他应该装得潇洒一点,大大方方跟对方拥抱告别,说些保重之类的话,眼泪等到他离开之后再流。 怎么偏偏就是忍不住呢? 或者他明明可以提前一天搬回家住,这样昨晚他们仍能像从前一样煮一顿像样的晚餐,依偎着看一部电影,再做些恋人间疯狂沉迷的事情。 那些他极度渴望,又担心搞砸的,都被他用逃避错过了。 窗外白旸的神情从讨好变得落寞,一言不发矗立窗前。 沈夜终于鼓足勇气向前一步,踮起脚跟闭上眼,将额头抵在白旸的虚影上,吻了那片冰凉。 窗外,没等到回应的白旸失落退步,转身跨出树篱又转回头,倒走了几步,被两侧警卫护送着去到黑色轿车边。 他仍不甘心地扶着车门回望枯树小屋,深褐色建筑静立在针松林间,屋门紧闭,倔强一如他初见的模样。 车队启程缓行,护卫警员们列队向远去的黑车敬礼,直至车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凯恩返回屋前,抬手欲敲门,想想又放弃了,示意警队撤离。 枯树小屋附近的街角,只剩两只孤零零按照设定路线巡逻的安保机器人,在回暖的春风里靠近又远去。 ~~~ 沈夜在二楼书架的底柜里睡了长长的一觉,因为关闭了智能机没受到任何打扰,醒来仍是不辨晨昏的房间。 三面屏窗被他熄灭了,窗帘拉合。屋子正中的大床仍在,伍尔夫巡逻的脚步声响在楼梯间。 冬天已经结束,室内却更加阴冷。 沈夜从枕下摸出那部“借”来的电子笔记,摩挲陈旧的皮壳,他当初亲口向笔记的主人承诺过再见即归还,如今食言了。 如果它的主人发现它,自己取回……毕竟我没有故意藏匿,沈夜想,他是有点希望它被发现的。 手指按下侧旁的开机键,嘀咚一声黑屏亮起,萤绿光斑汇成一句问候语: 离开的第一天,想你…… 咚!沈夜弹坐起来,额头碰上柜顶,痛得他赶忙向下蜷缩身体。 白旸发现了?他为什么没有质问笔记的来历?也没有偷偷收回,而是依然留给自己保存。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里面有他家人的照片。 沈夜侧躺下,将笔记抱在怀里。 他摸索着打开智能机,投影一张白旸的照片出来,对着说:“我也想你啦。” 研究朊病毒的实验搬到枯树小屋的地下室继续进行,沈夜希望能够成功分离出这种病毒,再想办法对付它。 他拼命努力工作时内心总掺杂一丝羞耻感,那是他的功利心。 如果我做到了,沈夜想,或许就有机会去到厄尔斯,跟白旸站在一起分享尊敬和荣誉。 这也许是唯一的方式,但他并不真的希望人们身体里的蛋白质精通学习这种错误的折叠,传染病自古都是医生和死神最惨烈的战场。 疑似的病例在增多,沈同舟几乎住在医院里接收诊治这类病患,同时将临床信息提供给沈夜。 沈夜很担心他有可能被传染,目前尚未弄清病毒明确的传播途径,甚至它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进度太慢了!沈夜内心焦急,他尝试自己联络吴崧教授,发出四封邮件仍未得到对方任何回应。 -- 第144页 或许吴教授也正为这种奇异的病毒忙得焦头烂额,对方是神经病毒领域的大神,自己毫无建树的学生式搭讪不被理睬也很正常。 沈夜变得有些焦虑,时常蒙起双眼走遍小屋的每个角落,最终停在门口的玄关处。 他仰起脸,感觉白旸正悬吊身体藏在半空,却始终不敢探出手去抓他。 白旸信守承诺,从离开那天起,每天拨沈夜的通讯,拨不通就给他发讯息。 “刚在南岛港登陆了,我猜这会儿你还没睡着,在等我报平安,抱抱你。” “(图)飞船上吃这个,已经用舌头进行过反向破译,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见面后一定做给你吃。发现我留给你的简笔画食谱了没?冰柜里冻的饺子肉包够你吃两个星期,但还是期待你能看在我用灵魂和爱画食谱的份儿上,赏脸照着做那么一两顿。” “(图)(图)(图)……月光草饲养指南我贴在楼梯上了,不要给它浇咖啡,这边正是花季,真正的樱花林,邀你漫步,把手给我” “暂时住在自由港宾馆(图)(图)(图)SV套房,他们把我当史前恐龙对待,还是刚破壳那种(白眼),大熊猫见我都要羡慕得脸红,海景(图)据说可以吃的厕纸(图)(yue~)” “亚华城(地图),亲爱的,你对我们未来小家的位置有什么建议?注:红色区域买不起(羞愧脸)” 圆床上堆了白旸的被褥枕头、内衣外套,还有他的电子笔记、手绘菜谱,这床对于沈夜,就像伍尔夫的狗窝一样,重要的家当都攒在里面。 沈夜也拱在上面,数不清第多少次刷新白旸的讯息,但他无法孤单一个人在这里入睡。 他蜷缩身体闭上眼,狠心地抿起嘴唇,回复了白旸走后的第一个讯息: 白旸,我得专心工作,不能总是抱着智能机看消息,对不起,我拉黑你了。 第76章 致命游戏18 奴卡背着内部密封的负压恒温转运包回来交给沈夜,里面是新近病患的生物样本。 他也像外面一些消息灵通且珍爱生命的居民一样,用长布巾缠住口鼻,进了门先用消毒泡沫洗手,将外卖食盒的包装袋扯下来丢进垃圾处理器。 “十七街新开的烤肉店,原料肉,你趁热吃。”奴卡闷声叮嘱,随后转身上了阁楼。 沈夜正在给伍尔夫梳毛,脱色的半黑毛发一团团被刮落,天气转暖,正是狗子换毛的季节,余下是光亮的银灰皮毛,小狼真有些狼的模样了。 “不留下一起吃?” 奴卡背影一顿,别扭地转了半边身体:“我,我在医院吃过了,还遇到沈院长,他让我把那包给你捎回来……你弄的时候,小心点……” “躲我呢?”沈夜头也不抬,“你这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我要是怀疑你重操旧业都不算过分对吧?” 奴卡脸色涨得发紫,心口堵着说不出的羞恼:“我才没有!”“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偷,说话算话。”他语气又心虚地软下来,“你快吃东西!” 说完人已经飞快地跑走了,阁楼门咔哒从里面落下锁。 沈夜一点点撕扯梳齿上的绒毛,我不是缇娅妈妈,他想,所以他们都不相信我。 林白没有在缇娅妈妈仍在的时候离开去往圣乐菲斯岛,韦斯珀也没有在缇娅妈妈仍在的时候助纣为虐参与伤人案…… 如果连奴卡也不相信我,连他也想另寻出路…… 沈夜清理掉垃圾,给伍尔夫的食盆里填满狗粮,转身走去地下室。 伍尔夫没有立即开动,尾随着沈夜直到入口,蹲坐下来拍着尾巴呜嗷一声,头转向肉香四溢的餐桌。 “我还不饿,你去吃。”沈夜揉揉狗头,将自己关进门内。 翌日清早凯恩警长登门,他来得太早了,伍尔夫都还在窝里懒觉。 沈夜内心吐槽老年人的作息,扶着楼梯栏杆去开门,他在地下室的椅子里蜷到两腿酸麻,尤其受过枪伤的右腿几乎失去知觉。 凯恩盯着沈夜一侧脸颊上明显的布料压痕,没错,和他睡衣同款纹理,诧异问道:“没人盯着,你连睡觉也凑合了?” “做个解析实验,需要每半小时标定一次。”沈夜打着哈欠去泡咖啡,指尖移动戳向“特浓”旁边的“香醇”。 待他想泡第二杯时,凯恩走过来亲自动手:“我要特浓。”他按下按钮。 沈夜想开口,晚了,他默默抢占第一杯。 咖啡机嗡嗡运转,吐出黑咖、牛奶、糖浆、热可可和乳酪、蜂蜜的混合物,甜香四溢,像某种小女孩会为之排队两小时的网红饮料。 凯恩:“……” 沈夜无辜啜饮那杯香醇:“白旸干的,他说浓咖啡喝太多不健康。” 凯恩不喜欢浪费,亦或者心不在焉,凑合地闷了一大口,蹙眉道:“看样子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沈夜感觉饥肠辘辘,想起昨晚奴卡买给他的烤肉,又因为它们变得冷硬油腻提不起食欲。 凯恩去开电视机:“见鬼!”他的触角不管用,手动戳了几下开关,才发现电源接口被拔掉了。 从前这小崽子也自闭,总把自己关在家里,却没严重到现在的程度,简直不闻世事。 “有人会远程攻击我的家用电器,一个无聊的业余黑客,保险起见。”沈夜解释,“我需要专心工作。” -- 第145页 像是佐证他的说辞,角落里那部清洁机突然动起来,先在地板中间画了个大大的心形,然后醉酒华尔兹似的擦起地来。 伍尔夫警惕地跟在清洁机后面踩出一串爪印,像个捉鬼天师那样兴奋地追着它蹿上二楼。 凯恩嘬腮,看来厄尔斯那位新上任的总督察先生真是闲出汤儿了! 警长先生谁都招惹不起,直接使用触角投屏,赫然是“厨师”的新作——这才是真实的沈夜! 沈夜缺少睡眠的脑子有些转不动,懵圈地默读了几行字才确定帖子里的主角的确是他本人,而不是什么重名重姓的别的谁。 厨师干嘛突然写他?就算不写,沈夜最近都快给媒体炒糊了,这没头没脑的一把柴添得着实莫名其妙。 既然写自己,沈夜耐心看下去,逐句拜读完长帖大作。 不得不承认,写得大部分真实! 里面记述了沈夜自幼体弱多病、顽强求学、成绩优异;在成为正式医生后不为名利接收贫困患者,为他们减免治疗费,捐赠药品和食物;和缇娅妈妈共同长期资助包括泰明在内的许多病人;利用专业知识澄清河姆案的真相,并向河姆和唐捐赠智眼、助行器…… 不仅内容详尽,文中甚至附注了沈夜提供捐助的证据图片,条目清晰,连他自己从未估算过的金额都给列了出来。 居然有七八十万因这么多?沈夜唏嘘。 白旸看到了,会觉得他是个好人还是傻瓜? 中间还有一段描写他与神经元紊乱症抗争的励志故事,字里行间像在澄清他有这种病,不可能是特异者。 再后面是夸赞他医术高明,妙手仁心,这段照样案例详实,措辞却有股马屁精味儿。 沈夜越读越不自在:“厨师怎么知道这么多?他是我身边的人吗?” “帮倒忙,”凯恩咕哝。 沈夜蹙着眉,有些回过味儿来:“这不像厨师的风格。”厨师记述事实、揭露真相,但从不引导舆论。 凯恩确认:“的确不是!让我逮到装神弄鬼的家伙,一定剁了他的爪子。” 阁楼上传来一声不甚明显的磕碰,沈夜串联起某些异样,但假装毫不觉察。“你认识厨师?” 凯恩不知从何说起地动了动唇,端起加料特浓灌一大口:“他是我们的朋友,你也见过的。” “我见过?”沈夜将修女和警长身边的熟人飞快捋了一遍,不得要领,“朋友?” 凯恩点头,他棕色的眼睛染着浅色金芒,注视时既有猛兽般迫人的威压又令人感觉值得信赖。 “我们彼此是朋友,包括缇娅修女、沈院长、沃伦特督察、艾蓓护师、阿丹警卫、厨师……还有你,和奴卡。” 沈夜张大眼睛,这就是外面传说的“名单”吗?他们每个人都只是大网上的一个结点,看得见周遭却窥不得全貌。 如果“名单”真的存在,缇娅妈妈会将它藏在哪里? 她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得到它吗?为什么让他继承了春晖基金却隐去如此重要的东西? 沈夜被那个呼之欲出的结论绞痛肺腑,她不放心,觉得我不够格,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而已。 她为什么不将一切交给厨师?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敢揭穿真相的人,难道他也不够资格? “你还太年轻啊,孩子!”凯恩感叹,“但大家都相信,你能带所有人找到那条正确的路,很多人都信,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你也该相信你自己。” 沈夜茫然前顾,迷雾中看不到任何大路,脚下却似有无数深渊。 他摇摇头,紧闭双眼:“我,做不到,那太难了……” 如果只有自己,行差踏错,与人无尤,粉身碎骨不过一尸一命,他担不起那么多活生生的期望。 “我不是没让你们失望过,为什么还不放弃我呢?”你们早该让我粉身碎骨的! 沈夜坐在地板上收紧双腿蜷缩身体,有些记忆像冰棱自内向外绽放,将他捅穿,很冷,很疼,长夜暗无尽头。 “名单”并不是他想要的,也并非修女的信任不够,是他,一直畏惧且逃避。 凯恩看得出沈夜很冷,他在发抖,唇色稀薄,于是开大了暖气。 高大的警长走近些,蹲下身单膝触地,宽厚的手掌抚上沈夜瘦削的脊背,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他稍作犹豫,将这孤冷的小孩按进自己怀抱里。 曾经有人给他庇护,甚至为他牺牲,但他可能只想要……这个,宽暖纵容的拥抱,他不必为此愧疚,也无需付出代价。 警长先生看着沈夜从一个六岁小毛头渐渐长大,看着他被与生俱来的力量压得静默沉郁,看着他在殷殷厚望中寂寞挣扎…… 如果不是缇娅修女已经离去,他很想告诉沈夜不必着急,有人护他周全,等他长大。 看着老警长离开的背影,沈夜眼中未曾淌落的泪水慢慢干涸,决定命运的利剑又一次摆在眼前,他仍要做自己的执剑人。 这选择并不陌生,或者屈从地端起利刃刺瞎双眼,或者勇敢地举起锋芒斩向敌人。 该死的人,不是我! 沈夜将烤肉加热,跟小狼分享了一顿美味大餐,吃到十分饱足。 虽说奴卡假冒厨师炮制的盛宴八成要坏菜,但他挑选食物的嗅觉依然很可靠。 沈夜心情很好,至少奴卡没有放弃他,那混球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躲在阁楼里脚不沾地。 -- 第146页 ~~~ 恶魔之吻,主要成分为MATM-CH,甲基麦胺他命,是在以麦胺他命为主要成分的天使眼泪基础上合成提纯的新型化合物。 这东西刚出现不久,首次正式在暮星亮相则是庞冯兄妹主导那起走私绑架案,目前尚未引起联盟药监和港关的足够重视。 沈夜在白旸留下那部电子笔记上写下:能够强烈刺激中枢神经系统,导致神经元波普异常,递质活跃异常,蛋白质消耗激增,成瘾性可能。 关于这种成分是否与未知病毒相关,还需要长期大量的实验和临床论证,但他直觉会有! 僵尸病例中有人长期服食天使眼泪,个别病例出现神经元波普异常,而波普异常同样出现在泰明身上,死亡延迟更是诡异的巧合。 要拿出“接水管”的尝试和“解绳子”的耐心来破解你遇到的难题,父亲这样对沈夜说过,他还特意为他编辑了两款小游戏。 虽然游戏尚未通关,沈夜却清楚自己该如何继续下去。 假厨师的真爆料,无异于火上浇油,将本已烤到外焦里嫩的沈夜一炮轰遍整个联盟。 看不惯洗地的人怀疑一切,把他骂成沽名钓誉的十八层地狱活鬼,连带厨师一块儿骂,这些人轻易便和厨师得罪过的新仇旧恨勾搭在一起,翻云搅浪。 同时也有不少接受过沈夜捐助的人现身作证,连同帖子里真金不怕火炼的硬锤,圈到大批路人粉,硬扛一波波拿不出黑料死咬泰明案嫌疑人的网络喷子。 沈夜几乎一夜之间,成为三大星域最亮的那颗。 跟着又有黑客挖爆了内幕大瓜,直指原贴根本就不是厨师本人发布的,伪造一说给予路人好感致命一击。 沈夜从猜穿奴卡的一刻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厨师这样六亲不认、又臭又硬的“搅屎棍”,不仅仅为河姆等人正名,更爆过食品安/全、学术造/假、官/商勾结等各式各样大天雷,拥趸遍天下,仇敌满世界。 其实他想说句话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帖子更是即发即被删,能扩散全靠给力网友的花式转载。 这次被传播的内容,也是“网友”及时“截图转发”,原文带着厨师的认证标识,这玩意不太容易伪造,除非具备一定的黑客技能。 不得不说,奴卡整得挺真的,传了48小时才给揪住小辫子。 小辫子指向了春晖医院,再往下就无从查证了,或是因为奴卡擅长开溜,或是院方的有意保护。 总之,这事件很容易被理解为沈夜身边的熟人作案,一旦过程存在重大瑕疵,内容越真越让人倾向朝假的方向遐想。 远在数十万公里之外的白旸总督察,不眠不休指挥数十个小号跟人网络互掐了数十个小时,被造假大瓜噎了个脸红脖子粗。 肯定是奴卡那破孩子干的!他一猜一个准儿,想开架飞船回暮星碾死他,败家玩意也不知道搞事情之前找他商量,有他在起码不至于让人直接扒到春晖头上! 正当联盟督察走马上任的新长官网喷失利,气得在两百平办公间骂骂咧咧上蹿下跳,顶着身份验证的真厨师发帖了。 他一字未改直接转发了奴卡的那篇“这才是真实的沈夜!” 第77章 致命游戏19 卡戎从伊阿拉汗港登陆厄尔斯,那里未必是他真正的目的地,合理的猜测是,色达城和路伊撒城的无政府组织常年互殴,空港管理混乱有空子可钻。 他如果只是逃亡,就该像韦斯珀一头扎去宏卫二,随便找个矿道蹲着,垃圾藏进垃圾堆才不显眼。 可这家伙却像虱子落秃头,偏跑来母星,不知是不是看准了哪处灯下黑。 白旸没急着动他,而是派人暗中盯梢。 泰明案的头号嫌疑人韦斯珀在逃,生死不明,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能够按死卡戎。 再者,他的行为必然存在一定逻辑,除了给沈夜制造麻烦,更深层的原因尚未暴露出来。 白旸“休养”后,高调返回联盟自由港走马上任,担任“总督察”一职。 督察隶属于联盟安全部,与警察职级并列,又由于实际权限上前者有监督监察后者的权力,虽然督察数量少,地位却隐形偏高。 白旸就任当天,总长阁下亲临授衔,仪仗浩大,礼乐齐鸣,亚华城万人空巷,围观传奇英雄的民众将自由港附近几十公里堵了个水泄不通。 年轻英俊的总督察一身簇新制服,肩扛绽放金芒的太阳花,胸前两枚银色六角星勋章,站在自由港高悬的守护之盾下接受万众敬仰,欢呼声盖过了太平洋的海潮。 他是守护联盟百年的亮星,是无数人心头不熄的热火,他的光芒将守护之盾映得亮如明镜。 这场典礼之后,联盟的民调网站显示,警察在民众心目中的好感度攀升了7个百分点。 白旸一夜爆红成为“顶流”,数不清的年轻男女将光屏开启画面设置为白警督的制服照,据说这么做还有辟邪转运的奇效。 “联盟安全部总督察”虽不比当初“联盟第一将军”的头衔那么耀眼,也是多方博弈后最居中的结果,这点白旸清楚。 在他人还在暮星时,联盟安全部和联盟军方便对他的归属安置问题展开了多轮探讨,谁也舍不得放手这块陈年香饽饽。 白旸能从惨烈到敌我双方近乎全军覆灭、同归于尽的宏星环之战一百年后复活,简直就是人形的锦鲤成精。 -- 第147页 全人类都清楚那场星战的意义,他不啻于救世主再生,他本身就是无尚信仰。 如果什么议案经由白旸之口提出,受重视程度和被通过可能都将大大提高,这只是其一,他实在太好用了。 联盟军方认为白旸当初牺牲时的身份是战斗人员,参与的是军方任务,因此他回归的身份仍应当是军人,并决定授予白旸联盟最高的将军军衔。 安全部则以白旸的身份为警籍,参与任务系特别时期借调为由,主张他仍然隶属警察队伍,且客观事实也是警方先到先得把人捏在了手里。 几番明争暗抢过后,联盟议会做出权衡决定,将白旸放在了总督察的位置上。 为此,总长大人亲自出面说服前总督察退位让贤,将对方挪了个闲差,原本作为继任人选培养的高展督察长也只能给空降的上司继续打杂。 白旸新官上任,干的全是吉祥物的活儿,出席各种仪式和会议,最重要的任务是认脸。 不论真心假意,这些晚辈对他表现得十分尊敬和重视,表面一派祥和。 看清那些笑面底下的真容还需要时间,需要关系,白旸深知,可惜他暂时没有可用之人,递上来的玫瑰或许带有毒刺。 于是,从前一路跟他联络的高展成了唯一可以信赖的伙伴,并不敢全信,毕竟白旸挡了人家的晋升之路。 他一步踏入权力的暴风眼,水深没颈,稍不留神就会淹死。 白旸让高展秘密监视卡戎,给对方的理由是这人可能走/私和贩/毒。 面对总督察大炮打苍蝇的行为,督察长表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没有质疑,坚决执行! 卡戎进港后几乎没有停留便一路向北,进入尤罗巴城。“他伪造的通行证似乎很好用,”白旸挑眉。 高展在办公桌对面站得笔挺,他出身将门,不到四十岁,升到这个位置算得上年轻有为。但是,没有面前这位上司年轻。 年轻有为的下属沉思片刻,严肃纠正更年轻的上司:“长官,他的通行证并不假,我是说证件本身,还有就是,他持有的通行证不止一个,这给我们的追踪增加不少难度。” 白旸仔细琢磨这些慎重的措辞,落在高展脸上的目光由疑惑到凌厉,再不露痕迹模糊下去。 通行证本身不假,说明证件包含的各种信息都有官方备案,禁得起空港核验。 这可不是一个毛贼能轻易办到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个……便于掩盖身份,隐匿踪迹。 “这家伙是不是瞎一只眼?”白旸随口问,指指自己的右眼。沈夜回忆獾鼠市场那次遇袭,说过黑袍人右眼戴了眼罩。 “眼睛?没发现异常。”高展建议道,“要不要找个理由把人扣下?或许能更快问出点什么。” 白旸细品了一遍这话里的意味,没觉出明显倾向,随口/交待:“继续盯着。” 线头捏在他手里,保不齐会顺藤摸出什么大瓜,用力过猛容易挣断线索。白旸得确保,幕后势力是他动得了的,暂时不该打草惊蛇。 卡戎这风筝依然飘着就还好,如果哪天突然断了线,他该考虑换一位副官。 高展对自身前程面临的危机毫无觉察,一丝不苟继续汇报:“总长大人的爱子,李斯特先生在第一军医院养病,您可以找个方便的时间前往探望。” 总督察先生兴致缺缺,第一军医院可有叫沈夜的医生?没有的话,他身体倍儿棒可没有逛医院的爱好。 “这算必要的交际,长官。”高展友情提示。白总督勉强点头答应。 “另外,”高展表情有一瞬尴尬,还是继续正色道,“扎兰·瓦诃里小姐,就是……阿什勒夫·瓦诃里将军的孙女,邀请您欣赏她的演奏会,时间是这周六晚上七点半,百灵大剧院。” “这也算‘必要的交际’?”白旸几乎哼笑出声,“我和她祖父曾经一起战斗过,论辈分她得叫我声叔祖父,替我给这孩子准备一封红包。” 高展一本正经给这没正形的上司掰扯:“我打赌她并不想这么称呼您,长官。扎兰小姐今年十九岁,就读于联盟音乐学院,是位非常清纯可爱的淑女,如果您拒绝应邀到场,瓦诃里家族可能会觉得十分遗憾。” 神特么复杂的关系!白旸内心吐槽,他只想当个安静的吉祥物躺平养老,这才几天,联姻的都找上门了! “长官,中立是保持等距,而不是断绝联系。”高展提醒。 白旸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这位面瘫脸副官:“哦?那你什么立场?又在谁和谁中间保持等距?” 高展啪一个立正,目光随头颅昂起,又落在白旸脸上,不卑不亢答道:“我愿身为坚盾,永远和保卫联盟公民安全的伙伴站在一起。” 玩世不恭的谑笑凝结在白旸脸上,渐渐风干,他对高展说:“请帮我准备礼物,安排探望病人和欣赏音乐的时间。” 誓言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声音是不一样的,这种不同并非音色和声调的差异,而是有些声音出自喉舌,而有些声音发自肺腑。 经历过鏖战和生死的人,能听出其中的差别。 或许在暴风眼中,他也并非孤身一人。 ~~~ 麦胺他命长期服用会形成精神依赖,具有心瘾性……其化合提纯的产物甲基麦胺他命可能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导致…… -- 第148页 沈夜的头脑一片纷乱,或许因为他连续工作了太长时间,或许因为星海传媒循环播放的置顶新闻。 他疲惫地挥散面前所有仿真纸页,今晚没有值得录入电子笔记的重点,全部是些无用功,无数次失败后积累的沮丧一并袭来,沈夜感觉到晕眩。 煮掉最后一份水饺,沈夜忍不住打开智能机投屏出置顶的视频新闻,他想,这只手不是我的,我才没有想看那种无聊的仪式。 画面悬浮在客厅半空,礼乐声随之响彻房间,沈夜心虚地调低音量,几乎无需找寻,那人的身影便抢进眼球。 深蓝色笔挺的制服,英俊面孔在阳光下更加耀眼,镜头扫过欢呼的人潮…… 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早看到过他穿制服的样子! 沈夜嫉妒地想,跟着发现白旸肩头多了太阳花,还有胸前的六角星勋章,带金芒的太阳花是比凯恩警长高很多的职级,比暮星分署的长官还要高! 他见过缇娅修女的六角星勋章,三枚,白旸不到三十岁就有了两枚,自己却连四角星勋章也没有半枚。 白旸站在高台之上,看向镜头的目光仿佛正注视着自己。 沈夜用不是自己的那只手调出了和白旸的通讯界面,五分钟,只放开权限五分钟,你要是拨来我就接通。 5分,3分,60秒……30,29…… 时间在不被注视的时空里悄然流逝,飞泻如指间沙,掌握主动权的沈夜心跳如鼓、焦虑不安。 就这样错过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不行!沈夜飞快编辑出一条讯息:请白督察试着帮忙联络联盟科学院吴崧教授,我有重要的问题想请教他,附件是发送过但没得到回信的一些资料,烦请一并转达。谢谢! 信息咻一声发送出去,沈夜毫不耽搁地将白旸重新拉黑。哼! 第78章 致命游戏20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食店,通透玻璃橱窗上喷涂着白色二头身的卡通斗笠剑客,长袍箭袖,背负长剑。 剑客右侧是古体字书写的四字店名——后会有期,和在暮星时奴卡买来的外卖属同一品牌。 白旸静默坐在靠墙的角落,已经夜深,店里客人寥寥,餐食上桌极快,各式各样铺了一整方桌。 “坐。” 高展听见新上司心不在焉地让了他一句,不自在地拉开旁边椅子落座,即便两人都穿着便装,竿子一样杵在对方身侧也不合适。 更不合适的是,上司让了座,又不动筷,他俩大眼小眼瞪得面前饭菜都不香了。 “这家店很不错,”高展没话找话,“餐点过来总要排队,东西也不是多惊艳,就是有股……家的味道,让人吃着舒服。” 上司第一次请自己下馆子,他坚决不能提这店价钱实惠、好吃不贵这茬儿! 白旸总算回了一魂,捏起筷子夹住一只煎饺:“你也吃。” 他这饺子刚以0.5倍速送到嘴边,突地打了个激灵,手上一抖,饺子掉进醋碟,好巧不巧将一颗醋星子溅进低头嘬云吞面的副官眼睛里。 脉冲提示!白旸立即魂魄归位,在他设定里只有两个人的通讯接入使用这种提醒方式,其中一个正坐在他旁边单眼飙泪。 所以,这是沈夜发来的!怪不得他有心跳漏拍的感觉。 “抱歉~” 遭受溅射伤害的无辜副官感觉上司这句对不起比让他吃东西还没诚意,居然很开心的样子。 随即,总督察阁下急不可耐地打开光屏阅读讯息,那表情很像一直在等恋人的消息,结果发现接收到的不过是一条辣鸡广告。 然而对方明显是将这条辣鸡广告逐字逐句地细读了好几遍,就像它是恋人转发过来的一样…… 很迷。 谢谢!谢谢?白旸哭笑不得,酝酿了一整晚的感伤情怀给这条消息冲了个稀碎。 “我要找个人,”他对副官说,“联盟科学院,一位叫吴崧的教授,帮我联系下。” 高展脸色比之前淹醋更加古怪几分,喝光碗底的汤才回道:“这恐怕不太合适,长官,您的名誉是联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什么玩意?白旸有点儿没听懂。 见个年届半百的老学究,至于把他的清白给见没了?吴崧是个什么妖孽?真有这种风险,沈夜绝不可能引狼入……不对,是不可能拿他这肉包子打……那位吴教授。 白旸蹙眉问:“名誉?” 高展对古董上司的孤陋寡闻没流露出半点不耐,详细解释:“吴崧教授因涉嫌学术不端和……猥亵年轻学生,正在被居家约束。是有些人想替他说话,不过目前正在调查当中,您贸然出面恐怕不太合适。” 白旸:“!!!”沈小夜你可太舍得我啦。 这种事情的真相和结论无外乎那两种,要么是传言属实,吴教授人品低劣,是个衣冠禽兽;要么是诽谤诬陷,别有用心之人想制造冤案害他、毁他。 而结论未必就是真相。 对流层的现象冲突固然激烈,至少还是肉眼可观测,而上面的平流层看似一派宁和,实则处处凶狠的博弈。 高展见自家单纯的小上司满脸懵逼震惊,叹口气继续科普厚黑学:“据说吴教授研究的课题是神经病毒学,之前有关某种化合物会不会导致神经系统病变的争论吵得很激烈,他算是正方主辩。连个治疗过敏的新药上市都需要上下打点到位,药企投了血本能不能大赚全看一张通行证。这件事也一样,现在说不清两边背后各代表着什么人的利益,案件只能交给分署调查,人家结论都还没给出,我们督察提前介入程序上是不合规的。若是以您个人的名义了解情况,难免不让旁人多想,万一站错了立场……” -- 第149页 “麦胺他命?”白旸直接抛出个专业词汇,跟着沈夜耳濡目染,可不是全无收获,“亚华城也能轻易弄到天使眼泪吗?” “艳阳高悬的地方一样有阴影。”这小上司不能小觑,高展一时说不好是讶异还是宽慰。 白旸自然也懂了,所谓的“说不清两边背后各代表着什么人”只是模糊处理,揪着缰绳摸下去没有牵不出的叫驴。 他扫了眼桌上没动筷的几样吃食:“这些打包我带回去吃,不要浪费了。” 次日的安排紧凑,白旸和高展上午十点钟到第一军医院探望总长家的公子。 李斯特先生年纪跟高展相仿,斯文的学者气质,人是清瘦些,但看不出明显病容。 他正靠在窗边读一本朴旧的纸质书,坐姿端逸,无框眼镜的镜片上流淌阳光,下半张脸遮进滤菌口罩里,见有来人眼睛笑成两道弯月。 这副气质面貌,换个场景说他在享受假期也不违和,且是身心愉悦那种。 白旸纯属打卡式的走过场,寒暄问候几句,不便多打扰病人,椅子没坐热就告辞离开。 他瞥见那本空白封皮的书页间垂挂一截书签绳,尾端坠一片镂刻着RTKs的金属饰片,随即猜到了那本书的名字,非常古老且著名的权谋小说。 还有随意搭在书脊上那只手…… “这是李重时最喜爱、最得力的儿子,”高展转出走廊继续科普,“他很聪明,22岁已经从联盟行政学院毕业,同时修完了高等法学课程,现在立法院任职高秘,是总长阁下的隐形智囊。” 白旸虚心请教:“他什么病?” 李斯特那只抚着书页苍白伶仃的手,比对方露出的半张脸更加深刻地留印在他脑海里。确切说不是手本身,而是手背上两处结痂似的暗斑,形如烟疤烙在静脉血管流经的位置。 他这样智商和地位的人,不该有过那样严重的中二病。 高展似是想敷衍地向远处放了放视线,随即不知怎地又郑重收了回来,嗓音随着下颌压低:“合理猜测是那种流行病,他会客一直带着口罩,毕竟这玩意传播方式尚不明确。” 所以你忽悠我来探病,事后才说对方可能会传染? !白旸回他一个WTF的白眼:“他看起来更像装病,精神头足得很,脑筋也活络到能看懂三国史。” 高展憋了个笑,假装干咳:“您不必太担心,专家认为那种病毒的传播途径不会比HIV更多,您跟他手都没碰一下。” “专家?呵呵,”白旸冷笑,“媒体上的专家比政客更会撒谎,只要金主出钱够多,他们能用煮熟的鸡蛋孵出小鸡来!” 啊~不过,他好像找到个合理的借口向某医生卖卖惨,求求安慰,说不定对方心一软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高展忽觉小上司的表情一阵迷惑,英挺的眉眼柔顺下弯,额心蹙起似有若无一湖愁绪,嘴唇竟然委屈巴巴嘟起来…… 没定论的事儿,不至于给人吓得要哭吧?这西施捧心的模样,督察署未来堪忧啊! 白旸反复揣摩角色一路,自觉已经抓住了病娇人设的灵魂,十分满意。 “音乐会,瓦诃里孙女那个,去之前应该还来得及吃顿简餐?” 西施秒变西门庆,高展有点儿接不上戏:“长官,您不打算在演出之后单独请扎兰小姐共进晚餐吗?附近十公里之内的高级餐厅我已经推送给您了,有个生态菜园很不错,想吃什么可以自己采摘,适合保持身材又追求健康的年轻小姐……和不太会与她相处的男伴。我是说,呃……你们可以一起摘番茄或者钓鱼,还有挤牛奶……这样一晚上的时光很容易打发掉……” 第二枚WTF的白眼,或许因为对方的活动建议比较内容健康,翻得没前一个犀利。 “现在不垫补个肉饼汉堡之类的,我想我可能撑不到品尝那份奶香番茄鱼。” “扎兰小姐的姐姐,狄丹·瓦诃里,半年前与李斯特的长兄李维斯订婚,婚礼将在今年夏天举行。” 高展疯狂暗示,瓦诃里家族的女孩儿们个个貌美如花、多才多艺,专为政治联姻精心打造。 老瓦诃里将军已经故去,一座新的纪念丰碑对他们家族至关重要。 他们盯上你了晓得伐? 白旸点头再摇头:“我懂你的意思,需要提前准备份子钱,不过……今晚的生态菜园我可就……新时代新观念,让女孩子请客也不算过分是吧?” “该补给您的薪资已经在审批了,很快拨到您的个人账户里,这一两天。”高展从小上司手里接过一份路边摊售卖的炸鱼蛋卷,看着对方一口咬去半截满足咀嚼。 突然就很放心,扎兰·瓦诃里小姐应该看不上他吧?! 这家伙除了长得人五人六,不像有什么过人之处,又嫩又生,当个摆设再合适不过,就看最终捏在谁的手里。 “我想扎兰小姐不会介意为一顿晚餐买单。”高展不负责任地建议道。 白旸走进百灵大剧院时,用一个鲟鱼味的饱嗝儿兑换到一口艺术气息。 位于飞鸟造型建筑左翼的白水晶厅,双扇大门流光熠熠,恍如通向另一个次元的时空之门,高展在紧闭门扇的十米开外即停下脚步。 白旸边遥控邻星的某个拖把头在枯树小屋地板上画了三遍SOS,边溜溜达达走近音乐厅。 -- 第150页 侍者躬身为他开启门扉,柔缓的光随即在正前舞台上亮起。 同时,脚下渐次点亮的萤光引出一条通往最佳席位的小径。 大提琴低沉浑厚的弦音奏响,演奏者坐于舞台正中,是身穿百合长裙的扎兰·瓦诃里小姐,六七十乐手在她身后呈扇形铺列开来。 如百鸟朝凤般,各种管弦、铃鼓托衬着大提琴弦下流泻出的乐音。 好像不早不晚,来得恰是时候,白旸踩着开场序曲的第一个音符拾级而下,被一曲《自由港之夜》潮拥着,音波亲吻裤脚渐漫向心房。 与典礼那天不同,雄浑苍劲的乐声被拉得沉柔绵长,如浓夜里暗藏的心事。 寂静黑暗中/我如星光般守望/予你自由的方向 白旸随音乐默默哼唱,在插着一只百合花的坐席旁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 哦,原来今晚的音乐会,只有他一位听众。 这事儿,不会传到暮星吧?否则他的SOS恐怕得再喊多几遍,沈夜不弄死他才怪! -------------------- 作者有话要说: 白旸,喝药了~ 第79章 致命游戏21 沈夜面前的试验台上左右各有一只样本瓶,左边瓶子里盛着樱花色结晶颗粒,浅纯粉白,像小女孩做手工爱选的粘钻饰品;右边瓶子则装有腥红色的细粉末,过于浓稠的红如同温热的血,黑市里也叫这东西“红雪”。 天使眼泪,恶魔之吻,二者仅有一个甲基键的距离。 一支吸饱药液的注射针被沈夜捏在手里,腔管充满血色,左臂的衣袖已经拉至手肘以上,白透皮肤下淡青色静脉清晰可见。 想得出结论总要付出许多,科学的道路上没有捷径。 沈同舟从一开始就这样教导他,无需天才,踏踏实实,一步一印,亲力亲为。 沈夜清楚这么做的危险性,但抄捷径可以帮他节省时间,他夜以继日只为缩短等待的距离。 针尖缓缓贴上静脉,细小的汗毛最先觉察到入侵,机警地竖起反抗。 嗷~嗷嗷~ 楼上传来伍尔夫的叫声,这是小狼的游戏时间,和那部闹鬼的清洁机。 我和所有人都不同,沈夜泄气地想,这玩意八成对我没用……只有白旸,对我有效,一支人形兴奋剂,我需要他。 他将针头护管插回去,连同红色药液一并投入医用垃圾降解箱,循着小狼的叫声跑上楼去。 清洁机惯常在早晨和傍晚作妖,这让沈夜避免了错过早晚两餐。 也是他一日仅有的两餐。 常用造型沈夜已经烂熟于心,还是忍不住想看,好像恋人间永远听不够的三个字。 噢~今天不同,是个新花样。 小狼追着清洁机拐出道妖娆的S弯,miss you?kiss?让人忍不住猜谜。 当机器寂寞书写完最后一遍,沈夜脸色已然又冷又白,调用通讯界面时光屏在半空错闪了几道虚影。 白旸在向他求救?!厄尔斯的警察头子,向远在暮星的居家约束嫌疑人求救?! 当拨出的通讯被切断,沈夜下意识飞快盘算了一遍自己的家底儿,包括房子和车变现能凑到的钱数。 他看过几部电影,还是跟白旸一起,这种局面通常是失联方遭遇了绑票。 沈夜需要筹齐赎金,得快! 哔呦!一个大大的弹窗炸开在面前,沈夜几乎确信那是绑匪的勒索讯息。 白旸:在加班,不方便接通讯。宝贝儿,乖小孩,按时吃饭哦,你很想我我都知道。 一看就不是被人胁迫发出的!光天化日玩狼来了?想你个腿儿! 沈夜:活腻? 杀意穿越几十万公里距离透屏袭来,丝毫不见衰减,大提琴音华丽哀婉。 白旸一激灵,几乎以为沈夜隔空看穿了他在撒谎,教科书式的渣男表现,背着恋人赴约会谎称自己在加班。 白旸:不是……宝儿,我今天去探望个病人,工作需要,他好像是那种病毒的感染者!!!我也事后才知道! 白旸:现在感觉耳鸣,头晕,腹胀……没事你别太担心,可能是我心理作用。 白旸:宝儿,我的补薪快发了,万一那什么,你拿着钱好好过日子,千万别想不开…… 他配合心境地撇了个八字眉,嘴角却忍不住疯狂上扬,快死了,笑死的,作死的,就是难过不起来。 渣男的快乐你们不懂。 沈夜:亲,那毛病发作不是很快,如果真的被感染了。 沈夜:既然你人在亚华城,那就抽空先帮我看看AI管家定制哪家最好,顺便给厂商留个你的建模,这样不太耽误工期,你俩可以无缝衔接。 沈夜:记得加强私密服务参数设定,还有把虹膜解锁改为唾液DNA核验,每小时一次最好。 白旸:…… 感觉把自己作进火葬场了,难道我不值得再抢救一下?每小时亲亲,我酸我自己! 沈夜:病毒感染者在感染初期,会有精力旺盛、情绪亢奋、心情愉快、身体舒畅的感觉。耳鸣头晕腹胀,说明你可能正处于空气流通较差且噪音超标的密闭空间,并且晚餐吃撑了! 白旸:这么友好的病毒? 福尔摩沈!他快猜中了!男人果然不能撒谎。 沈夜:是啊,跟红雪一个功效。你下单AI时最好讲讲价,能省则省。那东西有点贵,我从凯恩警长手里拿了五十克还没付钱。 -- 第151页 白旸旋身出了音乐厅,拨着通讯拐进卫生间八平方大隔间里,甩上门。 “沈夜!你最好说清楚你跟凯恩买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治病救人的医生?你还想不想摘掉腕子上那根手镯?你,你考没考虑过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凯恩那老东西是老糊涂了还是穷疯了?他该不会觉得我做了总督察会罩着他胡作非为吧?” “我前脚刚走,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黑化了吗?” “沈夜???” “你大概率不会感染到那种病毒,”沈夜声音乖柔得很,一点不像讯息里那么跋扈,“除非你吻了对方。” “我当然没有!”白旸想起尚未处理完毕的大提琴手,麻烦! “我也没有,没有碰那种东西,我在吓唬你。”沈夜坦诚。 “别再拉黑我,就原谅你。”白旸趁机要挟。 “好。”沈夜自己也松一口气,抱不到亲不着,只有正事可以讨论。他问:“吴崧教授有消息吗?” 白旸颇无奈:“他好像有点麻烦,我再试一试,等我消息。” “你还要继续加班吗?” 白旸噎了下,渣男含混:“还……快了……嗯。” 沈夜好似并没觉察有异:“和我联络,不会影响你吗?” “我跟我在暮星时疗养的医生联络,会有什么关系?”白旸这一刻非常非常想抱着沈夜,他就像来自寒冰之地的旅人,得到温暖时仍担心冷到对方。 “我跟我心爱的小男朋友联络,会有什么关系?”他想着,就说出了口,虽然这层关系不为外人所知。 白旸返回白水晶厅时,乐团的演奏沉缓刻板、按部就班又小心翼翼。 那是首古老的、歌颂爱情的篇章,却莫名演绎出包办婚姻的虚伪无奈、敷衍沉闷。 座椅上的百合花蔫了。 此曲终结,演奏厅里响起白旸孤零的掌声,乐手们纷纷起立退场,灯束下亭亭少女投来一抹娇柔的微笑。 白旸拿起旁边坐席事先准备好的花束,迈步向舞台走去。 那是一束蓓蕾初绽的月光百合,花瓣清纯如少女的裙,洁白似雪嫩的肤。 他将花束献给扎兰·瓦诃里小姐,并轻牵她的手扶她步下台阶。 “感谢您繁忙中能抽空来看我的演奏会。”扎兰小姐提着裙摆微微躬身谢礼,动作优雅可爱。 “演奏很精彩。”白旸无脑夸赞。 扎兰小姐俏皮地撇撇嘴:“我看到您中途出去接通讯,有三个半乐章那么长。” “的确……最近比较忙,”白旸尴尬,瞄了眼时间,“有点急事,需要赶回去加个班,瓦诃里小姐是否介意我下次再邀请您共进晚餐?” 女孩掩不住失望地笑笑:“当然不介意,我父亲和祖父,我是说祖父健在的时候,也经常忙到抽不出时间陪伴家人。” 提及祖父,牵出了之前那层战友关系,她在暗示两边渊源匪浅。 白旸礼貌地告辞:“代我向您父亲问候,当年与瓦诃里将军共事时,他还没出生。时间真快,孙女都这么大了!” “无论多忙,家人总是要陪伴的。”白旸老头子式感慨,一番辈分划清彼此代沟。 离开百灵大剧院,白旸马上回到住处,再给沈夜拨了通讯。 “我加班结束,该陪家人了!” 全息图像里,沈夜正在干巴巴啃着一块营养膏,不是哞哞,而是某个街机贩售的普通牌子。 一看就是家里存粮吃空了,临时买来凑合的。 白旸在这边掏出案板和面粉,用料理机处理肉和青菜:“先让奴卡帮你买两天饭,我用保鲜箱给你寄加急,记得取,不然要交超时存管费。” 255.91因,沈夜想起当初花在白旸身上的冤枉钱,觉得自己赚翻了,忍不住笑:“你舍得花那么贵的邮寄费,我可舍不得几十块存管费。” “还和以前一样抠门儿啊你!”白旸用沾了面粉的手蹭向沈夜全息图像的额头,“现在就把我的账户授权开给你,附赠爱你的三字箴言:随、便、花!” 明明蹭不到,沈夜还是装模作样地仰头躲开,以此合理化他不会沾染面粉的额头。 “真的吗?里面有多少钱?”沈夜继续啃营养膏。 “这个月……这个月的薪资好像月底才发……”白旸闷头用力揉面。 “所以你买炸鱼蛋卷刷的还是我的账户嘞,”沈夜觉得营养膏顿时不香了,“好吃吗?你买了两份。” “同,同事间……请客。” “你不能请这样便宜大众的,”沈夜向古代人传授自身仅有的处事经验,“请同事吃饭要去好点的地方,不能心疼钱,应该到环境很棒的餐厅……等等,是普通同事吗?” 诶?这小朋友思路跑偏很危险哪! “当然不是普通同事,”白旸眼看沈夜捏碎了手里的半块营养膏,虚影愣愣望过来等待答案,好像整个人都褪色一圈,“是下属。你男朋友我可是总督察诶!” 第一只白胖的饺子捏好了,竖起一双尖耳朵。 沈夜倚坐在枯树小屋的楼梯扶栏上,这个姿态和角度投影过去,刚好像是席地坐在白旸那的厨台旁边,倚靠着橱柜。 他俩仿佛日常在家里准备宵夜的小恋人,一个正卖力干活儿,而另一个耍赖偷懒,聊着聊着就把吃食做好了。 -- 第152页 第80章 致命游戏22 “你别自己出门,说过多少次了,有事儿喊我。” 奴卡从一只大布袋里朝外掏东西,牛奶、营养膏、鸡蛋、罐头……多是吃的,也有些日用品,摆满了餐桌,好像变魔术,换个人都无法将全部重新塞回那只口袋。 他嘴上在批评人,话却少了底气,从嗓眼儿咕哝出来,抱怨似的,垂头耷脑的模样更像自己犯了错。 “外头,不安全,门口那俩铁皮废物,我一个能打翻一双。” 沈夜从中翻捡出一盒芝麻烤饼,抠开盒盖当早饭吃。“是么?我倒觉得尉迟和叔宝挺管事儿的,夸他俩的帖子现还在街区论坛置顶嘞。” 自从沈夜被居家约束,凯恩挑了全C区最瓷实最高配的两个安保机器人在枯树小屋附近巡逻。 这俩玩意看着笨头呆脑不太聪明的样子,优势在于记性好、眼力毒,但凡陌生面孔到附近徘徊窥探,他俩总能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贴面喋喋不休劝离大法”成功将来人折磨到精神崩溃、落荒而逃,尤其偏疼记者朋友。 沈夜照着古书,给他俩起了门/神/的名字,方头的叫尉迟,圆头的叫叔宝。 奴卡挪走那盒烤饼:“这个是零食,不能当正餐。什么鱼池书包,跟狗仔磨嘴皮子费电还成,遇上动手的……喏,烧肉拌面,自动加热,六盒三种口味,其余给你放保鲜柜。” “新增感染的人,多吗?”沈夜抽出加热栓,快餐盒发出放热反应的咕噜声。 他下意识看向屏窗,才想起那几只眼被自己阖上了,外面的世界暂时与他无关。 奴卡这回没着急溜,收拾好蹲到对面椅子上:“还行,医院应付得来,就是上班戴防护面罩觉得闷。赖葱头总偷偷摘掉,他脑袋大,嫌勒,这货运气好倒也没被感染……狗病毒不知怎么传的,据说厄尔斯比咱们这儿情况严重,亚华城都有不少病例了!” “NSAD,神经系统异常活跃综合症,”沈夜说,“它刚有名字了,联盟卫生部凌晨三点一刻,在官网左下角用灰色小六号字发布的,全文不到五十字,提醒市民注意个人卫生。” 奴卡用智能机搜索半天,看到少有转载,比沈夜相关的新闻热度差远了,厨师原文转的一条仍霸榜各大论坛。 “艹!他们能不能关注些正经事?非得哪天丧尸街头啃人了才算大新闻!注意泥马个人卫生,勤洗手换内裤能预防那个‘你傻的’?” 光屏上,所有屁股后头烧了三团火的热帖几乎都挂着“沈夜”俩字,那火燎得奴卡两颊赤红、喉头灼烧,吐出的字恨不能化灰。 “对不起,哥……我,我,那个……不是厨师写的,是我,我特么实在忍不了网上所有人那样骂你!他们又不认识你,他们……他们凭什么!” 奴卡用袖口飞快蹭了下眼角:“说话讲证据!那些骂你是杀人犯、是变态的,他们有证据吗?亲眼见了?警察都还没定罪,他们凭什么!我是盗用了厨师的认证,但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都有真凭实据!你花出去的那些钱,一笔一笔全有据可查!就因为不是厨师那张嘴说的,真话也成假的了?他们凭什么!” “后来厨师也追认了,他们……他们凭什么还咬住你不放?太欺负人了!”奴卡从愤怒到委屈,话音里湿漉漉,“哥,对不起,要不是我瞎哔哔,可能泰明案热度早降了,他们要骂也该去骂韦斯珀。现在害惨你了,还连累沈院长和厨师跟着挨骂……不过厨师倒不冤枉,他嘴快一点说我前头就屁事没有……” 沈夜慢条斯理挑面,差点被熊孩子气笑:“怪上厨师了?人家多余帮你转发。送你学了几年电脑课程,就学个这水平,还好意思当黑客,你黑你自己差不多。” “老白那没良心的扔下你跑了哇!我又没人商量。”奴卡尤不服气,“当然怪厨师,前面你只在暮星火,他一转载,火遍全联盟了!” 我也算有知名度能够媲美白旸的时候了,沈夜苦涩地想,白旸在自由港就任总督察当天的新闻热度是超过了他的,但也只有那一两天。 “你说NSAD在厄尔斯传播更严重?”沈夜仍有些担心白旸,这人说话没正形,也不知SOS里有多少夸张成分。 奴卡见他哥并没太把他冒充厨师发帖当回事,心里松快不少,开了话匣子把他混迹各大八卦论坛的小道消息分析整合往外吐:“……听说亚华城有个大官儿,家里人也被感染了,正到处寻找会治病的医生呢!还有,网上都说这波疫病是弹头鼠携带病原传播的,现在外面到处都在灭鼠,獾鼠市场里的弹头鼠皮论斤卖,价钱压得跟白送差不多了。” “哥,你说这是真的么?咱暮星弹头鼠那么多,安置区都是耗子窝,要真是这小东西传的病,怎么也是我们得病的比厄尔斯多吧?”奴卡托腮沉思,“难道老鼠也讲个感情,一块儿住了这么多年,邻里邻居的,不忍心祸害窝边草?” 沈夜眉心收紧,搅面的餐叉半天没往嘴边送。他不想对猜测给任何结论,科学接受概率的表达,但容不下“可能”和“也许”。 “你说的那个当官的,到处找医生?”他更关心这个,毕竟NSAD是神经系统方面的病变,如果“到处”的范围扩展到暮星,那很有可能会找到沈同舟头上。 沈院长的为人,基本不可能在特殊时期丢下春晖的一干病患,跑去厄尔斯专门诊治某个权亲贵戚。 -- 第153页 如此一来,他很可能继续被借题发挥地针对和抹黑,而这仅因为他是嫌疑人沈夜的父亲。 奴卡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双脚,像树枝上寻找平衡的猴子:“说是矿星有个赤脚巫医,都被接去亚华城作法驱祟。他们有权有钱的人,能用权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请神送鬼肯定是遇上大事儿了!” 这传言不像没影儿的,宏卫二的支柱产业是琉晶石矿,底层体力劳动者占绝大多数,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和落后,医疗条件比暮星还差出老远。 矿工没钱治病,医生少得可怜,于是诞生了一种玄学行业:巫医。 巫医打着赤脚,面上刺青,随身挂满花里胡哨的驱祟法器和瓶瓶罐罐的纸灰土沫,治病就是一顿乱舞,疗效全凭个人运气。 奴卡凑近,压低声音:“据说巫医其实就是精神力特异者,反正矿星那鬼地方也没人去检测神经元波普,他们天生会忽悠人而已!真要是论治病,治神经病,那还得咱们沈院长最权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上沈院长?哥?” “他们应该来找我才对,”沈夜勾了勾唇,眼里不见半点笑意,“天生会忽悠人,擅长治神经病,两样我可都占着。” 奴卡一时没听懂弦外音,灰眼珠眨巴眨:“你当真么?哥,你想借机去厄尔斯?!”这是好事吧,应该是好事,暂时离开风暴中心,亚华城既繁荣又自由。 再说老白……他想起这个人,感情复杂。总之老白现在算大人物,肯定能护好他哥,总督察的人有谁敢动? “勤跟凯恩警长打听着点儿,”沈夜交待奴卡,“要是真有人想请沈院长去治病,他八成是不会去的,你把我之前发在《探针》上的论文送上热搜,有关神经元紊乱症的两篇……这个没有难度,标题带我名字。” ~~~ 虽说白旸被从小黑屋放出来,随时都可以联络到沈夜,但为了不打扰对方工作,他被规定每晚只能在固定的时段通讯,除非有关于吴崧的消息。 吴崧,又是吴崧。 白旸就任后的这段时日,马不停蹄应付各路人马,摸索他们表面和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为自己物色可用之人,简直比他收藏过的权谋小说还复杂。 “老朋友”瓦诃里家族,自阿什勒夫·瓦诃里后一直把持着联盟军方的势力,背后还有琉晶石矿不断为他们输血。 当年老瓦诃里上将便是搅弄联盟风云的一把好手,临危之际将亲侄子阿什勒夫收为养子并送上空战前线。 当时的突击敢死队名叫“飞星”,肩负“一飞冲天、义无反顾、燃烧自己、照彻长夜”的使命,每个队员都将像流星那样以身殉道、刺破黑暗,为战友照亮前进道路。 飞星们一批批奔赴一个天文单位之外的星际战场,九死一生,从没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他们中许多人的尸骨至今流浪在茫茫宇宙中无依无靠。 GS6818在宏卫二坠毁后,阿什勒夫作为唯一的生还者活下来,但他也在爆炸时遭遇重创半身瘫痪。 这位联盟救世主、第一将军荣耀的后半生其实是在轮椅上度过的,连政府大楼前和平广场上那座雕塑也是阿什勒夫的坐姿像。 阿什勒夫没有子嗣,他的身体在战争中伤毁,尽管后来迎娶了一位年轻健康、优雅睿智的高门淑女,并经过医学专家的一系列努力,仍未能孕育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后代。 因此水到渠成地发生了第二次过继,如今扎兰·瓦诃里小姐的父亲库勒托·瓦诃里将军,正是当年老瓦诃里上将的孙子。 那位献身荣耀的瓦诃里遗孀如今依然健在,她名叫李晟筠,是现任总长李重时的亲姑母,已有120岁高龄。 白旸想这些超过一刻钟脑筋就会打结,半点没有在烧脑小说里懵圈的快乐。 距离允许通讯的时间还早,他将思绪收回沈夜布置给他的任务上,找到吴崧,并转交资料。 那些资料没有加密,既然一时不便接触吴崧,白旸索性翻开来当作瞌睡读物打发时间。 专业内容外行人看得艰涩,白旸几乎一字一句虔诚拜读,毕竟是恋人写的东西,不是情话也引人入胜。 一个钟头过去,白旸眼酸脖子硬,但他感觉自己有点看懂了。 沈夜说,某病毒以蛋白质错误折叠的方式存在,常规核酸检测无法发现,而现有的免疫手段更是难以锁定目标,他在尝试着分离毒株用以后续研究,因此希望得到吴崧教授的指导和帮助。 此外,暮星现有的病例可以归纳出感染者的部分特征……普通患者精神良好但精神力衰弱,伤口久不愈合,溃破处结炭化样痂,痛觉迟钝…… 白旸想到了一个人,病人,看着精神不错,读书不用“触角”而选择看纸质书,他手背上的“烟疤”或许就是碳化样痂,那个位置可能是输液造成的伤口溃破。 李斯特,果然是NSAD的感染者! 第81章 致命游戏23 “财政司,钱德勒?詹德利?”白旸经过餐台,刚想伸手取一碟鳗鱼叉烧,却被身边高展眼疾手快地塞了一杯金色香槟。 “詹德利没错,但不是财政司,他是大法官,最高法院。”高展微微侧身,嘴唇翕动提醒小上司,“刚对你微笑的是巴伦佐部长,主管文化和教育,棕色礼服裙的是他夫人,第四任。” 他们看起来更像狗熊抱着一只蜂蜜罐子,白旸心想,他冲棕熊夫妇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老人家们都这么爱热闹?和他们一比,我更像个老古董。” -- 第154页 您的确比他们早生几年,高展心累地想,这位小上司怕是脸盲症晚期,每次看他和人打招呼都要提心吊胆,恨不能在对方头顶竖一面姓名牌。 “今晚李维斯先生会代总长出席,从前都是李斯特先生,如果不是他病了。他们兄弟长得有点像,您千万不要认错人,李斯特不喜欢别人将他认成弟弟。” 因为弟弟比他强嘛,妒忌之心人皆有之。 “可以理解,”白旸附和,“李斯特的病……不容易治吧?” “李家正为这事到处寻医求药,据说李维斯先生对弟弟的病十分上心,连矿星的巫医都找了几个。” 白旸无语撇嘴,连他这个古代人都知道跳大神纯属自欺欺人,想来李维斯的九漏鱼传言不假。 既然对方没想正儿八经搜罗真会治病的,那他就放心了。 这种联盟高层定期召集的私交酒会,每次参加人数不定,意在互通消息、联络感情,也是达官贵族的长辈代相亲大会。 白旸感觉无聊,但凡沈夜稍微不那么忙得没空理理他,他打死高展也不会答应对方出席这能看不能吃的破聚会! “您可以找个人随便聊聊,”高展提示,以免小上司的眼神总向餐台上瞟。 白旸朝一位撞上视线的银发老者挤出礼貌假笑,切齿咕哝:“聊聊?呵,我已经把宏星环之战讲过99遍了,还有101遍被解冻复活是什么感觉。或许我该出本书,送他们人手一册。” “您的回忆录肯定要撰写出版的,巴伦佐部长两个星期前已经提交这项议案,正在为您物色一位文笔与情怀兼备的执笔人。”高展一本正经汇报。 白旸险些把金色香槟喷他脸上,怏怏收回视线。 刚那位老先生,他觉得眼熟,也许从书或新闻里看到过,这不稀奇。 高展偏头确认,再转回对白旸说:“罗素先生,他不是联盟官员。您应该听说过罗素家族,有三百年历史了,联盟每卖出100台清洁机,有30台是他们家生产的。” 这么一说白旸有印象,商界巨鳄,这名字在富豪榜上置顶的年头恐怕比他小命还长。 不过罗素家族向来低调,不知为什么今天来出席这种场合。 “以往罗素家很少有人来的,”高展科普,也似带着疑惑,“霍根·罗素是现任罗素家族的家主,他们是少有几个保持传统的古老家族之一,家徽是纯白玫瑰。实际上,罗素家族与自由港的渊源颇深,或许老罗素先生今晚能来,是这里有什么他想见的人?” 渊源颇深,想见的人。 白旸了解联盟各方势力的背后,都有各大财团的支持,而自由港背后的正是罗素家族。至于对方想见的人,该不会是他本尊? 人群微澜扰动,许多双视线被牵向宴会厅门口,挽着将军大人走进来一位妙龄女子,正是扎兰·瓦诃里小姐。 父女俩一路和众人点头招呼,俨然成为这场宴会的主角。 礼貌寒暄一番,库勒托·瓦诃里被准女婿李维斯邀请加入另一聊天群。 李家和蜂巢渊源同样颇深,李重时能够成功当选并连任总长,与两家两代人的联姻密不可分。 扎兰小姐并未走开,大有想同白旸叙旧的架势。 她今晚换了身火红礼服,上装是欧式复古宫廷风,裙摆则层层叠叠呈燕尾形铺开,露出一双匀称笔直的长腿,妆容也较上次秾丽许多。 仿佛一朵白百合化身红玫瑰。 “总督察先生,您还欠我一顿晚餐。”扎兰俏皮地说,好像他们已经是熟识。 白旸挑眉斜乜一眼旁边的餐台:“这里……的确不如出去痛快大吃一顿,只是扎兰小姐您今晚的装扮怕是不允许。” 他冲对方用细密绑绳勒紧的腰部晃了下酒杯。 扎兰掩唇笑开来,笑声娇俏悦耳,引得周围人望向他们。 是的,有人希望他们被猜测会成为一对儿,那将是瓦诃里家族继狄丹小姐与李维斯订婚之后的又一桩大喜事,瓦诃里女孩儿们势在必得。 疏淡白发的老人身材瘦削,身量不高,腰背却竖得笔直,这显得他依然精神奕奕。 霍根·罗素身穿设计简约的黑色西装,衣领上别一枚琉晶石质地的家徽玫瑰,被几位大人物簇拥着闲聊。 他的目光却穿过衣香鬓影,探向角落的暗影里。 那边,同样探出一道目光,如暗夜里燃烧的火,只是轨迹并不与老人的视线重合,而是直指餐台边欢颜笑语的一对才子佳人。 目光的主人将手伸向餐台上的红葡萄酒,伸展的动作令衣袖向后滑动,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腕子,和腕子上显眼的银色位控手环。 那只漂亮的手和手环在空中略一迟疑,放弃了红葡萄酒,转而拿起一杯颜色气味更浓重些的野黑莓酒。 沈夜从角落的暗影下走出来,步伐轻盈从容,丝毫不像自由受限的人。 之前他身旁的便衣警员立即起身坠在沈夜后头,猜想他或许是认出了李维斯先生,想主动上前打个招呼。 这位从暮星调来戴罪立功的沈医生,是专程为总长阁下的二公子治病的,不可出半点差池。 然而,沈医生像是脸盲认错了人,径自走向新任的总督察先生。 便衣警员刚要开口提醒…… 沈夜已经快步走到白旸面前,在对方被震惊凝冻的注视下,抬手,将那杯野黑莓酒一滴不落地缓缓浇在白旸挺括的制服前襟上。 -- 第155页 他晃了下空酒杯,仰起脸,无辜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道歉温温柔柔,有示弱讨好的意味,也毫不掩饰地敷衍。 漂亮的始作俑者专注地回望苦主,绽出一抹迷人浅笑。甘涩浓郁的酒香弥合着他俩之间的每一丝缝隙,随时准备燃烧。 白旸在沈夜幽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比初见时的AI白斯特更加僵硬,我是不是发了幻觉?他问自己。 思恋太重,最近又经常认错人,也许是刚刚喝多了酒……才把某个相似的看成了他。 白旸眼里的萤绿光环,抑制不住闪烁一瞬,他不会认错沈夜的眼睛,和他的声音。 他已经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奶香味。 扎兰小姐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他们楔不进的注视中有她读不懂的内容,她急忙掏出丝帕,想帮白旸擦拭他衣襟上的酒渍。 白旸抬臂格开捏着帕子的纤纤玉手,同时,另一手钳住沈夜的腕子,动作有些粗鲁。 沈夜被他拉得向前踉跄一步,险些撞进白旸怀里。 “你得帮我弄干净!”白旸手上的力道不减,拉着沈夜转身便走,看似发火的人拼命压下唇角。 沈夜被拽着一路碎步跑,转进洗手间。 留在大厅里的扎兰小姐仍半举手帕,和周围不明状况的宾客面面相觑。 砰!洗手间木门关合,里面空无一人。 沈夜的随护警员紧张叩门:“白督察,请您开门。非常抱歉,我让人立刻帮您取一套新制服,请先让沈夜医生出来,我保证他不是故意冲撞您……” “滚!”白旸在门内低吼,咚一声将沈夜抵在门板上,倾身狠狠吻住他。 门板外侧扣扣声不断:“总督察先生,请冷静一点,沈夜医生是李维斯先生的客人,您……请您不要伤害他。” 这句话似乎起到些微作用,白旸从沈夜唇上移开一点距离,玩味看他,却仍将他双手按在头顶的门板上。 李斯特先生的客人?嗯? 沈夜眸光潋滟,偏头对外面说:“我没事,这位长官,没有,为难我。” 警员听到这串深喘不断、气力不济的回答,更加糟心了! 原本上面交代的任务只是让他牵着这位漂亮的小医生来宴会溜一圈,给某位大人物看一眼,期间他不会与任何人发生交流。 好了,现在也不清楚里头已经交流到哪一步了? 弄脏衣服而已,不至于要人命吧?还有老大那句帮他弄干净,是拿什么弄、弄哪里啊?他们到底要弄多久呢? “抱歉先生,这边洗手间临时停用,请您使用走廊另一边那间。”警员戳在门口,自觉当起了看门汪。 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大门终于被打开,沈夜随白旸走出来。 “总督察!”警员戳正了向白旸敬礼,职级上白旸算他的直系长官,越了好几级那种,他必须服从对方的命令。 可是……他办了我负责保护的目标,这怎么算? 警员瞥了眼发丝揉乱、面颊潮红、双唇微肿的沈医生,整个人感觉更不好了。 白旸扯正衣领袖口,向高展交待:“跟他上司交接一下,这个人,归我了。” 第82章 致命游戏24 沈夜是个烫手山芋,在警察内部交流并非难事,当下负责护卫他的长官坚信自己走了狗屎运,签发交接令没用一秒。 “你跟着他。”白旸交待高展。高展站到沈夜身后,难得没多半句废话。 上道!给面子!白旸决定下次请他吃顿好饭,比街边炸鱼蛋饼高级的。这会儿他不方便跟沈夜腻歪多谈,自己先去换衣服。 宴会厅内,宾客交头接耳,抛却嗓门、仪态,跟村口八卦家常大差不差。 “哪儿来的呀?上来就冲咱们新督察,真没教养!” “以前好像没见过这人,又……说不出哪里眼熟,是跟着哪位混进来的吧?这种抓着机会想上位的多了去了,还记得之前那位影后么……” “你们看不出来他是谁?!咳,这位最近可太火了,真人倒是比照片还晃眼,难怪有人错认他是明星。” “我没看着正脸,你确定那是沈夜?” “内部消息,注意保密。他是戴着铐子过来给二公子治病的,据说,也是白督察在暮星休养时的主治医生。” “诶呦!那个变态杀人犯?好像还是个……要我说,圣乐菲斯该把人带走,管他是真是假先控制起来慢慢研究嘛!怎么还让在外面到处晃荡?吓死人了!” “缇娅修女把春晖基金交给了他,我看,八成。” “还有厨师,转发洗白他那篇软文,沈夜在暮星的背景够硬啊——” “以前暮星压着不放人,这回李家找借口给弄出来,说不定是有来无回,除非他真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难怪巴结咱们总督察不放手,刚刚那一出绝对是故意的!是想着走投无路那一天,让白总看在之前的情分上保他一条小命儿吧。” “有心,也得有力……我看白总和大公子就快端一家饭碗了。你们听说没?扎兰小姐为白总开了专场演奏会,整晚只为他一人,哪个男人受得住?” “联盟真的要军警一家亲咯!呵~” “白嘛,最怕染黑……” 沈夜跟随高展返回宴会厅,贴着墙根走仍被灌一耳朵流言蜚语。 -- 第156页 说他攀高枝巴结白督察,哦,这个舔/狗人设听起来挺带感! “白旸什么时候回来?”沈夜不走了,停下清声问高展,“我可以回到那边等他吗?” 丝丝缕缕的视线绕过来,或厌恶鄙夷或警惕畏惧。 沈夜对他们是谜一般的存在,他可能罪大恶极,也可能恐怖危险。他是异类,他们没有理由和立场对他表现善意。 高展脑壳痛,这位比小上司还不省心,有些恃宠生娇。 “他换衣服需要点儿时间,让我先带您过去吃些东西。” 沈夜点头。 高展松一口气,他走出两步再回头,惊觉沈医生并没有跟上来。 合着这位还会阳奉阴违。 身着纯黑西装的消瘦身影径直向刚刚发生泼酒意外的餐台边走过去,如一团诡异阴云,所经之处气压低沉。 人潮窃窃私语,几位淑女竟吓得后退几步,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安抚胳膊上惊起的鸡皮疙瘩。 高展正琢磨除“打晕拖走”之外的办法,就见沈夜主动跟留在原地的扎兰小姐打上了招呼。 “抱歉,但愿我们刚刚没惊吓到您。”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两夫妻打情骂俏,没留神影响了路人。 扎兰小姐脸色一僵,随即换上疏离的淡笑,上流社会的名媛是能够凭借一个笑容拒人千里、高高在上的。 “久仰大名,沈夜医生。”她摩挲了一下腕上精美无伦的蚀刻琉晶石手链,有意似无意扫了眼对方袖口。 一个是佩饰名贵珠宝的功勋之后,一个是戴着镣铐的阶下之囚,云泥立现。 沈夜不再说话,只立在那,好奇看着扎兰·瓦诃里,正宫的眼神。 扎兰周身感觉到绵柔的敌意,她近距离看着沈夜,不得不承认,沈医生容貌极好,瘦削的身形让他有种青涩的少年感,容易激起他人保护欲的那种,同样也诱人想狠狠欺负他,让他遍体鳞伤哭着求饶…… 他的黑眸又极深,仿佛最幽暗的夜,藏着最疯狂最绮丽的梦…… 扎兰小姐打了个激灵,慌忙移开视线。 传言沈夜是个连障碍者都能影响的超级特异者,鬼魅般擅长蛊惑人心,万一他精神控制自己当众扯脱衣裙或疯狂干掉一整只烧鹅,实在太可怕了! 扎兰将本已勒到极致的腰封又紧了紧,微微屈膝颔首:“沈医生,请便。” 随即移步走开。 “现在我可以在这儿等他吗?”沈夜执着地再次询问高展。 高展放弃挣扎:“您,请便。” 三五步外,霍根·罗素将手中的酒杯放回侍者托盘中,同时从青年身上收回视线,在随行的保护下离开了宴会厅。 老人拥有西式的高鼻梁和深邃眉眼,瞳仁却漆黑如墨,说话时带一点低沉的鼻音,有种传统贵族的绅士腔调。 “他很……在乎,很在意那位总督察?” “据高的消息,是的。”随行回答。老人的唇压得极平薄,给人冷厉的感觉,似乎不太高兴了。 “总督察也很关心小先生,非常关心!”随行补充。老人下眼睑的松弛皮肤神经质抽搐几下,牵扯起嘴角,表情有些古怪。 霍根·罗素淡淡道:“总督察太年轻,蜂巢的手又伸太长,如果他任人拿捏,就换掉。” 换掉百年重生的联盟英雄?!随行目光微颤,这得找个什么由头?除非那位暴/毙。 他先给自己吓了一哆嗦。祈祷年轻的总督察先生能够扛过扎兰小姐的糖衣攻势,不要为美人上头。 非上不可的话,我们家小先生也是美人,重生不易,谨慎考虑! ~~~ 白旸在客房褪下野黑莓味儿的外套,扯松领带,一并解开衬衫两粒纽扣,深呼吸。 沈夜被带来亚华城,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毫不知情,一刻钟前以为自己在发幻觉,直到现在仍没什么真实感。 虽然他无比希望他能来到自己身边,但这个契机似乎包藏了巨大的危险。 白旸自己尚有一层百年荣誉的外衣庇护性命,沈夜呢?他只有我,白旸想。 刚刚洗手间里的交流,时间有限,他只来得及问那些最关键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白旸问。沈夜以口型回答两个字:“李家。” 李维斯先生的客人,李家在到处寻访医生为李斯特治病……白旸几乎在提问时就已经猜中答案。 “他们为什么选了你?” 白旸曾经担心李家会找上沈同舟,毕竟沈院长才是蜚声联盟的神经医学专家。 相比之下沈夜只是个稍有名气的医二代,这“名气”近来爆得还不光彩,就连他发《探针》都被扒出来群嘲。 !白旸恍然大悟,或许《探针》的论文是有意给捅出来,目的并非挖/坟/鞭/尸,而是吸引火力! 沈夜被他凶悍的亲吻吸到腿软,靠在门板上轻喘:“表面原因是……我不想,让爸爸有危险,春晖离不开他……真正原因是,我……很想你,白旸,我太想见你……” 白旸要被这小妖精磨疯了,若是他真有能够滋补对方的阳元,恨不得一口气全部哺给沈夜。 沈夜来了亚华城,来到私交酒会,为了彼此的安全,仍然可以装作不太熟。“……可我忍不住,想接近你,我管不住我自己。” “白旸,你只是我曾经的一个病人,被我照顾过,对我有一点点感激,仅此而已。我是你一厢情愿的小医生,总在找机会接近你,向你示好,而你碍于情面,不忍心冷酷地拒绝我,只能尽量躲开……也别躲得太彻底让我找不到……” -- 第157页 沈夜融会贯通他储备不多的狗血爱情小说,为主角攻讲解自编自导的剧本,还要提示对方注意表演尺度。 “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借口去见你,你既英俊又位高权重,我喜欢上你理由充分,别人不会怀疑。” 白旸被一厢情愿小医生的脑洞绕晕了,揉乱对方头发填埋深坑:“我们见面何必拐那么多弯儿?明早去领个证,晚上就能住在一起。” “当然不行!” “为啥不行?” “你是总督察!” “总督察不许结婚?” “我是嫌疑人!” “嫌疑人不许结婚?” “现在不行,”沈夜绞尽脑汁劝说对方,“瓦诃里家族想跟你联姻对吗?那个扎兰。瓦诃里志在必得,他们想要你,会先弄死我。” “……”白旸承认这个理由他认输,但他也清楚,暂时不跟沈夜攀扯亲密关系,受益更大的人是他自己。 沈夜来为李斯特治病,结果好坏尚未可知,泰明案的真凶尚未落网,特异者的身份尚未明晰……可想而知一厢情愿小医生泼出那杯酒前,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他是真的忍不住“对面相见不相识”,可煎熬坏了!生憋出一部剧本来。 白旸默认接受角色,他和沈夜背后,各有需要保护的人、需要澄清的迷,在技能拉满前保存实力、各自发育、互为后路不失为明智选择。 好在沈夜作为泰明案的C级嫌疑人,尚未脱离警方的控制,即便来了厄尔斯依然由警方负责贴身安保,这也许是凯恩争取的结果。 凯恩这老东西,居然没有提前和他打声招呼,任由沈夜万里送惊喜! 白旸还有一点想不通,沈夜为什么会出现在今晚的酒会上? 他是来给李斯特治病的,李家没必要将他作为贵客礼遇,更直接一点,把他软禁起来不见任何人都说得过去,毕竟他仍在约束期。 有意让沈夜走进人群里,又是各个身份烜赫显贵,有权对他生杀予夺的人群里…… 这是在试探他,试探沈夜,还是试探所有人? 或许今晚每个与沈夜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情愿不情愿地被拉去检测神经元波普! 白旸不淡定了,迅速系好纽扣领带,懒得将制服上所有肩章星花一一移换到新衣服上,直接抖了抖染酒那件穿起来。 野黑莓酒的颜色与制服相近,晾干后基本看不出来,只能嗅到股酸甜杂糅的醇香。 决不能让沈夜在今晚有任何理由使用他的特异精神力! 白旸飞快迈着阔步,堪堪在走进宴会厅前一秒才收敛回镇定自若,也不能,对他表现得太过亲昵热情。 (入戏)他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呢~ 第83章 致命游戏25 仿佛泼酒只是个小插曲,远没有沈夜现身酒宴砸起的水花大,白旸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路和不同面孔打了招呼,甚至偶尔驻足闲谈几句。 “没错,他是我疗养时的医生,我得到许多他的……照顾。” “暮星?也还好,最大的优点是,体重会变轻!女士们一定非常向往。” “宏星环之战……那个,我上次讲的时候巴伦佐部长也在,他保证描述得比我更精彩!” “……冷冻舱里没法穿衣服,但我苏醒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了,我保证……和睡一觉不太相似,毕竟睡醒后你能自己穿衣服和上厕所,但愿那种感受你们没机会了解……” “交往?您说扎兰小姐——” 白旸朝之前扎兰·瓦诃里所在的位置一转身,正对上沈夜巴巴投过来的视线,镭射光一样狙得他瞳孔巨震。 被捉奸的感觉怎么肥四!一厢情愿小医生醋得半点不假,本色出演。 沈夜向他走过来,从侍者的拖盘中取了杯思伯瑞特,柔滑透明的酒液中掺了一丝金琴弦,随脚步缥缈游曳。 这是两种烈性酒碰撞出的虚假温柔,看似彼此包容,实则格格不入。 白旸觉得沈夜应该不清楚自己挑了杯什么玩意,他选它,可能因为它离得近,或者纯属好看。 他来不及阻止。 “白督察,我自罚三杯,给您赔罪。”沈夜举杯,浓酒入喉,一滴不留。 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沈夜双颊,他的眼眸潮湿了,视焦飘散老远。 高展暗叫不好,飞快递来另两杯起泡汽水,沈夜硬压着翻搅的胃液灌下肚。 “味道不一样了,”他神情迟滞地低喃,整个人像放慢半拍,一个歪头杀看住白旸,似有委屈地问:“你要假装不认识我吗?我照顾过你很久呀——” 前一刻的沈夜黑白分明,玄衣雪肤,落在陌生人眼里美得毫无温度,低垂眉眼总是拒人千里,像个独行魅。 此刻浸了烈酒,他整个人鲜活起来,如夜色里绽放的樱瓣,细白透粉,唇含朱丹,媚眼如丝,看人时情深无比,又痴心错付般酿着黯殇。 一厢情愿小医生演技好好,白旸有点接不住戏。尴尬闪躲应该怎么表现?英俊高冷白督察此刻已经沦陷,心口软塌,只想抱紧对方么么哒。 “你喝醉了,沈医生。”白旸压平声线,抬手克制地拖了下沈夜的手肘,扶稳他晃动的身体。他对高展交待:“找个房间让沈医生休息,晚点我去看他。” 谁都明白,“晚点”是和“下次”、“有机会”一样的空头支票,白督察在婉拒沈医生。 -- 第158页 “醒酒茶让他喝一点,再准备些鳗鱼叉烧和红果沙拉。”白旸在通讯里布置课外作业,“多加两个警卫,今晚他醉了,不能见李家人。” “明白!”高展麻利去办。 他转头发现,沈医生虽然动作慢了半拍,眼神迟滞,但走起路来不用人扶,不疯不闹,安静乖巧,酒品那是相当可以! 刚意念夸赞完他,小医生突然停步了,缓缓侧身,呆呆回看,喃喃自语:“他说,晚点……是晚到几点?” 高展:“……”怎么办?又想敲人了! 白旸看着沈夜离开的方向,隐隐松开一口气,朝周围人挤出营业微笑。 人到了他的手里,总归放心很多。 大家都当是白督察好容易摆脱掉纠缠,又把人安排妥当,已经仁至义尽,十分厚道了。 甚至有位夫人当场向他推销起自己十六岁的女儿,被丈夫连咳嗽带挤眼,才后怕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动瓦诃里家的蛋糕。 一厢情愿小医生的舔'狗人设,就此立得笔直。 “白总太南了!治过自己的医生,不好直接让他滚蛋!” “我看也是冲着扎兰小姐吧,毕竟沈夜是来给扎兰小姐未来姐夫的弟弟看病,冲这层亲戚关系也没法撕破脸。” “巫鬼全都是狐媚子转世!看他那张脸、那眼神……多会勾人!幸亏白总是直男!” “对哦,我看他和扎兰小姐聊得不知多开心,两人身份也登对,俊男美女,肯定是真爱没错。” “呵呵,快别没见识了。总督察喜欢男或女,他又和谁结婚,这是两码事儿懂吗?说得好像你们一个个都是因为爱情才联姻似的。” “就算总督察喜欢男的,也轮不到暮星来的乡巴佬吧?我弟弟也喜欢男生,真该带他来给白总认识一下……” “你弟弟不是拥有整个橄榄球明星队吗?别癞‘蛤’蟆肖想啦!就算瓦诃里家的女孩们搞不定,李家还有男孩们,百年出品的白总可只有一个!” 夫人小姐们舍不得放下这话题,衣香鬓影间透出一串串轻笑,不着痕迹交流、试探着消息。 身居要职的长官们则在考虑更加现实的问题,如果蜂巢和自由港联姻,各方的利益要发生哪些变化,该如何调整站队; 二公子的病究竟能不能治好,好不了的话李重时一人之力能否硬扛猛虎添翼的瓦诃里家族,那位李姓的老瓦诃里夫人大概没几年了; 白旸的回归可谓既神秘又突然,他同自由港和暮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瓦诃里家的橄榄枝也若即若离,并非一个吉祥物那么简单…… 吉祥物此刻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医生,近在咫尺,不能看不能摸的…… 白旸要高展安排沈夜住进自由港宾馆,在他隔壁的SV套房,又跟对方确认两间套房之间有没有秘密通道什么的,现挖一个会不会动静太大。 高展:“为啥要有密道?” 白旸:“方便我随时提审他。” 高展:“提审也可以走走廊。” 白旸:“不够方便。” 高展:“……”我叛逆了!不然你俩直接住一块儿? 白旸在脑内翻开自己的高冷剧本,行吧,他这个人设不配拥有密道。 有女士邀请总督察先生跳舞,白旸开启挂机模式,来者不拒,先后踩坏了四五双高跟鞋,有位小姐的趾甲劈断了,疼得直掉眼泪。 后面包括扎兰小姐在内的淑女们,见了白总都绕路走,惹不起古代人的狗熊舞姿! 宴会直持续过午夜,宾客们陆续离开。 李维斯携未婚妻狄丹小姐来向白旸告别,狄丹小姐则借机嘱托白旸一定要将妹妹扎兰平安送回学校。 吃果果的撮合。 白旸应下。 他交待高展,用自己的车先将沈夜带回宾馆。之前护卫沈夜的人员车辆在交接后被迅速撤离,生怕总督察这边反悔。 刚好瓦诃里家的一辆私车提前被智能召唤过来,白旸喝了酒,说好的送人并不需要亲自驾车,只是设定自动驾驶陪扎兰小姐走一趟。 这车是最新款的豪华智能车,车身颜色图案可任意随心更换,此时设置的颜色与扎兰小姐的礼服裙相同,通体火红,跑起来一定非常酷炫! “十九岁的生日礼物,爸爸送我的!”扎兰傲娇地向白旸展示及暗示,“下个月我就满二十岁咯~” 白旸挑眉表示艳羡:“家里有矿就是不一样啊!看来我得努力攒钱,也送一辆给小朋友。” “我可没有姐夫搜集跑车的爱好,这一辆开就够了啊!爸爸说我还是学生,应该懂得低调。”扎兰显然误会了小朋友的指代,羞赧一笑,“无论你送什么礼物,我都会很开心!长官,一定要来参加我的生日趴体,正式邀请你做主宾。” “需要跳开场舞那种吗?”白旸故意问。扎兰的笑容一秒僵硬。 沈夜随高展走过来,一辆低调的银色智能车停在身后,车身宽大,模样板正,是白旸平时的公务车。 沈夜看了看并肩而站的白旸和扎兰,又看了看他俩旁边火红的跑车,再看了看自己即将乘坐的车子。 他大眼睛眨巴眨,眸中重见白旸那一瞬燃亮的光忽然化成水,睫毛垂落下去,委委屈屈:“我不坐囚车。” “这不是囚车,这是我的车。”白旸有些想笑,勉强忍住了,还没彻底醒酒的沈夜看上去笨笨的,特别可爱,想牵他手,想抱他。 -- 第159页 沈夜固执坚持:“我不坐你的囚车。” 白旸投降,走近他,想哄,想亲亲。 “那你只能在这等我,我送了扎兰小姐,再回来接你,这样可以吗?” 扎兰的一边鞋跟用力碾了地砖,努力提起笑容:“或者,我们可以先送沈医生,坐我的车。” 男人总是先打发掉不重要的配角,再用余下独处时光跟主角徜徉夜色,谈情说爱。 她清楚自己身为瓦诃里女孩的使命,她的婚姻必将是一场交易,与其像姐姐狄丹那样支付给一个愚蠢放浪的肾虚老男人,何不把握住眼前年轻英俊的大猛男。 白旸犹豫,觉得小朋友还会提出什么奇怪的理由找茬拒绝。 “谢谢,”沈夜却毫不犹豫,径直走向火红跑车,坐进了后排座椅。 白旸:“……” 扎兰:“……” 高展:“……” 也好~白旸示意高展,自己的车后面跟着,等送走扎兰小姐,他们刚好换回囚车……不对,换回自己的车返回。 但问题是,沈夜率先占领了后座。 这辆跑车有四个座椅,两前两后,前面一个座椅是手动驾驶的驾驶位,乘坐空间不够舒适,通常三人乘车开启自动驾驶模式时,这个驾驶位会被空出来。 于是问题来了,白旸和扎兰,得有一个坐进后排挨着沈夜,另一个单独坐在前排。 显然扎兰不想跟沈夜并排,而沈夜一直透过车窗巴巴等着白旸。 扎兰提起裙摆坐进前座。 白旸站在两门中间,气氛尴尬,他不是不可以牺牲一点舒适度坐进驾驶位。 白旸掀开后门:“沈医生,PCA10001现在是您的临时监护者,请遵守出行规定,不得无故远离监护者!” 沈夜乖巧向白旸这边挪了挪,垂下的手指蹭到他衣襟,随即被加了温的金属手掌裹住。 扎兰内心吐槽:远离?我这是空轨列车吗?前后车窗各贴一个能离多远?!现在搞得她好像司机,免费的! 跑车瞬间加速,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呼啦一声沿着悬浮空轨冲上半空,亚华城的万家灯火化作浓夜中的点点星光,时隔多年,重新映入那双漆黑的眼眸。 那双眼倏然清明,半点没有酒醉后的迟缓,悄然转向车窗外,静待黑暗中破晓的利刃。 第84章 致命游戏26 “不舒服吗?”白旸偏头问沈夜,他接触他的那只手探测到他正在加速的心跳和不明显升高的血压。 或许一直生活在暮星的沈夜不适应厄尔斯的高速空轨交通,就像习惯荡秋千的小孩第一次坐上大摆锤,他在紧张。 扎兰也在沉闷的气氛中转头,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沈夜,这医生本身就不太健康的样子,据说先天带病,很难相信他能治好别人。 不过没关系,姐夫找了他,而不是他那位大名鼎鼎的父亲,本就没打算让他治好那位。 那位治好了,李家还有她姐夫什么事儿吗?没他姐夫的事儿,自然对瓦诃里家族也没啥好处,这点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沈夜垂眸,一秒扮回柔弱:“我大概有点醉氧,暮星不是这样天然的空气……没关系,可以打开车窗吗?这车密闭太好,我有些头晕……” 果然是乡下来的,扎兰内心冷笑,穷命无福消受,活该他只能搭那种四面漏风一小时跑不出一百公里的破公交。 但她还是体贴地落下一侧车窗,贵族淑女该时刻保持礼貌,跟乡下人计较有失身份。 扎兰不想白旸对她有傲慢无礼的印象,就当沈夜是个准夫家的穷亲戚,也许这亲戚很快就不用再见了。 白旸则担心沈夜可能在这边发病,通讯里给高展加作业,让他标注一份所有配备电极治疗舱的医院地图。 如果仅是醉氧和水土不服,问题不大,他能慢慢给他调理。 “现在好点了吗?” 车窗落下,跑车外部自动升起导风翼,不至于让狂风怼脸怒吹,车内依然感觉舒适。“好很多。” 沈夜回答,竟绽出一抹笑意,他眼角的余光中一道黑影自同向空轨突然加速逼近,旋即与跑车并驾。 那是一辆纯黑智能车,也许经过改造,动作十分灵敏,行驶在黑夜中仿佛深海洋流一般不易被周遭察觉。 当白旸注意到这辆车时,透过落下的车窗,他看到黑车贴近一侧的玻璃突然无声爆裂开来,乱溅的碎片中似乎有一片极速飞向跑车窗口。 旋即,那车陡然加速,变道驶离! 危险! 升窗阻挡已然来不及,白旸正欲回身掩护沈夜躲避,身体却被一双手重重按向椅背。 噗,一声轻到极致,却盖过周遭所有杂音的细响钻入白旸的耳鼓,扎进他绷紧的神经。 心脏像蹦极那样悬空了,有惊无险的安全绳被斩裂,恐惧如冷硬的地面呼啸袭来。 沈夜仍保持着双手平举推开他的姿势,身体却被看不见的惯性带着后仰,砰一声靠撞在另一侧车壁上。 他胸口的白衬衫划破一道两厘米长的口子,殷红从这诡异的花蕊迅速向周围绽放,转瞬染湿了整个衣襟。 白旸瞳孔大张,飞快一臂揽住沈夜软塌下去的身体护在怀里,胡乱拉扯一把他的衬衫按住血流汩汩的伤口:“阿夜!” 黑车加速逃离转瞬不见踪影,扎兰的尖叫声盖住了白旸情不自禁的一声呼唤。 -- 第160页 “别怕!我在!没事的!”白旸压住沈夜伤口的右手已经给血浸湿了,正轻轻发着抖,跑车仍在自动驾驶状态中合着瓦诃里小姐的尖叫高歌猛进。 “停!”白旸怒吼,“取消之前的目的地,改去最近的医院,快!” 后车的高展立即请求总部支援,他不敢丢下这边去追凶手的车,担心发生二次攻击。 警笛已经呜啦呜啦亮起,高展飞快汇报:“长官,第一军医院距此5.2公里,但我建议去静安医院,那里与自由港有定点合约,是自己的地方,路程需要六七分钟。” 扎兰被吼了个哆嗦,已经开始抹着眼泪手忙脚乱地重设导航,散乱的额发被她别向耳后:“沈医生坚持下,坚持下,第一医院很近,马上就到,会有医生帮你……” 她真心祈祷这扫把星不要死在自己车里! “去静安,”白旸拍板,“设置跟踪,高展在前面带路!” “别睡,阿夜,看着我——” 白旸感觉到沈夜在发抖,生命的温度正从他身体里快速流逝,他一定很冷很疲惫。白旸脱下制服上衣裹住他,眼里满是心疼和焦虑。 我不会死的,白旸,你别怕。还有,别那么叫我,瓦诃里家的人在听呢,你演戏敬业一点好不好? 沈夜很想安慰白旸,他一开口,没等说出半个音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呛咳,气管被血堵得难以呼吸,胸腔剧痛,憋出眼泪来。 我的肺破裂了,沈夜想,伤得有些重,倒也不至于救不活…… 他的思维渐陷混沌,目光开始涣散,始终集中力气看着眼前的一双星星,那是白旸的眼睛。 就在他大口呛血的时候,两颗星星破碎了,有温热的泪滴落在他脸上。 我把白旸弄哭了啊,这是沈夜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那我必须得活过来哄笑他才行。 “还有一公里,需要一分半,医院已经做好准备。”高展在通讯中提示。 白旸左手二指分开,压在沈夜胸口,手背上显示着能量值200J:“他昏迷了,脉搏消失,呼吸暂停,可能来不及……我要给他电除颤。” 随着电流通过,沈夜的身体在白旸怀里弹动,伤口涌出更多的血。两次除颤后,沈夜恢复了心跳。 跑车刚在静安医院的急救通道口停稳,白旸便抱起沈夜冲下车,完备的医护和器械一秒不耽搁接过伤患。 “护送扎兰小姐回去。”白旸交待高展,眼神下压示意对方一切留心。他再转身对吓到花容失色的扎兰说:“我很抱歉让您受到惊吓,高督察会将您平安护送回家!” 语速飞快地念完官方独白,白旸大步追着沈夜向急救区跟过去。 隔离门将白旸和警卫阻在门外,一名高展的心腹安慰道:“白总放心,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他们会尽全力。” 尽全力。可里面救命的是人不是神,他现在需要神明庇护他的沈夜,他无法接受任何无能为力…… 站起坐下来回踱步的姿势统统不对劲!白旸焦躁挠头,事发突然,他刚刚来不及细想,现在稍一琢磨便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刺杀者的目标看似是白旸,那是因为沈夜当时保护式地推了他一把,但明明沈夜距离杀手更远,为什么他当时的反应却比自己还要快? 乘坐车辆和路线都是临时决定的,只有他们三个人清楚,刺杀者是怎么精准定位了扎兰的跑车? 刺杀者是哪一方派来的?目前看来,瓦诃里家的嫌疑最大!毕竟杀手跟踪了他们家的车子,刺杀目标却不是瓦诃里家的人,而是与瓦诃里关系模棱的新任总督察。 还有最凑巧的一点…… 白旸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扎兰的跑车是最新款顶配版,鉴于她是军部高层的直系亲属,安保级别相对较高,跑车车身包括玻璃应该都是防弹的。 可偏偏,偏偏当时落下了车窗,因为沈夜觉得密闭性太好导致他晕车! 沈夜晕车,白旸几乎把自己气笑了,沈夜从十几岁开始飚摩托,趴在他背上垂直速降……他兴奋到嗷嗷叫,怎么会轻易晕车! 他拳头捏得梆硬,沈小夜,你最好屁事没有好起来,然后慢慢跟我解释你的创意! 与此同时,高展用白旸的专车护送扎兰小姐回家,周围跟随接到消息的特警和军官,阵仗相当隆重。 他已经命人麻利地检查了跑车的所有智能设备,确认车内没有录音录像和监视窃听设备,立即将情况汇报给小上司。 “不、是、她。”白督察咬牙切齿回复三个字。 第85章 致命游戏27 “白总,我们给沈医生用了强心剂,他暂时醒过来了,马上转去手术,您要不要见一下?” 医生经验十足地询问白旸,这类大佬直接出场蹲守的危重病患,很可能是嘴里咬着什么秘密,他们想问,就要抓住一切人还没凉的机会,一旦手术台上下不来,秘密也就带进坟墓了。“不过,他伤在肺部,可能没法说话。” 白旸急切,视线已经楔入门缝:“我只看一眼,不耽误你们治疗,不用他说话。” 医生带白旸进去。 沈夜被药物强行唤醒,躺在医疗舱里,连接身体的仪器正在逐项显示术前检查结果,全部完成的倒计时还有102秒。 也是白旸这一眼的时间。 白旸走过去,他的双手和衬衫都染了沈夜的血,已近干涸,面部硬朗的线条勾勒出骇人的凌厉,似有愤懑无从发泄。 -- 第161页 那是种很私人很矛盾的情绪,焦躁且痛苦,医生默默走远。 他两臂撑在医疗舱的外沿上,俯身,凑近沈夜耳边:“小疯子,你对自己够狠,对我、更狠!活下来,我试试看能不能原谅你。沈夜,如果你死了,我保证,恨你一辈子。我会把你冻起来,摆在家里,每天,每天恨你一遍,完完整整直到我死那天。” 沈夜的肺部撕裂,伤了动脉,说不出话来,张着惊恐难过的大眼睛看着白旸。眼前的白旸冷冰冰的,好像他已经先一步把自己冻起来了。 他恨死我了,沈夜想,可我还没跟他解释,解释清楚他或许就能不那么恨我…… 白旸站直身体,垂手抹掉沈夜眼角的泪水,凉凉瞄一眼倒计时72的红色数字,转身便走。 沈夜急疯了,挣命似的透支所有力气撑身爬起来,扳住医疗舱沿的指节扭曲发白,青色筋络绷起。 活像一只死不瞑目的怨鬼,拼个灰飞烟灭也要重返人间,只为化解一缕执念。 一条条连接线被他挣断,输液针直接甩着血滴从皮肉里扯出来,仪器发出的报警音如同未经排练的交响乐,杂乱刺耳。 还好!沈夜探出的一只手扣住了白旸垂在身侧的左手腕。 别走,别恨我,求原谅—— 他实在说不出话来,血随着挣动汹涌喷出口腔,沈夜像是感觉不到疼,满眼的泪,用力摇头。 白旸骤然转身,这次他真被疯子吓疯了,眼底情绪翻涌,倒是比刚刚多了几分热乎的活气。 “别动!躺下!”他声音软到发颤,“听话沈夜,你乖乖听话……我不怪你,你好好的,我不恨你……你好起来,好起来,往后怎么气我都行……” 医生已经冷静又麻利地帮忙撂倒作死的病患,飞快接好仪器,按下医疗舱控制面板上的蓝色按钮。 透明舱罩上的一个气孔里喷出柔白水雾,簌簌下落刚好给病患吸入。 麻醉气雾让沈夜很快放弃挣扎,缓缓阖上眼皮。 但他一只手仍死死抓着白旸的左手腕,哪怕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也要将全部的残念集中在这一处,死也不放手。 倒计时跳转到一位数,医生过来帮忙扒掉患者的爪爪:“白总,该手术了,您请到外面等。” 白旸抬手制止医生的动作:“这个让他抓着,会影响手术吗?”言毕,他咔哒一声,从手肘处卸下了自己的半条胳膊。 医生:“……那,倒也不会。”可有必要这么惊悚吗?他上台二十多年,头回遇到带着安抚手办的病患,还是一截高仿真的小臂! “那就让他抓着吧。”倒计时已经清零,白旸空着一边袖管,转身快步离开房间。 门口蹲点的警卫:“!!!” 到底哪个是伤患啊?要不要顺便给白总也治一治病啊?看一眼伤患少条胳膊这算啥情况啊?啊啊啊啊—— 白旸没理会内容丰富的各路目光,独自走远些,给高展拨了通讯:“追查凶手的事儿慢慢来,也不是很急。” 逮不着真凶,才好甩锅。 ~~~ 经过改装的黑色智能车已经疾驰近三个小时,来到区域交界的一片杂木林。 备用陆行胎磕绊地轧过乱石滩,车子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在个塌方的土崖边油尽灯枯停下来。 侧门滑开,从车内下来两人一狗。 其中身量高大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健硕,纯黑冲锋衣的帽兜半掩面孔,下身是迷彩裤和硬皮靴。 他二话不说绕到车后,从后备箱拎出一桶液体和一把工兵铲。 “站远点!”他对另外一个带着大狗的瘦小男孩说,语气生硬。 黑皮男孩脸色不屑蹲在醋栗树下,怨念深重地瞪着那男人,夜色中他一双灰瞳反而显得比周遭亮些,身边那只模样像狼的大狗不安地踩着枯叶,发出沙沙细响。 男人拔开桶塞,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提起桶把和桶底,将里面的液体小心泼到那辆黑车上。 液体淋过之处腾起刺鼻的烟雾,烟雾随夜风飘散,而那些组成车体的金属板顶和大小零件则像被风雨经年腐蚀一般结出锈痕、烂出孔洞,更别提材质脆弱的座椅和内饰。 他处理得非常仔细,没遗漏一块车体,也没殃及一片裤脚。 然后,男人踩着湿泞登上土坡,用工兵铲不停刨挖土崖,松动的碎石泥块哗啦啦滚落,事半功倍地帮他掩埋好车身遗骸。 顶着满头脏辫的男孩目不转睛看着对方做完一切,居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这有什么用,再完美的收尾也无法改变主任务的失败! “我哥被你害死了!”男孩用袖口抹鼻子,带着哭腔。 男人声调平静,仿佛谁死谁活与他无关:“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如果沈夜死了,也是因为他的狗,或者,因为你,没看好他的狗。” 没错,这位就是躲在黑车里朝沈夜放冷枪的“杀手”,他还有个更拉风的绰号——厨师。 沈夜离开暮星之前,让奴卡去找厨师。 奴卡万万没想到,那位和自己颇有孽缘的厨师,竟然就是河姆案中为河姆辩护的法援律师,叫什么亚当·布鲁诺。 他想象中以笔为刀、行侠网络的厨师是个斯斯文文、慈眉善目的中年学者,没曾想这货像个野人! 他就一个抠抠索索、自私自利的蠢孩子,为啥要跟疯子和野人合作搞事情!奴卡肠子悔绿了。 -- 第162页 那个杀敌一千,自损身体的刺杀计划,原本布置挺周密,谁曾想,谁曾想! 动手的一瞬,伍尔夫大概是嗅到了沈夜的气味,安静一路的狗子在厨师出手的瞬间,突然暴起扑了他,导致箭矢向上偏了一点角度。 原本的位置,都是反复确认过不会伤及要害,甚至有八成把握会击中肋骨造成看似严重的轻伤。 “究竟偏多少啊?”奴卡完全过不去这坎儿了,追着问,“射到心脏就玩球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呜呜呜——” 厨师:“他心脏长右边?” 奴卡:“那到底偏哪儿了啊?” 伍尔夫夹着尾巴,同款狗狗眼望向厨师。 厨师已经处理好附近的痕迹,扛起背包向路边走,示意那俩玩意跟上:“别哭早了,他人现在静安手术,应该死不了。” “啥?真假?你咋知道?!”奴卡和狗追上来。 “朋友透的消息,小道、内部、一手、保真。” “我看!”奴卡扒对方的智能机,两眼放光一个字一个字默念了三遍,内心狂喜。 再看一眼接收时间,狂喜变狂怒:“你二十分钟前收到的?干啥不早说!我担心死了你造吗?!” “造啊,”厨师学他口音,嘿嘿笑起来,“你骂了我一路,这是报复你造吗?” “我造你妹!”奴卡快跑两步,抬脚踹对方屁股,险些劈叉。 厨师闪身,轻松躲开:“腿儿没狗长!跳起来打到我脚脖子。” “现在说正事儿,往后一段时间你想跟着我,咱俩之间得有个正当关系掩人耳目。” “我看这样,我是长辈,就吃点儿亏,你是我外面小情儿生的崽子,我不情不愿还是认回你了,你就管我叫爸爸怎么样?” “哎?不肖子,敢打你老子,反了天了——” 两人一狗沿着荒无人烟的公路走下去,前方天际泛白,黎明已至,鳞云被朝阳染上绯红,预示这将是个好天气。 “我是不是还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奴卡努力回忆,“C7区的小诊所?你究竟是医师、律师、厨师,哪个是真?你叫几个名?” 厨师迈着大步:“老子是‘一日为师’!” “啥?” “终生当你爸爸!” “日你爸爸!” “哈哈哈哈——” 第86章 致命游戏28 “手术很成功,康复后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医生乐观地汇报,又谨慎补充,“如果患者配合休养的话。” “白总看这个。”医生取过拖盘,用镊子夹起一片染血的箭簇在纱布上蹭了蹭,大约小拇指长短,尖头锐利,通体乌黑,“沈医生肺部的创伤就是这个造成的,从第三、四肋骨间射入右肺,挫裂了上支动脉,导致肺部水肿、失血过多,幸亏送医及时。” 白旸蹙眉细看那东西,很眼熟,和当初刺入他背部那支弩/箭几乎一模一样。 他装模作样沉思片刻,命人封存证物,内心默默吐槽:沈小夜你够狠,连这都搞出来!栽赃甩锅哪家强?沈夜你是真的狼! “能看看他么?”白旸问。 警卫们紧张地竖起汗毛,交换眼神。 白总进去看一次,半条胳膊卸没了,这再看一次,指不定又缺点什么零件,他就算人高马大也禁不起这么拆吧? 不愧是网传可怕的超级特异者,妖怪吃人不过如此! “可以!”医生服务热情,还有点藏不住的小得意,“沈医生暂时不会苏醒,我们用了些药物帮助他睡眠,深度放松和休息有利于伤口愈合,也能帮他减轻痛苦。” “沈医生伤得很重,你们辛苦了。”白旸将重音放在前半句,跟随医生走近沈夜安睡的医疗舱。 他的伤,外界看来,自然是越重越好,险些丧命那种。 医生秒懂:“是的是的!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我们动用了各科专家联合诊治,好容易才从死神手里抢回一线生机,整个过程那真是百转千回、惊险万分,沈医生他九死一生、死里逃生,要不是好运最终站在了正义这边……” “可以,这样可以了。”白旸抬手示意对方停住,明知夸张了,听着还是有点上不来气儿。 医疗舱开了全罩,里面的气体成分实时智能调节,连接身体的仪器全部运转,屏幕上显示的数值大多是正常范围之内的绿色。 沈夜平静睡在舱内,胸口可见微缓的起伏,脸色仍因失血显得苍白。 不知在药物作用下的沉眠是否也会做梦,他又正在梦着什么,沈夜眉心是收敛的,像仍担忧着放不下的挂念。 白旸留下的左手牵着他的右手,此时他的手指是放松的,所以看起来不愿放开的更像是那只仿真手。 “您的……”医生不知该怎么问,瞥了眼白旸的衣袖。 白旸没所谓:“等他不要再说。” 隔空悄悄动指头,白旸让他那只手严丝合缝握拢沈夜的,这样挺好,还可以随时监测对方的生命体征。 天色大亮,白旸准备直接从医院去上班,听听他回归之后联盟的第一声大动静。 沈夜已经用命在暖场了,余下的戏份,需要白旸助攻飙出高潮。 有什么比亲自到场欣赏各路鬼神粉墨登台更直观呢?这一出扮鬼捉鬼能不能实现,受害人白督察至关重要。 -- 第163页 白旸暂时还猜不到沈夜的戏搭子是何方神圣,能计划周密、里应外合,想必不是散兵游勇半吊子。 从单向可视的车窗向外射击,工具是小众的袖弩,准头并不容易把握。 猪队友挺敢的! 还有那支弩/箭……沈夜捣鼓个内脏营养膏还可以,铸造他既没手艺也没工具,必然另有帮忙的。 虽然白旸授意高展在追捕时放放水,但对方逃亡的本事的确尚可,军方也没抓到有价值的把柄,可能是凭一己之力做到的吗? 白旸一脑门的问号,自然而然又想到曾经怀疑过的问题:缇娅修女背后曾有个特异者组织,他们在她去世后依然保留下来,散入各处隐藏潜伏,等待新首领的召集。 这次刺杀是被召集的特异者干的吗?他们的新首领可是沈夜? 不对!被召集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刺杀新首领,这太离谱了!没道理新首领疯,所有人就都跟着疯…… 至于沈夜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不是因为他吃醋才坑到扎兰·瓦诃里头上,那更像是一种意外收获,沈夜喜闻乐见的。 但毫无疑问,他选中了瓦诃里家动手,或许正是扎兰小姐的热情给他创造了机会。 在瓦诃里家的车上发生刺杀事件,瓦诃里家首先难脱干系。 他们应该会立即表态与此事无关,然后军警双方联合彻查此案,至于刺杀的目标,瓦诃里家不得不倾向是白督察。 白旸苦笑,这也是计划最聪明的地方! 如果刺杀目标是沈夜,这个刚刚抵达亚华城为李家人治病的医生,那么势必导致李家对瓦诃里家心生嫌隙,造成双方深层隔阂。 所以瓦诃里家坚决不会认为刺杀目标是沈夜,那就只能是白旸,于是蜂巢和自由港的联姻随之泡汤了。 一石二鸟,瓦诃里家左右不是人,得罪谁都损失一大票,天选背锅侠没跑了! 至于凶器的选择,弩/箭,这应该是沈夜的主意。 白旸返回厄尔斯,盯住卡戎却迟迟没动手,可以因为泰明案没有对方直接的涉案证据,但獾鼠市场那次卡戎是没跑的。 沈夜一定猜到了白旸办他有难度,卡戎或许只是某些人的工具,白旸缺少破局的一击。 如今弩/箭被摆到台面上,和白旸在暮星遇刺属同一种凶器,前一次白旸身份未明,这次可是联盟总督察。 这说明,有人意欲刺杀联盟功臣,不止一次,不死不休! 无论总长阁下和瓦诃里将军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没法再对弩/箭的主人视而不见,必须彻查。 上班路上的白旸有点想让司机调转车头返回医院,他得再看看他家小朋友,怎么分开一段日子都有点儿不敢认了呢。 这还是他深宅社恐的小男朋友吗?是不是变得有些……过分机智!稍微不那么疯,简直完美! 白旸估计得一点没错,全天耗在联盟总部开会讨论刺杀事件,一个头吵成两个大,都在拐弯抹角甩锅摘清自己。 刚把沈夜交接出去那位警长简直快乐疯了,差点在联席会议上哼出小曲儿来。 无他,问就是飞行器刚升空当地便发生十级地震的感觉。 库勒托·瓦诃里将军及其拥趸,说来说去就是瓦诃里家也是受害者,扎兰小姐受到惊吓暂时无法返校继续学业;沈医生搭车是临时起意,所以凶手一定不是冲着他来的;对于意图戮害联盟功勋的凶手,瓦诃里家同仇敌忾,誓必追查到底! 白督察作为受害人,眼下台词不多,只需回答些第一视角的提问供各方智囊分析解读。 主要是情绪和肢体表演,总督察曾为联盟捐躯一条臂膀,他今天空着衣袖出现,谁都不敢细问,也许在遇袭时损坏了呢,总之那条手臂是比胸前六角星勋章更有分量的荣誉。 白旸看上去有些疲惫,还是努力在听各方意见的样子,在瓦诃里将军义愤填膺时淡淡流露出疑惑目光,求助似的看向总长,又克制收回。 好像初入豪门的新媳妇,小心拘谨,跟叔嫂姑婆也没混熟,不知谁会帮自己,但她还是怀疑茶杯里的打胎药是争宠那位妯娌下的,只是拿不出证据。 “无论刺杀者的目标是我还是沈医生,他们挑衅的都是联盟的法律,威胁的都是联盟的和平!我不会让沈医生的血白流、伤白受,我会将凶手找出来!” 新媳妇铿锵表态,自家孩子不能白挨打,他可不是好欺负的。 总长李重时对瓦诃里小姐和白督察表示深切慰问,责令联合特案组尽快查清案件、缉拿凶犯,又在撕逼的各方之间和和稀泥,最后非常遗憾沈夜医生在事件中受伤。 “务必要悉心医治好沈医生,其他事情都没有这点重要。”总长阁下的五官似乎被沉重的心情压垮了,眉眼嘴角一水地向下,“沈医生不仅不远万里来为犬子治疗,更可贵的是,他在危机时刻不顾生命,保护了我们联盟最最珍贵的财富,保护了我们的白总督察,这种牺牲和勇气令人动容,值得嘉奖!” 他体贴地倾身靠近白旸,用低柔且外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会安排个时间,去探望沈医生,请先帮我带去真诚问候。白啊!听说小沈在暮星时就对你悉心照顾,真是有情有义,这种心意太难得了,你也要对他多关照一些,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 第164页 “我会的。”白旸嘴角抽了抽,有种被长辈撮合的错觉。 晚饭是联盟总部的工作餐,总长待客出了名的抠门,又比谁都热情,硬留下军警双方的高层一个不许走。 自助餐厅里烹了些常见菜,也不讲究摆盘,每人走过去盛一勺子。 蜂巢那些食不厌精、吃惯特供的长官们实难接受这种粗放的流水线饲养模式,一个个脸色比菜叶子还绿,每次提勺子比拎枪上战场更不情愿。 白旸一手拿餐盘,不方便取食物,高展跟在他身后帮忙。 他眼见总督察撑了两天一夜没合眼,中午勉强嚼一块半只手掌大小的鸡肉三明治,不停干黑咖啡续命,有些担心。 “不要牛排。”白旸餐盘回撤。高展反应过来,这个单手不好切,马上换了火腿蛋羹。 白旸盘里刚堆了两样,便离开队伍,找位置坐下吃饭。 高展帮他取了杯乌梅汁,然后看着他家小上司盯着乌梅汁的眼神渐渐神伤,是呢,他干嘛非拿一杯跟野黑莓酒颜色近似的饮料,是牛奶不香?还是红果汁不甜? 餐厅里时有辨不清方向的低声交谈,抑或刀叉触碰杯盘的轻响,招呼和走动声…… 在高展看来,眼前的小上司却十分孤独。 他像时空乱入的旧魂灵,拖一副残躯归来,桑田早已沧海,唯独能一并带回的,只有不如杜撰精彩的老故事。 也许,还没人愿意听。 白旸用勺子盛着蛋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低音询问:“我可以相信你么?” 高展右手的餐刀瞬间捏紧了,若不是碍于场合,他应该立即放下刀叉笔直立定,回白旸一个敬礼。 “是的,长官。”他轻声回答,装作随意地往沙拉里加了些醋。 白旸轻笑一声,不是气流从鼻腔喷出那种调谑,好像这只是朋友间普通的询问和允诺。 “你的祖父高九良,曾经是老瓦诃里将军非常器重的下属。” “是的,长官。”高展吃了口沙拉,酸得牙齿打颤。 他不急不缓用半杯薄荷水送下食物,就着未散尽的酸爽继续道:“我祖父有六个儿子,我父亲是最小那个。星战伊始,从我大伯父,二伯父……一直到我父亲,他们一个接一个被我祖父送上了战场。” “星元35年,我父亲十六岁,他的理想是做一名花匠。我祖父当着他的面,铲光了院子里所有他亲手栽种的花草,把他送进了预备役训练。” “祖父曾经指着土壤翻卷、折叶断根的院子告诉我父亲,如果当下只想着栽花种草,将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就会跟这院子一样,再没有一处能让他栽种的地方。” 高展声音有些滞涩,仍是笑了笑,喝一点水,仿佛他们聊的是什么轻松话题。 “星元37年的宏星环之战,我祖父带着父亲一同去了星战前线,那年父亲十八岁,祖父八十岁。” “他们都活下来了?”白旸明明是曾经亲历的那个,这会儿反倒像个听故事小孩,紧张情节忍不住求剧透。 “是的,他们都活下来了。”高展不卖关子,爽快给出结局。 白旸明显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好像什么前因引出的这个话题已经不再重要。 高展却脸色一凝,端肃面对白旸:“他们当时的编队是M79633,这个番号或许不太容易被人记得,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称号——支援A队。” 支援A队,白旸彻底了解了,高展说的这些并非机密,只是外人不会知道这支队伍里有那样的父子俩。 年迈的父亲已经失去了五个儿子,而年轻的儿子同样失去了五个兄长。 他们父子并肩,共同熔铸进联盟存亡的最后一道防线。 血战至死,无胜不归! “长官,一百年前,是飞星最后的坚持守住了宏卫二、守护了全联盟。”高展眼底泛起潮湿,“也是你们,守护了我这个高家人,守护了我有祖辈疼爱、父辈庇护的完整人生。” “谢谢。” “所以您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相信我。” 第87章 致命游戏29 “怎么了?”高展见白旸笃地脸色一变,登时反省自己刚刚是不是太煽情,连忙眨干眼水。 白旸站起身,径直离开餐厅:“去趟医院,沈夜可能不太好。”他的“监测仪”探察到沈夜刚刚呼吸暂停,直接向“神经中枢”报警。 白旸被这警报催得脚步飞快,和高展上了车直奔静安医院。 路程不算远,刚开出去四分之一,那边的报警解除了,一切恢复正常。 白旸:人没醒就吓唬我?是怪我开了一天会没去陪你么? 高展也跟医院通讯确认完毕,沈夜刚刚的确发生了一次呼吸暂停,但处置及时,已经没事了,医生说是正常状况不必过分担忧。 两人谁都没有去更改智能车导航设置好的目的地。 “反正都走到这儿了,就绕去静安看一看?”高展贴心建议,“转回自由港也……不是太顺路。” 小上司慎重考虑了这条建议,看着屏幕上越来越近的静安医院,点头:“说得也是。” 沈夜仍睡在医疗舱里,姿势都没换过。 肺部受到重创的伤患,出现呼吸窘迫不算稀奇,医生也没想到自由港的消息灵通到这种程度,通讯几乎踩着监护仪警报的后脚跟追过来。 -- 第165页 “白总,您不必过于担心,这些都是正常状况,我们保证做到及时处置。就是……原本我们希望沈医生能睡足48小时,把术后疼痛期熬过去,现在看来……他似乎很努力想清醒,刚刚的状况很可能就是深眠频繁向浅眠主动跳转造成的,所以我们把助眠药物停掉了。” 这是还不放心什么呢?从警察眼皮子底下伤人逃窜的同伙,还是自己那句死了永不原谅? 白旸默立在侧,深深看着医疗舱里沉睡的人,时间像浸在冷冻液中凝结了。 高展朝医生摆手,示意出去,他自己也收着脚步声向门外走。 “高,你留下。”白旸突然出声,待医生离开,他问:“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展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医疗舱里,声音放轻:“宁为玉,是宁折教授的独生儿子,星元111年1月1日出生于亚华城。由于特殊原因……” 白旸微偏头,视线并没有斜过来。 高展轻咳一声:“由于他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存在沟通和认知方面的障碍,曾被医院诊断为中度自闭,所以没有正常上幼稚园和基础学校的经历,平时由全职母亲居家看护。” 沟通障碍,自闭,没有正常上学,全职母亲照顾……白旸脑海里浮现的陌生小孩,莫名有一张和沈夜酷似的脸。 “宁为玉五岁的时候,有天他母亲突然在家中跳楼自杀,当场死亡。据说宁教授工作繁忙,经常在研究院一住两三个月不回家,有些异常的小孩仅由母亲独自照顾,因此造成了母亲严重的精神抑郁,酿成悲剧。” “那个孩子呢?当时他在哪儿?”白旸问,视线牢牢拴着沈夜。 “小孩……当时在家。警察笔录上记载,他们是在衣柜里找到他的。” 衣柜里! “或许因为年龄太小,还不很懂得生死,”高展继续说,“那孩子当时不说话,也没有哭,警察把他抱走交给他父亲的时候,他很乖,趴在警察肩膀上睡着了。” “宁夫人自杀对宁教授打击很大,他们天才……怎么说,可能情感上欠缺表达,或者对研究过于专注,时常忽略了身边重要的亲人。意外发生后,宁教授应该很愧疚,他独自守了夫人的尸体十天,期间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别人带走她。直到十天后,他病倒了,大家才帮忙安葬了夫人。这……实在令人……惋惜。” “在那之后,宁教授仍然很忘我地投入研究工作,当时他正在……接受一项SSS密级的工作,还有前期致力于研发的‘智眼’项目。也许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吧,拼命工作能够让他忘记悲痛,毕竟他还有一个儿子需要养育。” “那孩子就被带着,在联盟科学院吃住生活,宁教授的学生和同事会抽空教他读书、陪他玩耍。据说,小阿玉十分聪明,五岁时几乎认全了所有通用字,还能背诵神经学相关的不少术语定义,但是他却很难理解一篇简单的童话故事,即使读两遍就能全文背诵。” “天才和……就是这么讽刺。不过据见过他的教授学者们回忆,阿玉小时候其实很乖,很安静,从不给别人制造麻烦,很多时候他们都留意不到他的存在。所以,也不是太清楚为什么宁夫人会自杀,或许不是生活的操劳,而是沉默到绝望吧……丈夫不在家,儿子不讲话,那一跳像是沉默中的尖叫。” 白旸的手指抚上医疗舱罩,很温柔:“他后来去了暮星。” “对,毕竟由专注工作的父亲带着住研究院很不方便,宁教授的朋友,沈同舟院长帮忙把小孩接去了暮星,希望能得到缇娅修女的帮助,治好他的自闭症和沟通障碍。沈院长的夫人梅兰达女士,哦,就是沈医生的母亲,非常心疼和同情这孩子。夫妻俩干脆把两个病小孩一起养育,他们像亲兄弟一样陪伴着长大,直到一次宏卫二的旅行中,阿玉突然跑进了永无森林,失踪了。” “失踪……”白旸眉心紧蹙。 “是的,法律上如此认定,进而推定死亡。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根本没法进入环境极端恶劣的无人区独自生存,所以,他……应该确定已经死亡。” 宁为玉死了。白旸心口莫名突跳一下,下意识看紧了沉睡着的沈夜。 阿夜一定非常难过。 反之亦然。 宁教授的妻子和独子相继离世,又都是主动放弃生命,可想而知对他的打击十分巨大。 宁折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行为越发孤僻偏激,甚至在宁为玉死后突然离开联盟科学院,抛下自己毕生的事业、学生人间蒸发,十几年再没发表过任何成果。 有人猜测他也自杀了。 不幸的一家人,白旸内心五味杂陈。 当年宁教授的SSS密级任务,无疑与启动复活GS6818包括白旸在内的冷冻人有关,之后白旸幸运地被宁教授选中。 为重建他遭受重创的神经系统,宁教授整整花费了二十年时间。 或许他成功复活的代价之一,就是宁教授牺牲了陪伴妻儿的时间。 白旸心生愧疚,对宁折教授,对宁为玉,也对…… “宁为玉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高展稍微想了下,好像那不是故事里主角的名字,所以没那么容易被牢记:“珍妮特·宁,她的出生地是暮星,后来做了星漂。” 星漂是指那些离开故乡星到异星漂泊发展的人,通常宏卫二的人想漂去暮星,暮星的又想漂去厄尔斯,他们梦想通过努力在更好的地方得到更好的生活。 -- 第166页 “她婚后冠了夫姓,这个在当时由妻子自由决定,应该没有曾用姓氏。暮星那边信息不完整的很多,倒不奇怪。” 白旸念出这个名字:“珍妮特。” 他手心一紧,起初以为是错觉,随即立刻意识到,是他那只陪在医疗舱里的手被握了一下,力道很轻,也很努力。 跟着是第二下,沈夜在用力抓住他。 沈夜张开了眼睛。 起初几秒钟,沈夜还有些茫然,但很快,他的视线捕捉到白旸的身影,所有发生过的一切瞬间在记忆里归位。 沈夜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看得出这场胜利十分艰难,他笑得不太轻松。 但毕竟他活过来了,所以赢得漂亮。 只是这胜利暂时无法通过语言和欢呼来炫耀,沈夜只能隔着透明罩,对白旸眨了眨眼。 “长官,我在外面等。”高展啪地行礼,不等上司反应便转身离开。 沈夜看到白旸俯下身来,隔着透明舱罩仔细地看了看他,呼吸吹在上面氤氲了面容。 “这东西现在能打开吗?”白旸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想找个消除阻隔的办法。 沈夜挪动手臂向侧旁摸了摸,按下内壁的紧急按钮,舱罩缓缓滑开。 “没关系吗,这样?”白旸已经伸手过去,摸了摸沈夜的脸,又去摸他另一只手,“沈医生,病人自行打开这个,你觉得可还行?” 沈夜在他手心挠了一道儿,意思大概是“可”,仍在运行的监护仪也没乱叫,默默支持了沈夜的判断。 “那我……可以吻你吗?”白旸咔嗒一声接回手臂,挑衅地扬扬眉毛。 沈夜在他手心挠了一道儿。可。 白旸没动。 沈夜又挠了一道儿。可! 白旸还是没动:“一下是行,两下……不行?” 沈夜用力再挠一道儿。这下总行了吧! 白旸俯身,停在他唇上片刻,感受他轻浅吃力的呼吸。然后…… 向左偏了偏,他亲了沈夜右边脸颊;又向右偏了偏,亲了左边脸颊;再擦着鼻梁向上,亲了他的额头。 “三下,不多不少。” 第88章 致命游戏30 “嗨!亲爱的卡尔!整个冬天都没看见你,跑哪儿去了?”农场主丰满的老婆大声朝院子里打招呼,故意晃动胸前的两团,“喷灌系统的水管堵塞了,还等着你帮我们修通它!” 厨师蹲在院里刮鱼鳞,亮晶晶的薄片乱溅:“两百因一次。”他头也不抬,说话居然带上了南方城邦的某种奇怪口音。 女人趴在矮墙上,胸搁在墙头:“我可以啊,这价钱。今晚有空吗?”她抓散了发髻,酒红色卷发披散开来,又迎风甩了两下。 “爸,什么时候开饭?我饿。”黑皮男孩提着一根竹杖啪啪敲探地面,摸着门框从屋里迈出来,一双大眼里镶着对儿无神的灰瞳。 有一下竹杖晃大了,正巧抽在厨师的屁股上,劲儿还不小。 “!”厨师抽刀,刺啦剖开鱼腹掏内脏,“马上!瞎摸糊眼的屋里呆着去,别到处瞎溜达!” 男孩委屈巴巴摸着墙根坐在破木凳上:“我晒太阳,暖和。” 农场主老婆看呆了:“卡尔!一个冬天,你哪儿生出这么大一儿子?!老娘居然有点儿羡慕他老妈。” “年少无知时通水管认识的,这趟出门冤家路窄,兔崽子管东管西耽误他妈追求幸福,被硬塞回给我了。”厨师答得很像回事,拎着剖好的鱼去洗,“你那儿缺人手吗?包吃包住不要工钱,脏活累活啥都能干,现在领走。” 腥臭的洗鱼水被泼到墙角浇青葱苗儿,收尾那股扬湿了男孩两只鞋,比脚臭还难闻! 奴卡盯着厨师的后脑勺磨牙,人在矮檐下,火气只能斜着向外撒:“老太婆,你别打我爸主意,我命硬,克死四个后爸和三个后妈了!你的下水道堵了,找你家男人通去!” “哈哈哈哈——”厨师大笑,手里的死鱼抖得好像活过来。 农场主老婆讪讪走了。 厨师滋啦滋啦煎鱼,撒上盐,摘了两棵青葱:“小子,赶烂桃花可以,别挡我财路。这礼拜酒钱让你吓跑了,别逼我卖孩子。” “臭不要脸,”奴卡嘟囔,用竹杖在地上划拉厨师的一串名字,亚当、布鲁诺、卡尔…… “原来你不是律师也不是厨师,是个满世界通下水道的时间管理大师!” “什么一冬天没见,她当你是她的春天呢!” “挺大一人干点啥赚钱不香?竟然给老女人通下水道……呵,亏得我以前还觉得厨师……呸呸呸!你假冒的吧?” 厨师给鱼翻面,撒葱加水,冷哼一声:“假冒这事儿,你比我擅长呀!小作文写得还成,起码没有错别字,就是认证仿得糙了点儿。哎我说小瞎子,你眼睛天生的?我活这么些年,统共就见过两次你这样的。” “两次!”厨师强调,伸出两根手指。 “关你屁事!”奴卡心虚,嘴不赢对方,他把柄还挂在网上,随时可查。不像这老流氓,通下水管这种事儿横竖只有他和…… 等等?奴卡一个激灵,灰瞳瞬间聚焦。两次?他说两次!C7区的小诊所! 奴卡此刻表情和锅里那条鱼同款。 他想起来了!在第一次遇到沈夜那晚,他去过C7区那家黑诊所偷药,当时以为没被任何人看到,结果莫名其妙就被几个黑西装追了好几条街。 -- 第167页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偷东西,因为遇到了沈夜。 厨师的确是那家黑诊所的假医生,怪不得看他眼熟! 奴卡心一凉,又撞枪口上了,当年偷药对方根本就知道,还记住了他。谁让他这双眼睛太特别呢,奴卡有点想戳瞎自己! 乱认什么旧相识?不提诊所那茬儿,说不定人家还想不起来他。 烧鱼出锅了,闻着贼香,勾得奴卡满嘴口水。但他必须矜持,假装无所谓,不给吃大不了他去隔壁农场要饭。 呸呸呸!要饭也不去老太婆那儿!厄尔斯有钱人那么多,他重操旧业保证饿不死。 厨师拿了两块饼,一人一块,鱼从中间挑开,头尾居然分得很平均,尾巴那段给了奴卡。 两份饭菜不多不少对半分,他也不讲究年龄大小、体格胖瘦、是主是客、地位高低……就很平等,好像谁都一样,没差。 “吃剩的喂狗。” “你家没狗粮?”奴卡看着趴在台阶上晒太阳打盹儿的伍尔夫。 以前被他哥独宠多年,如今年纪一把寄人篱下,沦落到捡剩饭,可怜! 厨师吃东西飞快,一口撕掉大块面饼:“矫情!狗不会捡剩饭,早晚饿死……你一小粑粑孩儿,拿药是想去换钱还是当糖豆吃?” “没!”奴卡脸蛋发烧,好在黑皮不显色。把偷说成拿,他依然是当年的小毛贼,这贴心承受不来。 奴卡偷偷留下带肉的鱼尾,用饼沾鱼汤:“我需要药治病,但我那时不认字儿,不知道哪种能治,就多拿了几瓶……我可以还你钱,加倍。” “给谁治病?后来治好了吗?”厨师没提钱。 奴卡咬了下嘴唇:“没,我妈。她吸粉,其实已经死了,眼睛还睁着……我当时不懂,以为吃药能活……那些,总共多少钱?” 厨师没再答话,也没抬头看奴卡,默默大口吃东西,很饿、很用力的样子。 奴卡吃饱了,留下一些喂给伍尔夫,摸着狗头问:“我哥,真没事儿了?可他还睡医疗舱——” “不想竖起来给那位治病,那不得多躺一段时间?”厨师撂下碗筷,使唤奴卡,“你收拾,做饭的不管洗碗,这儿的规矩。” 奴卡小声嘀咕:“看来你这儿经常有人来守规矩啊,水管工!”“他那是不想支棱起来吗?是装病吗?我们差点就害死他了!” 呵!厨师点了健康烟坐台阶上眯眼抽:“我,变成我们啦?” “废话!不赖咱俩,你和我,难道赖狗吗?”奴卡干活极麻利,连带小院都拾摞了,有山有水有绿草,这地儿真特么好。 难怪大家都想来厄尔斯,城镇发达得像科幻电影,乡下美成了风景画。 奴卡在内心对比一番,好像喜欢乡下更多一点。他哥跟白旸好了肯定会留在亚华城,他在暮星无房无地、无亲无故,浮尘一样哪儿都能飘。 “喂!你有厄尔斯的居留证吗?”奴卡蹲厨师面前,捡小树枝抠掉靴底干结的泥块。 厨师哼一声算肯定回答,又调谑:“怎么?你是不入戏太深,想借父子名义随我拿居留证?哈哈哈哈,乖儿!” “就问问你怎么能拿,”奴卡清理好自己的,自然而然就着手继续清理厨师伸在台阶下的靴子,他伺候人的事儿做得多了,何况还刚端过人家饭碗,不觉得这么做有啥不合适。 反而是厨师不自在地缩了下脚,又给奴卡抓着靴尖摁下。 木棍隔着复合厚底一下一下刮擦,其实感觉不太分明,有种模糊遥远的痒意,恍神扒出旧时光里温馨的碎片。 男人吐出烟圈,想起自己小时候每逢感冒发热的小病痛,妈妈就会在睡前拉过他的脚捂暖,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按摩。 她说这样会刺激穴位加速代谢,把病毒排出来,比吃药更健康。 那时候他觉得这样捏脚底板有些痒,经常会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妈妈也跟着笑,于是连生病的记忆都变得美好了。 记不清多少次,他在母亲轻缓的揉捏下安然入睡,梦里也是带笑的甜味。 后来,他独自一人用这双脚走了很远很长的路,踏过许多泥泞坎坷,脚掌变得厚实有力,踩碎过顽石踏破过陷阱,扎刺磨硌都无法阻挡他的步伐,却再也没有感受过妈妈双手的温柔。 厨师掐熄了烟,却收不回眼眶熏腾的热意,他猛然收回脚,站起身在石板地上用力跺了跺,仿佛想将不合时宜冒出的软弱踹回地底。 “行了,刮得比脸都干净!” 奴卡骄傲地拍净双手:“刮脸我也会,给你刮成小白脸信不信?” 噗!厨师没忍住笑出来:“有三种途径能拿居留证,第一投资,这你不用想;第二人才,这你算不上;第三婚姻,去找个妞儿试试,不行还可以找男人……” 奴卡抓起竹杖抽他屁股:“找你个几……滚!” “哈哈哈哈,不肖子!”厨师跳上矮墙,两腿灵活闪躲,像在灵魂尬舞,“是不想一直当我儿子?我没问题嘿……嘿!” 后一声,是冲墙外招呼的。 奴卡以为他在耍诈,却也不敢冒险,收了竹杖戳在身前,做回弱小无助的瞎孩子。 的确有人过来,开了辆防疫车,司机探出头喊话:“最近家里发现过弹头鼠吗?这儿离农场不远,你们小心着点儿,染上僵尸病可没得治,全身烂遍才死透,孽障!” -- 第168页 他没下车,老远丢了两包粉末过来,被厨师接住,车已经往农场开走了。 “灭鼠灵,”厨师直接将粉包丢在墙角,没有拆袋,“这玩意污染地下水,好多年禁用了,什么时候的存货拿出来废物利用,阴间福利要不起!” “你写过这事儿!还有弹头鼠携带多种病毒,鼠肉食用不安全,让那偷偷往营养膏里添加鼠肉的黑心生产商倒闭了!” 奴卡脸上崇拜转疑惑:“可我哥说,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僵尸病毒是弹头鼠传播的,起码接触感染的可能性较小,吃肉的话……有可能,生吃最危险。” 厨师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农场的确是老鼠最爱的乐园,他双唇紧抿,眉宇间更加深刻。 “你……最近还是别到处通下水管了,不……不安全。”奴卡低声咕哝一句。 也许是走神太远,厨师没太听清这句叮嘱,忽略了内涵,竟然嗯一声应下了。奴卡遁走。 ~~~ 他们,沈夜刚在白旸手心写出两个字,白旸马上知道他想问什么,中气十足地吼道:“你放心!凶手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了,用不了多久一定逮住归案!” 连门口高展都听得一清二楚,感觉像在对热恋中的小男朋友发誓吹牛皮。 那就是还没抓到,沈夜放心了。他又写了两个字:吴崧。 “怎么总在我面前提他?”白旸一脸嫉妒。 他不是没办法帮沈夜联络到对方,也不是怕牵扯自己名誉受损,而是目前吴崧既然在被监控调查,沈夜再往跟前凑,这俩被紧盯不放的目标人物保不齐会发生什么危险的化学反应。 “别想东想西,好好养伤,李二还等着你救命呢!” 沈夜眼神凉凉,关于僵尸病毒他仅仅摸到皮毛,离治愈十万八千里,能不能救命不好说,送命的几率应该更大一点。 如果沈夜能够治疗李斯特,就能轻松摘掉泰明案嫌疑人的帽子。相反,如果治坏了,可能遭遇报复性定罪,这是执权者的愤怒。 僵尸病作为一种神经系统疾病,沈夜使用超级精神力或许能帮病人控制病情恶化,但同时也会实锤身份,结局未必好过坐牢。 俩人用目光把这层意思交流了,沈夜再往白旸手心写字,被他一把握住。 “我懂你。”遇袭受伤,也是躲避治疗李二的最好方式,先拖着,至少个把星期李家不会逼他。 论情况,沈夜越来越好,李二越来越糟,谁熬得过谁一目了然。 而沈夜还想利用这段时间联系上吴崧,讨论有关NSAD病毒的问题。从来到厄尔斯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他精心策划并利用起来,刀尖上跳舞,不容一点差池和一丝浪费。 白旸揉着那只手,心疼:“也不用你想那么多那么全,还有我呢,要是连你都罩不住,我这总督察不当也罢,直接退休回家,给老公做饭擦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得好像你当着总督察就不用干活儿似的~ 第89章 致命游戏31 外面盛传,白督察那块从暮星粘到的小粘糕,受伤当晚薅着白总的胳膊死活不撒手,又是他救了白总,白总无奈之下为抽身,不得不将胳膊卸了。 第二天趁人昏迷,赶紧去把胳膊拿回来。 他那零件金贵极了,据说损坏都没处修去! 白总督察的千金贵体是联盟高级密辛之一,觊觎者可不止姑娘小伙子,还有不少一把年纪的专家学者。 手脚健全的总督察窝在办公室里给卡戎画像,他在联席会议上给出的信息非常巧妙,提及了自己在暮星遭遇的“意外”,和这次遇袭的链接点正是两支相同的弩/箭。 白旸“能够”描述暮星那次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却“没看到”这一次躲在车里凶手的样貌,也没提及伊阿拉汗港入境的那位。 高展接过仿真纸页盯住看了一会儿,上齿咬住下唇,咳一声:“您确定凶手长这个样?” “确定,给联合特案组发过去,要快。”白督察悠闲地交叠双腿架在茶桌上,浑身找不到半根着急的汗毛。 成!高展强装严肃,将一张卡通独眼画像发送出去,附言……就是没有附言。 这特么谁能照着找到凶手,那他一定就是二次元柯南本南! 白旸指尖绕着触感笔:“还有吴崧……” “不行!”高展一口否决。小上司收集绝世麻烦的爱好不敢纵容。 “不是我要见他,”白旸打开光屏用触感笔戳了几下,进入工作界面,“我是说,警方对他的调查是不是该结束了?有结论吗?” 高展不敢松气儿:“还没有,联盟规定的一般调查时限是六十日,这个的确快期满了,但后续应该会申请补充调查期,那样至少还需要一个月左右。” “哦,”白督察不着急,“补充调查期,是由督察部门负责审批的对吧?原来这是你的职责范围。” “是的,但现在不是了。”前督察长感觉坑快来了,关严嘴巴不肯多漏一个字。 白旸点点头:“现在谁管这事儿?” 祸水滚滚东流,高展舒一口气:“迈克布,就是那位在您之前负责护卫沈医生的——”他咬到鱼钩了,嘴疼得说不下去。 白督察兴致高涨:“哦太好了!一点点小事儿拜托他,相信他乐意帮忙。” -- 第169页 废话,您帮他拆走那么一坨大麻烦,他正愁没机会回报呢! “关于补充调查期的问题,一定要严格审核、慎重评估,务必公正合法。”白督察站起身,挺胸负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所以,当事人吴崧需要接受单独问询,我们要给他充分表达意见的时间,这就不宜匆匆走过场……” 他那大尾巴都怼上天花板了,高展没法继续装瞎看不见:“您想让沈医生和吴教授见面,就算吴教授可以,沈医生的身体恐怕撑不住。” “荒谬!”白旸脸一肃,“他都没法来见我,怎么可能去见吴崧?我是说……得用别的法子,点对点全息,你的和我的触角。” “你以为沈夜真是为那个李二?错!他为的是所有NSAD病毒感染者,现在的和以后可能被感染的,包括你和我。” “你愿身为坚盾,永远和保卫联盟公民安全的伙伴站在一起。” “你说过你可以相信。” 高展放弃挣扎把心咽回肚子里,啪地敬礼:“我马上去安排。” 从小到大,他亲见祖父和父亲也都曾经使用过非常手段去达成正当的目的,他曾经问过他们,有没有担心过这样做会迷失本心。祖父回答说,当直面选择的那一刻,你才知道自己是否遵从了本心。 是的,高展清楚自己并非为上司逼迫,也不为自己谋求私益,而是遵从了他守护生命的本心。 ~~~ 三天后,沈夜已经可以坐起来一小会儿,不用营养针进食一些容易消化的流食,甚至在没外人的时候被白旸搂着沿病房溜达一小圈。 当然李总长遣人来探病期间,他仍是躺在医疗舱里口不能言的模样。 约见吴崧的前一晚,沈夜再次整理所有他需要请教和探讨的问题,仿真纸页环着医疗舱铺开里外三层。 白旸赖在病房里不走,缠着沈夜要做他的发言官,代他向吴崧提问,这样沈夜就不必吃力去讲很多话。 “可我现在教给你怎么说,一样也要讲话。”沈夜提不起音量,话语显得柔软,透着情意绵绵。 白旸一个专业名词念十遍,凑头啄了沈夜一口:“和我讲话当然不一样!和我讲话你心情不好么?” “特别好,”沈夜坦承,“暗恋对象陪我说话,我丘脑中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等神经递质源源不断分泌,汹涌袭来,让我产生腾云驾雾、目眩神迷的感觉。” 白旸按下医疗舱的躺平键:“亲爱的,你这种感觉说明该睡觉了,剩下的我帮你整理,乖~” 次日的隔空全息会面如约进行。 沈夜与吴崧之间的交流比他想象中简单,基本上两个人都没废话,而且确定议题后,吴崧开始了他长达82分钟的单向输出。 好像他此时并非囿于警局的问询室,而是正站在大学讲堂里进行一场专业演讲。 吴崧拥有典型的学者长相,个头不高且微微驼背,杂乱的头发和胡须相当茂盛,连眉毛也是,这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潦倒沉郁。 不过他在谈及专业时,眼里盛着光,给人一种恰是因为某一方面占尽了这个人的精力和才华,才导致他整体看上去有些呆板木讷的感觉。 吴崧的确是个天才学者,只需沈夜在听讲时标出某一句话来,他便能通过展开论述解答出对方并未出口的疑问。 这种令人艳羡到嫉妒的能力不是单凭后天努力可以获得的,当年极少带亲学生的宁折教授或许正是看到了吴崧身上同自己类似的天分才收了他。 可惜师生缘浅…… 白旸走神儿了,这种连沈夜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跟得上拍的强大输出,他完全像在听经。 如果没有那么点虔诚撑着,恐怕早睡过去了。 沈夜笔记上的字数仍在不断增加,大多只来得及写下关键词或分子式,还有奇诡到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图符。 吴崧终于解答完毕沈夜的所有疑问,下意识做了个回看板书的动作,才幡然醒悟这里并非是联盟科学院的讲堂。 他手上也没有恩师转送给他的一用十余年的触感笔,而是一只银色位控手环。 沈夜开口提问时,嗓音带着长时间精力高度集中和沉默的沙哑:“吴教授,《探针》新年特刊,关于麦胺他命治疗性临床应用的安全论证报告,你的结论是——” “那不是我的结论。”吴崧放下喝到见底的一杯清水,情绪明显激动,他扶着水杯努力克制,直到杯中波澜平复,“现在先解答你的问题,这是更重要的事。” “NSAD病毒是朊病毒的一种,存在于人脑和中枢神经系统,是蛋白质错误的折叠方式……你的方向是对的,沈同舟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命运还真是厚待他啊!” 沈夜眼中闪过某种并非荣傲而是悲愧的神色,继续道:“我尝试过从患者的脑脊液中分离活毒株,没有成功。” “暮星根本没有一台设备能够做到,”吴崧颓然笑了笑,“但科学院有,我已经完成了毒株确认和分离,从一个来自暮星的病患样本中。” “暮星?”白旸和沈夜同时疑惑地看向吴崧。厄尔斯的病患不在少数,实在想不通这位有什么理由弄来万里之遥的样本做分析。 吴崧说:“是你父亲提取并托人带给我的,病患叫做陆泰明。” 泰明?! 时隔再久,这两字仍能一把扯下沈夜疮疤上的遮盖,重新让他内心的一块鲜血淋漓,以至于他突然听见泰明的一瞬,喉咙重新泛起腥咸。 -- 第170页 沈夜轻而浅的急促呼吸,仿佛借此缓解疼痛。 白旸担忧地看着他,终于当了一回发言官:“吴教授是说,泰明感染过NSAD病毒,这与他的死亡之间存在什么关系吗?” “当然,”吴崧解释,“NSAD能够令中枢神经系统持续亢奋,吸收机体更多的蛋白质以维持这种亢奋,其中一种副作用表现为身体伤口的枯缩。枯缩不是愈合,从长久来看,这个副作用对伤口的影响是负面的,但从短时来看,枯缩能够减速伤口腐烂和出血,延缓致命伤的死亡时间。” “这样就能充分证明,泰明身上的伤,是在沈夜到达之前造成的!”白旸的心飞起来,“所以沈夜是确定无辜的!他不必再被列为嫌疑人!” “不不不不……”沈夜却摇头拒绝,“我见过重伤病例,一个遭遇车祸的学生,他奇迹般地存活了五个星期,他比泰明伤得更严重……” 吴崧的解答有种处于专业角度的冷静漠然:“那是因为他在车祸之前感染NSAD,而陆泰明的情况,可以推测为遇害在前,感染在后。” NSAD感染者精神亢奋,对痛觉反应迟钝,神经递质在被动活跃的情况下能够令人产生美好愉悦的情绪…… 沈夜内心最后一丝缥缈的希望崩塌了,凶手让泰明感染病毒的唯二目的在于延迟他的死亡用以嫁祸,和让他能够被检测出神经元波普异常。 NSAD没有减轻泰明哪怕一丝一毫被伤害时的痛苦,所有的鲜血和疼痛将时刻在沈夜的梦里燃烧。 第90章 致命游戏32 NSAD病毒的‘普通人感染者’相较‘障碍者感染者’症状更加明显和突出……目前已确诊病例中,普通人感染者的比例远高于障碍者(已考虑二者人数比重)……推测障碍者不易感可能、轻症可能…… 麦胺他命长期持续刺激神经系统,可诱导人体正常蛋白质的氨基酸排列变异,形成NSAD异构体……多数感染者有长期吸食天使眼泪经历……甲基麦胺他命可直接诱导异构体生成,同时影响神经元波谱检测结果,呈现假阳性…… 沈夜看着自己笔记上写满的已由吴崧教授论证过的结论,也是他曾经这样猜测但苦寻不到实证的成果,内心激动且复杂。 白旸插问:“吴教授,您这些与特刊论文结论相悖的研究成果,是否公开发表过?” 他深知科研学者,包括沈夜在内,都有同样的毛病,重研究而轻保护。人的精力有限,他们往往过于专注自己的领域,忽略了外界趋于利益的操作。 宁折教授身上就曾发生过此类事件,关于“智眼”的专利权属至今不明。 幸而那场权属纠纷的当事人均同意“公益授权”,也就是权利人放弃从专利中获利,无偿授权公益机构使用该项技术成果,“智眼”才得以快速普及。 全息投影中,吴崧的笑容苦涩到不真实:“发表?没有。有人不希望我发出他们不愿听见的声音。” 麦胺他命可能导致NSAD病毒感染,这种病毒俗称“僵尸病毒”,感染者会因为一个小伤口长期无法愈合而最终丧命,目前的治愈率为零。 由于病毒活跃了神经系统,情况好些的感染者也不过是延迟病程、缓解痛苦地多活一段时间,仍然无法逃脱死亡的宿命。 就像魔鬼邪恶的诅咒,让人类清醒着看到自己枯腐和消亡。 “他们堵住我的嘴,”吴崧说,“代替我发出相反的声音。” 于是有了《探针》特刊上那篇主张麦胺他命临床应用安全的论文,第一作者正是吴崧。 沈夜还想问几个病毒相关的问题,而白旸却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抢先问道:“吴教授,您涉嫌学术不端,是不是也和那篇论文有关?” “他们说我侵占了自己学生的研究成果,是学术强盗,哈!哈哈哈哈!” 吴崧笑声里带着站在巅峰不屑他顾的傲骨,也带着矢志难酬的郁闷悲凉,忽而笑声一滞,愤然道:“当年,不也是同样的手段,用在老师身上!老师十年磨剑,研发智眼,想给黑暗中的人带去光明……结果呢?他们逼他,逼他亲手用那把剑刺瞎自己的眼睛!他们就是这样对待他的!” “来吧!我不怕!不怕你们!”吴崧的情绪陷入癫狂,那是长久委屈和煎熬的爆发,眼里血丝如虹,激动地挥舞手臂,“来毁我啊!杀我吧!只要我还一息尚存,我永远只为科学说话!为真相说话!”“我是宁折的学生!他没有儿女了,但他还有学生!我也没有儿女,我有学生,我——” 眼前全息的吴崧消失了,他的呐喊仍旧通过触角传来,振聋发聩。 高展将失控的吴崧带走。 沈夜依然盯着他刚刚投影的地方,眼里蓄满泪水。 他没有儿女了,他失去了妻子和儿子,失去了双眼,失去了热爱的事业…… “是不是太累了?”白旸担心地摸了摸沈夜额头,帮他将医疗舱内床调平,然而沈夜刚躺下,便突然呛咳起来,吓得白旸赶忙拖抱起他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咳嗽会震动伤口,沈夜按着胸前,脸色一瞬疼白了。 他拉住白旸按向呼叫铃的手,尽力调整呼吸:“不用,没事。” “那你别说话,休息一下,我抱着你。”白旸干脆把人抱出来,搁在怀里,让他倚靠一个舒适的角度。 -- 第171页 他安慰沈夜:“你别担心,泰明案所有的证据,我会让人整理封存,转交凯恩警长。你爸爸当初把样本托人交到吴教授这边,或许正是担忧正常的邮寄无法送达到他手上。另外,即便这个程序存在瑕疵,泰明的遗体葬在月海,警方依然有权重新尸检。嗯……人死后超过三天,神经元波普异常就检测不到了,该不会那个什么脑脊液里的病毒也是这样吧?” 沈夜摇了摇头,NSAD不会无法捡出,除非尸体严重腐败污染。不过泰明下葬不久,月海的温度极低,证据尚不至于湮灭。 白旸片刻不耽误,通过官方流程指令暮星C区警署重新对泰明进行尸检,提取样本并封存送检,这次不会再遇到任何阻挠。 “如果检测结果同吴崧教授的结论,说明泰明在遇害当日,凶手通过外力致其感染了NSAD病毒。” “或者,给他注射了甲基麦胺他命,”沈夜补充,“也就是恶魔之吻。” 沈夜稍微撑起身体:“白旸,咳咳……让医检仔细找一下,针孔,尸体上应该有针孔……我猜,在后颈,头发里,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科学与玄学的不同之处,在于科学有其可遵循的客观规律,在既定条件下能够稳定重现得出相同结论。 一周后,泰明案中发现的新证据,成功排除了沈夜的嫌疑。 泰明的脑脊液中能够分离出NSAD病毒,同时,他后颈发根处的针孔证明曾被注射过药物,正是甲基麦胺他命,俗称“恶魔之吻”。 面对这个结果,白旸和沈夜都有些高兴不起来。 “麦胺他命曾被一些学者提议,用于治疗精神抑郁类疾病,”沈夜说话已经不受伤口影响,但受到来自白旸投喂的影响,“如今看来,它的心瘾性和长期后果,并不是安全的。你知道吧,这种物质是生长在矿星一种菌类的提取物,那种伞菇我见过,菌盖是淡粉色的,上面有猩红斑点,菌褶和菌柄是白色……很漂亮。” 白旸捡着他说话空隙,用小叉戳起一颗红果子塞他嘴里,又喂自己一颗:“嗯,图片上见过,说是外星无法人工养殖,只在宏卫二才有,好像跟琉晶石矿有什么关系?我说不好,伴生还是什么的,大概意思是矿物质为蘑菇提供养料,蘑菇里渗透了什么成分。” 沈夜的红果子来不及咀嚼,为说话只好塞在一侧颊边,鼓囊囊像只屯粮的小动物。“你说过,矿星是瓦诃里家的地盘。” 瓦诃里家族的地盘,产麦胺他命这种宝贝,过去那么多年不知已经卖了多少钱,地里生金蛋地主会不知道? 所以很显然,希望吴崧闭嘴的人,正是瓦诃里一派,他们一手为联盟开采琉晶石矿中饱私囊,一手暗中掌控天使眼泪的生意大敛横财。 白旸没接话,又塞了一颗红果到沈夜嘴里,这下他两边腮帮子对称鼓起来,瞪着大眼睛,可爱到要命。白旸噗嗤笑出来。 沈夜追问:“警察会查清吴教授的案子吗?你会不会得罪瓦诃里家?” 他很纠结,白旸居然笑得出来!事情很明显,如果白旸站在真相一边,就等同于动了瓦诃里家的利益,跟蜂巢划清界限。 李家在这件事中什么角色、什么立场还不清晰…… “我和瓦诃里之间,不止吴崧一件事,不止现在。”白旸叉一颗黑莓投喂,岔开话题,“你恢复自由了,想做什么?” 沈夜不再是命案的嫌疑人,位控手环已经摘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生茫然:“那……警察不用监护我了?是不是……你以后就不方便来看我了?” 他被警署拘禁的时候不想回家约束,如今被白督察监护更不想恢复自由。 一厢情愿小医生,有什么理由总缠着英俊高冷总督察呢? “你自由了,我更要看住你啊!”白旸半点不担忧,“万一你偷着跑了,谁给李二治病呢?所以我要替李家盯紧你,换成别人,也没理由总来找你对不对?” 好像是这个道理,沈夜放心多了。 “那你帮我安排个时间,去看看我的病人吧。” “嗯?”白旸心说,你自己遭这么大罪,不就是想逃避治病吗,怎么刚好一点就上杆子送上门去? 转念又想,他猜到了:“你是想帮吴崧对吗?你想说服李家,让吴崧和你一起研究李斯特的病情,拉李家站在吴崧这边。” “这不是一场博弈,如果李斯特想得到有效治疗,的确少不了吴崧的帮忙。”沈夜无心继续叼水果,“我想先见见李斯特,弄清他感染的情况,确定是NSAD感染的话,我会说服他请吴崧参与治疗。一旦这种病毒有可医治的方法,外面其他的感染者也有救了,说不定还能避免一波疫病流行。” 沈夜坦承:“当然我也想帮到吴崧,一个天才学者特别难得,就像……宁教授,很多人都希望保护好他们对吧。白旸,你知道吴崧的案子究竟怎么回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致命游戏(终章) 第91章 血色纯白01 这起科学院“丑闻”要从联科大校园网上的一则匿名帖子说起。 去年寒假前夕,联盟科技大学内网论坛上有人发了匿名吐槽贴,第一人称揭露医学院某位重量级教授利用身份权利优势,反复刁难和干涉博士生的实验项目,又在学生取得研究成果后据为己有,强行将自己的名字列为第一作者。 -- 第172页 除此之外,该教授平时对学生缺乏关心,一味打击从不鼓励,永远只有熬不完的实验数据和火烧眉毛的dead line,各种苛刻要求导致学生延毕。 Po主苦不堪言、怒不敢言。 更过分的是,该教授还以毕业相要挟,逼迫自己满足对方的个人需求,导致po主每日生活在导师的阴影下,身心遭受严重摧残,就医确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多次想到轻生…… 时逢高校里低年级的学生在准备期末考试,论坛水量不大,但这帖子一出,很快引起关注。 尤其是苦逼的硕博群体,不少人正为升级和毕业熬得秃头,感同身受,无处发泄的郁闷和压力瞬间找到突破口,集火猛攻将这帖子顶到三把火人工置顶。 很多回复都在跟帖吐槽自己的导师,自然而然,有人开始猜测po主吐槽的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医学院、重量级、男性未婚、带女博士生、大牛、要求严格…… 网水的力量被各路小道消息裹挟着,祸水很快引到病毒学大咖吴崧的身上。 彼时两耳不闻八卦事,一心只做科研狗的吴崧还无知无觉。 他这人走在路上也能专注思考问题,对别人的招呼经常视而不见,更不用说那些曲里拐弯的眼神。 直到某天吴崧发现自己的一位女博士生好些天没来实验室也没参加组会讨论,这才随口问了一句。 他的另两个学生终于找到了机会,你一言我一语,把网上诋毁自家老师的传言隐晦吐槽了一遍,可能情节太过离谱,吴崧居然没听懂。 学生气不过,直说了,他们这是在污蔑老师您! 哦,吴崧推了推黑框眼镜,淡定得仿佛听见别人说他裤脚上溅了泥点子,懒得擦,直接跳过八卦将新一周的任务布置下去。 末了,他总算说了句跟学业无关的内容:去找教学秘书,联系下那位女学生,确认对方的人身安全,另外如果她真的病了,可以联络精神心理学的杰茜教授。 树欲静,而风愈狂。 女博士生称病不来学校,人也联络不上,而《探针》的新年特刊上竟发表了一篇第一作者为吴崧的论文,一篇的确出自那位女博士之手的论文。 跟着,女生家属报案失踪,论文剽窃证据确凿,吴崧被警方控制,一切似乎都正表明了当初论坛上那篇匿名帖所言非虚。 大名鼎鼎的病毒学教授,成了联科大和科学院的最大毒瘤,各界声讨谴责如狂涛怒浪,而当事人吴崧的声音却神奇地淹没在波涛之下。 沈夜听白旸讲述了事件前因,眉心一点点收紧:“这不可能的,爸爸之前来厄尔斯参加学术研讨,在那之前吴教授向来都是麦胺他命临床应用的反对派,他不可能发表与自己观点相悖的结论,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警察应该也叫那位女博士生来问话,那个女学生现在哪里?” 白旸舌尖舔了下腮帮子,抬手扫开面前的一页光屏悬窗,站起身边穿外套边用凝肃的眼神回看沈夜:“警察刚刚找到了她……的尸体,我回一趟总部。” “怎么死的?!”沈夜震惊。 白旸系上最后一粒纽扣,俯身吻他额头:“初步判断是吸粉过量……你累了,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晚点有牛尾汤喝,乖~” “会不会是我们和吴崧碰面……” 白旸走到门口,转身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随着指响弹出一串Zzzz示意沈夜躺下睡觉,这才转身离开。 关合病房门的一瞬,白旸表情变得冷沉,沈夜猜得应该没错,他们见吴崧令某些人更加紧张了,于是上了大动作。 举报导师的女学生突然身亡,民众的猜测和舆论第一时间绝对会站在受害人这边,不是导师不做人不给活路,好好一个高材生怎么可能抑郁轻生,逻辑太顺了! 有人想借女生的死,顺手拖死吴崧。 ~~~ 白旸返回自由港,立即着手掺和这案子。 “很快网络的舆论就会指责学校和警察包庇嫌疑人,而刚好吴崧的调查期即将届满,是否需要补充调查,以及是否存在偏袒,都是督察介入的理由。” 高展毫不犹豫去执行,承上启下地布置所有切入点。 从协助吴崧和沈夜碰面的那天,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他这人有个特点,就是选完了从不后悔,必定一路到底。 “吴崧的那个女学生,具体什么情况?”白旸问。 高展推了一份简历给白旸:“37岁,精神力障碍者,未婚,来自单亲家庭,她母亲是普通人,80多岁独居……30岁那年考上吴教授的博士生,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她学习非常刻苦,是勤能补拙的典型……当年吴教授收选她还有个小插曲,据说本来她面试表现一般,正是身残志坚的拼劲儿打动了……” “身残?”白旸从仿真纸页上斜出一道目光,“哪里残?” 高展指指自己的脑袋:“障碍者。” 白旸无语吐气:“有些普通人,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别人是脑残。” “宁折,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吧?16岁博士毕业,22岁开始带博士生,他好些学生年纪比他还大,吴崧跟他就没差几岁。宁折也是障碍者……” “身残志坚,哼!好好一词儿都被用出贬义来了。” 小上司怼得有理有据,高展沉默认怂,可他总觉得小上司这邪火起因不在宁教授身上,反正模模糊糊像是静安医院的方向。 -- 第173页 “30岁考博,又读了7年没能毕业……期间她没有任何工作经历?” 白旸翻看简历,30岁对一路在学校读上来的博士生来说,早该是正常毕业的年纪了,她单是考博就考了三年,被加感情分录取后又迟迟无法毕业。 倘若吴崧并没有刻意刁难,说明她实在不是一块做研究的好料。 这条路不适合她,走起来必然异常艰苦,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她非走不可的呢? “据说她母亲对她期望很高。”高展从旁注解,父母给子女选择人生道路的事儿,自古常见。 白旸想起高展的父亲,那位立志当花匠却被挖掉整个花园、十八岁随父出征的幸存老兵,温声问:“令尊近来可好?该有空种花了吧?” “谢谢,他很好,现在经营一家种植园,给不少营养膏生产商供应食材原料。”高展笑笑,“老爷子说,现阶段需要种好食物,等让所有人都吃饱了肚子再去种花也不迟。” “您在暮星时,应该见过那种高大的针松吧?那个就是我父亲培育出的特殊种,能适应恶劣土壤环境,他还在尝试培育出能在暮星生长的食材作物。” 暮星的针松,白旸点点头,他可是正儿八经见识过呢! 有些怀念那里的枯树小屋,和那些同沈夜没羞没臊隐居的日子,不知孤单养伤的小朋友会不会也正在想家…… 白旸收回开小差的思绪,重新将手里的一沓仿真纸翻回第一页,简历开头是女生的一张证件照。 她相貌普通,是那种即便住在同一单元楼碰过几面也很难给邻居留下印象的路人脸,表情有些拍照时刻意拿捏的端正,这让那一抹笑意略显僵硬,再加上故意睁大的双眼,整个人就有点用力过猛的紧张感和与皮相不符的生涩。 或许是已知了她命运的不幸结局,如今看着这张照片,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好像她已经很违心地讨好这世界却仍与之格格不入。 白旸垂下眼睫,将视线从女生脸上移开,落到下面一行的姓名栏。 “珍妮特·奎因,”白旸眉心一缩,又将这名字在喉咙里绕了一遍,熟悉,宁夫人也叫这个,“珍妮特……真是个受欢迎的名字。” 高展翻查补充资料:“这里,她原本的名字是贝丽斯·帕瑞妮丝,随母姓,十岁那年改了名字后才叫珍妮特,不知为什么连姓氏也改了?” 白旸的目光刚好扫过珍妮特的出生日期,星元101年,十岁,就是111年。“宁为玉的母亲冠夫姓,也在这一年。” 高展过于专注查找资料,把小上司这句陈述当成了疑问:“是的,111年3月,他们是在孩子出生后才注册结婚……这个,有问题?” 小上司该不至于古板到看不惯先上车后补票吧。 珍妮特这名字可流行了不止百年,并非111年份特别时尚款,哪怕聚会里同时跟两位珍妮特聊天都不稀罕。 但白旸脑中隐隐被牵扯出的蛛丝又在毫不相干的二人之间颤动一下,仿佛暗中埋藏着不为人知的浅薄缘分,只是忽而一念间。 他一定是思虑繁重,想太多了—— 第92章 血色纯白02 安全部大厦形如一面巨大的坚盾,矗立在海湾东方的自由港,因此也得了“自由港”这个别称。 与之毗邻的人工海岛上有一片帆状建筑,正是自由港宾馆,白旸暂住在此。 上午十点半,白督察大摇大摆地翘班了,从巨盾顶楼的停车场直上悬浮空轨,驾驶他的囚车去第一医院接小男朋友。 沈夜今早出院,离开静安的第一件事便是从病人的身份切换回医生,直接去看了等他治病的李二公子。 小男朋友跟他申请了一上午的出诊时间,无奈医生家属不放心,处理掉紧急工作马上追了过去。 白总单枪匹马,医院严阵以待,自由港和蜂巢一票人物跟着紧张观望个把钟头,终于等出来了看诊完毕的沈医生。 白旸手上拉到人,心才勉强放回去,问沈夜中午想吃什么。 “还好我拒绝了李斯特先生的午餐邀约,你上次说亚华城有‘后会有期’的旗舰店?” 沈夜穿一件黑色长风衣,长长的黑发垂到衣领上,戴一片炭黑色隔离口罩,露出的双眼溢着笑影,亮灿灿的。 白旸忍住人前搂抱亲亲的冲动,带着他穿过病区走廊:“我不习惯午休,等下吃点东西再带你四处转转,来了这些天净遭罪了……觉得累吗?” 沈夜刚要答话,被斜后方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猛地撞出去。 幸好白旸反应快,伸臂将他捞回怀里飞速向后退闪了几步,而撞向他的那个女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女的咚一声磕在地砖上,没顾上疼,她蹬滑着要站起身继续逃,却被追赶上来的男人一把按回地面上,长发四散,神色惊恐。 “你盼着我死啊!”男人冲她嘶吼,“恶毒……狠心的,忘了我对你多好?啊?你……” 后面又有三个身穿防护服的医生跑上来,扯胳膊拽腿将男人从女人身上往下撕,隔离面罩里传出变了调的嗓音:“先生,您需要接受检查,请您配合!请放开这位女士——” “她是我老婆!”男的继续吼叫,“无伦疾病健康,不离不弃!就是死,我也要跟她死在一块儿!混蛋!你怕我?你在怕我!你特么说永远爱我……” -- 第174页 三人好不容易将男人拖开,一边一个挟着胳膊,男人双脚踢踹不止,第三人无从下手,左右跟着准备随时增援。 “举报老子!老子得了病你也好不了,早传染你了!哈哈哈哈,你等着吧,等死吧!”男人被拖过转角,声音仍不甘地嚷回来,恐惧而绝望。 “你受伤了,”沈夜走过去,半蹲在斜坐地上的女人面前,拉住对方小臂检查她肘部摔破的伤口,“要去外科清洗下,可能需要简单包扎。” 女人触电似的夺回手臂,用另一手盖住肘部,好像那里是什么不可示人的存在。 她眼神慌乱,泪水糊了一脸,磨蹭着向远离沈夜的方向躲了躲:“没事,别……我丈夫感染了,我可能……” 她注意到沈夜和周围自动躲避她的路人都戴着口罩,透出仿佛呼吸都是危险的紧张,赶紧将撕扯中只剩一侧耷挂在耳畔的口罩重新戴好,又抬手盖在口罩外面。 “谢谢,刚刚很抱歉,是我向防疫组通报了丈夫的病情,他……很生气。”女人踉跄着站起身。 除了沈夜和白旸,她周围三米半径内像是真空地带,人们谨慎绕行。女人不再说话,低头掩面快步走开了。 不远处又传来男人和女人低低的哀求声:“……我女儿不是那种病,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她很乖的,从来不碰那些东西,也不跟乱七八糟的人出去玩……只是拔智齿,应该看口腔科,我预约过了……她什么时候能回家?你们说她有病,等于我们也要失业了……” 白旸揽住脚步放缓的沈夜,拖他快步走向停车场。 “NSAD的传染已经很严重了对吗?卫生署并没有每日通报,为什么?”沈夜疑惑地看向白旸,“所有人都在恐慌!” 直到进入车里,白旸开启除菌风雾,才将自己和沈夜的一次性隔离口罩摘下丢进垃圾桶。 诚如所见,联盟若干城市的情况都很糟糕,病毒传染,公众恐慌。 一旦有人的伤口出现异常,甚至精神力减弱,便被怀疑是僵尸病毒感染者,会立即遭到举报,而为数不少的举报者正是他们平日最亲密的家人。 人们对无解的未知疾病,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死神正潜伏在身边,可能穿着自己最亲近熟悉的皮囊伺机索命。 家人之间、朋友之间、同事之间……迅速筑起一道道壁垒,取代了经年垒筑的信任之墙。 有人亲手将至亲送入隔离病区,有人因为家人感染而被公司辞退,有人感觉深陷魔窟草木皆兵…… “恐惧,是比病毒更容易传染的东西。”白旸捧过小男朋友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沈夜吓一跳,他可刚刚密接过李斯特,又密接过密接者,赶忙屏住呼吸,抽了张消毒湿巾擦脸擦手。 他也怕了,怕自己感染,更怕导致白旸被感染。 擦过自己,沈夜又抽湿巾去擦白旸,擦他嘴唇,惹得白旸再凑近了亲他。 也是今天离开静安来到外面,沈夜才发现几乎大街上的所有人都戴上了一次性隔离口罩,还有更谨慎些的干脆置备了隔离面罩和医用防护头罩。 “静安不接收感染者。”沈夜低声说,“亚华城只有军方医院接收NSAD病患和疑似病患。” “做贼心虚、居心叵测。”白旸启动智能车飞驰上路。 正因为蜂巢垄断了病患样本,导致外界很难对NSAD病毒进行系统且深入的研究,相关的报告和结论均是军方审定后才发布。 他们麾下聚集了专业和非专业的一批喉舌,致力于否认麦胺他命和NSAD之间存在关联。 这与吴崧研究的结论截然相反。 “李斯特吸食过天使眼泪,”沈夜迎着白旸惊疑的目光,肯定地点了下头,“他自己说的,这几年工作压力大,总是殚精竭虑,靠那个提着精神。” 麦胺他命不像传统毒/品具有明显的致幻性和成瘾性,但吸食后会让人神清气爽、精力百倍,路上遇到只流浪猫都会感觉像HelloKitty一样可爱。 神经递质的传导方式从走路跑步变成芭蕾华尔兹,心情极大愉悦的同时,大脑处理信息的效率有所提高,学习进步、工作顺利,这也是很大一部分学生党和上班狗沉迷天使眼泪的原因。 但有一点仍没有跳出传统毒/品范畴,那就是维持这种buff越来越难,神经系统对刺激的反应渐渐迟钝,只能通过缩短吸食间隔或增大吸食量来代偿。 白旸想了一会儿:“他是李重时的亲心腹,倒不奇怪。那种东西说不定是他亲哥哥捣鼓给他的,是不是瓦诃里家的手段也未可知,据说总长阁下没有前些年那么听话了。” “如果李斯特不像他父亲那样甘心任人摆布,如果他反感蜂巢……” 沈夜隐约觉得摸到了铜墙铁壁上的一道裂隙,但他对玩弄权术可没有信心,话说一半卡住了。 “利用那个离间他和瓦诃里家,让李斯特站在我们这边吗?”白旸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眼神带着警告,“拉拢他的代价,是你用尽办法医治他,包括用你的精神力,是想说这个吧?” 沈夜被戳漏一样瘪掉了:“我只会这个,白旸,我想帮吴崧,更想帮你。” “我不知道你的‘同伙’跟你说过什么,怎么评判联盟高层的格局,又期望你做出什么改变?”白旸冲沈夜闪了两下他萤绿的眼瞳,“但我是你的白斯特,我的核心程序是保护你的安全,小主人。” -- 第175页 沈夜瞬间被这个称呼电麻了,好像脊椎里放了个窜天猴,炸出满脑子烟花:“白……” 他情不自禁,必须马上吻到对方,他这样做了。 白旸捧着一张小脸,捏了捏:“又不怕传染了?” “如果我感染了,你会把我送去隔离病区吗?” 沈夜贪恋地看着白旸的眼睛,随即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个“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的变型蠢题,羞到闭眼,飞快纠错:“你不用回答,不用……” “不会,”白旸说,“我不会把你送走,因为我不会感染,而你又会治病。” “如果把神经系统比喻成性格,”沈夜开始科普,“普通人的神经系统外向且活跃,它们能够借助触角操控授权智能设备,同时也容易受到影响;障碍者的神经系统内向且木讷,它们很宅,无意于影响他人,在受影响时的反应也相对迟钝。” 好学生白旸点头:“我在你书柜里读过一本梅瑟薇教授的论文,她说精神力是神经系统的生物波,普通人、障碍者和特异者的生物波频率各不相同。能够被琉晶石芯片传递的生物波频段属于普通人,占绝大多数,而不能被传递的,有一部分频段能够直接干涉同类的神经系统,就是特异者。” “星元之初入侵的外星生物,人类从未捕获过它们的语言交流,推测它们即是依靠生物波实现信息沟通,也正是因为那场入侵,人类才进化出了精神力。” “它们的目标并不是厄尔斯,而是宏卫二对么?”沈夜对那场星战也了解匪浅,“当年飞星没有等待支援A组,拼尽最后一艘战舰也要守住宏星环,是为了不让它们占领宏卫二取得琉晶石矿。一旦它们得到琉晶石,就会迅速恢复战力和持续发育,到时不止支援A,所有陆续增援宏星环的人类都可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飞星做了最正确的决定!白旸,你们所有人都很伟大。” 并不是所有人,白旸想,当时并非所有人都赞同死战的决定。 在炫目的荣耀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龌龊和卑劣,于是光芒万丈同时也无法直视,就像太阳。 智能车沿空轨转过四方端正的联盟科学院大楼,脚下是一片低矮的旧式家属区,老旧的建筑外立面被统一漆成赭红色。 沈夜扒着车窗看出去,喃喃道:“我们,可以在这儿附近吃饭吗?好像有家汉堡店——” 第93章 血色纯白03 老城区的临停车位比较紧张,车子只好停入联盟科学院附近计时付费的立体停车场,俗称“车魔方”。 白旸和沈夜从车魔方搭电梯回到地面,步行穿过街道。 亚华城修建空轨之后,街道不再像从前那么拥挤。 路两旁的槐树高大茂密,枝叶牵缠着在头顶搭起凉蓬;自动喷淋柱将水雾洒向新修剪过的草坪,折映出道道迷你彩虹。 春日正午的阳光撒漏叶隙,温暖中氲着湿润清凉。 “这里的空气有味道,”沈夜用力吸一大口,涨得肺部伤处隐隐发疼,但他还是忍不住,贪婪地深呼吸。 疼痛也可以成为享受,只要迷上它。 “不醉氧了?”白旸调谑,“有什么味道?” “生命的味道,活的空气。”不是暮星那种死气沉沉。 白旸被他说得也不自觉深吸几口气,抬手指向街道一侧:“宁教授的家就在那里,你想去看看吗?阿玉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沈夜的眼睫倏地垂落,很快复又抬起望向那一片老楼房:“想。” 科学院家属楼有十几幢,建得横平竖直,外墙用防雨涂料反复漆过,但仍有边角旮旯倔强地袒露出建筑老旧的本色。 沈夜抬眼,望向一栋楼17层的某扇窗口。 白旸顺着他的目光指过去:“那家,阳台上挂风旗的就是。” “那是风向袋,已经破掉了。”圆筒形的风标用两色绸布缝制,这一只选了白色和绿色,经年日晒雨淋早已破烂褪色,变成纠缠在环扣上的一条碎布。 让人莫名联想到哥特古堡尖塔上飘动的旗帜,像对过往的哀悼。 白旸拉住沈夜的手,那手很凉,如同从寒冬攥了一捧冰直握到春来消融:“我猜是阿玉做的。” “他手工很烂。”沈夜的声音也似结了霜,渗出湿冷的水音。 两人搭电梯上楼。 老房子保留着邻里结构,一梯两户,两扇门都紧闭着。 截然不同的是,右边那扇挂着卡通手绘门牌,访客视窗擦得干净澈亮,还贴着庆祝新年的传统桃符,喜庆热闹。而左边这扇光秃秃的,门把上蒙了灰尘。 沈夜盯着门边的一块地面,那里空荡荡,不像有小孩儿的家庭会摆一辆机械脚踏车,男孩子都爱那种。 “想办法进去看看,”白旸的绿眸闪烁,已经在打门禁的主意了。 沈夜赶忙拉着他手往后退:“不要,这……私闯民宅犯法的,系统会通知房主,还会报警。” “那是奴卡的水平,”白旸自信满满,“很快就好了,我们只是回来一趟,帮宁教授打扫房间。” “是超级加密,你解不——”沈夜一瓢凉水还没泼出去,便听见大门解锁的叮咚提示音。 白旸扭头慧黠一笑,露出白牙齿:“我有秘密武器,很崇拜对不对?” 对屁!沈夜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才会跟随白旸走进这房间。 -- 第176页 玄关有一片巨大的隐蔽墙柜,在折叠拉门后面,左手是厨房,客厅沙发的单人位坐下去会有轻微嘎吱声,空鸟笼放在花架下面被常青藤缠住…… 许多片记忆的碎屑涌入脑海,像突然运行的强大数据流,沈夜的大脑一时转不灵光卡机了。 房子久不住人,门窗紧闭,内里便渐渐酝酿出沉沉死气,仿佛在最后一个人离开时它的生命也跟着定格在那一瞬,非得有人重新走进,熙攘热闹地补足这段时间空白的人气才能令它重新活过来。 白旸说来打扫房间,就真的是来打扫房间。 他一进屋,先启动水电系统,跟着把所有的窗子打开,落满灰尘的窗帘床单全都拆卸下来塞进清洗机。 “至少五年八年没人来过了,所以不必担心警察,我们安全。” 白旸只在屋里找到一部清洁机,款式老了点儿,胜在还能用,他将它让给沈夜,自己拿了清洁抹布。 你自己不是警察?沈夜被艰苦的劳动任务拉回现实,眼看白旸“监守自盗”无可奈何,说不定被人发现还要配合他“贼喊捉贼”。 两人划分领地,吭哧吭哧开干。 人气欠缺,则鬼气森森,间或像从哪个角落传来不属于这世界的声音,仿佛是寂寥老屋见证过的旧时光,如今总算逮到人倾诉一般。 沈夜好似听见小男孩絮絮低低的自言自语,待他关掉清洁机细听,又重归宁静。 戛然而止的停顿总是伴随着一双冷怨的目光,满含警告与烦躁。 吃!你这么喜欢吃,就都吃掉!我不让你吃了吗?亏待你了吗?吃光!连个渣都不许剩! 小男孩的口腔里塞满麦芬蛋糕,他来不及吞咽,甚至无法呼吸……那只手还在源源不断将蛋糕挤进喉咙。 唔唔,咳咳咳咳,呕—— 沈夜推着清洁机飞快经过厨房,不敢向里面看一眼,他在书房找到白旸。 白旸用抹布手动擦拭书架,深棕色的实木书架扎实厚重,从地板直到天花。“怎么了?” 沈夜支吾地指了指身后:“厨,厨房……我不会弄,我……” “我来收拾,”白旸在水桶里洗抹布,污浊的颜色更深了,脏东西收集在一起,被冲进下水道。 白旸专心致志,像是没发现任何异常。 宁教授的房子不大,标准老格局的两室一厅,三口之家够住。 只是其中一间卧室被改造成了书房,只有另一间能住人,还被一组大衣柜占去不少空间。 房间曾经被彻底清理过,可能在宁夫人去世之后,也可能在阿玉被送走之后。 这里找不到任何女人和孩子的衣物用品,像个单身男人的住所,还是凑合日子那种单身男人。 白旸将空荡的衣柜从外擦到里,就在底柜的背板上,他指尖触到一块凹凸,约莫小孩儿的拳头大小。 他换了右手探进去,用血肉之躯触摸,指腹下延伸的纹路在大脑中拼连成图。 那是一片幸运草,四叶心形呈上下左右排列,心尖相对,右下两片之间画了条弧线形叶柄,每个叶片上都有右上至左下的六道斜线。 很稚嫩的笔法,雕线凹凸不平,猜测工具是玩具上的尖头或积木棱角,手指甲也可能,而且不是一蹴而就,应该日复一日划刻了许多遍。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但这片幸运草涂鸦并不唯一,另一片就在白旸的铭牌上。 白旸拧身用视线寻找沈夜,他已经将客厅的地板擦到光可鉴人。 白旸攥紧了手心的抹布,攥出水来。 如果换个角度,看他的日记,看他的家庭,看他的人生……便有一套意外通顺却令人心惊的逻辑。 两人莫名都打扫得十分认真,待窗帘床单洗净烘干重新铺挂妥当,这房子终于显出些活气。 白旸擦了窗子,将破旧的风向袋从阳台拆解下来:“咱们重新做一个。” “在这?”沈夜张圆眼睛,“这儿没有工具,布料、针线都没有。” 白旸晃了晃打扫时找到的剪刀和万用胶,脱掉夹克,再脱掉蓝衬衫,挥剪咔嚓咔嚓将一边的衣袖剪下来。 咔嚓咔嚓—— 沈夜摇头后退,脊背抵在墙壁上。他的小鸡黄衬衫是新买的,还没下过第二次水,花掉白旸六百多因。 白旸一臂咚在墙上,俯身做出流氓相,晃着剪刀:“美人儿,断个袖呗~” 沈夜:“……” 被他哄到了,沈夜乖乖交出一只衣袖。 两人各袒着一条胳膊,蹲在客厅中央将袖筒剪成四指宽的环带,再用胶水间隔着拼粘成一端粗一端细的条筒,简易的风向袋就做成了。 嫩黄和天蓝十分小清新,白旸还别出心裁地用余料给它长了一黄一蓝两条长尾巴。 “厉害吧?有我在,手工想烂都难诶!” 再次从楼下仰望,17层的窗口不再一片死寂灰败,黄蓝相间的风向袋飘起来,仿佛在跟他俩挥手。 沈夜微眯起双眼,像被阳光蛰到似的泛起潮湿。现在这里,也有他愿意重温的回忆了。 “从前的常青藤都枯死了,下次来我们得带几盆花。”白旸拉起备忘录,“还有清洁机要换新,得找工人来通清洗机的下水……” “我来找。”沈夜边走边说。 “?”“你可以帮忙选花。” -- 第177页 “我说我来找工人,”沈夜郑重对白旸说,“他会通下水、换清洁机和选花。”“他叫厨师。” 第94章 血色纯白04 白旸第一次见厨师,正是在灯下黑的宁教授家里。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溜门撬锁更加利落,眨眼工夫就破解了门禁,跟用指纹开锁一样方便。 虽然沈夜特别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却也从没多问。 厨师驾驶一辆拖斗摩托,穿耐磨布工装,身材精悍,左右两手各提一盆大株合欢树,腰上还挎一圈工具包。 他进门之后摘下口罩,露出的一张脸许是因为刮净了胡须,显得比律师亚当·布鲁诺和水管工卡尔·狄更斯要年轻些。 沈夜为他俩简单介绍:“楚斯先生、白旸督察。” 白旸实在念不出口对方身份卡上那一串ABCD……的长名字,直接招呼:“厨师,久仰大名。” “白总,”厨师点头,“我见过你,在河姆案的法庭上,或许你当时没留意。” 白旸抱歉地笑笑:“那天有位小证人表现实在出色,我目不转睛。” 沈夜耳尖泛红。 厨师摆好绿植,掏了工具跪在盥洗间通下水,动作熟练得像老本行。 “伤口恢复还行?” “已经不碍事儿了。” 沈夜答话时看向白旸,对方显然get到关键信息,厨师就是那个险些把沈夜送走的猪队友。 白旸冷怨的视线挪到水管工的屁股上,像是分分钟要抬脚将他踹进下水道。 “你们什么关系?”白旸问沈夜。 妒夫语气,厨师肩膀一僵。 “他清楚我是什么人,”沈夜平和道,“他们愿意帮我,是朋友。” “所以今天的鲜花和服务免费?”这不好笑,白旸知道。 厨师拧开水龙放到最大,管道里咕噜作响,跟着嗵一声积水顺畅排出。 “植物250,服务赠送,为宁教授。”他在水池里洗干净手,“白总,这次得你帮他。” 白旸转向沈夜:“什么时候你需要我帮忙,得找外人当说客?” 沈夜趁厨师背着身,偷偷拉白旸的衣袖,讨好。 “他有东西在你身上,”厨师甩甩手,摸出健康烟点着,“除了心,蛮重要的,一份名单。” “在我身上。”白旸说服自己一般点点头,“变色龙存储?” 变色龙存储是一种高级加密方式,目前除密码口令无解。 它的原理是将需要隐藏的文件拆解切分,碎片分散藏匿到其他文件当中。好比隐藏一首五言绝句,20个字和4个标点,分别藏进存储区的200部电子小说里,哪句话多出一个字或多一处断句标点,根本无从排查。 但它也有个致命缺陷,那就是密码口令只能一次输入正确,一旦输入错误,加密内容将永远无法被提取。 “四个字,”厨师对沈夜点头,“我只知道这些,缇娅妈妈认为上天会做出最好的决定。” 缇娅修女,白旸想,自己的复活是最高机密,除了宁教授恐怕没谁知道他后颈藏了部超级计算机,而缇娅修女却能将加密名单放进去,再把他送给沈夜。 所以当初她想送过去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那份名单。 “想清楚要拿走了?”白旸问沈夜。那是把警世剑,也是把杀人刀,过于强大的力量,握不住将遭反噬。 “如果你愿意给。”沈夜看着他,并非志在必得。 “如果你拿得动。”白旸指尖轻抚合欢树的一颗花苞,稚嫩、坚硬,即将伸出柔软的芒刺,“厨师,他们,都是特异者?” “不全是,我只联系得到有限几个,完整的在你那儿。特异者和不敌视他们的朋友,我是后者。”厨师回答。 白旸说:“如果我能搞定李斯特的事情,甚至帮吴崧洗清嫌疑,你们是否仍然要沈夜现在就提刀拼命?” 那把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不管多重,都只能提到咽气为止,因为刀尖上悬着许多人的命。 沈夜情不自禁,主动握住了白旸的手。如果能选,他更想永远握这只手。 厨师将烟头叼在唇间,抬手解开工装,脱下里面的卫衣。这胸腹挑起了白旸的胜负欲,肌肉发达、线条健美。 在白旸动手揍他之前,厨师转过身去,将右后肩胛对准沈夜。“眼熟吗?” 他的右肩胛凸处,有道一厘米左右的刀疤,不是什么好刀也没有好刀法,所以疤痕明显,形成至少二十年了。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疤痕…… 沈夜在脑中的病例库搜寻,很快有了答案:“卢安克·唐……” 还有一个人,他死死咬住那名字,不同的是,那人同样的位置并无外伤,而是偶然被他翻到病历中一张骨片,片中显示那人的右肩胛有骨创愈合痕迹。 厨师点点头:“唐的手术,是我做的。” “什么伤?”沈夜脱口问出。 “骨植入物取出。” 沈夜眼前发黑,蹙眉闭紧双眼。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三个人,至少三个人,从相同的位置被取出植入体…… “穿好衣服,开始你的故事。” 白旸拉住沈夜一条胳膊,安顿他坐在沙发单人位上,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似乎令沈夜更加不适,他给他倒了杯温水。 厨师随意套上卫衣:“我一出生就是孤儿,和唐一样。不过我在那家福利院可没有春晖好,但我运气不差,六岁的时候被人领养,是个老公和儿子在飞船失事中丧生的悲惨女人。那时她五十多岁了,手里有一笔可以安度余生的赔偿金,但失去至亲的痛苦漫长地折磨着她,于是她到福利院做义工,她挨个拥抱所有的小孩。大家都喜欢被她抱,她一来,所有的小孩争抢着想靠近她。” -- 第178页 “我太小,争不过那些大孩子,但我知道怎么让她能抱我更久一点儿,”厨师重新点燃一支烟,袅袅白雾中,他说,“我叫她妈妈,这秘诀不能给别人知道,轮到她抱我时,我就趴在她耳边,小声叫她妈妈。她会把我抱得更紧,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像我尿床之后害怕保育员那样……后来,她收养了我。” 女人正式成为小亚当的妈妈,他们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地各自进入角色,母子俩生活幸福。 小亚当最初的乖巧懂事有八成讨好的成分,那是在福利院摸索出来的生存技能,不过来到新家之后,他发现自己不必总是刻意。 吃东西弄脏衣服、玩耍刮破裤子、不小心打翻杯碗……这些并不是无法饶恕的错误。 甚至有次到了睡觉时间,他睡不着躺着装睡,被女人发现了都没有挨骂。 女人反而笑着叫他起床,用大披风裹着他到院子里看星星,给他讲天狼星和仙女座的故事。 他已经记不得故事的结尾了,或许讲到一半他就睡着了,被女人抱着送回房间。 磨合期很快度过,之后的生活简单宁和,女人和孩子似乎都做了彼此人生中最重要和最正确的决定。 女人在亚当进入基础学校读书后找了份半日兼职,经济宽裕,人也开朗很多。 小亚当既聪明又努力,很会念书,经常被老师夸奖。 倘若生活中不再遇上狂风恶浪,母子俩的小船该会一路顺风顺水驶入风景更好的未来。 “我十四那年,”厨师回忆似的眯起眼,思考片刻,“或许更早,对,更早,但当时完全没往别处想。我是障碍者,身边有时会冒出奇怪的陌生人,令我陷入窘境,或者必须选择……比如独自回家经过小巷时遇到带电棒打劫学生零花钱的流氓,好不容易谈好价钱的明星签名棒球手套卖家见了面突然反悔。” “试探,有人怀疑你是特异者。” 厨师点头,用力捏熄香烟:“十四岁,我妈带我去暮星,她每月汇款给春晖基金资助了几个孤儿,想去看看那些孩子,顺便实现我星际旅行的愿望。她一直对飞船抱有恐惧,而我当时兴奋不已。”“在暮星,一辆汽车撞了她,唯一经过的车子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看着我的眼睛,看我拼命求救……” 如果他是特异者,一定会毫不犹豫影响对方,让他们伸出援手。 可惜,他并不是。 那两人失望地开车离去,丢下障碍者男孩和他濒死的养母。 亚当重回八年前的孤身一人,品尝着妈妈曾经经历过的失去至亲的痛苦,而肇事逃逸的车辆一直没有找到。 “成年后,我再去暮星,想找到当年车祸的凶手。”厨师说,“一次意外的运动扭伤,小诊所的无证医疗,让我发现了肩胛里的玩意,米粒大小的植入式追踪器,能向五百米半径内的接收装置发送信号。” 亚当留在诊所学徒帮工,除了一日两餐和一张床垫,他不拿任何薪资。 “这种植入创痕非常细微,如果不是特定部位的特定影像检查根本发现不了,哪怕是肩胛影像,不放大细看也很难留意到。我那时大概疯了,只要遇到障碍者,就千方百计找机会给人家拍右肩骨片,唐就是我那时发现的。” “他的神经元紊乱症越来越严重,又没什么钱治病,我给他减免诊费,他常来买一些缓解疼痛的药。混熟之后,我骗他做了个小手术,取出那枚追踪器,一模一样的。” 白旸和沈夜已经难掩心中的震惊,一堆疑问堵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他们已经意识到厨师在倾吐自己深埋已久的秘密,他在向他们求助,他更迫切需要那些疑问的答案。 “后来诊所因为过度医疗被投诉,就要开不下去了,老板便宜转给我继续经营。五六年的时间,我只发现了唐和另外一个小孩是和我一样的植入者,那小孩也是神经元紊乱症,死了。” “还捡过一个女婴,被人丢在诊所门口,我治活她,想送去春晖,结果被唐领养了,就是河姆。” 神经元紊乱症!三个植入者中就有两人患神经元紊乱症!不,是四个中有三个,小样本群发病概率75%,高到离谱。 沈夜问:“你那时找到缇娅妈妈,也是谈这件事?” “当时只有两个案例,我和唐的,缇娅修女答应帮忙,还联络了凯恩警长。” 这是沈夜六岁时在医院撞见的那次会面,他第一次听到完整的天使魔鬼案。 “不过他们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或者查到了没有告诉我。毕竟我当时有点儿疯,天也敢捅那种。可想而知这些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如果他们都动不了,我继续硬磕等于找死。他们是为我好,我知道,只是不甘心。” 白旸握着沈夜的手持续释放温度,却暖不透似的。“在你推测,植入目标是如何选择的?” “障碍者,确切说是有可能成为特异者的障碍者。”此类问题在厨师脑子里不知揣摩了多少遍,“在幼年即成为目标,也许更早,出生之后便被植入。” “他们中大多数是孤儿,你和唐就是。”三分之二,白旸敏锐觉察,“因为孤儿方便下手?” “不,”沈夜突然否定,“不全是……但我想不通,婴儿期植入,怎么筛选出障碍者?” -- 第179页 精神力障碍通常要在十岁左右才能判断。 三人的视线无声交流,很快得出那种可怕的推测:有人在人为制造障碍者,或者说,人为制造特异者。显然,这种制造方法并不成熟,已知的植入对象仅被捏成了障碍者,甚至大部分是神经元紊乱症的残次品。 “神经元紊乱症,致病机理不明……”沈夜喃喃道,也不知在向谁提问,“那……会有成功的人造特异者存在吗?” 第95章 血色纯白05 成功的人造特异者,什么叫做“成功”? 能力低弱的朴惜尔、资质平平的河姆、稍有天分的林白……这些品阶的特异者圣乐菲斯可不缺,野生的也未尝不可寻。 人为造神是个大工程,且不说需要投入多大人力和资金,倘若暴出来,始作俑者将会遭受到史无前例的舆论和伦理抨击,面临反人类罪的制裁。 谁会不惜血本这么做呢?投机者,和疯子! 而那些人想获得的完美作品,也该是缇娅修女那样不世出的佼佼者,亦或比她更强大。 微凉的春日里,沈夜的脊背汗湿了,仿佛重新回到空气稀薄且寒冷的暮星,蜷缩进阴暗的底柜里。 厨师站起身:“如果我之前所做的一些事,对这世界还算有些意义,能得到二位一点认同,如果我们多少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希望,请求,在你们的能力范围内,帮我查清这件事。我想知道,是什么人制造了我们这些残次品、悲剧角色,是什么人害死了我妈妈。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未来的某篇文章能揭穿他们,撕开这虚伪的平和。” 厨师提上工具箱,推门而出。 沈夜抬起左臂,绕过肩头,按住自己右侧肩胛,他看着白旸:“我想去静安做一项骨构造影,我想……” “你和那件事没有关系!”白旸本能抗拒这种猜测,“别担心,你不是外人能随意夹带私货的孤儿。你爸,你爸就是医生,小时候还有你妈亲自守着你,有什么异常他们早就发现了。再说,有植入的紊乱症,他们都只是障碍者,也没有结论说紊乱症别人不能得,你是医生你比我懂。” “乖小孩,听话,咱不胡思乱想——”白旸说着话,高展的通讯接入,白督察心虚,“在办正事,没翘班,有事?” “白总,‘卡戎’抓到了。”高展端肃汇报。 白旸一愣,还真是时候! 听着像好消息,再细想,就是不停有线头露出来引人揪扯,越缠越乱,最终可能一团乱麻哪个也解不开。 沈夜坐着没动:“你先去忙,我想再待一会儿。” “行,你锁好门,等下我让高展来接你,给你带炸鱼蛋饼和苏打水。”白旸理正衣领。 “我要喝可乐。” “好,可乐。” 白旸离开后,房间里的气息突然不一样了,好像送走客人关起门来,那些藏在角落里的鬼祟开始狂欢。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儿! 嘴巴是用来进食和交流的,不是用来制造噪音的!你嘀嘀咕咕胡说什么?是在和鬼说话吗? 我最后说一遍!安静!你想被胶带粘住嘴巴吗?再说一个字试试? 错!这么简单都背不下来?给你十分钟,再背一遍! 你爸爸是天才,十六岁读完博士,你怎么连个元素表也背不会?! 写错了晚上不许吃饭!你是想哭吗?你还有脸哭! 平时不让你说话你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刚刚为什么不叫人?!你是没礼貌的小孩,大家都不喜欢你! 那只鸟跟你一样吵死人了!你也想跟小鸟一样是吗?是吗! 真是个怪胎!我怎么那么倒霉摊上了你! 你真烦!去死,你该去死! …… 沈夜捂住耳朵,咚咚咚逃进卧室,钻进衣柜砰地关上柜门。 他已经无法像小时候那样蜷缩身体躺下来,连坐着都显得拥挤。但他仍然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片幸运草,指尖清晰感受着叶片的刻痕。 随着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沈夜渐渐平静下来。 柜门的窄缝透进来一丝极细的光线,和从前一样细,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他。 我已经长大了,沈夜想,如果我曾经也可以做到现在这么好、这么安静,说不定这个家也能像白旸的家一样幸福。 珍妮特说过她想再要一个孩子,虽然那句话威胁的成分居多,但如果某个弟弟妹妹能让珍妮特开心起来,结果也许不会那么糟。 这世上没有如果,阿玉已经死了。 沈夜提醒自己,我是沈同舟和梅兰达的孩子,我想成为父亲那样优秀的医生,因为我深知病患的痛苦。 我是神经元紊乱症患者,我病了…想接受电极片治疗…… 高展来得够快,炸鱼蛋饼还是热的,可乐罐上洇出细密水珠。 高展买了两份,坐在客厅陪他吃。 阳台窗外飘着新做的风向袋,旧的那只也很好,是阿玉父母一起陪阿玉做的。 申请基础学校需要提交一段亲子视频,宁折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珍妮特用这个理由要求他尽快回家一趟。 当时就在地板的这个位置,一家三口围坐着,父亲画好设计图,母亲裁剪布条,阿玉负责将两色布料间隔着缝合在一起。 小孩子不太会用针线,布料容易揪在一起,线会打结,针总是戳到手指……但他非常努力地将所有布条牢牢缝起来。 -- 第180页 如果父亲和母亲也是布条该多好。 摄像机一直盯着他们。 那天珍妮特全程微笑,比她过去一年笑的时间还多,渐渐僵硬得有些不似真人。 宁折的设计稿下面却又多出很多阿玉看不懂的内容,线条和数字,错综复杂写了满纸。后来他抓着那页纸急匆匆走了,连句再见也没说。 高展看着眼前神情恍惚出水墨画效果的青年,沈夜忽然大口咬光了手里半张蛋饼,噎得用可乐送咽。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对高展说:“请送我去静安医院,我得做个体检。” ~~~ 白旸赶到联合特案组,立即被引去认人。 抓到的嫌犯佩戴重铐关在审讯室,得知白总来了的消息,看守将嫌犯的正脸扭过来,对着单向玻璃。 没错,这是卡戎的脸,他和沈夜在獾鼠市场见过那张。 卡戎没戴眼罩,于是又同伊阿拉汗港被监控拍到的人脸一模一样。 特案组负责人进来汇报抓捕过程,他们是在飞往暮星的走私货船上逮捕他的,从被捕到现在没听他说一句话。 各种取证照片在白旸面前弧面排开,白旸放大其中几张手部特写,左手拇指,粗大的黑戒,也有取下后拍的,戒痕清晰,不是短时间形成的。 负责人见白旸正细看另外几张袖弩的照片,立即将缴获的证物原件双手奉上:“白总,这是嫌疑人身上搜缴的凶器,初步比对与沈医生伤口取出的完全一致!” 白旸隔着透明薄膜专注研看那套袖弩,发射装置通过一副皮护腕固定在手腕部,黑戒既是触发器也是瞄准镜,更是一部障碍者使用的智能机。 “智能机启动了研磨软件,所有数据被一键搅碎删除,技术部门正在尝试恢复,要一点时间。”负责人似乎对恢复数据颇有信心,“白总,您看,是这个人吧?” 白旸闭上眼睛,不置可否地缓缓揉捏眉心。 他也正在纠结,到底该说是,还是不是? 第96章 血色纯白06 白旸在空轨刺杀时并没有看清凶手的脸,尽管后来他清楚知道了对方是谁,确定不是隔壁抓来这位。 但这位的确是獾鼠市场放冷箭的那个卡戎,也是伊阿拉汗入境那位。 然而,伊阿拉汗港入境之后,卡戎即在高展的人视线之内,包括空轨刺杀发生时。 那么蜂巢知不知道自由港的人在监视卡戎呢? 如果知道,现在白旸说是,等于明着撒谎,对方必然怀疑真凶是他有意保护的人;如果说不是,就意味着放卡戎一马,后面的事也暂时别想追查了。 以退为进,瓦诃里好对策! “有点儿……” 负责人竖起耳朵。 白旸指尖有节奏地敲着座椅扶手,草包式装模作样:“像……也不像!” 负责人快犯心绞痛了。 “装备打扮对得上,人可不好说。戴眼罩的未必是半瞎,也未必是海盗。”白旸起身,瞎几把指示,“你们该怎么审怎么审,不冤枉、不放过。给段清晰的影像,我带回去让沈医生也认认,当时天黑,怕我一双眼睛看得不清。” 负责人脑筋飞转,内心马马屁脸却变得快:“白总说得对!必须严查细审!一个调查期内,我们保证办得明明白白!”啪!敬礼! ~~~ “他的眼神不对,”沈夜对着一段卡戎的高清面部视频蹙起眉,重播再看一遍。 白旸凑近:“哪里不对?”呆滞?冷漠?躲闪? 沈夜重看第n遍:“这涉及神经心理学的内容,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简单说,他视焦不稳,可能存在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或是个心理异常者。” “反社会人格?冷血杀手?”随着视频反复播放,白旸也觉出异样,“你觉得他像神经病?正常人的确做不出泰明案那种事!” 沈夜无法仅凭一段影像确诊病情,那是源于他在神经医学领域多年积攒的经验和从数不清病患身上训练出的敏锐,本能觉察这人有问题。 “我觉得他做不到精准射击之类的动作。” 白旸点头:“的确不准,和厨师有得一拼。” 这位大概想要他命,结果只留下道不用缝合的疤;那位则差点假戏真做,要了沈夜半条命。 “不开玩笑!”沈夜视线谴责,尾韵却是温和。 两人一时间目光纠缠,入戏太久,都快忘了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报告!”高展敲门。 白总不情愿接待下属。 “特案组那边审了整个下午,嫌犯零供述。”高展并没避讳沈夜,“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们申请给他做精神鉴定。” 果然。 这也是警察最不愿面对的情况,千辛万苦抓到逃犯,结果对方无刑事责任能力,不能定罪不能判刑,除了白忙一场,对受害人、家属和公众无法交待。 如若找不到他的监护人,还得联盟买单送他去医疗约束! 特别丧! “就算他是疯子,那也是别人的刀,我要找到握刀的人。”白旸不甘心,突然想到什么,“采集他的脚印,发送给C区警署,要穿警靴那种!他身高体重多少?” “187,75。”高展精确报出两项数字。 “是他!”白旸右拳捶在左掌心,“凯恩排查出泰明案现场多出来的一组警靴脚印,立即送去比对!” -- 第181页 高展走开两步,又调转回来:“白总,沈医生的宵夜……” “一起送这边来。”白旸回他一个这还用问的白眼,转念又摆摆手,“今晚不用了,不吃那个。” 自从住进自由港宾馆,三餐两点再不用自己动手做,有人按时送来房间,他们早出晚归地忙,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和时间鼓弄。 今晚白旸倒是很想亲自下厨,从他新攒的菜单里挑两样做给小男朋友尝尝,芝心雪绵和青柠蜜茶。 刚刚发酵的情愫已然被案件打断,沈夜显出疲累,垂眸想心事的模样。 包裹芝士的雪绵蛋糕做成乒乓球大小,一口一个,咬下去绵软油润,刚好搭配清口的冰茶,甘甜微涩冲淡了浓香滑腻,绝配! 白旸捏他右肩,试探着问:“自己看过了?” “嗯,”沈夜抬眼,眼皮叠出纤细的褶皱,感官聚焦在右肩胛,那里被白旸焐得很热,“没有米粒,也没有明显骨痂。” “我就说么!”白旸显出轻松和开心,玩笑道:“有也没关系啊,我是研究院制造,你是实验室出品,门当户对……这里没对上,你好像有点失落的样子?” 沈夜的确不很高兴:“如果在很小的时候取出,也不会留下明显痕迹。白旸,你不觉得我太特别了吗?” “觉得!对我来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亲爱的,回答这个问题我可没法客观。” 沈夜不理会他的打岔,又咬破一颗雪绵蛋糕:“凡事皆有因,缇娅妈妈的母亲,曾经是探索宇航员,在执行太空任务时孕育了她。8596,可能不是一次偶然。” 神的出现并非偶然,于是人类有了造神计划。 或许有种神秘的频率,刚好能与特异者的基因产生共鸣,唤醒了双螺旋结构中沉睡的力量。 不知不觉,沈夜将手伸向空盘,啊!软团子已经吃光了:“……” “我只吃了三颗,”白旸解释,“做了十个。” 10-37 这题不难! 沈夜吃了七颗,问题是,这个其实是蛋糕,除了芝士馅儿,外皮是和麦芬差不多的蛋糕。 沈夜可以吃蛋糕,还吃了好多,问题是,他说他讨厌蛋糕。 “因,因为……因为是你做的。”沈夜舔舔手指,尴尬地喝光了冰茶,随即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儿。 白旸的大眼睛笑弯了。 忍不住亲他:“嗯,你好甜……因为是芝心的。”“都被你吃了,我还不饱,分我点儿……” 一滴水珠从空杯壁上滑落,痕迹渐渐干涸,房间里低对比色的全息调光时钟安静跳过午夜。 有些激烈悄无声息,有些炽火无焰无烬。 “吴崧的案子有进展吗?”沈夜又将自己搞得很狼狈,洗澡过后,落水小狗似的埋进被褥里。 白旸任他躺着吹头发,还憋坏地故意吹出怒发冲冠的效果:“嗯……那个男人的名字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他开过玩笑,正经说道:“正在调查女学生的情况,她向自己颈静脉注射了大剂量天使眼泪,初步判断是自杀。目前的推测对吴崧很不利,大多数人认为,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做最后的抗争。因为吴崧涉嫌侵占她的论文成果,而那篇论文刚好是论证麦胺他命安全性的。” 适量的药剂能救命,过量则是杀人毒药;导师对学生亦是如此,过于严厉苛责,枉为人师,结果逼死了学生。 女生自杀的消息一经曝光,全网皆是这种舆论,有关师德的讨论空前热烈。 如果吴崧像普通人那样刷网页,怕是也要抑郁自杀。 “珍妮特·奎因,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白旸随口问,余光紧紧注视着沈夜的表情。 沈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也不像强装镇定,他回答:“是一个公主。” “什么?”白旸出乎意料。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珍妮特公主,很聪明很迷人……后来她当上了女王。Queen,奎因,就是女王的意思。” “什么童话?你在哪里看过?” 白旸虽是男生,但也对白雪公主、人鱼爱丽儿、灰姑娘仙德瑞拉这些知名童话有所耳闻,却从来没听说主人公名叫珍妮特·奎因的。 而且那么巧,居然完全重名重姓,这是他对珍妮特这名字莫名熟悉的原因吗? 沈夜困得合上眼,低声喃喃:“不记得了,也许小时候看过……” 第97章 血色纯白07 督察署和警察署是联盟安全部的左右手,话是这样说,但左手和右手地位可不一样。 如果安全部是个右撇子,那么督察署只是左手,无论从人数还是对资源部门的掌控程度来说全都处于次辅地位,除非警察们存在职务犯罪或重大过失,小来小去的一经部长和和稀泥、拉拉偏架也就过去了。 简而言之,总督察是个摆吉祥物再合适不过的位置。 白旸想朝具体的案件伸手,特别困难,明里和人虚与委蛇见缝插针,暗里通过他和高家的人脉搜集消息。 这样总算得出一点吴崧案的眉目。 珍妮特·奎因的抑郁症确有其事,不仅在附属医院有她完整的就诊记录和诊断病历,包括周围同学都感觉出她情绪上的焦虑和低落。 尤其是双人宿舍的室友,那女孩也是一路从学校里读上来,博士二年级才27岁,声称她早就担心珍妮特会寻短见。 -- 第182页 她非常努力,室友说,起早贪黑泡在实验室。 珍妮特时常感慨周围人都很聪明,还有导师吴崧那样的天才,而她自己则太笨,别人一眼就能从数据中看出的端倪,她往往要在错路上走出好远才发现问题。 这令珍妮特十分沮丧和痛苦,不得不在循环往复的自我否定和咬牙振作中拼命挣扎,伴随难以自抑的情绪崩溃。 珍妮特也很在意带本科生的课程来赚钱。 可能因为自己老大不小了,她从来不伸手跟家里要生活费,不过博士生的补贴很少,带课收入倒是还不错。 他们查了珍妮特的带课记录,平均每周9小时,这在博士生中不算少,每月薪资有4500因,加上补贴约有6000因。 对于单身女学生来说,经济上还算宽裕。 但珍妮特的室友不这样认为,她说她几乎不买新衣服和交际娱乐,只吃食堂,连上外网查资料都借别人的付费会员账号。 “也许她寄钱给她妈妈,她从来不提家人,我也没问。”女孩耸耸肩,面带同情。 珍妮特有个寡母,孤身一人生活在南方的坦妲城。 想必当初单亲妈妈将女儿养育成人十分不易,女儿长大后赚钱回报母亲是人之常情。 不过,代课备课占去了她的一部分时间,花在研究上的精力更加捉襟见肘,珍妮特有时甚至通宵熬在实验室。 室友说,她压力很大,吴崧那儿,毕业论文没那么容易通过,得拿出真材实料才行。 珍妮特给自己的时间宽限到五年,结果现在已经是第七年了,她志在必得。 《探针》一发,学位稳拿,珍妮特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结束生命。 “她自杀用的麦胺他命从哪里来?”白旸问。 “是研究用途的药品,吴崧的学生里只有一位女生,而且珍妮特的年龄最大,大家觉得由稳重细心的她保管药品最为合适。”高展回答,“而且这种药品跟珍妮特的科研项目直接相关,还是……吴崧出面为她申请的,采购流程单上有吴崧的签名。” 白旸十指相对,依次对敲。嗯哼,又一项考验辩方的证据。 导师立项学生卖命,最后论文上的第一作者是导师,学生自戮身亡。完美的学术霸凌闭环! 而吴崧则给出完全不同的解释。 时下研究麦胺他命大热,有些人甚至冒着违法的风险购买天使眼泪做科研用途。 珍妮特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原因不乏它的某种结论比较容易被A级期刊采录发表,这样她就能完成博士生涯的硬性指标顺利毕业了。 吴崧不太干涉学生的个人选择,在立项阶段给予珍妮特专业的意见和指导,并提示她不要在一开始就预设结论或抱有倾向性,那会影响她研究的价值。 珍妮特的阶段性结论是麦胺他命在临床应用中基本安全,只需将用量控制在0.35mg/kg之内即可。 但吴崧认为,这部分论文采用的数据并不客观普遍,观研期不足,临床样本有七成都是障碍者,因此得出的结论非常不严谨。 他建议珍妮特重新构建项目体系,慎重遴选样本数据,确保最终结果的真实可靠。 警方猜测,正是这一要求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重新调整样本和延长观研期,势必导致珍妮特今年也无法顺利毕业,即便过两年论文通过,惨不忍睹的博士履历也会令她求职坎坷。 实际上,联盟科学院每年都有约百分之二十的学生主动或被动放弃学业,而珍妮特的坚持不懈,或许是因为她的沉没成本累积太高。 她成了学术上的赌徒,筹码是余生。 “尸体在湖边被发现,”白旸盯着校园里那处荒僻的人工湖,“死因包含溺水吗?” 高展摇头:“初步尸检显示,珍妮特给自己注射了百倍于她论文结论安全用量的麦胺他命,导致中枢神经过度兴奋、痉挛、麻痹,呼吸衰竭和低血氧症是直接死因。” 这种死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涉案的研究项目。 珍妮特之所以选择用麦胺他命结束生命,仿佛在无声控诉着什么,是论文被侵占逼她走上绝路。 网络上开始流传一些话,安全的百倍是危险,她的安全结论杀死了她,学术强盗吴崧应该偿命…… 那为什么要在校园的湖边自杀?为什么选择那里? “她有生物通行证,仍然可以进入医学院的实验室,在工作的实验室自杀岂不是更能引起轰动?”白旸自言自语般分析。 高展点点头,的确如此,但人在情绪崩溃的时候,行为很难分析出理性逻辑。“或许她只是觉得湖边安静。” “但她的死相并不……安详。” 尸体俯卧在湖边的草丛里,上半身泡入湖水,面部肿胀。 高展觉得全息照片惨不忍睹,移开目光:“法医推测,是轻生者怕自己注射药物后没能死亡,同时想投湖,没完成行动便失去意识。这种双料自杀,在死心决绝的轻生者中并不鲜见。” 有道理,白旸蹙眉,仍觉得哪里不对。“她的智能机,搞来看看。珍妮特死前应该会处理一些事情,比如她的财产,以及向亲人隐晦告别。” 高展对小上司变本加厉的要求司空见惯:“证物可能拿不到,我想办法弄一份拷贝。” “还有,”白旸甩了他一份清单,“沈医生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怪无聊的,照这个给他弄些小玩意解解闷儿。” -- 第183页 小……玩意……解闷…… 高展面色古怪,承认自己想法跑偏了。 沈夜有白斯特这个大玩具还会无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见天叽叽咕咕忙到大半夜,要说闲,那就是闲出一套房间来。 再看清单上,都是一些小型试验仪器和器皿,不难弄,但需要神不知鬼不觉运进宾馆得靠小动作。 ~~~ 白旸拈起一只细颈烧瓶晃了晃,搁下又去捏滴管的橡皮头:“这些?就能捣鼓出那种小绿药水?” 不太靠谱的样子。 沈夜正戴着护目镜和三防手套,小心翼翼在高温焰头上将一只试管拼接到熔出圆洞的玻璃集气瓶上,接口处必须仔细处理得滴水不漏。 集中精力让他把声音放低放缓:“需要做些加工,直接搜罗成品器材太显眼了,这些不难……就是,有点丑。” 拼接好的发生器被搁在一边冷却,沈夜推高护目镜,摘下一只手套取白旸榨好的小红果汁来喝,酸甜清凉。 他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肩膀放松。 “万一这个对李斯特无效怎么办?”白旸抱臂抵在操作台上,背肌紧张地绷起在衣料里。 “值得冒险。李斯特答应我,可以与吴崧一同工作,在联盟科学院的实验室,白旸,我很期待!” “我很嫉妒,”白旸偷喝果汁,“上班狗每天和同事相处的时间,远多于伴侣!” 他隔着桌子,将自己像大猫一样抻长,头探到沈夜眼前:“别忘了剧本,我的小甜狗。” “汪~”沈夜哼唧一声。 第98章 血色纯白08 防偷窥光屏上的数据不断滚动,偷窥者白斯特略过大篇幅的学术资料,正仔细浏览珍妮特的账户信息。 金钱的走向,是一个人生活的脉络,通过它的汇入流出,更清晰窥见不为外表掩盖的真实生态。 就如看似软弱顺从的家庭主妇早早樱,其实一直是为逃离失败婚姻努力准备的独立女性,既坚强又隐忍。 珍妮特又是什么样的女子? 白旸思绪跑偏,想到另一个珍妮特,宁为玉的母亲,她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妈妈? 阿玉小的时候,有从她那里得到过爱护和幸福吗,还是别的什么烙印…… 他抚摸挂在颈间的狗牌,上面有蚀刻幸运草稚拙的纹路。 阿玉的幸运草,为他带来了好运,白旸现在清楚为什么宁教授当初选择了他。 …… 光屏上的账户里显示出若干条隐藏交易,这表明珍妮特曾经刻意删除过一些交易记录,但普通的删除无法清空痕迹。 珍妮特购买过矿币,不止一次。 所谓的矿币,并非联盟发行的正规通用货币,而是类似于古早比特币的一种特殊算法生成的小众币种。 矿币最初的名称简单粗暴,直接以“数字琉晶石”称呼,足见其设定价值的通货硬性,后来人们嫌这名字太长叫不顺嘴,直接称作矿币。 矿币在联盟主要城市中都不被允许正常流通,只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具备投资和投机价值。 同时,它不记名和不易追踪流向的特性,成为了大宗黑市交易的主流等价物,因此经年受到追捧,价格也水涨船高。 如今购入一矿币,约需要支付两千因联盟币,所以珍妮特多是一个两个的购买。 这些钱,绝对不是给到她母亲的。白旸想,去掉交易手续费,一千变八百,拮据的珍妮特撑坏脑子才干这种“妈见打”的蠢事。 她用矿币买了什么?只能靠猜。 付费频道看小哥哥们光膀子打架?该不会是像某些极端学者那样,自费买天使眼泪用作科研吧? “白总,”高展回来了。他一早带人去警署,盯着珍妮特的母亲从坦妲城过来认尸,那场面他不想见证,会联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弟弟。 白旸说:“她的钱应该没有寄给老太太。” “嗯,”高展并不意外,“老太太怪可怜。”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联想到自己的祖父祖母,曾经送走了他们的五个孩子,都是祖父亲自带上战场的。 坦妲城没有支柱经济,旅游业近年也不景气,民风粗陋,人们生活水平普遍较差。 白旸同感:“是呗,孤身一人,又老又穷,还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哎,别等结案了,先把珍妮特留下的钱给她……” 高展表情怪怪的。 “程序不允许?”白旸透出最近鲜少学习的心虚,“那,预支,要不把她路费和住宿报一下。” “老太太开卡萨基过来的,”高展注解,“加长房车版,市价……” “当我放屁,”白旸及时打断,免遭金钱的正面暴击。卡萨基,就太特么致命了,一辆车能买亚华城一套房。 “不是?”白旸回过味儿,她老娘这么豪,女儿读书还兼职? 要不是珍妮特每次只买一两个矿币,他都要怀疑是在替她老妈洗脏钱了。 高展放给白旸一段录像。 画面里的老年女性正是珍妮特的母亲帕瑞妮丝太太,她面部和手部的皮肤能看出明显松弛,但身材保持很好,穿一身坦妲传统长袍,白发用纱网整齐束着。 女儿的遗容已经按照生前模样修整过,看上去十分安详,或许这稍稍安抚了母亲的伤痛,帕瑞妮丝太太并没有恣意流露悲痛。 -- 第184页 她默立床边握着珍妮特一只手,许久,倾身亲吻她,手背、脸颊、额头、发顶……像古老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帕瑞妮丝太太从长袍口袋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拍摄角度看不清册子上的字和图案,隐约是花哨的色彩且老旧斑驳,像本带在身边时常翻看的纸质书。 她将它塞在珍妮特臂弯里,用被子掩上,然而想了片刻,又将它重新抽出,复收回自己的口袋里。 “那是什么?”白旸脊背离开座椅,凑近光屏,回拉时间轴。 刚好有一帧画面里的小册子封皮正对镜头,高展局部放大:“是一册卡通绘本,让人查过没什么异常,也许是珍妮特从前喜欢的。” “珍妮特公主!”白旸念出绘本的名字。 高展附和:“没错,是叫这个,也许正因为叫这个,珍妮特才喜欢看。” 不不不不,白旸已经完全站起身来,将脸凑到画面近前,凌乱的光色映得他表情古怪,像意外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白旸指着封面下方一行小字,读道:“金雏菊出版公司,珍妮特·著,111年。” 显然这个作者珍妮特,不是安息室里躺着的那个,毕竟那时她才十岁,而且刚刚改叫珍妮特。 “我随手查过这绘本,”高展说,“现在纸书没什么市场,只剩给小朋友阅读的图文册子销路尚可。不过,这本……印数只有3000,售出记录更是少得可怜,实在算不上畅销书。”“白总?” 白旸像没听见他的话,怔愣站在那里。 阿夜说,珍妮特是一个公主,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奎因是女王的意思……记不清了,可能小时候看过…… 阿夜说,从前妈妈在家里,写东西的时候需要安静,而他总是自言自语吵到对方无法工作…… “珍妮特公主?珍妮特·奎因,是叫这个吗?珍妮特公主,在故事的结尾当上了女王?” “额,差不多就是这样。”高展只粗略扫过两眼故事梗概,觉得情节俗套、意境平平,也许小朋友喜爱这种直白…… 好巧,小上司居然猜对剧情,看来的确是百多年的烂梗。“您怎么知道?” 白旸薅着他奔向门外:“帕瑞妮丝太太,带我见见她!” 第99章 血色纯白09 高展被撞得后退,用脊背抵合门:“您是总督察,不能无故私下约见涉案家属,会被控告干涉司法公正!” 白旸的通讯狂叫,来自凯恩。 “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高展语重心长,“你不缺功绩,但求无过!需要什么我来办——” “我得自己问,”白旸搡开他,接通通讯,“老凯!” 那边明显愣了一瞬,省掉称呼:“脚印不吻合。”凯恩直球给出结论。 联合特案组逮捕的“卡戎”,与泰明案现场提取到的神秘人脚印不符,并不是身高体重有问题,那些恰恰完全一致,但步态对不上。 凯恩发来详细比对数据:“卡戎2走路时轻度内八,着力点在前脚掌外侧,左足跟有明显虚悬……这些特征卡戎1都没有。” “他和伊阿拉汗港的明明是同一个人,还有獾鼠市场,阿夜确定是他。” 白旸想起沈夜说卡戎的眼神不对,凯恩也用序号对他们做出区分,难道这是个顶包货?黑科技整容?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泰明案的真凶并非卡戎,只是身高体重刚好匹配的另一个人……就特么巧合到离谱! 白旸挂断电话,执念不改:“高,拖住那老太太,我必须单独见她一面。” 高展在胸腔里叹口气,他大概率对自己今后的老婆都没有这么包容。 “这件事,绝对保密。”白旸提高任务难度。“特案组那边,对嫌疑人动过手吗?” 高展想了想:“可能不轻。” 特案组可没有警察守则里的条条框框约束,他们熟知各种拾掇人的手段,不疼倒找钱,死了包赔。 那家伙刺杀总督察,陷害将军家,横竖都不会给他好过。 白旸蹙眉啧了一声:“所以……打傻了?” “或许有人希望他傻掉,”高展意味不明地看向白旸,“拒不交代,守口如瓶,连松弛剂也不起作用。” 说不清这算好事坏事,他看着白旸并没有放轻松的意思,反而疑惑更重。 松弛剂,作用于神经系统受体,使人精神放松并消除大脑的自主抑制作用。 仿佛做梦一般,被注射药物的人主观防范意识降低,更容易说出真话而不是编造谎言,即便说谎也经不起多次反复问讯。 照沈夜对卡戎,卡戎2的状态判断,他不像能够抗住松弛剂的铁口钢牙。 如果说联合特案组无法从他那里得到有用信息,很可能是因为他压根没有,而不是拒不交出。 泰明案的真凶是不是抓到这位,白旸难下定论,但空轨刺杀的凶手一定不是。 瓦诃里这条狐狸崽子,甩锅也许不是真正目的,因为不管如何追查下去,他在这案子上都是干净的,那他搅浑水是为了什么? “复盘你们的追踪,卡戎可能中途被掉包了。” 獾鼠市场的保镖、换掉朴仁宰药品的假医生、泰明案里的神秘凶手……一直以来针对沈夜的卡戎1背后那股势力似乎露出了个尾巴尖儿。 对他主子来说,或许有比缉凶更要紧的事情,就是不能让真正的卡戎落在外人手里! -- 第185页 高展讶然:“您怀疑……他有双胞胎兄弟?” 双胞胎兄弟,“可能。”白旸答,他想到了泰明和泰一,还有安吉和杰拉。“他在保护他。特案组得换个思路问问题。” ~~~ 白旸回到宾馆,已过午夜,一场无聊的应酬染了他满身酒气,站在两扇门之间踯躅片刻,他走进自己的房间。 室内没开灯,但亚华城的夜并不黑暗,海风涌入落地窗温柔地扑面拥来,投了满怀。 洁白的丝绸窗帘如巨大羽翅般扇动舒展,像天使的双翼。 他的天使,正背对着门厅坐在露台的躺椅里,卸下翅膀为他驻足。 沈夜仍穿黑衣,但并非沉沦的堕天使,白旸清楚,那枷锁般的外壳之下有温润夺目的光,他想剥开他、释放他,让光自由。 沈夜在吸一支健康烟,他没有吸烟的习惯,夜色模糊了那一点生涩,烟雾变得诱惑。 听见白旸走近,沈夜主动迎上来,拥抱他,吻他。夜风变得狂野,烟草味和酒味混合、纠缠。 “讨厌吗?我第一次吸。”他把味道染得白旸满身都是。 白旸左臂托抱起他:“不讨厌,是担心,你肺里的伤还没好,没想着让你活两百岁,起码朝我看齐,咱们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真是最性感的情话,沈夜被点燃了。“弄疼我,”他咬了白旸的肩膀。 窗帘漫天飘舞,被夜风裹挟着,翻滚、扭打,泛起柔滑的浪,一层层叠涌…… “我猜到密码是什么,”沈夜嘴角破了,虽然他才是动嘴咬人的那个。 白旸用洁肤仪刷他全身,冰白的皮肤上印满红痕:“弄疼你,代表我很差劲。” “你超强的,”沈夜挪动两腿,嘶了一声,放弃穿衣缩回被子里,“我在说密码,变色龙存储的密码。” “我不觉得缇娅修女会预见到你这样夸赞我并把它设成密码,”白旸故意打岔。 洁肤仪摩挲着脚踝,沈夜有种说不出的麻痒,总是搔不对地方那种。“我拿多一次跟你换,”他自己先羞进了被子里。 被子的重量猛增,压得沈夜透不过气。 白旸怨念的声音盖下来:“我不是小黄说男主,没有反生理极限的变态需求!” “但你有男主的脸,你是我见过最帅的。” “密码是啥?” 沈夜挤出脑袋,搂肩凑到白旸耳边:“天使魔鬼。” “确定?” 沈夜点点头,十分肯定。 那是缇娅修女最无法释怀的一桩旧案,也是她没有将名单直接交给沈夜的顾虑,她不确定沈夜提起刀,会成为守护世人的天使,还是屠尽异类的魔鬼。 “直接告诉我,不怕我提取到信息不给你?” “不怕,你的就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白旸有点后悔刚刚放弃的那次交换,他想当小黄说男主,他也想挑战生理极限。 光屏铺开,细碎的光点从不同的文档中飞旋汇聚,仿佛无数滴水珠积成溪流,被秘钥唤醒的数据拼凑成一份完整的文件,正是被变色龙存储隐匿的名单。 那是一张树图,枝干延伸的脉络清晰描绘出这个神秘群体的结构,叶片则像名牌一样记录着每个成员的信息。 他们渺小而普通,深藏林间,静待风来。 “这两个名字很眼熟,”白旸盯着那松散却蓬勃的树冠,“詹德利,他是大法官……还有你在静安的主治医生,胡垭……” 触碰相应的叶片,即会显示该人的详细信息,包含身份、职业和联络方式。 沈夜顺着暮星那条线寻看,果然找到了韦斯珀的名字:“他是特异者,所以贾德是在他的影响下要求做神经元波普检测的,那个PDI不属于河姆,应该是他的。” 这与沈夜在法庭作证时推测的1687是贾德受到精神力影响第一或第二天的数值结论相符。 “既然韦斯珀是一片叶子,说明他确切知道这棵树的存在。”白旸不禁担忧,“他走进永无森林如果不是找死,就是找他新主子去了,你们的存在不再是秘密。” 沈夜指尖一划,韦斯珀的叶片从枝丫上掉落,转瞬枯黄,燃烬般消散了。 “让人害怕未必是坏事,他们做那些何尝不是想让我怕?我要我在乎的人万事顺遂,也要逼我害我的人落地成灰。” 白旸左手弹指,碎光化作一把小刻刀。 他在那虚拟树干上歪歪扭扭抠出两人的名字,中间加了颗小心心,像孩子间单纯赤诚的誓约。 “除了我,其他人怎么确定你是缇娅修女选中的人?”白旸问,总不能给所有人展示名单,看脉络他们都是垂直联络的,互相不认识。 沈夜想了想:“春晖福利院院长,我猜是这个身份。” “这就说得通了,有人用泰明案栽赃,一旦你被判有罪或长期被嫌疑,院长肯定做不成。”白旸说,“森林里有野人,他们吃了韦斯珀之流,更想击溃你,然后一点点吃掉树上所有的叶子。而野人除了在森林里摘蘑菇,哪来那么多人力财力搞事情?一定有金主在支持他们!” 沈夜陷在云朵般暄软的被褥里,支肘撑头:“会是瓦诃里家吗?” 很有可能。 视线漫无目的流连,白旸抬手一指,将沈夜的视线钉在一片叶子上:霍根·罗素 -- 第186页 “这个也超有钱。” “嗯,”沈夜表示赞同,“给你贴牌的机器人制造商,最大股东是罗素家族。我以为是因为这个,你才格外擅长擦地。” “给我贴牌的可不是纯白玫瑰,是幸运草,你别忘了。”白旸靠近时,胸前的铭牌晃在沈夜脸上,“我拿多一次跟你换。” “换什么?”沈夜握住铭牌向下拉。 “换你刚才的多一次。” 第100章 血色纯白10 “沈医生考虑清楚了,”李斯特眼角下压,那仿佛是个笑容,“我最信奉等价交换,广义的那种。” 沈夜看向他手边圆几上一只药盒,里面有半打自注针剂,透明腔管里的药液呈现淡淡的粉色:“交换的本质是各取所需,我不觉得这对您有什么获益。” 李斯特屈指从里面捏出一支,熟练地拉起袖管、扭开盖帽,将针头刺入肘窝处已经腐黑的皮肤。 “安全感最是昂贵,”他心情似乎变好了,长舒一口气,又从药盒里取出一支递向沈夜,“拿走你想要的,并支付代价。对了,我还信奉,风险越高、回报越大。” 沈夜接过针剂,在指尖拨来绕去:“我的治疗,不要别人指手画脚。还有这个,可能会影响我的能力,进而影响你的治疗。” 李斯特摘下隔离口罩,他的确在笑,只是一边唇角枯缩到下颌,裸/露出焦黑的牙床,暗红色腐肉里嵌着东倒西歪的几颗烂牙,让这一笑比哭还悚人。 “成交。” 沈夜单手扭开盖帽,将药液注入静脉。 李斯特又递来一支:“内点儿对你来说不够劲儿,你们不是神经迟钝么?讲真我对精障没什么好感,这病真讽刺。” 沈夜:“!” “别害怕,除了你没人能救我,我不想你死的。”李斯特的声音犹如毒蝎尾刺,“但也不想你比我多活太久,那样你就不努力了,我希望你像在乎自己生命一样在乎我,这要求可不过分。” 沈夜不为所动,李斯特并不急躁,他是名利场上的交易老手,深谙谈判的要诀。 对方支付了一块钱,收益为零,他只需再付一块钱,就能得到价值两块的商品,没人舍得放弃沉没成本,尤其在收益大于两元的情况下。 “你跟白总的缘分真妙,不早不晚。”李斯特秀出卖点,向沈夜精准营销,“127岁的人要么躺在坟墓里,要么躺在安老院,只有天选的白总有幸被摆在高台上……我懂那种感觉,牵手绊脚,脊梁里戳着棍子……如果哪天不听话,真是连狗都不如!你有没有问过他,愿意被复活吗?” “等价交换,风险越高、回报越大。”沈夜强调般重复对方的话,随即注入第二针,“是谁决定复活白旸?目的是什么?” 李斯特露出意料之中的胜利和满足,看着针管里的药液一点点被推注清空,半边烂脸神经质地抽搐着。 “纯白玫瑰不能没有荆棘,拔光旧的长出新的。” 天使眼泪流入血液,沈夜感受不到普通人那种舒适愉悦,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也许这玩意对他来说的确不够劲儿,但他想更正李斯特,不是“神经迟钝”,而是“神经惰性”; 也许在恶果出现之前,他已经取得对价,交易对象死了也不关他事; 还也许,他真有本事找到治愈方法,但那不妨碍个别病患发生意外状况。 沈夜想,我很记仇的,随即装出元气满满的感觉。 纯白玫瑰,仅有一种指代。沈夜问:“罗素家族需要白旸做什么?” “那是另外的价格,”李斯特放松坐回沙发里,实际上麦胺他命如今亦已无法带给他任何身体享受,但仍能舒缓心理渴求,“我们来日方长,沈医生,你的治疗可以开始了——” 厨师曾向沈夜科普过联盟的各大家族,自然少不了介绍霍根·罗素,他是自由港背后的大金主。 如今的联盟深陷财阀政治怪圈,这对民众来说是场灾难,财富无限集中、阶级愈加固化,三大星域的经济差距不断拉大,而贫困病已然更早于NSAD病毒侵染母星。 疫病的爆发,像地狱之手,撕毁星战后持续百年的宁和,让人们直视巨人身体里腐烂发臭的脓疮和毒瘤,绝地求生的联盟已经不复往日的强悍健壮。 总长大人,也不过是被寄生的宿主,一个财阀掌中跳舞的傀儡头子。 “治疗也像一场战斗,”沈夜检查李斯特各处溃烂,毫不嫌弃,“方法不止一种,联合的效果往往更好。” 李斯特听懂了,溢在眼底的笑不再狰狞,半边完好的唇开合:“有实力的生意伙伴我向来不排斥,不过……我很好奇白总拿什么跟你交易,才能让你这么帮他?” “做生意除了等价交换和高风险高收益,还有一种叫长线投资,我看好白总,想拿原始股。” 李斯特哈哈大笑:“沈医生,我得友情提醒你小心他背后的操盘庄家,不然亏到血本无归。” “好吧,”沈夜带着羞赧垂下眼睫,“实话实说,我爱惨他了,愿意倒贴性命那种。” 他的话,意外地没有招来嘲讽。李斯特仿佛若有所思,人心复杂,有些素来嗤之以鼻的东西并非因为不喜欢,而是不相信。譬如真情意。 ~~~ 联盟科学院有一间以吴崧命名的实验室,这是科研工作者的至高殊荣,也是吴崧如今的约束地。 -- 第187页 沈夜为李斯特治疗,其中一项对价便是允许他与吴崧共同在这间实验室做NSAD病毒的相关研究,助手也仅有吴崧的两位自愿留下参与的学生,可能这是全联盟配置最精简的病毒攻坚团队了。 实验室门口设有智能警卫,不是暮星那种破铜烂铁拼凑的话痨智障,而是真正能够24小时近身看守、随时准备追逃的警用仿真机器人。 机器警卫扒了张五官端正、不苟言笑的电子合成脸,或许是借鉴了联盟影史上所有正义角色的面容,看上去正气凛然、驱邪避秽。 还是没有白旸帅,沈夜经过时内心叨哔。 吴崧佝偻在显微镜前,正与培养液深情对望,压根没发现自己身后多出个人。 沈夜深呼吸,轻叫了一声:“吴…伯伯。” 之前他都称呼对方吴教授,从来没这样亲切过,细究的话,无论从哪边儿论,都是叫“吴叔叔”更恰当。 没等吴崧回过味儿,沈夜又大逆不道地改口叫了一声:“吴崧哥…哥。” “!”吴崧头转得太快,眼镜在观察筒上刮了一下,掉了,又险些扭断大脖筋。 模糊的视野里,那年轻人化成一道影子,五官仅剩轮廓,虚化削弱了沈夜身上精致的细节,反而突出了某种属于气质范畴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给别人的感觉,有时甚至难以用语言形容,却能多感官地调动起所谓的印象。 吴崧笃地升起熟悉感,曾经有过这样安静、清冷的一个人,小心翼翼与他周围的格格不入保持着安全距离。 那是个小朋友,一个先是叫他伯伯,然后叫他哥哥的小孩,眉眼依稀就是这样的轮廓。 记忆回溯到吴崧刚刚读博的时候,他的导师宁折只比他大六七岁,而他二十年前就长一张大叔脸。 师生看着也的确像师生,宁折像他的学生,因为这还闹过好些笑话。 其中一个就是宁教授的儿子第一次见吴崧,小朋友盯着他胸牌看了好一会儿:“吴……” 大家以为他不认识后面那个崧字,有人刚想提醒,谁知小朋友是在考虑恰当礼貌的称呼:“……伯伯。” 全体爆笑。 然后有个实验员姐姐对小阿玉说:“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爸爸的学生,也就是你的同辈,你应该叫他们哥哥或姐姐。” 阿玉听懂了,认真地重新称呼一遍:“吴崧哥哥。” 大家笑得更凶了。宁为玉垂眸,不再理所有人。 沈夜捡起眼镜塞回吴崧手里:“对不起,吴教授。” “你……”吴崧挎上镜片仔细打量眼前的青年,他的五官与老师并不很肖似,但周身的气场是很像的! 与温风和煦的沈同舟完全不同,他更像宁折。 沈夜给他看自己的肘窝:“我半个小时前静脉注射过麦胺他命,2-3毫克,不知有没有什么方法补救,我需要您的帮助。” 吴崧脸色一惊,汹涌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慌慌张张忙碌起来,在药品柜里翻找,打碎了一只无菌瓶,口中碎碎念着几种化合物的名称,用基液溶解调配药剂,自制滴注装置,最后将输液针戳进沈夜手背的血管里。 沈夜:“……”动作好快!三无制品可还行? “盐酸苯基哌啶和氯啡酮,能与麦胺他命发生中和反应……生成氯酸盐,氯酸盐要测一下,超标了伤肾……” 吴崧手忙脚乱,科研医生按部就班的日常果然应付不来突发病患。 沈夜自己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喝,又给自己开处方:“乳酸钠,11.2%,50毫升。外面机器人能代购牛奶吗?剩下几盒可能不够——” 吴崧本就不是大惊小怪的性格,这一通忙把方才的惊疑迈过去了,坐在沈夜面前,只余一团带着欣慰的叹息。 老师的孩子还活着,小阿玉还活着…… “有异样的感觉吗?兴奋、愉快、浑身是劲儿无处安放?” 沈夜嘬着吸管,淡定摇头。 吴崧知道自己关心则乱,许多阿玉小时候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钻进钻出,竭力拼补着二十余年的空白。 “对的,麦胺他命对障碍者作用没那么明显,不用怕,不担心……”他手指压在膝头,下意识乱敲。 沈夜:“是第一次,不是最后一次。” 吴崧:“!!!” “我需要尽量消除药物影响的方法,”沈夜求助地看向吴崧,眼神孩童般清澈,“您可以帮我吗?我还有不想让他伤心难过的人,在这世上。” 吴崧毫无形象地抽噎几声,宁折的遭遇他始终耿耿于怀:“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没关系,”沈夜又开了一盒牛奶,刚好是他喜欢的哞哞牌。 “我想办法,障碍者对麦胺他命反应迟钝,药物积效不明显,但累计摄入超过一定限量仍有NSAD感染的风险。能延缓,不预防。” 吴崧视线转到沈夜手里的牛奶盒上:“你体内的氯酸盐在血液中生成,不是食管和胃,喝这个不管用……” 沈夜:“……” “不是说不给你喝……我就事论事,理论上是这样……你,还喝吗……我没有舍不得……” “您说得对!”沈夜放下牛奶,操作智能机调取资料,“您的学生珍妮特,她也是障碍者,注射麦胺他命和投湖双料自杀……她没道理刚爬进半个身子就失去意识或行动能力,对药物反应迟钝的障碍者,撑个两步路应该没问题吧?” -- 第188页 第101章 血色纯白11 世人习惯用普适的认知和标准考量一切问题,对少数群体的了解成了稀缺。 沈夜对珍妮特自杀案的怀疑为警方提供了新思路,初步尸检结论不足以查明死因,在督察处的施压之下,警方决定对珍妮特进行新一轮深入的医检。 “最好取得家属的签字,”白旸顺理成章抓住去面见帕瑞妮丝的借口,“我们的工作应该更加细致和人性化。” 你说的都对,高展去准备,先是两轮下级督察的“动员未果”,逝者家属“不买账”,于是大佬出场顺理成章。 帕瑞妮丝夫人暂住城中心宾馆,4A级,显然不差钱,抽的健康烟牌子比凯恩那种贵好几倍。 “我说不好她有没有可能自杀,我不了解她,”女人穿得休闲,容貌衰老,却透着种看破红尘的孤拔淡定,像熙攘过后散在路边扎根石缝的残花。 “你们觉得有必要就检,人死了,讲究再多无用。” 坦妲城信奉宗教,帕瑞妮丝项链上坠着四面佛,她却半点不像迷信神佛的人,痛快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痛快得有点儿让白旸接不住话茬儿,天儿已聊死,事儿已办妥,人该滚球儿。 白旸尴尬四顾,幸好一眼瞄到了小书桌上那册绘本,假装若无其事地捡起来翻看。“您女儿小时候很喜欢这故事吧?珍妮特·奎因,名字巧哩——” 帕瑞妮丝转头,纹刺的半永久深黑眼线显得她眼神冷漠:“是我喜欢,也没多巧,简妮的名字是照这个改的。她不喜欢,我猜她……大概不喜欢。” 所以那天在安息室,她想将这本书留给女儿,最终又放弃了。 这女人丝毫不掩饰自己和女儿疏远的关系,甚至也不做样子:“如果她不是自杀,我想为她找出那个混蛋,算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这次她可没法拒绝我。” 白旸的心思仍在那本书上,作者叫珍妮特。 宁为玉的妈妈写过童书,珍妮特·宁是这绘本的作者,那家小出版社早已倒闭,只打理过几个小透明业余作者,抽成奇高,不过没有市场。 “为什么突然给女儿改名?”白旸直接问。 帕瑞妮丝没预料到话题的转变,但不抗拒:“觉得好就改了,简妮十岁时在基础学校成绩很棒,我希望她能像故事里的公主,有智慧、有志向,去做人上人,不要像我。” 这不难理解,几乎是许多父母的心声。 高展调查过帕瑞妮丝的经济状况和经历,她的确有些钱,靠早年积蓄理财,在坦妲城吃穿不愁。 帕瑞妮丝一生未婚,曾经的积累也不光彩,她的工作号称“情感顾问”,服务那些对女性有额外需求的男性。 依靠年龄和外貌,帕瑞妮丝在同行中并没有什么竞争力,于是她为自己开辟了专门的客户群,老年人和残疾人,这是被别人忽略和嫌弃的市场,但不代表收益不好。 底层同样存在鄙视链,互相伤害起来格外残酷,这也是为什么时隔多年仍能从知情人那里打探到消息的原因。 她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接……变成阿婆大婶的女人八卦起当年热情不减……有的瘫到脖子,那里根本没感觉;还有老到亲掉假牙、半路会尿…… 也有曾经的“顾客”,自称和帕瑞妮丝是朋友,谈起她时黯然感怀,说从未再遇到像她那样的知己,只有她懂得自己。 抛开道德风评不论,帕瑞妮丝的确赚到了钱,据说还有独居老人在死后将遗产赠与她。 随着珍妮特逐渐长大,帕瑞妮丝大概觉得自己做这行会对女儿有不好的影响,于是在女儿入读基础学校后开始转行做中介,还注册了个小公司。 外表看来,她是坚强独立、勤劳经营的单亲妈妈,颇具正能量。实际上,帮人介绍佣工根本赚不到几个钱,给老客户群拉皮/条才是真正盈利点。 “你从前在亚华城工作?”白旸问。 帕瑞妮丝吐了个烟圈,点头:“南郊,和坦妲的边界。”那里是老红/灯区,核心地带在坦妲城界内。 很多话不必言明,我知道你知道。 白旸没再问话,像是考虑怎样用更礼貌的方式谈论某些话题。 “我知道你,自由港的就职典礼我看了,英雄、勇士、高高在上。”帕瑞妮丝用尾指鲜红的指甲刮了刮眼角,觉得这一幕不可思议,年轻英俊的联盟高官亲自来和她这样的老/妓/女对话,简直比女儿自杀更令她意想不到。 她不确定对方想了解什么,既然有人愿意倾听,多说一点又何妨,她的秘密如今分文不值。 “简妮是个意外,我长期服药,以为自己生不出孩子。我不知道她父亲是谁,有两个概率大些。一个独居的老教授,你知道简妮很会读书,可能是遗传,总之不像我;还有一个,他们笑起来表情很像,嘴巴这里,不过那家伙可不常笑,我花了不少心思哄他开心。” “当时过得还行,不怎么缺钱,想多个奔头,脑袋一抽就把孩子留下了……后来她告诉我,她并不想生来这个世界,不想当个地道的野种。” “怎么说?我老妈生我的时候也没问过我同意,还只生不养,能怪谁。”老人露出小女孩般委屈的神情。 白旸:“所以你听说她自杀,没有特别意外。” 帕瑞妮丝用力吸烟:“自从知道我是什么人,她就开始恨我了,有二十年。她不花我的钱,节俭到自虐,不跟我讲话,读寄宿学校……可能连拼命念书都是因为恨我,想离我远点儿,地理上和精神上,所以我结束公司搬回坦妲老家。实际上我并不喜欢那儿。” -- 第189页 “我说我喜欢自己的工作,你们都会笑,简妮最恨这点。”帕瑞妮丝下垂的法令纹透出无奈,“每个人,无论美丑、健康疾病、年轻衰老、富贵贫穷,都有需求,不仅是性,而是亲近关系,哪怕有人耐心听他们说几句话,聊聊他们自己毫不起眼的生活和肤浅俗套的想法。” “不用理解,不用赞同,听听就好,像你现在这样听我个老太婆唠叨。不是只有赚钱算正事儿,对吧?” 白旸:“但你不希望珍妮特平庸,对她寄予厚望。” “这不矛盾,”帕瑞妮丝,“也许只有这点我们想法一致,她不想做我这样的人。她的假期愿意花在实验室里,跟她导师一起,她不讨厌那个人,我说吴崧。”“有人出主意让我去闹,这样能拿到更多赔款,他们可以代劳,抽三成。”“我不是什么要脸的正经人,更不要脸的事儿也干过,但不想干这个,不想……我觉得简妮不喜欢。” 帕瑞妮丝终于觉出自己跑题太远,在烟缸里戳熄香烟:“那个……如果简妮不是自杀,是不是说明吴教授被冤枉了?” “目前还在调查,”白旸合上手里的绘本,正面朝向帕瑞妮丝,“这个,只卖出几百本,你是偶然买到的么?” 帕瑞妮丝摇头:“我可没有买书、看书的习惯,是作者送我的。” 她指给白旸看:“珍妮特,她写书时还不叫这名字。我跟她说,这故事很棒,那会儿她还没写完。如果这故事有个完美的结局,我说我会用主角的名字为女儿改名。我还问她剧透,她很开心透露给我是个大团圆,尽管有些俗套……幸福都是很俗套的。” 白旸霍然起身:“你认识珍妮特?!” 他飞快调出光屏,投上一张宁为玉母亲的照片,拉近到帕瑞妮丝面前:“是她吗?你看仔细!” 珍妮特·宁留存下来的照片不多,这更是难得的正面清晰生活照,是白旸从一份电子档案中截录出来的。 那份档案保留在联盟基础教育数据库中,正是宁为玉申请基础学校提交的,只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他并没有正式入学。 这个原因,极可能就是宁夫人的自杀。 这距离对老年人可不友好,帕瑞妮丝头向后,眯起眼睛细看:“唔……婚姻生活不太称心的样子……是她没错。” “什么时间,在哪,怎么认识?”白旸重新坐下,心不在焉的若有所思化作端正严肃,好像这才是他来办的正经事,“全部,详细,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你女儿的事情,我保证一五一十还你真相,全部,详细。” 高展冷汗下来了,跨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面向帕瑞妮丝:“抱歉夫人,长官的意思是,警方会深入调查珍妮特小姐身亡的原因,关于另一位珍妮特……由于涉及其他的案件,还请您配合调查,同时严格保密。” 他背在身后的手,向白旸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提醒他冷静。 帕瑞妮丝茫然地点点头,对自己的联盟通用语水平产生一丝怀疑。 离开宾馆,白旸对高展说:“她清楚珍妮特·宁结了婚,但没有提到她的孩子。111年,除了宁为玉出生,可能还发生过其他事。” “我想我有办法查出医生用哪只手帮宁为玉剪的脐带,但你搞权力交易那套我可救不了。” 高展痛心疾首:“他是小先生的过去式了,无论青梅竹马还是……有必要非查回娘胎里不可吗?” 啥??? 这误会可能解释不清,白旸自暴自弃:“有必要,我还想把他从永无森林里挖回来!” 第102章 血色纯白12 珍妮特的尸检委托给哪一方机构来做,成了难题,背后总有神奇的力量在指手画脚。 白旸对厄尔斯的医疗系统实在缺乏了解,要说信任就是联盟科学院,但这家第一个被否定,理由也够充分,与案件利害关系人吴崧存在雇佣关系。 他瞪着一串机构名单,眼睛要花。 沈夜换了睡衣,自觉取来温好的牛奶喝。“唔,”他站白旸身后,抬手虚勾了一家没什么官方背景的民资医院。 “看起来很容易收买的样子。”白旸展开看介绍,评级和口碑倒不错,“我坚持的话,应该可以在静安。” “你站哪队,外人心知肚明。这种小动作,实在不必让你亲自来做。医院里有叶子,保证客观公正、童叟无欺。”沈夜继续嘬牛奶。 如果珍妮特的死另有蹊跷,比如他杀,动手的毫无疑问是想给吴崧扣帽子,原因更好猜,因为吴崧一直反对麦胺他命的临床应用。 女学生发个帖子闹一闹,哪里有“自杀”来得轰动。 那篇涉案论文,与其说是珍妮特想借吴崧之名蹭发表,不如说是她被人利用按头吴崧表态。 如今吴崧再跳出来说《探针》上的那篇论文不是他的成果,则正好跳进了圈套正中,坐实侵占学生成果的指控。 谁还有空听他长篇大论,用晦涩难懂的知识解释自己反对署名论文结论的理由?九成网友连血型遗传规律都说不全好吧。 珍妮特一死,吴崧想找人当面对质都不成,真真跳进消毒池也洗不清了。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利用珍妮特按头吴崧和导致她死亡的,是同一伙人。那这案子就不单纯是一宗师生霸凌事件,难怪后头有人想做手脚。 -- 第190页 沈夜认真捋线索时,含住一小口牛奶忘记下咽,像鼓着颊囊发呆的松鼠。 白旸捏他脸:“你用得倒快!刀还趁手?” 沈夜咽不及,些许奶水挤出口唇,他用指背揩去,像在嗜血。 “我这双手天生该拿刀,只救命、不杀人。” “不杀好人,”他补充注解。 白旸调谑的质疑未出口。 “你管着我呀,”沈夜主动伸出戴过位控手环那只手,腕骨蹭进白旸掌心,踏实被握住,“你管着我。”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细碎地战栗,血液发烫。 白旸快被他点燃了,声音炙烤得沙哑:“我也是人,不是神,我会偏听偏信,会偏袒,会……” 他用指腹碾磨沈夜腕骨的茎突,眼前人像该顶礼膜拜的神,又像驯顺于他的囚徒,激烈的矛盾感生成奇异的刺激信号肆虐全身。 “这是人组成的社会,没有神,”沈夜无辜且坦诚,“我信你能做到比别人更好。是更好,不是完美,我会听你的话。” “你今天累了……”白旸克制着,帮对方找借口,他们上一次不过十六小时,疯到回想一下就能生出羞耻感。 沈夜膝跪到地毯上,给白旸留出位置,拧身看向他:“所以想好好放松,你不要么?” “我能做到、完美,”白旸跳下沙发,呲溜躺倒。 他很用力地注视着沈夜,沈夜长得不像珍妮特·宁,一点也不像,这让他对自己的推测产生怀疑。 沈夜更像梅兰达,看外貌没人怀疑他俩是亲母子,所以沈夜究竟是不是沈夜? “我喜欢的是你,”白旸说,“就是这个,特别喜欢你,我眼前这个……白的宝……” 沈夜贴近他耳廓喘气:“Badboy?” “……贝。” ~~~ 沈夜为李斯特的伤口涂药,这些药如同安慰剂,只能一定程度减缓感染,对治愈毫无卵用。 他总是最后才处理他面部的伤口,这样李斯特就少一点取下口罩的时间。 李斯特的尊严早在日复一日以丑陋惊悚示人时消磨殆尽,他只是习惯了戴面具,面具带给他安全和舒适。 镜片后一双锐目肆无忌惮地打量沈夜,这小医生脸冷冷的,难得没露出一丝惧怕和嫌弃,越是如此,他越想逗弄他,让他露怯。 “上次我们讲到……讲到哪儿了?” 沈夜考虑是否该为他接血管补片,像在认真思考提问,片刻后作罢。 “讲到星元前的K国,大财阀控制了总统选举,然后新上任的总统又反过来维护财阀利益……这种政治,政体,政……” “政局,”李斯特提示。 沈夜像背书卡壳的学生遇到老师循循善诱,继续道:“政局,加剧了K国的社会矛盾,阶级差异,不利于……不利,就是这样很不好。” 李斯特在口罩里嗤笑一声,耐心十足等他说下去。 “R国也有类似的情况,政局,但是他们出现了一位破局人,一个叫……” 沈夜偷瞄了眼台几上那本李斯特最近不离手的人物传记,“佛拉基米尔!他上台后,成功反制了那些利益集团,实现他远大的治国理想。” “还记得他用了什么手段吗?”李斯特觉出沈夜的动作变快了,可能是想早点堵上他的嘴。 刚松掉一口气的学生:“……他以前是杀手,他利用特工组织暗/杀了几个带头要挟他的富商,杀鸡儆猴震慑了所有人。” 李斯特最近经常边接受治疗边给沈夜上课,老师快乐教学,只考试不打分,学生记忆超群,向来不交白卷,于是这魔幻的医患并师生关系竟也维持下去。 “有比杀人更好的方法,杀人太残忍了,”李斯特摘掉口罩,一颗黢黑的臼齿险些掉落牙床,“你猜猜是什么?” “赢得人心么?” 李斯特桀桀怪笑:“你真可爱,白总怎么扛得住你这套,除非他不行。” 他可行了,沈夜在心里说,绯红刷地从脖颈漫上耳垂。 李老师不再逗他,正色道:“是恐惧,防不胜防的危险……就像他们害怕你。” 光刃哒一声弹出,沈夜的手很稳,冲李斯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开始剔除他枯腐牙龈上的烂肉。 “超级特异者,你是吗?”李斯特咬齿说,“不用回答,答案已在每个人心里,这样刚刚好,未知是恐惧的催化剂。” 沈夜撕了一截医用胶贴,粘住他尚好那半边嘴唇。 李斯特:“……” 李斯特心里的答案是什么,沈夜想,他一定相信我是超级特异者,才非要找我来给他治病,并且基本答应了沈夜提出的所有要求。 李斯特的精神力已经被NSAD病毒破坏得所剩无几,他现在和个障碍者没大区别,连控制病房里的阅读灯都时灵时不灵。 圣乐菲斯的特异者和宏卫二的巫医,已经无法通过精神力影响拯救他中毒的神经系统。 李斯特只能选择相信,沈夜是连障碍者都能影响的超级特异者,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我会尝试催眠治疗,这个对您没什么副作用。”沈夜注视李斯特的眼睛,“患者从不恐惧手术刀,他们的敌人不是医生,而是病毒。你和我的敌人,都是病毒。” 李斯特绷紧的意识防线松懈下来。 房间里必然装有监控,沈夜不能趁李斯特受影响时套问敏感的问题,他要做得专业一些,像个精神心理科医生那样。 -- 第191页 能够擦除精神力影响波普痕迹的小绿药水被混在营养剂里,就算所有人怀疑他,也只能是怀疑,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李斯特的神经系统在NSAD病毒作用下活跃异常,贪婪汲取着他体内本应供给到免疫系统的必要蛋白质氨基酸,尽管宿主已经感受不到刺激作用下的亢奋,却仍然有失眠多梦、神经紊乱等困扰。 这是多么讽刺的病毒,恰是精神力正常的普通人更容易被感染,在承受身心痛苦的同时一点点变成他们无视和憎厌的障碍者,而唯一有效的缓解途径居然是特异者的精神力影响! 正像一场复仇的狂欢。 经过治疗的李斯特显出困意,缓缓服下一杯调制营养剂,这个反倒比原材食品更少刺激他脆弱的肠胃。 “政局的稳定,需要各方互相牵制,彼此畏惧。”李斯特强打精神支付这次治疗的对价,“圣乐菲斯是把好刀,可惜太多人盯着了,强拿必遭反噬;野生的特异者,没数量也没质量,如同大海捞针。如果你想得到一把同样的利器,会怎么做呢?当然是找到锻造的方法,想要多少都行,可惜……” 李斯特似带着遗憾睡去。 财阀、控制、政局、破局、恐惧、利器、锻造、方法…… 沈夜用心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甚至在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分析他人的意图内涵是他的弱项,他会将这些转述给白旸和厨师,由他们来解谜。 第103章 血色纯白13 烟是上次从沈夜那收缴的,白旸觉得这味儿不够劲儿,抽了反觉憋闷。 从沈夜来厄尔斯,白旸第一次像个下了班贪恋独处不想回家的已婚男人那样,磨蹭地留在办公室里发呆。 她在我中介所隔壁的小酒馆里打工,叫阿姗,还是阿三的,反正大家都那么叫,没人在意身份卡上的名字。帕瑞妮丝这样说。 那丫头和别的小工不一样,挺爱看书和写写画画的,客人和酒保们经常嘲笑她,叫她“高材生”或“大作家”。 阿姗从不回嘴,在那样的地方读书写字,就像在医院里健身一样奇怪,促销灯牌上经常有错别字,连我这种半文盲都看得出。 她有时因为写字太投入耽误工作,被老板骂,其实她干活儿还行,够麻利,工钱要得也不多,障碍者劳力,性价比没得说。 我有时去隔壁吃饭,打眼就看出她孤苦寒酸。我们这种自己读书少没文化、借口生活所迫不求上进的,反倒容易欣赏她那种倔强劲儿,说不定人家哪天就逆袭了,真成了高材生或者大作家,我可是会真心替她高兴哦。 碰上她就给些小费,一来二去,阿姗跟我熟了,笨手笨脚地想做些回报,汉堡里塞双份肉饼、啤酒不兑水、赠送几颗盐煮花生之类的。 她这里有颗痣。帕瑞妮丝指了指鼻翼下方。人看起来丧丧的,又不合群,像个怪胎。熟了之后觉得还好,人老实,总是小心翼翼,懂得知恩图报,这比太多人皮兽都强。 我问她在写什么,她一开始不太好意思,大概更不好意思拒绝我,或是出于期待、分享之类的心思,把那些拿给我看。 有些是小说,还有童话,我看不太懂。你知道,那些名著也不是谁都读得懂对吧,百年经典在我看来不如厕所读物写得热闹,催眠都嫌伤脑筋。 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写得怎么样,我分不出好坏,但那不重要,她等着我的肯定,我只要说好,鼓励她坚持梦想就对了。 阿姗果然很开心,她把我当成了知音,有了新文章会最先拿给我看。 坦白来说,这给我造成了一点点负担,不过问题不大,讲些好听的话让人开心一点也不难,尤其对那些从未得到肯定和赞扬的人,他们最好哄了。 阿姗似乎比之前更加努力地写作,这不是好事,不久之后她因为耽误工作给老板炒了鱿鱼。 她又试着去了几家店求职,结果都不理想。 她没来找我借钱或者怎样,可能不想破坏自己在我这里的印象,她留给别人的好印象不多。 坚定、有才华,我猜她希望别人这样看待她,而不是一个做白日梦的蠢丫头。 我也没主动帮忙,我这人向来如此,对好听话从不吝啬,涉及实际的就算了。那么多可怜人,在总长和长官们的年报里不过是一串数字,哪轮到我多管闲事。 后来还是阿姗主动找上我了,她之前在酒馆工作,不可能没听说过我是干什么的。 她希望我能为她介绍“顾客”,她快哭了,囫囵说了半天,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来求我的年轻姑娘一半都是这样。 我当时突然很纠结,可能因为前不久才看过她写的那本“珍妮特公主”,挺好懂的,碰上我心情好夸到天花乱坠,还说想给我女儿改个名字。 阿姗给我说过,珍妮特这名字的寓意非常好,是智慧与进取的象征,她还许诺一定给故事写个美好的结局。 其他公主的好结局无非就是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个珍妮特可是自己当上了女王,挺酷的! 哦对,说回阿姗,换了是别人,我八成会帮忙介绍一个靠谱的客人,但是她……感觉不太一样,放的地方不对,倒不是明珠暗投那么夸张,就是…… 我给了她五百因,让她再想想,有的路走上去再难回头,不仅是身体和意志,而是会变得“适应”。 -- 第192页 真能适应我也不担心,可她又有那么点不一样,不是甘愿躺进泥里那些,她的心是想飞上天的。 我怕她陷进去却想不开,从绝路走上死路。 ……后来有段时间没见她,几个星期,单靠五百因怕是撑不过去。我猜她可能找到新工作,或是别的际遇,人生很奇妙,活下去才有机会见识到。 有天阿姗突然半夜来我这儿敲门,怀里抱着个婴孩儿。 是个男孩儿,湿漉漉、皱巴巴的,看样子出生不过24小时。 当然不是阿姗肚子里长的,她有没有野男人我不清楚,怀了崽子我肯定看得出来。 像是人造子宫里的瓜儿,细皮嫩肉,黑头发,比娘胎刚爬出来的干净,浑身没二两肉,哭起来有警笛那么响。 阿姗没有奶水,也不知道怎么摆弄婴儿,于是跑来求助。 我一点点教她,擦洗、穿衣服、换尿片、冲营养乳…… 我没追问这孩子的来历。 第二天一早,阿姗抱着孩子离开,她说她会去找孩子的父亲,跟他结婚。 她很憧憬的模样,至少那一刻,她心怀希望。 阿姗离开后没多久,我收到匿名邮寄的五百因联盟币,和那本已经出版了的《珍妮特公主》。 111年,我给女儿改名珍妮特·奎因,就像履行一个承诺,阿姗也用珍妮特做了笔名。 珍妮特在基础学校的成绩越来越好,珍妮特终于实现了她的作家梦,珍妮特是个会带来好运的名字。 她死了?自杀? 帕瑞妮丝凶狠地吸烟,没再说一个字。 白旸凶狠地吸烟。 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宁为玉,他不是珍妮特怀孕所生,但不能排除他们非亲母子。 阿玉如果是人造子宫孕育出来的孩子,那么一大笔花费显然不是珍妮特有能力支付的,她会是卵子捐赠者吗? 宁折教授因为想要一个携带自己基因的孩子,于是花费一大笔费用购买卵子并租用人造子宫……这不太像他能干出的事儿! 当时的宁教授青春鼎盛,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事实证明他的确没闲到腾得出时间单亲养孩子。 假设他这样做了,为什么宁教授自己没有接回亲生儿子,而是让婴儿落到珍妮特手里? 珍妮特如果只是捐卵,她又从什么渠道得知宁折选择了自己的卵子,以及那个婴儿什么时间出生,还有如何成功得到了那个孩子? 更奇怪的是,宁折竟然真的与珍妮特结婚了。 这会是珍妮特的阴谋吗?她似乎比较确信宁折会同自己结婚,因为以孩子相要挟? 诡异的逻辑!不合理地通顺! 白旸烦乱又沮丧。他想到一个方法,基因比对。 珍妮特去世多年,基因样本怕是很难找到,得费些工夫;宁折是联盟科学院研究员,他的基因信息必然留存备案,弄来一份有点麻烦,却不是不可能。 至于孩子的样本,白旸呼出口气,反而最容易得到。 脉冲提示激得白旸手指一抖,烟吓掉了。背后算计人果然遭报应,银獾毛皮地毯上烫出个黑洞。 “我来接你了,还没下班吗?”沈夜在通讯里问。 白旸揉揉垮掉的脸:“马上,宝贝儿,啵唧!” 他一分钟后出现在总部门口,和小男朋友一道散步回家。 沈夜迫不及待把从李斯特那里得到的信息传递给白旸,怕自己漏掉什么要紧的,讲完一遍还要重新捋出细节作补充。 “他说圣乐菲斯是把好刀,可惜太多人盯着……会不会造神计划跟圣乐菲斯有关?” “可能,”白旸显得心不在焉,“毕竟研究特异者,圣乐菲斯是专业的,这种事完全没办法从零开始,技术、人员全部都需要长期经验积累。” 沈夜同意这个说法:“三十年前,圣乐菲斯才搬离亚华城,到现今的圣乐菲斯岛上。从前的圣乐菲斯研究所与联盟科学院有从属关系,一些在那里工作的资深教授也是联盟科学院的研究员。” 他慕名已久的精神力学者梅瑟薇博士正是如此,既是联盟科学院一级研究员,也是圣乐菲斯研究所特聘教授。 “哦,为什么突然搬迁,研究所原来在哪里?” “传言圣乐菲斯出了丑闻,涉嫌违规的研究项目,具体是什么外界没有定论,被压下去了。” 沈夜向来关注与特异者相关的信息,圣乐菲斯自然包括其中,但那是三十年前的旧事,彼时他只是颗胚胎,官宣的资料又几乎没有。 也许可以跟李斯特打听一下,沈夜大致有些猜测,如果同“锻造方法”有关,李斯特一定知道些什么。 沈夜不介意白旸在溜号,认真回答问题:“原址在亚华城南郊,临近坦妲的边界,就是那个珍妮特故乡的坦妲城。” “!” 白旸脑子里双线程在思考的两个问题duang地撞车了,碎片混乱一处,化作同一团迷雾。 那迷雾慢慢地散,呈现出他从未敢想象的轮廓。 曾经,小作家珍妮特和珍妮特母女,就生活在神秘的圣乐菲斯附近,圣乐菲斯发生一起涉嫌违规研究的丑闻被迫迁离亚华城、脱离科学院,而这一切恰好都发生在三十年前。 宁为玉出生的那年,原本不可能存在交集的特异者研究机构和穷困潦倒的文艺女青年,被一个婴儿奇特地联系在一起。 -- 第193页 “你猜,”沈夜声音平静,“那个科研丑闻是什么?” 第104章 血色纯白14 早年,联盟科学院下设的生命科学研究所因为天使魔鬼案后续的人/体试验传闻,被剥离科学院成为独立研究机构,更名为圣乐菲斯研究所。 这究竟是对反伦理实验的抵制和取缔,还是变相保护,没人说得清楚。 圣乐菲斯拥有众多在精神力领域成果斐然的专家学者,更拥有数量庞大的特异者群体作为观研对象,曾经致力于“造神”的科学家们身处其中,抵御富足“资源”的诱惑想必也非常困难。 资金方面,圣乐菲斯的特异者们接受政府委托执行任务,能够获得一定酬劳,但那远不足以支撑庞大科研机构的运行。 联盟对其的官方拨款也在舆论压力下逐年缩减,更是杯水车薪。 近年,圣乐菲斯正式对外公布其接受社会资金捐助,将持续致力于精神力特异者的引导和管理。 表面看来,这像是向民众众筹用以约束和圈养野生特异者的费用,净化普通人的生存环境;实际上由于捐赠者允许匿名,没人知道金主爸爸都是什么人,更没人知道他们的“善意”获得何种“回报”。 李斯特的话,暗示联盟有意将圣乐菲斯打造成类似R国佛拉基米尔暗/杀组织那样的“刀”,刀尖指向投机政治等待攫取巨额回报的财阀们。 显然,目前的圣乐菲斯,李家使起来并不得心应手,一来这把刀摆在明处被太多双眼睛死死盯着;二来握着刀柄的手可不止李家一只,搞不好会被夺刀反杀也未可知。 联盟排进一巴掌的财阀厨师都给沈夜科普过,沈夜想起名单里的霍根·罗素,这令他吃惊不小。 纯白玫瑰能够操控白旸的生死,推他站上总督察高位,这也是罗素家族的一项投资吗?他们想要什么回报? 他这个春晖福利院院长,又是否真的能够指挥玫瑰家族为他所用?缇娅妈妈可以,他可以吗? 沈夜不太自信地想,毕竟这组织毫无约束力,也见不得光,来去由人,连个鞋教都不如。 白旸见他越走越慢,伸手拉住他。“约会时要专心。” 他和沈夜在思考同一件事,圣乐菲斯,与突然出现的男婴,之间似乎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 在查证之前,白旸不打算和沈夜摊牌,毕竟无论他是谁,从哪来,都是他满心喜爱的这个人,他想让对方开心而不是感到困扰。 沈夜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上了自由港的环岛路,这是一条围绕人造岛铺设的步行道,道路一侧面向大海,另一侧是景观商铺。 暮星以银钩的形状挂在夜空,渺小得像可有可无的装饰,还不及那些流星般划过海面之上空轨的智能车灯炫亮。 商铺24小时营业,但夜间会开启无人的自动贩售模式,有些店里的仿真智能店员走来走去,好像十分期待顾客登门。 沈夜在暮星二十几年见过的仿真人AI都没有这条街上多,十分新奇。 两人像是第一次相约逛獾鼠市场,每家店铺门前停停看看,买了现炸的薯角边走边吃。 AI店员十分热情,却不会令人社恐。 沈夜停在一家萌宠店前,仔细读墙上张贴的领养指南。 这是家连锁的流浪宠物救助再送养机构,店里全部是曾经被遗弃的小可爱,它们被治疗和免疫后,放进这样的店铺里供人挑选领养。 店里有给宠物投食喂水的自动装置,但分给每个宝宝的空间却很狭小,这使得它们看起来有些可怜。 “要不要养一只?”白旸问,“都不要钱的,只需付清救助和治疗的费用就能领走。” 沈夜摇摇头,要走了。他很想念伍尔夫,他不要再养另外一只,单是想想就觉得背叛。 萌宠店展示宠物的空间会不断变换,为了方便客人全方位挑选自己中意的宝贝,一排排窝笼每隔几分钟滚动一面,刚好这时朝向橱窗的换面了。 沈夜眼睛瞬间瞪大变圆,近距离惊讶出卡通效果。 白旸搂着他肩膀,佯装附和:“好吧好吧,不喜欢就不要……” “要,”沈夜推门跑进店里,他在厄尔斯的方向感有一丢丢差,相对位置改变,上下左右都找不到刚刚那间,“小狼?” 白旸指给他转到角落的一格,圆角玻璃窗内,银白毛色的大狗已经在激动地刨窗子了,嚎叫声被隔音玻璃阻在窝笼里。 沈夜蹲下来,眼神安抚伍尔夫,让他平静。 狗子不再躁动,却依然目不转睛看向主人,哈嗤哈嗤吐着粉红舌头,大尾巴一直摇。 沈夜转头去找白旸:“它需要三万六千因,比别的贵……一一一点。” “那不要了,”白旸继续逗他,挪了下小腿,像是要走开。 沈夜就着姿势抓住他裤脚,两手扒住,晃了晃,仰着脸,眼巴巴,好像他才是那只求领养的小狗狗。 白总霸气地付了钱。 “是你安排的,”沈夜牵着狗子,终于回过味儿来,“为什么给他标了高价?” 白旸想用腿挤开黏住小男朋友的大家伙:“怕给人抢先买走了,嗯,现在我有点儿后悔,它究竟想走在哪边?干嘛总抢我位置?” “谢谢你。”沈夜声音带笑。 白旸得意地揣起手:“小事情,你不想奴卡那崽子吧,贩/卖/人口可是违法的。” -- 第194页 沈夜被伍尔夫拖着沿路小跑起来:“我不担心他,他说做饭的对他很好,就是做的饭很难吃。” “宾馆可以养狗吗?”沈夜扥住牵引绳来了个急刹车,小狼还不适应被栓住,绕着圈想摆脱,反倒将绳子缠在沈夜小腿上。 白旸看着相爱相杀的主宠俩,憋笑:“噢,不可以诶!” “不可以……”沈夜原地转圈圈松开绳索,“真不可以吗?你在逗我……小狼,别玩了……” 小狼乐此不疲,继续往沈夜腿上缠绳子,全然不担心主人今晚可能得陪着自己异乡流浪。 “没逗你,不要回宾馆了,我们一起流浪去。” 白旸接过牵引绳,跟伍尔夫赛跑,跑向与自由港宾馆相反的方向。 不会叭!沈夜追着他们,根本追不上,喂!他觉得他没资格和这俩神兽一起流浪。 人工岛东北角有一片居住区,散布在浓密绿荫之中的别墅全部是仿古四合院结构,空间独立,私密性强,又是不会遮挡海岛视线的临海低层。 白旸解锁小径深处的一间,对开门收向两侧,展开一处古拙质朴的院落,石铺小径通向正房,屋廊全部是仿木材质,精致却不花哨。 色调很像枯树小屋,感觉又大不相同。 沈夜看呆了。 伍尔夫被松开绳索,到处闻嗅探索,自来熟地钻进门廊下的狗屋。 “太晚了,睡觉,明天再看。”白旸将沈夜扛起来,大步走向正房。 沈夜倒悬的视线里,早櫻开到荼蘼,花瓣被夜风搅弄飞旋,像粉色的天使环绕周身。 来到仙境了吗,还是漫画里? 他感觉之前注射的麦胺他命终于见效了。 夜晚不是参观的好时机,可沈夜根本忍不住,等白旸睡着后溜出来。 正房有两层,他们住一楼,据说二楼是专门给沈夜的书房,因为库存没攒足暂时还不能对主人开放。 沈夜穿过客厅来到院子里,这是他一眼就爱上的地方。好像枯树小屋的屋顶,四周被高大繁茂的枝丫包围,悄然圈留住一方天空。 左右厢房一边是建给沈夜的实验室,一边是休娱健身区。 伍尔夫尽职地在新住处巡逻,沈夜见他似乎发现了“敌情”,将一个小“间谍”堵在墙角。 那小东西圆滚滚像只大馒头,或者倒扣的碗,只有伍尔夫脑袋大小,通体深深浅浅的蓝色像海水波纹一样不断变幻。 “这是什么?”沈夜走近蹲下,才看清蓝胖子的底盘上还有触手,一共八只,不用的时候蜷成球形。 原来是清洁章鱼,一种高端小型清洁机,不同的触手分别有清扫、擦拭、养护等功能。 “亲爱的主人,嘤嘤嘤……”它发出弱小无助的哭腔,像弄掉冰淇淋的小朋友,“狗狗好凶,人家没法工作啦,嘤嘤嘤……要在天亮前做完清扫,不然主人会生气,嘤嘤嘤……寻找路径很耗电的,宝宝快不行惹,嘤嘤嘤……” “……”沈夜抬手抓了抓伍尔夫的后颈毛,示意他危险排除。伍尔夫后退两步,四肢放松地趴下来,狗狗眼平视新邻居。 “嘤,”清洁章鱼遮在头上的两只触手滑落一点,露出半只大眼睛,还是个会卖萌的单眼怪。 大独眼转动,看了看沈夜,又看了看狗子,眼底泛起卡通水花,好像下一秒就能飙出喷泉泪。 其实并没有,章鱼瞬间锁定伍尔夫让出的路线,趁这一人一狗没留意,八脚并用,飞快地溜走了,挑了最远那个角落开始磨磨蹭蹭地打扫起来。 监工伍尔夫很快get到清洁章鱼的使用方法,威慑般远远尾随,章鱼只好哭哭啼啼麻利地打扫起整个院子。 沈夜坐在樱花树下的台阶上,那场枯树小屋里全息的花瓣雨落成了现实。 此时有风,有月,有馨香,有触拥的温暖…… 白旸在他身旁坐下,抱住他。 “要好多钱吧?” 白旸比了个嘘的手势,声音染着倦懒睡意:“话题不浪漫。” 他不想现在让沈夜知道,他花光了所有。钱能制造气氛,也会破坏气氛。 “什么才浪漫?” 白旸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第105章 血色纯白15 珍妮特的尸检报告出来了,符合药物过量致死的特征,排除溺水因素。 这结论看似和最初的推测别无二致。 沈夜把几页报告反反复复读了大半夜,然后指给白旸看他圈出的疑点。 珍妮特死亡时俯卧泡水,她的肺部和肠胃均未检出溺液,说明面部浸水时人已经死亡。 “死人是不可能自己爬进湖水的,”沈夜说,“如果自杀成立,说明她给自己注射药物是在湖边,注射然后死亡,身体失去控制恰好跌入水中。” “珍妮特是障碍者,麦胺他命致死量不会令她瞬间死亡,也不大可能令她瞬间丧失意识。” 沈夜想起泰明,泰明死前被注射了过量的甲基麦胺他命,虽然化学成分有一定差异,但药物作用过程近似,那甚至不能减轻泰明的任何痛苦。 白旸对此并不盲目乐观:“也许你说的是事实,但这样的结论需要权威理论和实验支持。吸食粉红眼泪的人的确很多,但几乎全都是普通人,障碍者一来难以从中获得乐趣,二来经济条件不允许,哪来的专门针对障碍者摄入过量麦胺他命的研究数据呢?哪个机构能给我们提供理论证据支持?” -- 第195页 他说得没错,就像河姆案一样,两个人在讨论问题时站在对立角度,代入不同立场,反而能更全面发现问题。 沈夜也没气馁:“那好,就算她在注射过量药剂后立即死亡,要跌成半身泡水这个姿势,珍妮特原本该是什么位置,又是什么姿势跌倒的?” 两人正在四合院正房一楼的客厅里,地板中央铺了张松软厚实的银獾毛皮地毯,地毯上方漂浮着各自的光屏界面和一些全息影像资料。 沈夜放大珍妮特尸体被发现时的照片,挪开摆满点心零食和果汁的小桌板,将原本盘膝坐着的白旸推倒仰躺在地毯上。 “假设你是那个湖,这里,这里是湖水和草地的分界线……” 白旸张开双臂双腿,湖面变大:“啊!亲爱的,快投入我的怀抱!感受我温柔的浪花,包裹你的身体,托举你的灵魂——” 沈夜向他嘴里塞了一颗小红果,敷衍地供奉了这只临时客串的旱地水怪:“开始了,你看着。” 沈夜拿起一支触感笔充当注射针剂,抵在自己的颈动脉处:“现在我站在湖边,这个姿势向前倾倒正好可以像照片那样泡进湖里,但这是个糟糕的姿势……如果自杀的人是我,我绝不会用,它不能令我放松……有点像英勇就义……” 白旸已经在下面做出张手接住他的准备:“你拍下来,还有可能将湖一波带走。” 他随即接住了沈夜,两个人横竖交叠在一起。 沈夜爬起来:“说得对,如果是这样的,她膝盖、胸部、面部这些朝下的部位该有明显磕碰伤和尸斑,事实上并没有。” “那就不是从高处跌倒的,”白旸松了口气,继续躺平扮演湖水。 沈夜跪下来:“现在矮一些。” “也不对,这像忏悔的姿势。”白旸梗起脖子摇摇头,“如果珍妮特在吴崧案里是受害者,被导师欺压霸凌至抑郁而死,她应该感到委屈愤恨,不是愧疚。” “那如果是她为了发探针,一时糊涂利用了吴崧呢?涉及麦胺他命安全性这种热门议题的论文,贴牌吴崧,是一定能够在A级期刊发表的不是吗?事后珍妮特悔愧难当,无颜面对导师,于是选择了结束生命。” 沈夜:“悔愧难当还要继续在论坛里污蔑导师品行不正、学术不端吗?那帖子发在论文定刊之后,更像是用来应对吴崧发现自己被‘冒名顶替’的后招,卸磨杀……嗯。” “驴,”白旸帮他补全,举着两只脚丫子鼓掌,“宝宝真聪明。珍妮特死前没留下任何遗言,这也与她之前在论坛上长篇大论揭露吴崧的行为逻辑不符。如果这一切不全是出于珍妮特的个人意愿,说明她背后有人做局,目的是毁掉拒绝站队麦胺他命适于临床应用的吴崧。”“珍妮特也是棋子,被人利用,大错已铸,羞愧至死。” 沈夜指着全息照片里湖岸的碎石:“跪坐在这种地面上,羞愧一下下,膝盖也要留下淤痕的,事实上她双膝处的尸斑并没有比别处更明显。” “还有什么姿势?”人工湖张开怀抱。 沈夜说:“坐着。” 他本就坐在地毯上,这会儿歇懒似的向白旸身上一倒,脸朝下埋在他肚皮上,不知怎么想的,沈夜隔着薄薄的衣料,咬了一口。 白旸腹肌一瞬绷紧,人也像只虾米蜷缩起来,哈哈哈吼吼吼咯咯咯—— 沈夜终于发现白旸的软肋,反复试探,两人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呀!”和伍尔夫并排蹲在门廊的清洁章鱼伸开两脚捂住眼睛,又试探着伸出第三脚去帮伍尔夫遮挡,被狗狗眼回眸一瞥,那条脚飞快地加入逃窜行列,“嘤嘤嘤,地毯脏啦,打架不对,地毯脏啦,打架不对……” “坐着死去,不可能直挺挺扑倒在水里。”沈夜喘个不停,已经被‘湖水’淹没,“她身前的尸斑均匀,无明显淤创伤。” 白旸把人捞起来,喂他喝果汁:“所以不是自杀,湖边很可能不是第一现场,抛尸的可能性更大。” 沈夜从漂浮在半空的全息文档里扒拉出尸检报告中的一页:“针头存在二次戳刺,还有这个角度,我直觉不像一个医学院专业博士生的手法,但这感觉不能当证据,我知道。” “角度?”白旸也用触感笔当做针剂,照报告里示意图的方向对着脖子比划,“珍妮特是右撇子,这样戳左侧动脉的确很别扭,而且力道是内扣的……” 他起身转到沈夜背后,单膝触地,比席地而坐的沈夜高出一头多,左臂绕过沈夜胸前禁锢住他两边大臂,右手反握笔尖朝向沈夜左侧颈部,笔尖方向刚好是斜向内的。 “有这个!”沈夜轻易便挣脱束缚,在报告里找出他标注过的另一处疑点,“看这里,她胸口,和同样高度的右臂外侧有淤痕,不明显钝性压迫,疑似湖岸卵石压硌形成,这个是凶手留下的!” 白旸也给他看警方的现场勘验结论:“草地上无法提取到有效鞋印,而且这案子一开始被当做自杀处理,勘察做得并不仔细。现在想重新提取相关的生物信息更不可能了,因为是开放的校园环境,时隔多日现场已经被污染,即使找到珍妮特以外的生物信息也很难作为定案证据。” 沈夜肉眼可见地失落了。 “不过,”白旸在他眼前弹了个响指,迸出个放光的小灯泡,“别忘了我们的老对头,卡戎,泰明案里,他也扎过一针。” -- 第196页 ~~~ 珍妮特·宁的生物信息没有被保留,正如白旸担心的那样,尽管这对于一个早已去世二十多年的普通人来说并不奇怪。 但是,白旸在寻找过程中发现,就像她作为曾经的女主人存在的痕迹被从宁家房屋彻底抹除一样,这种绝对意义上的消失似乎有人为的因素。 太干净了,仿佛有人预料到会出现白旸之流的好事之徒,故意处理妥当好让他们落空似的。 白旸确信沈夜是宁家那个孩子并非纯靠臆想,他能用沈夜的虹膜数据打开宁家的门锁,这足够说明问题。 宁折清理干净妻儿留下的痕迹,终归没忍心,为小阿玉留了回家的门。 这是作为父亲才有的念想,无论他流浪在外的孩子何时回家,能否回家,那扇家门都永远向他敞开。 实际上,从沈夜和宁折的生物信息比对结果看来,亲缘基因并不百分百匹配,从遗传角度解释他们存在亲生父子的可能性。 是的,存在可能。 百年后人类基因的比对愈加细化和复杂,至于出现这种模棱两可的结论,要么是因为宁折只是沈夜的近亲长辈,比如叔叔伯伯;要么是沈夜和宁折中的一人或两人曾经接受过基因治疗之类的基因干预手术。 白旸想起在枯树小屋翻看过的沈夜那本日记体病历,关于神经元紊乱症的。 他当时认为沈夜记录的是自己生病的经历,其中有一项正是“基因移植”,标注的安全性为两颗星。 基因治疗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也是医学上非常热门的研究方向之一,而实际中通过联盟医学会许可的基因疗法仅占其中很小一部分,这涉及安全和伦理两方面的考量。 十五年前甚至更早,身患神经元紊乱症的沈夜接受的“基因移植”必然不属于被许可的这类,那应该是非常前沿且冒险的手段,是绝地求生的赌注。 那么,当时为沈夜提供移植供体的基因从何而来呢?以至于后来他从里到外换了个人都没被有心人察觉和证实! 如果沈夜接受移植的基因片段来自宁为玉,那么即便“沈夜”与宁教授的基因比对出现亲缘吻合,这也不奇怪,外人说不准沈夜基因移植的程度。 但,如果比对“沈夜”与珍妮特·宁的生物信息呢?那一定是宁教授不想外人知道的结论,即她与他不存在亲缘可能! 清除所有珍妮特·宁的生物信息,白旸所能想到最大的可能,就是宁折教授想隐瞒宁为玉并非母亲珍妮特亲生这一事实。 沈夜累坏了,睡在白旸怀里,毫无防备。 他知道吗? 他知道自己不是梅兰达的孩子,又是否知道自己也不是珍妮特的孩子? 梅兰达深爱着的、期待回家的儿子不是他,珍妮特又是否曾当他是自己的儿子一般深爱着? 门外木廊上,摸鱼听墙角的清洁章鱼被伍尔夫追上,狗爪踩住它一条触脚,章鱼正嘤嘤求饶,身上的波纹淌成泪河。 白旸清楚记起那本笔记上标注在“基因移植有效”后面的五星舒适度,和怀里家伙手写的注解——鬼扯!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沈同舟+梅兰达沈夜;宁折+珍妮特宁为玉;宁为玉“沈夜” 以上为前提,并非事实 通过移植,沈夜身上带有宁为玉的基因片段,因此能够检测出沈夜与宁折和珍妮特存在亲缘可能,于是“沈夜”与宁、珍存在亲缘可能在逻辑上没问题,不致引起怀疑。 现在珍妮特样本不存在,且极可能是人为故意消除,测不了“沈夜”与珍妮特的,所以白旸怀疑他们之间没有亲缘。 * 至于为啥“沈夜”与宁折只是亲缘可能?为啥宁折要掩盖阿玉不是妻子亲生一事?“沈夜”为啥不被怀疑非沈、梅亲生? 且听后头分解! 第106章 血色纯白16 “你跟老师做东西的风格很像,直达目的,精准简练,没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我看懂了,终于看懂了!” 吴崧左手边的光屏上正在模拟一段化学反应中的分子结构变化,绿色的氧原子与黑色的碳原子之间化学键角逐渐增大,形成橘绿黄黑四色相间的肽链,毒蛇般爬上结构复杂的五元环结构,彩色大厦瞬息崩塌,更加缤纷和奇异的新分子结构在缓缓转动中形成。 他摘下眼镜垂挂胸前,佝背去看高倍光显仪下那几滴绿色液体:“黏菌成分能像填缝剂一样,抹平波普检测时神经元信号发生的偏离,你是天才!像老师那样的天才!” 沈夜心说,我花了三年弄出来这个,你三天就看懂了,你才是天才。 但他并不打算同吴崧商业互吹,目光停在空空的小试剂瓶上,仿佛看到心爱的牛奶被喝到一滴不剩。 “也不是我想精简,实在是……那种原材很难弄,您观察一次用掉四滴太奢侈了。我是想您看看,这东西对NSAD有没有什么价值,比如延缓发作——” 一小瓶是分析加实验的量,并没有管够那么豪,沈夜肉疼死了,默默去实验室的保鲜柜拿牛奶。 吴崧尴尬挠头:“什,什么原材提炼的那种酶?不像人工合成。” 他心知沈夜能把这东西拿给他看,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十分信任了。 一旦这种小绿药水的存在暴露出去,沈夜将面临毁灭性的打击。 -- 第197页 另也说明,沈夜想找到解决NSAD病毒方法的决心和迫切。他太像宁折,为达目标不吝冒险。 吴崧感觉老师又回来了。不,是老师的血脉仍在,他要替老师保护好这孩子,等他回来。 “幸运草,”沈夜给吴崧看他家里那几盆绿植的图片,“很难养活的品种,不是心形草也不是四叶草,叶脉上的纹理不相同。” 吴崧戴上眼镜仔细看,但他不是植物学家,对这种不起眼的小草毫无概念。 “矿星有卖的,它在厄尔斯和暮星都很难养活,刚好,我家里有几盆,养得也不太好。” “曾经我闲着没事儿,提炼分析过它各个部位的成分,那种酶就是在根部发现的。本来是为了了解它,想把它养得茂盛一些,结果有了意外收获。” “这种酶很难在厄尔斯和暮星的土壤成分中生成,又对可见光中的红光和蓝紫光有明显抑制反应,所以在厄尔斯尤其难培养。当然,厄尔斯也没什么人喜欢这么不起眼的小草,只有鲜见绿色、期盼好运的暮星小孩才心心念念想要养一盆。” 沈夜说完,深重艰涩地呼出一口气,很疲惫的模样。 吴崧关切询问:“晚上没休息好吗?你昨天走挺早的,刚过十点吧,年轻人都这么睡不够?脸上没什么血色还喝无糖奶,你这坐姿……是腰疼吗?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沈夜惊得弹离座椅,连退好几步:“没!不用!你专业不对……我是说,我不是中病毒。” 他现在不用任何证据,就相信珍妮特·奎因在校园网论坛上编排吴崧胁迫侵犯她那些纯属诬陷,这五十岁的家伙八成仍是个处男,安慰机器人都没碰过那种,他懂床上沙发上地板上书桌上那些事吗? “你这反应真的像中毒。”吴崧咕哝,“神经反射激亢,情绪波动大,可能是激素分泌异常……不会是,麦胺他命对你起作用了吧?!” 看来病毒研究必须要加速了,不然李斯特指不定要把他糟蹋成什么样,吴崧心急如焚。 沈夜扶额:“吴叔,您太紧张了,我真的没事。” 昨晚糟蹋他的绝不是李斯特,而是……不对,明明是他主动招惹人家。想到白旸,沈夜脸上立即恢复血色,腿软地坐回椅子里。 将小绿药水透露给吴崧,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来是吴崧的确值得信任,二来关于NSAD的研究很难在短期内有突破性进展,沈夜想提供一种思路。 小绿药水虽然能应付神经元波谱检测,将受影响的神经元信号偏离伪装出正常,但它治标不治本,对神经系统的舒缓只起临时应急作用。 正是因为没人知道有这种逆天的玩意存在,才让它几次蒙混过关。 假如有人开始怀疑,对样本实施连续跟踪检测,是极有可能发现PDI的异常回弹,进而发现小绿药水的存在。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沈夜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从他发明小绿药水的那天起,就预料到它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结局。 他唯一可以影响的,就是延长这段时间,并让它在此期间发挥出最大效用。 如今三大星域的病例在逐日增多,无数民众像李斯特一样被病痛折磨,他们的家庭承受着破碎的痛苦,NSAD病毒解决方案已经迫在眉睫。 但压垮沈夜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做出冒险决定的,仍然是李斯特。 某天,同以往一样不经意的聊天中,李斯特提到了白旸的复活。 白总伤得很重,李斯特说,几乎是那批“冷冻幸存者”中伤势最致命的一个,除大脑外的整个神经中枢都毁了。 没人清楚宁折用什么方法重构了白旸的神经中枢,李斯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夜一眼,他像十分惋惜似的,可惜宁教授现今下落不明。 如果他在的话,是否造一截同样的脊椎换掉李斯特中毒的那套,病就自然好了?李斯特似乎坚信这点,他说钱不是问题,就算打造整个等身的琉晶石人像李家也付得起。 广义的等价交换,沈夜记得李斯特说过。 沈夜听见自己木然问道:“如果一个有钱人,打断了穷人一条腿,他们又该如何等价交换?” “支付给穷人足够的赔偿,让他承认腿是自己摔断的。”李斯特淡漠回答,“或者用钱买通关系,将事件定性为意外事件、正当防卫之类的,就不必再负责。” “后者也算等价交换?”沈夜脊背渗着冷汗。 “当然,广义的。”李斯特双眼在镜片后透出笑意,“所有的买通,都会留下把柄,把柄就是支付的对价,这可不便宜呢!有些把柄是会要命的。” 沈夜懂了,李斯特并不害怕被人拿住要命的把柄,因为他为了搏命可以支付一切,他不想死。 宁折失踪了,三大星域再找不到第二件人造神经中枢,唯一一截在白旸身上。 想活命的人,要打白旸的主意。想活命的人,不止李斯特一个。 如果可以,沈夜真想当即弄死他,但他没法弄死所有染病的有钱人。 沈夜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击溃NSAD病毒。他想守护白旸,像恶龙守护宝石。 “如果我找到救你命的方法,你是不是也该支付给我一个把柄?”沈夜开玩笑似地问。 李斯特郑重回答:“当然,我可以送你个大的,联盟那些大家族你随便挑,保证物有所值。” -- 第198页 这活鬼,倒是很会借花献佛! ~~~ 此时,白旸在自由港的最高层眺望大海,同样心情复杂。 他联络凯恩警长,一是为着比对珍妮特和泰明两人颈部被刺入针剂的手法,二是想拿到梅兰达的生物信息用于基因比对。 结果,凯恩直截了当地回了他两个字:不是。 沈夜不是梅兰达的儿子。 果然!也不是他以为的三角或四角狗血剧情,昔年好友为爱反目,梅兰达忍痛放弃沉迷工作的宁折,留下一子,选择与暖男沈同舟远赴异乡再不回头…… 可沈夜总得有个亲妈吧,毕竟医学还没有进步到男人可以自己产崽的程度。 他的容貌其实与梅兰达非常肖似,这也是白旸想不明白的地方,总不能如玄学所言,谁养的像谁吧? 恰在此时,高展敲门进来,放下一只保鲜速递箱:“暮星沈夫人寄来的,是给沈医生的。” 安全起见,所有寄递沈夜的东西都要通过白旸这边先确认安全,显然这单没什么危险。 给沈医生等于给白总,这道理全自由港都懂,高展习惯性拿给白旸,反正他不舍得沈医生提重物哪怕几步路。 “嗯,”白旸哼一声,心想这是梅兰达女士在做样子,随便攒些吃食寄过来表示牵挂,准又是沈夜不喜欢那些。“等等!” 高展被他吓一跳,怀疑自己刚送来个炸/药包。 白旸抽了双取证手套,以对待炸/药包的谨慎程度缓缓拆开快递的外包装,掀开保鲜层,里面是梅兰达制作的食盒,上下三层,各色点心,精致养眼。 高展:“……”这是要替沈医生请大家品尝吗? 白旸扯下手套,指了指里面的食盒交待高展:“提取所有的指纹和对应生物信息,发现梅兰达·沈的交给我。” 啥?高展眨巴眼睛,是你胡说还是我幻听?“沈夫人的,指纹和生物信息?” “是啊,这食盒可能不止她一个人碰过,不查指纹怎么知道哪些残留的汗液和皮脂、细胞属于她?只要她的,要快。” 联盟人口数据库中几乎可以查到所有公民的指纹信息,但包括DNA在内完整的生物信息就只有特殊人群被采集入库过,白旸回得有理有据。 高展脑中大雾,多了一嘴:“您这是打算跟什么样本比对?沈医生知道吗?” “我会告诉他我偷偷比对他和他妈的DNA?”你脑袋是不有包! 高展摸摸头,怀疑自己脑袋有包。 白总亲自去说服受害人家属同意尸检已经被人传是“作秀”、“太闲”,看来外人起码说对一半,他家上司闲到去证明沈夜他妈是沈夜他妈! 以至于一天后,高展将那份毫无悬念的鉴定报告拿给白旸时,反而是白旸难以置信的表情更令他惊讶。 结论写得清清楚楚,沈夜他妈的确是沈夜他妈,当然仍是大概率。 高展怕他这古代人钻概率的牛角尖儿,特意解释:沈医生从小患有神经元紊乱症,曾经接受过基因治疗,所以大概率相当于就是了。 白旸拧着眉,表情仍旧一副“怎么可能?” 如果是沈同舟和梅兰达的儿子,比对出这种结果毫不奇怪,正如高展所说,沈夜接受基因移植,相当于混入了宁为玉的基因片段,于是比对结果为大概率。 但如果是宁为玉和梅兰达进行比对呢?宁为玉是基因供体,他可没有逆向接受过沈夜的基因片段,为何也能比对出大概率的结果?! 他到底是谁? 白旸彻底陷入混乱。 一旁的高展已经在考虑聘请哪位心理师给自家小上司作辅导了,有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改变,即便在外人看来是鸿运砸头,精神上也会承受巨大的压力。 突然中了巨额彩票就是这类,何况白总先后经历了死而复生、高官厚禄、万众敬仰……沈医生疯狂的迷恋和追求,他崩溃一下也不奇怪。 问题是,患者的情况要不要通知下患者那位准家属呢? 第107章 血色纯白17 “吴……叔,”沈夜犹豫叫道,“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啊!”吴崧的思路卡在一组实验数据上,翕动嘴唇缓了下,才清晰意识到那孩子在跟自己问宁教授的事情。 他们这段日子实在太忙了,无暇他顾,连啃营养膏的时间都在交流病毒相关的问题,吴崧仍是怪自己粗心,孩子怎么可能不关心父亲的事情? 但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们,有多久没联络了?肯定挺久了……” “二十二年。”沈夜答。 “啊!”那就是从送阿玉去暮星之后都没再联络,吴崧有些吃惊,“你,老师他,他是很单纯的人。” “人常说单纯的人就像一张白纸,他很简单、很干净,他的白纸也没被他拿来涂抹粉饰,尽管他拥有足够亮眼的颜色。他用他的白纸,写算式、画图稿……外人看到的是单调、杂乱、乱得一塌糊涂、糟糕的生活……庸碌的人,怎么懂他在其中获得的快乐呢?” “那种快乐,不是买下一身奢华的新衣服、被人夸赞修容手术后变漂亮、暗恋的人向你表白……不是那种肤浅的,你懂吧,是灵魂……灵魂层面的……” 吴崧提到老师宁折,明显话多起来,又好像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内心的崇拜:“他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没人配得上排他后面当第二那种!” -- 第199页 沈夜轻咬下唇里的软肉,替宁教授尴尬一波儿,不知情的,还当吴崧是马屁精转世。 他有点想纠正吴崧,喜欢的人跟自己表白,那种快乐一点都不肤浅,就是灵魂层面的!不过吴崧大概不懂,想想还是算了。 “他,眼睛……”这问题艰涩得剌嗓子,沈夜问出半截。 宁折自毁双目事件,沈夜在遥远的暮星也曾听说过,不过沈同舟转达给他的消息有限,加之他当时还没从“阿玉”离去的悔痛中恢复出来,几乎是以回避的态度面对那个震惊联盟的疑案。 星元127年,造福人类的智眼问世,天才设计师宁折陨落。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三两处“意难平”,无疑吴崧心目中最不平的就是这件事,甚至找不出第二件能与它相衡的来。 提及宁折的自残,吴崧整个人都不好了,两手难以抑制地细碎颤抖,像胸口藏着的火山即将爆发。 他先是挣扎般交握双手,随即发现共振将战栗放大得更明显,于是掩饰地起身,将两手用力压在冷硬的试验台上,深呼吸。 “那天,是科学院对外发布……智眼2.0,”吴崧清了清嗓子,尽量平和地把堵了十多年的话一点点对沈夜吐出来,好像每个字都染着当年的血腥气,“老师钻研外戴式视神经代偿系统已经很多年了,那个,当时联盟保守估计有八千万视障者,其中一半是青少年,可想而知,这项技术有多么大的价值和意义,会点亮多少人的生命,给多少家庭带去光明!” 十几二十年前,辅助肢体残疾的设备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备,肢残者借助义肢和辅助工具能够基本实现生活自理,但视障者仍没有普适和理想的解决方案,数量众多的他们深陷黑暗混沌之中,加之无法通过触角使用智能设备,承受着身体残疾和精神残疾的双重痛苦。 这点吴崧毫不夸张,智眼2.0实现了无需植入接口的普适性需求,通过设备内置传感系统将目镜视野内的图像转化为大脑可识别的视觉信号,重新为佩戴者在脑内构筑等比空间结构,甚至实现了远近立体的效果,非常令人惊叹! “为什么是2.0,之前没有发布过初代版本吗?” 沈夜知道发布会当天发生了一些事,就在发布会开始不久,有人隔空踢馆,声称宁折的这项发明是抄袭! 当时星空传媒同时转播了两方的对峙,像个网络角斗场,引无数网民围观,舆情一度失控。 对方曾是星域人道医援组织的志愿医生,127年供职于矿星的一家福利医院,从事眼科医疗工作。 伊藤隼智,七十三岁,有过五年以上人道医援经历,这为他镀上了一层圣光,人们会先入为主地设定他淡泊名利、真诚良善。 直播中,伊藤向世人展示了智能眼镜的全部设计原稿,以及该技术向宏卫二知产局申请发明专利的官方文件,甚至他们已经投产做出了一批试用机免费发放给当地有需求的矿工和家属。 星空传媒驻宏卫二的记者们闻风而动,纷纷实地采访受赠眼镜的使用者,自然收到好评如潮。 有盲眼几十年的老婆婆跪地哭谢伊藤医生,称他是救世神;也有天真稚童,戴着眼镜认真画一幅伊藤爷爷的简笔画像托记者送给他…… 事件的发展出人意料,却也极其顺滑地将天平推向伊藤那边,物证、言证、人证、舆论,一切都环扣紧密,情理兼备,无懈可击。 这令一心闷头科研,单纯讲解技术的宁折措手不及,惊极无语。 那些伊藤展示的设计文稿,竟然与他早期的思路不谋而合,雷同到匪夷所思。 “伊藤隼智,”吴崧嚼着这名字说,“他那些所谓的成果,和老师的1.0不能说十分近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1.0初代是有的,而且研发极早,大概在……在老师带你来研究院之前,就已经达到了伊藤所说的那个程度。但是老师对那个并不满意,他觉得1.0的呈像过于粗糙,视深几乎没有,戴上那个就像拿着示意图找路,除了实现途径不同,跟智能语音导航大差不差。1.0不算成熟的产品,只是个中间成果,老师这样认为,他想让它更加完善。” “并不是老师吹毛求疵,而是1.0的确存在缺陷,它的神经元刺激信号过强,这是因为感应贴片技术那时还达不到设想的敏感度,使用者佩戴时间稍长就会感觉眩晕、头痛,还有部分严重反应者出现短暂失忆和认知障碍。” “所有这些,都是通过严格实验和患者自愿参与的试戴计划得出的结论,这是对公众负责。”吴崧摇头叹息,“可惜他们全都瞎了,心也盲了,不分青红皂白,用最肮脏恶毒的语言攻击辱骂……我想那些参与骂战的人,八成可能都没接触过智眼,没见过没碰过更没用过,他们是自己剧本里的群演,代表预设的正义,践踏假想的敌人。” 擂台失控,疯狂的看客们摇旗呐喊,给猛兽加油助威,“杀死那个人!”他们高喊,“抄/袭/狗罪无可恕!” 吴崧双眼湿红,近乎哽咽:“老师崩溃了,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些黑白颠倒、无中生有、千夫所指,我们无法想象他当时承受的污浊和重压,尽管之后每次回忆我都感觉自己快被那种氛围压碎骨头挤破内脏,但我想我的感受不及他十之一二……” “他们说他是假装成障碍者的特异者,借着人道医援的机会接近伊藤,利用精神力影响剽窃了他的研究成果,如今看似高级的产品不过是在原有基础上锦上添花,目的为了掩饰知产抄袭的事实。” -- 第200页 天才啊!如果是特异者就不稀奇啦!随便谁的东西都能偷来! 特异者不就是天才嘛!人家天生开挂! 巫鬼没一个好东西!巫鬼去死! 无论什么人,一旦被打上特异者的问号,就是全民公敌。 宁折反抗了,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 他用随身携带的光刀横割了双眼,光明的世界瞬间被血色掩盖,他想用这血色清洗污名。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彼时吴崧正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旁听,他暴出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冲向演讲台,却来不及阻止老师自戮的利刃。 鲜血和眼泪一并汹涌流下。 宁折没有退缩,他穿着纯白的医生服,冰白的面颊和雪白的衣襟逐渐被血染红,显得那白色愈加纯粹。 在延迟四个小时后,宁折开始了他的发布演讲。 除了预先准备好的一百分钟内容,还增加了1.0版全部设计思路和复杂严谨的论证过程,以及2.0版十年磨一剑的创新和改进。 那场诡异惊悚的演讲,成为联盟科研史上一幕不可逾越的经典。 宁折身负伤痛、悲辱加身,竟然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脱稿背诵,讲出了全部智眼相关的技术细节,包括伊藤用以主张他抄袭的设计稿。 他目不能视,也无法使用触角辅助,半点准备和提示都没有,如果不是经年累月反复千万次的琢磨,没人能清楚记得如此繁复的内容。 彼时会场内落针可闻,想必无数面光屏背后也是。 人们震惊了,开始自我怀疑,呆立无声,抛弃刚刚努力刷出的存在感,想隐匿起来,做符号遮脸的路人甲。 心有不甘或反应快的,转向伊藤,让他站出来全文背诵设计稿,从怂恿到逼迫。 如果伊藤同样能够通篇背诵,那说明背诵无法洗白宁折的抄袭嫌疑,只是科研人一项业务能力而已,反正他们就会背书考试那些。 万一伊藤背得更好呢? 然而伊藤令不死心的拥趸们失望了,他没有正面回应任何的背诵要求,只仓促而简单地重申立场,声称将会诉诸法律维护正当权益。 随即伊藤下线了。 网友们炸锅,一部分调转矛头痛骂伊藤是缩头乌龟,连他祖宗十八代的历史丑闻都拉出来鞭尸。 宁折结束演讲,立即有医护围上来。 他整个人苍白且虚弱,脸上淌着半干的血泪,躲开那些搀扶他的手臂,摸索着拿起演讲桌上展示的智眼2.0样机,有条不紊戴上。 宁折抬手,挡开了阻住他路的围观者,独自走下讲台,走出会场。 何至于此呢?宁教授!众人无不痛惜,很多学生同僚默默流泪。 宁折说,不,我不是在发泄或证明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丑恶和愚蠢。 他毫无障碍地只身离开了报告厅,用他十年心血凝成的智眼2.0,期间没有磕碰、没有偏离,甚至灵活躲开了门前草坪那只爱好恶作剧的智障灌溉喷头。 他现在甚至敢于抬头仰望Sun1,那颗表面六千度的大恒星,刚刚好像忘记说了,这些都是1.0做不到的。 宁折是个天才,无需向蠢货们证明。 第108章 血色纯白18 沈夜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吴崧说:“之后他们在传,老师是因为妻子自杀,独子……阿玉,他失踪,很可能也是……所以受到了太大打击,精神崩溃,行为极端……” 人们总愿意按照自己的认知去理解他人,为结果赋予原因,其实世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或许,或……”沈夜嗓音干涩,像痛呼呐喊过一般喑哑,“就是因为阿玉,126年,一年后,他相信他死了……他从小就不是个正常的小孩,如果没有他……没有他,他们都会好好的……” “阿玉!”吴崧叫了一声,“阿玉是很乖的小孩,任何人,连你,也没资格那样说他。” 沈夜抬眼,茫然地摇摇头。他很平和,溯洄记忆的眸光盛着爱怜,还有些无可奈何,像在讲述一道早已愈合的疤。 “他第一次住在我家,就做了噩梦,抓住妈妈给他盖被子的手大喊大叫,他说他梦见了他妈妈,他妈妈已经死了。妈妈被他吓到了,他是可怕的小孩,所有妈妈都不喜欢他。妈妈不喜欢他,他就不能住在我的房间里,只能住回福利院。” “我去福利院看他,问他为什么觉得妈妈不喜欢他。他说他总是忍不住自己跟自己说话,说那些妈妈不喜欢听的话,妈妈喜欢听他说出问题的正确答案,或者说些让邻居阿姨夸他聪明可爱的话,他很笨,不会那些。” “他还害死了他妈妈,阿玉亲口告诉我的。他让她去死,于是她推开窗子爬了出去。他妈妈第一次信他的话,也是最后一次。” “我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大人总是有很多心事,和我们不一样……” “阿玉?”吴崧感觉不对劲,这已经不像是为掩盖心照不宣而故意模糊掉指代,他又喊了声,“沈夜?” 沈夜倏地刹住话音,转过头。 吴崧此时的预感十分不好,自己分不分得清眼前的青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分得清吗? 他刚刚用沈夜的视角谈及宁为玉的时候,神态和语气明显不同,那是个很温柔的男孩子,棉花糖般脆弱柔软,却想用香甜包裹对方。 -- 第201页 “他恨我吗?”沈夜自言自语。 “不,不会的!”吴崧本能地去打消他的负面情绪,却有些搞不清他和我指代什么人。宁折恨不恨宁为玉?还是宁为玉恨不恨沈夜? 否定太快,毫无说服力。 沈夜蜷缩身体,侧躺在实验室的旧沙发上,微阖双眼:“吴教授,我不舒服,这里有电极片吗?我想我的病快发作了——” “你什么病?!”吴崧快被他吓疯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从前老师同他聊过使用电极片治疗神经元紊乱症的事,是为治疗沈同舟的儿子沈夜。 那时老师为救那孩子想了许多办法,电极片是其中之一,还有危险度极高的基因移植,用阿玉的基因片段,吴崧曾强烈反对过。 “你没发病,你就是太累了,没事,别怕孩子。”吴崧在沙发边蹲下,一手落在沈夜胳膊上轻轻拍着。 关于那个生病的孩子,吴崧猜测过,他应该不在了,他的病很难撑到成年。大概出于保护的目的,沈同舟替换了他们的身份,这可以理解。 沈夜向后缩身,他不习惯被哄睡。“他在哪儿?他去哪儿了?” 吴崧从没被人称代词这般猛烈地捉弄过,只得随便猜一个人,问的是老师吧,毕竟他们之前一直在讨论老师的话题。 “我也不知道,那个SSS密级的任务之后他没有回来,”又怕沈夜乱想,“也许是他自己不想回来,好容易交了差,万一上头再给他派活儿,很麻烦的。” 作为宁折的学生,吴崧自然对“复活”任务有些了解:“当初要不是那个事儿突然给下来,智眼2.0根本不用等那么久才面世,也许就没有发布会那场冤案。” “吴叔,再多说一点儿,他的事。”沈夜低喃。 吴崧绞尽脑汁,既怕刺激他,又不想他失望:“对了!” 他想到个好话题:“你那只狼崽子应该养挺大了吧?白色毛的,小时候胖成球儿。” “伍尔夫,他是条狗。” “狗应该叫道奇,”吴崧开了个玩笑,“它爸爸是阿拉斯加犬,它妈妈是巫尔罕达雪狼,你说它算狗还是算狼?” 沈夜睁开眼:“你怎么知道的?” 巫尔罕达雪狼极其稀有,它们和其他群居习性的狼不同,喜爱独居,小狼从一岁多即被母狼赶离身边,开始独自捕猎的生存挑战。 正因为此,巫尔罕达雪狼的数量稀少,独自生存的第一年就有三分之二狼崽死去,极为残酷的优胜劣汰。 被大自然筛选过的雪狼不仅体魄强健,还非常聪明,科学家研究过它们的大脑,发现了与人类近似的神经元递质和传导机制。 当然这对巫尔罕达雪狼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人们开始寻求繁育它们的方法,用于医研实验。 沈夜也是出于好奇,为伍尔夫做过基因溯源才得知他有巫尔罕达雪狼的血统,进而了解到这种生物。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伍尔夫能像普通人一样接受到他的精神力影响,他也从小就将伍尔夫当做释放精神力的对象,配合默契。 “我见过它呗,”吴崧开始在自己纷繁浩杂的资料库里翻找,好容易刨出一张照片,“看,是它吧?还是我接生的呐!我说给它取名叫白雪,老师给我一个白眼。你看,它又白又雪,叫白雪哪里不好?” 沈夜忍不住也给他一个白眼:“现在没有那么白,毛色是带着银光那种。” 他省略了伍尔夫的各式漂染,怕吴教授管它叫彩虹或者花花。 “老师很爱你吧,特意串出这么一只送给你,他其实很爱你,但他不会说那些话。”吴崧有被一个白眼戳到,揉了揉鼻尖。 “他送我的?” “老沈不会跟你说是他买的吧?你让他再买只同样的试试……” 沈夜相信沈同舟不是那种请好邀功的性格:“一定是他不让说实话。他还给过我很多钱,也是通过爸爸给我的。” 沈夜偷偷计算过沈同舟的收入和支出,至少他在枯树小屋买房的钱来路不明,更早还有买机车,赠品头盔是暮星没有的品牌,沈同舟根本不了解那些。 好家伙,现在除了你我他,连爸爸妈妈也指代复杂了,难为这小孩。 “所以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很爱你。”吴崧趁机强调,又抬手拍沈夜,“还有我们小元,是很好的小孩,也是很健康的小孩,你小时候跑得飞快,在实验楼里钻来绕去谁都逮不住……” 尽管那只手拍呀拍地有点儿扰人,但吴崧念经似的嘚啵嘚非常催眠,这回沈夜真睡着了。 “他有天回来,看见你好好的,不知有多高兴。”吴崧自言自语,“会的,肯定会回来,肯定会……” 学生推门进来,吴崧赶忙冲对方打噤声的手势。 “那个警察又来了,”学生用夸张口型讲,又指了指睡在沙发上的沈夜。 白督察。 吴崧替他老师脑仁儿疼。 若是对方巴结自家小孩儿也还好,毕竟孩儿的优秀明摆着,一家宝儿百家求。 可孩儿搭上的是个位高权重美人灯,闪亮到装在自由港上能给航船当灯塔,从头到脚海王顶配…… 然后居然是咱孩子主动追的人家,外头传出一百八十集小话本了,从不刷花边儿的吴崧每晚偷摸上20禁午夜分级看《纯欲医生和高冷警督》的连载文,哭湿枕巾。 -- 第202页 评论里一群人嗷嗷叫,要死要活,看得想睡觉;唯独他当成恐怖小说,看完还能撑个通宵实验。 白旸是来接人的,提着几份从后会有期打包的锅贴虾饺帮沈夜和谐人际关系。 一进门见人在沙发上睡着了,白旸放下吃的立马脱了外套盖他身上。 吴崧示意他坐,孩子的事儿得跟当事人唠唠,捡日不如撞日:“小……老,哎……那个,大……” “你叫我?”白旸拉松领带,“叫名字。” “白……总。” “嗯?” “你丰功伟绩、官居高位,又有钱又有权,人也……人模人样,可沈医生也不差,对吧?学历、能力、人品、样貌,这些都配得上你。”吴崧临时组织语言,家长里短情感婚恋是陌生领域,极不擅长,磕磕绊绊。 “你得对他,一心一意。要不然……”吴崧持续卡顿,急中生智抓到要挟点,“你哪天故障了,可不是谁都能修!” “哦!”白旸哂笑,“都谁能修?你老师宁教授。到时还真指望你替我多说几句好话。” 人命关天的事儿,他嘴上讨好,一脸漫不经心:“阿夜让我帮你,我这不是很听话么,我好些事儿都听他的,他说怎样就怎样。” 吴崧也不知想起哪段儿名场面,面红耳赤,梗得说不出话来。 “珍妮特的案子,我就快查清了,到时还你清白。” 吴崧叹气:“我老师的清白谁在乎?十多年了……” “智眼那个?”白旸收正神色,“我知道你一直没放弃,问题是指控宁教授的伊藤隼智,他没有接触智眼原始技术资料的机会,调查也表明当年科学院的电脑不曾被远程入侵。联盟判定这一类侵权的标准,是‘接触’加‘实质性相似’,二者缺一不可。” “那哪儿是实质性相似?根本就是实质性相同!我是看过原稿的,可以负责任地对任何人讲,伊藤才是小偷!抄袭!他扒论文勉强算此地无银水平,噢噢噢,这个我倒是能理解,他水平有限嘛,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能够微整形,只好照搬照抄!” 吴崧气愤异常,像哑了的斗鸡,用力扑棱翅膀。 白旸晃手,示意他冷静,别乱打鸣儿吵醒沈夜:“如果事实如此,说明这其中还有我们没弄清的弯绕,原稿不可能自己找门路面世。” “你能查吗?”吴崧一屁股落在白旸面前,郑重得像要将自己那百多斤骨肉全部托付,“我的案子我不急,你要是能查清当年老师那桩抄袭案,我……你说怎样就怎样!” 白旸牙疼似的嘶一声:“我,不想怎么样你,要不你把他押上?” 他朝沙发一指,六目相对,沈夜将白旸的外套拉到鼻尖,一双露在衣领上的大眼睛睁得溜圆。 第109章 血色纯白19 “偷听人说话,是不跟章鱼学坏了?什么时候醒的?” 白旸怕沈夜吹风感冒,伸手胡撸他额发上一点湿汗,染着体温的柔顺缠上手指。 沈夜被他rua得眯起眼:“我说怎样就怎样那里。” “哦,你说怎样?”白旸歪头笑眼弯弯,这模样很杀人。 “你都跟买家谈好价钱了,”沈夜故意不看他,认命似的,“我还能怎样?需要我帮你数钱吗?” “我要的是人不是钱,你希望我重查宁折的案子吗?他被人诬陷的可能性很大。”白旸眨眨眼,仔细看沈夜的表情。 沈夜没有表情,语气不是太关心:“我希望这世上没有冤案。你可以查,不然哪天故障了,找不到人修。” 白旸:“……”这么冷漠吗? “那件案子有进展没?” 沈夜换了话题,他还不想跟自己深入讨论宁折,白旸意识到这点:“你说珍妮特的案子?” “嗯。” 他也不想提到珍妮特这名字。白旸点头:“针迹比对的结果出来了,和泰明案高度相似,角度、力道、挫痕……但这与笔迹鉴定不太一样,不能排除是不同凶手所为,仅能作为辅证。但是——” 白旸话音顿住,卖关子免费送萌。 “你转折不出好消息来,我可能会揍你。”沈夜学伍尔夫,踩住白旸一只脚。 白旸学着清洁章鱼开溜,沈夜追上去。 白旸矮身,沈夜跳到他背上,被他背着走。 “你标出来的两处淤痕,尸体胸口和右臂,医检仔细分析了造成钝压的器物形状……” “是袖弩和戒指!”沈夜抢答,下意识做了个驱马的动作,两腿夹紧、上身前倾。 白旸跑起来:“聪明!” “可是我们抓不到他!”沈夜抱紧白旸的脖子,“今晚要走路回家吗?距离目的地还有63.5公里。” 白旸的智能车从身后跟上来,大灯照得前路通亮。 “还是你最疼我,”白旸将沈夜塞进车里,自己也坐进去,“卡戎,不止一个。” “所以除了这个顶包的残次品,正品一直很小心,没留下任何生物痕迹,否则两相一比对就玩不成替身游戏了。有什么办法能拿到正牌卡戎的生物信息呢?” 白旸担忧的表情给了沈夜灵感:“等他再出手。” “闹,闹,闹……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白旸下意识用余光扫了车外,卡戎从第一次在獾鼠市场盯上他俩,便像不散的阴魂、跗骨的噩运,他的目标从未偏离坑害沈夜这个唯一宗旨,送走朴仁宰是,虐/杀泰明也是。“你不盼着吴崧多活两年造福病患吗?” -- 第203页 “我担心他动你。” 白旸不屑地一嘁:“你该担心他不敢,盼着他来呢!你老攻我这武力值,安排他个有来无回套餐绰绰有余,不收着点儿留活口都难。” 沈夜无语地戳了一下他背上弩/箭留下的伤疤。 “吴教授在实验室很安全,”沈夜说,“但如果利用女学生诬陷不成,让吴崧有机会翻盘,进而站出来反驳麦胺他命的安全性,背后那些人一定会狗急跳墙。你觉得卡戎和他们有关系吗?” 白旸惊讶又遗憾的模样:“啧啧啧,你吴叔白疼你了,他当你是大侄子,你却当他大鱼饵。” “但这主意真不错!得好好谋划一下,别浪费了……”白督察见色忘义,瞬间倒戈到沈夜这边,开始算计如何将吴崧这条大饵挂上钩儿。 “小心李斯特。” 沈夜眨眨眼睛:“他对我不满意吗?” “相反,他对你越满意我越不放心。”白旸从车载保鲜柜里摸出一盒牛奶焐热,“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留他一年半载他会感激你;如果你给了他活的希望,过两年他发现自己还是活不成,他会恨你。” ~~~ “白总给你讲过异星人长什么样吗?”李斯特随口闲聊。 沈夜小心翼翼沿着枯腐的创口将针头探入血管,这才以极轻缓的速度推入药液:“嗯,讲过一点,据说有些像鼻涕。” “呵?哈哈哈哈!”李斯特被这答案愉悦了,笑出很大声,“原来小说电影里都是假的!骗人的!” 他笑得浑身颤抖停不下来,掺着血色的混浊眼泪淌出眼角:“哈哈哈,果然……白总牛逼!果然是……胜利者视角,敌人都是鼻涕,不值一提!嗳?你知道……那些吃败仗的逃兵是怎么形容异星人的吗?小说电影就是根据他们的话艺术瞎编出来的,什么吞噬狂魔、隐形暗巫、液体人……哈哈哈,液体人倒是沾边儿,鼻涕也算液体哈哈哈……” 沈夜觉得他再这么笑下去,很可能把自己抖到软烂脱骨。 “白总是这么说的,真正见过异星人本体的战士极少,双方都隔着飞舰战斗。”沈夜说,“也许他被我问烦了,胡乱回答逗我玩儿的。” 高能热武器时代,战斗双方根本没有冷兵器时期近身肉搏的机会,数公里甚至数百公里外都可以是攻击范围。 一颗粒子炮或一束脉冲光弹便能瞬间摧毁命中的大型战斗单位,造成机舰解体,里面失去庇护的生命体直接汽化,连残骸都难留下。 这些是白旸真正给沈夜讲过的,星战无比残酷,他当年的许多战友直接化作尘埃葬身茫茫宇宙,是以祭奠他们的“远望园”里多是衣冠冢。 自异星人入侵开始,人类便从未停止对它们的各种猜测,科研者通过武器装备和残留生物样本构建异星人模型,基础学校则举办创意比赛激发孩子们对敌人的想象力。 事实上,星战打了多年,人类都不曾获得一个完整的异星生命体,死的活的都没有。 它们死亡后,在舰体上残留着鼻涕样的半透明粘液,这是白旸亲眼见过的。 但总有幸存者在接受访问时脑洞大开,讲述自己“亲见”异星人的经历,大多是将对方描述得强大恐怖、神秘魔幻、无孔不入无所不能……要命的是,他们每个人讲的还不一样! 于是有了不同电影里的不同设定,虚实结合、真假难辨,搞得谁也说不准异星人究竟什么鬼样子。 “敌人过于强大,是掩饰自己无能的最好借口;敌人过于强大,是彰显自己无敌的最强证明。”李斯特遗憾摇头,“看来白总并没有刻意给你留个好印象,打败鼻涕,这听起来……唔,不算太酷。” “小沈同学,只会死缠烂打可不成,你得拿出点儿真本事来。”李斯特又咯咯笑起来,“看看人家扎兰小姐,包下音乐厅为白总专场演奏,你想想自己为他做过什么?” 沈夜想了想:“我给他……包扎过伤口。” “哈哈哈哈……”李斯特笑得下巴快掉了。 笑死你! “他们啊,”李斯特上气不接下气,“总是……总是喜欢夸大异星人的战力,什么二维硅晶流导舰甲、声呐追逐炮、精神侵扰攻击……以至于电影里那些异星人越来越逆天,简直……简直就像五百年前齐天大圣入侵花果山,仙凡大战哪有人能胜天的道理?异星人越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们输得越是合情合理!” “一百年前,倒是的确出了个人能胜天的飞星!”李斯特神情骤变,肃穆几乎覆盖了那张脸上的狰狞,“飞星是侦查特务机动部队,并非联盟的主力战斗单位,他们完全有理由静默等待支援。但白总和他的战友没有等,他们凭借死战拖垮了异星人最后的生力,如果宏卫二当年失守,你我今天绝无可能存在。” 这些沈夜早就知道,但听人再讲,无论多少遍,他都由衷自豪,因为白旸。 那就别臭不要脸打白旸那截脊椎的主意啊,沈夜想,崇敬只是嘴上说说么?这些政客真虚伪! 李斯特目光斜掠过来,诡异惊悚重新回到脸上:“可你不知道吧,当初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死战,比如……” 沈夜转头看他。 “瓦诃里将军。”李斯特勾起尚好的一边唇角。 “你怎么知道?!”沈夜心口惊跳。 -- 第204页 一百年前的事情,除了唯一幸存者阿什勒夫·瓦诃里,再没有第二个活着的目击者。瓦诃里将军坐着轮椅宣称主战的视频网上随处可见! “他说他力主死战,寸步不让!哈哈哈哈,”李斯特放肆大笑,“一个老瓦诃里收养的傀儡而已,本想当他是个烟花放上天,献祭瓦诃里家族的名誉,没想到……殊途同归!如今掌管蜂巢的,不还是老瓦的亲孙子?!” “他伯父双腿炸废了,可谁知道中间那条腿是怎么报废的?反正生不出旁支来。” “我早说过,傀儡是没有前途的。” “我们伟大的第一将军,在预备营里招/妓、逃避训练、考试挂科……当然这跟他入营之前吸/毒、强/奸相比已经算乖宝宝了。你信一个将主舰放在队伍最后,启用二十编队护卫舰的胆小鬼,会在生死关头不等支援力主死战?鬼信了我都不信!” 李斯特口中的第一将军令沈夜感觉陌生,民众看到的是一座履历光鲜、板正坚硬的丰碑,上面一笔一划全都端方正直,毫无瑕疵。 然而这样的形象更加真实吗? 在沈夜心中,唯一配得上至伟无私的人只有缇娅妈妈,她是明亮且鲜活的,但也难免有“天使魔鬼案”那样的遗憾和对厨师求助的无能为力。 阿什勒夫·瓦诃里并不是比缇娅妈妈更加完美的存在,他同样是人不是神。 如果李斯特说得是真的,当年在宏星环决战中,瓦诃里率领盟军残部主张避战待援,那么主战的就只有飞星。 理论上盟军统帅和飞星指挥官意见不一时,前者拥有更高决策权,除非…… 决战后,幸存者返航的GS6818是飞星的战舰,而不是盟军的! 这说明盟军包括指挥官在内,已经失去了控制战场的全部资源和能力,不得不听飞星指挥。 本来该有十一位幸存者的,除瓦诃里将军之外,GS6818上包括白旸在内的十名飞星队员都应该战胜生还,却因为舰损遭遇意外爆炸全部阵亡,反而是不该属于这只战舰的阿什勒夫·瓦诃里唯一存活! 沈夜不寒而栗,他想起白旸说过,我和瓦诃里之间,不止吴崧一件事,不止现在。 沈夜怔然看住李斯特,等他继续说下去。 李斯特恰到好处回了一个“未完待续”的笑容。 猜测让沈夜不安:“您该接受催眠治疗了。” 然后,他迅速催眠了李斯特,在对方入睡后离开医院。 第110章 血色纯白20 “各位,据蜂眼系统监测数据反馈,Gem-β3在百年内首次出现异动,疑似星舰引力波被监测眼捕获,具体位置在星图的这片区域……” 库勒托·瓦诃里将军嗓音沉肃地宣布这一消息,巨大的全息星图在他身后缓缓展开,被居中标记的是一颗距离厄尔斯星33.78光年的蓝矮星,它的质量是Sun-1的1.86倍,体积却能装下77颗Sun-1。 由于它与毗邻的Gem-α形如一对双胞胎,在观测视野内形影不离,因此自古被人类统称为“双子星座”。 此时出现在星图上的Gem双星,一明一暗,如同魔眼般睥睨着在场的所有人。 列席会议的联盟首脑们一时间鸦雀无声,仿佛被无形的危压死死攫住咽喉,连彼此间传神会意的目光交流也无,全部怔愣地对上射出星域深渊的那一明一暗两道视线。 白旸也在第一排列席此次紧急会议,会议由蜂巢启动特别程序召集,左右身后俱是一众动辄能影响联盟局势的要员。 如果此刻会场内爆炸一枚光炮,整个联盟怕是要瞬间陷入混乱,改天换地。 但超密级的会议和军警双安保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他们极其安全,又极其不安。 连日常甘愿为瓦诃里将军捧哏的李重时总长也一言不发,脸色比死了亲儿子还难看。 白旸左手那位年近百岁的联席委员担在座椅扶手上的胳膊不停颤抖,如果不是会场内屏蔽所有通讯信号,白旸有点儿想替他向沈医生咨询下,有没有急性突发的帕金森。 也不知老人家的纸尿裤是否穿妥当,该不该喊个警卫将人搀扶出去。 “耶!耶!”老人嗓音含混,神志似也不大正常,激动低吼,引得周围人侧目。 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用这么兴奋吧?白旸犹豫要不要对这小老弟实施一点干预,再欢呼怕是会戴一顶反人类的帽子了。 “……液体人!它们……又来了!来了……” 警卫终于过来叉人,但被这一句喊破的恐惧却毒气般在会场内迅速蔓延,跟着又有一位晕倒过去被叉去急救。 讲台上,瓦诃里将军面沉如铁,似是鄙夷地静待这场骚动平息,而后才继续道: “暂时无法排除异星生物再次组织入侵,或者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又有人晕倒了。 Gem-α,历来被认为是异星人的老巢,那里曾拥有丰富的琉晶石矿藏,作为鼻涕人生存的必要资源。 百年前的星战也是从深空监测到入侵舰队伊始,人类得知这种消息,恐惧就像疫病一样传播开来,狼来了的末日传说将成现实。 尽管各国政府反复安抚民众,从科学角度论证异星舰队距离母星还非常遥远,以那时的航速判断,异星人单是抵达Sun-1恒星系边缘就需要至少二十年,就算它们成功抵达,敌舰也未必能够顺利穿越系外小行星带实现最终入侵。 -- 第205页 但民众依然反应激烈,沉沦放纵、混吃等死的情绪不分国籍和种族演变为流行,随处可见不工作、不生育、不要命的“三不流浪者”。 局面持续恶化,很快拖垮了多地的经济,法律和规则被肆意践踏,黑暗组织丛生并相互厮杀。 照此发展下去,用不着异星人登陆,人类便会在那之前玩死自己。 好在这世上向来不乏脑子拎得清、手上干正事、脚下趟出路的一群人,他们平时悄没声息闷头奋斗,既不街头斗殴也不网络互喷,没啥存在感,但却实打实人数众多,是构成人类社会的筋骨脊梁,能在危难之际撑起天地。 这样的一群人逐渐组织起来,他们中有些是各国首脑、商界巨头,也有科研人员、作家记者,更有学校师生、农夫商贩…… 他们是带头走上绝地反击道路的先驱者,从构建理论、组织宣传、科学论证,到探索出路、努力实践、点燃希望,将全人类紧密团结起来,共同掌握自己的命运。 星元元年,随着最后一部分国家放弃主权保留自治,接受联盟的统一领导,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联盟最终形成。 人们踏上那条同呼吸、共命运、齐御外敌的道路。 这段对白旸来说亦是历史,他生于星元10年,彼时异星人舰队尚未抵达Sun-1星系,联盟历经十年日趋平稳协调,只是备战状态下的人们生活清贫。 他的整个童年也都笼罩在大战来临前的暗影里,许多最初被异星舰队入侵消息惊吓过的人们已经提早离世,而他注定生逢战乱,被卷入这波旋涡的中心。 “这个消息,暂时将不会对民众公布,以免引起大范围的恐慌。”瓦诃里将军沉着的声线里夹杂一丝难掩的激动,“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保持镇定,保守机密,为民众分忧,为联盟效命!毕竟,异星舰队不会在天亮就抵达,我们仍有时间。” “还……还有多少,多少时间?”台下有人颤声问。 瓦诃里道:“根据以往的经验,至少还有八到十年。” 有人在松气了,毕竟这些时间够换选两届,彼时天塌下来就不用自己顶上。 “百年前,我们对异星人一无所知,它们长什么样子、从哪里里来、要做什么、能力装备如何?这些我们全然不知。但是!” 库勒托拍响讲台,慷慨陈词:“瓦诃里家族,我的祖辈父辈,曾经带领盟军历经十年击溃外敌,令其百年不敢来犯!而今,我,库勒托·瓦诃里上将,将继承家族使命,守卫联盟、守护人类!” 众人尚未从大难临头的惶恐中清醒,一时混沌忘记了此处应有掌声,静默得相当尴尬,连总长大人也若有所思没回过味儿来,以手撑额。 瓦诃里对这提线木偶的表现十分不满,点名道:“总长阁下,可有高见?” 李重时撤下手臂,茫然向左右看了看:“这是个重大且严肃的问题,我想……瓦诃里将军所言极是,我们不能慌,不能慌。毕竟……蜂巢有足够多应对星战的经验,盟军在瓦诃里将军的指挥下……” 他偏头瞥见了白旸,话音陡然振奋着劈了叉:“还有!我们还有当年星战的亲历者,见证过胜利时刻的白总督察!”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白旸身上,殷切中带有祈求神灵的虔诚。 这种看救世主的眼神冒犯了瓦诃里将军。 “既然,”瓦诃里强压不满,冷声道,“不如白总来讲几句。” 白旸挑眉,调整个舒适的坐姿,回看瓦诃里的目光有点爷爷瞧孙子装逼的无奈。 “蜂巢负责星域防务,对蜂眼监测到的信息是不是应该先分析定性?确定是异星人卷土重来吗?疑似、无法排除、可能性很大?” 台下终于有了点以往开会的模样,嗡嗡声此起彼伏。 “对呀!如果情报有误那可笑话闹大了。” “眼下NSAD病毒疫情难控,感染人数与日俱增,公众已经够恐慌的了,液体人再来……我看要比上一次更乱!上一次,战前人口就锐减了十七亿,还只是战前!” “蜂眼不是很先进吗?据说投资四千亿,每年光维护就要八百亿!” “那不会看不出敌舰情况吧,我们需要更详细的信息……” “这些年也没看出点儿啥呀,拍几张五星连珠的全息照片、陨石雨视频,想不起还看了啥?” “也不能这么说,没看到是好事儿,看到了才要命……” 既然结论未定,众人生出侥幸的轻松来,别先自己吓唬自己。 八成就是蜂眼看错了呢,瓦诃里用了这一堆似似而非的字眼,很可能是为反转留余地,目的自然是想借此增加军费拨款,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搞。 瓦诃里脸色铁青,一时无从反驳,他拿到的结论就是有可能,他实话实说。 白旸继续说:“宏星环之战已经过去了百年,联盟和平百年,假如鼻涕……异星人再次来犯,根据以往的经验……” 众人待投喂大鹅似的,抻长脖子等着听他高见。 “是不太靠谱的。”白旸哗啦一盆冷水泼下,雨露均沾,“现在智能汽车都捋着空轨上天了,民用飞船的航速比战时侦察舰还要快。一百年对一个文明来说意味着什么?33.78光年的距离,又会从十年二十年缩短到多少?” 刚刚质疑带来的放松,复又被这沉重一问狠劲儿按进地底,大家再次生出恐怖的窒息感,仿佛刀悬于颈。 -- 第206页 太折磨人了! “虽然缺席了一百年,但我听说联盟对异星人的研究从未停止,就像蜂巢对Gem的监测一样。研究它们,是为更有效击败它们,所以各位不该对异星人的再次入侵毫无思想准备。联合各机构拿出一份防御预案出来,无论用不用得着,是时候演练一把检验成果了。” 白总这么说,下头不少人要脸红心惊。 战后对异星生物的研究的确持续至今,尤其在胜利之初曾掀起热潮,许多申报的课题都与异星生命和星际战争有关,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星际和平成为常态,人们已然习惯了安全的星域环境,逐渐遗忘星战的危机感,如今一场疫病已然是天大的事情。 于是致力于相关领域研究的机构慢慢成了摆设,甚至被许多单位用来安置养老闲差,除了每年申请经费几乎没有别的大事儿。 白总这会儿说把他们拎出来晒,实在猝不及防,那帮人心里明镜,敌舰不会说来就来,但拉出来遛遛怕是躲不过十五。 真要是见得人的骡子马,遛遛无妨,问题就在很多机构实在没法看,不只丢脸,还可能丢帽子丢脑袋。 此时,就连台上的瓦诃里将军也像要死儿子,而且是白旸弄死的,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 白旸惯会假装没看见,这会儿却迎着那道怒视不偏不倚对上线。 “百年前,我是飞星GS6818侦察舰编队队长,我还有另外九名队友。GS这个编号是专门给借调到盟军的特别警员使用,它的含义是:敢死。” 白旸声音平静,仿佛每一个出口的字眼都被鲜血和烈火熨烫过,承载了联盟百年和平之轮的重量。 “我和我的队友,无愧于这两个字。他们如今有人仍伤痕累累冰封在冷冻舱里,有人已经离去再不会回来。” “或许,我更应该和他们一起,出现在百年前庆祝人类的胜利,而不是现在、这里。” “既然命运安排我重生于此,我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他们的英魂同在。” 白旸提及他的九名特警队友,却只字未提同舰幸存的瓦诃里将军,只在最后略显讽刺地引用了他那句演讲中反复高喊过的话: “敌若来犯,我必死战。” 一把滚烫的火燃起,将恐惧化为燃料烧灼,车轮卡进沟壑发出不堪重负一声裂响,而许多双手重新找到了推动它前进的位置。 恐惧只是一种被动的心理感受,反击才是积极求生必须的信念。 ~~~ 会议结束已是凌晨,白旸的车驶近自由港总部大厦,车灯照亮了等在路边接他下班的身影。 白总一时忘了人设,匆匆跑下车将沈夜裹进怀里,暮春的风不再寒冷,沈夜却染了一身晨露湿哒哒像要融化。 高展熄灭车灯。 “等了多久?”白旸生气地亲他,“怎么不回家等?你是美人鱼吗,快变泡沫了!” 沈夜牵着他朝海边走:“美人鱼得不到爱人的心,会在日出时变泡沫,我们现在去看日出,你看我会不会变泡沫。” “哦,看来你真的是救我那条小美人鱼!”白旸逗趣似的问,“那你该一早告诉我,救我性命的人是你,不是别的什么公主,有些事情你要表白了我才会知道……” 沈夜拉他站在临海的石阶上,将一只汤罐塞他怀里:“你好好听着!” “真有表白吗?”白旸拧开汤罐,里面盛着一盅甜品,是最近星网上流行的网红甜汤叶叶心,主材是薄荷叶和挖成心形的红色果肉。 白旸坐在台阶上,打算好好品尝,虽然果肉一看便是沈夜用手术刀挖的,好歹没剜成真的心脏形状,对他来说已是难得的浪漫了。“碧海青天夜夜心——” 沈夜则从身旁的垂柳上采一片嫩叶放在唇边,站姿笔挺,眸光深沉,庄重地酝酿了一息,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直至接近尾声,白旸才连蒙带猜地弄懂他这吹的是《自由港之夜》!当初扎兰小姐为他演奏过的那首。 “……” “好听吗?”沈夜指尖捻着饱受‘吹’残的叶子,睥睨地问,“比大提琴怎么样?” 嘎——嘎———— 几只海鸥飞过,清越的鸣叫唤醒了太阳,金轮从海天交界缓缓腾起,云海碧涛霎时染上绚丽夺目的绮色,潮声低沉温柔。 白旸拉着手将人拽进怀里:“大海为你伴奏,飞鸟为你高歌,这绝对是我听过……最好听的自由港之夜!” 沈夜松了一口气:“天快亮了。” “美人鱼还在。”白旸收紧手臂。 “甜汤好喝吗?” :“好喝,就是醋味有点大。” “这是甜汤,我没放醋。” :“自带的,可能是自带的。” “红果是甜的。” :“那就是鱼,鱼身上的醋味。” “甜汤,不是鱼汤。” :“哦,哈哈哈哈——” “回家吧,你背我,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上来!起!回家喝鱼汤咯——” “是甜汤。” :“回家吃鱼咯!” -------------------- 作者有话要说: 酸汤美人鱼~ 第111章 血色纯白21 “珍妮特的案件已经转入谋杀调查程序,案发时您正被警方监视约束,这样就能排除您的嫌疑。”沈夜将案件的进展讲给吴崧,略掉背后诸多复杂。 -- 第207页 似乎是个好消息,但两人都没有高兴的模样。 好巧不巧那位冒牌卡戎是在珍妮特遇害后才被特案组逮捕,他现在一言不发,但装备与痕检都对得上,倘若背后有人运作是很容易扣多一个屎盆子到他头上的。 虱子多了不怕痒,他统共就一条烂命,担的事儿越多庄家越划算。 吴崧推了推眼镜:“你上回说,需要什么……关于麦胺他命对障碍者影响程度远低于普通人的研究证明?” “也是为了佐证珍妮特并非自杀,那个需要长期数据支持,我知道很难弄,”沈夜开始新一轮实验准备,“算了,咱们人手不够,还是病毒要紧。证据之类的,白旸会派人收集。” 沈夜想到曾和白旸策划用吴崧做饵引出真正卡戎,心虚地噤声,手上加快了动作。 “倒不是很难,有现成的嘛。”吴崧隔空抛来一沓仿真纸页。 沈夜匆忙一瞥,惊讶:“这是珍妮特冒用您的名义发《探针》那篇?!这不是……”您判定有误的吗?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您是说,她的结论不正确,但实验的部分,数据是准确的!” 吴崧点头:“之所以得出麦胺他命临床应用安全的结论,是基于她实验对象七成以上是障碍者,如果将原始数据分成普通人和障碍者两组对照,就能明显看出差别来。” 吴崧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既然她对这个研究有兴趣,也的的确确做过不少努力,作为她的老师,我想我应该为她更正错误,完成这项研究,得出有价值的结论。” “我不是个好学生,但我想像他一样,做个好老师。” 记录原始实验的数据非常庞杂,这意味着吴崧在兼顾NSAD病毒研究的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对珍妮特留下的实验数据进行梳理和分析。 “我也可以帮忙整理,”沈夜想起另外一个疑问,“吴叔,我还发现有个奇怪现象。” 他将一张寻常的统计图表打在光屏上,疏密不一的点阵和深浅色块,以及各色折线,标记清晰。 这图吴崧一看便懂,是NSAD病毒扩散模型,而且做得十分详尽用心,不同地区、不同致病史都用颜色加以区分。 “粉色折线代表曾长期或大量服食天使眼泪的病患,红色折线是没有吸毒史的病患。”沈夜解释。 这些数据与官方公布的不尽相同,是他通过叶子辗转拿到的,一手资料、真实可靠。 吴崧眯眼细看了一会儿,狐疑地蹙起眉。 不太对,粉色折线从最初的零散病例开始,一路上扬,虽然中途存在波动,但新发病例是持续增多的趋势,这比较符合尚无有效措施时病毒传播的模型。 而红色折线波动不明显,尤其在中后段,几乎维持在同一数量区间平缓发展。 “很不对劲吧,”沈夜从吴崧的表情上已得到认同,“一种病毒,不应该在两类人群中表现出这么大的传播差异。这两类人并不是普通人和障碍者,仅是是否有过麦胺他命服用史。” 吴崧谨慎道:“也可以用麦胺他命服用史人群更易感来解释。”他自己显然也认为这种解释略显牵强。 沈夜不气馁:“那您看这张图呢?从大地域上分析,病毒的扩散模式该是有路径的,哪怕当下交通发达也会有迹可循,而实际中,它像是有分/身一样,出现在某处既随机又任性。” 分/身这个词,令他联想到了卡戎,糟糕的预感。 像是怕吴崧再用什么大道理否定自己,沈夜补充道:“我还调查过一些感染者的一级密接者,发现并不是接触足够亲密就更大概率导致感染,我这里有个典型例子……这个人,他没有吸毒史,疑似发病后居家休养了三个星期,家人不想他被隔离等死亲自照顾他,尤其是他母亲,几乎没采取任何防护措施,直至他死亡,他的三位家人无一被感染,包括体弱多病的父亲和年幼的女儿,都很健康。” “你怀疑病毒传播的主要途径不是日常接触?”吴崧代他给出结论。 沈夜重重点头:“研究传播途径,先要找出感染者的共性和轨迹,目前我找不到这些,‘麦胺他命服用史人群更易感’已经是最有说服力的推论了,但我觉得逻辑是颠倒的,它无法说服我。” “逻辑是颠倒的,”吴崧喃喃重复,通过触角在联盟病案库搜索出一份资料,“这个,克兰顿城戒断中心感染事件,克兰顿城四面环海,是个岛城,NSDA病毒最初在那被发现正是在戒断中心内部,三个月内有16名感染者,均因天使眼泪成瘾入院,而戒断中心一直实施封闭管理。” “所以是麦胺他命滥用诱发了NSAD病毒!这才是通顺的逻辑!”沈夜大受鼓舞。 吴崧依然谨慎:“我们一起来证实它。” 他同时预感到,这正是背后之人极力想掩饰的。 ~~~ “珍妮特用于实验的药剂数量和吴崧审批的对不上,缺口很大。” 沈夜换了睡衣仍在客厅对着海量实验数据复习基础运算,算到头发不够用:“白旸,有空帮我核对一遍吗?这两次的结果不太一样。” “荣幸之至,”白旸洗澡后穿了新买的牛奶棉睡衣,款式跟沈夜那件黑色相同,像一大瓶会走路的牛奶,瓶身诱人,散发着沐浴露的清甜奶香。 沈夜没空馋他,踢着脚叫救命。 -- 第208页 白旸用隐形虹膜扫描所有数据,不忘伸出一手抓沈夜的肚子:“算对了要给奖励。” “那我……一星期不欺负你?” “别,受虐狂可享受不来!”白旸生成一份数据分析,“妥了,你第二次结果是对的。” 沈夜大受刺激:“算这么快?!”“从前被人说脑残我可没自卑过,在你面前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残疾人。” “人工天才,”白旸半点不谦虚,“宁教授给我装这截芯片,不对,超级芯片阵列,芯棍!想不牛都难啊!” 沈夜伸过手,隔着仿真皮肤轻摸那截脊柱,有点担心:“这东西……会不会真的需要维修呀?质保期多久?哪里售后呢?” “别瞎操心啦,宁神制造、绝对可靠!”白旸转开他的注意,“珍妮特这些数据给我一份,申请的麦胺他命和实验消耗对不上,我猜缺口跟她兑换矿币有关。” “你觉得她省吃俭用那些钱是拿去买天使眼泪了?” 如果这点得到证实,吴崧案的舆论风向必然倒转180度。 购买并滥用成瘾药物的人,编造谎言诬陷导师,这在许多网民心中存在“因果关系”,就像妓/女被强/奸一定是因为价格没谈拢而反咬那样“合情合理”。 “我让奴卡用她的匿名账号去黑市钓鱼,应该会有发现。她每次都是小额交易,拆家没太大赚头还要担着不小风险,很可能是熟客,顺藤摸瓜也许能抓到一些证据。” 白旸像是破译了他的脑电波,“放心,案情清晰前不会利用这些引导舆论,反正洗不洗的,吴崧自己都不在意。” “有谁会真不在意自己的名誉和事情的真相呢?无非是有比那更要紧的事情罢了。”“白旸,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你不是必须回答……瓦诃里将军,我是说宏星环之战那位,当时真正的情况,并不是像他所说那样对么?” 沈夜提问出口,自己反而更加紧张,目光细细落在白旸的脸上。 白旸轻哼一声,干脆作答:“对。” 他撒谎了!沈夜悬在心头的疑问重重落下,在他心口砸得生疼。 阿什勒夫·瓦诃里从未真正悍不畏死地主张过死战,真正的英雄和救世主,是飞星! 之所以瓦诃里的话能够成为历史,是因为最终只剩下他一个能开口说话的,本该胜利返航的GS6818意外坠毁……意外?幸存?唯一? 沈夜凑近,面对面抱住了白旸,他的拥抱很温柔,没什么力道,却像圈出誓死守卫的一隅,不容任何侵犯。 “我驾驶技术还不错,你能教我开枪吗?” “为什么学那个?” “你守护世界,我守护你。” 白旸忍不住扯笑:“你已经守护了我最重要的东西,那个电子笔记,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变色龙存储,你帮我保管好。” 他仍然没追问沈夜是如何得来的。 “很重要?你怎么不早点说,还放我这里?”沈夜庆幸自己把它当做笔记随身携带着。 白旸用手指捻出一串小心心:“更重要的东西都放你那儿了,还有什么不能放的?” 小心心排着队往沈夜胸口钻呀钻。 “那里有可以澄清真相的证据吗?”沈夜试探地问。 白旸默默点头。 沈夜长吁一口气。 庭院里的清洁章鱼正四十五度角望天,独眼盛满忧郁。 沈夜:“它最近不太对?” 白旸:“应该是,我给他断网了,可能是戒断反应。” 伍尔夫踱步过来,叼起清洁章鱼一只触脚,将它提到充电器接口丢下。 章鱼认命地闭上独眼,缩成一团休眠了。 第112章 血色纯白22 厨师推开门扉进院儿,在屋前石阶上磕跺靴底的湿泥,解下腰间工具袋丢在门外,用一条毛巾拍打了周身灰尘这才进屋。 屋里的人早就听见动静,只是没有回应,等人走到背后才开口:“唔,饭在锅里,你自己盛。” 厨师饶有兴致地在镜中盯看奴卡描眉画眼:“是想让我儿女双全?” 镜子里一双大眼圈了半寸眼影,假睫毛翘上脑门,这么一翻,效果相当悚人。 奴卡在乔装,扮的女相,因此除了睫毛眼影还涂了粉膏戴了假发。 他皮儿黑,白/粉将脸糊出了婴儿肥才勉强盖住本色;为了藏下满头脏辫儿,一头幼粉色假发又长又蓬。 一言难尽!厨师嘬牙床:“你内心是不是住着另一个自己?” “哈?”奴卡撅起嘴唇,仔细涂匀裸色唇釉,上下一抿,整个人焕然一新,“今晚钓大鱼。” 他故意捏出嗲嗲的嗓音,起身时还扭了下腰。 厨师舌根发麻,阴阳怪气的嘲讽莫名变了调儿:“就你,让人弯钩掰直吃干抹净还差不多!时间、地点,我替你去。” 奴卡可没受过这种礼遇,手上劲儿一大,差点儿把套过膝盖的黑丝扯豁了:“不,不行……我跟拆家说了是原账号主人的小姐妹儿,突然换成大老爷们儿算怎么回事?人家会起疑……再说你这威武雄壮的,也不像嗑/药的呀!” “拆家可能见过珍妮特,现在珍妮特死了人人皆知,说不定对方挖好坑等你送菜。”厨师有些不忍直视,奴卡开始穿裙子,紧身衣里还有假胸。 “冒一点险是必须的,我没跟卖家撒谎,说了我姐妹儿磕大发作死了,我俩之前都是靠她拿货的,她没了我可不得自力更生?故事线合情合理。” -- 第209页 奴卡甩了下遮挡视线的长发,将两团硅胶抖到一样高,又侧身照了照镜子:“放心,白总的人会跟着,兔崽子一露面就按住,我纯粹客串。” 厨师一嗤:“挺入戏的,演员自我修养够高!” 他去盛饭了,突然就很饿。奴卡今晚焖了一锅腊肠春笋饭,俩人相比,显然奴卡更像厨师。 高跟鞋敲地的声音由屋内到屋外,奴卡出门了。 厨师坐在厨间的啤酒箱上扒饭,嗓子干渴难耐,顺手开了一罐一口气灌下肚。 ~~~ 奴卡心知做饵有风险,白旸已经将个中利害一一跟他说明过。 无论那些围绕沈夜发生的案件、珍妮特之死背后的麦胺他命争议,甚至露出蛛丝马迹的造神计划、白旸恰到时机的复活……所有疑问背后都隐隐埋着攀扯勾连的一条绳索。 他们捉着线头一次次拉拔,想顺藤摸瓜地扯出暗线,结果都拉断了,但只要还有能着力的纤毫,他们都不会放弃,说不定哪次揪到要害。 联络珍妮特的拆家,如果是幕后之人,他或许清楚珍妮特购买天使眼泪的用途,毕竟媒体早已报道过她是障碍者,障碍者自己玩粉可得不偿失。 但对方不能排除珍妮特身边尚有知情人,比如这位主动送上门的“小姐妹儿”,如果珍妮特向她透露过什么……她还是永远闭嘴比较牢靠。 奴卡在网聊时,故意表现出自己知悉一点儿“内情”,借此压价。对方没上套,但还是同意按照老价钱给她出货。 若只是普通拆家,那警方也能拿到珍妮特购药的确凿证据,说不定对追查凶手有帮助。 约定的地点不算远,正在附近一处废车回收场,奴卡的鞋跟几次陷进腐锈的铁皮缝隙,龃龉难行。 扮粉妹比装瞎子走路还费劲,奴卡已经拐进废车场,地上零件散落,周围被机械挤压成块的车架堆出几层楼高。 奴卡第n次弯身抓着小腿往外拔鞋跟,假胸差点滚出领口。约定的时间到了,对方通讯还没来。 妈的! 天太黑,这里没街灯,奴卡刚想点亮智能机照路,忽听头顶轻飘飘一声摩擦,嘎吱—— 他抬头,巨大黑影如雷神重锤,千钧坠下。 奴卡汗毛惊立,幸好脚丫从鞋口里拔了出来,他就着惯性侧旁一滚。 下一秒,嘭!一块被压缩成铁饼的智能车拍在距离后脑勺不足一脚宽的地方,压住了他一头粉色假发。 嘭!嘭!又是两声撞响,明显与刚刚不同,这次是枪/弹,射进奴卡身边的地里,与金属零件擦出火星。 奴卡连滚带爬躲到旁边垃圾堆下,左右张看,急促喘息。 他知道有危险,但没料想对方这么直接,面都没见就连上两份前菜,道道都是死亡大餐! 四周恢复死寂,看不到杀手也不见白旸布控的特警,奴卡不敢擅动,只好寄希望于警方快点逮住坏蛋。 突然,一只铁钳似的大手从背后紧紧卡住奴卡的口唇,奴卡惊觉有什么不对劲儿,但他嘴比脑快,即便无法呼救出声还是合牙咬住了那手掌心的一点皮肉。 旋即他反应过来,这人八成不是要杀他,杀他应该连鼻子一块儿捂住才对,和这巴掌比,他脸真不算大。 这点迟疑打断了他的剧烈挣扎,只象征性地踢掉了另一只高跟鞋。 熟悉的健康烟味道顺着掌纹爬进鼻腔,那手松开了。 奴卡转脸,看到一身黑衣的厨师,真是他! 厨师甩了下挨咬的手,一晃头,猫腰领路,示意奴卡跟上。 奴卡动作灵活,没了高跟鞋的拖累脚步飞快,但黑丝实在卵用没有,满地碎片零件割脚,不一会儿被划破的黑丝已经顺着脚踝向上缩成了短裤。 奴卡忍着疼不敢吭声,努力跟紧厨师。 厨师这一身装备极适合夜行,鞋底软弹无声,黑衣贴身。 平时他穿着宽松工装看不大明显身材,这会儿肌肉线条撑起衣裤,像捕猎的黑豹。 厨师在一个停顿时转头,蹙眉对奴卡的走神表示不满,视线一落便扫见他赤/裸的双脚,眉心褶皱愈深。 奴卡尴尬地脚趾抠地,知道自己既滑稽又狼狈,关键是他脚板太疼,有点跟不上厨师的速度。 厨师后退两步,连个招呼都不打,提着奴卡的胳膊将他挂到自己背上,继续健步如飞。 奴卡险些惊叫出声,手脚并用缠住厨师的脖颈和腰腹,怕被对方甩下去。 事实证明,黑豹坐骑又快又稳。厨师几个弯绕已经逃出刚刚那片垃圾场,背后响起有来有往的枪声,应该是特警和杀手交上火了。 阿弥陀佛,哈利路亚……他这个鱼饵总算功成身退! 厨师拧身将奴卡掀进一只垃圾箱,俯身低声说:“我折回去帮忙,你在这儿躲好不许乱动,等我回来。” “你小心——” 奴卡扒着箱沿,支棱起来的脑袋又给厨师放下的箱盖按了回去。 钻垃圾箱他可不陌生,从前在暮星流浪时遇到刮风下雨或天气寒冷,他就钻进垃圾箱过夜,有时还能捡到剩饭或过期营养膏。 奴卡觉得自己否极泰来,这箱底垃圾松软还不臭,他扳着脚丫拔掉扎进肉里的钉刺和锈铁片,随手摸来泡沫板和烂布条给自己两脚绑了双鞋子。 这样等厨师回来,他就不用被他扛着走了,虽然那滋味挺不赖,但莫名感觉羞耻。 -- 第210页 奴卡捣鼓完这些,开始担忧厨师的安危。 虽然那家伙平时总戏弄他,还爹味儿十足,理所当然让他洗扫做饭,给零花钱的模样特别欠抽……就还是,不希望他出事。 因此箱盖掀开,厨师露出那一脸让他牙痒痒的笑容时,奴卡有种终于亮天了的感觉,仿佛又一次躲过了年幼时要了狗命的长夜风雪。 “破伤风、败血症,随便哪样都能要你小命,运气好点儿,这两只脚切掉,你今后拐杖盲杖三足鼎立,出门可威风透了!” 回到家,厨师拆掉包裹在奴卡伤脚上的垃圾,给他注射免疫针:“跟着你哥那么多年,这点儿常识都没有?等下用药液泡一遍……” 奴卡拄着胳膊坐在床边,看厨师往脚盆里兑温水:“你……你手没事?” 他咬的。 厨师抬掌看了眼,闷声笑:“这个,得打狂犬疫苗。” “!”奴卡刚要恼,两脚突然被大手捉住,按进水盆里,他的肺瞬间胀满,像整个人被按进了水里,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抓到大鱼了?”奴卡尽力引开话题,不去想自己的脚。 下一秒,厨师就用湿毛巾按在他脸上:“擦掉你的熊猫装……放心不是擦脚布。” “应该没跑了。” 他尾随奴卡摸过去,螳螂捕蝉,黄雀反而看得最清楚。厨师用了点小伎俩,让杀手以为鱼饵仍在逃,将目标绕进了特警的网里。 “要不是鞋不行,我逃生的本事也不差。”奴卡酸叽叽。 厨师敷衍哦了一声:“谁说不是,当年为了逃跑现场认爹……” “哎?”奴卡被戳穿,脸刷地热起来,“你,多值钱的玩意?值得你们一个两个追我几条街?”“你看到了?” 厨师边点烟边点头:“知道黑衣服为什么追你?” 奴卡摇头,他早年偷鸡摸狗,见天人追狗撵的习惯了,跑就完了,不想那么多。 “可能是我妈的债主?要么就是被我骗过?可能性太多——” “你拿的药里,有一颗米粒。” 奴卡眼睛瞪圆:“米粒?你说过那种?!” 骨植入追踪器的事儿,厨师跟他讲过,还检查了他的肩胛骨,幸好他没有。 “对,从卢安克·唐身上取出那颗。我把它混在药剂瓶中间,猜想或许有天能钓来虾兵蟹将,再顺着他们继续查。结果碰巧被你偷走了,你带着那玩意,经过追踪范围就会被锁定,他们误以为你是植入者。” “我?”奴卡指了指自己,“我太倒霉了吧!他们怎么设定追踪范围?” “手表,黑衣服戴着特制的手表,能够接收到五百米内米粒的信号。我追着你途中发现了他们,那两个人,我看到他们戴的手表,跟当年……当年我妈出事时,经过那辆车上的两个人的一模一样。他们是回收者,肯定是!” “他们到处游荡发现米粒,然后会通过一系列设局试探植入者有没有发育成特异者,如果是,自然想法子回收;如果不是,就像报废垃圾那样抛弃他们。” 提及母亲,厨师的情绪明显波动,烟也吸得更凶。 奴卡因为当年的无心之过感觉愧疚,又因为厨师提及伤心旧事掺杂了一点别的情绪,滋味复杂。 “对,对不起……米粒,被我弄丢了……跑的时候掉了东西,是不是……很糟糕?”那应该是很重要的证据和线索。 “被我拿回来了。”厨师恢复平静,“那俩黑衣服缀丢了你,但我可没跟丢他们,我用他俩的手表,找回了那颗米粒。” “用,用他俩的手表?”那人嘞? “嗯,人我杀了。”厨师淡淡道。“年轻时下手没个轻重,该留几天活口撬点儿东西出来的。” 第113章 血色纯白23 “没有中,好像偏到花坛那边了……” “手肘,这里放松点……你瞄准很稳,击发时不要太用力,像将手术刀压进皮肤那样……很好,注意感觉下后坐力……” Piu~一声轻响,模拟弹打中目标,爆裂成一滩浆果红色的黏液糊在清洁章鱼额头上。 章鱼的独眼上翻,顶着一团血红配合哀叫:“啊啊啊,宝宝中弹了,宝宝要死了,医生救命,嘤嘤嘤嘤——” 它浑身的蓝光抖成波纹,八脚原地乱弹却不敢逃跑,随即开启了自洁功能抹去头上假血。 “通关!老公神枪手!”白旸不吝赞美,附赠香吻,“下一关难度增加,我们试试移动靶,目标只能左右移动,速度不超过5,再来!” 沈夜说想学开枪,白旸就找了把轻巧的D700教他用模拟弹练手。 这枪看似小巧轻便,威力却不差,若是换成实弹,恐怕清洁章鱼的碎片此刻要去海滩拿着放大镜慢慢找。 “移动靶也太难了,好像给滚来滚去的病患开刀……” 沈夜瞄准好久都找不到最合适的瞬间,索性跟着感觉扣动扳机,piu~吃瓜观众无辜躺枪。 伍尔夫抬起糊了黏液的前爪,哈嗤哈嗤表示不满,章鱼飞快溜过来帮他清洁。伍尔夫试探舔了下爪子,居然很甜,假血其实是人造糖浆,还有不同颜色。 “重要的是预判,”白旸从身后裹住沈夜,长臂伸展握住他持枪的手,“缓缓呼吸,对……它过来了,屏息……砰!砰砰砰!” 随着拟声词在白旸唇间爆破,模拟弹一颗接一颗全部打在了平移的章鱼脸上,数发连中! -- 第211页 章鱼整个视窗被糊住,独眼疯狂飙泪也冲不净视野里的遮挡,急得原地转圈:“啊啊啊,宝宝中弹了,救命、医生救命——” 伍尔夫一跃上前,嘶溜嘶溜狂舔章鱼脸上的糖浆,等他吃干抹净才露出章鱼被自己眼泪淹到脖子的可怜模样。 沈夜扭头好奇地问:“你好像讨厌那小东西?不喜欢干嘛当初还买回来?” 其实沈夜觉得清洁章鱼还蛮好用的,虽然一开始白旸就不许它进入房间,只留着打扫庭院,它也确实扫得很干净。 像沈夜这样从小不习惯有人工智能陪伴伺候的乡下青年,一旦周围多出个“活物”就会当它是有生命的,尤其做成人或动物的形状。 连章鱼的小奶音和仿真泪,在他看来都是活生生的情绪,会被可爱到或不忍心。 “不是我买的,这别墅附赠的。”白旸仍有敌意地斜乜章鱼一眼,丢下整包模拟弹给沈夜,“不急,慢慢练,这有一千发,彩色的!” 章鱼被伍尔夫舔得一动不敢动,浑身光波炸出毛刺儿。 白旸转身去接通讯。 沈夜似乎捕捉到哪里不对,是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什么。 他起身走到院子里,蹲下,捧起章鱼翻到八脚朝天,智能清洁机底部的标牌上赫然是一家大公司的标志,它属于联盟最大的清洁机制造商,实际控股人正是罗素家族! 沈夜将小章鱼轻轻放下,他现在明白为什么白旸要关闭它的网络交互功能,这院子算亚华城一流的私宅,白旸却从不使用智能家居系统,家里最高科技的电器只有烹饪机和清洁机,空调暖气从来都是人到家后手动开启,没有远程操控…… “你叫我什么?”沈夜低头问小章鱼。 小章鱼眨着独眼,无辜又胆怯:“沈医生。” 它一开始就是这样称呼沈夜的,看似毫无问题,初始设置里他这张脸对应的称呼就是“沈医生”,和“李先生”、“好好主人”、“亲爱的”用法相同。 但就在刚才,小章鱼叫救命时,对沈夜的称呼是“医生”,低级智能是不会随便改变主人的称呼的,除非它的程序里沈夜的资料表明他是个医生。 受了伤找医生救命,它的程序逻辑可以运算得出这个结论。 然而它平时讲话却总是翻来覆去那几句,不太聪明的样子,外表萌萌哒也很具迷惑性。 买房子被硬塞个清洁机进来,自带住客的个人资料,这家伙还喜欢在门口探头探脑偷听主人说话……很难让人往好处想,天降馅饼果然会噎死人。 纯白玫瑰再次跃入沈夜的视线,罗素家各种插手、插眼究竟想干什么? 或许他该用春晖福利院院长的身份,去见见那片特殊的叶子。 白旸挂断通讯,面上神情又冷肃几分:“袭击奴卡的凶手在被捕前丢掉了枪弹,那里是垃圾场,藏了东西很不好找,他必然是想隐瞒重要的线索。高展带人翻了一整天废料,把子弹从土里和铁皮里抠了出来。” 白旸一顿:“那是几年前军备升级时淘汰掉的9毫米子弹,理论上应该由蜂巢集中销毁。” “果然同瓦诃里家有关!” 奴卡一露面便遭袭击,说明卖货给珍妮特的人同样在钓鱼,目的是杀人灭口,只是没想到有特警埋伏外加鱼饵自带保镖。 沈夜追问:“那杀手也是蜂巢的人?” 白旸摇头:“但他有服役经历,曾因违纪被除名。” “于是从忠于联盟,变成忠于瓦诃里?” “有这种可能。” 沈夜依然担心:“他肯定不承认。” ~~~ 凶器找到,杀手无可抵赖。 “我承认是想弄死那小娘们儿,她说她姐妹儿跟她无话不谈,我怕她出去乱说坏我生意。” 男人相貌普通,脑袋偏小,也许是被肌肉贲张的粗胳膊宽肩膀给衬的,头身比例不太协调。 “长官,我又没真弄死她,该认的也都认了,能不能给个从轻处罚?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女儿快考大学了,儿子才四岁,我老妈等我攒钱换肾,去年刚换一边今年另一边又坏了……” “冲动是魔鬼,我这人就是脑袋一热管不住自己,不然以前也不会让人开除,那事儿我挺冤的……卖药更是没办法,我试过去挖矿,累死人不说,根本养不活一家人……” “枪和子弹是从黑市买的,卖家是谁我怎么知道?我们这行有规矩的,不闻不问、钱货两清。” 刑审警官抓住漏洞问:“既然你们黑市规矩保护双方,谁也不认识谁,那你凭什么觉得买药的手里捏着你的把柄?你怕她出去乱说你什么?” “我不知道啊!但她那口气,还往死里压价,就很可气!”男人在椅子里不安扭动,“实话实说吧,我知道原先那买家就是珍妮特,自杀那个,她最近可出名了,跟她扯上关系准没好处,警察瞪眼盯着呢,我能不担心么?我们这行越低调越安全,最怕出名!” 刑审警官:“你认识珍妮特·奎因?” “交易时见过,她戴口罩,那会儿当然不认识……后来网上到处是她自杀的新闻,嗑药过量死的,还有湖边那些尸体照片,发型、衣服……她不会就那一件衣服吧?头发也够土!她老师打她主意是眼瞎吗?” 刑审警官翻了个白眼,提醒他戏别太过。 -- 第212页 “噢,还有就是她之后再没联络过我,我猜肯定是她没错了。” 男人只肯承认谋杀意图,其余一概装傻充愣拒不提供任何线索,就这样与刑审警官打了一夜太极。 次日清晨,刑审警官换了一波,开门见山:“警方搜查了你家和你的汽车,从车内地毯缝隙找到一根头发,经鉴定它属于珍妮特·奎因。” 男人猛地从困顿中惊醒,半截哈欠僵在脸上。他没有第一时间抵赖,眼神闪烁似在纠结什么,面露恐惧神色。 跟着,刑审警官又拿出一个物证袋,可见袋子里是一件衣物:“在你工具箱里找到的,上面检出了珍妮特的生物痕迹,能解释一下吗?” 男人大惊失色,嘴唇张合几次,用力盯着那件毛线外套,像是对这死物怀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似的。 在刑审警官眼中,他们的讯问应该快结束了,通常这就是嫌犯心理防线崩溃的表情。 于是他们静默等着,甚至大方地同意了嫌犯想要一支烟的要求。 男人缓缓吸完烟,按熄火星:“珍妮特·奎因,是我杀死的。” 第114章 血色纯白24 “不是戴袖弩和戒指的卡戎?”白旸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手归案又塞一脑袋浆糊。 “查亚·阿奎多,绰号‘铁锤’。”高展从旁注解,“靠在黑市卖粉养家。供词里没撒谎,他的确有老婆,是早年在矿星做工时交往的聋哑女人,生了一双儿女,他老妈尿毒症晚期,靠换肾续命。” 案卷上的供述表明,铁锤长期多次向珍妮特·奎因出售天使眼泪,那个量他感觉不是一人能享用的,所以并没有怀疑粉友小姐妹儿的真实性。 最初和珍妮特的交易都是一手钱一手货,后来看她信誉不错开始时不时赊账,珍妮特答应会尽快付清货款和利息,谁知她越欠越多、越拖越久。 最后一次交易正是珍妮特死亡当天,交易地点在铁锤的车里,两人因还钱起了争执,铁锤一怒之下将她要的货全部注射进她的颈动脉。 珍妮特死了,铁锤为掩盖罪行将她抛尸校内湖畔伪装自杀,之后清洗过车辆,但没想到仍在地毯下留了痕迹。 高展无奈抱臂:“珍妮特尸体上的钝压痕的确与袖弩和戒指形状吻合,但也没清晰到彻底排除其他物件,痕检结论只能精确到这种程度。” 白旸第不知多少次将刑审录像拖回去:“他前面一直很放松,哪怕八成说的是假话,给我感觉这人心理素质很好,或者真没干过什么掉脑袋的事情。再看物证出示后……他毫不抵赖就招了,你不觉得很违和?” “觉得啊,”高展坐下来,和白旸一起回看,“按说他应该一套太极打完,装死,毕竟杀人是重罪。但也可能证据太硬,他认栽了。” “另外,他的确在案发后去洗过车,之前他那烂车一两年都不洗。他关于杀人抛尸的供述大致与勘查相符,他说他太紧张,有些细节记不清了……” 有证有供,看似闭环。 “这事情影响太大,警察那边迫于压力应该很快会对外公布结案。除了论文署名,论坛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指控都查无实据,卫生署还指望吴教授攻克NSAD病毒,大概不会为难他,等事件热度一过也就解除约束了,这段时间正好绑他在实验室干活。” 只好暂时如此,杀害珍妮特的凶手归案,对帕瑞妮丝夫人也是一个交代。 白旸没去关闭面前的光屏,兀自蹙眉:“他看到这衣服时……反应有些奇怪。”不止有震惊恐慌,似还有更深的绝望和暗藏的隐怒。 画面因暂停静止,白旸不断放大物证袋,烫印在衣服内领的商标逐渐清晰,COTT 白旸对现代流行不熟悉,高展解释:“受众很广的中端品牌,算棉料服饰中性价比挺高的了,这款……大约1900因。”他在网上查询了售价。 “我知道这牌子,”白旸带沈夜去商场买衣服,天然面料的高级店里一件衬衫接近五位数,小气鬼沈夜挑了好久选中这家,“1900对珍妮特来说可以接受?” 高展查完价格就领会到白旸的意思,照珍妮特那种省法,200一件合成纤维的防水耐磨运动外套可比这娇气的毛线衣划算多了! “女孩子或许都要备上一身体面的,长官你不了解女生。”你只了解你的小男医生。 “你了解?”白旸反讥,“备着体面的去跟毒贩买粉?” 的确不合常理,但这件衣服基础款,纯咖啡色,普通到随便哪个女生都可能有一两件。“我让人去查这衣服,但从销售记录找人的可能性不大。”高展道。 白旸:“查下是否有人见珍妮特穿过,重点看她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还有凶手的家庭情况、社会关系、经济状况,越详细越好。” “他杀人抛尸都搞得滴水不漏,洗车遗漏根头发也还正常,将受害人的衣服藏工具箱……这操作突然降智。” ~~~ 打从献奏一曲超越大提琴的《自由港之夜》后,沈夜将那当成等白旸下班的老地方。 他面海坐着,听见身后脚步声近,将一份文件包转发给白旸:“吴教授让给你的。” 文件包挂着电子封印,白旸边拆边挨着沈夜坐下:“你没偷看吗?万一是买卖你的文书……” “是他十来年收集的智眼抄袭案资料。”沈夜打断玩笑,脸色紧绷。 -- 第213页 电子文件没有厚度重量,但仿真纸页一角的页码标签排出了四位数,显得这份资料莫名沉重。 吴崧像整理论文资料一般,将各种直接、间接与智眼案相关的信息汇编在一起,不仅有当年发布会的详细内容,还有司法部门、院方、甚至政府对此案做的一系列协调,以及摘录自各大媒体的相关报道和访谈。 “好多啊,你陪我一起看好不好?”白旸发出邀约。 沈夜意兴阑珊:“我还有实验数据要整理。” “那我也需要专业人士帮忙解释医学内容诶,你打算坐视不理吗?不你不是这样的,你不忍心。”白旸开始耍赖,晃身一下下撞沈夜肩膀,“帮忙啦,请你吃前面景观街的爆米花。” 沈夜妥协:“回去再看。” 两人在路上买了宵夜的零食堆在地板中间,然后按目录分配资料里的文件,涉及医学的沈夜来看,案情和新闻归白旸。 “典型和稀泥式审判,”白旸总结。 智眼发布会上宁折的硬核反击,将压力转移回伊藤那边,他拒绝比试背诵设计稿已经输掉了不少舆论支持。 而后关于智眼2.0的详细测评陆续做出来,设计进化程度相当于从草履虫到小龙虾,对初代智眼具有碾压优势。 伊藤既为挽尊,也迫于压力,的确向联盟法院起诉了宁折知产抄袭,毕竟2.0仍以初代技术为基石。 而宁折这种性格,自认该澄清的已经澄清完毕,埋头继续修理那些临近保质期的冰鲜祖宗去了,不屑浪费时间在落后他十年的技术菜逼身上。 当时联盟科学院比被告人还着急,一来根本没人相信宁折会抄袭,二来宁折是科学院大宝贝,哪儿能随便谁想动就动。 院里给他请律师,帮他写好答辩状,连出庭都换着领导来劝他好几轮,最终仍被宁教授以没时间拒绝了。 更要命的是,冷冻人复活计划是联盟政府派下来的超密级任务,除了宁折,甭管成败,想找个敢接手的人都没有。 “案子最终达成了和解。”沈夜记得这结果。 想必是在各方协调施压下,伊藤见好就收,撤回告诉,双方均同意放弃对该项技术的知识产权,任其作为公开技术让视障群体受益。 白旸愤愤不平:“伊藤隼智借机出名了,不然谁认得他?” 沈夜查询过这人,伊藤在那之后从福利医院的一名普通医生,已经晋升为矿星卫生署的分署长官,当地民众对他评价很高,尤其那些用不起2.0的视障群体。 “宁教授应该反诉他,宁教授手里的原始设计稿在时间上应该早于伊藤那份!” 沈夜给他解释:“宁教授和吴崧不一样。吴崧喜欢搜集和积累,他的资料库存了几千Tb,一些公开资源还要保存在云盘;宁教授的智能机内存统共5T,他对做过的项目了若指掌,很少翻箱底查资料,万一记不清也懒得查询,自己再推导一遍就好了。所以宁教授存储在脑子以外的资料很少,都是他还没搞定或感兴趣的东西,像智眼1.0这种不满意的,早给删得一干二净了。” “另外,宁教授对伊藤完全没印象,他们仅仅一同作为人道主义援助医生短暂共事了几天,这还是查记录才确认的。宁教授本人完全不记得他,更不曾把1.0的设计稿给他看过,伊藤也没来过科学院,没机会窃取设计稿。” “你说过的,知产抄袭除了高度近似,还要有实质接触……伊藤应该没有机会接触到设计稿,科学院的律师想反诉他也证据不足。” 于是事情不了了之,宁折背了污名,伊藤借机出名。 白旸盯看沈夜:“你知道好多哦。” 沈夜突然心虚:“我,听吴教授说的,资料里能找到,你慢慢看。”他抱着比头大的爆米花桶,咔叽咔叽吃起来。 “如果不是宁教授抄袭——” “肯定不是!”沈夜鼓着腮帮否定。 “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伊藤抄袭,二是设计巧合。”白旸虚心抢爆米花吃,“你觉得,巧合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夜认真想了想:“如果将两边设计稿比作两本小说,就是两本小说的主线情节、支线情节、人物关系、人物性格、时代背景、叙述节奏……完全一致,不同在于改了角色姓名、增加口水对话、融合时装元素、扩写配角戏份。而且,这绝不是烂俗梗的十分钟厕所读物,而是剧情复杂烧脑的百万字长篇。” 怎么可能是设计巧合?! “排除所有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伊藤抄袭宁折教授。” 沈夜赞同:“以他的资历,能看懂智眼设计稿已经不容易,所以改动浮皮潦草,核心组件和程序完全照抄,为实现结果他一点都不敢动,只在冗余功能和外观上画蛇添足。” “所以以伊藤抄袭为结论逆推,需要证明他与宁教授的智眼设计稿存在实质接触!”白旸并未受当年没证据反诉的影响,“实质接触可以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或许他们之间存在一个媒介工具人,找出他即能证明伊藤才是贼喊捉贼的抄袭者!” “十几年前的事情,还能查清吗?” “别人也许不行,你老攻我一定行。你想,以宁折教授的人际关系,他接触的人统共能有多少?必然没多少。伊藤又远在宏卫二,两人八颗光炮打不着,人际关系的交集也必然大不了,也许小得仅能容下那个工具人。” -- 第214页 沈夜眼眸里燃起希望,跟白旸碰了下牛奶罐。 好像今晚的奶比往常甜,精神作用果然强大。沈夜舔了舔发麻的舌尖,倦意袭来:“明早还要去李维斯那儿,早点睡?” 他站起身,拖鞋仿佛凭空厚了三寸,鞋跟却掉了。 沈夜一步没踩稳,身体后仰跌进熟悉又温暖的怀抱,哪里不对劲儿?这坠入睡梦的感觉太迷惑人,他不想挣扎,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白旸——” “你发病了噢,明天没法去给李维斯治疗,后天、大后天也不行。乖,好好睡一觉,你多久没睡饱了?我哪儿都不去,单守着你……” 后面再说什么,沈夜听不真切,他发病了。对哦,我好久没发病了,我该到时候发病了,我怎么忘记自己有病了呢? 白旸将他抱到主屋二楼,那里有间专门的治疗室,配备联盟最先进的电极片医疗舱。 他把他放进舱内,动作温柔地帮他穿好束缚衣,锁扣固定在舱壁上时束带仍是松垮的。 沈夜强撑涣散的意识,他的身体本能开始恐惧电流通过带来的剧痛和痉挛,那是该他承受的,他有病……他想提醒白旸,电极片都还没贴好。 但他太疲惫了,想开口,却闭上了眼。 “这是很好的助眠药,不会有副作用,是你推荐过的噢。”白旸松一口气,掀开合了一半的舱盖,重新将人抱出来,“你得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对了。” 沈夜哼唧一声似是回应。 没有等来熟悉的疼痛,他被温柔包裹进美梦里。 第115章 血色纯白25 沈夜一觉醒来,看窗外天色差不多要正午了。 他想起自己昨夜莫名发病的事,感觉身体四肢懒懒的,却并没有电流肆虐后那种僵痛无力,反而是睡饱才有的餍足放松。 白旸在门外讲通讯,声音放低: “……晚宴我派高督察替我出席,家里有点事走不开……住在我家的人自然就是家人……可别开玩笑了,我不像部长大人您四海为家,我只有这一个家人呢……” “嗯,突然发病的,一直这样……多亏您帮忙准备的医疗舱,非常及时……他还需要贴身照顾,这个别人替不了……” “是的,沈医生在我家里,我今天一整天都不在总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怎么还暗戳戳四处显摆上了?你高冷禁欲总督察的剧本给伍尔夫当糖吃了? 沈夜替他害羞,难以想象跟李斯特和吴崧请假的通话被这家伙聊成什么样,现在全联盟都知道他有病了,也都知道他追爱成功搞定了总督察! 沈夜身体一缩,脸埋进被子里,出来挖坑总是要填的,这比当甜狗还社死呜噜。 “看到你醒咯!”白旸这个没眼色的,过来拉他被子。沈夜抵死不松手,两人胶着僵持。 白旸放出杀手锏:“知道你现在没力气……” 沈夜认输,他仍感觉手脚虚软,电击治疗后的正常反应,没可能拔河赢过麒麟臂,他刚刚一定是没使力气让着自己。 “……提不动勺子更端不住碗,所以还是我喂你吃。” 和缇娅妈妈离世那次发病后一模一样,白旸煮了牛肉汤饭,只是这回汤碗大了一圈,原料牛肉也不只够他一个人的量,配菜阵容豪华。 白旸将人圈在怀里喂,自己也吃,你一口我一口。 “家里怎么会有医疗舱?” “静安院长帮忙挑选的,最新款哦。”白旸又塞他一口饭,“幸好送货及时,他还教会我怎么用。你这次很不错啦,已经几个月,哦四个月零八天没发病了呢!” 他是从C区警署服药装病那次开始计算的,沈夜黯然,仿佛浑身铠甲被剥得薄如蝉翼,再捅一指头就要破掉了。 他想不起昨晚电流加身的感觉,虽然那种痛苦是铭刻在骨髓里的,却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变得模糊,这令沈夜十分不安,他不允许自己淡忘。 “如果我对你撒了谎……”沈夜问不下去,冲动出口这半句又收不回来,尴尬卡在那里。 “是你爱我那句吗?”白旸眨眨眼睛。 沈夜摇头。 白旸夸张地松一口气:“还好。我一开始扮成AI欺骗过你一次,所以也允许你骗我一次,这样才公平。只有一次机会噢,你不能欺负我。” 沈夜点头,似乎也放松下来。 ~~~ 不出所料,警方迅速公布珍妮特毒杀案的凶手落网,一干程序走得滴水不漏。 案情通告披露出珍妮特生前涉嫌购买、吸食违禁药品,这在一定程度上逆转了舆论风向对吴崧的网暴,珍妮特沾染污点已经不配做那个值得公众同情的完美受害人。 警方还非常巧妙地在结尾处提了一句论文抄袭案的进展,声称暂未发现有力实证证明吴崧对学生存在剥削、胁迫等行为,后续调查结果将及时对民众公布。 结合上下文,更加营造出珍妮特品行不端、诬告导师的舆论氛围,再次掀起网议热潮。 “这种事反转的还少么?就问前面骂导师骂学校的黛比脸疼不疼?疼不疼!” “让子弹飞啊飞……” “我从一开始就是不信的,除了粉妹,可还有一个学生说吴博导不好?真话没人听呀!假哭好看是吧?卖惨猎奇是吗?她有实锤怎么不直接去报警,摆明就是为了泼脏她导师!回头就算查无实证,她还有抑郁症呀,还可以压力大精神失常……人至贱则无敌!” -- 第215页 “【长图】话不多说自己看,吴崧在病毒学的成绩,说他抄袭一个七年没毕业的学生的论文也有人信?是不是说你家年夜饭是你家狗做的你也信?” “哈哈哈,他家年夜饭是不是狗做的说不准,可以肯定的是都吃狗肚子里去了!有些玩意就是撑太饱,诋毁一个真正为人类做贡献的科学家能刷几点变态存在感?小心了,NSAD病毒在敲你家门——” “吴教授牛逼!当年宁神选中的学生,说句天才不为过吧……” “楼上确定要cue他导师?哎,难师难徒,我哭一会儿去。” “宁神永远的神!我就是戴着智眼2.0考上联科大的,机械神经学!永远等着宁神回家,等您的3.0!我没机会做您的亲学生,但我愿意做您的小白鼠!我人生的光是您给的,我眼瞎心不瞎!” “楼歪我来扶一扶,还是没人仔细看吴崧学生的澄清帖吗?他从来都将全部项目津贴发给学生,自己不留一因,这种导师被质疑师德?!至于年级第一抄年级倒第一作业这种事儿,信过的建议去看看脑子,爸爸真是为了你好。” “借楼也要说,直教授是我永远的意难平!转发过几次‘眼镜案’质疑帖都莫名被夹,难怪他当年流血也洗不清。那个调解结案堪称典范,没有三十年泥瓦匠经验的法官都和不出这么脏的稀泥!!!” “问:杀死一个天才学者统共需要几步?答:只需一步,将他的心血说成抄袭。问:请举例说明?答:直教授。十载春秋毫无建树,正值盛年生死未卜,智眼案后再无宁神,魂去来兮此恨不休。” “莫得感情的人工智障系统友情提示:楼上,危!” 沈夜被生病后,只好宅家“休养”,终于挤出一点时间上网刷新闻,就被“直教授”这称呼戳中心脏。 宁折不弯,不弯即直。网友好机智,昵称好有逻辑!看得两只小弯瑟瑟发抖。 白旸掐着儿歌腔:“爸爸的爸爸叫宁缺,宁缺毋滥,是人工智能领域里程碑式的奠基人,他首创的交互学习神经网络算法一直沿用至今;儿子的爸爸叫宁折,宁折不弯,是机械神经学领域的天才宁神,成功将百年冷冻肉复活成加载超级芯片的智能小鲜肉;爸爸的儿子叫宁为玉,宁为玉碎——” 沈夜抬手,扭开关似的拧了一下白旸的鼻子,他的小机器人立时乖乖停止说唱。 白旸换回原声:“这家人,起名字也太刚了吧?如果阿玉有儿子,你说叫宁什么比较好?” 宁死,不屈?沈夜嘴角微抽,别开目光:“宁为玉死了,他不会有儿子了。” “那可未必!” 沈夜心口一紧。 “宁缺博士献身人工智能领域,一生未婚未育只跟机器人打交道,宁折就是在老先生去世后用他的冷冻精子孕育的,所以你看,一切皆有可能!” 沈夜不想理他,宁为玉又不是繁殖癌患者,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冷冻精子?! “说正经的,好像这次吴崧事件的反转,舆论上有意无意牵扯出了宁教授当年的智眼抄袭案,和你有关?” “还真没有。”白旸快速拉出一片舆情监测图表,“这是奴卡和厨师最近在收集的,你说的没错,智眼案的讨论度的确在近期有所攀升,几乎是案发冷却后的最高热度。不仅如此,吴崧事件的反转热度也大超预期,这不像正常的舆论动向。” “那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沈夜蹙眉,他猜不到是谁,确切说,除了白旸,这么有能量的人物他只认识一个,“你觉得会是李斯特吗?李家?” 白旸摇头:“李斯特或许愿意帮忙,但他现在这种情况,想做什么都得通过李重时。李重时是左右逢源的骑墙派,惯会明哲保身,不会为一个吴崧得罪瓦诃里家,更没必要翻宁折的旧案。” 如果李斯特治不好,李重时还要指望李维斯这个瓦诃里家的女婿,无论性格还是利弊,他都没可能突然站哪一边。 这也是白旸假借发病,暂时将沈夜调离李斯特身边的原因之一。 李家的希望不只李斯特,但李斯特只能将希望吊在沈夜身上,得让他做一场希望落空的噩梦,害怕了,才能更好地“配合治疗”。 白旸想让他明白,沈夜的命并非捏在他手里,而是沈夜捏着他的小命。 也不是李斯特。沈夜又想起那个人,一双躲在幕后远远注视的鹰眼,看不到动作却掌控命运的手,胸口一朵纯洁又多棘的白玫瑰…… ~~~ 沈夜得以腾出时间一边整理实验数据,一边协助白旸梳理宁折教授当年的人际关系。 这事表面看是非主动帮忙,实际沈夜做得很细致投入,没人比他更想了解宁折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那些他错过的且无法弥补的时光。 吴崧的资料里存有宁折教授一些演讲和工作视频,沈夜上瘾一样反复看,看到忘了睡觉。 “讲得太棒了,他真是天才!”沈夜赞叹。 白旸翻身搂紧刷视频的小男友,满脸困意咕哝:“怎么知道?你听得懂?双极细胞?收缩脉冲?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比佛经还天书,我都听睡了。” “你继续睡,”沈夜戴上耳机兴致不减。隔行如隔山,高端技术更如险峰,他也听不很懂,但莫名就有老爸细看儿子满分物理卷的与有荣焉。 -- 第216页 这类比可能大逆不道,却也找不到更贴切的了。 白旸一个吻,舌尖从耳垂绕进耳廓,将沈夜那枚豌豆大小的贴附式耳机给摘了:“陪你。亲情提示你一下噢,我们在调查宁教授的人际关系,你不能假公济私搞跨界学习。” 沈夜红着一边耳朵:“他人际关系单纯到可怕,看我拉的表单,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工作相关,包括科学院同事、项目参与者、学生。” 换句话说,宁折接触一千个人,其中仅有一个与他的科研无关。沈夜声音低下去:“剩下0.1,是他太太和,阿玉。” 白旸眼神清醒:“阿玉当时还小,你觉得宁太太有可能吗?比如她泄露了宁教授的成果,导致夫妻关系破裂,甚至她后来的自杀也与此相关?” “没可能,没这种可能。她自杀绝不是因为那些……”“我是说,她从没去过科学院,她连宁教授资产账户的授权密码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他智能机的秘钥。” “她接触不到那些。”她甚至连丈夫的面都难得一见。 她没有宁折资产账户的密码,这不是外人能轻易知道的,也不是一个五岁孩童应该轻易知道的。 白旸没纠缠这点,细看沈夜列出的名单:“那就是工作关系,宁教授是障碍者,无法使用触角,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缩小排查范围,毕竟智能机被远程入侵的可能性相对较低。排查是很琐碎的工作,要花些时间,咱们不急。” “还有这个,你大概没看过。”白旸转给他一段视频,是在调查珍妮特·宁时从基础学校申请档案中调取的。 画面中是宁折在联盟科学院家属区的房子,那时室内陈设还没搬空,绿植还没枯萎,一家三口也还整整齐齐,围在一处对着摄影机做手工,绿白相间的风向袋。 沈夜怔怔盯着笨拙缝合布料那小男孩,针尖刺到手指,他跟着瑟缩,却一样掩饰着没有喊疼,继续努力执着地缝下去。 “你小时候跟阿玉长很像。”白旸说。 沈夜内心大惊,随即想起白旸还是个AI的时候,曾帮助梅兰达修复过小机器人奈提,奈提的面屏上循环播放沈夜小时候的照片,所以他这样说并不奇怪。 “很多人说我们长得像,像亲兄弟。后来因为基因移植,就更像了。” 基因移植,他对自己新开放的领域,这也是可以谈及的话题。白旸抚着小男友的脊背:“基因移植挺疼的吧。”他心疼画面里的小男孩。 “排异反应会更不舒服。”沈夜答,“他说为了我,他不怕的。我经常觉得我在变成他,他把他的生命给我了……我只要不放手,他就一直在,他就不会死。” 白旸关掉视频,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话题,但愿为时不晚。 沈夜在他怀里格外安静柔顺,面容上染着沈同舟那种温煦的笑意,然而他的身体在变冷,胸膛浅而急促地起伏着。 这与从前小野狼般掌控两人节奏的沈夜全然不同。 “你不会变成他,”白旸主动俯压上来,“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呀,自由自在的你,飙机车时又酷又飒,喝牛奶时又乖又甜。” “想起你在法庭上作证的样子我就会冲动,想拽你到没人的休息室脱掉你的西装衬衫狠狠亲你,还有你在禁闭室的模样,让我觉得把命给你都疼不够。” “你特么连对自己狠起来都能迷死我!” “这样好的你,宇宙里找不到第二个,所以,不许你变成任何人,听懂没?记住没?” 沈夜梗着脖颈用力吻回来,咬疼了白旸的唇。 是的,这才是他的小野狼,他不会允许他变成任何人,他不会让他也迷失在永无森林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你的网眼马甲别忘了穿好3 第116章 血色纯白26 作为一个资深社恐症患者,沈夜来到厄尔斯最高光的壮举,就是当着联盟权贵的面儿将一杯酒泼在白总督的衣襟上。 在那以后,他连回宾馆套房的路上都生怕遇见人,尤其是可能跟自己调谑着打招呼的“熟人”,等白旸下班也不愿进入自由港大厦,后来更是门口都不待,只在海边石堤那儿等。 现在,沈夜需要跨星域、跨阶级、跨行业、跨代沟去主动连线纯白玫瑰家族的家主,可想而知内心有多纠结。 白旸不忍看他难受:“霍根·罗素算是自由港背后的金主,我出面约他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带你一起去,自然有单独聊聊的机会。” “我自己去,”沈夜深呼吸,鼓了下单薄的胸膛,“就当……社交锻炼。” 表面看用什么理由约见不重要,实际上如果白旸出面拜会金主爸爸,首先在姿态上就低人一等,对方不约也极有可能;如果沈夜以春晖福利院院长的身份联络叶子,就算对方一百二十岁身价千亿,也依然是要听他调遣的小老弟。 白旸鼓励地挑眉:“乖小孩长大了噢。放心,我的人会全程保护你。老头子如果敢刁难,尽管怼他不用怕。” 他说着,把人圈进怀里,按在胸口揉了揉:“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呢!老家伙看你的眼神,总像要跟我抢孩子似的~” 罗素家族向来低调,数百年开枝散叶,子孙众多、资产无数,但鲜见嚣张跋扈的富二三四五代,绯闻绝缘、从不炫富。 -- 第217页 因此纯白玫瑰家徽给人一种古典庄重和禁欲、神秘之感,有些崇拜者甚至将肖似的白玫瑰纹在身上隐秘部位,奉若图腾。 沈夜从踏入来接他的车子那一刻,才真正开始对“贵族”有些概念,而这概念又在见到圣科啼山上那座白玫瑰庄园时变得具体。 车子外观极其普通,纯黑车漆,顶多比其他智能车保养得干净些。而那种品质上的与众不同,是走近、触碰便能感觉到的。 沈夜一路踩着绣有玫瑰暗纹的雪白垫毯,担心稍一挪动上面就会多出两只脏鞋印,这令他显得拘束。 罗素家和自由港的保镖车隐蔽在附近,沈夜并不忧心安全,却被周遭无处不在的玫瑰图腾落下封印,社恐发作,他已经在盘算下车后先迈哪条腿,第一句问候该说什么。 白玫瑰庄园是罗素家的主宅,依山傍海,据说只有家主和未来继承人才有资格住在这儿。 汽车一路上山,经过林荫、流溪和一片马场,绕过果园、湖泊,空山不见人,连院墙也不见一面。 偶有几处散落的房舍隐于林间,沈夜猜测那里都是罗素家的守卫和侍从。 盛夏时节,这里的气温似乎都要低上几度,饱满的氧气和湿润的草香渗透进来,让人忍不住深吸。 圣科啼山附近不通空轨,更显幽静清贵。车子攀行长长一段环山路,驶入开阔地,两旁是大片的玫瑰园。 季节正当,玫瑰盛放,争奇竞妍。 左边半月形的花园全部栽种的白玫瑰,不染一丝杂色的纯白,修剪整齐,如缀满暗夜的星河,如洒落凡尘的新雪,看在眼里仿佛能涤清灵魂。 右边则是自由蔓生的各色玫瑰,棘枝虬结,荆条盘缠,入口处已然形成一道天然的鲜花拱门,不同颜色和品相的玫瑰恣意交错杂生,花色已发生明显融合。它们侵占了园内小径,枝条张扬向上长出二层楼高,给人某种内里包裹了神秘睡美人宫殿的错觉。 候在那里的男人替沈夜拉开车门,躬身行礼:“小先生,欢迎回来,先生在里面等您。” 沈夜几不可察地皱眉,小先生是个什么称呼?他又不姓小,他哪里都不小! 欢迎回来也很奇怪,他做梦都没见过这里,从哪儿算能叫回?! 转身就有提着花篮的女仆,一个前面引路,一个后面跟随,前面提一篮带露白玫瑰的金发姑娘还回手往他西装口袋里别了一支待放的花苞。 “?”沈夜一头雾水跟着走,此时他已经无需纠结先迈哪条腿了,因为从这里走到有屋顶的地方,起码还有八百米。 这个距离正好欣赏下眼前英伦风格的古堡,毕竟再走近些可能就看不到全貌了,因为真的很大很壮观,像历史教材中的古建筑全息复原图! 怎么可能只住得下家主和继承人?就算一百二十岁的老罗素这辈子生生不息也够住了吧。 沈夜的关注跑偏,神奇地放松下来。 女仆将他引入门廊,推开门,穿过客厅,又是一条走廊。 沿木楼梯向上,墙壁镶嵌大幅的油画画像,男女老少或站或坐,一双双眼睛投来注视。 沈夜在一级转角顿步,仰视那幅人像,画中人是位中年绅士,身姿清瘦,目光明锐,表情严肃倨傲,他莫名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因为男人的面容竟有几分梅兰达的影子,说不好是眉眼抑或神情。 尤其这样仰视的角度,沈夜生出那种儿时寄人篱下的紧张感,好像高高在上之人的下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命运。 再转几次回廊,沈夜像掉落迷宫球的小钢珠,彻底晕头转向了。 女仆终于在一间门外停步,鞠躬,示意他单独进入。 沈夜礼貌地轻叩两下门板,推门走进去。 这不是一间正式的会客厅,而是类似起居室的私密房间,装饰乍看别致简洁,实际上每件不起眼的摆设都是带有纯白玫瑰家徽的订制品。 霍根·罗素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并未起身,扶着身侧一支嵌有象牙雕制纯白玫瑰杖头的手杖在地毯上磕了磕,算是招呼。 “坐吧。” 沈夜在他对面坐下。 一百二十岁真的很老了,那天在晚宴上沈夜不曾仔细看过这位默默注视过他的老人,此时在自然光下贴近距离,对方有种与周围木质类似的气息。 老罗素细细打量沈夜,目光长者一般慈祥,而后他偏开视线,指引似的看向里间。 沈夜随他看过去,身处之地是一间起居室没错,隔壁正是与之相连的卧房,透过花格玻璃绰约可见室内布置。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窗纱,雪白的床铺……两张小小的单人床铺,头尾带隔挡,幔帐半垂。 这是一间儿童房?两个孩子的。所以地面铺了厚地毯,外面能轻易观察到室内。 双胞胎带来的联想诡异又悲伤,沈夜脊背爬上冷汗,转头困惑地看向老罗素。 “我的长子,爱德蒙·罗素,曾有一对双胞胎孩子。”老人讲故事一般叙述,苍老的嗓音透着遗憾,“可惜那两个孩子并没有在我们的身边长大,孩子的母亲将她们分别送养给了不同的家庭。” “为什么?”沈夜暂时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提问的语气竟有些委屈。 罗素家族不可能养不起两个孩子,那位爱德蒙在罗素家族也不咋出名,起码有资格住在这里的下一代不是他。即便老罗素没有生生不息,他也不缺少继承人。 -- 第218页 老罗素幽黑的眼珠转回沈夜身上,确认一般盯着他看,这目光让人炸毛。 如果刚刚的话老罗素用旧西语讲,沈夜虽然不算精通也能听出那对被遗弃的双胞胎是两个女孩儿,可惜联盟通用语的“他们”不分男女。 沈夜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盯着老罗素布满褶皱的薄嘴唇,想赶在他说破密辛的前一秒堵上它。 他在白旸收藏的古早小说里读到过这种桥段,但他并不想成为被狗血淋头那个倒霉蛋。 差点忘了,他生父是宁折,养父是沈同舟,才不是什么爱德蒙。富老头突然变祖父什么的,是他想多了,白旸的房贷还得慢慢还…… 沈夜一口气还没松出去,老罗素按铃叫了个人进来。 那人医生打扮,手里提着的医疗箱小心摆在中间茶桌上。 医生形如智能机器人,目光不与任何人交流,先是取了老罗素一滴指血滴入左边溶剂,又转头过来要取沈夜的。 沈夜警惕地将手藏在身后,这举动成功赢得医生的执著注视。 老罗素开口:“你是医生,知道这机器是做什么的,我不用过多解释。如果不亲自验证一下,我们后面的谈话将没有意义。当然,决定权在你。” 沈夜当然知道,这是一台小型生物信息比对仪,检测样本仅限血液。两个血液样本分别滴入左右两侧的溶剂中,大约一刻钟就能得到亲缘分析结果,准确率百分之九十九。 这老头真是他爷爷?糟糕,沈夜竟然觉得自己和他有哪里长得像了…… 没错,沈夜和阿玉长得像梅兰达,梅兰达又很像走廊里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好像就是年轻时的老罗素? 不对不对,不对!梅兰达不是他妈妈,就算是,他妈妈也不该像他爷爷!@#¥%……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夜一个专业医生,突然被显性遗传规律搞疯了。 “您误会了!”沈夜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我不是……” 他不是沈夜。 他们要找的人是沈夜,他们都需要真正的沈夜,梅兰达想要的不是他,罗素家想找的也不是他。 是他主动来找霍根·罗素的,沈夜想,我不该这么被动。“我——” “我知道。”老罗素声音里带着安抚和威严,让人感觉自己被宽容,也让人难以反抗。他投来一个他知晓一切的眼神。 沈夜提醒自己,不该轻易信服任何人,尤其是被白旸称为“老狐狸”的人。 “我找的人是你,不是他,你才是最特别的那个。”老罗素已经用眼神给出他的身份,一个特别的特异者,才配得上那种欣赏和惊喜。 沈夜觉得这个开局,他一败涂地。 亲缘结果将决定他们今天谈话的走向,毫无疑问。 沈夜向医生伸出手。 离开身体的血液变凉,坠入深渊,唤醒魔龙—— 第117章 血色纯白27 四代直系可能?四代! 沈夜难以置信,他不是爷爷,是曾祖? 换作公元时代的人类,预期寿命八/九十岁,育龄多在三四十岁,一个人很容易通过年龄推断对方和自己的辈分,叔伯爷祖不大混淆。 当下就乱多了,一个人能活一百二三十年,从二十到七十都可能生育,加上冷冻精卵和人造子宫技术,亲缘关系可能的年龄组合多到离谱! 一百二十岁的曾祖,已经非常传统了,宁缺若是活着比他还老。 老罗素再次看向纯白的儿童房:“你的母亲和姨母,本该在这儿长大,还有你——”“梅兰达一定也很爱你。” 梅兰达爱的孩子不是我,沈夜在心里说。他懂了,梅兰达是双胞胎中的一个,他的姨母,所以另外一个女孩是他母亲珍妮特,虽然她们看上去毫不相干。 沈夜内心冷笑,很好,珍妮特是被自己害死的,阿夜也因他失踪,他们是罗素家主的孙女和曾外孙。他又收获了一家强大的敌人。 这场简短的会面已经非常魔幻了,可能罗素家主的名字出现在叶子上那一刻起便打开了魔盒。 他哪儿来的自信可以号令罗素家族?沈夜的自嘲已经挂上嘴角。他连父亲都不敢相认,怎么有胆子认下这样一位曾祖父? 当然白旸那里还是能够交代的,毕竟沈夜和阿玉都是罗素家的外孙,难怪他俩长相相似,基因配型也契合。 所有的巧合,不过是命中注定。 沈夜想离开这儿,如果他能的话。但还有一点令他不安:“您复活白旸,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想要他做什么?” 老罗素压抑住眼角的抽搐,眼睛撑大,显得慈和又无辜:“除了为联盟和民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还有一点私心,就是……保护你。” 保护他!这锅沉得可以。 沈夜反抗似的站起身:“您早就知道真相,然后作壁上观、背后动作,为什么?因为伟大,还是有趣?” 老罗素依然慢条斯理,像许多固执的老人那样答非所问,从他认为是开头的地方讲起。 “当年爱德蒙和那位姑娘都很年轻,相爱是很美好的事情对么?我理解年轻人的冲动,那是成长必经之路。” 他像睿智长者那样,洞察世事地深看了沈夜一眼,仿佛这话也是对他说的。 “外界对咱们家的印象……有些刻板,我们只是更尊重传统和历史、更有原则和更自律。那位热爱自由的姑娘最终离开了爱德蒙,这让他十分伤心。” -- 第219页 “爱德蒙并不知道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孩儿,她把她们送养给了不同人家。” “你不能怪你可怜的外婆狠心无情,她那时生病了,的确无力照顾两个孩子。她在那之后不久便去世了,爱德蒙曾经去祭奠过她。” “两个女孩在收养家庭生活安稳,爱德蒙认为自己无法面对她们,于是决定不再打扰她们的生活。” 老罗素轻轻叹息:“但罗素家没有遗忘她们,也不会抛弃你们两兄弟。只是你们的母亲们,同样不希望罗素家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只能远远看看你们,做一点别人不便做和做不来的事情而已。” “比如,资助你们的父亲尝试基因疗法,和把阿夜留在档案里的DNA数据换成你的。” 终于说到重点了! 十三年前,他替代那个走进永无森林再没回来的男孩成为沈夜,尽管两人因为移植导致基因数据存在部分同源片段,但毕竟不是完全相同的。 当时明里暗里有几方面人马都在仔细搜查他的纰漏,一旦证实他是宁为玉而非沈夜,阿夜为他所做的一切将毫无价值,他的身份也会暴露无遗。 他知道沈同舟为此做了很多,把他伪装成沈夜以保全他,甚至继续为他治疗并不存在的神经元紊乱症。 他那时觉得沈同舟很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庇护,还有缇娅妈妈和凯恩警长的帮忙。 后来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他也曾怀疑过这不是他们几个人配合就能全然掩盖的事实,毕竟那些对手来头要更强大。 现在答案揭晓,原来他的背后还有纯白玫瑰家族这座巨大靠山,这才是他能顺利成为沈夜的真正原因。沈夜的痕迹和宁为玉的名字一起,被从数据中抹除了。 此时此刻,他感受到的并不是大山庇护他的安全感,而是那绵延嶙峋、遮天蔽日的阴影。 “你身上流着罗素家的血,你是罗素家的子孙。”老人扶着手杖站起身,与沈夜面对面,“孩子,纯白玫瑰才是你最坚固的后盾,你也将成为我们家族的荣耀。” 沈夜想起自己是来收编一片叶子的,没想到他先变成对方藤蔓上的一朵花。 “您确定值得这样做吗?”沈夜乖巧提问,幽黑的瞳仁包藏深渊,“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可都没有好下场呢。我五岁的时候,珍妮特从楼上跳下去,我十五岁的时候,阿夜走进了永无森林,后来,宁教授人间蒸发、缇娅妈妈与世长辞、我的邻居坠楼、我的病人惨死……传统的罗素家族,真的不忌讳这些吗?” 老罗素提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现在你身边的人,是白督察。”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夜的肩膀:“别担心,孩子,罗素家敬畏众生却不惧鬼神,你要相信事在人为。” 白旸是他最大的筹码和最软的肋骨,他又输一局。 警告对方别打白旸的主意,无异自曝命门,亦像幼猫挑衅雄狮,徒有尖细的乳牙,咆哮只会惹人发笑。 沈夜抿了抿唇,垂下眼睫,他自知这样看起来温驯无害:“太公,我先回去了。”“家里那只小章鱼现在只会扫地,您想知道什么随时问我。” 老头仿佛被花刺扎了一下,惊讶的表情一时忘记掩饰,毕竟他养了一辈子花,很久不曾有这样被刺到的感觉,被一支稚嫩的花枝刺到。 “好。”他理了理沈夜西装口袋那支花苞,发现它就快绽放了,竟有种久违的欣喜。 沈夜离开时,收到了罗素家族的见面礼。 那是一部崭新的智能机,边框雪白,堆叠的玫瑰花瓣造型,贴着手腕一面烙印着纯白玫瑰家徽。 智能机预装了罗素家族的信托账户,无限信用额度,家族基金自动结款,直白点说就是“随便花”! “小先生,您请。”助理的态度更加谦恭。 小先生,艺术的称谓。如若叫他沈先生或沈医生,会显得疏离;小少爷什么的,他可没含过金汤匙。两相折中,倒显得他地位特殊。 送沈夜回去的车子也并非来时那辆,而是换成一辆通体雪白的,烙印纯白玫瑰家徽的定制车。 车身质地薄透如瓷器,散发玉石般柔润的光泽,贵不可言。 沈夜觉得这车已经不是禁不禁撞的问题,它开上路轨,就像古董花瓶投进保龄球轨道,移动的碰瓷工具。 关键碰了你还没处赔去。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便不在担忧车辆的安全性上,因为这车刚刚驶离玫瑰花园,沈夜便发现前前后后又多出几辆同样的开路车和护卫车。 高速瓷器展览! 这样引人注目的排面,能让社恐当场去世。 沈夜求助地看向司机,保留司机驾车也是罗素家的传统,但司机比人工智能还没存在感,只给他一面后脑勺。 两旁不停有车追上来远远落下车窗拍照,即便躲在单向可视车窗背后,沈夜仍感觉自己像海洋馆橱窗里的虎鲸幼崽,凶狠得毫无威胁。 沈夜低头扶额,他要想想怎么给白旸解释“青蛙变王子”这件事。 ~~~ 嚯!白旸没想到罗素家出动车队送沈夜回来,毕竟是偷摸儿活动的非主流价值观群体,就算老头子终于找到组织,也不用激动成这样,搞得好像他家寻到了遗失多年的家族继承人。 -- 第220页 沈夜从那车上下来,目光刷地,大步疾行,一头扎进自家院子里,反手关合大门,咚地撞进白旸胸膛。 “怎么了宝?”白旸托他下颌,想看他的脸。沈夜不给看,双颊烫得晕红,尴尬极了:“我要在家养病,三个月不出门。” 社恐急性发作。白旸安抚地揉他:“好,两条腿会喘气的,除了我谁都不见!老东西这是闹哪样?” “我们滴血认亲,霍根·罗素是我的外曾祖父。” “哈?!”白旸做梦没想到,抢孩子的担忧一语成谶。他简直金口预言,应该乘运势去买几注七星彩! 话说回来,有罗素家这种亲家,和中七星彩头奖的区别也就是……期期都中。 但重点不是沈夜与罗素家族的血缘关系,而是纯白玫瑰如此高调地给沈夜打标记宣誓主权,难道仅仅是因为对他的重视? 以星空传媒的效率,不用等到太阳下山,全联盟都会知道春晖福利院院长沈夜是罗素家族的后代。 抢东西才会这么着急。 沈夜拥有最值钱的东西,是他尚不为人知的超级特异精神力,和他手里那份树图名单。 罗素家也想要? 白旸的心事愈沉,面上却故意放得轻松:“值得庆祝一下,今晚试试生态园的外卖服务,大约九十分钟后送达。” 他拉着沈夜坐到廊下,取出D700:“新买了6000发模拟弹,这个有荧光爆炸特效的很好玩,想不想试一下?” 伍尔夫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跑过去把躲在狗屋里的小章鱼叼了出来摆在庭院中央。小章鱼被提着触脚倒吊一路,眼泪哗啦啦都控进了脑袋里—— 第118章 血色纯白28 与罗素家的血缘关系,沈夜没对白旸撒谎,他只是选择性隐瞒了母亲梅兰达还有个双胞胎姐妹的事实,继续将自己嫁接到沈家。 冒名顶替这件事是他生而为人最不想触碰的底限,是宿命之中最最黑暗的深渊,沈夜无法面对身为警察的白旸说出真相,就像这个虚幻的沈夜见到烈阳便会化作飞烟彻底湮灭。 白旸速射十发,连中,脑子糊得像小章鱼的大花脸。 宁为玉明明不是梅兰达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他与梅兰达的基因比对结果是母子,与老罗素的基因比对结果是曾祖孙?! 除非眼前的青年不是宁为玉,而是真的沈夜。 沈夜一发炫彩弹射出去,将小章鱼打得后仰,他的手极稳,转脸求表扬。 白旸面上堆笑,开着光屏与凯恩警长咬牙切齿通讯息:【……我不信你说的,给我沈院长的基因数据,我要自己比对!】 凯恩忍无可忍:【您有病吗?这种儿子不是老子种的事,我会编出来骗你?】 白旸:【那个沈夜有没有神经元紊乱症?我家沈夜有没有?】 凯恩:【有,没有。你的人有没有病你不知道?他可一早就看出你不是机器人!】 白旸瞄了眼“养病”的沈夜,见他又一枪稳准狠地击中章鱼独眼,气不虚、手不抖。 有病的不是他,所以他不是那个沈夜,但他的确是梅兰达的儿子、老罗素的曾孙。 啊——啊啊啊——又绕回来了!疯球!见鬼! 凯恩看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说教:【长官,您看中的是名字身份,还是人?这件事真有这么难接受吗?他不是那个沈夜就配不上你了?!宁教授可是救你一命的人,算是再生父母不为过吧,他的亲儿子跟你不是一家人?!都一家人了,你这样没完没了有意思吗?】 白旸:【……】 又过了一会儿,凯恩该是看到了新闻:【???罗素家的外孙!谁?】 白旸报复似的回:【你说呢!】 凯恩:【……】 “梅兰达知道她是罗素家的女儿吗?”白旸在网上搜不到爱德蒙·罗素的详细信息,已经交待高展去调查。 不仅爱德蒙,罗素家族成员的公开信息都非常有限,截至目前,沈夜能排第一名。 也许不用太久,罗素家就会动用关系下线沈夜的各种新闻,包括痴情医生追夫高冷督察那些,将他也变成神秘禁欲系。 这更显得高调认亲的行为十分反常,这么做的后果是所有知情人都将认定沈夜会站自由港一派,白旸和罗素的双保险,有心人应该放弃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沈夜摇头:“她从没提过。老罗说她不希望生活被打扰,那就是知道的。” 梅兰达清楚自己的身世,这么多年却不觊觎罗素家族的能量,甘愿与沈同舟蛰居暮星并默默抚养重病的儿子,不知支撑她这样抉择的理由是什么。 “爱德蒙·罗素,33岁那年迎娶联盟大法官金斯伯格的独女,婚后夫妻俩却没有生养任何子嗣……额,显然不是他不行。” 白旸调转光屏,给沈夜看他那位外公的资料,“星元78年,差不多就是梅兰达出生那年?” “她的生日在春天,”沈夜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外婆叹息,“老罗说,爱德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女儿,她想要自由,所以离开了他。”“嫁进罗素家很可怕吗?” 白旸认真想了想:“的确,不愿进宫做皇妃的女子、不愿高攀入豪门的女子,从古至今都有。这说明外婆是很独立很个性的女生,豪奢富贵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的人生远比物欲更有追求。” -- 第221页 停顿一下又没正形地补充:“我不怕。” “不怕什么?”沈夜怔忡反问。 “我不怕嫁进罗素家呀。”白旸嘻嘻傻笑。 沈夜拿他没办法:“我不是罗素家的人,我是……我是我自己。” “但你还是选择去见老罗,我猜他等你很久了。”这场博弈,谁先主动,谁就会变得被动。 白旸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凑头搭在沈夜肩上:“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急着联络他……为了我对吗?你怕我有天真的会坏掉,想借助罗素家的力量找到宁教授。” 被说中了。“我想学会那种方法。以前我不了解病毒,但跟着吴教授一段时间学到了很多,机械神经系统也是,无论用多少年,我一定要学会。” “那我赖上你啦。”白旸黏糊糊圈住沈夜的腰,脸在他颈间埋得更深,掩住眼圈的一丢丢湿红,唇角却是上翘的,“好细,怎么都养不胖?” 沈夜清楚,他的目的需要付出代价来达成,于是问白旸:“你觉得罗素家会让我做什么?” 白旸吸了下鼻子,仍然不肯放手,就着姿势说:“针对瓦诃里吧,自由港和蜂巢向来关系微妙。” 战时和战后相当一段时间,荣耀都在蜂巢那边,自由港默默维持联盟内部的安定和秩序,默默支援星战,付出和牺牲同样巨大。 然而在民众心目中蜂巢是大无畏的拯救者,自由港只是做了警察分内的工作。那期间,联盟的资源大幅度向蜂巢倾斜,连通讯命脉的宏卫二矿权也给到瓦诃里家族。 “战后经济恢复期,曾出现过一阵警察领不到薪资的情况,催生了局部离职潮和贪腐问题。而蜂巢坚决不肯裁军,军费开销仍是天文数字,白养着一批瓦诃里家族的追随者。他们吃饱喝足野心膨胀进而染指安全防务,一度有许多城市政府形同虚设,政务全由蜂巢把持。” “当时正是你这位外曾祖父刚刚接管罗素家,他选择了自由港,动用家族的能量为安全部门争取权益,罗素家的工厂也优先聘用失业警员。他算是帮助自由港度过了一次严重危机,在那之后纯白玫瑰得到自由港从上到下的尊敬,是警队的团宠之花。” 再往后,联盟长久和平,蜂巢也随着第一将军阿什勒夫·瓦诃里的衰病离世日渐式微,但联盟从总长到联席委员很多都是瓦诃里家族扶持的,可以说瓦诃里家族仍捏着联盟的命脉。 一家独大也称垄断,垄断的后果不言而喻,尤其是被暴力机器操控的政权垄断。 傀儡李重时曾在李斯特的策动下尝试扶植能与蜂巢相抗衡的力量,但他终究是瓦诃里家牵线的木偶,身不由己。 “老罗很看不上瓦诃里家这点,他扶持自由港,与大法官联姻,经营这么多年,算是唯一能与瓦诃里家抗衡的力量。”白旸捏着沈夜的后颈,“或许他觉得时机到了,可以扳倒瓦诃里,我和你,都是他趁手的工具……但我会保护你,我的源程序里写着这个。” “如果他是正义的,我愿意帮他。”沈夜感觉老罗还不坏,但他仍有困惑,“扳倒了瓦诃里,罗素家族会成为第二个瓦诃里吗?” “会,或不会。” 沈夜懂了,凝视深渊的人最终可能变成深渊,屠龙的勇士最终可能变成恶龙,罗素会否成为操控联盟的第二只手这问题只有未来能够回答,会,或不会,一开始不会后来会,或永远不会…… “至少不能放任瓦诃里家族继续这样,”沈夜放下不确定的未来,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如果我们能够帮助罗素家族,我们也能阻止他做同样的事。” 白旸冲他笑笑:“对哦,你不是罗素家的人,你是你自己。”“我和你,也不是老罗的工具。” ~~~ 白旸在特别会议上提出的星域防御预案和研究成果检验,着实令蜂巢和一干机构忙到人仰马翻,陈年掩埋的腐垢也被一点点翻出来。 托勒曼·瓦诃里上将近一个月都是在空轨和飞船上度过的,也是忙到脚不沾地要升天。 表面上他是在整饬星际防务,实际则是四处救火,有太多坑需要掩埋,许多腌臜不能见光,同时,这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搞钱机遇,他不想错过。 液体人也许两年后到,也许二十年后到,或者两百年后到…… 不管它们什么时候来,不管星战什么时候打,总之明天的日子还是要过的,要一如既往荣耀地过,至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抓住把柄。 瓦诃里家站得太高了,一旦跌落,必死无疑,连伤筋动骨保全性命都是奢望。 与此同时,纯白玫瑰也扯下无害的面纱,向对手探出荆棘。 深入的调查表明,珍妮特案嫌疑人铁锤,曾在蜂巢服役五年,原本有机会享受安置待遇,却因一次伤人事件被除名。 前程尽毁的铁锤为求生存只得前往宏卫二挖矿,靠微薄的收入给母亲治病,娶妻生子后又铤而走险做了星际走私,最终实现理想职业规划——贩毒。 安全部长私下会见白旸,旁听席坐着个熟悉的陌生人,霍根·罗素。 “铁锤被除名,实际是给人顶罪。”安全部老大亲自科普旧案,“当年在蜂巢特训役攒资历刷经验的乔·瓦诃里,伙同跟班们打伤了同级玩家,对方家长是传媒大佬不依不饶。瓦诃里家找了替罪羊,又出了巨额赔偿,才把事情压下去。”“乔,晓得是哪个不?” -- 第222页 乔·瓦诃里,白旸当然知道,子承父业统御西部黄金四城,新时代军阀代表,托勒曼的儿子,阿什勒夫的侄孙。“嚯!” 见他颇为上道,两位大佬欣慰点头。 老罗一个眼神,部长继续道:“铁锤这家伙至关重要,得从他嘴里掏出点有用的来。” 铁锤已经认罪,供述杀害珍妮特的理由是金钱纠纷,意图谋杀关联买家的理由是灭口,显然这些都没啥卵用。 “他知道瓦诃里家的黑料?” 部长重重点头:“当矿工能养活自己不错了,哪有余钱给他妈治病?星际走私也不是谁想做就做,卖粉更要一手拿货一手撑伞……” “有用的,怎么掏?”白旸敏锐抓住重点,“谁来?” 部长眼神求助外援,老罗素一点头。 白旸想骂爹,爱德蒙他爹!这老东西前脚刚认了曾外孙,转头一张试卷就糊沈夜脸上。 他们要对铁锤上精神力审讯那套,刚好这单活儿圣乐菲斯的特异者们没人能接,因为铁锤是障碍者。 沈夜是货物?你们想验就验?“不行!”白旸果断拒绝,理由充分,“没人能影响障碍者,梅瑟薇博士的论文你们没看过?” 老罗素不急不躁,甚至没表现出一点吃惊:“白督察,你和无数先辈用生命守护的联盟,不只有异星人能够消灭。事实上,异星人的确没能消灭我们,但我们中的寄生虫就快做到了。他们比病毒更致命,比液体人更凶残,你确定不再做点什么吗?一百年前你无怨无憾地长眠,一百年后你后悔自己醒来吗?” 你家不要卖清洁机了,去卖鸡汤鸡血可好? 白旸逆反地不想给老头子半个眼神,直接对部长说:“有用的,我来掏。你给我两周时间……十天!” “十天,好吧。”这个面子部长大人卖他了。 还好沈夜被纯白玫瑰的高调认亲整自闭了,一切事情让自告奋勇的白旸替他出面,否则老罗素一手卖卖家国情怀,一手用宁折威逼利诱,沈夜指定答应下来。 白旸离开,走近罗素时顿步:“以后别说纯白玫瑰是他后盾之类的屁话,他的后盾只有我。还有遇见他,我就永远不后悔自己再醒来,但愿你也不后悔叫醒我,太公!” 第119章 血色纯白29 “铁锤?数罪并罚,他肯定要死,舆论也不允许这案子再有反转。”高展摇摇头,“像这种硬茬子,明知自己走了绝路,真知道什么也不会多说的,说了也是死,反而麻烦。” 白旸仔细看他整理的调查报告:“……也就是说,没人能确定那件衣服就是珍妮特的,也没有她穿那件衣服留下的影像?” “记不清了,不太确定,没留意,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全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反正她很多衣服都是黑灰、深蓝、咖啡这样暗色系。就像拿一条基础款黑色内裤问,这是不是你室友的,谁能确定?” 白旸抬眸:“我能确定。”沈夜只穿白色纯棉平角中腰款,27码。 高展:“没真问你,就是比喻。” “你说铁锤家附近有人监视?据我所知,警方没有怀疑他的家属。”白旸拧眉沉思,有了一点靠谱的猜测。 高展正想重点说这个:“不是我们的人,但比我们盯得更紧。他老婆出门买菜、女儿上学上补习班都有人跟踪,连他老妈透析住的医院附近也有人。所以我觉得铁锤不可能再开口说什么,也许有人就是担心他说出不该说的话,才捏住他一家子做要挟。” 这想法倒与白旸不谋而合。“说明的确有‘有用的’值得一掏。我们分析下,一种可能是杀害珍妮特的真凶怕他供出自己,还一种可能是他背后另有组织要‘断尾’求生。” “这两者也不矛盾,只要铁锤开口,他家人就得玩完。” 高展给白旸看他收集的铁锤个人信息:“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对老妈老婆和孩子确实不错。他妈有几次都该死过去了,是他硬砸钱救过来的;这些高档酒店和餐馆的消费记录,日期大多是他老婆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二十多年不重样诶;亲生孩子更不用说,自己穷到啃营养膏也订学校的88套餐……” “所以控制他家人等于控制他。”白旸指尖将下唇揉得血红,认真考虑那短暂的十天,他不行事儿就得沈夜动手。 沈夜的超级特异者身份一旦暴露,后果难以预估。就算罗素家全力保他,他今后也只能像剧毒猛兽一样远离人群,被约束在比圣乐菲斯岛更狭小的孤立空间,沦为权力游戏的筹码;亦或是更可怕的后果,像克因图尼斯·萨米特夫人…… 白旸脊背发凉,不能再想下去。 他毅然抬眸,眼中露出决绝的凶悍:“我有个办法,既然铁锤的锁是他的家人,想从他那拿到东西又没有钥匙,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把锁砸掉……安排靠谱的人去做,要干净利落,看着像很惨很惨的那种……意外。对了,先把铁锤周围的人清一清,那些看守之类的,确保外界无法跟他互通消息。” 白旸一身疲惫从自由港回到家,夜色深重,庭院里廊灯暖黄的光飘出院墙,淡如薄雾,又有门扉下泻出的一缕,顽皮探看。 他扩了扩僵酸的肩膊,提唇角,眨眨眼睛,神情变得轻松健气许多,这才开门进去。“我回来咯~”自言自语的音量。 -- 第223页 角落里有个球形物体咻地藏进花丛,伍尔夫四爪站直冲他摇摇尾巴,引颈朝二楼呜噜两声,书房的灯亮着。 白旸会心笑起来。 他宝的自闭是这样一番过程,最开始闭门不出,只肯闷在一楼坐井观天,好像被院墙包围最有安全感,每天的工作都在网络上进行,单线联络吴崧。 然后就像现在这样,偶尔爬上二楼,躲在窗帘后面看风景看大海,像蜗牛偷偷从壳里探出头。 如果哪天他开始上去天台,仰在秋千椅里吹海风晒太阳,再给自己榨一杯小红果汁,那就离出关回归正常生活不远了。 进度条走到一半,白旸很满意,叉腰站樱花树下吹了个口哨。 二楼窗口先是探出颗毛绒绒的脑袋,大概刚刚在非常投入地工作,沈夜表情有些茫然。看是白旸回来了,他露出笑,肩膀也探出窗外。 接着,沈夜爬上窗台,只给白旸几秒钟反应时间,咻地从二楼跳下来,空中尽量保持半仰的姿势方便被人张手接住。 白旸反应极快,这个高度也缺少惊险,他还是不自觉肌肉紧绷心跳加速,稳稳抱住沈夜的一瞬旋转卸力完成缓冲。 “很好玩吗?要是我没接住,该把脊椎换给你了。” “你不会接不住我的。”沈夜扶着白旸肩膀落地站定,仍有些眩晕,短暂的自由落体刺激得中枢亢奋,心跳声与白旸的你追我赶。“今天完成最后一组病毒传播模型,吴叔说我做得很好。” 白旸了然:“所以开心到跳楼,不是因为看到我回来噢!” “叠加的开心,叠太满了才开心到起飞。”沈夜说完,又绕到白旸身后,跳他背上,张开手臂“飞”回屋里。 沈夜网购了许多小零食,亚华城网购实在太方便,比暮星方便一百倍,还是快递机送货上门,对社恐极为友好。 他给白旸尝一种猫薄荷味的小鱼干,白旸吃了皱皱眉:“确定这不是猫粮?” “不是,小狼不喜欢吃。” “因为他是狗啊。” “也对。”沈夜抓了一条咬在嘴里咀嚼,确实很好吃。 “你在看宁折的案子?”白旸扫到匆忙规拢的一沓仿真纸页,边角都没对齐。 沈夜下意识遮掩:“完成工作后随便看看的,想给你帮点忙……” 随即又放弃抵抗,哪个随便看的会做一堆脚注笔记,他挨着白旸坐下:“我有些发现,能说吗?” “当然,”白旸眼神鼓励。 “上回你说,重点在于寻找与宁教授和伊藤存在交集的人,尤其在宁教授身边,有可能拿到智眼原设计稿的人。”沈夜精准找出几类名单排开,“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医援组织同事、项目合作联络人,这些人当年都接受过警方和律师的调查询问,有些还不止一次,理论上发生错漏的可能性较小。但还有一类人,他们去到过研究院内部、接触过宁教授本人、接触的时间还不短……” 沈夜话音停顿,白旸默契接上:“智眼项目的测试自愿者。” “没错,”沈夜拉出另一份名单,“他们一直以来都被忽略了。可能因为自愿者全部是视障,在陌生环境行动已经困难重重,更不要说窃取加密资料这类高难动作;而且为当时微薄的补贴报名参与的多是底层残疾人,他们普遍受教育水平很低,有人文盲到不会写名字,就算把各种资料摆他们面前也分不出哪个有价值。” 白旸:“我已经了解过,当时招募的自愿者在测试期间,就临时居住在研究院,有专门的负责人照管。不过负责人一般由辅助项目的学生轮值,并非严格规范的管理。” 沈夜:“你也怀疑是自愿者?” 他舒一口气,毕竟那些人贫困且残缺,已经很可怜了,再怀疑他们与前沿学术纠纷有关似乎不近情理,沈夜那样想时有种自己很阴暗的感觉。 如今白旸也这么觉得,他释怀了很多。 “这轮调查需要一些时间,不过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白旸猫口夺食顺走小鱼干再次尝试,嗯,味道依然怪怪的,这次他站伍尔夫。“不仅因为时间久远,还有当时的自愿者身份资料并不完善,没有身份卡那些填的名字未必真实,留的联络方式也大多更换,得挨个查找核实。” “但我会查下去的,我会给宁教授、给关心他的人,一个交代,等他回来时不染尘垢、清清白白。”白旸保证。 沈夜咬着下唇,愣神看他一会儿,笑起来,想了想又塞他一条小鱼干:“奖励你。我信你。” ~~~ 【菲林路278号和满家园突发火灾,疑似电路过载导致,事故已造成某户4人遇难,包括一名四岁男童】 警署拘留所的贴墙光屏正在滚动播放时事新闻,不过这玩意平时没什么人看,看守们嫌吵干脆连声音也不开,纯属摆设。 此时屏幕里的采访记者嘴巴张合,似乎语速飞快、情感激烈,但除了屏幕下一行简短文字,根本猜不出她在讲些什么。 画面切进分镜,小窗里一栋老旧楼房的中间层浓烟滚滚,似乎大火已经燃烧了不短的时间,消防员仍在奋力施救,现场一片混乱。 高压喷枪将雪花状灭火喷雾不断发射进过火的房间窗口,雾气蒸腾,拉近焦距仍无法看清房子里的状况,只有被熏黑的大片外墙和爆裂破碎的玻璃窗…… -- 第224页 像灾难大片。 查亚·阿奎多坐在铁栅对面的窄铺上,刚好对面就是一面光屏,他不关心时事和广告,实在无聊会瞟上几眼,全当最后旁观一下这活生生的世界。 他此时脑袋发木,壮硕的身体畏寒般细碎发抖,重新看那行简介文字时眼前竟有些模糊,只好抬起扣着位控手环的右手揉了揉眼。 菲林路,和满家园,某户4人遇难,四岁男童…… 有只无形的猛兽在他身体里咆哮,疯狂撕扯五脏六腑,他快要爆炸或是即将坍塌,疼死了! 没人留意到某个嫌疑犯的异样。 查亚再次将视线聚焦。看错了吧?这不可能!不会的!不会啊? 有汗水滑过眉骨,流进眼眶,刺得他双目生疼。 得再仔细看看。 分镜的画面推远些许,黑烟遮天蔽日,光屏右下角露出一道醒目的七彩灯牌,上面八个大字:幼儿编程 早学早会 我们也送小宝去学这个吧,听说将来容易找到好工作,就是学费有点贵啦,三十节课要一万多……妻子塞给他一页宣传单,比着手语跟他讨论。 他是怎么回答的?一万多……也还好吧,别担心,我多跑几单生意就赚出来了。将来小宝肯定比我出息,轻轻松松就能赚高薪…… 妻子开心地亲吻他脸颊,比划着:上课也方便,就在楼下,我明天去报名,凭单还能领五节赠课。 她仔细收好那张宣传单,上面七彩灯牌拼出八个字:幼儿编程 早学早会 这……真的是他家!啊—— 第120章 血色纯白30 一条新闻很快播过,大概仅有30秒左右,画面已经切成广告。 扎双羊角辫的女童正跟一部陪伴型早教机器人欢乐互动,儿歌、故事、绘画、编程……你想学的它都会!右下角一个红色箭头血一样滴落:直降600 铁锤的指骨攥得僵痛,牙齿咯吱作响,盯住光屏的双眼空洞无神。 他想从画面里再次搜索家的影子,却一无所获,优美的海岛、漂亮的别墅、装修富丽堂皇、人们欢颜笑语,是个楼盘的广告…… 聋哑女人喜欢孩子,她亲自孕育他们,像每个勤劳平凡的主妇那样洒扫煮饭,替他照料生病的老妈。 她唯一的爱好是存钱,他赚了钱都转给她保管,她说等存够钱就可以换间新房子,新房子很少停电、冬天地板会发热,但每次老妈治病用钱她都毫不吝啬。 他的女儿十八岁,和妻子一样善良懂事,读书用功,模拟成绩足够考上个好大学。 臭丫头非说要学法律,将来想当大法官,如果当不成法官就去做律师,这是铁锤唯一对女儿不满的地方,最近他总梦见自己被亲闺女审判。 四岁的儿子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幼崽,也许妈妈这辈子没说的话都被他替着说了,小嘴炒糖豆似的停不下来,还很爱大声笑。 老妈倒是令人头疼,身体不行还固执地要做活,有时偷偷藏起药来不吃,哀叹自己活着受罪也拖累人不如早点死了解脱,让她去医院像赴刑场。 你解脱了,我可就再也见不到你喽。别那么自私,想想你儿子我不能没有妈好吗?他经常这样开解老妈。 再也见不到…… 铁锤扑到栅栏上,拼命晃动铁杆,喉咙发出啊嗬呃无意义的音节,像困兽。 巡逻看守走过来,保持距离,抽出警棍敲打铁栅:“吵什么!退后!坐回去!” “警官,警官,请问……”铁锤终于发出人声,卑微且战栗。巡警一脸迷惑,直觉他和闹事挑衅的不太一样:“干什么?!想进黑箱子一日游?” 壮悍的男人仿佛一碰即碎,哆嗦双唇:“火灾,菲林路的火灾,是真的么?和美家园,有人死了,是真的么?你帮,帮我查查……” 巡警表现出莫名其妙:“什么火灾?没听说过!老实点别玩花样!” “死了人那个!死了人的!刚刚新闻,新闻……”铁锤嗓音拉大,像失控的旧喇叭。 巡警不耐烦打断他:“亚华城这么大,哪天不死人?都活着不死,再开三个星域也装不下!”他挥着警棍又在铁栅上敲了敲:“担心你自己吧!垃圾!” 说完,巡警走开,顺手关掉了光屏。有几个靠看新闻广告打发时间的嫌犯发出叹息和咒骂。 一切回复日常,垃圾场的日常,空气混浊腥臭,四壁局促阴暗。 铁锤抱头坐回窄铺上,使尽全力抗拒脑中的念头,甚至后悔自己扫到那条新闻。 他的确是个垃圾,他在外面的生意从不敢跟老妈和妻女细说,所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努力在外奔波赚钱,在家时她们连只袜子都不让他洗。 自从女儿说想学法律、当法官,他便有了改行的打算,哪怕工作辛苦点儿、收入少一点,但他老妈的病太烧钱,别说买新房子,连攒出小生意的本钱都难。 他这人没多坏,他只想搞多一点钱,让他老妈妻儿过上好日子…… 现在没有了,好日子没有了,从他们把那件衣服拿给他看的一刻起,他就明白想让家人继续活,他必须死。 对,衣服,咖啡色针织衫,才不是他妈的什么有力罪证!那是他买给女儿的,女儿特意挑了素净的颜色,说这样妈妈也可以穿,她俩长得一样高呢…… 野兽继续在五脏六腑撕扯,啊——他的灵魂发出痛呼。 -- 第225页 接下来的两天,铁锤外表看着很平静,不吵不闹不说不问,石像一般坐在窄铺上,像著名雕塑思想者。 看守送来的饭菜他也吃了,吃得少,有时单吃掉主食那边,有时菜吃光了主食一点没动,不过这些异样放在这种地方没人关心。 第三天下午,来了一位援助中心的律师要求会见,铁锤没有抗拒,十分配合来到会见室。 律师看上去兴致缺缺,例行公事般拿出文件给他签名,这活儿赚不到钱还容易拉低战绩,没人爱接,大多是摊派到某个倒霉蛋头上。 倒霉蛋年轻英俊,要是去演律政剧估计比打官司更适合,可惜也是个障碍者,趁嫌疑人签名的时间对着智能机摸鱼。 障碍者倒霉一些,就很好理解了。 “有些文件家属也要签?”铁锤小心提问,他看到几页仿真纸的签名处另有一栏空白。 “嗯,”律师懒得解释,眼皮都没抬。 铁锤指着空白的家属签名:“我老婆还没签字。” “你先签。”律师终于看了他一眼,视线还没摆正就迅速躲开,遮掩什么似的,还清了清嗓子。 铁锤放慢了签名的速度,按说这些繁杂的委托手续没人想逐字逐句细看,真有那能耐他也不会沦落到在拘留所当嫌疑犯。 然而这次他看了,当做人生在世的最后一篇读物尽力理解着枯燥晦涩的词句……授权律师代为全权处理本人在被依法限制人身自由期间的一切事务。 代为处理,一切事务。他居然看懂了。 就是说,只要他仍被关着,对面帅哥就有权替他处理外头的所有事情,比他老妈权利还大。 他被抓,他死刑,有权处理他事情的人难道不该是他老婆? 为啥这权利要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第一面就感觉非常不靠谱的小破律师? 细思恐极,因为有权处理他事情的人没了?没了。 律师不像刚才那般轻松,放下智能机,带几分服务热情地问:“你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问我,我负责为你解答呦。” 铁锤摇摇头,在那页仿真纸签好名字,继续翻到下一页。 “我忘记保险码了,智能机在警官那儿,能借用你的查询吗?这里要填。”他指给律师看,像个认真答题的小学生。 律师余光扫了眼他刚刚签过名那页,想了下:“可以。” 他把智能机递过来前,很贴心地帮他开启查询页。铁锤将光屏面向自己,操作不熟练似的慢慢吞吞。 他下拉页面,找到底框的快捷搜索栏,输入“和美家园”、“火灾”,飞快浏览弹出的新闻。 时间仓促,也只来得及看星海传媒那篇报道,虽然他对这无良媒体缺乏好感,但它始终是最抓眼球的那个。 咔!铁锤捏断了手里的感应笔。 小律师吓得一蹦:“没事吧?” 铁锤摇头,点了两下清空痕迹,将智能机还给对方。 他们都是一伙儿的,铁锤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然警察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找到罪证,连怀疑都没有,直接给自己定罪! 倒霉蛋律师八成也是,骗到自己的授权转身就去替他“全权处理”四位家人的后事。他们会另找机会处理掉他,之所以还没动手,大概拘留所不是合适的地方。 用不了几天,铁锤将会被提交法院受审,押解路上是个好机会,对方准备一辆重卡即可,他熟悉这套路。 三天五天,还是十天半月?铁锤不想活了,但他得拉着害他家破人亡的恶魔一起死! ~~~ 白旸接过年轻警员递来的智能机,熟练解锁后台程序,找到了铁锤偷偷浏览新闻的记录。好的,他看了。 “这视效做得绝了,”白总督不吝夸赞。无论是植入光屏的假新闻报道,还是预装在智能机里的假图片新闻,足够以假乱真。 扮成法援律师的小警员兴奋涨红脸,冲白旸敬了个礼。 “人家本来做图像技侦的,PS是业余爱好。”高展看着离开的年轻人背影,收回视线:“铁锤还没动静。” 白旸想了想:“一种可能是他害怕身边有眼线,冒然动作会立即被灭口,他似乎不太信任警察。还有一种可能,他对火灾存疑,还要继续求证。” “如果是后者,我们得再添把柴。”高展挠头,同僚们人才辈出,但演技好的真难找,实在不行他得亲自登场。 白旸摇摇头:“过犹不及,最好营造出有事情隐瞒他的状态,不能明显,要给他点时间酝酿情绪。他们这类人,说不上聪明,但都自以为猴精,谁都不可信、谁都想蒙他。他们只会信自己推理出来的结论,我们给的条件够用了。” “已经第五天了,十天。” 白旸更知时间紧迫:“还有五天,再等等。要不要赌一把他会供出谁?” “赌什么?”高展顺口一问。 白旸:“如果我输了,我从你爸的菜园订一整年精品果蔬;如果你输了,你不收钱。” 高展哑然:“好……吧,我赌……是他拿货的上线。” 白旸:“我赌不是。” 高展:“……”上司好像在占他便宜,但他并没有证据。 第121章 血色纯白31 沈夜从天台下来,经过起居室,拿了桌上一瓶水打开边走边喝,转进卧房。 -- 第226页 新居的主卧由两部分组成,外间起居室超大,四围修了顶天立地的格柜,像枯树小屋二楼那间,但是不摆书,而是收纳各式各样好玩好看的小物件。 由于空位过多,一时半会装不满,有几格还被沈夜征用摆了器官模型和生物标本,白旸多次抗议无效。 卧房却偏小,四壁无窗,像个放大的柜子。 沈夜喜欢这样,说有安全感,宅家时他用雕刻电钻往墙壁上抠出一片幸运草,凹槽里埋灯线,灯一开,满屋子绿油油的。 室内开着调节器,温度湿度都按照主人的喜好预设恒定。 正值夏日,两个大男生又火力十足,于是温度调得偏低,睡眠时刚好盖条薄被。 白旸还在睡,将被子拱出个鼓包,一手搭在沈夜那侧枕头上,怀抱什么的姿势。 这家伙睡觉非常不老实,千姿百态,动作频繁,真不懂他当初冒充智能机器人时是怎么把自己摆成一根尸体的,怕是难受坏了。 沈夜觉得好笑,站在床边欣赏一阵,忍不住抬脚往那鼓包上蹬了一下,再蹬,三蹬…… 鼓包被动摇晃,没有要醒的意思,可正当沈夜弯腰探看,手腕突然被抓住,带着干燥直白的热意。 白旸一个过身摔将沈夜拉进床里,沈夜手中的水瓶随身体倒转,哗啦浇了白旸一脸。 “……”白旸成功将人扣在身下,水珠噼里啪啦滴落,咬牙,“谢谢老公帮我洗脸。” 沈夜甩头躲水,憋不住笑:“也……不用,这么客气……哈哈哈哈,你别蹭我……衣服上班还要穿!” “你今天去上班?”白旸如梦方醒,看见沈夜穿了休闲的棉质T和五分筒裤,“社恐痊愈了么,不是还没上过天台放风?” “去过,刚从上面下来,日出好美。”沈夜扯平揉皱的衣襟,倒没急着起床。 白旸还是不敢相信:“你平时也不穿这样出门呀?这衣服……是我的吧?” “同性伴侣的好处之一就是提高服装利用率,”沈夜不介意白旸的修身款到他身上变慵懒风。 “这样比较像吴教授的学生,他很快要做一场关于NSAD病毒的发布会,准备工作会接触一些陌生人,混在他学生里方便些。” 吴崧的学生平时不修边幅,怎么舒服怎么穿,反正实验室里防护服一罩全无差别。 沈夜还是有点职业包袱,工作时习惯了穿衬衫长裤,大家都私服出场就会显得他格格不入。 白旸彻底清醒:“发布会?关于病毒的发布会?怎么才告诉我!” 他敏锐嗅到这里潜藏的危机。 “因为我也刚知道呀。”沈夜放飞自我,彻底躺平,皱巴巴的才更像那些苦逼博士生。 “具体时间呢?”白旸起身,趟到被子差点给自己绊倒,“珍妮特案刚有些眉目,她八成是用来抹黑吴崧的工具人,吴崧还不安全……你说他老老实实躲在实验室搞事业不好吗?有什么结论发文章说不好吗?”“等等……” 白旸想起重点:“鱼饵!”“那些主张麦胺他命应用安全的幕后玩家,很可能先推出珍妮特事件来打击反对派核心人物吴崧,目前看来效果明显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后面一旦他想站出来发声,对方非弄死他不可。” “警方会布陷阱,还是阻止他露面?”沈夜犹豫,在他的排序里吴崧平安更重要,“你有建议吗?” “有!”白旸果断作答,“他太危险,你给我离他远点。” 沈夜:“……” 白旸已经飞快穿好衣服,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哪天发布会?” “时间地点都没通知,我猜他自己也清楚这事的危险性,所以暂不外露。吴叔应该权衡过,如果是论文发表,从选期刊、审查、论证,到最后公开面世,这里有太多可操作的环节,周期又过长。就算论文最终顺利发表了,普通民众能有多少人会去关注学术期刊呢?肯定达不到他广而告之的目的。” “发布会就不一样了,方式直接,有关注度,讲得通俗易懂些很容易被民众接受……就算暂时不接受,引起重视和讨论总还有的。” “你别想着帮他分担仇恨值,”白旸警告地冲沈夜点点手指,“你只有一个任务,问出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其他交给我。” “我问了,通讯里他没说。但我能猜到他会选哪天。”沈夜黑眸深沉,笃定道,“明天,因为十三年前,125年的这天,宁折教授进行了智眼发布会。” 推论靠谱!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白旸匆忙出门:“早餐在保鲜柜第二格,自己热了吃。这两天你乖乖听话待在家,哪儿也不许去。” 沈夜垂腿坐在床边,两手撑床:“不洗脸就上班吗?” “被你洗过了。”白旸抹一把脸,走了。 沈夜尾随他下楼,摸到正厅,听见院门嘀嗒落锁的提示音。 清洁章鱼从狗屋后面溜出来,开始一边哼歌一边清扫院子,伍尔夫则趴在廊下补觉。 沈夜原地思考一秒,打开智能机,关闭了报警系统,然后踩着伍尔夫的狗屋爬上院墙。 好高…… 沈夜蹲在自家墙头,瞧瞧两米开外那棵瘢皮老树,再瞅瞅下面新剪秃的草坪,直接跳下去可能断腿,但扑到树上滑下去则可能毁容。 毁容绝对不能接受,至于断腿……他揉揉自己愈合的伤处,超疼,不想再断。 -- 第227页 “还没决定怎么下来吗?”白旸抱臂从老树后头幽幽晃过来,“掩耳盗铃的小朋友,给你第三种选择要不要?” 沈夜刚想说他绝不退回院子,就见白旸冲自己张开了手臂。 一回生,二回熟,跳接双方都已掌握动作要领、配合默契。 白旸稳稳接住他,斜出一道拿你没辙的幽怨眼神:“小帅哥,我去联盟科学院,顺路的话要不要一起呀?” “添麻烦啦!”沈夜讨好地笑,“为表感激,路上给你免费提供‘面部皮肤深度清洁’服务一次。” 白旸把人装车,顺手塞给他从家打包的饭团:“车里有牛奶,免费加热。”他晃了晃无敌左手。 路上沈夜吃饱喝足,抽了湿巾擦嘴,折叠一道,履行承诺为白旸做了皮肤清洁,深度,就是擦得用力些。 白总帅到发光! ~~~ 智能车抵达科学院。 沈夜尴尬,他突然发现其他博士生知道要见人,都换了稍微正式的衣服,反倒显得他比较另类。 沈夜不自在地抻抻衣摆。 “你像个被抓劳工到这儿跑腿打杂的大学新生。”白旸歪斜身体凑他耳边说,“头发少真的很显老,他们有五十吗?” 好响的马屁!沈夜抓抓自己满头秀发:“秃头就不爱了吗?” “给你买核桃黑芝麻,外加进行有助于激素调节的运动——” 沈夜以眼神封住这张嘴。 报告厅门前候着受邀媒体和工作人员。 众人倒是眼前一亮,沈夜本来也比很多博士生年轻,瘦削身材和清秀美颜更是减龄,他换这身休闲打扮的确很像大学新生。 得益于前些天高调认亲的宣传,有眼尖的认出他来。 “这是罗素家的小少爷吧?转来读书了吗?” “真是太好命了!还有旁边那位……要说小少爷是走路上被金砖砸中,那位真是不用挨砸就有金砖捡诶!” “小少爷爱惨他了嘛,从暮星追到厄尔斯,神仙爱情~谁还敢说他不配呢?” “会下降头罢了,不然哪那么多空穴来风……” “白总是不可能被精神力影响的,没听说吗?他是半个人工智能,唯一一套机械神经系统融合体。一百年了还能复活,就不是一般人。” “也该轮到白总回舔小沈医生了嘛,看见他俩这样,我好满足~” “别傻了,真爱要追那么久吗?突然转变态度开始同居,肯定是这边提前知道内情要把人争取过来,那可是罗素家。这一票多要命,懂的都懂。” “还记得今天来这儿干嘛的吗?赶紧干活!” “沈医生一直都在协助吴崧研究NSAD,白总过来的确微妙啊,该不会只是来送男朋友上班吧……” 众目睽睽,白旸低头,给了沈夜一嘴吻别礼:“亲爱的,下班来接你!” 啵唧~ 白旸潇洒地转身走人,身后一片挖藕声拍照声,和社恐复发原地石化的小沈医生。 第122章 血色纯白32 沈夜和吴崧的学生们一起,安排发布会前期的联络、准备工作,吴崧本人并未露面。 白旸需要布置的则更多,科学院那边安插假扮成学生、工作人员和记者的便衣警员,以疫病防控为由加大出入安检力度,还得避免引发恐慌和怀疑。 “杀手可能伪装成任何身份,且不排除原本就是吴崧周围的人。”白旸反复思考这项任务可能遗漏的隐患,“通知罗素家增援保镖,不用白不用。还有,我要两个人扮成吴崧的博士生贴身保护他,三十岁左右,格斗成绩优秀,头发少的优先。” 懂了,高展安抚自己冲顶的发际线,误伤莫怪:“白总,铁锤那边,还有两天了……” “现在顾不上,明天我会去科学院的发布会,重点是沈医生和吴教授的人身安全。” 白旸把圈好布控点的建筑全息图扫给高展,他知道沈夜一定会去现场,除非自己动粗把他绑在家里。他不想像十三年前那样错过,什么都不做,他把一切弥补给了宁折的学生吴崧,而白旸决定无条件支持他的选择。 “无论来的是什么人,来了就给我留住,最好剩口气。” “铁锤的家人可还好?” 高展点头:“安全屋日夜有人守着,位置也保密,他们都平安。就是十天到了,如果他还不动,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拖呗,”白旸秒变无赖,“我的人,他们说用就用?做梦呢!” ~~~ 高展布置好一切,连夜去了趟安全屋,带了老太太常吃的药,还给孩子们买了零食玩具。 聋哑女人急着问他丈夫的消息。高展转告他有律师协助,正在候审,如果她知道什么不寻常的情况一定要说出来,可能对案子有帮助。 他不会杀死那个女孩,聋哑女人反复比划,十分确定。 这老幼病残四口是高展亲自带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当然火也是他带人点的,只不过没烧“新闻”里那么惨,铁锤的家人毫发无伤。 至于“严重火灾屋主四人惨死”字样、急救担架白床单下不经意露出烧焦的小脚丫……那都是图侦小哥哥秒手神P的杰作。 这家人一开始被接出来,防备心很重,爱唠叨的老太婆被儿媳眼神噤声,大些的女孩也一问三不知。 面对“救命恩人”的这种反应显然不对劲儿,高展却表现出耐心,生活琐碎一应关照,他确信她们对铁锤的“生意”并非毫无觉察。 -- 第228页 最先开口的是铁锤的女儿,她趁母亲照顾奶奶喝药,对高展说:“我爸爸做那种买卖我们能猜到一点,只是他从来不肯谈论工作,但我预感那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所以对他说我要学法律、当法官,希望他可以改走正路。” 老太太虽然年迈,但不聋不瞎,她向这边瞟了一眼,没有制止孙女,比划着什么拖住儿媳的注意。 “可我也不信他会杀死那女博士,”女孩目光坦诚,“他做那些都是为了赚钱养家,而且他很希望我将来读到高学历,同理心……你懂我的意思?” 高展点点头:“但是那女博士跟他买毒还欠钱——” “他一直有给家里钱,没有缺钱到冲动杀人!”女孩显然对父亲的案子思考很多,“他知道他出状况,我们全家都药丸!他不是不顾后果的人!除非……他受人胁迫。” 高展灵机一动,给她看了那张毛线衣的物证照片:“认得吗?” “这是我的衣服,” 女孩下意识回答,蹙眉看了一会儿,“我有件一模一样的,但后来爸爸出事、家里起火,我不确定它丢在哪儿了,也许只是同款。” 她怕高展不信,找出自己穿咖啡色毛线衣的照片给他看:“刚买没多久,爸爸送我的女生节礼物。” 高展懂了,有人用他女儿的命威胁铁锤,才让铁锤在看到物证后反应怪异,立刻认罪。 聋哑女人转过身,抱着婆婆的换洗衣物警惕盯着两人嘴唇的动作。 高展问:“你爸有什么爱吃的?我可以帮忙带进去给他。” 女人连忙转去捞了一只腌制的酱瓜切丁装袋,想了想又包了另一袋,全部递给高展。 她们现在的确拿不出像样的食物,女孩解释:“爸爸爱吃妈妈做的酱瓜,吃这个好下饭,每餐桌上都要摆。还有一袋是给您的,您别嫌弃,味道很好,也是干净的。” 她仍然不好意思,局促道:“您吃不惯的话,也没关系,就是……一点心意,谢谢警官!” 聋哑女人左右看他们说话,忽地从领口扯出项链,拆下一个琉晶石吊坠递过来。色泽极好,染成鸽血红,比她拇指还大些,是值钱的东西。 被贿赂的高督察:“……我更喜欢吃瓜。” 他提着两包腌菜走了,垃圾食品他不会吃,也不会真的拿去给铁锤加餐,而是通知拘/禁所明早给所有嫌犯来一道酱瓜,难吃得要死那种。 十天之期转瞬就到,总督不急他很急,诱敌动作大了会引起怀疑,高展只能在细处下功夫。 要让铁锤联想到家里的日常生活,又被变味的口感恶心到才好,有了对比,才有伤害。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餐放饭,铁锤领到了一份依然没啥油水却撒了酱瓜丁的营养餐,心口登时豁裂般疼痛开来。 他在宏卫二挖矿时,吃得比牢饭还糟,那边所有新鲜食材都贵得要命,只有这种酱瓜最便宜。 酱瓜之所以叫酱瓜,是因为它只有用酱腌制这一种做法可以下咽。 聋哑女人在酱料里调上砂糖、姜粉和辣椒,化腐朽为神奇,将这种廉价食物做得鲜脆可口。 回到厄尔斯许多年后,全家依然保留着吃酱瓜的习惯,每顿饭不夹两筷子总像少点儿什么,这种贫贱的食物竟成了他家独有的滋味。 铁锤消失多日的食欲似乎被唤回一点儿,连着挖了两勺饭填进嘴里猛嚼,咯吱咯吱—— 酱瓜颗粒被牙齿碾碎,少了熟悉的鲜甜脆嫩,粗艮的瓜肉挤出带着苦味的咸涩,令人作呕。 不一样了!全他妈不一样了!都毁掉了!他一无所有只剩死路。 铁锤猛地弹起身,餐盘从膝上滑落,他啐掉如鲠在喉的苦涩。 就在这一刻,他决定了,决定不再沉默。 “报告!报告!报告!” 铁锤挺身站在栅门边撕心裂肺高喊,仿佛是正被烈焰灼烧的痛呼,凝成滔天恨意。 ~~~ “白总,拘禁所有消息!” 白旸松出一口气,他人已经陪沈夜来到科学院,发布会即将开始,两件事碰巧赶到一块儿了,他并不能真正地放轻松。 “给我远程旁听权限,你过去,确保他的安全和讯问程序合法。” “我已经在路上了,”高展尤不放心,“你那边可都正常?” “正常,说不定是我想多了,等你好消息。” 白旸边聊通讯,看到沈夜冲自己挑眉,他微一点头,沈夜做了个小幅的下颌滑动,白旸摇头回应。 是铁锤那边有消息了?对。这里都布置好了,你去忙。不去。 吴崧在旁看傻眼了,微表情也能聊天?真不愧是芯片神经系统和特异精神力之间的交流,堪比心灵感应。 孩子这算找到灵魂伴侣啦,吴崧老心甚慰:“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白旸和沈夜在报告厅前排一角落座,这是可进可退的位置,报告厅不很大,已经被人头填满了,后排站了几个没座的“学生”。 吴崧站上讲台,双手撑住讲桌边沿,巨大的光屏在他身后亮起,将他映成一道黯淡渺小的人影,而他左腕的位控手环折射出刺目的反光。 这一幕恰如他在学术领域默默躬耕的二十年,不为世人所见所知;而那道光则是近来加诸于他的丑闻,人人得见口口相传。 台上静默不语,台下鸦雀无声,如同一场默契的哀悼。不知此刻有多少人想起那位十三年前的今天,站上同一方讲台的天才学者宁折,尚对他存有一丝尊敬和怀念。 -- 第229页 白旸握住沈夜的手,微型耳机里传来高展的声音:查亚·阿奎多,我是联盟安全部高级督察-高展,负责对你所涉案件的进一步供述进行讯问和调查。关于珍妮特被杀一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珍妮特不是我杀的,铁锤说。 “NSAD病毒不会通过人类日常接触传染,也并非经由中间宿主弹头鼠传播,”吴崧说。 报告厅内哗然,议论声四起,这个结论显然挑战了人们先入为主的一贯认知,敲碎了戴口罩和灭鼠营造出的安全壁垒。 光屏上展示出病毒传播的动态模型,城镇、农场、孤岛、暮星、矿星五大类,吴崧一一作出分析和解释。 她是多次向我买过“天使眼泪”没错,铁锤说,后来上面的人放话下来让我算她便宜些,她实在没钱就白给,差价有人替她补上。 高展问:所以珍妮特和你之间,不存在拖欠毒资的金钱纠纷? 铁锤也就不存在杀死珍妮特的动机。 上面的人,是谁?高展追问。 铁锤答:我上线,他从矿星搞到货发给我卖,价钱比在本地拿便宜不少。 上线。 “我们从自然菜园订一年蔬菜水果好不好?”白旸凑在沈夜耳边,“吴教授说了,日常接触和农场弹头鼠并不会传播病毒。” 沈夜觉得他思维发散有点偏:“那个很贵的。” “好的,就这么定了!” 沈夜:“……”吴崧讲得太复杂,把人听疯了? 第123章 血色纯白33 “麦胺他命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刺激神经递质产生、触突敏锐,可引发8至30小时不等的持续精神亢奋、诱导愉悦,其口服半衰期约为12.2小时……” “神经系统长期在药物影响下异常活跃,导致sFTBD-2β基因编码的蛋白质发生错误折叠,人体内的蛋白酶无法对该种异构体蛋白质进行有效泛素化降解,累积的异构体蛋白质在自噬作用下生成全新的化合结构,也就是我们称之为NSAD的病毒。” “这种自噬作用在精神力障碍者群体中表现出显著惰性,因此NSAD病毒较少造成障碍者人群感染;而普通人群长期服食、注射含有麦胺他命成分的药物,累积效应大幅提高了病毒感染的概率,这点我们能够从模型数据分析中得出结论。” “sFTBD-2β蛋白质错误折叠诱发的NSAD病毒属朊病毒的一种,它很难通过日常接触和呼吸道飞沫传播,而含有病毒的蛋白质进入体内循环则是最可能的传播方式,比如输血、器官移植,或摄入含有病毒蛋白的食物……” 报告厅内又是一阵哗然,对病毒传播途径的新认知并没有减轻人们的恐慌,反而引出了食品安全的经久话题。 大规模大范围的病毒感染不是输血和换器官能够造成的,事实也是许多感染者都没有这类医疗经历,那显然“病从口入”成了感染的主要威胁,甚至有人联想到了投毒。 白旸像被嗡嗡声烦到了似的,蹙紧眉头。 有一说一,枯燥的专业分析他听不太懂,不仅如此,他还要分一多半心思远程听审。 目前为止,吴崧还能平安站在台上表达观点,说明危机已经解除了八成。 那些想让他闭嘴的人,应该选择在他开口前动手,等他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再灭口,反而坐实了这些结论的真实性,外加帮忙扩大宣传力度和煽动反抗情绪。 反派们不会那么傻。 虽说“钓鱼”宣告失败,白旸总算能暂时放下一边。他有片刻犹豫,想转场去盯铁锤的审讯,又实在不放心留沈夜自己在这儿。 沈夜安慰地反握住白旸那只手,扣成十指交握,这个动作扫平了白旸眉心的褶皱。 他也是想我留下陪他的,白旸想,那我当然不能走开。 铁锤说出一个名字: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是向他出货的上线,这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宏卫二矿区戍卫军事务官。 蜂巢的人。 白旸和高展相隔遥远的通讯信号,来了个心照不宣的沉默。 三大星域之内,唯一把安全部当作摆设的地区就是矿星。 一来那边的采矿权是瓦诃里家的,琉晶石矿也是宏卫二独一份的支柱产业,矿区的管理者等于矿星的掌权人;二来宏卫二也是星域生命活动的最外沿,宏星环之外即是人类止步的危险域外空间,那里自然成为星际防务的前线,设有戍卫军重要基地,蜂巢顺理成章驻扎。 戍卫军的事务官们,负责后勤供给保障,是个肥差,绝不至于穷到兼职卖药。这里面的弯绕,怕是比曲折的矿洞更深更黑。 好一个上线! 他们在铁锤身上花的心思果然没白费,白旸这果蔬年卡也买得不亏。 铁锤当年在服役期间做了乔·瓦诃里的替罪羊,这事儿他并非甘愿也没有选择,将军的儿子是不可能犯错被除名的,他的前途却一文不名。 后来铁锤被挤兑到矿星谋生,想必瓦诃里家也希望他滚远些才安心。 过了大半年卖命卖苦力的非人生活,铁锤在绝望之际遇到两个改变他命运的人,一个是他后来的老婆,另一个就是道格拉斯。 矿星除了琉晶石,还产“天使眼泪”,区别是后者不方便正大光明运出去。 铁锤说,我帮他们带了七年货,赚到给老妈换肾的钱,拿命换钱去买命,比廉价卖命好过很多。 -- 第230页 “天使眼泪的主要成分即麦胺他命,约从十年前开始大规模出现在厄尔斯各城,被当作提神剂私下贩卖。普通人在吸食这种淡粉色晶体后,会感觉精力充沛、思维活跃、情绪愉快,甚至……性/欲望和性/能力增强,于是它被冠以‘智慧果’、‘开心粉’、‘甜蜜药’等名称在黑市扩散。” “这种以‘非成瘾性’为卖点的神经类药剂,被大量病例证明其具有强心瘾性和情绪生理依赖。服用者一旦停药,会自觉反应迟钝、容易疲劳、精神萎靡、力不从心,如同武林高手被废掉神功变回普通人,巨大的心理落差难以承受,进而继续吸食、无法戒断。” “一直以来,不断有医生主张利用麦胺他命来治疗神经递质抑制类疾病,也不断有同行积极论证麦胺他命药用的安全性,这其中就包括了我的学生珍妮特·奎因。” 吴崧注视台下各色目光,泰然磊落:“下面我将用她的实验数据,来证明她结论的谬误。当然,这一步不该发生在现在,如果她在将那篇文章通过我的邮箱以我的名义发送《探针》之前询问我的意见,或许就是另一篇第一作者是她本人的优秀科研成果。” 通讯另一端,高展问铁锤:道格拉斯为什么要你低价甚至免费出货给珍妮特? 那不是我能问的问题,狗的使命是乖乖听话,反正他会付钱给我。 铁锤说,但我私下打探到一点,据说那女博士在做什么科学研究,关于天使眼泪的。我探听那些,实话实说,是担心这女的坏我们生意,我……我一家都靠这个……活。 铁锤哽咽。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顶上的人会买通专家宣传麦胺他命吃了没坏处,能提神醒脑。 高校不少学生嗑那个应付考试,还有压力大的上班族靠它肝通宵,艺术家……写剧本做音乐的用药寻找灵感。 连卫生署都不管这事儿,除了亚华城和几个大城市明确将这玩意列入一级管制药品不许卖,抓住判重刑,好多地方都睁一眼闭一眼。 长官们有能耐,一手领着联盟的薪水,一手接着黑市的分红。 你有证据?高展问。 没,我说我知道的,查证据是你们警察的工作。 铁锤要了支健康烟点着,珍妮特也是他们买来说话的,她是大博士,会发那种论文,权威的,屁民毛都不懂,专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只是个博士生,高展更正,论文是用她导师吴崧的名义刊发的,吴崧才是专家。 有什么差别?铁锤冷嗤,反正目的达到就行。 那傻姑娘一看就是个工具人,被人灭口栽赃也不稀奇…… “……由此可见,障碍者对麦胺他命表现出低反馈性,而文中使用高比例障碍者实验数据得出麦胺他命临床应用安全的结论存在偏差,并不适用普通人群体。” “从感染者发病的分布数据来看,近半年的爆发与十年前天使眼泪大量流入的地区呈现明显正相关性,尤其典型的是孤岛模型。实施封闭管理的克兰顿城戒断中心,最初三个月内集中出现16名感染者,至今未追溯到明确传染源。这里接收的患者中,六成有两年以上的天使眼泪服用史。” 吴崧的矛头直指“天使眼泪”,这才是NSAD病毒真正的致病源! 他的声音通过各家媒体传向三大星域的五十亿民众,这是从前没人敢说的话,也是深渊恶龙无人敢触的逆鳞。 虽然此刻的吴崧鲜活平安、畅所欲言,但那些光屏之后被触动利益的目光,定然如刀一般将他在臆想中剐了千百遍。 这都不来剁了他,瓦诃里家真的很能忍诶!白旸不禁想,大概自己真如门神那么威风,妖魔鬼怪都得绕着走吧。 高展并未立即追问,而是给了铁锤一些缓冲的时间,静待他吸完整支烟。 接下来他要讲的,才是珍妮特案的真相。 那天珍妮特来找我拿货,时间地点都是事先约好的,道格拉斯临时说给我安排个人一起,不用管他,带着就行。 那老兄又高又壮,也不说话,照我的汽车定位找过来,自己上车坐到后排,比死神还安静。 也许是学着跑生意的,我心说他这模样可不太行,买家都被他吓死了。 但我们这行话多也不行,他不说,我不问,事情办完,一拍两散。 我开车载他去交易地点,那姑娘上车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多出一个人。 铁锤倒吸凉气,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老兄倒是利落,胳膊当胸一拦,一针就把人放倒了! 他妈的!我想骂人,可当时人已经吓麻了。那姑娘眼珠翻白,唔嗬唔嗬听不清在说什么,浑身颤抖,两脚乱蹬…… 后来人就死了。 我都没反应过来,他扛起人就下了车,咣当一声甩上滑门,走了…… 走了?高展适度表示怀疑。 对,交易那地儿在科学院北门后巷,小路没有监控,他去的方向正是科学院,一看新闻我就知道,抛尸了。 他刚下车,我一脚油门就轰了出去,下意识往回家方向开,路上清醒一点儿,先去洗了车。 不信你们去查附近监控,我那天开得飞快,根本没有抛尸的时间。 凶手什么样? 黑长袍,扣着帽兜,全程没说一句话,我也不好仔细看人家脸…… -- 第231页 报告厅的光屏画面忽然一暗。 白旸心头笼上阴影,不好的预感。 “十三年前的今天,”吴崧结束了关于麦胺他命的发言,话题一转,“我的导师宁折曾站在同样的位置,将他十年的心血公诸于世。” 光屏再次缓缓亮起,上面映出当年宁折立于讲台前的身影,孤高、自信、眼含星海、满身光芒。 你再仔细回忆下,凶手还有什么特征? 人很高,脑袋几乎擦着车顶,起码有一米九。 “智眼造福了千万人,他从没想过用这些来换取金钱荣誉,更加没想到换来的是污蔑诽谤!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还他一个公正清白,那些曾经辱骂他的人仍欠他一句道歉!” 沈夜怔怔看着光屏上父亲的照片,熟悉的影像背后是陌生的灵魂。 吴崧想做什么? “如果当年老师的血不足以洗清污名,”吴崧突然掏出一把光刀,照着自己佩戴位控手环的手腕直切下去,“那么今天……” 观众席发出惊呼,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动作,除了白旸。 他像箭矢一般弹射出去,三两步抢上讲台,即便这样的速度也拼不过光刃。 电光石火间,白旸警察的身份和权限成功操控了近在眼前的位控手环,低压电流比利刃先一秒击中吴崧。 吴崧的左边身体在剧痛中抽搐,摔倒时撞翻身前的讲桌,现场一片混乱。 白旸踢开掉落在地的光刀,身后人一拥而上,学生、记者、保镖挤作一团。 耳机里仍传出铁锤的声音:哦,他好像戴了个很大的戒指,拇指戒指,在……左手。 ~~~ 正当所有人涌向讲台之际,唯有沈夜像洪流畔岿然的石,他从座椅里起身,脚步却未挪动半毫。 眼前的情景仿佛穿越回十三年前,宁折满身殷红,淌着血泪与他对望。 身侧的窗外,有个黑影如死神般伫立,沈夜瞥见他抬起左臂,用袖弩瞄准了宁折的影像。 卡戎!他来了! 白旸还被围挤在人群中,也不知吴崧是否受伤。 沈夜毫不犹豫向着黑影追了出去,纯白玫瑰的保镖们随之动作。 大鱼来了,咬的却不是吴崧这个饵。 第124章 血色纯白34 黑长袍、人很高、拇指戒指……卡戎! 卡戎是毒杀珍妮特的真凶,他还与蜂巢的人有牵连。 自从白旸遇到沈夜,卡戎便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 从暮星到厄尔斯,即便“他”被探员牢牢盯住,被关进联盟最保险的监狱,卡戎仍然无处不在,随时准备在沈夜身边搞出让他如坠深渊的大麻烦。 今天卡戎没有动吴崧,是鱼饵诱惑不够大,还是他另有目标? 身边的人七手八脚从地上拉拽吴崧,白旸起身时带翻了几个,他踩上倾倒的讲桌看向刚刚坐席的位置。 沈夜不见了—— 白旸觉得自己凉了,从心口凉到四肢:“让-开!” 他大吼,又推倒一圈人,跨步出去时踩了不知谁的腿和手,周遭更乱了。 沈夜智能机的定位仍在大楼里,这栋楼的结构图白旸反复看过,熟记于心。 “沈医生出去时,罗素家的保镖跟着,没人胁迫他。”负责报告厅出入口的便衣汇报,他不敢擅离职守,目光仔细筛过附近的人脸。 “配合P1和P2护送吴崧回他的实验室,看好他!封锁整栋大楼全部出口,所有人必须通过身份核验才能离开。可疑目标男,一米九,左手佩戴袖弩,可能伪装。立即寻找沈医生。如果他被目标挟持,任何行动优先保障人质安全。” 白旸边下达命令边向定位追过去,就在这几秒之内,定位停在一处不动了。 那是位于大楼CD两座之间的连廊,报告厅在D座一楼,而C座是科学院唯一超过二十层的建筑。 连廊建在四楼,距离地面十三米。 定位光点在连廊正中位置闪了几下,随即一个自由落体坠向地面。 白旸飞扑到一扇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向连廊下的小路张看……没有!没有人摔下来! 他继续追上去,四楼空旷无人、门窗紧闭,看不出明显打斗痕迹,但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辛辣味。 前面盈满阳光的连廊像一孔时光隧道,通往未知。 白旸右手摸到腰后压在枪柄上,时而转动身体保持最大视野,缓步向连廊走去。 咔哒! 门刚推开一条缝,白旸的枪口已经顶上对方脑门,里面人配合地举起手。 “长官,我们是罗素家的保镖。” 你特么还有脸自我介绍! 白旸脚尖推开门,一眼看进去,没有沈夜。 另一个同款着装的保镖,正坐在椅子里仰着脸,被一位女医生用生理盐水清洗眼睛,水珠顺脸颊流下来。 “挟持小先生的人,大约一米九,很壮,穿了身黑色长袍,用兜帽遮着脸。”开门的保镖嘘着气,一手掩在小腹上,伤口还在流血,“他用这个——” 掀开手掌,是一截没入腹部的铁箭,只余丁点箭尾。 “别乱动,说你呢!”女医生瞥了这边一眼,“如果箭尖有毒或刮破动脉,你就麻烦了。熏伤他眼睛的应该是某种硫醚类气体,能够让人短时或永久致盲,损伤程度得具体检查。” -- 第232页 “是烟雾/弹,小先生也中招了!他当时距离比较近,我感觉刺痛就闭上眼,这里中了一箭……我们还有两个人追过去。” 果然卡戎的目标不是吴崧,而是沈夜。 他有备而来,伺机而动,所有人都被吴崧顺利完成发言迷惑了。甚至因为害怕被沈夜的超级特异精神力影响,他还专门准备了毒雾。 如果沈夜视力受损,无法施加精神力控制,对上体力差距悬殊的卡戎他绝无胜算。 白旸转头便走,内心飞快盘算,按照大楼里的警力布控以及出入封锁,卡戎短时间无法将沈夜带离科学院。 他得尽快找出卡戎,把人抢回来! “你们的人,怎么联络?” “这个,”坐在椅子里的保镖仍紧闭双眼,探手递过来一副眼镜,“可以和芬得拉共享视野,请白总务必救回我家小先生!” 白旸接过眼镜戴上,外观看似普通的复古无框眼镜开启后,右眼镜片立即同步了那位代号“芬得拉”的保镖的视角。 图像以一定透明度悬浮在视野内,不会影响观察环境。 他们在天台! 白旸二话不说,猎豹般向着顶楼飞奔而去。 沈夜微长的黑发被风扬起,阳光照在瓷白脸颊上,他双眼畏光般轻阖着,眼皮和眼尾像哭过一样泛着浅红。 他被卡戎钳着右侧大臂挡在身前,卡戎的袖弩贴着他的左肩指向罗素家的另两名保镖。 双方都未妄动。 “你逃不掉的,”芬得拉尝试跟对方谈判,或许是拖延时间,“你知道他是谁,罗素家的小少爷,所以你开个价,多少都行,只要别伤到人。” 卡戎不答话,兜帽下宽厚的嘴唇勾起一角。 头顶空轨有车辆经过,阴影碾在沈夜身上,他支撑不住一般踉跄了一步,随即被卡戎扯着胳膊提牢。 “这里有六十米高。小天使,在你长出翅膀前最好站稳点儿。”卡戎拖着沈夜后退一步,踩上了天台的边沿。 这个人和联合调查组逮捕的“卡戎”一模一样!沈夜在被熏伤眼睛之前,已经看清了他的长相,卡戎果然不止一个。 他的手很稳,说话逻辑也没问题,所以……“是你,杀了泰明?!” “那个白痴?他叫泰明吗?”卡戎声音带笑,如恶魔低语,“蠢货总自以为聪明善良,其实笨死了!但他作为玩具的确不错,乖乖任我打扮……他的眼睛像小鹿,我后悔没带走它们。” “别紧张。只是个游戏,和你玩的小游戏,很好玩哦~” 沈夜被怒意捣得胸口闷痛,攥紧拳:“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 “因为你是天使宝贝。很多人想要你。但他们不怀好意!”卡戎咯咯笑出声,“死亡是很容易的事情,在那之前你得先回家。” 然后他对保镖说:“钱好商量,你们先给我一架直升机,我得离开这鬼地方。” 白旸来到十八层,停下。如果他正面上去顶楼,作用无非和罗素家的保镖一样,参与对峙、束手无策。 “直升机,答应他,”白旸观察周围,决定从窗口攀上去,“至多五分钟,我从后面解决。” 芬得拉收到指示,立即配合:“我马上调一架给你,你会开飞机吗?需不需要驾驶员留下?我保证燃料充足,绝不坑你……现在可以让小少爷坐一会儿吗?他看起来很虚弱……” 白旸摸进卡戎所在位置正下方的一个房间,拆下左手食指拉出内置的超强钢索,一端卡进卷柜缝隙,另一端拴住自己的腰带。 他蹲上窗台仰头看,阳光明媚,湛蓝的晴空被一条空轨切成两块,半透明视窗里,卡戎做了个同样仰望的姿势,又拉着沈夜往边沿挪了挪。 电光石火间,白旸意识到真相:“他也在拖延时间!注意空轨车辆,他有接应!” 是的,卡戎掳走沈夜当然不是为了要赎金,他没选择地面撤离是因为地面出入盘查严密,他无法顺利带走沈夜,于是才向上逃,选中科学院制高点C座天台,正因为天台上空刚好有一条空轨经过。 只需加装一条捕捞索…… “别让车子放捕捞索下来,”白旸话音未落,一辆银色智能车由远及近,后门诡异地滑开一道缝隙。 该死!来不及了! 卡戎感觉到沈夜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被自己攥紧的手臂一片冰凉,的确非常虚弱啊! “再忍一忍,这就带你回家……五,四,三……” 呯,呯呯—— 罗素家的保镖向银色智能车开枪,激光弹在车身耀眼的反光中留下灼烧的黑痕,仅此而已。 带有定位感应探头的合金支架已经节节展开,捕捞索正精准地接近目标。 一旦两人被成功捕获,保镖也不敢乱朝目标开枪,那样误伤小少爷的可能性比击中劫匪还大,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巨大阴影向卡戎和沈夜压过来。 “回地狱吧!” “二……” 在卡戎的倒数声中,沈夜突然旋身后倾,与卡戎拉开一段距离的同时,左臂轮成一道劲力的弧线。 那弧线嵌着闪亮的光边,正是手术刀锋利的寒芒。 刷!利刃轻而易举割破皮囊,在卡戎的脸上豁开一条自右嘴角斜向左眼眉的口子,鲜血飚扬。 这是无人预料的突变。 -- 第233页 两位保镖傻眼了。 卡戎在剧痛和暴怒中被捕捞索抓获。 方才他如果没下意识自保,松开沈夜仰头躲避,或是动作慢上半秒,恐怕此刻被割开的就是颈动脉了! 沈夜重心不稳跌落高楼。 与此同时,蹲在窗台上的白旸挺身一跃,凌空飞出窗外。 芬得拉瞄准卡戎开枪,另一位代号“珍珠”的保镖飞扑到天台边沿向下张看。 沈夜清楚自己已经飘在了空中,他尝试睁开双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的炫白,什么也看不见。 十三年前的今天,爸爸自毁双目时就是这种感觉吗?或许他眼前更是漆黑,连光也没有。 二十二层楼,六十米高度,落到地面仅需3.5秒。 当年妈妈从窗口一跃而下,也是这种感觉吗?她感觉到的是解脱、自由,还是恐惧、怨恨? 爸爸妈妈,其实我很想做个让你们喜欢的小孩,聪明懂事、乖巧伶俐……但那时我还太小太笨。 如果你们给我时间长大…… 白旸…… “我接住你了!” 沈夜还没来得及伤感和愧疚,身体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抱紧,风里的怀抱是暖的,是港湾。 他的思绪突然跳帧到小时候,在黑暗的角落里拥着毯子躺在冰凉坚硬的冷冻舱旁边,也是这样安全的感觉。 随即,白旸啊的一声,险些被拦腰勒成两截,两人在半空停住。 果然前两次跳接练习,没有白做。 第125章 天使魔鬼01 “应该是砩酸乙硫醚,”沈夜自我诊断,张着空茫的眼,“看不清,有光感,模模糊糊,那儿是两根柱子。” 他抬手指向一侧。 “看得真准!”白旸立即夸奖,随后转向吴崧,眼神询问“严不严重?”“有法子治吗?” 吴崧闷头配药假装接收不到,他可没有“眉来眼去心有灵犀”那套特异功能,无法实现与白旸的微表情对话。 大柱子“芬得拉”和二柱子“珍珠”尴尬对视一眼,惭愧低头。 今天要不是白督察,他俩现在应该正给刚接手几个小时还没捧热乎的小先生收尸,惨不忍睹那种。 吴崧半边身子还有点儿麻,幸好涂药不算精细活儿,他为沈夜冲洗了眼睛,敷上药膏,用一条弹力绷带包扎好。 “每天换药,避免强光,注意休息,大概……一周左右能复原。” 白旸松一口气,瞬间对吴崧变脸:“你老师那么多好的你不学,非学人家挥刀自残!要不是你闹个大动静,谁有能耐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手环先戴着吧,什么时候能摘看你表现。”白旸暗搓搓扭了下差点被勒断的腰,快步走上去接住沈夜伸出的手,“亲爱的,咱们回家!” 沈夜捏了他一下,意思是不要他乱凶人。 吴崧闹这一出,并不是为了他自己,毕竟珍妮特案已经结束,他的清白毋庸置疑。 他是为了老师宁折,不想人们忘记宁折的冤屈。 智眼是造福全人类的技术,民众无需支付任何对价就能享用这个伟大发明,所以是谁创造了它并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对一个投身科研的学者来说,这无比重要! 事实上,吴崧通过发布会传递的“NSAD病毒由麦胺他命滥用引起”和“科学家被逼以血证清白”两个话题,正在网络上互相加温,以不可思议的热度飙升至关注榜前排。 关心联盟大事的社会精英和沉迷猎奇八卦的市井小民无一漏网、各得其所,并借由事件的关联性同时参与到两个话题的评论中,热度倍增。 自然也有更多的人想起了宁折,想起他十三年前那场既惊悚又精彩的发言。 真相没所谓吗?不! 只有真相,才是我们评论每一个字,发出每一声感慨的起点,是支撑人类情感交流最牢固的基石。 离开吴崧的实验室,沈夜对周围环境不再熟悉,紧紧拉着白旸的手,开始在黑暗中小心翼翼。 “抓到他了吗?” “警察正在联合追捕,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沈夜摇头:“他流了血,有没有采集样本拿去化验生物信息?应该和牢里那个做比对,他们大概率是同卵兄弟。” “有人去做,你不要乱操心,好好养伤。” 白旸后怕地吁出口气,这小孩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诶,他祖上取名字准得像下咒。 小窗里看见沈夜出手那一瞬,白旸心都要跳炸了,随即又见他跌落高楼,白旸心跳呼吸骤停。 肾上腺素、多巴胺……是在这种极限刺激下合成出叫做“爱情”的感觉吗?白旸自虐地回味,可真是爱死他啦! 这样想着,白旸不由自主把人抱起来:“前面好多台阶的,不好走。” “……”芬得拉和珍珠怀疑自己老花眼,很多,等于两级,实数。 他俩不说话,白旸反而先发难:“你们还跟着?有用?” 芬得拉和珍珠不搭腔,继续讪着脸尾随。 “那个……谁和谁,他们怎么样了?”沈夜问,脸转向白旸身后方向,黑色绷带蒙眼,显得面色苍白。 这弱鸡小主人被抱着,瘦巴巴一只,伤成这样还关心别人……和天台上杀人不睁眼那位,判若两人! 芬得拉马上回答:“兔子和月光,月光的眼睛比您伤得轻些,兔子也没事,皮肉伤。月光不方便这几天,我们三人换班,保证不会再犯错。小先生,对不起!” -- 第234页 白旸吐槽:“老头起的什么破代号!写小说吗?” “是白玫瑰的种类,”沈夜趴在他耳边科普,又抬头对保镖说,“不用跟着我,我会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你俩去照顾同伴吧,把我的药拿一些,兔子得少活动,避免扯裂伤口。” 两人终于被温言软语地打发了。 白旸驱车带沈夜回家。 “你可以去忙工作啦,不用担心我。”沈夜在客厅里来回摸索两趟,很快适应,自己拿牛奶喝,还帮白旸泡了咖啡。 白旸的确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铁锤那边的审讯要一一查证,新线索道格拉斯要顺藤摸瓜,还有刚刚现身的另一个卡戎…… “你眼睛恢复前的每一秒,我都陪着你。害怕了要说噢,免费升级抱抱服务。” 他喝了口咖啡,甜到缩眉。 沈夜随着声音摸过来,抱住白旸。“对不起……” 他敏锐觉察出他无微不至背后的另一种情绪,压抑着的,佯装轻松,也并非一杯咖啡可以讨好。 “要是你没机会跟我道歉了呢?”白旸声音发沉,“我会一辈子觉得是我的错,我没护好你,没接住你,没把你救回来。” “你玉石俱焚的时候,心里想没想过我?” “我害怕。” 白旸:“……”他无奈地放下杯子,环臂抱住沈夜,按照承诺提供升级服务。 “从我去追卡戎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错了。”沈夜诚恳反省,“然后兔子和月光因为我受了伤-那个白玫瑰的品种其实叫‘玉兔’,兔子或许是昵称-你们为了捞回我,可能还要有人受伤,或者死去,那些保镖、警察,还有你……我想亲手结束错误,我不想再有人为我去死……” “我也害怕。”白旸说,“真的害怕了,一百年前战舰爆炸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也给你升级服务。”沈夜抱着白旸肩膀借力,举起两腿盘抱住他的腰,四爪抱抱。 两人简单吃了顿午饭,沈夜已经能够自如在房屋各处行动,而且因为眼睛看不见无法工作,比平时还要活跃些。 白旸怕他摔伤,将清洁章鱼改造一番,变成一只临时导盲鱼。 沈夜行动时,小章鱼便在他周围绕来绕去,提醒他哪里有障碍,顺手清理掉小件障碍物。 “小可爱,过来,奖励你爱的摸摸。”沈夜蹲下,张手等待小章鱼。 小章鱼蹭到他手心,下一秒,沈夜飞快按下了静音键:“你好吵。”哑巴是烦不到瞎子的,完美。 小章鱼委屈死了,对着旁观的伍尔夫安静飙泪,被伍尔夫舔了满头口水。 沈夜自己摸上楼,撞在白旸胸口:“耶!抓到你了——” “装瞎很好玩?” “没装,是真瞎。”沈夜双手顺着结实的肌肉摸上去,描了一遍白旸的脸,“想要比抱抱更好的服务,可以吗?” 臭小孩,瞎撩人。 …… 看不见的沈夜没以往主动,显出可怜和笨拙,把主动权都交给白旸。 白旸侧躺在他身边,看着心上人挺翘白皙的鼻梁从黑色绷带下延伸出来,微张着樱红的唇……是迫人心弦的美。 “为什么喜欢蒙眼游戏?” 他在枯树小屋时,曾经跟白旸捉迷藏,蒙住双眼来去自如,仿佛为此做过充分练习和心理铺垫,真的有天瞎掉了也能坦然接受。 沈夜向声源转头:“你不喜欢吗?” 白旸很喜欢,他已经在计划等沈夜眼伤恢复,两人再交互运动时主动蒙他眼睛。但这不是话题该去的方向。 “被毒雾熏到后,有没有担心眼睛好不了了?” 这样问就很直白了,沈夜没法回避:“真瞎掉,就没人再烦我,也许我能做个快乐的瞎子。我只是担心……你会嫌弃我,那样我就只能做个……伤心的瞎子。” “你确定你今天要把所有能折磨到我的大招都使出来?”白旸狠狠地吻下去,把那双唇吮得更艳。 沈夜抱紧白旸,看不见时,他的安全感很差,即便知道白旸在附近,仍忍不住屏息听他的动静,如果是若即若离,他会牢牢抓住对方。 “尽管留着你漂亮的眼睛去看世上美丽的风景,”白旸温柔地拢开他鬓角碎发,“不想看的,我会替你挡开,不用怕。” 沈夜坐起来一点:“卡戎说,要带我回家。” “回家?‘家’指哪里?” “不知道。他比前一个明显正常些,行动、语言都有逻辑性,但又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像个变态!”沈夜拄着脸思考,“是不是任他带走好一点?那样我应该能去到他们的老巢……” 白旸及时打断他这种危险的想法:“和六十米蹦极相比,大概算十层楼跳伞,五十步笑百步。”“还记得朴仁宰案时,我们怀疑早早樱偷渡去了矿星,奴卡提到那个‘还乡团’吗?” “记得,还有宣传单,韦斯珀医生那边发现的,‘神遗失的孩子,欢迎回家’。那个变态叫我‘小天使’,”沈夜做了个反胃的表情,随即怔住,“永无森林,会是那里吗?” “很有可能。永无森林在矿星,那边是瓦诃里家族的地盘,一切事务都掌握在蜂巢手里。另外,铁锤那边交待的信息,也说明卡戎背后的人,和蜂巢存在某种联系。也许是互相利用,卡戎的诸多假身份,包括上次偷梁换柱,有军方协助就很好解释了,反过来,他们替蜂巢除掉一些‘麻烦’,珍妮特就是其一。” -- 第235页 “他们还在寻找疑似特异者,不是圣乐菲斯那些,而是野生的,比如韦斯珀、早早樱,还有你。然后用各种手段引诱或逼迫他们‘回家’,不肯就范的就直接动手抓人。凯恩早年参与打压过‘还乡团’,后来野生特异者组织销声匿迹,也许他们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躲进了永无森林,被瓦诃里家庇护起来。” 很多人想要你。但他们不怀好意。 沈夜喃喃自语:“不是说,没人能够活着走出永无森林吗?” “谁知道呢?大家都这么觉得而已。就像相信一百年前的阿什勒夫·瓦诃里是主战派,相信是他拯救了全人类。” 沈夜倏地跳起来,全无方向乱转几圈:“那他可能还活着!他可能还活着……我去找他,他可能还活着……” 沈夜兴奋去抓白旸的手:“白旸白旸,我想……白旸?你的手,怎么了?” 激动突然褪去,沈夜仔细摸了白旸的左手,确认他缺失了一截食指,整个人都紧张担忧起来。 眼睛看不见,他只能用手反复摸查。 白旸之前小心地掩饰,不想被他太早发现:“没事,跳窗接你的时候,用里面的钢丝做了个安全绳,完了塞不回去了,手指就先没装上。这个不影响,问题不大,等我有空研究一下缠回去。” “单是塞回去,还能自如控制它吗?”沈夜担心的故障维修果然发生了,像机械神经系统这种顶级科技,不是物理接驳那么简单。 白旸却岔回上一个话题:“你想找回宁为玉对吗?放心,我会和你一起,把他找回来。” 阿玉是要回家的,但阿玉的家不在永无森林,阿玉的家在这里,在白旸这里。 通讯接入请求,来自高展。 “白总,一个大消息,卡戎的生物信息比对结果出来了,两个人拥有完全相同的DNA序列,但后天存在不同突变。这些沈医生给你慢慢解释,简单说就是他俩极大概率是同卵双胞胎兄弟。” “但大消息不是这个,因为这次的鉴定直接在联盟科学院操作,那里拥有最完全的生物信息数据库,他们在做匹配时找到了卡戎样本的母系基因数据,来自……” 高展深呼吸,并非想卖关子,而是太紧绷了,需要平复下情绪才能念出那个名字:“克因图尼斯·萨米特。” 克因图尼斯·萨米特,又被称为萨米特夫人,是联盟奇案之首“天使魔鬼案”的主人公,第一位被神经元波谱检测法鉴定确认的精神力特异者,已在八十年前被宣布病逝。 她和她的双胞胎儿子安吉、杰拉曾在案发后被圣乐菲斯研究所监控,杰拉和母亲一样离奇死亡,安吉虽然活下来却成了瞎子。 “不可能!卡戎不是安吉!”沈夜震惊。 第126章 天使魔鬼02 安吉和杰拉在母亲出事那年只有十五岁,“天使魔鬼案”已经过去了八十余年,如果安吉还活着,他应该是位“百岁老人”。 卡戎显然没有那么老。 “确认他的骨龄。”白旸说。 虽然卡戎1号还没抓到,但他们手里还有卡戎2号,双胞胎的年龄,测定一位即可。 高展略一顿:“已经与联合调查组申请配合。” “给他们一小时,到时不配合,我会把他们老大从被窝里叫醒,亲自教他们怎么配合。” 白旸清楚蜂巢那帮人不会轻易合作,反正他又不怕瓦诃里大侄子,大不了互相折磨,谁都别睡觉。 沈夜抱膝安静旁听,若有所思。 “什么相同的DNA序列、后天突变、大概率双胞胎……给我科普下?” 白旸将室温调高一点,提及那案子,总像突然遭遇寒流一般,让人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同卵双胞胎来自同一个受精卵,所以他们有相同的DNA结构、血型、生理特征,甚至遗传缺陷。但这只是一个基础,从胚胎各自发育那一刻起,细部突变就在发生,所以两个卡戎的生物信息不会完全一致。即便如此,同样的DNA序列几乎只可能在同卵双胞胎中发生,所以是大概率。” “几乎只可能,”白旸不懂就问,“那还有什么小概率的其他可能?” “克隆。” 这是联盟法典明文禁止的,但禁止,不代表没有。 “基因移植,”沈夜说,“这种技术并不成熟,风险很大,也是法律禁止的。理论上,极致的基因移植可以做到克隆那样的效果。” 白旸抱抱他:“生命医学也太厉害了吧?能把基因捣鼓出这么多花样。那我问你噢,我们两个人的基因,能孕育出一个小生命吗?” 沈夜:“……你,你想当男妈妈?” 白旸:“也不是不可以。” 沈夜觉得自己又自闭了。 白旸帮他洗了澡,安置进被窝里躺好。白旸的通讯却是一通接一通,各路人马都在找他。 “你去忙,我这就睡着了。”沈夜往被子里缩了缩,假装困倦,其实傍晚睡了一会儿,现在躺下有点早。 “要是不放心,可以把伍尔夫和小章鱼放进来,小章鱼脑袋上有监控的。” 白旸的确该回总部开个会,他把沈夜挖起来:“带你一起去。” ~~~ 半小时后,白总督察的公务车在自由港总部门前停泊,从驾驶位出来的白总制服端正、仪容严整。 -- 第236页 然后他绕到另一侧,掀门,拖手牵出……一只小熊猫! 沈夜看不见自己穿的什么,也不在意。 于是白旸拆了新买的一套睡衣,纯棉质地熊猫套装,黑白色,帽兜上有两只圆圆的毛耳朵,屁股后面还有一颗尾巴球。 白旸买了这个想送沈夜,没想好怎么哄他穿,刚好有个乘人之危的机会。 门岗向长官立正敬礼,颧骨到唇角的表情肌诡异抽搐。 “是转门,慢一点。”白总把熊猫护在身侧。 沈夜踩着黑色熊掌造型的软底鞋随白旸走进去,一路吸睛无数。 那些人无论惊诧还是憋笑,只要别出声,对沈夜来说都是空气,万一没忍住“啊、哈”,白总请吃眼刀子。 “放松点儿,这个时间都下班了,没什么人在,几个临时来开会的老家伙而已。” 迎出来的文职女警慌忙用手里一本电子笔记遮住半张脸,笔记后面的嘴巴张成O形,幸好声带振动绷住了。 蒙眼的熊猫直击她的少女心,萌到十环! 毕竟熊猫是几次濒临灭绝的古早珍稀动物,又挑食又难养,却超可爱,联盟一级保护,只在亚华城的森竹保护区才存活不足一百只。 有云rua猫一族每晚巴巴等着保护区的直播,她恰好是其中一员。 白总那句话女警听到了,连忙合拢嘴巴,提起鞋跟,以芭蕾小步引领二人往会议室的方向过去。 高层会议室隔壁设有茶歇间,与会议厅用透明玻璃墙隔开,里面点心饮品一应俱全,还有影音设备和舒适的按摩沙发。 白旸将沈夜安置在那儿,给他拿了听音乐的耳机和一罐哞哞牌牛奶:“有事叫我噢。” 沈夜想起自己的智能机被卡戎抢去摔坏了,不知怎么联络白旸,但他短时间也不用去厕所:“我没有什么事,你放心吧。” 隔壁一桌人看过来,光屏已经毫无吸引力。 罗素家的小少爷,白督察的小男友,无论从哪边算,沈医生来自由港都跟回自己家一样。 咳咳,部长大人提醒各位注意尺度,待白旸落座,会议正式开始。 这是关于联盟总部安全防务的特别会议,卡戎事件说明某些组织正在对星域安全构成威胁,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 另据吴崧今天的发言,后续自由港将对公共卫生安全防务一事与相关部门协作,加强管制麦胺他命制剂的流通和滥用。 这些事情真正做起来,会牵动多方利益,也许困难重重,必须拟定一个完善的方案。 刚刚那位文职女警,也是今晚会议的书记员之一,恰巧坐在部长和白总之间的后方。 会议冗繁,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小时,唇枪舌战这帮人争分夺秒不觉漫长,隔壁两眼一抹黑的熊猫有些度秒如年。 黑暗封闭的空间能给沈夜带来畸态的安全感,比如衣柜;但这未知空间,对他来说可以无限大,周围炽灯如昼,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一些想象令人焦虑。 白旸的座位抬眼就能看到茶歇间,沈夜没表现出烦躁,乖乖坐在沙发里听歌。 然而再过一会儿……咚! 会议厅所有人停止动作,齐刷刷扭头看向隔壁。 熊猫溜达到玻璃前,因为看不见障碍,脑门磕在玻璃墙上,咚一声,他自己尴尬地瘪瘪嘴。 然后,熊猫转过身去,靠着玻璃墙缓缓坐到地毯上,背对着开会这群人,两只半圆形黑色毛绒耳朵支棱在头顶,左晃右晃。 可爱到犯规,又孤单得可怜。 白旸忍笑,偏身对女警说:“你进去陪他玩一会儿,刚那些废话没啥好记录的。” 女警如释重负、如沐春风、如鱼得水,欢快地丢下笔记执行新任务去了。 白旸这样带着沈夜出现,也是想给所有人知道,包括李家和瓦诃里家的耳目,沈夜眼睛受伤了,暂时别打他主意。 女警进入茶歇间,立即从挺胸抬头的职业警察变身成去幼儿园接小朋友放学的妈妈或是进动物园投喂毛绒绒的饲养员,身体柔和弓下来,声音温软八度:“地上凉哦,沈医生,我们去那边坐,吃竹……吃糖糖好不好?” 沈夜被她从地上拉起来,重新坐回沙发里。 真是好乖好可爱呀,女警内心弹幕x100,长得好好看!“呃,白总怕你无聊……那,我给你读故事好不好?你喜欢热血星战还是都市言情?” “漫画呢,呃对不起……”女警飞快在光屏上翻页,有点紧张无措。 疏淡干净的男声说:“麻烦你,帮我读读新闻。” “好的好的!”女警点开星海传媒的热闻排行榜,吴崧相关的话题已经占据了前三名。 女警逐条帮他读了:“哇——” 白总督察在科学院C座十八层跳窗,凌空飞扑救下坠楼男朋友的视频,已经爬升到了热度榜第四位,这条视频是傍晚才放出来的,升温超快,大有赶超前三名的架势。 拍摄者应该是地面围观群众,仰望的视角,从视频里看不清天台上发生了什么,于是大家推断出“绑匪撕票”的结论。 罗素家的小少爷刚刚被认回,就有匪徒把人绑架了,是这个逻辑。 “谁说舔到最后一无所有?明明狗狗舔到了全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香暴击!简直要了老娘的狗命!吸氧ing” -- 第237页 “白总真战神!真男人!攻气冲天!他救的不是我的命,他救的是我的灵魂,老子又相信爱情了,猛男哭晕——” “蜘蛛侠是假的,白督察是真的;美队是假的,白总是真的;高冷禁欲是假的,他们的爱情是真的……” “听说了没?沈医生伤了眼睛,好像失明了。” “失明也值了!他一辈子的视力都用来看中白总,眼光好到开挂!就算看不见了,还可以用智眼,宁教授永远的神!” “上照,新鲜出炉。眼睛真的伤了,心疼。” “沈医生的熊猫装好可爱,想rua~他没有黑眼圈,可他有黑眼罩……祈祷早日康复,他做手术非常牛,看不见太可惜了。” “颜值即正义笑死我了,你们不会忘了他是什么人吧?巫、鬼!” “他俩太好嗑了,重点是真糖。图片是自由港大厦?白总恒星之暖,带着失明小男友加班,他看他的眼神好珍惜。” “白督察注意身体,沈医生早日康复。白督察和沈医生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不仅是白旸跳窗救下沈夜那段视频被放到网上,还有匿名网友偷拍的一张糊照。 照片上沈夜刚从车里下来,一手扶住车门,另一手被白旸稳稳牵着,黑色绷带遮眼。 他穿着一身熊猫家居服,衣袖和裤腿是黑色,身体是白色,白色的帽兜上竖着两只黑色耳朵,踏出车外的一脚上能看出鞋子是熊掌造型。 女警偷偷将照片保存到私人文件夹,继续给沈夜读评论。 全部原文诵读是不行的,她要视野筛选、口头翻译,转换成对方听了不至尴尬的话术,同时不耽误自己嗑糖。 “白总的车子好低调啊,某蜂王家族可是能开豪车博览会呢!这才是功勋一代的精神,吃老本的不能比。” “蒙眼p……”女警咬住话音,这个不能读出来,也不好翻译,“很多热心网友表示担心您受伤之后会不方便,他们祝您早日康复。啊这类评论好多条,我都读不过来呢……” 沈夜有点想明白白旸带自己出街的另一层目的,嗓音慵懒粘人地问:“白旸在哪儿?我还要等多久?” “白总就在隔壁,他刚还向这边看的,”女警现场粉cp,福利满分,自觉该为领导分忧安抚好他家病娇,“沈医生累了可以睡会儿,这个躺椅有按摩功能,非常舒服的,给您试一下……” 沙发缓缓展开,内部机械传动。 一双仿真手咔地捏在沈夜后腰,疼得他差点儿喊出声,这对于午后刚刚做过剧烈交互运动的他来说,非常不人道! 没过多久,女警发现沈医生睡着了,便帮他关掉按摩、盖好毯子退了出去。 沈夜开始的确在装睡,他不想被奇怪的小姐姐陪,宁愿自己发呆。可时间一长,他真的睡着了。 梦里沈夜反而有得忙,他尝试帮白旸修复那截断指,没头没尾的绳索互相缠绕,他一点一点拆解,仿佛穿越进了智能机里的“解绳子”游戏。 最近太忙了,他很久没玩“解绳子”和“接水管”,手艺有些生疏。 白旸会议结束过来领人,看到的就是沈夜眉心紧蹙、唇线紧绷的睡颜,愧疚加心疼。 “让你等这么久,生气啦。”他用毯子将人裹着,直接抱走了。 第127章 天使魔鬼03 凌晨三点一刻,外勤传回消息,接应卡戎的那辆银色改装车在亚华城南部天鹅湾被发现。 车辆坠毁,内有一名男性死者但并非卡戎,周边海域暂时也未发现其他线索,尸体和车辆正运回等待检验。 白旸接到消息时,距离他到家仅过了四十分钟,他很小心才没让沈夜再被弄醒,自己这晚是不用睡了。 同样没法睡觉的还有高展:“车里那人不是淹死的,脖子上老长一道开口,喉骨都切断了……” “卡戎干的。” 白旸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是后怕。 白天在天台上,沈夜那一刀同样是割喉,真中了,卡戎的结局未必比这家伙好到哪儿去。 卡戎这么做很像泄愤,不分对象地泄愤。 “嗯,双城十二署正在联合追捕,我都不记得上次这么大动干戈是哪件案子了。他长翅膀都不够用,除非会隐身,不然逃不掉的!” 不会隐身,但是有分/身。白旸并不乐观:“你觉得会不会还有卡戎3、卡戎4……” 那边明显震惊了:“不会这么恐怖吧!”但谁敢说绝对没有呢? “所有的鉴定,抓紧。还有道格拉斯那条线,一定要跟住,催上头派最好的探员过去。” 白旸将光屏背对着沈夜,上网搜索有关“天使魔鬼案”的信息,其中许多关键内容已经被沈夜科普过,而另一些传闻则真假难辨。 他想到了安全部的数据库,自联盟成立以来所有经过警方侦办的大小案件都在数据库中有据可查,且白督察手握的是一级权限,即全部数据都对其开放。 这就好办了,白旸登录系统,输入关键词,轻而易举翻出案卷。 卷宗编号:0055-YH04-TR10173 密级:SSS 不是总督察还真查阅不了! 按说精神力案件虽然特别,也较稀少,但并不隐秘。 因为一旦某个特异者嫌疑人暴露身份,全联盟的媒体就会像蚊子见血似的一拥而上,将当事人底裤颜色都扒得透亮,实在没啥隐私可言。 -- 第238页 再者被确认的特异者出路只有两条,一是彻底成为障碍者或死人,二是到圣乐菲斯被登记在案并时时监控。这就更谈不上保密问题。 白旸还好奇地cue了河姆和朴惜尔,证实他的想法没错,两件案子密级均是SC,普密,三级警督以上可调阅且可允许下级调阅。 也许第一起总是特别?反正能看就够了,白旸不做多想。 克因图尼斯·萨米特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记者,还不是普通那种,而是战地记者。 在她两岁时,母亲复出接了高危采访任务因公牺牲,父亲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她性格独立、乐于助人,读书时老师和同学对她的评价都很好,即便在55年案件发生之后,仍有一部分同学朋友坚称她是个善良正直的好人。 萨米特在四十岁时结婚,丈夫是基础学校的老师,两人感情笃深,婚后很快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安吉和杰拉。 心理咨询诊所是她婚前便开始独立经营的,诊所很小,咨询师也只有她自己,但生意还不错,客人大多是老客户介绍来的,据说她的丈夫也曾是她的顾客。 她对每一位咨询者都非常用心。 在特异者身份曝光之前,她那家名为“甜梦”的诊所在口碑网站上得分8.6,排名业内前13%。 当然后来这个成绩急转直下,连甜梦这个名称也成为舆论攻击她的论据之一,说她依靠特异精神力给人编织美梦、惑心骗钱,根本不会治病,是个典型的巫婆。 案件事实部分内容冗长,陈述中链接了各项证据,白旸一一细读。 星元55年,发生了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赫斯·缇娅修女的医研团队在年初宣布找到了间接甄别精神力特异者的方法,即“神经元波普检测法”。 这一方法通过测定被影响对象的神经元活动情况,间接推定出可能对他施加影响的嫌疑人。 尽管不是百分百明确的指向性结论,“神经元波普检测法”依然结束了人类在精神力进化后的乱战状态,首次用科学而非怀疑来判断某人是否真正遭受了精神力影响,以及受影响的程度,和可能造成影响的疑似特异者。 在此之前,普通人A如果做了件自己想反悔或抵赖的事,恰好身边有个障碍者B,A宣称遭受了B的影响、B是特异者,B表示自己仅是障碍者,两人自说自话谁都没有证据,结果吵成一摊烂账。 又或者特异者C隐藏身份,自称是障碍者,乘普通人D不备对他施加了精神力影响,造成严重后果,事后D除了怀疑很难举证,尤其在他和C社会关系疏离的情况下,万一D死亡,那更是死无对证了。 总而言之,普通人和特异者两种身份,与人的品质无关,任何人都可能利用自己的身份谋取非正当利益、达到非正常目的。 上面两种情况还是最初级的,实际上有普通人利用身份优势,抱团排斥、诬陷障碍者;有人利用特异者的隐蔽性雇佣他们,为自己驱策谋利;特异者之间也有抱团现象,发展出诸如“还乡团”一类的鞋教组织…… 五花八门,各显神通,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连法律都难以约束,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的混乱。 长此以往,普通人和障碍者(包括特异者)势同水火,障碍者和特异者(包括疑似)也关系紧张。 普通人具有人多声大的优势,是社会主流,各行各业都由普通人主宰,于是他们设置重重壁垒刁难障碍者,导致他们很难公平地接受教育和求职就业。 而生命进化不仅展示了它的多样性,也兼备公平性。 障碍者中的一部分人拥有特异精神力这种逆天的金手指,特异者以障碍者为保护色,不断向普通人予以还击,甚至主动进攻,也让对方挨了不少闷棍。 基于“神经元波普检测法”重新修订的联盟法典,很大程度上终结了这个乱纪元,使得社会矛盾得到缓解,彼此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拼命相,总算能勉强凑合着共存了。 赫斯缇娅修女也因此声名远播、备受推崇,她不仅获得一枚由联盟总长亲自颁发的六角星勋章,还赢得了各界民众的尊敬和爱戴。 克因图尼斯·萨米特一案,显然是连缇娅修女也没有料到的,恰好发生在转变的节骨眼上。 就在同年年尾,恬梦一位有躁郁症病史的顾客,怀疑自己被合伙人施加了精神力影响,才莫名其妙同意了对方增资救市的提议,于是这位仁兄很较真地去做了个当下时髦的“神经元波普检测”,结果还真“中奖”了! 躁郁症先生哪忍得了这! 要是搁从前,他早提刀砍人了。如今病情缓和不少,他仅是提起了告诉。 警察开始介入调查,然而即便按照“有罪推定原则”也不容易给那位合伙人定罪,毕竟毫无其他证据怀疑人家是特异者。 事情到这卡住了,却因为另外一份阳性鉴定报告发生转机。 那位“中奖”人与躁郁症先生竟然存在交集,即是他俩都在恬梦心理咨询诊所接受心理疗愈,心理医生也是同一个,克因图尼斯·萨米特。 这在特异者万里挑一的概率下显然过于巧合。 警察们充分利用新技术,开辟新思路,暗中对恬梦诊所的顾客进行检测,结果大为震惊。 萨米特夫人的特异者身份自此暴露。 -- 第239页 举世欢腾。 这是医学的又一场伟大胜利!也是人类进化排异反应的胜利! 巫婆、魔鬼、摄魂者……各种辱骂像远程声波导/弹一样从三大星域四面八方集射而来。 这位幼年不幸丧母、人生经历坎坷的女人,却始终保持着一颗简单纯净的心灵,她坦承了自己的特异者身份。 实际上,萨米特夫人从未对这个身份有什么偏见或介意,她在供述中说,生而为特异者,就像生而为女性一样自然,她只需顺应这种自然,去找到适合自己也有益他人的生活方式而已。 于是公众开始骂她虚伪,指责她利用精神力敛财,甚至造谣她连丈夫都是“迷惑”来的。 如果你自己觉得特异者的身份没问题,为什么不对顾客或周围人公开? 萨米特夫人对此的回答是,因为别人会预设她有问题,不能用对待常人的方式对待她,而她,渴望平凡而普通地融入这个世界。 胡说!借口!人们愈发愤怒。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利用异能力损人利己吗?没有异能力,你能过到和现在一样的生活? 他们要萨米特夫人诅咒发誓,用她两个可爱孩子的名义发毒誓,不得好死那种。 我发誓,我从没用精神力伤害过任何人。 开始有恬梦诊所的顾客跳出来,现身说法证实萨米特夫人撒谎,自己如何被她诱导接受治疗,如何花了钱却没有效果,她居然劝自己离婚/疏远父母/不再接济子女……她绝对是个魔鬼! 这些顾客,有些是真的,更多是假冒的。 有心人曾对此做过概率分析,如果真有这么多人上当受骗,那萨米特夫人得从出生开始行骗到现在,全年24小时无休;而恬梦诊所大概早成了联盟五百强,市值超百亿! 网民们却不关心这些,反正只要故事离奇精彩,拿来看就是了,看完骂就对了。 普通人对于巫鬼的设定,早已是“把他们想象成多恶毒都不为过”,所以……即便萨米特不那样,别的特异者也可以很坏,他们是一类人,挨骂不冤。 事实上,翻遍案卷也找不到一个查证属实的“迫害”实例,萨米特的“邪恶”只存在于网络中、唇齿间,好像一场虚妄的狂欢。 相反,她曾用特异精神力治疗过许多患者,他们中有些人仍然感念她的帮助,并合伙为萨米特开设网站伸冤。 确凿的特异者身份、受害人众多、性质恶劣、影响极差、典型事件、从严处理…… 萨米特夫人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和恐怖,仅仅换了一个身份,曾经信任托付、无话不谈的客人就把他当成了死敌。 而她一向都在真心实意地了解客人的世界、共情他们的苦难,她把他们当做亲朋。 克因图尼斯·萨米特因非法使用精神力被逮捕入狱,那一天距离“神经元波普检测法”问世不足十个月。 或许有些事情她永远不会知道,比如有她曾经的客人讲出自己受她帮助的经历,即便遭受辱骂也坚持说出真相,拒绝对她的指控;比如那个伸冤网站历经几十年依然存在,成为一些遭受精神和神经疾病困扰的患者的树洞;比如躁郁症先生后来被鉴定为基本治愈,他增资的股份不仅没亏本还大赚了一笔,反而被他怀疑坑自己的合伙人因此受牵连撤资破产…… 世间因缘际会变幻莫测,令人唏嘘。 白旸深呼一口气,偏头看向熟睡的沈夜,沈夜似有所感地翻了翻身,顺手抱紧了白旸的枕头。 抱错了,宝。 白旸一个战术动作滚到床上,撤开软枕取而代之,这样才对!抱紧一点。 青年绵沉的呼吸带着湿热蹭上脖颈,他仔细倾听他在梦里的低喃,似有抱怨、似有期盼……或许是个现实向并不轻松的梦。 白旸将光屏投在沈夜背后,调整成侧躺视角,脱手操作的确十分方便,这就是普通人所谓的优越感吧。 案卷下翻,到了结论部分。 萨米特被移交联盟中级法院审判,又经联盟高院复审,被判处监/禁十二年、没收全部违法所得。 后附链接:移交与执行。 白旸想重点看看这部分内容,谁知他进入时却蹦出一个提示【未授权】的大红叹号!!! 一级权限,就这? 星元58年,正当民众在庆祝新年到来之际,联盟科学院附属医院宣布了克因图尼斯·萨米特和幼子杰拉的死讯,公开死因为“遗传性脑部畸形血管瘤破裂”。 此后不久,有传言称萨米特并未被关进监狱服刑,而是被拘禁在联盟科学院下属的生命科学研究所配合精神力研究。 并且,她的两个孩子也被卷入其中,被怀疑是特异者,因而遭受拘禁和非人道对待。 有人拍到了安吉重获自由后的照片,十七岁的花季少年已经双目失明流落街头,他的父亲重病,家产因被罚没清荡一空。 所以这场悲剧最终的导线应该就隐藏在“移交与执行”环节,那个真正的SSS密级,连一级权限也无法开启的密辛。 而谁也说不准,八十年后骨血中铭刻着萨米特夫人的基因重返人世的卡戎,是否带回遥远的冤屈与诅咒,像魔鬼那样将肮脏和恶意加倍奉还。 第128章 天使魔鬼04 “你今晚工作累计2小时31分06秒,赶紧撂下,过来滴眼药休息!”白旸大狗勾似的坐在沈夜工作间地板上,右手捏着一小管滴剂,左手……左手在沈夜那里。 -- 第240页 沈夜的工作台前方扇形铺满各种图文资料,关于机械神经传导和仿生结构解析,台面上则是各种精密零件导线和组配工具,还有白旸的左手。 他正尝试修复白旸那截被当作救生索扯脱的食指,真是太难了,仅仅一根手指,他修了两天没能搞定。 真不敢想如果白旸的机械颈椎发生故障他要怎么办? 沈夜被强烈的挫败感和焦躁情绪双重暴击,他是硬闯南墙死不认输的脾气,憋着劲儿要跟仿生手死磕到底! 白旸担心他用眼过度会影响恢复,非常较真地卡着他的工作时长,时间一到自动唠叨,沈夜不停手,他就不停口。 “这才刚好几天?我的话也不听,你吴叔的话也不听,破小孩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白天在家已经偷摸看了好久资料!我服务器上全是你的搜索记录…… 你自己是个医生,心里没数么?你做医生遇到你这样病人你说你气不气…… 一根手指接不接好,也不影响啥……” 沈夜把那只自腕部卸下的左手往怀里一抱,拉下眼罩,自闭! 眼罩上印了一双卡通的厌世菜刀眼,又凶又丧,此刻十分应景,看得白旸忘记台词,憋不住嘴角上扬。 “把手还我。” “不!” “那我抢啦?”白旸逗他,“一只手和三只手抢东西,你是不故意欺负人?” 白旸伸手过去,不是抢手而是抢人,和工作抢人,把失意的修理工拽自己怀里,扯开眼罩要给他滴药水。 这药水成分温和如泪液,是帮助滋润…… ?好像人家自行滋润了,白旸低头,亲了亲沈夜潮湿的眼睫,抿唇微咸,把他心口也杀出水儿来。 “知道你怎么想的,慢慢来行么,我身上的零件儿你有一辈子时间研究,不急这一时。我相信你肯定行,我又不会找别家……” “你找别家我先拆了你噢。”沈夜仰起脸,双眸漆深,“我太笨了,这是最简单的。” 他咔哒一声,将那手扣到白旸左腕上:“不是造,只是修,都修不定。凡人和天才差距好大!” 沈夜想,他是宁折的儿子,智商和宁折差出厄尔斯到暮星往返十八趟那么远;他是罗素家的外孙,财富和老罗差出九百头牛和一根毛那么多。 自己很笨很没用,珍妮特对他的评价也许是对的,往往真话才让人讨厌! 白旸帮他滴眼药:“隔着专业呢。你这就好比进入一个新房间,里头乌漆嘛黑啥也看不见,只能靠手一点点地摸,有时摸到个奇怪东西还不知道是啥,可能要继续摸到另几个配件组合起来才行。” “你不停东摸西摸,”他形象地演绎了这个动作,抓得沈夜发痒哼笑,“突然!你突然摸到了电灯开关,啪地一下,房间里通亮!好了,现在任何细节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结构布局、功能摆设、质地色彩……一切尽在掌握,这就叫‘开窍’。” “你不是笨,是还没开窍,没摸到那个开关。” “所以我得抓紧摸。”沈夜闭着眼睛,不吃亏地往白旸身上摸回来,他肚皮很敏感,他直击要害。 白旸哈哈哈蜷成虾米滚倒在沈夜身侧:“那你,那你得保护好眼睛,哈哈哈……不然拍亮了灯还是看不清,亏大了!” 沈夜拱到白旸肚子上枕着头:“感觉就像打游戏,这根手指只是第一关,第一关都通不过——” 他哗地扯了眼罩弹坐起来,去找自己原来那部智能机。 “我想起来了!游戏!接水管和解绳子,分别是机械神经链接和系统结构解析……一定是这样,我要再玩一遍……我可能知道该怎么弄了!” 沈夜这状态,没人拦得住。白旸陪他一起刷通关。 如果不是修白旸的手指,沈夜很难将两个杀时间的小破单机游戏跟高深的机械神经系统知识联系到一起。 这俩游戏是他这部智能机系统自带的,很流氓,无法删除,还自动下载更新关卡。 沈夜刚换新智能机时试玩了几局,感觉没啥意思就拖进垃圾堆文件夹雪藏了,无奈它每次自动更新都跳出提示刷一遍存在感。 沈夜无论读书还是工作,杀时间的需求都不多,倒不是他主观多想上进,而是必须要逼迫自己努力。 游戏只在想放空的时候玩一玩。 然后他领悟了“但凡游戏必有毒”的道理,起码专心通关的时候精神是集中的。 一个人同一时间只能陷落进一个坑里,陷了这坑,那坑就拿你无可奈何。 时间久了,他把它们从垃圾堆捡回来,单存到一个名为“潘多拉”的文件夹里。 两个游戏的难度也是从低到高依次排列,接近天亮时分,沈夜终于找到了与那截手指对应的关卡,又花了两个小时成功修复白旸的手指。 白旸测试控制几次,无一出错:“厉害了宝!” 沈夜则平和且自觉地拉下眼罩,让眼睛回到黑暗中休息。 他开心的反应和白旸预期的不很一样。也许高手都这么酷?“累了?” “饿。” “煮点饺子,你吃完再睡噢。”白旸离开工作间。 沈夜独自留在黑暗里,也不对,或许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孤独,有个人一直默默用特别的方式陪伴他成长,教授他知识。 -- 第241页 那个游戏…… 他刚刚留意过,最后一次关卡更新的时间在137年元旦,之后一年多再没更新。而此前两次更新间隔的时间最长不过三个月。 137年元旦,差不多也是宁折完成白旸的“复活”任务之后失踪的时间。 ~~~ 一周之后,外界对吴崧的演讲持续发酵,已经到了民声沸腾的程度。 联盟卫生署尚未对任何结论盖章,用模糊的态度静待问题冷却,用拖延的操作企图蒙混过关,都是熟悉的配方。 但这次似乎熬不出熟悉的味道了,网络上不断有患者或家属真身作证。 “我弟从130年高考前开始吃柏纳巴城代购的‘聪明药’,后来考上大学了家人让他停药,他自己偷偷继续吃,吃了七八年。去年他扭伤了脚,伤处不好还越来越严重,医生说是细菌感染得截肢保命。腿切了,伤口继续恶化,我们倾家荡产熬了半年也没留住人。后来才知道,这种药里就含有吴教授说的‘麦胺他命’!” “泡吧被哥们带着吃的,东西不像口口口后劲儿明显,也是嗨,心情好,美滋,但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爽而不疯……也是这点让人大意了,他们都说不上瘾……一块儿玩的老天使飞升好几个了,本人接触时间稍短,瑟瑟发抖中……” “尽量戒吧!真特么难受!我可能抑郁症了?想着是不是逐渐减量好一点,我特么网游还没戒掉呢!艹!说不成瘾的,我送你个全家飞升套餐!” “我老公扎那种强脑针很多年了,养生会馆私下推荐的,还赠口服药。这根本就是在谋财害命!在贩售毒品!说他他也不听,自己非说有效,工作通宵不觉得累,夫妻那事精力旺盛。今天他头七。天啊!我们的孩子也是他用药后生的,这个病会不会遗传???另外我实名证实吴教授说得有道理,我老公NSAD,我和孩子暂时没事,不是接触传染!” “同觉得不是日常接触传染,我爸走前都是我照顾的,人烂得不成样,我天天守着,创口一天清两遍……我上周骑车摔的淤伤已经退差不多了,说明我没感染。但有一点疑问,老头不碰那玩意,我至今没弄清他的病从哪儿来……” “有专家已经从弹头鼠体内提取到病毒了!!!正在做啮咬传播实验!!!吴神医说弹头鼠不是中间宿主,坐等打脸!” “动物传播实验我们团队也在做,必须科普下,弹头鼠作为星际最强生物,体内可携带的病毒高达数百种,发现NSAD并不奇怪。需要弄清的是动物体内的NSAD从何而来,又是怎样传播出去。实验表明,啮咬传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您不会以为吴教授没做实验就敢说结论吧?还有一点,吴教授提到了‘摄入含有病毒蛋白的食物’这一传播渠道,后面自己想——” “弹头鼠肉做的营养膏!都还记得‘厨师’的暗访和爆料吧!直白说出真相的我会被灭口吗?” “如果是真的,看来无良食品商亡我之心不死啊!从今天开始乖乖自己做饭,拒绝一切人造食品。” “穷人怎么拒绝?我很穷,所以我热爱加班、热爱地下室、热爱营养膏和人造肉、热爱塑性免洗衣,瓦诃里将军万岁!联盟万岁!” …… 众人拾柴,火山冒烟,卫生署不得不出面灭火。 先是联合经贸部发布了全面查处和严惩弹头鼠极其制品的交易禁令,不仅不能吃肉,衣服也不许做了;随后又辟谣人造食品添加弹头鼠肉是假消息,当然厨师爆料之前也是这么辟谣的;最后卫生署表示,将会继续严格监管食品加工行业,杜绝违规添加。 白旸回到总部上班,不少人都留意到他的手指修复了。 “自己弄的?可以呀!”高展恭维。 白总轻嗤:“家里有医生,谁自己弄这个?沈医生就是活儿好!”他显摆地勾了勾指头展示灵活。 活儿好就不用到处说了吧,自己体会还不够? 高展听着都脸热,赶紧换了正题:“我们在宏卫二埋过一些影子探员,搞到过情报,也暴露过,那边很小心,还有巫医……就是特异者。现在有道格拉斯这个目标,我们已经安排人接近他了。” “麦胺他命的问题现在风口浪尖,那边只会更小心。”白旸说,“如果压不住,瓦诃里家最擅长的方式是找替死鬼,把天使、恶魔之类全部摘干净丢出去。探员们趁乱也许有所收获,所以事情不能冷下来,得逼迫他们先行动。” “懂。”高展面色一难,“白总,沈医生前面先是发病,然后受伤,这一来二去差不多个把月,有人要扛不住了!” “李斯特?” 高展点头,声音压低:“据说李家最近闹得挺凶,吴教授的发言,总算让总长阁下相信两个儿子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天使眼泪是里维斯搞给李斯特的,总长本就偏爱小儿子,这下他情况实在不好,当父亲的更想补偿……” 李家人联络不到沈夜,沈夜换了新智能机又被卡戎摔废了,整天在家迈了二门不出大门,想联系他唯一的方式是站院墙外头喊一嗓子,还容易被安保系统拍照报警。 “啊,要被总长大人召见了吗?我是不是该提前理个发?”白旸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原本让沈夜帮他牵制李家,白旸就很愧疚,沈夜拿刀是治病救人的,不是战场厮杀的,这种事情他亲自上阵最好不过。 -- 第242页 李重时和了一辈子稀泥,该到做选择的时候了! 第129章 天使魔鬼05 白旸在联盟高管层是个特殊的存在,毕竟按出生日期算没谁比他“年长”,连高展他爹那种亲历过星战又退休回家种地的老功臣,生日也足足小他九年。 联盟这些现任的要员,随便哪个白旸都配对他说一句“老子当年揍鼻涕人的时候,你爹还是个淌鼻涕的奶娃娃!” 飞星扶危救亡的最后一战,白旸更是功勋卓著,成为继“第一将军”之后图腾似的存在。 白旸被摆上神龛,即便他不买任何人的账,不干任何正经事,只要他还活着,包括抬他上来的人都得捏着鼻子叩拜。 但白旸是想做点事的,出于本心而非利益,为自己拿命守护过的这片星空。 既然他们让他做督察,他就做个尽职的督察。 白旸向李重时提起了三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军校学员斗殴伤人案。 李重时登时脸色惨变:“小瓦诃里将军在西部四城很有影响力,那可是经济发达的黄金地区……如果你动了他最得力的儿子,一定会激怒他。” “总长阁下这样认为吗?”白旸回了意味深长的一眼,瓦诃里家已经动了你最得力的儿子,他有没有激怒你? “说不定……托勒曼会顾全大局,舍亲取义,再忍一时、再退一步。”就像总长你这样? 李重时嘴角垮下来,干巴巴磨蹭双唇。 诱骗李斯特嗑药这事儿,李维斯脱不了干系,但他更愿意相信大儿子是被瓦诃里家利用了。 父母宁愿相信自家孩子蠢笨,也不愿承认他们恶劣,因为前者错在命运,后者错在自己。 瓦诃里亲家一向厌恶撺掇李重时摆脱他们操控的李斯特,通过李维斯毁掉李斯特,对李重时是双重警告。 今后李重时只能更加听话。 李重时的确很愤怒,但他早已习惯了隐藏和忍受,忘记怎样表达愤怒。 白旸趁热打铁:“现在污点证人在我手里,这是其一。其二,乔·瓦诃里骄横狂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西部四城很多人不是服他、而是怕他、怕瓦诃里家,你以为他们不想找机会整掉他?他们缺个揭竿的,还缺个撑腰的,我和你刚刚够用。” 这事,不能马上回应,先要和李斯特商量…… 李重时犹疑的表情突然卡住了。他想起自己儿子现在病得连话也说不出,心口登时一股锥痛。 “西部四城这些年靠‘特税区法案’赚到盆满钵满,财政部却没法从它们账面上划走一分钱,反而借山火、海啸、环保、疫病各种理由从联盟要援助金。民众在说西部四城已经独立十年你可以装作听不见,但很快会有北方三城、西南五城……你这总长还能在联席会议首座坐多久?该不会是最后一任吧?” “同样的话,他也跟我说过。”李重时拨通了李斯特病房的通讯器。 满头银发的老父透过全息窗口,看着正值盛年的儿子一天天衰颓下去,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甚至不敢走近细看,他闻到他们荼毒儿子留下的腐臭气味,恶毒至极、肮脏至极。 李重时觉得李斯特很像年轻的自己,一个心怀理想的青年,只是那时的理想,在日复一日的斗争与妥协、权谋与博弈中,被塑造成了现实的形状。 然后他忘记了它,用地位和荣耀埋藏放弃的痛苦,直到儿子重新点燃了它。 可惜李重时已经老了,他不过只是瓦诃里家若干棋子中的一枚,随时可以丢弃换新。 通讯器隔了一会儿才被接通,光雾中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视野正对着李斯特的病床。 白旸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当场撅倒,眼前除了病得不成人样的李斯特,还有一个正在为他清理伤口的医生。 沈夜。 李斯特艰难地偏过头,露出一个诡怖笑容,半露白骨的嘴里叫出一声“爸爸”。 老李几乎当场泪崩,联盟第一假面都给震碎了,这是近半月来儿子状态最好的时候,显然是沈医生出现的功劳。 白旸却不得不临时给自己拼张面具,他不好这个时候凶沈夜到处乱跑,教训他要等到回了家、关上门。 沈夜表现得体,先是略显意外地隔空发白旸一记蜜糖对视,是那种任谁看了都觉得回甘持久,又挑不出甜腻的恰到好处。 然后他不卑不亢向总长阁下点头问好,耐心听他询问患者病情及表达感激之情。 “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沈夜答这话时,目光转向白旸。 白旸即刻领会了自家神助攻的潜台词。哼!谁谢你啊?等着挨收拾吧! “沈医生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李重时激动地搓手,“还有,我听说……” 他视线落到白旸左手:“机械神经系统这块,沈医生也是行家,你这手指是他修好的……如果小特的脊椎中枢也能重做,或许他也能像你一样康复痊愈……需要多少钱都可以,还有资源,实验室建在哪沈医生说了算,配置……” 白旸抬手打断他:“我替他谢你的信任,不过没可能,宁折只有一个。” “宁折还有儿子。”李重时终于打出第一张底牌。 白旸面具没摘,不置可否。“你知道宁折在哪儿?” 李重时苦笑:“我要是知道,小特不会等死。”“沈夜不是沈同舟的儿子,这个不止我知道,罗素家更早知道,瓦诃里家大概也知道。”“他是特异者,比缇娅修女更强,秘密只是对幕布之外的人来说,局内人只有利弊、没有秘密。” -- 第243页 “利在哪儿?”白旸脊背的衬衫汗湿了,“瓦诃里为什么要保密?”他们大可利用这点攻击罗素家。 李重时仿佛支撑不住,坐了下来:“因为需要缇娅妈妈的,是芸芸众生,天选之子从不与人分享,他们不要救命草,他们只要无形刀。” 天使魔鬼案后,赫斯·缇娅修女在公众面前主动坦承自己的特异者身份,宣誓一生为联盟民众服务,时刻接受社会各界监督。 那时除了发明“神经元波普检测法”之外,她还有多年人道医援组织志愿医生的经历,救死扶伤无数,民众威望很高。 于是在萨米特夫人这个反面典型的对面,刚好竖起了缇娅修女这个正面典型。 缇娅修女公开身份的那一刻,她已经不再单独属于任何人或组织,也不再属于她自己,她只能属于奉献、属于丰碑。 白旸懂了,没人拆穿沈夜,是因为他们想把他据为己有,只做他们的无形刀,为他们清障开路。 秘密武器一旦现形,自然就不好用也不便用了。 “李家没资格做竞争者,”白旸的隐怒令他出言不逊,直戳痛处,“这是你最后的选择,好好想清楚。” 李重时那根被吊线牵直多年的脊骨佝偻起来,像个普通老者:“我更想要……小特活下去。” “那就找个借口,把乔·瓦诃里召回亚华城,其他事情我来处理。” “赶在这种时候对蜂巢动手,会不会……”李重时仍有犹豫。 白旸听出他担心的是Gem-β3星舰引力波异动那件事,稍微没那么瞧他不顺眼,好歹总长心里还装着全人类的命运。 “动手当然要趁早!蜂巢现在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指望这帮人上天干仗?趁鼻涕人还在赶路,咱们把身上细菌清一清,身心健康才好专心开战。” 他附赠了李重时一颗定心丸:“蜂巢改姓瓦诃里,不代表军人也是。当年我死了,现在还活着。当年诺尔曼将军、埃兰、你的伯父李晟骥、高展的祖父高九良、纳格洛芭雅……他们都死了,现在也还活着。” 他们缺个揭竿的,还缺个撑腰的,我和你刚刚够用。但不止我和你。 ~~~ “自然生态菜园”这名字起得随意又土气,当初注册商号时高展已经鄙视过了,还拟出另几个有意境的词组供老爷子参考。 理想是农夫的退休将官高培樨性情随意,懒得改,说土气才好,种地必须有土气,于是亚华城近郊多了一片试验田,高老整天守着菜园研发他那些高产量、高营养素的原材果蔬,时不常还指使高展去给老战友家里送个外卖尝尝鲜。 周末这天,即将120岁的高老农在清早六点,把一篮刚采摘的新鲜花蓟、紫蜜薯、大叶芹和奶油果之类顶花带露的蔬菜水果提进高展的房间,用拐杖把人捅醒。 “这些送去给你长官,联络一下感情,怎么当人下属的?这个时候还在睡觉!” 老爷子找地方坐下,开启循环闹铃模式:“给你讲过八百遍的,37年如果没有飞星、没有白总,我和你爷爷早死了,也就没有你,可能也没有人类……” 他不单是你上司,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高展在心里同步默背,痛苦地翻了个身:“老爸,这个时间长官也在睡觉,拎筐菜吵醒人家很讨厌的!再说白总也不缺这些,他刚订了你菜园一年的精品果蔬套餐,两个人吃……啊!” “个没良心的臭小子!”老头拐杖挑开薄被,招呼到高展屁股上,“人家给你条活路,吃你两颗菜还要自己预定?!” 高展已经不敢解释那是他打赌赢来的,慌忙换衣服:“我送!我天天去送还不行吗?您别闪了腰——” 老头拐杖一撑,压着喘:“别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只会养养花、种种菜。” “您还会除草、会捉虫。”高展打了个哈欠。 “那当然!尤其是蛀虫!”老头眼色一厉,“白总要做的事,你们打算让我干看着?好歹我也比你这个毛头小子有点分量,比远望园里你爷爷他们多一口气儿!” “您这话,可比菜值钱多了。”高展立正敬礼,“我这就给白总送过去!” 第130章 天使魔鬼06 沈夜洗过澡,表情英勇地换上那套熊猫睡衣。 这身是他社死的墓志铭,第一天穿它的视频至今仍在网上反复鞭尸,沈夜感觉自己很难再干出什么超越熊猫的事儿了,居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释怀。 哦对了,那晚他还在自由港高层会议上表演过动物行为艺术……简直! 沈夜坐到白旸身边,懒人沙发凹陷更多,让他俩紧紧贴在一起。 熊猫的头靠过来,耳朵蹭到白旸脸颊,毛痒痒的。 “你收拾我吧~” “通讯的时候,你就想要收拾我。” “打算怎么收拾我?” “什么时候?给个痛快呀~” “那我收拾你啦?” 熊猫刚想动,被白旸捞进怀里揉揉捏捏,登时没了脾气。他横躺在白旸腿上,枕着他一条胳膊,像只玩偶抱枕。 白旸正聚精会神看着光屏,局部放大框在厄尔斯西半球的地图上不断移动。 黛伦、丹顿、圣迭哥、西吉帕,沈夜认得这些,它们被统称为“黄金四城”,其中临海的丹顿城有座近陆岛屿,就是圣乐菲斯。 -- 第244页 放大框似有所感地随着他的视线移过去,将小岛框进正中。 沈夜说:“我想去那里。” 白旸低下头:“你真的很想挨收拾噢。去那做什么?” “看看朴惜尔。” “看看林白。” “好吧说实话……我想看看偶像……梅瑟薇博士,我想向她请教几个问题。” 白旸听沈夜提到过梅瑟薇博士很多次,最早在为河姆案作证时,沈夜家里书架上收集了梅瑟薇博士发表的所有论文。 梅瑟薇,特异精神力领域的权威学者,圣乐菲斯研究所特别研究员。 沈夜把她当作偶像,多少令白旸感觉意外,可也合情合理。 作为一个特别的特异者,沈夜希冀真正了解他的人,为他解开关于他的谜题。 “偶像就是在某个方面,你希望能做到和对方一样好,或者努力接近的程度。”沈夜很认真地解释,“我不止一个偶像,还有宁折教授也是。” “缇娅修女是吗?”白旸揪熊猫的尾巴。 沈夜摇头:“她是妈妈,不是偶像。偶像是遥远的人,非常非常努力也未必能靠近的人。” “搭乘空轨列车跑去圣乐菲斯可不算‘非常非常努力’,不过……” 白旸拖长的尾音点亮了沈夜一双黑眸:“梅瑟薇博士下月会来亚华城,你表现好点,我就帮你问她要个签名。” “她从来不给任何人签名!她很酷的,”反驳像在阻止希望,沈夜熊抱住白旸,“真的吗?你没骗我?她会来亚华城?!据说她从不离开圣乐菲斯岛,她来亚华城做什么?” “学术交流。” 白旸暂时只能这么解释,实际上蜂巢批准过很多项星际防御相关的研究计划,斥资巨大,目前这些项目正在一一验收,梅瑟薇博士的团队也在其中。 听起来就不很靠谱,但白旸不打算在沈夜面前讲他偶像的坏话。 沈夜更困惑:“梅瑟薇博士极少参加学术活动,应该说根本不,都是派她的学生代劳。” 宁折算是极低调的学者,若不是智眼事件,圈外鲜少有人知道他。梅瑟薇与宁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圈内见过她的人都不多。 但梅瑟薇发表过14篇《探针》,这点宁折也比不了! 精神力领域的“生物波理论”、“非遗传性”、“特异者印迹”三篇,成为该领域理论研究的基石。 “之前缇娅妈妈配合她的研究项目,她都不来亚华城,反而是百多岁的缇娅妈妈亲自过去圣乐菲斯。传言说她自从上岛就再没离开过,关于这个还有许多黑暗猜测,非法实验、限制自由……科研论坛的脑洞有时比小说还精彩。” “这次有什么特别吗?我想旁听。” 白旸熄灭光屏,若有所思。那个“非法实验”的脑洞,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天使魔鬼案”之后生命科学研究所的更名,以及111年圣乐菲斯的神秘搬迁……宁为玉就是那时被珍妮特捡到的孩子……造神计划…… 咚,熊猫用头撞白旸胸口:“带我去旁听好不好?求求啦!” “关于防务的活动,属机密会议,不允许——” 白旸卡住,通讯里传来两张会议通行证,正是梅瑟薇博士那场,消息来源:霍根·罗素。 “白督察的家属恐怕不行,但罗素家的小少爷没有问题。” “我是白督察的家属。”沈夜讨好。 “那不去了?”白旸吃味儿。 沈夜乖巧解下白旸睡袍上的腰带,蒙住双眼:“去。”“收拾我吧!” ~~~ 沈夜提前一周烫平正装,配好领结,提前三天修剪了头发,第不知多少次删改自己笔记上的问题,直到前一晚也没选定送给自己偶像的小礼物。 “你都没有这样重视过我们的约会噢!”白总调了杯特浓柠檬茶,“我输给六十几岁的老阿姨啦。” 沈夜完全没听见,捏起一粒星星石:“这个好吗?既不贵重又很特别,还方便携带。遍布陨坑这颗很像暮星,有点丑,但它在夜里会发光……”“要是她拒绝礼物,很可能拒绝,应该是拒绝的……” “你再不睡觉,明天就要顶着熊猫眼去见你偶像了。” 这句威胁十分奏效,沈夜攥着星星石忐忑地趴进被窝:“这颗不漂亮,但是它会发光,我觉得它最好。” 白旸帮他找了个小锦囊装起来,锦囊是福利署的义工缝制的,大红缎面上刚巧绣了一片幸运草。“签名纸放你口袋里了。” “她从不给人签名,”沈夜重复,但第二天早起,他并没有把签名纸掏出去。 ~~~ 会场设在联盟科学院,沈夜的座位比较靠前,但他并不能与官员身份的白旸坐在一起。 沈夜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紧张,好像罕见病患者即将面见对症的医生,对方清楚他全部的来龙去脉,他甚至有种向她坦白身份的冲动。 讲台上光屏的背景是星图,幽黑无际的宇宙中散布或明或暗的光点。 报告厅的照明调得比平常更低,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星图更加清晰,以至于梅瑟薇博士登上讲台时面容有些看不真切。 黑暗中的沈夜条件反射般贴向椅背,那是逃避的姿势,就像很小的时候他见到昂首走来的梅兰达。 讲台上的人目光扫过来,沈夜觉得某一瞬她正看向自己,那种感觉十分熟悉。 -- 第245页 梅瑟薇博士六十多岁,这是官方资料上给出的信息,实际上她属于不大看得出年龄那种外形,尤其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显出保持姣好的身材。 她的五官深邃漂亮,称得上美女,不过学识上的渊博和知性美冲淡了这一点,让她散发出远比外貌更加迷人的魅力。 博士的全部开场白仅有一个转动星图的动作。 这非常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画面左下角是Sun-1星系,右上角则是Gem双星,一支红色箭头从右上出发逼近左下,途中拐了个闪电弯,在宏星环附近划了个钩子状的半弧。 箭头由红转灰,静止在宏星环边沿。 这大概代表液体人百年前的那次进攻,沈夜想,没有白旸从旁注解,他也只能看懂到这个程度。 可研究精神力的梅瑟薇博士为什么要讲战争? “关于G星生物对入侵路线的选择,此前有过‘攻弱避险说’、‘引力航行说’、‘磁场偏导说’等等,也有许多文章探讨各自的谬误。我想分享我对这个问题的全新观点。” “从半个世纪前,我开始研究人类的精神力进化。人类的精神力进化起源于宇宙深空辐射对人类基因的改变,这与人类探索宇宙的时间轴不谋而合,那么是否可能存在另一种生命,比人类发生了更显著的突变,或者进化得更加彻底……比如G星生物?” “基于这种假设,可以进步一假设G星生物和人类拥有同源的精神力进化基础。已知G星生物无需人类意义上的语言即可直接进行思维沟通,高级能压制低级,这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类似人类精神力进化的特例,即精神力特异者。” 梅瑟薇将话题引入自己的研究领域,沈夜听得入神,她很少讲废话,从不铺垫基础知识,稍微走神就可能当堂掉线。 沈夜唯一溜号只在那句“半个世纪前”,那时梅瑟薇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应该喜欢漂亮连衣裙和邻家小哥哥,举着冰淇淋笑容清甜,会将加餐分给路边的流浪猫狗…… 谁能想象她已经开始对精神力进化感兴趣,整天好奇别人宁愿撞鬼都不想碰到的特异者。 天才果然不同凡响!沈夜清楚感受到自己和偶像之间的距离,非常遥远,时光机都无法逾越。 “……这种假说我称之为‘宇宙声波说’,我的团队在过去二十年通过分析蜂巢探测器捕获的空间数据,推测G星生命选择的入侵路线恰好规避了宇宙中某个频段的声波辐射,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有效打击对方的新思路……” 白旸原本对这一场‘项目验收’不抱任何期望,他已经听过太多的敷衍了事、蒙混过关,那些炒冷饭和旧瓶装新酒、闭门造车和纸上谈兵……编造数据、标新立异、假大空的不切实际……目的只有一个,拿到项目资金。 若不是沈夜追星,这一场他觉得可来可不来,但幸好来了。 白旸没想到,迄今为止最靠谱的星际防御方案,是从一位精神力领域专家口中听到的。 简单来说,梅瑟薇认为鼻涕人极有可能在选择入侵路线中暴露出自身弱点,即某种频率的宇宙声波对其可能产生严重影响,诸如能够干扰鼻涕人相互之间的精神力沟通、精神等级压制等。 而鼻涕人的精神力进化基础极可能与人类、尤其是特异者同源。 综上两点,人类可以借助特异者,尝试对声波攻击的研究,制造出针对鼻涕人的声波武器,对其进行精准打击。 太精彩了! 梅瑟薇博士语毕,报告厅内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她立于缓慢转动的星图之下,犹如无冕之王。 沈夜同样起立鼓掌,他感觉到博士的目光再次投来,胸口鼓胀,那里装满了他的问题,还有他希望加入这项研究的心愿。 他不想白旸重新用鲜血和生命标记人类的领地,不想他再次离开亲友独自一人在黑暗里长眠。 我没有资格吧?沈夜握紧了手中装有星星石的锦囊。 梅瑟薇博士走下讲台,穿过坐席通道离开报告厅,刚好她选择了沈夜身旁的这条路。 完全没有问答环节,沈夜想,这应该是最近距离的一次。 他鼓起勇气递出了星星石:“送、送给您——” 梅瑟薇博士停下脚步,目光又黑又沉,和他的一样。她抬手,接过了那只有些粗糙简陋的小口袋。“谢谢。” 很轻的两个字,似乎坠着某种情感,让话音落下时有了重量。 她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深深看向沈夜。 沈夜有种自己身份被拆穿的错觉,也许是梅瑟薇博士研究过太多的特异者,对他们嗅觉敏锐。 紧张之下,沈夜掏出了签名纸,他忘记了梅瑟薇博士从不给任何人签名这件事。 然后,众目睽睽当中,梅瑟薇博士从上衣口袋中抽出感应笔,垫在沈夜的掌心签下名字,又在卡纸下缘的空白处留了她的私人信箱。 第131章 天使魔鬼07 沈夜坐在车里仍未醒神,两手捏着那张签名纸,隔几分钟就要低头仔细看一遍,再抬眼远远投出视线,落在前方一辆白色智能车漆黑的后窗上,那是梅瑟薇博士的座驾。 白旸手动开车,一路跟随,沈夜完全没发现这不是他们惯常回家的路线。 “好像中到七星彩头奖噢,”白旸偏头笑他,转回目光看向前路时,白色智能车仿若一团疑云遮在眼前。 -- 第246页 圣乐菲斯的人对沈夜青眼有加,听起来不像好消息。原本白旸就不愿沈夜搭上这条线,偏巧罗素家发了一张通行证,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狗嘞个屁的巧合。 沈夜懵懂转过头:“她收下了我的星星石,她还给我留了信箱,也就是说,我可以随时写邮件给她请教问题。” “她还给你签了名,”白旸提醒他的特殊待遇,“噢不过……白督察的家属粉偶像,不需要那么卑微。”他闪了下车灯,“把人留在亚华城,回答问题才方便。” 后方顿时有两车同时加速超越,上前拦截住白色智能车。 白旸的车速缓下来,慢慢靠近的视野中,沈夜看到梅瑟薇博士被便衣警探请下车,简短沟通几句,她平和地上了拦截车的其中一辆,全无争执或反抗。 “梅瑟薇博士,她长得很像一个人。”白旸指尖轻敲方向盘。 沈夜从一场余惊跌入另一幕震惊,绑架吗?白旸指使的?!!! 像一个人…… “梅兰达,她长得像你妈妈,梅瑟薇、梅兰达,连名字也很像噢——” 沈夜的视网膜上重映着梅瑟薇博士的模样,表面上她和梅兰达并不像,发型、气质、穿着、举止……但如果抛开这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或许是一低头的姿态、或许是鼻翼拢起的弧度、又或是模糊的一点口音……她们却有着骨子里重合般的相似。 “你,在做什么?!”沈夜微张双唇,讶然随着被抛在身后的空车转回头,那车还半敞着门停在路边,而警探的车早已不见踪影。 “特别保护。”白旸解释,“因为博士提出的方案非常有价值,为了联盟的未来,也为她个人的安全,警方对她实施不间断贴身护卫。也不算什么专属优待,你的另一个偶像宁折教授也享受过这服务,在修复我的时候。” “……” ‘沈夜的偶像专属服务’听起来可不怎么样!“你,有权这样做?” 白旸不紧不慢拨通了李重时的通讯:“总长阁下,麻烦签发一份特别保护令,人我已经接走了。” “……”这样也行?!说好的“自由、民主、平等、文明”呢? 之后几天,沈夜工作之余写给梅瑟薇的邮件始终放在存稿箱里没发出去,他觉得如果博士因为失去自由痛恨白旸,那自己也是白旸的同谋,难免心怀愧疚。 “她在哪里?”晚餐时沈夜小心打探。白旸说:“联盟科学院,新的实验室正按照博士的需求改建,全部是最新最好的设备。” 沈夜关注的不是机器:“她有没有不开心?” “没有,”白旸被他心虚的模样逗笑了,“梅瑟薇博士状况非常好,她只关心研究项目能否顺利开展,实验室在亚华城还是巴伦城无关紧要,一样都是四面墙。” 监/禁所也是四面墙,沈夜想,专注于一件事本身就是画地为牢,但那个单调有限的空间里藏着另一个无限精妙的世界,宁折和梅瑟薇都是能走进自己世界里的人,所以他们并不觉得煎熬和痛苦。 沈夜有些放心了,开始吃自己盘子里的奶冻:“可她的实验,需要特异者配合,亚华城毕竟不像圣乐菲斯有那么多特异者。” “所以我们可以用这个理由,调遣圣乐菲斯的特异者过来亚华城。”白旸给了一个暗示的眼神,他吃东西飞快,餐盘在沈夜发呆时已经空了,“我去见几个老头子,你乖乖把东西吃完噢,早点睡觉不用等我。” 白旸抖着外套披在肩上,绕过餐桌时低头啄了沈夜一口。 圣乐菲斯岛在黄金四城辖区内,被瓦诃里家像铁桶一样牢牢掌控着,白旸这么做相当于将铁桶戳了个豁口,只要有人能够自由流动出来,岛上的那些秘密也必然会如泥沙般被水流带出来。 沈夜迫不及待打开光屏,给梅瑟薇博士发出了第一封问候的邮件,并在邮件中向她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您认为特异者可以人为制造吗? ~~~ 自然生态菜园有一间地下培植屋,柱状的培养基上附满奇形怪状的菌类,潮湿的空气中弥漫一股似有生机的腐味。 高展搀扶着老爹给白督察带路,这里地形复杂如兔子窟,七拐八绕,光线又昏暗。 有几次连高展也要停下来辨认方向,高培樨却走得很顺,边走边用发光的拐棍指着那些蘑菇为白旸介绍: “食用菌真是宝贝,能提供人体所需的蛋白、氨基酸、矿物质、维生素,还能像清洁工一样分解死亡的有机体,清除自然的垃圾……这些紫红色的木本菌可以药用,解毒安神,古地球的人类把它们当作高级补品……你看这种漂亮吧?煮汤特别鲜甜,生长速度还快,几天就铺满这面墙……那边是新品种……” 高展扶着老爷子下台阶,温声提醒:“白总不是来看蘑菇的。” “蘑菇就是好!”老头倔强晃了晃拐棍,抗议亲儿子瞧不上亲宝贝,“它们不挑剔生长环境,提供丰富营养素,亚华城救济饥饿人口的几百万营养针都主要依靠菌类。别小看这些简单生物,它们救活的性命可不比联盟军队少!” 白旸一路看过来,大开眼界:“说不定菌类能成为最适宜在暮星和宏卫二推广的种植食材,尤其宏卫二,有了大规模培植基地,不仅可以解决当地民众的食用需求,还能为战时提供有力补给。” -- 第247页 “对嘛!”高老一脸终遇知音的慨叹,“白总就是比你们这些混日子的思计长远!可惜啊——” 他没出口的话,白旸心里也有数。 高老一定是打算过在宏卫二筹建培植基地的,一定也是没能成行,阻力八成就在瓦诃里家族。 如果矿星那帮穷人个个都能吃饱穿暖,甚至还有一份比挖矿更加轻生赚钱的工作,那谁还会为了勉强糊口去给瓦诃里家卖命呢? 可惜啊,那些手握权力之人,并不为民众之权利考虑,只想着如何压榨更多,所以,他们是时候被拖下高台,被踏上一万只脚! “白总,这边。”高展在松软的培养基上按下去,一道伪装成菇床的暗门打开,里面光洁通明。 白旸走进去,并不大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圆桌,周围散坐着几个人。见到白旸,他们停止交谈,利落或蹒跚地站起身,齐刷刷向白旸敬礼。 或许百年前曾是并肩的战友,白旸想,但那样苍老的面孔他并不熟悉,十八岁少年如今已是垂暮老人。 时间透过他们展示了冰冷残忍,他们却透过时间证明了初心不改。 “M79633,支援A,一等兵,高培樨。”高展的父亲报出自己当年参加宏星环之战时的番号和军衔。 “C04207,通讯七组,巡线兵,马拉梅肯。”另一位老者被身边人搀扶起身,他装了满口亮白的假牙,讲话却囫囵不清,敬礼的右臂是一截智能假肢,“我在通讯器里接收过飞星传回的情报,长官,我记得那些星星的名字。” 其余人也报出身份,衔级不再是星战时期的,也高阶很多,他们是后辈、下属、继任者…… “联盟安全部,高级督察,高展。”他看向白旸和前辈们的目光坚定。 这一轮由父亲开始,至儿子结束,仿佛世代不息的奋斗和守护。 白旸打开加密服务器,投出光屏,还有远程连线的几个人,总长李重时的全息投影也出现在圆桌边。 “铁锤-查亚·阿奎多,是宏卫二戍卫军事务官道格拉斯的下线之一,我们查到道格拉斯与黄金四城有频繁货运往来,运输标的涉嫌夹藏管制药品麦胺他命,还有来路不明的弹/药枪/械。” “黄金四城,尤其是圣迭哥和西吉帕,药品滥用情况严重,菲斯克大学千名师生已经多次联名举报当地卫生署伪造、瞒报疫情数据,至少三十名发起人因遭受打击报复丧生或致残。” “部分官员与瓦诃里家族关联基金存在不正当交易,外力介入调查比较困难,我们正尝试策反他们作为污点证人……这恐怕需要一些风声,胆小的会两害相权取其轻,争取宽容处理。” “那边还有个大马蜂窝,圣乐菲斯,谁也不知道那里藏了什么大雷,怎么碰?谁来碰?” “如果只摇晃树枝不动树根……瓦诃里家族经营这么多年,联席会议有一半委员都是他们明里暗里提拔上来的……不是我打退堂鼓,舍本逐末,不如不做。” “今天来的人,没有畏难怕死的,干就干到底,老子憋这么多年早想豁出去了!” …… 白旸没讲话,而是播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背景有些白噪声,但音频很清晰,一个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抱怨咆哮: “……凭什么?!老子不同意继续攻击!撤退,撤退至哈迪斯云带,异星人不会清扫那里,我们所有人都能安全……再发通讯给增援部队,支援A怎么这么慢!这群怕死的废物……必须等待增援!这是军令!现在这里我最大……” 百年前的声波,穿透时空,击碎了树立在许多人心目中那块虚伪的丰碑,这就是真相的力量。 白旸关停音频,没做任何解释,没有煽风点火,但他表达了足够的决心。 “退缩的借口很多,但决胜的理由,只有一个,捅蜂窝和顶雷,我先上了,我知道有人会跟来。” 李重时站起身: “十月十日是联盟成立日,我决定把犬子李维斯和狄丹·瓦诃里小姐的婚礼订在这一天。妹妹大婚,我想乔·瓦诃里上将一定会赶回亚华城参加婚礼。” “那天会有隆重的庆典活动,请安全部增强防卫,准予配备最高级别的人员和武器,准予采取临时紧急措施,务必完成任务!” 第132章 天使魔鬼08 瓦诃里家族树大根深,想拔除这样的毒株不是单凭决心就能做到的。 之后一段时间,白旸联合各方暗中运作,一方面搜集瓦诃里的罪证用于司法指控,一方面制定策略避免局势动荡损害民益。 白旸忙翻了,在家的时间少到小章鱼的应激创伤不药而愈,包揽遛狗和洗狗两项工作,还愉快到边干活边哼歌。 他分不出时间陪伴沈夜,回家四五个小时只够睡觉,留给沈夜的零食宵夜从手工点心、鲜榨果汁降级为营养膏、盒装奶…… 沈夜最近也很少主动找他,有时一整天收不到通讯,抽空逗他发的讯息延迟回复,晚上赶回家对方已经先睡了,早上的起床气攒成高压云团,饭也没有好好吃的样子。 总之,白旸得出结论,因为自己工作太忙忽略了伴侣,沈夜在生他的气,但他的修养和自尊又不允许他跟自己大吵大闹、撒娇求抱抱,于是只好幽怨地跟自己冷战。 配偶之间缺乏沟通,那是大忌! -- 第248页 白旸特地挤出半个下午时间早早下班,左手抱一大束从花店订购的月光白玫瑰,右手提一大兜从高展家蹭来的新鲜瓜果菜,打算给小男友好好准备一顿爱心晚餐。 两人在露台边吃饭边看日落,玫瑰飘香、海浪温柔,在这样美好的气氛之中,没人会拒绝奶油榛果味的亲吻和煦暖云霞般的拥抱。 后面的事情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他最近完美契合了禁欲人设,他的小野狼也饥饿好久了…… 天雷和地火一定会完成好这场沟通,激情释放、天地交融。 完美! 白旸昂首挺胸、自信满满,推开院门却一片宁寂,没有什么金丝小鸟扑棱棱欢快地飞出来迎接。 沈夜说不定已经听见动静了,正拼命忍着假装不在意自己。呵男人,老子的魅力不允许你如此矜持,等着哭泣求饶吧哈哈哈哈! 白旸小跑几步踏上台阶:“宝,我回来啦!理理我呗?” 沈夜这才从二楼下来,穿着熊猫睡衣,人有点呆呆的,触感笔还捏在手里,头顶炸着几撮被摧残的乱毛。 “啊?你咋这么早回来?” 这个反应啊~不太有冷战包袱的样子。 随即看到白旸捧着的花束,沈夜欣喜得有些迟疑,抬手用笔杆戳了戳头皮:“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让我想想……九月,九月多少号来着?” “今天只是我们幸福的三万六千天中平凡的一天!” 白旸将玫瑰花连带营养土一并杵进客厅的大花瓶里,提着菜包进了厨房。 合着他在脑内写满了几面墙的冷战剧本自导自演,沈夜却像个老婆生气了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的臭渣男! 也不是怨他,就……很尴尬。 不过沈夜现在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探头嗅了嗅白月光的清香,小心翼翼跟进厨房抢了根萝卜帮忙洗。 “最近有点儿忙,都没什么时间陪你……生气了?对不起……” “你抢我台词!”白旸也两手沾湿,伸过头亲住沈夜的嘴唇,“还我!” 沈夜才不顾弄湿对方衣服,直接举着萝卜挂上去,还了一个“连本带息”。 厨间只剩哗哗的流水声和亲吻时呢喃的喘息,落在流理台上的阳光如蜜糖,粘合了两片身影,芙粉的指尖似要将白萝卜掐出水来。 静谧的午后,一场悄然发生的美好的失控…… 等开饭的时间,沈夜在餐桌边背题,用功程度堪比十二年级考试生。 “你这样影响消化,吃完饭再看书。”白旸给沈夜盛汤,“慢点,你好像三天没吃过饭。” 沈夜看了眼时钟:“八点钟有考试,迟到会答不完题目。考前不该太放纵,我有点无法集中精力怎么办?” “考试?”白旸看着瘦出少年感的熊猫,怀疑自己继重生之后,可能又穿越了,“你几岁?哪里的考试?是不是睡着了在做梦?” 沈夜嚼着饭:“梅瑟薇博士的考试,她说只有通过考试才能向她请教问题。” 这是沈夜那封辗转反侧才发出的邮件的回应。 梅瑟薇博士顺理成章做了沈夜的兴趣班老师,这位老师要求严格,作业一堆,免费指导,却比恰饭的私教更加严厉负责。 沈夜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谁让他的确对精神力领域感兴趣呢,况且博士完全不给他回过味的时间,每天都有新的学习任务布置下来。 沈夜既要为李斯特缓解病症,又要跟进吴崧那边的病毒研究,还额外修了一门新学科…… 他最近一点都不比白旸过得轻松,每天都有等白旸回家,但每天都等着等着就倒头睡死过去。 与其说对白旸的冷落无感,沈夜有时觉得白旸不在家陪他,他反而不必因没空回应感到愧疚,可以更加专心地准备考试。 沃特?白旸撇嘴:“你通过她的考试,她能给你发学位证是咋地?”这位博士也忒好为人师了! “多学点东西总有好处,也不在乎那一纸文凭。”沈夜给出心虚又俗套地回答。 实际上他想参与梅瑟薇博士那个“声波攻击”的研究项目,作为特异者中的特例,沈夜原以为自己懂的比别人多,被大佬点拨过才摸到皮毛,憋着劲儿想钻得更深更远。 白旸若有所思,觉得梅瑟薇博士可能是个PUA高手,她那项实验需要特异者充当小白鼠,接受各种模拟声波攻击,然后记录受试者的神经元波普反馈,再利用反馈数据判断声波的影响效率。 外界早在传言沈夜是超级特异者,博士不可能对他没兴趣,合理的行为是接近沈夜并研究他,譬如那天在会场她的特别对待。 而后梅瑟薇并不接沈夜递过来的橄榄枝,而是钓着他,给他设置重重障碍,建立师生关系摆明地位。 这样发展下去,如果有天梅瑟薇博士向沈夜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需装饰冠冕堂皇的借口,沈夜很可能会习惯性地接受和承担下来。 白旸一时没想好怎么劝说沈夜不要跟博士走得太近,沈夜已经咕咚咚喝光汤碗站起身。 “我去考试啦!三个小时,你等我!”他特意绕餐桌一圈,啵唧了白旸半脸油花,才嗒嗒嗒跑上楼。 ~~~ 转眼十月,亚华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滨海地的秋天气温凉爽但不干燥,淡蓝晴空和碧蓝海洋向着无际的地平线双向奔赴,在每一个晨昏迸溅、释放出火热的光和秾丽的霞。 -- 第249页 峰顶的丛林渐次染上苍绿、灿黄和殷红;半山果园的果子成熟了,点着金橙、酱紫和奶白;毯绒草尚未枯萎,翠嫩的绿色铺满大大小小的绿化地。 这月也是联盟大庆,公共假期最多,是一年里旅游和消费的高/潮,贡献的经济数据占比全年五分之一以上。 好像一锅煮了整年的温吞水终于沸腾起来,人们短暂逃离封闭的住宅和枯燥的工位,进行一年一度的自我补偿和释放。 十月还是一年中犯罪和骚乱高发的时段,因此警察们最为紧张、忙碌,庆典前后全员枕戈待旦,今年更是如此。 十月十日,白旸早起,亲手给小男友包了元宝馄饨。 沈夜昨晚又考试了,梅瑟薇博士的考试居然是连环夺命考,五天一小考、半月一大考,没公休没节假,孩子快给烤糊了。 沈夜睁眼发现大床空了半边,以为自己睡过头白旸已经出门了,吓得一个激灵惊坐起。 看到白督察的制服还挂在衣架上,心脏才算落回肚子里,他许诺要亲手帮白旸换衣服打领带的,还有给他做早餐。 设定的闹钟被白旸黑进来推迟了半个小时,这会儿刚刚震响。 沈夜起床洗漱,正好赶上香气蒸腾的早餐上桌,是他爱吃的八仙馅儿,还有鲜榨的小红果汁,太满足了! “明早我来煮,”沈夜吹着白胖的馄饨,“奶油果烤吐司和燕麦瘦肉粥好不好?” “好呀!”白旸愉快地答。 两人默默吃饭,各自想着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明早的餐单能不能实现还是个未知数。 从前他俩没少一齐冒险,恋爱史也是玩命史,大大小小受伤无数,搭伴儿去鬼门关打卡……不是不怕,但唯独此刻这样忧心一顿早餐。 他们什么都有了,安稳富足的生活,尊贵的地位和事业,有时间认真爱和陪伴,有养狗的大院子和看海的露台。 这样美好的时节,他们本可以趁着假期去爬山、海钓、潜水或者做/爱…… “不要设闹钟,我们睡到自然醒。”白旸叮嘱。 沈夜说:“好,我明天不做作业了,上个月我得到三个A,其实B也不是不能接受。” “老子养得起你,你开心就好。”白旸站起身。 沈夜取来他的制服,仔细帮他穿好,领带结得端端正正:“下午见。” “下午见。”白旸低头亲吻他。 联盟官方的庆典仪式从日出时分开始,总长李重时和联盟官员在九点整到达和平广场检阅仪仗并接见民众代表,活动持续整个上午,下午则是各区自发的庆祝节目,直到夜幕降临,自由港会举行盛大的焰火表演。 欢乐气氛一如往昔,或许受到疫病的影响,又和往年略有不同,各处的管制临检都很严格,民众早已理解并接受这一点。 狄丹小姐和李维斯的婚礼在下午举行,亚华城的新人习惯将仪式放在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刻,寓意爱情炽热、生活光明,也方便婚仪过后紧接着举办大型晚宴。 李重时在联盟庆典结束后,立即赶往儿子的婚礼现场,一路接了许多通讯。 他整个上午对包括托勒曼将军在内的一些人的牵制还算成功,现在看来外围的进展也差强人意。 只是乔上将作为主角,并没有接受邀请出现在联盟庆典仪式上,这让计划拐向了Plan B。 通讯反馈的消息是,任性的乔上将此刻正行驶在通往亚华城的空轨上,看来他不打算连妹妹的婚礼也一同咕掉。 沈夜简单吃了几口午餐,准时像以往那样在下午两点钟出门,前往第一军医院为李斯特治疗。 不出所料,当班的护士仍是两周前新调来的那位,而且她已经连上三个大白班了。 沈夜装作毫无觉察,给了对方一个标准的脸盲式疏淡微笑。 “今天要做联合透析,我约好了治疗室。”沈夜搀扶李斯特坐上轮椅,女护士殷勤地忙前忙后。 联合透析每周一次,刚好安排在今天,需要患者除净衣物躺进专门的治疗舱。 “滚!”李斯特含混地吼了发呆的新手护士小姐。 护士赶忙赔礼退出,谁都知道总长家这位公子身病成心病,变态地难伺候,最恨别人看到他丑陋的面容,何况还要脱/光光。 治疗室的门关合,本该空着的治疗舱盖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人。 这人甫一照面就吓了李斯特一跳,因为他扮成了跟自己一个鬼样子。 “等会儿治疗结束,你继续留在舱里,会有人接应,趁着消毒设备把你送出去。”沈夜压低声音,和替身李斯特一起,将李斯特弄进治疗舱。 李斯特抓住沈夜扶在舱壁上的手:“你怎么走?” “我不走,”沈夜安慰地在他手背拍了拍,“有我在这,那些眼线才不会起疑。” 李斯特倔强地撑着半身:“我不怕死!我这样子……早就死了。他们动我最好,废物利用,我赚了!” “别乱想,出去之后,你想去静安也行,别处也行。”沈夜抽回手,压下舱盖,“我今天来是送你出去,不是送死,所以我不会有事的,以后还帮你治病。” 话虽如此,第一医院里不知插了多少瓦诃里家的眼,他们单是找一个掉包李斯特的机会,就千难万险地等待布置好多天,在这里多留一分,危险就多一分。 -- 第250页 沈夜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完全不是李斯特这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能够预判的。 沈夜检查接好的管线,按下开启键,仿佛在自言自语:“不骗你,白总会来接我的,他从不失约,我要等着他……” 麻醉喷雾落下来,李斯特脸上的难以置信渐渐空茫混沌。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呢?我可从没信任过你,从不在意你的死活,只想让你害怕、服从,只想利用你、控制你…… 治疗结束,沈夜推着替身李斯特走回病房,在对方阴鸷的注视下将两剂粉红眼泪注射进静脉。 一切如常。 第133章 天使魔鬼09 白旸受邀参加李家的婚仪,午后三点钟来到西北郊的鹰石庄园,这是一处瓦诃里家的祖产猎场,被翻建成狄丹小姐的婚宅。 他一路走,目力所及的景物与脑海中的全息地图一一相合,这是Plan B中围捕乔上将的地点,能够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李重时正在招呼宾客,见白旸到了立即快步走来,老父亲式喜庆拿捏得非常到位。 “人换出来了,”白旸环视周遭,“大舅哥还没到?” 李重时掐紧的表情一下就松快了几分,笑脸发自内心:“沈医生,感谢!乔上将快到了,已经发来入境通报。” 这是掐着时间来的,白旸皱皱眉。 第一医院少不了瓦诃里的人,如果这边动手,那边必然立刻将李斯特和沈夜控制住,拿捏总长和总督察跟他们谈交易。 但在这边行动前,李斯特和沈夜又不能提前转移或表现异常,否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向对方发送危险信号,乔上将取消行程蹲在黄金四城里龟缩不动,他们想抓人就像带壳吃螃蟹,充其量闹个两败俱伤。 万一逼急了瓦诃里豁出去搞政变,三大星域将陷入百年未有的混乱,不啻于星战灾难。 因此白旸没有拿出那段阿什勒夫·瓦诃里避战的录音去和瓦诃里家硬磕,转而先从乔下手,一根根拆掉对方的螯爪、毒刺,分而破之。 乔的迟迟不出现,令白旸有些担忧,毕竟沈夜还留在第一医院做幌子,而他身边仅有几个混进去的白玫瑰保镖。 时间退回到二十分钟前,一位妙龄少妇巧笑倩兮、美目流转,正举着香槟与某位长官攀谈火热。 那长官有意克制着不多饮酒,但却双颊绯红,眼睛被阳光晃得晕花。 他感觉燥热,视野里叠起模糊的重影,唯有女人一双眼眸清凉如潭,他整个人仿佛沉浸其中。 两人闲聊了几句,似乎没什么实质内容,关于工作和休假什么的…… 一阵风掠过,长官打了个激灵,用力晃了晃头,感官清醒许多,这才发现自己的领带不知什么时候扯松了,连忙重新系整齐。 他再抬头,女人已经扭着曼妙的裙腰走远了,她是……阿苔弥丝,对阿苔弥丝,新郎官是这么介绍的,李总长的表侄女。 阿苔弥丝走近李维斯,在他耳畔轻语:“有行动,待命。”之后扬长而去。 李维斯脸色骤阴,遥遥看向假笑覆面的父亲,眼底腾起仇恨的血色。 这是他的婚礼,哦不,这是他们的角斗场。 他也不是新郎官,而是他们脚下扬起的一抔尘土。 他永远都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他的存在只为衬托弟弟的优秀和受宠。 李重时抬头,顺着那道陌生的背影溯回视线,与长子目光相接,似有一股力量迎面袭来,险些令他踉跄。 所有宾客名单和请帖都是李家拟定发出的,包括安保和护卫也都由他亲自审核,按说不该出现他完全陌生的人。 李重时刚想拨出通讯,被疾步上前的李维斯擒住手腕:“父亲,仪式快开始了,您该陪我到礼台迎接新娘。” 父子俩笑面相对,那笑意却像熔岩之上滚烫的冰。 “那个黑衣女人是谁?”李重时几乎跟不上儿子的步伐,显出慌乱。 李维斯冷哼:“我的客人,父亲别忘了,我也是李家人,我也有权利邀请宾客。” “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李维斯呵呵笑起来,喘息声似在啜泣:“又是你的小特给你出的锦囊妙计吗?拿哥哥的婚礼做圈套,他可真是做鬼都不放过我呀!” “这不关你弟弟的事,”李重时尝试拉拢大儿子,语重心长,“如果你还是我李家人,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现在当我是自家人,会不会太晚了?”李维斯眼底尽是绝望的疯狂,笑容愈加扭曲。 “小特五岁那年,给我读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对父子,父亲很聪明,儿子却是个傻子。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满是遗憾幽怨,直到有一天,父亲用异常疼爱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傻儿子,还带他去远处的山林摘果子。傻儿子很开心,可就在他最开心的这天,父亲将他丢到了山里,他再也没能回家……” “小特当时问我,哥哥,什么是遗憾幽怨的眼神?这问题可真是问对人了!如果他现在这里,我还会告诉他,什么是异常疼爱和久久注视……就是父亲您、现在这样!” 李维斯长吁一口气,似有解脱:“你们玩不过瓦诃里的,他们带了顶尖的特异者,治不了你的小特,但搞定你一两个亲信易如反掌。” “混蛋!是你把人弄进来的?!” -- 第251页 “以李家族亲的名义,”李维斯充满报复的快感,“父亲大人、总长阁下,他们也可以是你安排进来的,你那些老顽固的盟友能有多信任你?我呀,只是个幸福得晕了头的新郎官……” 呜—— 交响乐团奏响了婚礼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金色蜂鸟被放飞晴空,遮天云团般成群扑向山林,礼炮绽出的彩条随风飘舞。 托勒曼·瓦诃里将军被新娘狄丹小姐挽着手臂,正昂首向礼台上的李家父子俩走来,莫名给人一种攻守对峙的错觉。 观礼席不断响起祝福的掌声,分不出真心还是曲意。 乔上将迟到了! 白旸转身离开。 托勒曼的副官连着乔的通讯:“狄丹小姐这里一切正常,将军让您立即返回,立即返回。” “父亲为什么还让妹妹嫁给那群白痴!”乔·瓦诃里在通讯中暴跳如雷,“为什么不取消婚礼!立即取消婚礼!” “将军让您立即返回,”副官像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乔少爷,您千万不能来,千万,不能来。请您服从将军的指示,这是命令。” 乔愤怒地切断了通讯,并屏蔽掉自己的定位。 礼台上的李重时汗出如浆,看着托勒曼迎面走来,步伐沉稳缓慢,仿佛一头盯紧猎物的残暴雄狮。 ~~~ “白总,乔上将去了医院!”高展在通讯中报告。 白旸已经将智能车的引擎加到最大马力,一路飞驰:“Plan C。” 高展:“是!马上疏散周围民众!” 白旸瞥了眼左手手背上的监控数据,一颗小小的红心正在无名指指跟的位置闪烁跳动,那是与沈夜同步的心率监测。 “跳得有点快噢,宝宝别怕,十、九、八……二、一、我到了!” 智能车一头扎进路边的毯绒草坪,草屑沸沸纷扬。 白旸掀门而下,接过防暴衣套头穿好,换上对讲头盔,从后备箱拎起一架K74。 “各组注意,报告位置,报告视野。” ~~~ 鹰石庄园的婚礼上,李维斯与狄丹交换了镶嵌鸽血色琉晶石的婚戒,接受双方长辈祝福。 “感谢您这些年的培养,”李维斯对李重时敷衍道,转而向瓦诃里将军深深鞠躬,改口称,“父亲。” 那一刻,李重时感觉自己彻底失去了这个儿子,尽管他不断令自己失望烦恼,甚至不止一次萌生过‘没生过他才好’的念头,真正失去时,仍像剜骨割肉般剧痛难忍。 ~~~ 乔上将岔腿站在第一医院的中堂,脱掉帽子露出一头金色卷发,他随意抓了两抓烦恼道:“音乐难听死了,像奏给死人的安息曲,该不会是李斯特那个病鬼咽气了吧?”“今天可是我妹大婚的日子!要热闹!” 他点了支烟叼在唇间,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挺复古加特/林,枪/口上扬,哒哒哒哒哒哒哒—— 装饰吊灯在人们的惊呼和尖叫声中从天而降,碎玻璃和弹壳四散迸溅,驱赶着人潮抱头逃向各个走廊和出口。 六管长/枪喷吐火舌,周遭硝烟弥漫,一千响过后,满目疮痍的一楼就只剩下乔上将和他的一队随从。 哦不,巡诊台下面还藏了个脑袋流血的小鬼,张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过来,身体却努力向后躲藏。 乔上将丢回机/枪,对男孩勾勾手,再朝旁一指:“门在那边,跑快点。” 男孩被碎玻璃砸破了额头,血流进眼睛里,和着眼泪一起淌落,却不敢哭出声音。 他不敢动,电影里的这种情况,他只要前脚一跑,反派随后就会开枪,然后对着他的尸体哈哈大笑。 乔显出无奈,耸耸肩:“你喜欢呆在这儿也行,注意安全。” 他带着人走进电梯,女医生推着一位腿部受伤的患者藏在里面。乔上将扯着伤患丢出轿厢,自己坐上轮椅:“一级特护病房,麻烦带路。” ~~~ 大幅光屏上播放着已逝的阿什勒夫·瓦诃里将军勉励后辈的家训:“……时刻不忘瓦诃里家族的使命,忠于联盟、保卫民众、守护星海……瓦诃里将永远站在炮火的最前沿,为人类撑起这片宁静广袤的星空……洒我热血、舍我残躯、寸土不让、决战到底!” 李重时则为第一将军的这段慷慨演讲配上了另外一段录音。 身边的托勒曼亲家面色阴沉地就着画面听了全程,一把拉下耳机,几乎在手心里攥成齑粉,那语音配合影像,别提多么地羞辱和讽刺! “乔上将千里奔波去医院探望犬子,误了婚礼,这不合适。”李重时重新扳回倾斜的天平,“何况事不凑巧,犬子刚刚转院了,让乔上将白跑一趟。” 托勒曼冷笑:“我让他回去,自家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傻狗以为换个主人,就能只吃肉不吃屎,别忘了,新主子爱干净,那些脏东西,我能忍他不能忍,别自作聪明想体验狡兔死走狗烹的滋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劝老弟一句:有舍、有得。”李重时平视瓦诃里。 ~~~ 楼下的枪声放炮竹一样啪啪炸响,珍珠一把扯下脸上血肉模糊的伪装,露出原本清秀小巧的脸颊。 他翻下病床,顺手摸到粘在床下的枪,掩着沈夜:“小先生,我们撤!” 楼下诊室里,扮成抑郁患者的兔子像被打了鸡血,愁容一扫,掏枪贴上门板。 -- 第252页 “躲好了不要出去,”他偏头对目瞪口呆的谢顶男医生扔下一句叮嘱,迅捷地掀门冲了出去。 沈夜跟随珍珠,贴墙奔向走廊对面的楼梯,只差十米不到,电梯叮一声响。 里面的人不等厢门完全打开,噼里啪啦向着空荡的走廊一顿扫射,碎石木屑和弹片乱飞。 乔上将在轮椅里翘起二郎腿,推着他的女医生抱头蹲在轮椅背后,紧闭双眼。 珍珠掩着沈夜后撤,同时开枪还击。 见有回应,那队人立即兴奋起来,子/弹不要钱似的一路狂泻,仿佛化作雨点也要将这里淹没。 “有恐怖分子意图绑架李二公子,击毙有功、活捉有赏,”乔上将驾驶轮椅跟在队伍后面,“哦,注意人质安全。” 沈夜和珍珠躲在一处拐角,密集的枪声几乎轰爆耳膜,珍珠用身体挡着沈夜,伺机盲射一两枪。 噗,随着一声特别枪响,队伍侧翼一个军装倒地不动了。 乔上将脸上表情骤变,亢奋多过伤心,他的兵是这里第一个伤亡的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故意挑衅,却没射杀任何人,不是因为惜护生命,而是想将这场劫持犯罪美化成一场正义的人质解救行动。 只要对方还击,只要互有伤亡,真相就会像他的那些姑娘们一样,任他摆弄装扮。 事后他们也有了带走李斯特和沈夜的正当理由,那是他们“解救”出来的“人质”。 芬得拉的偷袭吸引了一波火力,他迅速变换位置,同时向白旸报告视野。 兔子和月光也在充当吸引并分散火力的角色,除珍珠负责掩护沈夜撤离,他们三人借助医院的地形与乔的卫队展开游击战。 李斯特的病房里早已空无一人,床头挂着张血赤糊拉的脸皮,拉长的嘴角似在嘲笑。 他们想要的人已经被转移走了!联盟庆典、胞妹婚礼……还有这儿,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陷阱! 李重时够狠!白旸够狠! 乔上将怒不可遏地咆哮:“一个也别给老子放过!碾死那帮杂碎!” 医院内部的监控彻底被毁,部分电力中断。 白旸带领一队特警沿安全通道逼近沈夜智能机的定位,上方的枪声变得分散稀疏,他无名指的心跳却冲向140次。 又扛过一波对枪,沈夜跑得喘不过气,心脏要从喉咙跳出来。 不等他辨清方向,一颗跳雷骨碌碌滚在跟前,引信噗噗吐着白焰。 珍珠一个飞扑,裹抱着沈夜撞进楼梯间。 轰地一声,合金门板应声断裂,被气浪推挟砸向二人。沈夜在天旋地转中翻滚,袭击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被人以血肉之躯护挡和化解。 咚!沈夜脊背撞上墙壁,终于完成硬着陆,珍珠却伏在他身上,咳了一声,很轻,嘴角涌出鲜血。 “向下走!白总快到了,我、拖住他们——” 珍珠右臂扭曲,忍痛将枪换到左手,吃力地半撑起身体,推了沈夜一把:“小先生,快走!” “你受伤了,不能留下,一起走!”沈夜半拖半抱想扶起珍珠,“我也能保护你,我们一起……” 上面门洞人影一闪,沈夜用他应激状态下最快的反应速度拉过珍珠手里的枪,抬腕、击发。 军装仰面撂倒。 “我真能保护你,”沈夜强调,将几近虚脱的珍珠架在肩上。 在离这不远的治疗室,备有之前为转移李斯特定制的防弹医疗舱,金蝉脱壳成功后用不着了,现在他需要那个。 沈夜拼尽全力搭载逐渐丧失意识的珍珠,幸好他不像芬得拉或兔子那样壮硕。 终于将珍珠塞进了医疗舱,沈夜松一口气,但这口气也只松到一半,追兵围堵上来举枪扫射。 沈夜还没勇到一对多,于是躲在防弹医疗舱背后,用力推着重逾千斤的大块头撞向那两个军装。 一个军装躲闪不及被压翻在地,连连惨嚎。 医疗舱不受控制地偏转,将沈夜整个人暴露在另一个军装面前。 躲闪还是还击,这也许不是问题,因为任何一种选择他的胜算都趋近于零。 就在此时,K74的子/弹从沈夜头顶飞过,毫厘不差没入举枪军装的眉心,一束弹花随着军装倒地射向天花板,尘灰簌簌。 沈夜惊惶转头,看见白旸正踏破烟烬向他走来,一手架着K74,一手伸向自己,如同救世神明。 第134章 天使魔鬼10 “怎么心跳反而更快了呢?” 白旸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又不放心地举在眼前,上下正反查看沈夜是否受伤。 沈夜又急又激动,快要飙泪,指指医疗舱:“珍珠,他快不行了,我要救他!我需要一间手术室!” 幸好这里就是医院,不缺手术室。白旸分出半队人保护沈夜:“别让其他人靠近你,楼里所有人先疏散。” “我自己就行,”沈夜明白,这里的人不完全可信,但珍珠情况危重,可能撑不到转院救治。 白旸不多耽搁,继续向上,用全息纸页复制了多份拘捕令飘在走廊各处,好像古早时贴满大街小巷的通缉令。 这招也许对乔上将没啥威慑,但他手下那帮人明显脑袋里画问号,毕竟杀人放火没少干,有人较真还是头一回。 谁不知道星战里玩过命的那帮老家伙才叫真正头铁,论辈分他们乔上将才是孙子。 -- 第253页 “白总来出警吗?”乔见到白旸,略一直身,又大喇喇窝回轮椅里。这晃点比压根坐那不动还不尊重。 白旸倒看不出气恼,弹了下飘过来的一张全息拘捕令:“来拘人,刚有个行凶的被我击毙了。” 被弹过去的仿真纸刚好啪叽在乔上将左脸颊,像一记轻飘飘的耳光,不疼,但十分羞辱。 乔阴鸷地错了错牙:“白总,你会不会年纪大搞错了?我可是顺路来探望李二公子,好巧不巧碰到有恐怖分子劫持他,这我能不管?!” “你看看我的人!”他抬手指着地上挺尸的军装,“为保护民众而牺牲,可歌可泣!谁在行凶?这医院里可有半个平民伤亡?” “为、保护、民众……”白旸轻轻重复乔的话,投出一面光屏,画面正是举枪射杀手无寸铁推着医疗舱的沈夜那个军装,以及对方被K74击毙全过程。 楼里依然有枪声传来,玫瑰家的保镖仍在与零散卫兵周旋。 为了不留证据,乔提前命人破坏掉了医院内部监控,连历史数据也毁了,着实没想到白旸能拿出这种视频。 他这才注意到,白旸提着那架K74的目镜似乎被改装过,加了录影功能。 这只老狐狸! “让你的人,缴枪集合!”白旸踱了几步,捡起倒地卫兵的即时通讯器,看似在对乔说话,其实是对着队内通讯,“他们服从命令,身不由己,如果没造成严重伤亡,我可以从宽处理。” 零散的枪响归于宁静。 乔上将强压气抖的嘴角:“我卫兵的命不是人命?!白总你一世英名,可别被玫瑰家的小巫鬼迷了心窍,帮他包庇那几条狗。人是他们杀的,白总你知道该拘谁!” 白旸垂眸,用脚尖勾着,将地上那卫兵翻了个面。这一翻,周围人都觉出有哪里不对劲儿了,他身下居然没有血! 一位特警收枪上前,掏出一瓶喷雾对着“尸体”面部噗噗噗喷了几下,“尸体”笃地睁开眼,紧跟着一顿疯狂咳喘,诈尸了。 芬得拉他们几人用的是麻醉弹,这种子弹发射的声音更轻些,类似杀手酷爱的消音枪管。子弹射入人体同时释放强效麻醉剂,只需三五秒钟就能致人神经麻痹、意识丧失,昏迷一两小时。但只要射中的不是要害部位,就不会造成严重伤亡。 而喷雾属于对症唤醒剂,大大缩短了苏醒进程。 “感谢提醒,我会查他们的特别枪械许可证。”白旸又复制了一堆拘捕令飘在乔上将头顶,仿佛那是具有神秘力量的镇压符文,一会儿排成S,一会儿排成X…… 纯白玫瑰家的保镖,怎么可能缺少这种许可? 诈尸那位卫兵左右看看,生出‘乔上将大势已去’的判断,忽地嚎哭:“我错了、我错了、我真地知道错了……我我我只是,老大怎么说就怎么做,我不敢违令……我还想活着给我妈养老,我不想死……” 中弹瞬间身体不受控制的濒死恐惧感重新将他攫住,黄绿制服裤的裆部颜色渐渐加深,洇痕越来越大,这货给吓尿了。 乔上将气疯了,从轮椅里跳起来,冲上前疯狂踢踹那卫兵:“你妈的养老送终!老子把你祖坟挫了!你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卫兵抱头哀嚎,痛呼极惨,听得其余卫兵心底发毛,从胸口凉到后心,齐齐不由自主向后缩步。 刚那位喷雾的特警开始掏出机器录像,乔上将打得太投入了,根本没留意自己在担任主角,更没人敢出声提醒他。 还是白旸,在卫兵重伤咽气之前劝了一嘴,让乔上将脚下留人。 “取证可以了,别眼睁睁看着乔上将堕入罪恶深渊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快拉一把——” 乔活动得气喘吁吁,大内存储备的脏话也骂尽了,被人这么玩儿,简直是给人踩着怒意值上限的爆点蹦迪。 他反手去抽腰后的枪,白总督察不能动,崩个把小喽啰也就是给笔补偿的事儿,还没有瓦诃里家谈不拢的价钱! 那录像的特警连忙护住证据,虽然穿了防暴衣和头盔,但贴脸距离的近击可不都扛得住,就算子弹没打入身体,冲击力也足够轰断他几根肋骨了。 白旸反应极快,出手如电,没等乔上将的枪口抬起,咔嚓一声将位控手环锁在他持枪的右手手腕。 同时,白旸就着力道将那手下压,攥紧乔的手指,击发了子弹。 啊!艹! 乔上将痛骂一句,随着枪响倒跪在地,恰好是个低头向白总认错的姿势。 他这一枪不偏不倚打在了自己右腿的膝盖上,将整个关节炸碎了,筋膜骨渣和着血淌了一地,剧烈的疼痛随即席卷而来。 乔咬着牙说不出话,疼到浑身颤抖,他想哪怕是稍微挪动一点,别给白旸跪得这么当当正正也好,可哪怕抬起一根手指,他都能趴得更加五体投地。 这时,另外两队特警押解其余卫兵走上来会合,老大最难堪的一幕刚好全都赶上了。 乔又疼又恼,真是要哭出来! 这一枪是白旸浑水摸鱼下黑手,可放在别人眼里,哪怕是用录像拍了复盘,看起来也是他泄愤行凶不成误伤自己。 被苦瓜打落门牙和血吞,就是乔上将现在这滋味儿。 被白旸救下的特警小心掏出物证袋,将凶枪封存留证,保证那上面仅有乔上将一个人的指纹。 -- 第254页 另外两名特警则一左一右架起他,在啊啊痛叫中把人拖到轮椅上。 说不好是乔上将有先见之明抢下一部轮椅,还是白总看他坐轮椅获得灵感进而成全……反正,轮椅还真用上了。 “收队!”白旸下令。 高展走过来掀开面罩:“白总,玫瑰家另两个保镖受了轻伤,已经安排他们去包扎。还有个问题不大,我按流程带回去做问询。” 白旸也扯掉头盔面罩防暴衣,丢给高展:“通知其他人谨慎行事,特别提防特异者渗透,我去看下沈医生。” ~~~ 临时征用的手术室,门口有两名特警护卫,里间除了沈夜和珍珠,还有一个助手。 白旸停在进门的准备区,这里透过玻璃隔门能清楚地看到操作区一切活动,因此另有两名特警守在这儿。 一人上前敬礼,对白旸解释:“帮忙那个,是帮咱们弄特制医疗舱进来的人,信得过。医院内部通讯故障、数据缺失,暂时用不了智能仪器,幸好沈医生是手刀操作,那兄弟平时负责器械调试,开刀不在行,打个辅助还算凑合。” 白旸点点头,在靠墙一张简洁的沙发上坐下来,一边连着和外面的通讯,一边注视着工作投入的小男友。 好一阵,沈夜没发现白旸进来,直到偶然余光一扫,那个人影强横地抓住这一点点注意力,愣是抢镜成了主角特写。 沈夜没做多余动作,把目光在对方脸上停了两秒,仿佛蝴蝶翅膀轻轻扇在心尖,痒痒地一颤。 他转头跟助手说话,助手麻利递来需要的工具,又对着伤患肩背拍照。 珍珠身上有不少钝挫伤,是摸爬滚打造成的;还有被碎弹片击中的割裂伤,好在不是致命部位。 最凶险的要数他背部一条从左肋下斜向右肩膀的巨大伤口,这是被轰飞的半块门板造成的,冲击力先是撞断了他三根肋骨,锋利的合金断口又割开他整块后背,有两处胸椎棘突都被削平了,再深入毫厘就会直接截断他的脊椎神经造成高位瘫痪。 然而现在的状况也不容乐观,那门板断口不像刀刃是平整的,外加飞旋的力道,珍珠背部创口极不平整,断裂的肋骨也刺伤了肺部,脊椎神经水肿明显,如果处理得稍不小心,重残死亡概率极高。 沈夜半分不敢怠慢,双手极快极稳地配合操作,既要争取时间,该有的处置又丝毫不能省,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 助手将拍好的透视影像投上光屏给沈夜看。沈夜看得格外仔细,渐渐蹙起眉心,视线落在一点。 片刻,沈夜垂下眼睫,对助手说:“谢谢,你可以出去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助手不明所以,手术离完成还差得远,自己再不专业也能省他些琐碎力气。主刀这时候赶他出去,八成是他什么工作没做好。 什么没做好呢?可能是透视拍得不好吧,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沈医生看片子的表情……如果不是自己的活儿太糙,他都快以为医生在病人体内发现癌细胞! 白旸见帮忙的出来,也挺纳闷:“结束了?”“没。”那人去换衣服,无精打采的。 白旸转回头再看沈夜,沈夜仍继续处理珍珠后背上的伤口。 他半弓身体,脸被口罩和帽子遮着,仅露一双眼睛,眉心却压着明显的愁纹,整个人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那为啥还赶走助手呢? “我进去看看,”白旸说话,已经解开制服外套,准备消毒后换上无菌服,穿戴全套防护。 这身打扮其实有些麻烦,穿着也不舒服,但白旸就是想进去陪陪他,哪怕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能离他近一点也好。 白旸走路姿势都别扭了,像一只迷路的大白熊,蹭到沈夜身边。 想抱抱,又怕碰坏东西,打扰他工作。 沈夜却主动拉他凑近些:“你看这里,还有这儿——” 他先指了透视片上的一处,又指了指珍珠后背上的伤口。 白旸:“……”看不懂。 “他的右肩胛以前受过伤,可能是枪伤造成的骨折,这个是接骨胶的痕迹。”沈夜对比着在透视片和真人背部虚划标记,“但我说的是这里,偏右一点点,这个不太明显的骨创愈痕,位置和大小……” 白旸顿时会意,刷地将玻璃门切换成马赛克模式,阻隔了外界视线。“你怀疑珍珠也是米粒的植入者?” “以我的经验判断,正常骨折和手术的创痕都不应该偏到这里,捎带手取出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取出什么,不言而喻。除非极度巧合的其他情况,这位置、大小应该就是米粒追踪器! “如果珍珠是特异者……” 白旸感觉事情越发地不简单了,瓦诃里和纯白玫瑰,身边都养着野生的特异者,难道仅仅是制衡所需吗? 米粒的植入者究竟从何而来? 第135章 天使魔鬼11 珍珠的手术直做了六个小时,后半程白旸成了助手。 他启用智能眼瞳的识别功能,扫一眼就知道每种工具器械的名称,积极给沈夜打下手。 沈夜原本是手术中废话极少那种医生,好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人形操作仪。 不知是怕白旸太闷还是怎么,他边做手术,边给白旸讲解每个步骤的目的和要点,就像沈同舟当初带他时那样。 -- 第255页 白旸学得还挺起劲儿,记东西也快,往往同样的动作再来一遍时已经有模有样。 “噢,今后如果失业了,咱俩一块儿开个诊所好像也不错!上班一起做手术,下班一起做饭,晚上一起做、嗯~” 这撩得有点突然,沈夜手一滞,罕见地卡了壳,暗暗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发布任务:“湿润这里,慢一些,再用力,出点点血没关系——” 他话音梗住,脑子里不知怎么就串台了,脸颊胀红发烫,幸好有口罩挡着,手术服也够宽大。 “才不要和你开诊所,”沈夜低声抱怨,那简直就是对病患的生命不负责诶,主刀医生随时可能被助手诓走神儿。 白旸低低笑了一声,不再逗他,两人专心配合,尽管一个是精神力障碍,一个是外行来凑数,居然也十分默契地完成了这台手术。 珍珠被安置好在护理舱时,夜已经深了。 沈夜强撑的精气神随着手上重担一卸,整个人瞬间有些站不稳,又是逃命又是救命,他中午心不在焉刨的几口饭早就消耗殆尽。 低血糖的眩晕感袭来,沈夜下意识探手去抓白旸撑住身体,白旸却已反应更快将他抱住了。 沈夜被放到椅子上。白旸应对紧急情况颇有经验,直接找了葡萄糖补液给他喝。 无意间,白旸瞥见沈夜一脚的袜子浸成了暗红色,连忙检查,才发现原来他一边小腿给弹片划破了,长久站姿让血直接淌进了鞋袜里。 如果不是被抱起时裤脚蹭上去一些,连沈夜自己也没发现这处划伤。 沈夜补了糖分,舒服一点,自己检查了伤口:“没事,里面没有异物,都快结痂了。” 白旸还是找来消毒液和纱布,仔细清理划伤,再包扎好。“珍珠转去静安休养,你也一起,磕磕碰碰肯定不止这一处。” “你弄得很专业嘛,用不着去医院。”沈夜揉揉肚子,“重伤在这里,饿死了。” 守门的特警进来护送医疗舱,白旸则背起沈夜。沈夜挺不好意思的,羞到将脸埋在白旸肩膀上。 “沈医生没事吧?”一个特警关切询问,引得其他三个也看过来。 白旸一本正经答:“他这是因机体缺乏可供消耗的能量导致胃部自贲门向幽门收缩同时引起血糖过低……嗯,不是很严重。” 沈夜紧紧锁着牙关,在白旸背上笑成一团震颤按摩仪,腹部还发出咕噜咕噜的伴奏。 也就白旸,活学活用,能把‘肚子饿’解释得这么专业! 他那几个下属,齐齐露出“果然是医生家属”的了悟表情,又觉得这诊断听着耳熟,一时竟接不上话。 两人直奔静安医院,并没有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白旸连着通讯一直在忙,只能匆匆在贩售机给沈夜买了一杯速食营养粥。 乔上将被捕,在黄金四城引起不小的骚乱,这是预料之中,那些达成默契的军队已经开过去灭火,但不排除冲突升级需要派出防暴警察增援。 既有的旧平衡被打破,在新的平衡建立之前,难免有个此消彼长、你争我抢的混乱期。 白旸和李重时他们,一方面要调配力量控制黄金四城的局面,一方面也要保留实力提防瓦诃里家的反抗。 这件事能否平稳快速解决,不仅决定了联盟的命运,更决定了人类的命运。 也许,异星人留给他们自愈的时间并不多了。 ~~~ 沈夜把一份20因的营养粥喝出珍馐美味,稍微松快过劲儿来,开始觉出浑身跌撞磕碰的伤处酸麻胀痛。 消化过程也让他昏困欲睡,半步都不想挪动,干脆直接找了张病床躺倒就睡。 在病床上睡觉,他总是一个深眠周期过去就会惊醒,这是做医生值夜班训练出的条件反射。 看见白旸还没睡,沈夜也爬起来,披了白旸的外套出去巡房。 沈夜统共只有两个病人在静安。 他先去看珍珠,意外发现了陪床的。芬得拉在四个人里伤势最轻,从警署询问过后就来这边了。 沈夜检查医疗舱显示的各项指征,珍珠情况稳定,睡得像个小朋友。 “小先生,谢谢你!”芬得拉对沈夜说,语气是有重量的。 沈夜忽然觉得可以跟他聊聊:“你算他们的队长吗?” “我只是年龄比他们大些,经历多些,”芬得拉视线落在透明罩内稚嫩清秀的面孔上,“兔子和月光只差一岁,他最小,刚过了十九的生日。” 十九,应该是已知最年轻的米粒植入者,最大的是厨师,四十八。 虽然样本极少,但这项实验至少开始在半个世纪前,持续三十年…… “你们是怎么到罗素家的?”沈夜似在闲聊,“我可以问这个吗?” 芬得拉则直接跳过了自己和另外两人:“珍珠是从福利院捡来的,那时我已经在先生身边做事了,先生经常到福利院做慈善。” “有次他从角落里窜出来,不排队直接抢我手里的蛋糕,瘦巴巴勉强有我一条腿高,像饿狠了的流浪狗,动作也凶得像小狗……” 芬得拉眼神里有柔软的嗔怪,和以往藏在镜片后的冷锐不同,是带着温度的。 那天,芬得拉收拾了那只臭小狗,先是提着衣领将他拎起来,谁知小孩竟滑不留手从大得不合身的衣服里脱逃出去,在刺骨冷风里光着膀子和脚丫飞跑。 -- 第256页 芬得拉怕他冻死,下意识提着空衣服追上去,三五步钳住那小孩肩膀,这一抓才发现他比看着更瘦,肋骨根根突出,胳膊麻杆似的,折断他不会比掰折一截树枝更费力。 小孩忍疼挣扎,趁他一丝不忍继续跑。 “给你蛋糕!衣服!”芬得拉站在原地,冲他喊,“不打你。” 小孩半信半疑,远远停住,还摸出一只自制的弹弓瞄准他:“把衣服扔过来,你不许动!” 芬得拉觉得好笑,掂掂那件旧衣服,又薄又轻,可能丢不远。他翻遍衣兜,找出几块巧克力糖,裹在衣服里增加动量,哗地丢到小孩面前。 “蛋糕不在我手上,等会儿分给你,但你得排队,文明点,懂得?” 小孩边套袖子,边用牙撕糖纸,然后大口嚼,饿狠了的模样。 “真好骗,”芬得拉原地坐下,抛玩石子,“你现在放下武器,我如果想,已经抓到你了。” 听到很有道理的威胁,小孩连忙抓起弹弓,正啃的巧克力咬在嘴里,其余几块迅速塞进衣兜,然后麻利地抬臂瞄准发射。 啪!一颗石头子弹居然打中了芬得拉玩石子的手,传来丝丝痛意。 他抬头,小孩已经跑远了。 事后跟福利院的义工了解,都说这小孩粗野顽劣得很,不肯守规矩,不讲卫生,学习成绩烂,对谁都很凶,福利院的孩子没人跟他玩。 芬得拉没全信这些,那小孩是个障碍者,长得瘦小,衣服最破,看人的眼神格外警惕,永远吃不饱……稍微想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再去,送了件新棉衣给小孩,衣兜里塞满了蛋糕仔和巧克力。 不过好像这并没给小鬼带去福祉,因为第三次见面,芬得拉发现他仍旧穿着破衣服,脸上挨揍的淤青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小孩像之前一样又脏又瘦,看他的眼神却没那么凶了,甚至回赠了他两块偷偷藏起来没舍得吃的福音糖。 那糖用廉价调味剂勾兑,甜得齁人,并不好吃,却是福利院小孩间的硬通货,一颗糖能换对方当马骑绕宿舍三圈。 “教你打架,学么?”芬得拉问小鬼。小鬼拼命点头:“学!” 渐渐地,小孩不再像之前那样瘦得惊人,个子也蹿高不少,学会不说脏话、每周洗澡、按时上学……只是依然没什么朋友。 他变得很会打架,从一对一挨揍,打到一对四完胜,远程攻击也是百发百中。 芬得拉在不执行任务的时候,隔周去看他,给他带吃的、衣服、日用,甚至还送了他一部二手智能机。 那智能机外壳旧得掉漆,腕带是手编的,却像最新款一样好用。 小孩十四岁时,芬得拉向罗素家推荐了他,老罗素以年龄太小为由拒绝了。 不曾想一年之后,老罗素又主动跟芬得拉提起想培养那小孩,就将人接出福利院放身边由芬得拉带着。 又是福利院,沈夜想,许多米粒都在福利院长大,这会是巧合吗? 芬得拉似乎也不清楚珍珠是不是特异者,或者有意不透露。 “小野狗也会遇到当他如珠如宝的人,珍珠这名字很适合他。”沈夜说,“如果今夜情况稳定,应该就是脱离危险了,明早会醒的。” 芬得拉郑重点头:“谢谢。” “我该谢你们,珍珠在爆炸时救了我,不然是我躺在这里,或者安息室。”沈夜想话题变轻松,但他实在没这种天赋,差点儿把自己和天儿一块儿聊死了。 芬得拉一怔神,才露出笑:“他很刚的,永远值得信赖。”“小先生,我们会用性命保护您。” 沈夜又去看李斯特,没想到白旸早他一步。 “我会去趟那边,”白旸没头没尾说了句。沈夜想也没想,接到:“我也去。” 李斯特惊奇地问:“你知道他要去哪儿?” 沈夜茫然看着两人:“去哪儿?” 第136章 天使魔鬼12 白旸要去的地方是丹顿城,黄金四城的核心区。乔上将被捕后,那边反应最激烈,任其发展很可能越闹越大压不住了。 反抗势力不是民众,民众对这位暴君下台还是很欢欣鼓舞、喜闻乐见的,而那些聚集在乔脚下为虎作伥的既得利益者则感觉天都塌了,如若不给联盟施压把乔老爷捞回来,换个清算他们的,简直要了血命! 李斯特和白旸商量的结果,是“抓大放小、徐徐图之”。 老大已经给他们摁住了,那边敢继续闹腾无非是因为联盟这边还有个托勒曼·瓦诃里,只要他们“里应外合、上下一心”,是极有可能倒逼联席会议作出个不痛不痒的决定的。 现在唯一既不牵扯党争,又在民众中威望极高的人,就是白旸。 李重时这边,暂时可以用白旸当年保存的录音来震慑瓦诃里不妄动,同时,需要白旸亲自深入虎穴表明态度,争取到尽可能多的民意,重点剪除支持瓦诃里的顽固派。 至于骑墙那些,则不急于一时,先利用,后清理。 沈夜本是想,不管去哪儿,他都跟着白旸,这样万一白旸滑个丝、短个路,他都能及时给修起来。 但他绝没想到这个“哪儿”是丹顿城! “那太危险了!” 沈夜反对,白旸刚拘了人家地主爸爸还打折一条腿,一群儿孙嗷嗷叫骂要报仇,这时主动去人家里串门,和送死有差别? -- 第257页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斯特的手指在一本纸书上敲了敲,“四城的民众怨愤瓦诃里很久了,贪腐横行、贫富悬殊、淫/毒泛滥……他们早盼着前几任执政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这帮贪官污吏。那几任执政官是爬不回来了,可白总爬回来了呀!” “白总符合他们对英雄的全部设想,勇猛强悍、正直无畏、年轻英俊、儿女……儿郎情长,从三岁到一百三十岁,不关心时政也可以看脸,不期待未来还能够怀旧,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道理没错,但沈夜总觉得李斯特在给白旸画套,看他的眼神不大友好。 李斯特怕怕地闭上了眼。 “我不是一个人去,”白旸安慰他,“会有亚华城800名精英特警和附近增援部队可以调遣,放心。再说梅瑟薇博士人在亚华城,你不需要往圣乐菲斯跑,还得准备她的考试呢。” 沈夜执意跟着去:“考试哪里不能考?你又不是去给黄金四城断网的,耽误不了。” 提及圣乐菲斯,李斯特思忖着开口:“是个神奇的地方,圣乐菲斯岛西南20海里还有个私人小岛,白总一定得去看看。每年随着西吉帕暖流,都能在太平洋东岸打捞到一些少女的尸体,医检无一例外是溺水且无他杀迹象,最终被认定为意外或自杀。如果精神力障碍者最爱的埋骨地是永无森林,那年轻女孩们无疑相当中意那片海。她们中大多数只有十四五岁……” 沈夜惊得睁圆了眼睛,求证般看向白旸。 白旸不作任何反应,已经是最肯定的反应。他做了那么多关于乔上将的功课,自然不会错过这处要点。 乔的好朋友,富商塔司派,是那座小岛的主人。 小岛表面保持自然风光,丘陵、森林、草场……然而那里修建了迷宫般的地下天堂,奢华绯糜的各式房间、随心变换的屏窗景色、匪夷所思的娱乐配套,还有,一群面孔不断更迭的小女孩儿。 乔上将是那里的常客,还有一些白旸在私交酒会和联席会议上见过的面孔也是。 沈夜说不出阻止白旸的话,他仍记得自己想帮河姆洗脱污名的心情,那是一个女孩的人生,而那里是很多女孩的人生,还有死亡。 “带我一起,我也许能帮上忙,认识两个圣乐菲斯的特异者,总比人生地不熟要方便些?”沈夜几乎是央求。 “圣乐菲斯可是大蜂窝呢,”李斯特阴阳怪气。 白旸:“说你知道的。” 瓦诃里家吃瘪,李斯特心情很好,加上沈夜冒死救他这半条命,知无不言。 “老李的前任给过他一个忠告,不要去碰那个研究所,但你们知道,我是不信邪的。” “过程不多说,手段也不光明,只说结论,包括我的推测。” “从八十多年前的天使魔鬼案开始,萨米特夫人也许是第一个,也许不是,他们就在进行非法实验。111年,生命科学研究所更名为圣乐菲斯研究所,迁离亚华城南郊到丹顿城的荒岛。也是同一年,先后十七位时任联席委员死于意外或疾病,被戏称为联盟瘟疫年。” “从那之后,圣乐菲斯几乎是第四星域一般的存在,不仅联盟科学院无法监管它,连联盟高层都避而不谈。前几任总长,包括老李,全部以联盟安全和发展为由,签署了对圣乐菲斯的庇护令,对其免予调查。” “什么样的实验?”沈夜头皮发麻。 李斯特:“不难猜吧?人为手段制造超强特异者——造神计划。” “多强……才算成功?”沈夜声音低下去。 “什么?成功?”李斯特勉强听清,“应该比缇娅修女这种原生天花板更强吧。” 他状似无意地扫了沈夜一眼。 “萨米特夫人被宣判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白旸努力转开话题,“安全部的数据里看不到这些内容。” 李斯特:“最高权限也看不到对吧?那很正常,因为那些数据早已被清空了,盗用总长的权限也一样看不到。所以,我觉得相信传言就好了。这样难得的研究样本,留着不碰实在浪费,再说刑满之后怎么处置呢?难道放她回归社会?那时可没有圣乐菲斯岛这种地方。” “萨米特夫人的基因,莫名延续在了卡戎身上,而卡戎是扎紧一系列案件的死结。也许只有打开圣乐菲斯,才能找到她当年留下的痕迹。”白旸说,“我会尽快到丹顿去。” 沈夜转脸看向他。白旸又说:“我带你一起去,虽然这很危险,但没有更放心的选择了。” 李斯特酸了吧唧地,啧。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虽然他们已经顺利拘捕了乔,却仅是打下初级怪的感觉,未来道阻且长。 ~~~ 四天后,就在白旸和沈夜准备动身的前一晚,沈夜收到了梅瑟薇博士的回信,希望他能尽快到新的实验室加入声武项目,过时不候。 但凡不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夜都会欣喜若狂。偏偏—— 白旸这些天头一次抽得空闲动手煮饭,几乎摆出要将家里保鲜柜存粮清空的架势,笋尖红果牛腩、蜜香鸡翅、脆抱藕夹、焖酥鱼、甜茄煲、爆炒豆菇、麻辣杂拌、蔬果沙拉,还有一盆热腾腾的蛋花面疙汤。 八菜一汤! “我们有客人?”沈夜惊呆。 白旸又开了瓶藜麦酒:“自然菜园订的这些蛮贵的,不做浪费了。” -- 第258页 说得好像做出来就全部吃得完不用浪费似的。 “你想请客吗?”白旸给沈夜倒了半杯酒,“可以叫白玫瑰们进来一块儿吃。噢对了,我还不知道你酒量什么样,泼我身上那次是真醉么?” 沈夜取了几个打包盒,将每道菜都分出一些,看样子是想请个外卖。 他弄好了,将大袋子交给伍尔夫叼着送出去,等狗子再回来,袋子已经被取走,伍尔夫的耳朵上多了一圈小花环。 沈夜坐下,跟白旸碰杯:“我从来没醉过。” “噢,”白旸笑起来,“好可爱。”“你想进实验室,我也有办法把你保护好,说带在身边才放心,是我想带你在身边。” 沈夜并不怎么纠结,看到回信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可惜,没法去了”,所以他只感觉遗憾,从没动摇选择。 “我也想跟在你身边。” “去丹顿的事情,你跟梅瑟薇博士说过吗?”白旸略叠起眉心,像在怀疑什么。 沈夜很喜欢那道脆抱藕夹,咔嚓咔嚓吃得很香,唇上染着油光,的确没有因放弃而难过的模样。 他摇头:“没,哪里有空说别的,都在啃资料和考试,本来今晚该有考试的。” 白旸舀了汤却不往嘴边送,咕哝说:“突然召你进项目,巧得好像……她不愿意你去丹顿似的。哎我最近事情想得太多太细,可能是多心了,没有离间你们师生关系的意思。” “不会……” 沈夜犹豫一句,说完自己也不确定想表达“梅瑟薇博士不会故意阻拦他去丹顿”还是“不会介意白旸多心”。 细想,还是有点不对劲儿。 尽管沈夜非常努力,但他不过跟着博士函授课了很短一段时间,照理没那么快有资格参与她的项目,偏偏博士给了他机会。 还有博士给他签名,接受小礼物,甚至不经意的注视……都让沈夜感觉出自己有那么点特别,又不确定特别在哪里。 两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无疑又都受了它的影响,晚餐气氛还好,只是藜麦酒喝得见了底。 “好热!”沈夜只穿一件睡衣,还是拉起袖管,解开三粒扣子,“空调是不是坏了?你不觉得热吗?” 他的脸颊脖颈,还有衣扣解开露出的一小片胸口,手腕内侧,都泛起潮/热的绯红。 白旸看他空掉的酒杯:“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啊?宝。” “我没醉,”沈夜不悦地眯起眼,“你考考我,几根手指、速算什么的!” 白旸随口问了一堆醉汉八级历年必考真题,沈夜对答如流。“呦,的确错怪你啦。” “你要道歉,认罚。” 白旸晃晃空酒瓶:“罚我什么?酒三杯可凑不出来了。” “闭眼,”沈夜命令。 白旸照办,随后感觉沈夜走近了,抽出他睡袍的腰带,柔软的布料贴上眼皮。 “……” 人影蹭咕到他身前,半蹲着似乎想将他背起来,尝试几次没能成功,沈夜终于放弃了,绕到白旸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会欺负人呀!”白旸乖乖蹲身,轻松将沈夜背起,“客官是想去哪儿?” 沈夜低头伏在他耳边,呼吸带着滚热的酒香,悄声说:“回房间,床。” 白旸抬脚踢到台阶,险些绊个嘴啃泥,这么直白吗?! 几分钟后,沈夜将白旸仔细在床上摆好,仿佛他是等待医检的什么模型人偶,衣襟散开了,腿上也一凉…… “乖乖的,别紧张,你能笑一下吗?” 白旸傻住了,他觉得自己如果笑,一定是那种哈哈哈哈哈哈收不住的。 “你酒量到底什么样?” “我从来没醉过。”沈夜再次强调。 白旸哭笑不得:“那你之前喝过多少啊?” 沈夜停下动作,认真想了想:“之前没怎么喝过。” 白旸:“……” 你倒是没撒谎!!! 第137章 天使魔鬼13 低空机群高速横掠太平洋上空,明明向阳而行,却仿佛时空快进般将光明抛至背后,义无反顾地扎入西大陆浓稠的黑暗之中。 护卫机不断向主机汇报最新战况,近日来当地反抗军与联盟军多点数次交火,互有少量伤亡,与其说是对战,“试探”也许更贴切。 这背后少不了瓦诃里将军的明暗授意,反抗军并非真心想跟联盟决裂死拼,但尚对瓦诃里家抱有一线希望。他们的目的是恢复原状,原状也跟独立没啥区别,不是非要那个找揍的虚名。 维和的联盟军自然也有不敢得罪瓦诃里的在划水,反正平一天叛领一天饷,滑不溜秋、小命不丢。 这样双方互演的局面被白总督察的空降打破,白旸人还没到,黄金四城已经暂时歇火。 他们认为白总是来谈判的,动嘴能解决,当然不动手。 飞机在距离丹顿城海岸线七十海里处再次降低高度,从舷窗看下去,已经肉眼可见黑浪翻滚的辽阔海面和远处繁华都市的密集灯海,幽深静谧中仿佛有看不见的风,正于无声处汇聚着狂扫一切的雷霆之怒。 沈夜留在一间独立的舱室内,外面是黑夜,但时差让他无法入眠,即便没有时差,他应该也睡不着。 二十几年困守暮星,他极少有长途旅程的经验,最近一次还是背着白旸从暮星跑来厄尔斯。 -- 第259页 乘坐这种高速战斗工具显然比星际长途飞船还要不舒适,沈夜已经事先吃过防止晕吐的药并减少食水,现在还是难受得胃壁往一块儿抽抽,想吐又没得可吐。 白旸在指挥舱忙于工作,沈夜不想去打扰他,抿了一小口出发前白旸煮给他的酸梅茶,裹着毯子窝回座椅,额头抵上舷窗看海上的风景,窗上倒映着他煞白一张小脸儿。 过了一会儿,舱门被人轻轻旋开,白旸从外面走进来。“我以为你能睡会儿,睡着了舒服点。” 他揉了揉沈夜的头顶,又顺毛捏到他后颈。 沈夜歪过来靠到白旸身上,明明是这样舒服点。 “没睡正好,给你看个厉害的!”白旸一脸献宝的表情,盯着计时器倒数3、2、1—— “不是看我,看外面。” 俩人一齐凑着头挤在舷窗朝外看。 海面上出现一大一小两座岛屿,沈夜从形状上已经分辨出大的那个正是圣乐菲斯岛,它西南边的小岛则是李斯特说过那座神秘的私人海岛,属于富商塔司派。 正在此时,小岛附近的海水翻起白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像突然浮上水面的巨鲸,又像凭空生成的另一座迷你海岛。 “是幽灵潜艇‘巨鲸号’,”白旸兴奋解说,“它装备最先进的反追踪系统,能够极限接近攻击目标,巨鲸头顶展开就是甲板和栈桥,登陆!” “巨鲸”仿佛能听见白旸的指令一般,顶部舱盖哗地向两侧延伸开去,十数秒后便扩展出一片移动的作战平台,原本藏在鲸身内全副武装的特警突击队鱼贯而出,迅速攻上小岛。 与此同时,机群中的两架护卫机脱离编队,飞行至小岛上空增援,雪亮的探照灯歘歘歘射出高强白光,瞬间驱散了岛上所有的黑暗。 有如核爆的强光雾将小岛笼罩,沈夜即便从背光的角度看下去,仍是被灼亮的反射光晃到瞳孔微缩眯起眼,想是那些在岛上的人此刻一定像雪盲般成了睁眼瞎。 “特警的目镜在极端条件下可视,强亮或者黑暗,”白旸话音刚落,所有探灯又像同时断电般啪地熄灭了,肉眼来不及适应这种巨变,沈夜的视野里瞬间一片驳杂乱舞的虚影。 不讲武德的闪灯攻击又重复了几次,且时长完全没有规律,岛上被惊飞春梦的人们大概早已崩溃了。 突击队的行踪无法在空中窥见,想必有这种骚操作配合,拿下一群毫无防备的看门狗也并非难事。 果然,距离登岛仅仅一刻钟,白旸收到了“任务完成”的报告。 巨鲸号上的长官已经成功控制住全岛人员,拘捕塔司派,并取得设备权限,开始通过专用通道向指挥舰发送缴获的全部资料。 好家伙!巨大的数据流险些将机上的电脑存储芯片挤炸了,又耽误近一刻钟才接收完毕。 塔司派这种老奸巨猾的黑心掮客,是不可能不偷偷保留那些贵宾们光顾小岛的证据的,那些是他用来保命的底牌。 李斯特之前暗示白旸这点,也是希望他能找机会拿到这些牌,被薅住尾巴的不一定都乖乖听话,但真有勇气断尾求生的也不会太多。 任谁也没有想到,白旸会在来丹顿城的路上,顺手把这个岛给抄了,还抓了几个现行。 巨鲸收拢舱盖,倏地沉没入海,一圈旋涡荡开后已不见踪影,海面重归宁静,前后不到半小时。 沈夜有些看呆了,扒在舷窗上仍无法拉回视线,仿佛刚刚的高燃画面播到片尾字幕,但震撼的BGM依然响彻耳畔。 太酷了! 这些特警是白旸指挥的,所以他男朋友更酷!好爱!迷倒! 沈夜太上头了,眩晕和恶心不治而愈,他要是长了翅膀,这会儿肯定蹦出窗外飞上几圈。 男孩子有一算一,谁的基因里没个隐性战魂呢? 白旸趁机抱了抱对自己满眼崇拜的小迷弟:“巨鲸号是老罗捐给自由港的,我得好好用,不能让白玫瑰家血本无归。” “岛上那些女孩儿怎么办?”沈夜问。 白旸的通讯已经在震:“警方会带她们去核实身份、检查身体和录取口供,之后她们就自由了,回到亲人身边或由福利署救助,应该还有心理疏导什么的。” “白总,”高展在通讯中欲言又止,“那个……内容太……岛上的视频,咳咳……这要怎么处理?随便几眼我已经瞎了……你,要不要亲自看看?” “不要外泄,一级加密。”白旸交待,“传一份给李斯特,他闲,让他挑挑里面哪些有价值的,做个剪辑。” 他们已经飞抵丹顿城,准备降落,刚那场突袭成功让沈夜找回胃口吃下半份简餐,且没有在下降时吐出来。 反抗军万万没想到,不远万里飞跃重洋而来的白总督察,居然啥都没干就先扫了个黄,他们中某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 西大陆的黄金四城呈L形分布,自北向南沿海的三城分别是西吉帕、圣迭哥和丹顿,黛伦则是个内陆城。 海皇波塞冬的利剑劈开了圣迭哥和丹顿,在二城之间形成一道狭长的海湾,名为淘金湾。 许久以前,这里遍布金矿,吸引了众多淘金者,淘金湾因此得名。 眼下反抗军主力驻扎在圣迭哥,也是乔上将在西北卫区的老巢,联盟军则与之隔海对峙,屯聚在丹顿城北部。 -- 第260页 昔日宁静优美的海湾风光不复存在,淘金者的子孙们也被迫迁离世代积累的田产躲避战火,眼看着家族多年经营付之一炬。 沈夜被安置在滨海的“神女塔”酒店,神女塔面朝太平洋,外观是祝祷的女神形象,高大圣洁,也是丹顿城的地标建筑。 她的顶楼十层有百余间豪华客房,此时却空得像幢鬼楼,服务生也少得可怜。 这处之所以较为安全,并不是因为她距离海湾够远,实际上只要天气不太糟糕,北向的客房和观景台便能将淘金湾尽收眼底。 神女能在纷飞战火中遗世独立,主要仰赖她的形象,这边有不少神女教的信徒,包括战争的参与者。 还有就是她主建筑的防害等级极高,一般台风、地震、海啸都能扛住,五十米以下甚至能躲避空袭,地下据说可以苟过核爆。 所以顶楼那些豪华客房是不要想了,沈夜住的位置大概算神女鞋底踩的泥,窗外风景全是虚拟的。 他并不在意这些,半工半读在哪儿还不是加班和考试? 沈夜干脆关闭屏窗重启茧居生活,将光屏投满了四壁和天花,专心协助吴崧分析实验数据,给后续的实验安排提出建议,不断摸索对抗病毒的研究方向…… 白旸在外面做的事情他帮不上忙,心是悬空的,只能通过不断给自己加码营造踏实感。 芬得拉几乎赶在同时入住了神女塔酒店,在那样的境况里看到一张熟面孔也算莫大的安慰,他还给沈夜带了一些手工糖。 “福音糖吗?”沈夜不是没吃过,和芬得拉一样,认为它无法形容地难吃。 “看起来差不多,”芬得拉自己摸出一颗嚼了,“但没那么冲,珍珠亲手做的,一定要我带给你尝尝。” 沈夜惊喜:“他都能动手做吃的了!这么强吗?” 芬得拉点头:“复原能力和小狗一样。”说完自己没忍住,噗嗤也笑出来,呼吸带着榛果的甘香。 “我想去上面看看。”沈夜竖起手指。 芬得拉:“直梯被临时关闭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能爬楼梯吗?” “我这两天有些缺乏锻炼。”沈夜做了个深呼吸,“爬楼是很好的运动。” 两人沿着步梯向楼顶攀行,转来转去的台阶枯燥乏味,沈夜不知被怎样的信念支撑着,心说如果我能爬上顶楼,遥遥看一眼淘金湾,白旸就会平安回来,尽管这因果逻辑纯靠他自己脑补。 然而正是这个莫名的信念,撑着沈夜不断向上攀登,两腿酸痛打战就缓步喘息片刻,转得头晕目眩就剥一颗糖补给,越走越难、越走越慢,但他从没想过放弃。 一百六十六层的高度,两人爬了两个小时,终于进入神女的脑袋里。 芬得拉闲庭信步似的,边走边歇就够补足电量;沈夜则严重透支亮红灯,随时像要断气关机。 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沈夜手脚并用攀住栏杆,和芬得拉并肩趴在观景台上。 最美的风景恰在绝壁之巅,远处的淘金湾仿佛是蓝宝石雕造的一柄宝剑深深楔入西大陆,带着海皇凛冽的威慑。 它也想隔绝这战火,祭出利刃守护两岸的和平。 白旸,平安归来。沈夜默默对着神女和海洋祈祷。 偏偏此时,海湾上空绽出一团灰烟,伴着炮火的轰鸣,似乎有飞行器拖着烈焰坠落了,随后震响和浓烟不断。 沈夜:“……”众生安康,世界和平。 视线归拢些许,沈夜惊诧发现,就在神女塔的脚下,一路之隔,遍布大大小小的灰败贫民区,那些房屋从高处看如同幼童随意摆搭的积木,纷乱密集、摇摇欲坠。 他不可置信地又向沿海方向看了看,没错,那明显是奢华现代的大都市,高楼林立、空轨环绕,广告灯屏即使在白天也绚丽夺目。这才是新闻里被世人熟知的黄金四城,发达时尚、梦想之地。 神女默默矗立在两边的分界线上,垂眸不语,她早已看清这被金玉外壳包裹的一团败絮。 只可惜,世间并无神明。 芬得拉又剥开一颗糖丢进嘴里,下颌朝贫民区一努:“很多年了,我小时候在这片长大,人们梦想着到海边去,非常非常努力地读书、工作,还不行就拜神……” “但是那里,”他比了下中间的道路,“有看不见的墙,比这神女塔还高,难如登天。” “原来你家在这儿,”沈夜没想到,但也不想多问,他自己就不喜欢别人询问故乡、家人之类的事情。 想必对方多年后以另外的身份踏上故土,心情也十分复杂。 “您上次问我怎么去的罗素家,”芬得拉继续道,“我父亲以前是这里的警察,缉毒警,后来被毒贩报复牺牲了。罗素家一直在抚恤警队遗孤,为保护我和我母亲将我们转移到亚华城改名换姓。” 沈夜唏嘘:“您父亲非常令人尊敬,他的工作很有意义!” 芬得拉莞尔,那笑容带着心碎的嘲讽:“是吗?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抓那些贩卖癫麻给平民的畜生,身上挨过三枪、为取弹片开过胸开过颅,最后被那些狗杂碎活活折磨了十几个小时才解脱……” 沈夜不知该说什么:“我很难过,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会默默记得他、感谢他。他为理想赴死,死而无憾了。” “也许吧,”芬得拉像是早已在长久的痛苦折磨中为心房筑起一层硬茧,包裹住的悲痛和愤怒以更有力量的方式释放出去,那不是遗忘和麻木,而是比恸哭和嘶吼更有价值的发泄。 -- 第261页 “他的行踪,是故意被人泄露出去的,落单也是精心制造的巧合。” “更有趣的是,就在他死后不到一年,癫麻售卖在黄金四城合法化了。” 英雄长眠地底,魔鬼游荡人间。 第138章 天使魔鬼14 这次平叛与百年前宏星环退敌不一样,并非豁出性命跟对方死磕那么简单粗暴,有点像拆除爆/炸物或者割除肿瘤,需要讲究策略、软硬兼施,并带着把握分寸感的小心翼翼。 白旸一连数日都在反复不断的谈判、打击、争取、放弃、利诱、威逼、明争和暗斗中度过,一手要弹压反抗军的顽固势力,一手也要防范联盟军的骑墙右/派,真真是身心俱疲的差事。 这期间,白旸甚至抽不出一顿饭的工夫去神女塔看看沈夜,只好攒着碎片时间做了一枚简易的心跳戒指让人给沈夜送去,幸好尺寸是恰恰合适的。 只要这戒指上的小红心和他无名指上那颗仍在双双跳动,就代表两人各自安好,不必担忧。 实际上白旸刚刚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 他主张对最激进的一股反抗势力实施坚决打击,杀鸡儆猴。而盟军的演技派从中和稀泥,表面上服从命令,实战中耍滑摸鱼,完全没有达到预定的作战效果。 白旸火了,撸起胳膊亲自上阵,驾驶一部游隼11冲进海湾,接连打掉了反抗军的两架鸮鹰战机,重创对方指挥舰。 联盟军这边看到统帅动了真格,不好继续蒙混过关,纷纷刚枪重炮地开干,终于打了一场像样的攻坚战。 日常撒泼的反抗军被揍得七零八落,像幡然醒悟的熊孩子意识到爸妈彻底翻脸,顿觉茫然惶恐,有些队伍开始避战回撤。 当中另有惯出狗脾气的发疯暴走,驾驶着起火的鸮鹰直冲游隼11的侧翼,这是同归于尽的姿势。 白旸十来年战场中死里逃生的经验几乎对躲避危险形成一种本能,也是游隼里三人最快做出反应的一个。 他迅速驾驶战机向下俯冲,让机身在重力作用下,凭借短瞬之内可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迅疾偏离原航线以躲避撞击。 已经是最完美的应急处置了,可惜鸮鹰偏长的机翼仍是扫中了游隼的尾部,这是战机最脆弱的位置。 随着一声不大的碎响,游隼尾翼被削秃,战机失去平衡,如同冰雪路面上打滑的车辆般失控下坠。 “没事!”白旸大吼一声,尾音被刚刚那架鸮鹰爆炸的巨响掩盖。 他稳稳掌着方向杆,冷静观测实时风速和风向数据,通过调整侧翼尽量使战机保持水平,并卡着最后一秒熄灭引擎微抬机头。 啪!机身拍进海水,惊起巨大浪花,又冲浪般高速前掠了一段距离,所幸机身没有爆炸裂解。 随即海水沿着裂缝灌涌进来。 机上年轻的机械师第一次亲临战斗,第一次遭遇坠机,此刻又惊又懵狂抓乱踢。 副官是个有经验的,距离机械师更近些,一手刀劈晕了他。 白旸奋力游过去,两人合力,将昏迷的机械师拖向海面。 撞机发生那一瞬,高展血都凉了,后悔没恪守那句“白总你想亲自上阵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绝命狠话。 如果白总牺牲,这仗也不用再打,一半人得争先恐后爬回去,在瓦诃里将军家门口夹道跪下。 他老爸会炖一锅毒蘑菇给他接风洗尘,沈医生得用手术刀将他切片风干晾成标本…… 他信誓旦旦向那么多人保证过,誓死护卫白总的安全。 于是当高展从海里捞出活的白旸时,简直比捞到传说中的美人鱼还开心,差点飚出珍珠泪。 “别跟沈医生说,”白旸第一句话便叮嘱他这个。 高展拼命点头,他还不想晒肉干:“以后我上!这几天我模拟驾驶都练熟了!” “操作比以前的猎隼简单很多,”白旸凡尔赛,“就是太轻了点儿,脆皮。” 这战过后,反抗军内部势必要乱几天,他们并非铁板一块,带头的被干掉了,权力自然重新分配。 返回指挥所,高展试探着问:“要不你借这空当去看看沈医生?” “这空当得好好利用,”白旸难得换了身便服松快一会儿,“犹豫动摇的要抓紧争取,该画饼画饼,该吓唬吓唬;有矛盾的扩大矛盾,没有矛盾的制造矛盾,不能让剩下的那些抱团;谁冒头,给我往死里打,想谈也可以,底线不能破。还有……乔那边能不能别观望了,处理快点儿,不然这头总有幻想。” 高展犯难:“老大,像你这么刚的真没几个,司法那边也多是望风而动、明哲保身的,想看你这头差不多有了结局再决定他是乔上将还是阶下囚。没点眼色他们也爬不上来,都是这号人,见多不怪,不给你拖出审限都算青天明镜。” “那……不去看沈医生啦?” “当然看,”白旸罩上外套,“也有要紧事跟他说,关于圣乐菲斯那边,继续留意动静。” ~~~ 圣乐菲斯是个神奇的存在,无伦反抗军还是联盟军,都默契地不去触碰那片禁忌之地。 她紧邻战火,却偏偏像个世外桃源。 沈夜发现,透过神女低垂的眼眸,刚好能看到海上那座岛,仿佛神女塔矗立在此为的就是时刻注目着圣乐菲斯。 用芬得拉那种特殊眼镜的望远功能,他甚至能看清泊在岛岸的渔船,以及一位时常静坐海边垂钓的老人。 -- 第262页 爬神女塔成为沈夜每天坚持的运动项目,也是他集中高效思考的时间。 那些纷繁复杂的实验数据在一级一级的攀登中被系统梳理,那些无从下手的疑难困境也在一步一步的落脚下被趟出思路。 有时突然迸发灵感,沈夜会径自在台阶上坐下,打开电子笔记记录要点,或直接给吴崧拨通讯详谈。 芬得拉总是静默地跟在沈夜身后,除非沈夜主动找他聊天,否则他连脚步声都敛去,比雕花扶杆还没有存在感。 白天工作忙时,沈夜会挑晚上爬楼。 芬得拉觉得小先生胆子挺大的,至少不怕黑,这样左右无路、上下夹击的地形,连他走起来都得绷着一根神经。 正绷着,芬得拉耳廓微动,脚底下意识想放轻放缓,又迫着自己保持如常,后面有人上来了! 沈夜走在前面想事情,完全没留意。 芬得拉心念电转,故意踏着相同步点,却是原地挪蹭,很快跟沈夜拉开一段距离,身后脚步声更近了。 但有些奇怪的是,那脚步走得轻快,是个体能不错的家伙,硬碰也许是对手,可他毫无偷袭者的基本素养,并未刻意掩盖动静。 白旸转过梯角,芬得拉先动作,一记飞腿扫来,充分利用了高地优势。 白旸闪得也快,拉住扶杆蹲身后仰,同时弹起一脚,踢向芬得拉飞起那条腿的内腿根,这处算人体弱点,痛感强烈,踢偏了还可能毁人性/福,十分不讲武德。 芬得拉惊怒地拔了枪,白旸秒怂:“是我。”嘿嘿。 芬得拉爆瞪对方,垂下枪口。 白旸扯着栏杆站起身:“还不错,你可以下班了。” 他往楼下摆摆手,声音放得轻,目光已经先于身体往楼上追了过去。 芬得拉叹口气,心说你们小情侣可真会玩,等小先生在黑灯瞎火空无一人的走道里,毫无防备一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人换掉了,这不是恐怖片的经典闹鬼场面之一吗?难道因为爱情,惊吓就能变惊喜? 他还真管不了那么宽,跟情/趣恐怖大师一错身,径自下楼去了。 白旸坠在沈夜后面足足爬了二十层楼,也没听他说一句话,倒是喘息越来越重,又不肯停下休息。 “小先生不累吗?”白旸憋不住问了句,没有刻意改变声音,只模仿了芬得拉的语气。 沈夜一手撑在膝盖上,深喘了几息:“巡城的飞机,就快经过这里了,十点钟,我想,近一点……” 他说完这句,仿佛给自己鼓了把劲儿,脚步更快地朝上迈去。 白旸在黑暗中笑出一弯白牙:“近一点?是和白总近一点吗?你怎么知道他会亲自巡城?” “从神女塔这边飞过,就是亲自——” 沈夜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话音顿住,脚步也顿住。 随即,他被身后的怀抱裹紧了,温暖到近乎炽热,白旸带笑的声音化在耳鼓:“近一点,这样够近了吗?” “有没有被我吓到?”白旸扳着下颌亲住沈夜的唇,“怕你尖叫,封一会儿。” 沈夜自然没有尖叫,只是胸口擂鼓般地心跳,和一丝逸出封印的呻/吟喘息,在寂静的楼道间格外真切。 “你拨通讯就好,爬上来不累吗?”沈夜感觉两腿又酸又软有些站不稳,此处距离神女眼已经很近了。 白旸矮身把他背起来,继续向上攀:“成天窝在指挥所里,快闷死了,出来活动一圈好舒服!近一点,更舒服哈哈哈——” “这里,刚好能看到整个圣乐菲斯。”沈夜告诉白旸他的发现。 夜晚的海岛看上去不如白天那样清晰,因为圣乐菲斯岛上的照明不像沿海地区那么华灯如昼,多是一团团如雾的暖黄灯影,笼着层纱般朦胧神秘。 借着暗淡的天光,她的轮廓仿佛是垂在无边瀚海的一滴眼泪,不知落向何处。 “站这么高,还是看不清,”白旸遗憾叹气,“圣乐菲斯持有庇护令,想钻进去寻找当年萨米特夫人的痕迹几乎没有可能,所以卡戎从哪来,也许永远是个谜,就像萨米特母子的去向一样。” 沈夜转头看向他:“那里有一片叶子,是特异者,我来联络他。” 白旸摇头:“不行,圣乐菲斯注册的特异者全部接受严密监控,他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让彼此陷入危险。想插内线,也只能找普通人。” “普通人……”沈夜为难,“我们认识的圣乐菲斯的普通人……就只有梅瑟薇博士。” 他发现白旸看他的眼睛亮起来,心里模糊地领悟到一些:“你是说,你想……可我没有把握……我不确定……” “她还给你布置作业吗?”白旸问。 沈夜点头,他以为自己拒绝了博士的邀约就该被对方拉黑了,事实上梅瑟薇博士没那么小心眼,后面该教学教学、该考试考试,好像完全没发生任何不悦一样。 “那就行,回头我做一个小程序隐藏进你的作业里,只要她接收,她的触角就会给我留一道后门。”白旸解释他的计划,“或许从她那找不到我们想要的答案,但她一定还会与圣乐菲斯的内部服务器保持联系,而且权限应该不低。这就等于,她能为我们打通一条钻进内部数据库的通路,后面的事情我和奴卡一起做,应该会有发现。” 就是交作业这么简单?沈夜懵懂地眨眨眼。 -- 第263页 白旸捏他脸颊:“当然,你们是师生关系,如果你不想这么做,我能理解,你不用有负担。埋线这种事情,慢慢来总能找到其他缝隙。” “发现一条路,就不必绕远了。”沈夜下定决心,“明晚有考试,交卷也可以的吧,你的小程序能不能赶做出来?” 白旸表情有些不自然,像如释重负又带着愧疚:“我要说我已经做出来了,你不许生气噢。” “怕你骂我,封一会儿~” 第139章 天使魔鬼15 “有发现?” :“有。” “这么快?” :“是比我想象的快,奴卡非要我转告你,你给他付的学费没白花。” “他和厨师安全吗?” :“安全。我现在过来找你,今晚还去爬楼?” “不了,我等你,见面说。” 沈夜关闭了房间里的大半光屏,室内光线昏暗。白旸来得很快,天气转凉,他穿了长风衣,身姿洒脱挺拔。 抱了一下沈夜,白旸又退开,脱下外套:“我身上凉,把你的热乎气儿过走了。” “关于什么的?”沈夜急于了解圣乐菲斯挖出的消息。 “萨米特夫人的下落,和卡戎的来处。”白旸将几件新买的换季衣服挂到衣橱里,这边冷得快,他们来时没带沈夜的厚衣服。 沈夜震惊:“真的?!”这收获可有点儿大。 白旸坐回他身边,直接说:“萨米特夫人定罪后,被秘密转移到圣乐菲斯研究所,也就是前生命科学研究所,配合一项名为‘异变态’的研究课题。” 异变态,这名字透着对特异者深深的敌意和贬义。沈夜:“一开始,主流观念认为,特异者是感染了异星病毒才会具备那样类异星生物的精神力压制,所以人们把对异星生物的仇恨投射到特异者身上。” 白旸:“没错。这项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精神力特异者产生的规律,比如未知病毒感染的模式或内在的基因遗传逻辑。而且,‘配合’这项研究的特异者不止萨米特夫人一个,那几年因精神力犯罪被拘捕的特异者,尤其是高PDI和重刑犯,都曾作为研究对象被转移到圣乐菲斯。研究所与他们达成的形式条件是,配合研究即可刑期减半或免除死刑,这很诱人。” “他们……”沈夜有些不敢问下去。 实际上,这些研究项目一直是机密,从未公诸于世,那份减刑协议能否执行就更无从得知,譬如萨米特夫人,就没能熬过那减半的刑期。 “他们全部签署了自愿者声明,承诺接受因配合科研对身体产生的不良后果。但那些配合的方式……被反复提取干细胞和脑组织之类都算轻的,如果曝出去,一定是联盟科研史上最大的丑闻。” 白旸并不想讲出更多细节,但又不得不,“他们中有些人被采集了卵细胞和精子,强行结合成胚胎孕育出婴孩,为了观测特异精神力的遗传性……” 沈夜脸色很不好了:“所以,萨米特夫人也……也被采集过卵细胞,对么?卡戎,是……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白旸沉重地点了下头,“她虽然去世很多年了,但圣乐菲斯保存了她的一些……诸如卵细胞这类的,人体部分,用于之后持续的研究。卡戎应该是用她的卵细胞人工受精诞出的孩子,所以她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道理足够简单,也足够残忍。两人沉默好一阵,不知该说什么。 “白旸,抱抱我,我有点冷。” 白旸试图让氛围放松,将他拉进怀里:“我身上很暖和吧,还冷吗?诶?你这是……发烧了?发烧了!” 他左手探进沈夜领口,手背上显示的体温超过39度。 白旸又测了几处体温,确认沈夜在高烧:“什么时候热起来的?” 有人敲门。 芬得拉一手药盒一手水杯:“小先生,到时间吃药了。” 他想想又对白旸说:“早上醒来就有点,现在药效过了又烧起来。” “是不是换季冷着了?还是这里吃得不好,住得不好?”白旸让沈夜靠着自己,给他喂药,“单靠吃药退烧可不行,带你去医院!” “不用,”沈夜觉得这姿势很舒适,不肯动,“我自己就是医生,我有数的,退烧药加温水就够了。” 芬得拉本想保护视力赶紧出去,听到这话顿住:“最要紧是休息吧?你这晚上陪着吴教授那边忙完大半天才去睡觉,早上又赶着梅博士的夜校授课和考试七点前起床,在丹顿过着亚华城的时间,修仙都比你闭眼时候长。哦还有,掐着巡城钟点登高朝圣……人工智能这样搞也得宕机。” 他卡着最后一个话音吐出,利落带上门遁走。 白旸眼神怨怪又心疼:“白总督察的心肝儿,用得着这么拼命吗?还是你包/养我之心不死?” 沈夜噗嗤笑出来:“我爸把我医院的薪资给停发了,吴老板那里没名分又拿不到津贴,福利院还得按月充奶粉钱……不努力怕配不上你呗。” “这是白玫瑰小王子该说的话吗?”白旸弹他脑壳,“放心,我每月都会转10%薪水到春晖基金,算我们两个人的捐赠。还有你那位曾祖,也追加了一倍捐赠物资给福利院。” 白旸接了通李斯特的通讯。 沈夜问:“他是不是病情加重,想我回去帮忙?我建议他去冷冻,但他不同意,说想亲眼看着瓦诃里家完蛋。” -- 第264页 “没有,他是看小电影太多,辣得眼睛疼,跟我抱怨几句。” 白旸没说实话,李斯特其实提醒他,最近小心,要格外提防那些毒/贩,局面如今僵持着,瓦诃里部属不敢放开手脚硬干,极有可能支持犯罪势力搞点动作,提醒联盟他们的地盘别人碰不得。 而白旸的心思分了一大半到圣乐菲斯,他直觉这研究所牵连着沈夜的身世,和发生在他身边一系列的案件,一定有什么真相仍包裹在迷雾之中,能够用来解释珍妮特意外得到宁折的孩子,解释卡戎为何对沈夜充满调谑的恶意。 “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白旸用沈夜的智能机帮他请假,措辞直白:我是白旸,沈夜病了,休假一周,闲事勿扰。 这语气,单是看文字,都能理解出“没出人命都算闲事,敬请知趣滚远最好”的意思。 一周才能见上一面,好容易盼到白旸摸着看见在身边,沈夜哪里舍得睡觉。 “研究所保留萨米特夫人的冻卵,一定会严格记录,这样卡戎就该是圣乐菲斯可知可控的实验体,但他像是完全游离在外的,连个身份也没有。如果他是什么强大的特异者也可以理解,但他似乎只是个障碍者,搞事情还需要借助韦斯珀或铁锤那帮人……” 白旸觉得这分析有道理:“他像是……三无厂家的一个赝品,仅有萨米特夫人这个品牌噱头。” 白旸要起身,衣襟却被沈夜牢牢薅住。沈夜紧张地问:“你去哪?” “给你温个果汁,蜜梨奶油果的,喝了助眠。” “那你等我睡了再走?”沈夜巴巴眨眼,“你今晚,不走行吗?一个晚上,就一个。” 白旸脱掉衬衫,这动作让沈夜有点放心。 夜里,沈夜抓住白旸一只手,又在半睡半醒间放开,恋恋不舍的。 白旸好笑:“又不要我了?” 沈夜喃喃:“你不能把手留下,不能把手留下,走也没关系,不能把手留下……” 他在担心白旸像之前那样,偷留下一只手跑去忙工作,这在战斗时可太不安全了。 “这么爱我呀,”白旸在黑暗中专注地看着小男友,唇角忍不住上扬,“我也一样爱你啊,不对,我比你还多一点点。” 是夜,毒/贩组织重装偷袭了联盟军的指挥所,六名盟军指挥官在轰炸中身亡。 白旸因留宿在神女塔躲过一劫,高展也因亲自带队巡城幸免于难。 丹顿城行政官不明原因坠楼自杀。 毒/贩组织还泄愤式地恐袭了贫民区,造成七百余平民伤亡,这成了黄金四城开战以来最惨烈的一夜。 他们背后,显而易见是反抗军的支持。 双方的对抗,进入白热化阶段,所有人都面临生死抉择。 ~~~ 沈夜没法在这种时候躲闲,身体转好些,就带着芬得拉钻进贫民区救治伤患。 不看不知道,那些被恐袭炸断手脚都还算轻的,这里有太多NSAD感染者完全得不到任何治疗,烂在破屋子里痛苦等死;还有数不清的各种病患没钱就医,长期忍受病痛折磨。 沈夜和芬得拉把脸面包裹严实,保证亲妈见了都认不出,然后带上尽可能多的药物、营养针和便携医疗器械,冒充与大队走散的人道医援组织志愿医生,从早到晚走街串巷,免费给当地贫民治病。 一开始很多人不信有这种好事,不敢来,怕遇上什么新式骗钱套路。过了几天,大家口口相传,来看病的人越聚越多,经常把整条街都堵上。 “以为神女把我们给忘了嘞!”一个豁牙老汉搓着眼角,来治疗两次,瞎眼已经能囫囵看见人影了。 芬得拉边做记录边分给他一支营养针,打趣道:“就住在神女脚下,还怕神女忘了你们?” 老汉眯起眼,仰头望向神女塔:“在脚下才容易忘,灯下黑嘛,你看她总是背对我们,不肯正眼看嘞!神女也爱看有钱人……” 牵他过来的小孙子扯了扯老汉的衣角,像是因为爷爷太多话而感到局促,或是觉得那话对神女不敬。 “你也信神女吗?”沈夜顺带检查了小男孩的牙齿和指甲,随口问。 男孩摇摇头,眼神漆黑澈亮:“我信白总,也信你们,我长大也想当医生。” 他声音很小,淹没在候诊人群的嘈杂声里,但沈夜听清了。沈夜和他拉钩钩:“把你的身份卡号告诉旁边的哥哥,如果学费不够用可以找他。还有,记得每天刷牙。” 灰头土脸地钻了十来天贫民窟,沈夜和芬得拉对附近街区了解愈深,吃过土著亲手烤的粑粑卷饼,馅料又甜又辣;参观过他们冬冷夏热的新板房,帮忙修补漏雨的屋顶;获赠一辆翻新的三轮脚踏车和两顶毛毡帽…… 与沿海那些有钱人不同,这些平民对白旸的到来充满期待,他们亟需一场变革,无论朝着哪个方向改变,都不会更坏了。 人们聚在一起便忍不住偷偷谈论,尤其像候诊这种时候。 “白总打断了瓦诃里的狗腿!多少年了,没人敢碰他们一根指头。” “别乱讲啦,汉娜的男人就因为抱怨几句被抓进去关了一年多,她东拼西凑五万因才赎出来……哎哎医生,那腿打折了不容易接好吧,接不上……也怪好的。” “汉娜借了包身贷,啧!他男人还在里头染了瘾,瘾病一发,多刚强的人都遭不住!” -- 第265页 芬得拉问:“什么是包身贷?还不上了要去无偿做工抵债?” “那得抵到什么时候?!”有人接茬,“你愿意干活债主还不乐意等呢!包身,就是身子抵出去了,胳膊腿心肝肺不再是自己说了算,全归人家支配。长得好看陪陪客都是好活儿,能全乎着回来,皮囊不行的,瓤子就得任人摘,五万因起码要她个肾!” 沈夜给人在旧鞋盒上写药名的手一抖,字垮了,他有点想不起下一笔是什么,笔尖悬了半天。 芬得拉挑眉:“唔?那要是十万因岂不是得摘走心脏?这样买命也不犯法吗?我记得联盟法典上管这个叫一级谋杀。” “人家不直接摘死你啊,”那位像是嫌弃芬得拉不开窍,“坏的那个给你换上,一换一,再搭点好药,多少能再蹦跶一阵,之后你就哪儿死哪儿了呗……对家都找不着,债主又不敢找,你捧着联盟法典告谁去?” 沈夜感觉自己那颗心像瞬间被偷换成了铅块,又冷又沉向下坠,每跳一下都很吃力:“你们……这都不反抗的吗?” 被小男孩牵来的瞎老汉一直没走,站在旁边听人闲话,这会儿嘿笑一声。 “孩咂,你当这是你们亚华城么?你看看我,两手空空,过条马路连交通灯都瞅不清,咋跟那些高墙厚甲、光/枪/火/炮的人对着干嘞?就算我自己活够了不要命,还得给我孩崽留条后路……不是不想,不是不敢……就算我嘎嘣死这儿,也还没个屁响……” 这次小男孩没有打断爷爷说话,垂头在一旁静静听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人关心他在想什么。 死寂的沉默里,突然有人挥着智能机大喊一声:“厨师!厨师放粮了!这次是关于我们的!关于我们!” 那智能机型号老旧,投出的光屏画面比例失调,人被拉成了苦瓜脸。 一名男子手持自己的身份卡,面向镜头:“我是大卫·考伯菲,家住丹顿城P2区五街177号。我实名举报P2区教科署在定级评审中索贿、受贿,不在指定门店高价购买参考资料的一律不予通过评级,购买越多评级越高……” 接着是个老妇人,持卡的手微微颤抖:“我是朗格莉娅,九十七岁,家住黛伦城……我女儿朵芙和孙女坎蒂斯被行政官的侄子等四人非法拘禁、虐辱致死,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未成年男孩抹着眼泪:“……我爸爸是个律师,因为帮污染病受害人上诉,被诬陷坐牢。哥哥到亚华城申告,前两次被拦回,第三次出门后失踪,上个月他尸体被发现在排水渠里,就是排放污染物的那条水渠,他们还在排污……” 人群安静地盯着那扭曲的影像,不知是谁说了句:“这种也不是非得厨师吧,我也会录会发,只要不被删。” 又有人说:“发得多了,想删也删不过来。” “我想实名支持白总,这不犯法,我也录一段去!” 围聚的人散开了一些,看病这里似乎没有刚刚热闹。 他们中的一些人被医生治愈了,还有更多的人,需要被正义和公平治愈。 沈夜想,最重要的是,人们对治疗燃起了信心,决定对抗病毒,配合自救。 第140章 天使魔鬼16 厨师这把火星子撒得恰是时候,毒瘤统治者乔上将倒台,消减了人们长久的压抑和恐惧;星战救世主白督察天降,带来了重建公正秩序的希望;毒贩恐袭平民造成伤亡,激化了腐败糟烂的生存环境与艰难谋生的民众之间的矛盾;而抛砖引玉的几位实名举报人,则点燃了积蓄已久的反抗情绪。 没过几天,网络上实名之风已经吹遍黄金四城,更多的实名举报者勇敢站出来,形成燎原之势,比实名举报者还多的,是实名支持者。 网友们视频文字齐上阵,欢迎百年英雄回归,坚决拥护联盟统治,严肃的、搞笑的、唱歌跳舞的、写诗画画的……还有各种头像挂件,如同制服一样,不套一身都不好意思跟网友打招呼。 于是,战火纷飞的黄金四城,仿佛过节似的突然群情激昂、沸腾热烈起来。 于是,继丹顿城之后,黛伦城的行政官也无防护挑战了高空自由落体运动。 沈夜和芬得拉不用上网搜,每天听看病的患者闲聊就能将时事了解个大概。 芬得拉扮演沈夜的助手,平时话不多,却极具传教潜质,逮着时机就插一句圈粉白总的软文: “那些勾三搭四爬上来的,裙带裤带扯得紧,不像白总,没谁不能得罪不敢得罪!” “星战那会儿的长官,个个军功都是拿命拼的,舍生忘死拯救全人类……现在这群油头滑头怎么比?光会上岛睡姑娘,贪生怕死祸害同类。” “他会不会攀附白玫瑰?哈?你这问题挺搞笑的。没听说罗素家那位小医生在认祖归宗之前就跟白总好上了?亚华城可是人人皆知,那位沈医生追白总追到飞船冒烟,从暮星一路追到厄尔斯,哎呀那个痴情简直……见者揪心,闻者落泪!” 沈夜裹在口罩里的嘴角轻抽,真想反手将退热针插芬得拉胸口上,让他揪心、落泪,附赠凉凉。 “再说下去,他们可能要给白总修座庙了——” 芬得拉正发挥在状态上:“就算白总和白玫瑰走到一起,那也是天作之合!首先他们都是白的,干净,其次……” “医生,医生!”呼喊由远而近,打断了芬得拉的布道。 -- 第266页 沈夜以为是有危急病患,连忙循声看过去,却见一青年跑在一辆车前,不时扭头冲那车招手,像在引路。 而那车……车头绘着黄绿两色拉手图样,正是联盟人道医援组织的徽标。 李鬼撞见李逵。 “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沈夜小声问,仍是将手里的退热针给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儿推注完毕。 芬得拉啧了一声,瞥一眼废品堆里攒出那辆三轮,三个轮毂三种样式,喇叭还是婴儿车上拆来的卡通尖叫鸭。 “不如,认栽吧。” ~~~ “老田,库存告急,我这儿先借了人家30剂阿呋呤和100营养针,回头你想着给还上!”一个壮硕的黑人志愿医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招呼道,“港口那批物资可算有戏了!小芬答应帮忙招呼一声,最迟周五能提!” 他一双大白眼仁转向沈夜,哗地咧出一嘴大白牙:“沈医生对吧?借的东西俺们一定还,提了货就还,说话算话!” “不,不用还……本也是用来援助的。”沈夜有些不好意思,那黑医生搁下话便风似的旋走了,他这后半句只好转向田海桑。 田海桑这名字,在医疗界的知名度不啻于宁折或梅瑟薇,后二属于高尖领域的领航者,田海桑则是普济大众的度难人。 他年近七十,身材高瘦,头发半白,眼神明亮,是典型的宽和长辈相貌。 假志愿医沈夜同学被抓包后,面对田老师,不免心存侥幸,期冀领一顿苦口婆心的批评就能蒙混过关。 “十九区那个盲肠割得漂亮,还有小男孩的掌离断神经修复……不愧是沈同舟的嫡传,联盟手速天花板。”田海桑夸完人,点了支健康烟,最廉价那种,眉眼笑呵呵地。 沈夜生出比挨骂还浓烈的羞耻感:“对不起,我知道操作环境不规范,行医资质有……瑕疵,不符合联盟医疗准则……” 田海桑摆了摆手,像是在扇散烟雾,也像打断他:“我们从南边进来,一路听说有两个跟队伍走散的援助医在附近给贫民看病。我查遍附近所有的医疗队,没发现有队员走失。再者要不是打仗,医援队根本进不来黄金四城。” “我就猜到出了冒牌货,不过第一感觉不是气愤,而是欣慰。不能理解吧?” “我干这行快五十年了,队里的医生来来走走,长则留个三年五载,最短干一两天就跑了。有些人进来践行理想、奉献热情;有些人捏着鼻子熬上一段时间,只为履历加分或者评级需要。不论哪种,大家都有个目标、目的,不为什么,纯粹是想给别人减轻些痛苦,让他们活得更好受点儿,这种人太少了。” “至于什么规范、法律……给你讲个事儿,我二十四岁第一次跟队去南酋,碰上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整比我小了一轮儿,腹圆如鼓,”老田朝自己肚子比了一圈,“不是病,怀孕的,难产,生不出来。她递我一把她家的切菜刀,求我帮她剖腹取出婴儿……” “无菌、消毒、镇痛、流程、规范、复检……那都是文明社会才有的东西,不适用被人间遗忘的角落。毕竟,小女孩儿十多岁就结婚生子,联盟法律也不允许,她自己也未必愿意,还是不得不那样了。” 两人皆沉默,沈夜懂得老田的意思,但他没敢开口问那女孩儿后来怎么样了。 法律和规则告诉人们该怎样生活,而生活的前提是生存,援助医生大部分情况都在用来保障生存,活着是最高法则。 白旸来得刚好是时候,听说有医援队进驻,他带了吃用物资过来慰问,顺便给小男朋友护短解围。 重点是吃的,医援队的人整天风餐露宿,条件粗糙艰苦,又忙,平时饭点能啃块营养膏算正经吃饭了,不少人都快忘记原料肉长的什么样。 白总安排他们在神女塔的地下餐厅烧烤,自助式用餐不需要过多服务,鲜切的肉片、鲜翠的蔬果、各种饮料零嘴,管够管饱,着实太过瘾了! “我上回吃肉还是出发那天,两个月前,老妈下血本给炖了一锅羊排羊蝎,做梦都是那个味道!” “呜呜呜,我做梦都在翻背囊找营养针……蒜香鸡翅永远滴神,友情提示大家,暴饮暴食有害健康,这波大腰子必须给我剩一串……” “小芬你咋光顾着给我们烤了,这半天啥也没吃呢?”黑大个递来一只蜜糖红薯,“尝尝,俺老家的经典吃法,倍儿甜!” 芬得拉礼貌不失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接过烤红薯。“谢了。” 黑大个啃一根玉米,高效如脱粒机,还不耽误拉话:“你擅长哪一科?我是儿科出来的。” “我擅长……要命,”芬得拉用尖锐的钎尖往自己咽喉一比划,镜片后的目光锋锐冷酷,“算……猝死科?有这科吗?” 眼看黑大个被吓得从脱粒机化身成爆米花机,芬得拉哈哈哈:“开个玩笑,我不是医生,我是沈医生的保镖。” “妈呀!小芬,你这要命的幽默感!”黑大个抚胸口夸张喘气。 沈夜勉强咽下一口果汁没喷射出去,中肯给黑大个提建议:“你如果不叫他小芬,他会好相处很多。” 哦~黑大个顿悟的模样,翻着眼白想了会儿:“那……拉拉?拉拉!” 噗!芬得拉一口啤酒,喷熄了面前烧得正旺的炭火。 田海桑吃得不多,也不沾酒,在一旁默默看队里的小年轻们酣畅热闹,面色一如既往地温淡。 -- 第267页 “田老师不习惯吃太油腻吧?”白旸给他热了一碗素面端过去。 田海桑接了:“不是不习惯,我这胃不好,老毛病了,不敢敞开吃饱。看他们吃得美,我比自己吃还香,谢谢白总。” “我该谢谢你,不跟阿夜计较,这事儿我也有错,没管着他。”白旸以茶代酒,跟田海桑手里的牛奶盒碰了下。 “小沈医生,是个难得的,他这身份跑出来做援助,我真头一次见,”田海桑又点起烟,“同舟养出个好儿子,福气。” 沈夜端一盘乳酪焗肉菇凑过来,他清楚自己在这场合应该帮忙招呼客人吃喝,但又实在舍不得错过和白旸短暂的接触时间,硬着头皮找借口:“田老师,这个肉菇营养丰富易消化,口感和肉相似,您尝尝?” 他顺道坐在了白旸旁边,两人胳膊肘似不经意地剐蹭一下,擦亮心口的火花滋啦啦雀跃。 沈夜的表情管理要崩了,用个大大的赔笑脸遮掩。 白旸一手直接覆上来,极其自然地捉了他的手捏捏捏,给人感觉这是两人之间十分日常的互动,目光却仍对着田海桑:“田老师和沈院长是熟识?” 沈夜反应过来,这是田海桑第二次提到沈同舟,刚刚这句连姓氏也省略了。 他真是风暴恋爱脑,对田一路怀着抓包被谅解的感激和对他恒久从事医援的敬佩,这会儿才意识到白旸要谈论的话题。 田海桑曾就读于联盟科学院医学部,算宁折的校友,如果他和沈同舟很熟,说不定也认识宁折。 更关键的是,田做了四十年医援,带队无数,而智眼抄袭事件中宁折和伊藤仅有的交集又恰在医援期间。 向田海桑了解情况,是个明智选择,就算他不知晓详情,说不定还能介绍别个知情者。 “不很熟,认识,”老田尝了肉菇,称赞地点点头,“通过我一同学认识的,我那同学你们指定也听过,十岁大学,十二保研硕博,太厉害了!就一小男孩儿,比我小一轮,天天跟我们一块儿上课做实验……” “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跑出去医援多少跟他也有点关系,人家硕博四年就能毕业了,我这儿还定不出个方向到处瞎折腾焦虑选题能不能通过。所以说,搞研究有他这样的天才足够了,我安心做个凡人,轻松自在。” “我这圣母病也是当年落下的,院里把我和他分在一个宿舍,我能不照顾照顾小孩儿么?就教他怎么用清洁机洗衣服洗鞋子,平时帮忙带个饭还要提醒他按时吃,早起播报天气给他示范穿多厚的衣服,还给他买过几样小男孩喜欢的玩具,哈哈哈!” 田海桑调谑的表情渐渐化去,眼神一敛:“我这同学,叫宁折。” 第141章 天使魔鬼17 吴崧那出有样学样血洗清白,田海桑也是有所耳闻,因此当年的智眼案再度引起公众议论。 “要是他们跟宁折接触过、共事过,就不会产生那样的怀疑,”田海桑说,“宁折是不可能抄袭模仿别人的,他百分之九十的时间用来思考,余下的百分之十用来验证思考,吃饭、走路、开会、购物……甚至半睡半醒、跟人聊天时,常常心不在焉、神游天外,随时都可能想到什么突然跑去记录、推算。” “但是你手把手教他刷鞋,他能搞得一团糟,气得你……不如直接替他刷好省事儿!所以他这个人,真的不怎么适合普通人生活,听说他娶妻生子我吃惊不小,后来发生那些事,哎……” 反倒不特别意外了吧,沈夜在心里替他补全后半句,蜷在白旸掌心的手汗湿了。 他们都清楚老田说得没错,宁折在给儿子录亲子视频时,仍在画他那些复杂的线图和算式,然后突然带上笔记走掉,没一个字道别。 白旸安抚地揉了揉沈夜的手背,问田海桑:“宁教授曾经做过援助医生对吧?” “两次,”老田比出两根手指,“大概从二十几年前开始,联盟科学院规定所有在职教授都必须完成一定时长的医援服务,否则他不太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一次在116年,矿星,正是他跟伊藤同期那次。我当时也带队在那边,他俩基本就没什么接触,阿宁纯粹是换个地方发呆,成天赖在我们营地不出去。那时他太太刚出事,换个环境散散心,歇懒摸鱼也可以理解。” “但其实他并不是出来杀时间混日子,”田海桑指指沈夜,“你有神经元紊乱症对吧?宁折来找我,问我有没有接触过这种病例,毕竟我走的地方和见的病患都多,我们还一起讨论过如何对症医治,就是那时我认识你父亲的。他俩对你这病都非常上心。” “后来有天,阿宁突然跑回厄尔斯,不辞而别,同舟说他也许是想到什么办法急着回实验室论证,这很有可能,反正我俩都习以为常。问题是,他当期的服务时长还没凑够,真是无话可说!” 沈夜被提醒了,想起自己又好久没犯病了,实在头疼。 田海桑继续说:“所以啊,阿宁可能完全都不记得当时有伊藤隼智这么个人!服务时长不够,记录三年内有效,可以补足,超过三年就要重新累计了。你们说我命苦吧,他自己不当回事儿,反倒是我,总给他想着补时这茬,隔段时间就要提醒一遍,他还经常不回复!” “然后眼看要过期了,说话这就到了119、120,我刚好带队来圣乐菲斯这边,想着他从亚华城过来总比去暮星或矿星那种地方方便,于是生拉硬拽把他弄过来,可算补足了时长!就近跟队是好些混时长的人的选择,我琢磨伊藤当时就是这种,他在矿星做眼科医生,并不像特意寻找机会接触阿宁。” -- 第268页 这样看来,仍然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白旸不甘心:“田老师,宁教授在医援期间,还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和伊藤无关的您也想想。” “特别的事情……他见天琢磨他的研究……哦对,在圣乐菲斯岛那次他去海边钓过鱼。” 田海桑摇摇头:“我觉得他倒不是喜欢这项活动,仅仅是……钓鱼不耽误他想事情。一坐大半天,我可没见他钓上来半条鱼,人倒是钓着一个,这算特别的吗?” “钓人?什么人?从海里钓上来的?” 哈哈,田海桑笑起来:“不是不是,确切说是救了个人。有个老伯投海自尽,刚好被他给碰到捞回来,当时我去找他吃晚饭,也在场。一个盲眼老汉,挺可怜的,念叨着从来没看见过大海就往水里趟,大概是苦够了,活不下去想解脱。” “我俩把人带回了队里的营地,给他些吃的,当晚就让老汉住在我房间里。”田海桑边说边回忆,“老头睡着了,打呼,吵得我俩没法睡,只好干坐着聊天。那时阿宁跟我说,他曾经研究过一款智能眼镜,专门针对视障群体,帮他们通过神经网络重构面前景物,但因为效果不理想,还有一些别的紧急项目,就搁置了好些年。” “也是碰上眼盲的可怜人,有感而发,阿宁还说想找时间重启眼镜的研究。如果他能成功,世上就不会再有明明身在海中却一辈子没见过大海的人了。后来他真的做到了,可惜……” 投海的盲眼人,也许是宁折重启智眼研究的引线,但这件事情发生在厄尔斯,并非他与伊藤有交集的矿星,还晚了三年。 白旸却立即翻出保存的智眼项目测试志愿者名单:“还记得那瞎眼老头叫什么名字吗?你们的谈话很可能暴露了宁教授的研究课题。” 田海桑一瞬怔愣,他显然没有料到,一次偶然的救人举动,一个盲眼的流浪老汉,会和宁折的智眼资料泄露扯上关系。 “这……不,不可能吧?名字,名字……” 毕竟过去十多年了,田海桑救助过的人难以计数,他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没关系,”白旸蹙眉翻看名单,“就算留了名字,也是假的。” “他的确是个盲人,我还为他检查过,”田海桑一副努力回忆又难以接受的表情,“他应该还是个障碍者,眼睛又看不见,只在营地留宿了一夜,那晚我和阿宁几乎没睡……他不可能有机会 、也不可能有能力窃取阿宁智能机里的数据啊!检查是我做的,阿宁除了在海里救出他,应该没有其他接触了……” “所以他如果想窃取资料,就一定要再次接近宁教授,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智眼临床实验的受试者。”白旸查看那之后测试招募的自愿者名单,用年龄段做模糊查询,“只要这人去报名,宁教授就一定会用他,他懂得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一直没说话的沈夜突然问老田:“您替他检查过眼睛,还记得他致盲的原因是什么吗?” “外伤,”田海桑对这点倒是印象深刻,“伤得年月久了,眼球已经萎缩,但仍能看出是锐物穿刺伤,当时应该非常严重,完全没可能经医疗手段恢复那种。” 沈夜:“他一直住在圣乐菲斯岛附近吗?如果是,眼睛后天受伤致盲,小的时候应该有看过大海;如果不是,他目盲又孤老,是怎么去到那里的呢?” 白旸:“所以这个人有问题,回头我把所有年龄符合的都筛一遍,尤其是用假名字的。田老师,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可能需要你帮忙做个画像,你也不用有压力,记得多少算多少。” 白旸安置好医援队,和沈夜再次爬上神女眼。 “也许是我们太敏感搞错了。”沈夜趴在观景台上,透过神女之眼看向圣乐菲斯,声音没着落地洇进风里。 白旸展了展胸扩,享受运动后的舒爽:“任何线索,只要一点点头绪,我就会查下去。能洗脱无辜之人污名的,不应该是血,而是我们警察。” “可你已经够忙了,和蜂巢的人周旋,还要收拾毒贩……那件事过了那么久,再等一两年、三五年也没区别,没人介意的。” 沈夜心疼白旸,虽然他表现得生龙活虎、精力旺盛,但身心的虚耗仍透出眼睑染上青灰,藏在目光不经意的疲惫里,令精悍显出消瘦,笑容变得刻意。 “阿玉会介意,”白旸说,“我很想为阿玉做点什么,让他觉得开心或欣慰的事。” 沈夜嘴唇微动,但这一次,他终究没再丢出那句:没必要的,阿玉已经死了!他不在乎。 “你这里怎么了?”沈夜绕过腋下,抱住白旸的手探向他衣襟里,戳了戳后腰那块僵紧的肌肉,“有伤吗?给我看下。” 白旸哈哈哈扭出水蛇弯:“不是,你搔到我痒痒肉了——” “到底怎么样?不要讳疾忌医嘛!” 皮带已经被沈夜解松了。 白旸认输求饶:“跟人家打赌,比了场越障缉逃,可能热身不充分闪了一下。敷过药了,没事。” “那你赌赢了吗?”沈夜帮他按摩放松。 “当然!我怎么可能输给那些小破孩?嘶,你手劲儿还挺大……” 沈夜的手向下滑了滑:“你想当男妈妈,这部位很重要的,如果保护不好——” 没等他说完,嘴唇已经被咬住了。 -- 第269页 白旸威胁道:“好不好的,你试试就知道了,老子春秋鼎盛,只会越来越好!小朋友,不要吓得哭鼻子噢~” ~~~ 白旸派来一位警方的画像专家,根据田海桑的记忆,描绘那位盲眼老者的形貌。 专家擅长使用最先进的人像重构系统,据说曾多次协助警探破获奇案,甚至能通过复杂算法推衍出一个人的容貌变化。 “不是,眼角更长一点……也不是那么长,角度好像不对……” “盲人的感觉没出来,两边不是一样的……” “颧骨太凸了,是瘦的那种,不是天生高颧骨……这看起来有点凶,本人不是这种观感……” “换回刚刚那个唇形,厚了一点儿,我也记不太清……” 沈夜旁听专家和老田的对话,专家先生非常耐心,一连几个小时都在不停根据模棱两可的描述修修改改,还要做一些不带误导性的启发式提问;倒是田海桑面对光屏上仍然支离破碎的五官轮廓,怎么都无法与记忆中的感觉对上,而越发表现出焦急不安。 “让我试一下,”田海桑干脆抓过专家的触感笔,开始凭借模糊的记忆一点一滴修正。 又过去两个多小时,老田终于长吁一口气,放下笔,与光屏上显现的面孔对视良久:“应该就这样了。” 沈夜不等专家完善和保存,直接对着光屏翻拍一张,发给白旸,然后细看起来。 那老者脸型偏瘦长,眉凸明显,两侧眼睑因目盲显得极不对称,人中略宽长,像一片楔进口唇的墓碑,嘴角却微微上台……给人一种莫名凶邪的感觉。 或许是他先入为主地预设了对方是坏人,沈夜想,但又觉得这张脸和这神情似曾相识。 等了一会儿,白旸发回指示,请画像专家绘制出这老者十五岁、五十岁和二十年后的模拟人像,并分析他的族裔基因占比。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夜:好吧,试就试(捂脸) 第142章 天使魔鬼18 目盲老者的三张模拟画像做出来时,白旸刚随特警队深入西吉帕寒冷茂密的北部丛林,成功缉捕一伙儿毒贩归来。 连数日的爬冰卧雪令他消瘦许多,整个人染上极北之地的凛冽风霜,刚硬似一柄古剑,敛着寒芒,不怒而威。 黄金四城的反抗军在白旸挥舞的大棒和李重时摇晃的胡萝卜之间,已经四分五裂、各怀鬼胎,又受着蜂巢的夹板气,日子相当不好过。 硬碰硬冒头的少了,更多是暗中观望和搞小动作。 而随着调查的推进,乔·瓦诃里被抓住的小辫子恐怕十个脑袋都不够揪,联席会议却迟迟不敢拿他开刀。 联盟新委派的行政官陆续到四城接任,如同为垂死之躯换血续命。 从亚华城飞来的,还有一位特殊访客——李斯特。 白旸惊叹这人的生命力之顽强、求生欲之旺盛,不远万里跑来找沈夜帮他治病,还扣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马上要过年了,来给你们送些年货。” 李斯特屁股底下那架护理轮椅宽大得像一辆小型车,差点卡在门框进不来。 白旸一拍大腿跳起来:“今天几号?!玩儿蛋,差点儿忘了!”初见纪念日。 “年货!年货呢?”赶紧从中挑个礼物,上门赔罪还来得及。 “哎你……挡道儿了……” 白旸差点从轮椅上跳过去,夺门而逃。 李斯特开着轮椅在后面追:“是不是去沈医生那?一起啊!” 谁跟你一起?丑拒! ~~~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晚上好。” 沈夜身后响起一道声线柔沉的AI男音,正是一年前初见时他的新智能机器人白斯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沈夜惊喜回头。 白旸的萤绿瞳环闪了闪,换回真声:“我亲爱的主人,修改现有配置或增添功能模块,请使用虹膜解锁。” “我想要改个称呼,”沈夜笑眼盈盈与他对视,目光黏住那道高大身影,“以后可以不叫我的名字吗?叫点别的,什么都行。” 白旸拥抱他:“好的,心肝儿。” 噗,沈夜没忍住笑出来:“我也记得今天的,真的!高督察说你在执行任务,我才没敢打扰你。” “刚从北边回来,那伙炸指挥所和平民区的毒贩被抓住了。”白旸抱住恋人轻轻摇晃,“我可不可以把这个消息当做礼物送给你?” “我更喜欢你平安回来这个礼物,”沈夜想起一年前他去港口货运站取回白旸的场景,禁不住又笑起来,“你每年都要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我,每年。” 白旸心有灵犀地做了个蜷缩在货箱里的跪伏姿势,两人哈哈哈哈哈—— 啧啧!开着轮椅追来的李斯特刚好目睹这一场面。 丢人啊白总!你还是当初那个被小甜狗跨星域追求的高冷男神吗?人弯了不打紧,膝盖可要笔直啊! 沈夜远远瞥见不速之客,连忙跪地,跟白旸做了个夫夫对拜的姿势,一捂心口:“白旸,我不舒服,大概是发病了。” wink~ “医疗舱!老田!借用下你们的医疗舱——” 白旸迅速会意,捞起沈夜抱着就跑,经过李斯特时不忘礼貌地丢了句,不好意思,借过。 李斯特:“……”演这么真,我值得? -- 第270页 “给他们弄桌好饭送进去,我请客。”李斯特吩咐助理,他知道白旸在荒山野林靠营养针扛了十多天,和其他特警队员一样吃、行、作战,毫无殊遇。 腹肌饿没了,喂不饱小男友,就不止罚跪这么轻松了吧? 临时治疗室里,医疗舱的盖板敞开着,充当一盏造型独特的气氛灯。 有的菜沈夜叫不上名字,但食材金贵、味道俱佳:“先补充优质蛋白,热量不需要很多……算了,你放心吃爽,撑到也没关系,我有得是办法帮你消化。”“李斯特不会在菜里下毒吧?” “不至于,”白旸尝到好吃的,就会投喂沈夜一筷子,“他想有生之年看到瓦诃里家倒台,还得指望我们两个。有一说一,前段时间李斯特在亚华城没少操心这边的局势,文戏一出一出地配合着,不然我这里打起来要束手束脚。”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白旸请进吊着营养针的李斯特,沈夜则倚靠在医疗舱里嘬一罐小红果汁。 李斯特舔舔半边唇:“那咱们……说正事儿?”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联盟基本收回了对黄金四城的管控权,后面还有无休无止的博弈,那得从长计议。 但乔上将垮了,并不代表他们撼动了瓦诃里家的根基,托勒曼非常老辣,深谙断臂求生、保本舍末的道理。 瓦诃里家放弃了乔,仅仅是豪掷金钱保下他一条命,让他余生在监/禁下苟延残喘。 “如果星战再来,哪怕来的只是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托勒曼必然会借机翻盘。”李斯特说,“瓦诃里家吃星战的红利一百年,不间断在民众心目中堆高战神丰碑,信仰洗脑,这种力量不容小觑。民众心中,瓦诃里是星战胜利的锚点词,毕竟他们除此之外不知该更信赖谁,一个乔,还不足以拆掉瓦诃里。” 铺垫过后,李斯特直截了当:“白总,我想你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比避战录音更直接能锤死瓦诃里的,是时候该拿出来了吧?” 沈夜抱着杯子,困惑看向白旸,他第一感觉是李斯特脑补过度,至少白旸从没向他提过还有那种东西。 但目光碰触到白旸的表情,他知道,的确是有的。 李斯特身体坏了,脑子却没坏掉,依然聪明得很。 一段避战待援的录音算什么?就算传出去,瓦诃里家也很容易洗。畏惧的情绪是人都有,何况还是个当时身临绝境、年纪轻轻的将军,毕竟最终宏星环之战还是打了,而且胜了! 倘若公关水平到位,反而让民众认为他们的英雄曾是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克服恐惧战胜自我,既励志又有代入感。 而事实上,托勒曼却被那段录音拿住了,在黄金四城惊变中没做明显的大动作,这不得不让李斯特多想。 “那样东西,”白旸深呼吸,“不在我手里。” 李斯特:“那就是在……矿星?” 白旸:“大概。” 沈夜:“……”神仙对话,小鬼懵逼。 李斯特这货居然还十分了解地点了点头。 “GS6818的魔盒?我早该猜到。永无森林那片区域,被瓦诃里家贴上死亡之地的标签禁止踏足,所以他们自己也没找到吧?地质专家早有质疑,永无森林并非人类禁区,以及那片地域可能存在复杂的地下暗河。” 歼击机的魔盒,相当于飞机飞船的黑匣子,是一种记录飞行器最终状态和数据的仪器。 尤其在飞行器失事或坠毁后,是分析事故原因最直接有力的证据。 星元时期,这类记录仪已经可以做到体积非常小巧,和公元时期的优盘差不多,一旦失落,仅凭外形很难搜寻,必须依赖它内部源源不断发射的脉冲信号来确定位置。 史料记载,GS6818的魔盒始终没能被找到,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坠落地存在某种影响其信号被探测的干扰场。 毕竟一百年前人类对宏卫二的了解还非常有限,永无森林又是矿星百慕大一样的神秘存在。 沈夜读过相关的书籍,正传野史都有,其中不乏几篇想象力爆表的阴谋论,隐约还因此有作者被查淼表、请喝茶。 “那究竟……发生过什么?”沈夜问,目光灼灼看向白旸,GS6818上唯一的重生者。 星元37年,亚华城时间4月14日,恰是白旸二十七岁的生日,也是刻在他墓碑上的卒日。 当天的他全无时间庆生,甚至无暇去想这天在他生命里的意义,因为迎战异星人最猛烈一波入侵已经持续了两个星期,战线一再被推近至宏星环附近。 双方数不清的战舰在交火中化为太空尘屑,奇美绝伦的宏星环被两个文明的碰撞点燃,仿佛宇宙中流淌的血河。 白旸查看任务面板,代表战友的小红点一片片熄灭,那些消逝的生命信号个个都曾经鲜活,也许是和他在补给站同桌吃过饭的人,也许是在接收情报后对他说过谢谢和保重的人,也许是那个总拿出家庭合照逢人便炫耀的老兵,也许是怯生生对他袒露过害怕鼻涕怪的预备营少年…… 【白旸中校,根据联盟军战时紧急指挥原则,您即刻自动补位晋升为飞星上校,对飞星的全部部署和任务负责!保卫家园、勇往直前,全体联盟民众感谢您的守护,盼望您早日平安凯旋!】 又升职了…… 白旸的中校衔级还是三天前刚晋升的,他本来只是个少校,中校牺牲他替补成中校,如今上校牺牲,他再次替补。 -- 第271页 这样的三天两级,实在不像什么喜事,白旸隐隐有种尘埃落定前莫名的疯狂和亢奋。 干就完了! 白旸开启新的权限,盘点飞星成员和家底,同时也能够同步获悉主力战队的情况。 相当……不乐观。他们快被打空了。 飞星是侦查部队,根据以往搜集的情报,他们判断这也许是异星人发起的最猛也是最后一波攻击,目标在于获取宏卫二的琉晶石矿作为补给。 “所以今天就算死在这儿,我们也不能让敌舰突破宏星环!” “老子早就盼着跟丫决战这天了!拖得我浑身难受——” “最近的支援A部署在伽玛悬臂,等他们赶过来可能来不及……” “感冒半个月,不吃药也该好了,还能有多少鼻涕?!我觉得可以搞,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干! 干了! 说干就干! 白旸和另几位指挥官达成共识,并将情况报给舰队总指挥阿什勒夫·瓦诃里将军,那段避战咆哮正是这时吼出的,被白旸顺手录了下来。 “……凭什么?!老子不同意继续攻击!撤退,撤退至哈迪斯云带,异星人不会清扫那里,我们所有人都能安全……再发通讯给增援部队,支援A怎么这么慢!这群怕死的废物……必须等待增援!这是军令!现在这里我最大……” 存亡攸关,人类仅剩的战力已经不足一成,此时所有人的血都是沸腾的,与其羔羊待宰,不如放手一搏。 那些没想活着回去的人,将生的希望留给身后那个美丽的蓝色星球,他们义无反顾奔赴死战。 “卫星舰陷入敌阵自爆了,我们与厄尔斯远程指挥失去联络,和支援A的通讯也受到干扰时断时续,只大概知道他们正在全速赶来。” 时隔百年,白旸仍对当时的情境记忆犹新,讲述时声音微颤,仿佛每个字都被战火灼烫过。 “我对时间产生了错觉,每一秒似乎都很漫长,不断有人类战舰炸毁,战友尸骨无存……后来,阿什勒夫所在的主舰也被击中了,他被塞进逃生舱,我所在的GS6818经过时,用捕捞手将他救起,主舰上其他士官阵亡……” “然后某一瞬间,周围突然寂静,像死亡一般的寂静。” “GS6818成了无边宇宙中唯一自主航行的战舰,与数不清的残骸擦肩而过,它最终搭载了十一名存活下来的战士,警惕万分巡航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才终于踏上返航的归途。直到那时,我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到了,胜利了。” “就在战舰即将准备着陆宏卫二时,突然爆炸了,GS6818上唯一的幸存者,是被安置在舰尾医疗舱休养的阿什勒夫·瓦诃里,而作为当时正在驾驶战舰的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爆炸来自舰尾!” “嗯哼~”李斯特补充,“后来你们掉进了永无森林,刚好是支援A的一个小队赶去救援,据传……瓦诃里将军被发现在一部满是裂痕的逃生舱里。是逃生舱,不是医疗舱哦……当然,后来说这话的家伙可能舌头没了,或者脑袋没了,其他还想有嘴讲话的,都说他当时躺在医疗舱里躲过一劫。” 沈夜清楚,战舰爆炸,里面的医疗舱就像被丢进火炉的甲壳虫,断然没有虫卵存活的可能。 GS6818上唯一的幸存者和唯一的重生者讲了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那个幸存者撒谎了。 第143章 天使魔鬼19 李斯特偷瞄了一眼沈夜开小窗的光屏,上面错综复杂拐着各色卡通管道,典型的益智类小游戏。 “就算不表达一下对你男朋友的崇敬和疼惜,还有心思打游戏也太渣了吧?果然到手的不再宝贝……” 沈夜像是没听见,继续尝试从另一线路接通水管,这关他打了无数次都没过,也许得试尽所有可能才行! 白旸讲述那件事时,他一语不发,眼圈潮湿又眨干,是只有白旸看得懂的心情。 海誓山盟在残酷的战争面前轻飘如灰,愤慨唾骂更不能痛击邪恶卑鄙的灵魂。 沈夜想拥有宁折那样的才华,有能力保护和救赎他的爱,他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但他愿意一点一滴努力接近天才。 白旸揉揉他发顶,宠爱道:“养病无聊可以玩游戏,但不能累着,困了就先睡会儿。” 这里最接近临终状态的是我好吗?李斯特没眼看,就这还要被硬塞狗粮噎死,简直和GS6818一样惨! “咳——那,魔盒,还有找到的可能吗?” “理论上,它内部信号可以发送九十万时,约102年,之后能量耗尽就没办法被探测到了。” “102年,也就是最多到140年,瓦诃里家就安全了!我们仅剩2年时间找到它。” 难怪瓦诃里家霸占矿星不挪窝,看来是为着魔盒不被发现,想必他们自己也想尽办法找过却没找到,只好编排那里是人类禁地,去了必死。 “两年……”对瓦诃里家是胜利在望,对李斯特则遥不可及,“沈医生觉得我还能撑过两个月吗?” 沈夜终于从游戏界面上抬眼:“魔盒的脉冲信号,是一种类似神经脉冲的传导机制,也就是当探测器进入可探知范围,刺激信号源发射,形成脉冲反馈。它的缺点是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才被探测,优点是节省能量延长了可探测时间。” “如果老的探测方法行不通,或许可以尝试新方法,毕竟一百年间医学上关于神经脉冲的研究已经有了很大进展。” -- 第272页 白旸想到了宁折,机械神经学大神或许可以解决这问题,于是他说:“你想试试吗?找到探测魔盒脉冲信号的方法?” 我,行吗?沈夜睁圆眼睛。 “那些大神,最初不也是只有一个想法,然后慢慢实践出来,他们也不确信自己的想法必然成真。”白旸直视人双眼时,眸中的光仿佛能照彻对方心底,“你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神经科医生。” 白旸的话鼓励到了沈夜,他轻点了下头,心口却落了重重的承诺。 李斯特说:“我来想安排人进去森林的办法,原本在矿星埋的眼线可以用起来。” “散会!”白旸做出送客表情。 李斯特:“…………好不容易见一面,我倒时差呢,时间还早,不如多聊两句?” “不聊了,”沈夜看进他的眼睛,缓声说,“你感觉很疲惫,困倦让你睁不开眼睛……你该去睡觉了。” 李斯特打了个呵欠,双目失神,开动轮椅退出去:“失陪。” “目盲老人的模拟画像做出来了?”沈夜迫不及待进入下一议题,他和白旸见面的时间有限,要紧事得排着队谈。 白旸在两人独处时彻底放松下来,歪身坐在医疗舱的边沿提腿晃了晃:“这个,够结实。” 沈夜:“……”不要想歪,他不是那种意思。 画像被打在光屏上,专家做得很细,每个年龄的脸孔都栩栩如生。 十五岁画了两幅,分别是明眼和盲眼,因为老田判断那老者当时的年龄大约七十岁,而他双眼的伤应该不少于二十年。 “这样看不出来什么吧?”白旸的目光虚虚扫过画像,落在沈夜脸上,“我让人在数据库里进行比对,出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 沈夜盯着画像的侧颜却很专注。 两幅十五岁的男孩,盲眼那个尚有些老者的影子,不仅是一双瞎眼,还有面容的轮廓和表情肌细微流露的神态。 明眼那副则大不相同,男孩的脸蛋稍圆润些,神情更加放松,如若不是这样放在一起比对着看,简直判若两人。 可见境遇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小少年。 沈夜再看向老者的画像:“你觉不觉得,他的眼神很像一个人?我是说,如果他能透过盲眼看到些什么……”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感觉矛盾!沈夜干脆说结论:“我觉得他如果有眼神,很像卡戎。” 听见卡戎这俩字儿,白旸撑直了手臂,倾身细看那几张画像,是有点儿。 就很玄学,明明老人是个瞎眼。 “他的容貌分析结论,是拥有47%北欧血统、16%西亚血统,及其他非典型地域特征。”沈夜复述报告上的文字,“卡戎如果是萨米特夫人的后代,应该也符合这些特征。” 白旸作为警察,更注重实证和逻辑,对这类推测颇感挠头:“这老头儿怎么可能是卡戎?他现在快一百岁了!” “卡戎不是一个人。” “但1和2是双胞胎,他们的骨龄只有18岁。” “卡戎不是一个人。” 白旸猛然读懂沈夜的意思:“!你是说……卡戎可能是持续的迭代存在?” “无论他们叫什么代号,”白旸缕清思绪,“这都是一项长期而隐秘的谋划,得弄清他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从天使魔鬼案,到讳莫如深的圣乐菲斯,再到蛛丝马迹的造神计划,甚至看似孤立的智眼案……以及他们身边不时出现的卡戎,这一切都像同一株魔鬼藤上缔结的恶果,悄然蔓生百年。 想要结束这一切,他们必须截断给养,斩除毒根。 “这老东西,会不会是卡戎的爸爸?” 白旸跳下舱沿,在屋里来回踱步:“卡戎的母系基因来源于萨米特夫人,萨米特夫人当年被提取保留的卵细胞最有可能保存在圣乐菲斯,而120年,这家伙恰好出现在圣乐菲斯!双胞胎十八岁,这绝不是巧合!” “还有还有……萨米特夫人生了个双胞胎儿子,刚好卡戎也是双胞胎……” 沈夜解释:“二十年前想人工培育同卵双胎甚至多胎要容易很多,不会像上世纪那样依赖基因和运气。” “是吗?”白旸带着情绪揣测,“那也是有人故意复刻命运,邪恶的低级趣味!” 他们选择泰明和泰一这对双胞胎受害人,同样表现出对孪生的偏执关注。 “如果真是这个人窃取了智眼数据,”沈夜蹙眉问,“他为什么会找伊藤出面指控宁教授抄袭?” 白旸右手攥拳,捶进左手心:“做过医援的医生那么多,找上伊藤很可能是之前就认识他,或者老头跟他在同一地区。心肝儿你太聪明了!这盲老头认识几个眼科医生不稀奇,他那么想重见光明,一定没少接触专科医生,伊藤必然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所以……我们排查用假名字的智眼测试者,范围也可以缩小很多,他的常住地应该是矿星!!!” “啊老婆好聪明!” “……我只是随口问了个问题,是你分析出来的,我都没听太懂。”沈夜吹回去,“白督察智勇双全!” 白旸轻快地满屋子飞了一圈,回来跳坐进医疗舱里,舱板呼嗵一震,沈夜被挤得缩起腿。 “我预感宁教授的智眼案很快会有结果,我们要不要提前庆祝下?” -- 第273页 “你想怎么庆祝?”沈夜开始认真思考起医疗舱的牢固性问题。 英俊的面孔凑近,带着逼人的压迫感。 沈夜后仰,脑勺磕在舱沿上。 “空间狭小,必须抛弃额外负载。”白旸像个发号施令的指挥官,不容置疑的语气藏着一丝狎昵。 他飞快脱掉了上衣,开始卸载沈夜的冗余配置。 散落的衣料被丢出舱室,舱盖扣合,不多久,透明的玻璃罩上便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朦胧遮蔽视线。 医疗舱如同一颗孕育着生命原始美感的巨蛋,鲜活有力的躯体在其中颤动,低声吟唱人类最本能的音符,舒展的指节拍上舱壁,蜷缩时带起露珠,描画出爱浴的图腾…… 第二天,黑医生一嗓子悲吼:“天啊!上帝!佛祖!菩萨!你们用这医疗舱医治过一头成年大象吗???导线都断了,舱板开裂……修好它少说也要两千因!!!” 田海桑默默看一眼还没一根象腿重的沈夜,别过视线:“白总个人出资,捐了十件全新的防寒袍,市价……两百多一件呢。” “我也……”沈夜清了清微哑的嗓音,“捐十条自发热保暖裤,买最好那种皮绒一体的。” 黑医生转悲为喜:“我要XXXXXL码的,不是结巴,XXXXXL码。这机器,我试着自己修修,拆旧补新可能用不了几个钱。” 老田假装不经意地踱到沈夜身侧,叼着烟含混一句:“低压漏电不是万能药,年轻人还是多锻炼方能持久……那啥,治疗注意事项也要遵守,你自己是病人又是医生,我不多废话……” 沈夜:“……”这棉袍棉裤都漏风! 渣男白总睡醒就跑了,我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第144章 天使魔鬼20 “那帮毒贩审过好几轮了,嘴巴够硬!咬住个死人作供,”高展气急地拧开一罐冰咖咕咚咚灌了几大口,“他们手里可全是真家伙,不打编码我也认得出是蜂巢的东西,这要是跟瓦诃里家无关,我脑袋拧下来给他们种蘑菇!” “种蘑菇的活儿还是你老爹比较在行,”白旸思忖片刻,“我觉得,圣乐菲斯派来协助审讯的特异者不靠谱。” 几个头目分子的供述太近似了,不排除他们接受的精神力影响趋同,幕后之人希望他们这样说,借此摘清自身的瓜葛。 特异者与其说是来协助审讯,更像是来协助串供。 圣乐菲斯迁到黄金四城十多年,从前不干不净,现在更脏,他们私下为瓦诃里所用的传闻所言非虚。 高展在光屏上打出一个头像:“躬一郎,八十四岁,是这伙人的参事,他知道的应该不少,可打从被捕就半个字没吐过,闭起眼睛装聋作哑。最难搞的,他还是个障碍者,再厉害的特异者也拿他没办法。” 白旸盯着光屏,忽然话题一转:“沈医生那边的手术,做完了么?” 高展两眼一亮:“微创,应该快了。我把人接来一块儿聚聚?好久没一起吃饭聊天了,正好今晚跨年,李二说他请客。” 厉害的特异者拿躬一郎没办法,但沈医生有办法,沈医生是举世无双的超级特异者! “我不想让他掺和进来,”白旸抬眼,凌厉的视线挑出眼帘,“可防不住你们把麻烦透给他,他一旦知道就不会不管,是这么谋算的吧?” 高展两手狂摇:“不是‘我们’,是李二!真的白总,你要相信我对你的忠诚,你不让说,我不开口!” “就是来探探口风,然后李二去和他说,你假装不知道……我懂。”白旸眼皮一抹。 帅哥瞪人也是帅的,高展被帅帅的眼神夹死了:“我冤——” ~~~ 白旸在特战医院“偶遇”李斯特。 “罗伯特将军只信手艺不信机器,我说那太巧了,刚好沈医生在这边儿。”李斯特说话吃力又热切,“治好他那顽固神经痛,他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白旸不屑嗤笑:“我要他一秃顶胖老头干什么?你就拿这话把我阿夜骗去白干活的?他从亚华城来开个飞刀,就值你一顿年夜饭?你打算今晚请吃龙肉么?” “你这么大火,适合吃莲心拌苦瓜。”李斯特点点手术室方向,“他肯站你,后头所有仗不用再打!” 白旸叉腰居高临下:“他有半点意外,沈夜可能没命,我们现在就开打!” “沈医生评估过手术风险……” “你懂什么叫意外?!” “你不信他……” “我不信你!” “他……” “他拼死救过你的命,也想尽办法为你续命,你却处处算计他、置他于险境、把他价值最大化!” “我……” “我和你,究竟谁想争取西南蜂巢?!你心里清楚!” “……”吵架得有张好嘴,不然吵成造句题。 沈夜走出手术室,拉下卡通图案的无菌帽捏在手里:“你们……在吵架?” 李斯特:“嘴不行,吵不过。” 白旸:“……做完了?给你牛奶,坐下歇会儿。” “手术很成功,”沈夜接过牛奶,骄傲地举了下,笑意灿烂。 “厉害!意料之中,毫无意外!”白旸拨顺他被帽子压乱的头发,“李二今晚请吃龙肉。” 李斯特:“……”人肉你吃不吃?真有意外,我看你能忍住恶心把我活吃了! -- 第274页 ~~~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五香带皮驴;黄焖花尾榛,花尾榛鸡又叫飞龙鸟,算龙肉;强龙不压地头蛇,太史五蛇羹……” 沈夜别着视线推开面前那盅蛇羹,叉了一口酸辣笋丝压压惊。 李斯特面前摆个空碗,依旧输营养液吊命,大口罩遮嘴挡口水。 高展筷子翻飞吃得最欢,尽量不让嘴有闲着的时候,多说多错,多吃不饿! 白旸重新盛了碗双菇豆皮汤给沈夜:“之前你的照片发全网,躬一郎必然认得出你,他本来戒备心就极强,再好的医生也架不住患者不配合,你有什么办法控制他?” 这话也是说给那俩听的,果然,一个停了筷子,一个咽下口水。 “强制他放松戒备,只能用药,一些麻醉剂或松弛剂,但效果会受影响,他的反馈会变迟钝。”沈夜对这个方案不太满意,“我到时扮成狱医,借口给嫌犯体检或治疗,专业方面我保证不露马脚。” “那不如易个容!”高展举筷提议,“都不用大改特改,好比我关注一仿妆播主,就一十六岁小男生,不到半小时,愣给自己捯饬成了大唐公主!就这个,视频我存了……你们看,他不说话谁能认出是男孩子……” 六道诡异视线齐齐从视频转向高督察。 原来你喜欢这种…… 看男孩子化女装,跷跷板取向…… 还存下来,留着睡前助眠吗…… “不,我就,提个,思路。”高展熄了光屏迅速低头,随便叉一口色泽败火的菜塞进嘴里,莲心拌苦瓜的双重暴击在唇齿间迸发开来,社死的同时灵魂升天。 李斯特轻咳两声,强憋笑意:“的确,是个,办法。” 没一会儿,餐桌上方被乌压压的制服美女图铺满,比全龙宴还花式繁复,一水儿的女医女护。 李斯特:“这个好,《治命诱惑》的女主角,去年爆火的医疗剧,主演凭借角色涨粉四千万!冷艳狂狷、辣手佛心、一刀救命、一眼勾魂。” 白旸被那一头红发烫瞎眼睛,还有改过的制服腰带,紧得能把人勒出肠梗阻:“你是不是岛片看太多,脑子核污染了?这打扮谁看了会放松警惕?就差把桃色炸/弹顶脑门上了!” 高展:“不然……试试纯/欲风?众所周知,日裔多变态嘛,JK那种白衬衫花格裙……像这张,倒不一定非得双马尾……” 白旸看着那双从空落落制服下摆伸出的两条长腿,不知联想到什么,刷地删飞图片:“吃你的苦瓜去,吃净别浪费!” “为啥非要扮女生?”主角沈夜发出灵魂质问。 三人同答:“降低戒备。” 沈夜幽幽看向白旸:原来你和他俩一伙儿的! ~~~ 隔日,芬得拉客串化妆师,遵照沈夜的“三不原则”为他易容成一名知性女医生。 “你还会这些?”沈夜躲烙铁似的,侧脸避开芬得拉手中的粉扑。 芬得拉悻悻收手:“你皮肤白,也可以不用这步。保镖干得好,易容不可少,珍珠更擅长这些,他没在只能委屈您将就一下。” 他做的妆容并不厚重,没有给人重画一张脸那么夸张,但用了一点无痕凝胶改变眼睑的线条、修整眉形、烫卷睫毛、戴上落肩的栗色假发又在脑后松松挽起,单看上半张脸十分自然和日常,正像在这种工作环境里无心装扮的低调女医生。 但沈夜的相貌实在出众,简单妆容依旧亮眼。芬得拉给他戴上口罩,又提笔在他眼尾点了一颗小巧的朱砂泪痣:“这样对方更容易将视线对上你的眼睛。” 高展端了水果进来,瓷白的盘里托着两颗圆润的瓜。 沈夜捂紧胸口,重申:“不垫假/胸、不穿丝袜、不踩高跟鞋!” “一点不垫,会不会太平?”高展端着瓜,向前凑了凑。 白旸伸手顺走一颗,咔嚓咬了一口,声音水嫩脆爽。沈夜安心许多,又莫名觉得哪里幻疼,咬一口、疼一下。 衣着虽是裙装,好在款式正常,裙摆能遮到小腿,芬得拉说这样可以柔和男性的走路姿势,不容易穿帮。 外面罩上宽松的白大褂,高领衫遮挡喉结,一切装扮妥当。 沈夜杵在原地,尽管口罩遮面,仍然感觉羞赧,双手插进衣袋里,微微含胸。 白旸走过去,将他衣领拉下一点,贴了个肤色的垫片在他喉结处:“这个是变声器,你照常说话就行,它会转化成女声。” “还有这个,琉晶石触角,你戴着它,我在远程帮你操控仪器,保证配合默契。”白旸又将一枚碧绿的幸运草耳坠扣在沈夜耳垂上,“你戴这些还真好看!” “白旸……” 沈夜被自己温柔的女声吓了一跳,全身血液直冲天灵盖,他抿紧双唇防止喷血,羞愤地埋脸在白旸肩头。 白旸这家伙,胸口一震一震,居然在偷笑! 李斯特赶紧拍照:“白总劈/腿的铁证,有没有人买断?五百因起拍……沈医生要的话,免费送原片,以后你俩离婚可以多分他一大笔财产……” ~~~ 沈夜深吸一口气,提着医疗箱踏进躬一郎的囚室。 躬一郎盘膝坐在榻上,垂眸不动,入定般对周遭漠不关心。 沈夜却感觉一双视线正游丝般黏上身体,他在观察自己,隐秘又毒辣。 -- 第275页 即便清楚白旸此刻正通过监控监视这里,稍有异变,他就会让囚犯的位控手环释放出足以击晕对方的电流,沈夜仍有种被毒蛇盯住的紧张感。 “躬一郎先生,我是苏菲医生。预约信息里说您这两天咽喉疼痛,我现在为您做个检查。” 沈夜说完台词,捏了把冷汗,喉咙痛当然是他们设计的,因为检查咽部的姿势更容易让病患注视医生的眼睛。 “您有长期或大量服用过麦胺他命成分的药品吗?比如粉红眼泪,”沈夜例行询问,故意避免和躬一郎对视,“最近病毒流行,我们要做必要的排查。” 躬一郎不回应,微仰的视角里,他余光瞥见医生眼尾的泪痣,很年轻的医生,因为资历不够才来这种地方工作吧,又或者因为长相漂亮被哪位军官拘在身边。 沈夜又问了一遍,像是没得到回应才好奇地看向对方眼睛。 她没什么能力,凭借外表才得到这份工作,她有些怕我。沈夜用这观念影响对方,显然躬一郎也这样看待他,因此很容易接受暗示,放松防备。 沈夜在白旸的远程配合下,通过触角操控着仪器,这双簧让躬一郎确信女医生是个普通人而非特异者。 缜密的铺垫完成,该干正事了。 沈夜像是有些小紧张,一不留神没拿稳手中的采样套管,让它啪嗒掉落在了躬一郎的手边。 躬一郎仍不答话,但他捡起了那个套管,抬手还给医生。 恰在二人视线相接之时,沈夜的双眼流露笑意,目光又黑又沉。 躬一郎像是踏入永无森林幽沉死寂的阴影,瞥见绽放在黑暗深处的毒吻伞菇。 第145章 天使魔鬼21 白旸将监视审讯的权力单独留给自己,除他之外,不想别人目睹沈夜强大的精神力影响,这些视频也将作为机密被他存储在体内芯片中。 他将几个名字和一串密钥转发给高展:“去查这些人,还有一个加密账户,与毒/品和军/火相关。” “真可怕,”李斯特沉声感慨,不知是在说瓦诃里家族的所为,还是沈夜神一般的精神力操控。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施加精神力影响对特异者来说是巨大的脑力负担,能力一般的特异者影响他人大多在数秒到数分钟之间完成,患者配合的精神力疗愈通常单次也不会超过一刻钟,圣乐菲斯的注册特异者经过训练可将影响时间延长至半小时,而沈夜这次已经持续了三十分钟以上。 白旸有些担心他。 为了与打坐榻上的躬一郎保持平视,沈夜单膝蹲跪,双眸一瞬不眨,视线如无形触丝,经由躬一郎的眼瞳刺入他大脑,影响着那里神秘莫测的神经元传导和信息交互。 或许因为他扮成了女装,或许因为这姿势维持太久,沈夜显出不同以往的柔弱感。 监控里,躬一郎忽然喃喃念出一个名字,卡戎。 白旸猜测是沈夜在影响中询问了这个,他无法听见精神力输出的内容,只能凭单方的回答倒推。 躬一郎的语调平稳,不像提及了陌生的名字。 根据前面的交流,他们得知躬一郎惯常居住在矿星,表面帮忙打理毒贩头目的产业,实际还是瓦诃里楔在毒贩那的眼线,通过各种明暗手段顺畅双方的利益疏通,控制毒贩为瓦诃里所用。 毒贩头目们玩脑筋自然玩不过蜂巢的专业政客,加之有内鬼忽悠,经常被当枪使,这回也一样。 卡戎,在珍妮特案中,曾被宏卫二矿区戍卫军事务官道格拉斯介绍给铁锤,说明他极有可能与矿星那些买卖存在关联。 沈夜这是想抓住机会,尽量从躬一郎嘴里掏出更多,毕竟逮到个知情人很不易,老狐狸也很难踩进同一个陷阱。 卡戎,普罗托的儿子们…… 躬一郎只说出这几个字,便突然闭嘴,像是触发了什么暗门开关。 原本幽密的丛林带给他隐藏的安全感,却仿佛瞬息突变,凶兽的嘶吼震响耳畔,更糟的是,他被那个世界里唯一一道亮光锁定,如同高声叫喊的傻孩子般暴露无遗。 白旸看到躬一郎的目光忽地闪烁不定,像电流不稳的灯丝随时可能熔断。 沈夜似乎也已强弩之末,撑起的膝盖一晃,他阖目低下头,抬手抵住前额。 白旸立即启动位控手环的拘束功能,现实的电流瞬间穿透躬一郎半边身体,他抽搐着歪到在床榻上,谵妄般翻起白眼颤抖不已。 白旸冲进囚室,矮身将胸口贴合在沈夜脊背上,扶着他的肩膀缓缓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我,没事,累了。”沈夜虚弱倚靠他,仿佛刚经历一场注意力高度紧张集中的考试,神经绷断,浑身脱力。 白旸握住沈夜左腕,他一系列生命体征显示在他手背上,心跳过速、血氧偏低。 “吸气、呼、吸、呼——” 白旸边引导沈夜调整呼吸,边将他抱出囚室来到空气流畅的窗边。 虚脱的感觉稍微缓解,沈夜便褪掉女装,窝进沙发里一罐接一罐地喝牛奶,他急需补充蛋白质。 影响障碍者比影响普通人需要耗费更多精力,他到了极限。 白旸安排人严密监护躬一郎,确保他不会被拉去检测神经元波普。 “十天够吗?十二天?” 沈夜叼着吸管想了下:“十五天吧。” -- 第276页 连白旸都有些好奇,那究竟是多么恐怖的PDI极值,十天时间对缇娅修女来说都足够无法被测定了。 李斯特虚捏眉心:“卡戎、普罗托……他这是在陈述事实还是讲神话故事?” 宏巨星是Sun-1星系最外沿的一颗行星,毗邻哈迪斯云带。 它远离恒星的光芒,冰冷沉寂,却拥有血与火的猩红颜色,因此古人类对其充满了死亡和炼狱的恐怖猜想。 在古神话中,宏巨星被称为“地狱之火”或“冥神”,也就是普罗托。 而宏卫二是宏巨星最大的卫星,它的公转周期与宏巨星自转周期完全相同,这就导致宏卫二始终只有一面面向宏巨星,且在宏巨星上观测宏卫二始终是静止不动的。 宏卫二因此被人类命名为卡戎,古神话中的冥神之子。 也有科学家认为,宏巨星和宏卫二是宇宙中稀有的伴星关系,如同鼻涕人所在的Gem双星,或许这也是它被异星生物垂涎的原因之一吧。 “不是,”沈夜讷讷摇头,“他说‘普罗托的儿子们’,卡戎是普罗托的儿子、们。” 白旸:“躬一郎也知道,卡戎不止一个,会不会他认识他们?那个普罗托,或许就藏在矿星!” 他将智眼案牵涉的盲眼老者对李斯特和高展说了:“当时顺嘴猜测,那老头是卡戎的爸爸,仅是因为他在圣乐菲斯出现的时间与卡戎测定的骨龄相符。” “所以普罗托是个瞎老头?”高展有些绕晕了,脑中极力梳理,“圣乐菲斯为什么选中个瞎老头延续萨米特夫人的基因?完全可以用更加年轻健康,甚至是特异者的精子来合成胚胎吧,圣乐菲斯最不缺特异者。” 白旸:“梅瑟薇博士发表过研究结论,生出特异者的父母可能是普通人甚至障碍者,特异精神力不会遗传。但……如果盲眼老者真是卡戎的生父,他一定有特别的地方,只是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李斯特:“会不会这老头,以前是个特异者?还是精神力超强那种,梅博士的结论归结论,但权威未必永远正确,一定也有学者不那么认为。” 高展:“萨米特夫人是个厉害的特异者,如果瞎老头也是个厉害的特异者……诶?连我都觉得,二者生出特异者的概率比别人大!” “你这是外行的错觉……”白旸看向沈夜,想知道他怎么认为,却发现沈夜抱着牛奶罐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嘘,”白旸暗示另两位噤声,又用发情报的简语和咬耳朵的低音,“先查已知,散会。” 大手一挥,送客。 他把睡着的沈夜小心翼翼抱到自己在指挥所休息室的单人床上,沈夜睡很沉,动作大些也未必能弄醒,偏偏他就像捧烟托雾一样轻手轻脚。 老田特意来看了一次,以为是沈夜的神经元紊乱症发作导致的昏睡。“这毛病实在麻烦得很。” 白旸灵机一动:“你见过不少病例吧?” “不多,但比一般医生多。”田海桑只要有空,很愿意跟人闲聊,“每个病人症状都不太一样,有的是神经麻痹,肢体不听大脑指挥,癫痫、抽搐、瘫痪;有的是感统失调,幻听、幻觉、异常亢奋或抑郁;还有诸如无法正确感知疼痛、冷热、饥饱,眩晕、耳鸣、神经痛……严重的患者症状不止一种,很多活不过成年就因并发症死亡,可惜医学界至今连病因也无法确定,更别提治愈。” “小沈这算维持得很不错了,但电极片疗法,剑走偏锋……不是对谁都有效。” 白旸继续套话:“阿夜他自己有这个病,很是了解这病的痛苦,许多年来一直没放弃研究它的治疗方法,笔记都记了好几本。可惜,他之前在暮星那种小地方,医疗设施有限,碰到的病例极少,缺乏研究对象谁都没辙——” 田海桑已经掏出电子笔记,白旸继续添柴:“这会儿也不巧,他自己还发病了,不然肯定缠着你请教一大堆问题。” “我记录了一些病例的信息,可以发给他,其中不少正饱受病痛折磨,可能有的已经不在了……总之,有人关注和研究这种罕见病绝对是好事,”田海桑导出完整的数据包,“早年的记录没太上心,粗糙,自打阿宁跟我聊过同舟儿子这病,无论确诊还是疑似,我都详细问诊过,希望能有点用。” 白旸用沈夜的智能机接收了:“何止有用,太宝贵了!我替他谢谢你。” 沈夜全程没醒,一路酣畅淋漓地睡下去,等他稍微恢复些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发现天色昏黑,分不清是入夜还是将明。 沈夜撑起身,通体松软,有种漂浮的轻快,这是歇足了! 待他扭头一看时间,松散的脑子瞬间紧致,六点多,傍晚,一月二日,139年。 他睡了两天一夜,心底泛起错过的失落感,元月元日已经被他睡过去了,无知无觉。 然后沈夜瞥见了床头桌上那块蛋糕,没有舒展开的一只手大,六寸?款式基础,奶酪月色,上面还有字…… ……快乐,什么快乐。那是用蜂糖涂在蛋糕上,烤过后显出比周围略深的焦糖色。 生日?新年? 偏偏这俩字被吃掉了! 谁的嘴巴这么欠? 门缝一道扇形光影扫过,白旸走进来,端着的一碗面搁在蛋糕旁边,凑过头亲了沈夜一口。 “你比睡美人还美,吻十八遍才肯醒。” -- 第277页 毫无疑问,这位就是嘴欠的家伙。 “蛋糕是你吃的吗?” “是我烤的、你吃的,”白旸指了指桌边垃圾篓里的几个空牛奶罐,“你还喝了牛奶。” 沈夜:“…………我在睡觉!” 白旸:“送到嘴边就肯吃喝,眼都不睁,特别好玩,像小宝宝。” 睁眼就不会啃掉前面那俩字儿了,沈夜有点相信那是自己的牙印,蛋糕中间有一个蜡烛戳出的小洞。 看来还进行过仪式,所以是新年,还是生日? “刚醒吃点面,容易消化。” 再看那碗面,顺顺当当地铺在碗底,上面盖着太阳蛋,旁边点缀卤肉丝和青菜叶。 长寿面? 白旸这是在给他庆祝生日吗?他知道了? 这感觉令人绝望又亢奋,沈夜的肾上腺素飙升。 元月元日,是宁为玉的生日。 他们好像错过了,又好像没错过。 第146章 天使魔鬼22 “蛋糕还吃吗?”白旸托着蛋糕往前一送,动作有点儿大,正赶上沈夜低头嘬面,鼻尖儿擦上表面那层薄薄的乳酪。 沈夜登时动作一顿,条件反射般刹住呼吸,含在肺里的空气轰然炸开,撕裂喉管,他窒息般喘咳起来,情状骇人。 “怎么回事?”白旸赶紧给他敲背,明明他叉起的面条还没进嘴,不像呛着了,“不喜欢蛋糕?那我吃,我吃我吃,怎么反应这么大?” 沈夜揉掉咳出的眼泪,哑声说:“一人一半。” 他的生日蛋糕,他还没细品滋味,又仅此一个,那不得分享么。 “还说你不爱吃蛋糕?”白旸斜挑着眉,“睡着的时候,鼻子底下晃晃,你就能闻着味咬过来啊!” 他用勺子切了下,将“快乐”俩字儿从中割开,“乐”的那半留给了沈夜。 “慢慢吃就喜欢。”沈夜用叉子挠一点塞进嘴里,珍惜地抿了,又贴皮铲下“乐”字粘回“快”的旁边,“你只快不好吧。” “我是快是慢你还不知道?” 白旸调谑回嘴,突然伸手抓住沈夜挠蛋糕的腕子:“等等,你是不是被蛋糕噎过?有人塞你蛋糕?” 生日过了、病也装了,沈夜有一瞬孤绝地勇敢,故作淡定说:“大人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妈……” 勇敢真的只有一瞬,沈夜脑海中浮现那个女人的脸时,立即怂了,转而想,让梅兰达背锅,也并不是特别歉意。 白旸脸色凝重:“多大?经常?” “就一次,”沈夜掩饰地挖了一大口蛋糕送进嘴里,舌尖抵触地推开来咀嚼,“我这人敏感又记仇,换个小孩也许早忘了。” 他脸色淡白,来丹顿城后又瘦了许多,时常为他担惊受怕。白旸不忍再问,勾手揩掉他鼻尖的奶酪:“我最会侍弄小孩儿,你从前缺的,我给你加倍补回来。” 这我知道,沈夜喝了口鲜香温润的面汤,五脏六腑浸得舒坦,就像他整个人泡在白旸宠爱的目光里。 他从小就分得清别人眼里的情感,烦他、厌恶他,或者疼他、关心他。 所以沈夜会开口向沈同舟要一辆昂贵机车,也会礼貌拒绝梅兰达单独为他烧一碗甜汤。 沈夜越发不敢撕开自己那层画皮,只能忍着疼一小片一小片抠,一点点一点点露出丑恶的内里。 他自欺欺人假想白旸能被温水煮了,慢慢接受他过往那些不堪。他还需要多一些时间。 ~~~ 白旸私下委托吴崧找一位基因方面的专家,详细分析卡戎和萨米特夫人的基因数据。 这份报告如今给回来,内容极为专业,白旸完全看不懂。 他来找沈夜翻译。 房间里仍是光屏映出的半明半暗,像雾霾天,沈夜穿一件发皱的白衬衫,黑裤没在阴影里,飘然若仙。 面前的光屏照妖镜一般拘住他神魂,沈夜看得太投入,没发现白旸进来。 白旸凑在他身后,也盯着看了一会儿,收获两眼昏花和一头浆糊。 隔行如隔山,他能驾驶战舰横跨星域扫荡敌军,却连这山脚的一颗石头也踏不平。 白督察利用家属身份插队,将基因报告塞在沈夜面前。 沈夜迟滞地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切回视线,详读一遍,查了几项词条,又详读一遍。 “样本S和C是母子关系,C是近亲生育,父系基因部分遗传自母系基因。简单来说,就是C可能是S和自己的儿子所生。” 白旸一捶拳:“懂了么?” 沈夜:“…………这话应该我问你。” 什么诡异亂轮剧情! 然后他刹那反应过来,惊得说不出话。 白旸点头肯定,沈夜才找回声音:“C就是卡戎?”那S自然是萨米特夫人,所以……卡戎的生父是…… “安吉很可能还活着!” 沈夜狂点头:“那个……跳海自杀的盲眼老人。” 白旸调出另两张图片,一张是画像专家做出的十五岁模拟人像明眼版,一张是旧资料里找到的双胞胎合影,乍看不是特别像,但二者的骨相对比图几乎重叠到严丝合缝。 “就是他!”圣乐菲斯的资料里,有安吉眼伤治疗的病历,受伤原因为自残。 时年十五岁的安吉,将餐后甜品的水果叉钉入自己双眼…… 白旸在光屏上拉了个全息白板,用黑色笔迹在上面写出安吉和宁折的名字,中间连了条横线,横线上方标注“智眼”二字。 -- 第278页 跟着又在安吉下方写了卡戎,在宁折下方写了沈夜,再连横线,这次标注稍多:獾鼠市场、朴仁宰、泰明案、韦斯珀、天台劫持…… 上下比对来看,这像是一对父子对另一对父子的恩将仇报。 沈夜盯着白板,感觉自己又被抠掉一块皮。 但白旸没有说破那层关系,拧眉沉思片刻,他问沈夜:“你猜那盲眼老头报名宁教授的智眼受试者时,用了什么假名字?” 沈夜看向白旸。 “杰拉,”白旸说,“他用了他死去弟弟的名字。” 他又补充一句看似和案件毫不相关的:“他们兄弟俩感情一定很好。” 但安吉想为妈妈和弟弟复仇,不应该找上宁折父子,这其中一定还有他们没弄清的缘由。 白旸当晚留宿在神女塔。 沈夜半夜从梦里惊醒,起了浑身冷汗,指尖细碎发抖。 白旸翻过身抱着他:“很久都不发噩梦了,梦见什么?跟我说说,说破了,那些丑东西就不敢再来。” 他声音带着恬睡的软糯,像安抚小孩子。 “宏巨星和宏卫二,”沈夜如实回答。 普罗托和卡戎,一红一黑,一大一小,隔空凝望,目不转瞬,亘古不移。 他们渐渐化出了人脸,开始是盲眼安吉和独目卡戎,随即是卡戎1和卡戎2,然后变成了泰一和泰明,最后又变成沈夜和他自己…… 他们两两相看,神情留恋,忽又变得憎恶,狞笑如黑洞,似要吞噬彼此,将对方拉入地狱。 沈夜贴紧白旸:“他们要一同毁灭。” “噢,”白旸闭着眼咕哝,“那样也好,没了琉晶石,全都别用触角,鼻涕人不用来了……不算噩梦。” 他拍了拍沈夜的背,很快又睡着了。 沈夜却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睡意全无。 他很久没梦到他了,久到他一定以为自己忘了他。 所以他入梦来提醒他,他不想被他忘记。 他永远都不能忘记他,哪怕活成他。 沈夜数着躬一郎那场审讯过去的天数,他手头没有绿药水可用,制作它的设备只在暮星和亚华城的家里,更重要是他现在没有原材料。 月光草生长在矿星,带回暮星勉强能活,厄尔斯则完全不见它的踪迹。 十六岁的沈夜第一次在矿星见到月光草,眼眸里映着浅黄的光,他表现出鲜见的欣喜,他说它们太可爱了—— 不要再想下去,沈夜在白旸的胸口抵住额头,对方宽阔的双肩似乎能帮他撑住些被吞噬挤压的痛苦。 白旸并未觉察出他内心的辗转,呼吸绵匀,难得的好睡。 沈夜轻手轻脚起身下地,缩在角落里打开光屏。 最新一条未读邮件来自梅瑟薇博士,博士仔细修改了他的考卷,并将声武实验的概要进展告知他。 在沈夜拒绝了博士的邀约跟随白旸来丹顿城后,博士没再说服他返回亚华城及早加入实验团队,但所有用心的选题和细心的批复,倾心的指导和有心的知会,无不昭示她希望培养沈夜的决心。 沈夜不打算辜负这份心意,无论NSAD项目的数据分析多么复杂耗时,无论随医援队出诊多么辛劳疲惫,他一天都没有间断跟随梅瑟薇博士的学习,没拖延任何一次作业,也没错过任何一场考试。 认真看过博士的批复,沈夜将重点和疑问记下来,下载新的参考资料插入书签,更新声武项目日志。 然后沈夜打开吴崧转发的一条邮件,克罗罗城发现大量NSAD聚集感染病例,追溯病因发现绝大多数感染者并没有麦胺他命吸食史。 但克罗罗城保留了许多原始部族,他们奉行一套古老的生活习惯和信仰仪式。 部族的大长老死后,尸骨会被制成木乃伊,也就是干尸用于供奉。 传统秘法为了保证干尸不腐,尸体的内脏被掏空、血液被放干,族众还会分食长老的大脑。 分食大脑,沈夜看得一阵恶心。 他立即意识到,这就是问题所在。 吴崧曾阐述过NSAD病毒传播的途径,认为它并非经由空气和日常接触传播,被携带病毒的弹头鼠啮咬感染的可能性也较低,但“摄入含有病毒蛋白的食物”这一途径非常危险。 沈夜立即给吴崧回邮件:克罗罗城的感染模型,说明食源性感染的确存在,那些并未摄入过量麦胺他命的感染者,极有可能是服食了其他含有病毒蛋白的食物。 此时是亚华城的下午,吴崧秒回:目前学界发现的NSAD中间宿主,主要是弹头鼠,另有刺鳞蛇和银獾,但那不是容易获得的食材。 弹头鼠,分布广泛且数量繁多,只要携带病毒蛋白的鼠肉被添加进营养膏…… 沈夜征求了吴崧的意见,将邮件转发给厨师,暗访调查还是他比较在行。 厨师曾经卧底爆料过食品厂将弹头鼠肉冒充肉类原材混入营养膏,没有一劳永逸的斗争,他要重操旧业了。 房间门突然被敲响。砸响。 沈夜吓了一跳。 凌晨四点四十,天还没亮。 白旸笃地从床上弹起,第一个动作是探手过去捞沈夜。 “我在这儿,”沈夜轻声提醒,腿是麻的,心是暖的。 白旸虚惊一场地搓了把脸,通讯狂震,李斯特。 门一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阴晴难辨,着实不适合夜里撞见。 -- 第279页 白旸骂了一句,套上衬衫:“李二你急着送殡呢?吓死个鬼!” 李斯特不甚灵活地手动操作智能机,投出一条新闻速递。 画面上是惨烈的车祸现场,可变幻颜色和图案的豪华智能车扭成一坨烂铁。 星海传媒的记者站在警戒区外解说: “……今日凌晨,总长家的大公子、瓦诃里将军的爱婿,李维斯先生,在327号公路,距离他和狄丹小姐新婚爱巢鹰石庄园不足三公里的路段遭遇严重车祸。初步通报显示,车内除李维斯先生外,另有一名同乘女子,二人均当场身亡。李维斯先生用车前曾与友人聚会喝酒,事故原因可能是智能系统故障或驾驶人误操作导致,具体原因仍需进一步调查……” 第147章 天使魔鬼23 李维斯就这么死了,新婚刚一百天。 沈夜不知说什么好。 白旸沉默半晌,像在消化这件事,敷衍对李斯特说:“节哀。” 李斯特那种表情,说不上悲伤,更像物伤其类的怜悯,掺杂鄙夷,还有无着落的怒意:“当场死亡,说是连拼出人形都难,左边手脚成了碎肉,头和身体——” 他半边唇抖得厉害,说不下去,远没有自己以为的冷酷绝情。 沈夜惊圆眼睛,对于如今的智能驾驶技术来说,极少会发生这么惨烈的车祸,何况那是瓦诃里家的豪车,顶级AI操控系统、八向碰撞防护……换言之,车里的人想死那么惨都没门! “瓦诃里的还击?或者警告?”白旸从冰箱里拿水喝,思考拖缓了他的动作,却并没显出意外,“你来丹顿城找我,是总长的主意?” 李斯特拳头捏得发颤:“他说送我来找沈医生治疗,我居然没多想!真是蠢啊!” “你没来,也不会改变什么。”白旸冷静的语气听着有些残忍。 看来李重时已经察觉到瓦诃里家不会对乔上将的事情善罢甘休,担心他们一还一报对自己的儿子出手,所以才找借口将李斯特送到白旸这边。 蜂巢最忌惮的是白旸,李斯特暂时安全。 但这位父亲,想必拿另一个儿子没啥办法,李维斯现在管瓦诃里叫爸爸,并不会听他安排。 或许李重时侥幸认为,瓦诃里不会对付一条驯化服帖的狗。 而在瓦诃里眼中,李维斯毕竟是他们用来诱捕乔的工具,狄丹的婚姻已经毫无意义,既然敬酒不吃,罚酒必然奉上。 残忍地处决掉李维斯,对狄丹是种解脱,而对李重时来说,哪怕这蠢货再让他失望和伤心,那也是他的亲骨肉,也会痛的。 “父亲找过他,”李斯特说,“那自以为是的白痴!他活该——” 白旸干掉一整瓶冰水,冷厉和强悍驱开宿睡的慵钝:“还有什么条件?” 李斯特:“瓦诃里想让父亲召你回去,放手四城的事务。” 果然! 乔虽然没了自由,好歹命仍在,四城他是不要想了。 白旸一番整治,算给四城剃了头,只要不毁根基,瓦诃里家大可另行扶持亲信接手。 雷声大雨点小的变革古来有之,都是糊弄底层民众的,人管人的事儿,还真以为换汤就能换药了? “你放心,到这一步,父亲没什么好忌惮了,他不会让瓦诃里如愿,”李斯特承诺道,“我么,早晚要死的,要命尽管来拿!” 白旸舌尖抵唇滑了一圈:“回去,可以。这地儿老子还不爱呆呢。”“跟你老爸说,我同意回亚华城,但不是现在,给我拖上三五个星期。” 沈夜的科研脑有些跟不上他俩的对话,转着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壳里的雾溢出眼眶,茫茫然有点可爱。 白旸给他解释:“如果总长不喊我回去或是喊不动我,瓦诃里家八成是要换个总长了。” 联席会议的选票大半还捏在对家手里,也有更简单的法子,给李家安排个祸不单行。 沈夜表情清明。李斯特脸色更阴了:“你想做什么?” 白旸朝太平洋方向一指:“圣乐菲斯岛,刷到通关。” 宁静微凉的空气里,心照不宣的视线相碰,有什么隐秘且危险的东西被点燃了,那需要一些勇气、一些疯狂。 既然GS6818的魔盒没那么快找到,想捅破蜂窝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掀开瓦诃里和圣乐菲斯之间的隐秘关系。 特异精神力如鬼魅凶兽,人人畏惧,豢养、私用特异者,无异与全民为敌。 恰在此时,第一缕朝阳刺破层云,照在灰扑扑暗沉沉的平民区屋顶,泛出绚丽的金色光泽;神女塔的阴影倾塌般压向那座泪滴形的岛屿,圣乐菲斯,万顷碧波中唯一看不真切的迷域。 李斯特答应下来,并许诺为白旸提供一切便利和支援,时间上也会尽力拖延。 ~~~ 沈夜忧心忡忡:“那里太多的特异者,白旸,你真的不会被精神力影响吗?万一还有比我更强的……” “那你试一下嘛,来试我一下,”白旸拖着沈夜两手退步坐到床边,抬头直视爱人的眼睛,“嗯,我好像已经陷进去了,你眼睛好美,嘴唇也美,还很甜……” 沈夜缩眉,抖了下那双握着他的爪子:“你听话哦,配合我,很快的,一会儿就好。” “那你轻点,小哥哥。”白旸笑得缺心少肺,继续逗他。 沈夜的严肃脸险些绷不住:“看着我的眼睛,你不设防的情况下我能发挥更厉害,放松——” -- 第280页 “有感觉吗?是放松不是呆滞……” “别闹!白旸……我,唔……没让你……” 沈夜猝不及防,被仰倒的白旸拽翻,叠在他胸口,按着后颈堵上嘴唇。 他四脚乱蹬,像只狼狈的小乌龟。 “但我的确接收到的信号就是,你想我吻你。”白旸无辜眨眨眼,“那样深情看着对方,所有剧情里都会被吻的!” “答错!我没有深情看!” 白旸一脸受伤:“好吧,正确答案是什么?” “我让你打我。” 白旸惊:“我为什么要打你?!” “当然要用你平时不会轻易做出的行为,才能验证影响对你有没有效。” “就算受了影响,我又没疯,”白旸轻捧沈夜的脸,把他捏成小鸡嘴,再捏成小鸭嘴,“就算我疯了,我也舍不得打你。” 滚他球的精神力,滚他球的测试吧! 沈夜扑身压住白旸:“我要你再,再来。”“收到!”白旸裹着人骨碌半圈,顺从地重重吻下去。 闹够了,沈夜继续恹恹发呆:“你想怎么进岛?圣乐菲斯不像来时那个私人小岛一丁点大,再多两艘巨鲸也未必够用。” “圣乐菲斯有三样东西我得拿住,一个是秘密实验的具体内容,一个是特异者的任务记录,还有一个就是资金往来明细。” 白旸目标明确,显然不是刚刚才打圣乐菲斯的主意。 听起来没有一项容易的,首先介入的理由都没有。 圣乐菲斯持有联盟庇护令,任何机构均不允许直接对其展开调查、封禁等措施。 就算李重时游说联席会议取消这项特权,扯皮一两年算他效率高,几个星期怕是连发起议题都不够。 圣乐菲斯岛的戍卫军战力不如反抗军,但如果白旸挑这个时候冲岛,相当于和谈的小酒席刚开吃,他就掀了桌。 白旸掐着平叛的正当理由在手,瓦诃里自然不好明着动作,而白旸一旦朝圣乐菲斯伸手,蜂巢必然会以庇护令为由加倍报复。 到时周遭群狼环伺不说,中心城的军队开过太平洋仅是个把小时的事儿,特警队拿什么和数十数百倍的正规军硬刚? 太难了。亏得白旸敢想,李斯特那疯子敢跟。 “朴惜尔和林白他们也在岛上,那些科学家……很多都是无辜的吧,有的也许并不情愿帮他们搞那些……” 白旸轻轻在沈夜脑壳上弹了一下,骇笑:“你想什么啊!我是去找证据,不是去屠城。没有开火的打算,那也太不高级了!” 沈夜尴尬地笑笑,放下心来:“我懂了,就像上次那样,通过植入后门程序,潜入他们的数据库,拿到想要的文件。还通过梅瑟薇博士的账号操作吗?逮着她一个人坑,会不会不太好?” “也没有那么简单,和上次不完全一样。”白旸耐心给他解释,“上一次,我们只是偷/窥,想了解萨米特母子的情况,那些资料的真伪我们不去辨认,也不做保留。就好比好奇一样东西,偷偷飞个遥控探头过去瞄一眼,看完即走。” 白旸顿了下,心说上次的运气还真好,刚巧梅瑟薇博士也查询过萨米特夫人的资料,等于他们踩着她的脚印轻而易举达成目标。 但这份好运气,又模模糊糊透着不详的预感,白旸没和沈夜说过捕风捉影的隐忧。 “这次,我们是真的要把东西搞到手了,而且为了后续证据链的完整性,必须捉贼捉赃。” “单单通过梅博士的账号也不够用,所以会另想办法。” 沈夜点点头:“也好,上次就觉得很对不住她,她只是做研究的,最好不被这些事牵连。” 白旸突然非常认真地看住沈夜,再次拉起他两只手:“假如,我是说假设……博士跟某些实验确有牵连呢?你会不会很失望?” 譬如萨米特母子遭遇过那种。 沈夜同样认真地想过后,回答:“白旸,沉迷科研的人,的确有可能为了寻找答案,去做一些可能伤害人身健康的实验。医学发展堆砌于痛苦和死亡之上,是她独有的残忍。但是,良知有一道无形的界限,越界之人应该接受惩罚。” 白旸揉捏着沈夜纤瘦却有力的双手,没再说什么。 之后的一段时间,白旸经常跑来神女塔陪沈夜,关于联盟要召他回亚华城的消息也已悄然传开。 这便让白旸摸鱼谈恋爱的行为有了合理解释,早晚这片都跟他不再相关,拼命折腾也是为他人做嫁衣,不如进入公费度蜜月的贤者时间。 第148章 天使魔鬼24 “高——” 泊车区,一位军官几大步追上来,伸臂挎住高展的脖颈,余光斜下瞥了眼他拖着的两套装备箱,唇角扯起个凉笑。 “呦呵~自加温助力潜水服,这牌子可是高定货,一套十几万呢……天天陪你们老大游山玩水很爽吧,真让加班狗羡慕啊!” 高展回了个轻鼻音,又冷又丧,一拖三木然前行。 挂着这位算他发小,两人一起在军管区大院淘过鸡飞狗跳的童年、浪过朋克中二的青春,后来分道扬镳一个混进了蜂巢,一个考去了自由港。 发小看高展这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内心生出股子幽暗的愉悦,这货从小读书比他好、长得比他高、老爸比他爸官大,又狗屎运地抱到白总的粗腿…… -- 第281页 可惜哦,天下长官一般般,白总也不是什么转世活神,泡进染缸哪有不着色的,简直越白越好染。 近来,不少人背后议论白总,讲他专门戒严出一大片优质海域带男友玩冬潜。 丹顿城的二月本不适合潜水,海洋水温过低、光线太弱,危险性倍增。 但这也并非金钱不能解决的问题,只需一套昂贵的高科技装备,正是高展手里这种。 “我说兄弟,老爷子当初看不上蜂窝里这点甜头,非让你自己出去拼一拼,到头来还不是照样伺候祖宗?” 发小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高展肩膀,“想开点儿,人活一世还不是图个安逸舒坦,谁愿意拼死累活操心那些不相干的。连你家白总都寻思过味儿了,温香软玉、轻波细浪……嘿嘿,往后你就跟着他享福吧!” “就像你跟着乔上将那样。”高展冷脸道,将设备箱塞进车里,甩上门开走了。 发小被他讥出一身冷汗,他跟乔混的时候的确过得很不赖,后来乔倒了,他调转风向、左右疏通,费了不少劲儿才堪堪保住职位,要是当初随队去了亚华城,也许赔上小命,想到就后怕。 呸!发小冲车尾啐了一口,最看不上高展这种明明可以轻松躺赢,却总把理想信念塞一脑袋的蠢货,活该他失望无奈,活该他壮志不酬。 跟他哥高振一个样!早晚也要死成炮灰。 高展看着后镜中的人影消失,轻松扯笑,刚刚即兴表演得真不错,含蓄却极富张力,正好糊弄傻子。 出于某种卑鄙的心理,那货指定到处跟人说他对如今的白总多么失望,他理想泡汤多么颓丧,还得免费帮忙添油加醋。 连他都失望了,白总随波逐流、不干正事儿的人设也就凹住了。 名正言顺坑长官,机会难得,幸好他把握到! ~~~ 绵延三公里的海岸线,几乎横贯了附近最优美最细腻的海滩,如今岸边却空无一人。 只因她被白总包了。两边各设五百米隔离区,四周警备戒严。 今天天气一般,蓝灰色云层叠得很厚,阵风掀起一泼泼碎浪,天低海阔、旷寂萧瑟,适合上演分手、殉情、死生相许、天人永隔等高虐大戏。 高展和芬得拉穿裹严实,杵在寒风里凝目望向海面。 岸边漂浮一艘游艇,船身不大但模样很贵。甲板上两只换好潜水服的人形企鹅,正在做笨笨的热身运动。 “别偷懒,三组,你数数比动作快半拍,十二、十二……高度不够的不算噢。” 沈夜吃力地抬起腿,仿佛地心引力翻倍:“衣服已经在发热啦,还要热身吗?再说有助力器,也不用我自己动。换衣服之前……呼、呼……你怎么不说有准备活动啊?” “要你适应这身装备,水下会变轻松的,还有最后三个,乖乖加油!” “该加油的是你,别老盯……呼、呼……盯着我。你还,一个没做……” 白旸开始高抬腿,仿佛脚底装了弹簧,动作又快又标准,啪啪啪啪,三十个,刚好跟沈夜同步做完。 沈夜:“……”好像脱去衣服仰躺在床上蹬腿,也就这个速度不能更快了。 笨企鹅弓步拉伸时侧翻倒地,憨态可掬。灵活企鹅笑到头罩掉了,被爬起身的笨企鹅追打,两鹅在甲板上展开激烈追逐战,直接刷完慢跑环节。 热身完毕,两只企鹅没羞没臊地抱在一起,白肚皮贴上白肚皮,面罩也互相抵着。 “跟你说的注意事项都记得吗?” 沈夜点头:“该多加小心的是你。” 啵唧~ 高展和芬得拉默契地提前一秒钟,左右偏头别开眼。迎风灌狗粮,够顶! 白旸驾艇出海。 两只企鹅并肩坐在船舷边,隔着头罩对视一眼,随后手牵手默契地后仰跌入海水里。 沈夜转了三百六十度,悬浮水中有些眩晕,被浓稠包裹的感觉令他心生惧意。 暮星没有海,人工湖小得像游泳池,沉溺是非常陌生的遭遇。 白旸则完全相反,入水后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身上的潜水服,卷成背包形状背在背上。 海水的冰冷瞬间从四面八方刺入他每个毛孔,本能抵御危险的身体炸成人形海胆。 然而这并没太影响白旸的动作,他飞快从腰间拉出一条牵引绳,同时划水到沈夜身后,将勾头扣在他潜水服的腰带上。 沈夜垂直惯性旋转一圈,又被白旸水平拨动旋转一圈,脑浆彻底浑了,浮力作用下早已分不清哪边是海面。 情急之中,他做出个溺水之人才会有的动作,慌乱伸出手去抓身边唯一的倚靠白旸。 “不怕的,别慌张。” “呼吸,正常呼吸。”白旸的声音透过头罩里的通讯端传过来,有些许失真和颤抖。 他现在浑身只剩一个头罩供氧和通话,自加温助力潜水服里面仅是一身普通的单层潜泳衣。 他一定特别冷,冷死了。 沈夜瞬间清醒,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是来掩护白旸训练的,这是日后进入圣乐菲斯岛的重要环节之一,怎么能刚开始就晕菜。 沈夜镇静收手。他得盯着白旸,为他护航。 白旸却主动挥臂蹬腿靠近他,故意做出夸张的海龟扑水动作,忽上忽下,既为逗他放松,也为活动取暖。 -- 第282页 “有我在噢,海龟宝宝,爸爸带你参观大海。” 他说完留了一抹笑,转身游向未知的幽暗深处。 那笑容仿佛吸引了所有穿透海面的光亮,焕发出神奇的漫射特效,像唯美的画卷突然展开在唯一的观赏者眼前,悉数烙刻进他脑海心间。 白旸四肢修长舒展,划动时绷紧的肌肉线条流畅,仿佛是传说中的人鱼。 沈夜都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腰间的牵引绳转瞬已经拉紧,他被拖着前进,手脚不协调地乱划,的确很像蹒跚学习游泳的海龟幼崽。 “你,你什么感觉……我要开启助力吗?” 此时他前进的速度并不慢,足见人力纤夫的引擎多么强劲。 白旸需要练习在冰冷的海水里,保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快速潜游,这是对体能和意志的极限挑战。 他选择的训练场地,是附近一处较深的乱流带,充满各种未知的危险。 “不、呼——” 白旸短促回复,略微乱了点节奏,这正是他入水后艰难适应的阶段,进入状态反而对痛苦的感觉会变木钝。 沈夜不再打扰他,转而留意周遭的环境。 好美啊! 原来海底的冬季并不像陆地上那样萧索冷清,有大片大片瑰丽的珊瑚,密集的触手随波晃动,仿佛在与到访的人类打招呼,又或在指挥逗弄那些穿梭往来的小鱼。 游鱼更是形形色色,有种红白条纹的小鱼十分活泼好奇,结伴围绕沈夜游来游去,胆子大的还敢擦着他的面罩招摇晃过,用一侧黑豆眼跟他来个三目相对;另有一条模样冷酷的金色大鱼缓慢游行,鱼尾拖曳如轻纱罗裙,沈夜经过时被它傲慢地瞥了一眼,待回头再看,大鱼居然长了双性感的超厚红唇,像在热烈索吻。 沈夜连忙转回头,下意识用目光追逐白旸。 “跟邻居大婶,打个招呼。”白旸在通讯里说。 啥?沈夜还没弄懂这话的意思,就见迎面游来一只巨大的海龟,龟甲上纹裂清晰,正用强壮的前肢佛系划水。 沈夜十分好奇:“为什么是大婶,不是大叔?”你这家伙究竟在看哪里啊! 随后他看到了跟在海龟大婶身后的那只海龟宝宝,模样有些像雏鸟,泳姿却已非常娴熟。 与高冷的龟婶不同,龟宝似乎想停下来交个朋友,无奈交友对象被栓绳牵走了。 它遗憾地转转绿豆眼,四肢并用给不会独立游泳的巨型笨崽做了一番示范动作,然后追着妈妈去了。 “带崽的是妈妈,带对象的是,老公。” 白旸咬字发力,呼吸愈沉。 “哎,”沈夜被这句歪理逗笑了。 白旸粗沉且规律的呼吸令他十分安心,沈夜忽然生出奇异的联想。 他像漂浮在羊水中的胎儿,海洋则是母亲硕大温暖的子宫,他被“脐带”牵引着,不断汲取来自另一端白旸输出的滋养,那呼吸如同母亲的心跳,洋流在母亲的血管里奔涌…… 沈夜终于感觉到了这世界对他无私广博的爱意,滋润他干裂的童年,填满他空冷的青春。他前所未有地满足和快乐。 这份爱是白旸给他的,他贪心地想,想要他能继续陪伴自己余生的岁月。 发光的男人一口气负重潜游了十多分钟不见颓势,真是方方面面都堪称“持久”。 “寂静黑暗中,我如星光般守望,”沈夜轻声哼起歌,是那首他为白旸吹奏过的《自由港之夜》。 不得不说,他唱歌的水平比吹柳叶好太多了,没有明显走调儿,音色清泠如暖流。 “予你自由的方向……” 下一秒,沈夜突然感觉身体被一股巨力向后猛拖,跟着又被高高抛起,如同脱线风筝。 他的歌声没有召来暖流,也给不出自由方向。他们这是进入了乱流带,被汹涌暗潮冲飞了。 沈夜连忙开启潜水服的助力模式,照着白旸之前教他的方法操作,尽力稳住。 拴在腰间的绳索放松又绷紧,白旸没有说话,两人默契地配合着与乱流搏杀,渐渐重新掌握主动。 白旸顶着兜头压力分臂摆腿,一寸寸艰难前行。沈夜则稳稳替他掌着舵,分分钟保驾护航。 训练结束,白旸精疲力竭。沈夜帮他重新套好潜水服,让他的身体尽快放松回暖。 回程时换沈夜拖着白旸,他们又遇到了之前散步的海龟母子。 沈夜学着龟宝划动四肢,龟宝似乎对自己的教学效果很满意,卖力划水想跟徒弟一较高下。 哪知徒弟不讲武德,开启助力噗噗噗飞快游走了。 倒是那个肚皮朝上摊成大字被拖拽的家伙,欠儿巴登地伸手过去,将小海龟推了个倒仰,又在龟婶扭过头看时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拜拜,明天见哦——” 第149章 天使魔鬼25 这样热恋兼训练的日子,每周四次,白总过得有滋有味、酸爽无匹。 不下海实训的时间他也没歇着,核心肌力、基础体能、耐力有氧……随处都是练习场,拿啥都能当器械。 为了更好地“沉迷美色”,沈夜在神女塔的临时住处自然成为白旸光顾最多的场地。 沈医生对着光屏解析NSAD病毒的氨基酸结构时,白总在他背后拖弹力带,一次又一次尝试触碰到恋人。 待他真触碰到了,沈医生便无情地朝前挪开十公分,给白总留出继续提升的空间,并有意无意将自己衬衫领口的扣子解松一颗。 -- 第283页 沈医生抱着书本啃文献资料时,白总趴在他脚下哼哧哼哧俯卧撑;沈医生思考问题发呆时,白总被他坐在屁股底下吭哧吭哧俯卧撑。 沈医生与亚华城的团队远程通讯探讨问题时,白总踩着床铺练习高箱弹跳,床板哐当哐当、哐咚哐咚,一响就是半个钟头。 屋里传出沈医生凄厉的哀求:“啊啊啊,白旸,你轻点!” 呼、呼、嘿!哼哧哼哧、哐当哐当、吭哧吭哧、哐咚哐咚!啊啊啊—— 走廊洒扫的服务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听见动静飞快躲远,这尼玛什么体力啊! 怪不得每次白总从这儿离开都是一脸轻松餍足、神清气爽,再看沈医生……愁眉深锁、若有所思。 太可怜了! 酒色财气是朋友,近来渐渐多了不少寻门路托关系向白总送好处的,认为这古董终于上道了,古今官场到底没什么不同。 白旸也不动声色照单全收,让高展记录明细,钱物都不进他账户,直接捐给了春晖基金。 因此,小沈院长发了笔横财,修缮了两家条件简陋的福利院,又为一批残疾儿童提前安排上了治疗进度。 三月的最后一天,被定为行动日。 一来是因为这一晚的太平洋比较太平,二来,瓦诃里家将李维斯的葬礼定在次日,也就是四月一日。 岳丈大人专门为他挑了个这么别致的日子安息,算是对他这一生最精辟的盖棺定论。 用李斯特的话说,黄道吉日,不用白不用。 ~~~ 夕阳坠入海面,粼粼金波消散,溅出的几点碎光化作了天上星辰。 天色黑透,芬得拉将热过两轮的饭菜重新端给沈夜,陪他一起吃。 “等会儿去爬楼?”芬得拉状似随意地问。 沈夜答:“好。晚点去。” 芬得拉:“那你多吃点,不然没力气。” 与此同时,幽灵潜艇巨鲸号如同一只沉睡的海怪,无声蛰伏在海底某处。 它带有流线暗纹的蓝黑身躯几乎与周遭岩壳融为一体,人类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只有偶尔经过的发光水母或鱼类才会本能地觉察到异样,避开这只恐怖的大家伙。 巨鲸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灯光通明、忙碌有序,全体特警各就各位、整装待命。 白旸与另外四名特警队员穿着潜水服,区别于众人,另有两名技术人员正手持扫描仪,反复为他们检查穿戴和装备。 巨鲸号的反追踪系统虽然可以令它极限接近目标海岛圣乐菲斯,但毕竟那么一坨大家伙,极限距离也是相较战斗单位而言,实际并不短。 与来时强突塔司派的私人小岛不同,那次它可不怕被发现,只是越晚发现越能令对方措手不及;这次进入圣乐菲斯,他们师出无名,只能偷摸进行,一旦暴露必将遭受毁灭性打击,死了活该还遗臭万年那种。 因此,送这五人登岛,巨鲸号只能停泊在水深一百二十米外,且距离登陆点三点五海里距离的极限近点,再靠近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白旸和另四名队员需要徒手潜泳到达目标点登岛,为了不被近岛海域的超声波探测器发现,他们不能借助高级潜水装备,甚至浑身不能有金属,连面罩也不能戴,仅能使用缓释氧气囊。 只有这样,探测器才会误将他们判断为鱼类,不会触发报警程序。 而那处位于海岛西南向的登陆点,是李斯特一个多月来殚精竭虑,结合地理、气候、洋流、地形、岛上安防和监控分布等综合因素选定的。 “臭鸡蛋只有这个缝儿了,往这儿叮准没错!” 由于此处存在涡流,投设的水下探测器时常受损,且表面看最不具海路登岛的可能性,因此防范相对松懈。 但对于他们五人来说,却需要潜游大半个游泳马拉松的距离,穿越涡流带,任务危险艰巨。 除了白旸在沈夜掩护之下进行专门的潜游训练,另外四人也随舰训练了很长时间,是遴选出的个中高手。 “出发,”白旸一声令下,巨鲸号震得海底尘沙漫卷、游光飘飞,如暗黑幽灵般驶向预定的投放坐标。 白旸对另四名队友说:“记住我们的目标,随机应变,不允许无谓牺牲,活着的人负责把东西带回来。” 那不是上下级间的命令,而是战友之间的托付。 四人齐齐点头,紧抿双唇、眼神刚毅。 白总的意思非常明确,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任务执行者,他决不允许他们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换他活命的机会,谁活着,谁就代表其他人把任务做完。 之前李二和其他长官都曾劝说白旸,不要他亲自参与任务,委派五名队员即可,精英特警的战斗力不比他差。 白旸不肯接受这项建议,他去圣乐菲斯,除了为联盟民众揭开毒疮黑幕,也为自己追寻一个答案。 关于沈夜来处的答案,他要亲自为他找到。 巨鲸号泊入坐标,狭长的通道开启,白旸带领四人鱼贯游出。 他们之间由牵引绳相互连接,万一其中某个成员突发状况或体力不支,其他队友可以带飞。 一开始,五人都处于对冰冷海水的应激适应期,精神上较为亢奋,体能也储备充足,有两人游得稍快。 白旸留意自己左手的监测数据,控制速度,他们需要潜游六千余米,耗时一百分钟,后半程还要穿越一个涡流带,必须吝啬地分配每一分力气。 -- 第284页 枯燥的旅程中,白旸不断回想沈夜陪伴他训练的情景,好像比此刻轻松许多。 难道是爱情的魔法?一定是的! 不过还有个小可能,白旸想,就是他们之间没法通过聊天交流。 如果能胡扯两句,他一定要骂旁边那总是想比他游得快一丢丢的臭小鬼,逞什么嘛!不就比他年轻几岁,而已。 ~~~ 沈夜慢条斯理整好文档,邮件发送,草稿保存,桌面清空,然后出门叫上芬得拉开始爬楼。 或许是跟芬得拉边走边聊的缘故,沈夜爬得气喘吁吁,有些晕眩。 但速度却比平时快上一些,只用了不到一小时,他俩已经站上了神女眼,望向圣乐菲斯的方向。 浓稠的夜色似乎将海面压平了,四周寂静无波。 芬得拉看了眼时间:“我们来早了。” “有点冷。”沈夜缩着肩膀趴在神女眼的廊台上,听见呜咽的风,像神女在哼唱圣曲。 有些时刻,从身边溜走如风一般轻飘,却能将人带去截然不同的方向,沈夜害怕那条没有白旸的路。 芬得拉移过光屏:“今晚的水温,在之前练习里算高的。” 沈夜知道自己应该略为心安,但潜游不是最危险的。“他昨天和你说什么?” 芬得拉挠挠鼻尖:“白总说……万一,万一他……有什么不测……” 沈夜好像快哭了。 “嗯……让我们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你,把你带回亚华城,带到安全的地方。他……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啥?他眼泪都快掉了好吗? 芬得拉似乎在笑,无声的:“白总说即便行动失败他也留了后手,很多人会帮他,你不用太担心。就算他再死一次,为了你,他也会再活一回。” “啧!这种话自己不讲……分明就是炫耀嘛!我真是……” 侍应打扮的男生从楼梯暗影中走出来,双手提着一件披风盖到沈夜背上。 “你们?”沈夜倏然反应过来,“珍珠?!” 男生的相貌看上去比珍珠还要稚气些,十七八岁的模样,笑起来大小眼愈加明显,还有一边针尖梨涡。 这不是……负责他那层走廊清洁的服务生吗?遇到不少次呢! 沈夜好奇地盯着珍珠看,果然是易容高手诶,这不太对称的脸蛋还挺可爱的。 “白总会平安回来的。”珍珠不太懂安慰人,挑了句套话。 他脑海中下意识为这句话添加了呼呼嘿吭哧哐当BGM,脖筋发胀:“希望他,回来以后,别再对你那么……” 珍珠的后半句被芬得拉抬脚踢回肚子里,他不服气地回瞪,改口:“……对你,更好!” ~~~ 白旸若有所感地脊背一暖,仿佛沈夜温柔的注视落在了身上。 随即,他检查手背上的监测值,向全体队友打出手势:涡流带来了! 没人能够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白旸突然对这句名言有了哲学层面的深刻理解。 他们五人已经游了一个小时,完成四分之三行程,终于来到最艰难的路段。 汪洋似乎一成不变,但每一处暗流都在时刻变幻模样,每一次置身其中的感受都不尽相同。 四名队员将白旸放在了中间,全程重点保护。 白旸观察大家的状态都还正常,他左手边的臭小鬼依然冲劲十足,带他飞的敬老之心不死。 只要仍在合理范围,白旸不去管他,中二疯气泄在海里也好,登陆之后过度亢奋才麻烦。 最左是个特警队长,五人里年龄最大,身材敦武、其貌不扬,颇有深藏不露的高手气场,非常稳。 右边两个与白旸年龄相仿,都在体能和反应的巅峰期,也不必说。 状况就发生在遭遇涡流之初,白旸左手的小子被急流冲了个侧翻,因为绳索牵制才快速复位。 这本也是大概率会发生的常见危情,训练时不止一次遭遇并排除过,所有人都没太放在心上,依然奋力泅游。 但不知什么缘故,这一下之后,那小子像吓怕了似的,冲劲儿落下来,白旸甚至接连感觉到那一侧的牵引绳不时绷紧。 不行了啊,臭小子!爷爷带你飞吧! 白旸在训练时经常拖拽沈夜,尽管此刻身处逆流且体能消耗极大,仍分出些余力拉人。 只要穿过涡流带,很快就能登岸了,回程是顺流,会省力很多。 事前计划涉过涡流带最多只能用22分钟,超过时长则发生危险的可能极大,体力和氧气过度消耗,或许无法支撑到顺利登岛。 时间仿佛也逆流难行,每一秒都过得极缓慢,涡流带宽如横贯汪洋,怎么游都不到尽头。 白旸自己已是马力全开、飚到极限,肺内疾速交换的气流刮得胸腔闷痛。 他左手的小子仍然在努力游,动作频率却拉不上来,如果没人拖着,他怕要倒退或是被冲走。 果然老将给力,白旸瞥见最左的队长领先自己大半身位,确切说带飞那臭小鬼的人是他队长,白总仅就帮帮忙。 右边两人也有小状况,但都在队友帮助下及时调整回来,没出大差错。 二十五分钟,在迟到了三分钟之后,五人终于摸到了涡流带的边缘。 白旸四肢游木了,全凭肌肉记忆和强大毅力维持动作,其他人必然也不轻松。 -- 第285页 尤其是……队长! 刚刚逆流带飞的队长忽地身体僵弹了一下,他和臭小孩之间的牵引绳瞬间拉紧。 臭小孩刚松下一口气,这会儿又慌了神,竟然不顾一切向后游去。 白旸想骂人嘴却没空,只好用力扥了一把连接臭小孩的牵引绳,随即奋力继续向前游去。 即便如此,他仍然被身后两人拖得倒退。 幸好另两位队员没慌,和白旸一同奋力拖拽。 队长艰难抬起手臂,朝那小子一挥,跟着努力做出划水的动作,与其说他在游泳,不如说那是肢体无力随波晃动。 臭小孩的眼泪化进海水,品到人生从未有过的咸涩,他狠心一扭头,跟另外三人拼命划水。 左肋下牵拉的疼痛仍在持续,他自己也没想到刚进入涡流带时被冲那一下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当时感觉一口气没喘顺,被口水呛了,又咬着呼吸嘴不能咳,他想拼命憋回去,越忍却越糟糕,不仅呼吸不畅,肋下也剧痛难忍。 臭小孩训练时成绩优异,队长原本嫌他年龄小经验少不想选他,但他用几十次实训零出错的好成绩和电脑特长战胜其他队友,争取到了这次和白总共同执行任务的机会。 然而,他却像一个模考次次满分的学霸,在只有一次机会的正式考试中考砸了!心态血崩! “你们必须清楚,自己的失误,可能让你们自己、或你们的队友,付出生命的代价!” 队长的训话在他耳边响起,那大叔总是一脸严肃,却并不让人惧怕,只要不涉及工作和任务,他们甚至敢跟他开些过头的玩笑…… “但你们也必须相信,队友是可以交付后背的人,放心去做,余下的还有他们!” 臭小孩拉紧了连接队长的绳索,你带我穿过涡流带,现在到我带你上岸,队长,坚持住,信我! 此时队长完全无法发力,臭小孩再拼命也仅能自保,大家都已是强弩之末,四拖一的游速比在涡流带快不出多少。 登岛的时间却迫在眉睫。不要慌,白旸对自己说,余下的里程不多了,他们应该能撑过去,一定要撑过去。 白旸急速透支着体力,他对队长刚刚的力竭感同身受,队长一定既想护好自己的队员,又担心白总为了拉人出危险,所以那二十多分钟他一直在拼命。 他并非比别人更有力气,但他的确比别人担下了更重的责任。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登岛!白旸咬紧牙关。 此时,臭小孩又被一个浪掀仰了,他连翻带滚继续刨水,右边也有队员脚部抽筋…… 男人逐一看过死命拖拽自己的四名队友,视线渐渐模糊。 他留下最后一丝力气放弃了挣扎,抽出随身的塑刀,用那点力气割断了连接自己的绳索。 第150章 天使魔鬼26 嶙峋的砾石滩上,四人倚靠在一处岩壁下休整,暗夜无光、四野沉寂,仅有掩藏在海浪声中粗重的喘息。 臭小孩双手抱头,指尖掘入发丝,指节因用力曲折绷紧,像要拼命按住头脑中歇斯底里的情绪,这种身体和精神的对抗让他抖如筛糠,却硬是咬死牙关不透一声咽泣。 他亲眼……眼睁睁,看着将自己拖出死亡涡流带的队长,最后冲他比了个拇指,被无尽的浓黑吞没。 他却,无能为力,什么也不能为他做……连带他的尸首回家也不能…… 白旸接过身边队友递来的补充剂,咬破胶囊吞下,反手拍了拍那只臭小孩:“喂,除了心情,哪里不舒服,要赶紧说。” 长距离潜泳可能突发的身体状况很多,白旸没有追问原因,只问他现在的情况。 他将一颗补充剂递给臭小孩:“队长说你是天才,所以你清楚现在什么最重要对吧?活着的人,负责把事儿干完。” 小天才,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实战演习时用队友的智能机黑进匪方通讯后,队长给他的评价,同时冲他比了个拇指。 唔,小天才差点哭出声,扯过胶囊吸干补充剂,鼻塞的奶狗音:“我没事,能干!” 白旸在他背上用力啪啪啪三下。 四人脱掉潜水衣就地掩藏,换了岛上内应事先埋在这里的装备。白旸朝两点钟比了个手势,四条黑影悄无声息融入圣乐菲斯暗沉的夜色之中。 此时,圣乐菲斯岛上最大的麻烦还不是他们四人,最焦头烂额的部门也不是治安署。 圣乐菲斯的区域网络正在被大规模入侵。 想黑进圣乐菲斯的挑战者几十年来从不间断,谁让这里是联盟最避世、最神秘、最多传说的所在。 个中高手们以探入防火墙的深度一决高下,折在上面去吃牢饭的不在少数。 圣乐菲斯的网络与岛城一样,铜墙铁壁、障碍重重,都是真金白银堆砌的坚固堡垒。 除了最先进的硬件设施,那里还高薪雇佣了一批网安高手随时防护。 现在那群人正都忙着,连轮休和放假的也被临时召回,着实因为这波儿攻击有点猛烈。 全联盟黑客跟约好了似的,都挑在四月一日凌晨发起进攻,从被追溯到的服务器地址来看遍及三大星域和几十个城邦。 奴卡此刻也在十指翻飞地敲击着虚拟键盘,光屏上飞速闪过一行行代码。 他的智能机型号有些老,操作不太给力,但他给白总帮忙的决心毋庸置疑,想拿到黑市网络上1000矿币最高悬赏的真心也毫不掺假。 -- 第286页 最好二者兼得。 厨师坐他对面写稿子,被暴躁拍桌震落了烟灰,他从腕上解下自己的智能机丢过去。 “赢到钱给你换钻石壳!”奴卡夸下海口。厨师正构思文稿,敷衍地冲他喷了口烟。 悬赏是李斯特搞的。鱼虾多了才好搅浑水。 厨师负责考虑退路,如果白总那边行动失败,法律上违反庇护令是板上钉钉,纪律上擅自行动也没跑,但舆论上仍可操作。 民众对圣乐菲斯的好奇与畏惧、探究与不满,将是最好的柴草,这把火别的引信不易点燃,但白总是不一样焰火。 黑客入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防火墙的补丁也在不断加厚,这就好比攻城方在城墙上拼命挖洞,守城方在城墙上拼命加固。 虽然城墙原有的厚度可观,令守方拥有开局优势,但架不住攻方人多势众、遍地开挖,在持续的拉锯战中,防火墙将不可避免地被削薄。 但圣乐菲斯的深层网络防护不止钢筋土石,还有顶级高手也难以挖穿的铜墙铁壁。 即便有人侥幸钻透了防火墙,也未必能染指数据池,因为那里的数据池能够实现物理阻断,即彻底断开数据与网络的链接,就算神仙上线也没有办法。 李斯特从一开始就没幻想通过这些黑客拿到想要的东西,重金悬赏无非是利用他们来牵制圣乐菲斯网安的注意力和精力,并触发防火墙危机警示阈值。 一旦那个阈值被触发,说明圣乐菲斯的网络安全将面临危重挑战,这种情况下,上层做出数据阻断决策的可能性高于百分之八十三! 原本他们想拿的东西被藏在某条道路上,虽然路网纷杂、阻碍重重,但只要打通所有路线就一定能拿到东西。 “数据阻断”相当于东西被从路网里移走,对于只能走在道路上的窃贼来说,的确是神仙也要捞空。 但,神仙办不到的事情,有人却可以办到。 因为他们还有不走网路的一队人! 白旸只需带队找到数据池的物理所在,通过“砸锁”式硬件破译,便能直接拷贝数据。 简单粗暴,自古有效。 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当黑客入侵持续一段时间后,圣乐菲斯内部做出了“数据阻断”的决定。 数据池一共有三处,分别是主池,备份A池和备份B池。具体地点未知。 李斯特做功课的劲头无人能比,奇怪知识的储备也无人能及,他根据联盟各大机构设置数据池的套路分析了圣乐菲斯岛上最有可能存放数据的地点。 一级疑点4处,二级疑点17处,三级以下的疑点直接放弃,他们闲工夫和人手都不够。 成功除了精心策划、全力执行,还需要一点点好运。 李斯特确信白旸拥有这份时运,就算他没有,沈夜也会把自己那份过给他。 在白旸四人登岛同时,一个细瘦的男孩子提着送餐的保温包走进陈列馆的监控室。 这里位置偏僻,因此总是后勤配给的最后一站。 男孩敲响沉重的钢板门,里面很快有人回应,脚步踏出兴奋的节拍,仿佛跳着午夜华尔兹。 男孩厌恶地皱了下脸,随即换上小心胆怯的表情,像个弱小无助的可怜虫。 身穿制服的男人打开门,热情招呼男孩进去,眼神垂涎欲滴,不过不是对着保温包里的宵夜。 平心而论这家伙模样不赖,身材高大,笑容亲切。但男孩知道,他是个变态炼铜P,几个月前刚被家人从号子里运作出来,又砸了好多钱疏通到现在这份稳妥工作。 没错,圣乐菲斯和之前的黄金四城一样,很多工作是可以用钱买的,尤其是狗都能做的工作。 监控室里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光屏,切分成16*9块小画,每个画面对应一只监控眼。 按说单单一个陈列馆,并不需要这么多监控视野,男孩已经留意到这点,但他表现得低眉顺眼,从不看那些他不该看的。 男孩双手紧紧攥着保温包的提带,快速挪着脚步走到光屏对面的一张空桌,将保温包放在桌上,手脚麻利地取出里面两份简餐。 他上周刚刚得到这份勤工俭学的兼职,为后勤跑腿送餐,因为薪酬低又熬夜,只有基础学校那些无依无靠的穷学生才肯做,并没有严格的年龄限制。 男孩感觉到男人像个背缚灵一样贴在他身后,粗硬的衣料不自然地摩挲,一只滚烫的手爪爬上他肩头。 男孩求助地看向监控室里另一人,那个胖子头也不抬,却藏不住满脸油腻的坏笑,拿起一盒餐坐到工位埋头苦吃。 监控室里没有监控。 男人也许下一秒就会将男孩拎起来按到桌上,当成夜宵吞了,没人会来救他。 无助的恐惧爬上男孩的四肢百骸,熟悉的感觉,男孩想,他应付得来。男孩开始细碎地发抖,这反应愉悦了男人。 也许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也许是不舍这份安逸的工作,也许他打算换个玩法……男人伸来的手没有去解男孩的衣扣,而是塞了一卷钞票到他的口袋,大约两三百因。 男孩慌乱地挣脱那条毒蛇一样的手臂,跑出门外,大口喘气。 监控室里的男人拐进洗手间,好半天才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另外那个胖子已经吃光了宵夜,冲他一努嘴。 -- 第287页 男人顺着视线,看到男孩落在桌上的空保温包,唇角扬起。 小可爱掉了东西,等会儿一定会回来取的,他没有拒绝自己的打赏,说明他默许了等下将会发生的一切。 男人走到桌边,抬手拨了拨保温包提带上挂着的装饰布偶,粗糙又廉价的一只兔子,但足够可爱。 他亢奋地发出一声狼叫,并未留意兔子漆黑的玻璃眼珠深处泛出一抹血红。 男孩一口气跑进路边的树丛,蹲身藏起来,同时按下遥控器打开了兔眼摄像头,角度刚刚好。 陈列馆是一处二级疑点,这里负责展示研究所可以示人的成果和荣誉,但除了刚进岛的特异者和基础学校学生外,几乎没人参观。 它又紧邻繁育中心,那是体外孕囊技术的实验基地,也承接少量外孕订单,配备独立能源机组,能够保障不间断供电。 闲人免进、能源充足、门庭冷落,这是藏匿数据池的基础配置。 每一处疑点,李斯特都安插了人手排查,这里便交给了基础学校一个刚入学半年的特异者男孩,男孩是个孤儿,来自暮星春晖福利院。 白旸收到林白传来的消息,陈列馆bingo! “数据阻断”是一种物理掉线手段,仅适用紧急情况,为保障数据池的安全,需要三名持有密钥的安全事务官同时到场操作。 兔眼转录的画面上果然出现了三名事务官的身影,这里是一处备份池无疑。 白旸果断放弃已经确认位置的主池,那里重兵把守太难动作。 他将目标定在陈列馆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林白同学交的作业实在完美。 林白到陈列馆跑兼职仅仅一周时间,他用短短七个晚上,成功钓上目标变态男,并将陈列馆极其周边环境摸了个底儿掉。 而幸运女神不负所望,垂青了这个准备充分的男孩。 二十分钟后,男孩踯躅忸怩地返回了陈列馆,来取他落在桌上的保温包。 胖子在享用他的饭后烟,叩门声已经令变态男兴奋起来。 他起身去开门,由于刚刚接到上级查岗的通讯,他没有忘记仔细从门镜中确认来人身份后再开门。 变态男浑身燥热,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他甚至故意停顿了几秒钟,透过镜孔欣赏男孩的紧张不安。 门锁咔哒弹开。 下一秒,变态男一声没吭已经栽倒进白旸身后特警队员的怀里。 胖子觉察有异也已晚了,被白旸一个手刀敲晕在椅子里,深吸入肺的烟还没来得及吐。 第151章 天使魔鬼27 白旸撸一把林白的脑袋,孩子长高了,心眼更多了,如果小沈院长见到一定会很欣慰。 只是此时此地不宜叙旧。 “快点回去,路上小心。” 林白眼睛亮亮的,敬羡又崇拜地扫了一眼四人,用力点下头,提起送餐包飞快跑走。 “这两个不能留。”白旸对正从胖子和变态男身上扒制服的两名队友交待。 留着他俩活口,等于卖了林白,何况都不是好玩意。 也不能立刻动手,死亡时间得让林白撇清嫌疑。队友表示明白。 换上制服的二人留在监控室,调取历史记录,追踪安全事务官去过的具体房间,并操控一百多只眼睛为白总探路和放哨。 白旸带着小天才往地下室摸去,备份数据池在B2。 时钟显示凌晨一点三分,监控画面都是空的,这会儿没什么人到处瞎晃荡。 地下一层已经跟陈列没什么关系了,走廊空旷,墙壁没有粉饰,隔间用粗粝的铁门锁着,有机器运行的嗡鸣噪声,像是设备间。 这么多设备间? 他们没时间探究这些,直奔目的。 地下二层,依然像是很多设备间,若干或粗或细的管道没入墙壁,穿行于钢筋水泥,不知通向何处。 白旸默默记下,也许紧急撤离用得着,粗的那些很可能是通风管,人是可以穿行的。 两人来到一扇铁门前,这门虽然也很旧、也生锈,但门把是干净的,说明最近有人打开过。 溜门撬锁的活儿不需要小天才,白总得心应手,前后不过两分钟。 “慢了。”小天才挤进门缝,铺开机器准备干活。 白总不服:“你多快?” 小天才:“半分。” 白总:“男人不能太快,一个美……名人说的。” 小天才:“……”偶像和灯塔,果然只适合远观。 数据池机柜整齐地沿墙排列,机房里比外面干净太多,天花上装了除尘机以保证设备运行的适宜环境。 小天才仔细观察机柜上闪烁的指示灯和数据接口,手上麻利地连接数据线和破锁芯片。 他不能出错。本来队长是不会选他的,但他在黑客比拼中快出第二名一大截。 “解码高手里潜游最强的,潜游能手里解码最快的。”队长这样评价他。他不要让队长看走眼,他要值得队长比出的拇指。 小天才吸了下鼻水,忍住眼眶的热雾,嘀一声连通机器开始解题。 白总负责内围放哨,并兼职解码助手。“三份密钥才能开关,这锁有多复杂?” “没多复杂,比推防火墙简单多了。” 白旸寻思一下,点点头。密钥背后,代表的未必是三重保险,更可能是三分权利、彼此制约。 -- 第288页 圣乐菲斯研究所从最初联盟财政拨款的公立科研单位,到如今接受外界捐赠并监管特异者的独立社科机构,其资金投入和运转支出扩增岂止千百倍。 这笔钱不可能仅靠瓦诃里家提供,就算他们有这个经济实力,也会有别家甚至联盟官方想要分一杯羹。 要不然,捏着如此之众的特异者开辟一片法外之地还能受到特殊庇护,简直天方夜谭。 把竞争者变成合作者,再让合作规则变得相互制约,利益共同体也就稳了。 丑事大家遮、好处大家赚,那些人可把这权利游戏玩太明白了! 所以真正捏着那三把秘钥的手,并不是那三位安全事务官,而是他们代表的各方势力。 他们像防贼一样彼此提防,在蛋糕做大后伺机踢对方下桌贪吃独食,反而让“贼”有机可乘。 监控室里的二人同样分秒必争,他们删除篡改部分数据来尽量抹除入侵痕迹,同时也快速翻阅历史数据排查潜在可能的疏漏。 比如为防止夜班人员偷懒,需要每隔20-30分钟向中控中心发送一条“报平安”讯息。 白旸立在虚掩着的门边,抱臂看向小天才解码的光屏,他所有的感官都调整成敏锐模式,设备运转的嗡鸣像是与他紧绷的神经产生了共振。 他们正在徒手去捅马蜂窝,不能出任何差池,连呼吸都要放缓,一旦被发现,蜂子们会呼啦围上来,对他们死命叮咬不放。 小天才解码用的是白旸体内芯片组作为服务器,这独一无二的服务器未经注册,无法追踪,简直是黑客们的梦中情服。 白旸也开着自己的光屏,缩成10寸大小,上面跑一些小天才丢给他的支线任务。 这样一心多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状态持续了近半小时。小天才屏住呼吸敲下回车键。 数据池发出一声振翅般轻微的颤鸣,随即涌起一层湛蓝色全息光雾,如潮汐缓缓起伏。 连接机柜的数据线同时溢出蓝光,仿佛一条从池水中淌出的涓流。 成了! “下载1%就要等到天亮,太慢了,不对,是太多了。” 小天才偷吃的习惯很好,已经开始为擦嘴做准备了,任务达成,他放松地抱怨起来。 白旸飞快地甄别,跳过一些节点:“不用多,毒药的致死剂量并不是把人撑死。” 两人互换角色,由小天才为白旸辅助和放哨。 白总没他那么紧张,单手切着数段,动作竟然有些潇洒,像不差钱的买家在菜市场里挑白菜。 头一次见这样精挑细选的窃贼。 然而他的站位又始终卡在可进可退的攻守死角上,侧对房门,身体绷紧如蓄势待发的弓弦。 小天才有种错觉,倘若突然要撤,白总很可能一秒钟完成打包,第二秒就捞着他后衣领悬空拖走,快到他打横飘起,两腿扫出动漫重影那种。 数据池备份的数据浩如烟海,从中筛选有用信息如同大海捞针。 白旸随身携带的存储能力足够他们拷贝四十八小时,但设定的任务时间不得超过两小时,他们必须在天亮前返回巨鲸号。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白旸却始终找不到研究所高密实验相关的数据。 小天才见白总脸色凝重,连眉心都叠出竖纹,不由加快手上清理系统冗余的速度,尽可能让下载数据流畅。 存储芯片渐渐累加的数据量并没有令白旸觉得满意。他不断变换着模糊检索参数。 不对!非常不对! 白旸突然生出某种不详的推测,这个数据池备份的并非全部数据,可能压根就没有他最想要的那部分?! 没有萨米特母子,没有宁为玉,没有米粒植入者,也没有造神计划…… 好像一切只是他们疯狂的臆想,不不不,白旸清楚记得萨米特文档的编号,而那个编号现在的搜索结果为空,除非他们近期修改了档案编码。 该去哪里找他想要的东西? 白旸飞快思考着,他进来一次不容易,也许这是唯一的一次,他的队友为此牺牲了生命。 他不能由着性子改变行动计划,那样就像剁掉手指、赢到巨款却仍不收手的赌徒,是在疯狂作死。 他有责任带着其余三人和获得的数据平安返回。 “我们还有二十分钟。”小天才提醒白旸。 恰在此时,一阵轰鸣从脚下涌起,连楼板都被迫发出震颤,所有发光的仪器设备同时抗议般闪烁起来。 像地震,也像闹鬼。 “B4的能源机组突然启动了。”监控室里的队友报告。 白旸纳罕:“原因?” “未知。” 数据流被这阵不稳定冲断,小天才快速调试机器,即刻又恢复下载。 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大半夜突然启动能源机组? 这体量绝不低于10000kw,够供整个联盟科学院同时启动所有实验室设备了! 据说隔壁是繁育中心,冷不丁来这么一下,怕是要将孕囊里的孩儿们震早产了。 “解决掉那俩先。”白旸下令,他们要准备好随时撤离。 队友接到指令,毫不犹豫动手,将尸体伪装成开门便遇袭的情态,并制造了一些抵抗伤,仿佛干这事的家伙不怎么专业利落。 突然,一直空荡沉寂的监控光屏有几处活动起来,串起的画面正是向这边逼近。 -- 第289页 “白总,有人来了,四点、九点,三辆车,附近安保也动了!” 他们在动手前特意检查过,那两人身上并没有生命体征探测仪,不该是自动报警,但这时间点太碰巧了。 “分头走,”白总果断下令,声音沉定,“小天才保护数据,其他人负责掩护。” 为避免脑补的二次元拖拽效果成真,小天才一秒卷起作案工具背到身后,储存芯片藏在怀里。 白旸扯开门,下一秒又推合、锁死。 一队保安踏踏的脚步声沿走廊过来,白旸两步助跑,左右脚先后蹬踩机柜借力,窜上天花徒手掀落除尘机面板,里面是一条通风管道。 白旸落地,双手搭梯。小天才一脚踩住,被白总一托向上,两手攀住吊顶边沿,引体将自己拉上去。 不等他回身援手,白旸已经自己钻了上去,还贴心地将面板拉合。 默契的一套配合前后不过五六秒钟,省下外面五六口人的伤亡。 走,白旸比了个手势。后面响起哐哐砸门的震响。 监控室的门被撞开,地上横着两具尸体,监控光屏所有的画面都闪着缭乱的雪花,核心电脑报错的红灯在主板过载烧毁的焦烟中疯狂闪烁。 入侵者却早已不见踪影。 ~~~ 时间退回二十分钟前。 小屋里蛰居的男人正盯着智能机走神,机壳上的型号老旧,怕是在贫民区的二手市场都难淘到,很难想象这玩意还能凑合用。 然而,就在刚刚,他起夜看个时间,这智能机竟出现了信号不稳的报废征兆。 男人很瘦,身形也不高,隐坐在黑暗中仿佛一片没有实体的影子。 重新点亮的屏幕将柔光投在他脸上,那是一张亚裔面孔,坚守不屈的发际线模糊了他的年龄,乌发潦倒、肤色苍白,的确没什么活气儿。 一副小巧的眼镜架在他精致脆弱的鼻梁上,镜片却是奇异的深黑。 男人像是不情愿般,慵懒地舒展手指捣鼓几下,那智能机便神奇地恢复了正常。 他随即拉开光屏在一个界面上操作起来,纵横交错的线条不断密集、放大、拉伸……最终停在一个十字交叉的坐标点。 男人一侧修眉从镜片上扬起,随手翻出列表长度可怜到不足半页的通讯录,点出一个与“弗里斯”的通讯窗。 “老弗,能帮你把东西带出去的人来了,现在你隔壁。” 弗里斯教授收到讯息时正在繁育中心值班,按他自己的理解,工作即是造孽。 他一手按在胸口的十字架挂坠上,激动得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两眼放光地冲出了实验区。 弗里斯教授肥硕的身躯像皮球一样滚出走廊,塞进狭窄的楼梯步道,那边有一道侧门,出去可以输密码而不必验证身份卡,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上班时间擅离职守。 这是在楼里工作二十年以上的老员工才知道的秘密。 弗里斯教授特意在输密码时用实验服的衣襟遮住指纹。 不过现在是实验进行的涉密时段,所有门禁都自动切成只出不进模式。 他如果想原路返回…… 聪明如弗里斯教授,他只考虑一秒钟便做出决定,用一支移动消火栓卡住了门缝。 他很快返回,用不了几分钟。 然而几分钟后,门禁系统报警了。 “还和从前一样蠢啊,”男人看着透气窗外疾驰而过的安保巡逻车,长叹口气,披上件外衣,不情不愿出了门。 第152章 天使魔鬼28 白旸和小天才顺着通风管行进一段距离,位置仍在地下室,但某个通风口一晃而过的标识是B3,装修风格也全变了。 他们大概已经进入了相邻的繁育中心,看来这边的层高比陈列馆要小。 白旸尝试劫持附近的小型电器充当耳目为他们探路,没想到从清洁机到保温杯无一是联网的! 什么原始社会? 合法的孕囊技术需要如此严格保密吗? 保温杯又做错了什么? 得找机会出去,白旸示意。 他们跑掉有一会儿了,路线迟早会被发现,这条道越走越危险。 两人来到一个房间顶棚,房间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他俩动作一滞。 俯视角度能看到两位医生打扮的女士前后走进来。 后面那个揣着手抱怨:“今晚又开机?那东西会不会连我们一块儿辐射了?听见动静我就头疼,是真的疼……” 前面那个拉开一角衣襟:“所以我学她们买了这件,号称有效抵御三大类二十一种辐射。” “那也包不住头,智商税!”后面的不屑一顾,靠进椅子里,“今晚是弗里斯教授当班吧,等会儿又有的忙喽。但凡还有一点儿心跳的,他都送过来抢救,何必呢?当垃圾丢掉才更慈悲。” 前面的似乎不喜欢这话题,生硬转弯:“外面来了不少安保,听说还有防务长官,疑似附近出了命案。” “那也管不到咱们这儿,”后面的说,“现在鬼都进不来吧,一份搜查令够他们扯皮到天亮了!” 前面的怕冷般抱起胳膊搓了搓。 后面的继续说:“我是对他们没啥好印象,还记得上一任防务官么,囚禁了一个自闭症女孩把人折腾死了,才十四!狗垃圾!说什么捡到走失儿童好心收留……那混蛋后来只是免职,呵呵,听说他年初调去外岛防区了……要是白总能来我们这儿就好了!” -- 第290页 梁上君子白督察没想到此情此景居然有人惦记他,他又无心插柳地实现了一个平凡的愿望。 “别瞎想了,老实搬砖,”前面的一脸灰心,“去实验室盯着点儿,可别出错。” 两人离开,白旸和小天才移开通风窗落到房间里。 听得出来,这里虽然无法随便进出,但还算安全,没有监控,甚至没有网络,他们只需开辟一条出去的路。 “辐射是什么?”小天才问。 白旸答:“别管,尽快离开。” 实际上他在两人对话时已经想过好几轮可能性。 辐射,应该是启动某项实验产生的,“又开机”说明这项实验大概是隔段时间就要进行一次; 令其中一位女士头疼的“动静”,不出意料应该是指能源机组运行的噪声,但令她担忧的显然是辐射而非噪声; 所以,启动能源机组是实验所需,而辐射则由能源机组供能。 问题是,什么样的辐射环境需要功率如此之大的能源机组支撑? 以白旸百年前浅薄落后的理化知识,挖穿阅历,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模拟空间辐射环境。 当初星战期间是有这样实验的,为了测试特定空间环境对战机和武器的影响,检验作战服对人体的防护效果。 那区区一个繁育中心,人为创造辐射是闹哪样?难不成想培育出人形哥斯拉! 两人穿过走廊,小天才表情严肃,问:“白总,要不……储存芯片给你拿着?我怕我弄丢……” 白旸格他一眼:“你见哪个长官带下属一起,还自己提东西?是不是以后不打算升职了?给我老老实实拿稳了!” 小天才不敢再提,抬手按了下胸口揣着的宝贝芯片,恨不能将那小东西怼进自己心窝里。人在片在。 他俩沿着楼道摸到一楼,白旸随身携带微型激光刃,只需找一处僻静门窗切个洞就能出去。 “陈列馆发生案件,为什么要搜查我们这边?现在实验进行中,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很抱歉,长官,我无权解除门禁允许你们进来。何况,你们还没取得上级部门的搜查批示,擅自闯入实验区,发生事故您恐怕负担不起!” “延误追捕要犯的时机,你就负担得起吗?请立即中止实验,配合搜查!” “您这就外行了,不是每项实验都可以随便叫停的,还请收回您无知的命令。” “别忘了,是这栋大楼的门禁系统率先报警的!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逃犯躲了进去!难道说,博士你想做那伙人的帮凶?这点我或许乐意成全!” “也不必随处展示阁下乱扣罪名的技能……请仔细看看我们中心的绝密认证,上面有瓦诃里将军亲笔签名。要不然,您可以拔枪指着我,带你的手下硬闯进去?说不定只需要赔偿一面门玻璃而不是赔掉您肩章上所有的银星……” “你!” 大门口的扯皮正激烈进行,敌人内部俨然不是铁板一块,尤其在白总搅动四城这潭死水后,圣乐菲斯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大浪波及,各方都谨慎抱牢自己的小利益。 白旸和小天才趁机摸进一处黑暗的走廊,窗外夜色浓重。 忽地,白旸眼角瞥见一豆红光,他几乎与红外热感枪的子弹一同弹射出去,扑倒了身前的小天才。 噗——啪啪啪啪—— 连发子/弹射入墙壁,扫出一串凹坑。两人飞速前掠,几乎被流弹追着跑,终于在前方拐角旋上二楼。 看来对方不都是傻瓜,他们进不来,但想到了用红外热感探测楼内的人形生命体,根据体征和运动轨迹锁定目标。 人进不来,子弹可以。 白旸靠住墙壁,试着活动左手,感觉像肢体被压麻了,动作大致能做,不怎么灵活,触觉丧失。 “得赶紧出去。” 小天才盯着白总后背,瞳孔地震:“白总!你受伤了!” 白旸没被子/弹击中,后肩的衣服大概是给流弹豁开了,同样被豁开的还有里面一层仿真皮肤,露出煞白的人造骨和精密机械零件,没有血。 哪怕是在智能义肢和器官辅助设备常见的年代,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嵌入这样半拉肩膀,也足够惊骇。 叮!尤其是那家伙还喘着气在你面前掉零件。小天才觉得自己吓裂开了。 “没事,”白旸扯了下衣服想要盖住伤口,不成,索性不去管。他左右观察,选了一扇窗切割玻璃。 小天才弯腰捡起那个掉落的齿轮轴,比划着不知往哪儿安,只好先收进口袋,又从背包里掏出宽胶带,扯了一片粘在白总后背上。 “您……防水吗?” 我还漏电呢! 白旸将小天才推上窗台。 无论如何,在岛上受伤都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即便伤口可以泡水,长距离的潜泳还需消耗大量体力,这对伤患来说十分艰难。 白总的机械部位应该没有痛觉,但那伤痕看在眼里……就,很疼、很疼。 小天才咬紧牙:“我引开他们,你先去石滩!” “不必……” 白旸话没说完,一条街外砰然爆响,紧跟着是智能设备此起彼伏、吱哩哇啦的报警音,隐约还有哭叫的人声。 应该是队友故意制造的混乱,给他俩创造脱困机会。 “……了。”白旸掐着话音,拎起小天才跃出窗外,在草坪里一滚卸力。 -- 第291页 讲真,嗅到了这里隐秘的气味,他有点舍不得走。 ~~~ “长官,抓住一个!” 兵长推着嫌疑人,像在滚雪球,他身后紧跟着一队兵士都邀功似的往前挤,迫不及待想在防务官面前混个脸熟。 “弗里斯?!”博士一脸的难以置信。 防务官面露微笑,抓到人了,总算在口嗨对线中扳回一城:“哦?认识?怪不得博士你一心维护……” 他斜瞥了嫌疑人一眼,掐住眉心。 讲真,这个模样,不是很像能双杀的。 用来顶包也不太趁手。 弗里斯教授浑身的肉都在颤抖,嘴唇翕动却说不成句。他这状态非常不对劲。 “我,我……出来看看,听见动静……” 上帝!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学者面对突发局面,完全失去了面对学术难题的沉稳冷静。 如果自己脑袋里的罪行被这帮人看穿,那他就死定了,不止他,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 幸好他信奉的上帝,此刻听见了他的祈祷,弗里斯教授刚说出“动静”二字,楼后就配合地响起了枪声。 这还不算完,一条街外,爆炸声紧随而至。 弗里斯:“……”哈路利亚! 更加哈路利亚的是,弗里斯转眼真的看到了救星。 那人就站在对街的暗影里,细如幽灵,身上套一件极其廉价的塑质防风衣,苍蝇镜称得他脸小下巴尖。 一格格被爆炸惊醒的窗口在他背后渐次点亮,仿佛他是带来光明的神。 从智眼2.0透出两道并不存在的视线莫名就安抚了弗里斯教授,他几乎忘了正是这人一个讯息让他置身险地。 “搞什么?蠢货!”防务官在对讲里大吼,“B组,去看看发生什么事?谁他妈让你们乱放枪!” 非常好,最有头脑的兵长被支开了。 蜂巢不很需要智力发育太好的家伙,因为他们往往不够听话,只适合派去处理那些吃力不讨好和顶雷背黑锅的差事。 “我是今晚实验的负责人,”弗里斯终于找回了舌头,“有些医疗垃圾需要及时处理,我刚出来看预约的清洁工到了没有。”“这是什么动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兵长切换任务时向防务官报了个丧:“长官,嫌疑人有两个,往七点钟方向逃了。” 防务官拼命挽尊:“附近道路全部封锁,他们插翅难逃!” 眼下,爆炸更令他头大,虽说圣乐菲斯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但鲜花上的牛粪要比阴沟里的老鼠更碍眼,这一响可扇了他个大耳刮子。 肩上的银星怕是真要飞。 “你,过来!”弗里斯冲暗影里的人招手。 “什么人?”防务官上下打量戴着苍蝇镜的男人,表现得越发谨小慎微、恪尽职守。 男人带着三分不通世故的木讷、三分不拘小节的懒散、三分不流凡俗的孤冷,和一分钟都不想废话的缄默,亮出一张白色通行卡。 卡片上的名字是梅四。 典型的亚裔底层最省事儿取名方式,白色通行卡代表身份审核无瑕疵,是圣乐菲斯的良民。 弗里斯指了指旁边一只黑色垃圾袋:“辛苦。” 叫梅四的男人将垃圾袋拖进自己的小推车,刚要走。防务官:“等等,打开看看。” 男人戴上搭在车把上的脏手套,大方掀开垃圾袋。 一股腥腐混杂消毒药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半透明的塑胶膜里裹着一团小小的暗红血肉,模糊的头身轮廓,贴着膜壁的脊骨细如鱼刺…… 防务官掩住口鼻别开视线,扇了扇手。 繁育中心的失败品,这在人工孕囊技术中并不鲜见。 就像早前的试管婴儿技术同样存在一个不低的失败率,那些外孕过程中出现的畸胎、死胎,甚至父母改变主意的弃胎都会变成医疗垃圾。 男人拖着推车走远,这份为繁育中心处理垃圾的工作是他走后门找到的兼职,他的主业是钓鱼晒太阳。 回到蛰居的住处,男人并没有丢掉那一袋胎尸,也不再嫌弃它脏臭,直接打开塑胶膜,探手摸进去。 很快,他二指捏出一个沾满血污的十字架挂坠,又熟练地取下胎儿的颈骨封进药胶里。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来到了三点一刻。 男人再次打开智能机,查了下白点的定位。 “啧,还没出去,笨啊!” 他再次披起外衣,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第153章 天使魔鬼29 “快走,”白旸甩头示意小天才,“东西带不到,你队长就白死了。懂?” 小天才点头。 白旸一动,又被他薅住。 “白总,真有人接应你?你是不是在骗我?” 白旸无奈脸:“废话!老子让你个小警员干点啥还用骗的?命令我不会用?” 命令只是不一定有哄骗好使,这点带过孩子的都懂。 小天才眨巴眼睛,将信将疑。 白总软硬兼施,换了一脸语重心长:“刚我接通讯你也听见了的,我好歹是个总督察,这点人脉关系还是有的。” “又是凶杀又是爆炸,附近警署肯定惊动了,蜂巢不敢只手遮天,我们自己人一进来,我出现在这儿顺理成章,我想出去也没人敢拦。” “你不会觉得来回只有海里那一条道儿,他们就敢推我出来冒险吧?我有个三长两短,多少人跟着药丸!” -- 第292页 “后背这块,真不防水,泡海里还可能漏电……” 小天才聪明的脑袋瓜跟着白总的歪理飞速运转,可惜是搅拌模式,越转越混,绕得死死的,只能被他职级和阅历双重碾压,服从权威地得出他很有道理的结论。 再被水和电一吓。 “白总,你,注意安全,保重……东西我一定带到!一定!” 白旸舒一口气,就等他这句了。“走。” 白旸帮小天才引开了一波追兵,让他突破通向海滩最后一道路卡。 内应自然是没有的,起码此时他不知道有。但这里必须有一人冒险掩护对方,让小天才来做没有他做保险。 而当白旸成功脱身后,他改变了主意,向着繁育中心方向逆行而去。 白旸绕路家属区,打劫了一部智能巡警。作为总督察和半个人工智能,他太了解“同行”的构造,轻易得手。 然后,他扒了机器的装饰外衣。 虽然白总拥有AI警察的完美身材,但……这身衣服不怎么好穿,将就一下。 有了这层保护色,白旸的行动方便很多,毕竟圣乐菲斯的防务部门人懒钱多,在研究所园区搞了不少养眼的制服猛男,平时他们二十四小时巡逻,既能帮忙浇花遛狗,又能接送小孩上下学,比真人安保受欢迎得多。 白斯特昂首挺胸,咔咔走在深夜空寂的街道上,面带亲切微笑,在与“同行”擦肩而过时飞快对调了地图,丝滑转入下一条街。 完美!如果这裤子不卡裆。 接近繁育中心,每条街口都有活人安保把手,底下人不太想拼命,尤其是听说陈列馆的监控室刚死了两个。 但任务不得不执行,安保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熬钟点儿。 白旸从步行道上经过,距离一组安保大约五六米远,其中一人向他投来探究警惕的目光。 随即,那人掐掉烟头丢在脚下碾熄,缓步向白旸走来。 白旸余光瞥见了,步点丝毫未变,突然扭头与那人对视。他莹绿色的瞳环一闪,同时发出咔嚓的拍照声。 智能巡警用清晰标准的电子音说:“您好,《联盟民众道德公约》第九百六十四条:禁止乱丢垃圾。《安全防务守则》第三章 第十七款:执勤期间不得有吸烟、酗酒等影响公务、损害形象的行为。请于十五日内向当地相关部门缴纳罚款,如有异议需二十四小时内提交附证据的书面申诉。” 安保:“……” 真特么倒霉!大半夜被薅起来蹲岗不说,还得受这群机器狗的监视,晦气! 白旸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昂首挺胸,咔咔走远了。 安保重新点燃一支烟,挠挠头,跟同伴抱怨:“岛上又添新狗子了?好像这批比之前的更帅……妈的不仅被它们抢饭碗,连我女朋友都想甩了我换个AI情人……” 繁育中心被排查过了,此时正好灯下黑。 白旸找了个机会原路钻回去,这次的目标是地下实验室。 能源机组的嗡鸣声消失了,看来实验已经结束或者被提前中止。 地下四层隔出一块封闭区域,管线密布、墙体奇厚,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辐射隔离区。 八成就是这里!一个神秘的实验室。 没有窗。但在走廊外墙上嵌着一块可视屏,屏幕黑着。 此时,这里就像其他职员全部下班后的办公场所一样,设备关闭、周遭漆黑。 幸好白旸的智能瞳环有夜视功能,他才不至于像个迷路的瞎子。 白旸绕行半圈,摸到了暗门,居然是没上锁的。 他心跳骤快,指尖已经探进了潘多拉魔盒,魔鬼正在门后等着他,他却无法抗拒揭开它的诱惑。 白旸开门走进房间。 与门外相比,这里并不黑暗,相反地,竟然有些奇幻和温馨。 壁纸是粉蓝到桔紫的渐变色渲染,带有立体凸纹的卡通星球和云团,令人恍若置身宇宙、沐浴天光。 房间正中的天花板上悬垂一柄镶嵌宝石的“长剑”,准确来说,那是一条长剑形状的发生器,剑身扁圆、剑尖朝下,剑柄连接着数不清的导线。 白旸的智能瞳环可以简单识别出长剑是由一些稀有金属铸成,上面的宝石也分属不同成分的矿物,它们看似无序实则精密地排列组合在一起,开机时便能发生出某种效应的辐射。 具体是什么辐射,白旸无法了解。 合成金属的光泽和宝石的净透彩芒彼此辉映,营造出梦幻的光效,让人忽略了潜伏的危险。 围绕长剑一周的环形实验台上,集成了可接入设备的插口,共计十个,像一桌酒席。 但吃酒席的人会坐在桌边,而不是将自己摆上桌,如刀俎下的鱼肉。 白旸走近些,十个插口有八个是空的,余下两个上面接入的设备还在。 那是一种蛋形的机器,约有三分之一的表面积开了窗,中空处可容纳十斤西瓜大小的椭球。 像半包围的秋千椅。 白旸在科普网站上见过这玩意,它就是星元四大发明之一的“人工孕囊”。 两部孕囊挨在一起,像被抛弃的幼崽依偎取暖,透过那层半透明的囊膜,依稀可见内里的羊水中飘浮着的胎儿。 它们一个大到快要挤满孕腔,胎儿的双臂交叠、两腿蜷曲、五官清晰生动,仿佛随时准备好降临来到人世,与自己的父母见面。 -- 第293页 另一个像一次性纸杯那么大…… 这是八卦上的死门吧?两个都凉了。 白旸不死心地用指尖轻触囊膜,探测了一遍胎儿的心跳,零,也是零。 这样细微的触碰,令胎儿在羊水中缓缓飘动,仿佛他们仍然活着。 他的心脏像死胎一样冰冷,沉溺在浑浊的羊水里。 人工孕育存在一定失败概率,但实验台显然不该是两个胎儿自然消亡的所在,他们是被辐射杀死的! 不不不,他们是被活人杀死的! 这就是圣乐菲斯最残忍黑暗的人体试验,他们用辐射诱变胎儿的基因,企图将他们塑造成万里挑一的特异者;他们不惜制造出数不清的残次品,有些像唐那样痛苦地活着,有些像两个胎儿这样悄然死去。 这就是他们怀疑的“造神计划”,用魔鬼的恶毒催生出阴邪的“神明”。 原来魔鬼真的存在。 多么疯狂!多么荒唐!多么……罪该万死! 白旸的智能瞳环拍摄下这一切,他要将这片地狱里的秘密带出去,让所有的霉烂暴晒在阳光之下,让所有的罪恶接受审判和惩罚! 哔一声,暗门发出锁死的声音,实验台中间的“长剑”突然电光乱窜。 白旸心头一震,他怕是踩进了陷阱,眼下这设备很像自爆的前兆。 怎么舍得用如此昂贵的玩意给他陪葬呢?圣乐菲斯还真是超有钱啊! 他来不及细想,周围也寻不到遮挡。 轰一声,整个房间炸成一片废墟。 倒塌的实验台埋住了白旸的半边身体,他面朝下趴在碎石废铁里一动不动。 那两只蛋形的人工孕囊滚在一旁,发出叮当碰响,仿佛笑闹着跑远的两个顽童。 孕囊内里的孕腔早已空无一物,外壳也扭曲变形,但不知是不是那两个宝宝的灵魂感受到了来自人间最后的温柔抚触,听懂了那人为他们复仇的心语,于是,他们保护了他。 坚固的蛋壳刚好阻挡了这个方向上爆炸的力道,让白旸免于致命冲击。 他只是昏厥过去,左侧肩膀又掉出几个零件,导致破损状态下的智体短路,简单来说,就是没电了。 刚刚守门的博士在监控中冷眼旁观一切,他不允许任何人带走这里的秘密,也不允许任何人侥幸生还。 实验室里燃起了大火,烟尘很快遮住监控眼,烈焰即将吞没所有碳基生命。 神明属于魔鬼,而非愚蠢的人类。 ~~~ 弗里斯教授拖着跟自己一样滚圆的大垃圾袋塞进回收拖车,气喘如牛:“太重了!” “感觉到了,”戴着智眼的男人拉起推车,摒了口气脚下一颤,才迈步向前走去。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摘下笨重的苍蝇镜,换上一副小巧精致的黑片眼镜,又泡了杯超浓黑咖啡,这才坐下来扒开脚边的垃圾袋。 “啧,做售后这种毫无创造性的工作真是很讨厌啊!非质量问题不三包哦,让我看看收你多少钱合适——” 第154章 天使魔鬼30 “回来两个人,活着的。”沈夜喃喃。 李斯特无言,没错,小天才和另一位队员成功返回了巨鲸号,潜艇按计划准时撤离圣乐菲斯附近水域。 沈夜又说:“两个人死了,没回来。” 这也没错,他们已经得知队长在去路上为保护队员而遇难,另一位队员在岛上撤离途中重伤牺牲,队友拼命将他的尸体带到海里,没给岛上留下证据。 “白旸,没回来……”沈夜尾音倏地一颤,紧咬住牙关,抗拒般忍着疼。 李斯特忙劝道:“先别多想,虽然白总没跟那俩一块回来,但并不代表他也……岛上的眼线已经在找人了,你给我点时间,我预感事情没那么糟糕。” 这话毫无说服力,预感更无法安慰人,就像仅有的半杯水你选择看到上面还是下面。 对于非常在意的人和事,我们总是难以保持盲目乐观。 再有一小时,天就亮了。 李斯特:“日出之前,我保证给你一个确切的消息!”他拿出政客那一套。 “他没回来,”沈夜重复,但不敢问出后半句,他死了吗?白旸死了吗? “日出之前……” “他没回来……” “……”完,人魔怔了。 “我去找他。”沈夜说。 李斯特:“那里不是你想去就去的!” 沈夜:“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漆黑的眼睛冷冷扫过来,藏着不见底的深渊。 李斯特登时脑袋一麻:“你疯了吗?” 沈夜迈步走向门口:“是,我疯了。” 他不用亲见白旸的尸体,单单一星想法从最坏的可能擦边滑过,已经足够把人压垮。 于是沈夜将这假想驱逐出脑海,他必须设定白旸还活着,只是被困岛上,然后得出他必须去救他的结论。 唯一,且正确。 李斯特摆了下手,示意门外的保镖敲晕他。 保镖茫然对视沈夜一眼,跟着让路到侧旁,恭顺地低下头,视线粘在鞋尖一动不动。 李斯特:“……” 沈夜回眸看他,他从未在青年的视线中感受到这般强烈的凌厉和嚣张,仿佛这世界任他来去、神鬼莫当。 芬得拉和珍珠近前阻拦。 -- 第294页 “算了,”李斯特及时阻止送人头行为,“其实我也是个疯子,我承认,如今能最快进入圣乐菲斯的人就是你,理智上我应该阻止你、保护你……但容我自私一些……” 他似是艰难抉择,调转到沈夜的频道,这是两个疯批之间无关病情的目光交流。 “有时冒险是个不错的选择,”李斯特将自己智能车的钥匙抛给沈夜,“用我的车,至少进岛前你可以畅行无阻。” 沈夜接住钥匙,转身离去。 珍珠满眼惊恐,求助般看向芬得拉。 他们端着白玫瑰家的饭碗,为什么要听李二的鬼话!小先生这是肉包子打狗!折进白总还不够? 芬得拉不紧不慢跟出去。珍珠恨不得推着他追快一点。 他可不像李二那个忘恩负义的疯子,小先生救过他的命,他不要看他出事! 李二那辆贵得要死又死也看不出哪贵的智能车仍停在原处,引擎已经启动,发出比打鼾还低调的嗡鸣。 珍珠跑过去拉开车门。 沈夜靠在驾驶位,像是睡着了,眉心却不安地收紧,眼尾滑下一滴泪。 “他怎么了?!” 芬得拉上前,将沈夜从车里打横抱出来。 “有些定制车辆安装了防劫持机关,比如座椅靠背的隐藏电击器。只要掌纹验证错误,拿着钥匙也不行。他应该是被电晕了。” 珍珠鼓着嘴,鼻孔松出一口气。幸好,原来是欲擒故纵,李二是真鬼! 芬得拉将沈夜带回房间。 李斯特递来一支安定剂:“他总接受电极片治疗,我怕那个作用维持不了多久,还是打一针比较放心。” 头疼,实在怕他醒过来找自己算账! “白总还没消息吗?”芬得拉将药剂注入沈夜肘窝的静脉。 这种高级针丝滑如蚊子叮,沈夜却敏感地挣扎了一下,像是拼命想苏醒,但终究没扛过药效沉睡过去。 “万一……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预定一部等身的AI管家?罗素先生应该乐意支付这笔费用。” 珍珠瞪了芬得拉一眼,守在沈夜床边:“你们根本不懂他有多难过。” “哦,你懂?”芬得拉小回一嘴。 “当然!”珍珠想,好比你去执行任务,到时间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会超级难过。 虽然这种类比有点奇怪,反正……就是那种难过! “他并不是一定要去救出对方,他和别人一样清楚那有多么不可能,他只是想去陪他一起,死也死在一起。” 李斯特皱皱眉,漂亮的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情情爱爱屁用不顶,只会制造麻烦和痛苦。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李斯特是真的相信白旸平安,他找不到不要紧,重点是别人也找不到。 何况他们现在手里有圣乐菲斯的部分数据,价值评估尚未做完,应该够赎白总的了。 对方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只能抓活的,如果白总死了,很多人要陪葬。 这边刚按住葫芦,那边瓢又起来。 凌晨五点过半,地方警署和联盟军的狗腿子跑来神女塔要求当面向白总请示工作。 其实就是想确认他人在不在这。 蜂巢也不都是傻瓜,一旦白总失联,圣乐菲斯的偷袭坐实与他有关。 “白总在沈医生房间,现在不方便被打扰。”高展轻咳一声,神情微妙。 “是十分重要的情况,长官。”来人道,“我们接到报告,圣乐菲斯发生恶性命案和一起爆炸案,另外……具体需要向白总详细汇报,非常紧急。” 李斯特隔着门板偷听,呵,还不舍得说呢!数据池被盗,看,我早知道了。 高展装模作样想了一下,问:“死伤多少人?共计。” “两个,”来人答,说完自己也觉得小题大做,忙补充,“疑犯极端狡猾且善战,不像普通人,这点极不寻常!” 说完又觉得,这很像在为自己的愚蠢找借口。 高展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努力收敛鄙夷:“各位请先到餐厅用些早点,我去为您通报,请稍后。” 李二已经在督工珍珠为芬得拉化伪装,当下只有他的身材与白旸最接近,未必能蒙混过关,但值得一试。 谁让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恐怕拖不了多久,”高展看着这一屋子不靠谱的,头大。 李二不停收发讯息,费力盯着光屏:“让他们等,那群狗早习惯了蹲在门外啃骨头,一杯麦片就能让它们不乱叫。” 高展捏了捏眉心,半小时后他去对那些人说,白总说岛上的事情他管不了,请各位去找有权签署庇护令的人。 来人灌了半肚子凉茶,噎得抻脖子瞪眼:“可是,现在四城最高的长官是白总,我们需要他的指示。” 你们三个月前可是想要他的命呢!高展腹诽,欲言又止:那个……请各位再等一下,多用些茶点别客气。 有人追上来,正是高展那位发小:“白总究竟是不想见我们,还是,他人不在这儿?” 用的是嘘声,闲聊语态,仿佛他们之间熟到无话不谈。 高展双眉齐挑,同样神秘地凑他耳边:白总一条胳膊给压住了,又不舍得把人吵醒,劝你的同伴多点耐心,别不懂事。 说完又挤了挤眼睛,走了。 -- 第295页 白总之前经营的昏君人设十分好用,沈医生这祸国妖姬角色也深入人心。 高展黑一送一,不遗余力。 在药物作用下,沈夜的神经系统强制陷入宕机状态,丧失对外界环境的清晰感知。 原本意识被锁小黑屋是不会做梦的,可他神奇地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梦境。 他和白旸在梦里重逢了。 白旸躺在冷冻舱冰蓝的营养液中,肤色白得透明,双目闭合,宁静安详。 沈夜在现实中见过他这个模样。那年他五岁。 冰冷的白旸不会嫌弃他自言自语很吵,他可以对他说很多话而不被训斥。 那时他很喜欢他,甚至一度认为他是世上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人,毕竟除了他也没第二个人会耐心跟准尸体说话,专注地看着他。 可是……我长大了,你也睡醒了。我拥有过你的笑容和温度,你的声音和亲吻…… 醒醒!白旸!你给我醒过来!快醒过来!醒醒啊! 沈夜不安地晃动,晃动,终于被晃醒了。 他睁开眼,身体仍然在被摇晃。 “醒醒!阿夜!是我——” 沈夜看见了白旸的脸,近在咫尺,高清无/码。 仍在做梦吗?冷冻人只有在梦里才能被唤醒。 但他的梦中人,有声音、有温度,还有……味道。“臭。” 白旸扭头嗅了嗅自己,皱眉:“我去洗澡,你快起来,换上睡衣,乖!” 白旸跳下床,膝盖一偏压到沈夜大腿侧一小点皮肉,超级疼。 不是梦吗?沈夜怔怔看向响起水声的浴室,眼泪滚落出来。 ~~~ 房间的门被敲开,挤进一句高展无奈地阻拦:“你们不能进去,再等——” 两三个军装走进来,被侧旁浴室的水汽扑了一脸。 “白总?”人真真在这儿! 白总披上一件棉巾浴袍,光脚踩在浴室门口的地毯上,黑发还在滴水:“外面谈。” 长官面色不耐,像打盹被吵醒的猎豹,慵懒且危险,右侧锁骨上还印着一颗镶嵌牙印儿的草莓。 来人顿时面露尴尬,乖乖退下。 余光带到倚靠在床头看光屏的沈医生,人家眼睫还是潮湿的。这想象空间就……有点大了。 其实刚刚白旸洗澡的时候,沈夜很想冲进去抱住他,又怕亲手撕破了一朝美梦。 现在他终于相信这不是梦了,毕竟除了白旸,他才不会在梦里给配角甲乙丙捏出如此精细的表情动作。 白旸回来了,活着的。 会客室里,白总仍穿着浴袍,翘起二郎腿,伸手捏一块蜜枣糕塞嘴里,顺了口茶,表情嫌弃。 “找我什么事?” 来人巴拉巴拉三纸无驴扯了一通,后半段全是讲难处、道苦衷、赔礼道歉的废话。 “再说一遍,圣乐菲斯的事儿我管不着。”白总督察倒不计较,忍了口呵欠,目光倏地斜掠出来,含着笑、压低音,“别以为我不知道瓦诃里将军马上就到,你们几个不去迎接,小心将军怀疑你们的忠诚噢~” 这话效果奇好,来人抹着汗一溜烟都跑了。 白旸收起玩笑,脸色一肃,返身向沈夜房间走去。 李二这会儿才把气儿喘匀了,开着轮椅追在后面:“你从哪出来的?” “岛上有人救了我,把我混在垃圾里运出来。”白旸一顿,问旁边的珍珠,“还臭么?” 珍珠拨浪鼓式摇头。 “谁救了你?”李二想,不是他的人,这很不寻常。 白旸停在门口,稍微犹豫两秒:“繁育中心的人,我不很确定,但他应该有权限接触一些绝密实验。我想你该派人密切关注,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并确保他能平安。” 下一秒,白旸进去、关门,里面传出反锁的声音。 下一秒,门板咚地一震。 门外几人的表情精彩极了。 第155章 天使魔鬼31 白旸毫无防备被沈夜拍在门板上,感觉这一下比在岛上的遭遇还凶悍,他下意识抬手探向损坏的肩膀,半途又生生收住。 沈夜大悲大喜后情绪激荡,但敏锐洞察力没掉线,扒开白旸的浴袍就要检查。 “别紧张,”白旸笑嘻嘻把人箍进怀里,蹭着步子向床边挪,“太着急了吧?十个小时没见而已……” 沈夜被他带着后退,这姿势不方便上下其手仔细查体,干脆直接问:“伤在哪里了?给我看看。” 白旸侧过身将左肩背对他,那里粘了张肉色的防水胶贴,不细看像块膏药,揭开来内里还有一层硅胶衬垫,既能阻隔零件不被黏住又能起到类似皮下脂肪的缓冲保护作用。 胶贴和衬垫都是不规则弧边形,但二者边沿宽距均等,恰好与破损的人造皮肤妥帖衔接。 近乎强迫症的精湛手艺。 “不是你自己贴的。”沈夜得出结论,“我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你试试手臂的功能,告诉我哪里和之前不一样?” 他对机械神经学的了解还仅限于寓教于乐的闯关游戏层面,二把刀都算过誉了。 所以打眼一看,只能辨出有的零件是跟原装不同的替换品,有为了修改尺寸切割、打磨的痕迹,有损伤修复的接痕,还有的是旧物利用…… 活儿够精细,但显然时间仓促、材料有限,能攒成这样已经不是一般高手。 -- 第296页 白旸左手攥拳又松开,反复几次,手背上交替显示各种探测数值,食指的救生索收放自如,中指的指尖刃也能流畅弹出,无名指照明功能没影响,尾指的存储棒一切正常。 他打了个指响,弹出一串小心心:“没有不一样,堪比原装!” “什么意思?”沈夜看出他表情异样,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更令他亢奋的发现。 恰好与他心中的悬疑不谋而合。 白旸将自己模糊感觉到的经历跟沈夜详细说了一遍,爆炸后有段时间他大脑空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繁育中心地下实验室的了,但有人为他做修复和充电这段他还依稀有些印象,毕竟他不完全是机器,脑子也没坏。 可惜他没能彻底转醒看到那人的样貌,恢复意识时人已经上了垃圾船,后面更无暇多顾,只想着怎样快速安全地返回。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白旸声音里压着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激动,尽管他自认理由充分,仍担心希冀落空。 沈夜替他说出口:“你认为宁教授在岛上,救出你的人是他。”为了不让声线发颤,他也是咬着呼吸说完这句才深吁一口气。 除了宁折,还有谁能干出这样的漂亮活儿? 白旸的目光炯亮,沈夜却眼眶酸涩。 沈夜没让自己过多停留在这个猜测里,继续问:“如果宁教授在圣乐菲斯的繁育中心,他在那做什么?这些年会没有人发现他吗?” 白旸摸出一条项链,链条绕在手指上,吊坠垂在沈夜面前,那是一枚表面有些氧化和划痕的古旧十字架。 “见过这个吗?” 沈夜摇头,这不是宁折的东西,至少他小时候没见过,而且他相信,宁折除了科学没有其他信仰。 “可能是这项链的主人救了我,”白旸说,“十字架是个异形存储棒,我还没来得及看里面有什么。” 沈夜盯着那项链:“它的主人可能是个胖子,从项链长度可以推测。如果运气好,也许我们还能够提取到鉴别他身份的生物信息。” 门外 珍珠站得最远,看向堵在门口的几人:“这样不好吧,他们小别胜……咳,就……给人家点儿空间……” 李二皱眉看时间:“如果没有功能障碍,已经超过卫生署发布的最新X生活调查白皮书平均时长的三倍了,这科学吗?” 高展一口咖啡直接喷门上:“……也许他们只是在聊天。” “盖着棉被那种?”芬得拉勾唇坏笑。 “四倍!”李斯特忍无可忍,抬手拍门,“老白,顶楼飞机在等了,你还不走,是打算跟空军一号在圣乐菲斯岛举行一场盛大的交接仪式吗?” 至多再有半小时,瓦诃里将军将乘坐空军一号抵达这里。 白旸看着沈夜,似在犹豫,如果宁折真被困在岛上,他们一走了之不太厚道。 圣乐菲斯遭到入侵后果非常严重,瓦诃里必然会彻查所有相关人员,如果救出白旸的人暴露了,必然遭到最严厉的报复。 “我们回去吧,”沈夜起身换衣服,“宁教授的事情你在亚华城也可以查。他是无价之宝,无论落在谁手里,都不舍得毁掉。” 反倒是白旸,刚刚挖走那么大一个便宜,瓦诃里可恨死他了。 天上遇见,说不定空军一号会撞过来跟他们同归于尽。 走吧。 神女塔顶楼的停机坪,接上轻装简行的六人,飞机展开炫目的银翼在渐渐明亮的朝阳中冲上云霄,往大洋彼岸驶去。 ~~~ 一上飞机,沈夜便借治疗为由让李斯特小睡。这实在很像报复。 三名保镖并排坐着,白旸和沈夜凑头一起盯着光屏,和旅途打发时间追剧的小情侣没什么两样。 实际上他们在看的,是十字架里储存的资料。 所有文档默认按照时间排序,由近及远,跨度长达二十八年。 和宁为玉同龄。 最早的文档保存于星元111年,正是圣乐菲斯研究所由亚华城南郊迁往圣乐菲斯岛的那年。 这些资料极其杂乱、零碎,有页码不全的实验报告、有翻拍模糊的邮件截图、有简短的通讯录音、有实验区角度诡异的短视频……还有一些记录者视角只言片语的备注。 给人的第一感觉,这些内容来之不易,是记录者冒着极大风险经年累月偷偷积攒下来的证据,显然他也没有太多整理的时间,到处都是仓促、惊险的痕迹。 文档的时间间隔也长短不一,最长的记录空白期有17个月之久,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没有放弃这种孤独且危险的行动。 白旸和沈夜只能挑拣看得懂的部分,先概略浏览一遍,详细内容后续要交给侦查技术分析的专业人员处理。 不出所料,里面的内容极其隐秘,全部是关于“造神计划”的。 所谓的造神计划,即人为技术手段干涉,用以培育精神力超强的特异者,目标是PDI能够超越缇娅修女的自然孕育极值。 数据表明,这项研究与白旸他们猜测的一样,最早并非起源于搬迁之年,而是从圣乐菲斯前身的生命科学研究所、从天使魔鬼案开始,就有科学家提出人为繁育特异者。 这是有违人伦的人/体试验,也是一切残酷罪恶的开端。 纵观整个过程,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 第297页 第一阶段,实验的主要方向是通过遗传制造特异者。 最初研究者认为,特异者携带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特异精神力遗传基因,特异者的后代更容易成为特异者,譬如萨米特夫人和她的儿子,有确切证据表明双胞胎中的一个是特异者。 因此,他们收集特异者的生殖细胞,培育试管婴儿,在他们身上穷尽各种手段寻找那个神秘的基因,不惜丧心病狂进行活/体解剖。 然而许多年过去了,这项实验并无进展,那些他们精心培育出来的孩子有些长成了普通人,其中障碍者的比例也与正常水平大差不差。 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怀疑,那种神秘的基因或许并不存在,又或许是超隐性的无法迭代遗传。 随后,生命科学研究所的这类实验走漏了风声,被外界疯传和谴责,声名狼藉,也连累联盟科学院名誉扫地。 于是研究所更名为圣乐菲斯,从科学院总部迁到偏僻的南郊,相关研究也暂时搁置。 然而,特异者强大的神秘力量对一些狂热的学者和政客来说,拥有魔种般的诱惑。 星元99年,年仅二十岁的天才精神力学者梅瑟薇博士在《探针》相继发表论文《精神力的本质:生物波》和《特异精神力的非遗传性》。 这两篇论文在当时火爆学术圈,与她后来在《新科学》发表的《精神力特异者的印迹》并称为精神力研究领域的三大理论基石。 《特异者精神力的非遗传性》结尾,梅瑟薇博士含蓄提到了辐射导致基因异变的猜想,这也为后续的“造神”探索开辟出新路径。 于是,“造神计划”从理论上进入了第二阶段。 这一阶段的主要设想是特异者的产生是其基因在某种刺激下发生了突变,可尝试通过辐射等手段诱变基因来产生特异者。 这是一种回归本源的设想,人类最初的精神力便源于宇宙空间辐射。 与其寄希望于渺茫的基因遗传和小概率突变,不如主动制造条件来诱变基因。 于是有了白旸在繁育中心地下实验室看到的一幕,而那已经是无数次改良的实验状况,事实上最早的基因诱变实验在四十年前就有了。 厨师和唐,大概是较早一批试验品。 圣乐菲斯在111年的再次搬迁,也是因为辐射实验面临暴露,他们不得不转移至更加荒僻的孤岛上。 “南郊在那年突然多了很多弃婴,他们是被抛弃的试验品。”沈夜在光屏上打出一行字。 由于实验成果需要留到若干年后这些试验品长大才能检验,研究所搬迁又无法大批偷运这些婴童,因此作为试验品的孩子被植入了米粒追踪器,然后被遗弃或送养到孤儿院。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神经元紊乱症患者大多是弃婴,因为他们是辐射造成的残次品,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成年前就因病痛折磨死去,他们甚至至死都不清楚自己患了什么病,被误诊为脊髓炎、癫痫、精神分裂、躁郁症…… 活下来的,一些是厨师这种“幸运”没有致病的,另一些是唐那种“不幸中的万幸”带病生存的。 白旸心头沉重,宁为玉也是那年那里莫名多出的婴孩,至今无从知晓珍妮特从哪里得到他,也许是捡来的,但那无法解释她如何确定孩子是宁折的骨肉。 再有,宁为玉的身上,没发现米粒追踪器,沈夜身上同样也没有,但沈同舟和梅兰达的孩子确实患有神经元紊乱症,一种恰巧在辐射实验后发现又恰巧出现在试验品身上的罕见病。 白旸熄灭光屏,把沈夜往怀里揽了揽:“这些可以慢慢看,你脸色不好,睡一会儿吧。” 他已经尽量避免打开那些冲击力过强的视频,仅是粗略浏览文字和插图,还是把沈夜刺激得不轻。 沈夜听话地合上眼,靠在白旸肩膀上,但睡着是不可能的。 资料里那些片断的记述,零星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串联成一幕生动的活剧,暗夜中无声的尖叫和绝望的哭泣,魔鬼屠刀下划出狰狞的伤口,雪白被殷红淋湿,新生的血肉开始腐烂…… 沈夜的精神徘徊在崩溃边缘,再向前探进一步就要跌入万丈深渊。 这时,白旸紧紧牵住了他的手,在他耳畔低语:“你看,即便陷入深渊,仍有人在拼命尝试爬出来,即便爬不出来,仍有人在舍命放飞一丝希望。我还相信,那里不是他一个人在抗争,否则小三十年必然有许多暴露的危机,可能有时某人看见了假装没看见,可能有人故意留给他一点做手脚的空隙……” “唯一的希望,交到我们手上,我们不好让那些人失望噢。” 温暖自白旸的掌心漫过来,像迟到的倦意将沈夜精心包裹,即便如临深渊,尚有安身一隅。 沈夜睡着了。 第156章 天使魔鬼32 平安返回亚华城的家中,沈夜一进门就跟扑面而来的小狼滚到了一块儿。 清洁章鱼把房子打扫得干净整齐,把狗子养得皮毛光亮,这会儿见到小半年没回家的主人们也是开心到满院子乱跑,挥舞小触手一边粘掉落的狗毛一边扫去早櫻的落花。 咕噜咕噜,它发出愉快的泡泡音,这是被沈夜禁言的后遗症,好在小章鱼并不记仇。 沈夜只放松了一个午休,洗过澡吃过午饭,舒服地钻进书房开始处理工作。 -- 第298页 窗外的天蓝海蓝、云白风清,院子里花繁树茂、碧草茵茵,大狗在廊下打盹,小章鱼边浇花边哼歌…… 这一切的美好都在治愈沈夜,但他清楚,自己想要治愈更多人。 梅瑟薇博士的实验室同设在联盟科学院内,距离吴崧那里不算远,方便沈夜两头跑。 NSAD病毒这边,已经证实原有的两种干扰素和糖腺苷对抑制病情发展无效,新合成的二型阻断剂副作用太大,患者在伤口恶化减缓的同时均伴有不同程度的精神木僵,无异于剜肉割疮、饮鸩止渴。 但科研路上的试错是有意义的,每一次成功都垒在数不清的失败之上,吴崧团队所有人都不气馁、互相鼓励、默契配合。 沈夜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为了节省反复消毒的时间,他一进去就是七八个小时,午饭常拖到下午三点过后才匆匆吃一口。 吃了东西要写当天的日志和总结,记录下一闪而过的灵感,拟出第二天的工作计划。 等团队中其他成员快要下班时,沈夜赶紧收拾东西小跑转去梅博士的实验室。 路上短短十几分钟,他要清空满脑袋的病毒,切换成精神力频道。 沈夜在梅瑟薇面前,没有在吴崧那里自在放松,大脑始终绷紧一根弦,一头被“声武”项目牵着,一头拴在脊椎上,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吊得笔直。 其实并不是博士对他有多严厉,相反,她平时从不批评人,连个失望的眼神也没有,脸色一贯平静淡漠。 像高高在上悲悯苍生的神。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因为不在一个层次,所以不屑与凡人计较。 但团队里浑水摸鱼或者贡献薄弱的人,用不了多久就看不到了。 每次有人被退出,都像一记无声的鞭笞抽在幸存者的脊梁,驱赶他们焚膏继晷、日夜向前。 沈夜在暮星的时候独惯了,按说对团队氛围十分迟钝,也无惧物竞天择的淘汰法则,但两相比较,他竟然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人际关系的微妙。 也许因为在梅博士这边,他是个技能垫底的“弟弟”,仰望的姿势容易令人敏感。 又也许,他跟白旸待久了,“智障”沾染到一些“智能”,更像活生生的人了。 “沈。” 沈夜后背一紧,赶忙压下因为想到白旸翘起的嘴角,肃然起身。 梅瑟薇博士在叫他,这声音他听到不多,但印象莫名极深刻。 “正在跑分析程序,”沈夜解释,他没摸鱼,最多有点小溜号。 博士居然冲他笑了下,那笑浅如镜里浮光,眨眼就不见了。 “跑程序你不用一直盯着,可以来杯咖啡放松下。要不,你跟我来——” 哦,沈夜跟在博士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转入地下,那里有间新建的声波实验室。 沈夜还没资格进来工作,对此有些好奇。 “你对声波武器了解多少?”博士问。 啊,又开始考试了。 沈夜认真应答:“公元时期就有对‘次声波武器’的研究,次声波能够干扰人体的神经和器官,通过相近频率的共振致人眩晕、不安、精神错乱,或肌肉痉挛、血管破裂、内脏损伤,严重可导致休克、死亡……” 博士又笑,这次好像大人听见幼儿流利背出速算口诀,是期待放低的满意。 沈夜小郁闷,他的确懂得不多,尤其跟组里其他专业研究员相比差距明显,又不知什么原因总想在博士面前表现更好。 博士挑他毛病说明对他尚有期待,如今无论他基础太弱还是进步太慢,她都不抛弃不放弃地耐心教他。 这真的很像走后门混资历,已经有人背后这样议论沈夜了,随便哪个被劝退的都比他更顶用。 “次声波的确能够对人体造成伤害,”博士说,“但我们研究的目的是针对异星生命,它们传递信息的方式是生物波,我们需要寻找到能够摧毁这种传递的方法,那相当于破坏掉异星军团的所有通讯设备,人类将不战而胜。” 是了,沈夜想,这就是他厚脸皮赖在这儿的原因。他想白旸兵不血刃、一击退敌,他想帮忙找到制胜的法宝。 “那要用什么方法验证攻击的有效性呢?” 博士指了指前方的实验室,它的造型十分独特,头部是体积庞大的造声装置,连接一个约莫二十平方的实验舱,尾部则是观测控制室。 站在观测室里,可以透过监控屏看到实验舱的结构,像个扣在地面上的半球;内壁呈蜂窝状,布满吸收和衰减声波的高科技材料;诸多枪/管样的发声筒阵列镶嵌在蜂窝孔隙,粗细不一但都指向圆心。 他们进入时,刚好与几名换班的研究员擦肩而过。 其中一人似乎不太舒适,走路时脚步虚浮,被人搀着,沈夜留意到他在边走边擦鼻血。 博士走近操控台,调出数据看了一眼,摇摇头。站在旁边的实验员大气不敢出。 博士转身看向沈夜,眼神如常:“想不想进去感受一下?” 语气像是在为他推荐一款新口味的茶歇蛋糕。 感受声武的暴击吗?沈夜想起刚刚那个人。 该死的胜负欲突然冒出来,不想怂,他点了点头。 沈夜走进半球实验舱,舱门关合,这里非常安静,非常,安静到令人恐惧。 -- 第299页 实际上人类生活的环境并无绝对无声的时刻,风吹过、雪落下、鸟儿扇动翅膀、隔壁孩童啼哭……一切二十至两万赫兹的声波都能被人耳捕捉,即使闭上双眼,人类也从不孤单。 沈夜此刻却感受到了极度的安静,极度的孤单,仿佛孤身流落宇宙,倾听死亡的声音。 观测室里,梅瑟薇博士将一个控制钮推高,留意监控屏里沈夜的状态,一切如常。 于是她又向上推了两格。 当她第七次推高控制钮时,实验员惊恐的表情似要炸开,目光反复在博士和受试者之间横跳。 仿佛博士再推,他就要咕咚跪下来抱她大腿,哭求刀下留人。 幸好博士没有再动,她似乎如预料中那样满意,将人放出实验舱。 “今天先到这儿,早点回去休息。” 沈夜觉得博士看他的眼神温和许多,要么就是他被声武攻击出了幻觉。 实际上,他并没感觉到任何异常,甚至怀疑博士仅仅放他进去参观了一圈,根本没有开机。 做完分析程序不久,白旸从总部结束会议,过来接沈夜下班。 “脸上都没点血色,这么累吗?”白旸撒娇似地抱上沈夜,“好心疼,要不你单选一边做吧,跟两个项目身体会吃不消。” 沈夜就着姿势在白旸肩头靠了一会儿,刚想说自己没事,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他飞快拍开车内的垃圾袋,一扭头吐了出来。 白旸忙照顾他顺背漱口,看他呕得眼泪汪汪,更是心疼:“沈医生啊……” “是午饭太油了,脂肪糊在菜上,吃的时候就有点恶心。”沈夜找到客观原因。 白旸侦探似的眯眼:“油脂凝固,说明你吃的时候饭菜已经放凉了。甩锅午饭,我猜你晚饭还没有吃。噢,没吃晚饭的理由一定是午饭吃得晚。午饭吃得晚,所以一定是放凉了才吃。” 相互印证,逻辑闭环。 沈夜没话说:“你在绕口令吗?听得我头晕。” 回到家,白旸先给沈夜煮了碗鸡丝榨菜粥,然后翻出在暮星时改造的那个定时语音提醒加热饭盒。 “明天开始,给你带饭噢~” 沈夜预见到铃音响起时自己的大型社死现场,手里的粥突然不香了:“不……不用了吧?” “也行,”白总超乎想象地好说话,“那我每天中午抽出一小时过去陪你吃饭,一来一回各需20分钟,还有20分钟用来吃饭也够了,但需要你提前去食堂买好两人份。本来我在总部吃饭是免费的,现在每天家里要多一人餐的开支,还要多一笔用车的电费。哦不止,还有晚饭……” 沈夜赶紧抱过饭盒:“我带饭!”“如果加班,晚餐我自拍‘今日菜谱’背景的照片发给你,八点前!” 白旸:“七点前,去晚了没好菜,院校食堂都那样。” 沈夜:“成交!”“饭盒提示音能不能……普通点儿?” 白旸:“可以。” 看,双赢的谈判是存在的,另外,不要相信对方不回你消息是因为没时间,只要他想,连人都可以回复到你面前。 沈夜吃过东西,不适感消退许多,又跟白旸一块儿遛着小狼玩了会儿。 小狼跑乏了,趴在木廊下任小章鱼给它梳毛。 白旸和沈夜坐在樱花树下聊天,花瓣簌簌飘落,如爱意凝结的雨,暗香醉人。 “那个十字架的主人找到了,”白旸说,“警方恢复出一部分早期使用的痕迹,它属于一位叫达·弗里斯的研究员,曾在联盟科学院任职,研究方向是基因突变。” “他的离职十分蹊跷,原因是长期旷工、失联,退职手续也是公告办理,之后才注册在圣乐菲斯研究所任职。” “警方有理由怀疑,他当时可能受到胁迫,这也恰好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多年来一直坚持保留证据。” 沈夜对圣乐菲斯绑架学者也有耳闻,但消息具体确凿更令人震惊:“有宁教授的消息吗?” 是否宁折也被那些人挟持了?他们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白旸摇摇头:“我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他,怕是帮倒忙,反而给他带去危险。有些小道消息,可能蜂巢也不知道宁教授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这也太惊险了!沈夜脊背冒冷汗。 “还有件事情你得知道,”白旸面对他,正色,“我们在弗里斯搜集的一些邮件中分析出几个秘密实验的参与者,其中有个邮箱很可能属于梅瑟薇博士,结合邮件的内容,她大概率是‘造神计划’第二阶段的主导人之一。” 沈夜胃里一阵抽搐,艰涩道:“会不会,搞错了?” “我希望是,”白旸的表情掐灭了那丝希望。 第157章 天使魔鬼33 从那以后,沈夜看梅瑟薇博士,总像隔了一层雾。 博士对他依旧耐心,偶尔温和,与从前没什么不同,也没有再带他去声武实验舱。 沈夜却开始考虑白旸让他放弃一边的提议,一来病毒项目的确忙不过来,二来声武项目他的确可有可无。 这是表面原因,深层原因是他对博士的滤镜出现裂痕,怕接触越深、失望越甚。 从小少年时起,沈夜作为身份不可告人的特异者,极度渴望了解自己,他到处搜集相关的书和文章,因此单方面结识了梅瑟薇博士。 -- 第300页 她所有的著作他都反复读过,透过她的文字剖视同类,他觉得她是某种意义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如果他是一个病患,沈院长和缇娅妈妈是悉心照料他的护士,而梅瑟薇博士可能是会治愈他的医生。 沈夜背着书包转场,今天走得比以往都慢,一路在想怎样跟博士说自己退出项目的事。 进门后发现博士不在,他竟松了口气,默默坐到角落的位置开始看书。 同组一位师姐溜过来,放了一盒便当到沈夜面前,支肘托腮看着他笑。 这位师姐和沈夜年龄相仿,在组里算学妹,长着一张娃娃脸,性格也活泼开朗,跟每个人都聊得来,属于社牛人士。 “特意给你的哦,”师姐指了指便当,嘟嘟嘴。 那盒简餐十分精致,餐盒一角贴着绿色自然原材标识,里面的摆盘也很讲究,两粒鱼子酱饭团、一小片黑椒牛排、乳白和翠绿的花椰菜、蒸胡萝卜、对半切的几颗红果、溏心太阳蛋。 五颜六色的,好看不好吃。 沈夜不乏被女生示好表白的经历,但自“痴狂追求”白总成功后,就没那么不长眼的了。 这小姐姐该不会是来消遣他的吧。 师姐噗嗤一笑,向呆萌投降:“博士特意给你的哦!她说你太瘦了,工作辛苦,要加强营养。” 这样啊…… 沈夜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动,又夹着些硌硌楞楞的愧疚,慌不迭将刚冒头的想法塞藏回去。 退出的事,还应该慎重考虑下,预设他人有罪并非正义。 “博士对你特别好呢,”师姐继续攀谈,“你是不是博士的……什么后辈啊?侄子?外甥?你们长得有些些像呢。” 沈夜怔然:“有吗?” 师姐点头:“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哦,也说不好具体哪里,就挺像的!好比孩子和自己的父母吧,你要是看到父亲,会觉得这小孩长得很像爸爸,等你看到孩子的妈呢,你还是会觉得好像诶,但孩子的父母完全不像彼此,就很神奇……” “没有关系。”沈夜声音冷淡。 这是他们怀疑自己走后门的原因? 师姐有些尴尬,意识到刚那种类比很容易让人误会,像在暗示私生子之类不可告人的隐情。 刚好此时梅瑟薇博士进来。师姐心虚地吐了下舌头,猫着腰贴墙溜走。 我们长得像? 沈夜像上班摸鱼的小仙女,偷偷翻开智能机里的镜子APP。 ~~~ “就说你们这活儿干得漂亮!”李斯特心情大好,“你没看到将军那张臭脸哈哈哈,说一夜老了十岁毫不夸张,憔悴哦啧啧……纡尊降贵主动来我家谈,我说将军阁下痛失爱婿简直比我老爸死了儿子还悲伤难过,让他千万保重身体……这个不笑场真是太难了哈哈哈哈……” 李斯特兴奋得像回光返照。 白旸反应平平:“东西给你们了,我的任务完成,你们自己谈。” “你这态度,可不端正。”李斯特揶揄,“安全部长随时可以退休,白总你又这么年轻——” 白旸转头看他,从事不关己到玩世不恭:“我要是端正了,端掉的恐怕不止一家。但凡圣乐菲斯账本上挂名的,哪个禁得起推敲?” “咳!”李斯特要笑,被自己口水噎了,“咳咳,那个自然是挑重点节选,都看哪看得过来。另外,瓦诃里占大头是不假,你知道谁排老二?” “纯白玫瑰诶!”他自问自答,“别的不讲,沈医生那层关系你还是要讲情面的。往前推二三十年,他们两家算是旗鼓相当,谁摊的事大还说不准,如果不是瓦诃里贪得无厌,把老罗素逼到墙角了,老狐狸真未必支持你办这事儿。” 圣乐菲斯吸纳的民间资本,如今有据可查,瓦诃里占七,罗素也有小二成,余下的被若干其他势力瓜分;如果最初的格局是四四二,那纯白玫瑰的确有掀桌子的理由。 李斯特说得没错,罗素家向来支持自由港,又多了沈夜这颗能盘动白旸的活棋,出一手险招胜算很大。 他们联手,借天时地利,能按死瓦诃里。但白旸,单枪匹马,按不死所有蠹虫。 “支持我?”白旸笑了,“摇旗呐喊算支持?还是递枪递炮算支持?” 纯白玫瑰若想搞垮圣乐菲斯自己也能动手,但老狐狸不玩同归于尽那一套,白旸是杆好用的枪,能替他重创瓦诃里,也是面好用的盾,能帮他拉走仇恨值。 白旸的清醒让李斯特有些尴尬,以他忽悠人的经验来看,碰上这款最好有话直说。 “那位梅瑟薇博士,对沈医生格外上心吧。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罗素家曾经收养过她做女儿的。这么算来,她就是沈医生的家族长辈,又是不问政事一心学问的科学家,事情不宜牵连到她。” 曾经、收养,什么叫曾经收养?先前养过,后来又不养了? 这预防针像李斯特替别人打的,他为了对付瓦诃里,勾搭不止白旸一个人,并不意外。 “你也保重身体,沈医生托我问候的。” 白旸懒得掩饰话里的机锋,离开静安病房。他私下交待高展:“去查查罗素家收养梅瑟薇是怎么回事?” 高展应下,闲聊道:“这也合情合理,他们有钱人喜欢投资,投资人才也是投资,常见玩法是设立助学基金广撒网,像这种精准定投天才的比较少见。事实证明白玫瑰的眼光够准,简直中签了圣乐菲斯原始股!” -- 第301页 白旸觉得高展猜对了大部分的真相:“所以,后来解除收养关系,很可能是不希望外人将两方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瓦诃里家,得知绝密项目的高层埋了罗素家一条线,必然会千方百计剔除她。 而这条线由明转暗潜伏下来,纯白玫瑰在排挤中就稍微不那么被动了。 “你想想办法,搞到梅博士的生物检材。”白旸表情神秘。 高展愕然:“沈医生不是天天见她?”捡个毛发、皮屑、唾沫星子何必舍近求远。 白旸:“当然不行!这事儿不能给阿夜知道!” 高展感觉这对话他熟,当初偷偷采集食品保鲜盒上的生物信息证明“沈夜他妈是沈夜他妈”,也是这样背着沈医生操作的。 “白总,一个亲妈能生出n胞胎亲孩子,但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亲妈,排他的。” 白旸:“所以呢?” 高展心说,所以你为啥这么执着非要给沈医生再找一个妈呢?一个岳母大人还不够伺候怎么滴? “所以……给我多点时间,一定办到!” 白总满意地收回眼刀,去接小男友下班了。 沈夜钻进车里时,举着半盒冰淇淋,刚坐下就挖了一口喂给白旸:“蜜槐青柠口味,哞哞新出品的初夏尝鲜款,要排队才能买到。” 柔滑的天然乳脂漫融在舌尖,漾开清甜甘涩的花果香,沁爽如初吻,的确好吃。 “是你有空自己排队?还是你那日理万机的导师亲自排队买给你?” 白旸口气酸唧唧的。 沈夜不想理他了,兀自用小勺抠冰淇淋,只抠不吃,盒子里很快坑坑洼洼化成一片泥泞。 他和博士自然都没空跑去排队,那师姐帮忙买回来也是博士的心意。 博士看他最近都在按时吃饭,不再送便当,改送一些小零食,都是用了心思的,有的只在暮星能买到。 对他好,总不是假的吧? 沈夜向来处理不好和女性长辈的关系,第一个妈妈厌恶他,第二个妈妈憎恨他,最亲近的缇娅妈妈又不单属于他一个人,对谁都很好。 倒是梅瑟薇博士,只耐心给他一个人讲解疑问,只用心给他一个人准备零食,组里所有人都看得出博士对他的偏爱,她却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和议论。 沈夜头一次从一位女性长辈身上感受到母性的温柔和独宠,这感觉令他难以自拔。 “其实,”白旸心底也被他抠化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你也要相信,我是可以既当爹、又当妈的!” “乱说什么啊!”沈夜挖出大口冰淇淋堵白旸的嘴。 白旸用沾着奶油的唇去亲沈夜,沈夜躲闪,将滴在指节上的冰淇淋涂到白旸脸上。 代价是,沈夜的手指被叼住了。 白旸卷着舌尖威胁道:“快吃掉它们,不然我会吃掉你噢~” 智能车拖曳流光飞驰在空轨上,像划过黑夜的亮星,无人知晓在某颗小小的星球上正在发生怎样的动人故事,只有曾经经历的人们彼此依偎,投入身心。 第158章 天使魔鬼34 瓦诃里家愿意放弃在圣乐菲斯的所有投入,同意撤销庇护令,但坚持保留宏卫二的采矿权。 联席会议发起弹劾总长李重时的动议,这是瓦家及其死忠粉的施压与威慑,同时多地爆发小规模军事冲突,蜂巢内部开始了清洗与站队。 白旸最担心的哗变似乎随时可能发生,战争他不怕,但无论输赢,遭受苦难的都是民众。 各方在变局中观望、试探,拼命维护小圈利益、伺机打压蚕食对手,犀牛与熊的战斗中谁会在意踩死多少蝼蚁。 总长顶着巨大压力。 白旸几次会面都给对方加油、打气、灌鸡汤,让他千万扛住,能拖就拖。 “瓦诃里在走下坡路了,时间越久,跟着他的小弟就越少,每天都有割肉清仓的,再挺挺,他的家底就快给我们耗光了。” 李重时的降压药、救心丸一把一把吃:“我知道你为什么,白啊!说句掏心窝子的,当年我也怀揣济世安民大理想,后来发现,要实现它,我得先活下来。你听叔……听老弟一句劝,保住你自己。这联盟能延续百年至今是因为有你,联盟想再延续百年,还得有你啊!” “太难了,”老头泫然欲泣,“要不是还剩当年一丝念想,我都想抱着瓦诃里老狗一块儿炸了!你放心,我扛得住,死皮赖脸拖着这招还是他们教会我的,拖不死他我也耗他半条狗命,我怕什么!” “我两个儿子,一个没了,另一个也快没了,我什么都不怕……小特说外面所有想好好过活的人都是我的孩子,我得罩好他们……我们李家,是古老皇族,天地庇佑……” 白旸拍拍老头肩膀,觉得今日份鸡汤可能炖咸了,再灌下去他怕是要去列祖列宗面前磕头谢罪。 “采矿权可以先放着,别让瓦诃里狗急跳墙,你也好跟他周旋。钱的事儿,我去找老罗素谈。” 白旸给李重时打完鸡血,又去给老罗素画大饼,从老狐狸身上拔毛可不容易,威逼利诱上全套,还要演技过硬。 等高展把人从圣科啼山上的白玫瑰庄园接出来,白影帝已经累到不想说话,窝进座椅阖目养神。 高展坐在前排,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上司,犹豫着低声开口:“梅瑟薇博士的确曾经被罗素家收养过,不过不是霍根·罗素收养她,而是爱德蒙·罗素。” -- 第302页 白旸倏地睁开眼,眼皮叠出疲惫的深纹。 他没忘记,老罗曾经亲口告诉沈夜,梅兰达是爱德蒙的私生女儿,既然爱德蒙自己有女儿,没道理亲生的他不养,反倒去收养另外的女孩? 宁折亲生儿子的生物信息,为什么又会与梅兰达的符合母子关系? 头疼…… “但很快这段收养关系就解除了,”高展见白总在认真听,继续说下去,“前后不过两三个月,要不是已知答案、带着目标去查,大概没人会发现。” 白旸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梅瑟薇两三岁,80年年底,”高展蹙眉,“奇就奇在这儿,投资人才也没有下手这么早的吧?两岁多的小女娃能表现出什么过人天赋,背出圆周率小数点后一千位,还是默写完整元素周期表?” 白旸还他一个‘你好没见识’的白眼:“去看看宁折的传记,你说这些,他两岁就会。反而……” “你觉不觉得很快解除收养关系更奇怪?”白旸开启光屏,将梅兰达和梅瑟薇的两张证件照片左右拼在一起,飞快给沈夜发了一条讯息:老罗有没有跟你提过,你外公的女儿是单胎还是另有什么双胎姐妹? “觉得啊!纯白玫瑰不可能预见到梅瑟薇后来会进圣乐菲斯、参与绝密项目,就算她是不世出的天才,也没必要那么早开始避嫌,背后一定有我们还不——” 高展话没说完,被白旸投到眼前的照片打断:“这是,博士和沈医生的母亲?” “除非,收养和解除收养的决定,是两个人做出的。相反的意见,导致矛盾的决策。”白旸问高展,“你觉得梅瑟薇和梅兰达,是不是很像?” 高展看了一会儿,错愕地张着嘴,他听懂了白总的推测。 如果梅瑟薇也是罗素家私生女呢? 收养她的决定可能是爱德蒙做出的,目的并非投资人才,而是真正想抚养自己的骨肉;但霍根·罗素从家族名誉的角度可能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尤其爱德蒙在女儿出生同年已与金斯伯格大法官的独女成婚,这桩收养极可能破坏姻亲关系。 “像是像,但没有双胞胎那么像吧?” “很多方法能够微调容貌,即便不采用医美手段,不同的成长环境、饮食习惯、生活方式,甚至心态性格都可能对容貌和气质产生影响。她们有六十年的时间区别于彼此。” 但她们的DNA却没那么容易改变。 白旸检查通讯栏,沈夜没有回复。可能他正在忙实验,没看到智能机接收的消息。 “梅博士吃住都在实验室,她的生物检材外人没那么容易弄到,”高展舔舔嘴唇,“我在想办法了,至多再有两天,我一定。” ~~~ “二型阻断剂的有效成分直接作用于GABA受体,导致中间神经元传导抑制,患者产生精神木僵。” 吴崧指着会议桌中间全息投影的复杂化合物分子结构:“之前沈医生提出,将这里的共价键消去,用一个苯环链接,或可增加化合物稳定性,减少神经元过度抑制,结合尼尔那边提取出的蛋白质靶向因子……我觉得这个方向可以一试。” 沈夜虽不是病毒专业出身,但他非常了解神经系统作用机理,加之在枯树小屋实验室里埋头研究小绿药水的若干年弯路摸索,跟进NSAD项目让他有种如鱼得水的酣畅快意。 不过眼下,组会上这条鱼有些像咸鱼,还是不想翻身那种。 沈夜走神地盯着智能机投屏,对同事抛来或赞赏或佩服的眼神全无反应。 “沈夜?” 溜号的学生被导师点名了。“沈夜!”吴崧见他没有反应,加重语气。 “什么?”沈夜手腕转动,光屏熄灭前偏斜了一个角度,刚好被身边的同事瞥去一眼。 花花绿绿的背景图和奇形怪状的艺术字一眼看不清,但那行像是广告宣传语的文字被看去了半句: ……神遗失的孩子,欢迎回家! 吴崧皱眉,从眼镜上缘看他:“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请假休息吗?” 这本来是句客套的关切。 “需要,”沈夜站起身,低头收了桌面的笔记塞进书包,甩在肩上迈步走出会议室。 吴崧:“……” 众人:“………………” 沈夜扣上耳机,重新听了一遍广告页自带的背景音,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哥哥在这,别怕。” 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无比熟悉,即便那天之后的梦里,他也无数次梦见这一句。 阿夜对他说:哥哥在这,别怕。 沈夜头脑凝滞,脸色像被冻住,人如行尸走肉。他没想过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两腿却凭借记忆将他带到了另外一个实验室。 他从没在上午过来这边,声武项目组的同事见到他都有些吃惊。 师姐抓着他问:“昨晚没睡好吗?你脸色很差诶!” “梅瑟薇博士在哪?”沈夜问,“我找她有事。” “跟我来。” 博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夜转身怔怔看了她几秒钟:“可以去实验舱谈吗?” 梅瑟薇博士也回看向他,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很快被她抹平,眼神恢复平日的睿智与镇定,还透着不加掩饰的固执坚硬。 她不回答,但用行动默许了这个提议。 沈夜随她走进实验舱。 -- 第303页 观控室里无人值守。 这里像处异世界,只有她和他,可以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 沈夜眼睫有些湿,右手按在左腕的智能机上,尾指指甲抠入皮肉,仿佛用力掐住想从智能机里向外探头的魔鬼。 博士在耐心等他开口。 “我想知道,”沈夜声音微颤,“如果我愿意配合实验,你是不是真的可以找到击溃异星人的方法?我想听真话,你不要骗我。” 梅瑟薇目光上扬,露出些许惊讶,这似乎与她预想的题目有很大出入。 她停顿片刻,显得回答比较慎重:“是的,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沈夜点点头。 梅瑟薇等待下一道题目。 然而,没有了。 沈夜说:“我会配合你的。”他向外走去。 “你知道配合意味着什么吗?”梅瑟薇双手插在白制服的口袋里,笔挺的身姿下意识微微倾向沈夜。 沈夜顿住脚步,瘦削的背影冻僵了似的,拳在身侧攥得微微发抖。 “你需要一个精神力强大的特异者来测试实验效果,别浪费时间找些炮灰了,有我一个就够。” 梅瑟薇双唇微张,却没发出声音。 之前她对他说,声武是用来摧毁异星生物之间的信息传递,相当于破坏掉异星军团的所有通讯设备,这种比喻太委婉了。 声武真正摧毁的,是异星生物赖以传递信息的神经系统,它们的通讯设备即神经系统。 这项实验,需要一个神经系统最接近异星生命的受试者。 此前介入实验的特异者完全不能满足博士的要求,他们脆弱的神经总是稍有风吹草动就映射出生理不适,弱爆了。 唯有沈夜,他能轻松扛下数倍于那些人的攻击。 他是这项目的天选之人。 梅瑟薇博士知道沈夜已经看清自己招他进项目组的初衷。 从始至终,她需要的不是研究员,而是小白鼠。 但博士仍有困惑,她不确定沈夜为什么会如此急切并直接地在她面前表露自己超级特异者的身份。 结合前因,梅瑟薇可不觉得这是出于“信任”。 是因为……她前晚喝过的那杯榛芯可可? 沈夜回赠的,他等她喝完后贴心地帮她带走空纸杯去丢,然而纸杯并没有出现在实验室的垃圾桶里。 梅瑟薇抬步想靠近。 沈夜已经离开实验舱,只余重新闭合的舱门。 砰!像是鼓点重重砸在博士心口。 她怔怔望着男孩离去的方向,想起二十八年前亲手将他送出研究所的那个晚上,幼小的生命蜷缩在她掌心,像极了那杯热可可的温度。 ~~~ 午餐前,白旸接到沈夜的通讯。 “你能来接我吗?现在。” 白旸将二十分钟车程缩短了一小半,他飞奔向联盟科学院的智慧泉广场。 今天阳光好极了,透过瓦蓝的天空洒下来,宽阔的广场被照得几乎不见阴影。 沈夜是这明媚中唯一一处黑洞,拒绝融化的冰,他抱膝坐在环形台阶上,任白鸽在他面前飞来跳去抢食半片乳酪吐司。 白旸走过去,抱住他。怀里的身体瑟瑟发抖。 “我在这噢,别怕。” 沈夜哭出声,抽噎着说:“你先别问,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让我想想——” 第159章 永无森林01 白旸看沈夜转给他的亲子鉴定报告,对结论并不意外。 “你自己也觉出问题了吗?” 梅瑟薇博士是沈夜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确切来说,梅瑟薇是宁为玉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你看我像傻瓜吗?”沈夜鼻子齉齉的,眼角挂泪,垃圾盒里用过的纸巾堆得冒尖儿。 高冷博士对他散发母姓光辉,又有人说他们长得像,换谁都按不住一测究竟的好奇心吧。 不过沈夜在打开报告前一秒,仍希望博士仅为了诓骗自己做她的试验品,而不是出于更加复杂的目的。 想弄清一个人为什么对自己好,是件痛苦的事。 承认亲人的伤害更是。 白旸宠爱地揉他头毛:“你傻一点我不介意啊,傻瓜也挺可爱的。白星星就过得比你开心。” 沈夜抽出新一张纸巾盖住半张脸,红红的眼睛看他:“也不介意我是什么人吗?” “你傻了我都不介意诶!”白旸强调。 “从遗传角度来讲,我这样就算傻的了。” 沈夜被成功带偏思路,他爸是宁折,他妈是梅瑟薇,天才和天才的孩子,五岁还因为背不出元素周期表挨骂。 对了,“那珍妮特是谁?” 沈夜从未怀疑过珍妮特的身份,她是宁折的妻子,自己的生母,梅兰达的胞姊……直到梅瑟薇现身,他才知道另有其人。 白旸将之前从另一位珍妮特案件中查到的情况讲给沈夜听: “帕瑞妮丝太太说从前外人叫她阿姗,是个四处打零工的潦倒童书作家,直到你出生那年她终于出版了《珍妮特公主》,她们都觉得珍妮特是个能带来幸福的名字,于是帕瑞妮丝将女儿的名字改成了珍妮特,阿姗也用珍妮特这个新名字嫁给了宁教授。” 然而现实令人唏嘘,博士生珍妮特惨遭卡戎杀害…… “珍妮特,是我害死的。”沈夜将整张脸埋在纸巾里,泪水洇开来,“我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唤活精神力,我希望她去死,就像她厌恶我那样。” -- 第304页 珍妮特扭曲狰狞的面孔浮现眼前,他溯回到瑟缩角落里那个孩童的视角。 你既不聪明也不乖、安静闭上你的嘴、吵死了你真烦、浪费生命、你怎么不去死…… 小阿玉仰起脸,双眼漆黑回看向珍妮特,他想,你才该去死,你去死吧—— 珍妮特表情定格,她缓缓站直身体,转身,走向窗边,开窗,整个人翻出窗台消失不见了。 五岁的小阿玉甚至还不能清晰理解这些行为的意义和后果,他感觉疲倦,困意袭来,他躲进衣柜里睡着了。 长大后他读了梅瑟薇的文章,才知道特异者通常要到临近青春期才会被唤活精神力,且第一次释放精神力影响大多伴随着强烈的情绪刺激,这种唤活的时间越提前,特异者的精神力往往越强大。 珍妮特的厌恶暴躁,强烈刺激了小阿玉的精神本能,她也为此付出了性命。 不是亲生母亲,并不能减轻他的负罪感,相反,恨意没那么浓烈了,珍妮特有理由不爱他,他不是她的宝贝。 白旸非常正式和肯定地告知他:“那不是你的错。小朋友就像镜子,遭受恶意,反馈恶意。错在他们对待你的方式。你反抗的后果是场意外,她烧了把火的确罪不至死,但她点燃了T恩T。” “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麦芬蛋糕了吗?” “我小时候很喜欢,”沈夜擦掉眼泪,又淌出新的,“爸爸偶尔回家会买给我吃,一个盒子里有4块,不过不能想吃就吃,需要熟练背诵,或答对所有的题目,或一整天不发出声音……蛋糕是奖品。” “有一次新年,也是我的生日,爸爸回来,买了蛋糕。他几个月没回家了,妈妈很开心,做了很多菜。然后爸爸接了一个通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妈妈从厨间出来,客厅里只剩下一桌饭菜和反反复复念着要吃蛋糕的我。” “她把蛋糕塞进我嘴里,一口接一口,一块接一块,我不能呼吸……” 沈夜深呼吸,好在这一次的回忆没让他像从前那样,即使在梦中也会剧烈咳喘着惊醒。 白旸问:“现在还怕吃蛋糕吗?” 沈夜摇头:“你做的很好吃,松饼和饺子也好吃。”肚子配合地咕噜一声。 白旸拿出车里备着的点心和牛奶。 沈夜:“珍妮特死后,爸爸在安息室守了她十天,我一直以为他们非常相爱。” 白旸:“宁教授当时应该猜到了你是特异者,他这么做是在保护你,不让外人从尸体上发现异样,和珍妮特结婚也是,他真正爱护的人是你。” 沈夜:“真的么?如果再见,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和我的生母一起抚养我?为什么要强拉无辜的人组个虚假的家?” 白旸:“这问题你也可以问梅博士。” 沈夜:“我不想再跟她讲任何话。” 白旸:“这么记仇的吗?你前些天吃人家零嘴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夜揉揉鼻尖,暂时不想告诉他有关声武实验的事,白旸一定会阻止他去做白老鼠。 “我可能也是她在实验室里合成出来的,基因母亲,不算生母。” 客观来讲,这是气话,也是真话,禁得起分析。 白旸:“我猜,珍妮特将你带给宁教授之前,他可能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他很快与珍妮特注册结婚,说明他也不觉得还有与梅瑟薇组成家庭的可能,但他需要有人来抚养你。珍妮特大概主动包揽了这项任务,她完全可以以保姆的身份照顾你,宁折也付得起酬劳,但珍妮特需要的对价是一个身份,摆脱底层贫穷潦倒的身份,能够不愁生计安心创作她的童话。” 白旸:“而婚姻对宁教授这类人来说,并非必需品,他的精神寄托无可替代、不能分享……或者,宁教授愿意结婚是因为婚姻可以更好地隐藏你!” 隐藏他。 宁折一直在联盟科学院工作,对圣乐菲斯应该有所听闻,当年他只要稍微同珍妮特了解得到这个孩子的经过,就能推测出八成真相。 或许后来宁折出现在圣乐菲斯岛,也与这件事密切相关。 沈夜:“人工孕囊才不会意外怀孕!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又为什么会被交给珍妮特?” 白旸:“那是另外的故事,等我编圆了再给你讲,可以有很多版本噢。” 沈夜白了他一眼,脑子还是很乱,心里依然难受,可被白旸这样真真假假一通分析,发生在他身上的伦理悲剧好像变成了一道题目,他们会认真解题,会找寻答案,然后这题就可以像游戏里打通的关卡一样过去了。 是可以过去的。 “你叫我一声。”沈夜终于擦干眼泪。 白旸:“宝!” 沈夜:“不是……” “阿玉。” 眼泪又白擦了。 沈夜:“珍妮特死后,宁教授把我带去科学院,我在临时仓库发现了你,那时我对你说,你好,我叫阿玉。” “我知道。”白旸从颈链上摘下他的铭牌,指腹摩挲在蚀刻的四叶草上,“你画的,还拿走了我的电子笔记本。” “是借,我对你说了以后会还的。”沈夜更正。 白旸边笑边点头:“是是,你当时肯定征询过我的同意。” 他学着幼童奶声奶气:“这位宇宙第一帅的大哥哥,请问我可不可以借你的笔记本用几十年吖?你要是不同意就摇摇头,没反应我当你默许啦——” -- 第305页 沈夜被他弄得像个神经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白旸再接再厉:“阿玉不是白借用噢,阿玉长大了会以身相许哒——” 沈夜扑上前捂他嘴巴。 白旸顺势捉住他的手,指指那枚四叶草:“临期冻品那么多,宁教授一定是看到了这个,心想化哪个不是化呢?既然儿子替他选好了,就这个吧!”“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能被宁教授复活,是你给我的好运气。” “因为我告诉自己,阿玉已经死了,”沈夜说,“如果宁为玉和沈夜只有一个人能活,我希望死掉的是阿玉!” 白旸:“你这样想对阿玉不公平。” 沈夜:“他该死!” ~~~ 十四年前,宁为玉十五岁,沈夜比他大一岁多,他已经来到暮星整十年,住进沈家也有七八年时间。 阿玉叫沈夜哥哥。 沈夜身体不好,患有严重的神经元紊乱症,时常发病,一年有十个月得卧床休养,忍受病痛。 他的是合并症状,起初肢体、感官会突然不受大脑控制,后来情况加重到了出现幻觉、妄想。 沈同舟和梅兰达为儿子的病操碎了心,可无论尝试如何医治、无论照料多么细心,沈夜的身体始终不见康复。 最初的转机发生在宁为玉身上。 这个母亲刚刚离世,被父亲远送他乡的小可怜,一开始住在春晖福利院里,缇娅修女虽然答应会照顾他,但修女实在太忙了,能留给小孩的时间很少。 小阿玉在福利院时经常被大孩子欺负,他又是不爱讲话的小闷葫芦,也不懂得跟老师们告状,倔强地自己忍着,甚至有一次被骗到仓库里反锁了一天两夜。 沈同舟是宁折的好友,也与缇娅修女交情颇深,因此提出想将宁为玉接到家里抚养。 这个提议立即遭到了妻子梅兰达的反对。 梅兰达认为沈夜病弱,照顾一个孩子已经很吃力了,何况宁为玉的母亲刚刚自杀惨死,传言说与带那小孩导致抑郁有关,可见这麻烦不好往身上缠。 沈同舟处事向来温和,没有不顾妻子的意见硬来,但会时不常地把阿玉接来家里度个周末。 鉴于只是临时招待,梅兰达不好再拒绝,表面上对小孩也算热情周到,而且她渐渐发觉这孩子不像她以为的那么顽劣讨厌。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儿子沈夜很喜欢这个弟弟。 如果时间长没接来家里,沈夜会趁自己身体好一点时主动要求母亲带他去福利院探望小阿玉。 七月的一天,沈夜过生日,沈同舟特意把宁为玉接来家里。 那之前,沈同舟再次与梅兰达商量让宁为玉寄养在自家的事,夫妻俩闹得不太愉快,只是碍于修养没有吵架。 于是,这次梅兰达不自控地给了小阿玉很多白眼。 比如阿玉一进门,她就开了清洁机擦他踩过的地板,催他马上洗澡换衣服,脱下来的脏衣单独装进垃圾袋…… 比如小兄弟俩玩得正高兴,她进来打断他们,坚持说沈夜需要小睡一会儿…… 比如准备餐具时会刚好少了一套,她夸张地道歉说平时一家三口习惯了…… 阿玉对外人的厌恶相当敏感,在弄懂原因之前,他就十分清楚这家的女主人不喜欢他。 但沈院长和阿夜哥哥对他都很好,他也喜欢他们,只是他没有法子将二者分开来取舍,也禁不住跟沈同舟回家的诱惑。 当晚,沈夜发病了。 沈同舟和梅兰达冲进儿子房间时,惊诧地发现,小阿玉正拉着阿夜的手、注视他的眼睛,沈夜渐渐平静下来。 那天之后,梅兰达同意了沈同舟的提议,宁为玉住进沈家。 第160章 永无森林02 “沈夜的神经元紊乱症病历,你就是从那时开始记的?”白旸有些不舍得把这名字还给正主。 宁为玉摇头:“时间上是始于那时,但小时候那段内容是我后补的,真正想研究这病的时候才开始写病历。” 难怪白旸读得云山雾罩,他在补写那些经历时故意模糊了人称和指代。 白旸却把里面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那些年,你也吃了很多苦,没少受罪……来,抱抱。” “但,幸好,生病的人不是你——” 一开始,小阿玉只是使用自己的精神力影响来安抚沈夜,虽然他并不熟练,但这么做除了导致疲惫困倦和蛋白质渴求之外,倒没什么别的不适。 何况,阿夜发病时不再特别痛苦了,梅兰达似乎也开始喜欢他,他还实现了牛奶自由,一切都很值得。 本该进基础学校读书的阿玉,就这样与因病无法入学的阿夜一样,双双成为失学儿童。 平时,梅兰达会教两只小崽阅读和计算,沈同舟也一有空就给俩娃科普,他俩在知识面上没有落后,但人际交往就贫乏很多。 宁为玉这时也显露出超强的智商基因,和沈夜相比,他理解知识更快更深、运用也更灵活。 但他又和沈夜一样,常常答错问题,甚至比沈夜还要错多一点点。 每每这时,沈同舟就会心一笑,他理解阿玉的善良,笨拙地想让哥哥开心。 沈夜慢慢也看懂了,父子俩同样不说破,配合这个聪明的笨蛋。 沈夜身体病弱,需要比常人更多的休息时间,这时宁为玉就会把自己关进沈同舟的小书房,因为那里梅兰达从不去。 -- 第306页 他无聊得很,逮着有字的东西就翻翻看。 时间长了,沈夜以为宁为玉喜欢看书,尤其是父亲那些医学方面的,就问他是不是以后想像沈院长那样当个医生。 宁为玉不以为然,说他才不喜欢那些,他长大了要去星际探险,希望有机会再去宏卫二瞧一瞧。 沈夜说自己想学父亲那样,将来成为医生,解决掉自己身上的疑难杂症,让患者摆脱病痛,那实在是太有成就感的事了! 可惜,现实残酷,事与愿违,沈夜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这期间宁折也在帮忙想办法,他们先是尝试了电极片治疗,收到一定效果,但过程实在太痛苦了,对沈夜来说就是酷刑。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被绑缚在医疗床上接受电击治疗,这不仅折磨了沈夜的身体,同样折磨着沈同舟和梅兰达的精神,还有宁为玉的。 他有次偷偷试了一下,就痛到魂飞魄散,再也不想让沈夜遭受那些。 以至于后来每每治疗,沈夜都要嘱咐父母不给阿玉知道,还故作轻松地反过来安抚他。 再后来,宁沈二人不知从哪捣鼓来尚未批准应用的基因移植疗法,筛选后发现最合适的供体居然就在眼前。 宁为玉当然愿意帮助沈夜,只是提取基因细胞也是敲骨吸髓地疼,为了提取物不受药物影响和污染,操作全程不能麻醉。 阿玉疼到涕泪横流,又一动不敢动,生怕提取失败。 好在基因移植进行的频率仅有电极片治疗的三分之一,宁为玉觉得自己疼一次换沈夜少遭三次罪是划算的。 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小心思,那就是每次手术过后,沈家人会对他更好,尤其是梅兰达,简直无微不至,当他和自己亲儿子一样。 他超迷恋这种家庭的温暖,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这家的另一个小孩,有父有母,有哥哥。 原本宁为玉和沈夜长得便有五分肖似,经过基因移植治疗,兄弟俩更像了。 先是沈同舟不小心叫错两人的名字,然后有天梅兰达看见宁为玉追着一条流浪狗飞跑过花园,竟生出阿夜突然痊愈的错觉,掩面痛哭。 沈夜因为卧床养病很少出门,这个街区的邻居更是将宁为玉认作沈家的孩子。 各种治疗手段都在交替维持,得这种病的重症孩子大多活不过十岁,沈夜硬是扛过了十五岁生日。 彼时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治疗只是拖慢了恶化的进程,却无法阻止死神的迫近。 沈夜身体的并发症加重,神经系统疾病已经累及器官,他不得不吃更多的药,忍受更多的病痛。 这样炼狱般的煎熬时光却被小家庭的每个人一寸一寸地珍惜着,他们对未来缄口不提,对沈夜有求必应。 宁为玉作为沈家特殊的成员,也与他们共守护、同进退,承担着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重担。 临近十七岁生日的一天,沈夜向父母提出,想去星域边缘的宏卫二看一看。 爸爸妈妈吃惊不小,梅兰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沈同舟沉默,内心已在盘算如何满足儿子的心愿。 最最震惊的是宁为玉,但他习惯了从小压制内心情绪,表现只是怔怔看向哥哥。 沈夜却读懂了他漆黑眸子里的疑问,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别管。 这想法当然不是沈夜突然冒出来的,也不怎么发自内心,毕竟以他的身体状况想要出门旅行可能得吃不少苦头,不如待在家里舒服等死。 可阿玉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也很想为弟弟做一点事,他一直记得阿玉说过想去星际探险。 沈家因为他的病,早已压抑成了一座坟墓,所有人被牢牢困住为他陪葬,如果能全家出门旅行一次,留下最后的自由回忆也很不错。 倒不是不可以,沈同舟表态,只要沈夜的情况稍微稳定,准备充分,他们完全可以来个一星期的度假计划。 梅兰达也态度松动,但她认为矿星可不是什么休闲游的好去处,要去也该去厄尔斯,那里医疗条件更完备,突发状况也不必太担心。 说完,她自己也意识到,宁为玉是不能回厄尔斯的,宁折和缇娅修女都担心他的特异者身份暴露,才把他藏在暮星。 如果家庭旅行的目的地选在厄尔斯,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带宁为玉一起。 这道理十五岁的宁为玉自然也想得通,他决定支持梅兰达,沈夜去厄尔斯更安全,至于自己单独留家,有吃有喝不挨骂不看脸色……简直再舒服不过了。 他的星际探险可以留到成年后,反正一辈子不出意外还有百来年可活,时间充裕得很。 可就在阿玉开口表态前,沈夜异常坚定地说,他就想去宏卫二看看,除那之外哪也不去,厄尔斯天天出现在星海传媒的新闻里,连下场雪堵个车都事无巨细地报道个没完,他早看腻了。 这事儿僵持了两天,沈同舟说联系到矿星一家医院,可以为他们的旅程作保障,才总算有了定论。 四口人一同去宏卫二,沈夜异常开心,宁为玉也是。 然后就开始了为长途旅行做准备,钱物攻略都是小问题,最重要是为沈夜创造出一段病情稳定期。 这个他们也有经验,先是进行一次电极片治疗,等沈夜恢复一些体力,立即再做一次基因移植手术,之后的一两个星期就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 第307页 不知是不是受了愉快心情的影响,这番治疗进展非常顺利,效果也比以往每次都好。 出发前一晚,兄弟俩凑头挤在沈夜的家用病床上翻看网友的游记,讨论什么地方值得一去。 亢奋得有些失眠。 宁为玉为沈夜难得的愉悦感到开心,又担忧他太过兴奋影响休息身体吃不消,于是想用精神力催眠对方。 沈夜却突然眼睛一亮,用他最新款的智能机全息投影了一株植物到两人上方。 那是一株莹绿色的草本观叶盆栽,有点像兰草,叶片弯弯下垂,神奇的是,它仿佛会发光,在熄了灯的黑暗房间里勾勒出月牙似的孤光,十分纤弱动人。 月光草!沈夜读出它的名字,好美啊,据说只有矿星才养得活,我超喜欢它,如果遇到我们一定要买一株带回来养。 那莹莹微光不晃眼,又恰好能让人看清,和暮星上所有的人造光源都不同,的确很可爱。 沈夜环顾四周,指着一侧窗台,就摆在那里,晚上关了灯,它的光亮仍在,这样我们的世界里也有月亮了,虽然永远不会圆,但……那个无关紧要吧。 人生和月光一样,不圆满才是常态。 宁为玉转过头,看着沈夜的眼睛:我答应你,一定为你买到月光草,睡吧~ 沈夜的双眼笑得弯弯,透出月光似的温柔,梦呓般念着:阿玉,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早已不在了……如果我不在了,我会化作月光,陪伴你……阿玉,哥哥在这,别怕…… 一滴泪水飞快滑落眼角,无声洇入枕头里,宁为玉想到沈夜会死去,心脏就痛起来。 他刚搬进沈家时,仍然经常做噩梦,沈夜的病没有现在这么严重,总会在他惊梦时轻轻唤醒他,对他说,哥哥在这,别怕。 ~~~ 宁为玉将收到的传单给白旸看,连带背景语音。 “他还活着!这是他的声音!我要把名字还给他……我要去找他……他在永无森林,他在等我去救他……” 第161章 永无森林03 白旸反复听,那的确是一个好听的少年音,语气温柔,无明显口音,辨识度不高。 “你只凭感觉断定是他,事实上你们已经分别十多年了,沈夜就算还活着,声音语气也不会一成不变。这个声音,会不会太稚嫩了?” “这句话他只在我们两个人时说过,别人不知道。”宁为玉坚持,“他们说永无森林里的人不会长大也不会变老,也许他永远十七岁……” 白旸幽幽叹气,目光却宽纵包容:“你自己听听,这像是一个医生说的话吗?” “好吧,就算他不老不死,他为什么许多年后再说这句话?是想要你去森林里找他吗?如果永无森林真像传说中那样,进去了就出不来,你的阿夜哥哥怎么可能勾搭你去送人头?” 宁为玉一时无语。 白旸继续:“之前早早樱和韦斯珀也都收到过同样的传单,警方怀疑仍有‘同乡会’之类的特异者组织在矿星暗中活动,但他们的没有附语音。你的这份,更像是加强定制版。有人希望你走进那片森林,但我认为那个人绝不是沈夜,他不会把你引去他选择自杀的地方。” “他不是自杀!”宁为玉神情痛苦,“哥哥是替我去死的。” 当年一家四口按照计划,乘坐飞船抵达宏卫二的星际港口。 宏卫二的人类居住区形似披萨一角,港口位于扇形的圆点,扇面上越是远离圆点的分区就越贫穷,最外沿分布着琉晶石矿区,再向外便是永无森林。 与厄尔斯相比,暮星已经算穷乡僻壤,这里更是落后到没眼看,公共设施仿佛全是超期服役的智能垃圾,普通人来这里也不得不像障碍者那样时常手动操作,残障体验满分。 梅兰达一下飞船就皱眉掩住口鼻,空气中飘着股子淡淡的矿渣酸臭,沈夜忍住喉间的痒意戴上呼吸口罩。 他们的装备很容易被看出是星际游客,马上有蹲守在港口广场等待拉客的商贩上前攀谈,很多都在推荐森林线路。 永无森林直达,公园门票八折,买三赠一绝对适合您家,车费优惠满座即走…… 宁为玉好奇地看他们手里的宣传灯牌,都是P得有点夸张的森林奇景,十个灯牌里有十个都多少带点故障。 其中一个牌子角落闪着接触不良的白光,忽明忽暗,那轮廓恰好很像一只幽灵。 两个男孩好奇地东瞧西看,梅兰达却觉得这非常不吉利,永无森林并不在他们的旅行计划中。 她甚至在行程敲定的那个晚上,对着丈夫大哭一场,她担心儿子选择这里是想同他们告别。 沈同舟安慰她不是那样,阿夜舍不得他们,他会为他们勇敢地坚持下去。 为了让妻子安心,沈同舟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她,阿夜其实想带阿玉出来玩玩,他对弟弟一直陪着他困在家里有些愧疚,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是带些侠义气的,让她不必过分担心。 梅兰达低声催促两个男孩快走,早点入住宾馆安置。沈同舟则礼貌地和那些人说明,他们已经预定过行程。 灯牌们呼啦散去追逐新的目标,麻利且麻木的行动没给失望留任何时间。 旅行的前几天过得十分顺利,沈夜的身体也没出什么明显状况,用阿玉的精神力影响完全可控。 -- 第308页 他们最远来到森林前一站的矿石博物馆,那里专门介绍琉晶石矿开采的过程,以及展览一些有趣的伴生物质和特殊植物。 博物馆还展示了一副异星人标本,像风干的水母挂在橱窗里,旁边是大幅的宏星环之战介绍,赞扬伟大的瓦诃里将军如何带领人类最后的军队顽强抵抗、誓死守卫星域每一寸土地。 阿玉突然在介绍里发现一行芝麻小字,该异星人标本系依照见证者描述仿制。 他指给阿夜看,两人失望地咯咯傻笑起来。 应该去看看战舰遗址,沈夜说,那个是真的。 GS6818!阿玉比谁都记得清楚,当然也更想去看,但那个在永无森林公园里,他知道爸爸妈妈不想去那儿。 算了,没什么好看的。阿玉拉着哥哥走开,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模样。 他想起了那个人,白旸,GS6818的指挥官,还有他建模般英俊的脸庞和被凝冻剂覆盖住的恐怖伤口。 阿玉觉得白是比介绍里那个坐轮椅口若悬河的老头更有故事的人,如果听他讲宏星环之战一定更加精彩。 但愿父亲能够唤醒他,阿玉默默祈祷—— 眼看假期过半了,沈夜星星念念的月光草他们还没买到。 这种盆栽又贵又难养,附近的两间花店都不备货。 老板说有时进到货还没等卖出去,花就死了,血亏! 矿星遍地都是穷鬼,少数有钱人买花也是选玫瑰百合,买月光草的很少,当地人也不容易养活。 有时游客买走,拿回家没几天就死了,便在网上吐槽,吐的人一多,月光草便成了矿星典型消费大坑,买它的人就更少了。 经花店老板一通科普,沈夜有些失落,当晚还发起烧来。 不是非要不可,沈夜对阿玉说,其实没什么,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很正常,我不舒服也不是因为月光草。 照着沈夜的性子,他这么说,大概就是因为月光草。 一个习惯了掩藏欲望和痛苦的人,是很容易理解另一个习惯掩藏欲望和痛苦的人的。 宁为玉帮他扎了退热针让他早点睡,自己则抱着智能机挨个查询矿星的花店,询问老板店里有没有月光草或者知不知道哪里有卖,并在当地最大的社区论坛发帖询问有没有人肯转让,他愿意出高价购入。 广撒网自然有收获,凌晨四点,宁为玉终于联络到靠谱卖家,是另一区的花店老板,答应帮忙从朋友处调货。 【今晚八点送我这里,你随时可以来取。一盆七株,有两株会发光,余下小株还要养两年,如果你养得活的话。整盆卖,七千因不搞价。】 【成交!】 宁为玉回复完这俩字,长舒一口气。他们后天傍晚的返程飞船,明天是阿夜的生日,一切都刚刚好来得及。 他可以今晚八点就去买回来,等他回来阿夜应该睡下了,阿夜半夜醒来就能看到摆在他床头的月光草,阿夜是午夜出生的,这一定是他最棒的生日礼物。 只是,七千因有点贵,宁为玉马上查看自己的零花钱。 沈同舟和梅兰达会给兄弟俩零花钱,不多不少那种,可惜谁的都没攒下来。 沈夜没什么机会消费,但会在网上给大病筹款的捐钱,给阿玉买哞哞牌奶糕和奶糖; 宁为玉则干什么都有,给脚踏车更换炫酷的限量款漫威轮毂,买二手早教机器人拆开来看里面是啥构造,给流浪狗做窝和割蛋蛋…… 要不是他有着寄人篱下的自觉,时刻想着得给自己攒些牛奶钱,怕是这七千还真凑不出来。 对方出价前该不会看过自己账户余额吧,宁为玉自嘲地想,明天如果不叫出租车而是搭乘那种四面漏风的轨道车过去,钱就刚好还够。 “那天吃了晚饭,我找个借口溜出去。轨道车又慢又绕路,换乘时我都用跑的,紧赶慢赶终于在八点找到那家花店。” 宁为玉不自觉收紧了眉心:“月光草的确在店里,老板没有骗我,但他临时提出要加价到一万因,我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三千块!” 白旸认真听他说,没有插话,顺便将行车路线设成绕圈模式。 “我很耐心地跟他讲道理,”这对被坑的十五岁男孩子来说并不容易,“还给他看了我的余额,我说我可以连零头全部转账给他,只留15因回程车费……老板不答应。” “这有些反常。”白旸说。 如果老板想赚更多钱,没必要出一口价,完全可以多要些让买家往下磨。 如果是将买家骗过来,增加他的沉没成本再提价,15车费加路程两小时vs.3000因,谈崩的风险很高,况且阿玉当时还是个孩子,可支配的金钱随随便便就多出三千的可能性也较小。 “是,当时一心想买到东西,没有多想。” “我其实还有别的选择,比如拨通讯给爸爸妈妈借钱,或者凑够钱第二天再来……” 但在当时,宁为玉用了最不该用的办法,他用了精神力影响。 一来他想尽快得到这盆月光草不想受诓骗白跑一趟,二来他实在不想主动开口跟沈爸沈妈要钱。少年人心里总会执拗地坚守着某些契约和底线。 “我以为那里只是最不起眼星球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不会有人留意,何况我们隔天就离开那里了,怎么会有人发现……我太笨了!我不该侥幸……” -- 第309页 “虽然后果不可改变,”白旸紧握住他的手,此时他已听懂一切,“但也不可避免。我猜这是个陷阱,就像用车祸刺探厨师一样,你只是踩进对方有预谋的圈套里了。不止你,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没可能成熟老练到一次又一次躲避刺探。” 他不确定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阿玉的,也许比矿星之行更早,只是暮星时他周围有缇娅修女、凯恩警长和沈家的无缝保护,那些人难找机会下手或难于取得确证。 即使月光草这次阿玉没有上钩,想必后续还会有其他圈套,防不胜防。 白旸不想再让阿玉回忆下去了,后面故事的细节他虽然不清楚,但一定是身为特异者的宁为玉因使用精神力暴露,因基因移植治疗与他容貌肖似的沈夜为了保护他,牺牲了自己。 无论过程如何,谈论这些对宁为玉来说无异于一片片撕裂伤口的凌迟酷刑。 他在沈夜离开的十多年里,不断重复着电极片治疗,与其说是假扮沈夜掩人耳目,不如说是对自己无休无止地惩罚。 白旸将行车目的地设回家:“亲爱的,我们快到家了,再绕下去车子会因为能源耗尽抛锚在路上,虽然我并不介意偶尔露营一次。” 他弯出个极尽轻松的笑容:“晚饭吃饺子怎么样?我们一起做。” 宁为玉倔强地看着白旸的眼睛,眼白洇着道道血丝,气息短促混乱,近乎自虐地继续说下去。 “我在回去的路上,感觉被人跟踪了,我开始害怕。” “我想起很多特异者被发现被抓住的恐怖故事,我想起缇娅修女给过的警告,我后悔了……” “我不敢回酒店,不敢跟家人过多联络,我抱着那盆花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一天一夜。有时我觉得甩掉那些人了,但不敢确信,他们就像幽灵时隐时现、无处不在。” “我发誓!我发誓我偷偷潜回去,只想把月光草送给他,那天是他的生日,我只想把礼物送给他!再晚一会儿,他的生日就过去了……” “我连怎么跟他们解释也没想好。” “但是阿夜哥哥没有问很多,也没怪我乱跑……他让我像从前那样躺在他旁边,他很开心,他的眼神像月光草一样亮……我说他该早点睡觉,我等下就走……我真的不想连累他们,真的不想……” “他让我替他喝掉一盒牛奶,以前我也经常替他喝掉他不想喝的牛奶,我不知道那杯奶里有助眠药,还是我当时太困了……我睡着了!我竟然睡着了!” “醒来后阿夜不见了。” “爸爸说,他发现了阿夜换了我的衣服偷偷出门,他求他一起救救我,他说他过得太痛苦,早就想解脱,想让我让所有人都解脱,他来换我是值得的——” “然后,他引开那些人,他进去了永无森林。” “妈妈看我的眼神,那些天,妈妈看我的眼神,和珍妮特一样。” “他们一定很恨我,我也很恨我自己,我也很恨我自己。” “我无法相信他不在了,不相信……他救了我,但我永远没法解脱,我解脱不了。” “我错了,白旸,我做错了,我错了,我后悔了,我很后悔……” “宁为玉才是该死的那个!阿夜还活着!沈夜还活着!” 白旸从车里将浑身颤抖、情绪崩溃的青年打横抱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到家了,回家了,没事了宝宝,我们到家了——” 他不敢想象幼年的阿玉在懵懂无知时遭遇过的父亲的缺位和母亲的冷暴力;更不敢想象少年的阿玉在好不容易融入沈家又失去的慌乱、痛苦和自责;他甚至不敢细想阿玉只身带着一盆植物在矿星躲逃那二十四小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以及他以沈夜的身份在沈家扮演受宠小孩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刻…… “你有家了,”白旸对他说,“我们的家,你永远不会再失去。” 第162章 永无森林04 阿玉被带回家,并不能冷静,先是要躲进治疗舱,被白旸逮回卧室,又想钻进衣柜里。 白旸没辙,舍不得任他耗尽电量自动关机,只好给了一针镇静剂摆到床上睡,还破天荒大度地允许小狼上床陪着。 小狼很有分寸地贴在床边,一条前爪搭在阿玉腿上,像个护崽的老父亲。 白旸转身开通讯拉了个三方全息视频通话,沈同舟和凯恩警长的投影先后落在他面前。 三人精简地同步了各自获取的信息。 “缇娅修女不在了,您二位就是他最亲近的人,”除了我,白旸说,“你们比我更了解他的执念。” 沈同舟揉了揉眉心,视线落在睡不安稳的青年脸上,他伸手想拢一下孩子额前的碎发,指尖却空落落穿过逼真的幻影。 这一幕唤醒了他内心焦灼的痛楚,恰如当年面对儿子病痛的无力感。 “阿夜没可能还活着了,”沈院长尽量保持平静,“他的病如果中断治疗,扛不过一次发作,扛不过一个月。” 当年送返梅兰达和阿玉,沈同舟独自留在矿星等了儿子三个月,沈夜没回来。 除非永无森林真的是会发生奇迹的童话世界。 “他不能去那,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 凯恩警长一直默默吸烟:“天使眼泪和恶魔之吻,都是从矿星流出来的,这名字起得耐人寻味。早年就有野生特异者群体抱团,其中不乏仇恨缇娅修女的,他们认为她发明的神经元波普检测出卖了特异者,是叛徒。天使魔鬼案影响最广,于是这帮人打着为萨米特夫人复仇的旗号搞事情……” -- 第310页 所以针对阿玉的,或许出于类似的目的。 他本身精神力超强,又有春晖福利院院长的身份可以调动大批特异者,是实现“神族梦想”的不二人选。 白旸叉腰,尖牙咬了下嘴唇:“看来,矿星值得一去。” “他不能去!”沈同舟乞求般重复一遍。 沈夜离开前对他说,爸爸,再治下去,我也会变成他,我也不再是我,你比谁都清楚我治不好了,他就是你健康的孩子,你可以一直爱他,你们都会回到平常的生活里。 而,这不是沈夜第一次求他让自己解脱,作为医生,他很了解甚于死亡的痛苦,作为父亲,他更了解。 沈夜说,我想自己做一次决定,这也许是我生命存在仅有的意义和价值。 “无论他在哪,我都会”白旸承诺,用性命,“保证他的安全。” 白旸确定,语音传单背后是个陷阱,从前的沈夜不可能还活着。 但这招非常绝,正中宁为玉命门,让他冷静等待调查几乎也不可能。 当千头万绪无从下手时,最好找到乱麻线的起点,重新捋一遍。 卡戎,是解题最关键的线索。 白旸交待高展,利用圣乐菲斯数据池里取得的信息,再次追查卡戎1的下落,卡戎双子将是他们开启森林秘境的钥匙。 ~~~ 阿玉没有睡太久,刚一睁眼便被狗子舔了半脸口水。他顺势抱住小狼,将湿哒哒在它颈毛上蹭干。 “爸爸呢?”阿玉问,想想不太对,“后爸呢?”好像,更不对。 小狼一直陪在这里,并不知道白旸这会儿在哪儿。 倒是刚从楼下打扫到楼上的清洁章鱼非常了解,“阿巴阿巴,”它一条触脚指出方向,一楼的厨间。 阿玉踩着软底拖鞋,走路没声。 坦白自己是宁为玉之后,有点不好意思面对白旸,像个捏造身份欺骗感情的渣男,良心没被狗吃净那种。 白旸在准备晚餐,背对着门,两手飞快捏出不同形状的饺子。 捏好的丢进锅里,滋啦一声,油香四溢。 滋啦,滋啦滋啦…… 舌头受不住这样的声音攻击,疯狂分泌口水。 阿玉扫了一圈,门边厨台有盘洗好的小红果,个头大,青红相间,是自然农场的新品种。 他捏了一颗塞进嘴里。没等咀嚼,白旸转身了。 阿玉咻地蹲身藏在厨台侧面,牙齿戳破果皮,酸甜的汁水嘭一声爆开。好吃,要是动静小点更完美。 一只手伸上来,在台面摸呀摸。 嘶!手被烫了一下,连忙缩回去。 跟着是两排指尖,一片头顶,额头、眉毛、眼睛…… 偷吃贼被白督察捉了现行。“去洗手。” 青瓜皮皮虾的是煎饺,羊肉豌豆藕的是蒸饺,素三鲜的是煮饺,口感各不相同,好吃到令人选择障碍症发作,毕竟肚子只有一个。 男生和男生可以毫不讲究地站在厨间捏起饺子蘸料,出锅即进肚。 有时一个咬掉半只饺子正在吹凉,另一个瞅准机会就把那半只叼走了,根本没空说话。 战斗只持续了数分钟,食物便被洗劫一空,光荣负(chi)伤(cheng)的两位扶着墙走出来,挪到懒人沙发里歪着。 “我忙了60分钟,你五分钟吃完,不说点什么吗?”白旸大喇喇邀功。 “嗝。”“好吃,我只吃你30分钟,最多35分钟。”白吃宝显得心虚。 白旸坏笑:“那今晚,我要吃回来。” 阿玉脸红了:“我我,我洗碗。” 他刚动作,就被白旸按住。白旸:“我给小章鱼加载了洗碗程序。” 它幼小的身躯扛起了与价格不符的沉重活计,然而阿玉并不怎么心疼。好吧~ “我之前没对你说真话,欺骗了你,是我的错。” 阿玉蹭咕到白旸腿上枕着,脸朝向他肚皮,主动解开心里的疙瘩。 “我有很多次机会,告诉你我不是真正的沈夜,但我不敢……我怕你知道我很坏的一面,害死珍妮特,害死哥哥……我没想一直骗你,只想和你好得久一点、感情深一点、你更在乎我一点,那时再说,你也许……也许可以原谅我、不离开……” “我很在乎你,从没想过分开。”白旸捏他后颈,“你没有很坏的一面,我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里里外外都是好的。” “他和你,都是独立的人,而名字只是称呼。我也要跟你说好,我可能后面会有意无意地叫你沈医生或阿夜,为了保护你或单纯口误,但我心里的人就是你,你会介意吗?” 毛绒绒的头摇晃,蹭得白旸大腿根发痒。 “我自己更习惯沈夜的名字,也更习惯当沈院长是我爸爸。” “如果他……还在,我是要把名字还给他的。” 阿玉显然对沈夜还活着这种可能没有死心,他十五岁后的人生是偷来的,他对这种窃夺感到羞耻和愧疚,因此从没停止过自我惩罚。 那些惩罚不仅包括模仿沈夜的方式生活、延续沈夜的梦想、承受“治疗”的痛苦,就连属于他私密的欢愉也要对自己恶狠狠才行。 自虐让他释放出一部分心理痛苦,甚至扭曲了他对生理快/感的体验。 白旸感觉到他和自己相处后的积极改变,但想彻底治愈这十多年的心理错位,弄清“哥哥在这”尤为重要。 -- 第311页 白旸适时鼓励:“你这次做得很好,主动告诉我传单和语音的事情,说明你非常信任我,没有冒失地单独行动。” “我同样不会让你失望。我答应你,去永无森林查明真相。你得听长官的指挥,任何情况及时向长官汇报。” “是!” 阿玉激动地弹坐起来,白旸没有阻止他,没有强硬说服他接受沈夜已死的唯一合理结论,没有把他盯在家里怕他添乱…… 白旸怎么这么好。 “我保证听话,长官,我应该怎么做?” “我让人从不同方向调查卡戎1的下落,有些家伙碍于被我捏了把柄,表面上配合,实际未必讲真话。” “我可以让他们讲真话!” “你当然可以,”白旸揉他头毛,“但还不至于刚开牌就出王炸。你试试联系缇娅修女留给你的叶子,找些可靠的,我有用。”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缇娅修女悉心培护的特异者之树交到宁为玉手里,他迟早要面对用不用、如何用、用在哪的抉择。 宁为玉按照长官的指示,开始尝试与叶子们接触,了解他们,引领他们,取得信任。 这些叶子都是缇娅修女精心挑选过的,每一个都受到过修女的恩惠,但也不排除出现韦斯珀那样的背叛者。 白旸告诉他不必太紧张,想去科学院继续工作也可以,状态不好留在家休息也没问题,无需掩饰内心的情绪,更不怕被周围人觉察异样。 因为无论沈夜还是宁为玉,十三年后发现失踪在永无森林的兄弟可能还活着,都不可能毫无触动,那种明明波澜起伏却装作风平浪静的模样恰恰是最合理的反应。 叶子动了,风起了。 沈医生最近时有请假,但两边实验室的进度都还卖力跟着,有心的同事感觉出他哪里不对劲,又搞不清缘由。 某天,沈医生从声武那边赶回来参加一场数据汇总,看着有些疲惫,支肘撑头眼睫低垂。 吴教授又想点他名。 就见一滴鲜红从他鼻下滑落,啪嗒,溅开在纯白的桌面上。 第163章 永无森林05 “沈医生的朋友很给力,卡戎1应该藏在圣乐菲斯岛上,我们已经在附近插了足够多的便衣探员。”高展向白旸报告,面色不很乐观,“但那里毕竟仍是蜂巢的地盘,就怕他龟缩不出来,这家伙似乎很能藏得住啊!” “我刚去偷过数据,难道还要再去偷人?”白旸被自己这话麻了个激灵。 他敢偷人,家里那位要打折他三条腿。 白旸琢磨一阵,给了个“以牙还牙”的方案:“把卡戎2转去极地监/禁场,不用真转,风吹大点儿。” 极地监/禁场位于西大陆高纬度的冰雪岛,早前用于羁押危险性极高的死囚和重刑犯,后来更为安全牢固的太空监狱落成,重犯被转走,只余下一少部分患有精神疾病,按照联盟刑法典无法被判重罪,且又实施过残忍伤害行为的特殊囚犯。 那里气候恶劣、物资匮乏、环境单调、精神贫瘠,再关着一群危险性极高的疯子,实属不折不扣的修罗场,地狱级别,死亡率不输永无森林。 早几年有狱警为捞外快,将监/禁场内部视频上传深网付费收看,大饱了猎奇者的口福。 全是些编剧脑洞粗过下水管、导演杀光片审也拍不出的全年龄禁情节,被称作“真兽人秀”,可想而知内容有多惊悚骇人。 后来视频传开了,影响十分恶劣,挂了好久头条,联盟几乎人尽皆知。 极地监/禁场被责令整顿,官员从上撸到下,有几个还被判了刑。 这事儿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对自由港声誉却损害有限,毕竟那些人都是残忍伤害过无辜性命的疯子,很难被普通民众代入同情。 网上甚至掀起过一浪呼喊他们罪有应得的声音,以及一些热门话题认为这次事件对那些妄图假借精神病人逃避重责的嫌犯具有相当震慑力。 既然卡戎2被丢出来为卡戎1顶包,那所有“卡戎”涉嫌的罪行都可以按到他头上,且不说刺杀联盟高官这种事,仅“泰明案”的残忍罪行就够将他送进极地监/禁场。 高展听得明白,有人想用沈夜诱导沈医生去永无森林,而白总想用卡戎2诱导卡戎1露面,好捉住他。 “不过……你觉得他这种,能对泰明和泰一兄弟俩做出那种变态行为的家伙,可能因为一个傻瓜兄弟上钩吗?” “阿yu~e,”白旸尴尬咳了一声,其实这俩名字并没给宁为玉造成困扰,叫他什么他都答应,倒是自己嘴巴总瓢。 “沈医生,沈医生最近又看了不少卡戎2的视频,也面见过一次。虽然他脑袋空空,掏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沈医生觉得他是有亲近和依赖的人的。这个人如果不是那位‘父亲’,大概率就是兄弟。” 阿玉还建议给卡戎2一张他自己的照片,照片上是这对双胞胎难分彼此的脸,但衣服被P成了卡戎1惯穿的黑袍。 卡戎2得到照片后非常珍惜,换了好几个地方收藏,还时不时摸出来躲在墙角偷偷看,睡觉也抱在被子里。 这个发现给了白旸诱捕计划的信心。 果不其然,高展照做后仅一个月,警探们成功抓捕了蛰伏不出的真正的卡戎。 ~~~ 宁为玉走出安全屋,脸色很差,眼底泛着青灰,唇也淡白如纸。 -- 第312页 “做得不太好,明天再试下。” 卡戎是精神力障碍者,只有阿玉能够影响他提供一些线索,但他显然非常熟悉这个超级特异者并十分戒备。 宁为玉已经很努力了,获得的信息却有限,其中一部分还是卡戎主动告知他的。 白旸将人带进车里,座椅靠背调成半躺,塞给阿玉一盒温牛奶。 “先休息一会儿,回家再说。” 声武实验的确是有成果的,宁为玉想,他刚刚表现弱鸡,也许是小白鼠后遗症。 特定声波如果能够干扰异星生命的神经系统传递生物波,那会不会也能摧毁他的特异精神力,将他变成一个障碍者。 梅瑟薇把强加于他的“神迹”亲手收回去,他们母子之间就算两清了吧? 听起来倒不像一件坏事。 白旸不会嫌他是个智障,他又能帮忙研发对付异星人的新武器,兜兜转转历经种种,宁为玉觉得遇见和守护白旸足够让他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和解了。 到家时,阿玉的状态缓和一些,天气变热,穿着单衣更显他瘦得形销骨立。 “等会儿吃烤鱼,还有你喜欢的甜虾沙拉和海藻饭团。”白旸圈了他的腰,困惑蹙眉,“我这么卖力投喂,你还在变瘦是不是很不科学?” 阿玉笑了下:“夏天来了消耗太大,我出了一身汗,先去洗个澡。” 烤鱼金黄焦香,搭配各色蔬菜,淋了酱汁撒了芝麻,眼睛都在羡慕嘴巴。 阿玉明明也饿,胃口却一般,机械地塞了口饭团。 白旸帮他挑鱼:“卡戎有些话,是故意刺激你的,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想让你感觉痛苦。” “我知道。”阿玉把鱼吃了,麻辣带有一丝回甜,自己又动手夹一块,“那不像他本人的意志,我是说,因为近亲生育,或者童年环境什么的,卡戎1也有些认知障碍,不像2号那么严重而已。” “操纵他们的是安吉,也是他们生物学上的父亲。”而他们的母亲和祖母是同一人,萨米特夫人,这很令人不适。 阿玉吃了几口,胃袋便反馈拒绝信号,他放慢节奏:“森林里究竟什么样,我还没问出来,还有粉红眼泪和恶魔之吻的利益链……明天我想再试试。” “不用,”白旸没逼他多吃东西,又倒了杯牛奶,“不用在他身上耗费太多精力,卡戎只是个工具人,他擅长简单粗暴的执行,未必了解背后的猫腻。那些事情我来查,你负责好好睡觉,把精神和胃口养回来。” 阿玉迫不及待:“我们可以去森林了么?” “去。”白旸认为这事不能拖着,阿玉已经被“沈夜可能还活着”的念头折磨惨了,食不知味、夙夜难寐,从精神垮到身体。 “但你记得自己的承诺,一切听长官安排。” 阿玉小鸡啄米地点头。 白旸打了个响指:“进来。” 客厅门开,芬得拉走入,身后领了个单单薄薄的人。 阿玉跟那人一照面,惊得站起来,对方也站直,同样有点慌,俩人穿着一模一样,像是照镜子。 无论容貌、气质都有九分像,连体态也仿得惟妙惟肖,唯独对视一会儿,赝品的眼神先怂了。 “白总,小,小先生。” 珍珠又求助看向芬得拉,后者一脸事不关己的吃瓜表情。 阿玉反应过来,这是白旸给他找的替身,不想他真身出危险。 珍珠惯会伪装,战斗力秒他成渣,所以白旸其实是打算带珍珠去森林。 不开心,好气!阿玉转身向楼上走。 白旸毫无形象跳出去追:“不是的,宝,你听我说……” 芬得拉勾着唇角,吃瓜表情渐渐放肆,晃到桌边叉起一颗小红果送进嘴里。 “我前两天看那本小说就是这样,豪门替身梗,俩人在渣男家里碰面了,还撞衫——” “闭嘴吧你!”珍珠挠乱额发,一屁股坐在餐椅上,下意识也跟着抓起小红果狠劲儿嚼。 你想跟他一起,我知道。 不是…… 你一直在骗我。 没有…… 哼哼,芬得拉往楼梯上扫一眼,快笑出声了。 珍珠在桌子底下踢了芬得拉一脚,挺使劲儿的。 芬得拉没吭声,笑容突然凝住,仔细把一颗果子嚼碎咽下,转头看向珍珠:“去那种鬼地方,机灵点,别不回来。” 那些本该流进胃里的酸酸甜甜的果汁,似乎淌进了心里,珍珠胸口一滞,血液随即代偿般加速奔涌,说不出的畅快。 “我,会小心,舍不得死。” 珍珠脸颊发烫,幸好粉脂遮盖力强,不会给人看到脸红。 矿星那边想引诱小先生自投罗网,白总和罗素家都不可能让小先生以身犯险,珍珠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其实……是特异者,以前……没明说。” 芬得拉从旁落座,脸凑近:“哦,这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舍得告诉我?” 这个距离太有压迫感,珍珠手指收紧,捏着那颗果子啪地爆开了,汁水沾了一手。 “最,最信你。” “那以前怎么没说?”芬得拉视线滑落到珍珠的手指上,这手很好看,染了汁液更甚。 “我我我,我怕,可能……不小心,我如果影响过你,不是故意的,我……” -- 第313页 珍珠的手腕突然被擒住,芬得拉抬高他那只手送到唇边,低头叼走了被捏碎的果子。 这动作想象空间太大,珍珠头皮炸了,始作俑者却做得像个绅士的吻手礼,正淡定地一边品尝果子一边用湿巾细细擦净珍珠的每一根手指。 珍珠觉得这手值了,他从没被人像这手指一般珍重对待,除了眼前人。 他小时候在福利院遇到芬得拉,那时他是一条野狗,被他教训、投喂,然后驯化,他总能在他身上找到归属感。 但他不敢奢望自己真能成为他的珍珠,他认为芬得拉对他那些好,也许是被自己有意无意影响的,并非出于本心。 特异者的身份,珍珠不明说,又直觉芬得拉会猜到。 芬得拉当然猜得到,从他将珍珠推荐给白玫瑰家被拒绝,到仅一年后罗素家主动要人,他就想到了。 臭小狗是个野生的特异者,还是蛮厉害那种,替罗素家做了不少连他也不清楚的秘密任务。 “我不习惯在别人家里表白,何况你还顶着别人的一张脸,时间地点都不对。” 芬得拉松开那只手,视线对上珍珠的眼睛:“想听的话,等你回来。” 噔噔噔,阿玉跑下楼梯,看样子没那么不高兴,白总应该解释清楚了。 他到桌边一看,小红果被吃得一颗不剩,哼! 珍珠做贼心虚般偏过头。 芬得拉好整以暇扶了扶眼镜:“就说你吃东西不用学这么像——” 第164章 永无森林06 不久后的某天,“无心工作”的“沈医生”突然从联盟科学院“离家出走”去往宏卫二。 白总“震惊”发现“恋人”“不辞而别”,“急怒交加”地搭乘专航去追。 这俩人脚前脚后离开亚华城,有人顿觉压力骤减,并动起了让他们有去无回的心思。 想逆风翻盘除掉白旸,瓦诃里就必须把握住这最有可能接近成功的唯一机会。 白总亲自跑到他家地盘上“为爱送菜”,瓦诃里将军打算让他故地重死,百年前的为民捐躯和百年后的为情殒命足够让一个人成为传奇,那个人就该只是一段埋骨永无森林的传奇。 事发突然,联盟高层震荡,蜂巢派系幸灾乐祸,另一些人则为总督察的任性扼腕顿足,墙头草们再次面临痛苦的站队抉择。 只有一群权争外围的初级文职秘书,私下里狂嗑日夜CP,为白总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追妻行动打CALL。 瓦诃里根本不把李家放在眼里,短短数日动作频繁,亲信爪牙四处活动。 蜂巢总部重新热闹起来,大有恢复往日荣光的态势。 瓦诃里将军坐镇总部,数百平的办公区装潢豪奢、守卫重重,最近他只有窝在这间巢里才有些安全感。 联盟百年的第一家族,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过往所有争斗的敌手无不螳臂当车,从始至终楔入瓦诃里的眼中钉只有白旸。 一个小小的警官,因为运气好获得递补晋升,因为运气好被临期复活。 可惜……与瓦诃里家作对,将是他最大的噩运。 将军这会儿心情不错,他刚收到线报,白督察抵达宏卫二空港,一切行动都将在蜂巢的监视之下。 至于他的沈医生……养狗总要喂骨头的,虽然有些暴殄天物,但致命武器不在自己手里,更不能留给敌人。 轻柔的叩门声响起。 将军正在脑中为白总编排感天动地的殉情小剧本,部分情节的逻辑尚未理顺,这时被打断思路有点不开心。 “进。” 镶金的对开门扉被从外面推开,这两扇门死沉,来人用的双手,姿势因此显得霸道且嚣张。 将军抬眼,正想看看是哪个孙子如此不懂礼貌,打从亲儿子被白旸抓了还没谁敢松开尾巴走到他面前…… 只一抬眼,将军脑袋里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散开来,那个念头是:糟了。 白皙清瘦的青年缓步走来,黑眸像拖曳梦境的深夜,镶金门扉在他身后自动关合。 将军的感官里,时间流速不定,仿佛过去很久又或只有数秒,来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这不可能,将军挣扎地想,他应该在矿星,否则白旸不可能不顾一切亲自去追……他想从噩梦里醒来,身体却僵木不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青年的声音,或是念头,不知从什么感官传入将军的大脑,“造神计划你应该不陌生吧,怎么样?对我这个你们精心制造出来的神,还满意吗?还是你也没想到我有这么大能耐,随时降临,害怕了吗?” 青年寒凉如冰的指尖,从将军左耳上摘下那枚金灿灿的六边形琉晶石触角,扣上另一枚朴素如障碍者才会佩戴的低级仿品耳饰。 将军内心警铃大作,几乎将他从噩梦里惊醒,但为时已晚。 青年已经挪开视线,颔首低笑。 “你!”将军看清楚了,他正是沈夜,确切说,他是那个梅瑟薇偷偷孕育的宁折的孩子。 青年柔弱隽美,看起来单纯无害,是只拼体力瓦诃里将军能单手掐死他十次的类型。 只是将军刚一微动,强烈的电流窜遍他左边身体,让他像个失能老人一般歪斜在皮椅里呻/吟喘息,污浊的液体顺着裤脚湿入地毯,散发出尊严扫地的濡骚气味。 “神,无处不在。”这次是青年用声音说出口的,“没了触角,将军也是障碍者,刚刚只是个小小的警告,阁下清楚那是什么。” -- 第314页 瓦诃里当然清楚,那帮警察最会弄这些跟踪监控的小东西,当然他这只一定是最新款的升级加强定制版,稍不对劲,小小一枚足够轰碎他整颗脑袋或者直接放电将他烤成人肉串。 “你,想怎么样?!”将军半身不遂,口齿不清,说话时嘴角挂下涎水。 青年不慌不忙,取出一支随身针剂,向将军肘窝比了比,厚硬的制服十分碍事儿。 他懒得撸袖子找血管,动作从0.5倍速跳转3倍速,迅疾轻快地将针头刺入将军的颈部,推注药液。 “很简单,别碰白旸,尽情享受当傀儡的滋味。” 瓦诃里一阵心悸,余光瞥见针剂囊管中的猩红颜色,他认得,这是恶魔之吻。 “李斯特先生托我转交给您的,将军不用担心,并非致死量。”青年啪嗒一声丢弃针管。 瓦诃里身体簌簌战栗,喷射出支离破碎的怒意,也许还有恐惧。 恶魔之吻,是天使眼泪提纯后更加强效的化合物甲基麦胺他命,能够更快诱变NSAD病毒蛋白。 他也许、很快……就要变成李二那样活死尸的怪物! “啊——” 向来高高在上,实际统御着三大星域的无冕之王、蜂巢霸主,在生死关头险伶伶维持住最后的威仪,蹭着身体艰难坐正。 “白旸,胆小鬼、缩头乌龟,自己躲出去,让你替他冒险,结果还是不敢杀我,怕背骂名……还有你,试验品,你母亲和罗素家从没把你当人看……可怜的孩子,你错过现在,一定后悔……瓦诃里有仇必报!记得在那之前,别让你的亲人和爱人吸干你的血……就像你对沈家、对沈夜那样……” 青年垂着眼睫,眼底狂澜陡生,面容却浅浅笑着,姿态不可一世:“神对人类,为所欲为。” 这一瞬,将军觉得,他和普罗托那个老疯子如出一辙。 宁为玉走出蜂巢总部,坐进芬得拉的车里脱下外套,里面T恤的前心后背已经给汗水洇湿了。 装逼这事儿,对社恐来说是地狱难度,他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熬出来的。 一场成功的下马威,集结了很多叶子的层层铺垫,动用了白玫瑰和李家各种关系,“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取敌将首级”的背后是缜密计划与牢靠保障。 但他们确实不能在这时暗杀瓦诃里。 宁为玉能大摇大摆直接近身的威慑,远比戴在将军耳廓的炸/弹和注入他体内的毒/药更加可怖,足够让他在白总平安归来之前随时吓得尿裤子。 小先生全须全尾地走出来,芬得拉也松了一口气,看他一身汗,调高了车里冷气的温度。 别看刚才这人气场两米八,表现出神来神去、炸天裂地的霸气,只要一股凉风吹大了,瞬间感冒。 “阿嚏!” 芬得拉: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小东西可靠么?”阿玉依然不很放心,世间无论技术还是手段,总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芬得拉:“除非他不怕死。可惜瓦诃里家没出过一个带种的。” 给将军附赠那针,也是出于双重保险的考虑,如果耳朵上的小杀器被破解,瓦诃里想像李二那样续命等良药,就只能依靠阿玉的特异精神力吊着。 无论忌惮哪个,他都不敢再轻易去动白旸。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去宏卫二与白旸会合了。 ~~~ 珍珠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在阴冷潮湿的洞穴里,口鼻渗血,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剧痛。 他的四肢胸腹被黑色箭簇刺穿,牢牢钉固在地面,却险恶地避开了致命部位,身体里的骨头仿佛碎得多出一倍来。 疼痛和失血令他几度晕厥,珍珠原本硬撑着神志,用芬得拉训练他的方法估计时间。 但现在,他对自己的估算毫无把握,仅当作熬时间的一线念想。 芬得拉教会他许多技能,可他还是笨得快死了。他舍不得死啊—— 珍珠在两天前顶着沈医生那张脸,像个找死的轻生者一样进入这片森林,永无森林。 这里美极了。 如果不是正在执行任务,珍珠会尽情欣赏一番。 他书读得少,用不出恰当的词汇来描述所见,还好闲暇刷过很多漫画,这里就像二次元虚构出的神奇异世界,带着黑暗的童话色彩。 森林里的“土地”与厄尔斯的“土壤”并不相同,如同暄软的泥巴,或者更像含水量不一的杂粮黑麦面包,干的地方硬成大列巴,潮湿处则是粘稠的巧克力酱。 花草树木可以类比厄尔斯的植物,分为木本草本藤蔓菌菇,具体又完全不同。 有些树木非常高大,叶冠遮天蔽日望不到顶,人类站在它裸露出地表的虬根上,渺小成一只蚂蚁。 不知名的爬藤在树干间攀缠,形成一张张奇异的巨网。 没有能够照进森林的星光或人造光,那里却并非绝对的黑暗。 珍珠发现一些丛生的小草,叶片像吊兰,垂成细长的弯弧,正是这种月牙儿形状的植物会发出微光,一簇簇亮在黑暗深处,像造物主特意留下的天然路灯。 森林里最多也分布最广的植物,要数蘑菇。 珍珠从未见过种类如此繁多、花样百出的蘑菇,有的细长伶仃形如大头针,有的菌盖开裂状似花瓣。 还有一种巨型蘑菇仿佛儿童绘本里的蘑菇屋,掏空了挤住三五个人不成问题,外皮摸起来既柔且韧,有股淡淡的气味,很像和鸡腿一起炖熟的香菇。 -- 第315页 当然,他也看到了那种菌杆菌褶纯白,菌盖嫩粉且带有腥红斑点的伞菇,毒吻。 它们寄生在巨树腐烂的根系间,像可爱诱人的草莓奶油蛋糕,却是流毒星域、害人无数的麦胺他命之源。 珍珠在森林里没撞见其他“游客”,他的一颗臼齿里植入了传感芯片,作用相当于一部行走的环境探测器,采集的数据会实时传回给白总那边。 他很清楚,自己的终极探测目标是给小先生下饵的那群人的老巢。 很快,珍珠便被动地完成了这项使命,他被抓了。 为首半人半鬼那老不死的,发现他是个赝品,狠狠折磨了他一番,手段超级变态。 珍珠这种经历过严酷训练的顶级保镖,甚至被逼到对一个普通人施暴者使用了精神力暗示。 虽然特异者的身份无法自救,但确认珍珠是能力较强的特异者后,那死老鬼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没再将他碎成412块的骨头拆成824块,而是要他加入他们,并将己方全部的计划都说出来。 珍珠既然敢单枪匹马替身小先生进来这里,断然不可能软骨头地出卖自己人,心想最糟也就是重新被拆一遍,虐死他拉倒,但在他死之前,这条命还是该物尽其用取得利益最大化的。 于是,珍珠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和死老鬼传/销式的入伙蛊惑,绞尽脑汁与对方打太极,反从对方嘴里套出些有用信息。 他清楚这样做将会更深激怒对方,自己也许死得更惨。 但死都死了,惨与不惨的,区别不大。 其实,珍珠心底燃着一星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期冀,万一多拖延几分钟,那个人就赶得来救他了呢? 当然芬得拉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小先生的安全,他们也许仍在遥不可及的厄尔斯…… 那他死得惨一些,勇敢一些,芬得拉或许就能记住他久一些,因为他更难过一些。 珍珠心知这么想挺自私也挺幼稚的,但他都快死了,自私幼稚一下下也不过分吧—— 老疯子普罗托,或者叫他另一个名字:安吉,终于识破了这冒牌小鬼的伎俩。 但他并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不打算浪费那些恐怖的手段,而是亮出骷髅爪般的右臂,向珍珠发射出十数枚弩/箭。 箭簇没入血肉,钉进地板,半截却仍留在人体内,将珍珠像一具标本般固定在地上。 珍珠仅有头部可以稍微活动,他侧过脸,看到洞壁深处摆放的一张“神位”。 这神位有些不伦不类,是用琉晶石打造的一张王座,椅凳偏低,椅背却有一人多高,通体洁白如玉。 这是给他家小先生准备的,此时神位虚席,仅投映出一个全息人像。 宁为玉的人像。 他双脚站在椅凳上,双臂像翅膀般悬展,头微下垂,眼睫紧闭,整个身体被十几支箭簇牢牢钉死在椅背上。 血顺着箭洞流下,将王座染成腥红。 死老鬼说,冒牌货只配钉在地上,等真神来了,送他归位。 第165章 永无森林07 急促沉闷的一队脚步声踏来,门被撞开,珍珠意识稀薄,这阵大动静也没能触动他的反应。 直到有黑袍人想将他从地上揭起来,拉扯的剧痛才强行唤醒了珍珠。 门外地道传来搏斗声和惨叫,珍珠猜到了某个令他振奋的可能,同时也忍不住疼得惨叫呼应。 幸好死老鬼把他钉得足够牢固,来人没能迅速将他起走,兀自仓皇地从另一边通道逃了。 珍珠拼力挣扎了一下,效果仅是轻微蠕动,他却像个筛子似的又流了很多血。 没听到枪声,他得提醒来人不能在森林里使用现代化的热武器,这里被死老鬼埋了大量足够毁灭整片森林的爆/炸物。 如果进来的是白总,那可糟糕透了! “3、4继续追,2队搜查,奶妈过来,速度!” 怕啥来啥,珍珠听出这是白旸的声音,同时,一双包裹在作战服里的长腿以仰望视角晃过他眼前,顶天立地的。 白旸在他身侧蹲下来,呼吸面罩遮挡半张脸,护目镜的反光阴沉冷锐。 明明看不见表情,却能感觉到白总很生气。 珍珠想说话,呛咳出一口血,只好抬手按在白旸警靴抽空的战术刀皮鞘上。 “不能开火,我知道。”白旸飞快替他表达,“你的任务满分完成,撑住,不然沈医生会哭。” 珍珠突然很想笑,又十分羡慕,这都什么时候了,白总还在乎沈医生会不会哭。酸了。 随即他被一个雄壮的队医按住伤口止血,痛到眼泪狂飙。 他们已经深入对方的巢穴,这巢穴如同蚂蚁窝建在地下,通过蜿蜒的地道错综串连,像个大迷宫。 周围有队员在搜查,白旸一转身便看到那个极尽恶诅和臆邪的王座,加上被搞坏掉的人顶着一张阿玉的脸…… 真会找死啊!白旸暴龙狂怒地劈砍那块神位,阿玉的全息人像刺啦一声熄灭,王座上密布裂痕。 身边队员看傻了,白总给人的印象大不同于其他高官,有种佛系的游刃有余,或许因为死过一次,于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种纯粹的发泄就很像被人抢了老婆或者送了绿帽,一时急怒攻心。 “长官,这边还有……” 队员报告时声音发虚,生怕白总一个没搂住把地洞敲塌了。 -- 第316页 隔壁还有一尊投影,是缇娅修女的,更加彰显出一群阴沟老鼠的无能狂怒,意念宣泄对他人最恶毒的仇恨。 是安吉无疑了! 缇娅修女发明的神经元波普检测法让萨米特夫人特异者的身份曝光,他们一家人从此深陷噩梦、万劫不复。 母亲和弟弟在研究所被折磨致死,父亲抑郁病逝,只剩他,双目被毁苟且偷生。 这黑化也不是没道理,但……关阿玉屁事?!老东西是不是变态?疯了? 队员见白总一副大招冷却、蓄能待发的模样,赶紧冲上前拆掉了投影设备:“这个……存档留证。” “长官,”队医报告,“他可能撑不住走出森林,想让人活着,我们得返回守林人那里寻求帮助。” 白旸已经神态如常:“收队,去找守林人。” 珍珠被队医扛到背上,用过各种急救处置,他感觉没那么疼了,身体无法行动,但能稍微提起点儿精神。 这些是暂时的,他伤得太重,回光返照也亮不多一会儿。 他们带着他,可能被拖死。 “白总,危险,快出去,”珍珠抖着唇艰难挤出词句,“我,没事,别管……” 白旸随护在侧,随口应:“冲你顶着这张脸,我也得管。” 珍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潜在死因险些从被虐打变成被狗粮噎。 “守林人,是谁?” 白旸耐心给他解释:“是我们进来路上偶然遇见的……原住民,生活在森林里的人。” 听起来相当魔幻,但永无森林居然真的有人生存。 白旸带队遭遇那些人时,还闹了一点不小的误会,幸好里面有个来自厄尔斯的新成员认得这位总督察,并且对他颇为推崇。 双方这才将撞鬼事件化解为友好会晤。 一队人在丛林里行进了约两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一处守林人的驿站。 珍珠被神秘原住民的真面目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他全身不遂,真的会跳起来,因为他从小就有一点怕鬼。 为首那位不细看就像一截烧焦的枯树干,头发又长又脏,遮着一张瘾君子的脸,因为牙齿脱落得厉害,他说话漏风。 “呲马当呲活马医,给他呲蘑菇吧。” 队医脸绿,恕他对土著的偏方接受无能,这片奇怪的蘑菇种类太多,吃错了伞伞杆杆是要躺板板的,何况人本来就快不行了。 “白总……” 白旸寻思着怎么开口能礼貌地不挫伤对方的善意,在称呼上就卡住了。 虽然他一百三四十的高龄在任何会喘气的灵长类面前都不虚辈分,但这帮身披藤草的半干活尸,就很像年代久远的出土文物,一时给他整不会了。 既然不是文明社会,直接问吧:“本地那个蘑菇,都能治啥病?怎么起效的?吃了会不会有啥影响?” “您说的是药物成分、作用机理和不良反应吧?”一个比较‘新鲜’的年轻人回答,“哦那个,我以前,是医学院的研究生。” “当我没问。”白旸咬唇,野生不明物种这类三无产品,指定没有药品说明书的,他的问题好白痴。 前医学生却很认真:“那种蘑菇你们可能听说过,就是毒吻,外面管它的有效成分叫‘麦胺他命’。” 原来是老熟……蘑。 守林人说,毒吻能够延缓死亡、减轻痛苦,甚至带来欣悦感,但它无法令伤病愈合,更准确说是可能导致伤病再无治愈希望。 这与吴崧团队对麦胺他命的研究结论不谋而合。 吃,一时半会死不了,出去八成治不好。不吃,没出森林就得死。 一寸光阴一寸金,留得青山有柴烧。 白旸觉得不难选,但珍珠很难劝。他有遗容焦虑,不想那谁看到他大变活尸的鬼样子。 “你信沈医生吗?上次条件那么差他都救回你了,他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两次。” “再说你是特异者,没有普通人对麦胺他命那么敏感,也可能根本不会病变出NSAD。” “你要是回不去,不止沈医生会哭,那个谁心碎神伤、肝肠寸断的,你舍得?” “你看看人家李二多坚强……” 劝上头了,白总想将最后半句吃回去,李二那形象如果代言戒粉,联盟一半的缉毒警都要失业。 珍珠吃的时候,眼含热泪、食不下咽。 白旸:“良药苦口,难吃你忍着点儿。” “挺好吃的,有股奶油草莓的清香,甜味儿。”珍珠一边吃,一边哭得更凶了。 白旸派一个小队护送珍珠出森林。 守林人这边到了饭点,直接用石头磨出的小刀从蘑菇屋的“墙壁”上割下肉干似的蘑菇肉,无需烹饪即可食用。 这巨型蘑菇能吃能住,堪称野外生存大霸服,难怪这群人得以幸存下来。 前医学生用一片大叶子捧来几条蘑菇肉,献宝似的邀请特警们品尝。 “这种浅奶咖色的,是割口新长出来那部分,吃着鲜嫩不柴……” 队员集体后退一步,脸上写着敬谢不敏。“我们,我们随身带着营养剂,不饿不饿……不能吃拿卡要……有纪律的……” “对,对不起……” 前医学生尴尬地收回手,他这是见到活人太兴奋了,一时忘记两边已是不同世界,彼此也是人鬼殊途。 -- 第317页 白旸坐在原地没动,抬手往身前虚画了几圈,示意大家围坐。 “我们也该补给了,吃的不一样也可以一起吃,边吃边聊。” 守林人和特警队员席地坐成一圈,守林人吃切割成条的蘑菇肉,队员们也拿出营养液和压缩营养膏。 刚刚的隔阂消淡许多。 有个年龄小的队员好奇问前医学生:“你们只吃大蘑菇吗?会不会营养单一?” 这也是个尴尬的问题,话说人家走进森林时连小命都不在乎了,谁还在乎营养和健康。 但小队员提问时表情真诚单纯,前医学生便不觉得尴尬了,笑眯眯答他:“主要吃这个,还有几种野菜野果,味道都没大蘑菇好吃。它吃起来有点像……炸鸡柳,对炸鸡柳,但多吃也不会油腻。” 小队员的目光落在炸鸡柳,哦不是,蘑菇条上,含情脉脉不舍移开,就着想象咬了一大口营养膏。 哪个代谢旺盛、消耗巨大的年轻身体能拒绝炸鸡诱惑呢?尤其在这风餐露宿的荒郊野外。 前医学生怕他忍不住抢一条塞嘴里解馋,囫囵海塞地吃下最后两条,毕竟这玩意确实没有通过联盟食品安全认证。 小队员:“……” “守林人有多少?”白旸看向那个领头的枯树干,“不止你们几个吧?” 枯树干答:“还有其他人,具体数量说不上来,平时各走各的,一波撞上神社的人就会被团灭,也没谁关心数量,我们早都是死了的,和活人计较的东西不同。” 永无森林里的守林人,都是曾经走进来决心求死的。 他或她,满心绝望踏上这不归路,有的陷入澡泽,有的饿毙林间,还有的被神社抓去加入他们、成为试验品或者处死。 另有一些人,遇到了前辈守林人,守林人不会劝人加入自己,更不会劝人珍爱生命。 他们充分尊重每个生命的自由选择,对于一心求死的,他们会告诉他吃下几颗毒吻,死去时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一场美妙的幻觉将陪伴生命的最后一程。 守林人会将逝者的躯体沉葬在一片美丽的澡泽之中,让他们化作另外一种生命形态滋养这片秘境。 如果轻生者犹豫不决,守林人会接纳他们一同生活,或向他们提供生存指南。 这些决定留下生活的人,有些成为了新的守林人。 比如,前医学生。 小队员悄悄问他:“你为啥进来?” “我……太懦弱,在外面什么都做不好,”前医学生不好意思地回答,垂着头紧张搓手,“考了两次才考上首医大,但我并不想当医生,我没什么远大理想,爸妈说医生既稳定又赚钱还受人尊敬,但我导师总是骂我,骂得很难听……” 他像是鼓起勇气般抬头,眼睛亮起来:“这里,没人嫌弃我对我失望,也不用熬夜背书赶报告,我只要很少就能生活,我只想这样平静过一段时间,一点自由就可以了。” 小队员睁大眼睛:“你超厉害了知道吗?!我们队医,刚那个大家伙,说首医大是他的梦中情校诶,他考三次都没能上岸,这才凭借四肢发达进了警院。” 前医学生害羞地低下头,好像头一遭听见有人发自内心夸赞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白旸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福音糖,丢给前医学生。 “你们如果想出去,重新开始生活,我和我的队友可以保护你们安全离开。” 他这话是对每个守林人说的,有些轻生许是一念之差,当时过境迁心态改变,或许会希望重返正常生活的轨道。 “我们各有各的故事,去留也没那么简单。” 枯树干打断白旸的提议,审慎道:“白总督察,守林人里有个叫老鬼的,想见见你,你愿意见他吗?” 第166章 永无森林08 “老鬼不算我们的头儿,只是他进来的时间比我们都长。”枯树干解释。 守林人几乎全都吃蘑菇,毒吻给他们枯竭的身心带来的久违快意,是本能无法抗拒的,不然有谁能在永无森林这鬼地方泰然活下去呢? 除了前医学生吧,他进来的时间毕竟还短,新鲜劲儿一过,保准比读书挨骂还痛苦百倍。 所以守林人更新很快,一年就能熬成前辈。 大多数人进来几天最多几个月,已被毒吻编织的美梦送上了天堂。而轻生者走进来是没法再出去的,会被神社的人截杀,进来森林的一只苍蝇都别想再飞出去。 “老鬼在这里,少说十年了。”枯树干腐朽的面部已经难以支撑动容表情,显出几分怪异的嘲讽。 “我才一年半就成这样,毒吻就像外面的咖啡奶茶快乐水,不,比那馋人一万倍,吃爽了就会死,想活着得克制,每天喝两口,想长期活着,每天只能舔一点。要是还能压抑忍受,谁会进来这里?” 老鬼能做到,或许是有支撑他的动力,这动力是什么?白旸潦草做出几种猜测,却都不够说服自己。 追捕的队员反馈消息,普罗托逃了,安全起见,他们暂时撤离错综复杂的地下洞道。 这个白旸不意外,毕竟在对方设置的迷宫里,他们占尽客场劣势。 “老鬼不是神社一伙儿的,我敢担保。”枯树干浑浊的眼珠直视白旸,压低嗓音,“他大概快摸清这片地下埋着的恶龙了,神社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必要时,守林人会唤醒它。” -- 第318页 “怕死的胆小鬼,从来都是普罗托,不是我们。我们早已死去,唯剩灵魂等待解脱。” 几个守林人灼灼望过来,只有前医学生的眼里闪烁着茫然,这里并非他们向往的永无乡,也没有童话里的纯真伙伴。 豢养恶龙的魔鬼在奴役追杀他们,让他们生无宁日、死不安息。 他们要寻到那条恶龙,唤醒它喷射出毁灭之焰,与魔鬼同归于尽。 这片大好的地界,炸翻多可惜。 白旸:“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活捉普罗托、剿灭神社。恶龙不适合睡在这里,送去开矿比较妥当。别忘了你们自称守林人。” 枯树干呲出天南地北的两颗牙:“这么说你同意去见老鬼了。他还叮嘱我不必强求,劝你们拿了地图尽快出去。我想,他说的那天也许就要来了——” 白旸做好部署,即刻带了一队人随守林人走向密林深处。 ~~~ 声武实验舱外的观测室布置简单,看得出梅瑟薇博士并不在意享受,因此把这儿当作临时休息处可不怎么舒适。 宁为玉坐在单人沙发里,胳膊肘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如果有得选,他也不想在这儿休息。 一刻钟前才刚剧烈呕吐过,他此时仍然头晕腿软,睁开眼睛墙壁就会旋转着倾轧过来…… “把这个喝了,是能够缓解你不适感的营养液。” 梅瑟薇博士在离开不久后又返回,塞给宁为玉一小支试剂瓶,她碰了下他的手指,冰凉且僵硬。 于是,她换了个温和的句式:“感觉好点了吗?我专门给你调制的,多加了葡萄糖。” 宁为玉勉为其难地撕开一条眼缝,这容器在实验室随处可见,也许上一轮刚盛过福尔马林或者浓硫酸;紫色差评,看着没什么食欲;非密封的三无产品,限量特供。 他觉得梅博士应该不会蠢到毒死自己的实验鼠,毕竟他不像小白们随便抓哪只都一样好用。 味道和儿童药差不多,入口是腻乎乎的甜,喝进去舌根发苦,像吃了假糖。 宁为玉一饮而尽。 “测试报告出来了,”梅瑟薇博士将全息纸页打在宁为玉面前,“结果比之前更加理想,你影响我的PDI数值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七点零。” 宁为玉又缓了一会儿才抬眼,报告上的字迹小虫乱拱一通逐渐清晰,他凭借经验只瞥向关键数据:23171。 简单来说,梅博士用来判断某种波频对神经系统攻击效果的方法,是利用该波频刺激实验对象宁为玉,随即让他使用特异精神力对自己施加影响,最后测出神经元波普的PDI数据与未遭受声武攻击前的原始数据进行对比。 下降越多,即表明声波攻击效果越强。 诚然,23171这个战损表现依然非常惊人,要知道精神力影响天花板缇娅修女的PDI也不过是8596! 所以任何有关宁为玉的检测,梅瑟薇博士都亲自上阵,避免数据外泄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连被他影响的受试者都由博士亲自担任,简直创造了人体试验史无前例的双向奔赴。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PDI究竟有多高?”梅瑟薇哄小孩似的没话找话。 好像家长已经知道了孩子的考试成绩是断层第一名,仍然故意讨论分数,借机表扬和炫耀。 博士也知道这个小孩不好哄,给了糖吃仍会摆臭脸。 “不想,你满意就好。”反正我是你造出来的。 小孩果然没令她失望。 这试验品的自觉,博士很难不尴尬。 好吧。“其实,你刚刚可以用你的精神力问我一些别的,比如当年……当然,你现在问,我也会据实相告。” 梅博士费解:“为什么只是向我请假?你要去矿星做什么?” 宁为玉似乎怕她反悔,立即强调:“你刚给过我假期了。” 梅瑟薇哭笑不得。 他是拥有魔法的超级特异者,而她只是个聪明点的普通人,他通过精神力影响实验正大光明地让她给自己批了假期,听起来十分母慈子孝。 “我没打算反悔。但矿星不是个好去处。” 这里也不是。宁为玉在心里吐槽。“我去找白旸,还有……我哥。” “他算是你的表哥,”博士订正。 梅兰达是梅瑟薇的双胞胎妹妹,阿玉和阿夜是正经血亲的表兄弟,很好,这像是通往亲子话题的正确门路。 宁为玉淡淡说:“我叫他哥,不是因为血缘,除了基因移植能够配型契合外,那对我们来说不值一提。” 好孩子,门又锁死了。 博士强行找台阶扒窗:“基因移植很疼吧?那会儿你还小——” “原来你都知道,”宁为玉笑了,他苍白的脸色让这笑容十分寡淡,仿佛纯白花朵,不殇不喜。 定制营养液效果不错,宁为玉感觉好多了,不再头晕恶心,他打算立刻回家洗澡拿行李,然后出发去宏卫二。 “普罗托,他是当年天使魔鬼案里那个幸存的双胞胎之一,萨米特夫人的儿子。” 梅瑟薇在宁为玉走近门口时说:“他盘踞在矿星的那个森林,为瓦诃里建了其他造神计划的实验室。他有一些追随者,也挟持过一些科学家,进去的人再没活着出来过。”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小元……”梅瑟薇收敛可能引起叛逆的情绪,“他们想得到你,无论是科研价值还是异能价值,他们一直想得到你。” -- 第319页 “已经有人得到我了,他不会把我让给任何人。”宁为玉头也不回。 ~~~ 老鬼这人多少有些名不符实,和白旸想象的反差颇大,他不仅没有枯树干那么陈旧,甚至都不如李斯特阴气重。 大概因为经年深居密林,老鬼的肤色十分苍白,身姿却算得上健壮,露出藤编外袍的胳膊小腿能看出明显肌肉线条,不是仅凭日常活动能保持那种。 要么他有刻意进行锻炼,要么是他时常需要格斗。 老鬼打量白旸,那眼神很像曾经熟识的朋友多年未见,仍能很快认出对方。 “单独聊。” 副官警惕地挡在总督察身前。 “可以。” 白旸觉得一V一自己不输这个野人,如果对方想坑他踩陷阱,一路上机会太多,没必要强行加戏。 热武器被封印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喝精炼配比营养液的职业茬架选手,如果干不过一群营养不良的老弱病残,真就没脸走出森林了。 别的不提,他们那身袍子打起来就很碍事,容易走光。 此处仍是个蘑菇屋,更大,连通一个天然窑洞。 老鬼在前面带路,后背毫不保留地给到白旸,诚意拉满。 “我在书上读过你,很多遍,”老鬼引白旸走进洞穴深处,里面居然栽着一丛月光草,气氛怪异,“你和照片一样,一百年,没有变,我能一眼认出来,是你。” 白旸:“……”糙汉禁止抒情。 老鬼和白旸聊很多宏星环之战的情况,他没说谎,无论正史野史,老鬼了解的程度堪称专家。 他向白旸求证那些有争议的细节,每确认一处,便默念着重复几遍,像是怕自己记不牢,毕竟森林里没有笔记可做。 “你不是进来轻生的。”白旸语气肯定。 沉浸在求知快乐里的老鬼一怔:“当然不是。我进来时和你差不多年纪,正值大好青春,怎么会想死?” 好问题!白旸:“别告诉我,你是感受到历史的召唤,进来追寻先辈遗迹的。” “你不欣慰吗?先辈。”老鬼说,“我正是。以前我是野勘探险队员,还是军事迷,矿洞爱好者,资深野驴领队,拿过登山许可、破过攀岩记录……” 他十根手指不够数。 白旸贴心打断:“那你这么多年,没想着挖个洞溜出去?还有,见我做什么?” 老鬼突然神色肃然,这和他背转身体解开衣袍的动作不很相称。 白旸正犹豫要不要闭眼睛。十年以上包浆陈酿大概特别辣…… 老鬼已经转回身,递过来一样东西,薄薄的泛着金属光泽,细看还有复杂的光刻纹路。 芯片。白旸认得,是一百年前的尖端军用技术,放在现世算不上精巧。 老鬼嗓音凝重:“长官,守林人的使命完成,这个交还给您。” 白旸倏地抬眼看向他,眼神里的疑问得到肯定回应。 这正是GS6818魔盒里的储存芯片! 守林人不知何时偶然得到了多方都在竭力搜寻的战舰魔盒,因为魔盒本身破损且体积大不易收藏,所以他们拆出了核心存储芯片,又不知传递了几位老鬼,最终交还到了当年战舰指挥官白旸的手中。 不得不说,这是天意。 第167章 永无森林09 “报告!”一名警探走进来,双手捧着只小盒子递向宁为玉,“白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保管。” 小巧见方的盒子,好像装了婚戒。宁为玉知道不是,那个白旸得亲自给。 他无名指上的心形图标噗噗跳动,60次/分,数秒般机械,是白旸设置的断网时默认状态。 默认白旸活着。 阿玉掀开盒盖,雪白的衬布上居然真有一枚圆环,内径也是他的尺寸。 月光草叶片卷成的戒指,来自永无森林。 这很浪漫。 如果阿玉不足够了解白旸,此刻就该捧着盒子满脸痴笑。 他用指尖缓缓轻探盒子内壁,触碰到那枚芯片。这才是最重要的。 阿玉展开月光草的叶片,上面用松针之类尖刺划出一行小字: 如果他在这里,我一定替你找到,一定。 说的是阿夜。 芬得拉仍在望天。 载着珍珠的飞船早已摆脱宏卫二引力,却没飞出他的牵挂。 他们在空港仅有不到一小时短暂的交会,芬得拉将这个时间留给了能替珍珠检查和处置的沈医生。 这会儿他的四十五度角惆怅后劲儿十足。 “珍珠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安抚患者家属。 芬得拉转回身:“你要进去吗?” 永无森林。 宁为玉握着那枚宝贝芯片,又看了眼月光草上划出的字痕,一定。 这么重要的东西,白旸交给他保管,自己却没撤出森林,他知道这句承诺的重量。 如果沈夜仍在,白旸会不惜性命找到他;如果白旸找不到,就算他进去也一无所获。 “不。我在外面等他。” 双子卡戎也由宁为玉带着,必要时可以作为与普罗托谈判的人质。 为了宁为玉的安全,白旸将所有筹码都塞进他手里。 白旸在明他在暗。 他不能做个送菜坑队友的无脑傻白甜,他们的剧本是强强联合嗨皮安丁。 -- 第320页 ~~~ 白旸拿出随身带着的照片问老鬼:“见过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双颊不健康地瘦削,笑容却温煦,正是十六岁时的沈夜。 老鬼看得很仔细:“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三年前,也是夏天,拍完这张照片后不久。” 老鬼摇摇头:“没见过。青春期的小鬼来过不少,像这样漂亮会发光的我不会没印象,那就是没见过。” 他随手扒拉一下身旁的月光草:“他也不是进来寻死的吧?” “他是进来救人的。”白旸没多解释,“你还知道多少呆在这超过十年的守林人?” 老鬼白眼一翻:“就我自己。” 白旸:“……” 面对质疑,老鬼咋舌:“您以为,进来却不想死,能躲过神社猎杀,有个撑下去的信念,生病没药全靠硬扛,毒吻在手坐怀不乱,精神空虚没傻没疯,很容易?这不是童话世界,这是原始丛林!” 所以,沈夜没可能靠他自己存活下去,倘若仅有一丝希望,也只会掐在普罗托手里。 渺茫又危险。 “神社把炸/药埋在哪?”白旸调转思绪。 老鬼采下一朵娇嫩的毒吻在指间捻动,又送到鼻端轻嗅:“连它都恐惧的地方。” 守林人寻找恶龙颇费了几番周折,后来老鬼他们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埋藏炸/药的地表不再生长出毒吻。 凭借这个发现,守林人绘制出一张地图,恶龙绵长的身躯几乎横贯整片森林。 白旸看着用藤草织就的地图,从西到东,脊状突起迁延不断。 “如果爆炸当量大于1Mt,引爆后永无森林将只存在于童话里。” 巨株的参天古树、可以吃的蘑菇屋、美丽温润的月光草、幽居避世的守林人……将会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起,永远消失。 “单单神社可养不起这么大一条凶兽,他们自己也是走狗。”老鬼说,“有人想毁掉的不是森林,而是我给你那东西。现在它物归原主,那就……毁灭吧!” 老鬼突然将手中把玩的毒吻一口塞进嘴里,还没等咀嚼,喉咙就被一只手钳子般卡死。 他像捕鱼人的鸬鹚,进嘴的美味咽不下肚,又舍不得吐,原地瞪眼。 白旸空出的手一拍老鬼后心,蘑菇喷滚落地。 “当着警察的面儿嗑药,嗯?永无森林不是法外之地。” “……”,又只舔到一点点。 “出去请你喝冰啤咖啡快乐水,管够。”白旸抽出战术刀割下老鬼袍摆上的地图,“活儿没干完呢!守林人。” “你的朋友们,你得集结起来,我的人会保护大家平安撤离出去。谁喜欢呆在这儿,以后再来,都为图个安乐死的升仙体验,没必要真陪着炸/药轰隆一声飞上天。” 老鬼磨了磨槽牙:“他们吃惯了蘑菇,你以为有几个还真心想出去?就像全息游戏重度沉迷者吧,成天杀野怪攒出点儿虚妄的成就感,现今关底大Boss要出了,你让他们强退下线?没可能的,他们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才进来。” “不是我要他们下线,”白旸顺他思路,“是开发商随时可能关服。” 老鬼眼神暗淡,转了一圈,视线落在一株月光草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去抓神社的人,逮捕普罗托,他们没了活路一样会炸掉这里,与你们同归于尽。” “不撤离也行,”白旸给出Plan B,“我调派防爆队员,将龙骨拆开一截,就像抽掉一块多米诺骨牌阻断连锁反应,这样可能留出一片安全区,你们先迁移过去。问题是,拆哪里,我需要你提供意见。” 月光草柔和的光突然在老鬼眼瞳里点亮:“没问题!另外,你的人手也不多,我们可以帮忙!” 白旸面色凝重:“这工作很危险,一不小心——” 老鬼大义凛然:“都说不怕死了,还怕啥危险?!” 白旸:“我怕我的队员伤亡,所以还是要小心,懂?” 老鬼:“哦。”终究还是错付了。 白旸:“警察保护你们是职责,守林人帮忙凭自愿,其余人先撤到安全区,未成年必须撤离,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另外,他们的选择不止死路一条——” ~~~ 联盟军蜂巢总部特别会议,距离预定的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统帅将军的座位依然虚席以待。 大家对此并不稀奇,零星还有迟到的军官进入会场。 又等了一阵,瓦诃里将军终于出现了。 他的左半张脸上覆着一片金色面具,自额心沿鼻翼经唇上拐向耳根,连左眼都遮住了。 这造型有点别致,古偶剧里见过,一时竟说不好将军这是复古还是时髦。 副官解释:“诸位,将军在日前视察叛乱区时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伤愈前将军不想耽误工作,才用面具保护伤口,请大家不必挂心。” 长官们的脸色的确不怎么挂心。 和他们心头纠结的问题相比,将军那半张脸还在不在真不重要,毕竟如果他屁股和脑袋都挪窝了,脸还算啥! 其中几位举足轻重的将军在数小时前收到了一份资料,GS6818魔盒里芯片记录下的信息,有图有声有数据。 随即,他们的亲信也吸到二手烟,嗅出味道来。 -- 第321页 坠机迷雾可不新鲜了,传扬百年,阴谋论无数,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没证据,立场即真相。 所以最初有高九良等人失望离开蜂巢,后面跟着数不清因言获罪的死心眼。 当年机上的飞星队员全部遇难,幸存者只有老瓦诃里将军,现在多了白总督察,哪怕双方各执一词,仍是罗生门。 而魔盒打开,罗生门碎,挖坟掘墓,死可以生,生可以死,真是要了亲命! 白总手里那段避战录音算什么,不过是真相之九牛一毛。 星元37年4月14日 00:26:19 飞星侦查舰GS6818接受指挥舰诱敌掩护任务,绕经内环Nb309.716坐标,与敌军侧翼交火,成功击毁敌舰一架,GS6818尾部舱壁中弹开裂。 00:54:51 GS6818收到指挥舰回撤待援命令。 01:33:25 GS6818指挥官白旸向主舰汇报侦查信息,敌军有半数战舰动力系统瘫痪,GS6818凭借机动性成功击毁对方三架重舰,建议指挥舰把握时机重创敌军。 01:37:18 GS6818再次收到指挥舰回撤待援命令。 01:40:06 GS6818导航定位哈迪斯云带,奉命回撤。 02:00:55 GS6818回撤途中与联盟军战舰LA556相遇,配合偷袭敌军主舰,重创敌军主舰。 LA556通讯组列兵马拉梅肯收到伽玛悬臂支援A部发回报告,支援A最快可在三小时后到达。 录音里有人骂娘。 三小时,收尸都未必赶得上热乎的。 02:27:11 包括白旸在内的十三艘战舰指挥官提请主舰停止回撤待援,请命全面迎战,死守宏星环。 星战八年,联盟的青壮军人几乎打没了,支援部队也不过是一群年迈的将官带着一群毛孩子,他们填完,就只剩手无寸铁的民众。 他们妥退的每一小步,都没有回头路。 02:29:02 主舰指挥官阿什勒夫·瓦诃里第三次下达回撤待援命令。 02:31:37 GS6818指挥官白旸接通主舰通讯,汇报实时敌情,尝试说服瓦诃里指挥官,采取正面进击加迂回游击战术,坚守宏星环,为支援部队争取更多时间,飞星熟悉战场、灵活机动,愿深入敌阵奇袭侵扰。 并提出,如果失守宏星环,让异星军团占据宏卫二获得补给,届时支援A面临的境况很可能不如当下…… “……凭什么?!老子不同意继续攻击!撤退,撤退至哈迪斯云带,异星人不会清扫那里,我们所有人都能安全……再发通讯给增援部队,支援A怎么这么慢!这群怕死的废物……必须等待增援!这是军令!现在这里我最大……” 02:46:29 主舰遭遇敌军围攻,联盟军战舰实施援救,双方损失惨重。 GS6818收到主舰坠毁警报,迅速定位逃生舱,捕捞手成功救起唯一在爆炸前脱逸成功的逃生舱,里面的幸存者正是阿什勒夫·瓦诃里。 瓦诃里将军轻伤,额角有淤青,手指节破皮,军裤划了条口子,丢了一只皮靴。 “你们这群蠢货!蠢货!是进攻、进攻激怒了它们!它们才会报复性攻击主舰!还有你……你的通讯,是不是你暴露了主舰坐标?你是故意的!!你们给我等着……等着,我记住你们了……” 医疗兵拖住瓦诃里走向后舱:“将军阁下,您受伤了,请不要情绪激动,我先替您做个检查。” 03:00:00 联盟军全面迎战,死守宏星环。 全体指挥官无论职级高低默契配合、发挥所长、共同进退,交火线被死死压在宏星环上寸步不让。 往日瑰丽梦幻的星环被战火硝烟掩盖,宏巨星却像灼烧的眼瞳红得滴血。 04:39:43 GS6818孤独航行在残骸遍布的星际战场,若干运行数据偏离正常阈值,能源储备低于警戒红线,但它仍开启了援救扫描功能,缓缓前行搜寻着可能幸存的战友,监控屏上一片死灰。 05:02:00 白旸掐着仅够返航最近空港的剩余能量极值,下令GS6818返航。 05:13:47 瓦诃里将军休养的医疗舱打开,数分钟后,舰上一部逃生舱被手动开启。 05:19:25 GS6818准备迫降宏卫二,能源警报尖锐鸣叫,但迫降姿态基本平稳。 05:19:46 GS6818聚变推进器被激光灼烧引爆,爆炸点位于舰体后舱。 几乎与此同时,启动的那部逃生舱悄然滑出战舰,坠落高度处于保护范围内。 如果不是GS6818在激战中舰体尾部受创,凑巧导致该位置的逃生舱轻度故障,大概瓦诃里将军仍然仅是擦破油皮的程度,不至于半身瘫痪、无留子嗣。 05:20:33 GS6818失速,部分解体,残骸坠落永无森林。 这一瞬间,同样被赶来的支援A拍摄记录下来,载入史册。 保留在魔盒里最后的数据,是一张舰上乘员的热成像图,他们分布在前舱的飞行控制室和中舱操作区各司其职,灼热的爆炸碎片猝不及防喷涌飞溅,割裂他们的身体,烙印他们的冤屈。 最后的英雄,并非死于战场,而是死于黎明前人心深处的黑暗。 第168章 永无森林10 “为检验我们的星际防御系统,提高快速反应能力,应对不远的未来随时可能、必将发生的异星入侵,我提议开展一项紧急军事演习,地点定在联盟的荣耀之地——宏星环。” -- 第322页 瓦诃里将军用他的独眼扫视四周,细察每一位城邦统帅的反应。 联盟军队建制如此,瓦诃里作为最高军事统帅,拥有直接调派维和部队的权利,但操纵数量庞大的各城驻军还需通过各城统帅。 不出预料的是,诸位的反应比较令他满意,是那种熟悉的嗅到肉腥味的小兴奋,还有斤斤计较的贪婪。 瓦诃里笼络他们的手段非常直接有效、屡试不爽,那就是利益。 像这样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行动,他不介意出个高价,比如一点宏卫二的矿权。 风口浪尖,这矿权抓久了有些烫手,瓦诃里家需要转移视线,便宜外人不如喂熟自家狗。 老狐狸们人均微表情控制大师,劲爆的小道消息半点儿没走到脸皮上。 “将军阁下,您的提议非常及时且务实,”一只统帅起身表示,“朝和城愿意加入演习。” 他心里揣着大明白装得一塌糊涂,刚刚进门迟到是因为接到总长李重时的私密通讯,聊得太过投契。 对于第一个踊跃报名的铁磁小弟,瓦诃里将军老心甚慰:“很好!联盟会铭记你们的荣誉。” 瓦诃里很快敲定了紧急军演的名单。 谁都知道如今白总督察追爱到矿星,将军视他为眼中钉,这次站队意义非凡。 很多人一起做好事,靠的是每个人的善良,好事做完各行各路,彼此无需成为朋友;而很多人一起做坏事,仗着他人的恶意给自己壮胆,坏事干尽互握把柄,不得不成为同伙儿。 瓦诃里会在军演期间干掉白旸,再随便找个误伤、意外之类的借口,这点没人怀疑。 就像一百年前的老瓦诃里,将杀人灭口说成坠机事故。 ~~~ “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拆除办法——” 宁为玉对瓦诃里成功摆脱耳扣的掌控表现出不安,白旸还在森林里。 芬得拉甩出一长串偷拍的将军私照:“的确拆掉了,他可没少遭罪,烧烂了半边脸,连左眼也没保住。本来伤不太重,但你额外附赠给他的恶魔之吻相当要命,现下连医美都没法做呢。” 只要瓦诃里染上NSAD病毒,他的伤口就永远无法愈合,唯有像李斯特那样接受特异精神力影响以控制变异的神经系统。 所以他不敢直接报复宁为玉,但他可以拿白旸出气。 他一定会的。 “参加军演的部队已经从厄尔斯出发往这边来了,你也不必过分担心,”芬得拉安慰道,“瓦诃里嫡系的亲卫军不足两成,而七成都是李党甄选出来的老演员,罗素先生为此支付了不菲的片酬。” 他们不是没有把握在亚华城按住瓦诃里,毕竟有魔盒里的实锤压着,任谁也翻不了天。 但狗急了会跳墙,鱼死前能挣破网,瓦诃里这座铸就百年的虚假丰碑,一旦崩碎,也要砸死许多无辜花草涂炭生灵。 既然他想借军演之名除掉白旸、拉拢亲信,最好的对策便是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军演涉及的战斗力量毕竟有限,仅可能是最高统帅发起叛乱的百之一二,最大限度缩小了战乱范围。 演员们经过严格选拔,确保敌我力量悬殊,动手后联盟可以迅速掌控局面。 此外,战场选在远空,相比在母星开战,几乎不存在次生灾害,至少亚华城的民众不必像丹顿城那样流离失所、担惊受怕。 瓦诃里家的铁杆盟友在黄金四城平叛中被白总打残了七七八八,剩下一些不足为患。 一旦远在天边的将军阁下被顺利控制住,他在厄尔斯的势力垮塌倒戈只是时间问题。先收到风声的老戏骨吃着信息差的巨额红利,无不用生命在表演。 “白旸还在森林里,”宁为玉不懂权争那些弯弯绕绕,他只悬心这一件事,一条神经被心脏坠着绷紧,往心脏里越勒越深。 他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寻找沈夜的行为是不是在发疯,假如白旸和沈夜只有一个人能从森林里回来,而选择权在他这里,他害怕……怕自己会再一次间接杀死沈夜。 “去哪儿?”芬得拉见宁为玉向外走,立即跟上去。 宁为玉向他施了个定身术的手势:“别跟,只是找人聊聊天。” 芬得拉挑眉,哦,人生地不熟的,鸟也不拉屎,小先生想聊天,对象不是他,尬。 更令人心碎的是,宁为玉出门前还从他房间的保鲜柜里顺走了半打冰啤。 ~~~ 宁为玉出门左转,去了临时关押卡戎双子的套房。 套房里外两间,用一道推拉门隔开,里间的榻榻米上铺着两床被褥,有个盥洗室,外间则很空。 两个卡戎都戴上了位控手环,活动范围仅限里间,守卫需要和他俩交流会停在外间,包括送返送水。 宁为玉推门而入,径直走过去,一步踏入结界,将冰啤咚在里间的地板上。 两个卡戎同时看过来,一个神色茫然懵懂,另一个缓缓提起了唇角。 宁为玉席地而坐,倚着门框,左边身子落在里间,伸长腿将半阖的推拉门蹬得更开一些。 他扒出一罐啤酒,啪地拉开,瓶口喷出沁凉的白雾。宁为玉仰脖喝了一口,精致的喉结在修长的颈上滑动,咕咚。 简直是炎夏里最招人的啤酒广告。 雀死~ 他向卡戎们做了个举杯的动作,跟着再来一口,捏在酒罐上的手指被冷凝的水珠浸湿,仿佛染着另一种更解渴的滋味。 -- 第323页 越界的位置十分危险,卡戎1的动作也足够快,他钢钎般冷硬粗长的五指如果捏在他暴露的颈子上再收紧,或许并不需要箍着手环的腕部出圈…… 这个迷人的男子,连送命的姿势都与众不同。 不过,先接近他的是卡戎2。 这头脑简单的大块头跟同胞兄弟共处一段时间后,明显变得放松和开朗,是个好奇宝宝。 “可以喝。” “不能喝。” 宁为玉和卡戎1同时开口,2号顿住,他显然更在乎兄弟的意见。 2号眼巴巴盯着啤酒罐,本能吞咽口水,仍舍不得收回目光。 “就一点儿,”1号妥协,探手过来帮他开了一罐,倒了点儿进平时喝水的金属小杯,“小孩儿不能喝酒,只准尝尝。” 他没忘给他解释原因。 2号接受这理由,捧着杯子喝得很珍惜。 卡戎1吨吨吨喝干剩下的,手指微收,罐子像纸皮一样皱起来,他打了个很爽的响嗝儿。 2号咯咯笑起来,像小孩子那样。 宁为玉视线放空在对面墙上,没有看卡戎,这令对方既感到玩味,也有些放松,好像他不是来搞精神力影响那一套的。 “照顾人是什么感觉?你对他这样,会不会烦?为什么要管呢,责任感?亲情?” 卡戎1像在思索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而不是思考问题本身,所以没有作答。 事实上,他非常擅于执行命令,而不是探究为什么要那样做。 至于照管他的兄弟,那更像是出于本能,他们从出生就在一起,只有彼此没有别人,而他恰好是比较强壮和聪明的那个。 宁为玉并不期待他的答案,兀自说下去:“以前我哥也这样照顾我,我尝试寻找过原因。我想找到并保护好那个为什么,我很害怕有天它会突然消失。直到后来我遇到了泰明和泰一,我才明白,那是人类的本能,他们需要彼此,而不是出于权衡和算计。” “你一定还记得他们,泰明和泰一。你也一定听说过我哥,沈夜,除了照顾,他连他的命和名字都给了我。”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卡戎1阴恻地笑起来。 宁为玉的心沉下去,发出闷痛:“泰明也知道,他俩之中有个人会死,他选择了他自己。” 卡戎1的笑凝固在脸上,被瞬间暴涨的怒意烧焦。 他脑中在重播暮星清晨那间小屋里的场景,视角切换,曾经屠戮的快感正加倍反噬,他感受到迟来的汹涌的痛苦。 这是意识锚链建立后,代入感引发的共情。 卡戎1看向2号,2号舔着杯口对他笑,如果他是莫得感情的杀戮机器,就不会跟这笨蛋一起被关起来。 宁为玉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能影响一个人的办法从来不只有精神力。 “你知道梅瑟薇博士吗?”宁为玉转变话题,“学渣可能没听说过,她非常非常聪明、是个天才、成就斐然。她是我妈妈,生物学意义上的。就是她给了我母系基因,这样说你应该听得懂。” “联盟科学院一级研究员,发过最多篇《探针》论文的学者,她是这世上最了解特异者的人,”宁为玉又喝了口啤酒,“我在读她文章和听她课程时曾幻想过,她是我妈妈,然后……梦想成真。” “哇,”宁为玉慨叹一笑,“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母亲吧,你有没有特别嫉妒我?” 卡戎1的脸臭极了,已经喝干第二罐啤酒,酒罐被他捏成废纸球。 “没必要那样噢,我妈生产了我,在实验室里,我是她最完美的作品,这不是文学中那种带点幽默感的比喻,而是事实。” 宁为玉慢条斯理啜着啤酒:“我到现在,仍然是她最合适的试验品呢。” 他佯装骄傲的语气,可惜很假。 “你也是你父亲最优秀的产品,最趁手的工具吧?” “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应该很聊得来,我已经开始有一点点理解你了……真的。” “滚!”卡戎1低吼出声,手中还没开启的酒罐被他捏爆,汁水四溅。 2号被突如其来的水线滋一脸,打了个激灵,紧张的视线将1号、宁为玉和爆裂的酒罐反复串起来。 酒液流到地板上,他想用手里的杯子去接,又仿佛预感到那样会让哥哥更生气。 宁为玉终于调转目光看向卡戎1:“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尝试催眠你吗?因为你只是工具,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需要你知道。” 他猜对方随时可能扑上来,像被踩到尾巴暴起咬人的疯狗。 卡戎1抬腕,习惯性用袖弩瞄准宁为玉,当然,他的箭早被没收了,这仅是个威胁。 宁为玉眼前浮现出獾鼠市场那个右眼蒙着眼罩的男人,与面前的卡戎渐渐重合,几乎严丝合缝,除了……他依旧张开的右眼。 两个不相干的猜测猝然撞在一起,宁为玉思绪有些乱。 “你右眼是瞎的,”他说,“为什么不用枪?” 这听起来完全不搭,毫无逻辑,却成功引燃了卡戎1的怒火。 宁为玉听见2号在碎碎念:“不要火,会爆炸,不要火,会爆炸,不要火……” 他弹起身退到外间,几乎同时,卡戎1的拳风迎面袭来,紧接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被位控手环电击倒地,抽搐着发出野兽般的哀吼。 -- 第324页 森林里不能有火,不是因为会燃烧,而是会爆炸。 会爆炸。 白旸还在森林里。 宁为玉微垂着头,对匍匐脚下的男人说:“我猜对了,你不容易被我影响,是因为你瞎了一只眼,那可能是个残忍的故事。” “作为回报,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的母亲,我不知道普罗托是如何对你说的,说她死了?没错,她的确死了。” “她的名字是克因图尼斯·萨米特,你生物学意义上的妈妈,是她给了你母系基因,这样说你应该听得懂。” 卡戎1的口唇边流出混合泡沫的呕吐物。2号蹲在他身旁无措哭泣。 “去问问你父亲安吉·萨米特这是不是真的,”宁为玉平静地说,“他一直希望你把我带去他面前,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第169章 永无森林11 七月九日,是沈夜的生日。 这天,宁为玉像十三年前的沈夜一样,走进了永无森林,并在最后一部监控眼里留下了与沈夜几乎重叠的回眸画面。 沈夜当年那一眼带着坚决与不舍,定定地驻足了好一会儿,与外面的世界和家人诀别。 宁为玉也是,但他抛不下的不在身后,他要自己向前去找回来。站久一点儿,是为了照顾半瞎的瓦诃里将军,确保他能看清自己。 蜂巢的监控网很快将捕捉到的影像传送给将军,他们搞这些讨好、讨巧的小动作,可比防御外敌积极迅速得多。 托勒曼·瓦诃里尚未从对那张脸的恐惧中走出来,可恶的高清显像,令他下意识闭上了仅剩的右眼,随即又如临大敌般睁开来逡查四周。没有人,这应该不是幻觉。 他不想对上宁为玉的眼睛,视线堪堪提到他下半张脸,漂亮的唇线微微上扬,衬在寡淡的表情里,合成戳人肺管子的嚣张挑衅。 瓦诃里脑海的血液沸腾,胀得那只空眼眶一跳一跳地疼,拉扯着中枢神经。 这才是彻头彻尾的巫鬼恶魔! “引爆森林的计划暂停、停下,”瓦诃里遥控命令,“给我抓到他,要活的!毫、发、无、伤地活捉!” 他发誓,等他身上可能发生的危机解除,这小妖精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由他亲手划上去,从里到外绝不留一片好皮肉。 ~~~ 六支捆扎成一组的土黄色胶管状炸药,被小心翼翼地从泥土里挖出,排爆队员拈手轻脚地拆掉药管两端引爆的感应撞针,立即有守林人上前将某种捣碎的紫色浆果汁浇在上面,胶质的药体很快结成蜂窝状渣块,失去活性。 另外一队守林人在附近挖掘出隔离沟,引灌进澡泽区的泥流,这种湿泥有很好的阻燃效果。 老鬼拖着沉重的“泥腿”蹒跚走来,身上少了半截衣摆的袍子脏得看不出质地,嘴里却叼着根不知名的草杆儿嚼得悠然惬意。 要是先看他这脸表情,那步伐莫名有种浪哩个浪地野味不羁。 “清出有百来公里了吧?这片是澡泽带,再往前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让避险的守林人留在这儿,”白旸将一柄就地取材改造的洛阳铲往土地里一楔,马上有人接手拔去挖掘,这叫歇人不歇家什。 他干活儿时绷紧的大臂肌群将背心短袖撑出鼓包,胸膛也被喘息吹得起伏,口舌干得像晒透的海绵,却只舍得小口小口吞含少量的纯净水。 他们在森林里停留了更长的时间,消耗了更多的体能,营养剂储备尚可,但为了分配更多人手排爆,净水的补给有些跟不上。 老鬼见这斯文矜持的喝法,从唇角喷笑,抽出嘴里嚼过的草根晃了晃:“薄荷酒味儿,那边有很多,我也第一次品。” 特警们只吃自带食水,守林人却荤素不忌啥都敢整,老鬼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白旸在挖出的土堆上坐下休息:“这片就算没有爆炸危险,在森林大面积起爆过火后也很难保留原样了,尘埃、辐射、污染……可能会毁掉许多生物。” “本来也是人世之外的东西,”老鬼从兜袋里抓一把半干的蘑菇条继续啃,“我们可吃可不吃,你们不敢吃不用吃,他们,呵,拿去做毒害人,骗人钱财再把人变鬼。”“这是毒窝魔窟,不是世外桃源,一把火烧了干净,何必在意呢?” 白旸捡起土里半掩着的一朵白色小花,抖掉泥渣,小白花仅有单瓣,圆耳形,质地肉嫩,被同形的黑色韧硬花萼保护着,很像熊猫耳。 仿佛被这造型可爱到,他露出个糖水无限畅饮的笑,又捡来一朵并排拿着。 “善恶美丑,人迹所至,就与人世相关。这里不仅有毒吻,还有很多没被研究过的花草树木,也许其中有的能医治疾病,有的能解决饥荒,还有的能……给人好心情。” “我有个朋友,他就很擅长研究这些,超厉害的。他小时候的梦想是星际探险,一直想进来永无森林看看。我希望他来的时候,这里回复它原本的模样,不再盘踞着恶魔,也没有受困的魂灵。” “哦~”老鬼这声拖得阴阳怪气,“你朋友哦。” “我心上人。” “知道啦!你刚刚的表情、眼神、语气……太明显啦哈哈。所以老白,你们该出去啦,外面有人在等呢。” 白旸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无名指位置的心率,60次/分,是默认设定,森林里不通网,他俩又相距太远。 -- 第325页 然而就在他刚刚想收回视线那一瞬,这个心率诡异地飙升到了119!白旸呼地站起身四转看了一圈,黑暗的林木间仍是死寂。 指跟的数字也重回60,仿佛只是刹那错觉。 “你这模样,像是老婆跟野男人跑路了……咋个情况?”老鬼也跟着警惕站起身。 白旸发起队内通讯:“3、4队留下继续,1、2队跟我散开寻人,两两一组,一三五七九点钟方向,半径五公里顺时针,发现沈医生立即报告。” “是野男人带老婆找来了,我去接他。”白旸对老鬼说,“这里交给你们,多加小心。” 他将两朵熊猫耳花并排往胸前口袋一插,只身向十一点钟方向跑去。 ~~~ 宁为玉跟在卡戎1身后走了很久,已经疲惫不堪,双脚机械地交替,也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但永无森林给他的震撼丝毫未减,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暗无天日、杳无人迹,却充满原始和自然的勃勃生机。 他总是忍不住停下来,细看那些巨硕或纤小、粗犷或柔曼的植物。 阿夜当初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些景色,他想,他确信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里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念头让他的心和过劳的肌肉一样涌起酸痛。 哥哥走累了,也许会倚靠巨树下的藤网休息吧,还是会躲进粗大的蘑菇屋? 哥哥吃过紫色的浆果充饥解渴吗?它是什么味道,有没有毒? 哥哥会不会像他一样,不小心踏入暄软的澡泽?生死之间有人拉他一把吗? 哥哥见到漫坡遍野的月光草,会不会有一点开心?会不会,想起阿玉? 阿夜哥哥,他再也不会回答阿玉的这些问题了,尽管他是那种即便自己再不舒服也会对阿玉有呼必应的人。 从卡戎说出‘他知道自己会死’那句,宁为玉就确信,沈夜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宁为玉一厢情愿地希望,沈夜其实是发现了那种外形漂亮可爱,据说吃着也十分甜美可口的……蘑菇。 他离开时没有病痛和苦楚,他在幻梦中与家人们重聚,身体恢复健康,当了医生救治许多人,而那场美梦将陪伴着他长睡不醒。 走着走着,宁为玉蹲跪下来,发现一种有趣的花儿,一面白一面黑,像圆嘟嘟的熊猫耳。 他舍不得摘,爱惜地摸了摸,白色花瓣触感Q弹。 卡戎却随手拔出一朵,像吃扇贝那样嘘溜一声,嘬掉了白色的花朵,将黑色花萼随手丢掉。 不知他是渴是饿,反正可能惹到宁为玉的行为,他都愿意尝,哪怕有毒。 倏地,宁为玉瞥见无名指上的心跳戒指加速了几拍,他的心脏也跟着莫名狂跳。 白旸在附近吗?感应距离是多少来着? 如果这不是错觉,此时白旸也一定觉察到了他在附近。白旸会来找他。 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留在原地。 “你很恨我吗?”宁为玉用声音掩住情绪,“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恨我,你父亲要你恨的吗?” 卡戎用阴鸷的眼神看他,好像这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专用滤镜:“少废话,走路。”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宁为玉找了片盘根坐下,倚着密匝的藤网,身姿放松。 仿佛从喝酒聊天开始,他真的对卡戎产生了兴趣,想多了解这位‘同病相怜’,虽然那次聊得不太愉快。 “除了恨,他还教过你什么,杀人?” “要我展示给你看么?”卡戎威胁,人却原地不动。 宁为玉笑起来:“我知道了,是服从,你父亲不许你杀我,所以你不敢,你一直都很听话。” 卡戎的软肋被他戳成了笛子,仿佛有曲怨气吹奏的挫骨音飘荡在森林里,来回刮擦他最怕疼的部位。 父母喜欢听自己话的孩子。 刺进肉里,深一些,很好,现在我相信,你是个听话的乖小孩。 除了父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亲兄弟。 可惜你们的母亲已经死了,她是被守林人杀死的。 她好心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笨蛋和疯子,守林人却掳走了刚生产的女人。 他们虐打她、强凌她,然后将蘑菇和树枝从你们降生的通道塞进她的肚腹、填满她的子宫…… 卡戎从有记忆开始,便跟着神社信徒学习使用袖弩,猎杀那些守林人。 他恨他们。 普罗托不断向他们体内的仇恨之火添柴加油,比给饭给水更及时,让他们越烧越旺。 这个讨厌的家伙说得没错,能影响一个人的方法从来不只有精神力,那甚至不是最强效的。 然后有一天,2号受不了,精神彻底崩溃,心智退化回幼童。 卡戎成了父亲大人唯一的希望,接受更加严苛的杀戮和服从训练。 以前父亲总对他说,你一定是个超强的特异者,因为你拥有世上最纯粹的特异者基因,你一定是最强的! 卡戎深信不疑,直到他十四岁第一次显露出特异者的影响力,孱弱得不如一双黑丝袜。 父亲比他更加绝望,怒火仿佛能燃尽整片森林,他打了他。 如果不是傻孩子2号拼命护着,卡戎可能不单会瞎掉一只眼睛。 对了,卡戎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该拥有世上最纯粹的特异者基因? -- 第326页 他知道克因图尼斯·萨米特是谁,也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他甚至还知道父亲和双胞胎叔叔的遭遇。 萨米特夫人是特异者,她双胞胎儿子的其中一个也是,他们母子在实验中惨死。 死去的孩子叫杰拉·萨米特,是双胞胎中的弟弟。 而他父亲的本名是安吉·萨米特,因为身为障碍者才侥幸活下来。 “如果你的腿走不动,就折下来扔了,我背你走。”卡戎一步一步逼近。 宁为玉在他和2号之间选一个人带路,2号显然比他更好驱用,但卡戎1主动替下了2号。 他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肉麻的兄弟情,他带这个人回来,是想亲口问问普罗托父亲大人,他的生母究竟是谁,那个被守林人杀死的女人为什么没留下任何痕迹?他所谓的纯粹特异者基因,仅是间接来自祖母萨米特? 宁为玉站起身,他暂时不想继续刺激卡戎。 他相信卡戎内心其实非常想杀死自己,那样他就不需要直面残酷的真实,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2号做了人质。 戒指上的心跳再没波动。 但他知道他距离白旸越来越近了。 宁为玉跟随卡戎走向未知的黑暗。 第170章 永无森林12 真是一窝老鼠! 宁为玉跟着卡戎钻入曲里拐弯的洞道,期间遇到鬼祟慌张的黑袍人,连说带比划地跟卡戎交流了什么,卡戎又不断带着他转向,有时还重返地面进入另一个洞口。 最终见到“神父”普罗托,是在一个还没有他家客厅大的空荡洞穴里。 顶壁几乎压在脑袋上,卡戎站直了能当顶梁柱。普罗托身边的黑袍跟班也少得可怜,到獾鼠市场茬架都不够阵仗。 过于寒酸了,宁为玉脑内评价,他在书本影视里见过的鞋教头目,除了审美偏中二暗黑系,就还挺懂享乐的。 “我很累很饿,”宁为玉挑了这里最舒服的藤椅坐进去,这才抬眼看向仍站着的黑袍老头,“来点吃的,还有水。” 来都来了,他怕什么呢? 外面有李斯特和瓦诃里,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怕他死掉。 还有他的基因妈也知道他来矿星找死,应该会动用积累的人脉尽力保这只珍贵的实验鼠,当然其中也可能有一丢丢愧疚补偿的成分,不太纯粹而已。 白玫瑰家更是草蛇灰线铺垫多年,长期投资刚开始有回报,万万舍不得割肉清仓。 春晖那棵树上的叶子也都在动…… 白旸,白旸在这里。 宁为玉的拇指轻擦过戒指掩在掌心的半环,胃口突然更好了。 黑袍端来的食物和就餐环境相比,意外地精美,不知是不是瓦诃里将军的特别关照。 宁为玉就着他最爱的哞哞牌牛奶,吃光了一大份番茄甜虾拌面和奶油果鱼子酱沙拉,还有一小只麦芬蛋糕他没碰,看着就不如白旸烤的好吃,徒有其表。 在一圈鬼煞的注目礼下,宁为玉吃饱喝足,问了句:“我住哪儿?” 普罗托压在智眼目镜下方的松弛皮肉抽了抽:“你好像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里没有安全,担心我就不来了。”宁为玉感觉困倦,“你们千方百计哄我进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普罗托的嗓音像被时光之刃狠狠劈砍过,又重重刮擦折磨着听众的耳膜,有如人形声武: “你不是客人,而是主人;不是此间的主人,而是三大星域的主人!” “特异者是天选之神,何必去费力讨好普通人,你只需驱使他们。” “超级特异者——” “我不是天选,而是试验品,你知道的,快别搞霞光、紫气、龙影那老一套来骗人了。”宁为玉不屑地打量周遭,“你自己的地盘都要保不住,把饼画成银河系那么大也没用。真能做主,你们会几十年还窝在这儿采蘑菇吗?” 宁为玉话音轻飘飘,却像茧丝缠缚心头。黑袍们面色各异,有的愤怒,有的懊丧…… 他吃饭时就在想,这帮人伙食挺不错的,平常居住条件不至于这么差劲,合理的解释就是老窝被白旸踹了,这只是个临时避难所。 白旸能找到老窝,应该也能找到这里,他只需养足精神、耐心等待。 “你和缇娅那个老婊/子一样愚蠢固执!”普罗托有些发抖,气息急促。“可惜她死了,死早了……该让她亲眼看看,看看她的理想世界……毒吻让那些高傲的普通人变成残废、变成鬼……该轮到他们尝尝被抛弃、被畏惧和被厌恨的滋味、一个异类的滋味……” 宁为玉倦懒的黑眸扫过来,不甚在意地说:“看来你承认参与制毒了。自首该找警察而不是医生,等白总到了你再详细供述吧。建议你别包庇同伙,毕竟那位可不怎么在意你的死活,他要来炸森林呢。” 普罗托浑身一激,瓦诃里这次要不惜一切出杀招了,相比他的家族和地位,神社只是稍趁手的工具。 工具是可以随时换新的。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将军先是要他利用语音传单诱骗宁为玉来永无森林,而最近却又三令五申不许对这小子做任何处置,拿住他后立即送出森林交给蜂巢的人。 瓦诃里出于某种原因,暂时不想、或不能弄死宁为玉,所以不能把他留在森林里,而那位将军的死对头白总却在这。 -- 第327页 他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太好猜了!这里的炸/药还都是将军阁下赞助的呢,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宁为玉也从对方的反应里觉察出什么,是了,原本以为普罗托控制住他,就能帮瓦诃里主子引白旸现身,再将他俩一并当做业绩献给将军……现在他随口一句离间,有些歪打正着了。 普罗托已经不信任瓦诃里了,或许从来没真正信任过,坏种之间只有利益、没有理想。 否则他大可将自己交给将军,并确信将军不会伤及神社。 但将军疯起来是会连自己眼珠子都炸的,普罗托太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选。 断尾求生,神社就是那个尾。 普罗托脸上的皱纹紧绷如弦,如果他有瞳孔,此刻一定在地震;如果不是智眼兜着,他的眼珠说不定会瞪脱眼眶。 “怕死并不丢人。”宁为玉探出余光,语带安抚。 普罗托额角瞬间堆起青筋,像尸皮下乱拱的蛆虫,紧抿的唇也变成暗紫。他很愤怒,似乎比听到炸他老巢更加愤怒。 我开嘲讽这么大火力吗?宁为玉想,还是……人老忌讳多,不想被说怕死? 照对方这模样,作为医生,给他判个最高三年活期,都算医者仁心了。 角落里扮柱子的卡戎突然开口:“睡隔壁,有床。” 普罗托对乖儿子的自作主张颇为讶异,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一时竟忘了反对。 “好的,”宁为玉打了个呵欠,起身移步,“你们父子好久不见,我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聊得愉快!” 挑拨离间不能心急,得慢慢来,莲心茶艺一样不可少。 这是李斯特教他的。 宁为玉走进隔壁小洞穴,掩上门,合衣躺在那张类似保安值班室的简易折叠床上。 阖了眼,并睡不着,纷杂的信息在脑内飞转拉扯,有些是眼神表情语气用词,有些是发生过的事情和牵涉其中的人。 他正好用这段时间再仔细想想,查找遗漏。 宁为玉相信普罗托算得清这笔账,只要拖着不把自己交给瓦诃里,瓦诃里投鼠忌器,他的神社就不至于轰一声飞上天。 而自己则要利用这点可能并不长的时间,等待白旸找到他们,最好他有办法帮助白旸迅速控制住神社的人,然后一同撤离森林。 高展在外面策应,到时他们就安全了。 宁为玉相信白旸很快能找到他,因为他们能感应到彼此的心跳。 他小心藏着戒指的秘密,不敢多看一眼。 神社想拉他入伙,对他还算客气,没有搜身,但也仅有脑内的想法不会暴露在监视之下。 隔壁父子发生了一些争吵,传过来的声音听不真切,没过多久,只剩下普罗托磨牙般的噪音,卡戎一声不吭。 又一轮成功的PUA,或者,沉默是更深的反抗。 地洞里不分昼夜,宁为玉感觉刚睡着就被叩门送早餐的黑袍吵醒了。 他的确有些饿,在这种环境下,保证规律进食有助于维持正常的生物钟,和跑路的体能。 只是下饭菜有些倒胃口,普罗托也一起过来,用智能机为他播放星海传媒的早间新闻。 这老妖精昨晚显然有话没说透,估计早起时比憋尿还要抓心挠肝,现在倒有心情为他提供信息服务。 宁为玉舀了勺皮蛋瘦肉粥送在唇边轻吹,耳朵诚实地伸过去。 只要不是白总督察出状况,异星人迫近宏星环他都不慌。 “……近日,坦妲、巴伦、西吉帕等七城均向联盟卫生署先后报告了累计517例NSAD变异毒株na1的感染者,其中大多数患者否认自己有长期或大量的麦胺他命服用史。疫病专家表示,已有确切证据表明NSAD病毒发生了令人担忧的变异,变种na1可能具有更广泛的传播性和更多样的传播渠道……” 智眼目镜下那片大嘴夸张地翘起来,坏人胃口,宁为玉觉得更要命的是,普罗托即将开口说话。 “看吧,这是神社代表特异者送给普通人的大礼包,感谢他们几十年如一日锲而不舍地敌视和迫害!他们说的没错,我们是他们的敌人,永远都是。” “那些染上病毒的普通人,你知道的,普通人才容易沾上它们……他们的伤口永远都不会再愈合,他们寝食难安、内心煎熬,他们渐渐丧失引以为傲的精神力,必须像个自己曾经看不起的障碍者那样苟活……对,苟活!他们没那么快死掉,要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一块一块腐坏剥落,支离破碎、体无完肤……这一切,就像我当初经历过那样。” “本来,他们还要体验一些众叛亲离,绝望痛苦中被周围人避如瘟疫、被亲朋挚友抛弃,那样才公平。可惜你和你的老师,告诉他们这病毒没那么容易传染,NSAD没那么容易传染!哈哈哈,可它现在变异了……你看到了吗?连上天都站在我这边,你为什么不?” “嘘,”宁为玉吹凉最后一口粥,病毒变异,这的确不是一个好消息。 “什么?”普罗托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更不解,于是空间突然安静下来。 激昂的军乐声中,星海传媒特约评论员嗓音亢亮:“为了这次星际防御演习,瓦诃里将军已亲自带领和平军某部前往荣耀之地宏星环,部队将分别集结于伽玛悬臂、哈迪斯云带和宏卫二等军事基地……” -- 第328页 “他亲自来,是站你这边的吗?”宁为玉眼神真诚。 第171章 永无森林13 宁为玉的早餐被普罗托搅得食不知味,可普罗托被他这一问很可能完全吃不下。 来啊,互相伤害! “你凭什么觉得,让我惹上那么多麻烦,杀死我全力救治的病人,诬陷我和我的师友至亲,逼迫我走投无路,我还会和你成为同路人?” 青年缓缓抬起半垂的眼睫,一双眸子黑得迫人:“我看起来很像个受虐狂吗?还是你这山寨智眼仿得太糙,根本看不清人?” 普罗托老脸一僵,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宁为玉已经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 宁教授当年在智眼案中遭受的抄袭诬陷,的确是这老妖怪一手造成的。 “不重要,”宁为玉微微嘟了下嘴唇,看似无所谓,“我跟他也没什么感情,沈同舟才是我爸爸。嗯,这么说也不准确……小时候没感情,长大了挺恨他的……住过福利院和寄人篱下的小孩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普罗托的语气带点讨好和试探:“自诩清高的人就那样,博爱人类、救苦救难,伟大的事业远比自己的亲人更重要。” 这句有点含沙射影,宁为玉想,大概这位安吉·萨米特顺便抱怨了他的母亲。 萨米特夫人经营心理诊所救治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平时很可能忽略了双胞胎儿子的亲子需求。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这种一厢情愿、自我感动的付出,完全不值得!” 普罗托有些神经质地激动起来,枯腐成白骨的指尖在发抖时磕碰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咒骂他们的,都曾经对他们感激涕零!伤害他们的,也正是当初他们救治的!哼哼,嘿嘿呵呵哈——” 宁为玉冷眼看着这比哭还难看的笑,内心毛骨悚然。 他不清楚十五岁至今的安吉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人生,花了多大力气重新黏合破碎的自己,也许粘补多次仍然残缺不全,那些最珍贵的部分永远失去了。 总之眼前这老人已经全然没了照片上那明眼少年的模样,变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他憎恨那些恩将仇报将母亲推下深渊的人,然后,他成了那样的人,用更卑劣的方式将救起他的宁折推向深渊。 “但我对黑化没有兴趣,”宁为玉淡漠地摇了摇头,“我这人不太纠结过去,我还年轻,应该多计划将来。” 他倏然露出一个感伤的笑容:“毕竟说到过去,我自己也不算什么好人……沈夜为我而死,我却用他的名字活得好好的,睡在他的房间、穿着他的衣服、享受他的父爱……母爱就算了,那女人从不喜欢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普罗托突然站起身原地打转,癫狂地挥舞手臂,“我都知道!不管你多努力,多努力,永远替代不了死去的人!” 宁为玉:“……”没想到自己即兴发挥的台词如此具有感染力,这反应算最强烈的共鸣了吧! “所以,”宁为玉想趁普罗托彻底疯掉之前说完正经事,“我对你们的人没兴趣。你知道我继承了一些能为我所用的人,韦斯珀医生应该透露过这点,本来他也算其中一个,但没关系,那种弱鸡,只有你们才会饥不择食地回收垃圾。” “我需要更强的,”宁为玉神色认真起来,“金主和狗,一样都能换新。在瓦诃里换掉你之前,你想不想先换掉他?” 普罗托脱口问道:“你是说纯白玫瑰家族?!” 宁为玉本想装一回大尾巴狼,硬着头皮给人当爸爸,竟一时忘了用他“小先生”的尊贵身份,谎还是撒得保守了。 现在对方合理联想,他只需压压惊、别露怯。 “玫瑰家也想运作实验室,他们被瓦诃里压制太狠了,在圣乐菲斯几乎失去话语权。”普罗托兴奋得好像挖到千亿商机,绝不能错过,“否则,你和你的表哥也不会诞生到那里。唯有输入血脉,玫瑰家才能分一杯羹!” “只要罗素先生承诺,保住我的实验室和这片森林,神社非常愿意效劳。”普罗托深深向前躬身,姿态卑微且虔诚。 这次宁为玉真的接不住了…… 输入血脉,他和阿夜,只是这么简单直白的原因,而已。 “你曾经造过多少个卡戎?”他问。 普罗托当这是对实验室能力的评估,谨慎作答:“算上同卵裂变的多胞胎和克隆种,大约七十个,成功率的确低了点儿。你也算半个内行,知道这种实验本身不确定性极大,任何环节都可能出状况……我这里的条件都是复刻圣乐菲斯那边,规模小些而已……近两年资金投入缩水,瓦诃里把矿场收入都拿去擦屁股了……如果罗素家肯出钱,我保证……” 不!不止他和沈夜,还有其他孩子,和他俩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甚至完全相同基因的一个个生命被人为制造又毁灭。 那些生命,或凝固在受精卵培养液里,或畸变出匪夷所思的形态,或终结成人造孕囊中大大小小的死胎,或夭折于孤苦无依的幼年…… 许多许多的沈夜和宁为玉,像脆弱的标本,被宇宙射线定格在过去某一瞬间。 他们两个,居然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儿! 宁为玉偏过头,将吃下的早餐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 在恶心人这方面,还是普罗托更胜一筹。他对宁为玉表示出略显肉麻的关切。 -- 第329页 将自己清理干净,宁为玉哑声说:“是副作用,不用管。” “梅博士的声武实验?”普罗托真的够了解他,表情透着古怪,“你这种人,还真是……可以啊!我真心祝愿你们能实验成功,毕竟我也不想被那些外星鼻涕淹死。” 宁为玉:“我当你此刻在感激赞美我,并且不介意你在过后继续厌恨诅咒我。” 普罗托脸蛋啪地一疼。 “这实验对我的神经系统有损害,”宁为玉脸色发白,攥指成拳,“罗素家只我一个也不放心,既然有成功先例,完全可以找个实验室搞搞量产。你的实验室位置隐秘,得天独厚,又一切都是现成的,合作机会很大,但你也要拿出诚意——” “我留下您,也是为了守住这里,”普罗托信誓旦旦,“危机一解除,我立即让卡戎送您出去!您放心,我也不走了,我会一直留在森林。” 他现在是普罗托的救命稻草,也是翻盘筹码,但他的人身安全显然与对方的恭奉姿态不成正比。 宁为玉摇摇头:“不是这个,我想走就不会进来,更不怕做你的人质。我想亲眼看看你的实验室。” 普罗托考虑片刻:“可以。” 带路的自然仍是卡戎。 宁为玉设想,如果白旸能够在追踪他时顺便找到秘密实验室的确切位置,也多一份意外收获,说不定那里有其他更加隐秘和有价值的线索,帮他制衡蠢蠢欲动的对手。 “有样东西送你,”宁为玉给了卡戎一份手写的数据图,“克因图尼斯·萨米特的生物信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可以在实验室顺便找人比对。我没有你老爸的生物信息,更没有你那位传说中的生母的,所以编不出你们父子倆的母系基因。如果我能编出高匹配度的这些数据,难度大约相当于你蒙的联盟高考试卷答出满分。” 卡戎:“……” “别看我,没有瞧不起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去找你信的研究员问问就知道这个是真是假,很容易分辨的。” 卡戎:“!!!” “温馨提示,别向你爹出卖我,我们正在谈笔大生意。” 卡戎:“???” ~~~ “报告!瓦诃里将军的王蜂号指挥重舰,约在4个航时后途经伽玛悬臂,请求指示。” 巡逻舰向率先驻扎在伽玛A基地的军事首长汇报。 这位上唇留一截复古卫生胡的矮小军官,正是那位在特别会议上第一个表态支持临时军演的朝和城统帅。 他被瓦诃里破格任命为先锋官之一,负责航道管制和物资调运,这块最容易榨到油水儿。 卫生胡端着肩膀,激亢地发令:“全体一级战备,实施拦截!” 通讯那边静默好一阵,传回一句发着颤音的不知所云:“您……刚刚,抱歉……这……演习,已经开始了吗?” 卫生胡真想八嘎这个笨蛋的祖宗八辈:“执行命令!给我拦住瓦诃里的黄蜂舰队!这是,命令!” 小个子被这老大哥压了半辈子,六十几岁还只能穿童装,做梦都盼着翻过身直立行走的那一天,终于给他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魔盒的视频他亲眼看过了,瓦诃里家必然倒台,阿什勒夫这块基石烂掉,托勒曼仅剩空中楼阁,搭得越高、摔得越惨。 新大腿自然是白总督察,虽然他眼下还不很粗,却有李家和玫瑰家的支持,且把那位进蜂巢像上公厕一样容易的神级特异者迷得神魂颠倒……他不粗谁粗! 只要在平息反叛、营救白总的行动中立下首功,他必将从弹丸之地跃上亚华城乃至全联盟的舞台。 一个人的高度不是由身长决定的,而是他所站的位置! 四个航时后,伽马A基地打响了狙击叛军的第一炮,瓦诃里将军的黄蜂舰队与演习先锋军交火。 除了少数真正清楚这场战斗实情的高层之外,其他军官和士兵都认为自己在与叛军作战,甚至仍有一些人当这是演习。 黄蜂舰队是联盟太空军的精锐,指挥官们多少都与瓦诃里家沾亲带故,忠诚毋庸置疑,也是利益集团的坚固核心,配备了联盟军最烧钱的重舰十六艘,各式战舰数百架。 瓦诃里几乎带上了全部家当,还搬空了联盟军弹药库。 即便如此,经过李斯特的严密计算,效忠联盟和被他成功策反的战力仍在六成以上,接近叛军的二倍。 再给这帮脑满肠肥的家伙打个八折,也是三打二,稳赢不亏。 然而就在此时,一队通体黢黑的幽灵舰队突然从黄蜂的对向逼近,二话不说便对先锋军开了火。 是星际海盗军团!卫生胡脑内警报狂啸。 这群臭名昭著的恶匪曾在星域边缘活跃三十年,劫持长途飞船索取赎金,直到134年才被乔上将亲自带队剿灭。 此刻突然再现,真有点见鬼了! 乔·瓦诃里?亲自?剿灭?再现? 卫生胡脑仁儿稍微一转,政客思维立即为他理顺了逻辑。 瓦诃里家的剿匪,可能只是一场两相配合的兵贼互动,每从联盟划走100因专费,其中30因花在服化道具上,30因用来支付星盗们的出场费,蜂巢仍能赚下大头儿。 这就像卫生署发钱激励市民们消杀弹头鼠,最终弹头鼠却越来越多一样,因为人们会为了赚钱去养老鼠。 -- 第330页 五年前,乔上将因剿匪功勋卓著,顺理成章入主黄金四城。 然而星盗们并未真正消失,而是被豢养成了瓦诃里家的私兵,秘密屯驻在矿星的另一面。 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今日之战并非偶然,也不是李党描画的完美圈套,更不是将军阁下的狂妄和愚蠢,而是瓦诃里家早有准备。 他们已经厌倦于遴选和操纵并不听话的傀儡总长,也懒得继续隐藏武力统治三大星域的野心,图穷匕见。 卫生胡想通这些也就花费不到半分钟时间,脚下的指挥舰却突然一个急转加速,他险些被安全带从倭瓜勒成了葫芦。 这还没完,整个舰体猛地一震,像老式洗衣机那样旋转起来。 “报告!我们正遭遇前后夹击!主舰失控!请求支援!主舰失控!请求指示——” 卫生胡听到的最后声音消失了,控制屏上代表他的绿点爆红一瞬,随即转灰。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星盗舰队的打法既野蛮又奇诡,光弹粒子炮不要钱似地往外撒。 他们的武器装备的确没花一分钱,有些是当年乔上将剿匪期间“折损”的,另外一些是瓦诃里将军走私白送的。 唯一需要付出的成本,就是给战舰刷刷漆,毕竟那个黄色实在比屎还难看。 “伙计们,放开了给老子干!你们的关节还没老到生锈吧?骨头被小妞儿们睡软了吗?” “拿出当年的真本事来!干掉这群喝猪奶的狗杂种!” “事成之后,老子也混个统帅当哈哈哈!狄丹那小寡妇还在独守空房——” …… 星盗舰队的通讯频道仿佛堵塞了一百年的阴沟突然冲开豁口,污言秽语屎尿屁喷涌而出。 倘若打开公放,也是不输炮/弹的生化武器。 这时,有个声音咳了下,频道里骤然安静。 那声音说:硬币,你先回去,给那片森林放个烟花。 第172章 永无森林14 无名指跟的心跳规律且冰冷,六十次每分,白旸搜索了数十公里范围,这个节奏再无丝毫波动。 硬件之间的交互感应与联网不同,受环境影响很大,可能被障碍物、距离、地势差等诸多因素影响。 给点回应啊,亲爱的。 白旸在心里默念,他的心可是快跳出身体飞去阿玉身边了呢。唯独缺少一个方向。 “白总,这边有人活动的痕迹!”一名队员示意。 白旸跨过几簇月光草走过去,细看队员拾起的一串熊猫耳花,白色的花瓣都不见了,只余韧硬的黑色萼片,切断处隐约有齿痕。 永无森林里没有动物,守林人又几乎全都被老鬼集结起来留在安全隔离区,吃这种花朵的极可能是神社的黑袍人。 他刚想命令队员散开继续在附近搜寻,侧后方的林子里便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白旸一个手势,几人迅速就地隐蔽。 那声音由远及近,正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过来。 起初听着像不止一个人,渐渐地,白旸感觉也并没有多个人,而是一双未加掩饰的蹒跚脚步,仿佛来人还拖着什么东西。 在热武器的禁地,特警队员们的身手对上黑袍人,完全就是炸鱼局,何况这还是个落单的,听起来腿脚也不怎么利索。 大家心里有数。 白旸更是在对方踏进合围而不自知时,突然转出树后来了个闪现。 那人显然没料到会遇上活人,因此反应很像见了鬼,原本不高的身体直接跌下去大半截,待他手忙脚乱地想爬挠着往回跑,又被身后两个队员截住退路。 一人拎着黑袍的后领把他提到白总面前,另一人则捡起黑袍丢落的大口袋也拖了过来。 黑袍毫无反抗伏在地上,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肩膀颤抖,没有起身的意思,连头也不敢抬。 “放放放,求,求放过……我,不不,不是……只,我只处,处理,垃圾……” 人已经慌到结巴了,还能听出些亚华城口音。 袋子口被队员用树枝慢慢拨开,指套灯照进去,里面的“东西”惊呆众人。 那是一些婴孩的尸体,有的苍白、有的紫红,还有的小得像剥了皮的弹头鼠,刚能看出人形,杏仁似的心脏裹在半透明的皮肤里,是尚未成熟的死胎。 大小不一、姿态各异的身躯搅缠、镶嵌在一起,仿佛一件表现对温暖和陪伴极度渴望的雕塑艺术品,有着击穿灵肉的感染力。 然而,它们被称作“垃圾”,即将丢弃。 比惊悚恶心更难以压抑的,是胸口翻腾的愤怒。 白旸抬起一脚,将黑袍踹了个四仰八叉。 一束灯光打在那人脸上,他忙不迭抬袖遮挡,踢掉了鞋那只脚看得出明显畸形。 白旸冷哼一声:“原来是老熟人!韦韦韦韦斯珀医生,离开了春晖,你改行当了清洁工?”“不对,我怎么差点儿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暮星C区警署的A级通缉犯,涉嫌伪造证据、诬陷和共同谋杀!” “我,不是,我不想……他,他们,逼我……我,想活,想,活下去……” 韦斯珀爬成跪姿,讨好般用力咬清每个字:“我,愿意,作证,还,沈,医生,清白,愿意,说,全说出来。” “留着跟凯恩警长说吧,”白旸蹲身,指间转着战术刀,寒刃飞旋,“带着这些,是要去哪儿?” -- 第331页 韦斯珀在一年多前遭到神社的诱惑和威胁,先是使用精神力影响了贾德·史密斯,偷换加害人和受害者身份,搅浑“河姆案”的舆论,激化普通人和特异者之间的对立情绪,这是他交给神社的投名状。 此后,他又协助真凶卡戎侵入陆姜太太家里,犯下了令人发指的“泰明案”。 然而韦斯珀在潜逃矿星后,并未走上神社描画那条没有歧视、高人一等的苏爽人生路,只能日复一日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躲藏在黑暗之中。 沾了点医生经历的光,他被安排进秘密实验室工作,又因为专业不对口,他这一年多都在涮瓶子和倒垃圾。 今天并不是处理废弃物的日子,但韦斯珀听说沈医生来看实验室,很怕跟他遇上,这才给自己临时加了个班。 他对不起缇娅修女和沈院长的善意,但他更加惧怕来自陌生人的恶意,当初走上这条路,正是因为特异者的身份被威胁曝光。 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他还想继续好好活下去。 这些失败的试验品,需要被运到距离实验室两公里外的澡泽滩沉埋,这条路韦斯珀走过许多次。 但夜路走多了,终会遇见……警察。 “你说沈医生现在实验室?”白旸的萤绿瞳环闪烁,像电流遽增的灯丝,“带、路。” 怪不得难以感应到对方的心跳,想必实验室建在较深的地底。 宝宝,我来了,等我噢。 白旸在心里说,他从地上提起烂泥一样的韦斯珀。 下一秒,身后轰然巨响,热浪如火墙般推撞过来,脚下大地狂抖。 白旸又按着韦斯珀扑倒在地。 他在滚烫的风暴里回头,尘屑漫卷,爆炸其实距离他们并不近,否则他已经在刚燃起的希望里烤焦了。 远处的森林映在火光中,仿佛冷落这颗星球太久的灼热恒星直接从天而降。 别害怕,宝贝,我在! 白旸吐出一口混着焦烟气的唾沫,集结小队,带着韦斯珀往实验室的方向飞奔而去。 ~~~ “这里太压抑了,我想上去透透气。”宁为玉走出实验间,扯开一点防护服的面罩。 实际上环境一体机合成出来的空气质量还不错,排除心理作用,吸起来与厄尔斯无异,外带一点他熟悉的医院消毒水味。 但这地方位于地下十八层深,宁为玉担心戒指无法隔空感应,那样白旸会错过他的。 卡戎只当他是看了那些试验品导致生理不适,没办法,这里比不了圣乐菲斯的规范细致,一切都直白粗糙。 连卡戎这种从小见惯血腥的也受不了这里,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他讨厌来这儿。 “你在一楼等我,”卡戎晃了晃接收过那份生物信息的智能机,眼里凝着寒意。 等于在说,我这就去找人验证,如果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宁为玉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往上爬,余光不时抚过左手无名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倏地,仿佛至诚则灵、神明垂青,那颗小小的桃心突然加速跳动起来!白旸的心,跳得好快啊! 走在他身后的卡戎刚想在这一层转向,头顶突然传来滚滚闷雷声,脚下的梯阶变成抖动的吊桥左右摇晃。 宁为玉一个踉跄,慌忙抬手去撑洞道的侧壁,眼见一条闪电般的裂痕自上而下蛇行劈开了那面墙,他一脚踏空朝后仰跌过去。 这人还不能死。 卡戎谨记普罗托父亲的命令,一把抓住宁为玉的一只手,另一手牢牢扒住对墙的栏杆。 头顶的泥灰碎片簌簌如骤雨降下,宁为玉扬起脸却睁不开眼,双脚悬空乱蹬,突然踩到实处。 他借力往上爬,被卡戎重新拉回坍塌大半的阶梯上。 下面哀嚎惨呼不断,他俩仿佛刚刚逃离出死神地狱。 “是爆炸!”宁为玉冲卡戎大喊,白旸还在森林里,他就快找到他了! “你们这群神经病、死变态!普罗托老疯子是不是活腻了?!” 卡戎拽着他向出口跑,这里随时会塌:“不是他干的!” 宁为玉又气又急:“除了他还有谁?!” “这边不会炸,”卡戎答非所问,“神社不会让人轻易毁掉。没那么容易。” 瓦诃里往森林埋炸/弹的那天起,他们就清楚某个必要的时刻神社要成为陪葬的炮灰。 但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于是黑袍人秘密拆除了一部分炸/药,借着附近的澡泽滩开辟出安全区域。 什么意思?宁为玉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太突然,太乱了,惊恐、担忧、慌张、焦躁……负面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他们已经接近洞口了,上层也坍塌严重,仅剩一条比楼梯还窄的缝隙,需要卡戎在前面清障。 那阵闷雷般的震响滚过之后,脚下的地面没再炸裂,是的,这边没有爆炸,似乎只是被强烈的震动殃及。 宁为玉抓住一点思绪,他有理由猜测神社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对重点区域动过手脚。 可他无法确切知道白旸的位置,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守株待兔,而一旦逃出这里,卡戎必然会带上他去和普罗托会合。 宁为玉不能走,就算被卡戎打断双腿背着走也不能,他必须等到白旸! -- 第332页 “啊,”宁为玉突然惊呼一声,蹬地的支撑脚踩到松脱的落石向下滑坠,与此同时他伸出一手向卡戎做了个求救的动作。 卡戎已然十分无语,只好递出胳膊再拉这大冤种一把,真是没用,他都懒得回头多看他一眼。 宁为玉搭上卡戎左腕的手忽然翻转方向,一扭一推,猝不及防,咔啦! 卡戎整条左臂触电般剧痛,自肩膀往下使不上力、无法动弹,他被可耻的偷袭者卸脱了一条胳膊。 卡戎正欲发怒还击,毕竟他一只手也能捏死这单薄的小医生,然而转瞬间,一点冷硬抵上了他的颈侧动脉。 “我的手术刀,你见识过。” 青年淡漠的声音从背后渗来,好似夏夜里一股吹得人汗毛倒竖的鬼头风。 卡戎想起科学院顶楼天台那玉石俱焚的一击,真是毕生难忘,甚至改变了他对文明人的刻板印象。 这人可比神父普罗托疯多了,是为了要人命,宁可不要命那一号! 沈医生的手术刀和他处理贫民窟那男孩是同款,现在抵住他的是刀柄,触发后弹出的是光刃。 可想而知,他一腔子血能飚出多老远。 做医生的随身带刀,这敬业习惯真不可爱。 “上去,”宁为玉空着那只手押住卡戎另一条胳膊。 虽然他有了防备再卸不容易,但刀压在脖颈上任谁也不敢乱来。 两人缓缓挪出已经塌成废墟的实验室。 宁为玉放眼望见远处隔着澡泽滩的森林燃起火光,心脏像在泥泞中一沉,不会那么远吧? “白旸,”他情不自禁呼喊出声。 “来了!”不期而至的回应。 宁为玉猛地转身,跟着松开了卡戎,把手术刀柄随地一丢,向着正举枪瞄准他背后的高大身影飞跑过去。 卡戎吊着胳膊低头,看了眼落在脚边的一截短树枝:“……” 真想跟他同归于尽! 第173章 永无森林15 两颗心脏紧紧相贴,无需借助设备便能清晰感应到彼此。 好像一对小玩伴久别重逢,欣喜地蹦跳雀跃,你撞撞我,我蹭蹭你,难以平静。 特警们极有眼色地接管过犯罪嫌疑人卡戎和韦斯珀,审问普罗托的下落。 当一队人返回神社的临时避难所,那里竟也坍塌了大半,早已人去楼空。 白旸决定撤离永无森林。 走到通向外界的最后一段小路时,宁为玉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密林深处。 他的梦里,沈夜无数次站在这条路上,微笑着回眸跟他道别。 白旸握着他的手收紧,抽出自己别在胸前的熊猫耳花递给他。 宁为玉接过花朵,将它插在一株月光草的旁边。 “哥,我走了,我还会再来看你。哥,永远好梦。” ~~~ 白总和沈医生平安撤出,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最高兴的还数高展,他带队在森林公园迎接,一见面便报告:灭火的飞行器已经在林火上方就位,救援队也已经向险情区域进发,压轴的大消息是,普罗托刚出森林就被他抓到了! “天上什么情况?” 白旸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而舒展,恶犬的主人还在疯狂撕咬岌岌可危的星域和平。 高展为他请求接通总长办公室通讯的空当,白旸指了指身边人:“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后让他好好睡一觉。” 宁为玉才从废墟里爬出来,脸上身上自然不太好看,但和接连数日风餐露宿、挖坑排雷、抓贼寻人的白总督察相比,他还算相当体面的了。 宁为玉没提意见乖乖听话,只是离开之前,他用温水泡了毛巾,给连着通讯的白旸擦干净脸和双手,足足换掉三盆泥水。 李重时的声音沿加密信道传过来:“星盗的战斗力的确有些出乎意料,目前来看联盟军尚可抵御应对,厄尔斯将派出一支五百舰编队的和平军增援平叛。瓦诃里极有可能迫降夺取宏卫二,把那割据成他对抗联盟的根据地。你们留在矿星非常危险,我派人开辟一条专门的航道护送你和沈医生返回亚华城……” 宁为玉听不到通讯另一端说了什么,只在离开房间前听到白旸骂了句源远流长的脏话:“你们特么倒是大方得很!回头联盟这点儿家底打空了,异星人一到,是预备发动民众甩鼻涕还击么?” 白旸直接脱掉脏了的作战服,黑色紧身背心打着赤膊,让高展立即通知大家进群开会。 解决瓦诃里叛军必须速战速决,能天上搞定的绝不拖到地面。 当年怎么干翻鼻涕人老子今天再演示一遍,想学的别眨眼,他们要是有一只脚踩到地面就算我输! 瓦诃里在矿星早有准备,如果让他把这里分割出去,联盟的百年统一遭到破坏不说,彻底控制琉晶石矿等于扼住了全星域的通讯命脉。 他只需以暮星做跳板打通黑市航道,就能凭借琉晶石的垄断高价和贩卖毒品换取其他物资,包括军备。 何况永无森林还长那种轻松就能喂饱许多人的大蘑菇。 养虎为患。 白旸觉得如今干掉瓦诃里的考量,与当初死磕异星人没什么两样。 不同之处在于,当初他们奄奄一息、不拼就死,如今他青春鼎盛、拳头正硬。 要是省着点儿花就把活儿办成了,他好能给沈医生多一些聘礼,多一点保障。 -- 第333页 ~~~ 沈医生自觉精神亢奋、情绪激荡,大白天躺下睡觉是不可能的,他起码还有力气提着手术刀将会议室果盘里的香蕉苹果全部抠成心肝肺大腰子。 然而吃过一顿饭,上下眼皮已腻得难舍难分,宁为玉怀疑高展在饭菜里给他下了什么助眠药,说不定还有幕后主使。 他窝在秋千椅里盹着了,恍惚间落入一个梦境。 宁为玉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梦,穿过草坪的夏风是从这房间的窗口吹到他面颊上的,却又带着沁人心脾的青草香。 阳光清澈明亮,温暖却不灼烫,比亚华城的海滩更加宜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跑过来,身后追着一群吵闹嘻笑的孩子。 那些小孩大的已经快赶上少年的身高,小的只及他膝盖,还兜着纸尿裤,却也跑得飞快,咯咯的笑声一直飘上云端。 “哥哥,哥哥等等我,哥哥哥哥——” “哥?”宁为玉远远看着笑颜明媚的少年,不禁也跟着轻唤出声。 那个少年正是沈夜,他穿一身他最喜欢的白色,跑跳旋转动作矫健灵活,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追上他。 “哥,”宁为玉迈步向他走近,又畏惧地将两脚钉回原地。 这是沈夜的梦境,他怕自己突然闯入惊散了它,又怕沈夜认不出长大后的自己。 宁为玉远远看着。他从未见过如此开心自在、无忧无虑的沈夜。这样的沈夜漂亮极了、可爱极了。 沈夜带着那群孩子跑累了,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休息。 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好像在讲很有趣的故事,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那笑声特别真切,还有小孩笑得在草地上打滚儿。 感觉不出过了多久,他们玩累了。沈夜招呼他们离开,大家纷纷向远处的森林走去。 那片森林原本是黑的,隐在暗处,以至于一开始宁为玉根本没有注意到它。 然而沈夜走过的地方,不断有阳光从林隙间照进来,森林变得温暖葱郁、鸟语花香。 一些大人等在蘑菇屋旁边,期盼着归家的孩子们。 “哥!”宁为玉再也忍不住了,穿过草坪追了上去。 他没想到这声呼唤会得到回应。沈夜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宁为玉一点一点走近他,生怕自己带起的一阵风会将他吹散。 “哥,我很想你。”他向他伸出手,泪水涌上脸颊。 “阿玉,”沈夜也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长高好多哦!” “小时候可没有这么爱哭呢,”沈夜对他笑,又擦去他脸上的眼泪,“是因为你告诉过我的那个人吗?看来他真的对你很好,让你难过的时候敢哭出来,挨了欺负就打回去……这些我都没能做到。” 宁为玉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在心里对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当然啦,”沈夜塞了一株月光草给他,冲他顽皮地眨了眨眼,“你想对我说的,它们都告诉我了,一字不漏。” 宁为玉哽咽:“哥,能再见到你可真好。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沈夜的眼睛如月光般温柔:“会的,只要阿玉一直记得我,我就会一直在这里。我的永无森林,不在宏卫二,在阿玉的心里。” “哥……对不起……”宁为玉终于说出这句他一直想说但没机会出口的道歉。 “阿玉,我现在很自由、很满足,从没这么开心过。” 沈夜探指压在宁为玉的唇上:“那天的决定,我从没后悔,我只是选了真正想走的路,去了一直想去的地方。你也不是替我而活,你一直都是你自己,这和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孩子都没有关系。” “阿玉,走你想走的路,去你想去的地方。和让你幸福的人一起。” “哥哥,回家啦——” 一个小男孩从蘑菇屋里探出头,漆黑的眼眸好奇地看向兄弟二人,带着些许警惕和胆怯。 宁为玉惊讶地发现,这小孩长着一张他十分熟悉的面孔,赫然正是五岁时的自己。 “我家新来的弟弟,他好乖好聪明,就是有一丢丢黏人。”沈夜笑容宽纵,朝阿玉摆了摆手,“你也该回家了——” 哥哥,宁为玉这一声还没叫出口,沈夜已经笑着转身,跑进森林深处。 光芒在他背后收拢成一线,形如弦月。 宁为玉笃地跌出梦境,翕动着睫毛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株萤绿的月光草,和梦里沈夜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 宁为玉撑身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只靠背后仰的沙发椅里,这与他入睡时的秋千椅体感相似,且他的确能感觉到轻微的摇晃。 那株月光草正摆在他头侧的小桌板上,亮光最盛的一条叶片垂对着他。 恍惚片刻,宁为玉意识到自己现在一艘小型飞船里,怕是已经上了天。 “醒了?”芬得拉从后舱走过来,放了一盒牛奶在宁为玉手边,好整以暇坐进一旁的座椅,“现在是提问时间。” 宁为玉:“这是飞亚华城的?” 芬得拉:“是。” 宁为玉:“白旸没跟我们一起?” 芬得拉:“没。” 眸中染上恼意,宁为玉冷着声音问:“他让你们给我下药了?” “那你可冤枉白总了,”芬得拉像个准备充分的答辩人,“落地后随你检测。真是你自己睡着的,怎么叫都不醒,还是白总抱你上的飞船。” -- 第334页 宁为玉眼神转疑惑,显然不太相信这种说辞。 他贪恋与哥哥重逢的梦境不假,但他终归是睡着了,不是昏迷或死了。 芬得拉:“你还一直喊白总,哥。” 宁为玉:“……” 芬得拉:“你还哭了,白总给你擦眼泪。” 宁为玉:“…………” 芬得拉:“他可能不是太喜欢你那么称呼他,还堵了你的嘴,用他自己的,嘴。” 宁为玉:“………………” 芬得拉:“这颗草是他摘给你的,他还开着战舰一路护送你穿越宏星环进入民用航道。” 宁为玉:“别说了。” 芬得拉:“就知道你不会信,没关系,我还录了视频——” 宁为玉:“我信了。” 宁为玉:“视频,删了。” 宁为玉:“删之前,发给我。” 第174章 永无森林16 宁为玉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电梯,转入静安医院顶楼特别病房的空旷走廊。 此时距离他与白旸在矿星分别尚不足七十二小时。 高展走在青年的右手边向前带路:“……一开始我们都不同意他亲自上阵,但白总说没人比他更熟悉那片星域,有些情况不是看看星位图、开开模拟器就能真正了解的,他比任何人都有把握最快获胜……” 声音越说越低,高展心虚地瞄了眼沈医生,却无法从他肃静的表情里捕捉到任何情绪。 “你们说的,人还活着。” 宁为玉余光扫到走廊光屏上正无声滚动播放的新闻头条,关于白总督察亲驾战舰于宏星环闪电歼灭叛军和星盗的壮举。 惊险的战斗画面有如影视大片,战舰披上了3D打印的复古外衣,GS6818宛若涅槃重生、再战九霄。 他看过刷屏各大媒体的这段报道,“鬼”主意自然是白旸想出来的,被传颂成教科书级别的心理战术。 套牌GS6818却没能摆脱坠毁的宿命,被叛军一架战机自杀式碰瓷,所幸白旸在最后关头逃生成功,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宁为玉左手的静安院长年纪大了些,脚步有点掉队,听见这句连忙快倒了几腿。 “这个是这样,白总他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说……他这个伤,也不是不严重……只不过,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伤病,不是外体内脏方面的问题,我们做医生的解决不了……您放心,各方都在积极联系相关的专家会诊,我们肯定竭尽全力……” 走到病房前,宁为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院长的眼神有些冷。 其实做医生的患者家属,也不是太爱听“尽力”之类的安慰。 高展上前推开门:“沈医生,他知道你来。” 宁为玉走进套间病房,一众尾巴在门外止步,院长刚想跟进去,被高展拦下。 转了个弯,宁为玉已经看见里面房间病床上半倚靠的英俊男人朝他张开了双臂。 他毫不迟疑、动作丝滑地贴进那个怀抱,伸手回抱住对方。 一声低笑吹在耳畔,白旸仍保持刚才的姿势,微垂下头看着怀中人。 宁为玉腾出一手,解开吊着白旸手腕摆造型的纱布。不知是哪个小护士帮他绑的,还特意扎出了蝴蝶结。 绑绳一松,白旸的双臂完全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又被摆成环抱住怀中人的姿势。 “可能是撞击或者过载,没有外伤,不清楚里面坏了什么零件,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白旸被拉得上身前倾,大半重量都压到宁为玉身上:“亲爱的,我有点重。” 宁为玉仍旧抱着支撑住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感觉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作为专业神经科医生兼半吊子机械神经学学员,括弧:寓教于乐、自学成才,他很清楚这是白旸的智能中枢系统出现故障,导致他全身瘫痪,并不会有不适和疼痛的感觉,就还是忍不住问了。 “心里,有点不舒服,”白旸用了撒娇的语气,可怜巴巴。 “我会修好你的。”抚摸后背他应该感觉不到,于是宁为玉轻拍了拍恋人的后脑勺。 “万一弄不好了……”白旸侧过头,刚好能亲到恋人的耳垂,“我不是在怀疑你噢,我是说,万一有人不希望我被修好……” 这倒不是杞人忧天,白旸头顶的光环太多太亮,风头过盛、根基未稳。 那些不想他上位的和担心他不够听话的,大概也会像百年前对待阿什勒夫·瓦诃里一样,把他当做雕像摆上神龛。 精神图腾最好的模样,一是让人看了便能想到他的非凡和牺牲,二是从不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不动金身。 此二者白旸现在都符合,他也就比供桌上的诸位多一口/活气儿。 宁为玉扶着白旸靠回病床,仔细检查他身上连接的体征监测仪器,确认数值正常才稍稍放下心。 “你想说,如果你治不好残疾了,往后不想拖累我,所以决定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我,你自己躲得远远的,并希望我能遇到另一个比你更好更爱我的家伙替你照顾我余生?” 白旸忙不迭摇头,这是他目前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动作之一。 “除了房子和存款,可不可以把我也留给你?” 宁为玉已经推来病房角落备好的护理轮椅,很大一只,和他“有幸”试乘过的老庞冯那部差不多,也许更智能一些。 -- 第335页 “可以。” 宁为玉将白旸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力将人从病床上拖抱起来。 第一次没有成功。 “的确有点重。” “喂!”白旸只能口头抗议,“你做什么?你怎么可能抱得动我啊!放手放手,用那个转移功能,停停停!我们要一起摔地上啦,我会压坏你——” 宁为玉随他啰嗦,憋了几次力后,终于成功将白旸抱进轮椅里。 呼!“回家,”反正医院治不好这种病。 顶着一众反对声音,宁为玉在高展的和稀泥帮助下,成功将白旸接回了海边的家里。 ~~~ 宁折第一次登门拜访亲儿子家,进院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盛夏的阳光透过高大碧绿的树冠,在木门廊前洒下斑驳花阴。 即将成为他半个儿子的男人靠在智能轮椅里,姿态舒适,显然得到了极贴心的照顾,胡茬都没漏剃半根。 男人歪头看向旁边盘腿坐在木地台上的青年,那青年穿着方便活动的短袖短裤,黑白熊猫配色。 此时他正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光屏,手指不时敲击在虚拟键盘上,屈起的左膝有一片显眼的淤青。 傻儿子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陪伴身边那位重残伴侣将要付出怎样的艰辛和代价。 当然也没注意到自己的亲爹找上门来。 “向左向左!橘色那条,哎不是,一百三十五度,七点半方向……”男人身残志坚地口头指挥,“速度要快,时间不够了!” 青年则运指如飞,期间还不忘关心伴侣:“果汁喝完了吗?乖乖的不许剩……好像到时间去厕所了……等我打完这一局。” 宁折:“……”居然比他还能凑合日子! 他无奈地挪开眼,向上看了看面前的别墅,还好,家里有矿。 叽里咕噜,咘咘。一只智能清洁章鱼八爪并用从屋里跑出来,很快被身后蹿出的大狗追上,踩住它一只脚猛舔头壳。 一机多用?新式遛狗? 啊呀!呜汪! 两只同时发现入侵的不速之客。 门廊下专注游戏的两人这才转过头,看见院门口立着的中年男人。 他身量不高,因为清瘦显出颀长,穿着衬衫长裤一丝不苟,踱步走近时两手倨傲地背在身后。 六目相对,其中一双是智眼。 宁折:“……” 宁为玉:“…………” 白旸:“宁教授?!” “请屋里坐吧,外面有点热。”白旸左右看看沉默的父子俩,自己又只能干动嘴,“阿玉!” 你爸穿成这样,晒久了会中暑吧? 宁为玉终于动了,他转过来推白旸,顺便给宁折让出一条进客厅的路。 宁折矮下身给凑近来的伍尔夫顺毛,似乎这样可以稍微缓解尴尬气氛。 “长这么大了,还认得我吗?” 这话也不知是问狗还是问人,宁为玉脊背一僵,后脑勺垂下三条黑线,伍尔夫倒是把尾巴摇得挺欢。 白旸赶紧打圆场:“当然认得。他特别好,就是偶尔还有小孩脾气,很可爱。” 宁折嗯了一声,似乎对这回答还算满意。 他走进正厅,屁股刚挨着沙发,房间里歘歘歘亮起十几面光屏,上面全是复杂的机械神经网络和智能传导算法。 “我觉得可能是虚拟神经网过载导致的宕机,得拆下整个中枢处理器,先排除硬件故障,如果程序数段丢失会有些麻烦。” 宁为玉像是对待上门做售后的修理工,直接阐述甲方需求。 宁折连口茶水还没喝到,就被亲儿子用光屏闪瞎了智眼3.0开发者亲试版。 初次正式接待男朋友的父亲,以及救过自己两次的恩人,全身不遂的白旸十分无能力为、万分无语尴尬。 他不好当着人家爸爸的面儿指使男朋友做这做那,又没法让伍尔夫去帮客人泡一杯咖啡,更不能声控小章鱼为教授擦皮鞋。 残障人士内心苦闷。 正当白总督察打算用眼神抠出一片海,宁教授直接朝他走过来,二指捏住衣领掀开。 “那就拆吧,先拆了看看情况。” 父子俩嘁哩喀嚓直接动手了。 白旸被脱去上衣,俯卧放在客厅正中,头顶的乌鸦一会儿排成W,一会儿排成C。 他们讨论的那些专业问题他全都听不懂,不时被连接仪器各种测试,沦为一具莫得感情的教学工具人。 宁教授带学生似的给儿子讲解,但凡动手的机会都留给宁为玉;宁为玉也是不懂就问,在老师面前搞错了会紧张。 父子二人有来有往,完全不觉得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见面只谈工作有哪里不对。 就默契得离谱。 无法感知饥饿的白旸,开始隐隐期待傍晚来送新鲜食材的高展和白玫瑰家派来做晚餐的大厨。 等到开晚饭,白旸终于解脱了,被阿玉抱着重新竖起来。 “很累吧?”宁为玉关切地问他。白旸疯狂使眼色:这句你该对你爸说。 宁为玉看向仍在摆弄故障部件的父亲,淡淡丢过一句:“留下晚饭吧。” 白旸刚想夸这孩子够上道儿,就又听见熊孩子补充一句。 “等会儿还要再看一遍检测数据。” “行。”宁折灌了进门后第一口凉白开,答应得无比痛快。 -- 第336页 第175章 永无森林17 从把白旸接回家里,他全部的饮食起居、清洁按摩、诊疗护理、休闲娱乐,宁为玉都亲力亲为不让别人插手。 唯独做饭这块,阿玉觉得他亲自搞约等于虐待白旸,所以交给了持有一级营养师资格的五星私厨,食材则由高展从自家农场直送过来。 白旸好不容易结束了医疗工具人的窘迫角色,没想到紧跟着还有更尴尬的局面。 他现在吃饭需要阿玉一口一口投喂。 而且一鱼一狗两人三餐的这些天,他俩习惯的进餐状态是共用碗盘勺筷,你一口我一口一块儿吃。 当前,宁为玉一手托碗,一手持勺,并没有因为多了个人要临时调整操作的迹象。 白旸有点想把头泡进汤里冷静一下。 一勺开胃的奶油果醋鱼沙拉已经送到嘴边,白旸抿着唇嗡嗡:“我还不饿,你先吃——” “你先吃,”阿玉把勺子又往前送,贴上白旸的嘴唇,“乖乖听话。” 宁折切牛排的餐刀举在半空,眉头蹙起,像在考虑该先戳他俩谁。 “你们……不会一起吃?” 他语气寡淡,上扬的尾音带了克制过的嘲讽,就很像学神对学渣说,难道你们不知道左右两式比大小还有相等这种情况? 被鄙视之后,他俩反而能安心喂饭了是怎么回事。 白旸觑着宁折的脸色,问:“教授,您现在戴的是新款智眼吗?” “3.0版,”宁折回答,随手将目镜摘下来递向阿玉,“闭上眼睛试一试,看看会不会把饭喂进他鼻子里?” 白旸:“……”男朋友的父亲总当我是工具人怎么破? 阿玉接过目镜,先是怔然看向宁折露出来的眼睛,当年的伤口应该被悉心修复过,周围的皮肤几乎看不出瘢痕,眼球也保留完整,然而视线却空茫失焦。 他走神时,宁折仍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菜,不太在意眼盲的样子。 白旸看向阿玉手里那只目镜,明显比二代轻薄了很多,很像早年人们流行戴的墨镜。 目镜的内侧镶嵌条状传感器,记忆材质贴合头脸皮肤,整体设计简洁大气。 阿玉闭眼戴上,模拟影像投射到大脑视觉反应区。 如果说不成熟的一代智眼给视障者呈现的是一幅二维导航简笔画,十年打磨造就的二代智眼已经能让盲人看到具有逼真透视关系和基本色彩的3D立体世界。 三代,阿玉惊讶地发现,这不仅是外观的精巧改进,呈像又有了质的飞跃,已经可以媲美摄像镜头的视效。 他摘下目镜给白旸试戴。 “这……太令人震惊了!竟然可以做到这样——” 白旸环顾周遭,叹为观止,他连宁教授唇角傲娇上翘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宁教授,您为人类做出的贡献,一定会永远写入文明史册。警方已经抓获了当年智眼案的头号嫌疑人,正是您在圣乐菲斯岛海滨救过的安吉·萨米特。” 宁折若有所思,然后像是终于想起有那么一回事,撑着下颌点了点头。 白旸:“那个案子无论过去多少年,警方都会查清真相、公之于众,您的清白毋庸置疑。” 宁折眨眨失神的双眼,怔忡一笑:“当年……嗯,其实新成果就是我最好的证明,没必要那样的。” “过刚易折,宁折不弯。”他把脸转向阿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不太好。同舟比我做得好太多了,我……真的很糟糕,实在差劲。” 宁折探着手去摸桌上的红酒杯,他年纪不算大,相貌也孤高清俊,此时却毫无掩饰透露出偏科天才的孤独和脆弱。 或许只有在看不到对方反馈的黑暗壁垒中,他才有勇气隐晦地向儿子表达内心愧疚。 白旸转头示意阿玉。 阿玉站起身,将目镜递回到宁折手里,然后帮他倒了半杯红酒。 “等下工作完也许很晚了,不介意的话,您可以住在客房。或者您想回去也行,我让保镖送您。您现在住哪儿?” 宁折砸吧一口酒,酸度高了,涩味也重。 “我早上从圣乐菲斯飞亚华城,落地后直接来了这里,还没找住处。” “那您暂时都住家里吧,”白旸赶紧接住话音,生怕这爷俩不出三句就能把父子关系聊成普通同事。 虽然他行动不便期间待客也不便,总之自己更惨的模样宁教授也见过,不算外人。 “家里安全些,也有个小实验室,您看缺什么都可以添。” 这话像是拍正地方了,毕竟宁教授是被人争着往手里塞实验室的科研大咖,有实验室就有了家。 刚刚眼盲时的孤单无助没留半分痕迹,他老人家又叼了几口便捧着汤碗离开餐桌,晃到运行着修复程序的光屏前陷入沉思。 阿玉帮白旸洗澡后送回卧室,仍旧拒绝智能轮椅的转移功能,亲手将恋人拖抱到床上。 这个无比强大到拯救过全人类的男人,此刻乖乖地任由他摆弄。阿玉感觉自己内心深处黑暗的东西在悄然觉醒,那是绝对控制欲得到满足带来的快感,尤其对心爱之人。 阿玉两臂撑在白旸身侧,屈膝将自己一条腿挤进他的双腿/间,眼神灼灼描摹着白旸英挺的五官,还凹出一个尽量邪魅的坏笑。 “你永远都是我的了,猜猜我会对你做什么?” -- 第337页 “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没法反抗,怕不怕?”阿玉俯身,将脸凑近些,增加压迫感。 白旸眼睛倏地亮起来,似乎十分期待是怎么回事?! 为啥不是惊惧惶恐、弱小无助、瑟瑟发抖、楚楚可怜……他怎么敢比反派还兴奋? “做什么都可以噢,你修好了我,我也不反抗~” 白旸嗓音低哑磁柔,视线顺着阿玉的脸颊滑下,钻进半敞的衣领里:“我想感觉到你,清清楚楚感觉到。” 阿玉的耳根脖颈转瞬烧烫起来,绯红漫染。 这人即便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单用眼神就已经解开他的衣扣,脱光他的衣服,将他从眼角眉梢一路吻到了心口窝里。 “该……该做按摩了,”阿玉整个人溃败下来,身体有些触电的麻痒,“你看你,几天不动,胳膊细了一圈,腹肌也快平了……” 他胡乱在白旸长腿上揉捏几下,停住,拉开他一条胳膊,蜷身躺进白旸的臂弯里。 如果白旸仍有触觉,一定已经感受到了怀中人骤然升高的体温和细密渴望的战栗。 那家伙在他头顶柔声蛊惑:“宝贝,我可以吻你。” “我也可以。”阿玉仰起脖颈,主动亲了上去。 一段奇特的体验过后,阿玉帮白旸整理好舒服的睡姿,在他额头印下晚安吻。 “你乖乖睡觉,我还有点问题跟教授讨论。” 阿玉开启体征监测仪,他永远将异常报警设置在最敏感的档位,连续若干夜里不知被唤醒过多少次,却从没因为辛苦疲惫跟白旸闹过半点脾气。 白旸特别心疼他:“宝宝——” “什么?”阿玉已经走到门口,又转回床边。 “没,没事……你别弄太晚了,我趁机多休息几天也挺好的。”白旸眼神闪烁,话题也转得生硬。 “好,我答应你。”阿玉屈指,郑重在他心脏的位置点了点。 “嗯?” “等你好了,就去注册结婚。” “啊!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 “你写一脸啊。” “哪有?是我们心意相通!” ~~~ 这对父子属一脉相承的工作狂,白旸很快发现自己家里多了两只套着黑眼圈的熊猫,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研究他的神经。 这样讲其实不够准确。 宁教授常在饭吃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放下碗或端着碗便走回光屏前求证灵感;他睡眠就更不规律了,给他的客房几乎只有盥洗室每天使用,平时工作很晚直接想着问题便在摇椅上混一小觉,大多又被浅眠时的新思路惊醒,睁开眼继续工作。 阿玉被这位‘踩着标准猝死习惯疯狂蹦迪’的导师成功带跑偏,白旸给他养成的良好作息全没了,笔记记得那部旧本子内存告急,还要坚强承受老父亲时不时飘来‘但凡长个人脑子这些都不用记录’的遗憾眼神。 宁折觉得,这孩子卖傻力气的劲儿不随自己,也不随那位,好像随了沈同舟。 “这个图,嗯,思路清晰,画得不错。”年纪渐长,教过的学生多了,宁教授多少体会到一点儿夸赞的作用,“回头智眼3.0的说明书你也帮我弄一下,不用太厚。” “行,白旸好了我就弄。”阿玉应下。 宁折偏了下头,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被手头事情拉回心神没多想。 阿玉知道,这是他跟着宁折一次全面学习机械神经系统的机会,唯一一次。 毕竟他爹这个德性,同样的问题让他再教一遍,他可能觉得不如去训条狗有意义。 他不仅要学会,还要彻底掌握。 今后白旸再故障,他就可以自己动手,再不求人。 “方案都理顺了,”宁折对阿玉说,“修复手术你来做。” “啊?”刚刚支棱起来不求人的勤奋学生瞬间慌神,这可不是普通一台手术,他甚至没有实操经验。 “这……风险很大,我是说,如果我出差错或者手慢了,他有可能呼吸抑制、心脏麻痹、脑部缺氧……会出人命。” “所以得你自己上,”宁折悠悠抿了一口咖啡,指尖轻叩着摇椅扶手,摇摇欲睡,“我还不想我们刚刚重逢,就再结下什么梁子。” 阿玉也急了:“您动手总比我把握更大。” 宁折残忍戳破:“没有哪台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你当医生的再清楚不过。” 然后,他从咖啡的苦香气里抬起眼,发现孩子的眼眶红了,好像要哭。 “咳,紧张什么?不是还有我在旁边看着么——” 第176章 永无森林18 白总督察康复后出席的第一场公开活动,是宁折教授的智眼3.0发布会。 新婚夫夫一同坐在联盟科学院一号会议厅的前排正中,制服和西装穿着笔挺,衬得他俩愈发英俊般配,媒体们都不吝将镜头对准这边。 话说两人注册结婚那天都没穿得这般正式,仅是低调地到民政部门办了个手续。 媒体错过这版头条仿佛损失一百亿,后面疯狂转载路人拍下的几张糊照。 当时白旸术后尚未完全恢复,从车里下来后,一手撑着拐杖,另一手牵着即将共度余生的伴侣。 照片上,他正转头看向搀扶自己的爱人,好像曝光过度是给他满脸笑容闪的。 彼时仍是夏末,他俩没有穿热到冒汗的正装,而是选了情侣款的休闲私服,同样清爽的白T恤,白旸穿着卡其色长裤,阿玉则是同色七分裤,露一截细白小腿和纤致脚踝,同款的白色散步鞋。 -- 第338页 两人领了证直接回家,当晚在别墅里招待了经常来往的几个人,高展、芬得拉他们,宁折算凑巧赶上的。 白旸很想给阿玉一个体面正式的婚礼,不一定要多豪华,但他会尽量满足阿玉对婚礼的所有梦想。 没想到,阿玉对婚礼的梦想就是轻松、简单,他不必对着一众宾客社恐发作,也不必浪费时间准备和演练。 阿玉希望可以在确定关系后尽快回到NSAD病毒的研究工作中,毕竟那东西已经开始变异了。 还有梅博士的声武实验,也很重要。 所以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他们拥有了合法的伴侣身份,重新投入到各自的事业中。 这种不仅有恩爱日常,还有更深刻的相互支持的关系,恰好是他们最吸引彼此和能够给予对方最好的。 十余年后,站在同一方讲台上,曾经的血腥已经褪去,但宁折的热血仍在。 他用更盛当初的自信绽放出更加内敛的光芒,那光芒沉淀在岁月和梦想深处,被大爱和情怀荡涤滋润,温暖却不刺眼。 智眼3.0的头条燃爆全网,终于冲淡挂了百来天的白总隐婚传闻。 像上次那样,宁教授在结束发言后,独自一人离开了会议厅。 只是他今天再不复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而是无比轻松和欣慰地走进阳光里,打算绕去后街给儿子挑一份生日礼物。 吴崧化身向日葵和花洒的合体怪,愣是将老师的发布会当成悲情片哭满全程,惹得一众老同行也都泪眼婆娑。 白旸悄悄握住了阿玉的手:“我后来才知道,他当初冒着多大危险从圣乐菲斯赶回来帮我们。依然会有人想让他继续消失,或者让我终身瘫痪。他那么痛快就答应住在我们家里,是因为回去原来的住处很不安全。梅瑟薇博士帮了他,很多年前把他藏在圣乐菲斯岛的也是她,她给他办的假身份叫做‘梅四’。” 阿玉本想感慨一番,听见这假名字,面部表情有些不上不下地别扭。 “他对你是愧疚的,但他没有不爱你。” 阿玉回捏住白旸的手:“他冒险回来救你,也不都是为了我。白斯特,你是人类的救世主,是宇宙间一缕光。要不是你,他弄出来这眼镜能卖给谁?” 白旸被他逗笑了,头微微向恋人靠过去,阿玉与他对视的目光熠熠生辉,仿佛反射着照亮他的星光。 这个瞬间被数家媒体的超清摄像机蹲到了,刹那飞遍全网。 同时传向所有民众的还有一份“警情通报”,关于十三年前智眼案两名主要嫌疑人普罗托和伊藤隼智已被亚华城警方拘捕,且初步供认窃取他人研究成果、抄袭并诬陷的犯罪事实,详细情况警方将在进一步调查取证后再行通报。 警方的消息与智眼3.0同天发布,且总督察亲自出席发布会,无疑力证了宁折当年的清白。 白旸兑现了他对宁教授的承诺,无论多久,真相必出! 全网一片沸腾,宁折沉冤得雪、再度封神。 亚华城警方重查旧案功不可没,但嫌疑人是白总从矿星逮回来的,关键的审讯又是沈医生协助完成的。 普罗托一开始拒不回答关于智眼案的任何问题,之后又向警方提出一个条件。 他想见沈夜医生一面,见到沈夜他才肯谈当年的事情。 那时阿玉刚完成白旸的修复手术,手术非常成功,宁教授给了A+的成绩,他心情正好。 “谈就谈吧,他主场的时候都没能把我怎么样,现在你眼皮子底下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白旸派了高展和保镖陪同。等见到对方时,阿玉觉得他们实在是小心过了头。 普罗托被换上囚服圈在囚椅里,比在永无森林穿黑袍时齐整利落许多,也显得他头脸手臂上的伤痕更加恐怖狰狞。 不知是不是在爆炸的震塌中受的伤,他一条裤腿已然空空荡荡,另一只脚也没了。 直到阿玉出现在房间,狱警才为普罗托戴上智眼。 阿玉看到他干瘪枯缩的眼眶已经空空荡荡,如同两洞黑不见底的深渊。 他在普罗托对面一张柔软的沙发椅里坐下,两人之间仅隔着三五步距离。 阿玉转头看向壁角的监控眼:“请关闭录像,谢谢。” 会见室里,二人静默相对,好似等不及先开口一方将会失去主动。 阿玉摘下别在衬衫领口的墨镜。 当普罗托以为他打算在自己面前装酷,用那个遮挡目光掩藏情绪时,阿玉放下交叠的腿站起身,向前两步,将目镜丢在普罗托面前的小桌板上。 “3.0版,试一下效果如何?”阿玉踱回沙发重新坐下。 普罗托面露惊愕,用戴着镣铐的双手颤抖着摘下笨重的苍蝇镜,又摸索到三代智眼扣在面部,动作有些迫不及待。 随即,他颜色骤变,转动脑袋上下左右将房间四周看了个遍,怨愤与惊喜混杂的矛盾表情诡异地同时出现在那张脸上。 最终,普罗托将视线停在阿玉的身上,对方不疾不徐、好整以暇,正满意地欣赏他此刻的反应。 毫无疑问,他作为测试者的表现,足以说明这项产品究竟取得了多么惊人的成功。 “我不是来哄你供述罪行的,你看到了,宁折根本不需要。”阿玉率先开口,“会解微分方程的人,没必要证明自己懂得四则运算。我只是今天刚好有空,带这个来搜集你的用户体验,满意吗?” -- 第339页 普罗托仍在贪婪地审视一切,自从十五岁他被刺瞎双眼,活在漫长无尽的黑暗中,便再也没有见过记忆深处那个真正的世界。 如今铺陈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间陋室,却是这世界最最清晰和真实的模样。 他干枯的双眼早已无法流出泪水,因此无论经历何种痛苦,他都绝不会懦弱地哭泣。 而他此刻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感受到他内心激烈的悲鸣。 普罗托发出撕扯心肺的桀桀怪笑:“嗬嗬嗬嗬,宁折!我恨他!我恨宁折!被他救起不过是我和他开的一个无聊玩笑,告诉你个秘密,我很喜欢这种玩笑,就是满足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菩萨心,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咳咳咳——” “可我发现,宁折不算什么好人!”普罗托好不容易止住咳喘,“他明明在十年前,十年前就搞出了智眼,能让瞎子看路的东西,就因为他自己不满意,那东西不够好……不!不是东西不够好,是不足以展现他的才华,不足以证明他的伟大……于是,他将那东西搁置了十年!十年!他不知道,瞎子在这十年里,要多走多少弯路,要碰多少次头破血流!!!” “所以我后来混进了他产品的测试者名单,利用我的关系网拿走了智眼的资料。他不屑做的东西,外面有的是人争着想做!” 宁为玉对这套强词夺理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懒得反驳。 “你偷拿的是一代,宁教授的确对它很不满意,一代需要植入脑机接口,长期使用可能损伤脑神经,诱发燥郁和癫痫。从医生的角度判断,你应该有那种症状很久了。还好他的二代没过多久就上市,你该感谢你的猪队友,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看懂技术文书吧?” “116年,宁折去做了临期冷冻人的重生计划,为那个搁置了智眼。”普罗托冷嘲,“几十个试验品,最后只成功了那一个,与千百万瞎子相比,这可真是相当划算!这就是科学家的情怀?呸!不过是向白玫瑰家摇尾巴!” “狗的眼里只有狗主人和其他狗,”宁为玉继续自己的前话,“不过,倒是因为救你那次,让他决定重启智眼项目。从这个角度来看,你也不是从没干过好事儿。” “另外,你也有说对的时候,就是他转去重生计划复活白旸,这相当划算。” “看来你很擅长为别人寻找优点!”普罗托显得气急败坏,这不是他预想的节奏。 他感受到强烈的被戏耍和羞辱的痛苦,对方越是平和笃诚,他就越发恼羞躁怒。 “我想知道,你用精神力杀死你第一个养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普罗托忽然转变话题,目镜后面爬出精密仪器般探究的视线,仿佛正在逐帧研究阿玉的表情。 “她叫珍妮特对吗?是的珍妮特,珍妮特公主。她没有任何值得你心软的优点吗?毕竟她独自一人抚养了你整整五年,没有她,你可能早就冻死、饿死了。” “她在你面前翻出窗子,嘭一声……你听到声音了对不对?那一瞬,感觉爽吗?” “你是医生,一定见过十楼坠落的尸体,脖颈折断、四肢扭曲、内脏破裂……她没有立即死去,而是用她濒死的眼睛看着你,这些年一直看着你……” 面前人幻化出珍妮特的模样,身体支离破碎,向他投来深渊般怨毒的视线,阿玉仿佛被拉回曾经无休止的噩梦里。 他怔怔看着对方,不动,也不说话,幼小的他一度认为这样是大人们喜欢的“乖巧”,但被珍妮特定义为“倔强的挑衅”。 哭泣是可耻的软弱,不哭是不思悔改;开口解释是狡辩,闭口不言是蠢笨…… “如果我在你面前永远是错的,那就请你在我面前永远消失。”宁为玉听见自己声音冰冷,有些陌生。 对面传来一声满足的嗤笑:“我还想知道,沈夜离开你这些年,从你十五岁之后,你过得快乐吗?别骗我,孩子,我想听真话。” 宁为玉闭上眼睛,珍妮特从他眼前消失,他变得呼吸湿沉,泪水溢满眼眶。 “我常常梦见他,返回亚华城的那天还梦见过,”阿玉喃喃道,他突然抬眼直视普罗托,“你也会经常梦见自己的哥哥吗?杰拉。” 普罗托浑身猛地一震,手铐磕碰囚椅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从他离开研究所,再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几十年。 宁为玉起初并不确定,直到此刻,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右眼佩戴的隐形镜片和白旸那对会发光的智能瞳环具有相似功能,已经记录下普罗托对智眼案的亲口供述。 阿玉其实无需再同他多费口舌,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尚未解开,他想趁这次一并解决。 这两年,卡戎在普罗托的授意下执着于给他制造危机和困局,或许出于对缇娅修女的仇恨转移,或许想逼迫他黑化加入神社,但他隐隐能感觉到这些表层意图下,还藏着对方强烈的、不断想在他身上寻找共鸣的渴望,似乎这样他就能分担他的一部分痛苦。 宁为玉思来想去不得其解,除非,他们有非常相似的经历。 普罗托并非哥哥安吉,而是弟弟杰拉,杰拉才是双胞胎中的那个特异者,这就可以解释他所谓‘卡戎拥有最纯正的特异者血统’的说法。 在生命科学研究所与母亲萨米特一同遇害的,是哥哥安吉,而杰拉冒充哥哥的身份幸存下来。 -- 第340页 “哥哥在这,别怕。”阿玉重复着那条传单上的语音,“安吉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对吗?” 普罗托整个身体伏在囚椅的横栏上,通了电一般簌簌颤抖:“所以你都懂的,你都懂!我所有的痛苦,你也同样经历过不是吗?哈哈哈,这世上有人和我一样疼,一样疼!你知道我发现你的时候有多么开心吗?我再不孤单了……可你!你为什么不恨?为什么不恨他们?!” “我和你不一样。”阿玉说,“爆炸发生的时候,卡戎仍在森林里,你却先一步逃了,杰拉,你真的很怕死。” “当年哥哥如何替代我走进永无森林,想必你都查得一清二楚了。我想你们的故事,和我们的有些不同。” “你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残害,她的头骨被锯开,大脑直接连上导线,简直生不如死。你既恐惧又难过,或许恐惧更多一些,因为当时大多数人认为特异者是遗传的,你们兄弟俩很可能也有一天被绑上试验台,遭受同样的酷刑。于是你忍不住对工作人员使用了精神力,至于暗示的具体内容你一定终生难忘。” “你的哥哥安吉,也很害怕很悲伤,但在那种情况下,他作为平日里更多照顾人的那个,必须硬着头皮扛起安抚你的责任。还记得暮星那对双胞胎吗?泰明也是这样,他本来是弟弟,但他觉得自己更强壮和聪明,所以他必须保护泰一。” “你一定表现得比平时更加弱小可怜,带一点表演的成分,你很擅长扮演弱者不是吗?所以当工作人员误认为安吉是特异者的时候,他也很害怕,但他没有否认,或许还故意让那些人以为他就是。毕竟你们是同卵双胞胎的亲兄弟,容貌难分彼此。而你,同样也没有否认,因为那正是你内心希望发生的误会。” “那一瞬,你感觉爽吗?” “不,不是的!是他自愿的,他爱我,心甘情愿保护我……是他自愿,不是我……他要是不愿意,完全可以揭穿我……自愿,是他自愿……” 普罗托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拼命挥动手臂似乎想要赶走眼前什么可怕的幻象。 “你有权这样催眠你自己,但真相永远不会改变。”宁为玉说,“你看,就算你没了双眼,也一样会被我看穿的。” “你是,魔鬼!”普罗托抵死挣扎,“你也一样,你一样,告诉自己,沈夜是自愿的,你也一样!”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恨,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宁为玉从椅子里站起身:“因为每次我梦见沈夜,他仍在对我微笑,他让我好好活下去,他说他从没后悔当初的选择……他不恨我,在我的梦里,沈夜从不恨。” “在你的梦里呢?杰拉,你的哥哥安吉恨你吗?” “啊——” 普罗托大叫一声,扯掉脸上的智眼丢出去,也扫翻了旁边的小桌板。 他剧烈挣扎,枯瘦的身躯从囚椅缝隙跌落下来,拖着仅剩的半条残腿,在地上摸索着爬行,像一条恶心又可怜的虫子。 “他们都不原谅我,他们每个人!爸爸,爸爸宁死也不原谅我!哥哥,哥哥,求求你,不要来我梦里了,放过我——” 宁为玉垂眸盯着爬在地上的人,蹙眉后退一步。 普罗托却探手抓住他一片裤脚,狞笑着仰起脸,用空洞的眼窝死死望向宁为玉。 那一瞬,宁为玉有种凝望深渊也被深渊凝望的错觉,仿佛快被他拽得坠落。 普罗托混着血水的涎液流到地板上,嘿嘿嘿冷笑着:“小子,二十几年,沈同舟和老凯恩,还有缇娅那贱人,把你藏得那么好,你猜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连沈夜的生物信息都被沈同舟替换掉了,他对亲儿子真够狠心的,不留一点痕迹,那我又是怎么找到你的呢?你猜猜——” 这是宁为玉最后一个疑问,但他突然不想听了。 宁为玉撤腿,用力扯脱被拉住的裤脚,眉头深深蹙起,抿紧双唇转身向外走去。 他听见疯子在身后边笑边喊,门窗阻隔后的声音有些变调:“还给我!把我的阿夜还给我,我要我的阿夜!你们把他还给我——” “是她告诉我的!是你叫妈妈那个人告诉我的!” “哈哈哈哈,她从没爱过你!珍妮特、梅兰达、梅瑟薇……她们从没爱过你!” 第177章 永无森林19 宁折在智眼3.0发布会后,搬回了联盟科学院家属区那间老房子。 那里有些不太美好的回忆,白旸的意思是想在海边另租一套房给他住,离得近,方便彼此走动照料。 不知是不是“租”这个字眼把宁教授寒酸到了,白总督察被拒绝得不太委婉。 没办法,联盟公务员的薪水的确不高,那些富得流油的要么在外经营副业要么来路不正,白旸两种都不沾。 阿玉倒是十分想得开,反正回联盟科学院工作后,实验室才是宁教授的家,房子只是个储物间而已。 储物间当然是距离越近越方便。 那间房早就被白旸他俩打扫过,管线电器也维修换新了,还养了大小好几盆绿植。 宁折刚到楼下,抬头便见一只全新的风向袋正迎风招展,像是在欢迎他回家。 待走到门口,整面大门愣是被人装饰得花里胡哨,比对门需要看孙子的老王家还幼稚,这肯定不是他亲孩子干的。 -- 第341页 不出阿玉所料,宁折回家的第二天就晃回联盟科学院的实验室。 手头暂时没有什么感兴趣的项目,宁教授便混在自己学生那里帮忙设计各种数据分析模型,辅助病毒研究。 于是,吴崧每天切换角色切到快要精分,还跟个受虐狂似的乐此不疲。 啪叽丢一段分析程序过来的助手是自己的老师,看不懂、用不顺不敢直接问,得在心里斟酌好久,确认不是什么遭雷劈的白痴问题才忐忑开口。 那位虽然很用功但开会时打瞌睡的学生,论辈分是他师弟,当着老师的面儿,真不太好开口骂人。 NSAD病毒出现一号变异株,传染性评级为C,而原毒株的传染性为E。 C级传染性搭配A级关联病死率,可以认为这是一波灾难性疫情,如果没能尽快控制传播或研制出有效药物,后果不堪设想。 近期媒体关于病毒的报道和科普,关注率持续走高,民众对NSAD的恐惧再度爆发。 最早发现一号变异株的城邦已经实施封控管理,而被封管的城市数量在短短一个月内已经从四个增加到十三个。 由于南部接邻的坦妲城是疫区,向来管理规范、秩序井然的亚华城近期也陷入恐慌,不时发生小规模抢购潮。 各科研院所的病毒研究工作都满载运转,联盟科学院这边更是超负荷在抢时间。 项目组长吴崧已经到了胡子不进嘴就想不起来刮的程度,头发眼瞅着变白,看上去像他老师的长辈。 阿玉虽然不像团队里其他人那样长在实验室里,每晚10点前都由白总亲自接回家,但他的工作号二十四小时在线,睡卧室的时间没有呆在家里那间小实验室的时候多,凌晨两三点的邮件也能即时查阅回复。 那个惊险激荡的夏天早已过去,转眼又快跨年了,阿玉被暑热蒸发掉的食欲却一直没能找回来。 科学院的例行体检,阿玉偷偷在脚腕绑了好几条健身负重带,才堪堪达标健康体重的最低值。 白旸抱着怀中人,对体检数据和学院伙食表示严重质疑。 他重操旧业,开始下厨,并要求阿玉每天带饭。 宁教授对便宜儿子的手艺表示满意,每天饭点儿踩着嗷嗷叫的冲锋号提示音准时出现,吃完的饭盒干净到不用洗。 阿玉则借口躲避就餐高峰,赶在食堂歇业前去点一杯热饮,随便配个好消化的菜包或三明治。 声武实验那边其实不牵扯他太多精力,阿玉仅充当人形小白鼠,但逐渐提升的攻击效率让他的身体有点不堪重负。 梅博士自然清楚这一点,于是尽量将实验频率拉长到每月一次。 对阿玉来说,这并不比电极片治疗轻松,电极片是短痛,这个更像钝刀子剌人。 这天白旸临时到科学院开个表彰年会,充当摸鱼嘉宾。 他故意对爱人保密,预谋突然出现给他个惊喜,还让高展备了许多年货打算分给他实验室的同事乐呵一下。 白总对此次行动的效果猜想,让他全程魅力微笑,很有点政客的敬业式亲和。 毁演技的是,会议主持刚宣布散会,他人就溜没影儿了。 白旸跟上门提亲似的,领着大包小裹走进吴崧实验室。 流浪汉模样的组长左手托着只一次性塑料打包盒,右手挥着啃豁了的半块烧饼,对着屏幕指指指,扭头咕咚两口餐盒里的凉粥,继续吧啦吧啦……就很像对刚讨到手的吃食不大满意于是骂骂咧咧。 大概是刚过饭点,实验室的公共区域隐约飘漾着饭菜香,显然不是从吴崧手里那玩意散出来的,闻着有点味儿熟。 “白总来了?”吴崧第一反应是看时间,以为自己争分夺秒争糊涂了,“今天这么早。” “小沈……他没在,过去A栋新九段了。” 白旸知道那是梅瑟薇博士声武实验室的所在,表情一滞。 “宁教授在呢!”吴崧赶忙找补,把饼一口塞了,指向里面,“您进来坐,等会儿,他该快回来了。” 走廊突然有人喊:“吴教授!沈夜晕倒了!” 与此同时,宁折捧着翠竹图案的音乐饭盒从茶点间冒头,刚将留到最后一口的剁椒鱼咽肚,想当面夸奖厨师一句。 “……” 白旸:“!!!” 他转身,阿玉被实验室的同事搀扶进来,白旸赶忙迎上前将人接住。 “快拿葡萄糖,”那人大声招呼,“我刚从餐厅上来,看见小沈走在前面,还没等我叫他,他就靠在墙上身体往下滑……是不是还没去午饭啊?低血糖了吧?” 阿玉面无血色,连嘴唇都煞白,见到白旸稍稍提振精神辩解一句:“晕了,没倒。我现在好多了,没事。” 白旸把人抱到沙发上,满眼担忧,他留意到阿玉的鼻孔残留着半干的血迹,这可不是没事人的模样。 偶像剧里如果画这种病弱妆,九成是BE的虐恋情深。 “马上休假,我带你去做个全身体检。” 阿玉接过葡萄糖痛快喝了,缩着眉头:“真的没事!” “你自己说了不算,得看医生怎么说。”白旸态度强硬,语气还是商量的。 阿玉不耐烦的表情一瞬加深,冷冷回了一句:“我就是医生,什么情况我自己最清楚,不要别人多管!” 下一秒,他偏过头,刚刚喝下去的糖水一股脑全给吐了出来。 -- 第342页 白旸被他顶撞,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惊讶。 他从未在对方脸上看到那么冷漠拒绝的表情,虽然只停留短暂一瞬,却是扎心的陌生感,仿佛对方露出他意想不到且不该存在的一面。 实验室里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僵在原地隐匿存在感,窥着这对联盟神仙眷侣的烟火日常。 内心:果然爱情只是信仰,生活一地鸡毛,撒糖偶像剧看看就算了,家庭伦理剧才是人间真实。 白旸帮阿玉简单清洗,从单膝跪姿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霸总俯视。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马上跟我回家,二是我立即送你回家。” 阿玉垂眸怔愣一会儿,像在慎重考虑这俩选项的区别。 然后他缓缓起身,白旸扶了他一把,目送他到自己工作台前收拾东西。 宁折像是迟钝地领悟到什么,默默将吃空的饭盒沿桌面推给阿玉,表扬大厨的话也暂时咽回肚里。 毕竟大厨此刻一脸‘我的真心喂了狗’的心痛表情,像是能用视线引爆那饭盒。 两人坐进白总的车里,前排高展刚感叹一句今天下班可真早,隔帘欻拉一声落下来。 高展:吵架了?可真稀奇! 他仰头坐直身体,耳廓恨不得翻到前面来,可惜没声音,冷战。 话越少,事儿越大…… 阿玉乖乖贴在座椅里,刚刚那阵不适过去,有点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又想不通究竟错在哪里,更无从开口道歉。 他用余光偷偷瞥向白旸。 白旸上车后没理他,好像也跟平时不太一样,这下他就更不知怎么办好。 白旸开了光屏,可能在处理工作或者随意浏览,他的光屏倒是没开防窥视角。 阿玉稍往那边挪一丢丢,便看见白旸其实是在网上书城买书。 短短几分钟过去,购物车里已经拉了一长串书单。 《手把手教你如何顺利度过新婚磨合期》 《读懂身边人的潜台词》 《七年,你们痒了吗?》 《好丈夫必修课》 《什么是正确的关爱姿势:夫夫篇》 《婚姻生活日常矛盾一千零一解》 《爱人在左,情人在右》 阿玉突然按住白旸靠近自己那只手,急切道:“这本不许买!” “不对,我是说,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 车子在回家前,转去了一趟静安医院。 白旸当晚一边烧饭炒菜,一边盯着飘在眼前的体检报告,剑眉横锁。 “这位医生,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都快要觉得自己是个月薪能轻松过万的私厨了,你居然会中二度营养不良?” “就算饭碗被人抢了,你毕竟挨着联盟科学院食堂,是财政给的补贴力度不够,还是我给你的饭卡充值太少……等会儿,神经性厌食,是什么鬼?!” 阿玉垂手站在厨间门口:“这个概念我可以解释。” 第178章 永无森林20 神经性厌食症,具体涉及社会、心理、病理等诸多因素,直接原因可以解释为五羟色胺、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等神经递质分泌、活动异常,造成多种与食欲、饱感相关的激素和神经肽功能紊乱。 部分神经元紊乱症的患者也存在间歇神经性厌食症状,沈夜当年就有。 声武实验的攻击目标正是神经系统,因此阿玉的厌食表现与眩晕、流鼻血等副作用的成因一致。 但这点他不能跟白旸坦白直说,否则梅博士的小白鼠就没了。 “我知道怎么帮自己调节和治疗,”阿玉又给白旸科普了一堆专业知识,中心思想是这小毛病不算事儿,当然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暂停工作,即便彼此是法律上的伴侣关系,也无权强制干涉对方合理合法的社会行为。 他已经挖空心思使用词汇,尽量将意思表达得婉转,不刺伤白旸的感情。 白旸心头的违和感却像雨前阴云,又加厚了一层。 白旸没有多跟阿玉争辩什么,第二天送他上班后,直接约了宁教授出来面谈。 “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白旸开门见山。 宁折似乎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小子不是来找他饭后算账的。 宁折研究机械神经系统,必然对人体的神经系统了解极深,才能制造出巧夺天工的替代品。 白旸想了一夜,觉得找他谈是最妥当的,万一自己紧张过度,也不至于让外人对阿玉有奇怪的看法。 “他给我讲了一个多小时的神经性厌食,好像我特别求知若渴,而他真地想教会我。” “不止昨天,最近,他最近都有点儿……怎么说,对一些事情漠不关心,对另一些事情又过分在意。前者就比如……他对伍尔夫,对小狼有点爱答不理的,凑他旁边他都不多看一眼,至于摸摸抱抱什么的,你根本想都不要想……咳,我是说狗,狗也是很需要感情交流的。” “他在意的就是病毒,白天在学院搞还不算完,晚上回了家,一盒牛奶不等喝完就钻进实验室,门一关,不过半夜绝出不来……” “我每天送他、接他、照顾他……不是说要他怎么感动、感激,起码给个回应、给个笑脸……没有,有时候我呆他旁边,跟屋里多个桌椅板凳没啥区别,还不如清洁机有存在感……清洁机如果太吵,他还上手给关了。” -- 第343页 “他结婚前真不是这样的,我开始以为他是工作压力大,时间紧、任务重,我也挺支持他的。现在回想吧,他对婚礼的那个态度,就有点儿嫌麻烦,那时开始已经不对劲儿了……” 白旸嘬了口黑咖,脸色发苦,时而无奈叹气,时而困惑忧伤,像是婚后发现丈夫沉迷网游备受冷落的小妻子,委屈地逮着公爹一顿告状。 “我不是说埋怨他或者跟您发牢骚,我肯定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惹他不高兴……呃,我也不是不高兴,我是担心他。” “如果他只是情绪波动大些、工作狂,还算合理范围内;可他现在营养不良!厌食症!!我一外行也知道这属于生病了,他自己懂太多又不让我管,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折面前的拿铁一滴没碰,听多说少,仿佛尽职的情感心理咨询师在耐心倾听苦主的叙述。 轮到给意见的时候,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走人。 白旸:“……”他能觉得阿玉这毛病是随根儿么?吃了自己那么多顿,连请杯咖啡的自觉都没有。 不请客也没啥,还说走就走,他这种如果出门诊的话,是要被医闹的好吗? 宁折脚步匆匆,没回吴崧实验室,而是直奔A栋新九段。 科学院几乎没人知道宁折和梅瑟薇两人有一个孩子,往前数二十多年,连宁折自己也不知道。 星元111年的那个雨夜,突然有个女人抱着啼哭的婴孩儿来敲门,女人对宁折说,这孩子是你的。 宁折从小到大经常会令人目瞪口呆,直到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震惊无语是什么感觉。 他确定自己从没沾染过任何女人,十分确定,这并不是说他一发育正常、青春鼎盛的小伙子从没纾解过欲望。 他其实给自己攒过一个智能伴侣机器人,还经常随心情给机器人更换零件、添加功能,可绝对没有往它肚子里塞子宫这类奇怪的配置,它也绝没有智能到会和人类生出孩子。 然而科学家求证真相的手段非常科学,那就是比对生物信息,很好,百分百是他亲生的崽! 但这婴儿的基因与女人对不上,说明女人不是亲妈,女人承认这一点。 那么问题来了,他儿子的亲妈是谁、在哪?怎么怀上的他家种?为什么要偷摸为他生孩子? 宁折非常苦恼,他喜欢研究人工智能算法,但不喜欢研究人类想法,后者对他来说要难上一万倍。毫不科学! 可眼下一个大活儿子摆在眼前,打定主意终身不婚不育的宁教授也不得不含泪收下。 女人说她可以照顾这孩子,宁折立即应允,不然他哪来的时间养崽。 女人说她照顾孩子得有地方住,得有生活开支,这对宁折来说不算事儿,他房子一年空三百六十天,赚的钱也没时间花。 女人说她照顾孩子该有个身份,不想邻居议论,宁折短暂考虑后,同她注册结婚了。 “我猜到他和研究所搬迁时丢弃的一批婴儿有关,但没想到你至今仍把他当做一个合成出来的实验耗材。” 宁折和梅瑟薇面对面站在地下逼仄的紧急逃生通道里,这两人的肩头担着脑力科学的大半重量,却毫无一同孕育生命的和契。 “博士,人命关天。” “我不是来找你算旧账的,”宁折双手插袋,身姿削薄如刃,“他患上了情感解离。” 梅博士秀丽的杏目微张、瞳仁轻颤。 情感解离是一种精神障碍,患者表现为对人类正常情感的淡漠、割裂、缺失、极端,迟钝于他人非直接和非主动的情感表达,同时无法或无意愿表达自我,同理心和道德感淡薄,控制欲极强或极端专注。 一些狭窄领域的天才和反社会人格均患有不同程度的情感解离症,医学上只能矫正、无法治愈。 “我不是为了个人声誉,”梅瑟薇垂手成拳,“从始至终,我没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也没停止过为之努力!” 世人皆以为‘造神’即是终点,对她来说,那仅是未来消灭异星入侵者的一个步骤,好像煮浓汤前先要得到一只番茄。 梅瑟薇不过是利用了那些人的贪婪和妄想,她从没有一刻是真正站在瓦诃里家或罗素家那边的。 “教授,当你站在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自然也看到他们看不到的风景。” “个体的喜忧爱恨不会再主导你的选择,就好像你同情帮助盲人的方式不是扶一个瞎子过马路,而是研发出让所有视障者受益的智眼。” “对我来说,我无法对将来随时可能发生的毁灭性入侵视而不见,假装无忧无虑地跟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厮守等死,并把这种认命和逃避美化成人性的浪漫。抱歉,我做不到。” 宁折有些想给对方这番独白鼓掌,假如那个喜忧爱恨不重要的个体不是他们的儿子的话。 作为一个理性和逻辑的拥趸,宁折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立场。 “只是,你已经抛弃过他一次,我也错过他很多年,”宁折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们是不是,换一种方式……我是说,他明知会受伤害仍然选择支持你的实验,我们……也别太过分。” “不过分是指?”梅博士讨论的态度相当认真。 -- 第344页 宁折:“下次实验拖久一点,给我时间想想办法。” 对于这样一句‘抚养费我有钱就会打给你’的同款渣男牌空头支票,梅博士难得地点头接受了。 ~~~ 宁折在科学院是出了名的没收没管、我行我素,回到吴崧实验室卷了行李就走,没人敢问。 吴崧带头苦着脸站门口目送,老师在的这段时间,他不仅像个有爹的孩子遇事有人商量,宁折的那些辅助算法、程序也大大助力了实验进程,让他们事半功倍。 现在外挂要掉线,所有人心里苦。 宁折看他们这送殡的架势,一反常态主动解释:“我有个新活儿,弄成了还回来。” 阿玉留在座位上,垂着眼睫没看宁折,也没有忙手边的工作,不知在想什么。 宁折已经走出门,又像离家打工的父亲舍不得自家留守儿童,呼啦啦退回来,凑到儿子旁边一歪头,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也得抽空过去给我帮帮忙,大家一人贡献一半的基因,你不能厚此薄彼。” 宁为玉脊背明显一僵,头颈极缓慢地转过去,却只看到他爹跑远的背影。 第179章 永无森林21 夫夫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 阿玉洗过澡又溜去实验室,白旸也死乞白赖跟进去,去了并不阻拦阿玉工作,而是备好零食陷在角落的懒人沙发里看书。 白旸安静如空气,明明没啥存在感,阿玉却忍不住总放余光去瞄他,好像他是会随时发痒的蚊子包。 爱人在左,情人在右?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偶尔白旸似有感应地抬头,碰上阿玉偷瞄的视线,咧嘴粲然一笑,反而搞得阿玉有些做贼心虚,忙不迭转眼避开。 这样就很有老公下班后还假装加班忙工作不陪老婆逛街追剧,结果被老婆撞破他只是享受独处地躲在车里抽烟看风景,继而老婆也带上零食坐进车里,还开了车载影音冷静对线的样子。 阿玉戴好护目镜,坐在背对白旸的实验台前,开始专心观测培养皿里的情况,边看边记录。 等做完这一波,他又忍不住回头去寻白旸。 ?走了。啥时候走的……好没耐心。 “这个和小绿药水有点像。”白旸的声音从另一边头顶传来,吓了阿玉一跳。 他人跟个在公园看下棋的老大爷似的,背手弓腰,饶有兴趣地看着试剂瓶里改良过配比的绿色溶液。 阿玉转身,莫名有点惊喜。 “都差不多,一样是月光草的根状茎提取物,小绿药水的主要成分是一种黏菌,它能抹平神经元遭到精神力影响后的异常信号传递,所以我想试试看它和病毒相互作用的效果。” 白旸很是欣赏地点点头,揽着爱人的肩膀拖他起身回房睡觉。 “永无森林那些植物可真太神奇了!联盟已经将一部分物种的样本采集回来进行研究,科学院分到不少。高展还带了一些蘑菇的样本给他们家老高,据说那种大蘑菇已经基本验证为可食用菌种,能缓解三大星域至少五亿人口的饥饿问题。” 阿玉没有表现出特别开心,神情却是放松的,乖乖被白旸带到卧室。 他想起新的提取液还没有贴标签,倒也不是很要紧,明早再弄不是不可以。 “还有一种紫色浆果,含有丰富的亚什么什么酸,”白旸将阿玉塞进被窝,自己也呲溜钻入,把人抱牢,“说是制药也能用,化妆品也能用,反正特别有用……” 白旸将所有他听到的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都跟阿玉分享了一遍,直接将人送进梦乡。 亲密关系的维系需要分享欲,事情不分大小、无论缓急,甚至在旁人眼里可能很无聊,但你的爱人会听得有滋有味。 白旸翻书找到了原话,再扭头看看身边人沉静的睡颜,果断给这书打了个一星差评。 慢慢来! 宁教授告诉他,阿玉现在是个病人,情感解离症是一种精神疾病,对待精神病人不能用和普通人一样的态度方法。 我是可以接他来我这里住的,宁教授岳父式威胁,如果你觉得他给你造成了负担。 白旸在通讯里果断保证,没有负担!我会照顾好他的! 然后他似乎听见那边长舒一口气。 宁教授表示,突然改变环境不利于病情稳定,你俩既然结了婚,也该互相守护,就这么办吧。 “会好的,没事,”白旸在温暖的被子里拉住阿玉的手,“别怕噢,咱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玉在睡梦中将头向白旸这边靠过来,像个信赖的回应。 白旸开了光屏,点进书签,继续读他新买的那本《精神障碍者的护理日常》。 ~~~ 半年后,吴崧团队针对NSAD病毒感染者的原研药“瑞泊恩”,获得联盟卫生署的临床应用许可,正式进入临床试用阶段。 拿到许可批文当天,吴崧请全组人吃饭,并大方宣布欢迎带家属。 这算给影子骑士白总督察搭了个大大的台阶来蹭饭。 辛苦奋战一年多,能够成为联盟首个拿到批文的抗病毒新药,大家都很开心,气氛活泼热烈。 吴崧有一点深得宁折的真传,那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薪水从来想不起花,平时穿白袍吃食堂,攒下不少家底。 这次挑了个好地方,低奢、私密,让孩儿们彻底放松玩耍。 -- 第345页 有白总这样的联盟要员到场,大家也紧张不起来,毕竟最近半年这位的出镜率实在太高,荣膺“影子骑士”称号。 他不仅像沈医生的影子一样随时出现,还把组员们投喂得开始嫌弃科学院食堂。 但今天这餐真是无可挑剔,美食愉悦了味蕾,醇酒舒缓了神经,人渐放松,话题也活泛起来。 “二型半年前那个表现,说实话,我心里超没底,药物作用率提不上来,不良反应又完全无解……我那会儿以为走错路,心态随时要崩,好几次想放弃了。吴教授,吴教授实在太稳了!” “我对吴教授的方向感绝对有信心,但说不着急也是假的。之前没跟你们提过,我爸也是这种病毒的感染者,我比谁都清楚他们等待一线希望的心情,真的是……求神拜佛、幻想奇迹。我不是神佛,但太想救他,想救他们……幸好,做到了,居然做到了!我们创造了奇迹!” 一位女研究员笑着抹眼泪,举起酒杯:“敬吴教授,敬沈医生,敬所有人!” “我们也算气运之子、神选圣手了吧!诶嘿,是沈选圣手哦!好巧不巧,沈医生早先发现的那种黏菌,能有那么神奇的效果!这叫什么?智慧微生物精确制导效应!沈医生真是咱们团队的福星诶!” “是啊是啊,我们有百万雄兵可以杀敌无数,沈医生则是造出战舰直捣黄龙。微生物精确制导既能提高药物作用率,又能限制不良反应,一举双得,这buff逆天了!” “沈医生申评诺奖吧,稳能提名,拿奖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让白总给你颁发六角星勋章……哇我脑袋里已经自带BGM在现场直播了!” 感怀泪目的气氛瞬间又给嘻哈玩笑拉回来,全组人热闹地现场磕CP。 阿玉仍不习惯成为话题中心备受瞩目,社恐突发,咯吱一声咬弯了喝牛奶的吸管。 白旸倒是很大方地凑近,贴在恋人颊边轻声说:“你让我特别骄傲噢,我心里美得开花儿啦~” 音量不大不小刚好是可以被清晰偷听到的悄悄话,周围顿时又一阵哄闹。 这下,阿玉的脸更红了,慌忙用眼神也咬了白旸一口。 “瑞泊恩”的研发报告中,第一发明人是吴崧,沈夜排在二作,团队其他人毫无异议。 反倒是外面那些不知情的同行发了些小人之心的牢骚,认为这是吴崧团队在讨好官员家属,沈夜高调躺赢、氪权镀金,连带白总也一块儿编排进去。 阿玉这两天因此有些小抑郁,他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但糟蹋白旸就是不行! 团队里其他人都在安排休闲度假计划了,阿玉却仍把自己往实验室里关,白旸也搞不懂他具体在捣鼓什么,也许正是同事们说的微生物制导申评诺奖。 这种事情阿玉不会主动对白旸提起,生病之前也不会。 他一直知道阿玉很想证明自己,证明他配得上联盟英雄白总督察,那个拥有三枚六角星勋章的白总督察。 他要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配偶的影响力。 白旸只是担心阿玉被情感解离症折磨,对追求过于专注甚至极端。 好在经过这半年的调养,阿玉身体好了很多,体重催回来小十斤,体检指标也都回复正常,还能每晚坚持和他慢跑遛狗。 只能矫正,无法治愈。 宁教授的诊断在白旸心口压了好久,又重又闷,但现在他可以很坦然接受阿玉的这个“小毛病”了。 除了工作更加用心投入,他还是原来那个吸引自己的漂亮男生,不,是比原来更加迷人,他完全离不开他。 阿玉今晚的胃口很好,连饱腹感很强的炙烤小羊腿肉都吃下一整份,还有酸甜开胃的金枪鱼沙拉、香糯可口的蒸米糕。 他觉得自己又要增重了,这样下去不太行,今晚得给伍尔夫加跑一圈。 阿玉想起一个人,梅瑟薇博士,她很久没叫自己过去帮忙实验了。 这段时间,阿玉忙着“瑞泊恩”的事情,无意,也可能是下意识,不去操心任何其他的事务,尤其在慢慢找回身心健康的感觉之后,对被声武攻击的滋味有种楔入骨髓的恐惧。 但这个也是躲不掉的,他想,或许应该找时间主动询问梅博士那边的进展。 宁折倒是说到做到,叫阿玉过去帮忙做了一些测试,都很简单,像心理精神科那些常规的检测。 阿玉也不清楚具体用途,至少这些测试没给他带来任何不适。 刚想到那人,宁大教授便如同受感召的意识体般,突然降临到包间门口。 黑衣黑裤黑目镜,黑发整齐黑靴锃亮,他一出现,所有人仿佛遭遇精神控制般动作定格、目瞪口呆。 宁折咔咔走进来,瞥了眼阿玉右边与白旸连体婴般的间距,嫌弃地选择在他左边落座,挨着兵荒马乱加座椅的吴崧。 “嗯?就算你们没把我当成自己人,”宁折的目光从吴崧扫向阿玉,“我也勉强能算个家属吧?” 吴崧实冤,他知道老师不爱热闹,从前的聚会从不参加,所以这次也没敢打扰他,只暗戳戳托阿玉转告一声。 到点儿宁折没来,吴崧毫不意外,倒是这句阴阳怪气惊得他不轻。 白旸起身给宁教授倒了杯茶,阿玉才讷讷说一句:“抱歉,是我忘记告诉您了。” 第180章 永无森林22 -- 第346页 宁折回科学院闭关,很多人都猜测他有大手笔,其实…… 他只是帮梅瑟薇做了个测试声武攻击效能的模拟神经信号系统,用那个为儿子成功赎身。 赎金刚交付完毕,宁教授心情大好,就是肚子有点饿。 “最近没找你吧?” “没。” 父子俩聊得没头没尾没主语,又默契知晓对方在说谁。 “身体怎么样?” “很好。” 阿玉帮忙夹了个鸡腿,跟宁教授这一脸黑眼圈、凹面颊、尖下颌相比,他可是太健康了! “体检正常,微量也达标,没有营养不良了,”白旸自豪得像个养猪专业户,凑过来插话,“最近吃饭都很好。您抽空再给他检查下,说不定就治愈了呢,打破固有认知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我真觉得他已经彻底好了。” 宁折闷头干饭,像是没听见。 阿玉狐疑转头:“查我吗?什么治愈?什么彻底好了?打破什么认知?我给你讲过神经性厌食,又不算疑难杂症——” “咳咳,”宁折给酸枣茶呛了,抽过餐巾抹嘴,“突然想起来,家里电锅上还烧着水,先走了。” 吴崧慌忙跟着起身:“您半年没回家了,烧的什么水?” 宁折被他一岔,抬起的脚磕在椅子腿上,闷哼一声。 吴崧连忙搀扶住老师重新按回座椅上。 “情感解离症,”白旸追问,“只能矫正,无法治愈。” 阿玉:“!我吗?谁说我有病的?!”他也下意识伸手扶住绊住脚的亲爹。 三人齐齐看向以掌扶额的宁教授,吴崧后知后觉地松开手,阿玉的手却收紧了。 宁折认命地重拾碗筷,既来之、则安之,清清嗓子说:“那个,看病还是得专业对口、处置对症,专业医生说不算疑难杂症,那就是能治。我又不是专业的神经科医生,误诊也很正常对不对?” “诶你们觉不觉得……今天这茶特别酸!” 专业医生兼被误诊患者本人十分无语,身旁的白旸却呵笑出声:“那我给您换一杯……乌龙茶!” 散局后取车路上,阿玉对白旸说:“对不起,让你担心我这么久。” 可想而知白旸这半年来独自承受的压力,阿玉在他宕机瘫痪时深有体会,不能与对方分担,甚至不能让对方觉察。 “他本意不是糊弄你,而是想从声武实验那边多要些时间。” 白旸把他拉进怀里搓搓捏捏,揉到人快化开了。 “傻瓜,我好开心。最惊喜的感觉就是虚惊一场、有惊无险。没有神经元紊乱,也没有情感解离,我好开心!像打了胜仗一样开心!” 怀中人已经走不稳路了,白旸干脆将人抱起来。 阿玉的眸光像湖波,在他怀抱里漾来荡去,倒映着白旸眼里的星光,光晕迷离。 “吻我吧——” 车门滑开,阿玉将白旸呼嗵推进宽敞的后座椅里。 他唇色异常红艳,眼尾探出撩人的小勾子,身形衬着月光有如夜魅:“你检查试试,我的情感解离好了没?” 宁教授也不是全然在胡说八道,阿玉的神经系统受到声武影响,的确出了点问题,神经性厌食是一项表现,情感障碍也是有的。 和此刻强烈且融洽的欢愉相比,有段时间白旸的感受很可能像狗熊蹭大树。 现在,大树为他抖落掉浑身叶片,柔软得像一条藤,绽出嫣红的花朵。 症状是一过性的,停止参与声武实验后,阿玉慢慢恢复了健康。 他无法预判如果一直配合实验,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怨他们,白旸,我现在很幸福——” 随车飞驰在百米高空,阿玉被爱人一次次推向顶峰,他眺见满是希望的将来,也抛下沉重晦暗的旧怨。 他找回身为超级特异者与人共情的神奇力量,体会得到他们深沉无声的爱护,也理解得了他们未曾言明的苦衷。 他越是努力攀向高处,生活便越过得如意,而那些不如意的人和事越是渺小得无法再困扰他。 他终于找到一点儿成神的感觉,因为白旸弄得他快要升天了。 “我好爱你啊,白斯特!” “我也,超,爱你,噢——” ~~~ “瑞泊恩”的表现令人惊喜,像在加倍回报吴崧团队的努力。 NSAD病毒在三大星域范围内均得到有效控制,感染和死亡的人数日益减少,民众不再恐慌,生活回归正常。 珍珠身上的伤经过一年治疗已经彻底康复,重新回到小先生身边,与芬得拉一同保护他的安全。 李斯特虽然等到了对症药,保住性命,却也因为病情过重落下些残疾,需要长期的医疗手段来慢慢修复,健康难比从前。 140年的联盟大选,已经连任两届总长的李重时主动退出,大法官金斯伯格当选为新一任联盟总长。 这位年轻有魄力且在民间口碑极好的法官先生,说来还与阿玉沾亲带故。 法官先生的父亲,也曾任职联盟大法官,通过与罗素家联姻创造了金斯伯格家族的全新辉煌。 没错,老金斯伯格正是爱德蒙·罗素的岳父,而爱德蒙是阿玉的外公,外公法律上的妻子如今是总长阁下的长姐。 由此可证,现任总长算阿玉的……四舅姥爷! -- 第347页 金斯伯格在大选中的胜利,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背后姻亲罗素家族的助力,事实也是如此。 金秋十月的大选热烈异常,星海传媒开了条专有频道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 白旸和阿玉在自家院里边看节目边烧烤,光屏里的烟花映着烤炉的焰火,气氛堪比跨年庆典。 加载了简易料理模块的小章鱼挥动八爪积极翻转烤架上的肉串,小狼也被烤肉的焦香馋到满院子撒欢儿。 阿玉蹭着白旸手里的啤酒罐喝了一大口,喃喃道:“好像都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白旸听懂了他的隐忧。 之前瓦诃里家扶持傀儡总长李重时,幕后操纵联席会议,排除异己、把控军政、弄权敛财,搞得联盟各城乌烟瘴气、民怨滔天,还险些让百年联盟分崩离析、卷入战乱。 如今纯白玫瑰也有了自己的代言人,但谁能保证罗素对抗瓦诃里是纯粹出于正义的目的,谁又能保证这朵玫瑰永远纯白而不被其他颜色浸染? “世界的真面目如此,”白旸托着一盘肉串坐到阿玉身边,“黑白的渗透斗争永不停息,就看某一段时期哪一边占据上风。我们管得着的这段时间不会太长,但还是要尽力让世界明净些,这就是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缇娅修女、萨米特夫人、芬得拉的父亲、凯恩警长、沈院长、宁教授、梅博士……还有数不清的人们,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净化和守护这个世界,尽管光芒有大有小,甚至有的亮光不那么纯粹,星星点点汇聚一起,却也无比的美好和温暖。 阿玉弯起唇角,墨眸如星:“嗯,白总督察,我会和你一起,好好看着那些人。” 140年年底,三十岁的阿玉即将在联盟科学院拥有用自己名字命名的实验室:沈夜实验室 白旸问他想不想将自己的身份信息更改回来,这点权力白总督察还是很有的。 阿玉想都没想,不改了,就叫沈夜吧。 成为医生治病救人,也是沈夜的理想。他带着沈夜的一部分心愿,共同为这个目标努力,听起来就比单打独斗带劲。 何况他更习惯别人叫他“沈医生”。 这个新年,两人一同回了暮星与沈父沈母过年,沈家其乐融融。 尽管梅兰达仍然固执地按照儿子的口味准备年夜餐,沈夜已经能很接受地享用蜜糖麦芬和松露沙拉。 是的,他已经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沈夜这个名字。 宁教授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其实并不好,过刚易折,沈夜则不同,这名字乍听沉郁,却很有包容性。 沈夜,也是个内里学识丰富、性情温沉包容的人,他亲历过人间极致的善恶,仍能于黑暗中仰头望见最明亮的星空。 他的夜是静谧澄澈的,给人放松和安全感,他行走在暗处,守护着那些并不起眼的角落。 “阿夜,我们回家住。” 白旸骑着复古工业风的轰雷摩托,载着沈夜驶向那片针松林,枯树小屋正等待着归家的主人。 三年一千个日夜,从沈夜拖着包裹箱将白旸从港口货运站取回家,到白旸骑着摩托车带沈夜重返两人最初的爱巢,他们兜兜转转绕了三大星域一整圈,终于走出了一个圆满。 街口巡逻的安保机器人不再是东拼西凑的废铜烂铁,各级警署都在大选后得到一笔政府资金,凯恩警长退休前将它投入到公共安全设施改造上。 在暮星整体安居系数有所提升的基础上,C区如今仍是暮星治安最好的地区。 然而,家里还是不可避免地进了贼。 白旸和沈夜洗漱完毕刚躺到床上,阁楼便传来吱扭吱扭不可描述的奇怪声音。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儿大不由娘、往家招色狼! 他们见到奴卡和厨师是第二天早上,两人提着外卖早点来敲门,奴卡的灰眼珠左躲右闪避开他哥投来的X射线。 沈夜憋到早餐结束,问了厨师一个灵魂问题:“这段时间你认证了自己的媒体号,发了长长短短几十篇独立报道,播放量几个亿,粉丝几千万……所以你俩什么时候买房搬出去单住?” “哥……”奴卡一张小黑脸臊成茄紫色,“我们买了早早樱家的那幢,正商量重建,你觉得什么外形比较好看?” 沈夜木着脸:“我觉得贷款额少两位数比较好看。” “全款也不是不行,”厨师挠挠下颌,“塔塔说那女人挺不容易的,就没搞价,不然凭我俩相互配合怎么着也能谈到七折。” 沈夜脸色缓和,操作智能机给奴卡打钱:“嫁妆,嗯,彩礼。” 奴卡被进账提示音惊得蹿上椅子:“哥,这么多!” “你找的是男人,又不是爹,别什么都指望人家置办,我也不是给不起。”沈夜摆出家长架势。 厨师点了支烟,笑意咬在唇边:“明白,你是爸爸,这名分我不争。” 奴卡又仔细数了一遍零,狗腿地跟沈夜咬耳朵:“哥,房本上写的我名,他账户也是我管,平时就留点买烟钱,我屈不着,你放心。” “不止是钱的问题,”沈夜像个闺女被混混拐跑的忧心老父亲,“这人三百六十行他干过三百行,光用过的名字就能凑齐二十六个字母,黑的白的经验丰富,见过吃过花样繁多,他要是想哄你……” -- 第348页 “哥,”奴卡忍不住提醒他,“溜门撬锁、坑蒙拐骗我也没少干,你咋说得我跟个小白花似的呢?我和他在不正经这方面堪称半斤五两、平分秋色、门当户对、比翼齐飞。” 沈夜:“他年龄是你两倍还拐弯儿……” 奴卡:“白总还比你大一百岁呢。” 沈夜:“他27冻上,化开还是27,我27遇见他,我俩是同龄!” 奴卡:“你是我哥,你说什么都对。” 沈夜:“你以前从来不顶嘴,跟谁学的阴阳怪气?!” 奴卡:“你以前也没管我这么多,也没这么大脾气。” 沈夜:“我看你是有了……” 奴卡:“哥我错了,我有了啥都不会忘了你……” 另一边,白旸和厨师抽烟闲聊,聊的大多是厨师最近做过的报道。 《营养膏掺病鼠肉致NSAD传播,黑心食品厂缘何死灰复燃》 《智眼案始末:带你看清由黑暗走向光明的二十年》 《黄金四城再迎黄金时代》 《赫斯缇娅修女,特异者的守护神还是掘墓人?》 《天使眼泪与恶魔之吻》 …… “圣乐菲斯你确定要做?”白旸问。 厨师点头:“我从写第一篇报道起,就是为了将我母亲当年无辜惨死的事情查清真相并公之于众,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那你八成又要被封号了。” 厨师无所谓:“大不了像以前那样,做个游侠。” “别提沈夜。” “懂,”厨师有些好奇,“但我有一点没想明白,他肩胛上为什么没有米粒追踪器?如果你愿意解释的话,我可以拿另一个消息跟你交换。” 白旸对交易不是很感兴趣,仍然回答道:“他也有,但离开研究所时就被人取出来了。” 那个人正是梅瑟薇博士,她不希望这个‘幸存’的孩子再被别人找到,她曾真心希望他是个普通人。 厨师了然地吐了个烟圈:“O~” “我还查到和我母亲有关的另一件事,之前说过,她是我的养母,在福利院做义工收养我之前曾经有过家庭,有丈夫和儿子。” “她丈夫儿子是在一次星际旅行中遭遇了飞船爆炸事故,都死了,她也几乎活不下去。” “那次事故并非单纯的意外,因为乘客中还有两名司法调查官,刚刚调查过罗素家的工厂…然后他们连人带案卷全都灰飞烟灭,顺便捎上了两百多乘客陪葬。” “就在三个月后,罗素家和大法官金斯伯格联姻,爱德蒙·罗素迎娶了金斯伯格家的长女,飞船爆炸被认定为机械故障和检修不当,赔钱了事。” “那艘船上的人永远回不了家了,然而,金斯伯格却搭上了罗素家这条大船。” 第181章 永无森林23 白旸陪沈夜在春晖福利院待了几天,福利院和医院里都有沈夜的叶子,遥控起来不算困难。 他们又抽空去探望了老朋友。 卢安克·唐有了助行器后渐渐适应外出与人接触的生活,目前在一家缝衣厂工作,休息日与河姆一起到福利院兼职义工。 河姆也已经完成了基础教育,结业考拿到B1,顺利申请到幼教培训职校,将来想做个幼儿园保育师。 虽然唐的收入仍然勉强只够维持二人的基本生活,但两人的小家一如既往被用心布置得十分温馨。 河姆很快就又能工作赚钱了,到时日子一定会渐渐好起来,越过越好。 他们告诉沈医生,已经约好在河姆达到法定结婚年龄的第一天就去注册结婚,河姆还向他俩展示了唐亲手给她缝制的婚纱。 白旸和沈夜本来不会再在暮星见到早早樱女士,她因干扰警方办案被判处了缓刑,待观察期结束便带着小儿子离开暮星去了厄尔斯。 早早樱没有去路姬城投奔父母,而是到圣乐菲斯岛的居住区找了份工作,就近陪伴在岛上接受管制教育的女儿。 尽管她很清楚今后与身为特异者的女儿聚少离多,也还是选择了距离她最近的地方生活,她相信女儿能够感受得到亲人的温暖。 这次早早樱回来,是为了办理出售房产的手续,因为买家爽快,过户很是顺利。 在已经不属于、或者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家里,早早樱系上围裙,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一餐。 她又找回了下厨料理食材的那份好心情,因为她的劳动有人用心品尝和感激,她的新生活被人真心祝福。 陆姜太太和泰一的新住处不很好找,但这片街区比原来的贫民窟环境好很多。 泰明遇害后,母子俩度过了一段艰难时光。 尤其对母亲来说,这是继她发现双生子患病、丈夫在矿星音讯全无后第三次被命运的大棒迎头痛击。 如果不是凯恩警长一直关注着可怜的母子俩,他们怕是早已经悄然消逝在某个积满尘泥的角落,仿佛从未存在过。 命运在狠狠扇了这女人几个耳光之后,又拈一颗甜枣在她面前晃了晃。 年初有个消息从矿星传来,陆先生并不是没挨住生活的毒打抛妻弃子逃跑了,而是在一场被瞒报的矿难中身殒。 因此陆家母子可以领到一笔迟来的赔偿金,足够应付未来几年的房屋租金和基本生活开支。 陆姜太太得知消息那天,已经哭干的双眼终于再次浸满泪水。 -- 第349页 她在意的并不是这笔卖命钱或救命钱,而是……她并非被全世界抛弃和遗忘了。 去世丈夫节衣缩食也仅有一点儿余额的账户,像泥潭里最后一口泡沫,濡活了她这条即将枯死的鱼。 哥哥和爸爸在一起哦,女人搂着痴傻的儿子说,泰一和妈妈也要努力生活下去。 泰明的案件影响很大,不少媒体竞相跑来采访受害人。 陆姜太太一遍又一遍对着镜头诉说和哭泣,因为配合采访可以得到几百上千因的慰问金。 她是母亲,她有责任拼尽全力养活这仅剩的孩子,拼尽全力。 待事件热度过去,陆姜太太将泰一送去了特别教育学校,自己找了份街区清扫工作。 清晨四点天还未亮,女人瘦小佝偻的身影便出现在街头,边打扫边捡垃圾。 她像风中细烛,随时可能被吹熄;又像伏地杂草,似乎永远抬不起头。 但连命运之神或许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巨靴踩不死一只蝼蚁,为什么野草总能伸向亮光? 凯恩警长退休后孑然一身,他不爱打牌下棋,也不好呼朋唤友,于是沈夜送了他一只小狗。 小狗拥有阿拉斯加犬和巫尔罕达雪狼的基因,长相却很呆萌。 是的,它是小狼伍尔夫的崽,这家伙老当益壮,招惹了隔壁哈妹,害得两位老父亲赔偿一笔巨款,又“仗势欺狗”,才好不容易争取到独生子的抚养权。 空巢老人对狗崽隔辈亲,心肝儿似的疼爱,走哪儿都带着。 老凯恩不适应干闲,除了义务给警方当刑案顾问,还每晚去教泰一打拳。 泰一打累了就和小狗玩,他在一旁抽烟看着,居然有种儿孙绕膝的感觉。 日复一日,泰一的身体慢慢强壮起来,协调性也改善明显,和小狗成了好朋友。 凯恩老心甚慰,每次通讯里都要暗搓搓向沈夜显摆一番。 按图索骥找到母子俩的新住处,沈夜踯躅不敢靠近,像怕自己再将噩运带给这可怜的一家人。 白旸从机车工具箱里掏出一只彩色大袜兜,里面塞得鼓鼓囊囊,往沈夜眼前晃了晃。 他跳下机车后座,将袜兜挂在陆姜太太家门口,再跨坐回来环住沈夜的腰。 “搞定!走啦——” 离开暮星,他们又辗转去了宏卫二。 白旸此行不算探亲度假,他是带着督察任务来的。 联盟督察局接到数份内容雷同的匿名举报信,举报矿区督察长郑懿卿利用职权谋取私利、长期多次收受贿赂。 督察是一个地区司法公正的最后防线,然而矿星尤其是矿区,之前是毫无司法公正可言的。 白旸相信,如果他把那里的督察长们一股脑抓起来不由分说全体枪毙,里面冤死的怕是和遇上哑弹的一样多。 这种时候其中一人被明显针对和排挤,不像是系统内部的排毒,更像黑吃黑的牺牲品,用来背锅顶雷的。 郑懿卿被推出来,反而说明他不是最该死的那个。 白旸打算借着抓小鱼的动作,顺流下饵引出大鱼。 他单独约谈了郑懿卿,也不算单独,因为还有沈夜在场。 郑懿卿是典型的亚裔,其貌不扬,年近六十,这个年龄没有背景仅凭本事爬到大区督察长的位置,已经算极限卡点升迁。 他进门时发现白总带着家属,表情管理仍然到位,只眼神中闪过一瞬讶然。 随即,他冲沈夜微微点头致意,动作礼貌得有些公式化,但并未刻意躲避沈夜的眼神。 白旸从这人进门起就仔细观察他,没错过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 郑懿卿有些耷眼角,目光却很定,他必然也对沈夜的传言早有耳闻,不怕对视倒显出几分摊牌的勇气。 被举报的督察长从怀里摸出一部电子笔记本,型号快赶上白旸那部古老了,这玩意抠掉网卡跟旧时代的手账本功能一样,方便随身携带和随手记录。 他调出一组文档放大显示,不难看出,这是他多年来贪污受贿的证据目录,每一条都可以打开链接查看详情。 详情记录非常细致,涉案人员、事由、处理过程、违法所得……附带影音资料,证据立体确凿。 倘若这些案件真走到侦查审判那一步,简直是办案人员的梦中情案。 “我向您自首,”郑懿卿说,“我终于等到一位可以放心认罪的总督察了。” 他松出一口气,直了直脊背,像卸下了巨大负重,唇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到今天为止,我做督察官一共26年9个月零3天,记不清自己经办过多少案件了,记得清的都是这些办错、办歪的问题案子。我渎职枉法的全部所得,折合联盟币共计89,824,217因。其中六百万我以妻子或孩子或匿名的方式捐给了福利机构和学校;还有两处价值一两千万的房产空置,都没住过,一处用来存放贵重礼品,一处用来藏我这个笔记本;我在维京城有个私人账户,行贿人给我开的,往里存了几百万,一直放那没动,可能生出不少利息了。” “做督察不是我的理想,我从小想做的是警察,刑案警察,专门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可惜大考前生了场病,体检不合格,我就接受了调剂,走上文官序列。后来才发现,伪装的善比粗暴的恶更难难对付,更令人痛恨!” -- 第350页 “没能实现初衷,不是我和他们同流合污的理由,我是很想好好干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那么想。您可能不信,我现在还那么想,想像入职誓词里说的那样好好干,守护公平正义。” 郑懿卿缓声将誓词背诵一遍,轻喃如初恋表白,郑重且赤诚、单纯且执着。 他眼里泛起薄薄水光,似乎将那双看过太多污浊的眼睛洗出些澄明,也浮映出当年梦想的影子。 “我那样干过一段时间,然后看着身边跟我同样想法的人要么郁郁丧志地止步不前,要么愤懑离开另寻出路,而那些‘办案灵活’、‘处事变通’的人却如鱼得水、一路飞升。我不想做前者,我羡慕后者,不过不是因为后者得到几代人都挥霍不尽的金钱和左右逢源的人脉,而是他们那个高度可以获取到的信息、那个职位可以实现的意志。” “我升上来之后办过不少漂亮案子,照着我认为的公平正义,甚至收拾了几个和我一样以权谋私的同僚。呵呵,很讽刺是不是,只有你自己不干净了,才有能力去清理其他脏东西,你干干净净的反而不行。” “对了我得解释一下,我现在的违法所得,你们能查到的,大概不足我报出数额的三分之一,因为大头儿我都拿去向上打点了,不然也升不了这么顺。” “我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我这个人对吃、穿、玩都没太大欲望,老宅男一个,每年五十多万薪水太够花了。我太太是女中校长,月薪有两万多。一子一女也很会念书,不需要上私立,凭本事考大学找工作,全都干得不错。我全家是能堂堂正正就过好日子的,我何苦来去蹭这一身脏?” 郑懿卿苦着脸摇摇头:“可能就是物欲太少,总有闲心想奔点什么理想吧……” “我一开始收钱,是怕得罪其他人,尤其怕得罪上司。他这次猎到一只羊,丢给你一块骨头,你不开开心心感恩戴德地啃了,他下次去打猎就带别的狗。当狗的有骨气,那去流浪好了。但我拿这钱,烫手、心虚,我就捐了,各种捐,自欺欺人把这当成另一种合理的财富再分配。我还留着所有的捐款凭据,心说有一天自己被查了,这些或许能证明我内心是清白的,我不是个贪官蠹虫。” “但后来,钱越收越多,我又不能全都捐出去。一来巨额捐款容易引起外界注意,我做好事可不敢留名;二来被同僚发现会很麻烦,他们排除异己向来手段彻底。那些钱我只好用来投资自己,贿选,向上爬,有了更大权力之后尽量多办一些漂亮案子,继续自欺欺人当这是维护正义的变通方式、不得已才灵活地另辟蹊径。” “您看,我说了这么多,其实也还想为自己开脱,想论证自己和那些彻底败坏的家伙不一样……实际我懂,犯法就是犯法,我是他们的同伙儿,我纵容了他们,我应该站出来却没有,这和我站出来是否有用无关,我的确没有,没那么勇敢……” 郑懿卿看向白旸的目光期待且决绝:“您是勇敢的人对吗?至少是我听过见过最勇敢的了。白总,只要您想来炸矿区督察署这个铁桶,我甘愿做您的引信!” 白旸撑手揉着太阳穴:“我爱人跟我说,外面感染NSAD病毒的人,并不像电影里的丧尸那样,需要集体消灭。病到药石罔顾的那些会死掉,而大多数还是有救的,关键得对症下药。我看你也还有救——” “那些钱,我一分都没动过,我发誓!”郑懿卿双眼通红,转向沈夜,“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所有资产折现,捐给春晖基金!” 白旸点点那本笔记:“这个我要了。顺便给你透个消息,要来炸铁桶的人不是我,而是高展督察,希望你能支持他的工作。” 郑懿卿离开后,沈夜问白旸:“你打算放他一马?” “都砍头了谁来干活儿?”白旸啧一声,“你当古代皇帝不想杀贪官吗?不解决病毒环境,换上来的仍是感染者。” “我把高展空降过来,他就是个光杆司令,得有人当他手眼,当他喉舌。” 沈夜哦一声:“你是打算调高督察来做矿星的督察长吗?他知道你这么费心为他铺路,应该很感动。”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这话醋里醋气的。 “春晖马上会进账几千万捐款,沈院长不感动吗?”白旸笑问。 “我早想在矿星也建一家福利院。”沈夜,“听说很多丧生矿工的孩子都沦为流浪儿,或许还要建一所基础学校。” “看来我要敲得更卖力些啦!” 高督察长来矿星赴任之前,高老爷子的大自然农场先一步投资登陆,在永无森林周边建了片食用菌基地和一家大规模食品厂。 此举导致大部分矿工转行来做农夫,甚至间接抬高了一些小矿场的用工待遇。 或许用不了多久,宏卫二再不只是乌烟瘴气的矿区,也有鸟语花香、蔬果累累的田园,也有一片净澈的天空。 第182章 永无森林24 从宏卫二返程,沈夜要白旸绕路乐活港进关。 乐活港是亚华城西南一处不起眼的小空港,主营货运,腹地有十万大山,但沈夜带他去的并非原始风貌旅游区。 “你在这儿有个病人?”白旸环顾小镇简朴的街巷,连家医院也没见。 这里甚至没有高楼,像绿化优质的暮星。嗯,绿化一流,不是中心区那种精致规整的园艺,有种世外桃源的天然野趣。 -- 第351页 好像现代人抱怨的那些交通不便、信息闭塞、配套缺失到了这统统不打紧。 白旸甚至看到一辆牛车从旁经过,赶车的少年边哼歌边扬鞭打拍子,老黄牛走得缓慢,他也不着急。 车上驮着成箱打包好的鲜花,五颜六色、芳香扑鼻。 “小老板,”白旸叫那少年,“这花怎么卖?” 他俩走着就跟上车速,因此牛车也没停下。 少年瞥了眼两人交扣的手,笑出两排整齐白牙:“来旅行的?” 看着像度蜜月,很多追求浪漫又钱包干瘪的小情侣会选他们这儿,去不起隔壁旅游区,囊中肯定特别羞涩。 “今天心情好,不要钱。你们喜欢哪种,自己挑。” 白旸选了三支向阳花和一簇碧玉蝶,花太新鲜了,带着露水。 沈夜坚持要付钱。 少年爽快地笑:“但凡你们能拿动的,都值不了几个钱,懒得收啦。新婚愉快!” “沾沾喜气,沾沾喜气,我也会表白成功,表白成功~”他篡改了听不出是哪首歌的词儿,赶着牛车哒哒哒走远了。 沈夜依旧让白旸抱着那束花,拉他转过一条街,清甜的花香撞入尘世烟火气。 “饿了,先吃点东西。” 白旸瞬间有些恍惚,是家小店,隐在陋巷,不足百平,木桌木椅,低矮的蓬沿搭成斗笠形状,上书店名:后会有期。 沈夜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急匆匆进门找了位置,飞快点单。 “这么偏僻也有分店?”白旸难以置信问了一句。 假的吧,这店面装饰与其他连锁门店的VI并不相同,他仔细看看,名字全对,并非“向会有期”或者“后全有期”,如果冒牌,山寨得还挺刚! 沈夜把他呆捧着那束花放到一边,又准备好两人的蘸碟:“总店分店不一定是按大小论的,听说这家才正宗。” 餐点送上桌,小笼包热气腾腾,虾饺Q弹剔透,八宝粥的软糯香甜简直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白旸默不作声夹了个包子咬一口,面皮是手揉的劲道,馅料是旧时的味道,他一双眼给熏出湿红。 “慢慢吃,”沈夜说,“还不到探访时间,等会儿你看看再打包点什么带上?” 白旸感激地看着爱人,目光里有求证,却始终没有说出疑问,他在外带订单上选了鸡汤馄饨和黄糖米糕。 安老院建在山脚下,步行过去大约半小时,路上也可以随手拦停环线公交或搭便车。 白旸选择步行,沈夜便陪着他走路,他知道白旸需要一点时间,每分钟走三年半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了。 “环境真不错,”白旸站在大院外,深呼吸,声音微微发颤。 沈夜上前握住他的手:“人也好得很,至少吃米糕不会粘掉假牙。” 白旸无所适从地笑笑:“一百二十四,一百二十四……高过平均分了噢,有点厉害!” 一楼向阳的房间,老人被护工搀扶着坐进轮椅,他脊背有些佝偻,但胖瘦适中,小步挪蹭行走的动作稚拙可爱。 大概是想遮挡下过于稀疏的白发,老人戴着一顶条纹睡帽,红绒球顺着帽尖垂下。 护工帮忙洗漱,擦脸擦手,老人十分配合,听到夸赞表情小得意。 然而,他无意间抬头,看见站在门口那人时,开心的表情一瞬放大:“哥,哥哥——” 这声呼唤满是欣悦,并没有一别经年的感伤和久别重逢的狂喜,好像他的哥哥只是出门一趟又回家来。 他听话地等待,一天和一百年并没有区别,因为他相信哥哥总会回来。 白旸疾步走过去,矮身,拥抱了白星星。 时光飞逝,沧海桑田,然而对这世间的某个人来说,白旸仍是记忆中的样子,从未改变。 白星星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乖巧依赖,纯澈如星光,这给了白旸身处茫茫宇宙间永恒的坐标。 亲人和爱人,两点确定一条直线,白旸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矢量,有来处、有方向。 白旸亲自给白星星喂饭,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那样。 “你怎么找到他的?” “叶子帮忙找到的,”沈夜坐在一旁削水果,“你自己一定也查过,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白旸牺牲后,他的家人本该作为烈属被优待,然而瓦诃里心中有鬼,借抚恤之名暗中监控了他的家人。 想来应该是担心白旸有天被解冻复活说出当年GS6818上的密辛,于是握住他的至亲以备要挟。 后来白旸的父母年长,因为长期操劳身体也不好,相继在八十岁左右病逝。 他们先天智障的小儿子却在父母离世后不知所踪。 白旸暗中窥访也只查到这步,浩渺人海,此后再无白星星的消息。 他几乎确定弟弟无法独自活下来。 “是你家那个邻居带走了他,”沈夜说,“东躲西藏、一直照顾着,可能瓦诃里觉得时过境迁,你被复活的机会渺茫,竟被他们成功逃过了。” 白旸着实意外,那个说白星星“弱智儿童欢乐多”的傻子?! “帕比?”白旸几乎忘了他的名字。 白星星咀嚼的动作一顿,哇地哭出来。 “他三年前……”去世了。沈夜没完全讲出口。 白旸秒懂,哄着白星星继续吃饭。怪不得,否则帕比看到白旸的新闻应该会主动联络他。 -- 第352页 “后会有期的面食店,是他带着你弟弟一起开的,他们分别负责营销和餐品,居然经营得相当成功。直到七八年前,他觉得自己身体不太行了,才将品牌许可出去,只留下这边一家自营店铺。他还为你弟做了信托基金,确保自己死后你弟有人照顾,这家安老院就是靠基金维持的。” “竟没看出来这小子,”白旸看着被照顾得很好的白星星,“……的花花肠子!帕……他还有亲人么?” 沈夜摇摇头:“他终生未婚,他们一直在一起。” 智力残疾是无法注册结婚的,何况两人一路隐姓埋名。 白旸:“我去给他多烧点纸。” “他俩还资助了不少贫困学生,现在负责打理安老院的就是曾经接受过资助的人,所以……星星应该没有吃什么苦头。我安排给他做过全面体检,没有严重疾病,但他毕竟年纪有些大了。” 白星星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冲沈夜笑了笑。 沈夜将削好的几颗水果星星送给他,他开心得拍拍手,吃相十分珍惜,仿佛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白旸当天就办理完手续,和沈夜一同将白星星接出安老院,返回了海边的家里。 白星星被安排住在一楼的套房,他们为他定制了一部智能管家机器人,机器人有和帕比相同的外观。 伍尔夫和小章鱼都对这两位新室友十分友好,毕竟他们不像主人们每天忙到不见人影,他俩可是整天都能陪玩。 尤其那位灰卷发的活泼“老爷爷”,抱起睡帽爷爷轻松得像主人抱起另一位主人,玩抢球游戏时迅速不输伍尔夫,还常常帮忙小章鱼清扫院子。 那年秋天,全家上阵移栽的红果树成熟了,鲜艳溜圆的小红果挂满枝头。 白旸和沈夜坐在树下,喝着果汁吹吹风,好不惬意。 白旸问:“星星住在家里,你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沈夜想了想:“嗯,被老爷爷叫做哥哥算吗?” 两人哈哈大笑,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果子噼里啪啦落到身上,伍尔夫和小章鱼赶忙跑过来捡。 小章鱼的确在很认真地为主人收集果实,伍尔夫则随捡随吃,像个狗狗清洁机。 AI帕比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看被果子敲得叮叮当当的主人,再看看忙得不亦乐乎的傻队友,从工具箱里掏出网兜支架,飞快在树冠下结好,抱臂摆了个看好戏的姿势。 又一阵风,吹落的红果一个不落被网兜接住,帕比面部浮起傲娇的笑意。 白旸:“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好,就是……总想跟这老小子打一架。” “那很简单,”沈夜已经用主人权限调出AI的程序界面,加载了新的模块,“这个是辅助健身功能,可以跟练,也可以对战。你只需设置一条唤醒口令。” “臭小子,你瞅啥?”白旸随口说。 叮!进入对战模式,请挑战者做好准备,3,2,1…… 灰卷发老爷爷向白旸直扑过来,动作悍猛、套路狂野,这是初级的街殴模式。 白旸侧翻躲避,动作灵活,用了个勾脚的格斗技巧迅速扭转战局。帕比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屎。 一比零。 沈夜提高难度,给AI加持了两套拳法,青少年健康长拳和老年益寿太极。 这下,帕比被揍得更惨了,幸好机器人耐造且没有痛觉。 沈夜调高反应速度,继续叠武学秘籍buff,六合拳、咏春拳、无影腿……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 他确认了一遍用户协议,AI不会打伤人类,对战仅是点到为止,又放心地勾选了几样名字炫酷的武功。 白旸被对方魔幻的神棍招式晃晕了:“停!” 他锻炼目的达成,比遛伍尔夫跑十公里还有效果。 帕比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收势,脸上蹭到土,笑意却依然欠揍:“5比250!” 说明它有250次手下留情。 白旸抹了一把汗,对沈夜说:“把这家伙开嘲讽的表情包屏蔽掉,否则我很难控制住不拆它芯片!” 转头,他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睡醒来,趴在窗边一脸崇拜看热闹的白星星。 只是这次,崇拜不属于他。 白星星与他的五位家人一同生活了六年,于147年春天安详离世,享年130岁。 他这一生都很快乐—— 第183章 永无森林25 星元147年,也被称作“大丰收年”。 这一年,联盟饥饿人口比例降到五十年来最低,宏卫二更是在人口总量增加的情况下连续四年保持着饥饿人口缩减率高于8%。 自然农场功不可没,高老没一窝蜂争着去开发永无森林的新概念健康食品,而是坚持种蘑菇路线不动摇,为底层贫困人口提供了高性价比的加工营养食品,一切从吃饱饭开始。 薄利多销向来是经商的传统智慧之一,自然农场真正做到了薄利,多销却多得超乎了他们的想象,矿星的穷人实在太多了! 因此一来,自然农场反而盈利可观,同时也为穷人提供了更多工作岗位。 永无森林的开发,让贫困人口赚到了钱,贫困人口又反手拉动了消费,这颗遥远星球的经济于是被盘活了。 除农业和食品外,矿星的旅游业比从前繁荣十倍不止,连带暮星的中转港都热闹起来。 高展也利用这几年时间,在白总的撑腰下,搞倒了数目惊人的贪官权贵,血透续命效果喜人。 -- 第353页 高家在当地声名大噪、口碑爆表。 高培樨老爷子早已远离官场,田园牧歌、发挥余热,民众致敬他的方式简单直接,就是日常采购认准自然农场。 高展则高票当选为宏卫二政务长、联盟联席会议常任委员,论职级和实权已经不输老上司白旸。 如果只是口腹满足,还不能被称作“大丰收年”。 这一年,联盟的科技领域也成果惊人,最令人瞩目的是医疗行业。 宁折的智眼4.0发布,新款智眼直接做成了义体的眼球状,佩戴者不再顶着黑超被迫装酷,还能按照喜好选择虹膜颜色。 此外,智眼不受外界光环境影响,能扩展夜视模块,夜猫子们关灯刷光屏打游戏也完全无损视力。 发布会一开,不仅视障群体,所有人都激动雀跃了。 “我一双招子还能凑合用,但真心想要5.3的超清体验,据说凭特种职业证明还能选配自动倍距调焦模块,这是传说中的‘千里眼’咯?!” “先天盲,从2.0追到3.0,每次都有飞升惊喜,预售断货、乖巧等待,男神永远值得~” “标配5980超级良心!虹膜变色8888,夜视扩展9999!哈哈,宁教授不愧是你,劫富济贫最在行!” “热乎的买家秀出炉,当当当当!完全看不出这是义眼吧?请叫我‘明眸善睐’谢谢——” …… 智眼发布会次日,最新一期《探针》发表了沈夜的论文:“白羽菌素对中脑黑质多巴胺能神经元的代偿效应可有效维持纹状体DA含量”,翻译成人话:白羽菌素能够有效治疗帕金森综合症。 又一个疑难杂症被攻克! 在人类普遍长寿的星元时代,百岁左右罹患帕金森的人群比例相当高,这项发现和靶向药将部分癌症变成慢性/病一样,具有提升人类晚年生命质量的重大意义。 发明人沈夜也因此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第二枚六角星勋章,但他似乎并不特别高兴。 “合成白羽菌素也是为了干预神经元紊乱症,”沈夜跟白旸私下抱怨,还有些撒娇的调调,“瑞泊恩不行,白羽菌也不行,你觉得有生之年我还能实现目标吗?” 实际上,在圣乐菲斯停止造神计划相关实验后,罕见病神经元紊乱症的患者数量再没新增,这是随着时间推移终将清零的顽疾。 将时间精力花在罕见病上面于名于利都不经济,这也是罕见病治疗缺位的主要原因。 白旸理解沈夜对这种病有执念,一来他亲眼所见哥哥被病痛折磨,二来他想替实验参与者梅博士赎罪。 “肯定能!肯定能呀!你看吧,运气都特别偏疼你,不舍得让你的任何努力白费,所以你的中间产品都这么厉害。我觉得,你朝着目标一路走一路走,顺手把帕金森呀、阿尔兹海默症呀、渐冻症呀、抑郁、狂躁、癫痫……这些个毛病统统都拿下之后,你就百分百实现目标了!” 沈夜被他逗笑:“那我真的是神不是人了。” “怎么老拿自己当个人呢?你就是神呀,我的男神!”白总拍马屁臻入化境,拉开车门摆了个绅士请。 沈夜不想再跟他瞎聊了,聊多了有种万有引力拽不住自己的飘忽感。“走啦,回家开饭,今晚帕比包饺子,还有胡辣汤。” 他们没有在白星星离开后抛弃AI帕比,毕竟一部顶级人工智能真的非常贵,保养得当起码还能用二十年。 沈夜以为白旸会将它返厂换皮,结果白旸并没提这茬儿,默认接受了它继续以老样子留在家里,只是有段时间对战频繁。 这倒成了白总夫夫的独特审美,别家大几百万的AI管家,要么是长腿辣妹、温纯女仆,要么是肌肉酷哥、儒雅男神,怪兽、动物、卡通二次元……反正少见使唤老头儿的,连独居老奶奶都不爱这款。 帕比掐着智能车到家的时间将晚饭端上桌,微笑示意二位请用餐。 白旸挑剔地瞟它一眼,问沈夜:“你删掉嘲讽表情包了吗?这家伙是不是进化了,你看它一言不发笑这么谄媚,铁定对我有意见!” “你关了人家语音还怪人家不出声,活该对你有意见。”沈夜开动了,边吃边对白旸说,“我这周都没什么安排,你那里最近有外快可以赚吗?” 他说的外快,是指帮忙警方审讯疑犯,如果能用特异精神力影响从疑犯口中挖出关键线索,警方会奖励一笔劳务费。 这工作沈夜驾轻就熟,折算时薪的收益远高于做研究。 白旸把汤喝得呼噜呼噜响:“有那些注册的特异者呢,哪儿用劳小沈院长大驾?需要你出马,我还能跟你客气么?既然有空休假,你选个地方,我陪你去玩几天。” “爬雪山、看极光,同事刚去了趟侗拉邦的大峡谷玩得不错,或者你在网上看看旅行推荐,咱们挨个打卡……” 白旸有意将话题引开。 沈夜顺着提议打开光屏,弹出的新闻推送是一则近期的大热话题,头条前一簇火苗烧得发紫,焰心呈黑色。 这代表日均讨论度已经破百亿,足以列入年度十大关注热闻排行榜。 头条标题是:小恶魔案详情梳理(时间线) 这是近期发生在巴伦城的一宗恶性凶案,两名年仅10岁和12岁的男孩诱拐并残忍杀害了一名23个月大的幼童,引起了全星域的哗然和愤慨。 -- 第354页 由于嫌疑人年龄较小,且巴伦城曾是“天使魔鬼案”的发生地,因此该案被称为“小恶魔案”。 随着时间推移,小恶魔案的热度持续走高,线下有各城民众发起的请愿游行,网上严惩凶手的呼声更高,加害人和受害人的家庭信息被曝出,案件细节传得真假莫辨,并引发一系列质疑法律公正和人性善恶的讨论。 案件中的受害人,是单纯无辜且毫无自保能力的幼儿;而加害人同样是孩子,通常不会触发人们的警惕心。 恰恰如此,也是这案件的恐怖之处。 你意想不到的恶毒,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入最柔弱无助的要害,且没有理由。 而行凶者很可能无需遭受惩罚,比如两人中十岁的那个,按照联盟法典的规定,刑责年龄最低为十二岁,十岁的从犯他还只是个孩子,监护人赔点钱就能领回家爱的教育了。 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他的罪行甚至不会被公开,更无法被查询,只要搬个家改个名字,完全不耽误他今后再害别人。 这谁看了血压不高? 沈夜问:“这案子也不用我么?” 白旸抽出纸巾抹嘴,若有所思。 “十岁那个,似乎是障碍者?”沈夜没放弃,“正常这个年龄,精神力分化已经确定,普通人在十岁之后才精神力发育正常的不足6%,他是普通人的概率仅有障碍者的十六分之一,但是……他是特异者的概率可能是百分之百。” 而能够区分障碍者和特异者的,只有沈夜一个人。 白旸也在他对面打了一张光屏,内容是关于注册特异者管理方式的听证会,关系到数千特异者未来的人身自由和隐私尊严。 “我纠结很久,你知道的,十岁的身份很可能对听证会结论产生决定性影响。” 如果他是个特异者,公众对特异者的恐慌和仇视会迅速拉升至高位,那么沈夜曾经希望的对特异者“更加人性化和公平”的管理改变就不可能实现,保不齐听证结论会事与愿违变得更加苛刻。 特异者向来是一个变数很大的群体,他们为善和作恶对社会影响的指数倍于普通人。 又因为特异者易于隐身在障碍者之中,他们也间接决定着这两类数量占绝大比例人口的关系好坏,从而决定社会和谐与否。 规则对特异者越苛刻,特异者也越倾向于对抗规则。 何况,联盟注册的特异者仅是一少部分,更多藏于茫茫人海的特异者每时每刻都可能利用隐藏技能做大概率无法被发现的事。 特异者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这很值得思考。 朋友的脖子上不能套着枷锁,否则像“还乡团”“神社”之类的组织就永远不会消失。 “但我觉得,很多人还是希望知道真相的,也有能力分辨‘真相’的真伪,尤其那些作为联盟脊梁的人。” 沈夜说,“是看得见摸得着可怕,还是闭目塞听身处迷雾可怕?魔法能打败魔法,但真相才能支撑现实。一个利用虚景迷惑欺骗民众、把民众当傻瓜的联盟,就像一位谎话连篇PUA孩子的母亲,要么养废孩子,要么失去他们。” 当晚,沈夜对白旸说的一些真心话,他后来同样在听证会上说了一遍,并获得了比预想更多的认同。 很多人为了生存于世不得不戴上面具,但这世界也并非很多人想象中那么虚伪,只要有人率先亮出真心,总是不缺回应。 沈夜参与了“小恶魔案”的侦办,乔装约谈十岁男孩后,确认他是个特异者。 这项身份鉴定推翻了之前的案情,十岁男孩最终供认,自己才是凶案主谋。 十岁和比自己大两岁的好友临时起意搞一场恶作剧,他俩用兔子糖从专注看光屏的父亲身边骗走了23个月大的幼童。 当二人像曾经虐待小动物那样伤害幼童取乐时,十二岁被同类的哭闹和求饶吓退了,想放弃作恶逃离现场。 十岁觉得他很废物,恼火他的背叛,于是使用精神力影响了十二岁,让他成为暴行的主要实施者,以此获得整蛊和报复的双重快感。 二人最终将幼儿虐杀致死并焚毁尸体。 警方侦查中,更多直接证据是从十二岁身上提取到的,那孩子因为害怕承认得痛快,但无法说清作案细节。 十岁也表现得惊慌无措,总是痛哭,像个被带上歧路又迷途知返的懵懂孩童,后怕且悔恨。 几乎所有办案人员都要被十岁成功欺骗了,他内心涌起强烈的满足和爆棚的自负,以一己之力耍得一群大人团团转,把锅甩给比自己大的蠢货,那些恨他恨得牙痒痒的除了喷唾沫敲键盘,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对了,警方还要硬着头皮忍着恶心保护他的隐私和安全,哈哈哈,实在太爽了,太好玩了! 十岁每次接受问询都有家长陪同,问询结束就可以跟着大人回家,继续看动漫、吃快餐、玩游戏。 他父母非常讨厌这种没意义的问话,翻来覆去总是同样的问题,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和交际,没时间浪费在小孩们的破事上。 于是某次问询结束后,治安所新来的年轻胖警官周到提出可以开车送他们回家时,夫妻俩欣然接受。 职场新人总是创造机会表现工作热情,十岁的父母直接离开警署去忙了,把十岁扔给了这发光发热的小警察。 -- 第355页 十岁坐上警车,偷偷瞄了眼旁边又肥又蠢的警员。猪头!他手边还放着没吃完的巧克力饼干,这种饼干似乎味道不错。 “你可以尝尝,”沈夜假扮的警察扭头看向十岁,看着对方的眼睛:此时该表现出歉疚自责,不能吃饼干,那显得不够难过,不要碰! 十岁小心翼翼捏出一块,轻声道谢。 沈夜又试了几次,确定自己无法影响十岁,这说明对方是个精神力特异者,而非障碍者。 “你很走运吗?刚满十岁,要是十二岁,会被判刑。” “我很抱歉,”十岁泫然欲泣,但离开执法监控仪,他表演得相当摸鱼,“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瞧吧,已经开始挑衅了,到底只是个孩子,交了卷子就忍不住炫耀。 沈夜说:“当然。”“不过……特异精神力犯罪的话,满十岁就可以判刑咯。” 联盟法典的这个规定,既是出于对特异者更严苛的限制,也有其道理,因为特异精神力犯罪是主观输出,很能说明加害人的主观恶性。 十岁咔啦一口咬碎了饼干,黑色的碎屑落满白衬衫的前襟,脏污一片。 他表情有明显错愕,掩饰地将整块饼干囫囵塞进口中,似乎这样就无须回应话题。 沈夜淡定继续:“小小年纪还是该多读点书,书读太少不仅学不好如何做人,有时错过重点还会耽误大事。” “你说是吗?”他转过头,用硅胶肥肉堆出满脸假笑,但胜利很真实。“还有一刻钟返回警署,你最好别尿在车里噢。” 十岁彻底慌了,他忙看向窗外,本该开往家里的警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调头往回行驶。 孩子打了个寒颤,屁股下面洇开一股湿热。 小恶魔案还是对特异者管理听证会造成了一定影响,比如听证会被推迟到了年尾。 沈夜作为受邀代表发言: 不可否认,特异精神力是一种异于常人的天生能力,但能力本身并无善恶之分。 就像我的这把手术刀,在救人时是趁手工具,在杀人时是致命凶器。 特异精神力的确可能被用来谋取利益,甚至用于欺骗、诱导、控制。 但类似的能力不仅此一项,还有人们的金钱、地位、身份、美貌……甚至精神心理学话术、暗示,智能黑客。 我们是否应该对具备所有相关能力的人统统实施严格监控和管制,以防止他们的能力滥用? 统计数据显示,注册特异者在过去五年中,协助治疗各类神经精神疾病四十余万人次,协助警方办案约两万宗。 而过去五年,特异者犯罪仅十一起,致重伤死亡九人。 梅瑟薇博士的研究显示,特异者的羽状神经元触突活跃,具有更强烈的共情能力,也更容易接收和表达善意。 他们不是身负原罪的巫鬼,更不是天生犯罪者。 普通人究竟要把特异者当做朋友还是敌人? 你们是否会为朋友套上枷锁、捆缚天使的翅膀? 衡量罪恶的,应该仅有法律;触犯法律的,应该仅是行为。 预设善恶并非道德,身份歧视践踏正义。 我,沈夜,是一个精神力特异者。 我愿意承诺,永不使用精神力做有违道德和法律之行,但我不会像缇娅妈妈那样终生接受所有人的监视和审判。 因为我是一个人,我想拥有人的自由和尊严,我不想成为神。 ~~~ 听证会后,沈夜的身份正式公开,他的经历和发言也打动了许多人,不仅是特异者,还有陌生的普通人。 联盟调整了对注册特异者的管理方式,虽然仅仅是一定程度放开了他们的自由,随时能与家人见面,可以选择有限的其他职业,不再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行踪…… 但这已经是特异者人权里程上的一大步,陆续有部分野生的特异者主动注册身份,担任精神治疗师或协助警方办案。 147年的圣诞前夕,白旸和沈夜一同参加了赫斯·缇娅修女逝世十周年的悼念活动。 活动结束离开纪念馆时,天已经黑了。街边松树图案的路灯渐次亮起,天空飘起雪花。 “白斯特,”沈夜快走几步与白旸拉开点距离,又转身倒走,“十年前,我就是这样把你带回家的。只不过暮星不下雪,人工造雪太费钱了,但那条路边也有松树,针松。” 白旸扯出左手食指的救生索递给沈夜牵着:“我当时是有交通工具的,被主人拖着。那个驾乘体验……终生难忘。” 他说着,伏身跪下去,摆出当年蜷缩在快递箱里的姿势。 沈夜惊得慌忙左右看看,幸好这条路行人不多,赶紧窜回去拉白旸起来。“别闹了!” 白旸挺直身体换了个单膝姿势,起到半路卡住,弹指变出一束全息投影的红玫瑰来:“亲爱的,我们在一起十年了,还有九十年噢,请多关照~” 哇哦!街边二楼碰巧正在关窗的女孩儿大叹一声,扬起手臂冲他们比了个大大的心。 嘿嘿嘿,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经过,圣诞帽的哥哥和麋鹿帽的妹妹挤在一起嘻嘻偷笑,他们的父亲揽住了母亲的肩膀。 沈夜没能拉起白旸,那束玫瑰却在不停变大,10支眼看就要变成100支……1000支。 “你会上头条的!” -- 第356页 “你也会噢~” 玫瑰藤长满街道,爬上围墙,变得五颜六色,不断绽放。 围观的人们拍响掌声,有情侣相拥亲吻。 沈夜凑近看着白旸的眼睛:“虹膜锁定,百年好合。”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