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情道的仙尊怀了我的崽》 第1页 《修无情道的仙尊怀了我的崽》作者:不入山【完结】 文案: 华清仙尊濮怀瑾,清冷孤高,一尘不染,无情道修习的炉火纯青,整个仙门无能出其右者。 仙门众人皆景仰敬重,不敢直视其清辉。 直到有一日,门内来了一批新弟子, 其中一个少年,容貌惊为天人, 与旁人钦慕的眼神不同,他的看向濮怀瑾的目光里只有恨意。 而后,便传出华清仙尊在修习时险些走火入魔,自此闭关,再不外出, 同日失踪的,还有那日与其他弟子一起被送上紫阳峰的少年。 魔神裴沐之率领魔军攻上仙门,仙魔之战一触即发, 闭关数日的濮怀瑾终于再次出现于众人面前, 雪衣青锋,风华依旧,只是身形比起从前略显迟缓。 交手三两招后,他便被裴沐之自身后禁锢, 一只手抚上他的小腹,低沉嗓音自耳畔响起: “真以为大着肚子,本座就不敢动你?” - 仙门的华清仙尊被魔神带回, 囚在承欢殿内,折去一身傲骨。 可不论他做什么,濮怀瑾始终无动于衷, “我修的是无情道,此生不会动情。” 裴沐之冷笑:“是么,倘若我非要你动情呢?” 【阅读指南】 1、暴戾疯批魔神攻 × 清冷无情仙尊受 2、双c,1v1,主受,HE 3、非甜文狗血虐,强强生子,中后期开始养崽崽,有强取豪夺 4、前期虐受(虐身),受修无情道虐不到心,后期虐攻(身心皆有) 5、攻前期有白月光(伪) 6、私设多,勿深究 -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沐之,濮怀瑾 ┃ 配角:落空明,毓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咋整,生吧 立意:人生艰难坎坷,但不能丧失热情和信心 第1章 一十三洲,云雾缭绕,四周萦水,碧波清透粼粼波光。 此地乃下界仙人修行之处,亦是人间寻仙问道之人心之所向。 可想拜入一十三洲,所需要求极其严苛,天赋勤勉缺一不可,因此大多数求道之人皆是不远千里寻来,终是铩羽而归。 碧空中一道明光划过,弥漫云雾间被劈开道路。 此时负责门口洒扫的弟子有所察觉,抬起头,只见御剑之人收起佩剑,飘身落下。 白衣似寒冬初雪,不染纤尘,银色暗纹的衣摆翻动,墨发白玉冠,气质高洁,周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两名弟子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的笤帚,将手放在袍子下摆处随意抹两下,随即朝来人拱手:“华清仙尊。” 濮怀瑾把渊尘收回剑鞘,目不斜视的从他二人身前走过。 “嗯。” 多一个字也没有。 确定人走远后,其中一名弟子才松了口气。 另一人见状也松懈下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刚想开口讨上两句,对方却先一步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别说话。 濮怀瑾听力极佳,他们若此时攀谈,定会被一句不落的听去。 无奈下,两人只得拾起笤帚,继续清扫。 在路过正明大殿前得除秽台时,濮怀瑾被一人叫住,他驻足转身,见慕陵舟满脸笑意的朝这边走来。 慕陵舟是玄玉仙尊座下首席弟子,算来是濮怀瑾的师侄。 “仙尊此行可还顺利?”他笑意吟吟问道。 前些日子仙魔两地交界处突然出现一道阴隙,封印在不及地的百鬼妖魔,纷纷自缝隙间涌向人间,华清仙尊闻讯,便即可独自起身前往不及地,闭合阴隙,扫除妖魔。 只是自他前往至今不过三日,可见小小阴隙,根本不在话下。 濮怀瑾微微启唇:“不及地无碍。” 慕陵舟心里暗道,还是这般惜字如金,除了在师父面前愿意多说两句,华清仙尊似乎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这副模样,清冷疏离,不敢靠近。 每次和仙尊交谈,都顶着巨大压力。慕陵舟打着哈哈,想要快些结束这段对话:“那个,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仙尊休息了。” 说着后退两步,刚转身,濮怀瑾清冷似雪山融水般的声音传来。 “那些是新来的弟子?” 只此一句,慕陵舟受宠若惊。 这还是他进一十三洲以来,濮怀瑾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他忙转过身,回答道:“是呢,刚从下界选上来的,这次的瞧着有不少好苗子。” 慕陵舟抬头,发现濮怀瑾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不远处除秽台,刚从涤魂阵中走出的少年身上。 黑棕色长发束起马尾,穿着鸦青色衣裳,腰背挺拔,身形修长,在一众人里确实极为惹眼。 他刚从涤魂阵中走出,其他人都围了上去,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羡慕。 每个拜入一十三洲的弟子,都必须通过除秽台的涤魂阵,抽出邪念,洗清灵识,之前收进来的弟子,在下界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邪念,进涤魂阵时哭爹喊娘、疼到昏厥的大有人在。 可别说,他当初入涤魂阵时,也遭过罪。 没想到这个少年的灵识竟纯粹至此,竟愣是让涤魂阵没抽出丁点儿邪念。 -- 第2页 慕陵舟也羡慕,不过更多的是欣慰:“他是这一批里最出色的,方才验资质时,他的天赋亦是一骑绝尘,确实是可塑之才。” 裴沐之正与其他人说着话,突然敏锐的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转过头去,刚好与不远处的濮怀瑾对上。 “不仅天赋高,长的更是惊为天人啊。”慕陵舟咂咂嘴,这点条件堆积起来,真的很难让人不嫉妒。 本以为仙尊亦是同自己一样,为少年不可限量的仙途所叹服,或褒或贬总该说上两句。 濮怀瑾淡淡的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慕陵舟陷入尴尬,猛的一拍脑袋,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跟随裴沐之的目光,除秽台的其余人也见到了濮怀瑾。 其中一人颇为激动,剧烈摇晃着身旁人的手臂,询问道:“看到方才那位白衣仙人没?世间竟有人生得这么好看!” 众人连声附和,眼中具是仰慕之色,讨论着让他们惊鸿一瞥的濮怀瑾。 “那位可是这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 人群里传出声音,旁人转头看去,不自觉为他让出条道来,只见说话之人玄衣金冠,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 此人名曰陈轩,出生于下界有名的修仙世家,是这一批弟子里除了裴沐之外最具天赋的。 其中一名弟子抓耳挠腮,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华清仙尊?是很厉害么?” 他身旁的人瞪大眼睛,无比惊讶:“连鼎鼎大名的华清仙尊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着要进一十三洲的?” 那热不好意思的缩缩脖子:“纯属运气,纯属运气。” 简简单单运气二字,却是多少下界修仙之人苦求不来的。 这话听的陈轩也是一肚子气,他自小就跟随祖父和父亲修习,对一十三洲更是无比神往,华清仙尊于修仙者而言,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华清仙尊乃是一十三洲二尊之一,师承太上忘情,修无情道至出神入化的地步,整个修仙界无人能出其右。” 旁余弟子目光交汇的同时,发出惊叹之声,眼中仰慕更甚,就连方才说不知华清仙尊是何人的弟子,都不禁露出景仰神情。 见自己一番话后,大家对一十三洲愈发憧憬,陈轩很是满意,毕竟这里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修仙圣地。 可随后陈轩发现,唯有一人,无动于衷。 “阿裴,你方才看见华清仙尊了么?”站在裴沐之身旁的人出声询问。 裴沐之点点头,音调没有丝毫起伏:“看到了。” 身旁的弟子很是激动,抓着他的胳膊不断摇晃:“在下界时,我只在画像上见过华清仙尊,没想到居然能见到真的!” 裴沐之被他晃得头晕,猛地将手臂抽出,推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见裴沐之这般淡定,那个弟子迷惑发问:“阿裴,见到华清仙尊本尊,难道你不激动吗?” “自然,激动。” 他脸上突然展露出的笑意,让陈轩有些瘆得慌,不知道为何,总感觉裴沐之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慕陵舟此时也慢悠悠的走回来,弟子们见状噤声,站成两排。 “涤魂阵都过完了?”慕陵舟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裴沐之身上。 众人齐声回答:“都完成了,大师兄。” “如此,便进行下一项吧。” 慕陵舟转身,领着他们离开除秽台,转瞬笑容收敛,微微蹙眉。 适才和仙尊搭讪完毕,正要回来看看他们进行到哪步了,却在仰望的目光中,清晰捕捉到一丝恨意,待他想要再寻找这缕恨意的主人时,却已经消失的无踪迹。 可在涤魂阵里都没抽出半分邪念的人,又怎会心存这么深的恨意。 慕陵舟晃晃脑袋,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想着,便舒展了下身体,这几日事儿太多,忙上忙下脑子都不够用了,等领着这批新弟子入正明大殿落籍后,他一定要好好去下界犒劳犒劳自己。 仙气包围,袅袅雾气,四相殿的牌匾悬挂高处。 濮怀瑾踏进殿内,道了声:“师兄。” 飘渺垂帘后的人,声音平缓,温润如玉:“是怀瑾来了?” 圣尊太上忘情座下只有两名弟子,一个是华清仙尊濮怀瑾,另一人即是玄玉仙尊落空明,不过数年前在前往鬼界平阴鬼道之乱时,受了重创,三魂受损,需得以神草碧血三鎏叶供养,才能勉强维持。 濮怀瑾拂起纱帐,从袖中拿出一株碧血三鎏叶,递到落空明面前。 落空明伸手接过,神色柔和:“你不是去不及地了么,怎么还带回了这个?” 濮怀瑾答:“顺路去了趟无量原。” 落空明笑而不语,不及地乃仙魔交界,而无量原在极乐圣土,完全两个方向,又怎会顺路? 不过他深知师弟性子,也没有拆穿,而是转身将神草收好。 “对了,不及地的阴隙处理的怎么样?”落空明询问。 濮怀瑾垂眸:“处理妥当,师兄无需忧心。” 落空明笑着点点头:“你亲自出马,自然用不着我忧心。” 身为圣尊太上忘情最出色的弟子,天生灵识比普通人多出一脉,被下界乃至整个修仙界尊为仙界柱石的师弟办事,他自然信得过。 -- 第3页 该办的事都已办完,濮怀瑾欲离开四相殿,回去继续闭关修习,却突然被落空明叫住。 “明日开灵大会,需你亲临。” 开灵大会三年一办,是给新入一十三洲弟子授玉牌,并且由二尊为他们开灵识的盛会。 濮怀瑾脚步没有停顿,只是轻轻“嗯”了声便离开。 落空明扶额,还是这般冷淡。 第二日开灵大会,濮怀瑾如约而至。 高台之上设两座,玄玉仙尊笑意柔和,澄澈明净如山涧泉水,旁边的华清仙尊神色淡淡,似孤寒清冷的皎白月光。 下边站着的,是通过层层筛选,即将入一十三洲的新弟子。 慕陵舟安排好一切,让弟子将刻有新弟子名字的玉牌呈到二尊面前。 落空明侧身对濮怀瑾道:“待会儿你负责左边五人。” 濮怀瑾垂眸已示应允。 作为首席弟子,入门典仪由大师兄慕陵舟主持,项项流程走过后,终于到了授玉牌和开灵识的环节。 濮怀瑾起身,自高台上乘风而下,白衣飘渺,恍若云烟的衣摆落在裴沐之跟前。 左边的五个弟子依次跪下,紧张的等待着仙尊授予自己玉牌。 濮怀瑾自最左边开始,依次进行,完毕后,弟子们皆恭恭敬敬的俯身道谢。 终于轮到五人中最后一人,裴沐之安静的扬起头看着他。 前边几人多半紧张局促,都是低着头不敢目视,有不小心看了的,也随即惶惶闪躲,而抬头直视他的,裴沐之还是头一个。 “阿裴。” 濮怀瑾拿起玉牌,将上面的名字念出。 裴沐之将双手举过头顶:“是。” 不过,濮怀瑾没向之间几人一样,直接将玉牌放到他手中,而是又问道:“这是你的真名?” 声音清冷似寒潭,裴沐之一脸镇定的回答:“当然。” 濮怀瑾也没有再多问,将玉牌放入他手中。 一旁,跟在师父身边帮忙拖玉牌的慕陵舟,听到这边的对话那叫一个嫉妒。天资聪颖就是好啊,不但被其他人围着转,就连向来清高孤傲的华清仙尊,都会和他多说两句。 濮怀瑾将双指放在胸前,阖眼默念,随后将双指点上裴沐之的眉心处。 手指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从头到脚,连心都是凉的。 裴沐之心里冷笑,这就是修无情道的人么,见死不救,滥杀无辜,这样的一个刽子手,怎么配站在神坛,高高在上的受万千人膜拜。 他就该被拽下,被踩进泥潭中,让他向来不沾纤尘的白衣染上污秽,碎烂在腐朽的秽土里。 感觉到裴沐之心不在焉,濮怀瑾淡淡说出两字:“凝神。” 裴沐之这才拉回思绪,阖上眼眸。 灵力顺着指尖流进他的眉心,这股力量清澄明澈,在裴沐之脑海中横冲直撞,寻找开辟未启的灵识。 半晌过后,仍未探寻到。 濮怀瑾眉头微微皱起,不应如此,前面几人分明轻轻一点就足以开启,为何在他身上,耗费诸多灵力却连灵识都没能寻到。 他加大灵力注入,却好似有另一股力量在裴沐之体内,与之输送的灵力相较量。 半天没动静,旁边端着玉牌托盘的弟子也发觉不对劲。 突然,一只手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濮怀瑾心头猛震,身形僵住。 旁边弟子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阿裴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这样严肃庄重的大场合,竟然敢触碰华清仙尊手腕。 濮怀瑾亦颦蹙,不解的看着他。 裴沐之本就生的好看,不同于见惯的修仙之人那般清心寡欲的模样,他眼眸中充斥的欲望仿佛时刻在招手,引人堕入深渊。 他笑容邪气,看着濮怀瑾,声音低沉,似不经意的撩拨:“仙尊,你的手在抖。” 濮怀瑾不动声色,迅速从他禁锢中将手抽出,随即另一只手抬起,点在他的眉心上,明光掠过,灵识成功开启。 完成后濮怀瑾没有多做停留,脚尖轻点凭空掠起,回到该台的座位上,却没忙着落座,而是跟旁边玄虚仙尊说了什么,便匆匆离开。 典礼还没结束,华清仙尊就离开了。 场上不少人黯然神伤,毕竟玉流殿他们这些低阶修习者根本没资格进去,而濮怀瑾又不常出来走动,下一次再得见尊容时,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望着濮怀瑾离开的背影,裴沐之内心暗自嘲讽。 原来在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仙尊心里,竟也藏有欲望么? 作者有话说: 裴沐之攻,濮怀瑾受嗷 这是一个一不小心让清冷仙尊揣了崽,然后大魔头把人抢回去,两个人一起养崽崽的故事。 非甜文有虐,大家慎点! 正常情况下日更 第2章 回到玉流殿,濮怀瑾寻至寒床上合衣躺下,异样的感觉也清了大半。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暂时不确定,但少年体内确实有除了灵力外的另外一股力量存在,却探知不出何源。 能犹如巨兽般,吞噬对方的灵力且扩大对方的欲望。 此人绝不简单。 好在自己修的是无情道,无欲无求无情无念,轻易扰不了心智。 可一些浮上心头的陈年旧事,到底是不该记太深的好。 -- 第4页 濮怀瑾躺在寒床上翻了个身,任由寒气透过衣裳渗入肌肤,再逐渐侵入肺腑。 前些日子前往不及地闭合阴隙,扫除妖邪,耗费不少灵力,这次阴隙打开的缘由还未能查清,可妖邪数量之多,对付起来比前几次都不易。 左臂上一道半指长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是斩杀妖怪时疏忽所致,妖毒当时就已逼出,创口至今仍未愈合。 这也不足为奇,他体质特殊,自小很少受伤,可每次受伤都愈合的极慢,还极容易留疤。 不过这些濮怀瑾皆不甚在意,但杂念缠身,扰乱修行,看来晚些时候还需再清一次六根。 - 濮怀瑾走后,裴沐之跟着其他弟子入正明大殿入籍,随后拜过玄虚仙尊,本来按照规矩,上一十三洲的弟子,都需拜过二尊才算入仙门,只是华清仙尊中途离席,受拜之事只能作罢。 玄玉仙尊笑意温和,瞧着十分好亲近,在他面前弟子们虽也敬重有加,却不会有濮怀瑾面前的紧张局促。 落空明轻抬起手,依次抚过每一名新弟子的头顶,以示恩师慈惠。 掌心落在裴沐之头上时,目光也随之柔和下来:“阿裴,你极有慧根,若认真修习,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掌心的温度似曾相识,裴沐之记得,曾经也有人这样温柔的摸过自己的头,可惜以后都再也不会有了。 听着落空明的话,裴沐之神色缓和不少,拱手道:“阿裴定刻苦修习,不负仙尊厚望。” 慕陵舟也凑上来,对着他一顿夸,其他师兄师弟对他愈发另眼相待。 开灵大会结束后,由大师兄负责带新弟子去已经各自安排好的寝屋,一众人边走边聊,上前围着裴沐之想交朋友的不在少数,他只觉得聒噪,被吵的心烦意乱。 若早知显露些天赋会惹来那么多破事,他就扮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了。 他此行的目的可不是真来这一十三洲求仙问道的,得赶紧想个办法把这群尾巴甩开。 没想分完各自的屋子后,一群人又涌进他的屋内来,狭小的空间一时间塞满了人,甚至氧气都被分得稀薄,连呼吸也变困难了。 今日他可是出了大风头,玄玉仙尊的欣赏,大师兄的夸赞,单单是华清仙尊帮他开灵时,多说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人无比羡慕。 一屋子人你一言我一语,裴沐之本就不耐烦,现在更是忍无可忍,起身,毫不留情把所有人都推出屋内。 “我累了要休息,不想奉陪,你们也赶紧各回各屋吧。” 就这样,把原本挤满屋子的人全部赶了出去,随手关上门。 被赶出来的弟子脸上也满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裴沐之竟真会下逐客令,还亲自动手把人请出来。 震惊过后,便是尴尬。 其中除了新弟子外,老弟子也不少,说起来算得上是裴沐之的师兄,即便如此,也同样没留情面。 一名弟子摸摸鼻头,出声缓解窘迫:“那个,资质极佳,天赋又极高的人嘛,多少都有点脾气。” “啊确实如此,”找到台阶下,另一个师兄也站出来:“各位师弟初到一十三洲,不如去我屋内坐坐,喝口茶?” 找到新去处,大家自然纷纷应和,陆陆续续跟着那个师兄离开了。 听着屋外终于没了声音,裴沐之这才叹了口气,终于可以清净一会儿。 他合上眼眸打算小憩片刻,晚些时候,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玉流殿内,濮怀瑾只身着素白色里衣,盘腿端坐寒床之上,双眸阖上,周身灵力腾升,似云雾将其包裹。 突然传来阵阵敲门声。 “进。”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 濮怀瑾闭上的眼没有丝毫要睁开的迹象,只是轻声道:“把东西放下吧。” 对方明显一顿,似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濮怀瑾只得再重复一遍,说的更清楚些:“将无根水放下,你便可离开。” 无根水? 对方眉头微皱,声音低沉:“你要清六根?” 不是弟子逢煜的声音。 濮怀瑾这才察觉大事不好,可玉流殿附近都设了结界,此人是如何能够进来的。 见他不答话,裴沐之也无所顾忌,一步一步朝寒床走来,语调轻轻,玩味中又带了些许嘲讽:“哦,我忘了,清六根时需摒弃杂念,否则会走火入魔。” 说到这儿,濮怀瑾眉头终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还是被裴沐之的眼睛捕捉到。 他嘴角勾起,这次直接在他身侧坐下,似是料定了濮怀瑾不会反抗,竟大着胆子将手拂抚上他的胸口。 濮怀瑾紧闭双眸,却完全无法再汇聚凝神,而是感受着那双大手的温度在身上游移动,甚至竟大着胆子,探进他的衣襟内。 瞧着濮怀瑾万年冰冷的神情竟有了几分松动,裴沐之冷笑着,随即又补上一句:“若强行中止,亦会走火入魔,仙尊可想清楚了。” 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而是将他放平,开始剥他的衣裳。 濮怀瑾双目依旧紧闭,可忍不住开口质问:“你究竟想作甚!” “作甚?”裴沐之轻笑着品味这二字:“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随后,他撩起身下人的衣摆。 剧痛袭来。 -- 第5页 濮怀瑾震惊之余,更多是难以忍受的屈辱,体内灵力不受控制的乱撞,已是痛苦难忍,此时却有另一股力量涌入他体内。 似曾相识,是白日里开灵大会上,在阿裴身体里和他灵力想对抗的力量。 他猛地睁开眼,原本青棕色的双眸已被染的通红。 “是你!” 语调依旧是冷的吓人,带了些沙哑,听起来比平日少了凌厉。 裴沐之毫不掩饰,坦然承认:“是我。” 濮怀瑾接下来欲说出口的话,被顶撞的支离破碎,半晌才强忍住,艰难开口:“你,你是魔。” “没错。”他还是直接承认 至此,濮怀瑾没有再说话,而是一双眼眸毫无情绪的看着他,似乎此刻在他面前,自己只是一只卑微肮脏的蝼蚁,依旧该匍匐在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脚下,祈求垂怜。 裴沐之恨极了濮怀瑾这副模样,当初他亦是这样的神情,无视自己的苦苦哀求,当着他的面,将他藏在心底皎洁的明月一箭穿心。 好一个自诩正义的华清仙尊,还一个无情的濮怀瑾。 不过瞧他的样子,好似早已将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想来也是,魔物的在他眼里就是为祸世间的存在,他们的性命在濮怀瑾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正当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逢煜端着盛无根水的净瓶,轻轻敲了三下门。 “仙尊,弟子逢煜,前来送无根水。” 又短又急促的三声,仿佛千斤棒槌,狠狠砸在濮怀瑾心上,敲的他发懵,微微撑起身极快速的一口咬在裴沐之的肩头。 口齿用力的仿佛真想咬下他一块肉来,腥甜在嘴中化开也不曾松口。 裴沐之倒吸了口冷气,极力压制暴躁,在濮怀瑾耳边低声道:“该怎么回答,不用我教你吧。” 殿内半天没有回应,可烛火摇曳,应该有人在才对。 逢煜以为是刚才自己敲的太轻,仙尊没听着,于是只能又敲了敲:“仙尊?” 呼唤声让濮怀瑾混沌不堪的脑海里恢复一丝清明,他忙松开口,平复心绪,强装镇定的用依旧清冷的嗓音道:“你先退下吧。” 仙尊果然在里面。 逢煜有些不解,低头看看手中的白玉净瓶:“那仙尊,这无根水……” “先退下。” 濮怀瑾嗓音有些沙哑,似是极不耐烦,仙尊都发话了,逢煜也不敢再停留,犹豫良久,将白玉瓶放在门外,鞠一礼后,匆匆离开。 裴沐之低头,见濮怀瑾唇上仍有残余血迹,便抬手用拇指抹匀,低声笑道:“堂堂华清仙尊怎么跟条狗似的,还会咬人?” 濮怀瑾倏然歪过头去,让对方抚上他嘴角的手落了空。 目的达到,裴沐之起身从寒床上下来。 体内似有两股力量在乱窜,相互冲撞,濮怀瑾双眸血光更甚,强压住嗓眼内涌起的腥味,勉励保持灵识清明。 沙哑着声音召来灵器渊尘,猛然起身拔剑,一气呵成,眼见就要刺向裴沐之,却被他闪身躲过,两指夹住剑锋。 裴沐之似是对濮怀瑾的反应很感兴趣,似笑非笑:“你恨我,想杀我?” 本以为他无情道修炼到这种地步,早就断情绝爱,连恨意这种情绪都不会有了。 事实也确实如裴沐之想着那样,在濮怀瑾脸上根本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窘迫,抑或是恼羞成怒,统统没有,他依旧神色淡淡,每一句话都似在审判一般:“妖魔邪祟,人人得而诛之!” “是么?” 裴沐之弹开利剑,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撑起下巴,挑眉打量着眼前人。 已经在极力控制,却仍旧微微颤抖的身躯,体内灵力和魔气乱窜,居然还能强忍着催动灵力召来渊尘剑欲诛他。 不愧是人称仙界柱石,华清仙尊的濮怀瑾。 裴沐之的目光顺着他半敞的领口,滑到他纤细的腰肢,最后落在小腹上,勾唇一笑,话中似有深意:“你现在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濮怀瑾恍若未闻,一手握剑就要强催灵力,门外却再次出现敲门声。 “仙尊可在?” 竟是刚离开的逢煜去而复返。 作者有话说: 前因后果和细节后续会慢慢铺开嗷~ 第3章 濮怀瑾蹙眉,冷声道:“本尊不是让你……” “是我,怀瑾。” 听到这个声音,殿内两人脸色皆是齐齐一暗。 “师兄?” 门外的落空明应答,随后轻声解释:“是我正好碰上逢煜,他说刚给你来送了无根水,这才顺道跟过来看看。” 此刻殿内凌乱,濮怀瑾自不会让师兄进来,污了他的眼睛,更何况裴沐之也还在殿内,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师兄,我无碍。” 落空明知他会拒绝,濮怀瑾向来喜欢清净,玉流殿鲜少有人出入,尤其是在他修习时,最不喜旁人打扰:“那我在殿外等候,你清完六根再出来见我便是。” 听到此处,濮怀瑾暗下决心,必须要速战速决,可没想裴沐之比他更快一步,不欲和他再做纠缠。 离开前,裴沐之从脖颈处一拽,随手往濮怀瑾面前一扔。 “放心,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仔细一看,是一枚冰珀,里面封了一滴血。 -- 第6页 濮怀瑾刚遭受反噬,又强行催动灵力,此刻已经体力不支,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沐之离去。 他捡起面前的冰珀,紧紧攥在手中。 玉流殿外设置了结界,结界认主,所以并非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裴沐之之所以能畅通无阻的进来,就是凭借此枚封了血的冰珀,因为里面这滴血,正是他前些日子前往不及地除魔时被划伤手臂落下。 看来阴隙被开,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濮怀瑾脸色发白,体内灵力乱窜,腹部却似灼烧般滚烫,难以压制。 “孽障。” 他咬紧下唇,嘴角终是控制不住溢出丝鲜血。 华清仙尊修习之时遭受反噬,差点走火入魔的消息,不知怎的就在一十三洲传开了。 有人说那日发现不对劲,玄玉仙尊当即破门而入,映入眼帘便是华清仙尊衣衫凌乱的躺在寒床上,双眼通红神色凶煞,甚至拿渊尘剑抵在玄玉仙尊的胸口,逼迫他后退。 弟子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随后被慕陵舟一一敲了脑袋,叮嘱他们少听风就是雨,仙尊的事儿哪里轮得到他们小小仙修来管,好好修习才是正事。 “对了,阿裴呢?” 慕陵舟走了几转,四处张望都没寻到他的身影。 陈轩本在一旁专心练剑,不曾参与到其他弟子的偷懒闲聊中,但听大师兄问起裴沐之,收起剑走过来。 “自开灵大会那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旁边弟子听罢,用肩膀撞陈轩一下,笑问道:“哟,你还挺关心他的,连人什么时候不见的都记的一清二楚。” 陈轩翻了个白眼:“他就住我隔壁。” “行了行了,”慕陵舟出声打断:“你们继续修习,其他事我自会处理。” 华清仙尊突遭反噬,缘由不知,不过从师尊时不时的叹息中,可见伤的不轻。据说那日师尊及时赶到,为他压制住体内乱窜的灵力,第二日华清仙尊便马上回到玉流殿闭关,任何人来都不见。 不止慕陵舟,对于濮怀瑾的伤势,整个一十三洲乃至修仙界都密切关注,关于他的丁点儿风吹草动,不出半日就能四处传遍。 毕竟仙魔交界不及地所建起的屏障,一直都是以华清仙尊的灵力所维持,才让魔界不能轻举妄动,保仙界长久安宁,这仙界柱石的名号也是这么来的。 慕陵舟暗自祈祷仙尊千万不能有事,一边想着还得赶紧把阿裴那臭小子找到。 师尊不管事,全丢给他这个首席弟子,平日里一十三洲大小事务就忙的他焦头烂额,无暇监督弟子们早课修习,本来让逢煜师弟帮忙看着,不知人又跑哪儿去了。 无奈,只能自己亲历亲为,若人找不到没法和师尊交代。 玉流殿内,濮怀瑾闭目调息,眉头蹙起,似在极力忍耐,额头渗出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没入垂在肩两侧的墨发中。 突然身子一侧,他用手捂住嘴,可一口血还是顺着指缝,滴落在寒床上。 前有师兄落空明帮忙稳住体内灵力,接着自己又调息数日,虽差点走火入魔,遭受重创,修为灵力皆损失大半,但好在他天生灵识比旁人多一脉,要修回来并非难事。 只是腹中不知为何,似有一团魔气,如何都化解不开,不论他动用多少灵力都无济于事,相反,那团魔气来者不拒,将涌入的灵气纷纷收归己用,似靠此不断壮大。 濮怀瑾咬紧下唇,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腹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再次坐正身躯,开始提气,欲再尝试一次压制那团魔气。 还没将周身灵力汇聚至胸腔出,他只觉得刹时间天旋地转,不得不中断,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扶着床沿缓慢站起身,来到桌子旁为自己斟了杯玉露。 将杯中玉露饮下,望着空空的杯子,濮怀瑾自己都愣了一秒。 辟谷之术是每个修仙之人必习的,他亦很久未曾进过食,方才却感受到了那阵久违的口干舌燥。 濮怀瑾面色越发苍白。 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十三洲华清仙尊的使命,此事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若知他无力镇住仙界,四方妖魔定会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必须想办法赶紧除掉腹中那团会吞噬灵力的魔气才好。 玉流殿大门紧闭,几日都没半点消息传出。 瞧着门派上下弟子里,慕陵舟是最着急的。 往日他只需负责处理对内的门派事务就已经累的够呛,好在对外有华清仙尊包揽,如今他突然闭关不出,一十三洲上下所有事务如洪水般用来,全堆他桌案上了。 好在落空明到底还记得自己有个徒弟,贴心询问是否需要自己帮忙处理上一些。 被慕陵舟笑着谢绝了,师尊仙体受创后需每月一支碧血三鎏叶养着,他哪里敢让师尊帮着处理。 只得强颜欢笑着说这点事情不在话下,转头苦涩不已,心里默默祈祷华清仙尊快出关吧,不然自己真快撑不住了。 慕陵舟随手抄起放在顶上的传信,强迫自己静下心看。 是外出历练的弟子传来的,说是听闻不及地有邪祟出没,正和另外三名弟子火速赶往。 慕陵舟手指间泛起点点灵力,挥动着在信纸上落下“万事小心”四个字。 等批复完毕,慕陵舟才后觉其中古怪,不及地虽为仙魔交接,却有华清仙尊的灵力维系,筑起屏障,平日里邪祟只能在屏障外徘徊,况且前些日子阴隙突然打开,仙尊才亲自去了趟不及地,怎么说鬼怪妖魔们都该消停些日子,怎么又赶着上前作乱了呢? -- 第7页 虽有疑惑,慕陵舟亦未曾深思。 或许是关闭阴隙后留在外面,未能除进的小妖吧,不足为惧。 一十三洲背靠九天垂瀑的泠涧寒潭上,铺满寒气,此处之水有净化灵息之效,本为受伤后疗伤所用,可寒潭冷气沁入骨髓,普通仙修根本难以承受,渐渐的也就没人来了。 濮怀瑾双目紧闭,浸泡于寒潭之中,云雾朦胧,笼罩他周身,晶莹的水珠沾染发尾,顺着脖颈滚进雪白的里衣内。 此时,一阵脚步声打破此处宁静。 只听一人边小声抱怨着,边朝这边走来,听声音该是本门派的弟子。 逢煜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前些日子因为送无根水的事儿,水没送成,连玉流殿都没进去,华清仙尊却不知何缘故,竟差点走火入魔,修为大损,而当时和仙尊搭上过话的只有他一个,事后玄玉仙尊自然找他细问。 没想刚从四相殿出来,就被大师兄慕陵舟逮住,斥他偷懒,让他帮忙看着师弟们早课,结果连阿裴不见了都不知道。 逢煜真是有苦难诉,解释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师兄派来清扫泠涧寒潭了。 这个地方常年没人来,有什么好清扫的,说白了慕陵舟这就是在变相罚他,但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玄玉仙尊的首席弟子,一十三洲的大师兄呢。 正当逢煜想着随便敷衍敷衍就离开,一阵清风吹过,拂开云雾,里边隐约出现一个身影。 逢煜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 他手忙脚乱,赶紧行礼:“华,华清仙尊。” 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濮怀瑾的侧颜,优越的鼻梁和眉骨,唇抿成一条线,远远看去,竟显的有些单薄。 濮怀瑾没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轮到逢煜陷入窘境了,转头就走?还是继续留下来扫地?可是仙尊在这儿呢,不太合适吧。 要不找个借口溜了算了,如果大师兄问起来,左不过一顿训斥,总比和华清仙尊呆在一处,尴尬相对要强些。 “那个,仙尊,大师兄让我去找裴师弟,我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 寒潭中的人猛然睁开双目,自水中站起。 听到仙尊发话,逢煜连忙回过头,抬眼就见濮怀瑾站在水中,一袭白色衣袍浸了水后紧贴在身上,肌肤若隐若现,水珠还不停往下滴着。 逢煜忙低下头,这这这,这场景是我能看的吗。 濮怀瑾的声音比此刻寒潭的水还要冰冷:“不必去找了。” “啊?” 濮怀瑾转了个身,从台阶缓缓上岸:“不必再找了,以后也莫要再提起此人。” 逢煜的好奇心简直要爆棚,但也肯定不敢直接问,仙尊都发话了,他只能应下,等回头告诉大师兄,再好好琢磨琢磨。 濮怀瑾上岸后,披上外袍,并将贴着后颈的头发拢出,随后离开。 仙尊走后,逢煜终于能安下心打扫寒潭了。 不过回想起方才仙尊在水中浸浴时的情形,那场景,就似水墨画般绝美,整个仙门,乃至六界,都找不出比仙尊更好看的人了吧。 从前只觉得仙尊乃高岭之花,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竟从没敢往别的方面细细想过,比如说,除了灵力极强以外,连容貌亦是修仙界数一数二。 濮怀瑾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办法,腹中的东西仍旧除不掉。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身灵力似是被那团魔气不断吞噬,灵力减退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魔界沉珠宫内,一名身传红色赤火潋滟裙的女子,正匆匆走进宫内,朝着上座的人单膝跪地,拱手禀报:“主上,从不及地那边传回的消息,维持仙界屏障的灵力日渐稀薄,还请主上示下。” 高座上的魔神一手杵着头,斜靠在座椅上,身旁围绕着两个男身魅魔,正忙着剥葡萄,捏肩捶背的伺候着。 那双布满阴郁的眼眸缓缓睁开,含着些许笑意:“其他人呢,可都准备妥当了?” 女子道:“四位魔君都已准备妥当,只等主上一声令下。” 魔神挥手让身旁两个魅魔退下,声音慵懒。 “很好,传令下去,所有人随本座前往不及地,打开阴隙,攻入仙界。” 作者有话说: 肚子里的崽崽:父尊就那么不想要我吗呜呜呜o(TヘTo) 第4章 待驻守不及地的弟子忙不迭的回到一十三洲,将情况禀明二尊时,落空明已经从司天阁急派前来求援的弟子口中得知了消息。 魔界魔神,联合妖皇和鬼君,现已列三界之兵于不及地,打算进犯仙界,其他五大仙门已火速赶往,而一十三洲作为仙界六派之首,定然不能缺席。 落空明听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清点弟子,亲自带领前往。 可慕陵舟却着实犯了难,到不是说信不过自己的师尊。 若是在玄玉仙尊还未经阴鬼道之乱重创时,他的实力绝不亚于华清仙尊,一十三洲二尊的称号,从不是说说而已。 不过如今,实在是…… 慕陵舟试探着询问:“师尊,是否要稍等片刻,待弟子前往玉流殿请华清仙尊出关?” 落空明摇摇头:“陵舟,你该知道,不及地的屏障一直以来都是靠怀瑾的灵力维持,现下妖魔鬼三界已经攻进来了,这说明什么。” -- 第8页 说明什么? 慕陵舟眉头一皱,恍然大悟,转而紧张道:“那华清仙尊可有大碍?师尊可要去看看?” 落空明亦是摇头:“大战在即,不能耽搁,需得立即出发前往不及地,怀瑾的话,就让他好好闭关吧,倘若他知道此事,必然会执意前往。” 师尊说的在理。慕陵舟听罢,和身旁的逢煜对视一眼,各自再次清点弟子后,跟随落空明离开一十三洲,往不及地赶去。 仙魔交界处,五大仙门弟子纷纷列阵,神情凝重的盯着对面一举一动,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应战。 反倒是另一边,魔、妖、鬼三界兵士排列在前,后方三个尊位之上,三界之主各占一位,神情松懈,根本没有半分上心的模样。 妖皇寅煌,一身火红长袍,外搭大袖,衣襟松散,露出大片胸口的肌肤,一双丹凤眼风情万种,声音娇柔的同身旁的裴沐之道:“多日不见,魔神是越发风神俊朗了,叫人家好生心动呢。” 说着便往他这边凑,衣襟刚好滑落,露出半侧香肩。 眼见他靠近,裴沐之让开的同时,伸手将寅煌推开,嘴上道:“妖皇亦是,光彩依旧。” 寅煌被推开,拉上滑落的衣襟,赌气嘴撒娇似的一扭:“瞧您,边说人家光彩依旧,边避之不及。” 裴沐之换了个方向,翘起腿,手杵着头,扫了眼身旁的寅煌:“妖皇确实美艳非常,但却非本座喜欢的类型。” “哦?” 说到这儿,旁边的鬼王未沿也来了兴致,一张灰白的脸转过来:“那魔神喜欢什么样的?” 裴沐之慵懒抬眼:“这个嘛……” 话还没说完,天边黑压压一片人御剑赶到,水绿色边摆衣袍,一看便知道是一十三洲的人来了。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牙白衣裳,上笼罩一层轻纱的神君,眉眼和善,可望见魔界大军后安然坐着的裴沐之后,神色愕然,随后脸色变的阴沉。 裴沐之也刚好看往那个方向,被寅煌探到,笑着道:“都说仙界的仙君,一个个都是清心寡欲,高傲得很,原来魔神好这口。” 听完寅煌的话,裴沐之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慕陵舟和逢煜跟在落空明身侧,也看到了坐在敌军一方的裴沐之。 惊讶过后,慕陵舟率先咬牙切齿,没想到自己身为一十三洲首席大弟子,居然会被一个伪装成修仙人的魔给骗得团团转,竟还命人四处找他。 逢煜更是联想到那日在寒潭,华清仙尊对自己说过的话,让他不用再找阿裴,也不要再提起他,莫非那时候仙尊就已经知晓?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陈轩,他挺身而出,当着五大仙门所有人,直斥坐在对面的裴沐之:“好一个阴险小人,竟是魔界奸细,仙尊和大师兄真是看错了你!” 成为一十三洲弟子还没几日,原本大师兄是没打算从陈轩这批人里选人前往的,可他日夜苦练修习,进度在同一批的弟子里不知快了多少,双方交战的话,自保应该没问题,说不准还能帮上忙,就挑选陈轩共同前去。 陈轩这一番破口大骂,寅煌和未沿对视一眼,可裴沐之却似毫不在意,嘴角带笑,不知在想什么。 “哟,堂堂魔神大人去仙门内当奸细,这是哪门子笑话?” 寅煌媚眼如丝,望向对面怒气冲冲的小仙修,言语所指却另有其人。 裴沐之淡淡道:“闲的无聊罢了。” 他这么回答,倒是让寅煌一时间该不知怎么继续问。 情势紧急,当然是由不得他们再叙旧,浮光宫宫主一手举琴,指尖覆上琴弦,早已准备就绪:“尔等速速退出屏障之外,否则莫怪我等不客气!” 对他的叫嚣,裴沐之只是嗤笑一声,用手指第二关节在座椅扶手上敲击两下,魔军们顿时会意,执起武器,对准仙门的人。 “那就打吧,”裴沐之慵懒的一声令下,后又补上一句:“莫要伤了一十三州为首的那位仙君,其他随意。” 未沿眼睛在眼眶里轱辘一转,看来魔神对那位仙君果然有所不同。 寅煌也掩唇娇笑,吩咐手下的妖兵道:“听到魔神的话了么?” 地下妖兵齐答:“是!” “那等什么,”寅煌双手一展,广袖翩飞:“上啊!灭仙门人数最多者,本皇重重有赏!” 一时间,妖魔鬼三兵齐发,喧吵嘶吼声不绝于耳,仙门也不甘示弱,排列布阵,各拿起武器对抗敌人。 尘土滚滚,灵力和各种邪秽之气乱窜,有被阵法击中,魂飞魄散的魔修,已有被魔气重伤,掉落云端的仙者。 场面十分混乱。 裴沐之看着眼前场景,仿佛不是在看兵戈混乱的战场,只是在欣赏一副用鲜血涂染的画卷。 在仙门众人里扫了一圈。 他没来。 想来是现在还不够热闹。 裴沐之褐色的眼瞳沉下几分:“那本座就再为仙门各位,备上一份薄礼。” 说罢,拔出扣在大拇指上神骨扳指,食指指尖划过掌心,一条血痕出现,随即他将手侧放在扳指,血顺着掌心纹路,滴落在扳指之上。 原本黯然的扳指突然阴光大盛,晃得一旁的寅煌和未沿都扭头躲避,不敢直视。 刹时,邪气从四面而来,统统汇聚到一处,左右横拉,似在撕扯着什么。 -- 第9页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条裂缝,不愿处的落空明看到这一幕,心里暗道不好,可魔修一个接一个的涌上前来,他根本抽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裂缝被邪气越扯越大,口子被猛地扯开,里边的妖魔恶鬼哗啦啦犹如洪水一般涌出,铺天盖地,似是要将一点点的明光都给淹没。 裴沐之打开了阴隙! 其他仙门见状,也深知大事不好,阴隙里封印的皆是些穷凶极恶的邪祟,但一个都不好对付,更别说那么多。 即便如此,仙门众人依旧拼死抵抗,竭尽灵力也绝不停手。 正当裴沐之想看看,他们还能支撑多久时,上空猛然白光乍现,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一柄长剑直冲冲自头顶飞速坠落,插进泥土中,爆发的灵力席卷不及地,范围之广,将半数妖魔震出百米开外。 功力强劲至此,让原本还坐在裴沐之两侧,淡然自若,谈笑风生的寅煌和未沿猛的站起身,下意识的手握兵器,感受到巨大威胁,浑身戒备。 剑的主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翩翩落下,白衣纷飞,墨发高束,清冷的似苍山千年不融的白雪般一尘不染,仿佛天底下任何人在他的圣洁面前都该自惭形秽的抬不起头。 濮怀瑾落地后,伸手一召,渊尘剑飞回他手中。 裴沐之看着从天而降的白色身影,嘴角勾起一笑。 这不就来了。 “华清仙尊!” 见到他,仙门众人如同看到了希望,原本已经衰颓的气势又重新高涨起来。 有华清仙尊在,仙门必然不会输! 其余人再次振作,冲进魔修堆里打斗起来,颇有以一当十的孤勇。 只有玄玉仙尊看向濮怀瑾的目光满是担忧:“师弟。” “师兄,”濮怀瑾回头,看向落空明:“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说罢,便挥舞渊尘,脚尖一点凌然跃起。 对于这个他唯一的师弟,落空明再了解不过,所以根本无法放心得下。 裴沐之也同落空明是同样的看法,扫了眼左右两侧从作为窜起,有如惊弓之鸟的二人,淡淡评价道:“强弩之末。” 寅煌略微发懵:“什么?” 裴沐之望向人群中,强制催动灵力御敌的人,冷冷笑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濮怀瑾已经是在强撑了么?” “濮怀瑾!?” 鬼君未沿神情错愕。 仙界柱石,华清仙尊濮怀瑾的名字,六界之中简直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往日里寅煌和未沿都吩咐手下,见着此人一定得绕着走,尽量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素闻濮怀瑾修无情道,对邪魔鬼怪落剑时,可从不手下留情的。 不过说到底,鬼界和妖界于仙界还隔了个人界,直接起摩擦的时候不多,偶尔有几个小妖小鬼为祸人间时,会遇上几个惩恶扬善的仙者也不足为奇。 要说交集多,那还得是魔界,天地混沌初开之时,分清秽两气,清气成仙界,秽气造魔族,两界交界之处不及地,更是摩擦不断,新仇旧恨,也难怪裴沐之在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 寅煌美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既然裴沐之都这么说了,何不趁着将其除去,永绝后患?反正方才裴沐之也说了,除了别动一十三洲为首的仙君外,其他随意。 “没想到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原来竟生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寅煌语气满是嫉妒,藏于衣袖下的手中缓缓凝聚起鲜红的妖气:“看来是时候该本皇出手,捍卫自己六界第一美人的地位了呢。” 作者有话说: 裴沐之:老婆出来了,马上带回家 第5章 当初阴隙是由濮怀瑾亲自闭合,并特意留下一缕自己的灵力,以备将来若再被打开时,自己能够立刻察觉到。 可等他自玉流殿出来,才发现外面早已乱成一锅粥。 妖魔鬼三界已联合攻至不及地,得知情况后,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马唤来渊尘,驱剑前往。 好在来的不算太晚。 体内灵力被腹中那团魔气不断消耗,所剩无多,好在还是能支撑一阵,等击退这一波进攻再寻他法。 尽管濮怀瑾剑术了得,但没有足够的灵力,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况且,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身子重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轻盈,运剑捏咒挥洒自如。 寅煌笼聚妖气,自座位上飞身而起,行动快准,目标明确,下手狠辣,没有半分犹疑,趁着濮怀瑾背过身挥剑之时,带着血红妖气的一掌,重重拍在他的后背上,另一只手涂染嫣红蔻丹的指甲突然长长,朝着濮怀瑾挥去,锋利的指甲在他脸侧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濮怀瑾身子往前一个踉跄,吐出一口血。 “师弟!” “仙尊!” 仙门众人见他被偷袭受伤,心头都猛然一震。 若换做从前,莫说偷袭,不论什么邪祟妖魔都近不了他一尺之内,更别说将他打成重伤。 虽然行动迟缓了许多,但濮怀瑾也不曾示弱,握紧渊尘,回身便以万钧灵气朝他刺去,破开寅煌抵挡在身前的屏障,刺入他右边肩胛。 寅煌吃痛,想要挡开,没想渊尘的剑刃仿佛同他的血肉粘合了一般,他退一步,剑就刺的更深一分。 坐在后面看戏的裴沐之也没想到,明明灵力所剩无几,他竟还能强撑到现在,甚至着了寅煌的火狐烈焰掌后,还能刺出方才那一剑。 -- 第10页 只见濮怀瑾垂下眼眸,一手双指放在身前,嘴里念念有词,似在捏诀。 裴沐之这才反映过来,几乎是从座位上窜起,迅速朝他的方向飞去。 玉石俱焚。 本以为濮怀瑾只是对旁人无情,没想到连对自己也丝毫不手软。 裴沐之一团魔气砸向刺入寅煌肩胛的利剑,渊尘剑身猛烈颤动后,陡然回缩,被从寅煌的血肉里弹出来。 濮怀瑾后退两步,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 寅煌连忙躲到裴沐之身后,还好他及时出手,否则自己今日必会死在濮怀瑾剑下,到底是自己低估这位名誉六界的华清仙尊了。 裴沐之面色阴沉,朝濮怀瑾一步一步走过来。 方才那一击,几乎已经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灵力,本想着能重伤妖皇,在所不惜,未曾想裴沐之会突然出手,让他功亏一篑。 面对他步步逼近,濮怀瑾没有后退,依旧面不改色,而是握住渊尘剑,毫不犹疑地朝裴沐之刺去。 裴沐之心里冷笑,还真是不怕死。 他一手紧紧握住他挥剑的手腕,瞬移到濮怀瑾身后,将整个人控制在身前。 错愕只是刹那,即可便是怒不可遏,濮怀瑾用力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束缚。 而裴沐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另一只手绕过濮怀瑾的腰肢,大掌轻轻覆在他的小腹上,往常裹得极紧的腰封今日略有些松,下边是可以感受到的微微隆起。 裴沐之低沉的笑声缓缓传来,在他耳畔道:“真以为大着肚子,本座就不敢动你?” ……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不是修仙之人,便是妖魔鬼怪,听力皆是极佳,想不听清楚都很难。 原本的喧闹荡然无存,众人都是一脸茫然无措,不知魔界的魔神为何突然对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怀瑾……” 落空明好不容易抽开身,飞身欲赶来解救濮怀瑾,却被暴怒的陈轩抢先一步。 陈轩握住剑便莽撞的冲上去:“卑鄙小人,休得侮辱华清仙尊!” 在他心中,濮怀瑾就是高岭之花,高不可攀的人物,对这样的人,连有半分秽念都是罪恶,更别提道出这样的污言秽语,这魔头简直罪该万死。 不过陈轩虽勇气可嘉,但还是低估的裴沐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勇气一无是处。 只见裴沐之只是轻轻一挥手,陈轩已经被击飞出去百米远,口吐鲜血,差点跌到下界去。 “哦?原来你竟没有同仙门旁人说过,你体质特殊这件事吗?” 热气喷洒在耳郭,濮怀瑾的脸色却是更加苍白几分,方才没来得及拂去的血凝固在唇角,整个人看上去越发虚弱。 裴沐之低声一笑,似在轻嘲:“既然如此,那就由本座来说,你们华清仙尊生来体质特殊,如今他这儿……” 说着,用臂弯压住濮怀瑾妄图伸来遮掩的手,撩开他白色外袍垂落虚掩的穗子,似是想让所有人看的更清楚,裴沐之将手抚在他的腹部,扬声将此公之于众。 “已经有了本座的魔种。” 在场所有人顿时为之哗然,就连在位置上稳坐至今的鬼君未沿都惊的目瞪口呆,早知裴沐之仗着自己有魔和神两族的血脉,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惯了,没想到他竟比自想象的还要胆大,竟敢对华清仙尊动了此等念头。 逢煜再也看不下去,边挥剑砍杀魔物,边嘶声喊道:“你这邪魔,休要胡言侮辱仙尊!” “对!我们不信!” “绝对不信!” 仙门其他人纷纷应和,具是言语铿锵,义愤填膺。 裴沐之挑眉:“不信?那本座只好……” “够了,”濮怀瑾清冷而沙哑,还带了几分疲惫:“你究竟想怎样。” 裴沐之肆意笑道:“我想怎样便怎样。” 说罢,濮怀瑾被握住的手腕上多出一枚黑水晶玉制成的镯子,他手中的渊尘剑砰然落地,全身上下连最后半分灵力也消失殆尽,再也支撑不起任何诀咒。 尽管他本身灵力也所剩无几,但是出于万全考虑,裴沐之仍用魔气凝成缚灵锁,这样一来濮怀瑾与下界的那些凡人无异,别说斩杀妖魔,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了。 “孽障住手,放开我师弟!” 落空明执问虹剑往这边跃来,裴沐之面色一沉,先一步,揽住濮怀瑾的腰退出百米开外,前边一种魔修妖物聚拢过来,欲挡住落空明的去路。 谁料落空明红了眼,一剑划过明光乍现,阻挡他的半数妖魔尽数灰飞烟灭,可见他将濮怀瑾救出的决心。 裴沐之立于三军后方的高座之上,望向远处拼力朝这边杀来的落空明,声音淡淡:“玄玉仙尊,本座只想带走濮怀瑾,不欲与你作对。” 落空明恍若未闻,鲜红的妖血混杂魔气喷溅在他如玉的面庞上,他也毫不在意。 而方才被他击飞百米开外的陈轩,也勉力支撑着起身,提剑想再杀过来。 瞧着这一个个,前仆后继的为救濮怀瑾,不惜以身犯险,裴沐之就想发笑,他的指尖轻划过清冷仙君的脖颈,低头在他耳畔道:“为了你,他们每个都不要命了,你说本座该怎么办?”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说话。 想要得到一个无情之人的悲悯,确实是痴人说梦,现在换裴沐之来悲悯那些为了救濮怀瑾,冲上来找死的人了。 -- 第11页 此时一名红裙黑衣的女子,出现在裴沐之身侧,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裴沐之脸色一变,神情中竟透几分焦急,对着下面正和仙门众人打的昏天黑地的魔修,沉声发令:“撤!” “什么?” 现在轮到鬼君和妖皇一头雾水,当初派人来找他们结盟,说要一起攻打仙界的是他,打到一半,突然说要退兵的也是他。 裴沐之转过头,看着错愕无比的两人,漫不经心道:“慌什么,本座只是说我魔族要退兵,又没让你们跟着一起退,再说,本座都已经把濮怀瑾拿下了,其他不过乌合之众,难道你们还不是对手?” 仔细一想也是,他们之所以有忌惮,不敢轻易进犯仙界,不就是灵力强悍的华清仙尊和他在不及地设下的屏障?如今濮怀瑾已被裴沐之擒住,其他人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寅煌神态柔媚,娇声道:“那便恭送尊座了。” 未沿亦无所表示,微微朝他颔首。 “师弟!” “仙尊!” 落空明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寅煌却在此时冲上来,帮助断后,同落空明缠斗在一块儿。但又想起开战前裴沐之的嘱咐,过招时亦留有余地,不敢下死手。 仙门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魔神将华清仙尊带走,却无能为力,他们此刻已经是自身难保。 同仙界的云雾飘渺截然不同,魔界到处魔气横窜,黑雾裹挟,阴冷潮湿,终日不见明光。 虽说不至于如传言所说那般,尸骨遍地,却随处可见面目丑恶,未修成化形的魔物,一团团冒着黑气的东西,比起一堆白骨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而魔域深处那座打造的金碧辉煌的沉珠宫,有些格格不入。 裴沐之神色匆匆,前脚刚踏进魔宫,便迫不及待地斥问道:“如何了!” 手下迟枉连忙上前禀报:“回尊座,是方才蕴魄珠的粼光有所波动。” “现在呢,情况如何?” 迟枉答:“尊座稍安,蕴魄珠恢复如初,‘那位’也无大碍。” 虽然得到的如此回答,裴沐之却仍不能放心,要自己亲自前去看过,确认没事才敢松口气。 想着,举步要离开,却被他手下红裙黑衣的女子唤住,小心询问道:“主上,这位仙君……” 听闻蕴魄珠出事,他心急如焚,竟忘了自己刚从不及地带回一个人。 裴沐之回头扫了眼身后之人,濮怀瑾神情依旧冷淡,似乎这万千魔气汇聚的地方,连他的衣角都沾染不了毫分。 他越是这般,就越让裴沐之恨不得立刻将他踩进泥土里。 “承欢殿不是还空着,先让他住进去。” 第6章 对比起他在一十三洲,素净的几乎没什么摆设的玉流殿,此处承欢点便是飞阁流丹,富丽堂皇,金墙琉璃瓦,各种玉台楠木,入眼皆是琳琅。 魔女将濮怀瑾带入承欢殿后,便一言不发的退出殿外,顺带关上门。 偌大的承欢殿内,此时只有他一人。 寻至床榻边坐下,濮怀瑾闭上眼睛,屏气凝神,想要再尝试着提起灵力,却终是徒劳。 就连最后的半分灵力,都被裴沐之用缚灵锁锁住。 他抬起右手,打量着那枚紧贴皮肤的黑晶镯子,仔细摸索着是否有破开的可能,可镯子质地光滑,明显只能由帮他带上之人的魔气才能打开。 方才当着六大仙门,妖魔鬼三界众人说的那番话,裴沐之的目的很明显。 就是想要折辱他。 如果只是想这样,那裴沐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濮怀瑾微微垂眸,目光不经意扫到小腹,飞快的又避开。 之前不知裴沐之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只当将一团魔气置入他体内,想坏他修行诸类,不曾想裴沐之做出的竟是这种事。 放在桌上的拳头紧紧捏起。 《六界魔志》中曾有记载,魔族孕育魔胎者,需以灵力浇灌方能育成,所以孕体灵力越强,后嗣能承袭的灵力便越强,故而很多魔修为了让自己的后代能从出生起就比别人的后代强大,会想方设法与灵力高强者结合。 这便可以解释,为何自从腹中有了这团魔气后,灵力会不断衰退,直到今日连一丝一毫都提不起来。 原来腹中竟真有了裴沐之的种。 濮怀瑾皱起眉,握紧的拳头,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心里清楚,绝对不能这样下去,这个孩子绝不能出世,自己也一定要从这魔界出去。 正当此时,门突然被打开,濮怀瑾抬头看向门外。 方才将他带到后便离开的魔女,有出现在了承欢殿内,身后还跟着两个魔修,魔女手中抬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白玉碗。 魔女低着头,将托盘端至濮怀瑾面前,恭声道:“仙君,请用药。” 濮怀瑾目光轻轻扫过,随后淡道:“本尊无碍,无需用药。” 魔女依旧站在原地,头埋的更低,继续重复刚刚那句话:“请仙尊用药。” 瞧着这副逼迫的架势,濮怀瑾索性阖上眼眸,不再多说半个字。 面前的魔女见状,知只凭自己一人无法让濮怀瑾服下这碗药,可尊座吩咐过,务必要看着他喝下。 华清仙尊的名号,她亦是听过,多年前被主君派往人界时,还有缘见过一面,那时的华清仙尊周身仙气笼罩,立于云间,居高临下尽是睥睨之态,手中渊尘一挥,作乱的妖魔被他尽数斩于剑下。 -- 第12页 还好当时自己没冲在最前头,才逃过一劫,奔回魔界。 她也从来没敢想到过,会有一日,能在沉珠宫内见到这位仙尊,见尊座将人带回来时也是吓了一跳,听吩咐要安排在承欢殿时,更是难以置信。 想起过往关于华清仙尊的种种,即便身在魔界,濮怀瑾灵力尽失,她也只敢小心翼翼行事。 魔女扭头,朝身后的其中一个魔修投去一瞥,那魔修立马会意,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殿内,另外两人就和濮怀瑾这样面对面僵持了许久,直到原本冒着热气的汤药都已经完全凉却。 这是,门外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一脚将虚掩的殿门踹开,大步走进去,脚步声最终停在濮怀瑾身前。 低沉又磁性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端着药的魔女赶忙跪地,据实禀报:“回尊座,仙君,仙君他不肯喝药。” “嗯?” 裴沐之侧过头,看着双眼紧闭的濮怀瑾,脸色更加阴沉,他用手捏住濮怀瑾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 “把眼睛睁开。” 语气凌厉而危险。 濮怀瑾仍没睁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副模样惹得裴沐之冷冷一笑。 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还持着那可笑的傲骨。 “把药拿来。” 魔女立马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裴沐之一手拿起药碗,另一只捏住濮怀瑾脸庞的手用力。 便是濮怀瑾如何反抗,现下他灵力全无,说白了与凡人无异,让他松口轻而易举。 裴沐之毫不怜惜,端起碗便将黑乎乎的药水往他嘴里灌去,濮怀瑾开始勉力挣扎,双手攀上那条臂膀,妄图从对方的钳制中挣扎出来。 可裴沐之的力气太大,根本挣脱不开,濮怀瑾只能清晰的感受到苦涩的汤药涌入口中,由于灌得太猛,部份顺着嘴角滑落,其余的全部流淌进喉咙里。 为了防止一松手,濮怀瑾会将没咽下的药水吐出,裴沐之特地在灌完后捏住他的脖颈,直到完全吞下,方才松手。 脖颈上的力道一松,濮怀瑾立即侧过身,扶着桌子边缘猛咳起来。 灌完药后,裴沐之将手中的白玉碗随手一扔,砰然落地声后,碗摔得粉碎。 身后的魔修连忙地上一块方巾,裴沐之接过擦拭手上的残渍,冷冷看着无比狼狈的濮怀瑾:“下次最好自己乖乖喝药,否则你们就直接灌。” 魔修们低头答是。 一阵猛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停住,濮怀瑾撑在桌上,咬紧下唇,不肯出声。 处理完濮怀瑾,裴沐之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魔女:“方才是你让人来告知本座,说他不喝药的?” 魔女心头一紧,低头颤声:“回尊座,正是。” “很好。” 魔女心头倏然一松,还没等僵硬的身躯缓和,便听到裴沐之更为残忍的话。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无能,本座手下不养废物,扔进陨魔池吧。” 这话一出,旁余魔修相互对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个魔女更是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反映过来。这时已有魔修上前去押住她的肩膀,欲将人带走。 魔女猛然伏在地上,哭哭啼啼恳求他开恩。 面对她的哭求,裴沐之根本不为所动。 两个魔修拽住她的臂膀,硬生生把人拖走,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最终消失在承欢殿外。 裴沐之擦完手,指尖泛起紫气,锦帕顿时烧为灰烬,灰尘散落在地面上。 他的目光落到濮怀瑾身上,那人方才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现在还在微微喘息。 “舍得睁开眼睛了?” 濮怀瑾一手捂住胸口,侧过头不理他。 面对他几次三番用沉默对抗,裴沐之忍无可忍,一把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跟自己对视:“濮怀瑾,我问你就答,本座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现在他也终于看清了濮怀瑾那双清透的眼眸,里边没有恨意,没有羞恼,只有无尽冷漠。 裴沐之讨厌这样的眼神。 厌恶之余,他目光略微一偏,移至脸颊处,才发现寅煌长甲留下的那一道狭长的伤口,竟现在都仍未愈合。 在清逸脱俗的脸庞上出现这样一道丑陋的疤痕,实在有碍观瞻。 裴沐之用拇指抚上伤口,从头至尾,濮怀瑾只觉得热流涌入,原本还有些疼,随之被痒取代,似有新的皮肉长出。 可被划伤的地方,还是留下一道去不了的红痕。 裴沐之松开手,端详着红痕,心里了然。 这是寅煌的杰作。 妖界妖皇,容姿绝艳,火衣焰袂,名震六界,平日里仗着自己容貌娇娆,四处显摆,美人的名号在六界也是响当当。 他此生最在意的唯有二,一是自己的容貌,二是别人的容貌。 倘若见到比自己更好看的人,寅煌会心狠手辣的毁去,这样一来,自己六界第一艳的称号才能牢牢抓在手中。 所以濮怀瑾脸上的这道,恐怕并非普通红痕,具体怎么消除,恐怕只有寅煌自己才知道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声音清冷。 裴沐之挑眉,这是回到魔界后,濮怀瑾第一次主动同他说话。 “本座要你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 第13页 他的语气充满漫不经心,如同他处置手下那般随意。 濮怀瑾音调里没有一丝情绪,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可能。” 裴沐之怒极反笑:“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转身,离开承承欢殿前,他特地吩咐下人好好照顾濮怀瑾。虽然没说照顾不好会有怎样的惩罚,但那个被扔下陨魔池的魔女就是前车之鉴,魔神阴晴不定,杀戮随性,魔界众人都胆战心惊,只敢小心翼翼的做事。 这几日,除了摆放蕴魄珠阁楼,裴沐之几乎日日往承欢殿跑。 前来送药膳的魔修来到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出低沉的声音。 “别动。” 两个魔修对视一眼,退回殿门一侧,如果现在闯入,贸然打扰,才真会被尊座抽骨剥皮。 濮怀瑾极其抗拒裴沐之的触碰,每次他手伸过来,身体便会本能的侧过躲开,不让他碰自己,可每次都会被裴沐之一把拉过去,禁锢在怀中。 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腹,摸挲一周后,裴沐之语气满是失落:“为什么还是这样平。” 第7章 濮怀瑾冷着张脸想要躲开,却被裴沐之控制住,只得任由他抚摸。 “把手拿开。” “别乱动。” 他越挣扎,裴沐之按的越紧。 无奈之下,濮怀瑾只得咬牙吐出两字:“无耻!” 这种程度的斥责裴沐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反倒觉得听一向清冷,说话从不多说一个字的仙尊竟也会骂人,实在有意思。 门外静候的两个魔修对视一眼,眼中流露笑意,心照不宣,防止里边人听到,便用密音聊了起来。 “瞧尊座急的,这还没满月呢,怎么可能显怀。” 另一个魔修反驳:“别说尊座了,就是我家那口子有孕时,我也巴不得寸步不离的在她旁边守着。”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话说这华清仙尊不是男子么,那为何能?” 旁边人耸耸肩:“这你得问尊座,我哪知道,再说,那位可是华清仙尊,便是能,也不是你我配肖想的。” 听罢,那魔修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要换在从前,别说想了,听到他的大名都得落荒而逃。 在外边候了一会儿,里边动静渐小,碗里的汤药也快凉了,两个魔修只得硬着头皮敲门。 “尊座,仙君,属下前来送药。” 听到外边有声,濮怀瑾又开始奋力想要挣脱,和旁边的人拉开距离,裴沐之不予,手移至他的腰处一把握住,出声道:“进。” 他似故意要让其他人看到濮怀瑾这副样子。 可裴沐之有此意,手下的魔修也不敢,自踏入承欢殿后,便全程低着头,生怕多看一眼惹怒裴沐之,则小命不保。 一人抬着托盘,另一人将上边的白玉碗抬出,放在桌上,随后退到一旁。 见药膳端来了,裴沐之也只好先松开手,可刚一松手,濮怀瑾便迅速与他拉开距离,仿佛多一秒都不愿意和他亲近。 裴沐之也不恼,用手指敲敲白玉碗对他道:“我看着你把药喝了。” 又黑又苦的汤药,喝了这么多日都不知道是什么,濮怀瑾皱眉侧头,脸上浮起一丝不情愿。 见他不想喝,裴沐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的用指节在桌案上又敲击两下。 候在旁边的魔修都为濮怀瑾捏了把冷汗。 尊座向来没什么耐心,更不会怜香惜玉,倘若他不喝,结果只会是像上次一样,硬灌。 裴沐之周身的威压突然增大,两个魔修被压的喘不过气,双腿开始发颤,支撑不住差点跪下,反观濮怀瑾,依旧神色淡淡,面无表情。 “不想喝?”他嘴角虽勾起一丝笑意,却没半点温度。 濮怀瑾默不作声,最终还是端起白玉碗,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身上的威压突然消失,两个魔修这才得以释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裴沐之阴沉的表情也一扫而空,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褐色的眼眸似盛满绿水的月光。 “嗯,真乖,看在你今天那么听话的份上,本座可以允你一个请求。” 他的心思便如同过山的云雨一般,捉摸不透。明明上一秒还冷着脸施压,下一秒就犹如艳阳晴天,居然还给了濮怀瑾提请求的机会。 那还不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但是出乎两个魔修的预料,濮怀瑾只是冷声询问道:“仙门六派现下如何了?” 裴沐之原也以为,他会趁着这个机会,提出一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请求,比如说拿掉腹中的魔胎,比如说放他回一十三洲。 可是统统没有。 “想清楚了,你就只想知道这个?” 濮怀瑾轻垂眼眸,表示确定。 不愧是仙界柱石,一心只系仙界安危的华清仙尊,即使灵力尽失,所想所念也只有这一件事。 裴沐之久久不曾答话,最后说出一句与濮怀瑾所问全然无关的:“三日后沉珠宫有夜宴,妖皇和鬼君都会来,届时你与我一同出席吧。” 答非所问,濮怀瑾亦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我所问的,你还没回答。” 裴沐之勾唇一笑,挥手让魔修将桌上的药碗收下去,随后对濮怀瑾道:“届时去了你就知道了。” 离开承欢殿前,裴沐之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细细将坐在桌旁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走回濮怀瑾跟前,伸手朝他小腹探去。 -- 第14页 濮怀瑾受惊,本能往后一缩,声音冰冷:“你还想做什么!” 这几日裴沐之几乎日日来,一来就要摸他小腹,仿佛上瘾了一般,折腾一番好不容易要离开,想着终于能消停一会儿,没想到他竟还能去而复返。 不过这次裴沐之没再强行把人抓过去,而是直起身,就此作罢,思索良久后才开口:“虽然现在还是平的,但日后肯定会大起来,这腰封瞧着着实太紧,一会儿我让黛瞳来帮你量量身尺,做几身宽松些的衣服。” 濮怀瑾转过头,并未答复。 待裴沐之离开后,不一会儿承欢殿就来了人,女子下着红裙,上穿黑衣,长相艳丽,却因不苟言笑,看上去多了几分肃然。 这名女子濮怀瑾见过,那日在不及地,双方交战时,她便站在裴沐之身侧,看样子是很受器重,莫约就是他刚才提到的黛瞳。 黛瞳知道濮怀瑾目下无尘,向来不喜他人触碰,主上也就算了,肯定不会任由她等小魔触碰,只能站在远处,随意目测一番,便领着人退下了。 沉珠宫内,紫色魔焰交相辉映,梦幻而颓靡,腰肢柔软体态妙曼的舞女,媚眼如丝,在大殿上翩然起舞,铜铃回响,乐声绵长。 妖皇寅煌和鬼君未沿都已经带了。 寅煌一如既往,盛装出席,绛唇狐眸,媚态横生。 未沿一袭青色长袍,依旧闷闷的不爱说话,不过今日有所不同,他还带了个人来。 二人等候半晌,裴沐之才姗姗来迟。 舞女们纷纷退至两侧,寅煌和未沿也起身相迎。 不过引起众人注意的,是跟在裴沐之身侧的人。 多日前不及地见过一面,那时他从天而降,白衣胜雪,冷峻清逸,那副容颜连寅煌都会心生妒忌。 虽说如今看来还是那么高不可攀,不过比起那日,凌人的寒气终是融了几分。 濮怀瑾一改从前,衣袍端正,发冠高束,他换了一身略微宽松些的长衫,广袖翩飞,腰上只松松系了根银色丝绦,墨发披散在身后,用白玉簪子随意挽起个发髻。 即便如此,衣衫上仍无半分褶皱,整理的一丝不苟。 “尊座怎么才来,人家都等急了。”寅煌娇嗔。 裴沐之入坐,抬手示意让站着的人都坐下,歌舞继续,才出声道:“有事耽搁了,怎么,是他们伺候的不合妖皇心意么?” 虽然在和寅煌说话,可裴沐之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濮怀瑾身上,刚入坐,他就特地与自己保持距离,明明是同用一张席,他却巴不得在旁边重安一张席独自做去。 寅煌掩唇笑道:“哪里,人家不是心急着想见尊座嘛。” 见濮怀瑾神色淡淡,眼神冷漠,裴沐之故意伸手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一带,看他微微颦蹙,露出不悦的表情,才心满意足的把手收回。 两人间的小举动被寅煌尽收眼底,他娇笑打趣:“如今尊座和鬼君身边都有人陪伴,倒是人家,还是孤身一人,好不可怜。” 未沿出声道:“妖皇风华绝代,想找人陪那还不简单。” 说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后,坐在他旁边的人便自觉为他斟酒。 “对了,鬼君,你新收的人,也不给华清仙尊介绍介绍?”裴沐之声音慵懒,似是故意提起。 随着他的话,其他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的汇聚到未沿旁边的人身上,清逸雅蓝的衣袍,配上独有的昙华暗纹,该是六大仙们之一,落音峰的弟子。 濮怀瑾也看了过去,那人似是羞愧,低着头不敢抬起,却还是被他一眼认出来。 落音峰峰主乐弦。 若说除去一十三洲二尊,仙门内就数此人名气最盛,孤高清傲,自觉曲高和寡,凡夫俗子皆不能入他眼,在他的带领下,落音峰也与其余五门逐渐疏远,便是一年一度的仙门大会,他们也时有不参加。 没想再见之时,自视甚高的乐弦,已经成了鬼君身边的囚俘。 仙门六派是何状况也不难猜出。 即便没有被攻陷,也一定是元气大伤。 裴沐之余光瞥见濮怀瑾暗淡下去的眼神,莫名觉得愉悦。 倘若他之前还抱有仙门各派前来营救的想法,现在也该死心了吧。 未沿明白裴沐之的意思,对身旁的乐弦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见过尊座和仙君。” 乐弦和小猫似的嘤了声,胆怯的抬头,朝上座的两人见礼:“乐弦见过尊座,见过,见过华清仙尊。” 这副唯唯诺诺,低声细语的模样,与曾经简直判若两人。尤其他在低头说话时,露出的脖颈,零落的红痕落入濮怀瑾眼中,让他颇感不适,撇过头去。 寅煌道:“之前鬼君总是孤身一人,身边也无红颜陪伴,莫非是因为好男风?” 未沿摇摇头:“也不全然如此,偶尔换换口味罢了。” “换口味固然是好,可你未免太不挑了,”裴沐之扫了眼乐弦那副刻意讨好的模样,眼神满是不屑:“乍一看,俗不可耐。” 这句话精准戳到了乐弦痛处。 想来仙门还未遭此浩劫之时,乐弦可是清高得很的,自认为除灵力外其他皆可与华清仙尊比肩,故而一直视濮怀瑾为对手。 裴沐之的话出口,乐弦肩膀微微抖了抖,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终是不敢多说什么。 -- 第15页 未沿附和道:“尊座说的是,不过如华清仙尊这般谪仙人物,我等是万万不敢肖想的。” 此话正中裴沐之下怀,便也毫不谦虚:“他确实不错。” 说着,便抬起手想要去拂他鬓边碎发,这次濮怀瑾直接伸手挡开。 垂落的几缕青丝下,脸侧的一道红痕赫然入眼,裴沐之皱眉,觉得煞是扫兴,转过头对下首正笑意盈盈的寅煌道:“他脸上这道红痕,本座看着很不舒服,妖皇可有解?” 第8章 寅煌听裴沐之在唤自己,瞥眼望向濮怀瑾,他不说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对他下过手,可即便红痕不曾淡去,看上去也没有半分影响,依旧出尘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寅煌绞着衣袖,故作委屈:“尊座,你也知道的,我寅煌最见不得美人。” 裴沐之挑眉:“所以?” 听着语气,看来他今日要定了去红痕的解药,可寅煌不甘心,还想再辩,娇柔起嗓子道:“他不过尊座一玩物,尊座又何必为了个玩物,伤了人家的心……” 话未说完,一团黑气向他飞来,寅煌躲闪不及,那团黑气在接近他的脸庞是,突然化作利刃,硬生生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和濮怀瑾脸上差不多的伤口。 寅煌先是愣住,随即被吓得花容失色,惊恐的在衣袖中寻找铜镜,看自己脸上的伤口可有大碍。 未沿听寅煌失声尖叫,没什么反应,似是早已习惯,魔神的心思向来捉摸不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瞧着铜镜里,艳丽的脸庞上横生出道丑陋不堪的伤疤,寅煌再也装不下去,怒气冲冲的起身:“裴沐之你!” “我?”裴沐之嘴角勾起笑意:“妖皇说说看,本座如何?” 原本还在气头上,但看他这副模样,寅煌终归是怂了,毕竟别说自己,即便和未沿加一块儿,也不可能是裴沐之对手,能忍则忍吧。 寅煌只得牵强的扯出个笑:“方才是人家失言,尊座别往心里去,不就是香肌膏吗,人家给就是了。” 说罢,从怀里逃出一个小瓷瓶,往上座扔去,裴沐之伸手接住,放在掌心把玩端详后,拔开塞子,里边浓郁的香气溢出,有些刺鼻。 裴沐之侧过身,用手指抹了些,另一只手伸去正要抬濮怀瑾的下巴,他又不出意料的,冷着脸别过头去。 没有哪次要触碰他是不抗拒的。 对于这样,就该硬来。 裴沐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将脸转正,用涂抹了药膏的手指抚上他脸颊的红痕。 “又不是要欺负你,总躲什么。” 药膏清凉,脸上的皮肤却微微发烫,濮怀瑾想要推开他,可现在没了灵力的他,只是□□凡胎,又如何推得开。 众目睽睽之下,魔神当中为仙尊上药,濮怀瑾对抗拒在外人眼中无异于欲拒还迎的调情。 寅煌暗暗咬牙,看濮怀瑾的不顺眼再添一分,不过是裴沐之刚得到手的战利品罢了,兴致正浓,多谢维护也不足为奇,只要有“那位”在,他就风光不了多久。 未沿也看出寅煌强压的怒意,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的饮酒。 涂好药,裴沐之终于肯把手松开,濮怀瑾正过身,面上若无其事,捏住茶杯的手隐隐用力到几乎要把茶杯捏碎。 气氛陷入尴尬,未沿只得出声缓解:“说了半天,不如先喝一口,这沉珠宫的兰亭醉可不是轻易能喝到的。” 说罢,他朝身旁的乐弦使了个眼色。 乐弦会意,虽然胆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壶,低头快步走到濮怀瑾身侧,躬身谦卑道:“仙尊,乐弦为您斟酒。” 酒壶微倾,佳酿倾泻。 在他半遮半掩的袖口下,闪现出一道骇人的伤疤。 濮怀瑾眸色沉落,一把握住乐弦正要缩回去的手,或是力气有些大,也可能是触碰到了刚结痂的伤口,乐弦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只瞟一眼,濮怀瑾已明大概。 伤疤黑红交加,是用烈火灼烧所致,握上他的手腕时竟探不到半分灵力,已是灵脉尽断。 看来乐弦被俘后,在鬼界没有少吃苦,否则像他这样孤傲的人,又怎么可能对未沿的呼来喝去忍气吞声,顺从到此等地步。 濮怀瑾抬头,乐弦却神色慌张,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这一幕让裴沐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濮怀瑾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睛,似是能将乐弦掩藏在慌张下的狼狈看穿。 突然,一双手伸过覆在他眼前,遮住视线。 “谁准你这样看别人的。” 说着,乐弦的手腕也被从他握上的掌心里抽出,换了另一只温暖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 指缝相交,指尖缠绕,莫名暧昧。 濮怀瑾很受不了他这样,总是时不时的,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撩拨,他用力将手从他掌心内挣脱出,毫不留情的把挡在眼前的手拍开。 未沿也是一脸心照不宣的模样。 高岭之花,难以驯服,玩儿起来确实带劲,难怪听闻自从将人带回魔界后,裴沐之就一门心思全扑在濮怀瑾身上。 再看站在他身旁,唯唯诺诺的乐弦,相比之下,高下立见,顿时也举得索然无味。 既然如此,倒不如用他来做个人情:“想来仙君整日待在这沉珠宫,也找不到个说话的人,不如将乐弦留下,陪仙君解解乏?” -- 第16页 此话既出,寅煌心里暗喜。 早听仙界中有句话。 “北濮南乐”。 说的正是仙门六派内的两朵高岭之花,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濮怀瑾,和落音峰峰主乐弦。 虽不知是从哪儿传来,又或者是乐弦自封的,这个名头确实是响遍大江南北,连他一个远在妖界的人也时有听说。 而且裴沐之似乎就好这口,岂不正好? 寅煌咬牙,今日自己因濮怀瑾受辱,那他也别想好过! “哎呦,鬼君舍得割爱?”寅煌娇声道。 未沿开口:“说什么割不割爱,能留在沉珠宫可是他的福气。” 两人一唱一和完了,都看向裴沐之,等他发话。 裴沐之只是转头望着身旁,神情淡漠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人:“你想他留下来么?” 濮怀瑾没有回话,但垂落的眼睫轻轻一颤。 “既然如此,便把人留下吧。” 裴沐之答应的很爽快,寅煌和未沿也非常高兴,举起酒杯轮流敬酒助兴,尽管每个人都各有心思。 倘若真跟着鬼君回到鬼界,才是不知有多少□□酷刑等着乐弦。 留在沉珠宫也好,裴沐之虽然暴戾又喜怒无常,但至少不会如未沿那般,以折磨他人为乐。 酒过三巡,黛瞳突然走上前,附在裴沐之耳畔说了什么。 裴沐之轻应了一声,让她退下,随后对妖皇和鬼君摆摆手:“此次大败仙界,二位功不可没,今日的庆功宴就到这吧。” 原来这才是他在沉珠宫摆这场宴的真正缘由,炫耀和羞辱。 濮怀瑾神情冷漠,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那裴沐之未免太小瞧了他。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宴会散后,裴沐之揽着濮怀瑾的腰回了承欢殿,看着他把今日份的汤药喝下,才安心离开。 待裴沐之走后,濮怀瑾靠在床上,刚翻了几页书就开始犯困。 魔界永远被漆黑笼罩,无白天和黑日之分,自从他腹中揣了团东西,又灵力尽失后,开始莫名其妙变得嗜睡。 眼皮实在支撑不住,濮怀瑾合上书放在枕头旁,他喜欢独居,不喜旁人伺候,所以此刻承欢殿内只有他一人。 他半支起身子,挑灭床头的烛火,刚躺下,在一片漆黑中,却恍惚听见有人在唤他。 “仙尊,仙尊?” 先以为是幻听,但隔了会儿,呼唤声还在持续。 濮怀瑾只得撑着床沿,缓缓起身,循着声音找到了一扇窗前,停住脚步,将窗微微推开一个缝。 外边正是乐弦。 他谨慎的关顾四周后,小声询问可否放他进去。 濮怀瑾沉吟片刻,还是把窗推开。 乐弦一进来,还没等濮怀瑾反应,就猛然跪在他面前,开始告知那日濮怀瑾被裴沐之带走后,不及地的仙门六派都遭遇了怎样的浩劫。 阴隙大开,妖鬼横行。 玄玉仙尊为关闭阴隙消耗大半灵力,受了重伤,好在有首席弟子慕陵舟和二弟子逢煜掩护,退避回到一十三洲,弟子里受伤的不少,虽然陈轩不知所踪,但也算是六大仙门内损失最小。 其他仙门伤亡惨重,其中当数司天阁和浮光宫。 司天阁少阁主被鬼君废去一身修为,挑断灵脉,从仙门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变成个再也修不了道的废人。 浮光宫弟子损失大半,三分之一的弟子在此战中殒命,不少存活的也被刮花了脸,一看便知是寅煌的手笔。 落音峰亦有损失,原本乐弦亦能全身而退,却在最后关头,为逞一时之勇,留下断后,被鬼君未沿俘虏至鬼界,多番□□。 “仙尊,如今仙门存亡皆系仙尊一人身上,还望仙尊回到一十三洲,领仙门各派重振旗鼓!” 濮怀瑾眸光一暗,没想到此战仙界损失竟如此惨重,连师兄都身负重伤。 藏于袖内的拳头紧紧攥起,他又何尝不想走,但如今他一无灵力,二有身孕,且不说偌大沉珠宫守卫森严,出不出得去还成问题,就算出去了,他灵力全无,单凭这□□凡胎,也不会是裴沐之的对手。 似是看出了濮怀瑾的难处,乐弦早有准备。 “我知仙尊苦于腹中魔胎,若除此魔胎,仙尊灵力恢复,届时必然能畅通无阻的离开魔界。” 濮怀瑾抬眸看他,愿闻其详。 乐弦低声道:“仙尊可知,这魔界的陨魔池?” 第9章 陨魔池。 如果没记错的话,几日前刚听说过。 那天因为他不肯喝药,被裴沐之发怒牵连的魔女,正是被扔进了这个地方。 对于陨魔池,濮怀瑾并不陌生。 魔界的陨魔池,就类似仙界的诛仙台,通常是犯了错事的魔修,才会被罚到那个地方去,虽说不至于要了性命,但会陨尽百年修为,好不容易修成人形的魔修,将会重新变回一团面目可憎的魔气,一切从头再来。 只不过,能够使得魔身上魔气散尽倒是有听说,不过除魔以外其他几界的人进去,确实闻所未闻。 见濮怀瑾略有迟疑,乐弦开口,语调有些激动:“仙尊为何犹豫不决?莫非真打算置苍生于不顾,真想被困在这里为那魔头生下魔胎么?” 虽有激将的成分在,但乐弦此言不假。 可是有一点他说错了,濮怀瑾心中并无什么大仁大义,天下苍生,他想护佑的不过仙界一方安宁。 -- 第17页 “陨魔池,能除本尊腹中魔气?” 乐弦想都没想,连忙点头。 濮怀瑾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那便去。” 只能说,乐弦果真是有备而来,并且一开始就目标明确,连陨魔池的位置所在,有几人看守都知悉的一清二楚。 承欢殿附近刚开始被安排了很多魔修看守,但自从濮怀瑾没再时刻忤逆后,裴沐之也将人撤下不少,毕竟在他看来,灵力全无的濮怀瑾想要逃出魔界,是绝无可能的。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每隔半个时辰会有一队大概十来个魔修,在承欢殿附近巡逻一趟。上一趟过去,乐弦躲过巡查,潜入承欢殿内,现下还有一柱香的时间,等下一趟巡逻的魔修离开,他们便能潜出殿外。 乐弦站在窗前,打量着外边的一举一动,果然,一炷香后,一队魔修开始在承欢殿附近巡逻,待他们走后,再三确定外边已无人看守,乐弦才率先翻出窗去。 回过头看向里面的人,白色雪袍下若隐若现的小腹,贴心询问:“仙尊,可用乐弦帮忙。” 濮怀瑾知他所指何意,冷冷道了声:“不必。” 撑住窗棂底部,单手翻越。 灵力尽失,并非修为尽废,身形虽没从前那般飘逸,但翻越小小窗户的能力还是有的。 离开承欢殿后,有乐弦带路前往陨魔池,一路上竟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没碰上个几个魔修,碰上的几个也都轻松躲过。 终于绕出了沉珠宫,濮怀瑾刚踏出门口,瞟眼望见宫殿后的景色,脸上难地浮现出一丝错愕。 来魔界也有些日子了,他竟从不知,死气沉沉,黑气乱撞的魔界,竟然还会有这等地方。 万顷湖水,平静无风,波澜不惊,湖水中心建起一座高楼,恍若天娥月宫,此时高楼顶上,正泛起阵阵荧光,模糊之下如皎洁明月悬于夜空。 “仙尊?” 乐弦见他不动,再次出声催促,濮怀瑾这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若不看眼前这汪陨魔池,只看到之前所见的那座湖心高楼,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整个魔界都是那样,虽不见天日,但雅致犹存。 此刻的陨魔池,附近魔气冲天,乌黑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如滴了墨汁般浑浊不堪的池水中,还有不少魔修在受刑,有几个忍受不住想要爬上岸,又被岸上负责监刑人一脚给踢下去。 哭号哀求声响彻,简直似炼狱一般。 今日轮值的有三人,手里拎着镶满钢针的皮鞭,发现有人逃脱,便狠狠一鞭子抽上去,钢针上淋了一路血迹。 乐弦将自己的黑色斗篷解下,递给濮怀瑾,让他穿上,一会儿就假装是前来受罚的魔修,走下陨魔池便是。 “待我先将他们引开。” 说罢,乐弦整理衣摆,从容的走过去,守在池子旁的三个魔修也回过头来,不知乐弦同他们说了什么,几句过后,只见对方点点头,叫着另外一个兄弟,跟着乐弦离开。 濮怀瑾压下斗篷的帽子,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陨魔池走过去。 “喂,那边那个,你等等!” 留守在池子旁的魔修一眼看见了往池子边走去的人,忙出声呵斥。 听到声响,原本已经跟乐弦走出去一段路的两个魔修也顿住脚,回头去看。 濮怀瑾没出声,脚下的步子也没停。 “喂!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魔修见人没回答,怒气冲冲的提着鞭子冲过去。 濮怀瑾已经快他一步,毫不犹豫地踏进池子。 水极其冰凉,染脏了他白色的衣摆,被淹没的脚踝以下,冷意刺痛每一寸肌肤,仿佛万千双手在撕扯,直至血肉模糊。 濮怀瑾额头已经微微渗出冷汗,嘴唇紧紧抿起,脸上没有表情,如同他下的不是聚万千邪魔之气的陨魔池,而是一个普通寻常的池子。 他艰难得到移动着脚步,往深处走去,池水逐渐漫起,淹没他的膝,再到腰,只剩下黑色斗篷覆盖住的,白袍衣摆浮在水面上。 那个魔修急匆匆赶过来是,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在这陨魔池边守了几百年,见过的都是些被扔进池子里,痛的哀嚎悲鸣,不要命往岸边爬的,这是第一次见自己下去,还能走到池水深处一声不吭的。 惊讶之余,还是抽出鞭子,气急败坏的朝池里的人挥去。 “老子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吗!” 带着钢针的鞭子重重打在濮怀瑾的背上,他闷哼一声,随着鞭子收回,披在身上的斗篷被勾落,一身白衣在污秽的池子中异常惹眼,只不过沾染了血迹。 濮怀瑾闭上眼眸,任由额头汗水滑落。 没了灵力护体,魔气侵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疼,如同凶猛的野兽恶鬼,要将这副脆弱的□□生吞活剥,吞噬殆尽。 怕死的见多了,但真没见过骨头那么硬的,普通魔修被这鞭子抽一下,惨叫声能绕着陨魔池回响半天,这人竟能忍住,硬是没出半点声音。 魔修握住鞭子的手心已经开始出冷汗,但还是又将手指紧了紧,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骨头硬是吧!” 说完,又举起鞭子,重重挥落。 只是这一鞭,没能如愿落到他身上。 濮怀瑾只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从水中捞起,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就听到岸上传来急切的呼声。 -- 第18页 “尊座!” 汗水已经将睫毛打湿,濮怀瑾疲倦的睁开眼眸。 果然是裴沐之。 他那双褐色的眼瞳,怒意汹涌,欲将所有人吞噬,右手将濮怀瑾从池中拦腰抱起,左手将那条差点落下的鞭子紧紧攥在手中,可怖的钢针刺穿他的手掌,鲜血顺着钢针的锋尖滴落,他却如察觉不到疼痛一般。 岸上站着的魔修早就傻了眼,本想着再抽上几鞭以示惩戒,第二鞭还没落下,头顶黑影掠过,等他看清楚时,池里的人已经落入魔神怀中。 裴沐之握住鞭子的手猛地一拽,将鞭子那头的魔修被甩入陨魔池内,伴随着声声惨叫,在池水里不停挣扎。 “是谁放他进去的!” 压抑许久,随之便是暴怒。 岸上另外两个负责看守的魔修跪在地上,全身剧烈抖动,看见同伴被扔进池里,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尊,尊座……” 裴沐之回过头,眼神压迫的他们差点喘不上气。 知他虽没说话,但杀意已起,其中一个魔修忙辩解道:“尊座,并非属下擅离职守,是,是乐弦公子,他说有事请属下帮忙,属下这才……” 关键时刻,谁都帮不了谁,只能自救。 话音刚落,乐弦亦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神情清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是你?” 裴沐之眼睛眯起。 乐弦出声道:“我方才只是路过,对陨魔池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还请尊座明察。” 一扫之前的唯唯诺诺,现在的他与之前在承欢殿内,跪在濮怀瑾面前恳求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裴沐之冷声道:“只是路过?” 乐弦一字一句答:“只是路过。” 撇得一干二净。 濮怀瑾冷冷看着,他从一开始也没对乐弦抱过什么期待。 从他告知陨魔池能除他腹中魔气,可却隐瞒了若是凡人下去必定灰飞烟灭起,他就知乐弦的帮他的心思并不单纯。 他虽知道,也没拆穿,因为倘若真除去腹中魔物,恢复灵力,小小陨魔池也不能奈他何。 裴沐之料定若无他人诓骗,凭着濮怀瑾一人,绝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到达陨魔池,并且跳下去。 他沉声道:“既然没人承认,那本座宁可错杀一百。” “是我。” 声音微弱又清冷。 裴沐之一愣,低下头去看怀里的人。 白衣被污水混杂着鲜血所玷染,双腿更是血肉模糊的让人不忍直视,头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额角,嘴唇苍白没有丁点血色,靠在他怀中是那样轻,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消散。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裴沐之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濮怀瑾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我知道。” 一字一句,榔头一般敲打在裴沐之心上,他怒极反笑:“为了除去腹中孩子,你连命都不要了。” 濮怀瑾眼眸中的波澜转瞬即逝,随后只轻轻吐出一个字。 “是。” 轰隆如泰山压顶。 裴沐之的愤怒,终于随着濮怀瑾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完全爆发。 他用被钢钉刺穿,鲜血直流的手掌,扼住濮怀瑾白皙修长的脖颈,语气冰冷到极点,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濮怀瑾,你真当我不敢弄死你。” 第10章 裴沐之双目通红,已然气极。 可扼住濮怀瑾喉咙的手还只是虚扼,没等用力,怀里的人眉头便已拧起,样子十分痛苦。 濮怀瑾淡漠得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即便惹他恼了,也只会见他微微蹙眉,转过头去不理人。 能露出这副神情,可见确实疼的难以忍耐。 濮怀瑾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出声,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任由裴沐之扼住喉咙,已经没有力气出手阻止。 原本扼住他脖颈的手也猛然一松,迅速下移至小腹,魔气源源不断的输送至他体内,温热到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疼痛也暂时得到缓解。 裴沐之揽住他的腰,飞身一跃,离开陨魔池,岸边的众人都赶忙让出一条路,连向来严肃的黛瞳脸上都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一路上,濮怀瑾靠在裴沐之怀中,他肩上的柔软的毛领扫在脸上有些痒,眉头也舒展些许。 回到承欢殿,裴沐之将人放到床上,坐在他床边,继续为他输送魔气。 其他人留在门外,只有黛瞳跟了进来,目光探进帘子内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濮怀瑾血淋淋的双腿和残破的衣摆。 惨不忍睹。 黛瞳也没想到濮怀瑾会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他乃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对魔界的陨魔池怎么说都该是略有耳闻的,怎么就敢随意下去。 濮怀瑾面无血色,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裴沐之冲冠眦裂,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想生,我偏就要你生。” 此言既出,濮怀瑾垂落的眼睫轻轻一颤。 裴沐之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他更可笑,还是自己更可笑,明明目的达到放他走就好,腹中孩子是去是留也随他意,但偏偏自己居然可悲的,想从他身上得到回应。 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本就是一个将无情道修到极致的人,整个六界恐怕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无情的人了。 -- 第19页 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在他看来,其余人的性命如同草芥,尤其是魔族,在斩杀之前,甚至连缘由都无需知道。 “你不是向来最厌恶魔族么?在你眼里,魔就是肮脏又下流,污秽又龌龊的存在,那不染纤尘的华清仙尊,本座便让你好好体会一番,孕育恶心的魔物,究竟是什么感觉。” 濮怀瑾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终是又缓缓抿起,没说出口。 黛瞳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不住叹息,主上又是何必呢。 门口一个魔修走进承欢殿,附在黛瞳耳边说了几句话,黛瞳脸色一沉,让魔修退下后,走上前去,向裴沐之禀报:“主上,明月楼那边派人来传话,说蕴魄珠的粼光波动极大,还需主上亲自过去一趟。” 裴沐之声音一凌:“他呢?” 黛瞳答:“不太好。” 他手一顿,收住魔气,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连呼声都快听不见的人,心一横,变出一条厚重的铁链,将铁链头固定至墙上,握其濮怀瑾的手,亲自戴在他手腕上。 一旁的黛瞳都有些不忍心,现下的濮怀瑾浑身上下到处是被池水灼伤后留下的痕迹,哪儿还有力气逃走,本就看着够可怜了,主上竟还不放心。 做好一切,裴沐之冷声下令:“自即日起,承欢殿派重兵看守,没有本座的旨意,任何人不能来探望他。” 黛瞳跟在裴沐之身后,离开前最后朝床上的人望了眼,匆匆离开。 好不容易有些许的缓解的疼痛,又重新涌上来,遍布四肢百骸。 濮怀瑾浑浑噩噩间,无意识的想侧过将身子蜷缩起来,刚一动弹,却感觉右臂被什么拽住,拉回原位。 他艰难的将眼皮撩起一缝,瞧见了锁住他手腕的粗长铁链,又疲倦的阖上眼睛。 因体质特殊,外加有灵力护体的缘故,自小师兄和师父亦是小心维护,他很少受伤,便是受伤了,也从不说过半个疼字。 就如今日,如现在,苍白的下唇被咬的渗出血,他也始终没有出过声。 站在门外的魔修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他们也没想到尊座会发这么大脾气,还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承欢殿内。 望着裴沐之离去的背影,和殿内死寂一般得沉静,以及明月楼里那位危在旦夕,需要用蕴魄珠供养着的主子。 尊座的事他们不敢多猜,守住这承欢殿,不让任何人出入,这才是他们当下刚干的。 濮怀瑾再次醒来时,身上的疼痛已经消散了很多。 他微微睁开眼,只见黛瞳正端着汤药坐在他床边,看到他醒来,长舒一口气。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换过,不再是那日染了陨魔池污水的白衣,而是换成了柔软宽松的素袍,腿上的灼伤也都上了药,并且精心包扎过。 黛瞳舀了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濮怀瑾嘴边。 濮怀瑾淡淡的看了汤匙一眼,将目光撇到一边。 “仙君,把药喝了吧。”黛瞳出声劝道。 他那时虽疼的意识模糊,可依稀记得,裴沐之在离开时下过令,任何人不得入承欢殿探望他,黛瞳竟敢违令前来,让裴沐之知道了,恐怕会落得先前魔女的那般下场。 黛瞳不知濮怀瑾所想,只当他还在生主上的气,继续出声劝道:“不喝药身上的伤是不会好的。” 濮怀瑾这才想起什么,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没有动静。 灵力没回来,腹中的东西还在。 半晌,见他还是没有反应,黛瞳只得硬着头皮把裴沐之搬出来:“倘若仙君不喝药,主上知道了会很不高兴。” 言外之意,各自明白。 濮怀瑾手肘撑着床沿,艰难的想要起身,黛瞳赶紧放下手中药碗,过来搀扶,在他腰后垫上枕头,扶他靠上。 此时的他还是很虚弱,沙哑着声音道:“我自己喝。” 听濮怀瑾终于同意喝药,黛瞳忙将白玉碗内的勺子拿出,放在一旁,将药递到他面前。 濮怀瑾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黛瞳接过空空的药碗,松了口气,想了想,虽然觉得不合适,人家也未必想听,但还是觉得不吐不快。 “仙君,其实主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恨你。” 意料之中,听到这句话,濮怀瑾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黛瞳也不管不顾,继续说道:“主上原本正在明月楼为‘那位’凝魄,感受到你有难,不惜遭到反噬也执意要中断,赶去救你。” 濮怀瑾不说话。 “还有,主上为了能瞒过众人,顺利的进到一十三洲见到仙君,不惜打碎全身魔骨,引出魔气,即便回到沉珠宫后重筑魔骨,可伤势至今仍未痊愈。” 这只能说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早有预谋。 濮怀瑾垂眸,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道裴沐之做了这么多,把六界搞得天翻地覆,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说了这么多,连点回应都没有,好似她一人在唱独角戏,自己说给自己听,也不知濮怀瑾听进去几分。 黛瞳有些气馁,打算收拾收拾,离开承欢殿。 当她拾起汤勺,放回托盘时,看到盛放汤药的玉碗,突然又想起什么,开口对濮怀瑾道:“而且仙君每日喝的这碗汤药,也是主上引魔核之血制成,魔胎在腹中会不断吸食灵力,可仙君你体质特殊,若不加以抑制,魔胎吸尽灵力后,便会侵蚀灵源,主上为此才换用自己魔核之血来供养,到头来仙君你还不肯喝药。” -- 第20页 最后一句话竟听出一丝抱怨的味道。 比起之前,又端着又严肃的黛瞳,今天她的话着实是多了些。 既是裴沐之的血,喝了那么久竟半点没察觉。 上一秒还神色淡淡,仿佛与自己无关的濮怀瑾,下一秒却撑在床沿边,不住干呕起来。 黛瞳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突然有那么反应的激烈。 难道真和主上说的一样,华清仙尊对魔厌恶至此,即便沾染上丁点,都能恶心成这样。 黛瞳心情复杂,看着平日里高不可攀的仙尊这般失态,干呕半天却什么也没呕出来,好像真只是单纯的觉得恶心罢了。 本想着搀扶,但伸出去的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自己也是魔,既然仙君对魔那么厌恶,她还伸手,是不是有点不识好歹? 濮怀瑾也不知为何,只是一听到“血”这个字,胃里就莫名其妙开始翻江倒海,忍不住侧头一阵干呕,半天才缓过来。 好在黛瞳终是递过来一方锦帕,濮怀瑾接过捂住,片刻后才直起身,靠回床榻上,对她轻声道:“多谢。” 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会同她道谢,这事要是放在从前,她想都不敢想,惊悸之余,还是道了声:“仙君客气。” 濮怀瑾微微颔首后,闭上眼睛,似是疲乏了,黛瞳走上前,为他放下枕头,待他平躺下,又关上帘帐,端起托盘,脚步轻轻退出承欢殿去。 一连几天,药还是日日不落下的由黛瞳送来,自陨魔池那次后,某人却再也没有来过。 濮怀瑾也一次都没提起,好似将这人完全忘了。 见裴沐之没再来,原本谨慎小心守在承欢殿外的魔修们也变得松懈起来,反正尊座也不来,况且那么多魔修守着殿里一个,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着实没必要。 不过闲站着也无聊,门外的几个魔修便出声聊起了近日沉珠宫内发生的事。 其中一桩,传的是近日里风头正盛,魔神的新宠,仙门落音峰的峰主乐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4 16:46:50~2022-04-28 16:1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浔、Silenc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方才你是哪只手想要碰他?” 仙门各派间流传甚广的“北濮南乐”,据传闻言,前些日子魔神裴沐之突然联合妖鬼两界,攻入不及地,与仙门六派开战,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将怀有身孕的华清仙尊带回来。 冲冠一怒,流血千里。 那日跟随他攻打仙门的魔修回忆起,仙尊姗姗来迟,拔剑相向,尊座一袭玄色长袍,起身飞掠,当着众人的面,将仙尊圈在怀中。 这件事刚发生时,在魔界可是闹得沸沸扬扬,除了迷惑身为男子的华清仙尊为何能受孕,更好奇的便是二人的关系了。 毕竟裴沐之对仙门厌恶至极,这是众所周知的。 一代高岭之花,沦为魔神掌中玩物。 这个话题已够旁人想入非非,谈论良久了。 可没想发生了前些日子陨魔池那档子事,鬼君又巧合的把刚得到手的落音峰峰主乐弦送给尊座。 众人本以为裴沐之是对濮怀瑾情有独钟,才想方设法,甚至不惜攻打仙门,只为把他留在身边。 没想到似乎并非如此。 魔神只是单纯好这口罢了,没了濮怀瑾,还有乐弦,没了乐弦,也还有千千万万类似的高岭之花任君采撷。 连远在妖界的妖皇听闻此讯,都马上搜刮了一批与之气质相仿的冷美人送到沉珠宫来,其中还有个会变换形貌的幻妖最得寅煌喜爱,都被他慷慨的一起打包送了过来,只为取悦魔神,而裴沐之也没说什么,来了便默认收下。 若说濮怀瑾与其他人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体质特殊,且灵力高强,孕育魔胎再合适不过。 这么想,一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尊座待濮怀瑾也并无什么不同。 一时间,濮怀瑾失宠于魔神的流言被传的到处都是,连承欢殿外负责驻守的魔修听了也信以为真,当值时也有所懈怠。 黛瞳听到后,会出声严厉制止,可也抵不住传言满天飞。 无奈,她只得安慰濮怀瑾:“他们就爱胡说,仙尊切莫放在心上。” 濮怀瑾靠在床头,将书轻翻了一页,声音淡淡:“本尊没放在心上。” 神情冷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来确实是她多虑了。 修养多日,濮怀瑾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路,看到手腕上厚重的铁链,他也没多说什么,多数时候便坐在床上,偶尔翻开书看上几页,仿佛外界喧闹都与他无关。 素衣裹身,青丝自肩头垂落,神情恬淡,气质清冷。 黛瞳怎么也想不明白,有这么好看的人在身边,乐弦那种故作清高的庸脂俗粉是怎么入得了尊座的眼的。 感觉到黛瞳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曾离开的视线,濮怀瑾抬起头,目光扫上她腰间的佩剑,询问道:“你也用剑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黛瞳有些受宠若惊,从腰侧解下佩剑,递到濮怀瑾跟前:“是。” 魔界魔修武器多为大刀长棍狼牙棒,她在其中用剑确实显得清新脱俗。 -- 第21页 濮怀瑾伸手,抚摸上剑鞘上的纹路:“是柄好剑。” 黛瞳欢喜:“这是我父君留给我的,我一直佩戴着,不过在仙君面前,还是不够看。” 濮怀瑾的佩剑渊尘被誉为六界第一剑,执剑的人又是仙界无情道的第一人,在他面前,所有名剑都得失色。 看到好剑,濮怀瑾的神色难地的柔和,望着它,似乎想起了自己执剑而立,行于云间的昔日。 正当此时,承欢殿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有人走进来。 濮怀瑾的思绪亦被打断,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对方。 来人身着青裳,右半边脸上架了半副青铜锻造的面具,神情傲慢,眉宇间布满阴鸷,带着一堆手下,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黛瞳见状忙走上前,厉声道:“箐岚,你这是做什么!” 那个名叫箐岚的男子嗤笑一声,回答:“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你忘了尊座之前下过令了?”黛瞳皱眉,低声提醒。 箐岚不屑:“忘了尊座命令的人是你,黛瞳,尊座说过没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承欢殿内探视,你到好,不仅来,还为他送药包扎,今日不就被我抓个现行!” “你!” 黛瞳急切出声,想要解释,箐岚的目光却先一步移到濮怀瑾的身上,随即露出阴恻恻的一笑。 “华清仙尊,你可还记得我?” 濮怀瑾浑身戒备,冷冷看着他。 箐岚无奈的摊摊手:“忘了?也对,华清仙尊向来是目下无尘,又怎会记得我这个魔界小喽啰。” “箐岚!”黛瞳想上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却被箐岚带来的手下拦住。 整个承欢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箐岚依旧肆无忌惮,眼神顺着他的脸,滑倒他的小腹,逐渐变得怪异。 最后语气变得极其厌恶:“本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今日所见竟真的,表面看着一尘不染,不容亵渎,私底下其实是个怪物。” “你住口!” 黛瞳推搡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魔修,对大声呵斥。 “怎么,”箐岚笑的很是恶毒:“难道我说的不对?” 边说着,边用手慢慢拂过脸侧的面具:“自他当初那一剑,毁我半张脸时,我便发誓,必报此仇。” 话说到后面,几乎是咬牙切齿。 黛瞳知晓箐岚过往,他曾在人界遇险,为一女子所救,得她悉心照料才得以痊愈,事后欲报答,便一心想娶那女子为妻,谁料那女子是司天阁弟子,下山历练,出于心善,才明知他是魔还救了他,再三婉拒他的心意,没想到箐岚仍不曾放弃,紧追不放,终于受不了,女子约他相见,想说几句狠话,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而箐岚却觉自己真心被践踏,恼羞成怒,下手划花了那位姑娘的脸,愤然离去。那位姑娘被毁容后,回到司天阁,整日以泪洗面,觉得再无颜见人。 这本是司天阁自己门派的事,要讨回公道也理应由司天阁的弟子,不知怎的,最后出现在箐岚面前的,竟会是濮怀瑾。 任箐岚如何轻狂嚣张,也仅在三招便败下阵来。 冰凉的渊尘剑锋抵在他的脖颈上,濮怀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随后,挥剑以他未曾看请的速度,在他一边脸上划出个“恶”字,这也成了箐岚此后数百年,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魔乃秽类,本性恶浊。” 在后来的仙门大会上,濮怀瑾当着仙门六派的面,更是轻描淡写的对魔族做出评论,曾一度将仙魔两界的关系降至冰点。 濮怀瑾看着箐岚忆起往昔,几近疯狂,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心恶则面丑,本尊不过是把你心里的恶,写到你脸上罢了。” 瞧他这副毫无悔意的模样,箐岚完全被激怒,朝他走过去,边走口里边恶毒讽刺道:“你这个怪物,竟也有脸说我!若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尊座早把你……” 箐岚掌心魔气汇聚,抬手就要一掌拍下。 一道玄色身影闪过,下一秒,箐岚整个身体直飞出去,重重撞击在殿内柱子上,柱子被撞击的凹陷,墙皮碎屑哗啦啦往下掉,巨响伴随着扯着嗓子的痛呼在承欢殿内回荡良久。 箐岚摔下又被弹起,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无力的靠着柱子滑坐在地上。 还没等他喘气,一只黑靴已经狠狠踩在他胸口上,似欲把他踩的镶嵌进地里才肯罢休。 事情发生之快,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箐岚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睛鼓出,吃力的用双手抚上胸口的那只靴子,哀求道:“尊,尊座饶命。” 裴沐之嘴角勾起个笑,脚下的力道却是丝毫没减缓。 见自家主子被打的无力招架,箐岚的手下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没了阻拦,黛瞳飞快走到裴沐之身旁,忙出声劝说:“主上息怒。” “他妄图动本座的人,就该死。” 裴沐之踩在他胸口上的脚抬起,下一瞬就又快又准踩在箐岚右肩上,只听嘎吱一声,骨头移位,箐岚惨叫着差点昏死过去。 昔日同僚危在旦夕,黛瞳只能眼睁睁看着,别无他法。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干呕声,打破殿内严肃又窒息的气氛。 自箐岚喷出第一口血时,濮怀瑾便已感不适,勉力强忍,不想在他面前失态,但随着箐岚吐的血越来越多,血腥气越来越重,他终是控制不住的侧过头,捂住胸口。 -- 第22页 听到声响,裴沐之和黛瞳一齐回头。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黛瞳原本疑惑,但一而再再而三,不像是故意为之,她虽未生养过,也猜出几分端倪。 裴沐之脸色阴沉,似有所察觉,低身握住箐岚的喉咙将人提起,甩手扔出殿外,恐他污了承欢殿的地。 他也随之跟出去。 黛瞳吩咐候在殿外的魔修,将墙柱下箐岚留留下的血迹擦拭干净,自己则走到濮怀瑾身边,轻声询问他可有碍。 濮怀瑾摇摇头,撑着身子重新坐回去。 殿外,瞅着痛苦的面目狰狞,苦苦哀求放过自己的箐岚。 裴沐之缓缓一笑,蹲下身望着他:“方才你是哪只手想要碰他?” 完事,看着因断了只手臂疼的昏死过去的箐岚,裴沐之冷漠的移开眼眸,吩咐道:“把他的嘴缝上,既然不会说话,就永远别再开口。” 殿内已经清理完毕,除了被损毁的一块墙柱外,其他恢复如初。 裴沐之走进来,其余魔修纷纷退下,连黛瞳也低着头迅速出去。 濮怀瑾坐在床上,侧头看他,或是刚发过火,眉宇间的阴霾还未散尽,俊逸的脸庞依旧黑沉。 而裴沐之却发现,几日未见,眼前的白衣仙君似乎清瘦许多,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走到濮怀瑾床前,低声道:“反省那么些时日,还不肯认错吗。” 第12章 “出去。” “我没错,为何要认?” 濮怀瑾不紧不慢的开口。 裴沐之原本攒了一肚子气,瞧到他这副生死不畏的模样,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目光偏移,望着濮怀瑾垂落在身边的手腕上拖着的沉重铁链,提出条件:“只要你求本座,本座就将这铁链打开,如何?” 本以为这个条件已经十分诱人,没想到濮怀瑾根本不屑一顾,索性闭上眼不理他。 裴沐之见状,心里没由来的烦躁,一手召过铁链顺势一拉,在手臂的牵动下,濮怀瑾整个人扑进对方怀中。 随即下巴被捏起,只见裴沐之恶狠狠的威胁道:“给你台阶你最好是下。” 濮怀瑾面无惧色,坦然回视他。 两人谁都不肯让步,就这样对峙许久。 最后还是裴沐之先败下阵来,他牙齿都差点咬碎:“你清高,你能耐,本座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说罢,手上的锁链一松,退回床边,十分不悦的挥袖离开。 等人走了,濮怀瑾的表情才有些许松懈,没有皱起,手腕上传来皮肤被割破的那种火辣辣的疼。 铁链本就是裴沐之随手变的,质地粗糙,凹凸不平,贴朝手腕那一面的末端还露出端铁勾刺,刚刚裴沐之那一扯,勾刺嵌入皮肤,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现在血正顺着链子往外渗。 链面拦着,没法处理。 濮怀瑾只得将手放下。 裴沐之横眉冷目离开承欢殿,可见是又被里面那位惹怒了。 守在外边的魔修忍不住叹气,敢几次三番激怒尊座的,恐怕也只有华清仙尊了。 回到寝宫,裴沐之还在为濮怀瑾的不识好歹而生气,门突然被推开,乐弦身着白衣走了进来,将刚温好的一壶兰亭醉放在桌上,翻过一只杯子,往里面斟酒。 “尊座不是去了趟承欢殿,怎么回来又不高兴了。” 裴沐之眯起眼,看着乐弦自觉地摆弄着他寝宫内的东西,倒和在自己屋内这般自然:“谁准你进来的?” 乐弦正握着茶壶的手一僵,故作镇定:“有事禀报,不请自来,尊座不会怪罪吧。” 话音刚落,身体就被巨大的力量掀飞出去,喉咙被紧紧扼住,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 空气越发稀薄,感觉快要窒息,乐弦的脸已经涨红,开始拼命挣扎。 裴沐之望着企图从他手中逃脱的蝼蚁,眼神没有半分怜悯。 “本座有没有说过,不要去招惹他。” 乐弦想要掰开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可不论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只得艰难的开口:“尊座在说什么,乐,乐弦听不懂。” 裴沐之冷笑一声:“箐岚跟随本座多年,他的秉性本座再清楚不过,狠恶残忍不假,但唯一的好处,就是对本座惟命是从。” 眼看乐弦已经在没意识的翻白眼,快要真的窒息而亡,裴沐之才松开手。 乐弦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拼命的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 “要不是还想看看未沿还有什么花招,你连出现在本座面前,和本座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裴沐之坐会座位上,翘起一条腿,目光阴鸷:“你和濮怀瑾之间有什么过节,本座不想管,但如若还有下次,本座就把你的心挖出来,喂给狗吃。” 乐弦一个哆嗦,方才因缺氧而混沌的大脑,被吓的一激灵,又清明起来。 “滚。” 上座的人脸色阴沉,吐出一个字。 乐弦忙起身,低着头匆匆退出寝宫内。 刚踏出门,心脏仍在怦怦直跳,惊魂未定,要不是想留着他掌握鬼君的动向,今日恐怕真要丧命在裴沐之手里。 长舒了口气,乐弦又想起他方才的话,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嘲讽。 倘若不是箐岚对濮怀瑾心中有恨,又怎会真轻易受他挑拨? -- 第23页 怪只能怪濮怀瑾自己,六界之内,树敌太多。 夜深人静,承欢殿内。 濮怀瑾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疲倦的把书合上。 自从没了灵力以后,这副身躯与凡人无异,会累会倦,会酸会疼,作为人最原始的本能似又统统回到身上。 实在有些不习惯。 再加之这些时日莫名其妙越发嗜睡,虽不知是何时辰了,但濮怀瑾还是熄灭了殿内的烛火,打算就寝。 人还没躺下,不速之客来了。 裴沐之高视阔步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魔女,手里抱着些东西,低头跟在身后,进入殿内便抱着手中的东西,径直往床榻这边走来。 濮怀瑾这才看清,她们手里拿的都是些什么。 一只枕头和一卷被锦被。 并将东西放到床榻上,铺理整齐,转身退出殿内。 “这是做什么?”濮怀瑾扫了眼身侧的枕头。 裴沐之直言:“本座今晚要歇在承欢殿。” 濮怀瑾目光一沉,沉默片刻,才冷声对他道:“出去。” “出去?”裴沐之好似听到了无比好笑的笑话:“整个沉珠宫都是本座的,本座想歇哪儿就歇哪儿,便是夜夜歇在承欢殿你也只能受着。” 说完,走到他跟前,准备在床榻上坐下。 濮怀瑾一言不发,收回腿欲起身下榻,却被裴沐之先一步按住双肩,栽回床上。 “就那么讨厌我,嗯?” 距离极近,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濮怀瑾的眉睫上,他本能的反抗,伸手抵在裴沐之胸前,厚重的链子随着手的牵动,发出沉闷的响声。 冰凉的铁链无意摩擦着裴沐之的手臂,他只觉得碍事,伸手想把它拨开些,谁知才刚一扯,身下人便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怎么了?” 裴沐之松开握住铁链的手,与此同时,感觉似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手背上。 他忙直起身,一挥手重新点亮殿内烛火。 入眼是濮怀瑾紧抿嘴唇,一手捂住另一只带着锁的手臂,鲜血顺着锁的边缘,一滴一滴往下落。 “怎么回事。” 裴沐之一把将他的手抓过来握在掌心,皱起眉头仔细检查,才发现伤口贴在锁内面,看不清全貌,便没多想,下一秒,濮怀瑾手腕上的铁锁被打开。 里边果真是一道半指长的伤口,伤口似是有已经凝血愈合,但又被再次划开的迹象。 裴沐之本想用魔气为他恢复,可又想起他现在灵力尽失,血肉之躯,多次使用恐怕伤身,只得耐下性子为他上药,边擦拭还边责问道:“受伤了为何也不说一声。” 濮怀瑾眸中略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 过去不论受多重的伤,耗损多少修为,为了不引起仙门内恐慌,他都会表现的若无其事,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从没有告诉过他,受伤原来也可以告诉别人。 扎好绷带后,裴沐之提起那条被丢弃在一旁的铁链,手指摩挲上去,果然毛毛剌剌,手感极其的差,末尾那截还沾着血的勾刺,应该就是划破濮怀瑾手腕的罪魁祸首。 裴沐之嫌弃的撇过头去,铁链在他手中顿时化为灰烬。 “这破链子太粗糙,等日后本座再命人为你打造条更好的,在这之前就先不锁住你了,倘若还敢乱来,本座就折断你腿,让你哪儿都去不了。” 说着,裴沐之不管濮怀瑾反对,脱下外袍,自然的在他身边床榻的位置躺下。 濮怀瑾冷眼看着他,睡意全无:“你出去。” 谁知裴沐之早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一个响指,屋内的烛火统统熄灭,陷入黑暗之中。 “睡觉。” 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濮怀瑾向来排斥与别人亲近,同榻而眠更是不可能。 本想就此僵持,可重重困意将他包裹,无奈,他往里边挪了挪,合衣背对着裴沐之躺下。 还未完全入睡,只听身后传来动静,裴沐之翻了个身,手搭在他的腰肢上,濮怀瑾微微睁开眼,想要将自己腰上的手拿开。 岂知裴沐之得寸进尺,不但不把手缩回去,反而更进一步,绕着小腹将人圈进怀中,下巴搁在他颈窝处,嗅到濮怀瑾身上淡淡的冷香,心里的烦躁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唔,你身上好香。” 裴沐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濮怀瑾有些痒,伸手想要把他推开,但又感觉浑身使不上劲儿,挣扎了会儿,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结果就是一晚上没睡好,濮怀瑾半夜惊醒了很多次,听到身旁平稳的呼吸声,才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身旁的裴沐之早已不见身影。 濮怀瑾打算起身,和往常一般,一手撑着床榻微微直起,却发现另一手上的重量消失,这才想起铁链已经被解了。 他下床整理衣裳。 承欢殿的门被打开,是黛瞳,带着几个魔修走进来。 “仙君,主上命属下来送新衣裳。” 她身后的魔修手中托盘上,果然有一袭叠放整齐的白色衣袍,另一个托盘盛放发冠。 濮怀瑾“嗯”了一声,不曾多说什么。 黛瞳继续道:“主上让仙君先换上,等他稍后过来,便领仙君出去逛魔市。” -- 第24页 说着,把衣裳和发冠放在床头,笑意盈盈对他道:“仙君来魔界那么久,都还没去过魔市吧?” 刚解了锁链就要带他出去,濮怀瑾不明白裴沐之唱的是哪一出。 “嗯。” “我们魔界的魔市也很热闹的,与人界不遑多让!” “嗯。” 比起刚住进承欢殿的那几日,与濮怀瑾说话,几乎说什么他都不会应,除了主上实在把人逼急了,才会冷冷斥上两句,黛瞳能明显感觉到,仙君对她的态度是有所缓和的,至少不论自己说什么,仙君偶尔也会应了,尽管来来回回都那一个字。 濮怀瑾更衣时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黛瞳带着手下退出殿外,耐心等候。 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开。 候在殿外的黛瞳回头道:“仙君好了?” 濮怀瑾颔首。 白裳宽松,用极为柔软的布料,广袖外袍是以天山雪纺织成,轻灵飘逸,透若袅袅云烟,青丝倾泻而下,发冠束起一半,乍一看多了几分烟火气,倒有些像人界俊逸儒雅的世家公子。 “真是好看。”黛瞳没忍住,由衷的赞扬道。 “有多好看,也让本座看看。” 不远处,裴沐之缓缓朝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五一节了,祝各位宝五一节快乐!趁着假期好好放松一下~ 我也继续滚去码字了 第13章 “日后有机会切磋一番吧。” 苍黑窄袖袍,袖口处金线镶绣的纹饰,今日没披毛领,少了几分令人生畏的压抑,倒是多了些少年气息。 映入眼的便是那一双蕴着笑意的浅褐色眼瞳。 濮怀瑾见来人是他,转身便要走回殿内把门关上,却先一步被裴沐之拉住。 他从头到尾将人打量了一番,也不禁满意道:“确实,还是这净白色最为衬你。” 虽然濮怀瑾神色还是冷冰冰,但总归乖乖把衣服换上了。 裴沐之突然凑近过来,濮怀瑾不自在的想要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固定住后脑勺,只听对方低声在自己耳畔道:“昨晚发现你那里又隆起了些,便想着给你做件更宽松些的衣裳,感觉如何,可还合身?” 声音虽小,但离两人较近的黛瞳还是听的一清二楚,窘迫的转过头去,佯装什么也没听见。 濮怀瑾抿唇,伸手想要将他推开,余光却正好瞥见一人,徐徐朝这边走来。 黛瞳也看到了来人,出声提醒:“主上,乐弦公子到了。” 裴沐之这才终于肯放手,漫不经心道了句:“来了?” 乐弦款款行到二人身侧,颔首至礼:“尊座,仙尊。” 自陨魔池一别,濮怀瑾已经数日不曾见到乐弦,只在底下魔修口中听到有关他传闻,说他成了裴沐之的新宠,如何如何的风光无限。 随便听听而已,濮怀瑾从未将此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一见,传闻倒不似有假。 黛瞳看清乐弦穿着后,也顿时有些尴尬。 倒像是提前约好一般,今日乐弦身上的衣裳和濮怀瑾所穿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白色广袖,宽松飘逸,只是料子和版型版型略有不同,若不仔细分辨,定会以为两人穿了同样的衣服。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黛瞳总是觉得这位乐弦公子的穿着打扮、审美喜好,似乎都与华清仙尊越发相近,所以底下魔修看了,才以为主上就好这口,“北濮南乐”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濮怀瑾神色淡淡,未曾多言。 过去在仙门时,乐弦喜穿窄袖长衫,倒是没见过他着过广袖。 不过濮怀瑾亦不喜广袖,只觉挥起剑来略有遮挡,很麻烦,便也喜欢穿窄袖添半臂扩口,腰封也向来不会少,所以看起来总是规矩矜重,令人望而生畏。 可这些日子身形上出现了些变化,让他不得不该穿的宽松,丝绦替代腰封,这样方能遮住些许。 乐弦抬眸看向濮怀瑾,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为难道:“没想到这么不巧,竟和仙尊撞了衣裳,二位可否稍等片刻,乐弦去换身衣裳,随后就来。” 这番话让裴沐之挑了挑眉。 看来他还是没长记性。 “不必了,衣裳而已,没谁穿不得。”濮怀瑾出声阻止。 裴沐之点头:“行,那走吧。” “是。”乐弦轻应了声,随即跟上。 濮怀瑾淡漠的扫了二人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不经意与裴沐之拉开些距离。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黛瞳语塞。 主上想带仙君出去散散心,那单独带上就好,又把乐弦公子唤来一同前去是怎么回事。 况且他虽然曾是仙门落音峰的峰主,可也是鬼君送给的人。 魔、妖、鬼三界在其他几界看来,是狼狈为奸、相互勾结的一丘之貉,妖皇寅煌和鬼君未沿又以魔神马首是瞻,听其差遣,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其实谁都恨不得另外两个死自己前头。 尤其是未沿,面上恭顺,沉默寡言,背地里小动作可不少,只不过对裴沐之仍有畏惧,只敢偷偷摸摸的试探,曾经还因没拿捏好分寸,做过一件过分的事,惹得裴沐之勃然大怒,他鬼君的位置差点没继续坐下去,此后才消停些。 如今又将乐弦送予沉珠宫,美名其曰为仙君解闷,照黛瞳看,解闷没有,添堵到不少。 -- 第25页 “主子,今日明月楼那边轮到主子当值,是否过去?” 黛瞳手下的魔修小声提醒。 她这才想起来,按照之前,原本今天应该是箐岚的,可他前几日才因出言不逊,被主上惩戒受了点伤,虽说他们魔并非血肉之躯,没人那么娇贵,但有伤还是得养一阵子才行,便只能由她先顶上,等过些日子箐岚痊愈了,再找他补回来也不迟。 “走吧。” - 魔市确如黛瞳所言,十分热闹。 四处张灯,各色魔焰点缀,泛起虚幻的迷雾。街道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两旁放置的小摊上摆着不同的玩意儿,各有新鲜,都是些其他几界不曾有的。 和人界集市无甚区别,还别有新奇。 若一定要说有,便是这街道上游走的,小摊旁贩卖的都是魔,他们有的已经修成人形,有的还只是一团黑气,顶着衣裳斗篷,看上去人模人样,走进会发现只是一团眼睛处泛出两道红光的魔团,乍一看着实骇人。 濮怀瑾也偶尔去过几次人界,但都有任务在身,无暇闲逛,完成此行的目的后便迅速离开。 这算是他第一次简简单单逛集市。 三人刚一出现在魔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朝他们汇聚过来。 实在是因为三人的长相都太过扎眼。 魔要修炼成人形不易,且大多数天生面目丑恶,要幻化成俊逸的长相就更为不易,其中有一眼将裴沐之认出的,毕竟被万众敬仰,奉为魔神,除了他无能匹敌的修为外,则是这副迷惑众生的容貌。 不及地一战,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沦为魔神阶下囚的传闻早已六界传遍,魔界上下也人尽皆知。 “华清仙尊”四个字,放在魔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程度,不过现在比起这些,大家更好奇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究竟长什么模样。 但现在看着,尊座身旁有两位白衣仙君,都是清冷出尘,容颜清俊,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华清仙尊。 “早听闻魔市热闹非凡,如今一看果然不假。”乐弦迎合称赞。 裴沐之斜睨一眼,答:“看来你听闻的还不少。” 乐弦浅笑颔首:“除此之外,乐弦对魔界的颇多风俗也略知一二,倘若日后尊座还欲前来,乐弦愿陪伴左右。” “不必,”裴沐之轻嗤:“本座不喜欢外出时有人跟着。” 街道上本就嘈杂,两人有在濮怀瑾身旁你一言我一语,惹得他些许烦躁,正好裴沐之说了这句,濮怀瑾随即顺着开口:“正好,我亦习惯独行,那便分开走吧。” “不行!” 裴沐之一口回绝,往濮怀瑾身边凑去:“唯独你不行,你一刻不在本座眼皮子底下,本座都不放心。” 没完没了。 濮怀瑾淡淡瞥了身旁人一眼,不再说话。 一路走着,不停的有人将目光投过来,濮怀瑾尽数无视,裴沐之反倒很享受这种感觉。 犹如自己精心浇灌,小心栽培的名花昙华,偶尔带出来供旁人远观一番,瞧着他们惊羡无比的目光,得意之情也油然而生。。 路过一个小摊处,濮怀瑾脚步有所放慢。 如此细微处,也被裴沐之察觉,他转头一看,摊子上摆放的都是些武器上挂的配饰。 裴沐之扎住濮怀瑾的手,在摊子前驻足:“喜欢?” 濮怀瑾不置可否。 虽没答话,裴沐之心中已然清楚:“那便看看吧。” 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吊坠,有绑在狼牙棒手柄上的荆棘条,还有挂在大刀刀背上的金刚圈,用苔原狼獠牙制成串链。 角落里那串白线穗子却引起了濮怀瑾的注意,他用手轻轻拿起,仔细打量。 魔族的魔修用的武器大多较为粗犷,所佩的坠饰也多少要看着威风些,所以这串穗子自摆放出来后几乎无人问津。 做工简易,用银线搓成,上边嵌进的几颗鲛珠也非最昂贵的一档,握在手中的重量也正好合适。 裴沐之扫了眼他手中的剑穗,笑道:“你现在没有灵力,好长一段时间用不上剑了,怎么,是想要买来送与本座么?” 濮怀瑾直接无视他的自作多情。 “这玩意儿,细细簌簌的绊手,”话是这么说,但裴沐之挑起旁边一串模样差不多的黑色剑穗,放在手中掂掂:“不过本座正好缺一串。” 倒没听说过他有佩剑。 濮怀瑾顺口问了句:“你买去挂哪儿?” 裴沐之懒懒回答:“本座有一剑,名曰‘神堕’。” 听到“神堕”二字,濮怀瑾神色一凛。 与渊尘、问虹、钧寒齐名的上古神剑,神堕属西海龙族一脉,自百年前与魔族一战落败后,便离开西海,销声匿迹,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 如今却说神堕剑在魔神手中。 为不引起怀疑,濮怀瑾神态自若,佯装随口一问:“为何从不见你使剑。” 裴沐之嗤笑一声,不屑道:“能用双拳敌过的,何须拔剑?” 话语之轻狂,语气之嚣张。 自数十年前先魔尊陨落,裴沐之登上尊位,统领魔界,被称之为魔神,外界皆传他暴戾阴鸷,虽未曾见过他展示实力,仙门各派仍没掉以轻心,时刻小心谨慎的观察着不及地的情况,可裴沐之一直无动于衷,当所有人都放下戒备后,他却联合妖、鬼两界,打仙门六派一个措手不及。 -- 第26页 濮怀瑾应了声,淡淡道:“日后有机会切磋一番吧。” 平常不论说什么,他总是一副冷冰冰,极不情愿的模样,这是他头一回主动向自己发出邀约。 裴沐之伸手握住濮怀瑾的腰,轻轻捏了下,凑近他耳边,嗓音低沉:“你现在身子金贵,本座怎么舍得对你拔剑。” 濮怀瑾只觉得被他鼻尖扫过的地方开始升温,变得滚烫,这种莫名的感觉从未有过。 今天难得,听他主动与自己说话,裴沐之顿感愉悦,从怀里掏出颗黑晶珠放在摊桌:“这两串剑穗本座要了。” 摊主是以为幻化成人性的中年魔女,得见尊座光临自己的小摊已是受宠若惊,普普通通两串穗子,他竟用一颗黑晶珠交换。 魔女忙摇摇手:“尊座这,这不值……” “既然仙尊看得上,那它就值。” 裴沐之说罢,揽着他的肩正要走,濮怀瑾的衣摆却被什么拽住。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团还没化形的小魔球,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有两个红色的光点充当眼睛,小胳膊小腿,正拉着濮怀瑾的衣角。 第14章 “重了许多,是不是长胖了?” “大哥哥,你真好看,送你花花。” 黑团子举起小手,手里紧紧攥着一朵洁白的小花,递到濮怀瑾面前。 看样子这小魔童是摊主的孩子,此举可把他母亲吓了一跳,责怪自己怎么就没看住,让孩子跑了出去。 濮怀瑾微微一愣,似乎也没想到会有小朋友扯扯自己的衣角,递上小花,出神不过片刻,竟伸手接过。 “谢谢。” 有些出乎意料,裴沐之也没想到他会接过一个未化形的小魔物递给的鲜花,毕竟印象里,濮怀瑾对魔这个种族十分厌恶。 见濮怀瑾收下,小魔童的母亲松了口气,赶忙招手让孩子回来,下一秒却被裴沐之叫住。 “小东西,你送花只送给他不送给我,是觉得本……我没他好看么?” 小魔童回过身,看着裴沐之诚实的摇摇头,便从手中那一把五颜六色的花里抽出一支紫色的,够着身子递到他面前:“大哥哥,你也好看。” 裴沐之喜滋滋的接过小魔童递过来的花,故意在濮怀瑾面前转了两转,似是在炫耀:“小孩子就是好,不会骗人。” 濮怀瑾挑眉。 幼稚。 随后伸出手,摸了摸小魔童的脑袋,动作是少有的轻柔。 “没想到有一日竟能看到华清仙尊的手,主动去触碰一个魔物。”裴沐之轻嘲。 毕竟濮怀瑾曾经那句“魔乃秽类,本性恶浊”,他可是铭记于心,一日都不敢忘记。 濮怀瑾神色淡淡:“他心智纯粹,若秉正初心,日后可达通途。” 这番话,听的裴沐之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副如同世间事只有他一人看得清明的模样,裴沐之很是厌恶,仿佛至高无上的神祗,凭自己以为的善恶去审判旁人的生死。 他眼眸阖上,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意,转过身道:“走吧。” 明明是三人同行,乐弦跟在他们身旁,仿佛一个局外人。 从方才挑选剑穗起,裴沐之和濮怀瑾之间他就再也插不进去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言一语,完全将自己排除在外。 正当他紧抿着唇,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拳头逐渐捏紧,一支白色的小花被送到他面前。 是方才赠那两人花的小魔童:“大哥哥,前面那两个哥哥都有,也送你一支。” 连挑都只能挑别人剩下的,还是和先前那人一样的颜色。 乐弦心里失落,情绪难以抑制的激动,一手夺过魔童递过来的花,手指一勾将花茎折成两段,狠狠扔在地上,眼神满是轻蔑:“魔族脏物,莫污了本君的手。” 说罢,转身跟上早已离去的两人,独留小魔童委屈的弯腰去捡被折断的小花。 两人已经与他隔了些距离,乐弦几乎是小跑了段才赶上,脸上方才厉色一扫而空,他柔声对裴沐之开口:“尊座手中这花儿,看着稀松平常,之前我在仙界和人界却不曾见过,是只在魔界生长吗?” “只能说明你见识少,”裴沐之嗤笑一声,“这种花在人界随处可见,不及地也长了很多。” 本想找个新话题重新聊起来,没想到裴沐之直言直言,半分颜面都不给,只差把不愿和他废话写在脸上了。 乐弦牵强的露出一个笑:“尊座说的是。” 裴沐之侧过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的人落后了半步。 “怎么不跟上?” 濮怀瑾看了他一眼,脚步依旧很慢。 明明才走了没多远,他已经开始略微喘息,这些日子来,越发容易疲乏困倦,不知为何,总感觉体力消耗的特别快,随便动一动都觉得累的历害。 即便没有灵力护体,也不该虚弱成这样。 裴沐之停驻等他:“走不动了?” 隐约可闻的喘息声,即便濮怀瑾一言不发,也说明了一切。 要他服软,如是回答,那才是痴人说梦。 裴沐之将手里的小花收入怀中,没等濮怀瑾反映过来就已弯腰将人抱起。 身体突然悬空,等濮怀瑾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落入裴沐之怀中。 街道上行人之多,摩肩接踵,此刻他们的目光整齐划一,纷纷往这边投过来,望见是裴沐之,又迅速缩回去,表现出那种佯装目不斜视,又忍不住好奇心想要窥上一眼的姿态。 -- 第27页 平日里在沉珠宫内胡闹也就算了,濮怀瑾也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预兆便将自己抱起。 脸庞有些发烫,他故作镇定,推搡挣扎:“放我下去!” 他越挣扎,裴沐之的手臂圈的越紧,完全不理会他的诉求,只是认真感受了一番双臂间的重量,迷惑道:“重了许多,是不是长胖了?”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怀里人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即也不挣扎了。 裴沐之低头去看,只见濮怀瑾将脸侧朝他胸膛,被散落的长发半遮住的耳廓似是有些发红,虽一字未言,但极力隐藏的窘迫还是让裴沐之给捕捉到。 因被抱起的缘故,纱制柔顺的雪纺贴着身子下垂,微微隆起的小腹隐约可见。 裴沐之瞬间反映过来。 感受到落在自己小腹上的灼灼目光,濮怀瑾浑身都极为不自在,本能的抬手想要遮住,殊不知这举动在旁人看来,简直是欲盖弥彰。 双手又将人往怀里紧了紧,声音里竟出奇的听出一丝温柔:“累了我们就先回去,改日本座再带你出来可好?” “嗯。” 濮怀瑾答的极轻,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 裴沐之抱着人,快步消失在街道上。 被晾在一旁的乐弦也只能闷头跟上,此行自己就不该出来,立在两人身侧仿佛一个笑话。 等人走后,魔市中的大家赶忙议论起方才所见的那一幕,有些流言不攻自破。 回到沉珠宫后,裴沐之直接将人带回承欢殿,放在床榻上,为他点燃满殿的烛火。 濮怀瑾躺倒床上后,随即侧了个身,不去看他。 裴沐之也不恼,看了下时辰,差不多也到了去趟明月楼的时候,便朝床上人说:“你先休息,本座一会儿再过来。” 说完匆匆离开承欢殿。 独留濮怀瑾一人,向来坚不可破的冷漠似乎也出现了裂缝,他头一次切实的感受到羞恼这种情绪,即便极力掩饰也会露出马脚。 手也情不自禁的抚上小腹,长叹一声,蹙起眉头。 这磨人的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明月楼上,在蕴魄珠光茫笼罩下,楼阁内恍若白日。 守候在门口的魔修见裴沐之到了,躬身行礼:“尊座。” 黛瞳听到声响也转过头,见是裴沐之来了,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主上。” “开始吧。” 裴沐之立于温凉台前,双手掌心魔气汇聚,一层一层包裹住台上若隐若现的灵魄,蕴魄珠的光茫骤盛,是之前的好几倍。 台上原本已有些破碎四散的灵魄,在魔气的包裹和蕴魄珠的明光下,逐渐聚合,又恢复成了一具完整的魄。 裴沐之这才缓慢停手,释放的魔气也湮灭的掌心中。 温凉台上的灵魄虚虚实实,泛着淡淡微光,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飘散,裴沐之眼里闪过一抹沉痛,心里万千思绪,终究是化作轻轻叹息。 他声音发涩,看着台上的灵魄喃喃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凝魄消耗不少修为,裴沐之感到有些许疲惫,吩咐手下继续守着,自己先行离开了明月楼。 在犹豫是直接前往承欢殿,还是先回一趟寝宫更衣,裴沐之最终还是抑制住直奔承欢殿的冲动。 濮怀瑾喜欢干净,还是先回寝宫更衣沐浴,然后再前往,会好一些。 回到寝宫后,他褪下外衫,换上黑缎浴袍走到后殿,抬手拨开纱帘,走进汤池中。 蒸汽氤氲,水上笼起雾蒙蒙一片,若隐若现间,似乎看见还有一人在汤池中,身姿妙曼,缓缓回过身。 裴沐之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人拨开烟雾,徐徐朝他走来。 看清来人的容貌,和回忆里无二,温润如玉,神情柔和,用天底下最温柔的词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无邪尔?” 裴沐之不受控制的唤出声。 出口才惊觉不对,无邪尔早已在数年前被濮怀瑾一剑穿心,封印了三魂六魄,剩下一魄此刻正躺在明月楼的温凉台上,靠蕴魄珠供养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幻觉。 他闭上眼,当再度睁开时,汤池里的人还在,只不过不再是无邪尔。 裴沐之一愣,嗓音微哑:“是你?” 对方身着的白衣似山涧倾泻而下,发梢沾了些水珠,晶莹剔透,顺着肩膀滚落,浸湿衣襟,衣裳沾水后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引人无限遐想的身姿。 圣洁也能勾起人的欲望。 对方缓缓在水中移动着,一步一步朝裴沐之靠近,两人近在咫尺时,他才开口回答:“是我。” 裴沐之受不了他靠的如此近,后退一步,压抑住心中的燥热:“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深处一根手指,勾起裴沐之的一缕头发,绕着圈圈,声音妩媚:“想你不就来了。” 这句话。 比起困惑,裴沐之听后更想发笑。 顶着濮怀瑾那张无情无欲、神圣不可侵犯的脸,说出这么暧昧不清的话,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过很新奇。 这样子的濮怀瑾是他没见过的。 烟波流转,言语挑逗,尽管还是不染纤尘,却让人更加想……欺负他。 裴沐之眼神玩味:“你想我?想我什么?” -- 第28页 对方掩唇轻笑:“自然是想和尊座,做些不可明说的事了。” 第15章 null 第16章 “你这个人不是无情,根本就是绝情。” 裴沐之风风火火赶来,登上明月楼顶阁,刚拨开帘子,便看到熟悉的背影。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脸色一暗,嗓音低沉,询问间已经一个闪身移到温凉台前,不动神色的拦在濮怀瑾和温凉台之间。 濮怀瑾神色平常,抬头直视他,淡淡出声:“不是你给我令牌,说整个沉珠宫内哪里都可以去么?” 守候在门口的魔修听完,胆怯的缩了缩脖子,方才仙君要进来,他们是极力阻拦过的,奈何他手中的令牌确实是尊座所给,除了出沉珠宫外哪里都能去的话,也是尊座说的,不得已只能让他进顶阁。 裴沐之没有回答,目光从濮怀瑾身上挪开,落在他身后的乐弦身上,神情倏然阴鸷:“是你带他来的?” 乐弦心虚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裴沐之心里有了答案,他抬起手,一股力量朝乐弦袭去,眼看被击中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白色的身影往乐弦面前一挡。 见状裴沐之猛然收力,在即将击中他面门的瞬间,及时停住。 举起的手缓缓放下,裴沐之看着濮怀瑾的神情,满是不可思议。 濮怀瑾闪身过来时没有丝毫犹豫,此时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声道:“与他无关。” “那此事也与你无关。”裴沐之眼中残余的温度,也消耗殆尽,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两人对峙,针锋相对,如同一切又回到最初,仙界仙尊同魔界魔神势不两立的时候。 平日里的虚弱之态已然不见,濮怀瑾此刻身姿挺拔,半分不肯退让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曾经执剑而立,傲然众生的华清仙尊。 那瞬间,乐弦看着他,神情有些许恍惚。 “此事因我而起,怎会与我无关!” 语气凌厉,声压颇强。 濮怀瑾甚少激动,疾言厉色更是少之又少。 原来他还记得。 仿佛心中的石头落下,裴沐之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看来仙尊也并非如此健忘之人嘛。” 濮怀瑾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望向温凉台上,那一缕用蕴魄珠精心供养的灵魄,若隐若现,可依稀看得出容颜。 与他的师兄,一十三洲玄玉仙尊落空明的样貌一摸一样。 若不是落空明此刻身受重伤,应该正在一十三洲调养,乍一看定会以为躺在这儿的是落空明。 “既然看也看了,想知道的也知道了,可以走了么?”裴沐之问。 濮怀瑾面无表情,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裴沐之冷声道:“莫非华清仙尊还有何指示?” “你想解开封印。”濮怀瑾开口。 裴沐之供认不讳:“没错。”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果然还是这般冷心冷清,不论隔了多少年,经历的多少事,他都是这般无情。 “当年你也是这样,”裴沐之讥讽开口:“我求你,甚至向你下跪,抓住你的衣角恳求你放过他,你就像现在一般,当着我的面,在我眼前,将他一剑穿心。” 濮怀瑾听罢,脸上没露出丝毫异色,心却如被寒气裹挟。 原来他的折辱和囚困,都源于此。 时至今日,裴沐之对他的恨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与日俱增。 可即便他再恨,都改变不了濮怀瑾要灭去这一缕灵魄的决心,就算他此刻灵力全无,根本不可能在裴沐之的眼皮子底下动这缕灵魄分毫,他脸上亦未有退缩之色。 两人间的关系才稍有缓和,眼下就已反目成仇。 裴沐之笑意中夹杂了些许苦涩:“他已经只剩下一缕残魄,你都不肯放过,定要他灰飞烟灭才肯罢休?” 濮怀瑾轻抿住唇,没有说话。 他说的不错,别说一缕,即便只有半丝半缕,他也势必要除去,永绝后患。 此邪魄一日不除,待日后归位,仙界必遭大劫。 不过其中缘由,濮怀瑾不想解释,裴沐之也没必要知道。 他合上眼眸,开始调动体内残余的灵力自血脉里逆行,妄图冲破缚灵锁的禁制,强行凝聚灵力给温凉台上的残魂致命一击。 灵力还没调起,手腕已经被裴沐之一把握住,用威压强行抑制下来。 他看向濮怀瑾,满眼失望。 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甚至在自己面前伪装示弱一下都不愿意,真的是好硬气。 “你这个人不是无情,根本就是绝情。” 裴沐之随便一句话脱口而出,却让人六月犹寒。 本以为这次他也会一如既往,用沉默对抗,没想到濮怀瑾垂下眼眸,似在自言自语:“你怎知我没有手下留情?” 裴沐之嗤之以鼻。 虚伪。 当时就在他面前,他眼睁睁地看着无邪尔温和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体内的魔气被渊尘剑的寒光所净化,三魂七魄游离飘散,等濮怀瑾走后,他捧着招魂灯在无邪尔被封印的地方徘徊九天九夜,才勉强收回一缕残魄。 濮怀瑾下手就是冲着要无邪尔魂飞魄散去的,又哪来的手下留情。 -- 第29页 “仙尊说的手下留情,该不会是对我吧?”裴沐之眼神阴狠,嘲讽道:“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顺手把我一并解决掉?” 此话让濮怀瑾脸色有一刹的苍白。 裴沐之也懒得再废话,控制住他的手,将人拦腰抱起,离开明月楼顶阁,并在踏出门前,回头对负责看守明月楼的魔修道:“从今往后,不准他再进明月楼。” 魔修们马上低头答是。 一路上,任凭濮怀瑾如何挣扎,裴沐之都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抱的越发紧,让怀里人无法动弹。 直奔承欢殿,进去后直接把人扔到床上,欺身而下,一手将濮怀瑾推拒的手抓住,按过头顶,另一只手游移至他的腰间,摸到丝绦的结,轻轻一拽,袍子松散开来。 “你放手!” 濮怀瑾知他想做什么,出声喝止。 裴沐之哪里会听他的,手顺着领口滑入,被指尖抚过的地方不由的一阵战栗,衣襟扯开,雪白光洁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裴沐之着了魔一般,低下头在濮怀瑾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头顶上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裴沐之!” 裴沐之动作突然一顿,被怒气充盈的头脑也逐渐恢复几分清明。 他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将脑袋埋进濮怀瑾的颈窝,嗅着淡淡的冷香,轻喘道:“本座现在暂时不会动你,但是你最好听话些。” “那本尊也要告诉你,”濮怀瑾努力抑制住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坚决道:“只要本尊活着一日,就绝不会让你解开封印,放他回来。”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裴沐之此刻简直恨他恨得发疯。 本以为将他从神坛上拉下,让他不染纤尘的衣摆染上红尘烟火气,这样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能将他驯服,没想到困住他的肉身,他还有一身傲骨,打碎他的傲骨,也磨不灭他的傲气。 换做旁人,或许会因此倍感消沉,可很不幸,濮怀瑾遇到的不是别人,是他裴沐之。 “是么?”他望着身下人,轻蔑道:“那就睁开眼好好看着,本座不但要解开封印让他回来,还要把你永生永世囚在这承欢殿内,做本座的魔妃,日日承欢本座身下。” “你无耻!” 濮怀瑾咬牙,企图奋力将双手自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可无济于事。 裴沐之欣赏着他这番颦蹙的模样,美人难得动怒,可即便动怒也是极美的,他低头在濮怀瑾耳侧轻声:“嗯,是无耻,继续骂,本座喜欢听你骂人。” 从来没听说过这么无理的要求。 濮怀瑾抿唇,只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 令牌既然给了,裴沐之也没打算收回去,只不过下了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明月楼,违令者格杀勿论,话中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就是要让濮怀瑾感受一下只能睁眼瞧着,却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让濮怀瑾安坐待毙绝无可能。 便是裴沐之恨透了他,他也绝不会让封印被解开。 接下来几日,他独自待在承欢殿时,便会闭目凝气,想要尝试重新取回修为,奈何体内灵力被魔胎吸去,本就所剩无几,再加之缚灵锁阻碍, 最后一次以失败告终,腥甜涌上喉头,濮怀瑾偏头,吐出口鲜血,一时间感觉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 他捂住胸口,今时不同往日,身体各方面都大不如前。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濮怀瑾忙擦去嘴角血迹,将沾了鲜血的帕子藏起,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是黛瞳送药来了。 昨日的事她已经听说,没想到纸包不住火,无邪尔的事还是让仙尊知道了。 三人之间的纠葛她知道的也甚少,不过在这之前,六界之中,主上之所以独独恨极了华清仙尊,确与无邪尔有关。 相处这么些时日,黛瞳个人觉得,仙君并不是冷心冷清,是非不分的人,而跟随主上多年,他虽为魔神,却无多少侵夺其他几界的野心,所愿唯有复活无邪尔这一件事。 她也不明白为何仙君执意要置无邪尔于死地。 “仙君,”黛瞳犹豫再三,还是出声:“主上年少时过的凄苦,受尽欺凌,甚至差点被其他魔群分食,是‘那位’几次三番出手相救,才得以存活,主上心怀内疚,生了执念,故而心心念念想要救他。” 虽然没受某人指示,但黛瞳总是时不时来给他做说客。 濮怀瑾端起药抿了一口,看着漆黑的汤药出神,随后声音淡淡:“何须如此麻烦。” 黛瞳一愣,没明白:“什么?” 濮怀瑾神色清冷:“若真想救他,又何必继续送药,待本尊灵源摧毁,无情道消,本尊所下的封印自然跟着消失,又何须多此一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3 16:44:00~2022-05-04 18:2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车纪念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车纪念日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仙尊,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黛瞳答不上来。 说实话,其实刚开始主上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摧毁仙尊的灵源,破他的无情道,消除封印,让其他魂魄重归本体。 -- 第30页 但不知为何,主上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说到底,不过是他憎恨我,想要折辱我,”濮怀瑾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所说的事与自己全然无关:“他要本座动情。” 一语中的。 黛瞳也恍然大悟,欲破无情道,一为修习者动情,二为直接摧毁起灵源,从根源上破道。 主上既想解开“那位”的封印,又不愿摧毁仙君灵源,剩下的只有一种方法。 看他亲手破了自己的道,看他体会尽人生八苦,在十丈红尘内沉浮,用来对付濮怀瑾这样的人,真是再合适不过。 原来竟是这样。 虽然不知濮怀瑾为何会愿意同自己说,可黛瞳心里产生了几分莫名的愧疚。 说到底,除魔卫道,保仙界太平,是他作为华清仙尊的职责所在,若站在他的角度看,不过是随手处置了一只魔罢了,再平常不过,只不过因为那魔是主上心中极为重要的人,才会招来如此祸端。 想来想去,也轮不到她来评判对错,眼睛一转,却突然想起自己来承欢殿前主上提到的一件事,不知算不算宽慰,先说出来也无妨。 “过几日便是魔界供尊大会,往年都是主上一人登台,接受万魔朝拜,今年听说主上有意让仙尊一同前往,按我们魔界的规矩,供尊大会除了尊座外,只有魔后才有资格比肩接受参拜,可见主上心里是有仙君的。” 话说到后面,黛瞳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濮怀瑾也没可能察觉不到。 他们心里都清楚,裴沐之平时看似随心所欲,可每做一件事都有目的。 万众朝拜这样的事,在他作为华清仙尊的时候在就习以为常。 可作为魔神身边的人,和他一同登上高台受众魔朝拜,此举不言而喻。 况且。 濮怀瑾想起不日前,裴沐之刚说过的那句话。 在他眼中,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也只配给他做妾。 是夜,裴沐之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宿在承欢殿,濮怀瑾也知道,便是怎么赶他都不会走,便不做理会。 只是同一张床上,两人中间似隔了楚河汉界般,都守住自己的一片地,默契的不再向对方靠近半分。 烛火熄灭,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双方各朝一面,谁都没能安心闭上眼。 “我修的是无情道,此生不会动情。” 冰冷的声音自漆黑中传来,如水滴落入寒潭内,晃起涟漪。 裴沐之冷笑,只是隐藏进夜色里:“是么?倘若本座非要你动情呢。” 那只会徒劳。 濮怀瑾心里默默的想,却没有回答。 - 魔界供尊大会,一年一度,筹备多时。 所有魔群,不论男女老少,是否已经化形,近日都必会聚集到供台之下,敬奉他们魔界的尊主,为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魔神,献上崇高的敬意。 供台下群魔汇聚,人声鼎沸,场面极为盛大。 有的魔修为能近观魔神尊容,提前几日就来占位,早已等候多时,盼着这一日到来。 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一顶庞大奢华的轿辇,自中间宽广的道路上缓缓行来。 轿辇由魔神座前四凶兽拉着,三十二魔修跟随其后,左右两侧分别是魔神手下恶煞双将——黛瞳和箐岚,骑在马上随驾左右。 红纱覆顶,黑晶镶壁,白玉搭阶,华丽的轿辇中,透过红纱隐约可见两个身影,玄衣魔神姿态慵懒,白衣仙君坐的端正,虽然看不到脸,也足以让人无限遐想。 道路两旁的魔修纷纷跪地,高呼“魔神千秋”,声音此起彼伏,一阵压过一阵。 裴沐之收回看向众人的目光,侧头瞥了濮怀瑾一眼,只见他仍旧清清冷冷,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突然来了兴致,裴沐之故意伸过手,碰上濮怀瑾的肩膀,一把将人拉过来,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捏上他的下巴,微微抬起,逼迫他同自己对视。 “别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这么好的日子,给本座笑一笑。” 濮怀瑾毫不犹豫,一掌将他轻佻的手拍到一旁。 裴沐之存心逗趣,揽住他肩膀的手依旧不放:“你笑一笑。” “不要得寸进尺!” 透过红纱,听不见里面的谈话,也只能大概看到个轮廓,隐隐约约可见魔神将仙尊揽入怀中,十分亲昵。 底下跪拜的魔修们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距离最近的黛瞳因为能听到两人的谈话,但为了迎合气氛,也只能扯出个还算合群的笑容。 来到供台之下,四凶兽缓慢停住脚步,仰头朝着天空嘶鸣齐齐嘶鸣,声音轰隆,直冲云霄。 三百一十二级台阶通往高台处,供台处屹立着的青铜四方鼎被黑气笼罩,往外冒着青烟。 轿辇只能到这儿,接下来的台阶则需要魔神亲自步行。 正当众魔伏首跪地,翘首以盼时,几道身影突然从人群中跃出,飞身而上,手握长剑,寒光乍现,剑锋指向同一处,汇聚剑气,朝着轿辇气势汹汹地刺来。 黛瞳反应迅速,抽出佩剑,挥舞迎敌。 兵戈碰撞间,其余人才惊觉竟是有人欲行当街刺杀之事。 另一边的箐岚也被几个刺客缠住,脱不开身,后面跟随的魔修们纷纷操戈,上前协助。 -- 第31页 本以为不过区区数人,很快便能平息,岂料此时竟又有十余人拔剑飞出,加入这场刺杀,震惊之余,底下魔众已经乱作一团。 其中一人抓住了时机,趁着同伴牵制住魔神手下双将,握剑刺向轿辇之中,剑气凛然,刺破红纱,被截断的纱片在空中飘舞,随后轻柔的落回濮怀瑾脚边。 握剑的人此刻正一脸惊异,看着自己手中利剑竟被对方徒手握住,任凭他如何使劲也无法再将剑推进半分。 裴沐之俊逸的脸上浮起一丝轻蔑,仿佛此时手中握着的并非利剑,而是一根软绵的枝条。 那剑修顿时冷汗涔涔,感受到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心里生出绝望。 裴沐之声音略带笑意,对身旁人道:“既然冲上前领死,你说本座要不要成全他?” 剑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仔细一看,他身旁坐着的神情冷漠的白衣美人,果然是他们此番欲前来营救之人。 濮怀瑾眉头轻皱,还没等开口,裴沐之褐色的眼瞳先一步变深,脸上的笑意也被暴戾取代,他手腕一转,握住的长剑如破铁般被从中间折断,风驰电掣间,剑修已经被他钳住喉咙,两人一起飞出纱帘外,裴沐之反手就将他狠狠扣在轿辇前的台板上。 木制台板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碎屑不断往下掉。 那剑修背部着地,疼的头晕目眩,随后喷出一口血,动弹不得。 裴沐之钳住他喉咙的手不断收紧,嘴角含着残忍的笑意:“能让本座亲自动手杀你,是你的荣幸。” 氧气稀薄,那剑修脸色已经涨的通红,翻起白眼,眼看就要窒息而亡。 “住手。” 清冷仿佛天外之音,飘过耳侧,下一秒只感觉扼住自己脖颈的力道一松,新鲜空气灌入口鼻。 剑修猛地吸气,瞳孔重新聚焦,忙侧头看向说话之人。 濮怀瑾用手拨开红纱,从里边慢慢走出来。 虽然换了身衣裳,却仍如高悬天边的白月,遍洒清辉。 裴沐之回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想本座放了他?” 虽然刺杀的人身上都披了黑色斗篷,气息也伪装的和魔族无异,可他们所持的剑和所用的剑招,一眼便能看出是仙门的人。 “是。”濮怀瑾坦然回答。 难得。 华清仙尊也会为了他人性命,出声相阻。 裴沐之挑眉,嘲讽道:“仙尊,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濮怀瑾淡淡的望着他。 “只要你开口求本座,本座便放了他,如何?”裴沐之提出要求。 被捏住喉咙的剑修满脸惊异,更多的是痛苦,仙尊受辱无异与他自己受辱,若要仙尊为了救他向这邪魔低头,倒不如自己英勇赴死。 剑修口里吐着血沫,艰难道:“仙尊,仙尊你莫要听这魔头所说,仙门一定想尽办法也会救您出去。” 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上眼睛,欲自爆灵体,不巧被裴沐之发现,剑修刚出窍的灵体又被他一掌拍回体内。 随后裴沐之看着没死成的剑修,阴恻恻道:“本座准你死了么。” 突然,人群中又有数十人拔剑跃起,朝着这边杀来。 裴沐之神色一凛,将身受重伤的剑修随手扔下轿辇去,面对挥剑朝他刺来的数十人,脸色阴沉。 看来这次仙门是有备而来,目的方才那个剑修也已经说了,就是为了从他手里救回濮怀瑾。 裴沐之冷笑一声。 做梦。 好不容易摆脱几个仙门弟子的围杀,黛瞳匆忙赶到轿辇旁。 这些仙门弟子一个个跟不要命似的,很是难缠。 裴沐之侧头扫了眼半步之后的濮怀瑾,对黛瞳吩咐道:“带他先回沉珠宫。” 在这供台之下,挨山塞海,不知仙门还有多少人藏在其中,即便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让仙门之人得手。 黛瞳领命,来到濮怀瑾身侧,焦急低声:“主上吩咐属下先送仙君回去,还请仙君移步。” 濮怀瑾默默看了眼裴沐之的身影,轻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等濮怀瑾离开后,裴沐之亦不再收敛,周身魔气肆意外泄,强压之下,不止仙门弟子,很多修行尚浅的魔修都扛不住弯下腰去。 他的眼神极为恐怖,扫过执剑冲上来的人,不再多言,转身迎战。 黛瞳领着濮怀瑾往沉珠宫的方向赶去,却在中途被人拦住,对方人数众多,即便她亦带了一队魔兵,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为首那人转过身,黛瞳眼睛瞪大,不敢置信。 恍惚间,她竟以为无邪尔解开封印,好端端站在她面前。 但仔细分辨,两人虽外貌相同,可比起无邪尔,此人目光柔和,神色悲悯,比他少了几分凛冽杀意。 “师……兄?” 看着眼前人,濮怀瑾微愣。 在他身侧,还有乐弦,慕陵舟,以及一众仙门弟子。 作者有话说: 裴啊快醒醒,再晚你老婆就要带球跑了! 第18章 脱逃 许久未见,落空明消瘦了许多,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倦色。 之前听乐弦提起,不及地一战,仙门六派受创,玄玉仙尊也在以慕陵舟的护送下回到一十三洲,为了关闭阴隙,消耗不少修为,还受了重伤。 落空明脸上的笑容和从前一样温和,轻声回应:“师弟。” -- 第32页 师兄弟重逢,画面十分温馨,但黛瞳却丝毫没感觉到,只在心里暗叫不好。 若单凭修为,自己根本不是玄玉仙尊的对手,更别提他身后的一众仙门中人,若是主上在,说不定还能…… 黛瞳顿悟,这根本就是声东击西! 供台那边冲上来的仙门弟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拖住主上。因为他们心里也清楚,凭数十人就妄图从魔神的地盘上带人走,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若想从她手里抢人,把握还是有十之八九。 真正要带人走的,早在这儿等候多时。 落空明朝着身侧慕陵舟微微颔首示意。 慕陵舟会意,抽出佩剑,身后其余仙门弟子也马上拔出佩剑,蜂拥而上,与黛瞳等魔修刀剑相向,打的不可开交。 混乱之际,濮怀瑾手腕突然被握住,猛地一拉,将人带出双方混战之地。 他回头,见落空明眉头紧蹙,欲拉着他先行一步。 濮怀瑾急声唤住他:“师兄且慢!” 落空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开口告知:“你无需担心,陵舟他们负责断后,我们先走。” 说完便不再等他回复,拉起人就匆匆转身,往混乱的人群里去。 黛瞳已经分不开身前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濮怀瑾越走越远,情急之下,她抱着一丝侥幸,出声喊道:“仙君!”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濮怀瑾还是听到了,身子一僵,回头望去。 淡淡一瞥,似有情绪,可离的太远,黛瞳没能看清,她心一急,举步想要赶上去,一柄利剑突然横在她面前。 黛瞳反应迅速,抬剑去挡。 剑刃相交,碰撞出声响。 慕陵舟挥剑挡住黛瞳去路,嘴角勾起一笑:“姑娘,刀剑无眼,还是莫要分心的好。” 黛瞳心急如焚,奈何慕陵舟的修为与她旗鼓相当,况且他有意阻拦,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她狠狠瞪了慕陵舟一眼,对方却没心没肺,笑的一脸的无所谓。等黛瞳再抬头望向濮怀瑾离开的方向时,早已没了人影。 心里顿时一阵绝望。 主上问起来,自己该如何交代? 本来心里就急,看着眼前慕陵舟的笑脸更觉得刺目,火冒三丈下,黛瞳手中剑招愈发狠厉,颇有些泄愤的意思。 毕竟是在魔界,落空明为求把稳不曾御剑,而是带着濮怀瑾一路躲避,来到处僻静之地,这里布满奇形怪状的黑色巨石,直直戳进泥土之中,嶙峋可怖。 落空明放慢速度,松了口气,回头看去,才发现濮怀瑾已经皱起眉头,喘息急促,鬓边碎发看上去有些许凌乱。 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狼狈。 他自小与师弟一同在师尊身旁修习,师弟向来清冷自持,行事不曾有过纰漏,更是连半点失态的时候都没有。 落空明停下脚步,转身扶着濮怀瑾缓缓靠着岩石坐下,休息片刻。 好不容易平缓呼吸,濮怀瑾打量四周,略显迷惑:“师兄,为何要绕往此处?” 这里名曰乱石岩,是魔界前往人界的必经之路,若要回仙界,往这里来还要经过人间,属实是绕远了。 落空明摇头,轻声叹气:“自那一战后,不及地被攻陷,六派退守仙堑,如今不及地已被纳入魔界的版图,魔神派重兵把守,想从那儿回去,只怕不可能了。” 他这一提,濮怀瑾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自己灵力全无,不及地的屏障也早已随之消散。 一阵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喉咙有些发痒,侧头掩住嘴轻咳了两声。 落空明惊讶,作为修仙之人,除了欲望极淡外,基本无灾无病,方才走了两步濮怀瑾就气喘吁吁,他便有些困惑,迎风咳嗽又是怎么回事? 想着,他伸手,用双指探向濮怀瑾的手腕,随即面露诧异之色。 “师弟,你的灵力……” “没了。” 濮怀瑾声音淡淡。 他这副早已知晓的模样,才是落空明始料未及的。 仙界华清仙尊,无情道修习至无人能及的境界,仙门众人只能望其项背,无限敬仰。如今这一身他引以为傲的修为竟然没了,更让落空明惊异的是,如此大的心理落差,他似乎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濮怀瑾垂下眼眸,难辨悲喜:“裴沐之说的没错,我腹中,是坏了他的魔胎。”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他这般坦然承认,落空明的心还是猛地一揪,目光盈满怜惜。 他与师弟从小一起长大,对师弟他可谓十分了解,是喜是怒他从不会表现在脸上,都是独自一人默默承受。 落空明抬起手,心疼的想要拍拍他的肩,却被对方一闪身躲过去。 过去裴沐之想触碰时,濮怀瑾都会本能的避开,这次也不例外,等避开后,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而落空明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瞬,自然的垂下。 双方都沉默半晌,濮怀瑾突然想到什么,微微拉起右臂的衣袖,露出手腕,并将其举到落空明跟前。 手腕上圈着一只黑色的镯子。 “师兄,这缚灵锁可能解开?”濮怀瑾出声询问。 落空明低头,仔细打量一番后,指尖泛起灵力,在缚灵锁上下左右四面各点一下,黑晶镯子内明光闪烁,三两下之后,整个镯子化为灰烬。 -- 第33页 缚灵锁消失的同时,濮怀瑾感受体内灵力回流,虽然只有部份,但总比没有好。 休息片刻后,不远处慕陵舟等数人也匆匆赶到,与他们会合。 慕陵舟喘着粗气,告知他们好不容摆脱魔修的缠斗,仙门其他弟子却在撤离时被人群冲散,因此只好分头行动,剩下的几人先往乱石岩这边赶来。 落空明点点头,侧头朝濮怀瑾温声询问:“师弟,可还走得动?” 濮怀瑾微微颔首。 慕陵舟见状,连忙上前扶起他,一行人朝人界而去。 - 沉珠宫内,气氛阴沉,似被无边黑暗笼罩,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台阶下被俘的一众仙门弟子依旧昂首挺胸,任凭魔修怎么踢踹也不肯下跪,一副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的傲气模样。 而另一旁,黛瞳单膝跪地,拱手低头,不敢起身。 “人跑了?” 头顶传来的声音无比低沉,强大的威压也随之而来。 黛瞳俯身,咬紧下唇,没有辩驳:“属下无能,还请主上责罚。” 裴沐之此刻的眼神悍戾的可怕,随即伴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他竟然真敢逃。” 覆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一旁的箐岚见状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尊座,是否需要属下带人去找?” 裴沐之抬手阻止,沉声道:“不必,本座要亲自去抓他回来。” 正当此时,突然有魔修急匆匆地跑进殿内,几乎是连滚带爬,神色十分惊慌,猛地跪在裴沐之面前,伏在地上的身体都在不断颤抖。 箐岚面上不悦,尊座本就心情不佳,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而这魔修没规矩的闯进来,不正是往枪口上撞。 “谁准你闯进来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箐岚边说,手中魔气汇聚,看样子是想置那个魔修于死地。 魔修跪在地上,身子直打抖,竟是连话都快说不清了。 “尊座饶命,箐岚大人饶命啊,实在是,实在是情况紧急,小的不知如何是好,慌了手脚才误闯大殿。” 原是有急事要报,箐岚听罢,及时收住掌心魔气,等待上座的指示, 裴沐之随意瞥了一眼,不耐烦道:“说。” 跪在地上的魔修吞了口唾沫,颤声:“尊座,蕴魄珠,蕴魄珠不见了!”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没一个人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变的极轻。 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蕴魄珠丢失了意味着什么。 这样窒息的氛围持续了快要有半刻钟,裴沐之的声音才传来。 “你说什么?” 那魔修心里也清楚,蕴魄珠是在自己看守时丢失,自己恐怕难逃一死,只得硬着头皮,递上一块令牌,虚声又说了遍:“蕴魄珠……”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瞬间被一团魔气拢住,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中,灼烧感刺痛皮肤,魔修疼的嗷嗷直叫。 魔修手一松,握住的令牌掉落在地上,正是前几日裴沐之交给濮怀瑾的那块。 裴沐之深褐色的眼瞳中似在酝酿着惊涛骇浪,声音毫无波澜:“你再说一遍。” 魔修疼的快要昏厥过去,哪里还敢再重复,只能一个劲儿的求饶。 箐岚在一旁抱臂看着,不仅无动于衷,瞧着魔修痛不欲生的表情,还有些许兴奋。 惨叫声不绝于耳,黛瞳却是听不下去,她索性心一横,站起身对裴沐之拱手劝道:“主上,当务之急是前往明月楼啊,若无蕴魄珠温养,‘那位’的残魄……” 下一秒,魔气顿收,魔修自空中跌落在地面上,仍在不停抽搐。 裴沐之衣袖一挥,没有片刻停留便往明月楼赶去。 现下他内心只余一片荒芜,如被烈火扫荡过的平原,残渣烟灰漫天。 濮怀瑾,你最好趁现在逃远些,倘若再落到本座手里,定会让你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9章 抑制魔胎 走出乱石岩,只要再渡过墨明河便能到人界。 一行人登船,慕陵舟负责以灵力驱使,船底推开黑墨色的波澜,缓缓沿着江水驶去。 落空明将濮怀瑾扶进船舱内,请了其中一位司天阁的弟子帮忙照顾,自己则又回到甲板上,同慕陵舟一起规划回一十三洲的路线。 仙门六派策划这场营救,投入弟子人数诸多,被俘虏的、寻其他路撤退的不知都有多少,可现在船上的,总共不过五人。 一十三洲二尊和大弟子慕陵舟,以及司天阁的两名女弟子,还有一个便是落音峰峰主乐弦。 所以必须尽快返回仙界,否则凭他们区区几人,若魔神真追过来,他们绝对不是对手。 乐弦独自站在一旁,低头默默不语,藏在袖口中的手心直冒冷汗,攥着的珠子泛着若隐若现的明光。 不过,裴沐之只怕也没办法那么快追过来。 失神片刻,抬头就见司天阁的那名女弟子端着用灵力温好了的水,正打算给里边的濮怀瑾送去。 乐弦赶忙将握在手里的珠子往腰间锦囊中一塞,拉紧抽带,出声唤住正要往里走的女弟子。 “仙子且慢!”乐弦上前几步,朝她微微颔首:“不如由我替姑娘送进去吧。” -- 第34页 司天阁的那名女弟子带了面纱,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见她目光在乐弦身上徘徊一阵后,点点头,将手中托盘递到他手中。 毕竟乐峰主为救出华清仙尊,不惜以身犯险,设法潜入魔界,功不可没,应该可以完全信任。 乐弦端着茶盏,推开船舱的木门。 吱呀一声引起里边人的注意,对方也徐徐探望过来。 即便身处这样一个狭小凌乱的空间内,这人依旧纤尘不染,甚至看到来者是他,目光中也波澜都为泛起丝毫。 乐弦脚步停顿,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低着头走进去。 将托盘放在桌上,乐弦斟了杯茶,给他送过去。 濮怀瑾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投过去的眼神也尽数收回,神情淡漠:“放下就好。” 乐弦竟一时分不清,他是还在因为之前的事对自己心怀芥蒂,还是天性就如此清冷,可在裴沐之身边时他不是这样的,至少裴沐之递给他的药,他会乖乖喝下去。 “仙尊,之前的事……” 濮怀瑾淡淡道:“不必再提。” 短短四个字回复,乐弦不知该接什么话,寻思半晌,闷头低声道:“我知仙尊心里有气,回到仙界后任仙尊处置,乐弦绝无怨言。” “你无错,也不必言过。” 濮怀瑾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波动,难辨悲喜。 乐弦拳头一紧:“可在沉珠宫时,裴沐之那魔头对仙尊多番折辱……” “说了不必再提。” 话没说完就被濮怀瑾打断。 想起之前,乐弦被鬼君献给沉珠宫后,便跟随在裴沐之身边,整个魔界皆传他是魔神新宠,又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做出些类似争宠的举动。 这一桩桩一件件濮怀瑾都不曾放在心上,因为他本就没心思,也不屑去争。 不过乐弦这般旧事重提,似另有深意。 因为经历之前种种,在濮怀瑾看来,至少当下,乐弦此人不值得深信,需设防。 “仙尊。” 乐弦一咬牙,还想再做解释。 身前的濮怀瑾却抬起手,捂唇连续不断的咳嗽起来,白皙的脸庞上也浮起怪异的红晕,咳的有些喘不过气,濮怀瑾还是抽出一只手指向门外,勉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先出去。” 他不喜旁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乐弦手足无措,也不知什么情况,只见濮怀瑾眉头紧皱,咳嗽声不断,似十分痛苦。 他想上前帮忙顺气,却被濮怀瑾侧身躲过,重复着让他出去。 看得出此刻在他眼前,自己很不受待见,不得已,乐弦只能转身离开船舱,刚走到门口便遇上了方才那名司天阁的女弟子,宁怜。 宁怜亦是听到咳嗽声,才匆匆赶过来,还没走到,乐弦已经先一步推门出来。 “怎么回事?”宁怜蹙眉,举步就要往里边走。 司天阁在仙门六派中,一向以卜算和医术闻名,既然是司天阁的弟子,乐弦也不再阻拦,跟在宁怜身后回到船舱内。 刚猛烈的咳嗽过一轮,此时濮怀瑾正靠在墙壁上,微微喘着气,眉眼低垂,满是疲倦之色,乍然平添出几分虚弱来。 宁怜察觉不对劲,连忙上前,抬手触碰他的额头。 很是滚烫。 按理说,他们修仙之人,百病不侵才对,尤其对方还是仙门六派人人仰望的华清仙尊。 宁怜迷惑之余,猛地想起什么,那日仙界对妖魔鬼三界,在不及地展开一战,她也参与其中,当时众目睽睽之下,魔神裴沐之好像说了一句话。 她忍不住将目光下移,小心翼翼的一瞥。 尽管穿着的衣裳已经很宽松,但隐约隆起的地方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宁怜强装镇定,当时那句话,本以为不过是魔神俘获仙尊后的故意羞辱,没想到竟是真的。 顿时震惊无比,更多的却是悲伤。 像华清仙尊这样目下无尘之人,受到如此折辱,又该是何等痛苦。 不过眼下还需以仙尊的身体为重。 宁怜转身欲离开,却被乐弦急匆匆叫住:“仙子请留步!仙尊他......” 换来的是宁怜摇摇头:“仙尊的症状看似风寒,其实不然,普通医术无法救治,我需去请玄玉仙尊过来。” 说罢,快速离开船舱,往甲板的方急行去。 若没猜错,华清仙尊之所以会如此虚弱,应该和他腹中的魔胎有关,她曾翻阅过藏书阁内典籍,见有记载,魔族孕魔胎者,需以灵力灌溉,魔胎方能长成,而仙尊腹中魔胎的父亲既然是魔神,那邪魔之气定是普通魔修的数倍,所要吸收的灵力亦是普通魔胎的数倍,若无灵力可吸食便会侵蚀灵源。 看仙尊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性八九不离十了。 落空明赶到船舱,第一件事就是扶濮怀瑾躺下,握住他的手源源不断为他输送的灵力,护住他的灵脉。 除了慕陵舟在外边用灵力驾船,其余人都担心的守在床边。 灵力持续输入,直到濮怀瑾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落空明这才停止输送,将他的手轻轻放下。 宁怜焦急询问:“玄玉仙尊,华清仙尊他如何了?” 落空明叹了口气,神情很不乐观:“若无旁的办法抑制魔胎生长,师弟灵脉必遭侵蚀。” -- 第35页 宁怜同乐弦对视一眼。 他们都知道修仙之人灵脉损毁意味着什么,半生修为尽失不说,此后也再难重新修习,广阔仙途只能就此作废。 乐弦急忙问道:“玄玉仙尊可有暂时压制的办法?” 此时正逢交接之际,司天阁的另一名女弟子拾小去船头的甲板上驾船,将慕陵舟换下来,得知消息后,他也随之赶到船舱内。 落空明抬头望着他,低声吩咐:“陵舟,将本尊的碧血三鎏叶取来。” “师尊!” 慕陵舟愕然。 碧血三鎏叶乃是极乐之地的圣草,只生长在无量原上,珍贵无比,而落空明因受过重创三魂受损的缘故,需服用此草熬成的汤药才能维持。 一进来师尊便向自己讨要它,慕陵舟很是茫然。 落空明温声道:“只有碧血三鎏叶能暂且抑制住怀瑾腹中魔胎的生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慕陵舟的目光也落到床上白衣仙君的身上。 濮怀瑾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不忍心。 犹豫后,慕陵舟还是掏出腰间锦囊,从里边拿出碧血三鎏叶,递给落空明。 落空明接过碧血三鎏叶后,扶起濮怀瑾,小心喂他服下。 沉思间,他抬起头,望向一旁同样表现的心急如焚的乐弦,出声问道:“敢问乐峰主,可知本尊师弟在沉珠宫这些时日,都是靠什么维持魔胎成长的?” 众人目光齐齐汇聚,同样充满迷惑。 乐弦认真思索后,答:“仙尊长居承欢殿内,饮食起居皆有专门的魔修负责,我无从得知。” 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曾瞧见过,裴沐之的手下日日不间断的给承欢殿送过药,具体是什么药,我亦不知。” 旁余人叹了口气,本以为乐弦这番话会有用,可就凭一碗不知是什么做成的汤药,又能猜出什么。 - 沉珠宫内,明月楼上。 黛瞳和箐岚一群人站在一旁,无一人敢出声劝阻。 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沐之不断涌上前的魔气,和温凉台上已经开始消散的残魄。 若隐若现,再到光茫逐渐微弱。 湮灭恐怕是无法逆转的结局。 正因深知主上为了这缕残破究竟付出了多少,黛瞳才觉得心中无限感伤,她也知道,主上此刻的悲伤肯定远胜于她。 不过黛瞳至今没想明白,仙君是如何在魔修的层层看守下,上到明月楼顶阁,取走蕴魄珠的,既然都取走了蕴魄珠,为何还那么巧的将令牌遗落,让人捏住把柄。 但这些疑点现在统统不能说了。 毕竟主上已经因为这枚令牌,认定是仙君所为,此刻恐怕早已恨他入骨。 看着忽明忽暗的残魄,裴沐之眼中再无光彩。 下一秒,他手势一转,温凉台上的残破突然凝聚,朝自己体内一并汇去。 黛瞳和箐岚皆是大惊,出声阻止。 “主上!” “尊座!” 第20章 虚虚实实 对二人的阻止,裴沐之不曾理会,将那一缕残魄纳入自己体内,阖眸蹙眉,直到体内翻滚的魔气逐渐平息。 黛瞳慌忙之下,单膝跪地,语气哀求:“还望主上三思!” 裴沐之想以自己的魂力供养残魄,这样不仅对自身消耗极大,倘若一月之内寻不回蕴魄珠,他便会被吸干魔气,魂力枯竭而亡。 虽知现在不论谁,如何劝,他都听不进去,可黛瞳还是抱着侥幸开了口。 纳入残魄后,裴沐之转过身,面上若无其事,脸色愈发阴沉,办完了眼下的事,也该轮到那人了,他冷冷出声:“走,去找濮怀瑾。” 可刚走了两步,便突然停住脚,捂住胸口眉头紧锁,残魄刚纳入体内,生出排斥反应。 黛瞳察觉,知道以魂力供养残魄,此举本就危险异常,动辄反噬,严重些还会损毁魔核。 她只得先一步上前请命:“主上,现下仙君置身何处犹未可知,不如让属下和箐岚先带人去寻,探到踪迹便立马回禀主上。” 裴沐之神色冷漠,似是心意坚定,任凭谁也说不动。 不过下一秒,反噬再次加剧,他脸色刷的一白,不禁后退两步。 这时箐岚也上前一步,难得的附和道:“尊座,属下觉得黛瞳此言有理,不如尊座先安身于沉珠宫内,待属下找到了人尊座再去,也免了四处奔波。” 裴沐之垂眸,似在犹豫,权衡利弊,他最终还是颔首应允。 黛瞳、箐岚二人领命后,便打算离开明月楼,马上开始带人搜寻,身后的裴沐之突然开口,冷不丁补上一句:“找到人后,即刻回禀,不要动他。” 箐岚一个哆嗦,虽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但有了上次的教训,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了,上次的伤现在都还没好全,要不是黛瞳帮忙求情,嘴恐怕真已经被缝起来了。 - 渡过墨明河,上岸便是人界。 慕陵舟和拾小以灵力操纵着船,小心靠岸。 自输送完灵力后,落空明便一直在船舱内照顾濮怀瑾,片刻都不曾离开。 眼见即将靠岸,等到了人界便可不再顾忌,御剑飞行的话,很快就能回到仙界一十三洲,届时怀瑾也能安心养着身子,他们也能从长计议,再想办法除去他腹中的魔胎。 -- 第36页 落空明垂眸,看着濮怀瑾的睡颜,眸光柔和。 正想着要去唤醒他,手刚伸出去,陡然听在半空。落空明望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本要去拍他肩膀的手,也转而朝旁边碰去。 手还没触碰上,濮怀瑾似已有察觉,眼眸猛然睁开,侧身往旁边一闪,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护住自己的肚子,随即警惕的看向那只差点碰上自己的手。 落空明也没想到濮怀瑾会有这么大反应,愣了一秒,随后笑意似有苦涩,轻声解释道:“你腰上的丝绦有些松了,我不过是想帮你重新系一系。” 濮怀瑾脸上的神情也略微僵硬,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回事,这些时日戒备心越发强,丁点儿风吹草动就会警觉起来,即便是对他从前最信任的师兄亦是如此。 不过异样情绪一扫而空,落空明温和一如从前:“师弟,到人界了,我们下船吧。” 濮怀瑾点头,起身下榻。 船舱门口,其余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濮怀瑾神色淡淡的走过去,其余人不自觉为他让道。 来到宁怜身侧时,他脚步一段,朝她颔首示意。 宁怜也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自己,连忙回以一礼。 下船后,便已经抵达人界,墨明河的岸沿边雾气缭绕,不仅看不清路,几乎连靠的极进的两人,都彼此看不清对方。 其余人纷纷拔出佩剑,打算抓紧时间趁魔界的人还没感到,御剑离开。 “拾小,拾小!” 众人本聚精会神,突然被一声叫唤打断。 包括濮怀瑾在内,全都回过头去看,只可惜白色烟雾遮掩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个轮廓。 慕陵舟停下御剑,出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宁怜双手正在烟雾中四处摸索,焦急回答:“拾小不见了!” “不见了?” 慕陵舟也甚是惊异,他连忙循着宁怜的声音,小心谨慎的挪过去,试着朝周边探了探,果真不见她的气息。 “拾小确实不见了!” 一声惊呼,其余人顿时提起神来,接着便开始出声呼唤拾小的名字,可是唤了很多声都不见回答。 慕陵舟问道:“方才下船时她跟上了吗?” 宁怜急的不行,拾小师妹是跟着她出来的,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和阁主交代。 她只得耐下性子,仔细回忆:“跟上来了的。” “你确定?” “确定!” 宁怜语气坚定,因为进入迷雾前,拾小就走在她前面。 慕陵舟眉头皱起:“那奇怪了,就这么一小会儿,能去哪儿呢?” 宁怜此刻心急如焚,师妹她年纪尚小,阅历不深,实在让人担心,宁怜不愿再等,对其他人道:“各位先走,我需将师妹寻回,方能向阁主复命。” 说罢就要离开,却被慕陵舟叫住:“连喊都喊不答应,你还要去哪里找!” “找不到也得找!”情急之下,宁怜音调拔高。 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濮怀瑾,突然出声:“师兄。” 没有回应。 他仍旧镇静,又唤了声:“师兄。” 还是没有回应。 落空明也不见了。 仅剩下的几人顿时慌了神,就连见过不少场面的慕陵舟都有些不淡定了,但作为一十三洲的大师兄,他只能习惯性的勉强自己镇定:“仙尊,现在该如何是好?” 濮怀瑾低声道:“现在留下的还有几人。” “宁怜在。” “慕陵舟在。” “乐弦在。” “三人。”濮怀瑾低声喃喃,似有所思。 停顿半晌后,濮怀瑾再次询问:“那现在呢。” “慕陵舟在。” “乐弦在。” …… 宁怜不见了。 濮怀瑾再问:“陵舟?” 没人回答。 他心中已有定论,闭上双目,关闭六识。 片刻后再睁眼时,周身的烟雾已然消失,可所在的地方也换了个地儿。 其他人全没了,只剩下濮怀瑾独自一人。 他警惕的环顾四周,巨石矗立,是先前到过的乱石岩无疑。 为何又回到了此处?其他人又在哪里? 正当濮怀瑾满心疑惑,不得解开时。 耳边倏然掠过一阵风,没等他反映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抵在身后的岩石上,对方还用手垫在他头下,防止撞击力气太大,被凹凸的岩石表面碰伤。 一片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濮怀瑾只感觉到霎时的天旋地转,等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处与被动地位。 他抬头,对方的脸庞俊逸非常,嘴角还浮着淡淡的笑意,眸光流转出擦出万顷流光,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错愕,惊慌,和一闪而过的畏惧。 濮怀瑾自己都不知道,那么短的一刹,他脸上竟掠过那么多表情。 “你……” 不知为何,见到是他,声音没由来便软下来,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可头才略微偏过,就已经被对方捏住下巴,强行逼他与自己对视。 濮怀瑾被圈在狭小的空间内,动弹不得,只见身前的人合上眼眸,薄唇慢慢靠近,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心跳莫名加速。 眼见对方的唇越靠越近,濮怀瑾回过神来,在最后一刻拼尽全力,将面前的人狠狠推开。 -- 第37页 对方全情投入,不设防备,被猛地推开后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方才站稳。 他露出一个同那人极为相似的笑:“怎么,才几日未见,就不记得本座了?” 濮怀瑾冷冷看着那人,语气笃定:“你不是裴沐之。” “哦?” “裴沐之”还想再靠近,濮怀瑾却用仅余的灵力召来渊尘,利剑出鞘,抵在对方脖颈上,让他无法再上前一步。 霎时间,似又恢复了曾经华清仙尊的那般不容侵犯的气势:“你究竟是谁!” 虽然容貌与那人一模一样,就连不经意间露出那种轻蔑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但对方再如何谨慎,还是漏了一点。 裴沐之待他,虽不算粗暴,但也绝对没有那么体贴,在将他压制在岩石上时,还会主动将手垫在他后脑勺下,怕他撞到。 见濮怀瑾如此坚定,对方也知自己露出了破绽,恐怕无法再继续装下去。 身形变换间,换回了原本的容貌。 “乐弦?” 眼前之人确实是乐弦,他此刻略显无奈,正满脸懊恼,似是没想到自己竟会那么快就被他拆穿。 濮怀瑾手下的渊尘依旧稳稳地架在他脖子上,声音警惕:“你究竟想做什么。” 乐弦耸耸肩:“对华清仙尊你,我又能做什么呢?” 虽相处次数不多,濮怀瑾亦觉得此人心思深沉,他的目的也绝没有所见的那么简单。 对他,濮怀瑾不敢有丝毫松懈,沉声询问:“师兄和陵舟他们身在何处?” 乐弦听罢,轻声笑道:“或许仙尊可曾想过,从一开始,大家就没离开过这乱石岩。” 作者有话说: 乐弦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下一章就会讲清楚啦 第21章 “仙尊,你想要我的命?” 濮怀瑾神色一凛。 以灵力探知,发现岩石间确有魔气流动,是乱石岩不假。 所以之前一行人登船渡河,停泊岸边,到达人界,全是幻象。 他们根本就没离开过魔界的乱石岩。 “不过话说回来,仙尊又是从何时察觉的呢?”乐弦眨眨眼睛,一脸好奇,想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他自认为已经布置的天衣无缝,其余人会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迷雾中,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二人。 濮怀瑾冷冷回答:“从拾小失踪起。” 乐弦不禁自嘲道:“原来那时就已经露出破绽了,果然我还是小瞧了仙尊。” “其余人在哪儿?”濮怀瑾再次重复。 乐弦摊手:“方才便已经回答过了,所有人一直都在乱石岩,谁都没离开过。” 可四周除了嶙峋的岩石和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其他人。 濮怀瑾面色一寒,略微回剑,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刺进乐弦的肩头,执剑的手很稳,锋利的肩头没入半寸,力度控制的极好,虽刺破皮肤,划开皮肉,却未伤及筋骨,意在惩戒。 乐弦低头朝伤口看去,只见鲜红的血液渗出,浸染衣裳,痛感袭来,他如没察觉到一般,抬头看向濮怀瑾的眼神里,竟有几分疯狂。 “仙尊,你想要我的命?” 濮怀瑾皱眉,冷漠道:“之前本尊拦住裴沐之,不让他对你动手,只因你是仙门的人,要处置也轮不到他。” 这句告诫,在乐弦听来就是解释。 他眼眸深处似有情绪闪烁,细细辨认,竟是几分令人看了胆寒的兴奋。 乐弦突然上前一步,仿佛根本不在意抵在他肩上的渊尘,任凭利剑刺入的更深,嘴角噙着笑意:“是,仙尊说的是,乐弦要死也该是死在仙尊手上。” 濮怀瑾亲眼看着原本仅没入半个的剑头,在他的前进下,整个没入。 鲜血自皮肉间涌出,顺着剑锋流淌而下,在半道滴落进泥土里。 见着银白的剑身染上艳丽的红,乐弦露出懊恼的神情,语气甚是自责:“可惜,让这血脏了仙尊的剑。” 这一席话听的濮怀瑾头皮发麻,体会到这人或许远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可怕。 之前和裴沐之朝夕相处,只觉得他仗着修为极高便为所欲为,实在是疯,而此刻的褪去清冷皮的乐弦,却是比起裴沐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如此,濮怀瑾脸上平静无波,不做丝毫退让,厉声询问:“其他人到底在哪儿!” 此话刚落,乐弦猛地咳出一口血,还特意侧过头,似是怕污了名剑。 乐弦用袖子将嘴角的血擦干净,回过头时,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颗琥珀色的珠子,掌心般大小,握在手里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茫。 是蕴魄珠。 濮怀瑾呼吸一顿,随即皱眉。 “怎么,看到蕴魄珠在我手里,仙尊不应该高兴么?”乐弦笑的瘆人:“仙尊不是也不想那人复活?只要没了这蕴魄珠,那人的残魄便会消散,岂不也正好如了仙尊的愿?” 濮怀瑾抿唇,没有说话。 职责在身,他确实绝不会让无邪尔复活,不过他所想都都是光明正大将其除去,从没在蕴魄珠上动过心思。 没了蕴魄珠,要裴沐之眼睁睁看着那缕残魄消散。 没什么比这样更残忍。 虽然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乐弦的的确确是帮了他,不过裴沐之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 第38页 “也正是因为这颗蕴魄珠,才能让我造出这个幻境,否则就凭我,又怎能从玄玉仙尊手下将人带走呢?” 乐弦此话实在令人费解,但他也不想再打哑谜。 “其他人确实还在这乱石岩,只不过都没走出来罢了,”乐弦语气中显露得意:“自迷雾中消失后,又回到原点,再从乱石岩出发,乘船渡墨明河,循环往复,直到有人将他们唤醒。” 否则就会被永远困在这个幻境中,再也无法出来。 这番心机算计成功激起了濮怀瑾的怒意,手中的剑攥紧,忍住想要将他刺穿的怒意:“把他们放了!” 没想到乐弦轻松答应:“只要仙尊答应同我去鬼界,等离开蕴魄珠粼光的范围,此幻境自然得解。” 濮怀瑾无视他的威胁,拔剑一挥,抬手就要去夺乐弦手中的蕴魄珠,却被他侧身躲过。 虽然魔胎暂时封住,缚灵锁也被解开,灵力回流少许,可到底没回到巅峰时期,对付乐弦也颇为吃力。 濮怀瑾转过身,还要再抢,乐弦却一味闪避退让,看着好似并不想与他动手。 他越躲,濮怀瑾越没耐心,招式越狠厉,到后来他直接起剑,锋芒不收,朝他挥来。 乐弦这次差点躲闪不及,长发被剑气斩断一缕,飘落在脚边,他愣住,抬头解释:“仙尊莫要误会,是鬼君未沿答应过我的,只要拿着蕴魄珠去换,他就能为仙尊除去腹中魔胎。” 濮怀瑾不信,这人谎话连篇,与其去猜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如直接夺回蕴魄珠,解除幻境。 乐弦侧身躲避,见濮怀瑾仍没有要停手的意思,目光温度迅速下降,话中平添几分狠劲儿:“莫非仙尊真对那魔头动了情,舍不得腹中的孽种?” “闭嘴!” 濮怀瑾眼神如冰凌,再次举剑,朝他直直刺去。 - 由魔修引路,寅煌走在前往沉珠宫大殿的路上。 身后有四个妖族侍从,吃力的抬着一个玄铁制成的笼子,重锁撞击着铁栏,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 寅煌虽不想刻意去看,但余光还是不经意扫到四周,只觉心惊。 前不久的庆功宴时明明才来过,那时候暗无天日的魔界,唯独沉珠宫内充盈明光,金碧辉煌,之前还在心里嘲讽,本是秽物聚集之地,还搞个这个格格不入的宫殿,装什么样子,直到今日得见这番场景,寅煌才深觉还是从前那般好。 走廊两旁,魔气肆无忌惮的在墙面上冲撞,地面上的淋漓血迹看着阴森又骇人,比未沿的鬼界也不遑多让。 寅煌打了个寒战,加快步伐。 刚到大殿,一具身体便直冲冲飞出来,差点和寅煌撞上,还好他反应极快,侧身躲过,被吓了一跳,正想抱怨几句,却见被扔出来的魔修又重新站起来,尽管浑身是血,还是撑着身子又走回大殿内继续受罚。 寅煌迷惑,刚转进门,就见裴沐之坐在高位之上,手中握着跟鞭子,上面插着钢钉,正是负责看守陨魔池的魔修所用。 几日未见,乍一看,寅煌却觉得有些陌生。 感觉他周身的气息变了,变得更加阴鸷,让人畏惧,嗜血的魔性不再隐藏,而是直接写在脸上,总之让人觉得很恐怖。 寅煌走进殿内时,裴沐之正在惩罚蕴魄珠失窃那日,看守明玉楼的魔修,没注意到他,寅煌快步走到一旁的黛瞳身边,见她神色担忧,便轻轻碰了下她的臂膀,低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黛瞳匆忙转头,见是寅煌,欲拱手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住,朝高座上的人努努嘴:“才几日没见,怎么变成这样了?” 黛瞳摇摇头。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主上往日里虽桀骜不羁,任性妄为,但也并非视人命如草芥,手下会留情,否则箐岚的嘴就真该被缝上了。 可不知为何,今日里主上的脾气似乎越发不受控制,比从前暴躁了许多,就连她的劝说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现如今魔界上下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喘。 裴沐之似也罚够了,眸光瞥见寅煌,慵懒的出声:“你来了。” 寅煌笑靥如花:“尊座召见,岂敢不来。” 裴沐之收回目光,一手撑着额头道:“未沿呢,他怎么没来?” 寅煌打量大殿四周,果然不见未沿身影,平日里作为魔神的狗腿子,跑这沉珠宫他跑的比谁都勤,今日竟没来,倒是让人有些惊讶。 不过瞧着裴沐之心情不太好,寅煌只得大发慈悲,替未沿圆过去:“尊座你也知道,过几天便是三阴日,未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奈何桥边寻他义父的魂魄,这次没来,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说罢,还忍不住嘲讽:“你说怪不怪,亲手灭了敕冥的人是他,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也是他。” 裴沐之乜了寅煌一眼,嗤声道:“你不也一样,”说着,目光扫了眼他身后的铁笼子:“如何,找到了?” 提起这个,寅煌美眸中毫不掩饰地盈起笑意:“我说这一世怎么找不到,原来是为了敛尽凡尘气息,躲到一十三洲修仙去了,若不是不及地一战他也在其中,恰好被我察觉,恐怕还需耗费人家好些心力。” 说着,拍拍手,侍从得令,伸手揭下盖在笼子上巨大的黑布。 里边是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的人,连嘴都被上了禁言之术,只能瞪着一双圆圆的怒目,恨不得弄死眼前之人,可目光一转,看到高座上的裴沐之时,更是怒不可遏。 -- 第39页 “哟,还挺凶。”寅煌妩媚笑道。 裴沐之淡淡询问:“你打算将他怎么办?” 寅煌掩唇,眼眸却闪过一丝恨意,用最娇柔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当然是和前几世一样,亲手挖了他的心。” 边说着,边挥手,解开他声音的禁制。 能说话了,笼子里的人开口便痛骂道:“裴沐之,你这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一串话骂的痛快淋漓,根本不顾后果。 裴沐之冷笑出声,对笼子里的人道:“看来还是学不会说话啊,陈轩。” 第22章 扭曲爱意 陈轩眼中布满血丝,额头处的青筋暴起,双手双脚都被粗重的铁链拴住,初上一十三洲时,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然不见,如今的他,犹如囚笼里的困兽,鬓发凌乱,沙哑着声音嘶吼。 被困许久,他整个人已略显沧桑,但没半分屈服之色。 陈轩现在的目光,恨不得将裴沐之拨皮抽筋:“无耻小人,你究竟将华清仙尊怎么样了!” 这话黛瞳听了都是一震,现在提起仙君,真是嫌自己还死的不够快。 听到陈轩脱口而出的质问,寅煌流转的眼波也随之沉落,余光瞟到裴沐之握住辫子的手不断攥紧,几乎要将手柄捏成粉末。 大事不妙,他已起杀意。 在裴沐之动手之前,寅煌先一步侧身,往铁笼前一挡,软下声音撒娇:“取他性命这点小事,就不劳尊座动手了,等时候到了,人家自会亲手剖他心肝。” 即便寅煌这么说,裴沐之脸上阴沉之色仍未散去。 正当此时,突然有魔修进入大殿,跪下拱手,说奉箐岚之命,有要事回禀。 “说。” 那魔修低着头,稳声开口:“箐岚大人带人在乱石岩附近发现了华清仙尊的踪迹,特命下属前来回禀尊座。” 黛瞳恍然,看来他们思虑的确实周全,竟往人界的方向去了,难怪之前自己带着人在不及地周边寻了数日也没找到人。 “好。”裴沐之缓缓起身,脸上露出那么多日以来的第一抹笑意,只是却阴冷的可怕。 手里握着的,沾了血的鞭子被丢弃到一旁,他一步一步从高座上走下,路过囚笼旁边时,乜了眼里面动弹不得的陈轩,淡淡出声:“别急,你马上就能见到濮怀瑾,等把他抓回来,本座也要造一个和关你一样的铁笼子,把他关起来。” 说罢离开,玄袖卷起阵风,风却如刀片般割在陈轩脸上,他猛地窜起,双手拽着厚重的铁链,紧紧抓住笼子的栏杆嘶声朝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咆哮:“裴沐之你这个畜生!” 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久久不能平息。 寅煌见陈轩发了疯一般冲撞着铁栏,媚笑着走上前来,“好意”劝慰道:“省省力气,还是安心等着看你心里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是如何被尊座踩在脚下的。” 话语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陈轩双眼通红,转过来死死瞪着寅煌,极其憎恶道:“这么美的皮囊,底下居然藏着这么狠毒的一颗心!” 这番话让寅煌没由来的一怔,跟随他的话,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脸庞,似有一瞬间的恍惚,低声喃喃:“美……么?” 不过刹那,那双艳丽的丹凤眼就又恢复到之前,除了恨意,没半分别的情感:“曾经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魔界乱石岩。 乐弦再次闪身躲过濮怀瑾刺来的一剑,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更多的怨恨随之涌上来,也不再克制,嘴上每一句都不留情,想要戳中对方要害。 “你和那魔物亲近,日日与他同榻而眠时,怎么不见摆出这副宁死不辱的样子。” 濮怀瑾越发觉得毛骨悚然,在沉珠宫那些日子,本以为乐弦一门心思只扑在如何讨好裴沐之身上,没想到在幽暗处,竟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抿唇,面无表情的握住的渊尘,丝毫未被他的话影响。 下一剑斩过,乐弦抬手,硬用手接住了濮怀瑾劈过来的剑刃,渊尘本就是上古名剑,威力不容小觑,再加之上面还附有灵力。 乐弦并非裴沐之,濮怀瑾也不是普通的仙门弟子。 裴沐之能徒手接住仙门弟子的剑,毫发无伤,但乐弦不可以。 剑刃锋利,划开他的手指和掌心,一时间鲜血如注,伤口深可见骨,内里也受波及,眼角和耳朵开始流血,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整个人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濮怀瑾眉头一皱,想要抽回渊尘,剑身却被乐弦紧紧攥住不放。 乐弦极其认真的看着濮怀瑾,开口道:“既然那魔物上得你,我又为何上不得?” 一句话,让原本压制住地怒气直冲颅顶,濮怀瑾连握住渊尘剑的手都控制不住的颤动,索性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照着乐弦的脸狠狠挥去。 “混账!” 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打的乐弦一个趔趄,摇摇晃晃摔在地上,握住渊尘剑的手也随之松开。 濮怀瑾却有被如此冒犯又龌龊的话气得不轻,习惯淡漠的脸色都青了几分,他将手中渊尘直指乐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乐弦不但没感到丝毫恐惧,反而还笑起来,他忍着剧痛,翻个身,双手伏着地面,艰难的朝濮怀瑾的方向爬过来。 -- 第40页 “那日不及地一战,仙尊真以为我没机会跟着仙门一起撤离么?那是因为仙尊你还在魔神手上,我才假意落败被俘,在未沿手下受尽折磨,终于等到机会来到沉珠宫,本想着到时候便能想尽办法带仙尊离开,可那时候我看到了什么呢?” 乐弦喃喃,声音有些许落寞:“那时仙尊已经和那魔物出双入对,腹中竟还有了他的孽种!仙尊又怎会知道,看着裴沐之能轻易将你揽入怀中,能同你谈说调笑,我有多嫉妒,有多怨恨,有多痛苦!我一刻都见不得你们接近,更忍受不了他碰你!” 最后几句几乎是嘶吼。 濮怀瑾神色凛冽,一言不发。 站着的人没有说话,乐弦的眸里却盈起明光,似是回想起什么无比欣喜的事:“那时我还只是落音峰一个毫不起眼的弟子,仙门大会,仙尊自云端缓缓落下,只此一眼,我便念至如今。” “可仙尊高不可攀,我又如何敢同仙尊争辉?此后我勤勉修习,千辛万苦终于坐上了落音峰峰主的位置,仙尊却依旧目下无尘,根本不会将目光移至半分,我便开始刻意模仿,所谓‘北濮南乐’,不过是我想引起你的注意,可终究不过痴人说梦,华清仙尊的目光,又怎会为我这等庸人停留?” “华清仙尊,就该高高在上,就该不染纤尘,就该让所有人可望不可及,让众生匍匐在你脚下。” 乐弦猛地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双手撑着地面一路爬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最终停在濮怀瑾面前,他想伸手去碰那双绣了银线云纹的靴子,看到自己满手血污,又怯生生收了回去。 他合眼,低下头,以虔诚又卑微的姿态,轻轻吻了吻濮怀瑾的鞋尖。 “仙尊,乐弦不敢心悦你,但能死在你手上,是我不可企及之荣幸。” 一番话说的无比深情。 可濮怀瑾只感觉一阵恶寒,猛地抽开脚,后退一步。 他不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觉得发竖。 濮怀瑾脸色暗沉,声音冰冷:“你简直不可理喻!” 乐弦嘴角淡淡勾起抹自嘲的笑,周身蓄力,趁着濮怀瑾不备,跃起便自他肩上一劈,手中渊尘落地,濮怀瑾眼眸阖上,晕了过去。 乐弦忙凑过去,用半身接住他。 声音极轻,似怕将他吵醒:“仙尊别怕,这六界之中谁都没资格肖想你,我一定会帮你除去腹中魔种,洗去身上污秽,让您重新成为立于云端的华清仙尊。” - 幻境之内,落空明一行人再次登上了渡过墨明河的小船,每一次分明已经到达人界沿岸,下船后在迷雾中,人便一个一个接连消失,等再清醒时,一群人又回到了乱石岩。 循环往复,却有找不出异样,半分突破口都没有。 不过奇怪的是,在第一次回到乱石岩时,华清仙尊和落音峰峰主就不见了踪影,几人将四周寻遍,都没找到人。 好在即便遇此怪事,剩下几人也还算镇定。 虽然出不去,但也不能一直等在乱石岩坐以待毙,否则等魔界的人赶到,他们就会被一网打尽,所以便只能选择再次渡河。 慕陵舟盘腿坐在甲板上,望着船只行过推开的波澜,说:“人间管这个,是不是叫鬼打墙?” 拾小白了他一眼:“别胡说,依我看就是陷入什么迷阵了,所以才一直绕圈圈走不出去。” 说罢,拾小叹了口气,杵着下巴,满脸沮丧:“慕师兄,你说华清仙尊不见了,会不会是他已经出了这怪地,正想办法营救我们呢?” 慕陵舟笑了声,道:“拾师妹,仙门此次行动目的就是为了救出仙尊,现在反倒我们被困这儿了,等着仙尊来救,可不可笑。” “有什么可笑!”拾小低声:“总之,总之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说着看向一旁,同样阖上眼眸,安静在那里盘腿打坐的宁怜,拾小拍了拍慕陵舟的膝盖,示意他小声一些。 此时船舱内,落空明正在头疼,一行人被困在这里,仔细寻找也不得突破。 他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苦笑,或许是自己天生灵脉残缺的缘故,天赋有限只能至此,若是师弟在,恐怕早已经出去。 不知是过度操劳灵识消耗,还是这船颠簸的原因,落空明感觉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他抬手杵着额头,阖眼想要小憩一会儿。 睡梦中,来到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地,很陌生,又没由来的熟悉,他举步前行。 突然,在黑暗中,传来了声音,似在呼唤他。 隐隐约约,他回头,发现身后没人,便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往前走。 呼唤的音量不断变大,也逐渐清晰。 他的手猛然被一人拉住,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 “无邪尔!” 第23章 “所以,人又跑了?” 落空明被拉住手腕,匆忙回头去看。 对方置身于黑暗中,看不清什么模样,修长的手指扣的很紧,手腕有些发疼。 落空明略显疑惑的出声询问:“你是……” 还没等他问完,对方已经拉起他的手,朝着身后的方向跑去,慌忙间落空明忘了挣扎,似乎对拉住自己手腕的人没由来的信任。 前方突然出现光亮,仿佛找到了逃离黑暗的出口。 -- 第41页 两人继续跑,努力接近那一束光亮,最后白芒不断扩大,明光洒落在二人身上。 落空明却隐约间看到,那束白光中,好似隐隐约约站这个人,可惜光茫刺眼,有些看不清。 方才拽住他手腕突然顿住脚步,只留下一个玄衣背影。 而白光中所立之人的容貌,也逐渐清晰起来。 白衣胜雪,凌然傲气,渊尘剑的剑身反射着寒意,执剑之人此时正面无表情的拦在前方,用剑指向二人。 熟悉的容貌和眉眼。 可是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如此冷漠。 身前的玄衣男子突然跪下,向白衣仙君苦苦哀求,可白衣仙君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波动,举剑,朝着他刺过来。 落空明微微一愣,下一秒,便瞧着那柄利剑无情的贯穿自己的胸膛。 “师……弟。” 周围的白光开始逐渐消散,落空明猛地一颤,睁开眼睛。 原来只是一场梦。 可方才那梦中的场景竟是如此真实,甚至连利剑刺入胸口时的疼痛都还无比清晰。 落空明皱眉,捂住胸口,怎么会做如此奇怪的梦。 正当此时,船舱外传出一声惊呼,落空明匆忙起身,推门出去看,只见拾小似是受了惊吓,躲在慕陵舟身后,慕陵舟亦是一脸惊恐。 落空明出声询问:“怎么了?” 慕陵舟指着身旁一块空旷的位置,对落空明道:“师尊,宁师妹不见了。” 望着他指的地方,确实空无一人。 话音刚落,周身的墨明河突然发生变化,他们所乘的船也开始逐渐消失,身处的世界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三人纷纷拔剑,警惕四顾,打量着周边。 幻境消散,真实的位置浮现,巨岩矗立,竟是又回到了乱石岩。 “玄玉仙尊!慕师兄,拾师妹!” 身后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唤,三人回头,见是宁怜在朝他们挥手。 慕陵舟这才松了口气,宁怜快步走过来同他们会合,话还没说上两句,就发现现在身处这乱石岩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们四人。 一个身着青衣的人,缓缓从一块岩石后转身走出。 几人纷纷面向他,警惕十分,拔出剑做好准备,直到那人抬起头,半边脸的面具没能遮住他的眼睛,可仅凭那双眼,宁怜便能将他认出。 这个困扰自己好多年的恶魔。 箐岚目光扫过他们,似在寻找什么人,当看到几人里的宁怜时,眸光一顿,忽而一亮。 “小怜,好久不见。” 即便蒙着面纱,箐岚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毕竟是他魂牵梦萦了那么多年的人。 慕陵舟察觉到宁怜的一样,稍侧身,挡住箐岚的视线。 虽然久别重逢,想要好好叙叙旧,但此刻还有要事在身,算算时间,派去的人应该已经回禀,尊座马上就到,箐岚想着,既然都来到了魔界,那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和她好好叙旧。 箐岚目光又扫了一遍,确定那人不在其中,出声问道:“濮怀瑾在哪儿。” 落空明眉头一皱,心里暗想,他们既然也在找师弟,就说明师弟还没有落到他们手中。 确定只有箐岚一人和几个魔修,慕陵舟架起剑,同身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抓紧时机,突出重围为妙。 “少废话,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拾小字句铿锵,第一个挥剑冲了上去,宁怜见状紧随其后,两方人顿时打在一块儿。 尽管箐岚一方人数众多,可面对的都是仙门极为拔萃的弟子,再加之一个玄玉仙尊,少数对多数,竟也能打的旗鼓相当。 双方缠斗在一起,谁都无法占上风。 天边黑风骤起,压迫感随之袭来。 正在打斗中的箐岚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其余魔修也一样,纷纷退至两侧,单膝跪下。 “恭迎尊座。” 苍黑的衣袖卷起一阵风,长摆翻滚如倒海排江,俊美无俦的容颜覆上一层阴冷的寒霜,裴沐之停在众人面前,目光落在落空明身上,不过一瞬便转移开。 没看见他要的人。 裴沐之声音冷到极点:“不是说发现了踪迹,那人呢?” 威压肆意释放,不加控制,箐岚低着头,额角冒出冷汗:“尊座息怒……” 乱石岩附近确有濮怀瑾残留的气息,现在人可能离开了,但在这之前,他肯定在乱石岩停留过,况且落空明等人还在这儿。 但这些话没说出口,裴沐之已然不想再听。 在他看来,没见到人,箐岚的所有解释都变成了借口。 “所以,人又跑了?” 仅几个字,杀意已藏于话锋之间。 箐岚低下头,不敢再回话。 裴沐之心底的怒气越发控制不住,正要爆发,突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他顿时收敛怒意,屏气凝神。 是蕴魄珠残余的粼光,方才有人在此地动用过蕴魄珠。 他眼眸冷下来,微微偏头,看向自乱石岩延申至鬼界的路。 箐岚冷汗直流,身上的威压却突然消失,他忙抬头看向裴沐之,再顺着裴沐之的目光看向鬼界的方向,似明白了什么。 “走,去鬼界。” 裴沐之冷声,举步欲离,同落空明擦肩而过的瞬间,却被对方举剑拦住去路。 -- 第42页 “你放过怀瑾,有什么事冲本尊来!” 向来温润的声音也会有如此坚定威严的时刻。 裴沐之侧过头,看向那张和回忆里一摸一样的脸,半晌后,才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玄玉仙尊,有些事还是要他亲自来的好。” 落空明眸光一暗。 “不过玄玉仙尊若是想留在魔界做客,本座倒是乐意之至。” 慕陵舟被他这话吓的一个机灵,猛地上前一步,挡在落空明身前,厉声道:“休要动我师尊!” 裴沐之见慕陵舟匆忙维护的模样,嗤笑一声,不再理他们,朝着鬼界行去。 - 濮怀瑾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眉头忍不住拧起,他想要抬手去揉一揉,却发现手臂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动弹不了。 待身体慢慢恢复知觉后,他才微微张开眼眸。 血红色的天空引入眼帘,耳畔呼啸而过的风里,夹杂着厉鬼的哀嚎哭泣,凄惨又骇人,四周黑影攒动,无章法的胡乱漂浮碰撞,又相互穿透而过。 意识慢慢恢复,脑子开始运转。 他发现自己被缚住双手,绑在一根石柱之上。 濮怀瑾方觉不妙,冷静下来后,分析身处的环境,血流成河,厉鬼嘶鸣,这里是鬼界。 之后便合上眼,提起身上灵力,想要破开束缚住他双手的绳子。 “仙尊不必白费力气了,单凭你现在的灵力,可挣脱不了这捆仙绳。” 乐弦含着笑意,自他身后慢慢走上来,站到濮怀瑾旁边:“捆这绳子,是怕仙尊临阵逃脱,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仙尊海涵。” 濮怀瑾不欲与他多言,冷声道:“放开本尊。” 一句话换来乐弦徐徐探来的眼眸,其中饱含深情,却映出濮怀瑾厌恶的神情。 “会放开的,仙尊,等未沿将你腹中的魔气吸除,我就马上为仙尊解绑。” 话音刚落,奈何桥头血海翻腾,波涛汹涌,卷席万千亡灵,朝岸边奔腾而来。 鬼君未沿正站在桥头,抬头望向千丈高的血潮。 浪尖上的亡灵伸出枯瘦的手臂,渴望的够想沿岸,可还未触及到,就已经被下一波巨浪拍下。 一浪接着一浪,血潮从千丈高降只百丈高,再由败仗高落至十丈高,眼看着三阴日即将过去,血潮马上平息,可未沿还未见到要等的人。 他马上掏出蕴魄珠,自空中一抛。 蕴魄珠在空中粼光大盛,几乎能照亮半片被血色浸染的夜空。 本来快要退去的血潮再次翻涌而上,其中冒出一股血水柱直冲云霄,旁余潮水退落,那股水柱也逐渐降下来,直到一缕残碎的魂魄在蕴魄珠粼光的波动下逐渐凝聚,汇集,直到慢慢化成一个人形。 是一个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眼圈乌黑,下巴上的胡茬,看上去饱经风霜,却瞧得出收拾收拾也是个俊朗的中年人。 这人濮怀瑾认得,是鬼界的上一任鬼君,敕冥。 现任鬼君未沿是如何得到君位这件事,在六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有人说他手段龌龊,恩将仇报,恶毒至极,也有人觉得先鬼君并非善类,两人不过恶犬撕咬,谁都不比谁好。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敕冥早在多年前,渡劫遭到反噬时,被自己的义子暗算,一只骨箭穿过眉心,当场灰飞烟灭,天地之间半缕魂魄都没有留下。 而未沿千辛万苦得从裴沐之手上得来这蕴魄珠,竟是为了凝聚敕冥的一缕残魄。 那一缕魂魄在半空中明明灭灭,未沿抬头看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义父?”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来把人带回去 第24章 杀出血路 敕冥低头,循着声音看过去,一脸茫然,如同根本不识得他一般。 未沿姿态几乎低进尘埃里:“义父,您终于肯见我了。” “未沿?” “是我,”未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我,义父。” 敕冥眉头紧皱,自魂飞魄散后,山河变迁,数十年于他恍若昨日,所谓昨日,正是天降雷劫那天,射穿他眉心的那支骨箭。 “辜恩负义之辈,竟还敢出现在本君面前!” 过往回忆一一浮现,敕冥顿时怒不可遏,奈何自己早已身死数年,只存灵体,再无法亲自动手教训眼前这个逆子。 即便敕冥不能奈他何,未沿的身体还是忍不住的瑟缩,对疾言厉色的他,本能的恐惧。 未沿努力客服着心里的退却,大着胆子反驳:“义父此言差矣!当年义父自白骨堆中将孩儿拾回,悉心教养,孩儿感激不尽,日日随侍义父左右,对义父之令惟命是从,行事谨慎,不敢稍有逾越,只为报答义父收留之恩。” 说到这儿,未沿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可义父你呢?我敬你爱你,对你言听计从,你却只是在利用我!你将我捡回,不过是筹谋着用我来挡那道雷劫!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我,我不过是想活着,这都不可以么?” 最后几字,微微有些颤抖。 一连串的质问扑过来,敕冥愣住,皱眉低声:“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未沿反问:“最敬重的人,到头来想要杀我,义父,你要孩儿如何不恨你!” -- 第43页 敕冥眉头一紧,嘴唇轻启,似想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又闭上,叹了口气:“就当本君薄你,可当日雷劫,趁我不备,你以骨箭穿我曲眉,本君既已在你手上魂飞魄散,多大怨恨也该消了。” “义父说的如此容易,每日每夜恨的难以入寝的却是孩儿!” 未沿声音咄咄,半分不肯相让。 敕冥错愕,表情慢慢归于平静,缓声吐出几个字:“放下吧,未沿。” 蕴魄珠的粼光开始波动,敕冥那一缕若隐若现的残魂也开始变的虚幻,有逐渐消散的征兆。 未沿见状,慌了神,忙抬手将自己的邪气渡给空中那枚蕴魄珠,蕴魄珠仍旧在闪烁光茫,却还是无法阻止敕冥一点点消失的事实。 垂眼望着未沿如此执着,敕冥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濮怀瑾在一旁冷冷看着。 蕴魄珠确是圣物,即便魂魄碎成粉末,只要尚存一息于天地之间,就必能汇聚成一魄,可也仅仅只是能汇聚成一魄,如何让那一魄长久留存,而非昙花一现,便要看其本事了。 否则裴沐之也不会为了养明月楼里的那缕残魄,如此消耗。 见仅凭内气根本没效,未沿慌了神,一急之下,召来地狱烈火,在熊熊火焰的燃烧下,蕴魄珠的粼光果真又明亮几分,敕冥消逝的魂魄有一瞬间凝聚。 仿佛看到了希望,未沿拼尽全力灌入内气,火焰灼烧的愈发热烈。 “让他停下来。”濮怀瑾蹙眉,冷声道。 乐弦侧目:“他们的事,我们为何要管?” 濮怀瑾冷眼盯着空中正置于烈焰中央的蕴魄珠,脸上浮起严肃之色。 蕴魄珠虽是圣物,但也并非无坚不摧。 果然,下一秒,在地狱烈火的包裹之中,晶莹闪光的珠子开始像露水一般,蒸发融化,粼光也开始渐渐减弱。 不论未沿再如何努力,都无法再挽回敕冥消散的魂魄。 “放下吧。” 这是敕冥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未沿愣愣抬着头:“义父……” 这声似呼,似呢喃。 蕴魄珠亦在被烈火炼化后,释放出最后一抹粼光。 濮怀瑾心头一紧。 乐弦似乎没什么触动,反而抱着手臂,笑道:“仙尊,虽然我不知,你不让裴沐之复活无邪尔的原因是什么,不过现下这蕴魄珠被炼化,裴沐之的计划也完不成了,仙尊不应该高兴?” 濮怀瑾垂眸,一言不发。 未沿在奈何桥边,盯着已经平复的血潮,失神很久。 蕴魄珠已被炼化,血潮也已经平复,三阴日已过,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敕冥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切归于沉寂,这鬼界血色天之下,他依旧是唯一的尊主。 未沿半天没有动静,反倒时乐弦按耐不住。 他出声打断未沿飘远的思绪:“鬼君,蕴魄珠已经给你,你答应乐弦的事,是否也该兑现了呢?” 未沿转过身,眼色阴沉:“本君自然不会食言。” 说罢,收敛情绪,缓缓往这边走过来。 濮怀瑾只感觉浑身冰冷。 他没想到,乐弦竟然仅仅只是为了除去他腹中的魔胎,在鬼君手底下委曲求全,甚至还勾结在一处。 不论如何,乐弦都是落音峰峰主,在世人眼里骄傲非常,任凭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堕落成这副模样。 未沿立身站定,眼神幽幽看过来。 濮怀瑾被束缚住手脚,动弹不得。 魔气乃浊气一类,平常魔气以清气便可去其浊,不过他腹中的魔胎到底是裴沐之的,若能轻易除去,之前在一十三洲时日日前往寒潭就该已被净化。 可惜没有。 不过若鬼君出手,就不一样了,同样为浊气,浊气虽净化不了浊气,但能吸收浊气。 未沿看向濮怀瑾,苍白的脸扯出个阴森的笑:“怀了魔神的孩子,仙尊吃了不少苦吧。” 濮怀瑾默默不语。 乐弦嘴边笑意全无,眉头紧皱,既然已经不需要伪装,他也无法接受任何人当着他的面,故意羞辱濮怀瑾。 “其他话之后再说也不迟,还请鬼君动手吧。” 未沿挑眉,见濮怀瑾依旧不答,心里莫约有了数,缓缓抬起手,掌心黑气不断汇集。 腹中魔胎似是也察觉到了危险,开始不安分的动起来。 这是濮怀瑾第一次感受到,他的肚子里真实的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心中也是从未有过的纠结和矛盾。 在这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腹中的是个生命,濮怀瑾只把他当作一团魔气,是裴沐之为了制服自己,才故意注入他腹中的。 可现在,濮怀瑾犹豫了。 随着未沿掌心黑气层层堆叠,面临的威胁也越来越大,腹中的小家伙愈发躁动,随后,一股接着一股的暖流被释放出,蔓延全身。 是被吞噬的灵力正在回流。 濮怀瑾眉宇间露出悲悯之色,低下头,声音轻柔:“你也在害怕吗?” 另外两人根本不曾在意他这句话,未沿聚足浊气,慢慢超前推去。 突然,一阵剑芒划过。 乐弦直接被白光闪的有一刹失明,未沿也停下手中动作,抬起袖子侧身遮挡。 等两人回过神,齐齐再朝同一个方向望去时,对方已经手持渊尘,临风而立,神情冷漠而警惕的看向二人。 -- 第44页 他竟能挣开捆仙绳! 还未等两人反映过来,濮怀瑾已经挥剑,意在离开。 乐弦也忙拔出剑,侧身去拦,长剑劈开阴风,猎猎作响,濮怀瑾剑招凌厉,没有半分慈悲之心。 兵刃相交刹那,乐弦握剑的手被猛震的生疼,瞬间失去知觉,剑也脱手飞出。 他拖着麻了半边的手臂,望着一脸冷漠的濮怀瑾,乐弦笑起来:“不愧是华清仙尊,明明灵力所剩无几,竟还能用出这样强劲的招式。” 疯子。 濮怀瑾冷冷扫他一眼,不曾理会,转身便要御剑离开。 “还愣着干什么!”见他执意要走,凭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留不住,乐弦慌神,朝着一旁看戏的鬼君道:“未沿,你若不拦住他,让裴沐之知道了你做的事,你猜他会不会让你活命!” 未沿一听,面色严肃起来,权衡之下,还是对身后的鬼众下令:“拦住他。” 顿时,成千上万的厉鬼一拥而上,露出尖锐利爪,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一个方向扑过去。 黑压压一片,几乎遮住了正片血红的天空。 濮怀瑾手执渊尘,神情镇定,毫无惧色。 天边红光翻滚,千百厉鬼重伤无数,堆积脸侧,高耸如山。 乐弦也浑身是血,瘫坐在倒地的鬼群中央,努力保持清醒,四肢想要动弹,却顶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未沿也没好到哪里去,受伤后一直躲在远处,亲眼看着濮怀瑾手起剑落,从万千厉鬼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当年听闻华清仙尊以一剑破万魔,没波及到鬼界,未沿便也只是听听,没当回事儿,但今日亲眼所见,才震惊于濮怀瑾的修为,内心深处莫名恐惧。 所以即便看到此时的濮怀瑾已然体力不支,也不敢贸然上前。 濮怀瑾手中渊尘插进土里,他杵着剑,单膝跪下。 白衣染上血水,嘴角亦有鲜血溢出,他支撑着直起腰,尽量不压到小腹。 方才数剑已然用尽全力,现在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若不自己走出去,没人会来救他,留在这里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濮怀瑾一咬牙,杵着渊尘,努力想要起身,几次尝试,仍以失败告终。 未沿似也察觉到他是真的没力气了,这才放下戒备,试探着走过来。 没走两步,突然顿住。 濮怀瑾微微抬眼,只见未沿开始不断后退,目光惊恐无比,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见状,濮怀瑾亦侧头望去。 一身苍黑衣袍,俊逸的脸上带着淡淡肃杀之色,周身气势压迫的人喘不过气。 濮怀瑾只感觉心里一顿,随即大脑一片空白。 他来了。 第25章 (倒v开始) 惩罚 裴沐之直直走过来, 路过濮怀瑾时,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丝毫停留之意, 仿佛压根没看到这个人。 未沿瞧着裴沐之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进, 周身气息冷冽,褐色眼眸如无尽深渊,要将他吞噬。 他转身想跑,还没迈开腿,忽觉后背一痛, 一根胳膊粗的长钉刺破胸口, 惯性带着他往前飞去, 被钉在方才绑濮怀瑾的柱子之上。 未沿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绝望中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裴沐之瞬移上前, 一把揪住未沿的头发,往后一扯, 道:“蕴魄珠呢?” 未沿吐着血沫:“被我炼化了。” “什么?” 裴沐之声音里没有情绪,但未沿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事到如今, 他知自己是死路一条,落在裴沐之手上,一开始也没敢奢求活下去:“蕴魄珠被我用地狱烈火炼化, 彻底没了。” 横竖是死,内心恐惧不复存在, 未沿平静道:“你杀了我吧, 我也该亲自去向义父赔罪了。” 说到这儿, 他心里竟一瞬间觉得释然。 未沿闭上眼, 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裴沐之褐色的眼眸越发深邃, 嘴边突然漾起一笑:“本座成全你。” 说罢,一掌拍中未沿后背,将他的魂魄生生拍出体外,接着一抬手,将未沿飞出来的魂魄攥入手中,稍一用力,魂魄便化为一缕青烟,自他指缝间散去。 箐岚赶到时,只见到裴沐之将未沿魂魄捏碎的一幕。 但他在心里只是暗啐一声,活该。 之前鬼君就派人潜进魔界沉珠宫,妄图盗取蕴魄珠,被尊座发现,打了个半死不活,本以为近些年他已经收敛,不敢再动这样的心思,没想到未沿竟是死性不改,还敢再犯。 说来也早该想到的,蕴魄珠失窃可能和鬼君有关,可因着一枚令牌,所有矛头皆指向濮怀瑾,也怪不得尊座忽略这茬。 被钉在柱子上的躯壳无力垂落,裴沐之斜睨一眼,转过身去。 处理完一个,现在轮到下一个了。 濮怀瑾艰难地握着剑,听着脚步声不断靠近,如置身与冰窟之中,寒意侵入心脾。 直到一双玄底金线绣蟒的靴子,稳稳停在他面前。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猛然抬起他的下巴,接着,裴沐之用指腹擦过他嘴角的鲜血,抹在他苍白的唇上,乍然一看,平添几分艳色。 裴沐之低眼看他,脸上明明有笑意,却冷的可怕。 “抓住你了。” -- 第45页 - 安顿好妖皇后,黛瞳才急匆匆的往承欢殿的方向赶去。 听魔修来报,主上回来了,还将华清仙尊也带了回来,正朝着承欢殿的方向去。 黛瞳深知裴沐之脾性,此次濮怀瑾逃脱,还将蕴魄珠带走,彻底激怒了他,她就怕裴沐之太冲动,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伤害濮怀瑾的事来。 人还没靠近承欢殿,就看到隔着有一段距离处,箐岚抱着手候在那儿。 黛瞳没时间理睬他,正想从他身边路过,箐岚却一只手拦在她面前。 “起开,我有要事!” 说着,黛瞳皱眉拍开他的手,下一秒箐岚闪身,展开双臂,整个人拦在黛瞳面前,不让她继续前行。 黛瞳抬走,厉声质问:“你拦我做什么!” 箐岚轻蔑一笑:“不拦你,难道让你闯进去坏了尊座的好事?” 不用明说,黛瞳也知道箐岚此言何意,她目光中透出焦急,站在原地,久久望向紧闭的殿门。 承欢殿内,烛光闪烁,明暗交替。 裴沐之粗暴的将人按在床上,一手挥落纱帐。 起先濮怀瑾还激烈的反抗,想要挣脱他的钳制,直到对方解开他的外袍,向来平静如水的清透眼眸才染上一抹惊恐之色。 他越用力挣扎,裴沐之按住的劲儿便使的更大,直到能完全将他制服。 邻近最后一步,濮怀瑾彻底慌了神,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腹中……你不能……” 虽然有几个字,时至今日他依旧说不出口,但裴沐之心领神会,动作一顿,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终于肯承认了?”裴沐之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沉声道:“但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话音刚落,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濮怀瑾只觉气血翻涌,直冲头顶,整个人恍若电击,大脑一片空白。 初试云雨时,两人心思各异,此时竟是又真真切切体会了一番。 见濮怀瑾眼角似点了胭脂般通红,眼眸湿润,却仍咬紧下唇,不吭一声,这副倔强又隐忍的模样,倒叫裴沐之的心没由来的一痛,情不自禁的低头,想要去吻他的唇,刚靠近,就被对方侧头躲开。 这场滂沱大雨似下的没完没了,雨滴拍打刚抽芽的嫩叶,却无润物之意,势急不可挡,似欲将嫩叶连枝折断。 暴雨溅起的水花同样打湿了濮怀瑾思绪,他几欲崩溃,甚至忍不住推拒,声音里带了哭腔:“够了,可以了……” 回答的是骤然加剧的雨点。 裴沐之那双褐色的漂亮眼眸也渡上一层迷离,音调起伏间明明藏有难以抑制的汹涌,却偏要强装清明:“有能耐逃跑,就给本座好好受着。” 雨点突然变做冰雹,砸的人生疼。 濮怀瑾好不容易挣脱出一只手,伸手便去推,声音沙哑:“不要了......” 对方恍若未闻。 他只觉得自己数日堆积起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手指抚上裴沐之的脖颈侧,摸到一块月牙状的鳞甲,迷迷糊糊间只余满腔恼意等待宣泄。 濮怀瑾手上狠狠一用力,鳞甲竟被他整块扒下来。 鳞片落到他掌心时,他亦愣住,似是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举动,紧接着便是一阵心悸。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更何况他还是生生给扒了下来。 颈侧的痛意裴沐之丝毫不曾理会,只是眉头微皱,看向濮怀瑾的目光迅速冷冽下来,混乱的头脑也逐渐开始清醒。 濮怀瑾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眼眸中的明光迅速暗淡下去,凌乱的心一时间如止水般,再泛不起波澜。 裴沐之几欲迸发的怒意,在看到濮怀瑾这般眼神时,倏然平息。 这样冷漠,又毫无生意。 不知为何,向来无所畏惧的他,此时心里竟生出几分无可挽留的胆怯和恐惧。 裴沐之将人翻了个身,不敢再看那双湿润的眼睛。 狂风暴雨稍有缓和,逐渐变成和风细雨,如没入春草的马蹄,深深浅浅。 濮怀瑾修长的指尖寸寸泛白,指节处又余有嫣红。 瞧着他肩膀在微微的颤抖,只是不知是和自己一样隐忍的欢愉,还是拼命克制的汹涌怨意。 不论如何都不重要。 裴沐之缓缓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濮怀瑾,你是不是很恨本座。” 对方没有回答。 没回答就当他默认,裴沐之道:“本座也恨极了你,那就互相折磨下去吧,最好谁也别放过谁。” 外面一切如常,纱帐内下了一整夜的雨。 裴沐之起身,整理衣物前,随手扯过被子为床榻上的人盖上。 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濮怀瑾面朝里边侧卧,长发散落四周,背影看着很是单薄,白皙的手腕上还留有红痕,无力的垂落身侧,手掌中躺着的那片鳞甲剔透,即便沾了血也不掩荧光。 他闭着眼,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裴沐之整理好后,举步离开。 刚推开承欢殿的门,便遇见两人迎面快步走上来。 黛瞳眼睛尖,一眼瞧见了裴沐之颈侧流血的伤口,虽然他刻意立起衣领遮掩,还是被黛瞳发现。 他忙出声关心:“主上,你的伤……” “无碍。” 裴沐之眉宇间的暴戾之色消去很多,多日笼罩的阴沉似乎也在逐渐褪去。 -- 第46页 他只低声道:“吩咐人给承欢殿备水。” 黛瞳这才发现主上到底哪里不对劲,听手下说他是怒气冲冲回来的,可现在看,怒气已经消了不少,里边那位恐怕也受了罪。 想着,她出声询问:“主上,是否需要属下……” “不必,”裴沐之回绝:“你去不方便。” 黛瞳一怔,对他突如其来的细致考量有些不习惯。 裴沐之继续:“等备好水,本座亲自来吧。” 第26章 “起身,去沐浴。” 汤池内灌满温水, 水雾氤氲,纱帘飘渺。 其余人退下后,裴沐之亲自来到汤池边, 蹲下身探手试了试水温, 不烫不凉,刚好合适。 起身走到床边,床上的人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也不曾动过。 裴沐之覆手而立,没有主动出声。 在听闻濮怀瑾逃离时, 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 即便倾尽全力也要把他抓回来, 再得到消息是蕴魄珠失窃,唯余一枚不慎落下的令牌时, 那种单纯的渴望被镀上一层恨意,变得更为复杂。 自己曾经想过, 一旦把人抓回来,就必然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濮怀瑾杳无音讯的这些时日,他只觉得度日如年,甚至后悔之前心软, 就要将他栓条绳子,日日绑在身边。 可在床榻之间, 看到他神情隐忍, 向来疏离冷漠的眼眸蒙上水雾, 一时间竟再也狠不下心。 比起恨濮怀瑾绝情, 裴沐之更狠自己没他绝情。 在床前站了片刻后, 裴沐之终是出声,没有丝毫温度:“起身,去沐浴。” 濮怀瑾仍旧一动不动。 所有话他向来只说一遍,从不重复,既然他不答,裴沐之也没耐心等,直接弯下腰去,扯开锦被将人抱起。 怀里的人即便双目紧闭,眉头仍未松开。 裴沐之微怔,似是不敢相信,垫了垫臂弯里的人,短短数日,居然消瘦了这么多。 濮怀瑾难得听话,乖乖呆在他怀里不曾挣扎。 裴沐之抱起人朝着汤池的方向走去,尽可能小心的将人放入水中,扯过干净的衣袍为他披上,可濮怀瑾似乎连端坐都难以直立住,刚一松手,他身子便一歪,差点坠入水中,还好裴沐之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起来。 看起来不像装的。 裴沐之原以为濮怀瑾不答话,只是因为他恨自己,不想搭理自己,没想到真是因为精疲力竭,连睁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奈之下,裴沐之只得将外套脱去,着玄色里衣进入汤池里,自濮怀瑾身侧缓缓坐下,把人揽进自己怀中。 水波轻柔,蒸汽腾腾,熏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裴沐之一手拉过濮怀瑾的手腕,稍做试探,便发现他腹中魔胎被碧血三鎏叶抑制,不禁自嘲一笑。 他逃跑这些日子,自己日日忧心没有魔核引血的滋养,他灵脉是否会受损,他倒好,虽暂时找不到办法将魔胎完全除去,却能先把魔胎抑制住,销去缚灵锁,倒是逍遥自在。 裴沐之将手轻覆在濮怀瑾的小腹上,消融了碧血三鎏叶。 不禁感叹一声,这小东西还真是顽强,跟着他父尊恐怕受了不少惊吓。 濮怀瑾亦感受到他的触碰,阖上的睫毛微微一颤。 裴沐之移开手,去拿岸边托盘上摆放的消肿药膏,方才握他的手腕力气确实大了些,若不上药,怕会淤青。 拔开塞子,抬起濮怀瑾的手腕,照着红痕就要往上边倒,广袖顺着手臂滑落至手肘,白皙的皮肤上竟还有不少道伤痕。 震惊之余,裴沐之仔细回想,是不是自己没把握好力度,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 好像没有。 冷静下来,他用手指抚上伤口轻轻摸挲,并非普通擦伤,这分明是被鬼气灼伤。 突然想起自己到达鬼界奈何桥时,两边被重伤后倒落一地的厉鬼。 好似明白了什么,裴沐之侧身抬手,撩起濮怀瑾垂落在肩上的长发,将他衣裳后领拉下。 果然,手臂上的伤口比起后背上,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裴沐之心里徒生怨气,不知是在气濮怀瑾,还是在气自己,眉头紧皱,冷声道:“让未沿死的太容易了。” 就不该只是捏碎他的魂魄,让他重入轮回尝世间八苦,而是该亲自把他四分五裂的魂魄全送入畜生道去。 可也只是想想,还是先放眼当下。 裴沐之用食指抹上药膏,让濮怀瑾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将披散的长发撩到一边,为他涂抹后背上的伤口。 有些痒。 濮怀瑾身子微微动了动,裴沐之亦停手,出声:“别动,听话些,帮你上药,否则日后会留疤的。” 涂好灵药,洗去身上余污后,裴沐之再将人从水中捞起,擦干水汽,耐心的为他换上干净的睡袍,然后把人抱回床榻,将人安置好,才转身去换自己的湿衣。 收拾好后,又回到床边坐下。 濮怀瑾合眼休息许久,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缓缓睁开眼眸,看向裴沐之。 不过裴沐之似乎没察觉,而是将被子掀开一个角,把对方裤腿挽至膝盖以上,双膝上有两片很显眼的淤青,裴沐之照着淤青涂抹起药膏,尽管看得出已经努力的放轻,落手时还是失了力度。 濮怀瑾没出声,静静看着他。 -- 第47页 等抹好药膏,裴沐之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被一群小魔欺负,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娘亲都会在青紫的地方为他上药,然后用手指轻轻按揉,加快淤血散去。 想着,裴沐之也仿照回忆里母亲的动作,将指腹按在濮怀瑾膝上的淤青上,开始揉起来,样子看起来有些笨拙。 不过手上依旧是没轻没重。 濮怀瑾没忍住,疼的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打断了裴沐之的思绪,他猛然抬起头,从发现躺着的人已经醒了。 原来他吃痛了也是会出声的。 裴沐之挑眉:“之前不是一声不吭,现在怎么反倒娇气起来了?” 那双迷离又清透的眼眸正看向自己,眼尾软红未全部散去,澄澈如晨间薄雾弥漫的山雪。 濮怀瑾阖上眼眸,又再次缓缓睁开,声音也如呵气般轻盈,低不可闻:“等孩子生下后,我的命你想要便拿去吧。” 方才他想了许久,裴沐之之所以如此憎恶他,原因大概只有这个了,无邪尔的的确确是死在他的渊尘剑下,蕴魄珠被盗也和他有关,如今无邪尔唯一的一缕残破散去,裴沐之必然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又何苦两看相厌,彼此折磨呢。 “什么?” 裴沐之眸光一沉,冷声开口。 濮怀瑾轻声道:“我知道因过往种种,你对我积怨颇深。我以命偿你,往后便不要再恨了。” “想都别想!” 每个字都近乎从牙缝里挤出,裴沐之脸色阴沉,他起身,走动几步,至濮怀瑾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床榻上的笼罩其中。 裴沐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覆手弯腰,嘴角勾起轻蔑:“本座只是觉得,就这样死太便宜你了。” 说罢直起身,片刻前短暂的温存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一切只是幻象,从未发生过。 裴沐之再次恢复之前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样:“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些,本座就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濮怀瑾眉头蹙起,听他这么说,定然不会是件好事。 在裴沐之转身离开前,还留下一句话,语气轻松,却满是威胁的意味。 “供尊大会那日俘到的仙门修士不少,现在全部关在地牢内,若不想他们更少,就别想着寻死。” 第27章 “本座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这些日子舟车劳顿, 一人执剑从厉鬼堆中杀出又体力过度透支,虽然最终没能成功回到一十三洲,濮怀瑾亦是元气大伤。 各种滋补药物源源不断往承欢殿送, 卧床数日, 气色也恢复的差不多。 期间黛瞳来看望过,还送来一颗三百年的补灵丹,濮怀瑾颔首致谢,顺道问起供尊大会那日后,裴沐之可有罚她。 黛瞳知他是在关心自己, 毕竟主上将人交到自己手上, 让带回沉珠宫, 却在半道上让仙门的人劫了,依主上的性子, 定会勃然大怒,迁怒于她。 不过黛瞳摇摇头。 “当时主上确实气极, 再加之蕴魄珠被盗……不过并未责罚属下。” 濮怀瑾垂眸,没受罚便好,他到魔界的这段日子, 黛瞳从未怠慢过他,若因自己连累她被惩,心里着实会过意不去。 不过想来, 似乎如此。 据他观察,黛瞳和箐岚虽然同为裴沐之手下, 不过裴沐之对待两人的差别不小。箐岚犯错, 裴沐之该罚就罚从不心软, 但几乎没见黛瞳真被罚过。 出于好奇, 濮怀瑾亦随口一问:“你是自小便跟在他身边么?” 本来意思很简单, 却被黛瞳听出歧义,她忙挥手解释:“不不不,仙君莫要误会,属下同尊上只为主仆,绝无其他。” 瞧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濮怀瑾知她胡思乱想,轻叹:“无需紧张,本尊不过随口问问。” 听到这句话,黛瞳才舒了口气,回答:“属下的父亲曾是魔尊帝镞手下的魔将,当年魔尊帝镞陨灭,六魔君起兵反叛,自立为王,并联手欲诛杀主上,是属下父亲拼死将主上带出,或许主上是看在父亲的面上,才对属下网开一面。” 濮怀瑾垂眸,原来如此,那濮怀瑾也并非滥杀嗜杀之辈,至少还记得这些许恩情。 虽已解释清楚,黛瞳还是觉得不放心,想了想又添几句:“也并非只有属下,还有箐岚,他原本是血狱里最劣等的魔物,偶然得到主上赏识,提拔为魔将,主上用人从不问出的。” “嗯。” 濮怀瑾淡淡应了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 身子刚好些,濮怀瑾就惊异的发现小腹比之前隆起了许多,里边的小家伙开始发力,似是想把前几日被抑制的统统长回来。 身姿不如之前轻盈不说,连行动都有些迟缓,现下只怕不论多宽松的衣物都遮挡不住了。 不过相比之前的回避和不肯接受,如今心绪反倒坦然不少。 他原身本是一滴菩萨净瓶中的五华光琉璃净水,至纯至澈,又经菩萨点化,因灵识天生比旁人多一脉,被圣尊太上忘情收为弟子。 师尊一开始就告诉过他,至纯至澈之体,虽为男身,却能受孕诞下后嗣。刚开始濮怀瑾并未放在心上,他修的是无情道,这些事与他无关,亦无需担忧过虑。 他也未料到会发生后来这一系列的事。 在修养的这段时间里,裴沐之日日都会来,但两人很少说话,大概怕自讨没趣,惹彼此厌烦。 -- 第48页 今日濮怀瑾同往常一样,喝完汤药便开始犯困,趟床上小憩一会儿,当他醒来时,候在承欢殿门口的魔修已经等待多时了。 里边的人在休息,他不敢贸然打扰,直到人醒了才敢告知,自己是奉尊座之命,请仙君前往大殿一趟。 刚睡醒,头还有些昏沉,濮怀瑾轻应了一声,从床上起身。 由魔修引路,来到大殿,才转进门,便发现里面站了很多人,其中大部分是仙门各派的弟子,双手被捆在身后,衣袍上沾染了灰尘和泥土,可见他们在地牢中过的并不好,可依旧一副宁折不屈的样子。 裴沐之斜倚在高座上,一手撑住下巴,似在等人。 看到出现在殿门前的一抹白色身影后,目光一亮,身子坐正了些,慵懒的笑着朝他招手:“来,到本座身边来。” 听裴沐之突然开口,殿中其余人也朝着他说话的方向齐齐看去。 “仙尊……?” 其中一个仙门弟子困惑出声。 看着他们的眼神从讶然震惊,转化为失望,再到最后灰心丧气的低下头去,之前的奋力施救功亏一篑,他们的缄口不言也变成了笑话。 濮怀瑾神色淡淡,似是对他们此刻内心所思的复杂丝毫不在意,只是将目光看向高座上的人。 裴沐之笑看着他:“怎么,还要本座亲自下去请你?” 话音落下,沉默半晌后,濮怀瑾举步,在众目睽睽下,直直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一众仙门弟子的表情登时变了味,本以为仙尊会誓死反抗,和魔神对峙到底,没想到魔神三言两语他就照做,这样便屈服了。 顿时,脸上的失望又被愤怒取代,怒其不争。 这一切濮怀瑾视若无睹。 既然让他来,这便是裴沐之想看到的,若现在反抗只会给他徒增乐趣,何必? 走上阶梯,来到他身侧,裴沐之一手揽住濮怀瑾的腰,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侧眸看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些血色:“气色好了不少。” 濮怀瑾神色清冷,没有回应。 “本座有样东西要给你。” 裴沐之说着,摊开手心,一枚晶莹通明的鳞片,被用编织的红绳穿过两端,做成项饰。他用另一只手将鳞片从掌心拿起,放在濮怀瑾身前比划,接着双臂绕过他的颈侧,为他带上。 濮怀瑾低头看着漂亮的鳞片,微微一愣:“这是做什么?” 裴沐之收回手,勾唇笑道:“能拔下骊龙逆鳞还活着的,你是头一个,这难道不该好好嘉奖?” 这番话竟让濮怀瑾一时分不清,裴沐之是还在气那日自己情急之下扯下他的逆鳞,还是真的觉得这样的行为勇气可嘉。 濮怀瑾皱眉,抬手要将那枚龙鳞取下还他,还没碰到,就被裴沐之握住手腕,重新放回身侧。 他侧头对身旁的人,声音很轻,又隐藏着若有若无的兴奋:“戴上了就别取下来,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即便将本座身上所有的鳞给拔下,做成仙衣莹甲,本座也乐意之至。” 下面的人虽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两人间的关系有些怪异。 一众被俘的仙门弟子,虽见到自己幸幸苦苦,好不容易营救出去的华清仙尊又被魔神抓了回来,内心纠结,最终还是对仙尊的敬仰更胜一筹,其中一名弟子大着胆子,开口怒喝:“魔头,放了仙尊!” 有人出头,其余弟子们愤从心生,也将矛头统统对准裴沐之这个罪魁祸首,纷纷跟随声讨。 裴沐之似笑非笑,扫了眼那些义愤填膺的仙门弟子,回到濮怀瑾身上:“今日叫你前来,就是让你看看,眼下这些便是供尊大会那日俘获的仙门中人,全在这儿了,一个不少。” 平白无故让他来看,濮怀瑾知道裴沐之的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 “你想做什么?”濮怀瑾出声。 裴沐之坦诚:“本座自然是想杀了他们。” 双方陷入沉默,濮怀瑾的脸色也暗下来。 这句话一样传到在场的所有仙门弟子的耳中,他们从被俘的那一日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岂料裴沐之指使手下将他们关进地牢,并没有取他们性命,不过这样也并非好事,求死之心气和求生的本能激烈碰撞,这种煎熬于他们而言,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不过他们也不是非死不可,”裴沐之挑眉,靠近濮怀瑾,附在他耳侧,低声放出后半句话:“只要你顺从本座,顺从一次,本座便放一人,如何?” 声音很低,只有他们彼此之间听得到。 底下人不明所以,只看见裴沐之贴耳上去,不知说了什么,濮怀瑾猛地侧过头看他,眼神犹如冰刃。 裴沐之一脸无辜:“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座,想不想救人,想救多少人,全凭仙尊自己。” 濮怀瑾紧抿下唇,裴沐之是在用这群仙门弟子的性命威胁他,逼迫他就范。 后,便冷声道:“魔神无所不能,又何须问我。” 裴沐之笑着摇摇头:“总冷着张脸不情不愿的多没意思,本座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顿了顿,又用极其暧昧的声音道:“看美人眉目含情,眼波流转,可不比捂枚冰块有趣多了。” 虽然不愿明说,但裴沐之心里承认,确实是因几日前那场云雨,食髓知味。 濮怀瑾垂眸,看不清眼中情绪。 -- 第49页 裴沐之却没有太多耐心,催促道:“仙尊可想好了?” “我……” 听他终于开口回答,裴沐之满眼期待,不过还没等濮怀瑾说完,就被门外来人所打断。 二人一同抬头,朝着门口看去,只见四个妖侍抬着一顶铁笼子走进来,大殿中间的人不由向两边分开,为其让路。 而笼子里关着的人,正是那日自不及地消失的陈轩。 被当着仙门其他弟子的面,像野兽一般关在笼子里,被抬出来。 濮怀瑾双手紧握成拳,眉头皱起。 裴沐之也颇为好奇的抬眼看去,他们突然把陈轩弄上大殿,到底想做什么。 铁笼被缓缓放到地面,重重发出闷响,其中一个妖侍上前一步,拱手道:“尊座,我家妖皇陛下说妖界有事需他回去处理,先将人先寄放在沉珠宫了,等事情处理完毕,妖皇陛下便过来亲自剖此人心肝,为尊座助兴。” “嗯,可以。” 裴沐之答应的爽快,似乎在他们妖魔看来,杀人取心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谢尊座。” 那名妖侍没急着退下,好像还有话要说,他拍拍手,另一个同样大小质地的笼子被抬了上来,不过笼子里空空如也。 妖侍讨好地笑道:“前几日尊座偶然提起过的事,妖皇陛下一直记在心上,特命人为华清仙尊量身打造了这顶铁笼,派属下送来,还望尊座笑纳。” 那一瞬间,裴沐之能明显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 作者有话说: 小裴:我或许该反思一下要不要减少口嗨次数...... 第28章 别扭 裴沐之也是眉头一皱。 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现在出现,还说了这番话。 他启唇,正欲说什么。 “我不愿。” 三个字, 冰冷又清晰, 听的裴沐之都为之一怔。 “什么?” “你方才提的要求,我说我不愿。” 最后“不愿”二字,濮怀瑾咬的很重,是在故意说给他听。 适才见他低垂眉眼,明明有在犹豫, 怎么突然间又拒绝, 还拒绝的如此干脆, 连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下面的妖侍一脸谄媚奉承,他后边的用玄铁打造的笼子锃亮扎眼, 里边还配了四条粗重的铁链和两排各式各样的“刑具”,真是一应俱全。 裴沐之一时不知说什么, 自己也确实说过那番话,否认不了,谁又知道随便一句话, 自己都忘了,寅煌却一字不落的记得,并且还付诸实践。 仙门弟子们在那妖侍刚提到笼子是为华清仙尊量身打造时, 便已经转头看去,待看请里面的各种小玩意儿后, 只觉得两颊滚烫, 视线慌忙闪避, 默念清心咒一遍。 濮怀瑾更是一秒都不想多呆, 直接站起身, 扶着腰侧就往下走。 “谁准你走了。”裴沐之不悦。 此话让濮怀瑾站定,头也不曾回,冷冷道:“不然呢,你要把我关进去?” 他当然没那个意思。 可没等裴沐之开口,濮怀瑾已经走下台阶,朝着殿门走去,经过铁笼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 令人头疼。 他知濮怀瑾在仙界时高高在上,别说把此等秽物放到他面前,恐怕连提都没人敢提起。 连之前自己多番激他都不曾有这反应,如今他敢当着自己的面拂袖而去,可见是真生气。 到嘴的鸭子飞了。 心里莫名腾升起一阵躁意,裴沐之皱起眉,看着还不知自己做错事,笑得阿谀的妖侍,吐出一个字:“滚。” 那名妖侍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魔神发话,他不敢不从,只得跟身后其他妖侍使了个眼色,抬起关了陈轩的笼子,灰溜溜的就要逃离。 离开时又被叫住。 “带着那个笼子一起滚。” 裴沐之语气中的躁郁似下一秒就要爆发。 听罢,几个妖侍对视一眼,赶忙回身,手忙脚乱抬起铁笼就往外去,一分一秒都不敢停留,心里只暗暗道魔神确实如传言所闻,喜怒无常,捉摸不透,遇上还是自保为妙。 一群妖侍抬着两个笼子,在路上快步走着,刚好遇上濮怀瑾。 他虽比他们早走一会儿,但因有了身子,行动迟缓些,恰巧就和随后被裴沐之赶出来的他们相遇。 妖侍们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行礼,还是直接擦肩而过时,濮怀瑾自己转过了身。 只见他启唇:“可否稍等,本尊有几句话想同陈轩说。” 几个妖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华清仙尊发话了,他身后有魔神撑腰,他们也不敢不应啊,况且妖皇陛下临行前也只是嘱咐看到陈轩,没说不让旁人与陈轩说话。 想了想,他们还是放下笼子,退到一边去。 濮怀瑾上前几步,看向里边的人。 初上一十三洲时的意气风发已然不见,下巴长出青胡茬,神情低落,具是沧桑,仿佛还在自己周身建起一堵气墙,将自己隔绝在其中,不再与外界交涉。 “陈轩。” 濮怀瑾唤了声。 只一声,笼子里的陈轩似乎听到了,缓缓抬起头来,等看请外面是何人后,目光中闪过一丝喜悦,左摇右往的站起身,想要靠近些,奈何束缚住他手脚的铁链被缩短了长度,只等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 第50页 陈轩红了眼眶:“仙尊,弟子得见仙尊安然无恙,便放心了。” 瞧着他这副被风霜磨平棱角的模样,濮怀瑾只能叹息,没想到寅煌会这么快找到他,即便过了数百年仍如此执着。 “你可记得,本尊初见你时,与你说的那番话?” 陈轩毫不犹豫的点头。 这一切还源于一场梦。 他与华清仙尊的第一次遇见,并非是作为弟子拜入一十三洲的那天,而是在更久远之前。 自出生以来,陈轩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身处一座清冷破败的宫殿内,没人探望过他,没人同他说话,孤独的他捡到的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便多了一只小狐狸陪伴在他身边,突然有一日,小狐狸不见了,他急得不行,将整个宫殿上下翻找一遍都不见踪影,突然听到有人唤他,回头时,一个身着红衣,容颜绝艳的少年,自屏风后款款行来,美艳的少年代替了小狐狸,与他在这萧条的宫殿内尝鱼水之欢,打发寂寥无趣的时光。 若梦只到这儿,勉强算得上是个春梦。 可之后,情景一转,红衣少年被用绳子吊在半空,底下是熊熊烈焰,旁边站了很多人,神情激愤,慷慨激昂的叫嚣着将少年处死,而他此刻完全不受控制,自己看着自己搭弓引箭,瞄准绑住少年手腕的绳子,弓弦一松,绳子断裂,少年带着满眼痛苦和绝望,掉进烈火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还没来得及难过,顿时画面再一转,他又重新回到原点,那座破败的冷宫中,眼睛一睁,只见本该灰飞烟灭的少年站在他床前,一手揪住他的领子,另一手化为利爪,分毫不差的戳进他的胸口,将那颗还在流淌热血的心给剖出来,握在掌心。 梦境到这儿,陈轩便会惊醒,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 梦里的红衣少年看不清长相,但直觉告诉他,定是极美,而这梦仿佛真实发生过,两人曾在宫殿内抵死缠绵的欢愉,引剑射向少年时的痛苦,看着对方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喜悦,和少年剖出他心那瞬间的解脱。 如同切身经历过一番。 这梦每做一次,他都会消沉好久,逐渐长大后甚至精神恍惚,有时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口中喃喃自语,等着梦里的少年来剖走自己的心。 他家里人也被吓得不轻,虽世代修仙,可看不出他着了什么道。 直到仙界华清仙尊刚好有事路过此地,恰逢陈家人施展请仙阵法,便被他们请到家中。 濮怀瑾看过后,没多说什么。 只是深出手指,在陈轩额头轻轻一点,方才还意识模糊的人,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瞳开始聚焦。 陈家感激涕淋,欲要跪谢仙尊的恩情,却被他抬手阻止。 濮怀瑾淡淡看了眼陈轩,道:“此法只能暂敛他气息,若想此世无虞,成年后,便送上一十三洲吧。” 天行有常,即便是他,也不能介入天道因果。 随后,濮怀瑾让陈轩摊开掌心,用手指在他掌面上画了道类似咒印的东西,对他说:“究竟如何选择,便看你自己了。” 时隔多年,期间又发生了很多事,顺利拜入一十三洲的陈轩被寅煌俘获,而助他脱困的华清仙尊也被强留在这沉珠宫中。 不过当年的咒印依然有效。 濮怀瑾低声对他道:“伸手。” 陈轩听罢,愣愣的将掌心摊开,递到他面前,濮怀瑾用一指在他掌心轻轻一点,激活了这枚咒印。 “要就此结束,还是生生世世继续纠缠,全在你一念之间。” 陈轩还没回过神来,连手都忘了缩回去,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的妖侍等候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上前来询问是否好了。 濮怀瑾侧身给他们让路,最后抬头看了眼陈轩,就见妖侍们又抬起笼子,从他旁边走过。 同样路过他身边,还有那顶裴沐之开口,寅煌命人为他量身打造的铁笼。 伤眼不说,实在过分。 气血上涌,奇怪的是头也跟着疼起来,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眩晕感随即而来,他有些站不住,抬手扶着身侧的墙壁才站稳。 濮怀瑾闭眼甩了甩头,想要将重影从眼前甩去。 他努力的撑住墙面,不让自己倒下去,却难以抵挡住颅内移山倒海之感,他想扶着墙缓缓蹲下休息片刻,不料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再清醒时,濮怀瑾已经置身于承欢殿内的床榻上,五感慢慢回归,意识开始清晰,不过暂时没睁开眼睛。 “他怎么样?” 裴沐之焦急的声音传来。 接着,一个低沉又略显苍老的声音答:“仙尊他并无大碍,只不过到底是失了灵力,身体不比从前,又有孕在身,魔界浊气太重,长此以往,怕是撑不住啊。” 而后陷入沉默。 濮怀瑾听在心中,面上依旧在昏睡,没有表情。 此时先传来了黛瞳的声音:“主上,要不……” “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沐之急急打断:“本座不会放他回仙界。” 这句话也没有出乎他意料,濮怀瑾心里明白,裴沐之又怎可能轻易放过他。 黛瞳停了停,还是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主上,属下的意思是,既然魔界浊气太重,不如主上先带仙尊去人界暂住些时日,人界虽不似仙界般清气充盈,但应该也比魔界好上不少。” -- 第51页 裴沐之听后,陷入沉思,似乎在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见此,黛瞳想了想,又道:“属下知道一处,位于人仙两界交界的寻极山,那里仙气充盈,是合适之选。” 床榻上躺着的人睫毛微微煽动,裴沐之早看出濮怀瑾醒了,但也没有拆穿,收回眼神,低低“嗯”了一声,随即吩咐:“去安排吧。” 第29章 “他是我妻。” 裴沐之命黛瞳先行前往寻极山,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带濮怀瑾前往。 岂料濮怀瑾醒后依旧不理他,也不知生的哪门子气, 总之神情冷冰冰的, 说话也是冷冰冰的。 裴沐之最受不了他这般,软硬兼施都不见成效。 只得耐下性子认真回想。 “你还在气本座抓你回来对你用强?” 濮怀瑾不说话。 “还是气本座说恨极了你?” 濮怀瑾仍旧沉默。 “又或者是气寅煌送来的那个铁笼?” 濮怀瑾脸色一沉,转过身去。 也不知是哪一件,就权当都是吧。 裴沐之想要往他身旁靠靠,濮怀瑾不动声色的一挪, 变相的排斥他的靠近。 “你便是气, 本座也不会道歉, ”裴沐之放完狠话,瞥了他一眼:“要是一早别跑不就好了, 非要本座动怒,亲自去找了才肯乖乖回来。” 仙门前来营救的人都到了, 况且站在他面前的还是师兄落空明,不和他们走才是真被驴踢了脑子。 濮怀瑾心里这样想,但没直接说出口。 见他这般软硬不吃, 裴沐之也没办法,不过他似乎向来也就这样,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完全没有世俗的欲望。 反正那些事做就做了,话说也说了, 便是算在自己头上裴沐之也觉得无所谓。 正当他以为接下来还是要一个人自言自语时, 沉默半晌的濮怀瑾突然开了口:“要我去人界?” 冷不丁的问出一句, 裴沐之本能的警惕, 冷声警告:“别想着跑。” 并没有想跑。 话到嘴边, 又被咽回去,濮怀瑾觉得没必要说,更没必要解释。 “何时去?” “黛瞳安排好了就出发,”说罢,裴沐之故意的加重后面一句:“不过是本座同你一起去。” 濮怀瑾神色淡淡,倒也没有出乎意料。 自从上次逃脱了一次,裴沐之巴不得他分分秒秒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定然不可能放心将他独自一人安置在人界。 黛瞳不愧是深得魔神器重,办事效率从不用主上担心,能一天办完的事绝不会拖到三天,能半日办完的绝不会拖过一天。 她带人前去,安排妥当,很快就回来禀报。 寻极山被成为人界仙山,高耸与云霄,且与仙界毗邻,终日云雾缭绕。此山分作两个山头,凌云峰和平头峰,凌云峰上常年积雪不化,寒气入骨,不适宜普通百姓居住,常为习剑修仙者的盘据地。而平头峰峰如其名,没有凌云峰高些,但山头平坦,阳光充足,土壤肥沃,能用于耕种,而半山腰的山谷处,有个叫云水箐的村庄,里边的百姓世代耕作居住都在这里。 黛瞳所想到的正是这个地方,除了置好房屋外,还把能想到的都安排上。 房屋安置在云水箐山谷偏上的一个小坳出,路面平坦,四周开阔,一年四季都能照见阳光,后边还围了圈篱笆做后院,推窗望去,视野极佳,景色宜人。 前面魔修负责推门,濮怀瑾踏进屋内,里边布置简洁,东西摆放整齐哦,卧房内的床还铺上纱帐,后边的门推开,是一件相当宽敞的书房,书架上放满了书籍,功法剑谱,怪异奇谈,什么书都有,黛瞳知他平日无事喜欢看看书,打发时间,搜罗这些应该耗费了不少心力。 濮怀瑾回头,对她颔首致意:“有劳黛瞳。” 黛瞳忙摇摇头:“仙君言重了,不过是属下分内之事。” 话音刚落,裴沐之就跟在后面走进来,目光扫过屋内陈设,除了不屑就是嫌弃。 有些不满的开口道:“这未免也太简陋了些。” 装点屋子用的珍宝贵物少的可怜,摆设更是能简则简,格调素净有余,但华丽不足。 听他这么说,黛瞳也颇为无奈,这些她一开始就有想过,但这云水箐毕竟只是一个小村庄,村中百姓都质朴简单,还是融入进去比较好些。 正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身旁的濮怀瑾已不咸不淡道:“这里自然比不得沉珠宫,若魔神实在难以将就,便趁早回去吧。” 裴沐之一听,走到坐椅旁坦然坐下,用手指在桌案上扣两下,声音懒懒道:“倒也不是不能将就。” 啧啧,主上也有今天。 黛瞳忍不住在心底幸灾乐祸,看来也只有仙君的话,他才能听得进去两句。 裴沐之有意要留在人界配濮怀瑾,魔界的大小事务便又压到了黛瞳身上,虽然之前裴沐之在魔界时也不怎么管事,身为魔神大概就起到一个震慑其他几界的作用,和吉祥物差不多。 安排妥帖后,黛瞳忙着回魔界去,裴沐之本想留下几个魔修侍奉左右,但被濮怀瑾拒绝,他在仙界时向来习惯独来独往,偌大玉流殿只他一人居住也从不嫌冷清,如今身旁多了个裴沐之不说,还要添几个魔修,日日被盯着,属实不自在。 -- 第52页 不过几个魔修,有何大不了,但见濮怀瑾神色坚定,裴沐之也只能作罢,摆摆手让黛瞳带着其余魔修离开。 其他人走后,整间屋子就剩他们二人。 裴沐之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意翻看,边出声道:“本座堂堂魔神,从魔界跑到人界来陪你过这清苦日子,仙尊可还满意么?” 濮怀瑾正在摆弄窗边盆栽的兰草,淡淡瞥了眼他手中的书:“看完了记得放回原位。” 答非所问。 但一本书竟都比他受濮怀瑾重视。 裴沐之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方刚才说过的话全当了耳旁风,随手一扔,将书反扑在桌面上,起身朝濮怀瑾走过去。 身后人的影子逐渐靠过来,与他的影子叠在一处,濮怀瑾抬眸掠了眼:“做什么?” “不做什么,”话虽这么说,裴沐之脚步没停,直到站在他跟前,才微微弯腰,是鼻尖快要相抵的距离:“只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要与本座朝夕相处,仙尊就没什么想说的?” “有。”濮怀瑾不曾抬眼,手指抚过兰草的叶。 裴沐之笑道:“什么?” “离我远些。” “……” 他好歹也是六界中无人不畏三分的魔神,他也要面子! 裴沐之一脸不高兴,正想着说点什么反驳,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声音之响,速度之急,让人有一种这弱不禁风的木门下一秒就要被敲倒的感觉。 两人眉头皆是齐齐一皱,看向门口的方向。停息一会儿,又一阵传来。 恍若催命一般,裴沐之听着觉得很烦躁,转身就要去开门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识抬举,濮怀瑾知他脾性,从不收敛,怕他才来人界第一日就闹出事来,便抬手抓住他的袖子。 “我和你一同去。” 门闩划动,木门应声打开,外边站着的人表情一愣,随即喜笑颜开。 对方是一位头发丝里掺杂了几缕花白的婆婆,手上提着一只竹筐,筐里的东西被布遮住。 老婆婆笑吟吟地看着两人,说明自己来意:“老身姓文,就住在云水箐山口处,前几日黛瞳姑娘来了,才晓得咱们云水箐新搬来一户人家,今日得空,想着过来瞧瞧。” 濮怀瑾思索,黛瞳当真是做的面面俱到,连相邻关系都提前为二人安排好了。 黛瞳心里也极为清楚,这两人,一个是向来行事随心所欲的魔神,一个是高高在上惯了的仙尊,两个皆处与顶峰处,从来都享受着众星捧月,人情世故怕是一窍不通,但在人界生活,这可又太重要不过。 于是在几日前,该一家家上门拜访的事儿,黛瞳都一手操办,全给处理好了。 今日文婆婆便是来回礼的。 她打开竹篮上的遮布,里边堆满了东西,多是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个罐头,里边装盛着满满一罐早春时候刚采摘的新茶。 文婆婆边低头点着东西,边笑着说:“昨儿个刚过芒种,箐里人都下田插秧去了,只好老婆子代大家来送东西,这几根萝卜是齐叔家给的,这两截玉米,萱花家带的,还有……” 她翻着筐,一样一样说。 一旁濮怀瑾略有些不解,转过头看向裴沐之:你亲戚? 裴沐之耸耸肩,也是一脸迷惑:你说呢? 两人目光交流间,文婆婆也说完了,将竹篮递到二人面前,两人迟疑一刻,一同抬手去接,结果指尖不小心碰上,两人又一齐如同触电般回缩。 文婆婆看着,他们间好像既熟悉又陌生,也是有些尴尬,索性笑着将竹筐放到旁边的架子上,想插个轻松些的话题缓和气氛。 “瞧老婆子这记性,忘了问了,二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名字而已,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本座……咳咳,我名阿裴。” 裴沐之想了想,还是低调些为好,万一自己的恶名不止在仙魔两界远扬,连人界都知道了呢。 濮怀瑾颔首有礼道:“唤在下怀瑾便是。” 裴沐之诧异,自己是怕人人喊打,像华清仙尊这样惩恶扬善,美名远播的大善人有什么好隐藏的。 文婆婆笑着应了声,紧接着又问:“不知二位是……” 很明显,她想问两人关系。 从刚见到二人时,为他们不凡的外表和气质所叹服,文婆婆就已经发现了白衣公子隆起的腹部,虽然惊异,但好歹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不至于说当场失态,还是面色不变的问出后面的问题。 对方两人果然陷入一阵沉默。 白衣公子先开口,似有犹豫:“我们……” 话音未落,玄衣公子抢先,声音低沉:“他是我妻。” 第30章 “谁是你妻!” …… 濮怀瑾和文婆婆齐齐抬头看向裴沐之, 目光同样诧异。 文婆婆诧异的是二人竟是一对,濮怀瑾诧异的是自己什么时候跟裴沐之变成一对了。 他之前说过的话,他忘了, 濮怀瑾可还记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为了掩饰内心的震惊,文婆婆露出个还算自然的笑,但眼睛还是忍不住下瞟,实在不是她想盯着看,实在是白衣公子隆起的小腹太惹眼, 男子怀孕, 实在太稀奇。 这样的目光看的濮怀瑾有些不自在, 他不动神色的侧过身,抬起广袖覆上, 想要遮住些许。 -- 第53页 这样的小举动被文婆婆察觉,她也发现自己失态, 忙收回目光,笑着说:“既然东西送到,那老婆子先走了, 来了云水箐就是邻里,以后得空多走动走动。” 说罢,转身, 迈着步子沿小道离开。 送走了人,濮怀瑾撑着腰, 缓缓转身往屋里走去, 裴沐之跟在他身后, 将竹篮提进来, 顺带将门关上。 “怎么, 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呢?”裴沐之扶他坐下,似笑非笑道。 濮怀瑾冷冷瞥他一眼,身形发生变化的又不是他,他当然不会觉得不习惯。 “我只是不喜旁人盯着我看太久。”濮怀瑾淡淡道。 裴沐之同意的点点头:“本座也不喜欢。” 濮怀瑾挑眉:“?” 裴沐之贴到他身侧,抬手揽住他的腰肢:“美人就该藏起来,我妻自然只有我能看才是最好。” 且不说过去旁人见他,都只敢恭恭敬敬伏首唤仙尊,便是他生的好看,也无人敢当着他面喊美人的,就说裴沐之后面这称呼,又让自己想起方才在门口时,裴沐之回文婆婆的那句话。 突然一偏头,内心别扭:“谁是你妻!” “哦?”裴沐之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不是妻是什么?难道旁人问起,我要说你是被我搞大肚子迫不得已与我私奔来此的小郎君么?这样说也未免太混蛋了。” 濮怀瑾斜睨一眼:“你本来就混蛋。” 他突然接上这一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裴沐之笑言:“哟,没听错吧,果然是和我这魔物呆久了,华清仙尊竟也学会了说粗话。” 濮怀瑾垂眸,懒得搭理,瞅他现在这副混球样,顺着他的话只骂了句混蛋都是便宜他了。 为了使得二人能够在人界以凡人的身份安安稳稳度过这段时日,黛瞳特地为他们在峰顶平地处圈了两块地,旁边邻着云水箐其他村民的田地,面积却是别人的两倍大。 对于人界的春耕夏耘,其实黛瞳知道的也不多,在魔界时众人数十年如一日,除了修习便是忙着化人形,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只要看看旁的凡人有什么,也统统安排上,再比其他人多些大些,能彰显主上和仙君的卓然地位就好。 若不是文婆婆家的地就与他们的相邻,她儿子浪头下田几日都没见隔壁家来插秧,担心是两人忘了,怕错过了时候,这才好心上门告知。 “不去。” 裴沐之差点被气笑:“让本座下田?亏你敢想。” 瞧他这副很不和善的模样,濮怀瑾抿了口茶。 他不仅敢想,还要付诸实践。 这几日裴沐之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他休息,裴沐之也跟着休息。他去后院石桌旁品茶,他也跟着过去,坐一会儿实在无趣,便挥手捉来两只聒噪的麻雀逗趣。他在书房看书时,裴沐之也要来,书是看不进去,就在窗边摆弄那盆兰花,摇来晃去,花叶都被弄折了好几片。 濮怀瑾瞧着魔神大人日日无所事事,是不是该让他忙活起来。 这不巧了,事儿来了。 濮怀瑾淡淡:“不是有劲儿没处使么,这活儿挺适合你。”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 刚开口时还理直气壮,说到后边不知怎的有些虚。 看着一整张书桌上铺满的干茶叶,正是文婆婆前几日送来的那罐,果真是闲极无聊,将茶叶统统倒出,在那数叶片打发时间。 见他犹豫,濮怀瑾知道机会来了:“去吧,别辜负了黛瞳的一番苦心。” 也别荒了那么好的两大片地。 “等等,”裴沐之突然警醒:“万一本座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跑了怎么办?” 担心的居然是这个。 濮怀瑾心里微微有些错愕,但面上没表现出来。 裴沐之沉思,似乎在寻找对策,想了想,抬手一捏,他指间出现一串红绳,正中间挂着三只银制的小铃铛,碰撞间还叮铃作响。 “溯音铃,戴上后不论你跑到哪儿,本座都能将你抓回来。” 说罢,就抬起手要带到他脖颈上。 濮怀瑾皱眉后退一步,前几日他才给自己戴上了逆鳞,今日又想将铃铛带到自己脖子上,逆鳞就罢了,铃铛是否会有些奇怪,和小狗戴项圈似的。 他将左手抬起,递到裴沐之面前:“戴手腕上吧。” 也不是不行。 裴沐之双手拈着红线两端,绕过白皙的手腕,缩了缩长度,将末端在他腕下打了个结。 系好后,裴沐之才肯放心,看着濮怀瑾腕上的溯音铃,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精雕细琢的藏品,满意道:“好了。” 这样一来,裴沐之终于安心的出去了。 濮怀瑾揉揉额头,没有他时时刻刻跟在身边,自己也能清静清静。 翻开书才看了没两页,门又被敲响了。 还知道敲门,看来就不是方才那人去而复返。 濮怀瑾将书合上,放回书架后,撑着桌沿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看到文婆婆的慈祥的笑容。 今日她不是一人前来的,左侧站了个水灵灵的少年,眼眸中有几分认生的胆怯,少年和文婆婆共同搀扶着一位妇人,妇人年纪不大,穿着麻布衣裙,一手撑着腰,肚子圆滚滚的,看样子是有很大月份了。 身子本就行动不便,还走了一截,妇人额头已经冒出汗珠,看样子实在幸苦。 -- 第54页 还没等文婆婆开口,濮怀瑾便侧身相邀:“请进。” 进屋坐下后,濮怀瑾只是用手一扫桌上的茶具,轻道了声自便。 文婆婆也不意外,自她第一眼见他时,便觉得此人脱俗绝尘,气质清净,举手投足,谈吐言辞皆不一般,看着就非俗人,这样的公子往常应该都是别人伺候着,自然不会主动做端茶倒水的粗活。 “阿裴呢,不在吗?”文婆婆四处打量,不见裴沐之踪影。 濮怀瑾“嗯”了声:“出去了。” 想了想,又问:“可是要找他?” 文婆婆赶忙摇摇头:“没有没有,老婆子过来是找怀瑾公子你的。” 原来坐在文婆婆旁边那位身怀六甲的妇人,正是她的儿媳白梨,腹中孩子是她家浪头的,已有六月,搀扶着白梨的少年是她胞弟,叫做白果。 正是因为前几日登门拜访时,恰好见濮怀瑾似是也有身孕,便寻了个日子,特地带着儿媳过来,想着两人感受相通,应该能说上两句。 “依我看呐,你家阿裴跟我们家浪头一个样,就是愣,不开窍啊,白梨幸幸苦苦怀胎六月,你看他倒好,每天只顾闷着头往地里跑,也不知道在家好好陪陪白梨。” 文婆婆一番坦言,白梨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的扯扯她的衣袖:“婆婆……” 濮怀瑾垂眸,他巴不得裴沐之也和浪头一样,日日往外跑,也总好过时时刻刻粘在他身边。 不过。 濮怀瑾眉眼舒展。 若是让裴沐之知道,他一个无所不能的魔界尊座,在人界老婆婆口中成了个彻头彻尾不开窍的愣头青,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暴跳如雷?还是急着辩驳。 “不过话又说回来,”文婆婆笑着看向濮怀瑾:“你和阿裴两个都长得如此俊俏,日后孩子出生,样貌也一定不会差。” 说到这儿,文婆婆就停不下来了,突然起兴,一拍手,激动道:“那可不就是缘分,依老婆子看,不如就由长辈做主,让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定个娃娃亲,怎么样?” 越说越离魄,白梨赶忙拽着她的手,低声道:“婆婆。” 白梨总感觉这位怀瑾公子身上,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即便坐在一张桌子前,也如同矮了他不只半截。 濮怀瑾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白果身上。 桌上那本《浣剑录》是裴沐之拿出来看,又没收回去的,屡次说他屡次犯。不过白果自进门刚落座起,就捧着那本书,安安静静的翻看。 “可能看明白?”濮怀瑾出声询问。 白果诚实的摇摇头。 文婆婆在一旁看着,亦是有些尴尬,解释道:“别看老婆子姓文,其实也大字不识一个,整个云水箐识字的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小果子他不识也正常。” 白果那双纯粹的眼睛眨了眨,他知道濮怀瑾所说的“明白”,指的不是这个。 濮怀瑾会意,寻极山不愧为人界仙山,这里长大的孩子确实有灵气,眼前的白果,若能得指点,必然能踏入仙途,前路广阔。 “既然看不明白,此书你便拿回去,待看明白了,再来找我。” 白果欢喜的点点头,小心翼翼将书揣进怀里放好。 文婆婆和白梨一头雾水,看着两人跟打哑谜似的,说的什么旁人完全听不明白,不过白果既收了人家东西,必然是要答谢的。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多数时候都是文婆婆一人再说,白梨怕自己婆婆说的什么不得体的话,是时候的出声提醒,濮怀瑾虽依旧清冷,不怎么搭话,但好歹是听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算着浪头也该从田里回来,也该回家做饭去,文婆婆便带着白家兄妹和濮怀瑾告别,两人搀着白梨回家去了。 人走了,濮怀瑾这才长舒一口气,习惯清净,偶尔被吵一次,头有些发昏。 不觉在心中暗自迷惑,凡间的老人家,都这般滔滔不绝的么。 早些时候本想看会儿书,现在却是连看书的闲情都没了,他起身来到床榻上躺下,想着合衣小憩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深了。 他是被一阵推门声音吵醒,睁开眼时,太阳落山,已然黄昏。 仔细一看,裴沐之黑着脸,仿佛要吃人一般,黑丝缎的衣袍和绣璃龙的靴子上湿漉漉的泥土,一步一个泥脚印留了一路。 濮怀瑾微微支起身,刚睡醒,眼神有些许迷离。 “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8 19:59:23~2022-05-19 21:4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你倒是睡了,本座却睡不着。” 濮怀瑾刚醒, 眉眼间晕开惺忪睡意,稍感喑哑,神情却是很放松。 但裴沐之看上去就没那么高兴了。 灌满水的田间满是泥泞, 不仅如此, 这活儿竟还需要他亲自下去,魔神很嫌弃,魔神不愿意。 隔壁田间的浪头看他一脸不情不愿,也只得摇摇头,叹气道:“唉, 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 看着就干不了农活, 听俺阿娘说,你家中还有位怀了身孕的夫人, 依俺看,你们该去镇上置套宅院, 一堆侍从跟着伺候,干啥来云水箐嘛,按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还要养老婆孩子,俺看着悬。” -- 第55页 俗话说的好,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 魔神不是人,但这口气他还是要争。 仔细想想, 上一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 大概已经去投了几轮胎了, 更别说还是个普通的凡人这么讲。 秉持着捏死一个凡人随时都可以的理念, 裴沐之也不急着动手。 在浪头的怂恿下,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回来的路上他几次三番在想,要不要回过头去把他捏死算了,浪头却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和他有说有笑的从平头顶下来。 裴沐之正一肚子没处撒,刚回去,便见濮怀瑾躺在床上,抬眼看他时,眼神朦胧,气也顿时消了一半,但还是觉得不高兴,黑着脸咬牙:“本座这副模样,说出去是魔神谁信?真是折损威严。” 濮怀瑾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只见过他位高座之上,底下匍匐着黑压压一片魔修,任他呼来喝去,随意使唤。 现下他又气愤有恼怒,语气里还夹杂了一丝委屈的样子,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濮怀瑾没注意,自己的眼眸中已然含笑:“把衣裳换了,洗干净鞋底再进屋。” 他喜干净,目下容不得污秽,所有人都知道,更别提那人和个泥球似的。 那一抹笑意惊鸿一现,裴沐之看的有些失神。 他至今见过的濮怀瑾,有皱眉呵斥的时候,有一言不发时候,大多数时候是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恍惚间才发现,这么久似乎从未见他露出过一丁半点的笑意。 “你笑什么?”裴沐之迷惑。 濮怀瑾没想到一闪而过的笑意竟也能被他捕捉到,转过头装的一本正经:“没笑。” 这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把他弄脏。 裴沐之突然反映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举步就往床边走,全然不管鞋底带的那层厚厚的泥土,径直踩了两排脚印,顺其自然在床榻旁坐下,侧手便将刚刚坐起身的人抱住。 “好啊,你敢耍本座!” 边说,他还故意蹭一蹭,将衣袍上沾染的泥土蹭到对方身上,不染纤尘的白裳上顿时多出一排泥痕。 心思得逞后,裴沐之得意的笑着将头埋进濮怀瑾的颈窝。 要脏一起脏,谁都别想跑。 濮怀瑾垂落眼眸,遮掩快溢出的笑意,伸手推扒在他身上的人:“没耍你,放开。” 裴沐之环住他腰肢的手臂又紧了紧:“不放。” 濮怀瑾低头,看着和他接近处的白衣成功被他弄上了泥,低声道:“放开,我去换身衣裳。” 裴沐之充耳不闻,已经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不放。” “真不放?” 这话有用,裴沐之乖乖的把手松开。 濮怀瑾拢拢衣领,站起身去拿干净的衣袍。 裴沐之仍坐在床榻上,回想白日里的事,越想越来气,小小凡人居然敢挑衅自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破地方休想让本座再去第二次,明日本座便从魔界召几个人来,让他们去做,顺便还能过来伺候着,挺好。” “不好,”濮怀瑾拒绝,随后淡淡道:“这样和换个地方把我关起来没有区别。” 派人日日守着,就如同被封入琉璃窗里的昙花,照不见月光,只能被困在那儿,任由旁人欣赏。 然而裴沐之察觉不到那么细腻处,但是有些不乐意了:“魔界魔神,什么都不做,日日在这儿陪你,你还敢说没区别?” 濮怀瑾无奈,自己说的并不是这个,不过裴沐之要气,就由着他气去。 虽然被蹭上泥土的只是外袍,濮怀瑾还是连着亵衣一同换掉,拉上纱帘阻绝外边看过来的目光。 裴沐之觉得此举有意思,起身走过来,语调嘲讽:“你全身上下哪一处本座没看过,又何必遮遮掩……” 话音未落,纱帘再次被拉开,里边的人已经换好衣服,并且穿着整齐。 濮怀瑾瞥了眼床榻,被裴沐之适才跳上来时印了个泥引子,便出声道:“今晚你睡床,我去睡软榻。” “那怎么行!” 裴沐之几乎想都没想。 软榻狭小,没床榻那么宽敞,还不够软,濮怀瑾身子日渐重了,有些时候连床都睡不安稳,如何能去软榻将就。 他既阻止了,濮怀瑾也没坚持。 “既然如此,你把床褥换了,”说罢,顿了顿:“然后我睡床,你睡软榻。” 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总感觉这几日濮怀瑾在自己面前胆子越发大了,戏耍不说,还敢让他去睡软榻,回想起刚把他带到沉珠宫时,那副宁为玉碎不可瓦全的样子,不强硬些他连眼神都不会给。 比起那时,冷的仿佛苍山冰雪,现在的濮怀瑾好像是略沾了几分烟火气。 不过裴沐之还是不乐意,濮怀瑾没从前那么抗拒他了,那怎么可以,自己那么恨他,他也该恨自己才对。 于是沉下脸,故意冷声道:“是不是本座近日来脾气太好,才让你有了本座好说话的错觉。” 濮怀瑾侧眸望他一眼,抬手将袍子内的头发拢出,不说话,只是朝着屋外软榻走去。 没走两步,手腕就被抓住,方才还在那儿振振有词放狠话的人,此时已经来到他身后,咬牙切齿:“行,本座去睡软榻。” -- 第56页 随之,濮怀瑾又往床榻上的泥印淡淡瞟了眼。 裴沐之知晓他何意,无可奈何,只能接着说:“等着,这就将床褥换了。” 说罢转过身,打开柜子搬干净的床褥去了。 濮怀瑾这才转过身,嘴角勾起极微的弧度,没有说话。 入夜,两人各睡各的,烛台上的灯火刚熄灭,没一会儿卧房便传来开门声,尽管很轻,还是被濮怀瑾听见了,他很配合地没睁开眼,假装睡着了。 裴沐之见床上没动静,才抱着被子,蹑手蹑脚地上了床榻,合衣在濮怀瑾身旁缓缓躺下,尽力不发出声响,害怕把身旁人吵醒。 本以为悄悄上床总该消停了,没想到他还不放心,凑近濮怀瑾的耳边吐气:“睡了么?” 濮怀瑾不动声色。 裴沐之没同往常一样贴上来,而是翻身背对着他,开始自言自语:“你倒是睡了,本座却睡不着。” 夜深人静,身旁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衫摩擦被褥间发出的响动。 随后,声音逐渐加重,似在极力抑制,梗于喉头,又似呢喃叹息,悬在半空,禁锢于手掌间,又溢散在黑暗中。 濮怀瑾迷惑,这是做噩梦了? 仔细一听,越听越不对劲,猛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做什么。 脸庞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烫,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裴沐之的急缓犹如一把钩子,钩住他原本平和的呼吸,迫使其一同起起落落,仿佛下一刻就要溺毙在深海中。 濮怀瑾拼命将自己从漩涡中挣脱出来,一面耻于居然几声异样就让他理智回退,一面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动,想跟裴沐之保持些距离。 才微微侧了个身,一只手臂突然搭到濮怀瑾的腰上。 不知何时,身旁人已经完事,磁性的声音在他耳旁回荡。 “原来没睡着啊。”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过了520,还是放个小甜饼 某裴:胆子大了,竟敢和本座说不。 濮濮:需要我跟你道歉么? 某裴:道歉就不用了,贴贴就好。 第32章 “叫一声夫君听听。” 温暖又带着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发热的脸庞余温未降, 凑过来的人吐出的气洒在他的耳郭上,有些痒,但愈发烫。 濮怀瑾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懵, 看来是方才的挪动引起了裴沐之的注意。 所以现在是要承认自己醒着, 还是继续装睡。 倘若承认醒着,那岂不是变相承认刚才裴沐之在做那些事的时候,自己不但醒着,还全程在旁边听着。 光是想想……就实在龌龊! 濮怀瑾紧闭双眸,决定装睡到底。 见他仍淡定的合着眼睛, 却不知胸口的起伏已经将他完全出卖, 裴沐之笑而不语, 只是原本搭在濮怀瑾腰上的那只手开始不安分的游移,撩开下袍, 绕过阻碍,猛地握住了什么。 果不其然, 原本闭着眼的人突然睁开双目,呼吸一重,明明已经咬牙克制, 还是让一声低吟溜出唇边。 裴沐之手上一僵。 濮怀瑾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到,顿时感觉好似羞愧之心被暴露在明光之下,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一面侧过头去, 将脸藏进枕头里,一面去推裴沐之的手, 窘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沐之却不给他阻扰的机会, 手上动作上下滑动, 稳步进行, 他压低声音道:“你不是也不舒服, 我帮你不好么。” 声音沉的如磁铁般,将濮怀瑾所有的意识牢牢吸附住,令他无法思考,只得任由裴沐之摆弄。 在临近最后的关键时刻,裴沐之却突然有心使坏,用拇指按住释放的出口。 感受着身旁的人控制不住的颤动,他低头贴近濮怀瑾耳畔,提出了一个自己觉得对他来说很过分的要求:“叫一声夫君听听。” 濮怀瑾脑子混乱的历害,根本不想搭理他的话,只是不停去推他的手,有气无力道:“你松开……” 奈何全身上下都没力气,推在裴沐之手臂上亦是软软的,根本使不上劲儿。 虽然濮怀瑾侧过头,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裴沐之想,一定早已晕染上了透红的云霞,眉目颦蹙,羞恼的咬紧下唇,清透的眼眸似要沁出泪来,分明已经迷离还努力的保持清醒。 “你叫一声,我便松开。” 濮怀瑾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煎熬,偏偏自己还无能为力。 即便这样,他也没有答应裴沐之的无理要求,而是用沉默和他对抗。 相处这么些日子,裴沐之也发现了濮怀瑾这人就是软硬都不吃,若非要说选一个,那还是来软的比硬的好些,毕竟虽不能说次次有用,但偶尔还是有用的。 想到这,他松开拇指。 反正来日方长。 压抑许久的释放过后,终于软下了紧绷的身子,心中那种羞愧的感觉却不论如何都淡不下去。 濮怀瑾侧过身背对他,怕对方看到自己现在这般狼狈模样。 “生气了?” 裴沐之声音慵懒,语调里夹杂着几分意犹未尽。 濮怀瑾紧抿下唇,不愿回他。 没办法,裴沐之只得耐下性子,轻轻将手环过他的腰肢,垫在隆起的腹部下,轻声哄道:“别生气了,大不了本座下次让你弄回来。” -- 第57页 “谁要……” 濮怀瑾脸皮薄,不似他总爱说荤话,最后两个字着实说不出口,索性闭嘴了。 裴沐之揽着他,耐下性子安抚道:“转过来,面朝我这边躺,对宝宝好,你身子也能舒坦些。” 濮怀瑾假装听不见,更不信平日里和温柔两字全然不沾边的人,会关心他什么姿势躺才能舒缓。 见他没反应,裴沐之便只能亲自动手,强行将人转过来,面朝自己。 濮怀瑾刚开始眉头紧皱,随后逐渐松下来。 实话实说,确实舒缓不少。 裴沐之低下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濮怀瑾的脸,双目依旧阖着,神情恬静。 莫名其妙就来了成就感,他轻轻怀里人的背,低语:“睡吧。” 想起白日里在山顶田间和浪头的对话,那凡人虽然大胆放肆又不识抬举,敢出言嘲讽自己,不过到底话糙理不糙,听浪头提到他家中妻室亦身怀六甲,有意无意间还说起平日都是如何照顾她的,当时听罢自己还很是不屑,只觉得果然是凡人,不论身体还是生命都过于脆弱。 但不屑归不屑,浪头的话,还是随便记了两句。 现如今看来,对濮怀瑾好像也蛮适用的。 想到这,裴沐之心里又是冷哼一声。 明明还是个仙尊,没了灵力就脆弱的跟个凡人似的,还要自己堂堂一个魔神来亲自照顾,这种事儿放以前根本不存在。 他咬牙切齿,控制不住的伸手在怀里人的腰上轻捏了一下。 你就偷着乐吧。 濮怀瑾本已经快入睡,被裴沐之这么一捏,又皱起眉来,出声道:“睡不着就出去。” 话音刚落,对方已然将手松开,重新搭回他腰上,开口:“睡睡睡。” 第二日清晨,濮怀瑾醒来时,床榻上已经只有他一个,旁边的锦被仍有余温,可见才走了没多久。 他躺着除了会儿神,才慢慢起身。 昨晚睡的特别安稳,一夜无梦,连带着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眼睛随意一瞥,发现枕头底下有一封灵力封成的信,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茫,好似故意吸引他的视线。 濮怀瑾抬手过去,信封自动打开,从右往左数行字陈于面前。 是裴沐之留下的。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致是说魔界有要务需他亲自回去处理,让濮怀瑾在人界好好呆着,别想着跑,若跑了他便如何如何,不过那一段濮怀瑾直接跳过。 魔界的事务向来由黛瞳处理,一切都井井有条,除非拿不定主意,否则不会惊动裴沐之。 濮怀瑾也没多想,左不过都是魔界自己内部的事务,轮不到他一个仙界之人操心。 想起昨天在书房内还有半本没翻完的《般若心经》,此书很适合初入仙门的弟子,在静心凝神、摒除杂念的方面多有益处,只不过原本语言晦涩难懂,普通弟子很难读进去,便想闲着也是闲着,将心经中的内容用简练易懂的句子重新誊抄一遍,这样一来,以后便是初入仙门的弟子,也能轻易看明白。 纸张铺开,握笔蘸墨,徐徐落字。 一缕风自耳畔掠过,吹动他鬓边垂落的长发。 握笔的手一顿,濮怀瑾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冷声道:“出来吧。” 只见身影飞快闪过,一人出现在书桌前。 相比起濮怀瑾血洗鬼界那日,今日此人换了身黑衣,外边披了件黑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那一日他被渊尘剑的剑气所伤,倒在厉鬼堆里奄奄一息,裴沐之赶到时又将所有矛头对准未沿,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才就此躲过一劫,苟活至今。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仙尊的眼睛。” 他抬手,落下帽檐。 面庞秀逸,但右边眉角处留下一道半指长的疤痕,看上去有些突兀。这道疤是那日渊尘挥舞时,被剑气所伤,本以为过些日子会淡去,没想到渊尘剑气竟会如此霸道,落下痕迹,便再也抹不去了。 正是乐弦。 濮怀瑾冰冷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乐弦眼眸一垂,看向对方隆起的腹部,妒忌、怨恨、痛苦,种种情绪交杂涌上来,他脸上再也无法保持笑意,艰难的扯扯嘴角,哑声问道:“多日不见,仙尊……可好?” “你是如何找过来的。” 濮怀瑾直接无视掉他的问题,开门见山。 乐弦苦笑,自己真蠢,心里既然都已经有数了,还要抱着一丝侥幸询问。 倘若不好,那日又怎会拼尽修为,杀出一条血路也要保住腹中的孩子,他在鬼界九死一生时,濮怀瑾却正在和裴沐之在人界情意缠绵。 “我自有我的办法,”乐弦答,但越发觉得内心苦涩,开口道:“仙尊,真打算就此堕落?” 面对他这句话,濮怀瑾内心毫无波澜。 在他眼中,在仙门眼中,到底如何算是堕落? 他未失剑心,未破无情道,亦未动情念,就仅因为腹中怀了魔种便是堕落的话,那或许他们就觉得,华清仙尊就该被捧起,捧的高高在上,受万众敬仰,身处高处永远孤身一人才好。 濮怀瑾连同他说话的想法都没有,转身举步要离开,打算留乐弦一人在屋内。 “玄玉仙尊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好。” 话一出口,濮怀瑾的脚步一顿。 -- 第58页 乐弦继续道:“回一十三洲后,他时常咯血,还精神恍惚,偶尔清醒时念叨的就是要把你带回去。” 濮怀瑾藏于袖子里的拳头一紧。 果然,事到如今也只有落空明的事,才能让他有片刻的驻足。 “蕴魄珠被毁,明月楼里的那缕残破消散,而玄玉仙尊又恰好来了趟魔界,回去就变成这样,难道仙尊不觉得奇怪么?” 乐弦刻意提起一些人和一些事之间的联系,就是想试探濮怀瑾的反应,不过濮怀瑾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镇定。 他只得转变方向:“这些事仙尊都不感兴趣,那对无邪尔总该感兴趣吧。” 第33章 “你无需试探本尊。” 不管濮怀瑾感不感兴趣, 乐弦都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 “那日我侥幸逃生,从厉鬼堆里爬出来后,留在鬼界养伤, 想起未沿魂灭前同敕冥说的那番话, 便留下查了查,仙尊猜我查到了什么?” 他知濮怀瑾对鬼界之事并不感兴趣,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揭晓答案。 “鬼君敕冥和他的义子未沿,原本父慈子孝, 为何在会在后来反目成仇, 原来其中是有人在暗中挑拨。” 乐弦这番话, 濮怀瑾并没有觉得意外,当时旁观敕冥和未沿的对话便可猜到几分。 “挑拨他们父子二人的, 正是明月楼上那缕残魄的原身。” 这件事也是他几经波折才打探到,那时正逢魔界魔尊帝镞陨落, 众魔君反叛,而鬼界由敕冥和未沿坐镇,正是鼎盛时期, 甚至有扩大域界的野心,而无邪尔的出现,成功让二人反目, 鬼界分崩离析,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濮怀瑾似乎对此也没兴趣。 但乐弦笃定他很快就会有兴趣。 “他干过的事儿可不止这一件, ”乐弦挑眉:“撕裂阴隙, 挑起阴鬼道之乱, 鼓动三位魔君伏击仙堑, 这些事, 难道仙尊都不想知道是谁的手笔?” 还是无动于衷。 乐弦勾唇一笑:“那裴沐之是如何得知仙尊体质特殊的,这个,仙尊也不想知道?” 此话一出,濮怀瑾只觉一股寒气猛地自脚底窜起直冲头顶,浑身冰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呼吸一滞,不过就是这微小的异样,却被乐弦细心的捕捉到。 他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让濮怀瑾改变主意的机会:“仙尊该不会真以为那魔物对你动情了吧?” “你无需试探本尊。”濮怀瑾冷冷开口。 即便心里知道,裴沐之的目的可能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复活死于自己剑下的无邪尔,但其中始末曲折,濮怀瑾料定乐弦不知,故而他此举不仅是想试探,更是在挑拨。 倘若无邪尔还活着,他可能会信,但蕴魄珠是他亲眼看着未沿炼化,没了蕴魄珠的粼光养着,那一缕残魄顷刻间便会散去。 无邪尔已彻底消失,裴沐之依旧强留自己在身边的原因,左不过是他腹中的孩子罢了。 自己亦从未对裴沐之抱有任何越界的想法。 所以乐弦此言,根本激不到他。 见状乐弦也不慌,没关系,他这次在鬼界的阴阳法华镜中,知道的还不止于此。 “若我没记错,在阴鬼道之乱时,华清仙尊也曾亲自下界镇压,可对?” 濮怀瑾眸光暗下,心底一沉。 “玄玉仙尊也是在那时受重伤,失了三魂,更巧的是我在鬼界的阴阳法华镜中,得见仙尊你当着裴沐之的面,将无邪尔一剑穿心封印。” “那日闯明月楼时没看清,当日在镜中一看,才发现这无邪尔竟同玄玉仙尊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乐弦饶有兴致看向他:“华清仙尊不觉得惊讶么?” 说到这儿,他声音一凛。 “还是说仙尊早就知道一切,那一剑也根本不只是封印无邪尔那么简单!” 濮怀瑾猛然侧头,冷冷的目光如冰凌。 乐弦也被这寒意一骇,咄咄逼人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虽知他向来性情清冷,在外人眼中大多时候淡漠疏离,可像方才那般令人战栗的寒意,还数头一次。 正当乐弦以为濮怀瑾会动怒时,他却神情一敛,缓缓开口道:“说完了?你走吧。” “什么?”乐弦讶然,随即便是抑制不住的羞恼涌上心头。 自己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件触动得了他,而这样无情的他,却愿意为了腹中的孽种留在裴沐之身边。 乐弦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裴沐之到底哪里比他好,他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将濮怀瑾带离裴沐之的掌控,反倒将人一步步推进对方的怀抱。 他眼底显露难以掩饰的疯狂:“你宁愿和那魔物呆在一起,也不肯回仙界去?” 说到这,他开始笑的疯癫:“别天真了仙尊,你真以为仅凭你在裴沐之心里的一席之地,能胜过无邪尔在他心里的分量?” 濮怀瑾默默。 他从未比较过,也没想和旁人争什么。 只是若他趁此再次逃脱,依照裴沐之的性子,恐怕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本尊的事,无需你过问。” 濮怀瑾冷冷出声,转过身要走出屋去,毕竟现在只他一人,还灵力稀薄的情况下,还是不与乐弦发生正面冲突为好。 可乐弦不肯那么轻易离开,间劝他一起走行不通,乐弦上前一步就要强行去抓他的手,还没碰上,就被一阵黑气弹开。 -- 第59页 濮怀瑾也是一愣,自己分明还没动手。 这一击,乐弦毫无防备,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被他用袖子擦去:“裴沐之居然在你身上下了禁制,果然看得紧。” 这道禁制是何时下的,连濮怀瑾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居然感到些许庆幸,否则就他现在的身体,还要催动灵力与之对抗实在有些困难。 两人对峙,此时门被敲响。 “怀瑾公子在么?” 是白果的声音。 现在屋内情况复杂,濮怀瑾没立即应声。 乐弦亦望向门口处,表情踌躇。 “现在不走,等裴沐之回来了,本尊不保证你能活着离开。”濮怀瑾借机低声道。 犹豫再三,乐弦决定先离开,其他再做打算。 反正当下濮怀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自己走,若正当面对上裴沐之,他几乎无胜算可言。 “仙尊,我方才的话您再好好考虑考虑,莫要信错了人,最终追悔莫及。” 说罢衣一拂袖,快速离开。 濮怀瑾冷漠注视着,书桌上被风卷起的书角,等风平息了,才又闭合上。 “怀瑾公子?” 门外的白果又试探的敲敲门。 濮怀瑾一手按上桌面上的一摞刚誊抄好的宣纸,扶着桌沿缓缓坐下:“门没关,进吧。” 白果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踏进屋内,却不敢继续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很有礼貌地说明来意:“公子前几日借与我的那本《浣剑录》,我已经大概看完了,只是有几处不解,趁着今日来还书,特来向公子请教。” “嗯,过来吧。” 得到对方许可,白果挪着步子走到书房,入眼便是濮怀瑾端坐桌案前,提笔落字,正在书写什么。 他顿时感到有些局促,忙问:“我……可是打扰到公子了?” 濮怀瑾搁下笔,将面前的纸张移开:“不曾。” 白果走过去,将手里的《浣剑录》翻到不懂的地方,轻轻平铺在桌上。 书本和借去时一样崭新,封面边角皆没有破损,连用力按压过的痕迹都没有。 白果怯生生的抬手,指了指自己没看明白的地方,然后迅速缩回来。 濮怀瑾将那句话扫阅一遍,便知起背后意,但对于一个未开过灵,也不曾受过修习的凡人来说,却是颇有难度。 他便尽量用给初入门弟子讲解的方式,向白果徐徐道来。 白果却盯着书上的字发愣。 他只嗅到一阵淡淡的冷香,似在夜间幽然开放的昙华,仔细去嗅才能嗅到少许,他不自觉地靠近些,找到了冷香的源头。 此时濮怀瑾正在同他讲述释义,声音犹如玉石碰撞,吐字清晰,娓娓道来。 他开始出神。 像怀瑾公子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究竟何人配得上他? 想起之前姐夫谈起过自己下田时,曾见过怀瑾公子的夫君,据他描述,模样是不输给怀瑾公子的俊朗,连文阿婆都出声肯定,说阿裴长的好,举手投足间气场不凡,非等闲之辈,虽看上去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好在上进,才来了云水箐没几日,就惹了他们这儿不少姑娘的青睐。 那日平顶山头,箐里的萱花去给田间的阿爹送米浆,不过隔着好远见了阿裴一眼,就惊为天人,回去后同好玩的姐妹一说,顿时就在姑娘堆里传开了,后边传的更是神乎其神,姑娘们都对阿裴到底长什么样无比好奇,不过当白梨告知那群春心萌动的小姑娘,阿裴已有妻室,还是位清新脱俗的大美人,听这话,好些小丫头顿时泄了气,不过也不乏自认容貌出众,颇有不服的。 白果当时听后,未曾说话,怀瑾公子圣洁若苍山雪,皎皎光辉让人不敢直目而视,在自己看来,他配谁都是绰绰有余的。 濮怀瑾讲完后,微微侧头:“可听明白了?” 白果这才惊觉自己出了神,他讲的话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但又怕濮怀瑾误以为他愚笨,只得支支吾吾答:“听,听明白了。” 目光躲闪,他在心虚。 白果心性纯良,不善掩饰,连骗人都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濮怀瑾也看得出来,叹了口气,耐下性子:“我再说一遍,你且好好听着。” “是。” 于是只得又从头开始说,这次白果没有走神,认真在一旁听着。 濮怀瑾本是拢在身后的长发,忽然垂下一缕,挡住了白果的视线,此细微之处他并未察觉。 那缕头发拦住了书面上的字,白果也没多想,伸手就要撩开那缕头发。 手还没碰上,门口便传来冷到极致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1 23:58:59~2022-05-23 20: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爷 16瓶;味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一吻 好巧不巧, 裴沐之这时候回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阴沉。 他突然进来反倒是吓了白果一跳, 猛地缩回手直起身来, 一脸茫然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 濮怀瑾被打断,抬眸看了眼裴沐之,低下去欲要继续,却发现身旁的白果呆呆看向裴沐之,不知在出什么神。 -- 第60页 “别理他, 专注。” 白果听到濮怀瑾的声音, 才急忙回过神, 低头恭敬地俯耳倾听。 裴沐之便这样看着自己被晾在一旁,而濮怀瑾却敢当着他的面, 与旁的男子如此亲近,共读一书。 得亏自己刚处理好那件棘手的事, 就一刻不停的赶回来,反倒打扰他同旁人你侬我侬。 怒火中烧,他也不欲克制, 快步上前,抬手推开濮怀瑾身边的白果,又一手将书桌上摊开的书夺过。 裴沐之冷冷道:“你出去。” 这是又在发什么疯。 濮怀瑾皱眉, 瞥他一眼,缓缓起身便要出去, 却被裴沐之一把拉住。 “没说你, ”裴沐之侧过头, 目光阴鸷森然, 望向白果:“你, 出去。” 白果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慌乱间只想文阿婆所言非虚,怀瑾公子的夫君,气场确实迫人。 但此时,他却愣在原地,傻傻的说了句:“可是,可是那页纸还没讲完……” 濮怀瑾一哑,突然觉得这孩子心性是单纯,就是有些木。 裴沐之亦皱眉,这凡人瞧着脑袋里头缺根弦似的,真能对他的人有所图谋? 横在两人间,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白果抬手挠挠头发,莫名有些尴尬,便习惯性的扯开嘴角笑了笑。 “……” 这傻乎乎的样子。 裴沐之想,自己猜的没错,这人是个脑袋缺根弦这件事,大概八九不离十了。 此时,濮怀瑾只得叹了口气,出声道:“白果,你先去,改日再来。” “还有改日?!” 裴沐之拔高嗓音,很是不悦,惹得濮怀瑾也跟着蹙起眉。 白果听到濮怀瑾发话,如同得到特赦令,拔腿跑了两步,想起来还没到别,又回过身,声音都紧张的有些结巴:“裴,裴大哥,怀瑾公子,我,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跑个没影了。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沐之没给濮怀瑾反应的时间,将人按在座椅靠背上,一手捏起他的下巴,迫使其抬头,随即俯身,吻上了濮怀瑾的唇。 两唇相贴的瞬间,裴沐之明显的感受到对方身子一颤,双手紧紧握在椅子把手上,浑身紧绷。 以至于吻了半天,都只是浮于表面。 濮怀瑾不肯松口。 裴沐之离开他的唇,才发现濮怀瑾不曾闭眼,一双眼眸清明透彻。 于是贴在他耳边,低声引诱:“濮怀瑾,张嘴。” 不等对方回答,裴沐之的手垂下,滑落至濮怀瑾腰际,似揉似掐的捏了一下。 这一下确实有用,濮怀瑾僵硬的身体霎时软在他的掌心里,紧闭的口齿也随即松开,裴沐之找准机会,长驱直入,唇舌交缠。 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全身上下蔓延,濮怀瑾发现从他捏腰上那一下开始,自己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瞬间抽走,根本没办法抵抗。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唇齿间的快感逐渐转化为摩擦吮吸后的肿痛,才堪堪分开。 两人皆喘着气。 裴沐之一手揽住濮怀瑾的腰肢,将人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后颈,像捏小动物后颈般轻轻捏了捏。 “还敢不敢背着本座见别的男人。” 这个吻来的莫名其妙,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呼吸还未平复,濮怀瑾抬手推开裴沐之的怀抱:“胡说什么,白果只是个孩子。” “孩子?”裴沐之嗤笑一声:“你把他当孩子,他可不一定把自己当孩子。” 虽然作为魔界尊主,和一个凡人计较实在很掉价,但是不知为何,方才刚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让人完全无法多忍片刻。 况且他亲眼看到,他小子抬起手,犹豫不决的想要触碰白衣仙君。 换谁都不能忍。 不过,濮怀瑾的想法却和裴沐之截然不同,他向来惜才,像白果这样有灵气的少年,若能收入一十三洲门下,定可大有作为。 想着,濮怀瑾就抬手,欲将身前的人推开,去收拾桌上未抄完的誊稿。 尝到了甜头,裴沐之也不再阻拦他,顺势挪朝一边,摆弄着那盆被濮怀瑾从窗台搬到书桌角上的兰花。 “半日不见,你就不想问问本座去做了什么?”裴沐之道。 濮怀瑾抬眸:“去做了什么?” 裴沐之语气轻松,想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仑息的旧部在鬼界私自集结,妄图攻回魔界,被本座就地诛杀。” 说罢,缓缓勾起唇角:“这便是不自量力的下场。” 当年先魔尊帝镞身陨,六魔君反叛,仑息就是其中之一,要斩草除根,不留裴沐之活口的杀令亦是他带头提出,裴沐之不曾想到过,最想让他死的,竟是自己叫了许多年叔叔的仑息。 不过,仑息也为他的野心付出了代价,裴沐之登上尊位前,平息六魔君之乱时,第一个惨死他手下的,便是魔君仑息。 对于这个故人,裴沐之半点情分不念,甚至在仑息身死后,还将他的魂魄打入畜生道,让他永世轮回不得解脱。 没想到仑息死后,他的旧部逃到了鬼界,但藏匿了这么久,为何会此时动手? 濮怀瑾迷惑,在他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所想的也是裴沐之所想。 只不过裴沐之知道仑息旧部为何回选择在此时发起反击,因为他们得知了自己在用魂力温养无邪尔的残魄,修为大不如前不说,还会时常遭到反噬。 -- 第61页 可仅凭这点,他们就觉得有胜算,裴沐之便能让他知道,这样的想法究竟有多无知且可笑。 体内魔核隐隐作痛,裴沐之强压不适,眉宇间尽是疲惫。 濮怀瑾也看出,他今日自从回来后就神色恹恹,安慰的话不自觉出口:“处理妥当便好。” 听到这话,裴沐之冷不丁的开口:“华清仙尊,你也识得仑息么?” 突然称呼他尊号,让濮怀瑾有些不适应,还是答道:“嗯。” 当年魔界六魔君伏击仙堑,是他领着一众仙门弟子前去迎敌的,不止仑息,另外五人他也认得。 “当年‘他’唆使六魔君伏击仙堑,欲让他们与仙界斗个两败俱伤,耗损实力,本座便能坐收渔翁之利,那时本座还顾念旧情,再三犹豫,如今想来,‘他’确实是对的。” 濮怀瑾没想到裴沐之会对自己说这番话。 更没想到他会毫不避讳,虽用“他”指代,没有明说,但濮怀瑾已经知道这个“他”是谁。 看来乐弦的话也并非全然是假,至少挑唆六魔君伏击仙堑这件事,这不就被裴沐之亲口承认了。 “嗯。” 这一声应的极轻,似敷衍,又并非敷衍。 裴沐之说的不错,无邪尔是对的,至少站在他们的角度上,伏击仙堑一战,双方斗的两败俱伤,六位魔君手下的魔修折损大半,其中三位魔君还受了断骨碎核之伤。 但仙门自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濮怀瑾也不会告诉裴沐之,在仙堑一战中,他持渊尘阻万魔,被仑息断了右手手骨,仍换左手执剑,誓不退让,在魔族败局已定,垂死挣扎时,他还中了魔君岑鹄的落炎掌,灵脉受损,伤及灵源。此战后回到一十三洲,大大小小的伤算在一块儿,他整整闭关三年才勉强恢复。 或许是过了太久,他几乎都快忘了,仙界柱石的称号,本就是他一刀一剑斩出来的,身上的旧伤新伤都可以是证据。 照这样说,这一切都是无邪尔的计划之一,六位魔君受挫,裴沐之就能将其逐个击破,重收魔界,登上尊位。 他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无邪尔,他对你很重要,对么?” 濮怀瑾鬼斧神差就问出了这句话。 等来裴沐之一阵沉默,而后是肯定的回答。 “对,很重要。”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 濮怀瑾垂眸,仔细想来,自己会从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沦落到如今,与魔神的脔宠无异,这一切似乎都与无邪尔有或多或少的关联。 但他并不恨。 不是恨不起来,而是不能去恨。 说到底,是他欠师兄,换无邪尔从他身上讨回来再合理不过。 这个问题自蕴魄珠灭失后,便成为他和裴沐之心中的一道坎,都知道双方对此事心存芥蒂,所以何必提起惹得各自不快?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突然谈到。 “若没有他,我早在六魔君追杀前就死了,”裴沐之脸上看不出表情:“我想着,等我登上尊位后,就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惜他没等到。” 声音淡淡,看似释然,但濮怀瑾知道,他根本没放下。 所以裴沐之才恨极了他。 还想说什么,终是梗在喉头,一个字都不曾出口。 或许是太累了,裴沐之闭上眼,满是疲倦的缓缓俯下身,将头搁在濮怀瑾肩头:“你会一直在本座身边么?” 我只有你了。 后面这句话没说出口,他也不可能让濮怀瑾知道。 自无邪尔死后,他仿佛又重新坠入无底深渊,坐上了魔神的位置,上面却寒冷的可怕,他只能凭着对濮怀瑾的恨意,和复活无邪尔那一抹微乎其微的希望,一日又一日的活着。 后来目的达到了,濮怀瑾也被他囚在了承欢殿,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报复的快活。 相反,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濮怀瑾,甚至时时刻刻都想要见到他,处理完仑息的事,连魔界都没回,便急匆匆的赶回云水箐,虽然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之所以这般在意,只是因为怕人又跑了。 但不可否认,自己想见他。 这种不知名的情绪与恨意交织,越理越乱,矛盾拉扯纠缠,裴沐之感觉自己被折磨的快要发疯。 可是他不想一个人,他想将濮怀瑾也从高台上拉下来,陪着他一起痛苦。 濮怀瑾心头一怔,低眉不语。 他不想骗他。 “不会。” 第35章 “仙尊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裴沐之呼吸一滞, 失望稍纵即逝。 还真是连骗骗他都不肯。 不过依照濮怀瑾的性子,斩钉截铁的拒绝才正常,倘若真答应那反倒没意思了。 他虽清冷, 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性子却是极傲,只要压迫便绝对会反抗,他惯会用无声反抗的法子,并非奋起抵御,但冷脸相对, 淡然漠视的杀伤力远比前者要大上千倍万倍。 有好些时候, 裴沐之都会怀疑, 自己在濮怀瑾眼里会不会很可笑,自己恨的生不如死, 他却冷眼旁观,如同一个局外人。 可那又如何? “会也好, 不会也罢,只要本座一日没解恨,你就休想离开。” “是么?”濮怀瑾淡淡道:“倘若你想要我的命, 那趁早,否则等腹中孩子生下后,你未必拦得住我。” -- 第62页 他说的不错, 裴沐之确实很强,毕竟他拥有神格, 便注定比以往的魔尊都要强大, 整个六界打得过他的, 掰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那极少数的人里, 华清仙尊则是其中之一。 无情道的大成者, 又执有上古名剑渊尘,其实力撑得起仙界一片天地,就能与魔神一较高下。 当初不及地一战,他在怀有身孕,灵力稀薄的情况下,亦能渊尘横扫,以一挡百,修为深不可测,让人不敢轻视。 裴沐之哑然失笑。 若是换做旁人,或许真会被濮怀瑾的这一席话唬到,转而思索要不要给自己留退路。 只可惜他是裴沐之。 能不能拦得住也要等到时候试了才知道。 所以濮怀瑾现在说这番话,他只当是别有深意了。 “所以仙尊是想提醒本座,趁着你还受制于我,无力反抗的时候,抓紧对你为所欲为,嗯?” 裴沐之边说着,手指边将怀里人的衣领挑开个缝,缓缓探进去,如挑逗,似爱抚。 随后那只不安分的手就被濮怀瑾毫不犹豫拍了下:“拿开!” 面对他的抗拒,裴沐之不曾理会,手依旧顺势往下,绕过胸膛,抚摸上那高高隆起,已经将近六个月份的肚子。 “仙尊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被人禁锢在怀里,轻抚腹部的感觉……有些奇妙,尽管之前裴沐之也这样干过,但时至今日他仍未习惯。 濮怀瑾语气僵硬的回答:“不知道。” “不过男孩儿女孩儿本座都喜欢,”裴沐之自顾自的道:“日后孩子长大,本座便让他承袭魔尊的位子,既是本座与仙尊的孩子,放眼六界之内,恐怕无人敢欺负他。” 说到这儿,裴沐之语气中透露出几分笃定。 犹记自己年少时,在魔界度过的那段童年,被杀戮、血腥、折磨和撕咬充斥,而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几乎看不见半缕明光。 妻妾成群,暴戾成性的父尊,和他身边仗着宠爱便有恃无恐的魔妃夙颜,以及西海攻陷后,为保骊龙一族,被俘虏至魔界沦为父尊妃妾之一的母神。 还有……一无是处,遭人厌恶的自己。 过往回忆的浪潮在脑海里呼啸涌起,又慢慢退去。 裴沐之环住濮怀瑾的手臂再次紧了紧。 同样是为了诞下强大的魔族后裔,所选择灵力强大的孕体,但他不是父尊,他和父尊不一样,濮怀瑾也不会落得和母神一样的下场,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复刻自己黑暗压抑的童年。 听到裴沐之这话,濮怀瑾心中亦是万千感慨。 自古以来,仙魔不两立已经六界众人心知肚明的事,这孩子日后出生,作为仙魔结合的孩子,在六界之中又该如何自处? 心中便是有万般纠结,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但愿自己留下这个孩子的决定是正确的。 - 魔界,沉珠宫内。 离开数日的妖皇终于派人过来传信,本来说要找的是裴沐之,但如今他们这位尊座正陪着华清仙尊在人界养胎,大小事务都交到了黛瞳手上。 瞧着奉寅煌之命前来传信的小妖,黛瞳抬眸:“可是有消息了?” 那名小妖摇摇头,将他们妖皇陛下的原话告知:“若是换作旁人,点上妖族的牵魂香就该知其初生处,可‘那位’的并没有找到。” 自蕴魄珠被盗,那缕残魄就被裴沐之纳入体内,以自己的魂力供养,这无异于如寄生虫一般,寄生在他人身上,纳入之人受到反噬不说,还会损伤魔核。 倘若眼睁睁看着无邪尔的残魄消逝,裴沐之绝对做不到。 可没了蕴魄珠,想将无邪尔再如过去般原原本本的复活,是不可能了。 但还有一个办法。 这就是寅煌突然离开沉珠宫,要回妖界处理的要事。 妖界至宝牵魂香,点燃一人生前之物,顺着青烟指往的方向,能寻到此人魂魄初生之地。 只要找到无邪尔魂魄的初生之地,裴沐之再将那缕残魄自体内剥离出来,即便只有一缕,也能在初生之地被投入轮回之中,虽没了今生记忆,但能再世为人,于早该灰飞烟灭的无邪尔来说,也算是极好的。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但现在问题就出在,没能找到无邪尔魂魄的初生之地。 黛瞳诧异,重复确认:“没能找到?” 只要不超六界之中,按理来说点上牵魂香就一定能寻,为何会找不到? 小妖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切的说,不是没找到,而是青烟所指的方向令人匪夷所思。” 黛瞳抬眼,愿闻其详。 小妖继续道:“妖皇陛下将尊座给的物件点然后,确实生出了青烟,妖皇派人跟着青烟指的方向去查,黛瞳大人可知,他们被引往了什么方向?” “哪儿?” “仙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后还是吃了一惊。 黛瞳忆起第一次见无邪尔时,是在她父亲被袭离世,临终前将自己托付给主上,那时候无邪尔便已经跟在主上身边了。 少年容貌俊秀,看着温和善良,人畜无害,直到后来黛瞳亲眼看着他所做的事,才知道什么是人不可貌相。 没想到这样一个手段狠辣的少年,居然是生于仙界的。 -- 第63页 黛瞳挑眉:“所以才没查到?” 小妖连忙摆手:“哪能,尊座吩咐的事我等必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所以我们冒着被诛杀的危险,潜入仙界,跟随青烟,一路去到一十三洲,然后青烟便消失了。” 一十三洲? 黛瞳猛然想起一个人。 供尊大会那日,从她手中劫走华清仙尊的人,也是长着和无邪尔一样的容貌。 那瞬间,她甚至有落空明就是无邪尔的错觉。 可两人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同,玄玉仙尊温和似玉,无邪尔是表面无邪。 提到仙界,又提到一十三洲,很难不将二人联想起来。 黛瞳问道:“然后呢?” 那小妖终是摇摇头:“一十三洲外有禁制,我等妖物无法进入。” 黛瞳陷入沉思。 莫非无邪尔真和玄玉仙尊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倘若有关联,身为玄玉仙尊的师弟,一十三洲二尊之一的华清仙尊又是否知道? 太多迷惑,无从解答。 黛瞳感觉自己脑袋都快不够用了,同样身为主上座下的魔将,箐岚就能整日游手好闲,四处为非作歹,她却只能日日守在这沉珠宫内处理事务。 不过反过来想,这也是主上对她能力的认可不是? 想到这儿,黛瞳头也没方才疼了。 无邪尔和玄玉仙尊之间到底有何联系可以再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将那缕残魄从主上体内引出,再拖沓继续消耗魂力的话,主上恐怕就危险了。 黛瞳提笔,开始准备给身在人界的裴沐之写信,将寅煌所说的事交代清楚,写好后,想了想又加上件琐事。 据说之前寻找华清仙尊时,箐岚又在乱石岩见到他魂牵梦萦的心上人了,这几日常在不及地附近徘徊,瞧着是在寻找从仙堑上到仙界的办法。 可怜司天阁的宁怜姑娘,好心救人遭他恩将仇报,这么些年还纠缠不休。自己劝箐岚,他根本不听,也只有主上的话他会听上两句。 虽然黛瞳也能猜到,当着仙君的面,主上大概只会训斥箐岚几句。 毕竟箐岚是无邪尔亲自向他举荐,便是念及与那位的往日情分,主上也不会轻易要他性命,但训斥训斥,让箐岚有所忌惮总是好的。 - 夜里,很平静。 濮怀瑾却从梦中惊醒。 他以往从不做梦,今夜是个例外。 梦里浮现出一些很久远的事,那时他和师兄皆年少,被圣尊太上忘情收归门下,师尊曾说他灵识天生比旁人多一脉,是个不可多得之才,而师兄并非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天生灵识比旁人少一脉,那时候,他灵识六脉俱全。 后来,师尊让他二人选择各自要走的道,他选了无情道,师兄选了逍遥道。 选完后,师尊沉默半晌后,叹息一声,只是语重心长的道了句:“有情似无情,逍遥不逍遥。” 此话说完,便没再多说什么。 当时年少,经事太少,不知其中含义。 现在回想起来,似明白了几分,却仍有不解。 夜深人静,他却脑子嗡嗡,生出几分意乱,微微转了转身子。 身旁安睡的人被他轻微的动作弄醒,惺忪睁眼,抬手环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裴沐之声音低沉又沙哑:“怎么睡不着,哪里不舒服么?” 濮怀瑾轻轻“嗯”的声:“腰有些疼。” 他说的不假,自从肚子逐渐大了,腰时常会疼,只是平日他都不曾提起,不知怎的,今晚就说出了口。 “疼啊,那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裴沐之的手搭上他的腰,帮他揉腰,虽然力度还是轻一下重一下,没什么章法,但疼痛确实得到舒缓。 濮怀瑾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合上眼睛,再次入睡。 第36章 胎动 来云水箐已经有段时日, 和大家也渐渐熟络起来。 刚开始众人只敢在背后悄悄议论,觉得两人容貌气质看上去就非等闲之辈,让人不敢亲近, 后来是文婆婆出面帮忙说好话, 他们才将信将疑。 说来其中还有萱花的功劳,自那日田埂间瞧过裴沐之一眼,她便念念不忘,心里只想着,这么好看的人, 说什么都是对的, 又怎会不好相处。 虽然后来知晓他已有妻室, 只得打消其他念头,但长得那般养眼的人, 能多看一眼也不亏,再说了, 她对白梨姐口中,裴沐之那位好看到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夫人也是备感好奇。 机会这不来了。 萱花的阿公八十岁寿辰将至,他应该算是云水箐年岁最长的老者, 平日里箐里大事小事商讨时都会请他出面,说话很有分量。 如今他的八十大寿,其他人必会携着礼物前来庆贺。 趁此机会, 萱花给裴沐之和濮怀瑾也发了邀请,托文婆婆代为转达。 一开始濮怀瑾本不想去的。 若真论起辈分, 恐怕萱花的阿公唤他一声爷爷都不为过, 去帮他贺寿, 未免折煞他了, 其实主要还是觉得身子重, 容易累,便不想动,就想呆在屋里休息,偶尔看看书就很好。 裴沐之原本也不想去,六界之内能让他去给贺寿的,恐怕还没出生,正想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听了濮怀瑾不想去的原因,立马改变了主意。 一直闷在家里哪儿都不去,这怎么行?还是多走动走动的好。 -- 第64页 于是不仅自己应下了邀请,还替濮怀瑾也应下了。 萱花阿公寿辰那日,整个云水箐上下的人几乎全到了,从屋内到院子里挤满了前来贺寿的人,好不热闹。 萱花和她阿爹阿娘正在门口,帮忙招呼客人,她平日里玩的尤其好的两个小姐妹也提前到了,萱花拉着二人,趁她阿娘不注意,丢下满院客人,一溜烟跑了。 两个小姑娘,一个唤作丁瑶,另一个唤作玉颜,她们和萱花三人都生的明艳又娇俏,芳华正好,被箐里其他人称作姐妹花,三人平日里关系也是极好。 丁瑶来时就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见全村上下的人基本都到了,就是没见着一个长的惊为天人的,便扯着萱花的手询问道:“你说的那位裴大哥呢?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萱花白她一眼:“怎么可能!文婆婆说他答应了的。” 看她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丁瑶耸耸肩,提出质疑:“那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比浪头哥和白果好看?” 云水箐里就数浪头和白果长的最俊,偏偏还一个是白梨的夫婿,一个是她弟弟,其他姑娘都对白梨羡慕的不得了。 萱花不屑的撇撇嘴:“他们和裴大哥比起来,那可差太远了,书里这叫什么来着,天壤之别!” 其实之前萱花也不曾念过书,偶尔随阿爹下地,大多时候是同阿娘在家里学做女工,但自从见了裴沐之一面,便总缠着白梨给她说关于裴沐之的事儿,说到底,白梨自己也没见过裴沐之,又拗不过萱花的纠缠,为打发她,随便说了点关于濮怀瑾的事。 得知濮怀瑾在家中有一个很大的书房,还借了书给白果,萱花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向他靠拢,学着识几个字,天壤之别这词好巧不巧,正是她前几日刚学会的。 “天壤之别,什么意思?”丁瑶抓抓脑袋,果然没听懂。 萱花得意道:“当然是说他们和裴大哥,就像一个癞□□,一个白天鹅,完全没法比!” 听她这样说,在一旁沉默半晌的玉颜可不乐意了,结结巴巴道:“不,不许你这么说白果!” 瞧着玉颜话都说不利落,还在坚定维护白果的模样,萱花和丁瑶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玉颜喜欢白果,当然不准旁人说他坏话,只可惜这份心意别人知道,白果似乎并不知道。 正当萱花欲开口打趣她两句,突然听门口传来文婆婆洪亮的声音。 “哎呦,老婆子我来晚了!” 丁瑶率先回头,在文婆婆走进门的同时,看到了她身后的陌生面孔。 萱花瞧着丁瑶愣住神,觉得奇怪,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裴沐之身侧的白衣公子,在人群中异常显眼,恍若谪仙人。 萱花的阿爹也愣了一秒,随即才笑着问道:“两位……” 文婆婆忙介绍:“他们便是老婆子常常同你提起的,这个是阿裴,这个是怀瑾。” 濮怀瑾朝他微微颔首示意。 “哦,哦。” 萱花爹连连应声,竟突然不知下一句该接什么,只觉得两人身上有莫名其妙的压迫感,让人不敢抬眼直视。 半天没下一句,裴沐之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出声提醒:“我妻身子重,不便久立。” 要不是来之前答应过濮怀瑾,在人界就要守人界的规矩,不能端着魔神的架子为所欲为,他早将满院子的人清空,腾出一片清净地了。 萱花爹这才反映过来,马上侧身为他们让出条路:“里面请,里面请。” 院子里的其他人看着裴沐之扶着濮怀瑾走进来,眼中浮现出惊艳之色,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便有人低头窃窃私语。 “我没看错吧,竟然是个男子?” “瞧他那肚子,不比白梨小,是真怀了吧。” 另一人眼神怪异,瞧着人走远就口无遮拦:“男人哪能生孩子,莫不是怪物……” “怪物”两字刚出口,裴沐之脚步顿住,猛然回头,目光寒冷似冰凌,直直射向说这话的人。 那人也被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他声音那么小,距离那么远,裴沐之怎么可能听得到,虽然心虚,便也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些话濮怀瑾也一句不落的听到了。 他们一个是仙,一个是魔,本身不是凡人,耳力极佳,而且还在一个院子,他们的声音也并不小,怎会听不到。 感受到裴沐之难以抑制的怒气,在爆发之前先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出门前你答应过我的。” 不在凡间惹事。 裴沐之捏紧的拳头霎时松开了些。 他本就是魔,是仙门口中的天生秽类,手上沾血再正常不过,毕竟屠戮嗜杀才是魔族本性,若他真铁了心动手,便是濮怀瑾想拦也拦不住。 可当回过头,看到濮怀瑾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怒气顿时消散殆尽,心底生出异常的情绪,不过最后还是按耐住将嚼舌根的人灭杀的冲动,揽住濮怀瑾的肩,朝着屋前的软椅走去。 文婆婆虽没听到方才几人的闲言碎语,却也看出气氛不对劲,只得赶紧笑着缓和下,还好,众人很配合,没一会儿又热闹起来。 裴沐之扶濮怀瑾坐下后,沉声道:“若你不想多呆,我们便回去。” 看他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显然是还把刚才的事记在心上,濮怀瑾有些无奈,自从显怀之后,受到旁人异样的眼光就从来没断过,从刚开始还无法接受、试图遮掩,到后来月份大了,已经无法藏住,便逐渐坦然了。 -- 第65页 没想到自己倒是看开了,裴沐之居然纠结起来。 “说要来的是你,刚到就想走的也是你。”濮怀瑾淡淡抬眸。 裴沐之眉头一皱,在他身边坐下,没再反驳。 目光缓缓移向濮怀瑾隆起的肚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初一十三洲,趁人之危的那场云雨,他只想着把人家肚子搞大,那时候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对濮怀瑾的仇恨,巴不得他挺着肚子受辱,被千夫所指,仙门唾弃,戳着他的脊梁骨,让曾今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再也抬不起头。 可当时无比坚定的想法,现在却犹豫了。 濮怀瑾能听到这些话依旧云淡风轻,但自己不可以。 尤其是“怪物”两个字,之前在承欢殿外,听着箐岚一口一个怪物侮辱那人,自己的怒火完全无法抑制,差点下死手要了箐岚的命。 他是目下无尘的华清仙尊,是手执渊尘镇守仙界的濮怀瑾,是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又狠不下心要他命的人,这样的他怎么能是怪物,怎么会是怪物? 濮怀瑾本以为说完刚刚那番话,照裴沐之的性子怎么都得反驳上两句。 然而并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安安静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搞的和自闭似的。 “怎么不说话了。”濮怀瑾声音还是照旧清冷,夹杂一丝迷惑。 裴沐之抬头,低声喃喃道:“我……” “对不起”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他反应及时,才在关键时候打住。 回神后,裴沐之感觉自己简直发疯了,居然差点对濮怀瑾说“对不起”三个字。 是他杀无邪尔在先,自己哪里对不起他,为什么要和他道歉!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濮怀瑾见他欲言又止,眼中充满迷惑:“嗯?” 裴沐之刚到嘴边的狠话,看到濮怀瑾这副神情,瞬间化作软语:“没什么。” 边说着,边控制不住抬起手臂,欲将人环进怀中。 裴沐之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不论做什么都不管旁人看法,但濮怀瑾不同。 见他靠过来,濮怀瑾抬手就把人推开:“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分寸。” 分明是警告,在裴沐之耳中却变成了欲拒还迎。 不过院子中确实不少人,而且他还察觉到不远处有三个凡人小丫头,自他们一进门起,目光就没从他们身上挪开过。 想来濮怀瑾和自己不一样,清冷疏离,总归面皮薄些。 “不抱你,那摸摸肚子总可以吧。” 他不知这个请求在濮怀瑾看来,比只是抱抱还要过分。 没等濮怀瑾拒绝,裴沐之的手掌已经抚上他隆起的腹部,隔着衣衫轻纱,温度自掌心传递。 腹中的小黑团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位父亲的触碰,激烈的做出回应。 裴沐之给吓一跳,手如触电般缩回,停在半空。 那一阵濮怀瑾亦有感受,平静的脸上也泛起波澜。 “它,它是不是动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23:18:20~2022-05-27 14:5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可以涩涩 5瓶;圆滚滚的狐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可有察觉,是不是动了?” 其实胎动早在差不多五个月出头时就有, 只是不曾有过今日这般明显的。 往日里,不论面对何事都是一副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模样的魔神,现在竟破天荒的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在反应过来情况后, 褐色眼瞳里盈满难以遏制的喜悦。 裴沐之忙朝濮怀瑾身边又靠了靠,想再次抚摸,这次手掌覆上时尤其小心翼翼。 两人挨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不过都默契的没说话, 似乎在安静等待什么。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动了一下。 这次是真切感受到, 裴沐之莫名激动, 急忙转头询问濮怀瑾:“可有察觉,是不是动了?” 濮怀瑾对上他热切的目光, 眨眨眼,不知是察觉到了还是没有, 裴沐之欢欣之余,也顾不得太多,拉起濮怀瑾的手覆上自己方才摸的那个位置。 双手交叠,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很配合他们的期待,又动了一下。 “是不是!” 濮怀瑾轻声似叹息:“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裴沐之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小生命如此近亲。 众目睽睽之下,他倾身, 将脸贴上濮怀瑾的肚子。 连濮怀瑾都有一刹恍惚。 在六界内驰骋纵横, 恣意妄为, 视众生为蝼蚁的魔神, 此刻竟然在他面前低下头。 裴沐之都没察觉到, 自己的声音变的这样柔和:“之前有过吗?” “嗯。”濮怀瑾淡淡道。 裴沐之不悦:“那为何不告知我?” “瞧阿裴你这话说的。”原来浪头也随后到了,此时正搀扶着白梨往这边走,就听到了裴沐之适才那番话,不敢苟同。 浪头扶着白梨在他们对面坐下,白梨微笑着和两人打招呼,濮怀瑾亦颔首回礼。 “夫人怀胎十月进展到那一步,你为人夫又将为人父,不该自己心里有数么!”说罢,还亲昵的凑白梨身旁邀功:“是吧,阿梨。” -- 第66页 看着丈夫一脸讨好的笑意,白梨撇撇嘴,她才不会帮他掩饰,直言道:“你也和阿裴不相上下,连怀了几个月份都记不住,有什么好得意的!” 没想到被自己老婆当面拆穿,浪头顿时红了耳根,尴尬的摸摸鼻头,虽然自己从早到晚忙活在地里也是为了这个家,但白梨说的是事实,没法反驳。 瞧浪头吃瘪,裴沐之很是愉悦,冷哼一声。 面子这东西,能在老婆面前丢,但绝不能在兄弟面前丢,浪头盯着在一旁看他笑话的裴沐之,不乐意了:“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们不过彼此彼此。” 裴沐之嗤笑道:“谁和你彼此!” 听两人在旁边为这样一件事吵来吵去,还互不相让,濮怀瑾有些头疼,可还没等他开口让裴沐之闭嘴,屋内便传出声音。 不远处,萱花自见到濮怀瑾第一眼起,就切实觉得文婆婆所言非虚,半点没有夸大,又见她心心念念的裴大哥一直照顾在濮怀瑾左右,在软椅落座后,裴大哥还轻柔的抚了他的肚子,俊逸的脸庞洋溢的那抹幸福的笑意,是不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低落,到不是因为嫉妒还是别的,就是有些沮丧,在裴大哥的夫人面前,那人出尘皎洁如高悬天空的明月,而比起他,自己像是在月光散落的角落,卑微仰望夜空的尘埃。 丁瑶也惊叹于云水箐竟搬来这么好看的一家人,本想和萱花说话,只见她好像心情有些低落,在那儿暗自神伤。 “萱花?”玉颜扯扯萱花的衣服,提醒道:“阿公出来了,还不快过去帮着扶一下。” 萱花这才缓过神来,瞧着年迈的阿公已经杵着拐杖,从屋内颤颤巍巍往外走,连忙绕过屋前的众人,跑上去搀扶住头发花白的老人。 院子里的人看到今日寿宴的主角终于出来了,赶忙涌上前去,依次问候关心,再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 阿公虽年迈,但脑子还灵活,在这云水箐里住了那么些年,今日前来的人他还能挨个叫得上名,一一道谢后,让萱花爹和萱花娘在旁边帮忙拿贺礼。 轮到文婆婆上前时,他热情的拍拍萱花阿公的手,笑夸道:“老哥看着还是那么精神啊。” 萱花阿公笑着低头,摆摆手:“不比从前咯,倒是文妹子你,腿脚灵活着,一点都没老。” 两人说说笑笑,文婆婆身后的白果还是那般羞涩腼腆,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贺礼递到萱花爹手里,便连忙退回来。 “欸,对了,”文婆婆突然想起来,萱花阿公应该还没见过阿裴和怀瑾,便想着为他介绍介绍,一手扶着萱花阿公,微微侧身向旁边坐着的二人:“这俩孩子是新搬到箐里的,还没和老哥打过照面吧,快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 阿公笑眯眯的转过头,慈爱的目光徐徐望去,却在看到两人面容时僵在脸上。 濮怀瑾手中拿着一个锦盒,盒子内是一株仙界才有生长的芝灵草,服下有延年益寿之效,来之前他便想好,于情于理,都不该空手而来。 萱花爹见状,忙上前接过。 濮怀瑾道:“我二人便以此薄礼相贺,还望笑纳。” “等等,”萱花爹拿过锦盒,正要退回去,却被裴沐之叫住,他侧头瞥了濮怀瑾一眼,低声道:“本座送礼可没那么寒碜,你送你的,本座送本座的。” 说罢,从衣袖中掏出一颗拳头那么大的珠子,通体血红,质地细腻,在阳光照射下无比通透,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 看上去就是稀世珍宝,极其贵重。 萱花爹也从没见过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接。 裴沐之将珠子在手中掂了掂,递上前道:“还有这个,也是贺礼。” 萱花爹和萱花娘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阿公,等他拿主意。 见他们没动静,裴沐之催促道:“拿着啊。” 自从见到二人便一直僵在那儿的阿公,这时才回过神:“那老夫就收下了。” 得了阿公准话,萱花爹才敢上前去接,拿到手中,那珠子滑溜,有些冰凉,沉甸甸的。 贺礼拿到了,萱花阿公的目光可还没从两人身上离开,情绪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并不明显,但看他几次启唇,似有什么话要说,却见濮怀瑾微微摇头,有心照不宣之意,便将话统统咽下,朝他笑了笑,又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见其他人的注意力终于从这边移走,濮怀瑾低声对裴沐之道:“怎么突然想到送这个?” 裴沐之轻嗤,语气满满不在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物,本座想送便送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濮怀瑾看一眼就知道,那可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而是上古凶兽梼杌的瞳珠,梼杌凶恶非常,傲狠难驯,普通仙魔就是连靠近都不得,更别说制服它取其瞳珠。 不过濮怀瑾一问,裴沐之以为他对这颗珠子有兴趣,出声问道:“好看么?” 濮怀瑾如实答:“好看。” 裴沐之眼眸变的幽深,低沉道:“那你可曾见过龙的瞳珠?” 这无缘无故的一问,惹得濮怀瑾抬起头:“不曾。” 那抹幽深转瞬即逝,裴沐之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龙的瞳珠,要比这个好看千倍万倍。”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濮怀瑾心中虽有惑,但也未说什么。 -- 第67页 小辈的恭贺声一阵接着一阵,祝福话句句串联,忙活半天,热闹半天,也终于接近尾声。 萱花爹和萱花娘忙着在门外送客,萱花也被叫在一旁陪笑脸。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萱花累得筋疲力尽,进到屋内,发现阿公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也没多想,坐到阿公身旁,拽着他的胳膊撒娇,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匆忙询问:“阿公,今日可见到裴大哥了?怎么样,是生的好看,孙女没骗你吧!” 只可惜寿宴只进行到一半,怀瑾公子便言身子疲乏,要先离开,裴大哥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萱花连道别的话都没能跟他说上一句。 阿公缓慢的点点头,但神还游离在外,低声喃喃:“见到了,见到了,真是一点没变……” 萱花迷惑:“什么没变?” 阿公突然转头看她,沉声道:“他们,都没变,我数十年前见过他们。” “不过那时除了他们两个外,还有另一个少年。” 第38章 前尘 萱花皱眉, 问道:“阿公见过他们?” 阿公点头:“年少时,见过的。” “他们少时来过云水箐吗?”萱花问。 阿公摇摇头:“不是他们,是我年少时, 曾见过他们。” 这话一出, 萱花以为是他糊涂了,笑着纠正道:“阿公年少时,他们恐怕都还没出生吧!您怎会见过?” 阿公再次坚定的摇摇头:“见过的,见过的,那长相, 任凭谁见一次都终生难忘。” 看他一脸严肃, 不像是在开玩笑, 萱花的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她出声询问:“那阿公是在哪儿见到他们的?” 一句话, 勾起了数十年前的回忆。 “就在咱家门口,那时我十四岁, 阿爹阿娘都上山顶下田去了,留我一人在家,突然就有人踹门闯了进来, 听到动静,我就赶忙出去查看。” 说着,那日的场景重新浮现在眼前, 虽然时隔多年,依旧记的清楚。 闯进来的是两个少年, 其中一个目盲且身受重伤, 另一个衣衫上也是血迹斑驳, 看着像是被什么人追杀, 好不容易逃到这儿的。 见这架势, 他也不敢上前去,只敢站在远处盯着。 其中伤势较轻,身着驼色衣袍的少年,擦了把脸上的血迹,露出个明朗和善的笑容,说在路上遇到山贼受了伤,想向他讨口水喝,顺便有的话,再讨些止血的伤药。 他也没多想,看那少年长的亲和,不像是坏人,便回到厨房内,拿一只囊子出来灌满水,再回卧房柜子里抓了些止血草药,用布包包好,一并拿出去给他。 驼色衣衫的少年接过后,连忙蹲下身,为另一个浑身是血的玄衣少年敷伤口,并将水塞打开递给他。 迅速处理好一切,驼色衣衫的少年再次站起,拔出腰间匕首,方才脸上纯真的笑意也荡然无存,目光中透露出杀意,一步步朝他靠近,萱花阿公那时年纪小,不知对方怎么就变了脸,吓得双腿发麻,站在原地打抖。 玄衣少年咳嗽两声,开口道:“算了无邪尔,我们走吧。” 驼衣少年却没有收手的意思:“他已经看到了我们,若待会儿有人追来,他向别人透露了我们的行踪,那可就不好办了。” 说罢,一脸冷漠的抬起手,眼看锋利的匕首就要刺下来,打算杀人灭口。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玄衣少年冷冷出声。 那名驼衣少年这才想起他们还在逃亡,便放下手中匕首,暂且绕过眼前小孩儿一条性命。 他搀扶起玄衣少年快步离开。 年少的萱花阿公惊魂未定,差点就被恩将仇报,死得不明不白,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又一人踏进了他家的门。 这次来的是位身穿白衣的公子,一尘不染,犹如天上下来的神仙。 白衣公子低下头,伸手拈起掉落在地上的止血草残渣,嗅了嗅上面的血迹,接着轻声询问他,方才可是有两个带伤的人来过。 他当时很恐惧,但总觉得眼前这位公子比方才两人值得相信的多,便胆怯的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抬手指了指他们逃跑的方向。 白衣仙君向他道谢,起身朝着他指的方向追过去。 此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云水箐见过那三人,直到数十年后的今日。 听完阿公的话,萱花将信将疑,追问道:“那阿公,你所见的那三人,都分别是谁啊?” 阿公开口答:“前边那两个少年中,穿玄色衣袍,受了重伤又盲了双目的,正是今日见到的阿裴,只不过今日一见,目盲该是已经治好了。” 说罢,顿了顿:“后边那位白衣公子,便是怀瑾。” 萱花一愣,不敢相信:“怎么可能!照您这么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为何他们的容貌和当初别无二致?当时十四岁的阿公都已经满头白发,他们的容颜却数十年如一日? 阿公摇头叹息:“不是妖就是仙,不是仙就是魔,总之不是凡人。” 难怪,难怪。 萱花心里暗暗,难怪两人的气质和容貌之拔萃,都是她打出生到现在见过的所有人都及不上的,原来两人根本不是凡人。 其实萱花阿公也奇怪,想起来按当时的状况,前边两个负伤逃跑,后边那个应该是在追,怎么看两人都该是势同水火,今日乍一看,成了一家人不说,怀瑾公子隆起的腹中,竟怀的是阿裴的孩子,不得不让人迷惑,这些年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 第68页 不过阿公还是嘱咐萱花:“这件事你万万不可说出去。” 方才寿辰上,他在见到濮怀瑾的第一眼起就认出来了,只是对方摇摇头,意思很明显,虽然这桩事他不想闷在心里,便同孙女说了,但依旧不想孙女将此事说出去。 萱花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还是点点头,答应不会说出去。 - 一十三洲,四相殿外。 慕陵舟等人站在殿外焦急等候,逢煜不停的来回踱步,心里也很慌乱,当时仙门六派共同商议营救华清仙尊,最后决定一十三洲由玄玉仙尊、大师兄慕陵舟以及其他数位弟子一同前往,逢煜留在这儿负责主持大小适宜。 可怎么也没想到,华清仙尊没救出来,玄玉仙尊回来后反倒变成这副模样。 “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逢煜站定,对慕陵舟发问。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不止一次,慕陵舟也回答过不止一次,他皱着眉再一次重复:“我真的不知道。” 自乱石岩走出幻境后,遇上魔界的人,与之发生缠斗,后来裴沐之也赶来了,原本觉着大事不妙,他都想好自己留下拼死阻拦,让师尊能安然无恙的离开,没想到裴沐之根本没心思理他们,带着部下匆匆离开了。 虽然功亏一篑,没能将华清仙尊救出来,一切只能从长计议,但从魔界回一十三洲时,师尊都还是好好的,回来后突然变成这样,也是谁都没想到。 此时,四相殿的大门打开,两人连忙走上前去。 宁怜轻声关上殿门,转过身。 慕陵舟忙问道:“宁师妹,师尊他怎么样了?” 宁怜叹息一声,摇摇头。 逢煜心急的跺脚:“那可如何是好!” 之前那一战后,仙门六派各受重创,司天阁阁主更是折损大半修为,闭关修养不知何时能出来,整个门派上下也就剩大师姐宁怜医术最佳,如今连她都摇头,整个仙界还有谁能救玄玉仙尊? 比起逢煜,慕陵舟这个大师兄淡定许多,他思索后,说:“往常有关师尊身体的事,华清仙尊都会一一过问,出什么问题也都是他来解决,包括去无量原取碧血三鎏叶,倘若现在仙尊他在就好了。” “对啊,”逢煜跟着叹气:“不然照这样下去,我怕玄玉仙尊的身子吃不消。” 两师兄弟交谈,宁怜在旁边听着,他们说的不错,现在玄玉仙尊还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怕只怕再拖下去完全失智,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逢煜性子急,心一横:“依我看,不如直接冲到魔界去找华清仙尊,总比我们在这儿束手无策的好!” 慕陵舟翻了个白眼:“吃一堑不长智,然后赶着去送死?” “可也没别的办法啊,还是说大师兄有高见?”逢煜抱着手靠门站着。 宁怜紧抿的唇一松,出声道:“我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7 23:23:03~2022-05-28 15:1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滚滚的狐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倒v结束) “那缕残魄……还在?” 逢煜挑眉:“你去?” 宁怜虽有犹豫, 终还是点点头:“我与魔神座下的魔将箐岚,曾是……旧识,由我前去, 想必他会通融, 能够见上华清仙尊一面,便万事好说。” “不行。” 这个提议被慕陵舟一口否决,虽然宁怜和箐岚之间有什么纠葛他不清楚,但那日在乱石岩,箐岚和她打招呼时, 她分明尤其恐惧, 不像只是普通旧识。 可逢煜没去, 不知其中缘由,听表面的话, 只觉得宁怜的提议挺好,虽然不知她和魔界的人为何会认识, 此时这也不是重点。 “这是个好法子,大师兄为何说不行?”逢煜问。 宁怜也道:“华清仙尊有恩于我,如今玄玉仙尊有难, 这忙不帮我亦不能心安。” 话虽这么说,但宁怜说话时始终垂着眼眸,似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惧, 才敢说出以上的一番话。 慕陵舟既然看出来了,自然不可能让宁怜涉险。 他斩钉截铁:“我说不行就不行。” 逢煜纳闷了, 一向思虑周全的大师兄, 紧急关头怎么反倒开始抽风。 正想开口反驳两句, 四相殿外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你们都不必去了。” 三人转头看去, 乐弦正一脸淡漠的往这边走来。 “乐峰主。”三人拱手行礼, 等他走近。 乐弦停在门口,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向三人道:“你们不用去找华清仙尊了,我刚从下界回来,见过他。” 听闻乐弦见到了濮怀瑾,逢煜连忙追问:“乐峰主见到仙尊了?可有告知他玄玉仙尊的近况?仙尊他怎么说?” 一连串问题,同样问出了慕陵舟和宁怜两人心中的疑惑。 乐弦苦笑,摇头道:“他不愿意回来。” “怎么可能!”逢煜脱口而出,在一十三洲之内,他算是和华清仙尊比较亲近的,虽然大多时候是在被使唤,但对仙尊的为人,他还是敢作担保的。 乐弦淡淡道:“信不信由你。” 他说的这般笃定,原本还无比坚定的逢煜开始心慌,他忙对慕陵舟说:“一定是裴沐之那魔头用下作肮脏的手段困住了仙尊,否则仙尊绝不会置一十三洲于不顾的!” -- 第69页 这番话,慕陵舟也相信,华清仙尊迟迟未归定有隐情,况且照着裴沐之当时,不惜兴师动众也要把人抓回去的执念,如今也绝不可能轻易放人,仙尊没跟乐弦回来,也是说得过去。 只是…… 慕陵舟一脸担忧的望了眼四相殿。 只是不知道师尊还能支撑多久。 - 人界,寻极山,云水箐。 裴沐之扶着濮怀瑾一路走回来,变出颗夜明珠悬在空中照明。 离开萱花家里时,外边天色已经黑了,山路崎岖,坑坑洼洼,不比宫殿长廊那般宽阔平坦,所以这一路上都得小心看着,不注意就会踩坑里去。 回去的路走了很久,好不容易回到家,裴沐之扶濮怀瑾在桌边先坐一下,说今日的安胎药还没喝,等着自己去为他取来。 这些事之前在沉珠宫时,都是交给黛瞳去做,来到人界后便交接到裴沐之手中。黛瞳还因此不放心,将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项用笔记录下来,绘制成册,拿给裴沐之,让他按着上边的来,千万不可有遗漏。 刚开始裴沐之极为不屑,并不想为濮怀瑾的事耗费心神,可一天天下来,这不也已经做的得心应手了。 他去了,濮怀瑾便坐在桌边等。 忽然见桌面上放了封折叠的信件,用灵力封裹,若隐若现扇着明光,封面上写着“主上亲启”四字,便知道是黛瞳写给裴沐之的信,想来是为了禀报魔界事宜。 随意拆阅别人信件非君子所为,这样的事濮怀瑾也不会去干。 正当他刚移开目光,突然嗅到一阵奇特的香味。 浓郁刺鼻,或许是已经隔了些日子,吹淡了些,但偶尔扑来,香气犹烈。 这味道濮怀瑾不会不知。 是妖界牵魂香点燃后残存下来的,这种香气味浓郁刺鼻,点燃后周围的人只要沾染上,便久久不会褪去,倘若在此期间见过别人,对方身上也难免沾上此味。 这封信件是如何会有牵魂香的气味呢。 濮怀瑾伸出食指,落在信封上面。 他并非生性多疑之人,只是这妖界牵魂香的用途,大家都心知肚明。 自己也不想怀疑,可此事事关重大,仔细些总是好的。 正当此时,裴沐之端着药走进来,看到桌面上的那封信,和濮怀瑾触摸的手指,心顿时坠入谷底,只觉得浑身冰凉。 濮怀瑾听见动静,转过头去:“来了?” 裴沐之没应,面无表情的端着药走过去。 将药放下,他扫了眼桌面上的信,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濮怀瑾不明所以,他方才只是想用手指沾些信笺上残余的香气,再细致嗅嗅看,辨别到底是不是牵魂香,并无它意,想来多半是裴沐之误以为他用灵力窥探了信件的内容。 不过裴沐之这番突如其来的话,无异于不打自招。 难道自己应该知道什么吗? 濮怀瑾面色冷静,反问他:“牵魂香?” 裴沐之目光一沉,他果然知道了。 虽然想过,逃避这么久,总有一日需要面对现实,但他未想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快,根本来不及做准备。 裴沐之平静的将汤药推到他面前:“先喝药。” “喝了便同我说实话。”濮怀瑾提出要求。 裴沐之没回答,算是默许。 看着那碗一如既往,黑乎乎的汤药,濮怀瑾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波澜。 自打那日,黛瞳告知他,这碗药是裴沐之引魔核血掺入熬制而成,为的就是护住他的灵源,此后每一次喝药,他心里便会有异样的感觉。 尤其他已经知晓这件事,可裴沐之并不知晓,依旧认为濮怀瑾只把这碗汤药当作普通的安胎药。 其实当时蕴魄珠被毁时,只要裴沐之当机立断,抓住他,摧毁他的灵源,解开封印,亦能复活无邪尔。 既然自己能想到,裴沐之亦能想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濮怀瑾才发现,他好像越发看不懂裴沐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虽然心里无比复杂,濮怀瑾还是抬起药碗,将里边的汤药一饮而尽。 喝完后把碗放下,安静的等待裴沐之实话实说。 裴沐之只是沉默,半晌后,才出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有人用过牵魂香?” “是。” “为寻魂魄的初生之地?” “是。” 濮怀瑾心里生出一种极不妙的猜测,方才,裴沐之异样的表情,和从始至终垂落下,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目光,再加之刚才几个问题的答案。 倘若半分怀疑都没有,他也不配做这华清仙尊。 最后一个问题,是最重要的,濮怀瑾故作轻松,只当随口一问:“那缕残魄……还在?” …… “是。” 第40章 生子(三合一) 是。 短短一字。 那一瞬, 犹如万钧雷霆霹雳而下。 千压重击,濮怀瑾心底残存的一丝侥幸也被击得粉碎。 可笑他看着蕴魄珠被未沿炼融后,真以为无邪尔的残魄也跟着消散了。 可笑他明明没错, 还觉得因此有愧于裴沐之。 可笑裴沐之全都知道, 还故意将他蒙在鼓里。 -- 第70页 看着他放下戒心,全然不知,以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裴沐之是不是也跟看猴戏一样,觉得特别好笑。 濮怀瑾虽如坠冰窟, 面色却没有任何松动, 垂在身侧的手却捏紧成拳, 控制不住的颤抖。 周围温度骤降,两人似乎都在隐忍不发, 残忍的事实摆在眼前,原本横在他们之间的高墙又重新拔地而起, 任凭谁先开口,都会点燃引线。 裴沐之向来无畏,觉得这六界之中就没什么能令他惧怕的事, 可是现在,他恍然发现,真相被意外的剖放在跟前时, 他竟然连抬起头和濮怀瑾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惧怕什么,是怕濮怀瑾知道真相后会对无邪尔的残魄不利, 还是……单纯怕看到濮怀瑾失望难过。 这想法才刚出来, 就被裴沐之立马否定。 当然不可能是后者。 他本就不欠濮怀瑾什么。 “本座曾说过, 一定会解开封印, 让他回来。” 濮怀瑾亦毫不退让, 冷声道:“我也说过,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解开封印。” “……” 为什么每逢此事,他都总是要屡屡以死相威胁。 裴沐之缓缓吐出口气,沉声道:“你非要说这样的话吗?” “那你又非要逼我吗?”濮怀瑾皱眉反问。 “现在是你在逼我!” 情绪激烈波动下,裴沐之抬手捂住嘴,不停的咳嗽,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体内的魔核又在隐隐作痛。 见他眉头紧锁,极力忍耐痛苦的模样,濮怀瑾察觉不对,抬手拽开他的手,看到嘴角蜿蜒而下的血迹,心里顿时一凉。 濮怀瑾抬手,指尖泛起淡淡莹光,轻点在裴沐之眉心处,勉强以纯净的灵力平复他因反噬带来的苦楚。 待他眉头舒展,濮怀瑾才将手放下。 “你竟以魂力供养它。” 运用此术,说简单些便是两人共用一魂,生便同生,死便共死,除非找到合适并且能够供养那缕残魄的载体,否则就无法将其引出体内,裴沐之只能等着魂力耗尽而亡。 魂力折损的反噬之苦,如万千蚂蚁啃咬内脏,非常人所能承受之苦。 而裴沐之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在他身边装了一天又一天。 濮怀瑾这才明了,他们点牵魂香,寻无邪尔的初生之地,就是为了将残魄渡出,重入轮回,可这样是行不通的。 之所以能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知道无邪尔究竟是谁,本体尚存,又怎么可能让一魄单独入轮回。 濮怀瑾开口,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里带了起伏:“你会死的。” 裴沐之低声:“本座不在乎。” 是啊,为了无邪尔,他可以抛下魔界,不做魔神,甚至为了无邪尔去死,这些他都不在乎。 濮怀瑾冷漠的抬手,开始催动体内灵力。 裴沐之只一眼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实在太熟悉了,这一幕和当年简直如出一辙,清冷淡漠,居高临下的俯视,拦住他们去路,然后召来渊尘。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载体,就不能引出那缕残魄,那办法只剩下一个。 就是如当年那般,执渊尘给裴沐之当胸一剑,刺穿魔核,便能将裴沐之和残魄一同封印起来。 除此之外,濮怀瑾也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反正他为了无邪尔,连死都不在乎了,又何须在乎这一剑? 没想到那么快就走到了这一步,裴沐之阴沉着脸,嘴上露出一丝苦笑。 魔核的阵痛还在持续,他几乎快无法维持表面的无谓,却依旧不肯在濮怀瑾示弱,嘴上也不会软下半分,裴沐之冷笑道:“凭现在的你,根本封印不了我。” 腹中怀了魔胎,体内灵力残存无几,偶尔催动一次便要耗费许多,更别说支撑封印妖魔这样消耗极大的术法。 可这句话对濮怀瑾而言,无异于挑衅,但裴沐之说的不错,即便自己拼尽仅存的灵力也无法将其封印,何必做无谓消耗? 濮怀瑾缓缓放下手,垂落眼眸。 明明没透露出丁点儿情绪,看着这样的他,却让裴沐之难过的历害。 他本能的想去拉濮怀瑾的手,却被他无情的躲开。 “别碰我!” 这次比从前几次都要果断决绝,似是真的厌恶至极,连他接近和触碰都无法忍受。 裴沐之启唇想要解释,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挽留什么。 话终是没说出口。 胸口魔核处的阵痛越发强烈,他知道新一轮反噬将至。 体内气血翻涌,面前的人却连正眼都不愿再看他,裴沐之知道,或许两人之间微妙的平静到此为止了。 忍住痛楚,裴沐之轻叹一声:“罢了。” 说罢挥袖,黑风卷席,裴沐之打开门,消失在屋外,一阵风灌进来,随之房门也重重闭上,临走前,他对这间屋子都下了禁制,外边的人进得来,里面的人却出不去。 屋内烛光被吹得摇曳,好几次都差点熄灭,桌上摆放着路上用来照明,裴沐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夜明珠。 这个屋子里只剩下濮怀瑾一人。 往常都是两个人,他从未发现这屋子竟然这么大,这么空,这么冷清。 濮怀瑾怔怔的看着桌上烛火,不知在想什么,孤影对孤灯,竟一直坐到了天明。 -- 第71页 自那晚走了,往后数日,裴沐之都没有再来。 隔日,黛瞳便领着几个魔修出现在屋前,仔细安排清楚相关事宜,却神情紧急,都没来得及进屋,只是朝濮怀瑾颔首示意,便火急火燎的离开。 安胎的汤药依旧日日送来,从没断过,可裴沐之却仿佛将他遗忘在了人界,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只是换了地方,圈地关起来。 过去一十三洲,玉流殿内,也是这般清清冷冷。 濮怀瑾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但是不曾想,沾染了几分烟火气后,再回到孤身一人时,心里竟会有如此落差。 屋子也不大,却让人感觉空的历害。 在这些日子里,陪着濮怀瑾的,只有腹中那个不知是何模样的小黑团子,偶尔在他肚子里,伸伸胳膊踢踢腿,月份大了,倒是越发活跃,但能分享这种喜悦的人却是没有了。 终于在裴沐之消失两个月后,黛瞳再次出现在云水箐,出现在濮怀瑾面前。 比起那日行色匆匆,今日的她镇静许多,鬓角的发丝少许凌乱。 “仙君,近日可还好,有什么需要就同门口的手下说便是,他们会尽量满足。” “我要见裴沐之。”濮怀瑾语调淡淡。 听闻这个请求,黛瞳面露难色:“这……” 濮怀瑾挑眉:“他不想见我?” “倒也不是……” 看黛瞳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濮怀瑾越发肯定黛瞳有事瞒他,而且还和裴沐之有关。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旁敲侧击,而是直言道:“你既知道他用魂力供养,就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提及此,黛瞳紧绷的神色才终于略微松动。 同样作为魔神手下的魔将,她同箐岚的不同就在于,箐岚会惟魔神之命是从,只要裴沐之下令,他就绝不会违逆,但黛瞳不一样,不论何事,她都会优先考虑于裴沐之而言的利弊,倘若无利有害,即便是违抗命令,她也不会去做。 例如从沉珠宫出来时,裴沐之告诉过她的话。 既然知晓其中凶险,黛瞳便不会置之不理,她相信仙君也一样。 于是,黛瞳咬咬牙,起身道:“仙君随我来吧。” 说罢,她掏出一个令箭,轻易解了裴沐之设下的禁制。 - 多日未曾回沉珠宫,这里竟改换了副模样。 魔界本就阴沉之气浓重,暗无天日,而如今,这种黑暗压迫的气息愈发凝重,让人时不时背后发凉。 黛瞳搀扶着濮怀瑾刚踏入沉珠宫,她的手下就急匆匆跑过来,瞧着是有事禀报,但见濮怀瑾在一旁,先是一愣,而后又为难的将嘴关上,明显是觉得这事不方便他听到。 黛瞳也会意,侧身往旁边走了几步,魔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她突然皱起眉,面色变的凝重。 听完后,直起身,语气急促的询问道:“现在如何了?” 因为焦急的缘故,黛瞳没能抑制音量,不过小段距离,濮怀瑾肯定听见了,可她已无暇顾及。 魔修用余光偷瞄了眼濮怀瑾,见他没有反应,便松了口气,看着黛瞳摇摇头。 看来情况不妙。 濮怀瑾从二人的三言两语,及神态中,粗略做出推断。 黛瞳也深吸了口气,随即舒展眉眼,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她又回到濮怀瑾身旁:“仙君,您怀着身孕,不宜久站,不如先去承欢殿小待片刻?” 眼见黛瞳让他回避之意明显,濮怀瑾也不会不识趣,他颔首允下,黛瞳便立即吩咐两个手下跟在仙君身边,小心伺候,说完后马上离开。 濮怀瑾望着黛瞳离去的背影,伫立良久。 直到其中一个魔修小心翼翼地开口:“仙君,请?” 濮怀瑾这才垂眸,跟着他们朝承欢殿的方向走去。 - 黛瞳一路追到陨魔池,发现魔修躺了一地,痛苦的□□声此起彼伏,瞧着都受伤不轻,在地上捂着疼处来回翻滚,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看着满地伤员,黛瞳的眉头也拧的越发紧。 其中一个魔修内伤太重,大口大口的往外呕着魔气,他艰难的呼唤杵在旁边的黛瞳:“黛瞳大人,快,快走,尊座,尊座他……” 话音未落,又一个人被甩飞过来,重重落在黛瞳身后,那人捂着胸口,吐出一大滩血后昏死过去。 她转头看去,被扔过来的正是先一步前来阻止的箐岚。 再回头时,整个陨魔池边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立着,十分显眼,裴沐之也注意到了,迈着步子,缓缓朝她走来。 他已经被完全魔化。 若说之前还保留了一些人类情感,称得上是有鲜活的人性的话,现在的他,就是完完全全的魔,不分善恶,不认好坏,只知屠戮。 裴沐之褐色的双眼已然通红,脸庞双边的颧骨上,长出了两道妖冶的魔纹,顺着耳后,蔓延至脖颈,好似鬼爪般的藤蔓,将他束缚裹挟,让他被魔性操控,毫无怜悯。 “主上!” 黛瞳扬声喊他,希望能将他唤醒,可对方深褐色的双瞳没有半分波澜。 眼见他步步紧逼,黛瞳才不得不接受现实,裴沐之被魔性操控,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是谁。 对方可不会给她思考的机会,几乎同时,裴沐之抬手,一阵黑气化作利刃,直冲黛瞳面部而来,她赶忙拔剑去挡。 -- 第72页 可两人实力悬殊太大,黛瞳根本不是裴沐之的对手,三两下就败下阵来。 看着眼前她最崇敬的主上,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步步紧逼,欲置她于死地,黛瞳就失措又恐怖,不住的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即便魔化,主上的乐趣却还是和清醒时无二致 ——喜欢看着猎物被逼到绝境后,露出的那种恐惧又慌张的神情。 黛瞳本想反抗,但她的招式在裴沐之看来不过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黑气凝聚,这一下足够把她打成重伤,更甚震碎魔核。 正当裴沐之打算挥手给黛瞳沉重一击时,一道如冰凌般的寒光闪过,硬生生将那团魔气劈成两半,割裂后的魔气无法再凝聚,瞬间消散。 这下打断,无异于吸引了裴沐之全部火力。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落到身上,黛瞳紧闭的双眼才敢睁开。 不远处,白衣飘飘,肃然而立的,正是此刻原本应该在承欢殿内等候的裴沐之。 还没来得及惊异他为何回出现在这儿,更急迫的事情已然发生。 魔气没朝着黛瞳袭来,而是被裴沐之操控着,飞速向濮怀瑾攻击而去。 黛瞳心中大骇,急忙握剑想要过去挡那一击,可在剧烈疼痛的牵扯下,她根本没办法站起来,只得惊呼道:“仙君快躲开!” 已经来不及了。 黛瞳吓得快要呼吸骤停。 眼见那团黑气就要击穿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却在临近他面门时硬生生停下来,霎时间散的一干二净。 无神的双眸骤然回光,染上激烈的情绪。 刚恢复神智,裴沐之却全然顾不上自己,他还在为自己刚刚不受控制的一击后怕。 “濮怀瑾,你是真的不怕死。”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倘若他刚才没有因为嗅到那一抹淡到不可闻的冷香,脑袋突然清明,而是照旧落下这一击,濮怀瑾是不是也不会躲。 濮怀瑾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良久才开口:“几月未见,怎么变成这样了。” 颧骨边两道魔纹让裴沐之的容颜更添几分魅惑,却也是他的催命符。 裴沐之努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缩回袖子内,冷笑一声:“怎么,仙尊这是专程赶回来看本座笑话的?” “看你笑话?”濮怀瑾语气嘲讽,索性承认:“是,看你笑话,我还想看看你究竟能蠢到什么地步。” 裴沐之皱起眉。 濮怀瑾说话向来温和,极少用激烈的词句,更别说骂人。 “倘若我告诉你,你折腾这么久想要复活的人,其实根本没有死。” 裴沐之猛地抬起头,眼眸闪烁,脸上万千情绪杂糅,惊诧和困惑之情尤为突出。 不知何故,濮怀瑾心中顿生悲哀。 裴沐之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测:“就是落空明,对不对?” “是。” 原来他心里早有猜测,只是一直在找机会证实罢了。 其实濮怀瑾也有很多迷惑,想让裴沐之解答,比如既然一开始就有此怀疑,当初不及地一战中,强行掳走的为什么不是落空明,而是他。 若只是因为恨,那报复的方式有千万种,为何要选择这一种。 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到底是为什么,现在恐怕连裴沐之自己都说不清了。 即便知道了真相,裴沐之眼中的光仍是只有一瞬,立刻便暗淡下去:“可是只要少了那部分,他就永远不是他。” 濮怀瑾垂眸。 此话对,也不对。 无邪尔虽然是落空明的一部分,但没了无邪尔,落空明依旧是落空明。 那承载着师兄欲念的一脉灵识,从被抽出体内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独立的灵体,有独立的思想意识,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完全脱离了师兄的掌控。 这一脉灵识与其他五脉天生相连,其中一脉剧烈波动时便会影响其他五脉。 濮怀瑾突然想起,当日乐弦突然出现,提起师兄近况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蕴魄珠已毁,无邪尔的残魄必然消亡,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裴沐之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它。 当初师兄从六脉灵识中,生抽出这一脉是为他,后续超出掌控,造就的诸多业孽,也理应由他来替师兄结束。 阴鬼道之乱,他追至下界,亲手将无邪尔了结,损去一脉,牵动之下其余五脉具伤,反噬本体,令落空明的体内三魂受损。 这件事他一直心怀愧疚。 如今他又怎能让裴沐之将无邪尔的魂魄复苏,重蹈覆辙? 真相已明,濮怀瑾也不再隐瞒,坦然道:“我不会让你复活无邪尔。” 斩钉截铁,没有半分余地。 裴沐之略有迟疑。 瞧他这副连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模样,濮怀瑾有件事特别想问问他。 “既然你意已决,要陪无邪尔一起死,那你的孩子还要不要?” 这句话似在问他,更像在问自己。 裴沐之神情微微一愣,如若换作从前,他必然回答的直截了当,甚至还会警告濮怀瑾别动其他心思,否则不会放过他。 可现在,此时此刻,裴沐之犹豫了。 半晌,他才用沙哑艰涩的声音道:“若你不想……” “知道了,”话未说完,已被濮怀瑾打断,垂落眼眸,轻叹了口气:“孩子无辜,等孩子降生之后,我会亲自来结束这一切。” -- 第73页 - 那日陨魔池边失控之后,裴沐之便将自己关在寝宫内,不再出来。 黛瞳知道,他是对那日失智差点对濮怀瑾下手,还感到心有余悸。 其实这种状况前些时日就已经发生,只是那时候主上还能控制住,才能强行压下,装作若无其事的陪着仙君在人界养胎。 可后来某一日,主上突然独自回到魔界,本以为是在人界和仙君闹了矛盾耍性子,到后来她才发现没那么简单,这时候反噬已然加深,主上开始偶尔失智魔化,偶尔清醒。 刚开始失智只是短暂,大部分时间清醒,那时主上似乎就有了预感,吩咐她照看好仙君,不要让人回到沉珠宫来。 后来果然如主上所料,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今日陨魔池畔,完全失控。 尽管焦急,黛瞳还是遵从裴沐之的吩咐,小心翼翼将濮怀瑾照顾好。 眼瞧着濮怀瑾腹部隆起的高度和月份,她仔细去问了魔界其他坏过身孕的妇人,答是月份将至,小殿下出生在即。 在这方面,黛瞳是真没半点经验,孩子不在她肚子里,她却比濮怀瑾还要慌乱,再加之裴沐之的事,黛瞳整日忧心仲仲,面容紧绷,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分老成。 濮怀瑾见状,宽慰道:“你无需过度忧心,生下腹中孩子后,裴沐之的事本尊自会处理。” 黛瞳试探的问:“仙君,你……真的会杀了主上,把他同无邪尔的残魄一同封印起来么?” 濮怀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她:“你可知何为恶裂?” “恶裂?” 黛瞳惊异,不过还是点点头。 恶裂关系到一种仙界术法,名为双生裂,大多是仙修用在破除心魔上,在体内种下双生裂,则修道时生出的欲念恶念,统统作为恶裂被分出体外,留在体内的便是纯正清明的善裂,更益于其修习。 濮怀瑾道:“无邪尔便是我师兄体内的恶裂。” 无邪尔本为落空明体内一脉化成,被赋予使命降临到世间,后来却脱离掌控,生了邪念,为免影响本体,落空明才不得不种下双生裂,将其分离出去。 原本完成任务便能回归本体的一脉被他舍去,有关那一脉的记忆也随着被剥离,此后,落空明只知自己少一脉,却不知自己并非天生就少这一脉。 而恶裂,则是靠着放大他人心中的恶念,来维持状态。 倘若用魂力供养一缕普通的残魄,可能会反噬,可能会魂力枯竭而亡,但绝不会如裴沐之这般,失控到如此地步。 只因无邪尔本身就是一个恶裂,是一个会放大他人内心邪念的恶魔。 听到这儿,黛瞳已然不知所措。 濮怀瑾无奈的叹了口气:“总之,交由我便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黛瞳知道怎么干着急都没用,毕竟若是在仙界,华清仙尊都这般说了,仙门之中恐无人还会犹疑,她亦只能如此。 黛瞳应声,离开前被濮怀瑾叫住。 “若方便,黛瞳姑娘可否为我寻些酸果来。” 黛瞳回头:“仙君想吃酸?” 濮怀瑾轻轻“嗯”了声。 - 之前算好了小黑球出生的日子,在一天天靠近,濮怀瑾向来淡定自若的内心也泛起波澜,莫名的紧张焦虑。 说到底他也是第一次生,在他活过的这几百年里,头一回尝试也会害怕。 这日一大早,濮怀瑾自床上起身,便隐隐约约察觉腹部的坠落感异常明显,尤为不适,他也没过多在意。 差不多午时,黛瞳过来,欣喜的递上一个木盒,里边放着一把小小的木剑,黛瞳笑着告知这是她亲手做的,送给未来的小殿下。 濮怀瑾看着那柄小小的木剑,眼神柔和,正要抬手接过,腹部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 黛瞳也发现不对劲,忙放下盒子,关切询问:“仙君,可是身体有不适。” 剧痛一阵一阵,一急一缩,濮怀瑾霎时脸上血色褪尽,咬着下唇,却还努力保持镇静:“是要生了。” “啊?那如何是好?我,我去找主上?” 黛瞳亦是手忙加乱慌了神。 在魔界,魔族们生产时,孩子的父亲都会陪在身边,以魔气安抚,方能平安诞下魔胎。 濮怀瑾一把捏住黛瞳的手臂:“不要去!” 或许是肚子太疼的缘故,他握住黛瞳手臂的力气也失了分寸,疼的黛瞳倒吸一口冷气,濮怀瑾方才察觉自己太用力,马上将手松开。 “扶,扶我去床上。”声音轻的没边。 黛瞳大脑一片空白,只得按他说的做。 将人扶到床榻上,平躺下后,濮怀瑾又启唇道:“出去。” “仙君!” “都出去!” 这一声濮怀瑾几乎用尽了仅存的力气,到底是华清仙尊,心性高傲,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让旁人围观。 黛瞳虽不放心,可见他执拗,只能想办法赶紧去找主上才行。 便应了濮怀瑾的要求,迅速离开殿内。 剧痛不断袭来,疼的他全身都在发抖,到最后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曾经握渊尘,领仙门,与妖魔鬼三界对峙,受过的所有伤,都没有如今日这般疼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打湿枕头两侧的也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 第74页 直到疼的麻木。 突然,他的手腕被一把握住,似有暖流涌入他体内,要命的疼稍有缓解。 濮怀瑾艰难的睁开被汗水洇湿的眼皮,目光因疼痛有些失焦,声音虚弱:“你来了。” 裴沐之抬手,拂开他额角湿漉漉的头发,轻声哄道:“别怕,别怕。” “你不是不要这个孩子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 濮怀瑾质问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或许是太疼了的缘故,也只有这时候,无懈可击的华清仙尊才会露出破绽。 裴沐之爱怜的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我不会不要孩子……也不会不要你。” 魔气不断注入,确实起到了安抚的作用,只是濮怀瑾依旧紧皱眉头。 “疼……” “我知道,我知道。”裴沐之也心疼,之前不论他做什么混帐事,濮怀瑾从未在他面前喊过一个疼字,可见是真的疼极了。 除了输送魔气,裴沐之也不知该如何帮他减轻这种痛楚,只得俯身去吻他的额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安抚:“不怕,不怕,马上就不疼了。” 黑气开始不断汇集,凝聚,成形,被团团魔气层层包裹在中央,濮怀瑾鼓起的肚子也慢慢平坦下去,腹坠感逐渐消失,灵源处生成的灵力源源不断,重新充盈真个身体。 裴沐之抬手,化去护住魔胎的魔气,里边是一个白嫩的婴儿,被一层类似泡泡般的晶体包裹。 濮怀瑾艰难的抬起手,指尖才触碰到,泡泡便破了,里边的婴孩苏醒,“哇”的一声啼哭起来。 声音洪亮,响彻偌大的承欢殿,乃至整个沉珠宫。 守候在门外的黛瞳松了口气,随即激动兴奋的红了眼眶。 她身旁的箐岚虽然此刻内心十分复杂,脸上还是情不自禁的露出喜悦之色。 对于一个刚降临世间的,纯粹无暇的生命,他们都抱着热烈的期待。 裴沐之抬手将婴孩儿抱下,擦去身上的水渍,放到濮怀瑾身旁,眼睛里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濮怀瑾微微侧头,瞥了眼这个在他腹中折腾他许久的黑团子,原来不是个黑团子,竟是个白皙通透的小宝宝,那么小一个,看起来软软的,小脑袋只有拳头那么大。 他想戳戳小宝宝的脸,可实在太疲倦,不自觉的耷拉下眼皮,陷入深眠之中。 - 小黑团子降生,整个魔界上下被喜悦笼罩,沉珠宫内压抑的气息也一扫而空。 黛瞳更是忙活的不得了,日日找人跟着去置办给小殿下的小衣服、小鞋子,还有婴孩长大需要用到的东西。 就连一向憎恶濮怀瑾的箐岚,也是精挑细选的送上了名贵的礼物。 不少魔修虽不敢靠近,但每次见着小殿下被黛瞳大人抱出去遛弯,就会忍不住守在承欢殿门口,远远望上一眼。 “实在可爱啊。” 一魔修两眼放光。 因为魔界寻常的魔胎初生时,都只是一团丑陋的魔气,想要换一副好容貌,还需后天修炼才行。 能一出生就长得这般粉雕玉琢的,实在稀奇。 “你瞧瞧尊座和华清仙尊那长相,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差?” 另一个魔修附和。 隔的远远的,看着黛瞳抱着外出的小殿下又回到了承欢殿,关上门后,几个魔修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孩子出生后,濮怀瑾仍在床榻上调息了一段时日。 毕竟之前孕育魔胎的缘故,体内灵力几乎全失,和凡人无异,如今身子突然轻了,体内灵力不断回流,一时半会儿竟还不适应。 黛瞳抱着小宝宝出去炫耀了一圈,又回到了承欢殿,将孩子交到濮怀瑾手中。 濮怀瑾将孩子接过,抱在怀里,小宝宝睡的正香,他忍不住,抬手去戳了戳小宝宝的脸,果然和想象中一样软,像团棉花。 生下不过两日,小宝宝就睁开了眼睛,和他爹爹一样,是一双极为漂亮的褐色眼瞳。 黛瞳将从人界采购回来的婴儿床铺好,高兴的询问道:“仙君,可想好了为小殿下取什么名字?” 名字? 濮怀瑾皱起眉。 确实给忘了。 “小黑球。” 他叫惯了,随后诌了道。 “小,小黑球?” 黛瞳满脸问号,这么草率吗? 她迷惑的看看他怀里的小殿下。 再说了,小殿下这不白的跟玉石似的,哪里黑了? “对了,”濮怀瑾打断黛瞳思绪,声音微沉:“他怎么样了?” 提及此,黛瞳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大家都沉浸在欢愉之中,似乎都忘了还有一个人在这沉珠宫里备受煎熬。 自那日生下孩子后,裴沐之只抱过孩子一会儿,还没等濮怀瑾醒来,便又匆匆将自己关回到寝宫中。 他是恐自己再如那日一般,魔性大发,伤害到濮怀瑾和刚出世的孩子。 有些事情,迫在眉睫,终究是避无可避。 “黛瞳,日后便有劳你替我照顾小黑球了。” 这话一出,黛瞳慌张起来:“仙君你……” 濮怀瑾打断她:“可以答应我吗?” 黛瞳抿唇,还是允诺:“仙君放心,只要黛瞳活着一日,就绝不会让小殿下吃一点苦头。” “嗯。” 得到承诺,濮怀瑾站起身,将孩子放到黛瞳刚铺好的婴儿床里。 -- 第75页 最后看了眼熟睡的孩子,便转身欲离开承欢殿。 黛瞳虽然没问,却知道濮怀瑾要去做什么,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有些事情,不能再拖,有些恩怨,也到了要一并了结的时候。 - 濮怀瑾踏入魔神寝宫时,里面一片漆黑,唯一的一束光,打在寝宫最里面的地方。 在那里,濮怀瑾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笼子。 那时寅煌所赠,当时扬言是裴沐之为了惩罚他逃走,为了关他所造的,玄铁制成,无坚不摧。 说要关的人没关进去,反倒把他自己关进去了。 笼子里的人被沉重粗实的铁链束缚住手脚,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自己蜷缩在角落,躲进一片黑暗当中。 濮怀瑾脚步放的极轻,缓缓上前,手触碰到铁索时发出声响,才让里面的人抬起头。 分明没隔几日,裴沐之竟已经狼狈到这个地步。 反噬之深,看来魔核已不堪重负。 见来的是濮怀瑾,裴沐之没有半分诧异,而是笑着,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 “要动手了么。” 裴沐之仰头看他,已经做好准备,等待眼前这个恢复灵力的华清仙尊,用渊尘剑穿透他的胸膛,将他和体内的残魄一同封印。 濮怀瑾没有回答,只是走进笼子里,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 “你并不高兴?” 两人从刚开始各怀心思,相处至今数月,即便濮怀瑾依旧面无表情,裴沐之也能从捕捉到他细微的情绪。 他低声,自嘲道:“不,你该高兴的,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纠缠你,你可以重新做回你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受千人崇拜,万人敬仰,你自由了。” …… “是么。” 濮怀瑾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抬起手,指尖泛着光,轻点在裴沐之的额头上,亦如当初裴沐之打碎一身魔骨,伪装潜入一十三洲时,开灵大会那日,他亦是这样抚上裴沐之眉间的。 濮怀瑾缓缓道:“你这般喜欢他,不惜舍命殉他。” 这一句,如叹息一般。 听到这句话,裴沐之眉头骤然一蹙。 他第一次有想解释的冲动。 他想告诉濮怀瑾并非如此,复活无邪尔是为报答深恩,倘若自己能活下来,便不择手段也要将濮怀瑾留在身边,届时昭告六界,迎他做魔后,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可事到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没意义了。 裴沐之自嘲,左不过都要死,又何必告诉他,白惹对方嗤笑。 下一秒,濮怀瑾竟朝他靠过来,以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一股至纯至澈的灵力顺着眉心,接连不断的涌入他体内,裴沐之霎时头脑清明,仿佛回到了在一十三洲除秽台之上,涤魂阵之中,体内浊气似乎在被净化,隐隐作痛的魔核也如被清涧涤荡,裂缝逐渐愈合。 裴沐之一怔,只见濮怀瑾阖上眼眸,声音极轻:“你要殉他,可我偏不让你如愿。” 这一声如同在撒娇,裴沐之却从未感到过如此绝望。 “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 他竭力嘶吼,濮怀瑾却无动于衷。 直到最后一缕灵力消失,全身力气也被抽尽,他倾身倒下,如洁白的孤鹤自云间高台坠落。 同一瞬间,裴沐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挣断了束缚住双手的铁链,沉重铁链回弹,将整个铁笼砸的扭曲,轰隆声响彻整个沉珠宫。 他伸过手接住坠落的身体,抱在怀里才发现这人竟然那么单薄。 裴沐之想过一万种濮怀瑾会铲除这缕残魄的办法。 可从没想到过,会是自毁灵源这一种。 以灵源之灵力净化恶裂,这也是濮怀瑾能想到的,唯一既能彻底消灭无邪尔,还能保全裴沐之性命的办法。 “我说过的,只要我活着,就,就不会放他回来。”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不是的,不是的……” 裴沐之不住的喃喃,没发现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濮怀瑾感觉身体越发轻,过往的恩怨都随风飘散,终究是不重要了。 “孩子,就叫他毓棠吧。” “好,都听你的。”裴沐之握住他的手,为他输送魔气,却仍旧无法挽留住他。 掌心一凉,裴沐之低头看去,竟是一颗顺着濮怀瑾的脸庞,蜿蜒而下的泪珠,滴落在他掌心里。 濮怀瑾长舒了口气,最后一句话也逐渐消散:“我不再欠你们什么了……” 灵力消失殆尽后,身体也开始消散。 回归他的本体,不过一滴五华光琉璃净水,凝聚,腾空,最后消失。 什么都没留下。 裴沐之觉得心里顿顿的疼。 仿佛将他的胸膛撕扯鲜血淋漓,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天地毁灭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真是疼的要死掉了。 裴沐之感觉整颗心脏都被挖出来,掏空了,他低下头,呕出口鲜血。 - 一十三洲,四相殿内。 原本还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落空明,恍惚间感觉脑袋里灵光一现,混乱的思绪终于被抚平,恢复如初。 他推门出去时,慕陵舟等一众弟子还在门外焦急等候,见到他好端端的出来了,更是无比震惊,随之而来便是喜悦。 -- 第76页 但落空明脸上却没有半分愉悦,他此刻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悲痛,是哀伤,是绝望。 “怀瑾他出事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华清仙尊出了什么事,完全没听说,倒是几日前刚诞下和魔神间的小孽种,魔界的巴不得闹得快六界皆知了。 不过慕陵舟还是配合询问:“师尊,仙尊他出了何事?” 落空明沉声:“师弟他无情道破,已自毁灵源,以身殉道了。” 作者有话说: 放心,死是不可能真死的,会活 但接下来就要反过来虐某裴了 之后要开始大把大把撒狗血 大家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哈哈 - 万字章没整理完,就发的晚了些。 顺便祝大家六一快乐~ 感谢在2022-05-28 20:15:18~2022-06-01 16:5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分:-2 40瓶;豆豆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null 第42章 苏醒 落空明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脸难以置信。 华清仙尊以身殉道的事,他们都已知晓,可却不知道他因何殉道。 浮光宫的拾小突然想起, 当时他们前往魔界, 营救华清仙尊时,他雪纱白裳下若隐若现,微微隆起的腹部。 当时虽然觉得震惊,但抛开这些,即便跌入泥潭, 他亦一尘不染, 被魔物包围也不曾沾上污浊之气, 这样道意坚定、冷心冷情的华清仙尊,又岂会为裴沐之破无情道? 逢煜更是迷惑, 扯扯慕陵舟的衣摆,低声问道:“玄玉仙尊这是何意?难道华清仙尊殉道还真与裴沐之有关?” 慕陵舟摇摇头, 他也不知师尊这番话是何意,但看得出来,对裴沐之很受用。 他钳制住乐弦脖颈的手松了些许力道, 一缕空气借机迅速窜入乐弦鼻中,窒息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天大的笑话!”裴沐之语气嘲讽:“他恨极了本座,又岂会为本座破道?玄玉仙尊要编谎, 也该编个让人信服的。” “是么?”落空明淡淡道:“你是不愿信,还是不敢信?” 裴沐之嗤笑一声, 反问道:“不敢?本座为何要不敢?” “因为你有愧于他!” 落空明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自他从昏沉中醒来, 第一瞬感应到的便是师弟灵源被毁, 灵力消散。 二人同样师承太上忘情, 从小一起长大, 情谊之深厚并非三两句可说清,得知濮怀瑾身陨,向来稳重温和的他,头一次有只身一人杀到魔界,为师弟讨回公道的冲动,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 他现在不止是濮怀瑾的师兄,也是这一十三洲,乃至仙界的玄玉仙尊,他需临危不乱,承担起守护仙界的重任,连带濮怀瑾那一份,一起守护。 可当他听到裴沐之这番话时,突然为师弟感到不值。 “你都对他做过些什么?占有他,囚困他,羞辱他,将他一身傲骨踩在脚下,可他呢?他又为你做了什么?” “魔神口口声声说师弟恨极了你,可你扪心自问,从始至终,他可有做过半分伤害你之事?” …… 裴沐之的手骤然一松,因窒息而满脸通红的乐弦坠落下地,歪倒并失去知觉。 他只感觉心口疼的历害,竟是比当初受反噬煎熬时还要疼上几分。 落空明说的不错。 濮怀瑾刚开始极其抵触腹中魔胎,最后还是留下了,在得知他用魂力温养无邪尔的残魄时,曾说过要将他连同残魄一起封印,最终却自毁灵源救了他。 而自己呢,欺负他,瞒骗他,强迫他,故意说伤害他的话,对待他总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这一切,原来都不过是仗着濮怀瑾心软罢了。 仙门众人面对落空明的一连串质问,也是全傻了眼,听得云里雾里,本以为魔神将华清仙尊掳走,只是为了羞辱仙门,削弱仙界战力,怎么突然牵扯出这么些爱恨纠葛? 一旁的黛瞳见裴沐之不发一言,有些担心。 “主上……” “本座认了。” 裴沐之合上眼,似在叹息。 ?? 在场的人听的糊里糊涂。 什么认了?认什么了? 裴沐之喉头有些酸涩:“若濮怀瑾能活过来,本座便亲自将这条命送到他手上,要剥皮抽筋碎骨灭魂都随他心意。” 此言一出,方才还不明所以的众人可算搞明白了。 撇开羞辱,裴沐之竟真是对华清仙尊起了那种心思。 后知后觉。 但为时已晚。 甚至都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为谁痛苦,竟还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见裴沐之周身的暴戾之气逐渐收敛,能心平气和的说话,落空明才轻叹,摆出此行目的:“人死不能复生,倘若你还记得师弟半分的好,便将孩子交予本尊,带回一十三洲吧。” “其他可以谈,唯独这件事,不可能。” 裴沐之虽被落空明适才的话扰的心绪不宁,但基本的思考能力还在。 这个孩子本就是他逆天得来,自古正邪不两立,仙与魔的孩子生下便会被当作异类,裴沐之自己作为魔尊与龙神之子,打小便深有体会。 -- 第77页 若毓棠跟在他身边,生父乃是魔神,整个魔界便无人敢妄加议论,可要是和落空明去仙界,受了白眼和欺负也无人会在意。 况且,仙门本就极为厌恶魔族,觉得魔类污秽,毓棠去了仙界,定会被众人轻视,届时玄玉仙尊是会力排众议保下师弟的孩子,还是顺应他们将毓棠灭杀,犹未可知。 落空明也料到裴沐之不会那么轻易答应,皱眉道:“若师弟泉下有知,必然会……” “必然会让孩子留在本座身边,”裴沐之冷冷打断:“毓棠是本座与他的孩子,便不劳玄玉仙尊费心。” 不过仙门来此一趟,裴沐之也不欲让他们空手而归:“今日后,魔界会撤出不及地,以此为两界边界。” 说罢,目光淡淡扫过落空明的脸。 那张和无邪尔一摸一样的脸。 裴沐之才发现,那种矛盾纠结的情感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平静。 好像濮怀瑾走后,便将他的爱恨也一并带走了。 裴沐之没有再流连,默默转身,离开不及地。 慕陵舟转头询问:“师尊,接下来当如何?孩子还要么?” 落空明沉默半晌,缓缓摇头:“他既已答应归还不及地,便先暂且如此,”顿了顿,又道:“况且这不仅是师弟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不至于苛待。” 仙门众人此次前来,本是铁了心要为华清仙尊讨回公道,结果来了,还没打两下,便被玄玉仙尊和魔神的对话绕昏了头。 不过总之不及地又收回了,也不算一无所获。 落音峰的人连忙上前,将昏迷不醒的乐弦扛起来,打算同其他仙门一同回去。 浮光宫杜师叔见宁怜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出声催促道:“宁怜,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原以为宁怜只是在出神,没想到她抬起头,对他道:“师叔,玄玉仙尊,华清仙尊曾于我有恩,宁怜无以为报,如今想请命留在魔界,帮忙照看孩子,还望应允。” 拾小一惊,杜师叔更是气的眉毛扬起,指着宁怜怒道:“你这孩子,说甚胡话!” 宁怜却一脸认真,完全不是说胡话的模样:“即便师叔不同意,徒儿也心意已决。” “你!” 杜师叔虽气,也知道宁怜是个倔脾气,况且华清仙尊确实于她有恩,当年箐岚划花了宁怜的脸,是濮怀瑾亲自握剑下界,去替她向箐岚讨回来的,有恩报恩,说得过去。 落空明见宁怜如此坚定,叹了口气,道:“那便有劳了。” 宁怜得到允许,转过头对黛瞳微微一笑。 黛瞳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宁怜为何会愿意留下来。 - 可惜寅煌还是来晚了,没看到双方在不及地对峙的好戏。 不过他在沉珠宫内见到了传闻中刚出生的小殿下。 本以为会是一团和魔族初形差不多的丑陋黑气,可出乎意料,竟然不是。 刚看到毓棠时,寅煌的眼睛都跟着亮起来。 漂亮精致的摇篮被透明的水晶球罩着,里边白白软软的小团子在熟睡,看着可爱极了。 寅煌忍不住凑过去,仔细看了一阵。 “这便是尊座的孩子?”他声音极轻,生怕将熟睡的小团子吵醒。 服侍在一旁的魔女点点头,低声答:“回妖皇陛下,正是。” 隔着水晶罩,寅煌无法伸手去碰,只能隔着罩子往里看,小小的拳头,粉红色小嘴,还有长长的睫毛,长大肯定好看。 寅煌脸上露出羡慕之色:“倒是没想到,尊座和华清仙尊竟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团子。” 不是他对二人不自信,只是他们两个的性子,在濮怀瑾有身孕时,他就无法想象会生出来个什么怪胎,没想到不仅生了,还生的有模有样。 在这儿挪不开脚,才多看了两眼,裴沐之已经从不及地回来了。 黛瞳朝寅煌颔首示意,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打开水晶罩,将睡得安稳的小黑球从摇篮里抱出来。 寅煌的注意已经完全被小黑球吸引,抬手想去触碰,却被随后而至的裴沐之冷冷警告:“别碰。” 寅煌只得不甘心的缩回手。 “对了,还没问尊座,这小殿下可曾起名了?” 裴沐之淡淡:“毓棠。” “毓棠,”寅煌缓缓重复了遍,接着笑道:“是个好名字。” 黛瞳轻声补充:“小殿下还有个小名,叫小黑球。” “小黑球?”寅煌诧异,又觉得好笑,他的想法和黛瞳初次听见时一样,小团子明明不黑,为何叫小黑球? 不过他没问出口,毕竟是裴沐之的审美,寅煌自然不敢质疑。 “小黑球?” 裴沐之也一脸迷惑的重复了遍,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挑眉:“谁取的?” 黛瞳没多想,顺口道:“当然是仙君……啊。” 她说出几个字后,才惊觉自己不该提起,可为时已晚。 果不其然,裴沐之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华清仙尊陨落之事,寅煌也有所听闻,虽有猜测,可毕竟只是猜测,还不敢确定裴沐之究竟作何想,但至少现在,提起那人,气氛有些古怪。 寅煌便想着圆一圆:“啊,那还是唤毓棠好听,尊座果然有眼光。” …… “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 -- 第78页 “……” 寅煌属实是没想到。 裴沐之眸光暗淡,声音很轻,又有些迷茫:“你说,他真的死了么。” 这个“他”,若在以前,寅煌必然以为说的是无邪尔,可现在仿佛不是了。 他低头思索,打算认真回答裴沐之这个问题。 “照理说,像华清仙尊他们这般,天地孕育,灵气来养的仙人,死后应该是魂归天地,不入轮回的。” 眼见裴沐之脸色愈发沉,寅煌话锋一转:“只不过……” “不过什么?” 寅煌答:“不过据闻华清仙尊本体,乃是菩萨净瓶中的一滴至纯至澈的五华光琉璃净水,若能至西方极乐圣土去拜会一番,说不定真能有办法。” 裴沐之暗淡的眼眸逐渐明亮起来。 - 裴沐之没有丝毫犹豫,吩咐黛瞳照顾好毓棠后,便急匆匆赶往极乐圣地了。 寅煌眯眼调笑道:“哟,半刻都等不及呢,你们尊座莫不是真对那人动了心思?” 黛瞳干笑两声。 她也不知道,但她挺希望是这样的。 寅煌掩唇,话里似有深意:“若真动了心思,以后可有的他苦头吃。” 向来杀伐随性,暴戾偏执的魔神,将会为情所困,想想都让人激动。 不过寅煌还是极力忍耐自己的兴奋,不让黛瞳看出,随后瞅了眼她怀中的小黑球,娇声道:“现在尊座走了,能让我摸摸这小家伙了吧?” 黛瞳身子一僵硬,侧过身:“不行。” “……” - 只用了三日的时间。 裴沐之便从极乐圣土回来了。 他去时神色匆匆,回时带了满身的伤。 极乐圣土本就是佛门清修圣地,普通妖魔邪祟一旦靠近,就会被净气灼烧,痛苦难忍,若再上前一步,便会灰飞烟灭,可就算扛得住净气,再往里走,靠近边界时,便会引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即便有些修为的,也很难扛得住,抗住的穿过天雷也奄奄一息了。 可主上不仅去了,还带了一件东西回来。 是一株蓝花绿叶的仙草。 黛瞳询问:“主上,这是何物?” 裴沐之答:“佛门仙草,拘灵花。” “拘灵花?” “嗯,”裴沐之看着微微摆动的蓝色花瓣:“此花能拘仙的灵识,待灵识聚齐后,以灵物为介,置于五华光琉璃净水中温养,他便有可能活过来。” 有可能,不是一定。 黛瞳轻叹,仔细听来,发现他有几处没说清,开口问:“主上,那需要的灵物是什么?五华光琉璃净水又在何处?” 裴沐之目光一沉:“琉璃净水已经被落空明取走了。” 他挨了八十一道天雷后,身受重伤,最后一段路几乎是爬至菩萨面前,求她赐净水,菩萨却告知他来晚一步,净水已被落空明先一步取走了。 原来想要复活濮怀瑾的,不止他一个。 “可六界之大,仙君的灵识又该往何处去寻呢?” 黛瞳叹了口气,这范围实在过于宽泛。 “圣者告知本座,他的灵识四散在他曾经到过的、最留恋的地方。” “这……”黛瞳还是觉得难,她又不是仙君,如何得知仙君到过哪些地方,最留恋的又是哪些。 不过这于裴沐之而言已然足够。 是自己亏欠他,就算需要走遍六界,自己也要将他的灵识找回来。 届时濮怀瑾苏醒,倘若真恨极了他,想要他的命,他必说到做到,亲自奉上。 - 黛瞳也没想到,寻找灵识竟出乎意料的顺利。 说到底还是不得不佩服主上,真能猜到仙君生前到过、且留恋之地。 第一脉灵识,在极乐圣地寻到,那是濮怀瑾作为五华光琉璃净水初生的地方。 第二脉灵识,在一十三洲寻到,那是他登上华清仙尊尊位,择无情道的地方。 第三脉灵识,在仙魔交界不及地处,那是他执渊尘剑守护仙界的地方。 前三脉聚的很是顺利,后边三脉却如何都没有头绪。 黛瞳想了想,小心翼翼提醒道:“主上是否去过云水箐?” 此话一出,裴沐之先是一愣,紧接着嘲讽道:“他的灵识只会四散在他留恋之地,与本座在一起,他只觉得屈辱和不堪,又怎么可能在那儿?” 然后两人到了云水箐,果然收集到了濮怀瑾的第四脉灵识。 裴沐之:“……” 既然想都想了,何不再敢想一些? 随后,裴沐之在承欢殿寻到了第五脉灵识。 在他的寝宫——濮怀瑾以身殉道的地方,寻到了第六脉灵识。 那晚,裴沐之没说一句话,抱着那盆拘灵花,看着上面附着的六脉灵识,在承欢殿内,濮怀瑾曾经坐过的桌子前,秉烛坐了一宿。 接下来一步,便是黛瞳问的,作为介质的灵物,当时他并未告知,但现在是时候需要到了。 裴沐之伸手抚上自己左胸,手缓缓下移。 左边,第三根肋骨。 找到了。 随后裴沐之忍住剧痛,生生将第三根肋骨抽出。 以魔骨为灵物,磨成细针,方能修补好不容易寻到的六脉灵识。 别说一根肋骨,便是将全身骨头都打碎重塑,他也不是没做过。 -- 第79页 只不过当时是带着恨意和目的,以新弟子的身份进入一十三洲。 风水轮流转,如此再次抽骨,竟是为了他能重新回来。 - 修补好后,裴沐之带着濮怀瑾的灵识,以及那盆拘灵花,亲自造访了一十三洲。 一十三洲的大门无人看守,大大敞开,四相殿的门亦是如此。 落空明好似算准他回来,特地等候在此。 裴沐之将拘灵花交给落空明,所有为寻灵识补灵识遇上的困难幸苦,他只字不提,只提出一个要求:“救活他。” 落空明接过拘灵花。 他有些意外,本以为按照裴沐之的性子,该是不顾一切从他手中抢走琉璃净水,没想到却是巴巴的将师弟的灵识送上门来。 “能不能成功,我也不敢保证,但一定会尽全力。” “嗯。” 落空明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本尊要魔神同我约法三章。” 裴沐之抬眸:“你说。” “第一,在师弟苏醒之前,你不得再到一十三洲来探望。” “好。” “第二,倘若成功,师弟苏醒,此后你保证不再主动出现在师弟面前。” 沉默良久。 “好。” “第三,你所做的这些,皆是出于你自愿,日后莫要告知他,更莫要妄想让他回报。” “大可放心。” 就算落空明不说,他也会这般做。 不想濮怀瑾知晓后背负太多是其一,裴沐之也绝不像让濮怀瑾知晓,他离开后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为了复活他又是如何绞尽脑汁。 应允完落空明的所有要求,裴沐之方才开口,郑重道:“还请玄玉仙尊,务必尽全力救活他。” 落空明微微颔首,转身走进四相殿,殿门应声关上。 良久,裴沐之才转身离开,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燃起几根微弱的希望火苗。 - 此后,他便日日盼着从仙界传来有关华清仙尊的消息。 可惜始终没有。 希望,转而失望,又紧接着希望。 日复一日。 裴沐之便在这样循环往复的痛苦中,煎熬的五年。 好在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小黑球的存在是暗无天日的魔界中,唯一一抹亮丽的色彩,让全然死寂的魔界恢复生机。 小黑球第一次咪咪笑、第一次抬手手、第一次会爬、第一次学走路、还有第一次喊爹爹,裴沐之都记的一清二楚,那一瞬间的快乐,就连现在还记的无比清楚。 每当这时候,他都会想,倘若濮怀瑾还在,看到小黑球如此伶俐,也会同自己这般欢欣吧。 原来时间并非良药,在魔族漫长的生命里,有关濮怀瑾的记忆并没有渐渐褪色,而是愈发清晰。 裴沐之正独自一人,站在走廊上,眺望着仙界的方向,不发一言。 大殿内的欢笑喧闹仿佛都与他无关。 黛瞳找到他时,他正在出神。 虽然早已习以为常,她还是无奈的轻叹了口气:“主上,小殿下正到处找您呢。” 裴沐之这才回神,转头看她:“那么多人陪着他热闹,找本座做什么?” 今日是毓棠五岁的生辰。 这五年来,毓棠的生辰宴就没有不热闹的。 除了不请自来的寅煌,还有人从未出现过但礼物一定会按时到的落空明,生辰前一个月就忙着六界上下到处搜找稀罕宝贝给毓棠做礼物的箐岚,还有忙上忙下布置的黛瞳和宁怜。 小黑球虽然生下来就没了父尊,却一直在被爱意包围。 但是小黑球不要,小黑球想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有爹爹,还要有父尊。 所以他每年生辰都会悄悄许下这个愿望,然后不告诉任何人。 黛瞳叹气,无奈又宠溺:“小殿下说还没拿到主上您的礼物,嚷着要来找您呢。” 裴沐之挑眉:“他收到了那么多礼物,还缺本座这份?” “瞧您这话说的,”黛瞳撇撇嘴,催促道:“主上是小殿下的爹爹,小殿下当然最盼着主上的礼物。” 在黛瞳不断地催促下,裴沐之只得跟着走回大殿之内。 - 与此同时。 仙界一十三洲,玉流殿内。 摆荡在床头处的拘灵花闪烁的微光突然一灭,花瓣迅速凋零。 身体已由净水化形,安静躺在床榻上,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仙尊,缓缓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上夹,可能会更新晚些,23点左右这样子感谢在2022-06-02 17:58:07~2022-06-03 23:0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南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澜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拿着扫帚去扫May、515570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忘却前尘 头疼。 仿佛所有思绪和记忆被揉成了一团, 乱糟糟的弃置在脑颅内。 往事桩桩件件都无比清晰,却又好像缺失了什么。 濮怀瑾皱起眉头,闭上眼再重新缓过会儿, 才撑着床沿慢慢起身。 玉流殿还是曾经的玉流殿, 干净到没有半点灰尘,窗边的那笼香像是才没燃上多久,一缕青烟直上再四散开来。 -- 第80页 闻到这阵香,倒是让人莫名安心。 濮怀瑾松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有没有误事。 他掀开锦被, 欲起身下榻。 衣袖滑落至肘处, 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 不经意一瞥,却让濮怀瑾倏然停住动作。 他记得手臂上应该是有一道伤口才对, 是几日前自己前往不及地关闭阴隙时,被妖魔所伤留下, 自己体质特殊,伤疤不该好这么快,现在怎么一觉醒来半点痕迹都没有了? 正觉得奇怪, 抬眼却发现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盆绿植,花瓣已然凋零成泥,枝干也枯萎了。 濮怀瑾好奇, 自己屋内何时多了这样一盆绿植。 抬起手想要触碰,玉流殿的门却突然打开, 他转头朝门口看去。 看得出落空明来的急, 被风扬起的衣摆还没来得及落下。 濮怀瑾蹙眉, 莫非是又有什么大事? “师兄, 可是有……” 话还没说完, 落空明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速来到他床前,将人拥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濮怀瑾有些许错愕。 在记忆里,师兄向来温和稳重,乃谦谦君子,平日里行为处事极为拿捏分寸,便是连在门派内疾步时都没有,更别提同旁人亲近。 濮怀瑾自己亦不习惯旁人靠太近,即便对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 他伸出手,不自然的推了推落空明。 落空明似也察觉到此举不妥,连忙放开他,稍显赧然:“抱歉师弟,是我思虑欠妥。” 濮怀瑾轻轻摇头,表示无碍。 落空明方才在四相殿内接收到拘灵花枯萎的讯号,便急速赶来,本以为是出了什么状况,没想到推开玉流殿的门,看到的却是濮怀瑾已然苏醒。 直至这一刻,他都感觉仿佛在做梦,不是真么。 见他不言,濮怀瑾率先出声询问:“师兄这么着急赶来,可是阴隙又出了什么事?” “阴……隙?” 落空明被问的愣住,不明白为何他刚醒就会提起阴隙。 濮怀瑾道:“我赶到时,已有不少邪祟逃出,不过被我一一铲除,只是这破开阴隙之人还未找到,恐怕此举只是前招,他还另有目的。” 他神色凝重,语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落空明陷入沉默。 见他又不答话,濮怀瑾心里有些疑惑,总感觉今日师兄心不在焉的。 可此事不能等,不及地乃是仙魔两地交界,阴隙被打开,里边的邪祟妖魔必然会为祸四方,需及时铲除才好。 “我再去不及地一趟。” 说着濮怀瑾就要起身下床,却被落空明一把按住。 “不必了师弟,”落空明缓缓道:“阴隙无大碍,倒是你,回来后受了伤,在玉流殿内闭关了六年。” 这一席话让濮怀瑾无比震惊。 自己闭关了,还一闭就是六年? 他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况且前往不及地关闭阴隙时的伤口,只是一时疏忽被邪祟所划的,手臂上的那一道。 就区区一道划痕,怎至于闭关六年? 落空明也知濮怀瑾断然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便继续道:“那时你被邪气侵体,伤的不轻,或许还伤到了灵识?以至于你全然记不起来了。” “是这样么?” 虽然落空明这样说,但濮怀瑾还是不敢置信,连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眼睛一睁开就被告知已经过去了六年。 落空明神情严肃:“莫非你连师兄都不信了?” 濮怀瑾垂眸,低声答:“怎会。” 他与师兄一同拜入师门,一同长大,师兄的为人他最清楚,况且闭关几年这样的事,师兄完全没理由欺瞒他。 落空明轻叹了口气,嘴上虽说信了,也不知道究竟信几分。 可既然忘了,那再好不过,那段往事永远别想起,于他而言或许更好。 落空明抬手,轻轻拍了拍濮怀瑾的肩膀:“门派里的事有陵舟在处理,你无需忧心,闭关这么久也着实幸苦,再好好休息会儿吧。” 说罢,他站起身,走出玉流殿,离开前不忘将殿门为他合上。 濮怀瑾仍有不解,既然没发生什么大事,方才师兄神色匆匆赶来,甚至连门都没敲,又是为何?难道只是因为出关,特地来瞧上一眼? 想不明白。 他转头,又看向床头的那盆枯萎的绿植,抬手过去,指尖才碰上枝干,枯萎的绿植顷刻间化为灰烬,散落入泥土里。 - 落空明刚从玉流殿出来,就碰上同样正要往玉流殿方向去的慕陵舟和逢煜。 他们二人亦是瞧见拘灵花枯萎前最后明光,这说明灵识重融成功,华清仙尊该是醒了。 去的路上又恰好遇上落空明,二人连忙行礼。 落空明望着两人,问道:“你们要去玉流殿?” 慕陵舟点点头:“正是。” 听罢,落空明挥挥手:“暂且别去了,你二人,随本尊来一趟四相殿。” 慕陵舟与逢煜对视一眼,以为落空明有什么重要的事需交代,便应声跟了上去。 四相殿内。 “不记得了?” 听到落空明一番话,逢煜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连忙担忧的问道:“那华清仙尊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 第81页 落空明很无奈的看了逢煜一眼:“自然是记得的,他只是忘了一段时间内的事。” 还是慕陵舟心细,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师尊,那仙尊忘记的,是哪一段时间内的事呢?” 他一问,逢煜也后知后觉,望向落空明寻求答案。 落空明答:“是他从阴隙回来后的那一段。” “哦!”逢煜恍然大悟:“也就是和裴沐之有关的那段咯?” 话音刚落,却被慕陵舟用手肘重重撞了一下,暗示他闭嘴。 现在提起那人,实在扫兴。 逢煜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连忙闭了嘴。 慕陵舟上前一步:“那师尊,仙尊为何会缺失这段记忆?缺失这段记忆于他而言可有害处?” 落空明皱眉,思索片刻后方才答道:“若本尊没猜错,师弟之所以会缺失这段记忆,该是和只寻回了六脉灵识有关。” 普通人生来便有六脉灵识,他是天生缺一脉,只有五脉,而濮怀瑾则是天生比其他人多上一脉,一共有七脉灵识,所以天资聪颖,悟性极高。 这件事他和师尊太上忘情都知晓,可裴沐之不知道。 所以用拘灵花去寻回灵脉时,以为濮怀瑾和普通人一样,只有六脉灵识。 当时裴沐之将灵识送上一十三洲时,落空明便已经察觉,只是并未多言。 因为师尊曾经有言,那脉多出的灵识本就有它的用处,若有朝一日舍去也无需可惜。 事实也确实如此。 凭借六脉灵识,师弟得以重生,失去的那一脉灵识还带走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于师弟而言,也算因祸得福。 这番话结合方才落空明拦住他们去路的举动,慕陵舟似是明白了什么,还是开口问道:“那师尊的意思是?” 落空明开门见山:“你二人,还有告知一十三洲所有弟子,绝不可在他面前提及那段时间内的所有事。” 难得天道相帮,华清仙尊不仅活了,还将裴沐之给忘了,那些事当然事永远想不起来的好。 只是…… 逢煜有些犹豫:“可是仙尊,那些事六界皆知,即便我们不说,仙门其他人不会说?依徒儿看,恐怕瞒不了多久。” 落空明沉声:“仙门六派本尊会亲自修书,让他们帮忙隐瞒。” “那裴沐之呢?” 逢煜性子急,脱口便出:“就算仙界众人守口如瓶,难道裴沐之就不会说吗?况且旁人都知道,华清仙尊同魔神是育有一子的。” “无礼!”慕陵舟再次扯了扯逢煜的袖子,让他闭嘴。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落空明却神色淡淡,似是早已想好了对策,温声道:“你们只需按本尊说的去做,其他事本尊自有安排。” 听他说罢,逢煜本还有话要说,却被慕陵舟扯着肩袖,朝落空明行礼告退后,硬生生给拽走了。 两人走后,落空明却依旧在出神。 五年前,裴沐之将师弟的灵识送上一十三洲时,两人曾约法三章。 第一条,他是做到了,五年来从未踏足过一十三洲。 这第二条,兑现的时间便是现在。 只要裴沐之不主动来见,师弟也不可能会主动去见他,两人本不该有任何纠葛。 - 自打醒来后,濮怀瑾发现自己的修为有所回退。 按照师兄的话讲,他闭关这六年是为疗伤,怎么连修为都跟着退减,当时自己真伤的有这般重? 虽然有不解,可修习不可松懈,他既择了无情道,便要承担此任,守护仙界。 但很快,濮怀瑾就发现,自己好像连无情道都不适合修了。 每次想要提起灵力,胸口便会传来一阵酸楚,本以为是闭关六年,太久不曾修习才会这般,没想到重来一次还是这样,重来几次都是如此。 濮怀瑾越发迷惑,从前修道时,甚至无需师尊过多施教,只需稍一点拨他就能融会贯通,否则也不可能达到无情道大成者的境界。 如今这是何缘故? 胸口酸楚还在延续,他觉得心烦意乱,抬手召来渊尘。 既然习不得心法,那练剑总该没问题吧。 握住渊尘剑柄后,似乎感受到什么物件拂过手背。 濮怀瑾低头看去,只见剑柄尾部上挂着一串白色穗子。 自己何时在渊尘上挂了这么一串穗子? 他仔细回想,却是如何都想不起这条剑穗的由来。 正当他紧蹙眉头,努力在回忆时,玉流殿的门突然被敲响。 “仙尊,玄玉仙尊请您过去四相殿一趟。” 是逢煜在外面。 “嗯。” 濮怀瑾轻应了声。 想不起来索性不想,起身走出玉流殿,打算去找落空明。 在路过正大光明殿时,濮怀瑾不自觉停住脚步。 逢煜见他不走,也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正是一群弟子在排队,准备依次上除秽台,过涤魂阵,清除邪念。 有一刹,濮怀瑾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逢煜见状,笑着道:“仙尊,他们是新从下界选拔出的弟子,正等着开灵大会后拜入一十三洲呢。” 濮怀瑾似在发愣,望向除秽台上的一群少年。 与此同时,白果排在队伍末尾,似是察觉到有人在往这边看,刚一回头,对上了濮怀瑾的目光。 -- 第82页 第44章 他竟会做如此荒诞的梦 白果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濮怀瑾, 错愕间还出了神。 “白果,发什么呆?到你了快上去!” 排在他身后的人推了推他的背,白果转头才发现自己前边的人已经从除秽台上下来, 轮到他入涤魂阵了。 忙不上多想, 他快步走上除秽台去。 排在白果身后的弟子和旁边的人嘲笑道:“这小子,那么愣,也不知是如何被一十三洲选上的。” 旁边的弟子拍拍他的肩,摇头道:“你还真别小看他!听说这一批弟子中,就数白果悟性最高, 最有仙缘。” “他?”那弟子听罢一脸的不相信。 可当见到白果轻松从涤魂阵中走出, 居然没抽出一丝邪念, 适才旁边弟子那番话的真实性一目了然。 “还真是……”那弟子顿了顿:“欸,不过不是说之前拜入一十三洲的弟子里, 也有过一个没抽出邪念的?” “嘘!”旁边弟子连忙打断他的话,压低声音道:“这事不能提, 你忘了刚进门前大师兄怎么交代的?” 那弟子这才想起,连忙闭嘴。 涤魂阵白果过的很轻松,从除秽台下来后, 他没有回到队伍里,而是绕过众人,来到引他们入一十三洲的慕陵舟身旁。 濮怀瑾站在不远处看着, 只见白果同慕陵舟说了什么,随后两人一齐往这边看过来, 慕陵舟也发现了他, 隔了段距离行礼, 随后朝白果点头, 应允他的请求。 逢煜见濮怀瑾已经在这儿站了多时, 便出声轻唤道:“仙尊?” “稍等片刻,”濮怀瑾望着得到慕陵舟许可,满脸欢欣往这边走来的少年,淡淡答:“这孩子浑身灵气,颇有仙缘。” 说罢,白果已经一路小跑来到他跟前,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怀瑾公子,没想到我竟能在这儿遇见你!” “师弟不可无礼!”站在一旁的逢煜一脸严肃的出声阻止:“怎能直呼华清仙尊名讳呢?” 白果听罢,也是一脸震惊,可见在这之前他也并不知道。 “华,华清仙尊?” 他在下界修行,欲择仙门投拜时,便有了解到,六派之首的一十三洲,由二尊带领,二尊分别是玄玉仙尊和华清仙尊,下界修士提及二位仙尊,都只称其尊号,不直呼其名,所以他也没想到,眼前的怀瑾公子,正是这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 瞧着白果惊讶的表情,濮怀瑾也颇为迷惑。 “你认识本尊?” “我,我……” 白果支支吾吾,有些不敢确定,怀瑾公子这副模样,好似根本不认识自己一般,或许,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其实根本没被他家记住。 逢煜候在一旁也是冒冷汗。 但看这新弟子言辞诚恳,像是真的认识仙尊,况且仙尊被魔神掳走的那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谁都不知道,万一很不巧,眼前这小弟子就是认识的其中之一呢。 “师弟,慎言啊。”逢煜低声,暗示警告。 白果生性本就腼腆,被逢煜这一吓,更是犹豫了:“我……” 濮怀瑾也不再等他自己说,开口问道:“你是从下界何处选上来的?” 白果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答:“我,我家本住在下界寻极山平头峰的云水箐,后来,后来得你……得一位仙人指点,便上了隔壁凌云峰,与其他修士一同修习。” 寻极山? 濮怀瑾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只停留在当年,阴鬼道之乱时,他决意下界灭杀无邪尔,后将他同另一人从鬼界,一路追赶至此处,并且最终将无邪尔一剑穿心,封印起来。 看来自己确实不认识他。 逢煜却忍不了如此胆战心惊了,万一这新弟子说漏了什么,惹得华清仙尊起疑…… “师弟啊,快过去吧,大师兄在唤你呢。” 便说便心里抱怨大师兄也真是,就真敢这么把人放到仙尊面前,等一会儿他必要在玄玉仙尊面前狠狠告他的状。 接着露出笑容:“仙尊?可否同弟子前往四相殿了?” 既已分晓,濮怀瑾也不再做他想,点头,和逢煜一起离开。 留白果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 方才迎面一瞥,怀瑾公子的腹部已然平坦,看来孩子已经出生,那孩子和裴大哥又去了何处,为何感觉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出神,身后的慕陵舟出声唤他过去。 - 来到四相殿后,逢煜将人带到,转身离开,濮怀瑾推门进去。 此时,落空明正伏案执笔,欲写信给仙门其他五派的仙长,见人来了,便抬手一挥袖,桌上未写完的信皆被隐去。 濮怀瑾走到他跟前,问道:“师兄,你找我?” 落空明温和一笑,站起身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问问你近日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濮怀瑾轻摇了摇头。 身子确实没什么事,不过…… “师兄,为何我不仅察觉自身修为倒退,重修时还胸口酸楚,全然无法再行修习?” 濮怀瑾对此困惑已久,况且师兄也不是外人,他便也无所顾忌的直说了。 落空明沉默,覆在身后的手一紧,面上依旧淡然:“或是当时受伤过重,还未完全恢复?” -- 第83页 濮怀瑾蹙眉。 “总之,你无需过度忧心,还有我在,况且魔界近期也不会有所动作。”落空明安慰道。 可是濮怀瑾还是不放心,不及地处的屏障一直都是用他的灵力来维持,才让魔界无法轻易进犯,可即便有屏障,魔界依旧野心勃勃,不容忽视。 “师兄,万不可掉以轻心。” 落空明颔首一笑,示意他放心,无奈道:“师弟,你就是背负太多太放不下,趁着这几日好好休息,修道遇上瓶颈时,更不能急于求成,师尊他老人家的教诲你都忘了?” 濮怀瑾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师兄是在关心他,既然师兄都这么讲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 待回到玉流殿后,濮怀瑾合衣躺在榻上,本只打算闭眼小憩片刻,没想到竟睡深了。 然后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梦里,他被一个人压在身下。 那人虽看不清容貌,身材肌肉的线条却是极好,乌黑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耳畔,偶尔有几根拂过脸庞,微微有些痒。 他整个人被对方钳制住,动弹不得,紧接着便是一阵带着些许疼痛,却直冲头顶的快感,伴随着令人浑身颠颤的撞击。 梦里的他不禁皱起眉,出声道:“轻一些……” 这一句话不仅没奏效,反倒使得对方更加兴奋,俯身在他耳边轻声:“怎么,疼啊?疼就对了。” 说罢加大力度,丁点儿忍耐的意思都没有。 濮怀瑾只感觉被顶的魂魄都快离体,受不了抬手想去推开他。 对方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弹,随后俯下身在他脸侧落下一吻。 “华清仙尊,你知不知道你浑身上下哪儿都软,只有这嘴是硬的。” 话音刚落,濮怀瑾瞬间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 胸口起伏,耳廓发烫,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实在是这个梦境太羞耻,也太真实了。 仿佛是确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般。 玉流殿内依旧清清静静,一切照旧,和他闭眼前一样,并无异常。 濮怀瑾这才松了口气,确实只是个梦。 可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离奇又荒唐的梦? 自修无情道起,他便从未碰过色|欲,更别提和旁人发生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想到这,濮怀瑾恍然大悟。 难怪这几日修习不论如何都修不进去,竟是因为自己心里不知何时起了这种龌龊的心思,六根不净,是该清秽了。 想到这儿,又莫名懊恼,羞愧之情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排解。 在前往阴隙前,明明还一切照旧,怎么闭关六年反倒生出了此等秽念。 突然想起白日,在路过正大光明殿时遇到的那个少年。 自己分明没见过他,他却开口便唤“怀瑾公子”,仿佛两人认识并相熟一般。 虽然被逢煜打断,后边的话少年都回答的支支吾吾,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对劲。 想了半晌,濮怀瑾还是打算起身,亲自去新弟子的居所找白果,再仔细问问此事。 下床刚要站起,腿一软差点摔回去,他扶住床头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方才那梦竟有如此大的后劲! 濮怀瑾合上眼,努力平复泛起波澜的心境,走上前打开玉流殿的门。 - 到达新弟子居所时,白果正在收拾床塌,认真的叠着床褥,将上面的褶皱一丝不苟的抚平。 是听到门外路过的其他弟子喊了声“见过仙尊”,才猛地抬头门口,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枕头,上前一把将门打开。 果然见濮怀瑾站在那儿,抬手正欲敲门。 他突然到访,白果有些紧张:“仙,仙尊。” 濮怀瑾颔首,轻声询问:“现在可方便?” 白果马上侧过身,给他让出一条路:“当然方便!仙尊里面请。” 见他邀约,濮怀瑾也不推辞,举步进入屋内。 白果关上门后,快步走到桌前,提起茶壶要为他倒水。 却被濮怀瑾抬手一拦:“不必麻烦,本尊此番前来,只是想向你询问些事情。” 白果放下茶壶:“仙尊请讲。” “你与本尊,是否认识?” “这……” 白果低头,似在犹豫。 自白日里见过仙尊,唤了那声“怀瑾公子”后,刚回到屋里,逢煜二师兄便找过来了,二师兄只是告诉他,不论之前是否真的见过,与之相关的事绝对不能在仙尊面前提起,包括那时仙尊身边的人,统统不能提。 他不解,逢煜也没有说明缘由,告诫完后,又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可现在仙尊亲自前来询问。 忆起凡间种种,白果内心复杂,不论仙尊是否记得,他都不想欺骗他,因为记忆里的怀瑾公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两难之下,白果还是诚实的点点头。 濮怀瑾心头一顿,紧接着开口:“在何时?何地?可是发生在近六年内?” 几个问题连续抛出,将白果给问住。 之前答应过逢师兄,绝不告知仙尊任何相关的事,方才承认与仙尊相识,内心已觉得愧对逢师兄,可他又有小小的私心,他不想真和仙尊形同陌路,也不想被仙尊忘的一干二净。 见他迟迟不答,濮怀瑾也不继续逼他,叹了口气道:“那可否带本尊去与你初次见面的地方看看?” -- 第84页 或许亲临后,能找到困惑他已久的答案。 白果犹豫。 可他实在做不到拒绝濮怀瑾的请求,只能缓缓的点了点头。 - 魔界,沉珠宫。 飞来一只信鸽落在宁怜手臂上,她取下信鸽腿上小竹筒里的纸卷,挥手将信鸽放飞,随后展开纸条看起来。 旁边的黛瞳见状,走过来,问道:“小怜,信上写了什么?” 宁怜一边看眉头一边紧,最后无奈的叹息一声,将纸条递给黛瞳:“你自己看吧。” 黛瞳取过一看,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僵住,随即转头看向不远处高座之上的裴沐之。 裴沐之正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正待黛瞳犹豫要不要吵醒他,裴沐之却先一步淡淡开口:“有什么事就说。” 黛瞳想了想,还是直言道:“主上,是极乐圣土传来的信,说是……” “说什么?” 宁怜见黛瞳半天不说,便开口替她说了:“说毓棠又从极乐圣土旷学,偷跑出去了。” …… 自毓棠三岁生辰过后,极乐圣土就看上裴沐之的这个年纪不大,天资极高的儿子。 毕竟是魔神同华清仙尊的儿子,濮怀瑾不用说,仙界出了名的奇才,自小被太上忘情收入门下,最终亦不负众望。而裴沐之,能够登顶魔界尊位,承袭其母神格的魔神,也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毓棠这孩子,继承了两人身上的优点,去他们性格上的缺点,走到哪儿都是人见人爱。 裴沐之算算时间,他父尊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拜入太上忘情门下,甚至比之更早,恰逢小黑球到了闹腾的年纪,给他找些事做做也好。 于是裴沐之欣然答应,毓棠就顺理成章拜入了极乐圣土欢喜佛的门下。 不过不难看出,小黑球是真坐不住,还静不下来。 旷学这样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极乐圣土那边也拿他没办法。 裴沐之听罢,眉头一蹙,冷声道:“顽劣!他父尊的沉稳上进他是半分都没学到。” 黛瞳听后挑眉,心里默默道:可不就是吗,小殿下现在这般,还不是让主上你给惯的,不,不对,在娇惯小殿下这件事上,好像她和宁怜也有份,那就勉强说是所有人一起惯的吧。 而每当这个时候,都只能由裴沐之亲自出马,去将小殿下抓回来,训斥两句,再送回极乐圣土。 当然,虽说训斥,可每次毓棠可怜兮兮的求饶比裴沐之的训诫总要来的更快,基本裴沐之话还没出口,毓棠已经先认错了。 搞的裴沐之每次都狠不下心,随便走两句形式就算了。 不过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裴沐之从座位上起身。 这次逮着这个臭小子,必然不会再心软,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让他不敢再有下次。 见裴沐之欲往大殿外走,黛瞳忙出声问道:“主上要上哪儿去找?可需属下和小怜陪同?” 裴沐之摆摆手,只留下个背影:“不必。” 小黑球能躲的,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地方。 每年春末之时,裴沐之都会带着小黑球,前往人界寻极山的云水箐小住上一月,那条路小黑球走过不止千百遍,再熟悉不过了。 那便从云水箐寻起。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会有的,大家别急 这不仙尊刚醒,两人连面都还没见上 第45章 父子相见 算算日子, 距离开灵大会还有两日,来得及。 白果同濮怀瑾约好,第二日一大早出发, 快去快回, 尽量不惹旁人注意,更不要让大师兄和二师兄知道。 正合濮怀瑾之意。 两人各有考量,白果不想让慕陵舟和逢煜知道,是怕他们会斥责他不守承诺,而濮怀瑾不想让落空明知道, 则是怕师兄以为自己怀疑于他, 平白寒了师兄的心。 此下正好, 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谁也不惊动,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日, 白果起了个大早。 昨日过了涤魂阵,今明两日便没什么安排,需等开灵大会后, 方才要同其他师兄一起修炼心法剑法。 可当他来到一十三洲的大门时,却发现濮怀瑾已经等候多时了。 白果快步上前,让对方等那么久, 难免有些愧疚:“抱,抱歉, 让仙尊久等了。” 濮怀瑾摇头:“是本尊来早, 并非你来迟。” 昨夜他几乎没怎么睡, 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荒唐的梦境, 不觉心烦意乱, 起身斟了杯茶,在书桌前一坐便至天明。 他天未亮就已经在门口等候,也不怪白果会来迟。 “我们走吧。” 濮怀瑾召来渊尘,打算御剑下界,上去后低头望向白果,示意他上来。 白果才刚入一十三洲,还未开灵,更未习御剑之术,若两人要徒步下界,不知要走到何时。 为了不耽搁时间,白果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了上去。 刚站稳便行了出去,白果也是第一次御剑,往前的瞬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斜差点掉下去,危急关头也没顾及太多,一把拉住身前人飘扬的衣袖。 待好不容易站稳,心犹在怦怦直跳,白果也松了口气,方才惊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连忙道:“是弟子失礼!” 说罢想要缩回拽住他衣袖的手,可手刚松开,又感觉自己要掉下去,是故又抓了回去。 -- 第85页 察觉到白果的局促,濮怀瑾只是淡淡道:“抓紧,站稳。” 白果一时间被自己的胆怯羞的面红耳赤,可抓紧他袖子的手又忍不住紧了紧,心里是莫名的欢喜。 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怀瑾公子仍旧是最耐心也最温柔的人。 来到寻极山上空,低头看下去,正下方是两座山峰,濮怀瑾询问:“可是此处?” 白果连忙指着两座山峰其中山头平坦的那座道:“仙尊,正是那儿!” 濮怀瑾御剑下降,落至地面。 白果将人领到了五年前,他同裴沐之一起居住过的小屋。 来到门前,濮怀瑾却顿住了脚,迟迟不曾迈步。 “本尊曾来过这儿?” 濮怀瑾迷惑,他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白果点了点头。 这孩子心思单纯,不像是会骗人的。 濮怀瑾又问:“你见本尊来时,身旁可还有其他人?” 当时你不仅怀有身孕,身旁还有个寸步不离守着你的裴大哥。 这些或许是他想要的答案,但白果不会说。 毕竟私自带他到云水箐来,自己已经无比愧疚,觉得很对不起逢师兄,别的事他是半个字都不会再说。 于是白果摇了摇头。 濮怀瑾更加不解,自己一个人,来这儿地方做什么。 想着,他抬起手,轻轻一推,门应声打开。 濮怀瑾缓缓走进去,环顾四周,里边的一切是如此陌生。 白果也紧随其后,走进去后却发现里边收拾的整整齐齐,桌面茶具没有丁点儿灰尘,根本不像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他回想起五年前,某一日,文婆婆急匆匆的来告知大家,她家白梨磨了些豆腐,本打算装上些给阿裴和怀瑾二人送去,可敲门半天没人应,推门进去,才发现里边的人早搬走了。 两人就这么离开的悄无声息,连招呼都不曾打一个。 那一日听到消息后,白果也失落了很久,后来云水箐路过了两个修士,来到白果家问路,说是想要前往隔壁的凌云峰修道,不过见天色渐暗,他们便请求留宿一晚。 也正是这样的机缘,白果同他们相谈甚欢,论道论了整宿,第二日清晨,便告知阿姐和文婆婆,他决定与两人一起上凌云峰,修仙问道。 见他心意已决,白梨也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白果离开时,玉颜一路从家跑到村口来给他送行,路上好多小石头,她也顾不上躲避,等追到白果时,脚趾都磨破了。 玉颜眼中泪光闪烁,问白果还会不会回来。 白果垂眸,低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到底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收回思绪,白果只是觉得,这间屋子自二人走后理应无人居住,难道是他离开云水箐后,又有人住进来了? 濮怀瑾目光将屋内陈设都扫了遍,随后走向后面的书房。 书架上的书摆放整齐,类型繁杂,可见这屋子的主人平日里该是博览群书。 他顺着书架,从左往右一一看过去,突然见一本蓝色封皮,上面写着《般若心经》。 濮怀瑾似是颇感兴趣,抬手将那本书从中抽出,不曾想书中夹了东西,才刚取下,里边的宣纸纷纷散落,铺了一地。 他微微蹙眉,只得蹲下身将其拾起。 白果见状也连忙蹲下身帮忙。 濮怀瑾拾起其中一张,手却突然一僵。 宣纸上的字迹太过熟悉。 正是他自己的手笔。 白果将其余散落在地上的宣纸全部拾起,递给他。 濮怀瑾接过,站起身,将手中一沓纸张平铺在桌面上,一张一张翻看,越看越心惊,竟全是出自他手,而且是将《般若心经》中原本晦涩的语句简化成易懂的形式,这件事他之前就想过要做,可一直没有时间。 眼前这些又是何时写的? “仙尊?” 见他盯着这堆纸若有所思,白果出声唤他。 濮怀瑾面不改色,将那一沓宣纸整理卷起,放入广袖中,随后又将那本《般若心经》放回原位。 看来他“闭关”的六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走吧。”濮怀瑾淡淡出声。 出来已经很久,所获也有出乎意料的东西,是时候该回一十三洲,否则万一师兄兴起寻他,就圆不过去了。 白果应声,两人走出屋子,离开前濮怀瑾还不忘将门关上。 两人前脚刚走,裴沐之后脚就到了。 毫不留情,一脚将紧闭的屋门踢开,语气极不和善的朝里边吼道:“毓棠!” 门被踹的一声巨响,重重的撞在后面的墙背上。 裴沐之冷着脸走进去,发现没人。 他以为人躲起来了,便继续冷声道:“毓棠,出来,别等爹爹亲自来找。” 半晌,还是没有动静。 裴沐之进卧房看了圈,又进了书房,目光扫过四周,在书架上那本《般若心经》上微微一顿,随即又挪开。 竟真不在这儿。 裴沐之阴沉着脸退出去,再将屋门关上。 这小混球到底去哪儿了。 他来到浪头家,刚进门就见白梨在庭院里洗衣裳,浪头则在一旁,陪着小银花在吹肥皂泡泡。 自濮怀瑾生下毓棠不久,白梨也生下了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小银花。 -- 第86页 小银花先发现了有客人造访,直起身,甜甜笑道:“是裴叔叔!” 裴沐之亦回以一笑:“乖。” 听到女儿的呼喊,浪头也跟着抬起头,见是裴沐之,笑着问道:“今年来早了吧,这还没到谷雨呢!” 裴沐之不多废话,直切主题:“可见到过我儿子?” 浪头迷惑:“你儿子?小毓棠?没有啊!” 裴沐之听罢,转身要走,却被浪头叫住:“这么急,不坐会儿再走?” “不必。” 说完,人已经不见踪影。 小银花用短树枝在肥皂水里打转转,一边不解的撇过头看着白梨,开口告状:“阿娘阿娘,你不是说撒谎的是坏孩子吗?可是阿爹刚才撒谎了,毓棠明明来过的!” 话音未落,连忙被浪头捂住嘴,生怕让未走远的裴沐之给听到。 “阿爹不是小孩子,当然不用听你娘的话。” 随即被白梨狠狠瞪了一眼。 浪头吞了口唾沫,只得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女儿啊,你说要是你偷跑出去玩儿,被阿爹发现,阿爹很生气,肯定会拿树枝条子抽你屁股,你会不会疼呐?” 小银花缩缩脑袋,点点头。 “这就对了,”浪头摸摸女儿的脑袋:“如果让你裴叔叔知道了毓棠偷跑出来,也会拿树枝条子抽他屁股,你和他玩的那么好,肯定不想看他被打吧。” 小银花诚实的点点头。 随后,一件被水浸透的衣衫被朝着浪头的脸扔过来,他抬手去挡。 白梨怒过来揪浪头耳朵,骂道:“你这当爹的,好的不教教坏的!” 浪头吃痛,哀声求饶:“老婆老婆,轻些,在孩子面前,给我几分面子。” 白梨才不管,扯着他进屋教训去了。 小银花坐在庭院内继续玩泡泡,思绪却早已飞远了。 毓棠真聪明,竟知道裴叔叔马上就要来抓他,提前溜了,也不知现在到哪儿去了。 - 妖界,千妩殿内。 寅煌正和陈轩围在桌前喝茶。 其实刚开始,寅煌是打算将陈轩带回后,就马不停蹄的把他的心剖出来,可寅煌最终还是没动手。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只是突然觉得这一世的陈轩,似乎比上几世都要有意思,既然有意思,那当然要趁此与他做些更有意思的事。 寅煌拿起一块桃花酥,放到嘴边轻咬一口,在上边印上自己的唇印,转而递到陈轩跟前。 陈轩冷冷撇过头。 还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寅煌脸上笑意盈盈,目光中却露出一丝狠意,正打算掰开他的嘴硬塞进去,门口却突然传来软软的呼喊声。 “寅煌叔叔!” 听到这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也只有他可以把这千妩殿当自己家,进出随意。 寅煌手一顿,将半块桃花酥放下,忙转头吩咐妖侍:“去取海棠糕来。” 毓棠爱吃甜食,每次来这儿都一定要吃上些的。 果不其然,一身绣金线黑衣的小团子,迈着小短腿朝这边一蹦一跳的跑过来。 寅煌眸中满是笑意,朝他招招手,赶忙招呼他坐下,顺便用衣袖为他擦拭额角的汗珠:“怎么突然来了?” 毓棠喘着起,白嫩的脸颊微鼓,回答道:“是,是爹爹要抓我回去。” 寅煌瞬间明白。 多半是这小团子又逃课,被尊座追着满世界躲,因为他逃到妖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就算这样,小团子还一脸委屈:“呜呜呜,其他小朋友都不用去念书,小银花也不用去,为什么就我要去!就是欺负我没有父尊,爹爹他不疼我!” 瞧着小黑球委委屈屈,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寅煌倍感心疼。 他抬手将小黑球的脸捧进手里,来回揉搓,温柔道:“怎么会呢?谁敢欺负我们家小团子!你爹爹疼你,你父尊若是在肯定也疼你,再说还有你寅煌叔叔在呢,我看是谁敢让小团子不开心!” 虽然隔着仇,寅煌向来不喜欢濮怀瑾,但在小孩子面前,长辈的恩怨可以先放一放,就勉为其难的说他两句好话。 小黑球一听,破涕为笑,刚好海棠糕端上来了,寅煌拿起一块递给他。 看他吃的香,寅煌便问:“那日生辰,叔叔送你的灵鹊千年妖丹可有服下了?” 毓棠摇摇头。 寅煌道:“为何不吃?那可是好东西,吃下可以提升百年修为呢!” 毓棠放下糕点,将嘴里的咽下去,方才回答:“可是宁怜姑姑说,修炼需自身刻苦,是不能走捷径的。” 寅煌听罢,嗤笑一声:“切,他们仙界那群人,一个个一板一眼的不懂变通,知道什么!” 毓棠想了想,又道:“可是黛瞳姑姑和爹爹也是这么说。” “……” 听到这,寅煌犹豫了,他可以嘲讽宁怜不懂,但没那胆子嘲讽裴沐之。 “算了算了,便听你爹爹的吧。”他无奈摆摆手。 毓棠又继续吃了两口,突然停下动作。 寅煌疑惑:“怎么了?” 只见毓棠猛地窜起来,将未吃完的海棠糕往腰间的小口袋里一塞,慌忙道:“糟了,是爹爹快到了。” 寅煌听后,哭笑不得,怎么说呢,这孩子聪明,但全用在和尊座斗智斗勇上了。 -- 第87页 毓棠拍拍手上的糕点残屑,准备逃离。 走前还很有礼貌的同二人挥手告别:“寅煌叔叔再见,陈轩叔叔再见。” 寅煌笑盈盈的挥手:“路上小心。” 毓棠走后,寅煌的脸也瞬间冷了下来。 从小团子进来到现在,陈轩一直都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好脸色。 他知道陈轩因之前濮怀瑾的事,将裴沐之视为仇敌,连带着他的孩子也不喜欢,可这不仅是裴沐之的孩子,也是濮怀瑾的孩子。 但陈轩根本不管,只差把毓棠是孽种几个字写在脸上。 小团子单纯,还每次都很有礼貌的和他道别,殊不知陈轩心里是怎么想他。 寅煌抬手掐住陈轩的脸,狠狠道:“你平时对我冷漠也就罢了,这张冷脸别对着小团子!” 陈轩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 狠意退却,寅煌又换上往日里那副娇媚模样,捏着他脸的手也松开,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娇声道:“表面上冷冰冰的,昨晚你进人家那里的东西倒是滚烫,折腾的人家死去活来呢。” 这招对陈轩简直百试百灵。 果然,他脸上浮起羞恼的红晕,怒斥道:“龌龊妖物,恬不知耻!” 寅煌笑的毫不在意,红唇轻启,欲再说什么,突然有人闯进来,将两人打断。 裴沐之皱眉轻咳了一声。 寅煌转过头,勾住陈轩脖颈的手并未松开,好似根本不把裴沐之当外人。 “尊座?怎么有空来人家这儿了?” 裴沐之开门见山,问道:“你可曾见到毓棠?” “小殿下?”寅煌笑道:“他此刻不该在极乐圣土修习么,又怎会来妖界?” 裴沐之眼眸微眯,将寅煌盯的有些发毛,随后便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寅煌迷惑,可当低头看见那碟忘了叫人撤下的海棠糕时,心里一惊。 “糟了。” 恐怕尊座早已发现,要不是忙着找毓棠,凭他帮着隐瞒,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寅煌叹了口气。 小团子,叔叔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自求多福吧。 - 白果与濮怀瑾回到一十三洲后,便各自分开。 濮怀瑾将那一沓自人界带回的纸张拿出,放在桌案上,找出自己曾经誊抄过的其他书本,照着一一比对。 没错,是他的字迹无疑。 心口一顿。 看来自己的确去过那里。 莫非这六年里,自己真的做过什么。 难道师兄真有事相瞒? 濮怀瑾按捺不住心底疑惑,思索再三,还是起身将宣纸重新卷起,打算到四相殿,去向落空明一问究竟。 刚行至路上,就看见迎面走来一行人。 以慕陵舟和逢煜为首。 他们见濮怀瑾走过来,俯身见礼:“华清仙尊。” “嗯。” 濮怀瑾轻应,随口问道:“要去哪儿?” 慕陵舟回话:“妙元镜显示,云苍北山有魔物出没,我等奉命前去驱逐。” 云苍北山是仙界北面的一座仙山,灵力充沛,植物茂盛,便作为了仙修豢养灵宠的地方,那里为何会有魔物出没? 濮怀瑾皱眉。 当时提到不及地屏障时,师兄只让他别管,可如今魔物都顶着仙界的净气,出现到云苍北山了。 “本尊与你们一同前去。” 如今仙界到底是何模样,他不再信旁人说的,定要亲自去看。 慕陵舟出声想要劝阻。 逢煜却一口答应下来:“若能有仙尊相助,定能除那魔物!” 濮怀瑾转身,走在了队伍前面。 逢煜正打算跟上去,却被慕陵舟一把扯住,等着其他弟子补上,将逢煜拉到队伍末尾。 慕陵舟厉声道:“你疯了!你知道在云苍北山的那是谁吗?” 逢煜只觉得莫名其妙,转头瞪他:“我哪儿知道!” 刚在妙元镜里看到一动,大师兄便忙不迭的让他跟着一起去,除了对方是魔物,其他什么都没说。 慕陵舟快被他气死:“是毓棠!仙尊不知道他是谁,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逢煜完全愣住,目瞪口呆。 逢煜委屈:“可,可大师兄你也没说啊……” 等不及他狡辩,慕陵舟便连忙跟上队伍前面,假装轻松的妄图劝阻:“仙尊,其实弟子与逢师弟去就好,不劳仙尊亲自前往……” 逢煜很苦闷,也只能小跑跟上。 完了。 - 云苍北山,山顶积雪,半山腰处树林茂密,灌木丛生,山脚下是一块平坦的草地,仙修们所豢养的小型灵宠在这儿时有出没。 一十三洲一行人赶到时,并非察觉到半分魔气。 濮怀瑾心里一冷,看来这魔物功力不浅,竟能将魔气掩盖到如此好不外泄的地步。 “大家小心。”他低声提醒。 看着华清仙尊如此谨慎,慕陵舟和逢煜对视一眼,都不知该不该配合一下。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响动。 濮怀瑾目光一冷,手上莹光汇聚,时刻准备给突袭的魔物致命一击。 慕陵舟看的是一身冷汗,筹算着待会儿若仙尊真出手,自己该如何为那孩子挡下这一击。 草丛又一阵响动,这次比方才的要明显太多。 -- 第88页 濮怀瑾完全可以确定对方的位置,抬起手,眼见光刃就要射出。 草丛里的东西又动了动,随即直起身子。 “抓住你了!” 千钧一发之际,濮怀瑾及时住手,莹光在他指尖湮灭。 眼前竟是个身着玄衣,满脸泥灰的小朋友,怀里抱着一只好不容易抓到的小兔子。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生日祝福都收到了,谢谢大家! 明天就高考了,要高考的小朋友们加油! 第46章 重逢 毓棠被爹爹追的到处跑。 他只知道不能让爹爹逮到, 不然肯定免不了一顿揍。 上次被抓后,毓棠就马上摆了副可怜样,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面对他的保证, 裴沐之半个字都不信, 因为毓棠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眼见认错讨饶都不管用,爹爹铁了心要教训他,毓棠脑子一转,不得以搬出自己的“杀手锏”。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的, 还用小拳头在眼睛上揉啊揉:“父尊不在, 爹爹就不要我了!” 小黑球哭的很伤心, 连站在一旁的黛瞳都于心不忍:“主上,要不算了?小殿下还那么小, 贪玩些也正常。” 明明是小黑球旷学在先,教训一下理所当然, 现在反倒成他这个当爹的错了。 裴沐之冷着脸,半蹲下身,朝坐在地上的小黑球道:“别坐地上了, 过来。” 小黑球红着眼睛,怯怯的看着他,不敢过去。 裴沐之无奈的叹了口气, 声音也温和下来:“过来,爹爹不打你。” 听到他的保证, 小黑球才站起身, 哭着跑过去扑进裴沐之怀里, 一把鼻涕一把泪, 全抹在他的肩头。 裴沐之抬手抱住怀里的孩子, 摸摸他的后脑勺:“爹爹怎么会不要你呢?” 小黑球哭的一抽一抽,眼睛红的和兔子一样:“爹爹,是不是因为毓棠不听话,所以父尊才不要我。” “胡说,”裴沐之越发心疼,拍着毓棠的后背,早将教训他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父尊只是暂时离开,没能陪你长大,他最想念的就是你,倘若回来,他一定会马不停蹄来见我们毓棠的。” 爹爹说过,黛瞳姑姑和宁怜姑姑也说过,就连寅煌叔叔都说父尊是疼他的。 毓棠也一直在幻想着和父尊见年的那天,能扑进他怀里,告诉他这些年自己和爹爹有多想他。 可事实是,父子俩相见,谁都没能把对方认出来。 毓棠刚从妖界躲到仙界的云苍北山,本打算往上走走,可却被草丛里通体雪白的红眼睛小兔子给吸引了。 等抓住小兔子,再抬头时,却发现面前站了一堆人,正戒备的看着他。 毓棠眨眨眼睛,懵懵懂懂。 濮怀瑾微微眯了眯眼睛,慕陵舟口中,云苍北山出现的魔物,原来只是身上魔气极稀薄的小孩子。 他侧头瞥向身后的人,慕陵舟赶忙上前一步,尴尬的笑着解释道:“哈哈,您看,弟子就说和逢师弟能够处理,无需仙尊跑这一趟哈哈。” 慕陵舟边说,心里边盘算着如何让仙尊赶紧离开,自己再将眼前这小祖宗送回他爹那儿去。 若换作往常,见这番场景后,濮怀瑾定然放心的将接下来的事交由弟子们处理,自己先行离开。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忽然对坐在地上的小家伙起了几分兴趣。 濮怀瑾迈步走到毓棠面前,蹲下身平视他,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小黑球?怎么跑到仙界来了?” 毓棠不开心,抬起袖子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泥尘,反驳道:“哪里黑了!我不黑。” 可刚抬起一只手,怀里的小兔子便挣脱逃跑了,一溜烟不见踪影。 毓棠惊讶又失落,小兔子是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竟然一个不注意让它跑掉了,连忙起身就要去追兔子。 濮怀瑾以为这小黑球要逃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回来,小黑球摆动双臂,激烈挣扎想要摆脱。 其余弟子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仿佛此行不是来除魔,而是来欣赏这父子重逢的温馨画面。 逢煜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一向清冷自持的华清仙尊,此时竟颇有闲情的在那儿逗孩子,这就是血缘关系的力量么。 “放开我,放开我!”小黑球努力挣扎。 濮怀瑾出声询问:“你爹娘是谁?家在哪儿?可需本尊用瞬移术送你回家?” 一听要送自己回家,毓棠终于惊慌起来,拼命拒绝:“不要回家,不要回家!” 回家就是自投罗网,说不定爹爹早把鞭子准备好,就等着抓他回去抽他屁股。 濮怀瑾迷惑,有家不回,什么情况。 听父子俩的对话,逢煜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还问毓棠的爹娘是谁,他父尊此时不就站在面前。 慕陵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生怕他俩再多说几句就会露馅,之前隐瞒那么久岂不功亏一篑。 “仙尊,”慕陵舟上前道:“要不仙尊先行离开,弟子将这位小朋友送回去?” 濮怀瑾瞥了眼手中的小黑球:“他都不告知你他家在何处,你怎么把他送回去?” “这……” 慕陵舟不知该怎么回答。 毕竟自己是清楚,毓棠的家在魔界沉珠宫,可仙尊必然是不知道啊。 -- 第89页 濮怀瑾见他久久不能答,无奈道:“先带他回一十三洲吧。” 这云苍北山本是仙修们豢养灵宠之地,除了像兔子这般大小的,还有不少大型的灵兽,有的兽性犹在,还未被完全驯化,把这么小一个孩子留在这儿,难免危险。 逢煜大惊,这次换他出声阻止:“仙尊……”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人先不乐意了。 “不要和你走!”毓棠大声叫喊。 原本要把他送回家,他还只是不愿意,可如今听说自己要被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开始害怕了。 濮怀瑾提着小黑球的衣领,不管他是否挣扎,对身后其余弟子道:“走。” 情急之下,毓棠也顾不上太多,打开嗓子便大声喊道:“爹爹,爹爹救我!” 听到这声叫唤,濮怀瑾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这小黑球有爹爹啊。 他举步欲走,却突觉得身后魔气大盛,猎猎黑风横扫而过,山脚的灌木丛瞬间叶片乱飞。 濮怀瑾目光一凛,如此强劲雄浑的魔气,来者恐怕不那么好对付。 “虽然是个小废物点心,但好歹是本座的儿子,想要带走他,是不是也该问问本座?” 声音低沉慵懒,暗藏几分凌厉,似曾相识。 似乎这个声音,曾不止一次在耳畔响起过。 濮怀瑾缓缓回头。 对方金线玄衣,双肩上搭着冒领,由银色链线勾住,容貌英俊,身姿挺拔,尤其那双褐色的眼睛,漂亮又惑人。 心里一顿。 这人他见过,但不认识。 可不知为何,对方好像认识他,在他转身的瞬间,清晰的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从震惊、不可置信,再到难以按捺的激动,眼眶微红,嘴唇小幅的颤抖,眼眸中似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暗藏几分悲伤,慌张和迟疑。 如此复杂的情绪,出现在一个陌生人看到他的瞬间。 濮怀瑾不明所以,恍惚间松开了手。 小黑球得以挣脱,如同长了翅膀,飞速移动到对方身旁,躲到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裴沐之早已愣在原地,他幻想过千百次久别重逢的场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他以为濮怀瑾会恨他,修为恢复后会执着渊尘剑闯入魔界,将他碎尸万断,但是都没有。 自己居然连他何时醒来的都不知道。 而再见面时,现下这一刻,他却只在濮怀瑾的眼眸中看到冷意和戒备,没有想象中的怨恨,倒是像在看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裴沐之轻轻启唇:“你……” 话还没说出口,慕陵舟和逢煜两人已经带着其余弟子团团围上来,挡在他和濮怀瑾之间。 慕陵舟更是直接抽出佩剑,指向裴沐之,厉声道:“大胆魔物!竟敢擅闯仙界!” 魔物? 裴沐之挑眉。 “大师兄,这般唤本座,有些见外吧。” 他与慕陵舟虽然没有单独的正面交锋,但在仙魔两界摩擦时也见过不止一次,每一次慕陵舟都毫不避讳,直呼其名,今日以魔物代称,倒是像在掩饰什么。 “少废话!”慕陵舟开口:“速速离开仙界,否则莫怪我等不客气!” 他也是没办法了,师尊嘱咐的话犹在耳畔,可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能料到眨眼间就变成父子三人重逢的现场了? 见大师兄拔剑,身后的弟子也纷纷将佩剑拔出,准备就绪。 眼看他们这么多人,手握利剑要以多欺少,毓棠看不下去了,从裴沐之身后猛地窜到他前面,展开短短的手臂,身高还没到裴沐之腰的小黑球,很有勇气的挡在他面前。 “不准欺负我爹爹!” 一十三洲的弟子见状犹豫,眼睛不住的往身后清冷仙尊的方向瞟,边瞟边收敛剑势,生怕一不小心真伤到毓棠。 看见毓棠拦在自己身前,裴沐之无奈又好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对濮怀瑾嘲道:“华清仙尊好能耐啊,竟带着这么多人,欺负自己的儿子。” …… ??? !!! 慕陵舟握剑的手一抖。 逢煜瞬间麻了。 他们幸幸苦苦隐瞒这么久,裴沐之倒是好,半点预兆都没有,开口就来。 “胡说八道!”逢煜激动出声:“你这魔物,说话,说话注意些!” 他本想直接否认毓棠和仙尊的关系,又怕说话没分寸,伤了小黑球的心,和裴沐之的恩怨,还是尽量不牵扯到孩子身上。 “本座所言有虚?”裴沐之声音沙哑,目光穿过面前的人,停留在濮怀瑾那张清雅淡漠的脸上:“你怨我厌我,不想再见我,如今竟是连毓棠都不要了吗?” 方才还听的呆呆的,愣在原地的小黑球,现在终于反应过来。 他放下双臂,一双眼睛比他刚刚抓住的小兔子还要红,迈开小短腿,哒哒哒朝濮怀瑾跑去,一十三洲的弟子也不敢阻拦,毕竟虽说他们是拒不承认裴沐之的每一句话,但事实就是,毓棠确实是华清仙尊的孩子。 小黑球跑到濮怀瑾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父尊,父尊没有不要毓棠,父尊真的回来了!” 哭声响彻云霄,慕陵舟心一凉,剑都要握不住了。 怎么办。 他欲哭无泪。 这一抱,对于濮怀瑾的冲击力也不小。 -- 第90页 他稳重自持的活了几百年,这是第一次感觉到惊慌失措。 刚开始,濮怀瑾只道是这魔物胡言乱语,欲扰他心智。 可当裴沐之说出眼前的小黑球是他儿子时,濮怀瑾心莫名开始乱了。 青天白日之下,这番话不论对哪个男人说,都会惹得对方嗤笑,只以为裴沐之魔怔了,没人会相信。 可是这番话是对濮怀瑾说的。 他体质特殊这件事,只有师尊,师兄和自己知晓,如今突然冒出给小孩儿,还被告知是他的儿子,犹如平地惊雷,一时间完全不能接受。 濮怀瑾在除去闭关六年的回忆里仔细搜索,终于发现了有关裴沐之的蛛丝马迹。 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他们曾经是见过一面的。 那时候,濮怀瑾修为已达顶峰,只需再历一劫,便能飞升成神。 而其修无情道,需历的这一劫,便是情劫。 当时他的师尊太上忘情掐指一算,叹了口气,摇摇头。 两个弟子不知何故,是落空明先开口询问的。 师尊当时只说:“以有情证无情,难以斟破,难得善果。” 话虽未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此劫艰难,变数巨大,倘若成功渡过,飞升成神,倘若失败,无情道破,万劫不复。 而师尊卜算后的那句话,可见成功的可能性是小之又小。 濮怀瑾坦然接受,只觉得自己道心安定,无所畏惧,可落空明却坐不住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师弟,去为这场败局已定的情劫献祭,他无法忍受天之骄子的寂灭陨落。 所以他私从自己六脉灵识中,抽出了承载情与欲的一脉,将濮怀瑾的情劫渡至它身上,让它代濮怀瑾去历这一场情劫。 但没人想到,这一脉灵识的情念与欲念会被无限放大,恶事做尽,六界不容,直到最后完全脱离师兄的掌控,只得被作为恶裂分出体外。 此事是因自己而起,濮怀瑾本就心怀愧疚。 如今师兄因他失去一脉灵识,其他五脉还受到影响,损伤三魂,又正逢恶裂化身的无邪尔挑起阴鬼道之乱,肆意搅弄风云。 濮怀瑾当机立断,下界灭杀无邪尔。 自鬼界一路追到人界,才在寻极山拦住二人。 无邪尔虽在魔界呼风唤雨,可在濮怀瑾面前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当濮怀瑾执渊尘剑,欲将无邪尔穿心封印时,与无邪尔同行的少年却突然跪倒在他脚边,扯住他的衣摆,苦苦哀求,让他放过无邪尔。 虽然最后,他还是将无邪尔一剑穿心,却记住了那个少年的容貌。 双目皆盲,没了瞳珠,容貌生的极为俊朗,让人见之难忘。 正是此刻,站在濮怀瑾面前,说孩子是他所生的男人。 前因后果忆起,便不难判断。 “本尊不认识你,”濮怀瑾声音清冷,丝毫不带感情:“你也不必刻意羞辱,倘若是想为无邪尔报仇,冲本尊来就是。” 说罢,将抱住自己大腿的小黑球扯开,对拦在面前的一十三洲弟子道:“你们让开。” 慕陵舟和逢煜听罢,放下剑,让出一条路来。 裴沐之听的有些愣。 难道濮怀瑾觉得,说小黑球是他所生,是在刻意羞辱他? 喉头梗塞,有些发酸,裴沐之开口道:“无邪尔的事,你还如此在意吗?你是因为他的事,才醒来多日都不愿来见我的吗?” 濮怀瑾被他问的一头雾水,谁在意无邪尔,在意无邪尔的不是你吗? 只见裴沐之低垂下眼,开口道:“拔剑吧。” 他让华清仙尊拔剑? 余下弟子面面相觑,莫非这魔神现下就迫不及待的要同仙尊一战? 此话听到濮怀瑾耳中,也只当他是在挑衅,心绪稳住后,他不想再耗费时间,速战速决,将眼前魔物驱赶出仙界才是正事。 濮怀瑾召来渊尘,剑势汹汹便朝着裴沐之刺去。 裴沐之覆手而立,没有任何动作,本以为是故意让招以嘲讽敌人,没想到直至濮怀瑾的剑锋抵在他肩膀都不曾还手。 因感知对方功力深厚,这一剑濮怀瑾不敢掉以轻心,他一开始就没有收力,直到渊尘将对方的肩胛刺穿都没有收力。 “爹爹!”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毓棠在旁边哭着喊出声,想要冲过去,却被逢煜拉住,慕陵舟急忙蹲下身把毓棠抱进怀里,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鲜血顺着伤口流淌,滑过渊尘,再顺着剑锋滴落,血肉外翻,魔气泄出。 裴沐之却若无其事,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用平和的声音安慰孩子:“毓棠别怕,你父尊在和爹爹开玩笑呢。” 这说这句话的同时,裴沐之的目光一直盯在濮怀瑾脸上,看着他些微错愕的表情,低声道:“我欠你一命,你随时要,随时都能取。” 此时,濮怀瑾只感觉他莫名其妙。 他何时欠了自己一命?自己又为何要取他的命? 裴沐之见他失措又愕然的神情,心里顿时柔和,抬起手想要去抚摸这张让自己昼思夜想的脸庞,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近在咫尺。 濮怀瑾却没给他触碰自己的机会,回过神,后退一步,迅速将剑拔出。 伤口处鲜血喷溅,裴沐之全然不在乎,任凭鲜血流淌,在玄色的衣袍上染了层更深色的血渍。 -- 第91页 渊尘垂落,濮怀瑾仍旧一脸冷漠。 仿佛他死不死与自己都无关,只是怕脏了剑。 清冷又淡漠。 慕陵舟等人这才舒了口气。 是了,是他们多虑。 竟然仅是因为五年前的一些事,就忘了曾经的华清仙尊是何模样,居然担心他会因此受挫,或是重新坠入泥潭。 他强,从来就不只是强在表面,还有内里那颗无懈可击的心。 时间刚好,落空明闻讯已火速赶到。 人还在远处,带着劲风的一掌便朝着裴沐之的面门直直袭来。 裴沐之侧身,轻松躲过。 濮怀瑾看着这一幕,心里默默,看来他也是知道躲的。 落空明御剑下地后,疾步上前,一把将濮怀瑾扯过来,护在身后,沉声吩咐道:“师弟,你带着弟子们先走。” “师尊……” 说实话,留师尊一个人在这儿,慕陵舟有些担心。 裴沐之魔神的尊号不是喊着玩儿的,他的本事仙门各派都见识过,如果说,对华清仙尊是有愧,不会动手伤他,那面对的是师尊,就未必还会手下留情。 落空明温声重复:“无事,你们先走,本尊同魔神有话要说。” 听到“魔神”二字,濮怀瑾眼眸不经意一抬。 原来昔日狼狈不堪又盲了双目的少年,竟已登上魔界尊位。 瞧着师兄与那人的样子,该是认识。 濮怀瑾将剑收起,缓缓转身,目光一刻都不曾在裴沐之身上停留。 正要举步离开,腿上却多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濮怀瑾低头一看,方才还嚷着不要跟他走的小黑球,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此时紧紧抱住他的腿,扬着小脑袋,一双水雾充盈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小黑球奶声奶气:“我要跟父尊走,父尊不要丢下我。” 听到声音,落空明这才惊觉毓棠居然也在这儿。 他来时只专注于裴沐之,并未发现躲在人群里,小小矮矮的毓棠。 心里顿时一凉,现下不好办了。 “不可……” 落空明出声欲阻止,却被打断。 “有何不可?”裴沐之勾唇一笑,矛头一转:“毓棠生辰,玄玉仙尊虽不出席,却每年都会派人来送礼,既然有机会见面了,又何必推辞!” 落空明表情一僵。 没想到裴沐之如此狡猾,若直接跟师弟说,师弟定不为所动,但将他拉出来就完全不同。 果然,濮怀瑾脸色一沉。 师兄竟识得这孩子,且每年生辰都会派人送礼。 若非关系亲近,依照他对师兄的了解,绝不会此等事情。 即便如此,濮怀瑾也未当场拆穿,而是冷冷对裴沐之道:“你竟放心将你儿子让我带走。” 裴沐之笑的随意,耸耸肩,语气似有些无奈:“也是你儿子,我当然放心。” 濮怀瑾一言不发。 小黑球依势松开抱住他腿的手臂,转而牵上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冰凉,小黑球浑然不觉,只感到心里暖和。 离开前,毓棠回过头,向裴沐之挥挥手:“爹爹记得帮我向师父告假!” 说完,拉着濮怀瑾,跟着一十三洲一行人蹦蹦跳跳离开了。 等人走后,就该处理眼下的事了。 落空明脸上浮起愤怒的情绪,语气严肃道:“当日本尊答应你救活师弟,约法三章里的第二条,你应下的,可如今你失约了。” 第二条,是答应等濮怀瑾苏醒后,绝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裴沐之嗤笑,回答:“本座是来找毓棠的,至于他为何恰巧会出现在这儿,你应该去问他。” “狡辩!” 落空明厉声,看来完全不相信他所说。 裴沐之也懒得让他相信:“信不信由你。” 被裴沐之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激怒,还让他近日的心血功亏一篑,落空明稍有些激动,怒声道:“师弟好不容易把你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忘了,你竟还不肯放过他!” …… “忘了?” 裴沐之声音轻轻,似疑惑,似自言自语。 难怪久别重逢后,他会一脸冷漠,冰冷的说他不认识自己。 原来他居然全都忘了。 裴沐之并未过分纠结的去询问他为何忘了,又忘了什么。 只是淡淡道:“忘了便忘了,最好永远别想起来。” 落空明冷冷反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出现在他面前?为何还要让毓棠跟着他回去?” “因为本座放不下他。” 裴沐之知道自己现在这么说,旁人听起来会觉得多么可笑。 但字字属实。 他每天都在平静的掩饰,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的疯了。 濮怀瑾还在身边时,自己总说话气他,总是想把他控制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执着于把他从高台上拉下来,和自己一样满身污秽,谁也别想清白。 但是在他走后,五年里,每一个夜晚,往事都会重新浮现。 濮怀瑾自毁灵源时,躺在他怀里,那一滴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成为了他的梦魇,每每回想起来,皆是痛彻心扉。 “曾经对不起他之处,本座会用自己的方式,一一偿还。” 这番话他发自肺腑。 -- 第92页 落空明却并不在意,他只是冷着脸放出最后的警告:“不管是何目的,魔神都别忘了,你答应过本尊的事。” - 御剑回去的路上,毓棠都紧紧拽住濮怀瑾的衣摆,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四周的景色。 仙界和魔界还是大有不同的。 魔界望出去总是黑乎乎一片,魔气弥漫,但挂上彩灯就热闹又好看。 仙界上下都白茫茫一片,云雾缭绕,仙气溢散,很明亮,但莫名感觉有些清冷。 终于回到了一十三洲。 濮怀瑾自剑上跃下,转身准备将毓棠抱下来。 可毓棠不要抱,他说他长大了,能自己下。 于是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跳下来。 濮怀瑾收起渊尘,便迈步往里面走去。 毓棠迈开小短腿追上来,拉住了濮怀瑾的手,跟在他身边。 抓住自己手指的小手软软的,濮怀瑾虽不习惯与他人肢体接触,但好像并不排斥毓棠的触碰,他微微勾了勾指节,捏了下小黑球软软的手背,小黑球感受到了,便立马做出回应,抓住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进入一十三洲后,迎面走来不少弟子,都是恭恭敬敬的朝濮怀瑾见礼,然后不敢多做停留,飞快离开。 并非他们没看到仙尊牵着的孩子,而是除了震惊于仙尊出去一趟,居然把这孩子带回来了,对孩子的身份,他们更是心知肚明,加上之前玄玉仙尊的叮嘱,还是跑快些为妙。 但偏偏就有新入一十三洲的弟子敢铁着头往上撞。 白果一直在人界的凌云峰修习,对其他几界发生的事都不曾知晓,更别说裴沐之与濮怀瑾之间的纠葛。 迎面走上来,见礼后,看到了旁边软乎乎的小团子,笑着询问:“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仙尊从哪儿带回来的?” 逢煜一整个哽住。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新来的小师弟,总觉得白果在该他说话的时候略显胆怯,不该他多嘴的时候又很巧的开口了。 比如现在。 濮怀瑾低头看了眼小黑球,小黑球也在满眼期待的抬头看他。 “路上捡的。”他淡淡道。 白果言:“这样啊……” “才不是!”毓棠不高兴了,跳起来反驳道:“毓棠才不是捡来的,毓棠有爹爹!” 说罢,双手紧紧抱住濮怀瑾的胳膊,用柔软的小脸在他手心来回蹭,骄傲的出声:“还有父尊!” 濮怀瑾无奈解释:“我不是你父尊。” 毓棠不听,摇头晃脑:“就是就是!” 濮怀瑾听后也没再说什么,小孩子执意这么喊,那就当他认错了爹,叫两声也无所谓。 可他眼眸中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柔和,却让一旁的白果给捕捉到了。 白果看着毓棠,有些出神。 算年纪,也差不多该这么大了。 难道这小朋友真是仙尊和裴大哥的孩子? 濮怀瑾回身,对慕陵舟说:“待会儿收拾间屋子出来。” 都还没说有何用途,毓棠就率先猜到了,他忙抱紧濮怀瑾的手,开口道:“毓棠要和父尊住一块儿,毓棠不要一个人住。” 慕陵舟只得弯下身子,耐心劝说:“毓棠听话,哥哥给你找一间最大最漂亮的屋子好不好?” 毓棠坚定的摇摇头,仰头看向濮怀瑾,道:“毓棠就要父尊。” 小黑球缠着不放,慕陵舟也束手无策。 濮怀瑾叹了口气:“罢了,便让他随本尊住在玉流殿吧。” 本来还觉得不妥,但想想人都带回来了,还挣扎什么。 慕陵舟再无奈也只得妥协。 只是师尊千辛万苦想要瞒下来的事,恐怕是藏不住了。 - 濮怀瑾带着毓棠回来,刚踏进玉流殿,毓棠看到里边的陈设,眼睛突然亮起来。 “这个地方我见过,爹爹在沉珠宫里也建了个和这里一模一样的屋子!” 毓棠这番话让濮怀瑾困惑。 玉流殿内所有陈设皆是由他一手布置,魔界怎么可能会有一摸一样的地方?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转身便去沏茶。 他从未带过孩子,玉流殿内又常年只他一人居住,很少有人造访,是故略显冷清,小孩子所喜欢吃的玩的,这里统统没有。 濮怀瑾只得泡了杯茶,递到毓棠手中。 毓棠坐在床榻上,双手接过,放在嘴边喝了口,随即眉头紧皱,眼睛眯成一条缝,砸砸嘴,诚实的给出的评价:“苦,不好喝。” 因濮怀瑾平日里爱喝浓茶提神,喜欢的茶叶也确实要比其他的苦些。 然而苦味过后,毓棠脸上扬起一个笑,甜甜道:“不过是父尊泡的,就不苦啦!” 真会说话。 濮怀瑾心里暗道,这小黑球平日里应该蛮讨人喜欢的。 不过暂时管不了这些,他不知师兄何时就会回来,在这之前,他有话要问毓棠,这也是他将毓棠带回来的目的。 “小黑球,为何认定我是你父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 23:59:42~2022-06-08 23: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卿挽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卿挽笙 15瓶;。 3瓶;芝士奶盖 2瓶; -- 第93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冒认 毓棠眨巴眨巴眼睛, 很真诚的回答:“方才爹爹说的呀。” 濮怀瑾无奈:“如果是你爹爹认错了呢?” “当然不可能,”毓棠坚定的摇摇头:“爹爹可想念父尊了,每天都在想, 怎么会把父尊认错呢?” 听罢, 濮怀瑾心里诸多疑惑,尤其是不可思议。 之前他也见过了,小黑球的父尊是魔界的魔神,这小黑球身上的魔气虽薄弱,但可确定有魔族血统。 退一万步讲, 倘若他们父子俩所言属实, 眼前的小黑球真的是他…… 濮怀瑾完全不能相信, 更无法接受。 如若是真,这些年自己该有多荒唐、多疯狂才会和魔界的魔神搞到一块儿去, 还有了孩子。 可不论如何,濮怀瑾都想不出自己为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甚至抛下他一直以来守护的仙界,去魔神的身边。 真的是心甘情愿么? 那方才魔神所说的,他欠他一条命, 又是何意? 正当他想再问,玉流殿的门突然被推开。 落空明出现在门口。 警告完裴沐之后,他便匆匆赶回一十三洲, 经陵舟告诉才得知,毓棠竟跟着师弟回了玉流殿。 生怕在这短短时间内, 师弟就问出什么, 他来不及休息, 便快不敢来。 濮怀瑾见状, 站起身道:“师兄?” 落空明没回他的话, 径直走到毓棠身前,弯腰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毓棠,可认识我?” 毓棠黑黝黝的眼睛在眼眶里一转,转而点头,乖乖的喊了声:“你是落叔叔,对不对?” 适才在云苍北山,裴沐之曾为了激落空明,随口说的几句话,毓棠都听在耳中,每年都会给他送礼物,但从不亲临的人,便只有落空明一个。 落空明神色愈发柔和,温声道:“毓棠真聪明,之前是叔叔太忙,抽不开身,才没能出席你的生辰,你好不容易来了一十三洲,便陪着叔叔说说话,可好?” 这是有将毓棠和他分开之意。 濮怀瑾目光一沉,道:“师兄,此举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落空明笑道:“你不是素来喜静?毓棠年纪小,闹腾,跟着我住四相殿正合适。” 说完顿了顿,又提醒:“况且,三日后便是开灵大会,之前师弟总是要事缠身,出门在外,如今事儿少了,也是时候该物色一名弟子收入门下。” 濮怀瑾手指一颤,思索良久。 师兄确实说的不错,他修习无情道受阻,修为也有所回退,倘若不收弟子,承袭衣钵,日后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无法保仙界万无一失。 只是好不容易见到他,毓棠哪里肯走,他拉着濮怀瑾的衣袖说:“父尊,毓棠不要离开父尊。” 听毓棠一口一个父尊,落空明脸色早已铁青,却还佯装若无其事,笑道:“玉流殿同四相殿距离不远,又不是见不着了,叔叔只是想让毓棠作陪几日。” 濮怀瑾听着落空明对毓棠说话的语气,心里已有定论,至少师兄对毓棠没有任何敌意,甚至可以说是呵护。 那为何一十三洲的玄玉仙尊,会对魔界的小殿下关怀备至? 他有疑惑,却不想再向师兄求证。 等开灵大会结束后,自己会亲自去寻找答案。 濮怀瑾难得柔下嗓子,对毓棠轻声道:“去吧,去几日后你想过来了,再过来便是。”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知肚明,师兄多半想尽办法都不会让毓棠同他见面了。 虽然舍不得,但父尊都这么说了,毓棠只得低下头,委屈巴巴的接受。 因为爹爹告诉过他,大人都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子,所以他要话,不能让父尊觉得他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儿,然后不喜欢他。 目送毓棠跟着落空明离开,濮怀瑾藏在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眉头也微微蹙起。 - 三日后的开灵大会,是濮怀瑾醒来后,第一次以华清仙尊的身份,重新出席盛典,站在仙门六派的面前。 于五年前以身殉道的华清仙尊,居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早在他醒来时,落空明便已经修书六派掌门,告知实情,请他们帮忙隐瞒实情,那时已有心理准备,可当亲眼看到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以何种方法,使得陨落之人死而复生,他们也想知道。 因此,六派中不少人,便借着观摩开灵大会的缘由,赶赴一十三洲。 开灵大会将始,濮怀瑾在前往正明大殿前,先去了趟四相殿,师兄应该已经前往,不在屋内,但也未曾看见毓棠的身影。 他脸色一变,朝正明大殿去。 现场异常热闹,六派都派人前来,一为观摩开灵大会,二为问候华清仙尊。 濮怀瑾到场时,原本各自交谈的众人突然顿住,目光纷纷汇聚到他身上,有震惊,有喜悦,总之每个人神情各异。 但他并未在意,而是于落空明身旁落座后,低声询问:“师兄,你将毓棠弄哪儿去了?” 语速极快,其中还有几分责备的意味。 落空明脸上依旧含笑,不紧不慢的温声答道:“我将他送回极乐圣土了。” 从玉流殿带走的第二天,落空明便亲自把人送上了极乐圣土。 -- 第94页 那孩子哭的声嘶力竭,扒着门框不肯和他走,还嚷着要父尊,可他还是咬咬牙,一狠心,将人抱起,就往极乐圣土而去。 见濮怀瑾眉头轻蹙,似有不解。 落空明叹了口气,他才刚醒来,这些事不知道也不奇怪,便出声解释道:“毓棠本是欢喜佛座下弟子,此番是旷学偷跑出来的,他爹爹对他溺爱娇惯,过于纵容,我便替他把孩子送回去。” 听罢,濮怀瑾垂下眼眸,倘若真如他所言,孩子是偷跑出来,师兄给送回去,那他无话可说。 整场开灵大会,他都心不在焉,但面色如常,为新入一十三洲的弟子开灵后,濮怀瑾趁此机会宣布了要收白果为座下弟子。 白果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 其余弟子皆投来羡慕的目光,要知道,华清仙尊从未收过弟子,白果入门了便是第一个。 在师兄们的称赞声中反复确认,白果这才敢相信华清仙尊真收了自己为徒。 他喜出望外,抬头看向高台上时,却只见濮怀瑾神色淡淡,一切如常,而且目光全然没落在自己身上。 刚升起的喜悦消失些许,白果莫名感到有些失落。 濮怀瑾见开灵大会进行的也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流程自己可有可无,便起身告知师兄,打算先走。 他中途离席也不是一次两次,落空明也没说什么。 可大会上还有一人,见濮怀瑾离开,也紧随其后起身。 濮怀瑾刚走出正明大殿,便被追出来的人喊住。 “华清仙尊!” 听到喊声,濮怀瑾回身望去,对方白衣飘逸,是见过的人,但两人的关系也仅止于在仙门大会上见过。 “乐峰主。” 乐弦走上前,看着眼前人。 在刚收到玄玉仙尊来信,说濮怀瑾已经苏醒时,他激动的难以自抑,按捺住即可动身前往一十三洲来的冲动,一直忍到近日,才得以隔着众人,远远的看他一眼。 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不染纤尘,清冷傲然,让人可望不可及。 只是现在的濮怀瑾站在他面前,却没了之前的警惕和防备,虽然依旧如对其他人一般,同样冷淡的对他。 看来玄玉仙尊所言非虚,华清仙尊这次醒来,确实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乐弦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脸上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仙尊可是在查一些事?” 濮怀瑾声音一冷:“什么?” 乐弦以为他是不想旁人过问,才故作掩饰,便直言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仙尊想知道的事,恰好我知道。” 其实早在昨日,他就已经赶到了一十三洲,只不过是玄玉仙尊找他提前来,目的是为了商议如何将濮怀瑾同裴沐之的过往给继续瞒下去。 商讨过后,落空明将此事交给了乐弦,因为濮怀瑾曾在沉珠宫的那段日子,乐弦也在,蛛丝马迹,到底该如何圆过去,没人比乐弦更清楚。 况且濮怀瑾早已对“闭关六年”的事起疑,恐怕不会再相信他这个师兄了。 对此,乐弦欣然接受,而后便有了打算。 既然濮怀瑾已经怀疑到了自己缺失的记忆,与魔界脱不了干系,那何不将计就计。 “如若仙尊肯信我,便与我前往魔界走一趟,届时,仙尊就会知道。” 此话正合濮怀瑾所想,他提前离席,也正是有此打算。 比起被蒙在鼓里,濮怀瑾更情愿直面真相,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 乐弦带濮怀瑾来到了魔界的魔市。 两人收敛仙气,隐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濮怀瑾所想的是直接前往沉珠宫,找魔神问个清楚,而乐弦却带他来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们在一个卖挂件的小摊子面前停住,摊子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妇人,她身旁跟着一个未化形的魔族小孩儿。 濮怀瑾冷冷瞥了眼,不想和乐弦继续浪费时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乐弦低声道:“仙尊且慢,可否借仙尊渊尘上的剑穗一用?” 他竟知渊尘上挂有剑穗? 濮怀瑾迷惑,这串剑穗一醒来便挂在渊尘上,连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难道乐弦知道? 他默默召来渊尘,解下上面的白色剑穗,递给乐弦。 乐弦笑着接过,然后对摊主道:“这位大嫂,我想问几件事,大嫂只需要答‘是’或‘不是’即可。” 自他二人才刚出现在摊子前,那位妇人便认出了濮怀瑾。 毕竟此等出尘气质,着实让人一见难忘。 可是六界内不是都在传,华清仙尊已经陨落多时,尊座还为此伤身,如今站在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他?尊座又是否知道? 那位妇人不动声色的垂下说,拍拍身旁儿子的肩,示意他前往沉珠宫,去给尊座传信,自己则留下,先稳住二人。 她点点头:“你问。” 乐弦举起手中的剑穗,道:“此物可是在你这儿买下的?” 妇人答:“是。” 乐弦又问:“买下剑穗那日,我可是陪同在这位公子身侧?” 妇人看看他,又看看濮怀瑾。 那日尊座、仙尊和这位眼前这位公子确实是三人同行,若说陪同倒也没错。 “是,”妇人据实回答,随后又向补充:“不过……” -- 第95页 话未说完,却被乐弦打断,朝她摇头道:“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妇人无奈,只得回答:“是。”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乐弦满意的转过身,看向一旁的濮怀瑾,说:“仙尊,可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濮怀瑾目光冰冷,半晌,才启唇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乐弦眼眸炙热的望向他:“仙尊不知道么?” 濮怀瑾脸上没有半点情绪,道出乐弦心中所想。 “你是想说,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那个送自己剑穗,几次三番入梦来,与自己遍尝云雨,做尽荒唐事,坏自己无情道的人,是他? 第48章 “往后莫要再纠缠了。” 乐弦笑而不答, 愈沉默愈是在刻意引导。 他并不觉得自己此举可耻。 隐藏了那么久,从来都只能卑微的仰望,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 终于碰上这个机会。 大概是上苍怜他一片痴心, 才会让濮怀瑾失忆的恰是时候。 即便再胆怯,他也想一试,因为这或许是他能靠近对方的最后一次机会,他所求不多,只要濮怀瑾眼里能有他便足够。 意料之外, 濮怀瑾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似乎对此事根本不在意。 乐弦镇定开口:“仙尊莫不是不信?” 濮怀瑾淡淡道:“仅凭一串剑穗, 并不能证明什么。” 况且虽然看不清梦里人的样貌, 但那人与乐弦的性子截然不同,说白了, 他做的事说的话,乐弦绝对没胆子去做。 说罢转身, 不欲再多做停留。 乐弦心头一顿,略有惊慌,跨前一步, 呼道:“仙尊!”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语气满是嘲讽:“既然来了, 何必忙着走。” 听这声音,乐弦心一凉。 来魔界之前, 他只想着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 却忽略了碰上那人的可能性。 不及地那日, 差点丧命在其手中, 虽然不知为何, 侥幸逃过一劫,醒来时已经被弟子抬着回了落音峰,但此后每当想起裴沐之,乐弦便会没由来的畏惧。 人来人往的魔市中间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濮怀瑾回头,果然是那日在云苍北山见到过的人。 裴沐之自人群中走来,眸中满是笑意,望向濮怀瑾不曾转移,脸上的喜悦也毫不掩饰。 “本座不能去找你,便在魔界日日盼着你来。” 一席话,不像敌对之人的挑衅,倒像是诉说别离后日思夜想的情话。 濮怀瑾垂落眼眸,只是淡淡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那你为何来魔界?”裴沐之反问。 一句话问的濮怀瑾哑口无言。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乐弦见濮怀瑾沉默,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此人不好对付,仙尊莫再与他纠缠,还是先回仙界为妙。” 其实自裴沐之出现起,乐弦就知道,这件事恐怕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倘若因为自己的私心,造成不好的后果,恐怕跟玄玉仙尊也没法交代。 尽管声音极小,裴沐之却不是聋子。 若不是乐弦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裴沐之都压根没注意到他在这儿。 对濮怀瑾,他可以突破底线,一忍再忍。 但弄死乐弦却是轻而易举。 一而再,再而三,他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裴沐之不曾说话,周身魔气却暴涨,街道上的人自觉躲开,生怕误伤自己。 魔气迅速凝聚,朝着乐弦飞快袭去。 乐弦想要拔剑抵挡,关键时刻,剑却好像被鞘卡住,无论怎么用力都拔不出在。 可恶! 无法,他只得抬手用灵力去挡,否则被魔气击中,即便不死也定会身受重伤。 然而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 素净的衣袖翩飞,浑厚的灵力与魔气碰撞间,擦出耀眼明光,片刻后消散,归于平静。 濮怀瑾这才缓缓将手放下。 毕竟乐弦是陪他来的,他没理由让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害他。 裴沐之目光突然凉下来。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第二次,”裴沐之轻嘲道:“这是你第二次,为了他,拦在本座面前。” 濮怀瑾神色淡淡,他不记得有前一次。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乐弦微怔。 确实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沉珠宫的明月楼,被发现无邪尔的残魄后,裴沐之也是想杀他灭口,那时仙尊怀有身孕,灵力尽失,还是毅然决然的挡在自己面前。 乐弦心中流过暖意。 是了,仙尊失忆,那段记忆全没了,又怎会还记得起来裴沐之?在他眼中,裴沐之是他的敌人,是最污秽的魔类。 想到这儿,乐弦竟莫名生出几分底气,眼里带了几分挑衅,再次对濮怀瑾道:“仙尊,我们走吧。” 此行前来,原本有事要问,没想到会在魔市相遇,周围挤满了人,确实不合适再问出口。 濮怀瑾沉默片刻,转身,欲与乐弦一同离开。 看着他转身的瞬间,没有半分犹豫,裴沐之竭尽全力克制的情绪,在这一瞬完全失控。 “濮怀瑾!” 对方恍若未闻。 “濮怀瑾!”裴沐之这次完全不顾及街道上还有旁人,上前一步将人从背后拥入怀中。 -- 第96页 不管他是不是忘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至少这一刻,他只想遵从本心。 裴沐之双臂收紧,将人禁锢在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嗅着那阵久违的、淡淡的冷香,喉头有些酸:“当着本座的面,跟别的男人走,濮怀瑾,你再这般激我,我真会忍不住杀了他。” 虽然已经努力让这番话听起来很平静,可语气里透露出的狠厉,已久难以掩饰。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住,这种事生平第一次,纵使他平日里再如何从容不迫,总归是有廉耻心的。 他想挣开,却发现裴沐之的力气竟出奇的大,双臂勒的极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街上还人来人往,濮怀瑾只觉得脸庞些微发烫,冷声道:“松手!” 裴沐之不紧不松,还又紧上几分。 乐弦见状,想上前忙帮,却被裴沐之指尖一勾弹射出的魔气给掀翻在地,久久爬不起来。 裴沐之眼神轻蔑,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言语中透露出嗜杀之意:“不想死就滚远些。” 然后俯身在濮怀瑾耳边低语:“上次放你走,是因为在仙界,本座总归顾及你的颜面,得收敛些,可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你猜本座还会不会再放你走?” 说罢,还在他耳垂上轻抿了下。 极具挑逗的动作,让濮怀瑾犹遭点击般,大脑一片空白。 见怀里人没有动弹,裴沐之心里一软,以为他并不抗拒,开口的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怀瑾,上次刺本座一剑,可还解恨?倘若不够,你便再刺一剑,便是千剑万剑都无妨,只要你肯再回头看看我……” 话音未落,濮怀瑾竟趁着他分神时,成功从他怀里挣脱,还反手给他肩上一掌。 裴沐之捂住肩膀后退两步,上次被贯穿的伤口本就没有痊愈,如今伤上加伤,伤口再次裂开,衣衫被鲜血浸湿一片。 他抬头,看着濮怀瑾眉头紧蹙,唇角微微朝下,面上虽然依旧没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绪,但裴沐之知道,这已经习惯面无表情的他,所能表现出的最愤怒的模样。 毕竟是疼极了,也不肯落一滴眼泪的人。 濮怀瑾收回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倒在地上的乐弦扶起来。 这一幕裴沐之看在眼里,心中腾升酸意,他从未有像现在这般想弄死乐弦过。 乐弦毫无防备,被魔气击中,邪气入体,起身瞬间呕出一口血来。 濮怀瑾目光一沉。 乐弦的情况看起来不妙,需要赶快带他回仙界,驱除体内邪气才行。 而现在乐弦连站都站不稳,无奈,濮怀瑾只得架起他的一只胳膊,强行将人往前拖着走。 顾不得伤口撕裂的疼痛,裴沐之见人要离开,果断上前:“不要走!” 瞬间,寒光闪过,一柄明晃晃的利剑直指他的胸口,握剑之人目光凌厉。 “再上前一步,本尊绝不手软。” 濮怀瑾的声音冰冷至极。 如今他这般生人勿近的模样,换作旁人恐怕再不敢靠近一步。 但裴沐之笑了,笑得轻松,毫不在意,仿佛此刻抵在他胸口的不是渊尘,而是美人柔软的指尖。 眼见他旧时伤口未愈,鲜血浸染衣襟,却还想巴巴的往前凑。 濮怀瑾眉间一凛,平日里妖魔见他,无不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这样硬是要往剑锋上撞的,还是头一个。 这种人,要么是不怕死,要么是找死。 不论是哪一种,都暂时不想细究,濮怀瑾现在只想赶紧离开。 他握剑的手一转,剑锋顿时调了个方向,以剑柄击中了裴沐之未受伤一边的肩膀,逼的裴沐之倒退几步,然后借此空隙带上乐弦欲迅速离开。 低眉扫过,濮怀瑾突然察觉到乐弦垂落在身旁的左手拇指上,正挂着那条白色剑穗。 他身形一顿,从乐弦手上取下剑穗。 裴沐之见濮怀瑾动作所有停顿,心中一喜,正想说什么,只见濮怀瑾微微侧身,抬起一只手,手上所拿的,正是那日两人一起逛魔市时买下的剑穗。 看到剑穗的瞬间,裴沐之两眼发光。 原来他还留着。 “你……” 濮怀瑾拿出这条剑穗,本来只为试探,可裴沐之看到剑穗后的神情变化,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他猜对了。 不论是梦里人,还是在他身边留下痕迹的人,都是裴沐之。 可那又如何? 即便什么都忘了,濮怀瑾也依稀记得梦里他带来的感觉,比起欢愉,更多是痛苦。 裴沐之话还没说完,就亲眼看着濮怀瑾将剑穗收入掌心,捏成拳,指间一紧。 手心再打开时,剑穗已成粉末,从他的指缝间似流沙般落下,还没到地,就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看着,却无力阻止。 裴沐之喉头哽的生疼。 待掌心粉末散尽,濮怀瑾才说出他此行想要告诉裴沐之的话。 “不论你我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同此穗,烟消云散,往后莫要再纠缠了。” 说罢,带上乐弦,脚尖轻点,迅速离开魔界。 这次裴沐之没有再追。 而是盯着地面上白色的粉末看了良久,才缓缓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用手去拢,想要将镶进泥缝里的粉末一颗颗找出,重新聚在一块。 -- 第97页 街道上的魔们围观了事情全过程,有些心疼自家尊座,但又不敢上前帮忙。 直到黛瞳闻讯找来,只看见大家都让出一块地,剩下裴沐之在那里,孤零零的蹲着,像在寻找什么。 她连忙走过去,跟着蹲下,开口道:“主上,你怎么在这儿?方才属下得到消息,一十三洲开灵大会上,华清仙尊亲自出席,看来仙君已经醒了……主上?” 听到这个消息,主上并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反应。 反而,极淡,极淡。 没有半分出乎意料的神情。 黛瞳疑惑,垂眼看向他手上的动作。 是一些不知是何物的白色粉末,裴沐之用双手将它们拢成一堆,再放到掌心中,才缓缓起身。 黛瞳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便是仙尊陨落那天都不曾有过。 “主上……” 裴沐之目光依旧只落在那些粉末上,口中喃喃:“不要,再,纠缠。” 黛瞳一懵,主上在和谁说话,她吗?可可可,她也没纠缠啊,只是前来告知消息,这也算纠缠吗? 裴沐之合上掌心,自顾自的离开。 旁边围观的那位卖饰品的魔族妇人看了全过程,叹了口气,来到黛瞳跟前,将刚才在这儿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黛瞳听罢,一脸震惊。 “你是说,仙君方才来过,还说了那番话?” 那名妇人点点头。 听罢,黛瞳心头都跟着一颤。 难怪主上是那副模样,任凭谁,好不容易救活、日思夜想盼着的人,来见自己就为了说这样一番话,都会受不了吧。 - 妖界,千妩殿。 听到妖侍前来禀报,有关一十三洲开灵大会上,华清仙尊现身的消息,寅煌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杯中茶水洒下几滴,落在她鲜红的衣摆上。 寅煌几乎咬牙切齿,娇媚的声线中带了几分锐利:“你是说,濮怀瑾又活了?” 那名妖侍点点头。 此事仙界也不曾隐瞒,似乎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现在六界恐怕都已知晓了。 已经陨落的仙,到底是如何活过来的? 寅煌突然想起,自己赶往魔界看戏那日,裴沐之问过他的一句话。 他是真的死了么。 而当时为了让事情别牵连到自己,就瞎掰扯给裴沐之指了个方向。 难道他真上了极乐圣土,找到了复活濮怀瑾的办法? 如果是真的,那裴沐之还真是…… 突然,传来珠帘碰撞的响声,寅煌回头一看。 是陈轩,不知何时已经从内殿出来,正站在珠帘后,听二人对话。 平日里冷漠到没有丝毫情绪的脸上,竟泛起波澜,甚至眼眶微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喜极而泣。 这喜悦,简直一览无余。 同时也深深刺痛着寅煌的眼睛。 对濮怀瑾,与其说厌恶,更多的或许是恐惧,怕他生的比自己好看,夺了自己的名头,也怕陈轩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会从自己身边将陈轩抢走。 寅煌满心戒备,脸上惯有的笑意,此时此刻却半分都挤不出来。 他起身,朝陈轩走去,边走边嘲讽道:“便是濮怀瑾醒了又如何?莫非你还妄想他能救你出去?” 陈轩的目光扫过寅煌那张因为嫉妒,有几分扭曲的娇艳面庞,没有说话。 不过他今日好像心情不错,眼神也没往日那般冰冷。 可寅煌反倒不见得开心。 因为他清楚,陈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得知了濮怀瑾还活着的消息。 在陈轩眼里,濮怀瑾犹如山间明月,澄澈。 而他,犹如随处可见的野花,媚俗。 气血上涌,嫉妒使人失去理智。 寅煌一把掐上陈轩的脖颈,狠狠威胁:“不准想他,否则我杀了你。” 陈轩淡淡扫了眼,便闭上眼睛。 他向来不怕死,这样威胁不到他。 寅煌愣了半晌,才缓缓将手放下。 - 濮怀瑾带着乐弦回一十三洲后,开灵大会已然结束。 他抬手在乐弦两个穴位上各点一下,封住乐弦体内乱窜的邪气,随之一掌落在他后背上,一口黑血被喷出。 邪气除去,应该没有大碍。 正当他想直接告知来观摩大会的落音峰弟子,来将他们峰主时。 突然听见远方传来一阵轰鸣声,犹如万钧天雷落下,连脚踩的地方都震了两震。 濮怀瑾收回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应该是,仙堑附近。 - 与此同时,四相殿内。 巨大的轰鸣声,惹的慕陵舟都猛地抬头往外面看去。 几个时辰前,开灵大会结束,他便同师尊来了四相殿。 落空明嘱咐慕陵舟,关注濮怀瑾的动向,而慕陵舟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告知他,濮怀瑾随着乐弦,下到魔界去了。 提起魔界,不论谁,首先联想到的都是魔神裴沐之。 落空明柔和的目光难得凌厉。 片刻后才淡淡道:“看来裴沐之是不能留了。” 突然一番话,听的慕陵舟有些茫然,理智告诉他,裴沐之实力凶悍,想要除他,恐怕六派联手都少有胜算。 怕落空明冲动,慕陵舟只得劝说:“师尊,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应该从长计议?” -- 第98页 正是此时,远方传来轰隆巨响,霎时间地动山摇。 落空明嘴角溢出丝鲜血,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擦去。 “无需从长计议,时候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23:59:21~2022-06-11 23: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486765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薛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所谓情劫 落空明摆摆手:“无碍, 你去将怀瑾找来。” 可慕陵舟还未过去,濮怀瑾已经赶到了,眉头紧蹙, 似是有什么事十万火急。 刚踏入四相殿的门, 便开口询问:“师兄,方才仙堑方向可是有异动?” 落空明点头。 不好的预感自心底闪过。 “难道是……” 落空明沉默半晌,再次点头。 霎时间,濮怀瑾只感觉整颗心如坠冰窖。 仙堑此地,周围皆是悬崖峭壁, 天然形成, 地势险峻。 但仙堑之下, 有一深谷,名为上古洪流谷, 谷内充斥着混沌之气,此气为上古时期所遗留, 不散不灭,浑浊至极,一旦外泄, 席卷而来,所经之处,不论活物还是死物, 不论仙魔妖人,皆会被一并吞噬, 天地将会回到初开时一团气的形态, 六界会面临覆灭。 而作为仙门之首, 一十三洲一直担任着守护仙界的职责。 从前是由圣尊太上忘情一人承担, 后来收了两名弟子, 便分别交到二人手中。 与魔界交界处的不及地,太上忘情交给濮怀瑾,由他的灵力来维持阻隔两界的屏障,而仙堑处的上古洪流谷,便交给了落空明。 好在上古洪流谷内的混沌之气虽凶险异常,可在生成之初便由极乐之地的神佛共同联手,将其镇压在河谷之内,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异动。 即便当年,魔界六魔君挑衅仙界,双方在仙堑交战,六魔君打过混沌之气的主意,最终还是没有如愿。 现在,濮怀瑾已经没时间去追究洪流谷发生异动的缘由,脸上略显担忧,询问道:“师兄,你情况如何?” 落空明虽故作镇定,体内灵力却早已乱窜,再加之前三魂受损,气血倒流,他勉强抑制住,脸上已经全无血色。 “不必担忧,只是仙堑这一趟,我恐怕不能同师弟一起去了。” 字里行间透露着愧疚之意。 濮怀瑾知晓,师兄虽表面无事,但内伤定然不轻,那可是上古洪流谷,并非普通封印,这种痛苦和无力,在曾经不及地屏障被破时,他也经历过一次,所以能与师兄感同身受。 只是落空明的身体究竟受损到何种地步,需要进一步用灵力去探方能知晓,可仙堑异动又迫在眉睫,濮怀瑾不得不在二者中取舍。 “师兄,你安心养伤,仙堑我去便好。” 说罢,转身,朝殿外走去。 慕陵舟原本想跟上去,却被濮怀瑾阻停,让他在四相殿好好照顾他师尊,仙堑之事,他唤上其他弟子就是。 濮怀瑾离开后,落空明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 慕陵舟惊慌上前,想要查看情况。 落空明却摇摇头,道:“无事,倘若本尊这点伤,能让怀瑾破除情劫,倒也值了。” “情劫?什么情劫?”慕陵舟一头雾水。 落空明擦拭嘴角上的血渍,温声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 “魔神裴沐之,就是怀瑾的情劫,是他飞升成神,获得神格的情劫。” - 还好,此次开灵大会,仙门六派都恰巧派了人来参加,大会刚结束,他们还未来得急离开。 濮怀瑾带上一十三洲弟子,以及仙门六派的数人,即刻启程赶赴仙堑。 浓烟滚滚,黑气弥漫,往日里深不见底的洪流谷内,一团飞速旋转的气体正在螺旋攀升,所过之处,山体崩塌,碎石飞溅,四周岩壁被砸出一个个深深的窟窿,千疮百孔。 到达后,濮怀瑾当机立断,命令众人合力,以灵力先将攀升而上的混沌之气抑制住,否则待它高过仙堑,便将从仙界开始逐一吞噬。 其余人不敢多想,立马提起灵力,共筑结界。 灵力铸成的屏障笼在混沌之气上,效果显著,混沌之气的移动速度果然开始减缓,众人松了口气,心里默默道,还好赶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刚开始,混沌之气的速度却是变慢,甚至几乎停滞,可随着时间的延长,灵力持续输出,逐渐体力不支,有些修为太低的弟子,中途便灵力枯竭,再帮不上任何忙,属于他的那份压力就落到了剩下人的头上。 眼看体力不支的越来越多,耗损越来越大,众人额头冒出汗珠,都在勉励支撑。 濮怀瑾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虽然来时,六派的人就已经给自传书回去,让门派派弟子前来支援。 但现在,恐怕已经等不及他们来了。 随着灵力减弱,屏障的镇压力也开始变弱,混沌之气的攀升速度逐渐变快,过不了多久移动速度就会恢复初始那般。 濮怀瑾目光一沉。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 他召来渊尘,飞身跃起,腾至洪流谷上空,举手,一剑批下,底下的那团混沌之气顿时被劈出一道裂缝。 -- 第99页 众人看着这一幕,无不惊叹,渊尘剑不愧是上古名剑之一,竟有对抗混沌之气的能力。 不过下一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濮怀瑾执着剑,只身朝着那道缝隙飞去。 “仙尊!” 仙堑上,震惊的呼喊声传来,濮怀瑾恍若未闻。 混沌之气不散不灭,即便渊尘剑能将其劈开一道缝,片刻后又会自动愈合,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将其除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下到上古洪流谷的谷底,找到天井,将其合上,外溢的混沌之气才能被重新镇压。 “仙尊!” 看着濮怀瑾的跃下的身影,逢煜歇斯底里的喊道,本想去阻止,可根本抽开身。 只能眼睁睁望着濮怀瑾跳下洪流谷,那道被渊尘劈开的裂隙,在他跳下去后完全闭合。 - 四相殿内。 落空明直言不讳,慕陵舟则是震惊不已。 就在刚才,在告知他裴沐之便是华清仙尊的情劫后,落空明还向他坦言了另一件事。 上古洪流谷原本一切如常,即便再过百年都不会发生任何异动。 是他,刻意以灵识入谷内探知,并打开天井。 是有他有意的推动了这场浩劫。 慕陵舟只觉得难以置信,平日里温和理智的师尊,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打开天井,释放混沌之气,倘若控制不住,六界将会面临倾覆的危险。 而说出此番话时,落空明却神色淡淡,十分从容。 两人一同通过妙元镜的投射,掌握着此时仙堑的一举一动。 当看到濮怀瑾毫不犹豫跃下仙堑时,慕陵舟无比震惊。 上古洪流谷,只在典籍中记载,而谷底更是连极乐之地的神佛都不曾到达过,除了传说中的天井,下面到底有什么,无人知晓。 而华清仙尊为了解决混沌之气,就这样跳了下去。 终于忍无可忍,慕陵舟声音有些激动的问道:“师尊方才说,此举是为了能让仙尊破情劫,可上古洪流谷凶险异常,即便是仙尊下去,也是九死一生,弟子实在不解,师尊口中这情劫又该如何去破?还望师尊明示。” 落空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妙元镜,笑而不语。 慕陵舟愈发迷惑,也愈发看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按照往日来看,二人有同门之谊,师尊对仙尊又关怀备至,绝不可能让仙尊身陷险境。 四相殿内,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妙元镜中传来仙堑众弟子的声音。 他们还在极力抵抗,好在仙门六派的其他人也迅速赶到,投入到压制混沌之气的战役中来。 在此之前,落空明的目光都只是淡淡,可下一秒,突然明亮起来。 他对慕陵舟道:“陵舟你看,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 仙门众弟子正在努力输送灵力,用屏障压制住混沌之气的上升速度。 正在此时,一阵黑风,同着气势威压一并袭来,如狂风暴雨前坠于天空的乌云,如气势汹汹奔涌而来的江洪。 众人只以为是自己花了眼,重新闭眼,再睁眼一看,竟然真的是他。 环绕周身的黑气散去,裴沐之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玄色衣袍上血迹残留,有的伤口甚至还没愈合,鲜血流淌。 是强行闯上天界,在破不及地屏障时,被细碎的锋利冰凌所伤。 此时,裴沐之脸色阴鸷,眸光中透出肃杀,模样骇人。 仙门的人一看是他,心里顿生绝望。 难道真是天要亡仙界? 先是混沌之气无端外溢,后魔界魔神又强闯仙界。 屋漏偏逢连夜雨。 趁人之危这样的事,裴沐之也不是没干过。 正当众人觉着自己腹背受敌时,裴沐之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动手。 而是开口询问道:“濮怀瑾在哪儿?” 语气中竟带了几分焦急。 这么突然问起,众人皆怕他会对华清仙尊不利,相互对视,无一人开口。 逢煜救人心切,根本来不接思考太多,直接告知:“仙尊他跳下洪流谷了!” 裴沐之眼神一冷,迅速转身,腾空跃起,来到洪流谷上方,周身魔气攒动,不断叠积。 混沌之气旋动时,带起的劲风,吹的他衣袖翻滚,长发肆意飞舞,飞石乱撞间,无半点退缩之色。 他忽然抬起手,以极快的速度,将混沌之气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随后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晚有点事晚了些 第50章 “我的怀瑾向来很强。” 没想到裴沐之不惜强行破开不及地屏障, 浑身是伤的赶到仙堑,问的第一句话华清仙尊去向,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紧随仙尊身后, 跳下这千丈深的上古洪流谷。 仙堑旁的众人皆是愣住。 就连正透过妙元镜观察仙堑动静的慕陵舟都略显错愕。 难怪方才听师尊说要除去裴沐之的语气,势在必得,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仙堑划归仙界领地,仙堑异动,仙门必定出手处理, 而哪一次仙界大事会没有华清仙尊的身影? 上古洪流谷爆发出的巨响轰鸣, 天地震动, 莫说仙界,其余几界恐怕也感受到了。 所以裴沐之笃定仙界有难, 濮怀瑾一定会去,而落空明也算准濮怀瑾有难, 裴沐之一定会来。 -- 第100页 好一招环环相扣。 慕陵舟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他记忆里的师尊,眉眼含笑,待人温和, 因三魂受损,不常处理门派中事,看着就是一位避世的仙人, 与世无争,淡泊名利, 更别提算计人心。 可如今, 师尊为了能让华清仙尊破除情劫, 竟然将仙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慕陵舟只觉有些胆寒, 可还是问出心底疑惑:“可是师尊, 洪流谷底凶险异常,又该如何保证能只除去裴沐之一人,而不是两个都……” 而不是两个都一去不复返,消失在河谷之下。 落空明淡淡一笑,道:“‘破此情劫,便能飞升成神’,此话乃为师的师尊所言。” “……所以,这样就能随便让仙尊涉险?” 这算是慕陵舟拜师以来,第一次敢反问自己的师尊。 从前的他一向是恭恭敬敬,师尊给的任务或提出的要求,他莫敢不从。 落空明也知,这样或许会有些不近人情,但他也别无他法。 叹了口气,落空明轻声道:“不论是仙界,还是一十三洲,都不能没有华清仙尊。” 是华清仙尊,不是濮怀瑾。 他们所仰望的华清仙尊,只是那个无情道修至大成,灵力充沛,实力强悍,稳坐高台,一尘不染,能够守护仙界,同时也能震慑其余几界的人。 是他们,一同把他捧上高台,然后栖在他散落的光明之下,寻求他的庇护,同时又恐惧他坠下去,没有光明的抵挡,他们会独自面对黑暗。 对比之下,慕陵舟突然觉得,裴沐之好像也没那么坏,至少在对濮怀瑾上,他是把他当作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来看。 对于这般突如其来的想法,慕陵舟也是一怔,随即垂下眼眸,掩饰目光中复杂的情绪。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落空明缓缓起身:“走吧,去一趟仙堑。” 虽然方才听罢师尊的所作所为,觉得不敢苟同,但到底是教他带他的师尊,恩情重于山,看法有左也无伤师徒之情。 慕陵舟神色担忧,开口询问:“可是,师尊,你的身子……” “无碍,”落空明摇摇头:“走吧。” 说罢,领着徒弟,走出四相殿。 该说的,刚才都已经告知慕陵舟,不过还有一件事,落空明却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那便是他究竟是如何打开天井,放出混沌之气的。 毕竟混沌之气凶险,仅仅凭他五脉灵识,和三魂受损的身体,又如何有这本事打开天井。 所以,他用了其他办法。 - 上古洪流谷谷底。 濮怀瑾手执渊尘,警惕的环顾四周,寻找天井的位置。 谷底下相比上面略有不同。 上面是因混沌之气旋升而形成的狂风,吹的沙石乱飞。 而谷底则是被一片血色的迷雾所充盈,扑面而来便是一股血腥气,雾气极浓,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米开外不能视物。 未知,便容易滋生恐惧。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濮怀瑾,心里也有稍许发毛。 之前翻阅过古籍,上面有记载,天井其眼,位之于河谷西北角处,东南相对,上可至仙堑,下可入洪流。 如此看来,他刚才下来的地方,应该就是河谷的东南方向,只要继续朝着西北方向行去,应该就能找到天井。 虽然血雾弥漫,好在他辨识方向不用眼,而是用灵识。 成功穿过血雾,到达谷底的西北角。 这里没有雾气,一片空旷,而那口传说中用于镇压混沌之气的天井,静静的屹立在角落。 它背靠岩壁,后面还有一个漆黑一片的洞穴。 比人界普通的水井口要宽上数倍,井口处还断断续续的往外释放着黑气,原本覆盖其上的镇石不知怎的被移了位,留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正是混沌之气外泄的根源。 看来就是此处。 濮怀瑾打算用剑撬起镇石,将它恢复原位。 可还没等他动手,就突然听到天井后的洞穴内传来响动。 他忙停下身,仔细聆听。 响动又没有了。 一切归于平静,好似刚刚听到的那一声只是幻觉。 但濮怀瑾并未放松警惕。 他的直觉不会错。 这里除了他以外,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或者说,洞穴内,肯定有东西。 果然。 这次,洞穴里传出的不再仅仅是响动,还有两只在黑暗中,越发明亮骇人的血红色眼睛。 随着怪物迈着步子,缓缓从洞里走出,濮怀瑾终于看请它的样貌。 身上长着长毛,四足,有对耳。 是上古神兽,混沌。 此凶兽,天地初开时降生,凶狠残暴,野蛮无序,为祸四方,后来是由上古神亲自出手,不仅制服了它,作为它为非作歹的惩罚,还取了混沌双眼的瞳珠。 此后便再未于六界见过此凶兽,本以为它已经死了,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在这儿见到。 看来落败之后,混沌千百年来一直藏匿于此处,而上古洪流谷千百年未有异动,所以才没人发现它。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混沌仍能靠其他辨物。 比如说现在,察觉到了不同的气息,它便自动划为敌人。 -- 第101页 混沌走出洞穴,停顿两秒。 濮怀瑾屏住呼吸。 下一秒,混沌突然扬起前爪,飞扑过来,血盆大口和锋利獠牙间还黏着涎液。 濮怀瑾反应极快,同时飞身而起,后退数步,随即手起剑落,在混沌的脊背上劈开一道极深的伤痕。 鲜血喷溅,煞气四溢。 混沌吃痛,仰天嘶吼,响彻整个洪流谷,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了震。 濮怀瑾目光一沉,握住渊尘的手又紧了几分。 咆哮过后,混沌周身血气暴涨,双目往外冒着滋滋红气,进入了暴怒状态。 奋身一跃,朝着濮怀瑾扑来,速度也比方才快了好多,甚至能超他几分。 濮怀瑾闪身躲过惊险一扑。 混沌毕竟是上古神兽,癫狂状态确实不好对付。 望了眼它身后的天井,濮怀瑾嘴唇微抿,不得不继续与混沌缠斗。 即便再难对付,终究是濮怀瑾略胜一筹,混沌身上再添新伤,呜鸣一声,知自己不敌,突然一闪身,躲进洞穴里,变换战术。 这岩壁上洞穴很多,不知道其间是否相通。 但这里作为混沌的千年老巢,它肯定最为熟悉。 虽然濮怀瑾亦十分谨慎,还是被它偷袭正着。 趁着濮怀瑾背对之时,混沌猛地从一个洞口中窜出,却没冲出去攻击,濮怀瑾听到响动,立即回头,却中了混沌的计。 一口掺杂着煞气的浓血自它的大口中喷出,直朝着对方而去。 濮怀瑾虽然立马用衣袖去挡,却还是让其中一股溅在了双眼上,他本能的紧闭双目。 混沌要等的正是这个时机,他猛地从洞内窜出,朝着濮怀瑾扑去,势必要将他撕碎。 眼看混沌之爪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突然一个身影当在前面,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从混沌的爪子下躲过。 虽然躲闪速度已经很快,但当时混沌距离濮怀瑾的距离已经太近,对方只得把人护在怀中,用后背为他挡下这一爪。 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那人却浑然不觉,而是用双手的拇指,将濮怀瑾眼睑上的血渍抹去。 濮怀瑾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裴沐之那张俊朗又带着盈盈笑意的脸。 震惊,意外。 他语气迟疑,不敢相信:“你怎么会来这儿?” 裴沐之抬手在他脸上轻捏了一下,佯装恶狠狠的问道:“怎么,除了本座,你还敢想其他人来?” 下来此处,九死一生。 濮怀瑾心里清楚,但他还是下来了。 那裴沐之呢?他不可能不清楚,为什么还要下来? 濮怀瑾心里五味杂陈,垂眸不敢看他:“我之前说过的,你我之间……” “不用再重复,本座都记得。” 裴沐之有些苦涩,魔市之上,濮怀瑾当着众人的面,说过的莫再纠缠的话,犹在耳边,可看到天堑异动后,他又再次不管不顾,眼巴巴的赶来了。 他如何能看着濮怀瑾赴险,看着濮怀瑾九死一生。 那可是他千辛万苦才救回来的人。 裴沐之抬手,将濮怀瑾耳边的碎发拢在而后,这次他没有躲开。 “怕你受伤,所以就来了。” 濮怀瑾眉头轻皱,侧头不悦道:“我没那么弱。” 他的性子,裴沐之清楚,向来要强,但多数时候都是掩盖在淡漠的外表下。 “我知道,”裴沐之低声笑道:“我的怀瑾向来很强。” 话音刚落,方才被裴沐之一掌掀飞出去的混沌,砸在岩壁上趴了很久的混沌,再次重新尝试,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这次它红了眼,摩挲着前掌,打算殊死一搏。 裴沐之抬手,轻轻摸了摸濮怀瑾的发侧,轻声道:“去关天井吧,本座为你挡住混沌。” 正好,混沌蓄力,朝着二人扑来,裴沐之一手将怀里人推开,一边飞身而起,将混沌引开一段距离。 濮怀瑾只是愣了片刻,就马上握起渊尘,去撬动井口处的镇石。 天井的最后一丝缝隙被镇石盖住,阻却了混沌之气外溢的口子。 濮怀瑾这才松了口气。 天井已闭合,现在只需要回到仙堑,用灵力将上面那团混沌之气重新镇压至洪流谷底,便能化解危机。 濮怀瑾忙回过身,只见混沌已经不敌裴沐之,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时间紧迫,濮怀瑾来不及多想,拉起裴沐之的手就要一同离开。 裴沐之一怔,对方冰凉的指尖勾住他的掌心,这一刻有些不真实。 即便很贪恋这须臾的温暖,裴沐之还是理智的推开他的手。 濮怀瑾回头看他,满眼不解。 裴沐之开口道:“本座留下,你快走吧。” 一旦关闭天井,上面那团混沌之气便会急速倒旋压下来,方才在仙堑上,可以挥手劈开的裂缝,现在会愈合的更快,可能人还没从缝隙出混沌之气,缝隙已经愈合,结果就是被混沌之气吞噬,归于虚无。 所以需要一人,留下来为另一人持续打开裂隙,直到一人成功穿过混沌之气。 两个人,注定只能走一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3 00:12:01~2022-06-14 00:3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善若水 10瓶;浮霄子、18856583 1瓶; -- 第102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他突然舍不得了 此时, 仙堑之上。 落空明已经带着慕陵舟赶到了。 仙门弟子已经苦苦支撑了很久,从最开始只能勉强抑制混沌之气攀升的速度,再到刚刚, 混沌之气旋压的方向突然改变。 看到落空明, 他们悬着的心才落下。 上古洪流谷一直以来便是由玄玉仙尊守护,如今得见他无碍,完好的出现在此,应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自方才濮怀瑾跳下洪流谷后,逢煜就十分担忧, 连连分神, 好不容易见落空明来了, 喜悦激动之余,想要将此事告知。 可还没等他开口, 落空明已经上前两步,来到峭壁的边上, 俯身望向下面轰隆巨鸣的气团。 观察半晌后,他缓缓退回原处,温声下令:“待会儿见一人出来后, 即刻出手,镇压混沌之气。” 其余人应是。 看来玄玉仙尊已经知晓华清仙尊下了洪流谷,是想等他出来再压下混沌之气, 此举也是合情合理。 但逢煜一愣。 一,一人? 可是之前随着仙尊一同跳下去不是还有裴沐之吗? 玄玉仙尊此言何意? 且他不曾言明, 将会出来的一人到底是谁。 难道两个人中, 只能出来一个? 逢煜一头雾水, 想张口去问, 刚开口喊了句“仙尊”, 就被身旁的慕陵舟拽了拽袖子,并朝他摇摇头,示意他莫再多言。 逢煜不清楚,但他自己可是心知肚明。 师尊此番搞那么大阵仗,不惜以可能倾覆六界为代价,也要放出混沌之气,引华清仙尊跳下去,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没人能够动摇他。 听到呼唤,落空明回头,神色柔和的询问:“怎么了?” 接收到慕陵舟的暗示,逢煜只得将话憋回去,摇摇头:“没,没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从刚才到现在,大师兄和玄虚仙尊间有些怪怪的,从前师徒俩可是无比和睦,大师兄在玄玉仙尊面前更是知无不言,今日反倒有些拘谨,自己不说也就罢了,还要拽他衣袖,不给他说。 但这些细节,现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他们的眼睛只是死盯住下面,等玄虚仙尊所说的人上来,就立马将混沌之气镇压下去。 - 洪流谷谷底。 看着被裴沐之推开的手,濮怀瑾微愣。 关闭天井后,便忙着离开此处,他确实忽略了近在眼前的问题。 天井已关,倘若仙堑上的人还在以灵力镇压,那接下来混沌之气便会以极快的速度向谷底行进,旋速加快,即便劈开裂隙,也会很快愈合。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保持裂隙暂时的不合拢,另一个人才能安全出去。 听方才裴沐之的话,是决定自己留下。 眼见头顶的混沌之气不断下移,情况紧急,濮怀瑾来不及多想,便应了裴沐之的话,先出去。 尽管时间极短,他还是做过考量的。 倘若自己留下,让裴沐之先上去,他毕竟是魔神,仙堑之上尽是仙门中人,恐会为难于他。 如果是自己先走,上去后亦能在外为他重新劈开并维持那条裂隙,他也能从谷底出去。 事不宜迟。 此时,裴沐之已经开始催动体内魔气,黑气在周围流窜,随后齐齐朝着混沌之气涌去,不断聚集,分成两侧,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巨爪在朝两边撕扯着那团混沌之气,庞大的气体被挤压,拉伸。 猛地聚力横扯,混沌之气上被暴力的扯出一跳几十米的口子,外边的光束照进来,穿透血色迷雾。 正是现在。 濮怀瑾目光一凛,脚尖轻点地,打算飞身前往裂隙而去。 还没等他跃起,手突然被人拉住。 没等他反映过来,随即又是一拽,惯性之下,他侧过半个身子。 一只手隔着头发,捏住他的后颈狠狠往前带,随后便是一吻,重重的印在濮怀瑾的唇上。 侵略之下又夹杂着无边的疯狂,仿佛是赴死之前,最后一次透顶的放肆。 濮怀瑾被他捏住后颈,躲闪不开,只能被迫感受着碾过唇瓣的温热,放任他的所作所为。 他没有抗拒。 在裴沐之看来,濮怀瑾此举就是在纵容。 假使换在过去,又或者是情况不那么凶险的时候,裴沐之都可以做的更过分些。 只可惜是现在,是在头顶上压着混沌之气,他们随时有可能被吞噬的洪流谷底。 裴沐之承认,在看着濮怀瑾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前一秒,他突然舍不得了。 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发疯,把人拉回来,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能就让他这样走,总要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 随着混沌之气不断下移,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裴沐之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在濮怀瑾红肿的下唇上轻轻舔了舔,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濮怀瑾脸庞微红,呼吸仍没缓过来,略现急促。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没在裴沐之的唇落下的那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将人推开,而是晕乎乎的承受着他的索取。 甚至在某个瞬间,濮怀瑾的大脑里闪过一个令他自己都害怕的想法。 他好像不反感裴沐之这样。 -- 第103页 肆意纵情,没有半分隐忍克制,毫不掩饰企图将人占为己有的欲|望,却又在一举一动中透露出势不可挡的爱意。 这样炽烈,又这般赤诚。 方才的温柔转瞬即逝,裴沐之又恢复从前那般自由散漫的模样,对着濮怀瑾轻嘲道:“以后行事前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华清仙尊,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谁能护着仙界那群废物?” 听闻这话,濮怀瑾神情微怔。 裴沐之嘴角亦勾起一丝笑意,褐色的眼瞳闪着柔和的光芒:“毓棠是个好孩子,替本座照顾好他,别让他受委屈。” 说罢,他弯起左手食指,用指弯在濮怀瑾脸上轻轻拂过,声音温柔:“走吧。” 裴沐之后退一步,主动和濮怀瑾保持距离,微笑的看着他,像是在为他送行。 濮怀瑾觉得心里有些闷,明明待会儿自己上去后,就能劈开裂隙,救他上来,现在怎么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 至此不再多想,濮怀瑾脚尖轻点,飞身而起,朝着混沌之气上的那条裂缝飞去。 在即将抵达裂缝前,他突然听到身后的嘶鸣声,而后便是谷底地动山摇,似有巨物出现。 濮怀瑾猛地回过头看去,原地已经不见裴沐之的身影,而是出现一条通体黑色的巨龙,盘旋在地面上。 看鳞甲的颜色,是上古神兽,骊龙一族的后裔。 虽然化为原身,可那双褐色的眼瞳,仍旧饱含深情的注视着他。 濮怀瑾眉头一蹙,魔界的魔神裴沐之,体内竟有骊龙血脉。 目光下移,突然见它脖子上有一小块地方,与其他地方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那里没有黑亮的鳞甲覆盖,而是翻出血肉,之前应该是受过伤,但伤口已经愈合,长出淡粉色的皮肤。 这个位置原来该有什么呢? 对了,是龙的逆鳞。 霎时间,脑海里白光闪现,记忆里似乎被什么强行挤入,一些完全无法连起来的片段,零零碎碎的浮现,仿佛身临其境,又向是在旁观别人的故事。 那块被强行扯下,染着鲜血,又晶莹透亮的逆鳞,分明近在眼前,握在自己颤抖的手心里。 濮怀瑾只觉得大脑完全无法思考,思绪全炸成了烟花,劈里啪啦作响,头疼的历害,心里也疼的历害。 “裴沐之……” 濮怀瑾低喃,本能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而谷底的裴沐之,也在他唤出这一声的同时,消失在混沌之气之中。 - 自打混沌之气再次被打开一个裂缝时,仙堑上的众人就紧盯着那个出口,屏住呼吸,严阵以待,焦急的等着从谷底上来的人。 落空明也不敢稍有松懈,望着那道缝隙,时刻准备下令。 等待良久,直到看见一抹胜雪飘渺的白色身影,落空明才倏然松了口气。 几乎是在濮怀瑾越出混沌之气的同时,落空明眸色一沉,声音凌厉,斩钉截铁:“压!” 众人得令,立马催动全身灵力,向混沌之气灌去。 顷刻,混沌之气便以极快的速度被灵力压着向下沉去。 濮怀瑾转身,甚至还没来得及挥剑重新劈开裂隙,便亲眼看着那团巨大无比的混沌之气,朝着上古洪流谷的深处下沉,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一个他的剑气再难触及到的地方。 飞沙走石不再,狂风怒吼平息。 混沌之气再次被镇压在上古洪流谷的谷底,黑气顿散,明光漫天,仙堑之上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祥和。 一切都平息了,安静的仿佛从来没发生过。 濮怀瑾依旧手执渊尘,浮于河谷上空,望着万丈之下,漆黑一片的洪流谷,久久不曾移动。 因他背对着,仙堑上的其他人也不知此刻他的脸上是何表情。 过了一会儿,落空明轻叹了口气,出声唤他:“师弟,可有受伤?” 这一唤,濮怀瑾才缓缓回过身,面无表情的落到仙堑之上。 他此刻的眼神,冰冷的可怕。 慕陵舟看到都浑身一阵颤栗。 华清仙尊是性子清冷,眼眸中所显出了常识淡漠梳理,但如此刻一般,冰冷似万年不容的高山冰雪,似打磨成锋的寒气利刃,即便是对着往日他敬重有加的师兄都不曾和缓。 濮怀瑾来到落空明跟前,冷冷问道:“如若在下面的是我,你也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将混沌之气镇压下去么?” 用的是“你”,而不再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师兄”。 落空明心里也闪过愕然,自己这个师弟从小就清冷得很,情绪不外显,但就此刻,他显露出的愤怒,恐怕不仅是自己,在场的众位仙友皆能察觉到。 不过落空明笑意柔和的脸上,没有丁点破绽,而是温声道:“师弟何出此言?” 他没有正面回答。 濮怀瑾嘴唇抿起,再次转身,来到崖壁边,沉默片刻,竟是打算再跳下去。 关键时刻却被落空明一把拉住。 “师弟!”他眉头一皱,肃然道:“如今情劫已化解,你可重拾无情道,突破便能成神,守护仙界,我等义不容辞,难道师弟你已经忘记师尊的教诲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 00:34:21~2022-06-15 00:3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856583 3瓶; -- 第104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null 第53章 “你们拦不住我。” 两人各自执剑, 虽未动手,但体内灵力迸发碰撞,相互较量, 各不退让。 一时间, 玉流殿门前两侧灌木苍翠被压得枝干尽断,无力锤倒一片,绿叶被风卷起,打转,旋落, 铺满石阶。 慕陵舟带人赶到时, 两人周围已经形成极强的气压, 旁人无法靠近,只得焦急的隔了一段距离看着。 两位仙尊对峙, 作为普通弟子,他们本就只有旁观的份。 慕陵舟却是看不下去。 刚刚带着师弟们在练剑, 就看到白果急匆匆的跑来,怀里还抱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毓棠。 白果神色慌张,慕陵舟顿时一脸严肃的问他出了何事。 白果随即请他前往玉流殿一趟, 说华清仙尊和玄玉仙尊快打起来了。 一开始慕陵舟以为他在开玩笑。 堂堂一十三洲二尊,又是同门师兄弟,怎么可能打起来? 直到白果又重复了一边, 表情认真,慕陵舟才隐约觉得恐怕并非玩笑。 想起之前师尊为让仙尊重拾无情道的所作所为, 若前因后果让仙尊知晓, 也不是绝无可能刀剑相向。 毕竟也算相处多年, 依他对华清仙尊的了解, 他绝非那种任人摆布之人。 不敢在等, 慕陵舟随即叫上正在练剑的师弟们,提着剑往玉流殿赶去。 来到时就瞧见眼前这一幕。 虽然不知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此阵仗,只怕是动了真格。 慕陵舟上前一步,小心的避开几缕利刃般失控的剑气,尽量平和的尝试劝说:“师尊,仙尊,何必呢这是,有什么事坐下好好说嘛。” 落空明面露微笑,一如往常般柔和,对濮怀瑾道:“陵舟说的不错,师弟,不如我们坐下谈谈?”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丝毫没有要收剑的样子。 “让我走,”濮怀瑾面色清冷,不想在此拖延时间:“师兄,我不欲与你动手。” 听罢,慕陵舟一愣。 不就是要走吗,作为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他本就来去随意,之前外出甚至一年半载不曾回门派,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师尊召来问虹剑阻拦? “师尊,那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落空明挑眉,笑道:“不是什么大事?陵舟,你可知师弟他此番要去哪儿?” 慕陵舟摇摇头。 “他要回去找裴沐之,他要叛出一十三洲,要叛出仙界!” 这可是太大一顶帽子,仙门六派下至普通弟子上至长老掌门,谁都不敢去接啊。 如今这顶帽子,却被正正扣在华清仙尊的头上。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是玄玉仙尊被气的口不择言了,信谁叛出仙界也没人信华清仙尊会叛出仙界。 濮怀瑾眉头轻蹙,语气冰冷的再次重申:“我没有说过要叛出一十三洲和仙界。” “可你没否认要去找裴沐之!”落空明开口。 濮怀瑾果然没有再接话,算是默认。 落空明轻嘲一声:“自古仙魔不两立,你要去找魔神,要救他,还说不是背叛仙界!” “照师兄这么说,当年不及地一战后,我被他带回魔界,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个日夜,若真要背叛仙界,还会等到今日?” 濮怀瑾声音淡淡,没有半点起伏。 落空明听来却如晴天霹雳,表情一僵,久久不能言语。 身后弟子,包括慕陵舟在内,这一刻都明白了。 半晌后,落空明才缓缓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濮怀瑾不语,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答案。 “既然都想起来了,你还是执意要回到他身边?” 这句话落空明说的艰涩,眼中满是失望:“怀瑾啊怀瑾,若知你今日会堕落至此,当年我又何苦抽出一脉灵识为你挡那情劫!” 此话一出,弟子们都震惊了。 虽说两位仙尊的往事,他们不该过问,也不敢多听,但现在玄玉仙尊竟毫无避讳,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来,他们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慕陵舟也没想到,过去竟还有这一茬,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濮怀瑾嘴唇轻抿,眼眸垂落。 可兜兜转转,情劫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上。 无邪尔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但终究没能化解情劫,或许确实在裴沐之心头留下一抹不可隐去的月光,但最终,还是没能躲掉。 正当此时,逢煜突然带着几个弟子,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看到这阵仗时,也给吓了一跳。 慕陵舟忙闪身过去,低声斥道:“你怎么也来了!还嫌不够乱?” “不,不是,”逢煜喘的上气不接下去,出声辩解:“是今日负责守门的师弟,说是碰见白师弟带着毓棠慌里慌张的往外走,被他们给拦下来,可没说两句话,白师弟就急的要和他们动手!之前玄玉仙尊不是吩咐过,如果毓棠来找华清仙尊,不准让他进来,就说不见,可如今看,这毓棠是从里往外走的,便疑心是不是白师弟违背师命,私自将毓棠带进来,所以我这才忙着来找玄玉仙尊请示。” 逢煜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包括濮怀瑾。 -- 第105页 他每说一个字,慕陵舟的太阳穴都跟着突突跳一下。 只在心里暗道逢师弟说话是真不过脑子,莫非是忘了,毓棠还有一个父尊,现在也在此处,而且还把以前的事全都记起来了。 濮怀瑾握住渊尘的手不断收紧,指节泛白。 难怪之前毓棠会说出那番话,问自己是不是不要他了。 执起渊尘,这次他没再犹豫。 落空明也没想到濮怀瑾真会先出手,慌忙抬手用问虹回挡的手法也略显仓促。 慕陵舟等一众弟子站在一旁,望着眼前两位仙尊各自执一柄上古名剑,刀锋相交,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帮。 不过想起这个,慕陵舟也觉得师尊确实过分,毓棠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没做错,还要受这等委屈,到底是华清仙尊所出,又怎会真弃置于不顾? 护子心切,当即动手再正常不过。 事实证明,即便濮怀瑾不再修无情道,落空明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数十招后便败下阵来。 但到底是念及师兄弟多年的情谊,濮怀瑾半分都不曾伤到他,只是将其剑势逼退,便收回剑锋。 落空明被渊尘的剑锋逼得倒退几步,一手握紧拳头,想要再用那股力量,却提不起来,猛然想起前几日为了将濮怀瑾从仙堑带回,已经使用过一次,需要恢复多时才能再使用下一次。 他侧过头,朝在场的其他弟子下令:“拦住他!” “你们拦不住我。” 濮怀瑾手握渊尘,居高临下,目光淡淡的扫过每个人,仿佛在告知他们,在此刻还敢轻举妄动的人,都是不自量力。 毕竟他当年怀有身孕,灵力所剩无几时,都能凭借一人之力从鬼君未沿手下杀出一条血路来,千百厉鬼,堆积两侧,血流成河,一直撑到裴沐之来。 一十三洲的弟子,竟真没一个拔剑上前阻拦的。 到底是敬重仰慕之情更多一些 濮怀瑾没半分犹豫的转身离开。 “师弟!” 对方没有停留。 “怀瑾!”落空明终于在他身后,激动的喊出声:“若今日你真要出这一十三洲的大门,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濮怀瑾依旧离开的决绝。 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落空明眼眶通红,抬手掩唇咳嗽几声,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 “师尊!” “玄玉仙尊!” 落空明只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耳畔响起弟子们的惊声呼喊。 他心里纳闷,不解。 为何会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 濮怀瑾赶到门口时,守门的两位弟子还在同白果纠缠,说什么都不肯放人。 看来白果平时也极少与人发生争吵,对方几句话,就激的他面红耳赤,但还是将毓棠护在身后,不肯退缩,梗着脖子的试图与他们说理。 原本缩在白果身后的毓棠,瞥见濮怀瑾赶到,马上送来抓住白果衣摆的小手,迈开腿朝着他跑去。 “父尊!” 濮怀瑾顺势牵起小黑球挥舞的小手,抬头对守门的弟子道:“放行吧。” 华清仙尊有令,他们自是不敢不从。 濮怀瑾牵着毓棠踏出一十三洲的大门,身后跟着的白果突然停住脚步,站在门内,出声道:“师尊,弟子便送到此处了。” 听到这话,濮怀瑾回过头,神情有些许不解。 他本以为白果会随他一同离开,因为白果却是违背的师兄的命令,私自带了毓棠来见他,如若留下,必然会受到惩罚。 白果的笑容依旧干净澄澈,强行掩盖悲伤,朝濮怀瑾挥挥手:“师尊,你快走吧,弟子留下,为师尊守好玉流殿,等师尊回来。” 濮怀瑾听罢,也不做强求,微微颔首:“保重。” 可当见到他真要走了,白果还是红了眼眶,出声喊道:“师尊,你真的要走吗!” 濮怀瑾脚步一顿,沉默良久,回头嘱咐道:“你且告知其他弟子,本尊不在,修习仍需勤勉刻苦,不得懈怠。” 说罢,拉起毓棠的手御剑离去。 云雾弥漫,光影穿梭。 只是不知下此再回来,会是什么时候。 - 濮怀瑾原本打算直接前往仙堑的,关键时刻被毓棠叫住,并告知让他去魔界,黛瞳和宁怜已经想到了办法。 将信将疑,濮怀瑾最终还是听毓棠的,先去了魔界。 阔别多年,沉珠宫一如往昔,富丽堂皇,雕栏玉砌,是他曾经熟悉的模样。 走进去后,两旁的魔修都恭恭敬敬的俯身,唤他一声“仙尊”,唤毓棠一声“小殿下”。 回到沉珠宫,算是回到毓棠的家,在自己的地盘上,毓棠也不再拘束,反拉着濮怀瑾的手,直接朝大殿去。 而在大殿内,黛瞳和宁怜已经恭候多时了。 当她们看到濮怀瑾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之前便有听闻,陨落的华清仙尊重新苏醒,出席了一十三洲的开灵大会,可当人真正出现在眼前,还是会觉着有些不真切。 “仙……君?” 黛瞳试探着开口,濮怀瑾微微颔首:“别来无恙。” 一旁的宁怜也是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仙尊,你真是,真是受苦了。” -- 第106页 虽然不知为何司天阁的宁怜会出现在此处,但濮怀瑾没有细问。 因为现在还远不到叙旧的时候。 三人也不废话,直入正题。 如今,魔神被镇压在洪流谷下的消息早已传遍六界,没了魔神坐镇,妖鬼两界更是虎视眈眈,为防止妖皇得知此讯,有所动作,箐岚已经带着人前往妖魔两界的边界之处了,随后黛瞳也要赶往魔鬼两界交界,守住魔界边土。 “那他呢?”濮怀瑾低声问道。 黛瞳知晓,主上的状况,这恐怕才是仙君此行来到魔界最关心的事。 “仙君放心,主上没那么容易死,他承袭了先夫人的神格,当危及生命时显现原身,便会陷入沉眠,只要回到过去,将主上的神格再次唤醒,主上便能重获新生。” “唤醒神格?”濮怀瑾蹙眉。 黛瞳点头:“是,仙君,主上并非获得神格后便立即承袭神力,而是需要后天的觉醒。” 她继续道:“若属下没有记错,主上神格觉醒,应该是在先魔尊帝镞身陨,至主上灭六魔君,一统魔界这段时期之内。” 濮怀瑾点头,他听明白了:“所以是需要本尊重新将他的神格唤醒?” “是,”黛瞳答:“仙君只需前往鬼界,进入阴阳法华镜,阴阳法华镜内包罗世间万物,及六界众生的回忆。” 说罢,黛瞳从怀里掏出一枚莹光剔透的鳞片,递到濮怀瑾手中:“届时仙君只需要拿着此物,便能进入主上的回忆。” 濮怀瑾借过那枚熟悉的鳞片,微愣道:“这枚鳞片……” “仙君身陨后,主上便一直留着,”黛瞳轻叹道:“他只身前往仙堑前,将此物交给属下,并再三嘱咐,一定要把它亲自交到仙君手中。” 逆鳞……么。 濮怀瑾握住鳞片,将手收回袖内,握住鳞片的手却是又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现在才写完感谢在2022-06-16 15:19:14~2022-06-17 01:1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856583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再上前一步,我就弄死你。” 鬼界自鬼君未沿死后, 一直不曾有可以重新一统鬼界的新君。 数十年前,前鬼君敕冥及其义子未沿统领鬼界时候的盛况,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鬼厉给自汇聚, 盘踞一地,鬼界的领土早已分崩离析,入眼皆是满目疮痍。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是沉睡之前了。 濮怀瑾淡淡扫过道路上随意散落,无人掩埋的白骨, 头上顶着一片血色天空。 阴阳法华镜中, 记六界中事, 芸芸众生,只要不超出六界之外, 都在这法华境中。 想起曾经听乐弦说过,他在鬼界养伤期间, 也碰巧见到了阴阳法华镜,并且看到了些他不曾知道的事,包括师兄, 包括无邪尔。 想到无邪尔,濮怀瑾目光微微一沉。 倘若要进到裴沐之的回忆里,就免不了要同无邪尔正面碰上。 说实话, 他还是有所迟疑的。 当日还在云水箐时,乐弦寻到他时, 所说的话犹在耳边。 “别天真了仙尊, 你真以为仅凭你在裴沐之心里的一席之地, 能胜过无邪尔在他心里的分量?” 这句话当时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 如今却不行了。 他不知道裴沐之对无邪尔究竟是何种情感, 虽然黛瞳说只是愧疚和感恩,但濮怀瑾仍不确定。 裴沐之过去所做的事还历历在目。 为了帮无邪尔报仇,不惜打碎魔鬼混入一十三洲,让他有身孕灵力尽失后,带回沉珠宫内,口口声声说是要折辱他,要把他踩进淤泥里。 那些从前他从不在意的话,今日回想起,心里竟也会感到难受。 阴阳妙华镜□□出的光茫映照在濮怀瑾脸上,他握着说中那片逆鳞,在出神。 自他醒来后,裴沐之所说的话,对他的好,会不会都是因为自己摧毁灵源救他一命,也只是愧疚? 又或许是无邪尔死了,裴沐之才会对自己这般执着,如若无邪尔活着呢? 濮怀瑾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顾忌那么多。 与师兄反目,放弃重修无情道,离开一十三洲…… 所做的这一切,他不想成为笑话。 嘴唇轻抿,握紧手中鳞片,再抬起头时,眼神坚定的进入阴阳妙华镜。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耳畔风声呼啸,吹的叶片沙沙作响。 濮怀瑾猛地睁开眼。 环顾四周,漆黑的岩石遍布四周,岩石下长着矮小的灌木丛,树木被夹在巨大的岩壁之间艰难生存,枝干已经长成了扭曲的模样。 他回过头,只见身后一段距离处,是一片广阔的湖泊,只不过里面盛的不是水,而是鲜血,湖面上黑气乱窜,腥臭味道一股接着一股的朝四周扩散,令人作呕。 若没猜错,这里便是魔界的血狱。 所有低级的魔物都是从这片血狱中诞生,初始时都是一团魔气,因还太弱小,不能离开血狱的滋养,便只能在这狭小的地方,相互撕咬,抢夺食物,弱者会被强者吞噬,变成他们的食物,所以只有不断变强,才能活到最后,走出这片血狱。 -- 第107页 这便是低级魔族残酷的生存法则。 腥臭味实在太浓烈,隔着一段距离也不能避免。 濮怀瑾只得关闭嗅觉。 “呕——” 身后却传来声响,像是被血腥味熏到忍不住反胃一般。 附近居然有人! 濮怀瑾迅速回身,只见在后面的灌木丛后,躲着个人,可惜藏的太失败,生生露出半个身子。 小家伙正捂着嘴,脸颊通红。 “毓棠?” 濮怀瑾眉头紧蹙,盯着灌木丛后。 眼见藏不住了,小家伙只得乖乖从灌木丛后爬出来,捂紧嘴,可一阵腥臭趁着他指缝松动,再次借机灌入他的鼻中,他身子前倾,又欲作呕。 好在这之前,濮怀瑾先一步帮他闭上了嗅觉。 终于闻不到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味儿了,毓棠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怯生生地看向濮怀瑾。 “父,父尊。” 濮怀瑾一脸严肃,问道:“我不是让宁怜将你送回极乐圣地了么?你怎么跟来的?” 小黑球眼眸明亮:“毓棠不想听师父念经,就偷偷跟来了。” 果然,这孩子实在不让人省心,这些年他不在,裴沐之便是这么教导孩子的? 之前师兄有句话说得对,毓棠这孩子,是被裴沐之惯坏了,连学都敢逃。 濮怀瑾毫不犹豫道:“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要!” 小黑球撇撇嘴,头摇的和个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毓棠要和父尊一起救爹爹!” “起来。”濮怀瑾冷声重复了一遍。 看他神情严肃,是认真了。 不得以,毓棠只能使出平日里对付裴沐之那套,来对付濮怀瑾。 往地上一坐,开始揉眼睛。 “呜呜呜,毓棠要父尊,父尊不要赶我走。” 边哭,还边从臂弯里小心翼翼地露出只眼睛,观察濮怀瑾的表情。 可濮怀瑾不是裴沐之,他不吃这一套。 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哭的可怜兮兮的毓棠,知道他是在装,故而没有半分动容。 “父尊……” 濮怀瑾低下头:“哭够了?” 毓棠抽泣两声,果然没再哭了,而是抬起头,露出一个仿佛小太阳般的笑容:“哭够了。” 濮怀瑾纳闷,这小孩子,情绪变的还真是快。 “哭够了就起来吧,我送你出去。” 毓棠乖巧的从地上爬起来,还拍拍屁股上的灰,只不过他眨巴眨巴眼睛,并不打算离开:“父尊,你现在不能送我出去。” 濮怀瑾挑眉:“为何?” 毓棠答:“这里是在爹爹的记忆里,如果现实中的爹爹不醒来,我们是出不去的。” 濮怀瑾又问:“谁告诉你的?” 毓棠扬起下巴,得意的说:“是我自己向黛瞳姑姑问来的!” 知道了如何进来,却忘了问如何出去。 这事居然还是毓棠给想到的,濮怀瑾颇为欣慰,虽然是被娇惯着长大,但这孩子确实很聪明,反正自己也不是护不住他,留下来也无妨。 柔和的目光代替严肃,他抬手摸了摸毓棠软软的头发:“先起来吧,但要答应父尊,下次不能这样了。” 听到“下次”二字,毓棠的眼睛刷的变亮,猛地从地上窜起,一口答应:“知道了父尊!” 见他这股机灵劲儿,濮怀瑾只觉得可爱,伸手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 正当此时,身旁的岩石后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声。 濮怀瑾目光一冷。 “谁!” 咳嗽声戛然而止,却又难以克制,几声轻咳溢出嘴边。 濮怀瑾不再多话,抬起手,一掌落下,岩石瞬间四分五裂,灰尘散尽,后面的场景映入眼帘。 是一个人,正低着头靠坐在另一块岩石下。 那人一身玄衣,衣袍上破了许多处口子,有些地方皮肉外露,还渗着鲜血,一头乌黑似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不过看得出,那人受伤不轻。 濮怀瑾将对方打量了一方,正欲再上前一步,却听那人冷声警告:“再上前一步,我就弄死你。” 声音中满是嗜杀之意。 但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方才那人警告的话,濮怀瑾充耳不闻,脚下步子加快,来到他身侧蹲下,抬手便要去撩开他披散的头发确认。 那人却如疯了般,挣扎着要动手,却被濮怀瑾制止住。 那人现在身受重伤,况且神格还未曾觉醒,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濮怀瑾另一只手迅速拂开对方的遮面的头发。 尽管染上了血污,依旧可以看出惊为天人的俊朗容颜,褐色的眼睛圆睁,怒气十足的瞪着他,浑身戒备,似一头急于脱困的野兽。 濮怀瑾微微愣了一秒,才喃喃道:“竟真的是你。” 刚开始看到岩石后坐着个人,毓棠还有些害怕,待看清他的容貌后,惊呼一声,跑了过来。 “爹爹!终于找到你了爹爹!” 毓棠说着就要扑进裴沐之的怀里,却被他阴鸷的怒斥一声:“滚!” 这一声,毓棠呆在原地,嘴巴微张,似是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这么凶。 濮怀瑾叹了口气,尽量柔声对毓棠道:“小黑球,先过去,父尊同他有话说。” -- 第108页 到底是在裴沐之的回忆里,这时候的他还不认识濮怀瑾,也没有小黑球,口下自然不会留情。 毓棠虽然委屈,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听话的走到一旁,蹲下身捡了根枝条在泥地上画圈圈去了。 待小黑球走后,濮怀瑾才回过头,低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儿?” 裴沐之的眼神冷的像是要杀人:“我不认识你,快滚!” 虽然言辞激烈,但还是让濮怀瑾听出了其中深深的恐惧。 既然害怕,那刚才一见到他们时为何不马上起身离开,而是要坐在原地等他过来? 濮怀瑾眉头蹙起:“你受伤了?” “你若敢妄动,受伤了我也照样能弄死你。”裴沐之咬牙道。 濮怀瑾无奈。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性子,直到后面坐上魔界尊主之位也是如此。 放狠话,口是心非。 这套还真是让他打小就玩儿明白了。 濮怀瑾将他的衣袍下摆拉起些,双脚的脚踝果然已经鲜血淋漓,甚至露出白骨,难怪不跑,竟是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药瓶,用嘴将塞子拔去,就要往伤口处洒药粉。 “这是什么东西,你要做什么!”裴沐之声音凌厉。 濮怀瑾停下手,抬头用那双清透的眼眸看着他。 裴沐之也望着他,突然不出声了。 见状,濮怀瑾低下头,继续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 裴沐之确认他没有敌意后,又看着他上了半晌药,才用沙哑的声音道:“伤口会自己愈合,没必要多此一举。” 他说的不错,之前还鲜血直流的伤口,血不一会儿就止住,现下,皮肉已经开始逐渐愈合。 他本就是魔,化成人形后,皮肉伤皆会自己愈合,只不过承袭神格之后,伤口愈合的更快一些。 濮怀瑾轻声答道:“上药不会留疤。” 同样的话,裴沐之也同他说过。 那时他以一人之力,对抗鬼君未沿及千百鬼众,落下了一身伤,虽然他是仙,伤口也会自己愈合,只是因体质特殊,比其他人愈合的慢一些,当时裴沐之为他上药时,也是这么说的。 上好药,濮怀瑾将塞子重新放回,正要起身,却发现有人来了。 “你要对阿裴做什么!” 来者手中抱着一个竹筒,里边盛满清水,正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濮怀瑾抬起头,看清对方长相后,目光一亮。 没想到这么快就正面碰上了。 作者有话说: 只是回忆里刚见到,还不太熟,阿裴就有一丢丢凶,之后不会虐的啦,有无邪尔在也不会感谢在2022-06-17 01:13:05~2022-06-18 01:4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zombi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重新认识 那张与师兄落空明别无二致的脸, 温和无邪,可那双眼眸中充满敌意,透露着师兄不会有的恶毒杀意。 无邪尔就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濮怀瑾, 濮怀瑾亦毫不躲闪的直视他。 在一旁的毓棠看到这一幕, 抬腿跑过来,待看请对方容貌时,惊的瞪大了眼睛,附在濮怀瑾耳边小小声问道:“父尊,这个哥哥看起来怎么和落叔叔那么像啊?” 濮怀瑾听罢, 侧头看向毓棠, 轻轻摇摇头。 毓棠会意, 知道父尊此时不方便细说,也乖乖的没有再问。 面对无比戒备的无邪尔, 濮怀瑾正要开口,却被裴沐之抢先一步。 “不必如此慌张, 他们并无恶意。” 话虽已经解释,无邪尔仍旧十分警惕,目光死死盯着濮怀瑾。 裴沐之轻叹口气道:“倘若他真有恶意, 方才你去打水,我动弹不得时,他便能取我性命。” 无邪尔的眼神很不和善:“阿裴, 会出现在血狱附近的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从始至终, 濮怀瑾一声不答, 只是冷冷回望着对方, 淡漠的听着他咄咄逼人的接连质问。 不知为何, 裴沐之抬头, 看着濮怀瑾轮廓清晰,脱俗出尘的侧颜,竟微微出神。 脚踝上的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裴沐之扶着身后的岩壁起身,无邪尔见状欲上前搀扶,却被他抽回手躲开,自己站起。 无邪尔看看后面那片血狱,眉头一皱,见裴沐之无碍,也不欲再管旁人的事,开口道:“阿裴,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裴沐之点点头,刚迈出一步,却突然顿住脚,回头对濮怀瑾道:“待会儿血狱将会被荡平,若不想被波及,你们也尽早离开。” 看着自己要找的人就近在眼前,这番话却是在告别,似要就此分道扬镳。 望着他身旁的无邪尔,濮怀瑾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爹爹等一下!” 早知道依父尊的性子,要他低头绝对不可能。 毓棠拍拍胸脯,这时候不就是体现自己重要性的时候了吗。 他跑上前,拦住裴沐之的去路,眨巴眨巴眼睛,诚恳道:“这里黑漆漆的,毓棠和父尊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识路,也很害怕的,爹爹就带上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 毓棠话音刚落,就被无邪尔无情拒绝。 -- 第109页 他都顾不上毓棠张口闭口的唤裴沐之爹爹,就说对方提出的请求,带两人身份不明的人上路,他绝不可能同意。 但转过头看去,裴沐之却低头看着身前的小家伙,略有迟疑。 无邪尔心里一沉。 随后便听到裴沐之的声音:“那便一起吧。” “阿裴!”无邪尔妄图阻止。 裴沐之摇摇头,解释道:“若带他们出去,离开血狱后,就各行各路。若把他们留在这儿,待会儿仑息等人来了,他们不敌,把我们的行踪供出去,那危险岂不再添一分?” 他此言有理,无邪尔犹豫了。 但这个理由,一旁听着的濮怀瑾却不能接受。 且不说他敌不敌得过仑息等人,不必如此轻易下定论,就说愿意带他们同行的话,说的仿佛施舍一般,确实令人内心不适。 最终,无邪尔点点头。 裴沐之望向濮怀瑾,声音都不禁放缓了:“可愿同我一起走?” 比起方才他和无邪尔说话时,理智的分析利弊,此时他的语气里竟带了些尊重和征求他同意的意思。 毓棠亦回过头,期待的等着濮怀瑾的回答。 “嗯。” 应下后,濮怀瑾告诉自己,这里只是在阴阳法华镜中,裴沐之的记忆里,在现实中,无邪尔最后一缕残魄都已经被他封印,无端纠结于过去倒也不必。 几人一同离开。 行出有很远一段距离,血狱方向的天空上却猛然冒出耀眼的红光,几乎照亮半片天空,血腥之气暴涨蔓延,距离如此之远都隐约可以嗅见。 濮怀瑾边走边回头望去,眉头一皱。 之前黛瞳曾与他说过,先魔尊帝镞死后,六魔君叛乱,由魔君仑息提议,共同诛杀魔尊之子裴沐之,以绝后患。 方才又是在血狱的附近遇见的裴沐之和无邪尔。 也是黛瞳,在说起裴沐之和无邪尔的过往时,她提及,要不是无邪尔将他从血狱里救出,他恐怕早已被血狱中的众魔分食殆尽。 濮怀瑾在脑海中整理着事件顺序。 所以现在他和毓棠所处的记忆段,应该是六魔君叛乱,无邪尔正好将裴沐之救起,开始四处躲避追杀的时候。 直到裴沐之后来灭六魔君,平叛乱,一统魔界。 他神格的觉醒,应该就在这段时期之间,但具体到什么时候,还需后面再看。 几人行了好久,好不容易不再见那片血气遍布的天空,方才敢放慢脚步,找个地方稍作休整。 在休息时,裴沐之起身去附近寻了些浆果,回来时,拿出两个,递给无邪尔。 无邪尔抬起头,眉眼弯弯,笑容澄澈,开口道:“谢谢阿裴。” 裴沐之随便应了声,心思却全然不在无邪尔身上。 他转过身,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濮怀瑾和毓棠,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果子,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濮怀瑾见他过来,抬起头。 裴沐之愣了几秒。 实在是他自小到大,都不曾见过这般干净出尘的人。 从他出生,就被身为魔尊的父亲当作承袭尊位,壮大魔族的工具,而母亲也因为体内强大的灵力,被父亲选做诞下魔胎孕体,所以母亲生下他后,少有温情,多是冷淡。 再加之父亲身旁美妾成群,其中犹数魔妃夙颜,仗着宠爱,骄横跋扈,时不时就来为难他们母子,尤其是他,被夙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在他父亲身旁吹耳旁风,将他丢到血狱中,名为历练,实则折磨。 日复一日,在腥臭的血海里,与一群低级魔物抢夺食物,夙颜还多次下绊子,“好好关照”他一番,让他好几次差点死在那群魔物的血盆大口之下。 甚至在得知父亲陨落时,他还在血狱中,同其他魔物相互厮杀,随后六魔君叛乱,他叫了多年叔叔的魔君仑息,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将他诛杀。 他眼前所见,皆是黑暗,污秽,和肮脏。 就连救他出血狱的无邪尔,表面是如此温和,笑容天真如孩童,内里的暴|虐嗜杀却无法掩饰。 而在濮怀瑾抬手撩开拦住他视线的头发,那张漂亮脱俗的脸映入眼帘时,他心中就所有震动。 皎如云间月,皑如苍顶雪。 圣洁,出尘。 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该自惭形秽。 裴沐之望着濮怀瑾出神,好在毓棠拽住他的衣摆摇了摇,他这才回过神来。 忙将手中的浆果拿出,先递了个给毓棠,自己留了一个,其他一股脑全部放到濮怀瑾手中。 濮怀瑾有些拿不下,却还是朝他道:“多谢。” “不必,”裴沐之随后问道:“我叫裴沐之,你可以和无邪尔一样,叫我阿裴,那你呢,叫什么?” 听着他自顾自的来了段自我介绍,濮怀瑾也很配合的开口:“唤我怀瑾便好。” “怀瑾,”裴沐之重复了一遍,又问:“是‘怀瑾握瑜’的那个怀瑾么?” 濮怀瑾颔首。 此时毓棠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欢腾的也要加入其中。 “还有我还有我!爹爹,我叫毓棠,还有个小名叫小黑球,但是爹爹你经常叫我小混球。” 毓棠叽叽喳喳的出声,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不少。 裴沐之皱着眉,仔细回想了自己近百年来,也算是洁身自好,从不曾动过情念,更别说与旁人有肌肤之亲,整日里忙着和血狱里的魔物厮杀,哪里有时间造儿子? -- 第110页 于是他斩钉截铁的否认:“我不是你爹爹,你认错人了。” 濮怀瑾在一旁,看着同样生着一双褐色眼瞳的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只是淡淡答了声:“或许吧。” 毓棠很苦恼,心里不禁纳闷,他们一家三口想要团聚怎么就那么难呢。 先是之前他嚷着喊父尊,父尊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父尊。” 后来又轮到爹爹:“我不是你爹爹,你认错人了。” 转来转去,就只有他在不停“认错人”呗。 说到这儿,裴沐之突然转过头,满脸迷惑,对濮怀瑾道:“难道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帮这个小团子找爹爹的?” 濮怀瑾答:“算是。” “原来如此,”裴沐之又道:“可是方才我听他叫你父尊?” 不等濮怀瑾开口,毓棠已经一把抱住濮怀瑾的胳膊,撒娇道:“就是父尊,就是父尊。” 裴沐之不理解了,看着毓棠道:“又是父尊,又是爹爹的,那生你的是谁?” 毓棠毫不犹豫:“生我的当然是父尊啦!” …… 这件事居然又被提起。 濮怀瑾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垂下眼眸。 裴沐之也有些惊讶,再次将眼前人打量一番,的确是男子。 随后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系着腰封的窄腰上。 这么细的腰,难道真能生出孩子? 濮怀瑾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轻轻咳嗽两声作为提醒。 裴沐之也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失态,居然盯着一个男人的小腹浮想联翩,简直不要太混账,想着便脸庞滚烫,赶忙移开目光。 他年少时有这么纯情的时候,是濮怀瑾未曾想到的。 想起后来的裴沐之,自己从来只有被他挑逗的份,遇到这样的情况,现在的裴沐之会脸红不敢和他对视,若换到之后的裴沐之身上,恐怕早戏谑他又不是没有生过,还躲个什么劲儿了。 不远处,用余光看到三人有说有笑,无邪尔脸上闪过一抹阴鸷,将手中的浆果啃了一口,汁水在口中极为酸涩,他皱着眉咽下去,接着将手中只咬了一口的果子随意丢弃在草丛里。 本来之前说好的是,走出血狱就分道扬镳,但中间出了些差池,导致这件事没人再提起。 六魔君派人围剿的步伐是一次都不曾停过。 刚开始碰上的几伙人,还能轻易对付,但到底是在魔界,他们的地盘上,后来追击他们的人不断增多,从几日遇上一波,变成一日遇上几十波,再到今日,六魔君派出全部兵力,亲自围剿,势必要将裴沐之诛杀。 此时,三人被团团围住。 无邪尔在被对方包围前,想尽办法先逃了出去,说是去搬救兵,却迟迟不见归来。 裴沐之已经浑身是伤,后背、手臂、胸口、腿上,全是挫伤、刀伤,旧伤之上再添新伤,伤痕交错,却仍旧毫不犹豫的挡在另外两人面前。 他一脸无所畏惧,直面仑息等人,语气铿锵:“你们要的是我的命,与他二人无关。” 此情此景,倒是让濮怀瑾一怔。 从前身为仙界的华清仙尊,肩负着守护仙界的职责,向来只有他挡在别人前面。 被人护在身后。 这种感觉属实有些奇妙。 而且将他护在身后的人,还是神格未觉醒的裴沐之,以现在的他,根本不是仑息等人的对手,明知挺身而出自己会死,却还是毫不胆怯的站了出来。 为首的仑息冷哼一声,道:“只要本君取你性命,他们不掺和进来,本君便不动他们。” “好,说话算话。” 随后,裴沐之回过身,略显歉意的对濮怀瑾道:“没想到会把你们牵连进来。” 濮怀瑾轻轻摇头,心里却是在想,现在的裴沐之还真是……有些单纯。 仑息的话他居然也会信。 当年仙门大会上,自己那句“魔乃秽类,本性恶浊”,说的正是仑息这样的魔,谎话连篇,出尔反尔。 一路行来,濮怀瑾收敛仙气,隐藏修为和实力,更不轻易召来渊尘,否则仙界中人的身份暴露,恐怕有些事更不好解释。 但现在情况紧急。 他不能让裴沐之死在仑息手里,况且还要保护毓棠。 正当濮怀瑾准备好,只要仑息一动手,便召来渊尘全力应战时,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魔修中却被强行劈开一条出口。 濮怀瑾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身材魁梧,挥舞着长剑一路杀过来。 “殿下,老夫救驾来迟!” 第56章 “别乱摸!” 濮怀瑾提起的灵力一滞, 消散在指尖。 来人是先魔尊帝镞手下的第一猛将掖奕,曾陪着帝镞征战四方,在攻陷西海骊龙一族时更是功不可没, 冲锋在前, 勇冠三军,深得魔尊器重。 此时他已经杀红了双眼,一头须发被四散的黑气笼罩,长剑上沾满鲜血,顺着剑锋一串串低落在地上。 一同前来围剿的魔君须栎见来人后, 神色一凛:“掖奕?你竟还活着?” 掖奕抬手, 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 狠狠瞪着对方:“不杀你等忘恩负义之徒,老夫怎能死!” 一旁的仑息和岑鹄对视一眼, 亦是不解。 先魔尊帝镞与龙神弥萝同归于尽那日,他们也在场, 分明看见掖奕上前企图劝阻,却被早已失去控制的弥萝卷入海旋之中,不该还活着。 -- 第111页 可现在, 掖奕不仅还活着,挥舞手中长剑,杀气汹汹, 连半点受伤的影子都没有。 须栎震惊之余,心里盘算。 魔将掖奕对先魔尊一向是忠心耿耿, 且修为战力皆不容小觑, 此番他是铁了心要救魔尊之子, 若自己和他正面消耗, 非明智之举。 须栎用余光瞥了眼其余五人, 如今魔尊陨落,他们六人一同叛乱,可到时候尊主的位置只有一个,现在是友,等争夺尊位时便是敌人,自己需留存实力,届时才有能力角逐至高无上的位置。 想到这,须栎便闭嘴不在说话,这出头鸟,还是让其他人去做的好,反正最想要裴沐之性命的人,又不是他。 掖奕上前,一把将裴沐之搀扶住,看向他的两眼闪烁着泪光。 “殿下,让你受苦了。” 裴沐之摇头:“我没事。” 说罢,回过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掖奕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看到濮怀瑾时,神情猛然一紧,嘴唇微启,欲说什么,却被仑息先一步打断。 面对掖奕,仑息满脸讨好之色:“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魔尊已经陨落,身为魔界第一将,将军何不另谋新主?” 掖奕握住裴沐之的手臂,冷笑一声:“老夫之主唯魔尊一人,魔尊陨落,还有殿下,绝非会是你等龌龊腌臜之辈!” 言语有力,字句铿锵,痛骂对方。 把几个魔君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岑鹄本就是他们之中最经不住激的,听闻掖奕一席话暴跳如雷,随即抽出腰间弯刀,直指掖奕。 “好你个老东西,想死?老子成全你!” 说罢一声令下,手下的魔修拿着武器冲上前去。 情况紧急,掖奕此番前来也定不可能毫无准备,也是带了部下前来,虽然比之六魔君手下的人,还是太少,但从他们手中救殿下脱困,足矣。 见迎面涌上来的魔修,濮怀瑾只是弯下腰,将毓棠抱起,轻声对他道:“抱紧了。” 毓棠乖巧的点点头,双手逐渐了父尊的衣襟。 掖奕毫无惧色,握剑迎敌,一剑挥落,没一个魔修能扛得住他的剑压,不一会儿就倒地一片。 “他奶奶的。” 岑鹄怒骂一声,提起弯刀就要跳上前,亲自和掖奕较量一番。 却突然发现,除了他之外,其余五个竟每一个人动了的。 岑鹄转过头,对其他几人怒声道:“你们怎么还不上!难道想躲在老子背后做缩头乌龟?” 五人各有谋划,面上同一阵营,实则相互防备,自然不会出手。 而岑鹄是他们六个当中最冲动的,有勇无谋,不利用他利用谁。 须栎笑着道:“哪里,这还不是岑鹄魔君你的手下太过骁勇,本君想帮忙都帮不上啊!” 岑鹄嗤声:“少他妈废话!你个老狐狸,要上就快上,别磨磨蹭蹭的。” 须栎面上笑着,却依旧无动于衷。 其他五个魔君的手下都没得到自家君上的命令,皆不敢妄动,只能站在一片,看着掖奕带着裴沐之杀出一条血路。 眼看裴沐之真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仑息这才坐不住了,立马下令:“动手,诛杀裴沐之!” 他手下蜂拥而上,可为时已晚,掖奕已经开出一条路突破包围。 情急之下,仑息随身抽出一个尖镖,迅速抬手往他们逃离的方向掷去。 现场厮杀声不绝于耳,混乱无比,没人注意到那枚不起眼的尖镖。 那一抹寒光却正巧被四处张望的毓棠捕捉到,他猛地拽住濮怀瑾的衣领,大声道:“父尊小心!” 濮怀瑾神色一凛,倏然回头。 那枚尖镖是朝着裴沐之来的。 他本能出手,挡落尖镖,却不想这小小一枚镖还暗藏玄机,在感知被阻挡的瞬间,化为六枚更小的尖镖。 濮怀瑾不得不使用灵力,挡下其中五枚,还有一枚擦着他的指尖过去,在他食指尖上割出一个伤口。 毓棠表情慌张:“父尊,你的手流血了!” 话音刚落,裴沐之脚步一顿,应声回头。 濮怀瑾却将受伤的手往身后一转,低声道:“无碍。” 突破层层包围,外边,无邪尔已经领了一队人在外面接应,等看到裴沐之后,才松了口气,命令其余人留下断后,拖住六魔君,然后跟着掖奕等人一同逃离此处。 几人一路奔逃,最后掖奕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处,掖奕警惕的环顾四周,确定安全,抬起手,将掌纹印在山洞墙壁的石盘之上,霎时,眼前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前出现一个传送口,几人穿过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一名妇人迎上,来到掖奕跟前面露担忧:“夫君可有受伤?” 掖奕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鲜血,解释道:“夫人无需担心,这并非我的血。” 见状,那妇人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裴沐之,有礼道:“见过殿下。” 裴沐之点点头。 此时,后面又走出个女子,熟悉的红衣黑裙,熟悉的容貌,却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掖奕忙介绍道:“殿下,这是老夫的独女,黛瞳。” 黛瞳有些拘谨的朝他行礼:“黛瞳见过殿下。” 见此,毓棠倾身扒在濮怀瑾耳畔轻声道:“父尊,是黛瞳姑姑欸。” -- 第112页 “嗯。” 拼死将裴沐之从六魔君围剿中救出的魔将掖奕,正是黛瞳的父亲,这件事濮怀瑾知晓。 这里是掖奕一家的栖身之所,算是安全,只要不出去,六魔君寻不到此处。 几人坐下,开始聊接下来的对策。 不过在这之前,裴沐之先对掖奕赞扬道:“将军的剑法,果然了得,六界能单凭剑术与你匹敌之人,恐怕屈指可数。” 掖奕却摇着头,笑道:“殿下过誉了,若真要论剑术,仙界的华清仙尊,那才叫真正的一流,六界无人能及。” 说这句话时,掖奕的眼神却时不时的往濮怀瑾这边飘过来。 濮怀瑾神色淡淡,只顾饮茶。 掖奕突然开口:“这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熟,老夫与你可是见过?” 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这句话,汇聚到濮怀瑾身上。 濮怀瑾抬头看向他,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不曾。” “哦?”掖奕挑眉,转而低头,看向他身边的毓棠,那双褐色的眼瞳,简直和殿下如出一辙,能有这般漂亮又蛊惑人心的褐瞳,唯有骊龙一族,他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那大概是老夫记错了。” 自魔尊忙着专心攻打西海后,数百年来,与仙界的大规模正面冲突便不再有了,虽然边界处依旧摩擦不断,但都不值得魔界出兵。 而距上一次仙魔大战,百年之前,还是由那时的一十三洲圣尊太上忘情亲自迎战,当时他的左右两侧站着两个人,一个温润柔和,一个清冷孤傲,虽都还是少年,但容貌生的好,总是让人记忆深刻些。 当时站在太上忘情身边的两人,此时却出现在裴沐之身边,实在让掖奕有些恍惚。 不过听到掖奕的话,无邪尔却来了劲儿。 他从第一眼见到濮怀瑾时,便觉得此人绝不简单,如今掖奕也刚好有次困惑,何不顺水推舟? 想着,无邪尔便开口道:“掖奕将军要不再好好想想,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位公子?” 濮怀瑾目光冰冷。 无邪尔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他的机会。 拳头也无意识的攥紧,食指指腹上未愈合的伤口在他的用力下,鲜血顺着低落下来。 此景被裴沐之看到,他皱起眉,一把握住濮怀瑾的手,将他攥紧的手指分开,沉声道:“怎么还在流血?” 随即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濮怀瑾还在渗血的食指含入口中。 濮怀瑾身子猛地一僵,想要抽回手,却被裴沐之握得更紧,根本抽不回来,只能任由他将指尖上的血吮掉后,又如小兽般伸出舌头,轻轻为他舔舐伤口。 其他人都看傻了眼,侧头也不是,盯着看也不是。 许久,裴沐之才松开手,濮怀瑾立马将手指抽出,皱眉,不悦道:“不嫌脏?” 裴沐之歪过头,一脸迷惑的看着他:“怎么会?昔日我在血狱里,被其他魔物撕咬受伤后,也是自己舔舐伤口,舔过以后便不会再流血了。” 濮怀瑾低头看着食指上的伤口,竟真没再出血了。 其余人听到后,才在心里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而之前无邪尔问的话,被这一打断,所有人都忘的一干二净。 夜已深,几人打算先行休息,到底接下来该怎么办,明日起来再从长计议。 自从进入阴阳法华镜后,整日整日在路途上奔波,好不容易可以停下歇息,而穿过此山洞的后面,恰巧有一汪清澈的潭水,位置隐蔽,潭水不深。 待夜深人静,将毓棠哄着睡了,濮怀瑾便独自一人来此沐浴。 他靠在石头边缘,眼眸轻阖,月光洒在池子里,波光荡漾,潭水寒凉,包裹着身躯,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四周一片漆黑安静。 突然,娇笑打闹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应该是从结界之外。 娇笑过后,便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像是衣料在摩擦,紧接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蔓延开来。 濮怀瑾猛地睁开眼。 第一反应便是关闭嗅觉。 实在不巧,碰上了魅魔寻偶求欢的高峰季节,更不巧的是,他们选择的地点还恰巧在他附近。 而魅魔在寻偶前,都会散发出一股特有的香气吸引对方,而这种香气有使人亢奋的催|情功效。 听着他们还在继续,干柴烈火,看来是要更进一步的深入了解,濮怀瑾无心再沐浴,缓缓从潭水中起身,移步上岸。 刚披上白袍,系好腰带,却猛地被一只手捂住口鼻,按在背后的岩石上。 濮怀瑾一惊,想要挣脱,对方低声道:“闭嘴,别吸气。” 竟是裴沐之?他不是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为了防止挣扎时发出过多声响,惊到结界外正在颠鸾倒凤的魅魔,让他们发现结界的存在,濮怀瑾没再动。 于是两人便隔着结界,欣赏了一整场活春宫,一粗一细两个声线交互进行,听在耳边是清清楚楚。 濮怀瑾不为所动,全只当作是动物在自然□□,但捂住他口鼻的手心却逐渐开始发热,变得滚烫。 他抬头望向裴沐之,只见他耳根通红,呼吸也开始急促。 见状,濮怀瑾反映过来,在心里暗叫不好。 自己倒是无事,但裴沐之好像吸进了魅魔的香气。 -- 第113页 完事后,两人魅魔收拾收拾,心满意足的离开,直到完全没了声响,裴沐之才松开手。 濮怀瑾松了口气,正想转身问旁边人如何时,却被裴沐之从正面一把按在岩石上,动弹不得。 还没等他反映过来,裴沐之的手已经开始解他的腰带,低头在他的脖颈和肩膀处啃咬起来,濮怀瑾清晰的感受到贴过来的身子,滚烫又炙热。 “你做什么,清醒一点!” 濮怀瑾想要去推他,却怎么都推不开,裴沐之仿佛一只八爪鱼,黏在他身上弄不下来。 裴沐之热的难受,全身都在发烫,正巧贴上濮怀瑾刚用寒潭水沐浴后冰冷的肌肤,顿时舒了口气,哑声道:“你好凉快,贴着你好舒服啊。” 说着,手便不安分起来。 “别乱摸!”濮怀瑾冷声道,顺便将裴沐之抚上他腰肢的手拍开。 此举让裴沐之不乐意了,他从濮怀瑾的肩窝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道:“方才无邪尔和掖奕为难你,我可是帮你解围了,如今我只是要点小小的回报都不行么。” 濮怀瑾一怔。 原来裴沐之方才无缘无故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背后竟还有这个原因? 趁着濮怀瑾分神,裴沐之的手再次顺利的滑至他的腰际,毫无章法的又是揉又是捏,还低头在濮怀瑾修长的脖颈侧啃了一口。 “嘶——” 濮怀瑾吃痛,微微皱眉。 心里暗道,裴沐之果然还是裴沐之,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下手依旧没轻没重。 现在他中了魅香,正是气血翻涌,濮怀瑾却不想幕天席地的与他野|合,便企图聊些正事唤回他的理智。 他强行将裴沐之推开些,低声道:“我问你,如果那时掖奕没及时赶到,你真要去送死么?” “送死?”裴沐之勾唇,嗤笑道:“死当然要送,但绝不可能是我一个人死,届时我震碎魔核自爆,便是要死,我也要拉上仑息他们陪葬。” 濮怀瑾眼眸一沉。 果不其然,没想到自己还真被他的举止所欺骗,真以为年少时的他单纯,没想到全是装的。 一个在血狱里,同其他魔物厮杀才得以活下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简单。 见他又心不在焉,裴沐之不高兴了,俯身在濮怀瑾的耳垂上轻咬了下,沉声道:“要送命的死,现在是轮不到我们了,不过我们也可以试试别的死法。” 濮怀瑾的眼睫微微一颤。 裴沐之接着道:“比如说,现在,我们可以一同试试什么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9 02:26:34~2022-06-20 02: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856583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我醋我自己 裴沐之的吻顺着他的耳垂, 一路向下,到脖颈,再到肩窝, 方才拉扯间松散的领口下, 露出大片的肌肤,于是那串吻愈发畅通无阻,来到他的胸前。 濮怀瑾不自觉将手背放到嘴边,咬住手背上的皮肉,用疼痛保持清醒。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荒唐, 在夜深人静, 别人家的后院…… 他将胸前的人推开一些, 冰冷的语调终于带上起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身前人抬头看他,褐色的眼眸漂亮又迷离, 热气喷洒在濮怀瑾的脸上,感觉痒痒的。 “当然知道, ”裴沐之眨眨眼,笑的恣意:“我在肖想你,从血狱第一次见到你时, 就无时无刻不在肖想你。” 没想到裴沐之会如此坦率,承认的那么直接。 濮怀瑾愣了。 本来想的是在阴阳法华镜中,无需和裴沐之产生太多纠葛, 只要把神格唤醒,就马上离开。 自己没想招惹他, 不曾想他居然从一开始就藏了这样的心思。 裴沐之嗅着那若隐若现的冷香, 低声道:“不然你以为带你出血狱, 真是因为我好心?我裴沐之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说着话, 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探进他的衣摆,抚上皮肤质地如玉石般的腿。 濮怀瑾却不愿与之沉沦,换个思路提醒道:“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我就喜欢男人,”裴沐之用鼻尖在他的脸颊处摩挲:“那小家伙不是说他是你生的,男人,怎么生的,嗯?也说来让我长长见识?” 说罢,修长的手指已经从那里探了进去。 濮怀瑾被他抵在石壁之上动弹不得,又因着对方的举动羞的无地自容。 自魅魔走后,四周原本已是一片寂静,奇奇怪怪的声音现在又响起来了。 濮怀瑾只觉得全身发软,倚靠在裴沐之身上才勉强站稳,双手手指狠狠掐在他的肩上,努力用还算平稳的声音斥道:“你真是……真是胆大妄为。” 看他分明连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故作镇定的训斥人,裴沐之就愈发兴奋,恶劣的在他耳畔道:“我是胆大妄为,可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是已经湿了么?” 濮怀瑾不看他,垂下眼帘掩盖目光中的情绪,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半点奇怪的声音溢出。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几根作乱的手指才缓缓退出。 终于结束了。 正当濮怀瑾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发现更炙热的东西抵上来。 -- 第114页 裴沐之还不肯放过他。 “我们继续?” 濮怀瑾蹙眉,猛地抬眸看他,虽然方才极力忍耐,但殷红的眼尾已经有些许湿润。 他在心里暗道,有完没完,不能再纵容他继续下去了。 恰逢此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父尊,父尊你在哪儿?” 软软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处,正挪着缓慢的步子东张西望的往这边寻过来。 濮怀瑾身子一颤,原本还稍许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身前的人一把推开。 裴沐之也没想到方才还任他摆弄的人,突然使出这么大的劲儿,一个没站稳,摔进身后的潭水之中。 濮怀瑾赶忙整理凌乱的衣衫,将领口合起,把腰带系上,顺便将微湿的长发拢在身后,神情恢复镇定。 “小黑球?” 听到熟悉的叫唤声,毓棠顿住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漆黑一片中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随即迈开腿跑过来:“父尊!” 濮怀瑾弯下腰,任毓棠扑进怀中,摸着他的头道:“怎么这么晚还跑出来?” 毓棠依偎在他怀里,委屈道:“刚刚醒了,看着旁边好黑,父尊不在,毓棠睡不着。” 濮怀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走吧,父尊带你一同回去休息。” “嗯嗯!” 毓棠乖巧的点点头,却发现旁边的水池子里有动静,忙转过头去。 “欸,爹爹也在!” 看到在水中,脸色很不好看的裴沐之,毓棠很是欢喜:“好耶!原来父尊是出来找爹爹的!” 说罢,在水边蹲下,朝着水中的裴沐之伸出手:“爹爹,毓棠拉你上来,我们一起回去休息!” “咳咳,”濮怀瑾轻咳了两声,开口道:“他在这儿沐浴,还需一会儿,别等了,先回去休息吧。” 濮怀瑾抬手碰了碰毓棠的后背,毓棠听话的站起身,扬起一个单纯的笑容:“知道啦!” 说着便蹦蹦跳跳的从来的地方往回走。 见小黑球走出去一段距离,濮怀瑾的指尖在泛起点点微光,捏下一个定身诀安置在裴沐之身上,让他站在水中,动弹不得。 濮怀瑾淡淡出声:“定身诀一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你就在这儿好好降降火吧。” 说完后,便头也不回,随着毓棠身后离开。 裴沐之只觉得浑身发烫,似置身于火炉之中,即便被寒冷刺骨的潭水环绕,也不能缓解分毫,下面胀的发疼,再想起方才将濮怀瑾抵在岩石上为所欲为时的场景,感觉现下越发难熬。 不过魅魔的魅香虽历害,却是作求偶用的,只能持续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燥热终于褪去,裴沐之全身被汗水浸透,睁开眼眸。 正好一个时辰,定身诀失效,手脚能动弹了。 裴沐之舒了口气,走上岸边,仰面躺在地上。 筋疲力尽,竟如渡了一场劫似的。 裴沐之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只觉得大脑混乱,心情复杂。 该死。 自己怎么就大半夜睡不着,非要跑出来,还偏偏碰上该死的魅魔在求欢,中了魅香。 更可恶的是。 他还没控制住,被可恶的魅香诱着,把一路上的那些暗藏在心底的心思,一股脑全跟濮怀瑾说了。 裴沐之痛苦的用手臂遮住眼睛。 真该死啊,本想徐徐图之,现在倒好,良好形象毁的彻底,见色起意的真面目暴露无余。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 非得说见色起意吗? 无邪尔也长的好看,还比他先出现在自己身边,为何对他就丝毫没有这种感觉,而且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可一见到濮怀瑾就会情不自禁的乱想。 越想越烦,裴沐之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随后自暴自弃道:“不管了,毁灭吧!” - 仙界,一十三洲。 自那日,华清仙尊执渊尘,扫清阻碍,转身离开了一十三洲后,玄玉仙尊便当着众弟子的面呕了鲜血。 虽命令所有弟子,不得将华清仙尊离开仙界的事情传出去,他自己却呆在四相殿中,一日都不曾出来。 四相殿内,落空明在床榻上打坐,眉头紧紧皱起。 不论他怎么静坐,如何努力的想要将杂念去除,还是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和他对话。 “濮怀瑾他自甘堕落,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 落空明闭目,厉声道:“孽障,休要再乱我心智!” 那声音放肆的笑起来,笑过后,才慢慢道:“若你不曾生过恶念,我又从何而来?你借用我的力量,让我回归本体,现在我就是你,我是你的一部分。” 落空明眉头紧锁:“我与你不同,我绝不会伤害师弟,你也休想。” 那声音道:“可你师弟正与那魔物厮混在一处,早已不是当初目下无尘的华清仙尊,我不过给你指条明路罢了。” 对着落空明继续:“濮怀瑾做不到的,你去做,濮怀瑾成不了神,那就你去成,等六界皆匍匐在你脚下时,你再让濮怀瑾好好看看,他当初的选择有多可笑!” “闭嘴!” 落空明怒不可遏。 -- 第115页 四相殿门外,白果和慕陵舟面面相看。 他们听不到落空明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所以在他们看来,就是落空明在那里自言自语。 白果担忧询问道:“玄玉仙尊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 慕陵舟摇头:“也不能说持续,就,时好时坏吧。” 白果又问:“那是否找司天阁的人来看过?” 慕陵舟叹了口气:“不敢,师尊虽这样,但意识很清醒,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病,你说这样,怎么请人家来看?” 白果亦迷惑,既然意识清醒,为何行为如此古怪。 慕陵舟拍拍白果的肩膀:“依我看啊,这是心病。” 照他猜测,大概是之前两位仙尊闹了场不愉快,华清仙尊还头也不回的走了,让师尊一时无法接受,或许再等些日子,想开了就没事了? - 魔界。 一夜过去,再睁眼已是第二天。 过去的一夜里,除了毓棠睡得不错,其他人都难以入眠,各有心事,各有考量。 所以在众人齐聚时,无邪尔提出了一个对策。 若要重助裴沐之夺回魔界尊主之位,首先面临的阻碍便是叛乱的六个魔君,他们每一个都实力雄厚,联手更是难以对付。 想要除去他们,正面硬碰硬肯定不行,不过,可以消耗。 而首选能够消耗他们的,便是与之实力旗鼓相当的仙界。 同时仙魔两界积怨已久,要挑起争端也最为容易。 如果双方一战,必然都损失惨重,倒时候再想办法将六人逐个击破,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办法确实不错。 说出来之后,掖奕听了也十分赞同,觉得可以一试。 接下来无邪尔便毛遂自荐,想要孤身一人,深入敌营,担起从中挑拨,让六个魔君下决心攻打仙界的任务。 濮怀瑾在旁边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还是来了。 在记忆里,这场由魔界六魔君伏击仙堑,与仙界大规模交锋的战役,便是由他率领仙门众人前来迎战的,而且还因此受了重伤,闭关三年。 掖奕听了无邪尔的话,不禁有些忧心,毕竟此行确实危险,一个不小心被识破,就可能自身都难保。 无邪尔却只是笑着道:“无事,为了阿裴,一切都值得。” 在场众人听完这话,神色各异。 自今早一来,裴沐之的目光就时不时的流连在濮怀瑾的脸上。 可濮怀瑾神情淡漠,表情没有丝毫破绽。 仿佛昨晚的事压根没发生过。 见状,裴沐之有些许失望。 这一闪而过的神情却被无邪尔捕捉到,他随即笑着说:“阿裴,我就要走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或者,要不要在离开前抱抱我?” 此话一出,濮怀瑾的眼睫微微一颤,不自禁的抬眸后,又迅速将目光移开。 裴沐之也是愣了下,却见无邪尔已经张开双臂,朝他扬起笑意。 “阿裴?” 藏在袖中的手指捏起,濮怀瑾心里很是不舒服,本能的抗拒无邪尔的这番话,更不想裴沐之真的去抱他。 可现在是在裴沐之的回忆里,自己又是以什么身份不高兴呢。 裴沐之当然也没想到,无邪尔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皱起眉,可无邪尔又确实是为了他才要接近六魔君的,便耐下性子道:“倘若遇到危险,及时撤离,保护好自己。” 无邪尔面上含笑,可抬起的双臂依旧没有放下。 不得以,裴沐之只得敷衍:“等你平安归来,再抱也不迟。” 听到这句话,无邪尔也不再强求,放下手,道:“那一言为定。” 说着,还不忘看向濮怀瑾,勾起略带挑衅的一笑。 濮怀瑾依旧神色淡淡,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无邪尔离开后,其余人便在此处等待他的消息。 毓棠和黛瞳玩儿到了一处,总喜欢黏着黛瞳,一口一个“黛瞳姑姑”的喊着。 不论是现在的黛瞳,还是后来的黛瞳,没什么不一样,对这种奶乎乎的小团子完全没有抵抗力,抱在怀里来回揉搓,掖奕的夫人也很喜欢毓棠,带上孩子,三个人便一起去橱柜里找甜糕吃去了。 留下掖奕,裴沐之和濮怀瑾三人。 有一个问题在心中疑惑许久,掖奕还是问了出来。 “老夫听这孩子唤殿下作爹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掖奕看向裴沐之,裴沐之又看向濮怀瑾。 濮怀瑾自顾自的喝茶,没有回答。 无奈,裴沐之只得回过头去,双手一摊,朝掖奕道:“我百年来身处血狱,日日忙着厮杀,可没时间搞出这么大一个团子。” 掖奕不解:“但这孩子亦是褐瞳,老夫没记错的话,只有骊龙一族的瞳珠才是褐色吧?” 他不说自己都没发觉,裴沐之也是一怔,似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濮怀瑾道:“之前你说,你是来找孩子他爹的,莫非这孩子的爹是我骊龙一族?” 濮怀瑾挑眉,望向他。 是么? 裴沐之也是骊龙后裔,所以,算是吧。 “嗯。” 濮怀瑾轻轻应了一声。 裴沐之恍然大悟。 这样也就解释得通了。 或许那小家伙正是因为他也长着一双褐瞳,才误把他认成自己爹爹的。 -- 第116页 想到这儿,裴沐之不禁有些惋惜。 像濮怀瑾这般,不染纤尘,清冷脱俗的美人,居然已经名花有主了。 紧接着,裴沐之心里闪过一丝嫉妒。 也不知濮怀瑾的夫君相较自己如何。 可有自己这般俊朗无俦的容貌,可能如他昨夜那般,将清冷孤傲的美人,抵在石壁上一亲芳泽。 越想越烦躁。 那六个叛徒的事还没解决,自己居然有闲心在这儿想些乱七八糟的。 这样的他连裴沐之自己都唾弃。 反正濮怀瑾也跟没事人一样,他索性也不必再想。 又在这个山洞里等待了数日,他们没等来无邪尔的消息,等到的却是一群不速之客。 山洞口的结界被强行破开,其余人全部闯进来,打了里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为首的女子一身黑衣,满身银链点缀修饰,容貌艳丽娇俏,勾人心魄,却难掩眉眼间的阴郁毒辣。 此人正是先魔尊帝镞最为宠爱的魔妃,夙颜。 她的目光缓慢的扫过每个人,最终落在裴沐之身上,眼睛突然一亮。 随即转过身,对旁边的魔修吩咐道:“回去告诉几位魔君,那无邪尔没说假话,裴沐之果然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02:15:00~2022-06-21 01: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咩失绵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 最后居然被无邪尔出卖。 掖奕气的冒烟,自己好歹跟着魔尊征战那么多年,没想到现在却被一个小辈愚弄, 被逼迫至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二话不说, 提起长剑就与夙颜带来的人打到一处。 掖奕骁勇,本是占上风的,只见夙颜轻蔑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似镜面碎片一样的东西,瞬间折射出刺眼的明光, 掖奕被晃到, 捂眼侧头, 痛苦的后退几步。 夙颜笑道:“从前听魔尊说过,你的眼睛因一次和鬼界交战时被灼伤, 此后便不能直视强光,如今看来, 果然为真。” 魔尊帝镞会将这些事告诉她,掖奕不感到奇怪,毕竟夙颜本就是他最宠爱也最信任的魔妃, 只是…… “贱|人,你敢背叛魔尊!”掖奕怒不可遏道。 夙颜掩唇:“背叛?魔尊陨落,本宫不过另谋新主罢了, 何来背叛?” 掖奕大怒,奈何镜光太强, 他无法视物, 只得挥舞着手中的剑, 拼命乱砍。 夙颜轻易躲过, 站定后, 出声道:“对了,掖奕,仑息魔君还让本宫前来转告你,如若想开了,愿意投入他的麾下,第一魔将的位置的永远为你留着。” “痴心妄想!”掖奕咆哮。 夙颜笑道:“也不必这么快做决定,仑息魔君给你留了些时日,你再好好想想。” 说着,目光缓缓从掖奕身上,移向旁边的裴沐之,语气里带着丝丝威胁:“又或者,本宫杀了你择定扶持的新主,将军才愿意再考虑考虑?” 掖奕气极:“你!” 话还没出口,裴沐之先嘲讽出声:“凭你,想杀我?” 若说那日围剿,六魔君都在,他确实胜算不大,但今日,仅凭夙颜一人也敢对他喊打喊杀,未免太不自量力。 夙颜脸色忽变,笑容妩媚:“本宫不过是随口说说,殿下还当真了?” “当真,”裴沐之冷声道:“新仇旧恨,我们之间可不止这一件,你今日不来送死,我也迟早要取你的命。” 话语中的杀意半分都不掩饰。 夙颜佯装惊恐:“啊,那该如何是好?” 说着,看向裴沐之,目光中满是笑意:“要不殿下先看看本宫给你带来的东西,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杀我。” 夙颜边说,手边探向袖口,从里面拿出一串用红绳系起的珠子,满满一串,琥珀色,质地晶莹通透,彩光流连,每一颗珠子都圆润饱满,恐怕六界之中,如此漂亮,又能穿成这整整一串的,只有夙颜手中这串。 见到珠子的刹那间,裴沐之脸色一沉,眉眼间浮现暴戾之色,周身魔气暴涨。 濮怀瑾见状便知情况不妙。 虽然不知这串珠子到底什么来历,不过裴沐之此刻已经控制不住魔气,任凭其肆意外泄,恐怕和对方动手在所难免。 此处空间狭小,除了眼睛受伤的掖奕外,便是掖奕的夫人、黛瞳还是毓棠。 濮怀瑾转过头,神色严肃的对掖奕的夫人道:“还请夫人带上毓棠,你们先行离开。” 掖奕夫人听后微微一愣。 经濮怀瑾提醒,掖奕也猛然想到自己的夫人和女儿还在这儿,忙转身道:“说的对,夫人,你带上黛瞳和毓棠,你们快走!” “还有将军你,”濮怀瑾补充道:“也先一同离开。” “什么!?” 掖奕不干,怒声道:“老夫不走,老夫必须留下护殿下周全。” 见他固执的模样,他的夫人也很是担心,上前一步劝:“夫君,现在你眼睛不能视物,留下也帮不上忙……” “无需多言!”掖奕斩钉截铁。 濮怀瑾听罢,眉头一皱。 倘若一会儿真打起来,自己必然会出手相助,但如果掖奕也在,就不太好办了。 -- 第117页 眼看前面,裴沐之已经被黑气环绕,与夙颜对峙,剑拔弩张。 濮怀瑾只得回身,低声对掖奕道:“我说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可信我。” 没想到他会冷不丁的给出这样的承诺。 不过之前就信错了无邪尔,更别说濮怀瑾,从第一面见时就神色冷漠,对殿下从没露出过半点关心之意,这要他如何相信? 看出掖奕的犹豫,濮怀瑾又道:“裴沐之承袭了神格,轻易死不了。” 一些隐藏了很久的,本以为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的事,就这么被濮怀瑾道破。 掖奕大惊:“你如何得知?” 濮怀瑾皱眉,这时候不想再与他解释这些,直接抬头对后面的人道:“走。” 毓棠被黛瞳抱在怀里,依依不舍的望向濮怀瑾:“父尊……” “听话,”濮怀瑾难得柔声:“父尊过几日来接你。” 说罢,直接在他们之间立起结界,将掖奕等人直接挡在结界外,现在他们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掖奕还是不放心,想破开结界,重新进来,试了几次终是徒劳,只得被他的夫人和女儿强行拽着离开。 夙颜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动手阻拦。 即便暂时伤了眼,她对掖奕的实力还是颇为忌惮的,所以濮怀瑾此举倒是合了她的意,便默许他们先离开。 “你究竟把我母神怎么样了!” 裴沐之声音凌厉,周身魔气此刻再无法克制,抬手一掌便拍向夙颜,好在旁边的魔修反应快,忙飞身替主子挡下,可威力太强,还是被震飞出去好远,倒地不起。 夙颜见状,倒是也不怕,只是轻声笑道:“殿下别生气,好好说话嘛。” 说着,从一整串琥珀色珠子中,挑出两颗对比起旁的珠子,有两道不易察觉的裂缝的珠子,展示给裴沐之看。 “喏,你看,这两颗便是从殿下你的母神眼中取下的,骊龙的瞳珠,只可惜摘的时候一不小心,剐蹭了两道裂缝,唉,这么稀有的珠子,可惜了。” 濮怀瑾不由心惊。 原来夙颜手中这满满一串珠子,竟是用骊龙的瞳珠,一颗一颗穿成的。 “你到底将我母神如何了!”裴沐之暴怒。 夙颜答道:“殿下放心,你母神她没事,可之后会不会有事,本宫也不敢保证。” 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裴沐之失去耐心,想要直接动手,制服她再逼问她母神的下落。 夙颜看出他的想法,先一步道:“殿下,好好说话,若本宫死了,弥萝也别想活。” 听到这话,裴沐之手上一松,终于还是耐下性子,沉声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见他果然没再轻举妄动,夙颜这才道:“魔尊赏本宫的珠子,裂了两颗,缺了不好看,不知殿下可否愿意帮本宫将它补齐。” 这串珠子,本就是在魔尊帝镞攻陷西海骊龙一族后,屠戮其族人,摘了他们的瞳珠制成,没想到整整一串,落到了夙颜手中。 如今骊龙一族仅存的人,早已搬离西海,不知去向。 夙颜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要裴沐之用自己的瞳珠,替他母亲补全缺失的那两颗。 濮怀瑾恍然。 难怪当年自己下界追杀无邪尔时,见到的裴沐之双目皆盲。 莫不就是在这次,最后他真的将瞳珠摘给了夙颜? 夙颜继续道:“殿下,你可考虑清楚,当年弥萝怀你时,灵力被腹中的魔胎吸收殆尽,故而无力还手,在众魔妃中受尽欺凌,后来你被魔尊发配血狱,她又为了护你,将自己的神格给了你,弥萝为你做到这个份上,如今用两颗瞳珠换她一条命,竟还要犹豫吗?” 她想诛心。 濮怀瑾看出来了,比起仑息他们,或许夙颜并没有那么想要裴沐之的命,但确实是对他们母子俩恨之入骨,想尽办法都要让他们母子不好过。 “殿下,弥萝的命,可是握在你手里。”夙颜再次提醒。 裴沐之动容了。 虽然从小到大,母神并未给过他过多关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 大概是父尊的缘故,母神讨厌父尊,所以也讨厌他,他不怨母神,这些都没错。 可是在他被送到血狱的前夕,母神将自己的神格给了他,并且说:“我的儿子,不该死在肮脏的魔物手里。” 这句话他谨记在心,也是他在血狱的数年里,忍受着撕咬和杀戮,支撑他活下来的理由。 “我答应你。” 裴沐之终是做出了决定。 用眼睛,去换取母亲的下落。 可夙颜正是拿准了这一点。 后来呢?得到瞳珠后,她会冷嘲裴沐之愚蠢,并将他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 这里是裴沐之的回忆,濮怀瑾本不想插手,可真要他无动于衷,看着裴沐之被愚弄,被取走瞳珠,陷入一片黑暗,他根本做不到。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倘若裴沐之没有被摘去瞳珠,后来又会如何?会不会少过一些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会不会少吃一些苦,早日觉醒神格一统魔界,坐上尊主的位置? 他本该冷眼旁观,只需护住裴沐之的性命,然后看着他吃尽苦头,当他真正被逼到绝境,意识到自己需要这股力量时,神格方能觉醒,届时需再将回忆里,裴沐之身上的逆鳞拔下,与现在自己手中的这块合二为一,外面世界的裴沐之也才会醒过来。 -- 第118页 修了上百年的无情道,濮怀瑾向来置身事外,只知天道有常,顺其自然便好。 但这一刻,他心软了。 “等等!” 濮怀瑾一把握住裴沐之戳向眼瞳的手指,冷声道:“莫要信她,龙神已经身陨了。” 突然被拆穿,夙颜猛地一惊。 裴沐之也呼吸一滞,仿佛灵魂被抽空般,侧过头看他,恍惚道:“你说什么?” 濮怀瑾知道真相,却不能直接言明,只能换个方式道:“阿裴,若你母神真在他们手中,她向你索要的,会仅仅是两个瞳珠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说的不错,倘若母神真在夙颜手里,依照她对母神的恨意,绝不会只是取瞳珠,用母神威胁,当面要抽他筋剥他皮,夙颜也干得出来。 眼见裴沐之的眸中的怒火开始逐渐平息,恢复了理智。 夙颜有些慌了,却装的镇定,牵强的勾起一抹笑:“殿下可要想清楚,别信了外人三两句话,就让弥萝葬送性命。” 虽然还是硬着头皮圆谎,裴沐之却不再任她愚弄。 没等夙颜反应过来,他已一掌劈过来。 跟随前来的魔修见状,立马冲上前去,想要护住他们的主子,却见一抹白色身影瞬移过来,拦在他们面前。 濮怀瑾神色傲然,周身散发的凛然寒气令人胆颤。 魔修们看着拦在前面的人,又看向在一旁,不停躲闪,快要被裴沐之逼入绝境的魔妃,虽不知对方实力如何,只能心一横,握着武器冲上去。 对付几个魔修,于濮怀瑾而言轻而易举,若有渊尘在手,三招之内的事情。 不过此时身处裴沐之的回忆里,还是收敛些的好,他便仅以灵力对抗,也绰绰有余。 到底是从血狱里,靠着与一众魔物厮杀才得以存活的人,手段果然不容小觑。 夙颜应对的愈发吃力,转头却发现带来的人全被濮怀瑾拦住,自己只得孤立无援。 她边闪躲,边看向濮怀瑾,心头闪过一丝毒意。 趁着侧身躲避的瞬间,指尖一缕难以察觉的魔气射出,朝着濮怀瑾后背刺去。 夙颜冷笑,几次三番坏我好事,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吧。 那一缕魔气实在太过细微,不仔细去看根本发现不了,以至于没入身体后,濮怀瑾起初都不曾察觉,只觉得似有什么如尖针一般的东西,刺入后背,疼不过一瞬,也就没感觉了。 后来,他发现不对劲。 那一缕魔气进入后,在他体内逆行,每次一催动灵力,似有千万根针扎一般,顿时疼的大脑一片空白。 即便如此,濮怀瑾也只是眉头轻蹙,强忍着疼,继续使用灵力。 这边,夙颜已经狠狠撞在岩壁,滑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站不起来了。 裴沐之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与她平视,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你不是说还差两颗珠子?我看你的这双眼睛就很不错。” 夙颜无比恐惧,缩着身子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是石壁,已经退无可退。 “你,你不要……仑息魔君不会放过你的!” 裴沐之笑的漫不经心:“别急,我也不会放过他。” 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夙颜双目紧闭,拼命做最后的挣扎。 心里却在痛苦的抱怨,若不是在来之前,须栎曾暗中找过她,让她此番前来将裴沐之折磨一番就好,别取了他性命。 她本来也不解,将裴沐之杀了永绝后患不好么?后来才知道,须栎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想日后夺取裴沐之的神格。 可也正是答应了这桩事,害惨了她。 夙颜后悔,早知不该掉以轻心,谁又能想到将掖奕解决后,裴沐之身边居然又突然冒出个实力不俗的人。 她将眼睁开一个缝,余光瞟向旁边勉励支撑的濮怀瑾,心里冷笑,不过也快了。 终于支撑到身体的极限,濮怀瑾只觉得疼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眼前更是出现幻影,魔修的脸从两张变成四张,四张变成八张。 他努力站定,微微低下头,捂着胸口,薄唇轻启,艰难的呼吸。 接下来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发现濮怀瑾有异样时,几乎是瞬间,裴沐之猛然起身,连夙颜都不再顾得上,快步朝濮怀瑾的方向走过去。 “你怎么样!” 虽然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濮怀瑾仍旧只是摇摇头。 裴沐之低头看他,分明已经脸色苍白,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还强忍着,装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抬手将濮怀瑾的碎发拢在耳后,轻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也不知怀里人听没听见,只是闭着眼,眉头紧蹙着。 原本只是想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可出乎夙颜意料,裴沐之好像对这个人很上心。 虽然不知这个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但夙颜仿佛看到了希望,拿着这个筹码,和裴沐之谈起条件:“殿下,放本宫走,本宫便帮你救他,如何?” 裴沐之眼神冰冷,看向夙颜。 惊喜的发现了裴沐之的又一个短处,夙颜连底气都足了不少:“本宫的细羽逆针,一旦进入体内,便会在血脉中逆行,除本宫外,旁人谁都取不出,若不想看他活活疼死,殿下还是早做打算。” -- 第119页 夙颜于他而言,可谓仇深似海,现在她已无还手之力,本该是除去她报仇的最好时机。 裴沐之此时却顾不上其他,只是低头看着怀中人,紧紧咬住的下唇已经渗出鲜血,仍在极力忍耐。 “很疼对不对。” 听到这话,濮怀瑾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裴沐之不自禁的将怀里人揽的更紧些,轻声道:“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最终,裴沐之答应了放夙颜走,夙颜亦难得的信守承诺,将濮怀瑾体内的细羽逆针给取了出来,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带着属下跑路。 逆针虽清,疼痛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的。 裴沐之扶着濮怀瑾坐下,将他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问道:“还疼不疼?” 怀里人摇摇头。 裴沐之皱眉,他摇头了,说明还疼。 随后又问道:“哪儿疼?” 轻轻碰上他的手,他摇头。 又碰上他的胸口,他还是摇头。 全身上下都碰了个遍,濮怀瑾一直都在摇头。 裴沐之无奈,只得把人再抱紧些,轻声安抚道:“那我用魔气为你镇痛,一会儿就不疼了。” 随着魔气源源不断的输入,濮怀瑾皱起的眉头果然慢慢松开。 看来有效。 裴沐之莫名的觉得愉悦,将人抱在怀里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的神情逐渐平静,合着眼眸,仿佛睡过去一般。 正当此时,一个人影急匆匆的出现在门口。 裴沐之猛地抬头,浑身警惕。 来人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煞白,眼眸湿润,泫然欲泣。 刚想上前一步,却被裴沐之低声喝止:“站住!” 他神情冷淡戒备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无邪尔一脸委屈,手足无措的想要同他解释:“不是的阿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背叛你,你听我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 01:46:08~2022-06-22 15:2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红绿灯X、,、18856583 3瓶;52978060 2瓶;浮霄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裴沐之面无表情, 并未说什么。 当初父尊身陨,六魔君反叛,决定斩草除根, 荡平血狱时, 是无邪尔想尽办法,破开禁制救他出来。 那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无邪尔会突然冒出来,并且愿意救他。 可当他询问时,无邪尔总是笑的一脸天真:“我就是为你而生的呀!阿裴, 我会保护你, 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听完这番话, 他心里有不解,有怀疑。 这世上真会有只想付出不求回报之人么?这种人只会是圣人。 但事实证明, 无邪尔不是圣人。 救他出血狱时,无邪尔亲手砍杀了上百只魔物, 堆砌成山,累在脚下,让他踩在其他魔物的尸骨上, 一步一步的爬上血狱的岸。 鲜血溅了无邪尔一身,他的神情却轻松无比,仿佛不论灭杀多少生灵, 他的心中也不会背负任何罪孽。 那一刻的无邪尔,让裴沐之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同样有魔性, 同样的残忍嗜杀, 视人命如草芥。 既然无邪尔说过, 他会帮自己得到想要的一切, 那他想要的, 必然也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他从不曾怀疑过他。 直到今日,夙颜“登门造访”,伤了濮怀瑾后,他才真正开始考虑,无邪尔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得到的这些,是否真的是他想要的。 无邪尔见裴沐之没打断,以为他愿意听,赶忙慌张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去见了仑息之后,为他献计,用洪流谷的混沌之气说动了他们伏击天堑,可须栎太狡猾,他要我证明我值得信任,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不想功亏一篑,权衡利弊后,才供出了你的藏身之所博取信任。” 说到这,他又连忙补上一句:“但是,但是我知晓须栎觊觎你的神格,定不会让夙颜取你性命,我……” “好了不必再说了。”裴沐之不耐烦的打断。 无邪尔一怔,转而激动的质问道:“阿裴,小不忍则乱大谋,关键的时候就必须要有人牺牲!这些话你都忘了么?” 裴沐之皱眉,将怀里的人往胸前靠了靠,似是怕无邪尔音调拔高把人吵醒。 无邪尔没顾及太多,继续问道:“现在你安然无恙,除了他,还有谁受伤了?掖奕?黛瞳?还是那个小家伙?” 说到这儿,他语气中带了些嘲讽:“你连自己的性命都没那么在意,莫非你要告诉我,你在意他们的性命?” “对!”裴沐之猛地抬起头,目光阴鸷:“我是在意他的性命,如何?” 回答的斩钉截铁,让无邪尔都愣了愣:“……掖奕?可当时仑息围剿时,我逃出去找他前来相助,不也是你授意的吗?既然决定要利用他,哪儿来那么多悲悯之心!”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裴沐之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我知道了,”无邪尔目光凌厉,死死盯着裴沐之怀里的人:“我知道了你是在为了谁责怪我。” 说罢,他伸出手指向濮怀瑾,厉声道:“是不是因为他?” -- 第120页 裴沐之没有回答,可柔和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无邪尔愈发不能理解,嗤笑道:“奇怪,为了报仇,为了夺回属于你的位置,你谁都能利用,谁都能伤害,他凭什么例外?” 眼见他气势强劲,咄咄逼人,颇有得不到结果誓不罢休的样子,裴沐之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不必牵连无辜之人。” 无邪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无辜?你说谁无辜,他吗?阿裴,你对此人了解多少,又岂知他接近你没有旁的目的?” “可我对你也了解不多。” 裴沐之冷冷一答,无邪尔顿时哑口无言。 最后,只得叹息一声:“罢了,阿裴,总之你多提防些,不论谁说的话都不可全信。” 因为担心裴沐之的安危,他才悄悄赶来,如今时辰差不多,若再滞留,难免要引起仑息的怀疑。 离开前,无邪尔最后回头,对裴沐之道:“阿裴,我会向你证明,我不会背叛你,也只有我不会背叛你。” 待无邪尔离开之后,裴沐之叹了口气,低声对怀中人道:“既然醒着,就别再装睡了。” 濮怀瑾应声睁眼,从他怀里直起身,淡淡道:“我没装睡,只是在调理内息。” 濮怀瑾没有骗人,夙颜的细羽逆针确实狠劲毒辣,若不取出,普通人活活被疼死是必然的,即便取出,疼痛也不能一时半会儿消除。 只是很巧,在他调息时,无邪尔来了,他很清醒,所以二人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全听了。 其实听他们方才的谈话,濮怀瑾也颇为感慨。 无邪尔语气之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现在,他确实不会伤裴沐之性命。 至少在师兄将其作为恶裂分离出来之前,都不会。 师兄抽出的这一脉,承的是本属于他的情劫,而情劫的对象便是裴沐之,所以现在的无邪尔,虽心狠手辣,但对裴沐之也的确有情。 想到此处,濮怀瑾垂眸。 所以来到回忆里,裴沐之会一开始就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大概也跟情劫有关。 见濮怀瑾半晌不说话,裴沐之歪头道:“在想什么?” 濮怀瑾闻言,抬眸说:“没什么,只是在想,既然他已经成功说服仑息,仙魔一战在所难免,此地也不宜久留。” 裴沐之点头:“确实,况且你身上有伤,魔界浊气太重,的确不适合调养。” 听罢,濮怀瑾眉峰轻挑。 或许他是华清仙尊,这种程度的伤,只要疼痛过后便能自愈? 但是濮怀瑾还是很配合地默认。 毕竟现在在裴沐之回忆里的,真正的华清仙尊,还是曾经那个清冷无情,一心只有除魔卫道的自己。 所谓正邪不两立,没必要暴露还是别暴露的好。 最后,裴沐之提出去人界。 仙魔开战,妖鬼两界即便想趁火打劫,也该在仙魔两界中挑一个动手,绝对没理由有这么好的机会,反而去骚扰人界。 所以,现在暂时可以确定,人界是最安全的。 濮怀瑾也没有反对,但在这之前,他本打算去找掖奕一家,将毓棠接回自己身边,却被裴沐之阻拦。 “别那么心急嘛,将小家伙放掖奕那儿养几天也没事。” 可掖奕一家现在也在东躲西藏,濮怀瑾还是不放心。 裴沐之又劝慰道:“没事的,相信我,掖奕一家绝对不会亏待他。” 濮怀瑾仍在犹豫。 这时裴沐之心里有些不悦,说出的话也酸溜溜的:“再说,这小家伙又不是只有父尊,让他爹爹来照顾啊,干嘛事事都非得你来?” …… 濮怀瑾莫名的瞥了他一眼。 心里暗道,他爹爹可不就是你。 在裴沐之极力劝说之下,濮怀瑾无奈同意了先将毓棠放在黛瞳那养个几天,想来仑息要除去的目标是裴沐之,毓棠不在他身边,也能少些危险。 - 之前来人界,都只是路过,顺便随手铲除一些作乱的妖魔。 稍微待的旧一些,便是在云水箐养胎的时候,感受了一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这次濮怀瑾同裴沐之一起来了人界的皇城。 比之其他几界,颇具特色,街道喧闹,人山人海,雕梁画栋,行人皆身着锦衣华服,神色倨傲,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家财万贯的富庶人家。 只不过他们发现,不论商铺酒楼,还是民屋小巷,都挂满了摆白绸,这于房屋的富丽格格不入。 而正道中间让出一条极宽广的道路,百姓皆立于两旁,哀哭声不绝于耳,从路中间经过的队伍浩浩荡荡,两边队列执幡,漫天白色纸钱。 裴沐之和濮怀瑾立于人群之后。 见前面的大娘哭的伤心欲绝,濮怀瑾询问后才得知,现在的人皇刚在几日前驾崩,今日出殡,举国同悲。 原来是人皇过世了。 濮怀瑾只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驾崩的人皇现在恐怕已经准备入轮回,再世为人了。 这么想着,他抬头一看,却在道路的另一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身着鲜红艳丽的长袍,头上顶着白色斗笠,轻纱遮住脸庞,看不清模样。 一阵风拂过,轻轻将白纱拂起,露出那人的下半边脸,恰巧见着一滴泪水顺着下颚滑落。 -- 第121页 虽然只见半张脸,也可看出斗笠之下的人生了一张如何倾国倾城的面庞。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愣了片刻,便以极快的速度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裴沐之出声道:“你也看出,他并非凡人了吧。” 濮怀瑾缓缓挪开视线。 那还用说。 方才那身穿红袍,头带白斗笠的男子,不正是寅煌。 见送葬的队伍从经过,前面的几人才敢小声嘀咕谈论起来。 “陛下年纪轻轻,身子又一向康健,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一人压低声音回答:“你还不知道?据说陛下身边那祸乱朝纲的妖妃,是狐狸变的,专吸人的阳气。” “啊,那还了得!”另一人惊呼:“可是那位从陛下还是太子时,就跟在陛下身边的男宠?” “对对对,是他。” 旁边的人听见,也伸过脑袋来凑热闹:“听说这妖妃厉害着呢,请了为道行极高的真人进宫才将他降住,他还打伤了不少奉命捉拿他的禁军呢。” “这么厉害!” “可不是,”一人叹了口气道:“不过再历害也被抓住了,吊在刑架上执行火刑,还是陛下在场监刑,亲自拉弓引剑,射断捆住那妖怪的绳子,看着那妖怪掉入熊熊烈火中,被烧的灰飞烟灭。” 另一人迷惑:“可妖妃已除,为何陛下还没挨过去呢?” 旁边的人故作高深:“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妖怪会吸收人的阳气,再加之生的妩媚绝艳,陛下受其诱惑,又不加以节制,日复一日身子亏空,可不就没挨过去。” 众人一听,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叹气摇头,便又谈起有可能继任的新君了。 他们的闲谈全被濮怀瑾听入耳中,却也只是神色淡淡,并无异常。 记得当日在沉珠宫,自己在陈轩手掌心留下的道印。 解铃还须系铃人,寅煌和他之间的纠葛,还需他们自己解开,否则便只能这样一世又一世的纠缠下去。 裴沐之见濮怀瑾又在出神,不禁靠近他些,低声抱怨道:“怎么感觉你今日心不在焉的?” 濮怀瑾回神,轻声道:“没有。” 说罢就要转身,可刚好身后有人走过,差点与他撞上,还好裴沐之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人往回拉了拉。 “还说没有心不在焉。” 裴沐之沉声,却猛的发现自己抓住的手腕很凉,随即将手往前挪了挪,抚上他的手背,也很凉。 裴沐之很自觉的抬起另一只手,将濮怀瑾的手包裹进温暖的掌心里,放到胸前轻轻的揉搓。 “手怎么这么凉?” 濮怀瑾没回答,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捂在掌心。 来到人界这几日,他也并不能完全放松。 之前因一时心软,阻止了夙颜取走裴沐之的瞳珠,可要唤醒神格就必须要把他逼入绝境,濮怀瑾总觉得心里难安,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对是错。 再加上距离魔界伏击仙堑的日子越来越近。 虽然现在他只是身在裴沐之的回忆里,但仙门之中带领众弟子迎敌的,是裴沐之回忆里的他,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 或许虽然是不同时期,但到底是同一个人,从今天一早起濮怀瑾就感到心悸,浑身皆是寒意。 如今人界正逢盛夏,裴沐之也不明白濮怀瑾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凉。 “冷么?”裴沐之问道。 濮怀瑾摇摇头:“不冷。” 可他的手分明很冷。 裴沐之无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眼前之人很要强,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受伤也一声不吭。 他想到了主意,拉起濮怀瑾的手:“走,我想个办法让你暖暖身子。” 裴沐之带着他到了一家酒馆,酒旗迎风招展,甘醇的酒香四溢,在整个街道回荡。 寻了个外边的坐处,落座后,裴沐之让店家上了两坛酒,随后斟了一碗,推到濮怀瑾面前。 “喏。” 濮怀瑾犹豫片刻,缓缓端起,先是垂眸盯着碗中清酿看了半晌,又拿进些嗅了嗅,之后才浅浅抿了一口。 裴沐之瞧他认真又略显谨慎的模样,笑着问道:“怎么,之前没喝过酒?” 酒水辛辣,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似烈焰在所经之处灼烧,身体真的逐渐暖起来。 濮怀瑾诚实的点点头:“嗯。” 从前修道,为不乱清心,他从不饮酒,这确实是他第一次。 裴沐之啧啧两声,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将碗放下,故作神秘道:“其实这酒除了可以暖身子外,还有其他用处。” 说罢,侧身看向濮怀瑾。 他果然歪歪头,眼神有些迷茫,表示想知道。 一看到濮怀瑾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裴沐之就莫名有想要欺负他的冲动,他挑眉一笑,挑逗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本以为就他这清冷的性子,听了自己这番话,怕是扭头就走,好一点就侧过身不理他。 然而,都不是。 濮怀瑾竟真的靠过来,手撑在他的膝上,在他右脸落上轻轻一吻。 柔软,温热,还带来了淡淡的冷香。 裴沐之愣住,随即瞳孔地震,一时间慌的仿佛个未开情窍的毛头小子,连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了。 -- 第122页 让濮怀瑾主动这件事,他从始至终连想都不敢想。 裴沐之感觉耳根子烫的历害,侧身看着旁边的人,解释道:“我,我是逗你的。” 濮怀瑾眨眨眼:“我知道。” 裴沐之一惊:“知道你还……” 话音未落,便看到濮怀瑾的眼皮缓缓垂落,阖上眼眸,失去知觉的往前倒去,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起来。 但濮怀瑾好像真昏昏沉沉睡过去了,扶起来也是软弱无力的往他身上倒。 裴沐之只得把人接住,任由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嗅着他身上独特的冷香掺杂着浓烈的酒香味,混合成一种从未闻过的新味道,如冰雪般清冷,又如烈焰般热情。 裴沐之低下头,望着他出神。 白皙的两颊浮上若隐若现的红晕,神情柔和,毫无防备,几缕头发自额角垂下,拂过脸庞,尤其是漂亮的薄唇,在酒水的浸润下,愈显光泽。 看着他的唇,裴沐之情不自禁的低头去靠近,有想要吻上的冲动。 还好在最后一刻停住了,裴沐之猛地清醒过来,直起身子。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上次中了魅魔的魅香就已经趁人之危过一次,竟还想来第二次吗。 真是无耻,下流,卑鄙。 裴沐之在心里痛骂自己,却又不甘心,近在咫尺的美人却碰不得,越想越恼,只得叹了口气,似斥责一般,对身旁早已毫无意识的人喃喃道:“知道自己喝不了,就不要喝。”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将人拦腰抱起,付了酒钱后,抱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濮怀瑾回客栈安顿。 来人界的这些日子,他们住的都是两间客房,各住一间。 将濮怀瑾放倒他房间的床上后,裴沐之还帮他盖上了被子。 睡梦中的人侧了个身。 月亮的清辉洒落在濮怀瑾身上,整个人像被镀上一层柔光,恬静又美好。 裴沐之有些愣,在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后,缓缓半跪下身子,小心翼翼俯身,在濮怀瑾的脸侧落上一吻。 嘴唇刚碰上,脸却猛地烧起来,他连忙起身后退两步,头也不敢回的离开濮怀瑾的房间。 坐在自己的房间内,裴沐之的心仍旧怦怦直跳。 他不停的安慰自己,这不是趁人之危。 方才濮怀瑾醉酒吻了他一下,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吻回他一下,这样就扯平了。 没错,就是这样。 - 仙堑一战,以双方都有损失,谁都没讨到好而告终。 只不过比起仙界,魔界似乎更危险一些。 六位魔君谁都没想到,最终混沌之气没释放出来,反倒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没一段时间还恢复不了。 当仑息勃然大怒,要将给自己出谋划策的无邪尔抓来责问一番时,找遍魔界上下都不见人影,才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 无邪尔在人界找到二人时,裴沐之正陪着濮怀瑾在古玩店看字画。 他的目光掠过濮怀瑾,落在裴沐之身上,神情有些兴奋,好似发现了什么重大的事,忍不住要立即和他分享。 都没来得及告知六魔君折兵损将,目的达到的事情。 “阿裴,你可知此次伏击天堑,我见到了谁?” 裴沐之挑眉:“谁?” 无邪尔愈发激动,眉眼间皆是难以掩藏的喜悦:“我见到了闻名六界的华清仙尊。” 濮怀瑾心跳一顿。 接下来,无邪尔露出一副天真无害的笑容,看向濮怀瑾:“他竟和你身旁这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不舒服去了趟医院,更新晚了些,啊再也不敢熬夜了感谢在2022-06-22 15:21:43~2022-06-23 23: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658198、1885658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照今年。 16瓶;52978060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人皇×妖皇的一丢丢过往 裴沐之皱起眉头, 撇头看了眼依旧若无其事的濮怀瑾,迷惑道:“还有这等事?” 无邪尔笑着说:“看到时我也吓了一跳,那样貌、神情和气质, 简直是一模一样, 执剑打的六个魔君连连败退,别说,还真不愧是被称为仙界柱石的人,仑息拼尽全力断了他的右手手骨,他竟还能用左手执剑, 要不是岑鹄趁机偷袭, 他中了落炎掌, 损伤了灵脉,恐怕仑息他们六个连从仙堑撤回魔界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虽然是对裴沐之说的, 他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在濮怀瑾的身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濮怀瑾没有丝毫异样, 仿佛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反倒是裴沐之出了声:“这样看来,仑息他们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没想到他竟认真分析起形势来,但无邪尔说这番话的目的不在此。 “确实,不过这世上巧合的事情虽多, 但两个人容貌气质能相似到这种程度的,着实不多见。” 此话一出, 果然引起了裴沐之的兴趣, 他侧头打量着濮怀瑾, 开口道:“的确匪夷所思。” 濮怀瑾身子一僵。 无邪尔却心头一喜。 裴沐之接下来道:“本以为这般好看的人, 天上地下应该只此一个。” -- 第123页 听到的两人皆愣了愣。 随后裴沐之叹了口气:“大概好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吧。” 没想到裴沐之会这样回答。 无邪尔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是真没听到自己的暗示,还是在故意敷衍。 他在仙堑魔军阵营的后方,得到这个惊天发现时,除了震惊便是激动。 某一瞬,无邪尔几乎可以断定,这几日从血狱起,就一直跟在裴沐之身边的男子,就是现在位于众仙之首的华清仙尊。 那居高临下,傲然而立的身姿。 若说有几分相似的,可能有,但能相似到□□分的,六界之中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 “可是能像到这种程度,也着实说不过去吧。” 无邪尔故作好奇的问道。 濮怀瑾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淡淡启唇:“你究竟想说什么?” 自从上一次,看见裴沐之毫不掩饰的当面维护,无邪尔就莫约感知到,阿裴待这个人是有些不一样,倘若自己再像上次那样,控制不住情绪,咄咄逼人,恐怕只会惹得阿裴更加厌烦。 于是无邪尔笑着耸耸肩,露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没说什么呀,只是随便感叹了两句,倒是你,突然这么问,莫不是心虚了?” 濮怀瑾冷冷瞥了他一眼。 贼喊捉贼。 裴沐之也感受到两人都对彼此带有敌意,便微微上前一步,挡在濮怀瑾跟前。 “他这几日日日与我在一处,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半步。” 无邪尔皱眉。 即便如此,直觉还是告诉他,阿裴身边这个人和华清仙尊一定有着某种联系,只是他现在也没有证据。 毕竟仙堑一战时,对方被仑息这段右手骨,又挨了岑鹄一掌,受伤应该不轻,但看濮怀瑾神色如常,根本没有半分受伤的痕迹。 这样平白猜测,也只会惹阿裴愈发袒护他。 想了想,还是把要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再说吧,若两者真有关联,那狐狸尾巴总有一天会露出来的。 无邪尔叹了口气,转移话题:“罢了,可现在确实是动手的最好时机,阿裴,我们该反击了。” 裴沐之低应了声:“嗯。” “走吧。” 无邪尔心里早已做好盘算,只要收回先魔尊旁落的大权,扶持裴沐之坐上魔界尊主的位置,那自己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整个魔界皆要唯他们马首是瞻,这就是裴沐之最想要的,也是他送给裴沐之表明心意的最贵重的礼物。 濮怀瑾听罢,却依旧没有动作。 裴沐之已经走出去两步,才回头唤他:“怎么不走?” 无邪尔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濮怀瑾低声道:“接下来的路,不必再同行了,就此别过吧。”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裴沐之愣住,快步退回他面前,语气略有些焦急的询问:“为何?” 濮怀瑾摇摇头。 裴沐之立即问道:“是方才无邪尔的话,让你不高兴了么?” 濮怀瑾仍旧摇摇头,轻声道:“不是的,你们有你们的事要去做,我此行也有我的目的。” 裴沐之皱眉道:“找你夫君?” 委婉的说,是帮小黑球找爹爹。 濮怀瑾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是。” 努力抑制住心里的酸意,裴沐之佯装毫不在意道:“你的夫君不是我骊龙一族的人么?不跟着我,你还能去哪儿找他?” 濮怀瑾垂眸:“不必,我自有办法。” 见他心意已决,裴沐之却还想再劝。 无邪尔却在心中暗喜,还有这等好事!他却装的不动声色,劝裴沐之道:“阿裴,既然人家都说了就此别过,你又何必强行挽留呢?再说,当务之急,还是眼下这件事。” 裴沐之抬头望向濮怀瑾。 只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和萍水相逢的路人告别,然后各奔东西。 丁点儿不舍的情绪都没有。 裴沐之的心顿时一凉,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在他面前出尽洋相,但他始终冷冷淡淡,从没做出过半点回应。 凭什么!搞得自己有多稀罕他似的。 六界中的美人多的是,又不是非他不可。 裴沐之脸色迅速阴沉,不再浪费时间,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直接转身离开。 无邪尔见状,也跟在他的身后,快步离开了。 看着裴沐之离开的背影,濮怀瑾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转身。 之前阻止了夙颜剖出裴沐之的瞳珠,这件事让自己不安了好久。 要唤醒裴沐之的神格,就要把他逼到绝境,在此过程中绝不能心软。 可不再修习无情道后,濮怀瑾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见到他受难还能袖手旁观。 为了防止自己再控制不住出手,他决定暂时和裴沐之分道扬镳。 六魔君虽受重创,却依旧不容小觑,而无邪尔他们认为是消灭他们的最佳时机,属实是轻敌了。 但濮怀瑾不打算再插手。 现在他只需要等。 等二人受挫,再次陷入新一轮的围剿,各种困难纷至沓来,然后就是那最致命一击。 濮怀瑾垂眸。 那件事该会是将裴沐之逼入绝境的最后一记重压。 -- 第124页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 - 妖界,千妩殿内。 红纱浮动,人影重叠,交织起伏的呼吸声,拨开一池春水荡漾,云雨巫山,抵|死缠|绵直至精疲力竭后,两人才堪堪分开。 寅煌用一席轻纱裹住身子,两颊晕染沉醉一般的红晕,眼神迷离,仍在喘|息,还在高|潮的余韵里没缓过神来。 魅术过后,陈轩却在结束的那一刻,眼眸瞬间恢复清明。 显然不曾动情。 而躺在他身侧的人,一呼一吸都带着魅惑的尾音,仿佛千万只小勾子,勾的人心痒难耐。 但陈轩此时无暇顾及这些。 他满脑子都是那张信纸上内容,由玄玉仙尊执笔,昭告六界。 ——华清仙尊已叛出一十三洲,叛出仙界,往后仙门众弟子再见时,不必手下留情。 华清仙尊叛出仙界。 这句话陈轩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确定就是这样,一个字都没有看错。 怎么可能。 陈轩死也不相信濮怀瑾会与仙界为敌。 旁边的寅煌也察觉到他心不在焉,事后的情动与愉悦刹那间消失殆尽。 陈轩刚开始根本不愿意碰他,是他施展魅术诱其交|欢,这样才偶尔能让寅煌有他们确实是两情相悦的错觉。 可事后陈轩冰冷的态度,往往能瞬间将他的美梦击的粉碎。 寅煌转了个身,想要贴近他些。 陈轩却猛然起身,寅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床上不能动弹,随之一柄冰冷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 这还不是一般的匕首,是用桃木制成,真能取妖的性命。 寅煌不禁自嘲,为了杀他,陈轩还真是想尽办法。 “你想杀我?”寅煌眼尾殷红,眼波流转,语气犹豫在调情。 他垂眸望了眼抵在脖颈处的匕首,笑道:“你弄错地方了,割喉咙是死不了的,你得挖内丹。” 语气轻松的仿佛陈轩威胁的不是他的命。 陈轩也没有再移动匕首,只是冷声道:“放我走。” 寅煌娇笑道:“那还不简单,杀了我,就没人能拦你了,还不快动手?” 陈轩恨极了他这副样子,总是笑意盎然,又不达眼底,妥妥一个诱人沉沦又玩弄人心的妖精。 想到这,手中的匕首又向他纤细脆弱的脖颈压低几分,陈轩隐忍怒气:“别逼我,对你我可不会手软。” 寅煌嗤笑:“对我你何曾手软过?” “百年前,你也是这般要杀我,可笑那狗屁真人的剑都架在我脖子上了,我还不信你真会动手。我陪在你身边那么久,从你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到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你说过,等你做了皇帝,会一辈子宠我,只对我好。” “可是你没做到,你任凭他们刮花我的脸,还将我吊在刑台上,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最后更是你亲手执行的火刑,看着我活活烧死。” 说到后面,寅煌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眶通红,浑身颤抖,甚至有癫狂的迹象,用柔软的脖颈往陈轩手中的匕首上撞,激动的出声嘲讽:“怎么,觉得烧死我不过瘾,还想换个方法再杀我一次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3:59:35~2022-06-25 00:3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65819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油味喵 18瓶;5297806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神格觉醒 寅煌的一席话, 半个字都没听明白。 自己活了也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及冠之前潜心修道,及冠之后便拜入一十三洲, 可一十三洲的弟子还没做上几天, 就在不及地一战中被他所俘。 哪里来的寅煌口中那么多恩怨情仇? 陈轩虽一时间想不明白,但看着桃木制成的匕首,已经在寅煌白皙的脖颈处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瞳孔一震,匕首也不自觉地向后挪了半分。 可眼下寅煌实在激动, 早就顾不得其他, 只觉得伤心。 之前的温存犹在, 明明情至深处时,陈轩还会轻吻他的眉眼, 将他抱在怀中亲昵,下一秒却能将利器抵在他的脖子上, 狠心要取他性命。 陈轩见寅煌没有闪避之意,反而还愈发凑上前,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皱眉, 将身下挣扎的人再次稳稳按回床榻之上。 自己没做过的事,非要被扣到头上,陈轩也很无奈, 被俘来,强留在妖界的人分明是自己, 如今寅煌这副模样, 反倒像是自己对不起他似的。 “你消停些吧。” 匕首依旧握在手上, 却已经与寅煌的脖颈拉开些许距离。 寅煌嗤笑反问:“我不消停?” “挖你心的事我都可以就此作罢, 你为何还念念不忘, 一心要回到仙界去?” “你就是喜欢濮怀瑾,对不对?”寅煌那双艳丽的眼眸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你和裴沐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为了他来伤害我。” 过去不及地一战,他因嫉妒濮怀瑾的脸,故意用指甲在他脸上划了一道轻易消不掉的红痕,而裴沐之为了向他要香肌膏,不惜出手在他珍惜万分的脸上,也划了一道口子。 如今,陈轩又为了回仙界,用桃木匕首来威胁他。 -- 第125页 这番话让陈轩的眉头皱的更紧,出声道:“我对华清仙尊向来只有景仰之情,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寅煌凤眸凌厉:“你把他的安危看的比自己命都重要,竟还不承认!” “那是因为仙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岂能见他身陷险境还坐视不理?” 陈轩抿唇,脑海里开始回忆往事,不自觉地便开了口:“年少时我曾梦魇缠身,每每都会梦到被人掏心的一幕,久而久之,精神恍惚,若不是仙尊施以援手,帮我收敛气息,我恐怕往后日日都备受煎熬。” 听罢陈轩的话,寅煌失神喃喃道:“难怪,难怪我说这一世怎么寻遍人界都没找到你,原来是他帮你把气息隐去了……” 说到这儿,陈轩又想起寅煌方才的那番话,吊在高台之上,处以火刑这个片段,竟和梦里所见几乎重合。 莫非梦里那个看不清脸的红衣少年便是寅煌?那自己呢,自己又是谁? 陈轩语气略显苦涩:“即便气息敛去,你最终不也抓住了我,要挖我的心么。” 梦魇成真。 寅煌眼中的水雾,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一场春雨,滴滴自眼眶中掉落。 他是很少哭的,更多时候总是笑的娇媚惑人,美艳又恨毒,瞧着一副城府极深的模样。 虽然落泪,寅煌还是微微勾起嘴角:“你只知我要挖你的心,又知不知道我为何要挖你的心?” 陈轩满脸迷茫,不断地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也不必告诉我。” 寅煌此刻也心如刀绞,过往种种让他恨极了这个人,恨到要每一世都找到他,将她的心剖出都仍不能解气。 可也不能否认,即便时至今日,还是疯狂的爱着他,爱的恨不得他去死,恨不得跟他一起去死。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寅煌不再忌惮颈前的桃木匕首,双手抬起,勾住陈轩的脖子,扬起头贴上他的唇。 匕首应声掉落,陈轩睁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这种时候,自己想取他性命,他竟还会这般吻上来。 这一吻也是带着怒气的。 寅煌在他唇上胡乱啃咬,带着狠劲儿,不一会儿,铁锈的血腥气就充斥在唇齿间,偏偏咬伤后,寅煌又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轻轻的舔舐,慢慢的吮吸。 陈轩只觉得自己要疯了,被寅煌逼疯了。 他双臂揽过寅煌后背,恨不得把他揉碎在怀里,回以更加猛烈的攻势。 这次寅煌没有使用魅术,他知道。 他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 阴阳法华镜内。 裴沐之和无邪尔离开后,濮怀瑾独自一人循着踪迹找到掖奕一家,打算将毓棠接回自己身边。 寻到掖奕时,他们一家三口仍在魔界,回到了他们原先藏身的那个山洞,重新设了结界。 见到濮怀瑾时,他还愣了一愣,随即赶忙在他身后寻找裴沐之身影,待确定只有他一人前来时,才急忙询问裴沐之怎么没和他一块儿。 濮怀瑾将他同裴沐之一起离开的事一五一十的相告,并将两人决定向六魔君反击的事情一起说了。 掖奕听后急的来回踱步,他不知道无邪尔的那些所谓权宜之计、衡量取舍,他只知道自己引狼入室,无邪尔背叛了殿下,却不知殿下为何还愿信他。 且六魔君盘踞在魔界数百年,连魔尊在世时都不能那他们如何,此次仙堑一战,他们虽受了重创,可不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他们六人,看似同一阵营,其实各藏私心,利用这点,可逐个击破。 但此时他们刚被挫败,各有折损,倘若出击,他们必先团结一起,共抗强敌。 掖奕来回走了几转,当下决定去找裴沐之,绝不能让他现在和六魔君正面对上。 正当此时,掖奕的夫人带着女儿和毓棠走了出来。 好些日子没见,毓棠的脸圆了不少,白白软软愈发像个团子,看来确实如裴沐之所言,被掖奕一家照顾的很不错。 毓棠一见濮怀瑾,两只眼睛忽的亮起来,松开黛瞳的手,朝着他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父尊!” 濮怀瑾摸摸他的头,轻声问道:“这几日可有乖乖听话?” 毓棠使劲点点头,诚实的答:“有,毓棠有乖乖听话。” 一旁掖奕的夫人也笑着道:“他很乖,就是天天拉着我,问你和他爹爹什么时候接他回去。” 听罢,濮怀瑾朝她颔首致谢:“这些日子有劳夫人了。” 掖奕的夫人摇摇头:“没有,这孩子那么可爱,嘴又甜,实在招人喜欢。” 毓棠得到夸奖可是很开心,抱着濮怀瑾的衣摆晃起来,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父尊,爹爹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提及此,又绕回了方才的事,濮怀瑾只是拍拍他的脑袋,没说什么。 掖奕性子急,听闻裴沐之可能有难,半刻都等不了,提着长剑就要赶往六魔君的老巢营救,他的夫人担心他的安危,本想劝阻,可也知道自己夫君的性子,只得叮嘱他万事小心。 掖奕走后,濮怀瑾也打算带着毓棠离开。 黛瞳问他要走吗?要带着毓棠去哪里找爹爹? 濮怀瑾沉默片刻,答:“先去人界吧。” - 阴阳法华镜内呈现出的,是六界众生的记忆,镜中时间飞逝,外面也不过须臾。 -- 第126页 所以濮怀瑾并无太多这方面的忧虑,只是带着毓棠在人界,边探知着裴沐之的消息,边慢慢等待。 他与无邪尔两人发起的反击果然失败了,六魔君震怒,再加之前面与仙界一战,被挫败后急需重振士气,他们二人的出现,正好用来出气。 仑息之前还被无邪尔愚弄,怒不可遏,还愁找不到人,这不,新仇旧恨,仙界那群打不过,拿下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根本不在话下。 所以这次,六个魔君认认真真,齐心协力来了次围剿,目的是冲着要两人的命去的。 也是在这一次,掖奕拼死将裴沐之从六魔君手下救出,身受重伤,不治身亡,临终前将自己的女儿黛瞳托付给裴沐之,并命黛瞳定要誓死效忠裴沐之,掖奕的夫人看着自己夫君身陨,亦不愿独活,跟着他一同去了。 濮怀瑾得到这条消息后,叹息一声,魔将掖奕,确实是对魔尊一脉忠心耿耿,还有他的夫人,实在是可惜。 掖奕夫妇死后,黛瞳就成功被裴沐之收归麾下。 经历此事后,无邪尔也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还无法与六魔君正面对抗,便开始寻找别的办法。 既然自身弱小,便借用外部力量。 与魔界毗邻的鬼界,由鬼君敕冥及其义子未沿指掌,正值鼎盛时期,却突然传来两父子反目成仇,未沿趁着敕冥历劫之时,偷袭敕冥,令其魂飞魄散后,未沿坐上了鬼君的位置,而未沿成为鬼君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应允无邪尔,借予他们部份兵力,对抗六魔君。 但仅拼鬼界这点兵,要对抗六魔君还远远不够。 于是无邪尔又把目光投向了妖界。 妖界正逢内乱,妖皇因旧伤复发,妖丹反噬,而他的两个儿子早就等不及了,爹还没死,二人就已经因为争夺妖皇之位打的不可开交。 只是他们忘了,除了他们二人,妖皇还有一子,只因是与红狐一族中一个低贱的仆侍所生,被妖皇所厌弃,赶出了妖界,流落在外。 无邪尔便利用这点,也不知使了什么办法,最终扶红狐的儿子登上了妖皇的宝座,新一任的妖皇,便是如今的寅煌。 得到这些消息,连濮怀瑾都不禁感叹,无邪尔此人,作风虽不正派,手段也极为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不可否认,他的谋略心机确实历害。 如果到现在,还可以说无邪尔是在一心一意为裴沐之谋划,那从撕裂阴隙起,就不再是了。 濮怀瑾知道,此时的无邪尔,应该是被师兄正式作为恶裂分离出体外,不再受灵识本体的控制,无邪尔所承载的欲与恶,现在才冲破所有束缚,完全迸发出来。 直到无邪尔挑起阴鬼道之乱,原本被封印的妖魔鬼纷纷出来为祸人间时,濮怀瑾便明了,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时候的华清仙尊,看着自己师兄余下五脉灵识受其影响,精神恍惚,外加无邪尔作恶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接下来就该是现在的华清仙尊下界,追杀无邪尔,并当着裴沐之的面,将其一剑穿心。 这,也会是彻底将裴沐之逼入绝境的一步。 虽然是为唤醒他的神格,不得不这么做,但濮怀瑾不得不承认,对这件事,直至现在他仍心有余悸。 后来的裴沐之也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恨之入骨,所有的折辱和报复皆源于此。 但不得不这么做。 而且不仅如此,在无邪尔被封印之后,他还要再次去见裴沐之,出现在他面前并拿到他的逆鳞,才能带着毓棠离开阴阳法华镜。 这样忧心的日子没过太久。 只能说这个时期的华清仙尊,灭杀无邪尔只是一剑的事。 人界寻极山的方向,突然一阵惊雷,轰隆作响,紧接着便是整个人界地动山摇,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笼罩,街道上的人纷纷抬起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濮怀瑾却松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沉闷。 果然是无邪尔的死把他逼入了绝境。 现在裴沐之也该知道了他就是华清仙尊,恐怕也已对他恨之入骨。 神格觉醒,继承神力。 现在的他,只怕六界之内也鲜少有敌手,更别说区区六魔君。 山雨欲来风满楼。 屋内,毓棠还握着前几从街上买来风车,新奇劲儿还没过,一边用嘴吹,一边拿手摇,根本察觉不到危机。 濮怀瑾在窗旁站了半晌后,缓缓将其合上,狂风被挡在屋外,屋内一片祥和。 “走了,毓棠,我们该去见你爹爹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00:37:58~2022-06-27 00:0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978060、1885658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好了,不哭了。” 前往沉珠宫已是轻车熟路。 裴沐之神格觉醒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夺回被六魔君所侵占的沉珠宫——这是只有历届魔尊才能入主的府邸,象征着身份和地位,仑息等人鸠占鹊巢太久, 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而裴沐之坐上沉珠宫大殿内的那个尊位后, 便能以魔尊之名,名正言顺的铲除叛逆。 濮怀瑾带着毓棠,刚步入沉珠宫时,都不禁皱起眉头。 -- 第127页 血腥味实在太重了。 走了没两步,就被巡回的魔修拦住, 用手中武器拦在他们去路, 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所为何事。” 濮怀瑾淡淡答道:“我要见裴沐之。” 魔修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新主登位,喜怒无常, 杀戮随性,整个魔界的人遇上他都巴不得绕着走, 没见过还有赶着上前送死的。 不过那魔修还是嗤之以鼻:“尊座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濮怀瑾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毓棠先开了口:“你口中的‘尊座’就是我爹爹,为什么不能见?” 大抵是自小便养在魔界, 早把沉珠宫当成家了,有家不能回,毓棠才最是不解。 那魔修听罢, 嗤之以鼻,本还想嘲讽一番, 但低头一看, 这小家伙这双褐色的眼睛, 简直和尊座像的不能再像。 莫非真是尊座在入主沉珠宫前, 和哪个生下的儿子? 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放人进去, 旁边路过的人试探的唤了一声:“毓……棠?” 只见黛瞳站在那儿,面上略显错愕之色,当看到濮怀瑾时,更是震惊不已。 她让手下站在原地等候,自己三两步来到濮怀瑾面前,刻意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在这儿?” 濮怀瑾抬头:“我来找他。” 听到这话,黛瞳觉得难以置信,接着告知:“主上现在最不想见的恐怕就是你,趁他还不知道你来了,带着毓棠快走。” 黛瞳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十分清楚。 主上现在最想见的绝对就是他。 当时听闻无邪尔有难,主上当即决定前往营救,可等再见之时,主上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从前的少年稚气褪的一干二净,满脸阴霾深沉,周身魔气亦是暴涨,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只见他一人回来,箐岚多嘴提句无邪尔。 主上只是轻描淡写的回道:“死了,死在华清仙尊的剑下。” 尽管听上去平静无波,她却知道,主上此刻怕是早已愤怒悲痛至极,恨不得将那华清仙尊千刀万剐,为无邪尔报仇。 但当后来,她得知原来华清仙尊,便是之前跟在主上身边的怀瑾之时,只觉得大事不妙。 濮怀瑾的背叛,比之无邪尔之死简直不遑多让。 更让黛瞳没想到的是,濮怀瑾居然会主动来找主上,可她也知道,倘若主上见到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濮怀瑾仍坚持道:“我要见他。” 黛瞳不解,他怎就如此固执,叹了口气:“那你便随我来吧。” 才来到大殿之外,里面尖厉的哀嚎声十分清晰,一声接着一声,喊得撕心裂肺。 几人脚步皆是一顿,连黛瞳都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濮怀瑾看出了她的迟疑,将毓棠往她身边轻轻一推:“我自己进去,劳你帮我照顾下毓棠。” 说罢,转身要走。 “仙君!”黛瞳急急出声,想要阻止。 濮怀瑾应声停住脚步,侧头摇了摇,示意她放心,便举步走进了大殿。 殿中间正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浑身鲜血淋漓,布满交错鞭痕,具是皮开肉绽,魔气外泄,口中还在不断的痛苦□□。 瞧着便知是在受刑。 高位上的人似也察觉有人进来,转过身来的同时,语气中不掩怒气:“滚!” 可当看见来人时,怒色瞬间滞在那张俊朗的面庞上。 良久后,裴沐之才冷冷道:“华清仙尊。” 仅仅唤出一个满是疏离感的尊号。 濮怀瑾一言不发,定定的回望着他。 “本座没去找你,没想到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 跪在地上,浑身是伤的仑息,听到裴沐之的话后,亦艰难的转过头,透过垂下头发间的空隙,看到那人时,不由一怔。 这人不是过去曾与自己在仙堑交过手的华清仙尊,又能是谁? 果然,果然。 仑息先是癫狂大笑,随后发了疯般的朝着高座之上的裴沐之嘶喊道:“裴沐之,你才是魔界叛徒!为了重创本君,竟不惜和仙界的人勾结,你这样的叛徒,又有什么资格坐上尊位?又有什么资格审讯本君!” “勾结?” 裴沐之念出这两个,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好一个勾结,本座勾结一个仙界的人来背叛自己,这话说的可真好。” 说罢,嘴角扬起笑意,看向濮怀瑾道:“所以仙尊此番来见本座,难道是觉得本座还有利用价值?抑或是有求于本座?” 濮怀瑾坦然回答:“是。” 裴沐之满眼轻蔑,嘲讽道:“仙尊还真是从不跟本座不客气。” 说着却从他身上将眼神收回,放到仑息身上,饶有兴致道:“听闻之前仙堑一战,仑息断了你的右手骨,可是真的?” 濮怀瑾不答,仑息倒是异常激动,厉声嘶吼:“你莫非还想为他出气?裴沐之,你果真是偏私,你根本不配做魔界尊主!” “你急什么,本座不过随便问问,”裴沐之笑着,眉眼具是阴鸷之色:“不过就凭你多次妄图灭杀本座,便足够本座诛你一万次。” 边说边抬起手,一团魔气直直朝着仑息袭去,打穿他的身体,魂魄被震出体外,随后飞往高座之上,被裴沐之握在手中。 -- 第128页 “来人。” 大殿外忙进来两个魔修,低着头走上前去。 裴沐之将手中仑息的魂魄交到二人手中,冷声吩咐:“将魂魄带到鬼界去,投入畜生道。” 一个魔修连忙接住魂魄,另一个魔修自觉的扛起仑息的实体,两人又低着头退出了大殿,还规矩的将殿门关上。 此时,大殿之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从始至终,濮怀瑾都没说过一句话,就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 裴沐之居高临下,目光淡淡扫过那张脸。 自那日人界分别后,他甚至还后悔,后悔自己一气之下转身就走,连道别的话都没说上一句,六界这般大,下次想见时,不知要去哪里才能找到。 没想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再见时,竟手执渊尘,毫不留情的要诛杀无邪尔。 那时的濮怀瑾,连看向他的表情都极其冷漠,仿佛根本不曾认识一般。 华清仙尊就是濮怀瑾,濮怀瑾就是华清仙尊。 那一刻,他想起之前对濮怀瑾的极力维护,现在看来就是一场笑话。 原来无邪尔所言所疑,都是真的,甚至为此,还赔上了性命。 裴沐之在高座上缓缓坐下,一手杵着额头,睨着下面的人,道:“你有求于本座?” 濮怀瑾听罢正要启唇,却又被裴沐之打断,朝他勾勾手指。 “不必说了,你先上来。” 虽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为了拿到逆鳞,濮怀瑾还是一步步走了上去。 在他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裴沐之乜他一眼:“本座又不会吃了你,再过来些。” 濮怀瑾迟疑的上前一步,下一秒却被对方揽住腰用力一带,随后便坐到了裴沐之腿上。 他眉头一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裴沐之牢牢按住,并听他附在自己耳畔,低声道:“本座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以答应你,不过得用东西来换。”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濮怀瑾一愣,马上明白了。 裴沐之多半误以为他寻夫心切,不得已才来找他,并有求于他。 不过他还是配合的开口询问:“什么东西?” 突然感觉耳畔呵来一阵暖气,片刻后,裴沐之才用懒懒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 说罢,还没等濮怀瑾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捏着后颈,狠狠按在面前的黑玉石桌案上。 都到了这一步,还不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就太愚钝了。 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濮怀瑾本以为裴沐之会因为无邪尔的死恨极了他,此番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少不了刀剑相向,届时制服他,强行拔下他脖颈上的逆鳞即可离开法华镜。 没想到到头来他想的竟是这些。 慌张之下,他开口道:“这里可是大殿!” “所以呢?”裴沐之语气带笑,嘴上更是肆无忌惮:“是大殿没错,可没人规定这地方除了议事就不能做别的。” 他可想不了那么多。 从前他曾在肮脏的血海旁,有幸赏见一株雪魄清润的昙花,那时他便想寻得天底下最昂贵的瓷盆,将昙花栽种其中,精心照料,悉心浇灌,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在夜间赏到它绽放一瞬最美的模样。 只可惜瓷盆还没寻到,昙花却不见了,他整日担惊受怕,害怕自己错过了那一刹永恒,昙花便会枯萎。 可再重逢之时,他心心念念的花儿却用高不可攀的姿态,冷冷告诉他,我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为你而绽放。 那一刻他心里无比难受,所有美好的期待皆被碾碎为粉末,只有手中那一抔土,和空落落的心无比真实。 正当他备受煎熬时,日思夜想的月下美人却再次出现。 欣喜之余,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将昙花栽进他精心挑选的瓷盆内,用心浇灌它,让它能真真正正为自己开放一次。 在种花这件事上,他向来没太多花里胡哨,洒点水,松松土什么的他也全然没有耐心,只想马上将昙花栽种到早已准备好的瓷盆中,让它快些开花。 花在掌中颤栗,白皙似雪的瓣上惊现一抹红,犹日照金顶时,天边映出的那片霞。 他又觉得如此还不够,昙花需等到夜间才开,可他不想再等了,他想要花现在就开给自己看。 花冠之上氤氲起一层水雾,在瓣蕊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轻飘飘的应答恍若山岚云烟,散无声息。 种花,浇灌,一切结束。 精心栽种的昙花终于开了,没有夜半一现,而是在白日,迎着明光绽放,漂亮圣洁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审核你好,仅指花本身很漂亮,没其他意思) 得偿所愿后,裴沐之也松了口气。 原本以为可以静下心来赏花,却发现陪自己种花的另一个人在哭。 他很少哭。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哭出了声,或许是他也没想到昙花会在白日里就绽放。 裴沐之也是一愣。 “怎么哭成这样,”裴沐之低声喃喃,明明一起种花、赏花是多么快乐的事。 随后将人扶起,拥入怀中,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温柔的轻声哄着:“好了,不哭了。” 清梦了无痕。 唯余零星点点,疏疏落落,恍若寒冬落雪时,白茫茫一片中傲放的红梅,艳丽夺目,别有风情。 -- 第129页 裴沐之抱着人哄了会儿,又帮他整理好衣冠,系好腰封上的绳带,打了个宽松的结。(审核,这里是单纯衣服乱了整理一下,真没别的啊救命) 抽泣声早就停了,可濮怀瑾依旧将脸埋在他肩头,眼眸湿润,不曾动弹。 大殿内恢复一片寂静,只有几张自黑玉石桌案上飘落的宣纸,和一盏摔落的烛台,红蜡泼洒满地。 裴沐之将人抱起,化作一团黑气,瞬移回到了寝宫内,试罢浴池的水温,觉得合适才将人放下去。(审核,只是单纯的沐浴,一个洗完另一个才去的) 沐浴后,裴沐之带他躺在床上。(躺一张床上聊天,什么都没发生) 床头点了笼香,清淡冷冽,与濮怀瑾身上的冷香闻上去相近,细嗅分辨却有不小差别,勉强可作替代用。 鸦青色的纱帐浮动,床榻很宽敞,锦被柔软,周围安静的让人昏昏欲睡。 可两人都各有所思,皆是毫无睡意。 濮怀瑾自躺到床上后,侧过身背对着他,便再也没有动过。 裴沐之在想,他多半是生气了。 不过一直这样沉默下去不是办法,裴沐之也知晓,作为仙界众仙修之首的华清仙尊,恐怕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对他做这种事。 自己不仅做了,还很放肆的做到了极致,击溃了对方的心理防线,逼的他泣不成声。 看到濮怀瑾那双清透的眼眸接连不断的流下眼泪,说实话他是心疼的。 但是他并不后悔。 能独自看上一场昙花一现,只觉得死而无憾,况且那一刻还真正拥有过。 裴沐之撇过头,望着明明躺在一张床上,却与自己保持了一段距离的背影,不由的想要距离他更近一些。 他也不曾犹豫,翻了个身贴过去,将人搂入怀中,吻了吻濮怀瑾的耳廓,低声问:“方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濮怀瑾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 真好,又不理人。 裴沐之现在心情很好,也不管他应不应声,便自顾自的道:“本座既要了你,你便只能是本座的人,管他什么仙界一十三洲的华清仙尊,我要的只是濮怀瑾,回头便昭告六界,迎你名正言顺做本座的魔后。” 说着,手臂又紧了紧,将怀里的人更贴近自己一些。 生怕濮怀瑾还有疑虑,接着道:“若你同意嫁与本座,本座定会将毓棠视为己出,让他做魔界的小殿下,日后承袭魔尊之位。” 提起毓棠,裴沐之突然想起濮怀瑾还有个前夫,此行目的好像就是来找那个人,想到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口中难免酸涩,只得闷闷补上一句:“如果你还心心念念去找你前夫,本座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不论出于何种缘故,他弃你们父子在先,还不闻不问,就不值得你再回去找他。” 听罢这话,濮怀瑾颇为无奈。 他也不知裴沐之为何就对此事异常上心,耿耿于怀,总揪着不放。 说到底是他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还说什么将毓棠视为己出。 濮怀瑾越听只觉得越发好笑,却没打算拆穿他。 等出了法华镜,外面的裴沐之从洪流谷底下出来,知道被从前的自己一口一个前夫的喊,不知会是何表情。 只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可现在的裴沐之完全不知濮怀瑾是这么想的,还在一旁酸溜溜的以为濮怀瑾是因为前夫的缘故,不肯答应自己。 越想越不快,方才云雨过后舒爽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他沉声道:“总之,本座已经命人在沉珠宫重新建了座宫殿,本座起名为承欢殿,建好之后你便住进去。” 作者有话说: 心血来潮两人一起种了株花, 啊反反复复出来又进去,简直麻了 感谢在2022-06-27 00:08:05~2022-06-28 02: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8565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要你做我的妻,我只要你。” 在整句话中, 承欢殿三字尤为刺耳。 听到的刹那,濮怀瑾只觉得心口都跟着猛地一缩,很多不太美好的回忆都随之浮现。 那时他初次住入承欢殿, 腹中还怀着毓棠, 而裴沐之还因为一些事对他恨之入骨。 所谓承欢,不正是昭彰折辱之意。 濮怀瑾的神色逐渐冷下去,即便被裴沐之拥入怀里,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莫非一切还要重蹈覆辙,裴沐之还想用折辱他的方式, 为无邪尔报仇? 心莫名的凉了。 若当真如此, 方才那场欢好才真是一个笑话。 濮怀瑾伸过手, 想要推开身后紧贴着自己的人,或许是之前折腾狠了, 手上没什么力气,推了两次都没能将人推开, 反倒被他搂得更紧。 裴沐之气的在他光滑的后颈上咬了一口,恶狠狠的质问他:“刚完事就翻脸不认人,仙尊好能耐, 需要本座帮你好好回顾一番么?” 濮怀瑾冷声道:“这些事若你还想做,便找别人去做。” 听着他根本不稀罕的语气,裴沐之也愣了下, 转而反问道:“你当本座是什么人?” 随之嗤声:“还是说本座同谁欢好你都根本不会在意?” -- 第130页 濮怀瑾身子一僵。 话说到这份上了,裴沐之还是没舍得放手, 只是将脸埋进濮怀瑾柔顺的长发间, 闷声询问:“你前夫就真那么好, 好到让你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 怎么说呢, 乍一听还有些委屈。 濮怀瑾发现, 到底还处于少年时,即便从前吃了不少苦,还是保留了少年很明显的特质,比如偶尔的患得患失。 这点是跟后来的裴沐之完全不同的。 遇上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的阿裴会垂头丧气,会小声轻哄着,之后的裴沐之却根本不会多费口舌,这六界中的所有东西,只分着他想要的,和他不想要的。 想来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濮怀瑾也不欲让他继续胡乱猜测,可有些话放在心里好久,实在不吐不快。 他并非什么事都会和别人倾诉的性子,就连在过去关系最亲近的师兄面前,也不会轻易吐露分毫。 虽说天性淡漠,有些事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在意,可有些事,即便他从未提起过,心里也是在意的。 反正现在是在裴沐之的回忆里,他索性问个清楚。 “只说我,那你呢?”濮怀瑾声音淡淡。 现在反倒裴沐之一怔:“我?” 濮怀瑾垂下眼眸:“为心上人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是非得要折辱于我。” 这句话让裴沐之听的云里雾里,他撑起半个身子,低头迷惑的望着他道:“折辱你?莫非你觉得身中魅香那次,和方才所行的事,都是本座在折辱你?” 濮怀瑾羽睫微颤,不曾应答。 裴沐之突然觉得自己很冤枉,折辱二字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更别说还联系到濮怀瑾身上。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逾矩又唐突的行为,都是因为情之所至,难以自控。 可这些都是因为濮怀瑾从一开始就给了他一种错觉,他对他,好像是有所不同的。 裴沐之转而低声笑道:“可你不也乐在其中么?” 尽管是用了销魂丹助兴,但濮怀瑾也是前所未有的听话,问什么答什么,让喊什么就乖乖喊什么。 想到这儿,又觉得渴了起来。 “再来就是心上人,”勉强抑制住腾升的炽热,裴沐之沙哑着嗓音沉声问道:“我的心上人是谁,你不知道?” 面对他意有所指的反问,濮怀瑾佯装不知,缓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是真的半点没有察觉,还是在刻意回避。 裴沐之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今日自己对濮怀瑾的执念会深到这个地步,就是濮怀瑾一味纵容的结果。 他纵容自己的儿子叫他爹爹,纵容他亲近他,纵容他吻他,还纵容他将他据为己有。 裴沐之轻嗤一声,坦言道:“其实本座与无邪尔没什么差别,同样是欲|恶满身,只要是本座喜欢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 这句话,才让濮怀瑾在他身上看到了未来裴沐之的影子。 而且后来的裴沐之将这句“不惜一切代价”发挥到了极致,有时甚至连濮怀瑾都不解,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意义到底为何。 可能仅仅就是他乐意吧,毕竟他向来随心所以,只凭自己的好恶做事。 想到这,濮怀瑾顿然默默,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已经这么了解他了。 他声调依旧冷淡:“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明知故问。 裴沐之脸上浮现愠怒,声音略有起伏:“所以本座恼你,是在恼你背叛我,愚弄我,戏耍我,却不舍得恨你,更没想过折辱你。” 说罢,他抬手勾起垂落在濮怀瑾肩上的一缕发丝,俯下身放在鼻尖去嗅。 “这样,我的心上人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虽然没明说,但该给的暗示已经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几乎都可以说是明示。 但濮怀瑾的回答还是原封不动:“不知道。” “你!” 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说不知道。 裴沐之气不打一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濮怀瑾他肯定知道,只是在佯装不知。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浪费那么多口舌,濮怀瑾一句话,他就上赶着解释了几十句,到头来人家还根本不领情。 “随你,”裴沐之扬了扬眉:“总之,不论如何,本座会许你魔后之位,明媒正娶,昭告六界,本座要你,要你……” “要你做我的妻,我只要你。” 这话想来挺容易,没想到真要说出口时,却实在难得很。 倒不是难以启齿,或者仍心存犹豫。 虽还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可亲密无间的事他们早就透彻的做过一遍,那时候的裴沐之可是游刃有余,没理由现在反倒为几句话手忙脚乱。 可事实证明,他确确实实慌了,和那晚濮怀瑾醉酒后,自己偷亲他时的状况一模一样。 心怦怦直跳,满怀期许,等待的过程固然煎熬,但却又莫名的享受。 这种感觉让他异于平日,可他半点都不曾察觉。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认真又郑重的说出这句话。 不论他往日里再怎么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但这一刻,他不是在妄图实现自己的控制和占有。 犹豫,迟疑,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这些。 -- 第131页 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他。 真的,很喜欢他。 裴沐之突如其来的正经,倒是搞得濮怀瑾有些不习惯。 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过了,却好像从没考虑过做这些事时,他们究竟是何关系这件事。 曾经,一仙一魔,是敌。 后来,囚困于沉珠宫中,裴沐之扬言纳他为妾,是为辱他,亦不曾当真。 在人界养胎时,文婆婆也曾问过,那时裴沐之的回答是妻,他也只以为是掩饰身份,并未多想。 再到如今,这件事竟是在裴沐之的回忆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被提起。 濮怀瑾虽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阵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掩藏在广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袖口,将平整的布料揪出褶皱。 原来听到这样的话,他亦不能镇定。 这一等便等了很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久到裴沐之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濮怀瑾不会再做出回应。 “嗯。” 这一声极短极轻,却瞬间将裴沐之落空的心填满。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急切地想要确认:“你说什么?” 语气中满是犹疑和不确定,又透露出抑制忍耐之下的期待和欣喜。 濮怀瑾缓缓睁开眼眸,耳根有些发烫,依旧侧身卧着,不敢对上裴沐之的目光。 他又轻“嗯”了一声。 这次不再短暂,让裴沐之有足够的时间听清他说了什么。 激动上头,他情不自禁的扶上濮怀瑾的肩头,将人正面按在床上,他还是不敢相信,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这个“嗯”的意思。 裴沐之因为激动,褐色的眼眸中有碾碎的万顷星光,声音也愈发低哑:“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给我听……” 濮怀瑾微微蹙眉。 倒不是不耐烦,只是肩膀和手臂上有之前欢愉留下的痕迹,被他这样猛地一抓一按,还是有些疼。 见濮怀瑾表情不适,裴沐之也立马反映过来,放开手,仍旧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濮怀瑾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找准时机。 “可我不白答应,在这之前,我要你给我一样东西。” 听到他说答应二字,裴沐之早已欢欣的找不着北,忙道:“你说。” 只要濮怀瑾想要,在这六界之中,便是超出六界之外,他也会想尽办法取来,然后双手奉上。 濮怀瑾抬头看着他,启唇:“我要你的逆鳞。” 裴沐之一怔。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他不知道濮怀瑾为何想要他的逆鳞,要他的逆鳞又是想做什么。 不过他还是扯开竖起的领口,露出脖颈一侧,一枚镶嵌进皮肤里,通体晶莹,又泛着藏蓝色微光的月牙状鳞甲映入眼帘。 正是骊龙的逆鳞所在。 濮怀瑾眸光颇亮,就是它。 自己只要拿到它,再将它与黛瞳交给自己的那块逆鳞重合,让二者融为一体,他就能带着毓棠离开法华镜,外面的裴沐之就能从洪流谷底出来。 可毕竟是拔鳞,更何况还是逆鳞,必然很痛。 濮怀瑾启唇,正想说什么。 下一秒裴沐之却没有丝毫犹豫,握住月牙的一个角,硬生生将整片龙鳞扯下来。 脖颈上顿时鲜血一片,血肉模糊。 裴沐之脸上半点痛苦的神色都没有,而是将扯下的逆鳞放在衣袖间擦拭,将上面的血渍擦干净后,才将莹透的鳞片递给濮怀瑾。 他这时方才出声:“你想要便给你。” 面上虽无异,可脖颈处鼓起的青筋,一直延申到下颚处,看得出来定是极疼的。 濮怀瑾接过裴沐之递来的逆鳞,紧紧攥在手里,随后抬眸,声音柔和:“你靠过来些。” 他原本想起身的,奈何被折腾狠了,全身酸软无力,如同被车轮碾压过一般,实在不想动弹,便让裴沐之自己靠过去。 裴沐之未曾多想,双手撑在他身边,轻轻俯下身去。 濮怀瑾勉强抬起一只手,指尖泛起点点莹光,朝着他鲜血淋漓的脖颈处抚去。 纯澈的灵力顺着伤口流入裴沐之体内,他知道濮怀瑾是想用灵力为他止血镇痛。 不过下一秒裴沐之就握住他的手腕,打断灵力涌入,而后将他的手放到唇边,仔细地吻过每一根手指,像是对待自己珍惜又爱不释手的宝贝。 在濮怀瑾的不解中,他慢慢抬起头。 “我既让你疼,你便也让我疼,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 甚至此刻,裴沐之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痛苦,反而异常兴奋。 濮怀瑾看着他脖颈上的伤口快速愈合,鲜血不再溢出,可缺失逆鳞的地方还是留下一块巴掌大小的伤疤。 自从他继承了神力,伤口愈合的速度比起之前快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裴沐之抬手摸了摸脖颈处,确定不再出血,才又躺下身,把濮怀瑾揽入怀里,用下巴蹭着他的发顶,轻声道:“我将逆鳞交给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逆鳞。” 濮怀瑾将脸埋进他怀里,手指仔细摸挲着逆鳞的纹理,与此同时,另一块模样相同的逆鳞也出现在掌中。 裴沐之合上眼,嘴角带笑,顺着怀里人的后背,低声道:“睡吧,好好睡一觉。” “嗯。” 濮怀瑾小声应道。 -- 第132页 手中的两片逆鳞重叠,各自的光辉开始缓慢相融。 静待逆鳞合二为一的时候,濮怀瑾亦合上眼眸。 睡吧,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就带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出了法华镜以后就要开始慢慢收尾了感谢在2022-06-28 02:50:50~2022-07-01 13:0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清 5个;18856583、奶油味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856583 13瓶;熹 10瓶;36014474 9瓶;林梦、彼岸花葬朱砂泪 5瓶;梓 3瓶;吴清 2瓶;~~、W红绿灯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毓棠想要妹妹! 两片逆鳞合二为一, 散发温热,回忆与现实逐渐重合,周围的纱帐宫殿开始凋落崩塌。 濮怀瑾攥住手中的鳞片, 合着眼, 感受着温暖的怀抱慢慢消失。 都结束了。 当他再睁开眼时,周遭一切都完全变了景象,鬼界血红诡异的天高悬头顶之上,身后的阴阳法华镜和进去时一样,反射着不可睁眼直视的明光。 毓棠正靠在他的腿上, 手中紧抓着他衣袖的一个角, 睡得很香。 濮怀瑾舒了口气, 如释重负,抬起左手, 掌心上躺着一片月牙状鳞片,闪烁着微光, 看了半晌,他将掌中鳞片贴近心口处,再放下手时, 鳞片已经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毓棠的脑袋,本不打算叫醒他,毓棠却自己悠悠醒了过来, 边揉着眼睛边坐起身,转来转去四处张望, 最后才抬起头, 睡眼惺忪的看向濮怀瑾。 “父尊, 这是哪儿啊?” 濮怀瑾先扶他站起, 自己再起身:“这里是鬼界, 毓棠,我们回家了。” 毓棠迷迷糊糊,又问道:“那爹爹呢?” “他……也该快了吧。” “好耶!”毓棠开心的蹦起,拉住濮怀瑾的手指,喜悦道:“等爹爹回来,毓棠、爹爹和父尊就能一直住在一起啦!” 濮怀瑾垂眸看着开心不已的小团子,若有所思道:“这些日子你同我一起进法华镜,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回去后,我便将你送上极乐之地,你需跟在佛祖身边认真听学。” 一听到回去就要被送去听学,毓棠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盆水冷水,撇下嘴角笑不出来。 想说又不敢说,委委屈屈半天,才出声想要讨价还价:“可是,可是我不想离开父尊和爹爹。” “这些都不是荒废学业的理由。” 濮怀瑾开口,没半点回旋的余地。 细细想来,毓棠虚岁也刚六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静不下心,爱玩爱热闹很正常,极乐之地又是清修之处,平日里多是经文念诵,袅袅不绝。 之前裴沐之带孩子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纵容上一两回,所以毓棠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从极乐之地跑出来。 不过现在既然濮怀瑾回来了,情况必然会和之前有所不同。 他不可能放任毓棠这般恣意行事,怠与修习,心性懒散,放在过去,一十三洲有这样的弟子他亦会加以训诫。 因为在濮怀瑾看来,这个年纪专注课业在正常不过,毕竟他自己跟在圣尊太上忘情身旁修习的年纪,可能比现在的毓棠还要更小一些。 听罢他的话,毓棠立马焉了,垂头丧气道:“那好吧,爹爹和父尊总有好多悄悄话说,所以才要把我支走的,对不对?” 濮怀瑾一愣。 毓棠自顾自的接着说:“之前在大殿外面,父尊把我交给黛瞳姑姑,就忙着进去见爹爹,还把门都关上了,黛瞳姑姑说带我先走,可我不肯。” 听到这话,濮怀瑾身子一僵,却仍若无其事的镇定开口:“那你为何不听黛瞳的话?” “因为毓棠担心父尊,要在外面等父尊出来!”毓棠说着说着,开始打抱不平:“可是爹爹真的好过分,平日里凶毓棠也就罢了,没想到他连父尊都要凶!” 濮怀瑾瞳孔猛震,呼吸一滞。 毓棠愤愤开口:“父尊,爹爹是不是欺负你了,还把你欺负哭了?” 如同一道闪电劈下,直击天灵盖,濮怀瑾有一瞬间觉得大脑空白,耳根发红发烫,还好被垂发遮住,看不出异样。 心里这才恼起裴沐之不分场合,此刻却又略微尴尬。 他神情僵硬,喉咙艰涩的回答:“没有……” “我本来想冲进去帮父尊的,可是被黛瞳姑姑硬拽走了,”毓棠气氛道:“黛瞳姑姑还给爹爹找借口,说爹爹没有在欺负父尊,只是想给毓棠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说罢,仰头,眨巴眨巴眼睛,单纯的问:“父尊,黛瞳姑姑说的是真的么?” 濮怀瑾轻咳一声,侧过头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倒是毓棠,还就真的思考起来了:“其实弟弟妹妹毓棠都喜欢,但毓棠想要妹妹!和浪头叔叔家的小银花一样,又乖又漂亮,嗯……如果是弟弟的话,也不是不行,就让他代我去极乐之地求学好了,这样毓棠就能留下天天陪着父尊……”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远去,直至喋喋不休的声音完全消失。 - 天元一万二千三百四十五年,天堑异动,上古洪流谷底镇石挪动,天井大开,混沌之气外溢,仙界临危,一十三洲华清仙尊带领仙门弟子前往查探,并孤身一人跃下洪流谷关闭天井,与之同往的还有随后赶到的魔神。天井闭合,华清仙尊出,仙界众人在玄玉仙尊的带领下,镇压混沌之气,一同被镇压在谷底的,还有魔界魔神。 -- 第133页 同年,时隔三月,天堑再次异动,碎石横飞,断崖崩倾,轰隆巨响让整个仙界都为之震动,而后谷底一股黑气穿过混沌之气,直冲天际,似顶天之柱,巍然矗立,伴随声响,骊龙破混沌之气而出,通体黑鳞光泽耀目,自天堑上空盘旋片刻,便朝着仙魔两界的交界处不及地去。 待仙门内其他人赶到时,洪流谷底的混沌之气安然无恙,异动不复,镇压在谷底的裴沐之早就没了身影。 一十三州内,落空明听着慕陵舟带人前往仙堑后,回来禀报的消息,脸色暗沉。 “他果真做到了。” 落空明叹了口气,便让慕陵舟先行退下。 慕陵舟应声离开后,四相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落空明放在桌案下的手攥的极紧,连掌心的掐印渗出鲜血他依旧浑然不知。 这时,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那个声音似是从他体内剥离,独自存在,与他对话:“濮怀瑾叛走,裴沐之复归,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犹豫么?” “他们二人的实力你当知晓,若真戮力同心,放眼整个六界,哪里还有敌手!” 声音不断的在煽动,在怂恿。 落空明轻抿起唇,低声道:“不会的,我知师弟心性,他绝不可能为一己私欲而累及苍生。” “是吗?你心里真有那么相信他?”声音嘲讽道:“想想师尊的嘱托,想想一十三洲,想想仙界,想想苍生,你真敢把赌注全压在濮怀瑾的心性上?” 落空明皱眉不答。 “再说,他的心性,你究竟又了解几分?” “同为圣尊的弟子,从小到大他事事都压你一头,他天生灵识比旁人多一脉,天资聪颖,一点即通,就算师尊对待弟子一视同仁,也不难看出对他更为器重。” 落空明反驳:“那是师弟天赋极高,我亦十分赏识,并无妒忌。” 那声音冷笑道:“好,那之后择所修之道时,他择了无情道,可你分明也有意择无情道,却为了避其锋芒,选了逍遥道,甚至后来他要渡劫成神,师尊卜算出他有情劫难渡,你不惜生抽一脉灵识为他承劫,而他呢,最终不仅陷于情爱,还弃道而去。” “落空明,仔细想想吧,你究竟有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了解他,你为他做的这些事到底值不值得,你这逍遥道,修的又到底逍不逍遥?” 落空明本想辩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心里不由生出悲戚。 师弟啊师弟,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你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 他似放弃一般,垂下眸,沉声询问道:“那你想如何做?” 听罢,对方兴奋非常,回答道:“我本就是你的一部分,接下来只需交给我,我会替你守护好仙界,他们欠你的,我也会一一为你讨回来。” 落空明终是眉宇一松,合上眼眸。 再睁开时,悲悯之色一扫而空,有的只是无边冷漠。 他突然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天真纯挚,又极其残忍。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才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一具身体内,两裂共存,在双方的博弈下,恶裂最终吞噬善裂,这具身体从今以后便由恶裂掌控。 很熟悉的感觉。 落空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恶和欲无穷无尽,每一刻都在六界不同的地方滋生,作为恶裂,想要强大的方式只有不断吸收别人的恶念,同时再将其他人心底的恶念放到最大,让对方丧失理智,被恶念所驱使,成为恶的奴隶。 那该从谁开始呢? 落空明睁开眼,眸光闪烁,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四相殿偏殿的位置。 那里躺着乐弦,因之前去了趟魔界,邪气侵体,留在一十三洲治伤,好不容易醒了却听闻华清仙尊叛出仙界的消息,当场厥过去,之后便昏昏沉沉,心病久病不愈,旁人都无暇顾及他,他便一直留在这儿修养。 那就他吧! 落空明起身,走进四相殿的偏殿,看着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乐弦。 他抬手,用掌心贴在乐弦的脑门上。 一个人,只要心存恶念或者欲念,在被无限放大后便能被他所操控,而这些人集结而成的大军,就是他用来对抗濮怀瑾和裴沐之的强大力量。 落空明好奇的盯着乐弦。 被无限放大后,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又会是什么呢? 手从他脑门挪开的瞬间,乐弦猛地睁开眼,双眼呈可怖的青灰色,僵直地坐起身,口中不停的低喃:“仙尊……仙尊……” 落空明勾唇,轻声诱导:“哪位仙尊?” “华……华清仙尊……” - 妖界。 寅煌斜倚在贵妃榻上,扇着红羽翼扇,闭目养神。 听完手下禀报后魔界的消息后,他微微眯起眼,慵懒出声道:“折腾来折腾去,也该折腾够了,行了,去替我备份贺礼吧,要贵重些,体面些,没准近期就用得上。还有前几日刚得的白虎毛皮毯子,也一同拿出来,送去给魔界的小殿下。” 说着,朱唇微启,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听明白了就退下吧。” 手下本欲应声退下,却突然响起什么,开口道:“陛下,属下遵照陛下之命,将守在千妩殿外的人全数撤走。” -- 第134页 听到这个,方才还有些困倦的寅煌突然有了精神:“然后呢?” “陈公子未有任何动作。” 自那日后,千妩殿的大门已经敞开,守在门外的人也全部被撤下,这么好的能够逃出生天的机会,陈轩居然没有动作,莫非还真心甘情愿留在妖界了? 寅煌似是万分愉悦,掩唇娇笑,他的手下不明所以,低着头不敢出声。 半晌后,他才止住笑意,媚声问道:“你说,他该不会是又爱上我了吧?” 他手下依旧低着头不敢回话,有关这个人的事,妖皇陛下向来执拗得很,他的所作所为更是不容旁人置喙。 寅煌眼波流转,娇艳的脸庞愈发美的惊人:“陈轩啊陈轩,你还真是不停的死在我手里,又不停的再爱上我。” 说着,他缓缓从软榻上坐直身子,将红羽翼扇关合,来回抚摸着微微抖动的羽毛:“喏,这次,才是真正的时候到了。” 让陈轩爱上自己,这本就是自己的计划之一,这一步每一世都不能省略。 掏出他的心,就该在他最爱的时候,那样才能真正的让他感受到痛彻心扉。 否则掏一颗不爱自己的心,又有何用? 寅煌一双美眸中逐现狠辣之色,又有复仇的快意。 他曾经不也是在爱意最深的时候,被陈轩亲手推下无间,这种滋味让他心如刀绞,每每午夜梦回,都疼的他夜不能寐。 既然他痛苦,那他便要陈轩用千倍万倍的痛苦来偿还。 作者有话说: 看评论大家说的62章,其实在种昙花的时候,两个人似乎好像是有一丢言语交流的, 大家可以到专栏去悄悄看一下(嘘~) 感谢在2022-07-01 13:08:57~2022-07-03 23: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卿挽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茗儿 28瓶;梓 3瓶;浪漫小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重回魔界 余生漫长, 也就这件事还有些意思了。 寅煌回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久远到仿佛是前生。 他的母亲是红狐一族中的小小仆侍,身份低微, 却被风流成性的妖皇来到狐族时一眼看中, 承过恩宠,生下了他。 可因着他生母身份卑微,再加之妖皇风流,短暂的恩宠便抛诸脑后,对他们母子俩不闻不问。 而寅煌头上还有两个哥哥, 皆是先妖后所生, 身份尊贵, 母族强大,很得妖皇宠爱, 即便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二人依旧看不顺眼寅煌母子, 最终得到妖皇默许,将两人驱逐出妖界。 母子二人逃到人间,他的母亲却因和两个哥哥交手的过程中, 被震碎了半刻内丹,危在旦夕。 听闻人界皇宫的珍库内有千年芝,只要取来喂他母亲服下, 便能延续生命。 寅煌未曾多想,就起身匆匆前往, 为了母亲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潜伏进皇宫珍库, 成功拿到了千年芝, 正欲返回时, 却因为之前被赶离妖界时受了伤,维持不住人形,化回了原身,被守在珍库附近的公公抓住,命侍卫打个半死,仍旧叼着那根千年芝不肯松口。 在他意识模糊,以为自己真要死在人类的棍棒之下时,是陈轩出现救下他。 那时的陈轩自己都活的够艰难,虽然身为人皇的第五子,母妃却因母族之罪被牵连,为证清白自缢而亡,又被人皇所厌弃,丢弃在皇宫内偏僻的宫殿,眼不见心不烦。 严冬已至,都没奴才给他送碳,他只能冒着风雪亲自去领,便是在回去的途中遇上寅煌的。 看着小狐狸被打的遍体鳞伤,他想救它,可侍卫们一个个见人下碟,都极不情愿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人情,陈轩犹豫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块母妃离世前留给他的玉佩,也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递给了公公,公公接过玉佩端详起成色,这才满意的叫着人离开。 寅煌受了很重的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陈轩救下他后,将他带到自己的寝宫,悉心照料,每日送来本就不多的吃食亦会分它一半,还将自己仅有的一条毛领毯子用给小狐狸做窝。 陈轩瞧着小狐狸的伤逐渐好转,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某一天清晨醒来时,他却发现每晚都趴在他怀里安睡的小狐狸不见了,他找遍了宫殿上下都没找到。 那一瞬他极为失落,却又安慰自己,大概是小狐狸伤好了,便离开了吧。 寅煌确实离开了,他忙着将千年芝带回去给母亲,可因为受伤耽搁了时日,母亲早已身陨,只留下半颗内丹,留给寅煌,让他好好活下去。 悲痛之余,他已不知六界之大,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当下想到的,便是先回到陈轩身边去,去报恩。 陈轩的小红狐走了,一个身着红衣,容貌艳绝的少年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两人陪伴着彼此,在清冷的宫殿内日复一日,也因为彼此的存在,感到自己不再孤独。 而后,人界和妖界接连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 人皇的儿子里,最有望承袭皇位的大皇子、三皇子和七皇子轮番出事,诸多考量之下,都不再适合为皇,不得已,人皇的目光落到陈轩身上,即便再如何不喜,也无法否认这孩子的聪颖,确实是为皇的不二人选。 -- 第135页 陈轩登上了太子之位,那夜,他便靠在寅煌的怀里,倾诉着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寅煌双臂环住他,认真的聆听。 最后,陈轩起身,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一吻,并许诺,待日后登上帝位,一定会只对他一个人好,只喜欢他一个人。 寅煌笑着蹭蹭他的鼻尖,陈轩说的话,他向来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妖界也出了不小的事。 妖皇内丹受损,卧病在床,他的两个儿子却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各领势力争夺皇位。 这时候,妖皇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被驱逐出妖界的儿子了,他拖着病体,亲自寻到人界,找到寅煌,想让他回去,并答应将自己手中剩余的权力交到他手里。 寅煌冷笑着拒绝。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父亲绝不会有那么好心,要他回去,不过是想要他去给两个哥哥当活靶子罢了。 寅煌语气坚定,根本没半分回旋的余地。 妖皇离开前只说了一句话,似是别有深意:“不相信实打实握在手里的权力,反而相信人类虚无缥缈的真心,真是愚蠢。” 之后,突然有人向人皇手中递交了不少证据,证明大皇子、三皇子和七皇子出的事皆是人为,而证据统统指向寅煌。 陈轩当即为寅煌辩解,还被皇帝扔下的砚台砸中额头,流了满脸的血,并让他自己将此事处理妥当,否则这个太子就不用继续做了。 回到东宫,陈轩问寅煌,寅煌直言不讳。 这些事有的确实和他有关,可都事出有因。 大皇子失心疯,是因为他曾想暗害陈轩,寅煌发现后,本想露出原形吓吓他当作惩戒,没想到大皇子自己做贼心虚,直接被吓疯了。 五皇子之所以伤了要害,往后不能人道,是因他看寅煌美貌,动了不改动的龌龊心思。 而七皇子作为皇后嫡出,本最有望承帝位,却因他母后为了帮儿子扫清阻碍,欲加害其他皇子,备好的毒酒却被七皇子误食,虽救回来了,却落下病根,下半辈子只能用汤药吊着。 寅煌将实情全部说出,他眨眨眼,问陈轩:“你信吗?” “信,我信。”陈轩回答的毫不犹豫。 这样就足够了,寅煌心想。 后来为不连累陈轩,他甘愿被关入水牢。 谁知短短数十日,人皇旧疾复发,驾鹤西归,太子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将寅煌从水牢里放出来。 寅煌走出了水牢后,迎接他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而是一群人界修仙的道士。 他们合力将寅煌擒住,带到刑场,吊在刑台之上,整整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还被说着“奉主子之命”前来的妖类,用匕首刮花了脸庞,每一道伤痕都深可见骨。 到了第三天,脚底的熊熊烈火被点燃,他才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承诺,会一辈子对他好的人。 此时陈轩的身边已经有了新人,还是寅煌的熟人——他同父异母的二哥,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做出一副挑衅的姿态。 那一刻,寅煌只觉得心疼的快要窒息,他低声问了句:“为什么?” 陈轩揽住他二哥,嗤笑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这么蠢?” 那日,陈轩亲自拉弓,射断绳索,让寅煌葬身火海。 他本来带着无穷的绝望和恨意灰飞烟灭,可他没有死。 因为内丹不在他体内。 当初陈轩初登太子之位,各方都对他虎视眈眈,为保护他,寅煌将自己妖丹引到他体内,有妖丹护体,便能保他周全。 所以在他重凝肉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皇宫,取回自己的内丹。 寅煌是在曾经那座萧条清冷又破败的宫殿里找到陈轩了,短短数月,刚满二十四的少年帝王竟白了头,长发披散着不打理,邋遢又狼狈的侧卧在床榻之上,如同一个气息奄奄的老人在等待死亡,乍一眼,连寅煌都险些没认出来。 听到动静,陈轩起身,在看到寅煌的那一刻,脸上表情千变万化。 震惊,痛苦,最终定格在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些寅煌都不在意,只是从他体内吸回了内丹,而后毫不犹豫地掏出陈轩的心脏。 那颗流淌着鲜血的,犹有余温的心脏,放在掌心。 陈轩在倒下,闭上眼的那一刻,嘴角仍旧噙着释然的笑意。 寅煌只是打量着那颗心脏良久,原来这么狠的心也是红色的。 回忆戛然而止。 是陈轩来了。 寅煌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走出千妩殿的第一件事不是回仙界,而是来找自己。 他挑眉询问:“你怎么来了?” 陈轩恍若未闻,只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随后弯下腰,将寅煌狠狠搂入怀中。 寅煌正迷惑,却听他的声音传来。 “寅煌,你杀了我吧。” 之前陈轩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将右手上濮怀瑾曾画给他的浮生印捏碎,浮生印捏碎后,化为一缕青烟,缓慢匀散,而后桩桩件件,便开始忆尽浮生。 他都想起来了。 即便火刑台上那一箭,另有隐情,但他确实伤害了寅煌,是他违背了承诺,他该死。 而死在寅煌手上,他甘之如饴。 - 濮怀瑾带着毓棠回到魔界后,发现黛瞳和宁怜已经回到沉珠宫了,见到他们回来,连忙殷切的打招呼。 -- 第136页 “他可回来了?”濮怀瑾第一句话便如此问道。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黛瞳开口:“主上早已恭候仙尊多时了。” 濮怀瑾垂眸,沉默片刻,便举步欲往里走。 毓棠见状也要跟上去,却被黛瞳抓住领子给提了回来。 眼睁睁看着濮怀瑾走远,毓棠不干了,往地上一坐,扭着身子耍赖道:“黛瞳姑姑坏,总是要把毓棠和父尊分开!” 宁怜听罢,一脸不解,侧头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黛瞳无奈的耸耸肩:“法华镜里呗,日后再与你细说,先帮我一起把他哄好了再说。” 宁怜摊手,无辜道:“谁弄哭的谁哄,恕我无能为力。” “?” 黛瞳委屈,她分明是为了主上和仙尊,两人久别重逢,肯定有好多话要说,所以才拉住毓棠不给跟去,没想到现在反倒她成坏人了。 见毓棠满脸不高兴,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想爹爹。 黛瞳没办法,只得蹲下身,安慰道:“好了小殿下,别不高兴了,你爹爹就在这儿又跑不掉,哪日都能见。” 毓棠依旧难展笑颜。 黛瞳想了想,又道:“小殿下不是在人界有个朋友吗?要不趁着你爹爹和父尊没空管你,我带你去人界找她玩儿?” 提起小银花,毓棠下撇的嘴角这才扬起弧度。 从地上蹦起来,抱住黛瞳的胳膊,笑嘻嘻的看着她:“好啊好啊!黛瞳姑姑待毓棠最好了!” 黛瞳叹了口气,终于把这小祖宗哄高兴了。 她回头朝身后的人无奈道:“走吧,小怜,跟我一起陪小殿去人界走一趟吧。” - 濮怀瑾没有找人问,而是径直来到了承欢殿。 他在殿门前站了许久。 进到法华镜后,他才知晓,原来这座承欢殿,是裴沐之专程为他一人修建的。 诸多回忆浮上心头,濮怀瑾叹了口气,抬手将紧闭的殿门打开。 殿门敞开的瞬间,濮怀瑾一怔。 里面的陈设很熟悉,却又和印象里完全不一样。 若不是确认自己身在沉珠宫,推开的是承欢殿的大门,濮怀瑾真会以为回到了一十三洲,来到的是自己的玉流殿。 他举步进去,里边的一切都和玉流殿内别无二致,白纱软榻,楠木桌椅,翠玉浮雕盏,和床头那只镂金香笼中,散发出的淡淡昙香。 犹记当初苏醒后记忆缺失,带着毓棠回玉流殿时,毓棠也曾说过在沉珠宫内有一处一模一样的地方,当时他全然没放在心上,而今日却真真切切看见了。 濮怀瑾坐在桌旁,手指轻抚过桌上那盆生机勃勃的兰花叶。 面色淡淡,不知作何想。 他正看着出神,一一只手突然从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 第66章 “还恨我吗。” 那只手很温暖, 覆在濮怀瑾的眼睑上,对方宽阔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整个人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 不看也知道是谁, 濮怀瑾抬起手, 欲将眼前的手拿开,却反被握住手腕不能动弹。 身后人低下头,将脸埋入他的肩窝,轻嗅着那阵令人静心凝神的冷香,而后侧头在他脖颈间落上一吻, 似是还不够, 紧接着又是一吻, 原本蜻蜓点水的吻也逐渐变成吮吸轻啮,落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 留下有深有浅的痕迹。 他高挺的鼻尖拂过濮怀瑾的脖颈,轻轻摩擦, 有些痒。 本以为任他啃咬一会儿便能消停,没想到不仅没有,他反倒还变本加厉, 牵制住濮怀瑾的手慢慢松开,转而探进领口,不断向下, 还在若有若无的撩拨。 随着他手上不安分的动作,濮怀瑾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他抬手制止住在胸前游移的手, 轻呵道:“做什么!” “嘘——” 身后的人将唇贴在他耳畔, 低声道:“别说话, 要让你夫君知道你和你前夫背着他做这种事, 我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嘴上说着,手上却愈发张狂,原本穿着整齐的衣物已经有些许凌乱,领口微敞,春光乍现。 濮怀瑾蹙眉。 分明在法华镜里才由着他孟浪了一回,本以为总该安稳些,没想到这么快又开始了,他原是有好些话想同那人说,没想到那人满脑子里只有这些事。 “裴沐之!” 濮怀瑾忍无可忍,语气里带了些许怒气。 这样一句,没想到还真有用,对方竟真停住了动作,将探入他衣襟内的手缩回,还不忘将自己弄乱的地方整理好。 而后将脑袋搁在濮怀瑾肩上,懒懒的应了声:“是我。” 边说着,边将拦住濮怀瑾视线的手缓缓放下。 濮怀瑾也是无奈:“我知道是你。” 说着轻挣了下身子,想要转过身去看他,却被裴沐之牢牢从身后抱住,难以挣开。 裴沐之紧贴着他,手臂半分劲儿都不肯松:“这么多日不见,你就半点不想我?” 濮怀瑾没直接答,而是反问道:“哪有多日,分明之前才……” “本座可不是他,别把本座和那愣小子混为一谈。” 裴沐之几乎是咬牙切齿,濮怀瑾进入法华镜后的那段回忆,在他出来后也自然而然成为了裴沐之记忆的一部分。 想来真是羞耻,当裴沐之看到过去的自己,竟连偷亲一下濮怀瑾都会脸红心跳、激动的整晚都睡不着的模样,就觉得很没出息。 -- 第137页 还一口一个前夫,口口声声说要把毓棠视为己出,这些话现在想起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濮怀瑾竟听着也不制止,指不定心里偷着笑呢。 裴沐之用唇轻擦过濮怀瑾的耳垂,低声道:“也不知你怎么想的,还真让那愣小子碰你,他毛手毛脚不知轻重,难免让你受罪,倘若换成是本座,即便不用那销魂丹,也能让你……唔。” 话还没说完,肚子就遭了怀里人一肘,没说完的话硬是给憋了回去。 濮怀瑾心里只觉好笑,他倒是反应挺快,知道在法华镜里的他做了那些丢人事,就赶紧划清界限。 但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濮怀瑾挑眉,问道:“既然不是一个人,那看来阿裴说过的话也不作数了。” “作数!怎么不作数!” 裴沐之急忙出声,他知道濮怀瑾所谓的阿裴说过的话,指的都是哪几句话。 他甚至有些害怕,怕濮怀瑾反悔,以为法华境里的那些话他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濮怀瑾感受到圈住自己的手臂终于松懈了些,边趁此机会挣脱,转过身去,看着那人。 依旧丰神俊朗,气势十足,脸上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那双褐色的眼瞳中难得盛满柔情。 赤忱又炙热。 这炽烈的目光落在人身上,仿佛要将对方点燃,灼烧。 濮怀瑾亦觉有些承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微微撇过头去,打量着殿内布置,不经意的岔开话题。 “你怎么把这里布置成这样了。” 濮怀瑾缓缓走到白纱垂落的床边,一手拂起轻纱坐下,一手将床头的香笼拿起,抱进怀里。 裴沐之也跟在他身后走过来,望向那张床,又默默将目光缩回,良久后,才沉声道:“玉流殿,那时候本座打碎魔骨,混入一十三洲,第一次欺负你,便是在你的玉流殿内。” 往事浮现,那一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但濮怀瑾却不愿再想起。 那日裴沐之带着恨意的冒犯,和实为报复的交欢,清六根时无法催动灵力,而门外送无根水的逢煜又急促的敲门唤他。 表面上只能冷静的承受,可在掩饰之下,心里就有多恐惧多害怕。 再提及此事,眼眸中仍是一闪而过的受伤,濮怀瑾合上眼眸,声音极轻:“还恨我吗。” 裴沐之情急,本想斩钉截铁的开口,告诉他不恨,怎么会恨? 可还是没说出口。 自己没有资格。 曾经总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无情,强大,又极厌魔物,从不会动恻隐之心,更不会手下留情。 可后来,裴沐之才发现,不论如何强大,如何以一敌百,他也是人,极少表露情绪不代表他不会疼,不会受伤,不会害怕。 回想起濮怀瑾身上不易愈合的红痕,和明明疼的满头是汗,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仍倔强的不肯吭一声。 甚至会为了救他自毁灵源,又为了唤醒他的神格,义无反顾的入了阴阳法华镜。 即便自己曾经这么对过他。 濮怀瑾这么好,他却想过要将这个不染纤尘的人狠狠踩进肮脏的泥土中,甚至想要折断他的傲骨,让他卑微若尘埃,让他一无所有。 想到这儿,裴沐之只觉得仿佛千万根针在扎似的,心疼的历害,他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曾经折辱过濮怀瑾的自己。 裴沐之在濮怀瑾脚边,缓缓蹲身坐下,半点没有了魔界尊座的架子,而是将头搁在濮怀瑾腿上,喃喃道:“怀瑾,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敢恨你,你……你恨我是应该的,我这条命在这儿,你想要随时都能取,只要你高兴……” 听到这话,让濮怀瑾略显无奈。 怎么事到如今裴沐之还觉得自己想要他命呢? 倘若想要他命,当初他以魂力温养无邪尔的残魄时,不救他便能如愿,又何必多此一举? 见裴沐之毫不设防,似讨好,又似寻求安慰一般,靠在他的腿上,濮怀瑾就莫名的心软,抬手抚上他的头发。 察觉到濮怀瑾轻柔的动作,裴沐之愈是感到心里难受。 “可有件事,我还是想你知道,”裴沐之突然闷闷出声:“不论爱也好,恨也罢,我对你从来不是临时起意,从来不是。” 是自华清仙尊从仙界下来追杀无邪尔,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也是在法华镜里,血海旁惊鸿一瞥的那一面。 濮怀瑾低眉望着他,声音温润如能抚平人心的澄澈山涧:“好,我知道了。” “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再强迫你,怎么舍得再让你疼让你难受……” 自言自语说了半天,裴沐之又哑声问道:“可是在法华镜里,你有灵力,那时的我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你为何不反抗?倘若你不愿意,我……” “你没强迫我。” 濮怀瑾音调清冷,却字字清晰,一下一下敲打在裴沐之心头。 裴沐之浑身一颤,猛地直起身,仰头看着濮怀瑾皎若月辉的面庞,失声道:“什么?” 濮怀瑾垂眸,淡淡的又说了一遍:“我说,法华境里,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 短短数十字,便让裴沐之心头燃起熊熊烈火,这把由濮怀瑾亲手点燃的火,此后却是再也灭不掉了。 他站起身,再也忍耐不了,俯身将濮怀瑾抱进怀里,喉头哽涩:“怀瑾……” -- 第138页 “不过,”濮怀瑾倏然出声,脸庞微微有些发烫:“不过销魂丹,只此一次,下次不许了。” 话说到后面,音量越来越小,最后简直微弱的快听不到。 却令裴沐之心头无比悸动,每个字都足以令他心猿意马,沙哑的声音应允:“好,都听你的。” 两人相拥良久后,才终于分开,裴沐之揽着濮怀瑾靠在自己怀中,开口道:“那便办一场婚宴,我亲自去安排,届时本座要让六界都知晓你是我的人,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濮怀瑾低低应了声:“嗯。” 瞧着他垂下的眼睑,和如蝶翅般轻微煽动的睫毛,裴沐之心中顿生爱怜,他缓慢的低下头去,轻轻的吻落在濮怀瑾的眼眸上。 他不想再让这双清透似琉璃般的眼睛再为自己落泪了。 - 婚事定在下个月初三。 黛瞳和宁怜商议后,觉得还是有些仓促,可以在下下个月初三,时间也能更充裕些。 但裴沐之却等不了了,别说再多等一个月,如若不是决心要办的盛大隆重些,他巴不得当日现下就给办了。 喜事将近,魔界上下都很是热闹。 黛瞳和宁怜忙着按照裴沐之的吩咐,前往各界置办采购,婚宴所需能够铺满整个魔界的红绸,招待宾客的要用千金难求的梨花醉,还有其他各种,只要需要的,都要全用最好的。 婚服更是用上等的红色浮光锦,镶着金线寸寸织成,上边绣满了晶石玛瑙的缀饰,看上去华丽非常,极为精致。 还有要邀约的宾客名单,裴沐之拟好后,又来到了承欢殿给濮怀瑾过目,让他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 濮怀瑾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提笔划去一个。 里边多数是六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各界尊主君王,都得是叫得上名号的,连毓棠的是师父,极乐之地的欢喜佛,也在邀请行列。 裴沐之接过名单,才发现濮怀瑾划去的是乐弦的名字。 他有些迷惑:“你原先不是挺在意他的,怎么把他名字划了?” 濮怀瑾几次三番拦在乐弦前面,不给自己杀他,裴沐之以为濮怀瑾看重此人。 可濮怀瑾只是淡淡道:“我以为在意他的是你。” 毕竟自己为了乐弦,三番五次伤了裴沐之的心,甚至在失忆的那段时日里,还为了乐弦出手刺伤他。 濮怀瑾以为心存芥蒂的应该是他。 裴沐之耸耸肩:“划了便划了,都听怀瑾的。” 乐弦不出现更好,不然纯纯一膈应人,搞不好自己一个不高兴,又按捺不住想要弄死他的心。 不过除了乐弦以外,名单里所列出的其他仙门中人,濮怀瑾一个都不曾划去,包括他的师兄落空明。 ——几日前刚昭告仙界六派,华清仙尊濮怀瑾叛出一十三洲,将他定为仙界叛徒的人。 裴沐之深知濮怀瑾的性子,虽然落空明已经做的这般不留余地了,可他仍顾念同门之谊,喜宴时给落空明送去请帖,来不来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到底还是怀瑾心软。 裴沐之心头一动,凑上前就冷不丁的在濮怀瑾脸上亲了口。 濮怀瑾似是早已习惯他这般,近来越发黏人,动不动就要贴上来亲亲抱抱,只等他亲过后才缓缓开口:“事都忙完了?有时间赖在我这儿。” 裴沐之将脑袋搁在他肩上,看着桌上一封封濮怀瑾亲笔书写的请帖。 濮怀瑾的字就和他人一样好看,神韵超逸,瘦劲清峻,一笔一划端是仙风道骨。 裴沐之在他颈窝蹭了蹭,不舍道:“一见到你,没忙完也不想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5 00:42:18~2022-07-06 02:1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梓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育儿分歧 裴沐之在他肩窝处蹭啊蹭, 跟黏人的小狗似的,蹭的濮怀瑾握笔蘸墨,停留半晌都落不下笔, 没心思再写请帖了。 他将笔搁置在笔架上, 侧过头询问道:“毓棠呢?” 裴沐之挑眉:“谁知道!那小混球,一个不注意就跑的无影无踪,野惯了,不必管他。” 听着他说这番话时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觉得这么做并无不妥。 濮怀瑾却蹙起眉头, 出声道:“我不在的这几年, 你便是这么养儿子的?” 话语淡淡, 虽没显露半分不悦之意,但裴沐之可以明显察觉, 这么说定是生气了。 裴沐之也很无奈,其实刚开始他也想好好管教小混球, 毕竟怎么说也是濮怀瑾的孩子,华清仙尊大名鼎鼎,他的儿子怎么说都不能是个废物吧。 原先是想按着仙界那些要求来养的, 和仙门弟子那样,雅正端方,有敬受理也未尝不可, 可慢慢的,他发现的确不可。 毓棠这孩子, 虽生的白白嫩嫩, 肌肤胜雪, 承袭了他父尊的仙气, 干净澄澈, 可性子却和他父尊差异甚大。 反倒是像他,仔细看来,简直和他小时候如出一辙。 同样是不喜约束,恣意随性。 养着养着,虽然偏离了最初的方向,但裴沐之还挺满意。 看着儿子越来越像自己,这样也挺好,仙门那群人一个个古板得很,克己守礼,若毓棠真养成那副样子了,才是真没什么意思极了。 -- 第139页 可现下濮怀瑾明显是不高兴了,他也不得不出声安慰一番:“这样养有什么不好?整日活蹦乱跳的,可招人喜欢了。” 濮怀瑾轻叹道:“便是如此,你也不该过分溺爱纵容,就比如从极乐之地逃学出来这件事,实在不像话,你该管教他的。” 裴沐之伸手环住他,反问道:“你怎知我就没有管教?” 濮怀瑾接话:“那便是你不够严厉,否则一次管教下来,他就不敢再犯第二次。” 语调清冷,又很是严肃。 瞧他这副认真训人的模样,裴沐之不禁笑出声:“是是是,仙尊说的是,平日里仙尊也是这样训诫一十三洲弟子的么?” 随意一句调侃,濮怀瑾耳根却莫名的发烫,轻咳两声,有些别扭的解释道:“我方才不是在训诫……” 话音未落,就被落在脸庞上的一个吻给打断。 “我知道,”裴沐之轻声开口:“只是那时候你自毁灵源,留下的就只有毓棠了,我当然宝贝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巴不得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又怎么舍得因为一点小事便责罚他?” 说这些时,他语气里透出极力掩饰到不易察觉的悲伤,似是在逃避,不愿再回想。 那段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每晚闭上眼,濮怀瑾为他自毁灵源,靠在他怀里落下一滴眼泪后身体逐渐消失的场景,就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重演。 他每次都被惊醒,而后便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在承欢殿内呆坐上一整夜。 最折磨他的还不是这个。 而是后知后觉的痛苦。 那时他无比矛盾,自己到底恨不恨濮怀瑾,是他将无邪尔一剑穿心,自己该恨他的,可每次才想到“恨”这个字眼,头便剧痛无比,再也没法继续想下去。 到后来,总是会不自觉的回忆起和濮怀瑾之间的点点滴滴,不论哪一桩,想起来时都能立刻掩盖之前的酸涩,仿佛掉进了蜜罐里,越回味越令人着迷,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时他开始迷茫,现在的自己对濮怀瑾,到底是恨多一点,还是不恨多一点呢? 可当他把毓棠抱在怀里,看着软软糯糯的雪团子时,裴沐之懵了。 即便他一遍遍的否认,并且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为了折辱濮怀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绝对,绝对,不可能爱上他。 但这一刻,他的胸膛似被剖开,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眼前,他不得不面对。 他对濮怀瑾不只有恨。 更多的,驱使着他做出那些事的,是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那种强烈的渴望,渴望自己能入他的眼,渴望能更靠近他一些,渴望能和他有更多的牵绊。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什么。 如果姑且能算爱的话,他便承认,他爱上濮怀瑾了。 可是已经太晚了。 那时候濮怀瑾已经为他陨落,只留下小小的毓棠。 方才裴沐之的话濮怀瑾听在耳中,心里也颇为愧疚,生下毓棠后没能陪在他身边,错过了他从小到大好多重要的时刻。 不过他仍开口道:“这些都不是小事。” 裴沐之“嗯”了声,气氛有些沉重,他便将语气放轻松,缓和道:“是,你说的对,可谁叫我们家毓棠天资聪颖,悟性又高,还何须花费太多精力?” 这教育方式,确实是像裴沐之能干得出来的。 总是仗着天赋,便松懈散漫。 “‘玉不琢,不成器’,便是天赋再高,也该虚心听教,总有该他学的。”濮怀瑾低声。 没想到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他难得的固执,平日里遇到其他事,他从来都懒得争辩,唯这和毓棠相关的事是例外。 裴沐之自是只得连声应道:“是是是,怀瑾说的是,为夫都听你的,从前是我疏于管教,日后若他敢再犯,我定好好训他。” 听到这话,濮怀瑾的神色才略有缓和,随之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尽快把他送回极乐之地求学吧。” “哦,啊?” 裴沐之一愣,问道:“必须尽快吗?就不能等我俩婚宴办完以后?” “不能。” 濮怀瑾回绝的干脆利落:“学业不能耽搁,其他都不能做借口。” 想当年他还在一十三洲,跟在师尊身边修道时,别说刮风下雨,便是有伤在身都坚持日日习剑,从不懈怠。 “再说,这件事,嗯,孩子还是不在场的好。” 濮怀瑾声音压的极低,如同在喃喃自语。 出法华镜那日,毓棠拉着他说的那番话可是把他吓得够呛,毓棠天真,可能只是单纯的以为是裴沐之在欺负他,可究竟是怎么个“欺负”法,作为当事人,濮怀瑾心里再清楚不过。 还是避开些的好。 裴沐之虽不知其中缘由,就当是濮怀瑾对毓棠严格的管教。 不过严一些也好,不然那小混球现在根本不怕他,每次他一要训,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先一步夺眶而出。 在承欢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黛瞳派了几波人来找他过去都没把人叫动,最后得亏是黛瞳亲自来敲承欢殿的门,说是有列了份单子请他去核对一番,裴沐之才极不情愿的起身。 离开前还在濮怀瑾脸上亲了一口,低声含笑:“今晚我再过来。” -- 第140页 - 在黛瞳忙上忙下布置沉珠宫时,宁怜回了趟仙界。 当初以照顾毓棠为由留在魔界,这些年掌门、杜师叔和拾小也时不时的给她来信,吻她近况,还有就是什么时候回去。 宁怜回信都说自己很好,让他们安心,而什么时候回去这句话,她就当没看见,到后来的信里,这句话直接放到了开头,没法再假装没看见,她便只能以毓棠还年少,需要照顾为由搪塞过去。 原本每月一封信,风雨无阻,可近些日子已经接连几个月没收到司天阁送来的信,她心里莫名有些慌。 而此番赶巧碰上尊座和仙尊大婚,遇上这般喜事,自己也该备上份薄礼以表心意。 毕竟当年她被箐岚毁容,是仙尊出手惩治的箐岚,仙尊对她有恩,她自是不能忘记。 她乃修仙之人,常年生居朴素,不喜奢侈,也拿不出什么稀世珍宝,唯有一块缠枝青纹佩还算拿得出手,缠枝青纹佩她不常佩戴,大多数时候都是放在她寝屋的梳妆台最下层。 故而这次回仙界,一为看望掌门、师叔和师妹,二来便是为了将那块缠枝青纹佩取来,作为庆贺尊座和仙尊大婚的贺礼。 不过此番去了一趟回来,缠枝青纹佩是拿到了,宁怜却好似不怎么高兴,一副满是心事的模样。 黛瞳好不容易将手上的事都安排了下去,终于能偷闲一会儿,便注意到了宁怜心事重重,疑惑询问道:“怎么了,是司天阁发生什么事了么?” 宁怜若有所思,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这…… 黛瞳只得又问:“所以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怎么说呢,倒是也没发生什么,但总感觉怪怪的。” 黛瞳听罢,靠近她些,歪头眨眨眼,表示自己愿闻其详。 宁怜答道:“就是很平静,非常平静。” 黛瞳挑眉:“那不很好吗,一片祥和,无事发生。” “不是的,”宁怜皱眉摇头:“是平静到可怕。” 她继续道:“我回到司天阁后,发现在门派内的弟子极少,我问拾小人都去哪儿了,她告诉我都跟着掌门去了一十三洲。” “一十三洲?”黛瞳有些茫然:“他们去一十三洲做什么?” 宁怜摇头:“只说是玄玉仙尊召集了仙门六派的掌门带着弟子前去,有事商议,具体商议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儿,黛瞳也察觉出有些问题了。 实在不是她故意想要往坏的方面想,只是在不久前,玄玉仙尊才昭告六界,华清仙尊叛出一十三洲,仙界中人再见他时无需手下留情。 如今就召集六派掌门和弟子齐聚一十三洲,也不知是不是在密谋什么对华清仙尊不利的事。 黛瞳犹豫着需不需要将此事禀报主上,可又想着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好事将近,沉珠宫上下都是喜气一片,此时出现这么个倒胃口的消息,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正踌躇着,宁怜又开口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眯起:“不仅如此,而且,而且杜师叔也很奇怪……” 她回想起拾小领着她回寝屋拿缠枝青纹佩时,在不远处似是隐隐约约看见个人影。 那人体态略显佝偻,四肢僵硬,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看着怪瘆人,可那人好像没看到她们,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宁怜皱眉,刚想问门派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怪人,目光落在那人腰间的佩剑上,却是猛地一缩。 这不是杜师叔的佩剑么? 可适才拾小师妹分明告知她杜师叔闭关去了,既然闭关了,现在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如果没闭关,师妹为何要骗她。 宁怜没想太多,开口唤了一声:“杜师叔!” 那人身子一顿,僵硬着脖子转过身来,看到他脸的瞬间,宁怜吓得不轻。 眼前的杜师叔哪里还有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灰白一片,尤其骇人的是那双青灰色的眼睛,看着竟不像活人,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隔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杜师叔站了一会儿,便再次转回身子,僵着四肢一步步挪开了。 事后宁怜也问了拾小,拾小只说她也不知道,大概是杜师叔提前出关了吧。 瞧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明显是有事在隐瞒,不过看她有心隐瞒,宁怜也没有再问。 听了宁怜的描述,黛瞳也觉得有古怪,不过看着宁怜闷闷不乐,也不欲再刨根问底,惹的她更不快。 话题一转,黛瞳挑眉问道:“话说小怜你突然回司天阁做什么?” 宁怜回过神,将手中的缠枝青纹佩拿起,在她眼前晃了晃,答:“回去取这个,送予尊座和仙尊做新婚贺礼。” 黛瞳接过玉佩仔细瞧了瞧,随后笑道:“何必多此一举?贺礼我已备好,到时候带上你的名字,我俩同送一份就好。” 宁怜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忙低声道:“不好,你准备的是你的心意,我也该有我的心意。” 黛瞳挑眉看她:“我以为我的就是你的。” 宁怜瞪她一眼,低声嗔道:“真是,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油嘴滑舌。” 第68章 成婚 准备了将近一月, 终于邻近收尾。 明日大婚,前一夜,濮怀瑾在承欢殿内整理婚服。 -- 第141页 整套婚服用两杆架子架起, 颇有分量, 殿内烛火摇曳,倒影映在一片暖红之上,婚服袖口处镶嵌的晶石玛瑙折出光晕,用金线在衣摆处缝制的云纹愈发清晰。 濮怀瑾覆手而立,站在架子前看了半晌。 他从未穿过如此明艳的颜色, 除了惯常的一身雪白外, 也偶尔会着月白色或淡青色, 总之以素雅简洁为主,身上也不会有多余的坠饰。 濮怀瑾用手拂过衣服的面料, 外层是用浮光锦所制,摸上去滑顺柔软, 穿上亦显飘逸,不会过于沉重笨拙。 手指若有若无的摸挲着婚服衣领处的黑晶圆扣,一想到明日要穿着这身衣裳, 站在裴沐之身侧,心中顿时涌上万千情绪。 他站着出神,过于专注, 连身后有人进来都不曾察觉。 “怎么,仙尊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嫁给本座了?” 那漫不经心的声音重还夹杂了些许笑意。 濮怀瑾这才回过神, 放下触碰婚服的手, 缓缓转过身来, 看着进门后便直接躺到床榻上, 一手撑着头, 边笑意盈盈看过来的裴沐之。 濮怀瑾抬眸,轻声道:“今晚好好休息,别再折腾了。” 裴沐之自问也不是不知节制的人,再说明日大婚,繁琐流程有的是要累的,他今夜也想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日才有精力。 况且等成婚之后,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一对,花烛洞房,还怕没有机会? “好,不折腾,那你过来陪我一起休息。” 裴沐之说着,朝濮怀瑾挥挥手。 濮怀瑾无奈,抬手灭去烛火,整个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径直走到床边,合衣躺下,裴沐之又起身挪了挪,让他趟里面。 可刚躺下,一只手就在黑暗中摸索着抚上濮怀瑾的腰间,将人搂进怀里,本以为这样他总该能安心睡觉了,可他的手依旧不停下移,甚至摸的地方越来越过分。 濮怀瑾蹙眉,低声提醒:“你方才答应过我的。” 裴沐之顿住手,将下巴搁在他发顶上,语气还有些委屈:“可是你在我怀里,我控制不住,怀瑾,怀瑾,帮帮我,你帮帮我……” 濮怀瑾眼睛一闭,简直不想再理他。 刚答应的好好的事,他竟还有脸委屈。 可裴沐之依旧不安生,抱着他在他背后蹭啊蹭,蹭的他也没办法睡觉。 濮怀瑾只得又睁开眼,没好气道:“自己解决。” “不要,我要你。” 被他缠的不行,濮怀瑾头疼,知道今晚不遂了他的意恐怕就就别想睡了,只得答应用手帮他,折腾了大半夜,裴沐之终于心满意足的抱着人进入梦乡。 第二日清晨,濮怀瑾睁开眼时,身旁已经没了裴沐之的踪影,离开前还命人为他备好热水,等他起身便能沐浴。 濮怀瑾下床,披上浴袍,下了汤池,沐浴腕表后又用灵力蒸干的头发,才坐到桌前,对着铜镜开始束发。 本有下人候着为他着装束发,但被濮怀瑾拒绝了,这些事他向来亲力亲为,不习惯经他人之手。 两鬓梳的整齐,一丝碎发都不曾落下,扎髻戴冠,其余长发披散在身后,又换上了昨日看了许久的婚服,毕竟是量身定做,不大不小正合适,系上腰封,理顺袖口。 准备好一切,他才缓缓起身。 时候正好,门外的魔修敲门,询问:“仙尊,时辰已经到了,尊座命属下过来瞧瞧,仙尊是否可以出发前往大殿了?” 话音刚落,承欢殿的门被打开。 门口的魔修后退两步,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发愣。 濮怀瑾望着门外,八名魔修八名魔女整齐分立两列,等候他已久。 他“嗯”了一声:“走吧。” 今日魔界来了好多人,隔着大殿还有段距离,殿内人谈论说话的声音已经传至走廊。 濮怀瑾转身走进了大殿。 原本适才还在说话的大家,都很默契的闭了嘴,目光齐齐汇聚到走进大殿之人的身上。 裴沐之亦是一席红色婚袍,站在几十级台阶之上。 今日的他难得正经,一改往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脸上半分阴沉之气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若隐若现的笑意。 见到濮怀瑾来时,嘴角的弧度更是再也抑制不住,浅褐色的眼眸如盛满揉碎的星光一般明亮。 “你来了。” 裴沐之声音柔和,随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刚进大殿时,濮怀瑾便扫了眼今日所至的宾客,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妖皇寅煌和陈轩,还有妖界几个部族的首领,鬼界鬼君未沿死后,众鬼王割据而治,未有共主,原先裴沐之也没打算邀鬼界的人,但各鬼王怎么会放过这个巴结魔神寻求支持的机会,这不就不请自来了。 可放眼望去,仙界的,除了宁怜,一个都没有。 那一瞬,濮怀瑾心里难免升起淡淡的失落,不过只一瞬,便释怀了。 有得必有失,该坦然些。 再抬起眼眸时,裴沐之已经走到他面前。 眼眸含笑,俊逸挺拔。 濮怀瑾知他生的好,初见是在追杀无邪尔时,那时的裴沐之盲了双目,很是狼狈,如果说真正看清他的模样,该是他作为新弟子混入一十三洲时,在除秽台上,确实是只一眼便惊为天人,在一众新弟子里尤为突出。 可今日的裴沐之,尤其悦目。 -- 第142页 濮怀瑾心里想的话,被裴沐之抢先一步说出了口,他压低声音道:“怀瑾,我现在就想把你藏起来,只能我一个人看。” 说着,朝濮怀瑾伸出手。 “说什么胡话。”他哑然失笑,随后将手放进裴沐之的手心。 裴沐之勾唇一笑,握着他的手,朝着台阶之上走去。 两人携手站上最高处,转过身,底下就坐的众人纷纷起身相庆:“恭贺尊座,恭贺仙尊。” 众人声毕,寅煌率先上前一步,莞尔一笑灿若春花,拖着尾音娇声道:“寅煌便在此,先恭贺二位了。” 自知晓濮怀瑾帮助陈轩收敛气息,躲避他追寻这件事起,寅煌就一直都看不惯濮怀瑾,不过方才那番话竟没听出敌意。 而且寅煌容貌艳丽,向来喜欢以红色衣袍相配,今日竟换了些稍淡的杏红色,有避开新人风头的意思。 寅煌说罢,他身旁的陈轩也上前一步,朝濮怀瑾拱手道:“弟子也恭喜仙尊了。” 濮怀瑾颔首:“多谢。” 时隔多年,再见陈轩,他的眼眸中早已没了过去那般的固执和狂热,性子也稳重了不少,但瞧着他望向寅煌的目光,脉脉含情,又满是怜惜。 濮怀瑾便能猜测,陈轩最终还是选择捏碎了浮生印。 他无奈,亦无力阻止,看来他俩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手背突然被用力捏了捏,濮怀瑾侧头望去,只见裴沐之冷着张脸,毫不掩饰的吃味,咬牙道:“你夫君还在这儿呢,就盯着旁人看这么久。” 听罢,濮怀瑾也是略显无奈。 从前怎么没发现裴沐之这么幼稚。 继寅煌之后,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起身恭贺,今天心情好,裴沐之也有耐跟着喝上几杯酒。 大 殿内原本融洽祥和的气氛,却被一个连滚带爬闯进来的魔修给搅和了。 那魔修双腿打颤,刚冲进来就脚一软,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到在地上。 裴沐之脸色一暗,明显不快,却为了不扫兴极力压制怒气,沉声问道:“什么事?” 那魔修缓了半天,才将思绪扯回,眼睛瞪得很大,似是受了什么巨大惊吓,回话的声音抖的历害,几乎吐字都吐不顺了:“回,回禀尊座,我,我乃箐岚大人手下……” 箐岚今日没出现在婚宴上,是意料之中。 毕竟不论如何,濮怀瑾于他都有毁容之仇,即便是他伤宁怜在先,濮怀瑾为她出气在后,他们俩之间也永远不可能做到一笑泯恩仇。 这点濮怀瑾知道,他也不想和箐岚有过多交集,所以今日箐岚便自行请命,前往不及地镇守,也算是避开了。 裴沐之听闻是箐岚的手下,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他要闹事?” “不,不是,”那魔修赶忙否认:“是仙界的玄玉仙尊!他领着仙门的人……不,是,是一群怪物,他们在不及地,拿着帖子说是要来参加尊座和仙尊的婚宴……” 听明缘由,裴沐之嗤笑一声,无所谓的摆摆手:“那让他们来便是。” 濮怀瑾看出那魔修的话还没说完,若只是师兄带着人来了,不至于把一个有几百年修为的魔修吓成这副模样,恐怕并不简单。 他冷声询问魔修:“可是还发生了什么?” 魔修连忙点头:“然后,然后箐岚大人不放行,然后,然后就变成怪物了,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前言不搭后语,听的众人是云里雾里的,什么怪物?什么怎么就变怪物了? 那魔修显然是已经被吓的话都说不清了,能说出几个关键词看来也是尽力之后。 可听到“怪物”二字,坐在一旁的宁怜猛地站起身,神情严肃:“什么样的怪物?可是四肢僵硬,眼珠青灰,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魔修听到宁怜的描述后,疯狂点头:“对,对,是这样。” 大殿上所有人齐齐看向宁怜,脸黛瞳都起身,凑近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宁怜侧头问她:“可还记得几日前我同你说过的,杜师叔有古怪,他便是我刚才所说的那副样子。” 濮怀瑾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宁怜的阐述,垂眸思索,单听描述,不曾亲眼所见,他还无法判断到底是何情况。 可他有预感,对方来者不善,甚至可能此番师兄就是冲着他来的。 藏在袖子内手缓缓握起,下定决心,濮怀瑾突然侧头,对裴沐之道:“我需亲自前往不及地一趟。” 第69章 “他不曾爱过你。” 宾客盈门, 高朋满座。 他二人的婚宴之上,濮怀瑾身上仍身着喜袍,却已经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 毫不犹豫的走下台阶, 离开大殿。 下面的人全给看愣住了。 如此重要的日子,濮怀瑾说离开就离开,把裴沐之一个人留在大殿上。 宾客们匆匆对视一眼,虽碍于裴沐之的面子,也不敢说什么, 但气氛确实尴尬, 原本两人的婚宴中途少了一人, 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进行下去,他们又是走还是留。 不过说实话, 见此突发状况,宾客中不少人还挺同情裴沐之的, 华清仙尊到底是仙界的华清仙尊,之前叛出一十三洲,和师兄反目, 虽然在六界中传的沸沸扬扬,但说到底,他心还是向着仙界, 便是在自己大喜的日子,听到有关仙界的一点风吹草动, 也会毅然决然离开。 -- 第143页 只是可怜了尊座, 被他抛下不说, 还当众拂了面子。 裴沐之立于高座之上, 脸上不辨阴晴, 甚至在濮怀瑾离开时,他都不曾伸手阻拦。 原本在濮怀瑾走时,宁怜也想跟着一同去,却被黛瞳拉住。 仙君当众离去,主上现在的心情一定十分不美好,宁怜现在走岂不更触了他霉头? 底下的人见裴沐之一语不发,也都不敢说话,大殿之内陷入寂静。 半晌后,才听到上面传来白玉杯落地的声音,酒水泼洒一地,价值不菲的酒杯也摔的四分五裂。 他们抬头时,只见裴沐之阴沉着脸,已经从高座上走了下来。 黛瞳见状,忙上前一步:“主上……” “本座去找他,你们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裴沐之已经化作一团黑气,不见踪影,大殿内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婚宴的主角儿都走了,留下他们一群配角,这算什么事?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寅煌却来了兴致,举步就也想离开,但是被陈轩一把抓住手腕。 陈轩问道:“你要去哪儿?” 寅煌抬眸,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慵懒的勾起唇,笑着回回答:“当然是跟过去看看咯。” 陈轩知寅煌素来爱看热闹,虽不会轻易出手,只是礼貌围观,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不过此时寅煌却无暇顾及他,只觉得这不及地自己非去不可,他眸光闪过一缕明光,随即出声:“他们三人的关系,可没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说到这儿,语气里竟还能听出若有若无的兴奋。 当时在不及地一战,看到落空明的容貌,再加之裴沐之对他的特殊照顾,寅煌就隐约感觉到这位玄玉仙尊恐怕不简单。 在那之后,濮怀瑾不知为何陨落,上古洪流谷内混沌之气外溢,裴沐之被镇压,一十三洲两位仙尊反目,这些事的出现看似是偶然,但寅煌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落空明长的和“那位”一摸一样,他便依此为线索去查,一查,果然就让他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倘若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落空明就是无邪尔的话,若待会儿那两师兄弟真打起来,裴沐之会帮谁? 寅煌边走边想,越想越来劲儿。 想来他心里是希望无邪尔能占上风的,毕竟百年前,他遭陈轩背叛,取回内丹后回到妖界,是无邪尔帮助他除掉了两个哥哥,顺带送走了他的父皇,他最终才能坐上妖皇的位置。 可说实话他也不想濮怀瑾死,到底是毓棠的父尊,若他死了,瞅那小团子指不定得有多难过。 “寅煌……” 陈轩低低喊了声。 寅煌听罢,侧过头来看他。 瞧着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说,憋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最终叹了口气,道:“算了,等从不及地回来我再同你说。” 寅煌默默的回过头去,心里嗤笑一声。 等从不及地回来,就是挖你心的时候,不管什么话等那时你恐怕都没机会说了。 - 裴沐之只身赶到不及地时,濮怀瑾已经召来渊尘剑,同落空明对峙,剑拔弩张。 仙界却不止落空明一人,他身后还跟了成百上千的仙门弟子。 只不过和宁怜描述的一样,他们眼睛青灰,表情呆滞,一个个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变成了受人操控的傀儡。 而他们之中,只有一人是正常的,那就是为首的落空明。 “师弟,多日不见,师兄很是挂念你,你却刚见面就拔剑相向,实在让人伤心。” 落空明说这番话时气定神闲,依旧是曾经玄玉仙尊那副温润谦和的模样。 濮怀瑾却没有心思跟他心平气和的说话。 即便赶来时,他已经按照宁怜的描述分析思索过很多种可能,但来到不及地,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他还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师兄,你为何如此?” 落空明身后的仙门之人中,有司天阁掌门、浮光宫宫主、落音峰峰主,甚至还有慕陵舟、逢煜和白果等人。 他们都一样,神情呆滞,嘴里含糊念念有词,失去神智,形同傀儡。 这是体内恶裂将善裂吞并后的征兆,起初是神志不清,浑浑噩噩,若不及时用双生裂将恶裂分离出来,整个人最后就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被恶念操控,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濮怀瑾没想到落空明竟会利用此,操控仙门的人。 听到濮怀瑾的质问,落空明只是淡淡一笑:“为何?其实也不为何,只是想让师弟,没有华清仙尊的仙界,在本尊的带领下依旧党坚势盛。” 濮怀瑾眉头紧蹙,手中的渊尘剑又攥紧了几分。 只觉得眼前人真是疯魔了,难道他想要证明的方式,是让仙门众人为恶念所操控,使整个仙界沦为炼狱么。 他望着神色坦然的落空明,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师兄,你如此执迷不悟,才真是违背了师尊的苦心教诲。” 落空明随意露出一笑,本还想说些身后,却被濮怀瑾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他早已不是你师兄了。” 声音沉稳而磁性,濮怀瑾一愣,侧过头去,果然见裴沐之冷着脸缓缓走来。 见到裴沐之,落空明眼中的笑意更深,又瞥了眼一旁的濮怀瑾,看来两人皆是闻讯后便匆匆赶来,连喜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 第144页 “听闻两位今日大婚,本尊在此向二位道喜了。”落空明出声道。 裴沐之目光冷冽,不欲与他废话:“你究竟要做什么,无邪尔。” “无邪尔”三字让濮怀瑾为之一怔。 落空明却展露出一个澄澈的笑容,回道:“阿裴果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裴沐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神漠然。 见他淡漠,落空明便继续将濮怀瑾晾在一旁,同他叙旧:“我回来了,阿裴难道不高兴么?听闻当日我被华清仙尊穿心封印后,你可是还特地为我报了仇的。” 裴沐之没有应答,只是盯着他,似乎是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落空明也不辜负他的期待,接着说:“阿裴,现在我已经控制了仙界,没人能再阻挠我们,我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了,你不高兴么?” 听到这儿,裴沐之终于忍不住,冷嗤一声:“别把你这招用在我身上。” 这招对旁人可能有用,但对他没用。 勾出人内心最深处的恶念与欲念,无限放大,侵蚀神智,然后将对方操控。 无邪尔曾经就是这样,操控六魔君间自相残杀,然后帮助寅煌登上妖皇之位的。 如今竟还想故技重施,把这招用在他身上。 果然,见裴沐之不为所动,无邪尔方才还极为勾缠的语气顿时敛尽,恢复平常:“哦?你就这么断定我这招对你没用?” 话刚说完,只见寒光乍现,濮怀瑾手中的渊尘已经直指向他,神色冰冷,声音凌厉:“你吞噬了落空明。” 落空明笑着摇摇头:“并非我吞噬了他,是他自愿与我融为一体的。” 顿了顿,又朝濮怀瑾道:“师弟,你向来以守护仙界、惩奸除恶为己任,却不知这世间的恶是除不尽的。你曾说过‘魔乃秽类,本性恶浊’,可是你看,现在我身后,这群自视甚高的仙门正派,哪个不是心中有恶念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就连落空明也是因着对你的妒念,才愿意与我融合。” “你闭嘴!” 濮怀瑾冷声呵道,他不想再听落空明蛊惑人心。 “呵,”落空明轻嗤:“怎么,是不是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守护的仙界居然是这般模样,觉得自己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很不值得?” 见濮怀瑾抿唇,落空明心底一阵舒爽。 没错,就该是这样,自己曾经为他做过那么多不值得的事,如今也要他切身体会一下这种感觉。 生怕濮怀瑾被落空明扰乱,裴沐之侧移一步,靠近他轻声提醒道:“怀瑾,别被他的话乱了心神。” 柔和的声音流入耳中,濮怀瑾顿醒,在抬眸时恢复一片清明。 见他坏自己好事,落空明看着裴沐之轻笑出声:“叫他小心,那你呢?阿裴,你又会不会被乱了心神?” 裴沐之挑眉,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落空明似是想到了什么:“你是濮怀瑾飞升成神的情劫。” 这句话终于让裴沐之警惕的脸上出现裂缝,逐渐浮现出错愕之色。 落空明故作惊讶:“你不知道?莫非你还真以为他喜欢你?” “从一开始他就都知道,却不告诉你,看着你恨的失去理智,发疯发狂,肆意报复,你猜他心里如何发笑?” “你对他做的这些事,他为你做的这些事,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高高在上的华清仙尊,为何要俯身去渡一个恶浊的魔物?只因你是他的情劫,他需以有情证无情,待到断情之日,便是他飞升之时。” “你从始至终都在被他利用、摆布、愚弄,只是他用来证无情道的垫脚石,醒醒吧,阿裴,他不曾爱过你。” 看着裴沐之的心理防线一步步崩溃,看着濮怀瑾清冷淡漠的脸上终于呈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慌张。 落空明突然觉得很痛快。 看到别人痛苦,他的内心就能获得扭曲的快乐。 于是为了快活来的更彻底些,他不介意再恶毒的补上几句:“还有‘无邪尔’,也是本尊抽出一脉灵识承了他的情劫化生的,这件事他也知晓。” “让无邪尔来到你身边,让你生情愫,然后他再追下界去,当着你的面将其一剑穿心,让你挣扎,让你绝望,又让你痛苦,谁看了不说一句,不愧是华清仙尊,折磨起人来还真是有一套。” 最后几句话说出,裴沐之已经几乎失了理智。 他顾不得其他,只是死死盯着濮怀瑾,难以自控地出声问道:“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02:32:50~2022-07-09 00: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霄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神堕 裴沐之那双浅褐色的眼瞳倏然变深, 脸色阴鸷的可怕,周身魔气暴涨,他半点没有控制的意思, 而是让黑气肆意乱窜。 这一幕, 瞬间将濮怀瑾拉回六年前。 那时裴沐之将无邪尔的恶裂纳入体内,以魂力供养,恶裂反噬最严重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 濮怀瑾脸色苍白,想要抬手以灵力安抚, 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挡开。 “裴沐之, 你清醒一些!” -- 第145页 只要心中有半分迟疑犹豫, 落空明就会逮到机会,将仅有半分的念想无限放大, 从而让怨与恨占据人的内心,达到操控对方的目的。 而他刚刚的一番话, 已经成功的让裴沐之彻底乱了心神。 现在他心里只有一股执念,那就是从濮怀瑾口中得到答案。 裴沐之一把握住濮怀瑾的手腕,出声问道:“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说,你说啊!” 他力气极大,丝毫不克制, 似是想将手中手腕捏断。 濮怀瑾顾不得疼,更顾不得在这时候回答裴沐之心心念念的问题。 因为他发现裴沐之原本是褐色的眼眸慢慢蒙上了一层青灰, 如同被烟雾笼罩。 不好。 濮怀瑾心里一惊。 他已经逐渐落入落空明的控制之中, 在这样下去, 他也会和其他仙门的人一样, 茫然, 失智,然后变成傀儡。 再这样下去裴沐之会死的。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从前,铁笼之内,看着被恶裂反噬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裴沐之,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也正是那一眼,让濮怀瑾动了恻隐之心。 他不畏死。 当初能自毁灵源为裴沐之死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但是这次不行。 濮怀瑾看着乱了心神,即将被落空明逮到机会一举控制的裴沐之,抿紧了下唇。 大敌当前,他不能退缩,必须面对。 当一道白光闪过,渊尘剑穿透裴沐之的胸膛时,便是作了不少恶的落空明都愣住了。 裴沐之的眼瞳恢复褐色,他怔怔地低下头,胸前的剧痛是如此真实,还有汩汩鲜血不停的往外流。 他没想到,曾经自己亲眼目睹那无情一剑,今日穿透的,竟会是自己的胸膛。 顺着把柄凉薄的长剑,他看到了这柄剑的主人,脸上血色尽失,嘴唇苍白甚至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哀伤和痛苦。 裴沐之心中顿感些许安慰,即便不爱,但这一刻濮怀瑾流露出的伤心是真的,足够了。 他扯扯嘴角,想要露出个温柔的笑,却因伤口的疼痛没能实现。 “主上!” 身后传来惊呼。 黛瞳和宁怜已经带着魔界的人匆匆赶到了,映入眼帘的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濮怀瑾知道自己的手在颤动,握住剑柄的五指已经攥到发白,可还是一狠心,将渊尘猛地抽出。 失去最后一点支撑,裴沐之缓缓倒下,黛瞳见状忙上前来搀扶,急切地唤着他,可裴沐之的眼睑还是一点一点闭了下去。 宁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询问:“仙尊,到底发生了何事?” 濮怀瑾勉强稳住心绪,冷冷回答:“他们被落空明控制了。” 落空明还在方才濮怀瑾毫不犹豫刺穿裴沐之的那一剑里缓不过神来,当被点名,才又抬起头看过来。 他啧啧摇头:“是我小瞧师弟了,便是不修无情道,你依然能无情至此,恐怕裴沐之连死前都想不到你竟能这般狠心。” 这一席话每个字都如同一根尖针,扎进濮怀瑾心里,疼的他不能呼吸。 可即便如此,他脸上淡然,没露出丝毫破绽,而是转向将渊尘对准落空明,冷声道:“莫要再废话。” 为今之计只有除去落空明,才能解除仙门其他人的控制,否则这些被恶念操控的傀儡将会成为落空明手下,无恶不作,为祸六界的邪军。 裴沐之的话…… 他不会死的,自己一定不会让他死。 那一剑只是将他封印,暂时压制他的魔核,抑制他体内的魔气,等铲除落空明后,自己便散尽修为换他醒过来。 退一万步讲,倘若自己不敌落空明,又或是……战败死了,灵源一灭,灵识消散,届时封印仍会解开。 总之,他要裴沐之好好活着。 落空明没想到濮怀瑾会突然出手,而且招招凌厉,毫不留情,似是将裴沐之封印后,他就再无所顾忌了,现在唯一所想就是取他的命。 速度极快,躲闪不及,锋利的剑刃滑坡落空明的臂膀,衣袍连带皮肉被割破了个口子,不停往外渗着鲜血。 落空明眸色一沉,开始严肃起来,后退半步,身后的一群傀儡似是得了命令般,一个接一个冲上来。 黛瞳见状,也忙偏头吩咐全部魔修出手协助仙尊,绝不能让仙界的人越界分毫。 下完令,黛瞳忙将裴沐之扶着靠在石壁上,又唤了几声,还是没有应答,仿佛沉睡了一般,可又渐渐的连呼吸都没有了。 宁怜却是已经转身,投入双方的战役之中。 她本还在纠结自己是该中立不出手,还是帮助魔界一同对抗仙门。 可当她看着对面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脸上却僵硬的没有情绪,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只会根据施令机械般的挥动着臂膀,举剑迎敌,便明白了。 确如仙尊所言,他们都被控制了。 看到仙门众人里,表情呆滞还在拼命厮杀的两人,宁怜只觉得眼眶湿润。 “掌门,杜师叔。” 对方听到呼唤,木木的转过头来,青灰色的眼睛无神,下一秒却执剑朝着宁怜的方向刺过来。 宁怜愣住,竟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挥剑迎击。 往事历历在目,杜师叔面上虽严苛,可教她习剑,待她如父,掌门更是,在她容颜被毁时怒不可遏,气冲冲的要替她去找箐岚寻仇。 -- 第146页 现在他们失了神智要伤她,宁怜亦做不到持剑相向。 眼看两道剑光就要劈在她身上,千钧一发之际,被另一人帮忙挡开。 宁怜睁开眼,面前是前几日刚见了一面的拾小,她眼眸亦是蒙上一层青灰,但和其他傀儡不一样,她脸上有情绪波动。 “拾小!” “师姐!” 拾小回过身,拉着宁怜一同后退闪避,躲开司天阁掌门和杜师叔的攻击。 从开始到现在,她除了发现古怪外,其他的可谓是一无所知,刚赶到不及地,就看到眼前景象,还没反应过来,双方已经动起手了。 终于发现个正常的,宁怜连忙抓住机会询问:“拾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掌门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拾小摇摇头:“说来话长,是玄玉仙尊控制了掌门,以此要挟,我才不得不在师姐回司天阁时隐瞒真相,总之,现在仙门的人都已经被恶念控制,丧失了神智,他们只是落空明报复华清仙尊的工具。” 宁怜皱眉:“那你呢?为何你安然无恙?” 拾小抬手自眼前一划,青灰色的眼珠逐渐恢复成黑色,与常人无异,这时她才解释道:“不过是在被落空明亲自唤醒恶念前,率先伪装罢了,不止我,还有一十三洲的慕师兄和白师兄,他们一开始就发现了端倪,便速速知会我,我才得以逃过此难。” 听到这番话,宁怜心里很是愧疚,爱怜的摸摸小师妹的头,只恨自己知道真相的太晚,作为大师姐却没有保护好司天阁。 正当此时,拾小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宁怜身后,惊恐道:“师,师姐,你背后。” 宁怜见她表情,迅速回身。 只见箐岚站在她身后,目光呆滞,脸上的半边面具掉落,一片血肉模糊,竟是他脸上的被刺有“恶”字的皮肉被他自己生生剜掉,白骨外露,骇人至极。 但箐岚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口齿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这次离得近,宁怜得以听清他说的究竟为何。 “宁,宁怜,毁了,毁了她。” 宁怜顿觉毛骨悚然,下一秒,箐岚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猛地朝她扑过来。 - 这群傀儡似乎不会累,更不会痛,前仆后继,满脑子只有恶念与杀戮,魔修虽人数众多,可也挡不住对面是群不怕死的怪物。 濮怀瑾也发现了这些。 起初动手时,最先得令冲上来的是乐弦,虽因他所作的种种,濮怀瑾对此人甚是厌恶,但总归是仙界中人,他不欲下狠手,只是以渊尘击起要害,让他暂时丧失行动能力即可。 但是他慢慢发现,这样根本阻止不了乐弦,他神情呆滞,根本感觉不到痛,依旧会以极其扭曲的方式站起来,再次发动新一轮的攻击,而且招招狠毒,要置对手于死地。 濮怀瑾蹙眉,一剑挥出,乐弦竟不知闪避,剑光划过,握剑的右臂直接被砍了下来,顿时鲜血如注。 可乐弦感觉不懂痛,口里不停念叨着“仙尊”,拖着残破的身体僵直着继续往这边走。 这样的不只乐弦一个。 濮怀瑾抬头往四周望去,好多的人,身体受伤,甚至残缺,仍还不要命的往前冲。 此刻的不及地,饶是炼狱景象,就连尸骨堆积如山的鬼界,都不及眼前这般惊悚。 突然,两人从对面来到他身侧。 “仙尊。” “师尊!” 是慕陵舟和白果。 濮怀瑾惊讶:“你们……” “仙尊,我和白师弟拦住这些人,你快去制止师尊!” 慕陵舟一脚踹开往这边过来的乐弦,转头急忙对濮怀瑾道。 即便落空明已经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的错事,他到底还是顾念着师徒之情,觉得自己的师尊不会这般做,希望濮怀瑾可以救落空明。 濮怀瑾心里却很清楚,被恶裂吞噬占据躯壳,一切除了落空明死,否则无法再挽回了。 白果也连忙出声:“师尊,快去啊!” 濮怀瑾将手中的渊尘紧了紧,起身跃起,朝着落空明的方向掠去。 - 宁怜一掌击碎了箐岚的魔核,拾小找准时机用剑钉入了箐岚的天灵盖。 箐岚死了。 看着他倒地,七窍流血,青灰色的眼睛凸出,嘴里依旧在重复着那句话,而后断气。 死不瞑目。 宁怜愣住,手中的剑也砰然落地。 黛瞳从一众仙门傀儡中杀出,终于来到了她身边,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小怜,你怎么样。” 宁怜目光直直看向倒在地上的箐岚,喃喃道:“我,我杀了他,我竟真的……杀了他。” 黛瞳顺着看过去,望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箐岚,也是猛地一怔。 气息已绝,箐岚是真的死了。 其实黛瞳从一开始就知晓,宁怜之所以愿意来魔界,照顾小殿下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她怨恨箐岚,那个恩将仇报,划花她脸的人。 宁怜对箐岚的狠意和恐惧,黛瞳一直看在眼里,她想报仇,却迟迟未动手,如今得偿所愿了。 黛瞳轻轻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抚:“没事了。” - 现在的落空明比起过去强大的很多,缺失的一脉灵识归位,带着野心卷土重来,再加之通过放大别人的恶念来强大自己。 -- 第147页 在场的打斗中,不断有人受伤,有人死去,怨念不断滋生,就成为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如今的他,放眼六界之内,鲜有敌手。 濮怀瑾单膝跪地,一手杵着渊尘剑,一手捂住胸口,血自嘴角溢出。 落空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得意的笑道:“师弟,你也有今天。” 说着,也跟着蹲下身,平视着濮怀瑾,饱含羞辱的意味,用手挑起他的下巴,说道:“若是你未弃无情道,今日恐怕还能与我打个不相上下。” 濮怀瑾侧过头,躲开他的手,抿住苍白的唇,一言不发。 见他这副模样,落空明缓缓站起身。 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他无比清楚。 宁折不弯,即便死也不可能屈服,所以逼迫不得。 落空明冷笑道:“我不急着杀你,我要你好好看着,你费尽心血守护的仙界,在你离开后,是怎么毁在我手里的。” 濮怀瑾身负重伤,体内再也提不起丝毫灵力,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呼救声,和刀剑没入皮肉的声音。 他感到身心俱疲。 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换来了什么? 濮怀瑾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失败透顶,想要守护的护不住,想要为他停留的他终是没挽留。 到头来,一无所有。 他合上眼眸,握住渊尘的手逐渐松开。 很累,不想再挣扎了。 “落空明!” 熟悉的声音传来,濮怀瑾猛地睁开眼,抬起头来。 是裴沐之。 他胸前被刺穿的窟窿还在不停的往外渗血,被压制了魔核的他使不出半点魔气,忍受了极大的痛苦,却还是站到了落空明面前。 濮怀瑾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是了,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裴沐之,还有毓棠。 裴沐之表情阴沉的瘆人,瞳孔恢复褐色,看来已经完全摆脱了落空明的操控,虽有封印在身,却还一直在勉力调动周身魔气。 濮怀瑾眉头一皱,即便自己修为不及从前,用渊尘设下的封印也绝对没可能那么轻易就被破解,就算对方是承袭了神格的魔神也不可能。 心逐渐凉了下去。 “裴沐之……” 濮怀瑾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听到他的呼唤,裴沐之低下头,看向他的眼神阴霾尽扫,唯余无限温柔。 裴沐之动了动唇,轻吐出两个字:“别怕。” 说罢,周身魔气暴涨。 他神情冰冷,手伸向自己后颈,用手指拨开遮拦的头发。 随后似是握住了什么,用力一抽。 天上霎时电闪雷鸣,万顷青光劈下,瞬间汇聚成一束,直击裴沐之身后的地面,地面被击出一条裂缝,蔓延至千里开外。 在场众人顺着这声巨响,纷纷看过来。 只见裴沐之生生将自己的脊骨自体内抽出,握在手上。 乌云凝聚,黑气缠绕。 龙脊被抽出后,化为一柄苍黑色的长剑,剑柄处悬挂的黑色剑穗在风中摆动摇晃。 落空明目光一凛。 此剑正是与渊尘、问虹、钧寒齐名的上古名剑之一。 神堕。 作者有话说: 各位是这样的,因为无邪尔的能力就是可以抓住人内心的恶念欲念怨念,即便只有丁点也可以被他无限放大。 而裴沐之因为喜欢濮怀瑾,才会对濮怀瑾喜不喜欢他这件事在意,但只要他有一丢丢的在意,就会被无邪尔捕捉到然后作为操控他的突破口,即便只有一丢丢在意,被无限放大之后就变这样了。 还有我们都是上帝视角,所以觉得裴沐之的怀疑多此一举,仙尊都为他离开一十三洲了,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但是裴沐之那会儿被压在仙堑下面他什么也不知道啊,在他的视角,就是他曾经做过很多对不起濮怀瑾的事,他也很没信心,很没安全感,不确定濮怀瑾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他也需要被坚定的选择,所以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才会因此生念着了无邪尔的道。 还有仙尊为啥会慌张,不是他真骗了裴沐之,是因为察觉到裴沐之因为在意这件事,可能要被无邪尔借机操控了,所以慌。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坚定选择彼此的,前期可能有情劫的影响,但后期经历了这么多绝对是真心啊,这点毋庸置疑。 再说毓棠还等着两个爹接他放学回家呢,说啥也不能随意挑拨一下就一家三口齐齐降智。 而把裴沐之是仙尊情劫这件事说出来,一是落空明想操控裴沐之,二来这是两人间最后一个秘密,说出来就再没有让两人间产生隔阂的事了。 还有,无邪尔真的真的不是裴沐之的白月光,是落空明抽了灵识承了濮怀瑾的情劫,所以才会让无邪尔和裴沐之有了一段过往,这段本来应该是应在仙尊和裴沐之身上的,所以后来无邪尔超出了掌控,落空明把他分离出来,又被濮怀瑾封印,情劫没能渡成功,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濮怀瑾身上,就有了全文开头那一幕,裴沐之潜入一十三洲那些事,这是情劫,两个人都躲不过的,注定要有开始,只是裴沐之用错了方式。 对了,这张裴沐之被封印了是仙尊为了救他,没其他办法了,后来破开封印活了并不随意,他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下一章会讲到。 -- 第148页 第71章 大结局 人间绝景 神堕自上古来属西海骊龙一族, 可随着百年前西海被魔尊攻陷后,销声匿迹,便无人再见过神堕一剑。 较渊尘和问虹不同, 神堕乃是重剑, 未曾开锋,可剑身上所附着的戾气极盛,威势逼人,足以横扫千军。 骊龙抽脊,化剑神堕。 原来裴沐之从不曾佩剑, 是因为剑一直在他身上。 见对方祭出名剑, 落空明的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 即便被濮怀瑾一剑穿心,压制了魔气, 但到底是魔神,实力不容小觑, 更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手中召来问虹。 此时的裴沐之身上出了杀气再无其他,看着他的眼神, 落空明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杀心,此番恐怕不是自己死, 就必然是他亡。 可在这之前,落空明还不死心, 方才只差一点就能控制裴沐之了, 要不是被濮怀瑾坏了好事。 但这也让落空明察觉了裴沐之的弱点, 看来即便强大如魔神, 也并非无懈可击嘛。 “阿裴, 事到如今,你竟还愿意为了个心里没有你的人,与我拔剑相向?怎么就那么不清醒呢?” 濮怀瑾眸光一沉。 方才情急,来不及解释,此时再听到这番话,濮怀瑾启唇道:“不是……” “不重要了。” 话未说完,就被裴沐之开口打断。 这次他无动于衷,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目光冷冷,再不受落空明左右半分。 落空明眉峰不经意的一紧,本以为裴沐之是口是心非,可他再尝试探裴沐之心中的执念,竟真是一点都探不到了。 裴沐之不再废话,握住神堕,直指落空明,肃声道:“他既要你死,今日本座便替他杀了你。” “杀我?”落空明语气轻蔑,似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那你就试试咯。” 两柄上古名剑交锋,电光火石间,四周气旋顿生,天空霹雳直下,电闪雷鸣,见面摩擦出火花,灵力泄涌,魔气攒动。 神堕虽是重剑,在裴沐之手中挥动亦挥动自如,又带着重压,每招每式都极具力量,落空明手中的问虹也不落下风,剑身虽轻薄,却能承抵挡神堕落下时的万钧重量。 剑压所波及之处,卷起平地狂风,周围混战的仙魔众人顿时被逼出百米开外,无法再靠近。 裴沐之胸口处的窟窿在强压之下不断往外涌血,他却好似根本察觉不到痛,依旧在透支魔核,持续输出魔气维持神堕攻击。 接着落下来的一剑,被落空明险险躲过。 虽然惊魂未定,但落空明已经发现了端倪。 裴沐之已经是强弩之末,执神堕与自己一战已经是勉力而行,否则方才那一剑自己绝对没可能躲开。 落空明片刻分神,下一秒,神堕的剑尖就没入了他的身体。 狠狠一怔,但反应过来后,却变成了无情的嘲笑。 “阿裴,莫不是被濮怀瑾刺了一剑,就连剑怎么使都忘了?神堕无锋,你这样杀不死我。” 裴沐之目光阴沉,没有说话。 落空明本还想再嘲讽几句,却猛地发现不对劲,身体内以恶念为源的力量似乎在飞快的流逝。 他嘴角轻蔑的笑意终于有所收敛。 慌忙低头,罪魁祸首正是没入他胸膛半寸的剑,神堕周身的戾气正在不断吞噬着他体内的力量。 落空明再也无法镇定,伸手去硬拔胸口的剑,却发现神堕好似与胸前的皮肉长在了一处,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被吸干体内力量后,就会变成凡人,届时随便一人一柄普通的剑都能置他于死地,甚至连无锋的神堕也可以。 落空明抬头看着裴沐之,惊恐之余,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若我死了,你也会死!” 裴沐之淡淡开口:“本座不在意。” “裴沐之!” 终于在一旁略显焦急的呼喊中,裴沐之缓缓侧过头去。 只见濮怀瑾抬头望过来,向来清冷的神情中难地藏了几分惶然。 “裴沐之你快停手!” 濮怀瑾心里清楚,他的魔核被自己方才那一剑压制,强行破开封印已实属逆天而行,他此时根本承受不住落空明身上的这股怨力,强行引渡,只有死路一条。 裴沐之收回目光,恍若未闻,更是将全身上下仅有的魔气尽数灌入神堕之中,气势汹涌,难以抵挡。 落空明口中溢出鲜血,双手使劲捏住胸前的神堕往外扯,可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是徒劳,他张开唇,神情痛苦想要呼救,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好似被深渊吞噬的野兽,枯瘦的手爪攀附着案缘,无望的等待死亡。 最后,他双手被无锋的神堕割出鲜血,也没能够阻止它猛然向前,如戳破一张脆弱的白纸般,轻而易举贯穿他的胸口。 雷鸣骤起,电光乍现。 裴沐之冷漠的握住神堕,将它从落空明的体内拔出。 神堕上残余的魔气飞速凝聚,升入空中,随之一声巨响,犹如烟花一般,噼里啪啦炸的满天都是,爆炸后四散落下的灰粒化作萤火,翩翩落下。 青丝里,发冠上,婚服间。 落的濮怀瑾满身都是,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片明光里。 最后一点萤火,在天空中回旋几圈,才慢悠悠的落下,落在渊尘剑首处。 -- 第149页 濮怀瑾没来得及侧头去细看,萤火闪烁了几下,转瞬即逝。 随着洋洋洒洒的萤火一同陨落的,还有裴沐之。 濮怀瑾任他靠在自己怀里,慌乱的伸出手去捂住他胸口处被自己一剑刺穿的地方,灵力不断灌入,濮怀瑾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 落空明体内的无邪尔被神堕绞碎,恶源已除,被操控的仙门众人纷纷停下攻击,站在原地,呆滞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仿佛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黛瞳目睹了裴沐之强行破开封印,抽出神堕,与无邪尔一战的全过程。 见他倒下的瞬间,顿感无望悲凉。 事到如今再如何心急如焚都无用,主上豁出了一切,自己选择把路走到尽头。 在濮怀瑾灵力接连不断的输送下,裴沐之胸口的血慢慢不再流了,伤口也已经愈合,但是他身上的魔气依旧在消散,不论涌入多少灵力,都无法挽回颓势。 强行破开封印,抽出神堕,承接无邪尔的所有怨恶,已经耗尽了他全部魂力。 将生命轰轰烈烈燃烧一场过后,只余一片废墟和灰烬。 他终将走向陨落。 裴沐之快死了。 和敕冥一样。 上天入地,六界之中,都将再也寻不到他一丝一缕的魂魄。 那时在鬼界,看着未沿为见敕冥一面,不惜炼化蕴魄珠,濮怀瑾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逆天改命,只为须臾,他觉得没必要,也不值得。 但时至今日,他好像忽然懂了。 裴沐之倚在濮怀瑾怀里,嗅着淡淡的冷香,莫名的感觉无比安心,仿佛所有的疼痛一扫而空。 他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裴沐之握住濮怀瑾抚在他胸膛上为他输送灵力的手,摇了摇头。 “怀瑾,别怕,没事了。” 他总在对他说别怕。 濮怀瑾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紧抿着唇,挣开裴沐之的手,继续一意孤行的给他输送灵力。 现在的裴沐之身受重伤,再无力阻止,可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随即启唇道:“我死后,情劫消散,你成神吧。” 一句话极轻,极柔,与和缓的清风融为一体,拂过濮怀瑾的耳畔。 “我不成神。” 濮怀瑾垂眸,语气十分坚定。 裴沐之的眼皮微微颤了颤,神情错愕:“你……” “我说我不要成神,”濮怀瑾喉头一酸,声音沙哑艰涩:“裴沐之,我没有不喜欢你。” 这句话让裴沐之为之一震,突然感受到凉意,似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而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滴接着一滴。 他艰难的撑起眼睑,抬眸去看,才发现濮怀瑾垂着头,悄无声息的哭了。 明明除了蹙起的眉头,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只有湿润的眼眶和滑落的泪水,让裴沐之不经意的察觉,才知道原来他也在伤心。 若能起身,他一定把濮怀瑾抱进怀里,安慰他帮他擦眼泪。 可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 裴沐之艰难的抬起手,抚上濮怀瑾的脸庞:“好了不哭了,我心疼。” 他又岂会不知道,看着喜欢的人在自己怀里生命一点点流逝是什么感受。 曾经自己抱着自毁灵源的濮怀瑾,看着他消失前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自己痛苦的无法自拔,时至今日当该自己离开时,依旧是濮怀瑾在为他流眼泪。 周身的魔气越来越稀薄,五脏六腑好似全在往下坠,疼的很厉害。 眼前景象开始模糊,体内魂魄开始若隐若现,裴沐之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 抚在濮怀瑾脸上的手却一把被他抓住。 “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濮怀瑾清冷的嗓音开始哽咽,不停的只重复着一句话。 他不要高高在上,他不要成神了。 他愿意为了裴沐之坠下去。 六界之大,纵然有千万般的颜色,他都不要了。 高台之上,众生敬仰,乐弦怕他染尘埃,师兄怕他坠下来,可没人在意他怎么想。 承受着他们所给的一切,并默默扛起得到这一切需要付出的代价。 太沉重,太孤独了。 他不想再自己一个人。 裴沐之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却本能的紧紧握住濮怀瑾的手,口中一遍又一遍的承诺:“别哭,别哭了,我带你走……” 龙脊化成的神堕剑掉落在身侧,手柄处挂着的那串黑色剑穗,正是曾经和濮怀瑾一同在魔市买的,他没食言,一直挂着,而濮怀瑾的那串早被他自己当面捏了个粉碎成末,再也找不回来。 声音逐渐微弱,濮怀瑾抱住他,俯身将耳朵凑到裴沐之唇边,仿佛两个人亲昵的凑近耳语,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 声音戛然而止。 濮怀瑾轻轻抬起头,将脸贴在裴沐之的发上,如同怀里的人根本没有死,只是睡着了,他声音极轻,生怕把人吵醒:“不是说要带我一起走么?” 他合上眼睛,周身升起零零碎碎的白色光点。 两人身上艳红色的喜服衣摆纠缠在一处,和枝干合生的连理枝一般。 “不好!” 白果目光一沉,反映过来:“师尊这是要自散魂魄!” -- 第150页 说着便起身跃起,想要赶过去阻止,但在两人所处的十米开外早已筑起一层结界,将外界隔绝,任凭其他人怎么破都无法破开。 情急之下,慕陵舟用拳头砸着结界厚壁,嘶声喊道:“仙尊,想想毓棠,你们都走了要他怎么办。” 结界里的人依旧双目紧闭。 “父尊!” 一声响亮的呼喊划破不及地上空,众人纷纷循着声音望去,自极乐圣地的方向,只见毓棠神情慌张赶在最前头,身后的人金光四射,正是毓棠的师傅,极乐圣地的无量佛。 - 人间六月,恰逢夏至,气温渐升。 大雨下了好几日,夹杂着飞火电光,道路泥泞难行,除非为了生计,否则大家都不愿外出,在家里闭窗听雨,点一笼熏香,袅袅云烟,倚在床榻间翻几页书,好不快哉。 阴雨天气,濮怀瑾就莫名嗜睡,躺在床榻里侧合着眼,呼吸均匀。 原本睡的挺安稳,却突然蹙起眉头,呼吸变得急促。 濮怀瑾做了个噩梦,梦里是裴沐之和落空明同归于尽的那一幕,他抱着魂魄将要散尽的裴沐之,心里难受的历害。 “怀瑾,醒醒?” 被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两下,濮怀瑾悠悠转醒,脑子还有些迷糊,睁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 屋子里漆黑一片,夜幕降临一般。 濮怀瑾开口问道:“几时了?” 身旁传来声音:“还早,只是外边下雨,天看着黑一些。” 听罢,濮怀瑾撑着床榻欲起身,却被身旁的人抢先一步扶着他半坐起身,随之将人揽进怀里。 “做噩梦了?”对方轻声问。 “嗯。” 濮怀瑾如实应答。 那日不及地一战,落空明操纵着一群被恶念控制的傀儡来找他算账,裴沐之在被封印魔核的情况下,焚魂力,祭神堕,与落空明同归于尽。 那一刻濮怀瑾亦觉得心如死灰,本想散去魂魄一起去了,好在毓棠带着他师父及时赶到,得无量佛制止,才得知裴沐之或许还有救。 圣尊太上忘情早在之前就掐指算出门下两个弟子恐有一劫。 有情似无情,逍遥不逍遥。 一人是情劫难渡。 一人有所待,仍困在内外荣辱之辩中。 皆难得大道,飞升成神。 但修道讲究顺应天命,即便是圣尊太上忘情亦无从干涉,只是在他羽化之际,将百年炼成仅有两枚的九转大还丹交由极乐圣地的无量佛代为保管。 他知自己的两个徒弟有劫难渡,甚至会危及性命,并请无量佛等时机到了便将此丹分别交由他们,若临界大成,服用便可飞升,若生死攸关,服之便能续命。 而此番时机正好。 无量佛将两颗九转大还丹带到,一枚给了濮怀瑾,一枚给了落空明。 恶裂被除却奄奄一息的落空明得以保全一命,但付出了百年修为皆散去的代价。 濮怀瑾则放弃了飞升成神的机会,将此丹用在了裴沐之的身上。 此丹虽能重聚魂力,但裴沐之魔核已碎灭,修为顿消,需要再历上数百年重新修得魔核。 “后悔吗?” “不悔。”濮怀瑾思及此处,听到这声询问便顺口答了。 出口后才反映过来是裴沐之在问他。 他微微侧头,朝身后人问道:“后悔什么?” 裴沐之抱住他的手又紧了紧,低声道:“我现在没了魔核,和凡人无异,再也护不住你,而你放弃飞升的机会救回我这么个废人,你会后悔么?” 沉默半晌,濮怀瑾应了声:“不会。” 说罢又顿了一会儿,回过身,看着裴沐之,语气郑重道:“你不是废人。” 见他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裴沐之只觉得可爱,两人挨的极近,他便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濮怀瑾的鼻尖:“我知道,你心悦我,纵然我有诸多不好,你也总能为我找到借口。” 濮怀瑾眼中闪过一抹什么,背过身去,垂眸掩藏:“我从不自欺,也不欺人。” “是了是了,我们家怀瑾说什么我都信。” 说着,裴沐之又想到那天命悬一线时,意识模糊间听到濮怀瑾说的那番话,心头一动:“对了,那日我听你说‘没有不喜欢你’,这句‘没有不喜欢你’究竟是何意啊?” 濮怀瑾默然不答。 他不信裴沐之不知道,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得不到答案,裴沐之接着软磨硬泡:“说嘛,这‘没有不喜欢你’,是‘不讨厌你’的意思呢,还是‘喜欢你’的意思?” “不知道。” 濮怀瑾答了声,就要起身下榻去。 裴沐之不放手:“你要去哪儿?” 濮怀瑾无奈:“屋里太闷,我将窗打开一些。” 解释过了,裴沐之还是不松手,还反问道:“哪里闷了?” “松手。” 裴沐之环住他的臂膀又紧了几分。 可屋里实在闷热,濮怀瑾只得强行从他束缚中挣脱。 还没用几分力,只听身后人“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濮怀瑾顿时停住,不敢再动,神情关切:“怎么了,可是哪里又疼了?” 裴沐之虚弱的点点头:“哪里都疼。” 濮怀瑾眉头蹙起,怎么会哪里都疼呢?难道是自己当初刺他那一剑还未愈合? -- 第151页 想着,他伸出手,贴近裴沐之的胸膛,想要用灵力为他探探,却被对方瞅准时机,一把按进怀里:“好了,抱着你就不疼了。” 濮怀瑾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被他骗了。 裴沐之得手后,马上转移话题:“对了,下个月就是毓棠的生辰,想好怎么帮他庆贺了么?” 又想起什么,他接着补上几句:“还得赶在寅煌来信之前把帖子送出去。” 自那日在不及地看到父尊和爹爹差点一起离他而去那一幕,毓棠属实是被吓得不轻,此后倒真的懂事了不少,开始跟着他师父在极乐圣地好好修习,再也不逃学了。 寅煌的话,还是老样子,时不时就给裴沐之来信,说自己要掏陈轩的心了,邀请他去观看,裴沐之以身体未恢复为由,全部拒绝,但寅煌倒好,反过来以魔神无法到席为由,一次次延后,摆出一副势必要裴沐之出席的架势。 其实裴沐之心里门儿清,寅煌这分明是自己舍不得下手罢了,还要拿他当借口。 听到他的话,濮怀瑾淡淡道:“寅煌之邀,你想去便去。” 这突然冒出来一句,裴沐之也不知是何意,只得露出一副厌恶模样:“我没有那种血腥又恶心的嗜好,不去。” 说罢,又突然贴近濮怀瑾:“其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现在失了魔核,根本不是寅煌的对手,届时若他对我动手怎么办?仙尊可一定要保护我。” 这故作可怜的语气,和毓棠抱大腿时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濮怀瑾感叹他和毓棠不愧是亲父子。 濮怀瑾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难得陪他演一场:“好,我保护你。” 屋内的窗一直没开,熏香燃尽一笼,黑暗逐渐褪去。 雷声已息,雨滴落下的声音也变小了,树上的鸟儿此起彼伏的鸣叫,清脆悦耳,偶尔还有一串雨水淅淅沥沥的自屋檐上淋下,打在门前的石板上。 濮怀瑾这才终于得以起身,走到窗边,伸手一推。 雨后初晴,明光透过云层缝隙,洒落在大地上,泥土清香,水汽蒸腾,外面的世界被笼罩在一片雾霭之中。 濮怀瑾站在窗前,迎着初阳,素晖洒满他全身,无限美好。 裴沐之看呆了,忍不住轻轻唤了他一声。 “怀瑾。” 窗边的人转过身来。 真好。 裴沐之神情慵懒,满是惬意:“天晴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雨停,云歇,风未至。 这便是他余生所求,只此一眼,就再难忘记的人间绝景。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