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 1白月光 “一藤。” 我的朋友张浩然把我从雅思习题册里拉出来,神秘兮兮地,下一秒,他告诉我:“我准备结婚了。” 对比我并不感到惊讶,毕业就结婚听起来或许有些惊悚,但对于张浩然和罗爱这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的情侣而言,结婚说不定才是正途。 “什么时候?” “下半年吧,你是不是参加不了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我点了点头。 今年我大四,已经拿到某院校的研究生。但是因为还有其他更满意的,所以在抓紧二轮尝试,搜集相关文件,找机构帮忙写申请书。 该做的准备,一样没落下。 我几乎隔叁差五就要泡一天图书馆,回到宿舍之后游戏都不想打,整个人死猪一样瘫在床上,醒过来又是第二天。忙得不可开交。 大四以后,宿舍里的兄弟相继搬了出去,有的是因为工作,有的是因为要和女朋友过二人世界。 张浩然没钱,只能跟我一起住在宿舍里。 四人间很快变成了二人间,我们俩享受着最后一年的痛快。靠着实习熬完上半个学期,下半个学期他就彻底进入到恋爱和工作的交替状态中。 我是想过他会早早结婚的,但是没想过那么早。 “结婚这么早,怕不怕?” 我对于婚姻的印象一直不好,我妈跟我后爸是迫于生活才结成对子,纯纯搭伙过日子。他俩出了事故之后,我亲爹把我接回到他家去。 老头天天忙工作,睡了无数个女人,最后只留下我这么一个种,很难分清他到底是洁身自好知道戴套,还是根本就不行。 总之,我所见证过的婚姻只存在小说电影里,现实生活中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存在。谈恋爱当然可以放纵畅快,可是结婚呢?好像就哪里不对味了。 张浩然对于我的担忧非常不屑:“怕什么?不结婚才怕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上赶着来了几个,自己把人家给吹了?” 我不可否认,他说的没错。 在短暂的四年大学生活中,我陆陆续续碰见四段可能发展下去的感情,其中两个都只是想跟我玩玩,明确表明觉得我条件不错,特指经济。另外两个说是看上我的脸和内在,我只觉得她们比我那老不死的爹还能自欺欺人。 爱情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滋味? 我真想让张浩然仔仔细细地给我描述一下。 可是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问了两次,最后得到的答案是:甜。 “甜得跟可乐一样,又刺激又甜。” 这是他的原话,我无数次鄙夷过他的表达能力,但是最后不得不对这个答案表示认可。 可是可乐的气放完了以后,甜就变成了腻,再甜的感情最后都会腻味,他知道吗? 我不愿意去打断人家的好心情,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撸个串的时候,我答应了。 毕竟再过段时间,连酒席都吃不上了,撸个串都不答应,也太不够意思了。 我们是晚上10点出去的,就近找了个摊子。学校没有门禁时间,可是门卫和阿姨听见来来往往的人,总是要骂街几句。 倒不是害怕被骂,纯粹听着烦。 这家大姐是来这里给孩子陪读的,顺便支了个烧烤摊。我们学校边上有一所重点高中,每回来这里吃烧烤,都能撞见她孩子帮她串肉。 同学们看着小朋友懂事,也总是过来照顾生意。 现在已经过了晚自习的点,这所重点高中里还是陆陆续续出来人。我撸着串,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身校服看去。 那和我们高中的校服很像,乍一眼估计也就一个标的区别,我每次看见总是会愣了神,一下坠入到高中的回忆去。 张浩然拿胳膊肘顶了顶我:“想什么呢?” 我没撒谎,直接告诉他:“怀念高中。” “都毕业四年了,还想呢!”他有些嘴欠,干了半杯啤酒就犯贱起来:“你不会还想你那初恋吧?什么人物啊,能记这么久?” 我苦笑下,不想搭理他。 对于男人,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初恋不需要是什么人物,都会住在心里一辈子。 你再专情,心里也总有一间房子属于ta,不管那是白米粒还是演变为蚊子血。 大学刚入学那会儿,宿舍里为了联络感情,跑出来喝酒吃饭,几个毛头小子也不知数,往死了灌,回宿舍的路上,在一楼吐了一地,被阿姨白眼了好久。 晚上大家就在床上借着醉意说胡话,男生宿舍嘛,除了聊游戏就是聊女人。 我哭着喊着问他们“要怎么才能让她看看我”的视频,也就因此在他们手机里留了4年,直到宿舍长换了台新手机。 我爱而不得的这事自从被他们知道以后,就免不了被反反复复拿出来鞭尸。所以后来他们再怎么套我的话,想要再摸清一些细节,我都死活不说了。 张浩然看我嘴硬,死乞白赖地拿酒灌我,好像不在毕业之前撬出我的秘密就不肯罢休。只是,他没把我灌醉,自己喝得迷迷糊糊。 “还吃吗?不吃我结账了哈!” 我只能扛着他往回走,老板今天好像要早点收工,我猜是怕累着她孩子。我们也还是识相一点走比较好! 醉汉都是神经病,没意识又犯浑。 张浩然靠在我肩上唱红歌帮我赢得了一路上的所有回头率,我又不能丢下他自己回去,走累了就把他放在花坛边歇一会儿喘口气。 谁这辈子摊上醉鬼朋友,谁就倒霉蛋一个! 我扇着衬衣领口,想要吹散一些热气。花坛草丛边凉快,偶尔会有些散步的学生往来。我不好让他一直在这里影响街容,咬了牙又把他拉起来往回走。 好不容易把他背起来了,这死东西又开始乱动,把老子手机直接搞掉到地上去。 妈的,明天不抽死你! 我几乎认命地叹了气,决定再重复一下放下再背起的动作。忽然,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伸向了我的手机,将它从冰冷的地面上捡起来,递给我。 这可帮了我大忙了,我人都没看就点头哈腰说谢谢!抬眼去看这位好心人时,忽然就愣住了。 是错觉吗?这个人好眼熟…… “勾老师?”我下意识地喊出这个称呼。 面前的她也愣了好久,扑闪着眼睛有些惊讶,终于也认出了我:“赵一藤吗?” “对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们客套地寒暄着,在这个吹着凉风的黑夜。 肩头的张浩然不停地挣扎着,学着我的样子就开始喊“老师好”,显然是瞎折腾。 勾老师看出来我此刻的局促与不便,笑得温和:“没事!先送同学回去吧,注意安全!” “老师再见!” “嗯!再见!” 简短的相遇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肩头的张浩然一直喊着“回去睡觉”、“想要尿尿”之类的话,很多人都投来目光,我都没在意了,我侧头看看张浩然,忽然不觉得他现在讨人嫌了。 世界上有很多种偶然,而属于我的偶然是:我偶然答应了出来喝酒,偶然将张浩然放到路边,偶然掉落了手机,偶然遇到了勾老师。 勾老师,勾雪梅,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我的班主任。 长长的月光照着我回去的路,我偶然遇见了,我的17岁初恋。 -- 2吐真言 ®ǒusёшц.īń 张浩然第二天醒来,成功感冒。 这厮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撒泼打滚,在床上唱奥特曼主题曲,被宿管阿姨摸着来臭骂了一顿,今天又开始问我能不能给他带点吃的。 我能怎么办?兄弟朋友都是自己认的,再不靠谱也得做好垃圾分类。 微信一拉,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他女朋友兼未婚妻罗爱,顺带漫不经心地把他醉酒闹事的事情透露出去。 “我白天有事,张浩然昨晚上喝醉了挺折腾,好像感冒了,你帮他弄点吃的吧!” 消息一发,我又遁入了图书馆。 我们学校图书馆挺大,可怎么也耐不住毕业考研的人多,有时候占座位也是件难事。好在今天赶上阴雨,来的人稍微少了点,不然我估计得打道回府。 16楼的靠窗位置离卫生间有些近,没什么味道,就是来往的人多,大家不喜欢。我不介意,放了东西就坐下,拿出电脑再检查所有文件。DαимeìⅭ.Ⅽòm(danmeic.com) 其实之前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我只是有些习惯性的未雨绸缪,趁着有时间就多做些检查。大概弄了半个多小时,我伸了个懒腰,感觉筋骨疏散一些,身边那位同学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喂,老师,我在图书馆。” 他气声说着,慢慢挪开椅子走出自习室。 很奇妙的,我对着他的椅子发了半分钟的呆,脑子里全是那句“老师”。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掏出手机,没头没尾地开始翻看朋友圈。很多同学都乐意分享一些琐事,我偶尔也会点赞评论,可我自己几乎不发。 一是实在没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二是懒得发。 我佩服那些事无巨细地将生活留存下来的人,比如张浩然的女朋友罗爱,刚刚就发了一条。 “男朋友这种生物进化成老公之后,会有不醉酒不熬夜的自觉吗?没有的话我就提前申请退货了。” 对于他们俩的打情骂俏,我已经司空见惯,象征性地点了个赞,实在很期待回去之后张浩然是不是感冒已经痊愈了。 再往下翻,大多都是些大学同学的毕业准备,还有学弟学妹们的课业牢骚。一直滑到上一次观看,我也没能看到我想看到的那个人。 我明白,这是一种极度的不甘心,也是一种自欺欺人。勾老师这个账号更新朋友圈的时间很规律,大概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一次,最新的一条是一张普通的风景照。 画面里没有她的身影,只有一张春光盎然的树林远景。我不知道她这张图是在哪里拍的,但我完完全全能想象到,她拍下这张图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细微地勾起唇角,眼睛里是深深浅浅的笑意。 可能微风拂过时,她会不自觉地用无名指和小指勾起她被吹乱的头发,也会压低她头上快要被吹飞的帽子…… 裙角飘起的那一刻,她会轻轻地往下一压,或是拢一拢腰线,重新整理好姿态。 她是优雅的端庄的勾老师,是大家的勾老师,是我的勾老师,默默想过好多遍想要牵起她的手的勾老师。 那张图片依旧躺在她的朋友圈中,电子的照片没有丝毫的褪色,却远不如我记忆里的鲜活。 心脏在胸腔内“咚咚——咚咚——”地疯狂跳动着,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熄灭了屏幕,让自己从想象的画面中抽离出来。闭着眼深呼吸一瞬,抬头看了天,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回去宿舍的时候从超市给张浩然带了瓶可乐,多喝热水这种叮嘱对于他来说没什么用,什么药都不如一瓶可乐的疗效好。 可是当我推开宿舍门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是罗爱带着他出去买药了,还是他自己又溜出去疯了。我把那瓶可乐放在他的桌子上,躲回被子里睡觉去。 关于留学,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静候佳音。 可能因为精神放松下来,我很快就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我好像又回到高中。细碎的、凌乱的、我以为已经死去的回忆在一场梦里毫无预兆地向我奔来,刺痛我、迷醉我也再度唤醒我。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餐点,我不知道怎么睡了这么久,整颗头都在发胀,好像要爆炸一般,让我止不住地摇晃。 我拧着眉毛就开始揉太阳穴,想要靠这两指的力度,将那忽然醒来的记忆重新按压下去。可是我发现,我越是努力地去避免回响,那些迷雾一样的记忆就越是鲜明。 反抗与压制是阻挡不了奔涌的潮水的,我放弃挣扎。 张浩然回来时我已经熄了灯躺在床上,他拍了拍我的床沿,想要确认我的状态,可是我没回复他。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什么都不想说,装作睡去。 那一次偶遇之后,我再没有遇见过勾老师。我又难过又庆幸,在床帘的遮挡下,我把手机的亮度调到最低,又开始翻她的朋友圈,然后如同怀抱着白日记忆的17岁的我一样,在一片空白的想象里慢慢睡过去。 整个叁四月我都过得平静,确认理想offer已经没有希望,张浩然带着我出去吃饭。这小子看起来比我还兴奋,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盼着我落空! 他把我们宿舍的所有哥们都叫上,看样子是打算不醉不休! 留学申请的事情忙完后,我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下。跟他们喝酒吃饭时,也没有再心不在焉。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我没敢让张浩然放开了喝,这回要是又喝吐在这里,我就直接打电话让罗爱来接他,绝不会扛着这傻逼听他在路上唱“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不过我没想到,这次喝醉的是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一瓶瓶就灌了下去,一点也不克制。是心里头的大事情都忙完了所以放松?还是又装进了新的事情想要借酒浇愁?我觉得两者都有,并不太想分清楚。 张浩然怎么把我扛回去的,我不清楚,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又哭了。 天花板是明晃晃的灯光,跟好几年前教室里晕绕着飞虫的白炽灯重影,刺激着我的眼。 我很久没有哭了,更很久很久没有因为她哭了。 张浩然爬上我的床就看见我淌着眼泪一言不发,吸鼻子的声音跟他女朋友看煽情片段时别无二致。我不想去辩解,转头去看他。 躺在床上看他时,他的脸被灯光拉长,影影绰绰,像逆光而来的信使。 酒精令我神魂颠倒,将那些敏感的情绪放大,我晕晕乎乎地,忽然就生出一股勇气,哑着嗓子给他讲起那个,他很久以前就想要知道想要探寻的故事——我的17岁初恋。 -- 3沉默高中 ®ǒusёшц.īň 我的高中叫做湖城第一中学,是当地的重点高中。 我能进去不是因为学习优秀,单纯就是我爸塞了点建校费,给我买了个学籍。 我妈和我后爸是我高一的暑假去世的。他俩一块出去接我妹妹放假回家,还没到校门口呢,迎面被一辆刹车失灵的大卡车给撞飞了,当场死亡。 我妹妹在学校等了好久没等到他们,只等到我给他们班主任打的电话,一通通告死亡的电话。 我妹妹叫许婧,我们是各自父母的拖油瓶,共享一个重组家庭的孩子。这下两个人都走了,我们又被原先的父母重新领回去。 跟福利院的孩子们比,我们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正因为这种知道,让我们不愿意相信父母是真的爱我们。 我和许婧的关系马马虎虎,不算好,顶多就见面打招呼。她脾气臭,我性格犟,放在一块就是臭石头碰硬石头,谁也不肯认输。 身处在同一屋檐下时,我们就从来没给过对方好脸色。早上起床从来不打招呼,晚上回家还总要抢厕所。比起亲人,我们更像合租室友。 我以为这样的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很奇怪的是,自从我妈她爸去世后,我们流散到原本的家庭中,彼此反而更想念那些争锋相对的日子了。 我在湖城一中入学的第一个晚上,给她发了条消息:今天开学。 简简单单四个字,我不知道我是想干什么,也许就是想找人聊聊。 夜里两点睡不着想找寄托吗?我嘲讽我自己,手机猛地一甩开,亮眼的屏幕就照亮半块墙壁。 我想要将它熄灭,许婧的消息就弹出来。 我点开,她的回答就更加简短:我也是。 好奇怪,在收到这条短信的那一瞬,我忽然就放松了,盖过屏幕就死沉死沉睡下去。 安安稳稳地睡着,睡过每一堂课,睡过我的高一。 直到高二,我遇见了勾老师。 我成绩不好,理所当然就分进了平行班。高一的时候我就热衷于逃课,不是享受叛逆的感觉,只是不喜欢上课,到了高二,这个习惯一直没改。 我以为在这种差班,老师都没什么兴趣插手学生的学习生活。上班领工资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 可是我忘了,这里是重点高中,不是我那乡里旮旯的小地方。 湖城一中似乎有班主任巡堂的传统,我总能在发呆愣神的时候看见窗玻璃上那个人影。我很抵触,每次看见她就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不想在对视中感受到她的指责。后来的我大概怎么也没想过,她只是一个轻轻的皱眉,就能让我彻夜难寐。 从乡下转到湖城一中的我,是个十足的土包子兼刺头,既不能够跟上城里的潮流,也不愿意安下心来做个乖乖牌。 刚开学的那一个月,我几乎逮着机会就往外跑,勾老师没少在我身上花心思。 我在学校后门跟门卫套近乎的时候,她从办公室跑出来逮我,我在天台发呆的时候,她在整个操场四望一个不堪驯服的身影……我是逃课高手,跑不出学校,却足以让她找不到我。 我们玩了好久的捉迷藏,这种追赶游戏一度成为我当时最大的乐趣。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勾老师搞不定我,教导主任却未必。 他修炼多年火眼金睛,总能在各种意料不到的地方跑出来,逮住我,痛骂一顿,然后又让勾老师来“赎”我。 可能就是这种不服管教,我在刚转到一中没多久就交到了朋友。 他叫卢越,比我更混。我混日子是因为没有目标,他的话,应该只是觉得酷。 青春期的猪头男孩们总是习惯用暴力和冷漠伪装自己的虚无,他就是其中的典型。 我几乎每周都能看见他手臂上脸上的新伤,不用我多问,他就会主动告诉我,那是跟人家干架的勋章。没错,勋章。 他偶尔也会找我陪他一起去街上溜达,我对于那些东西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去了也只是听他介绍谁谁谁是哪个学校数一数二的大哥,道上混的,认识谁谁谁,名气很大。 当时的我对此表示惊讶,给出的反应让卢越很满意,这小子就滔滔不绝地带我认识所谓的朋友。后来也因此惹出了祸事。 对于这样的热血澎湃的青春期男孩而言,除了干架,大概就只有挥洒汗水有些吸引力。Ⓓ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高二开学一个多月的时候,学校办了场运动会,卢越主动报名了800米接力,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后来我才隐约察觉到,他应该是想在女班长面前表现一番。 每年的运动会都有很多项目,有两项永远缺人:女子铅球和女子3000米。 当时的体育委员是个体格很大的男生,脾气很冲,没人报名就自作主张地填了两个人的姓名上去。一个身材偏胖,一个800米成绩不错的。 我不知道胖什么时候跟力气大产生了联系,那个被迫送去打铅球的女生看起来很不情愿,体育委员就以集体荣誉绑架她。 “我觉得你挺合适的,大家也都支持你去。你愿意么?” 这种场景下,大概很难说出不愿意。我能看出来她的局促,但是局促之后,她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不知道是勇敢还是怯懦。 我是班级里的边缘人,做不到挺身而出。何况,我自己也深陷泥潭,拒绝了好多次参加运动会,最后还是不得已被安排进了男子3000米组。 这很荒唐,我真的不擅长体育,顶多就是引体向上还有点能耐。搞去跑步,简直就是将胜利拱手相让。 既然结果都一样,为什么非要让我上去呛一口铁锈味?我跟体育委员说过两次,只得到一个回复:重在参与。 我现在都还记得,运动会那天的太阳很大。 10月中,全国的高温都退散下去,湖城却还是动一动就能出一身汗的天气。我特意选了个阴凉地,靠着后背就开始睡觉,直到体育委员来让我做准备。 准备个屁!准备你妈! 我转身翻了个白眼,从观看席中走出,走去跑道的一旁拉伸。 女子铅球的比赛就在旁边,我没忍住过去凑了两眼,根本就没看到那个女生的身影。我都没问,体育委员就主动开始聊他的苦楚。 「勾老师特意来找我聊,说郑倩不参加铅球比赛了。我是真想不通,以她的块头,冲个名次肯定不难,怂什么怂?还让老师来通知,真能折腾!」 他边说边努起鼻子努起嘴,眼神里是满满的藐视。我不喜欢他的说法,也不理解他从哪里获得可以贬低别人的立场。 做热身的时候,我故意不去搭理他。这或许是一个沉默的人最为擅长的反击,只是对于他而言,这没什么力度罢了。 -- 4小小转捩 那天的运动会我记得很清楚,秋天的云飘得很好,把日光都露出来。 我领了号码牌就站到起跑点,枪响之前我一直观察着旁边的这些人。我想,他们大概跟我一样,大多都是被抓来凑数的。 3000米很长,谁跑下来都要大喘气。我眼睁睁地看着身前身后的人都冲到离我更远的前方去,努力也跟上他们的步子。 事实证明,这种盲目冲刺其实很鲁莽。 整个后半程,我都感觉嗓子冒烟,没多久,令人熟悉的讨厌的铁锈味就渗透出来,流进我的口腔流入我的脑髓。 我只记得身边的加油鼓励声很大,可究竟是谁在跟我说话,我一点也不清楚。最后是怎么坚持到终点的,我不记得,我只知道在终点线前,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等待我的勾老师发了呆。 晕晕乎乎的,好像流进脑髓的铁锈将我的神智也迷糊掉,身体碰触到终点站的一瞬间,我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嘶——」 我咬牙呼吸着,当众摔倒已经足够丢脸了!难道还要哭号几句“好痛”吗! 我坚持着,下一秒,就被拉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她比我矮上许多,跪在地上时下巴搭在她肩窝的位置却刚刚好,鼻翼是她的洗发水香气,我不知道她用不用香水,后来花了很长时间去寻找那个味道却发现,可能那种眩晕而迷人的感觉来自她的体香。 “这是我和勾老师的第一次拥抱。” 我安静地叙述着,张浩然却忽然打断我。 “等等,第一次?你们一共有几次?” “各种缘由都算上,那就是4次。” “你小子!还不错嘛!”他伸手拍了下我的肩膀,揶揄的意味明显,“然后呢然后呢?你回忆的不必要内容太多了,能不能挑重点说!” “你听不听!”我吐着酒气,借着酒精的力量威胁他。 可能大家拿醉鬼没辙,我一表现出抗拒,张浩然就没了脾气:“行行行!我听我听!你说!” 我半翻着白眼,咽了个酒嗝,回忆好一会儿才接着把故事讲下去。 “然后,勾老师让人把我送去了医务室,给膝盖上药。” 碎石泥沙清理干净后,红花油紫药水涂满伤口,很像电影里被殴打过的小混混。 我跛着腿,从医务室直接回了教室。操场的运动会仍旧盛况空前,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懒,趴在桌子上就睡了个大觉。 醒过来时运动会大概将近尾声,我伸着懒腰,嘴角的口水还没擦掉,就听见有人问我。 「你醒啦?还疼吗?」 勾老师就坐在我旁边,中间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走道,光影落在她脸上,照亮她眼角的小雀斑,那是我第一次这样认真的观察她。 当然,当时更多的其实还是惊吓。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多久,第一反应竟然是她是不是又要训人。下一秒就听见她的安慰。 「难受记得告诉老师,摔到膝盖可不是什么小事!」 她笑着,眼尾眯出几条猫咪纹。我一直不听从她的管教,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睡醒后的闷汗晕透了我的脑子,我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嗯。」大概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现在想来可能比较呆比较傻,勾老师看着我这么听话,笑得更开心了。 忽然那一瞬间,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变化。轻微的,像是雪山在春天慢慢融化。你喝过雪水吗?我喝过。 前年我去四川爬雪山的时候,喝了一口,跟我想的一样,是冷冽的清甜,和我印象中的勾老师也有些相像。 “所以她问了你疼不疼你就喜欢她了?也太纯情了吧!”在我的沉默中,张浩然有些无语。 我承认,他的吐槽不无道理。可是,男高大部分不都只是嘴嗨,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吗? “所以你听不听?” 我被酒精熏红了脸,可是细致的回忆却让我分外清醒,冷着声调问出这句话时,还能看出张浩然刻意掩饰的笑。 “听!听!” 他举起手就堵到自己嘴前,捏着两指,拉拉链一样划过自己的嘴唇,意思是不会再打断。 “你最好是做得到!” 我酒气哄哄地鼓了他一眼,又接着说下去。 “我当然不会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喜欢上一个人,至少不是异性之间的喜欢。” “我只是觉得,我和她之间那种针尖对麦芒的关系发生了转变。” “我们之间本来也不存在不可化解的矛盾,只是从那件事之后,我忽然感觉到,或许,她有些不一样。” 人太无聊了,就会找乐子找寄托。 勾老师,就是我在新环境里的寄托。 我家老头基本不管我,但是热衷于摆谱。我压根儿没想过我妈竟然能看上这么迂腐一老头。 高二上的期中要办家长会,我不负期待成了个吊车尾,运气比较好的是,还有卢越给我垫底。 家长会那天,我从学校后门翻了出去,跟卢越一起,什么东西都没拿。在后街溜达了一下午,直到家长会结束,才回去。 卢越赶着跟人家打游戏,压根儿没想回来拿东西,我不行,我钥匙还在包里头呢,不拿回不去家。 学校里什么人也没有,我根本没想过我爸还在学校里的可能性。他从来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来管我? 我拎着书包就往楼下冲,路过语文组办公室就看见我爸和勾老师在谈话。 别看老头年纪大,老头眼神儿贼好,冲过来就冲我一声骂。 「干什么去了!」 这大好心情直接叫他给废了!我也没好气,冲着他吼回去。 「关你什么事儿!」 我怀疑我这犟脾气就是从老头那儿遗传来的,我妈这么温顺一人,哪里生得出我这种硬石头! 昏暗的走廊里,我和老头面对面瞪着对方,谁也不肯低头。 「你逃学你还有理了?」 「关你什么事儿!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爹!」 「嗬!我爹?我爹八百年前就给埋了!你是我爹?你哪来的逼脸?」 我拎着书包就往地上摔,他扯着我的衣领一直不肯放手。 像很多年前他打我妈那样,我看见他的手又重新举起来,厚厚的黑黑的,我听见“啪”的一声,可我并不感觉疼痛。 勾老师挡在了我身前。 巴掌落在她的额角,留下手指的印记。红红的,像新鲜爆裂的血管,在我的眼底炸裂。 愣住的不只是我,还有老头。他想要解释又想要道歉,临到嘴边又是屁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的,没有什么比他的自尊心更高贵。 勾老师也没抱怨,推推手就隔开我和老头之间的距离。 「没事,一藤爸爸,您先回去吧,我跟一藤聊聊。」 那是我头一回看见老头那么惊慌那么恐惧,他所有刻意维护的体面在巴掌落下的一瞬不复存在。如同他打我妈一样,他想要打我,最后打了一个无辜的女人。 「勾老师……」 我挪不动脚步,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我却因此感到丢脸与羞愧。 「没事,一藤。湖边还有两棵没落尽的晚桂,你陪老师去看看好不好?」 她的小小的手掌贴在我的胳膊上,传递来刚好的温热。一片混乱的黑暗中,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我面前亮起,遥如星辰,一闪一闪。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默默点头。 「好。」 -- 5新起点 我该怎么去形容勾老师? 很多很多词都形容不了她,直到我后来给我妈上坟之前去了趟花店,有种花叫芍药。 层层迭迭,很漂亮,跟她一样。 她很温柔也很坚强,所以可以在被老头无缘无故打了一巴掌以后还心平气和地带我欣赏晚桂。 我的高中位置有些偏远,地价也就便宜,圈了很大一块地方,所以有山有水有湖泊有小树林。 天色渐晚,夏天的余热被秋风吹了个干净。 勾老师有些冷,我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劝她干脆回去吧,也不知道把校服脱下来给她。 现在想想,脱下来估计也不要,男高的校服浸满了汗臭味儿,哪个女孩儿估计都不喜欢。 那个湖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旁边那座亭子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它叫“雪梅亭”,跟勾老师的名字一样。 石凳子有些凉,勾老师只坐在边角。 傍晚的风很舒服,飒飒地吹响树叶,然后把晚桂的香气送到我们面前。 湖里有几条金红色的鲤鱼,还有两只小王八。我们高中骂人都爱说「你怎么不去湖里照照镜子」!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傍晚很安静,勾老师说要我陪她看晚桂,真的就只是看晚桂,偶尔聊几句兴趣爱好,她大概知道我平常打打游戏打打球,我也因而了解到她喜欢旅游喜欢拍照。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了。 我们静静地坐在雪梅亭里,听着鲤鱼的游水声,听着晚来风急,夕阳打在湖面上,浮光跃影。而我和勾老师都不说话,静静地感受这一切。 她不问我咒骂我家老头的那些话,也不追寻我的过往,甚至没有一丝教育,只是粗浅说说桂花聊聊锦鲤,带我度过一个黄昏。 我再没见过那么平静美好的黄昏。 回去的路上,勾老师将我送上公交站,学校里的人都差不多散尽了,只有几个不想回家的寄宿学生从超市走来,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 我没告诉勾老师,公交车来得很慢,我一般都是打车回家。那天的一切都太反常,平常总是要等很久的公交车也来得很快。 它徐徐停下的时刻,我从长凳起身。 我迈步登车之前,勾老师才绕有意味地跟我说。 「一藤,今天的天气很好。」 「你下午过得很自由。」 「风很舒服,花很香。」 「谢谢你送给老师这样美好的一个黄昏。」 「我想我今天会做个好梦。」 她的每一句都有些不着边际,我越听越呆愣,想好的一切敷衍都排不上用场。 她站在离我一米远的位置,西沉落日把天幕拉黑。我却莫名其妙地从她身上看到光。比落日余晖还要温柔的光。 「谢谢。」 我最后只说出来这一句话,得到了她的回复。 「是我谢谢你。」 「注意安全。」 她挥着手送我上车,我别扭地坐在离她更远的那一侧。 没多久,引擎声在凉夜里响起,车轮开始转动。才开出几米,我不知道怎么了,拿着包就做到后排靠路边的位置去。 拉开窗户,探了往后看,她还站在原地。 那一刻时间静止,车在奔驰,风在流动,她却牢牢地定格在那个瞬间。 司机大叔看着镜子就让我别乱动,这样太危险。我听了他的话,把车窗关上,坐在座位上,愈加呆愣。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最后都凝结成一个小点,那个她站着的小点。 我的心好像被一只秋蚊子咬了,又胀又痒。 “你要笑就好好笑!不要捂着嘴露出这么猥琐的笑。”张浩然的表情实在丑绝,我忍不住中断。 “哇——勾老师有一套啊!我的高中为什么没有这么温柔可爱的班主任!我也想和勾老师看日落!” “我要把这话录给罗爱吗?” “别!你继续!继续!” 他认了怂,我仰望着煞白的天花板,接着说下去。 “从那天以后,我的好像进入了新的阶段。” 依旧逃课,但是不逃语文课。依旧不好好学习,但是偶尔会认真做下语文作业。 我对那些酸腐的文学不感兴趣,也自知没有能力写出好的文章。但就是中了邪一样,开始好好学语文。 勾老师常常聊到的人,我会去了解。勾老师偶尔提到的书,我会去看。我很好奇,是什么让她成为这样的人,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上也有了她的影子。 我想,高中阶段遇见的人真的非常重要。良师益友,确实能够扭转人生。 我对勾老师的这种……呃……关注,对,这个阶段应该还是关注。我对她的关注让我意识到,或许我应该有也可以发生改变。 为了能够让她多多看看我,而不只是操心我,我在高二上快结束的时候捡起了课本,从集合开始研究数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我很快就在这里面感到气馁。可我也知道,归根结底是我急于求成,所有那些自己曾经不屑的努力,都会以另一种痛苦的方式报复到身上来。 我断断续续地努力着,有天忽然做出来一道物理题,尝到一种拨云见日的滋味。很奇妙的痛快,非常痛快。 那段时间我跟老头的关系也缓和很多。说实话,我并不期待也并不追求与他和解,我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他打人的记忆一直存储在我心里。可我也没必要为了个烂人,框住自己。 很显然!我想开了!所有的一切都向好发展! 可是,总有人是宁愿共沉沦,也不希望你过得好。比如,卢越。 我的努力很快就引起了卢越的反感,他讨厌学习更讨厌好学生。 面对我这样忽然对学习感兴趣的“朋友”,他的情感就直接进化为讨厌且不屑。甚至会在我选择留在教室里解一道数学题时表露出相当的嘲讽。 「赵一藤,你现在学能学明白吗?」 「咱们出去上网吧!昨天刚出了补丁,可以好好爽一把!」 我看都没看他,抬手就拒绝。 「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态度让他觉得没面子,他鼓着眼很生气,最后又笑眯眯地说算了。 我没想过,上进这样优秀的品质,也会把身边人推开。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确实没有把卢越当成多么要好的朋友,顶多就是一个玩伴。 他需要通过别人的做法来确认他不是玩物丧志,而我需要在陌生环境中打发无聊和孤独,顺便不给老头舒心日子过。我们各取所需。 而且,我并不像卢越所「诅咒」的那样白费力气。我投入的时间精力,确确实实产生了回报。 后来发布成绩时,勾老师在我的语文作业里单独写上了「恭喜」。 我知道她只是鼓励,可我把那本册子的那一页单独留了下来,一直留到高叁毕业。就希望最后结果出来时,我能够亲耳听到这句「恭喜」。 恭喜长大,恭喜成功,恭喜你。 无论哪句都好,我就想亲耳听听看。 当然,这是我的小心思,勾老师并不知道。 她再度对我投来特殊的关心,是我又一次惹了事。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卢越拖着我惹了事。 -- 6冬天到春天 卢越很早就表现出对我的不屑了,远在我把心重新放到学习上之前。 我想,可能有的人想要寻找同伴,所以才会产生错觉。我和他太不像了,每回他很得意地往我介绍那些道上大哥时,我都无所适从。 他向往街溜子的自由,我却鄙夷那种自由。 后来我开始认认真真搞学习,更激发了他心里的不甘愿。他把我当朋友,也就意味着他做什么都要带着我一起,包括混日子。 在我再叁拒绝跟他逃课、上网或是围观打架后,他的态度明显发生了转变。 起初只是非常朴素地表达不屑与厌恶,在我慢慢上升到新的阶段时,这种情绪演变成赤裸裸的嘲讽与贬低。我对这样的言语暴力并不敏感,虽然知道他有恶意,可我没打算反抗过。 我能感觉到,他把我当成了背叛者。而我这个所谓的「背叛者」,唯一能做的让他顺心的事,大概就是随他骂几句吧。 无所谓,我挨骂惯了,再挨两句也不会少块肉。 直到放寒假的那天,他找人把我堵在校外的巷口。 我记得那次放假前的大扫除,我被安排着倒垃圾,成了最后一个离校的人。他可能是为了确定我的时间,特意磨磨蹭蹭留下来跟我一块出了校门。 才走出校门没多久,我就被他拐进了转角的巷子里。这里来往的人少,是教训人的最佳场所。 以前我跟卢越关系不错时,他给我介绍过。没想到,是在介绍我的「死得其所」。 带头的那个红头发小哥叼着烟,操着一口奇奇怪怪的塑普,上来就要给我一脚。他们这种小混子怕惹事,打人一直都很讲究,既不会伤了脸,也不会打那些家里有些背景的。 我家老头人不行,可挣钱确实有些本事,我又是他们老赵家的独苗,请个靠谱的律师打官司完全没问题。 按理说,卢越不该动我,可他也知道,我跟老头的关系水火不容,他不主动关心我,我更不会诉委屈,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他动起手来也就不留余地,拳拳到肉地打在我肚子,我当场就吐了一地酸水儿。 不过小时候在山里头,我也没少跟人家小流氓闹矛盾,打架这事儿也没必要非得跟哪个教练学,都是打着打着就找到窍门了。所谓熟能生巧。 我对卢越没有愧疚,忍了两拳纯粹是不想让这傻逼觉得我欠他的。他倒是很得意,又想踩我两脚时,我就没忍了,哪儿疼打哪儿。 他们本来以为我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还能挣扎。一窝蜂就冲上来了。巷子里乱作一团,我寡不敌众,光荣负伤,眼角眉梢嘴巴边都是伤口,不过他们也没讨着好。 打架嘛,疯狗最可怕。而我,就是那条疯狗。 我不知道后来怎么警察就来了,卢越跑得快,我被打瘫在地上,直接送去了医院做检查,再后来,就是在派出所做笔录。 他们让我联系我的家长,我拿着手机就给老头打了电话,他没接。然后,警察找来了勾老师。 我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公共座椅上,一个还没醒酒的男人打的呼噜震天响,我埋着头,那双熟悉的帆布鞋就闯进我的视线。 我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每次她看到的我,都是这么狼狈……真宁愿卢越给我打晕过去,晕过去,就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的场面了。 「一藤……没事吗?」 她过来就蹲下,语气焦急,还微微喘着气,被冬天的寒冷冻成一团轻雾,吹在我的脸上,我却觉得,更像春风。 「勾老师……」 「哪里难受吗?要不老师陪你去一趟医院?」 我边上的警官走过来给她说明情况,我多想叫他闭嘴,不要再重述一遍我的不堪与狼狈,话到嘴边就都成了叹息。 信息登记之后,勾老师带我出了派出所。 冬天,街道上的树是光秃秃的,我们再一次独处,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没有飘香的晚桂,也没有浪漫的黄昏。 只有穿堂的冷风,刀割一样划过我的脸,和我的心。真狼狈!真倒霉…… 勾老师察觉到我的沉默,就近带我去吃了一碗牛肉粉。滚烫的汤汁入喉,胃暖和了,坏心情也被赶走一半。 她没有马上送我回去,在这样彻骨的冷天里,她倒是拉着我在小公园里溜达了很久。 南方的冬天不常下雪,那一年的一切却都有些反常。雪花覆盖了整片大地,勾老师穿着素色的雪地靴,膨胀的羽绒服把她裹成一只小企鹅,而我无声无息地观看着小企鹅踩雪,一步一个脚印,摇摇晃晃的,很可爱。 她偶尔会问我最近的学习心态怎么样,又夸夸我这个学期的显着进步,希望我能再接再厉。 所有的话都很平常,可我喜欢这种平常的关心。 天气实在太冷,她把我送上出租车。我表面上说着谢谢老师,可心里有些难过。 往年我最盼望放假,可今年我不想放假。 她是我的老师,我只有上学才能见得到她。如果我妈知道我天天盼着上学,估计能从坟里跳出来,给祖宗烧高香! 除夕夜那天,老头出差去了,我一个人坐在家里,等着零点倒计时,准时把那条祝福短信发了出去。 一个月见不到,她会过得怎么样呢? 年夜饭是和谁一起吃呢? 有没有放烟花? 有没有胖了几斤又开始计划减肥? 都给谁说了新年快乐? 又有没有想起我呢…… 班级群聊里大家纷纷发送祝福,勾老师也在里面,我把那句送给五十几个人的「新年快乐」重复播放了好多遍。她,很开心! 我心满意足地去洗了澡,重新躺在床上时,手机上出现了两条未读消息,都是来自她。 「谢谢你,一藤,也祝你新年快乐。」 「好好学习,不准偷懒!」 我几乎都能想象到她说出这些话时候的表情,一定是猫咪纹浅浅地折起,眼尾露出亮晶晶的闪光。 好想见她,好想见她,好想见她…… 这些话,这个寒假,我在心里想了好多遍。可是只有在新年看到她消息的那一眼,我意识到:我,可能真的陷入恋爱了。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暗恋:我喜欢上我的语文老师了。 这种想法剧烈地冲击我,我一方面觉得不合适,一方面又克制不住的想她。 吃饭想,睡觉想,洗澡想,就连……就连看片儿的时候也想。 没人告诉我过,喜欢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急迫地想要弄清我的这些想念是因为什么,是不是我真的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从新年开始倒计时开学,十天、九天、八天……一直数到最后一天,报名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到教室的时候还空无一人。 我在门口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勾老师来开门。 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一件浅白色的羽绒服,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过年好像将她的脸颊养得更加红润可爱,扎起头发时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一藤!怎么来这么早?冻坏了吧!」 她跳跃着步子,小跑着走过来开门,每一脚都像踏在我的心跳上。那天是阴天,隐隐约约飘着小雨,从廊外随着细风吹进走道,吹到我手上、脸上。而看见她的一瞬间,我的心却是放晴的。 我收敛了心情,第一次笑得那么开朗。 「没事,不冷!勾老师,是你来晚啦!」 「啊?我没迟到吧?」 她迷迷糊糊地去看时间,发现是被我骗到之后,又小孩一样地鼓眼瞪我,随即笑着为我打开这扇门,一扇紧闭了好久的门。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给许婧,我曾经的妹妹发去消息,没多久就收到她的回信。 「春天快来了。」 「嗯,春天要来了。」 -- 7躲与追 “你小子还真挺纯情的!勾老师也真好啊!勾老师可以请我吃牛肉粉吗?我也爱吃牛肉粉!” 张浩然单手托着下巴,靠在我的床沿,笑得像个变态,我直接翻了个白眼,干脆明天给他买个红烧牛肉面得了。 “不过你高中交朋友的眼光太差了,后来那小子怎么处理的?你不会都没把他名字报上去吧!” “我是那么既往不咎的人?” “嗯——不是!”他摇着头,“你记仇得很!锱铢必较!” “那就对了,我可没想过给他擦屁股!” 我回家没多久老头就发现我身上都是伤,他以为我好不容易消停一阵,没想到又出去打架了。当天就给我骂得狗血淋头。 后来还是勾老师给他发了短信,说明了情况。 老头是个嘴臭脾气臭的倔老头,压根儿不会认错。不过,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有错。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道歉方式就是,请了个律师去派出所沟通调查,跟进信息。高二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卢越就被开除了。 后来我有在回家的路上见过卢越,他成了他梦寐以求的街溜子,穿着拖鞋叼着烟,对着路边走过的女学生投去猥琐且油腻的眼神。 可是我跟他目光撞上时,他就好像不认识我这个人一样,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我连一句骂都不用受,老头请那律师还挺靠谱的!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很快,时间也很长。学校里的梨树开得茂盛,一团白色杀了很多艳彩,我们班上好多妹子都跑去拍照合影。 勾老师喜欢花儿,带着我们到树下拍了张班级合照,一直活在我的QQ相册里,锁着,普通访客不能看。 那个学期也是我成绩飞进得最快的一段时间,直接从吊车尾冲到了班级前十。我发现,其实只要努力,很多事情好像还是可以实现的。 我卯足了劲儿往前冲,不是说想去什么好大学。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所有的努力只是想让她看看我。我从来都不认为容貌和金钱能死死地圈住一个人,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关系...... 我并不认为好成绩是多么值得傍身的优点,可是我很明白: 要努力,要优秀,要被看见,才能被喜欢的人在意,才有1%的可能把我们的关系变成双向。 我一直这么坚信着,也试图去实现。 没想到,意外地从学习中收获了些惊喜。不然也不会真的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了! 我感觉那段时间的我,为着不知名的未来往前冲。那个未来很短暂,也很迷茫,只是因为有勾老师引路,我才没觉得多么辛苦。 暗恋是一种自娱自乐,我知道,勾老师不会喜欢我,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甚至是个尚未成年,驾照都不能考得小屁孩儿。 我没想过能从勾老师那里得到什么反馈,我就安安心心地远观着就好了,可我也忽略了这种暗自滋生的情感有多大的作用。 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勾老师办了婚礼。 “啊?那你……”张浩然张大着嘴,很想说些什么安慰我,想了半天又找不出任何一个合适的词。 “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除了接受,我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结婚的那天,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去了。我没去,我不想看她在婚礼上对另一个男人宣誓,我不想看。一点也不想。 可是,后来班长在群里发的婚礼现场的照片,我又都点开了。她笑得好开心,好幸福,是我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我是看到她拿着照片的一瞬间才忽然意识到,我的暗恋,到底有多么的卑微,多么的不值一提。 那个晚上,我很久都没有睡着。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因为想了也没用。 未成年少年暗恋自己的已婚女老师,这种故事只会出现在八卦杂志的边角,最后的结果从来都是be,从来都是。 可是我能阻止我自己不去喜欢她吗?不能。 我只能假装自己不喜欢她,有的时候,人的伪装很管用的,装作不喜欢,久而久之,或许心就会受到蒙骗,真的就不喜欢了。 所以后来的每一件事上,我都尽量地不跟她产生交集,除了正常学习,我永远都逃避着她的目光。仿佛只要不看见,情绪就不会发生。 可是更多时候,情绪不表达,从来都不意味着它消失了。它其实只是被活埋,然后又在某个引线的作用下重新导火,以更为剧烈的方式冲击过来。 高叁那年,我把自己埋在了学习里,因为只要转动脑子,一直给自己找事情做,就不会有空闲去想勾老师。 我是她最普通的学生之一,她却是我最特别的老师。 我总能想起夏天她穿过的一条黄绿色碎花裙,绵绸的材质在夏风里飘舞,好像能吸引好多蝴蝶。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可是高叁的最后那个学期,她再也没有穿过那条裙子。 我们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可谁也不敢问原因,只能尽量地不惹她生气。 有天下晚自习的时候,下了大雨,打在地上都发出剧烈的响声。我就站在校门口,等一辆空车。勾老师站在我旁边,什么也没说。 我戴上帽子,尽量地遮住我的脸。潮湿的空气围绕着我们,一片响声与迷蒙中,我只看得见她。她伸手去屋檐边接雨,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我却觉得她好难过。 搭上出租后,我报了地址,不经意地朝车窗外去看,她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姿态,一动不动。 那天的雨很大,我坐在出租车里,已经离开学校好远,远到建筑都已经消失在模糊的大雨里。车里的收音机唱着不熟悉的流行歌曲,我戴上耳机,伸手就在起雾的窗玻璃上写下她的名字。 勾雪梅。有些老气又有些诗意的名字。 车内的温度很快将那个名字融化,水滴沿着玻璃垂直地向下滴落,好像是勾老师流下眼泪,一滴接一滴,直到字形完全消失。 我忽然间就想起她站在校门口的面无表情。 是在难过吗?难过什么呢? 意识她的状态的一瞬间,我也很难过。 难过于她的难过,更难过于,我没有立场去问,她到底为什么难过。 醒醒吧,赵一藤,你只是她的一个普通学生,你们之间除了师生,什么关系也没有。 所有你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扮演一个乖学生的角色。她是一个已婚女人,你希望她幸福,所以即便心里再不甘心再舍不得,你也不该也不能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 我一直这么警告着自己,窗外的雨很大,把整个城市都颠倒过来。我躲在幽闷的车厢里,偏头就是那个被融化了的、流着泪的名字——勾雪梅。 后来我才很偶然地知道那天的原因,有人在语文组办公室里听到,勾老师要离婚。 严格说来,这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为着勾老师难过了很久,刚刚结婚一年就要离婚,是不是生活并没有多么幸福? 一如我所知晓的所有婚姻一样,从来没人能得到完美的结局。 可一想到她要离婚,一想到我自己,我又有了一种很罪恶的喜悦?似乎只要她离婚了,我所有的暗恋与爱意都变得正当。我的喜欢,也就没有我想的那么——肮脏。 那一瞬我明白,我总说自己爱勾老师,可实际上,我更爱我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关系,最难修成正果的一种,就是我和勾老师这种。更何况,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越是意识到这点,越是沮丧。 高考结束那天,我们班在酒店里包了场,勾老师拥抱了所有的人,对我说了印象里最后一句话。 「再见,一藤,未来加油!」 很俗套的话,符合她作为老师的身份,却不是我最想听到的话。 那天的人很多,我一直找不到单独跟她说话的机会。直到最后散场,我也只能借着别离的由头,凑在很多人中间,隔了四五个人的肩膀,跟她拍了张合影。 那是我印象中,我们的最后一次合影。依旧不是最单纯的双人照。 我长长叹了口气,张浩然瞪着眼睛:“完了?就完了?” “完了。”不然还想怎么样? “不是?你们高考出成绩都没联系?” “她带完我们这一届,就辞职了。” “为什么?” “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可我不想说。勾老师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想说给别人,包括与她无关的张浩然。 “你不说4次拥抱吗?怎么只有两次?” “不想说。”我直接堵住他的嘴。 其中一次是我跟老头闹了次大的,干出离家出走这种蠢事儿,她来找我安慰我,所以抱了我。这种傻逼事迹,我怎么都不会说给张浩然的。 “那你们这儿……没有下文呐!你不会因为一个她,这辈子都孤家寡人了吧?” 我也说不准,为了避免他一惊一乍地调戏,只能扯谎。 “应该不会吧,就是没碰上合适的。” 他撇下我就不愿再聊,我的初恋故事显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精彩。 禁忌的关系没能催发出禁忌的举动,一下索然无味。张浩然丢下我不管,进了浴室去洗澡。 滴滴答答的水声响声,我闭着眼睛。 其实,有很多都没有跟张浩然说。我不是什么都没有努力过,而是努力了,却什么结果也没得到。 我和她中间隔了10年。 无法缩短的10年横亘在我们中间,任凭是谁,也追不上时间。 -- 8回音 自从我把我的初恋故事告诉张浩然之后,这狗崽子隔叁差五就要来问我有没有旧情复燃。 “情都没有,复什么燃。” 距离上次在路边撞见勾老师,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张浩然当时喝大了,什么都记不住,现在直后悔没多瞅两眼。 “到底是个什么大美女,让你这种行情极好的男人收了心!”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想要嘲讽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中用的话。 “我要不要问问罗爱为什么能看上你?” “这还用问?当然是小爷容貌出众,性格体贴,抱得美人归!” 他的动作太滑稽,我实在看不下去:“咱学校里怎么没有个湖?” “不至于吧!你追不到她要投湖自尽?” “你觉得你是自己去湖里照镜子,还是我把你丢进去比较好?” “照镜子?”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在阳台上倒腾了半天才舞着晾衣杆冲我跑过来。 “好哇!要不是听你说过,我都不知道你还这么会骂人呢!” 看来也不是傻子,知道我讽刺他是王八。不过我没理他,毕业季快到了,要做的准备也不少。 老大和老二搬出去了,我们俩就把这当储存室用了,根本没有断舍离的观念,整理起来真是一大堆的麻烦! 用到一半就坏了的键盘、要亮不亮的台灯、压根没认真看过的教科书…… 什么破东西都有! 我还在老大的抽屉里找到一本tl漫画,封面上一个戴着眼镜面色潮红还解开胸衣的女人正坐在一个脖子上好多咬痕的男人身上,标题是“老师请你疼爱我”。我放下有点无语,真不知道一腰圆膀大的直男怎么爱看少女漫! 我特意拍了张照片给他,问他这玩意儿要不要帮他留着,晚上才收到回复:那是宝贝!送给你了! 去你妈的宝贝!落灰落成这样了,还宝贝! 我对着对角他桌上的那本少女漫瞥了一眼,莫名其妙就觉得嗓子干涩,那个标题一直在脑子里回荡。在我准备下床,伸出恶魔之手的一瞬间,张浩然从浴室里走出来。 “赵一藤!我忽然间想起件事儿!”他头发没干,滴着水,现在很像一坨被水泡发的海绵。 “什么事儿?” “你是不是说勾老师很会拍照来着?” 碍于这个八卦鬼好奇心太重,我一度给他展示过勾老师的朋友圈,可是现在提这个干嘛? 我愣着点了点头,他憋着一股坏笑,提了个建议:“你怎么不邀请她来给你拍毕业照?” 发梢的水滴滴落在地上,将我冻住,我本能地就想要拒绝:“她不怎么拍人,都拍的景物吧!” “那又怎么了?谁讲究这个!叫她来给你拍照,你就真的只冲着拍照去啊?” 他露出一个看傻子的表情,转头就去搓头发,留我自己在原地思考。刚走没两秒钟,又折回来爬到我床上。 “你手机呢?” “怎么了?” “我手机不好拿,借我给罗爱发个消息。” 大哥,这谎话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你手机不好拿,跑我床上来拿我手机就方便了啊?我很快就洞穿他的想法,张浩然不好意思地笑笑。 “诶——我推你一把,你就试试!试试又不会少块肉!成了咱能好好拍照,你能见到你勾老师,没成也不亏啊!” 他说的没错,可我已经太久没有跟勾老师联系过了。我们俩就像彼此手机里最难被清除的病毒,死死占据对方的社交空间。 “胆子大点!一藤,你怎么这么怂啊!” 张浩然对着我的脸就开始甩头发,那些飞射出来的水滴落在我脸上,也落在我的床单上,留下很快就洇没的透明斑点。 “你发完消息我就走!” 我有些无语,没见过这么执着帮别人联系初恋的。 但是很显然,他这个笨办法奏效了。 我为了能好好睡上一觉,不得不屈从于他的建议。没错,是屈从。当然,心里也有一点点支持他这种死气白赖的做法。算是给了我一个最合理的台阶。 当着他的面,我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组织了好多遍要怎么开启话题比较合适,同时还得加上合适的不让人尴尬的表情,结果一段简简单单的话就被我删减好多遍。 他越看越着急:“你直接问她来不来不就行了?” “不行,没礼貌。” “那你多扯点别的东西,然后再拐到拍毕业照的事情上去,这样自然了吧?” “太啰嗦,没必要。” “……” 最后我和张浩然一致同意直接随缘,以最简单的语句说明情况,礼貌地邀请勾老师过来。 我慢慢地敲下两行字,又反复确认语气合理且没有错别字后才选择了发送,静待回音。 两个小时过去,临近十二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得不怀疑勾老师已经把我删了……可是不对啊,消息发出去了啊! 我冷不丁地就对张浩然说:“你给我发条消息试试!” “发什么?” “什么都行!表情包也行,句号逗号也行!发了就行!” “不是吧……你想看看你手机坏没坏?哈哈哈!”他摘下耳机,忽然开始嘲笑我:“赵一藤,你也有今天啊!” “你发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行,行!发!发!” 下一秒,我在和他的对话框里准确接收到一条相当阴阳怪气的消息:你没事儿吧.jpg 我真的无话可说……拿起枕头就朝他甩过去,这人笑得四仰八叉,床板都发出吱呀声响。 他的笑声越响,我就越觉得空虚。我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一动不动,好像一座墓碑——将我的个人信息悉数装载,又隐隐约约掩藏了我隐秘的暗恋,在恍如坟祭的心情中沉寂。 罗曼的电话打进来,他的笑声渐渐湮没下去,又被其他更有意思的情侣趣味所取代。 他们打了多久的电话我不知道,我静静盯着我的手机屏幕看了好久,看到最后他跑下床去充电。 人家的爱情让手机发烫,我的只能让我的心陷入冰冷,比开了24度的空调还要冷。 我很失落,凌晨叁点依旧清醒。 冰冷的空调风吹在我的脚上,刺激到我的头皮,我机械性地跳转到和勾老师的对话框,开始找补。 【老师你要是没时间也没关系,直接告诉我就行,不用有负担~】 我想要维持平静,可末了一个小波浪还是没藏住我的心慌。就这么慌慌张张地,我握着手机就睡去。 早晨六点半,手机里忽然响起一声震动。 我眯着眼就要去看消息,眼睛在屏幕的亮光下缓缓睁大。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像一只撒欢的疯狗! 我几乎是一下就跳下了床,也没顾得上时间,踩着床梯就趴到张浩然脑袋边,轻轻地呼唤。 “张浩然——张浩然——” 他迷迷糊糊地翻身,我秉持着坚持不懈的精神给他吹气。几分钟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缓缓睁开了眼。 “操!什么鬼!”他惊吓着往墙里缩。 我笑着拍了拍他被子:“是我,赵一藤。” “淦!你有病啊!几点啊!跑这里来吓人!” 在他的咒骂声中,我掏出手机。荧幕的光亮照穿他没来得及搓开的眼屎,他迷离着眼睛就念了出来。 【可以呀,我那天有时间。你到时候通知我!】 好普通的一条消息,搅扰了两个人的睡眠。我身体好累,可是心情雀跃。 张浩然揉着他的鸡窝脑袋哭诉起来:“勾老师,你快点来收了他吧!” 我懒得听他后面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什么,点开手机日历就开始倒计时!我从未如此热烈地喜欢过夏天!该死的6月份忽然变得甜美! 啊!夏天,毕业,快点来吧! -- 9冲动 自从收到勾老师的消息之后,我整个人就变得轻飘飘。 明明离毕业还有半个多月,已经开始张罗要买点什么衣服换上。衣柜里都是非常标准的男大学生套装——T恤+牛仔裤,有天趁着张浩然不在,我对着镜子就开始试衣服。 谁想到这家伙竟然忘记带U盘了,半路跑回来拿,正好撞上我脱掉上衣的香艳场面,而更让他的意外的,应该就是挂在栏杆上的烂七八糟的衣服。 “赵一藤,你这是干嘛呢?”他有些愣住,大概从来没想过,面对美色向来不动如山的我,怎么会提前这么久就开始紧张。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被这个傻逼嘲笑,谁知道他今天好像准备做个人,只是瞥了我两眼就问。 “你们之间差多少岁来着?” 很显然,从这个问题可以看出,他确实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没瞒他。 “10岁。” 十年的春秋横亘在我们中间,我很难不去在意。 她已经走过一段婚姻,而我才刚满法定婚龄。在一个已经离异的女人看来,还在为大学毕业欢呼的男人会不会太幼稚?我实在很担心她会这么想我。 我好像永远都在追,追时间,追阅历,追到最后发现她又走得更加遥远,远到只能她回头过来看我,而不是我自己迎上去。 张浩然似乎看出来我的忧虑和感伤,拍了拍我的肩膀:“啊?不担心!现在就流行姐弟恋呢!” 他拿着文件就往外面跑,赶着去打印文件。 好像一阵风来来去去,并没有解答我的疑虑,可却帮我抚平了很多思绪。 毕业典礼那天来得很快,老大老二清早就从出租房那边赶过来,带着各自的女朋友。张浩然和罗曼也换上了情侣衫,整个宿舍的聚会变成7人局,只有我自己还是孤寡一个。 老大不由得开始调侃我:“明明追你的人最多,怎么就你落了单。” 我没有理由申辩,只好会他一个苦笑。张浩然却主动跳了出来反驳他:“老大,那你就不知道!一藤本事可大呢!” 他们都是一头雾水,两个人联合上来勾着我的脖子就开始闹,非得从我这里套出来些东西才肯罢休。我早上给勾老师发了消息,她回复得慢,我也没好意思催。 我印象里,她从来不食言,所以也不担心她不会来。 这一天来临之前,我都非常紧张,可偏偏时间走到这一刻,心情就好像瞬间轻松下来,变得平和。 我们按照学校的章程先去了礼堂完成拨穗,根本没打过几次照面的学院院长此刻正露出异常和蔼的笑容,接纳着每一个学生。我的学号排在后面,等了好久才轮到我。底下是我们宿舍的人,而人群之外,我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上次见面她还是中长发,现在已经剪短到下颌位置。瘦瘦的、小小的,好像一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毕业生。她站在那里冲我挥手,硕大的相机挂在脖子上,她抬手就指了指,意思是让我要笑。 我看着她,像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红着耳朵就低了头,在看不见的阴影处,咧嘴笑开。 从左侧楼梯走下,我想着要不要先去跟她打个招呼。老大他们却直接跑过来把我揽下,要我看看刚刚照片里的我到底笑得多么愚蠢。余光向勾老师瞟去,她只是挑了挑眉,摆手告诉我没关系。 老大他们不知道拉着我说了多少的废话,最后终于被女朋友分别拖走。 礼堂外,勾老师站在一丛阴凉中,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她身上,比文艺电影中的长镜头还要好看。 我告别了张浩然,小心翼翼地朝着她走去。 她一定不知道,这短短的十几步,我到底走了多久。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树丛里飞出来一只白色的蝴蝶,从她飘扬的发丝边飞过,好像在为我们多年后的重逢相遇增点浪漫。热风吹拂,我看着她单手捋过她的鬓角,将碎发夹在耳际,然后一双漂亮的小鹿眼撞进我的眼睛。 她笑着,露出单侧的梨涡,那个很想让人戳一戳的梨涡。 “好久不见,一藤!” 是天气的原因吗?我感觉我的脸颊在迅速升温,忽然吹来的大风也没能带走这份温度。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开始融化,夺去了我所有的意识和思想,我感到嗓子干涩。本应该从容如流地开启对话,最后却只能掩饰着慌张地回复一句。 “勾老师,好久不见。” 我们绕着学校礼堂周围的树林花丛走着,夏天的日光灼烈,她白皙的皮肤很快就晒出许多星星点点的红斑。我主动提出换个路线,她却没有答应。 “老毛病了,没事。” “为什么是老毛病?” “有的人就是晒太阳也会出现轻微过敏反应的,一般来说回去歇凉个把小时就好了。” 她开朗地说着,完全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部的线条向下滑落,还没走到尽头,又被阳光晒干。 我第一次真正的以成人的视角去接触她,却只发现自己给她添了麻烦。 “对不起……”我压着声音就向她道歉。 “对不起什么?” 我指了指她手臂上的红点点:“我不知道会这样。” “又不痛!”她背着手,不想让我愧疚,“没想到你现在这么会体贴人啦?” 她笑弯了眼,明显是在调笑揶揄,我却不像面对张浩然时感到无语或是愤怒。 她认识我的时候,我也就是个狗屁不如的青春期男孩,不爱说话还总是惹事。后来虽然有了小小的转变,总体上大概也算不上开朗活泼。 而现在,大概已经算得上蜕变了吧。 我们顺着人潮而行,勾老师问我要不要也去拍一下那种跟学校毕业版面的公式大合照,我看看这人来人往,决定还是算了。 “你不喜欢吗?我还觉得挺可爱的。以前念书的时候,我总觉得这样太幼稚,不过现在还挺怀念的。有点可惜,当时没拍。” 她站在我肩侧,细数起过往的遗憾时,偶尔会鼓起半腮,很像之前我为了攒社会服务的学分,去某个幼儿园里见到的第一个小孩。 说起自己最喜欢的糖果被临桌男生抢了之后,也是这样的动作。我当时没忍住直接戳了上去,小女孩“噗”地一声就喷了半口水,然后更生气了。 嗬,是小姑娘这样,还是女生都会这样? 我想在勾老师身上也试验一下,最后还是理智战胜冲动,不过选了另一种方式。 在人潮之前,我转身面向她,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阴影,好像半只就要振翅的蝴蝶。她脸上有些天真的稚气。 “现在拍也不迟。” “拍吗?” 她有些犹豫。我从上往下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犹豫时的睫毛颤颤巍巍,从我的角度看上去真的很像劝说自己别吃糖的小朋友。 “拍吧!” 我不死心地给她吹风,犹疑半天,她有些心虚地问我。 “会很奇怪吗?” “哪里会!”一点也不奇怪。 她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地往目的地去。刚好错开半个身位的距离,我看见她那双垂落在空中的手。小小的、跟她整个人一样,小小的,却一直吸引着我。 可能是夏天太过燥热,人的理智全部被蒸发。我不知道哪里来了股勇气,上前就拉住她的指尖,然后滑入她的掌心,交握着。 “现在人还不算多,等下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很蹩脚的理由,下一秒,我听见自己说。 “准备了!跑吧!” 我们逆着人流向那个我觉得幼稚的地方奔去,好像一对在校园里追逐青春的情侣。空气中的微尘都变成婚礼的礼花,而此刻,我牵着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 我拨开了身前的一个个身影,为她开辟一条足够安全的路。周围许多同学都回头看着我们,都是惊讶的目光。 某个视线交错的瞬间,我看见被罗曼打闹的张浩然,这小子难得一回没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看向我,没头没尾就开始奔跑起来的我。 我很快将他甩在身后,看不见他眼底的激动,以及努力挥舞的双臂。 我只在意到我手里这只小小的滑滑的手,我们交握的皮肤闷出了热汗,又被迎面吹来的夏风带走。 17岁的生日里,我许下愿望,希望能够牵住她的手。 阔别五年,在22岁的毕业典礼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 不是为了拥抱一个人而拥抱了整个班。 而是这么多人之中,现在,这一刻,这一秒—— 这个燥热的扬风的夏天,我只握住了她的手。 而她,回握着我。 -- 10容易口渴的夏天 ®ǒusёшц.īń 像私奔一样奔跑着,我拉着勾老师到了那个被我嘲讽成幼稚的地方。 人很多,我们在排在后面。毕业这么多年,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是去那头帮你拍吧!” 跑了之后脸有些泛红,仰着头吹出的气刚好喷在我的鼻头。比夏风要凉一点点,但是温度刚刚好跟我的心热贴合。 “没关系!你看前面!”我往前探了探,“挺多没穿学士服的也在拍。”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多大了还拍这个!” 她声音一直很软,稍微大声一点说话都像在撒娇。我起了坏心思,想让她多说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她准备离开队列。 “你就当陪我照。”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很像小孩子对妈妈撒娇,勾老师看着我,眼神也有些迷茫。我想要摆出一个合适的笑,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以前当语文老师时,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无袖衫,细长的手臂在阴凉处显得格外白皙,上面的红色斑点也渐渐褪成淡粉色,好像她身上开了几朵桃花。DαимeìⅭ.Ⅽòm(danmeic.com) 想摘桃花。好想摘桃花。 我鬼使神差就想要冲着她伸手,最后只敢抓住她的胳膊肘将她拉回来。 “照相而已,大家都不在意的,我们还没有一张合照呢!” “是吗?我记得之前毕业全班一起照了,相片我还收着呢!估计都褪色了。” 全班是一起照相了,可那也是大合照啊!收到照片的那天,我单独把你和我的都剪出来,贴在了一起,像个爱而不得的变态一样,夹在你给我写了批语的练习册中。后来一直没敢去翻。 合照,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二次元的影像变成叁次元,承接的却是无法最难以捉摸的情感和回忆。 可是,还是想要,我想要我们的合照。 “今天我毕业,我们一起拍吧!” 没有说缘由,也找不到任何缘由,我就想和你一起拍照。 “好!今天毕业生最大!” 该说夏天的风太热吗?今天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觉得自己在发高烧,每次勾老师回过我一句话,我就好像复返到17岁的懵懂时期,看见她的笑就会开心,开心就是一整天。 我擦擦鼻子,指节顶住鼻头的一瞬间又犹豫。 她刚刚的气息都喷薄在这里,还会有残留吗? 我忍不住朝旁边看过去。 宽大的无袖衫被风吹起,她抬起相机拍照时刚好露出裹在胸上的运动内衣,白色的,边缘有些简单的蕾丝,贴在皮肤上,软软的。所有的一切被掩在白色的无袖衫下,只从袖口流出一点点的隐秘风光。 世界上有种美叫做欲说还休,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像人在暗黑的井底等待救援,她路过,只是路过,然后掀开井盖,轻轻地伸出一只手,她说。 “我拉你出来吧!”笑着,比那一瞬间的阳光还要灿烂。 消灭黑暗不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只要一束光。 她对着取景框里的照片微微蹙起眉毛,我看着她,找到了光。 “发什么呆,笑什么呢?” 她瞬间就转头过来,跟我的眼睛撞上。我慌张地挪开视线,想要掩饰,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刚刚走过去一个认识的同学,打招呼而已。” “是吗?我还以为看见哪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没有,想多了。”我最想看见的姑娘就在身边,刚刚就在看她。 队伍很长,但是拍摄很快。 我总想着能留下什么特殊的回忆,最后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边比了个最老土的耶。 这个动作从我出生拍第一张照片起就伴随我走到今天,现在几乎已经刻在我骨子里。 勾老师看着我手机里的照片,笑得可爱。 “以为你变了很多,其实有些地方还没变呀!” 她笑着,眼睛弯弯,娇俏可爱的声音将我带回那个受伤趴在教室的下午,她坐在我身边等我醒来。 「醒了啊?没事吗?」 一样的笑容隔了五年,我又见到,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 我们拍了很多张,造型都没什么变化。她靠在我身边,一张又一张地翻过,提醒我等下跟舍友拍照时,千万不能这么木讷了!我点着头说好。 脑子里却已经被她的味道占满。 是不是女生不是知道,探过身来看男生手机的举动其实非常暧昧。又或者,在她的眼里,我甚至不算男生,而是没有性别的小孩? 可是,我顾不上想那么多。 她就站在我的左边,微凉的手臂我的左手上,隔着学士服,我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风和阳光刚刚好,穿过建筑的缝隙,在她头顶落下一点光辉。棕色的发被晕染成金黄,像童话里常常被人保护着的公主,我不是王子,我是骑士。 公主走到骑士身边,微笑地示好,然后提着裙子离开,没有交集。 而她的碎发被这场非常懂得暧昧的风吹起,发梢轻轻挠过我的脖子和肩胛,飘来不知道是芍药还是海棠的香气。 我感受到我嗓子有些干涩,喉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始翻涌。 「夏天要多喝水!」 我想起罗爱对张浩然的叮嘱。可我不想喝水,嗓子这样一直干下去,似乎也挺好的!不是吗? 勾老师抬起头来,注意到我的反常。以领先我十年的社会经验,迅速洞察我的需求,她马上开始打量着周围,并没有类似商店的场所,犹豫一会儿,然后将自己的水递给我。 “不介意的话,可以喝一点?” 梦寐以求的时刻忽然来临,我却有些失措。她大概不知道,对于我而言,那可能不单单意味着矿泉水。 我想要解渴,可不是只想解口渴。很多饥渴,不是一瓶水能解决的。 我看见她有些尴尬,忽然觉得我的停顿显得十分不礼貌。愣神之中,我打算伸手去接,然后听到一个比灭霸的响指还要恐怖的声音。 “找了你半天了!不说不拍这个吗?怎么又来啦?” 张浩然从侧面跑过来,刚好打断那个完美的暧昧瞬间,我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心里只想问罗爱这个环保卫士怎么不把垃圾处理好再离开! “什么表情啊!” 他有些不乐意,很快就看到我身边不说话的勾老师。这狗东西平常讨人嫌,现在更讨人嫌,张口就喊。 “勾老师好!我是他舍友,我叫张浩然。” “没人问你叫什么。”我呲牙裂嘴凑到他耳朵边,想让他停止作妖。 勾老师很善良,也非常懂得跟学生相处,并没有在意半路上闯进来这么个神经病。 “你好!浩然,你认识我吗?”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张浩然。 我忘了!这东西傻不垃圾就过来打招呼,别是要把我的暗恋往事一骨碌全捅出来吧。我不该跟他讲的,讲了之后就被掣肘了! 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就是冲动,还是应该少喝酒!或者干脆不跟张浩然喝酒!至少还能规避扛着醉汉往回走,还要被路人围观的风险。 我紧张兮兮地等待他的解释,他却贱兮兮地冲我笑了笑,我心慌:不好! 下一秒他就掏出毕业答辩时的狗腿子模样,挠了挠脑袋,笑着回答。 “之前一藤说请他高中班主任来给我们宿舍拍照,没想到勾老师这么年轻!” 是个不错的回答,至少完全保住了我的面子。 这家伙今天整我整得跟过山车似的,我也只能谢谢张浩然先生关键时刻不发疯之恩。 他瞥了瞥我,表情很得意,我已经能够猜到,拍照之后他会拉着我问些什么问题了,提前开始忧虑。他却一身轻地跟勾老师开始搭话。 “勾老师,大家都在操场,感觉那里好拍照,我把他们叫过来,还是咱过去?” “我们过去吧!毕业照总是要拍操场的!” 她说完,看看我,点点头说走吧。 现在是上午,所有的晨雾已经被日光拨开,能够非常清晰地看到所有的景象。我走在她身边,张浩然自来熟地找她说话。 树影间隙中透过一些阳光,抹在她有些瘦削的肩膀上,我静静地看过去,目光恍然看向被风鼓起的袖口,脑子里瞬间只剩下刚才所窥见的风光。 紧致的内衣,白色的蕾丝边,以及蕾丝边下若隐若现的皮肤。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又一次,感到口渴。 原来,夏天,真的会一直口渴。 -- 11我有点想你 ®ǒusёшц.īň 晨早的日光在临近11点时变得热烈,然而尽管这个季节把所有人都变成蒸屉里小笼包,大家也都愿意在绿茵场上花费一点时间,留存下关于大学最美好的记忆。 人很多,勾老师觉得适合取景的地方还有人在拍照,我们只能先在阴凉地等一等。 在等人的间隙,我跑去不远处的校超买了水。身为这个宿舍年纪最小的人,我常常被打发去做这种事。以往我不怎么答应,今天却不好当着勾老师的面拒绝。 毕业的这天校超生意异常火爆,似乎很多人都觉得毕业成了解脱。我想,这或许是应试教育下的悲哀,我们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从校超走到操场有一条近道,笔直的小径掩在青草绿树中,我以前最不爱走这条路,到了夏天就蚊虫多,走过去一趟能冒出来八百个蚊子包,今天却鼓足了勇气从这儿往回跑。 我知道,原因没有别的,就怕我的舍友们,尤其是张浩然对着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万一,他一下没管住自己的嘴,什么蠢话都往外蹦呢 心脏忽然一紧,我又加快了步子。 隔着有些脱锈的铁网,我看见他们嘻嘻哈哈地在聊天,凑上前就把勾老师跟他们隔开。 “来!喝水吧!”Ⓓ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我把买来的矿泉水分发下去,特意给勾老师留了瓶没那么冰的。这么多年,我唯一学会的两性关系知识就是,别给女生喝太冰的东西,不管是不是生理期,都没有坏处。 于此同时,我递给她一双冰袖。刚刚在校超看见,我就拿了,或许能派得上用场。我看见她有些微懵,然后化作一个慰心的微笑。 “谢谢。” 他们聊天说笑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张浩然时不时还想拉我入局,说些我上课被点名结果睡觉睡蒙了,答题答到天边去的事情。我上来就拿胳膊肘去顶他,这小子也不知道收敛,然后我明白了,他就是想看我在勾老师面前出丑,来报我平常动不动就损他两嘴的仇。 真怨种!好兄弟! 谈天的时间过去得很快,没多久那边就空出来地方。我们赶紧拥上去,免得稍微慢一点又被谁给抢了地盘。勾老师笑我们男大学生真有活力,抬起相机就给我们来了一张。 “刚刚状态挺好的,我就拍了!你们随便玩,我拍几张试试看!或者有什么想法,告诉我也行。” 她说着,热风迎面吹向我们,她那可爱的学生妹头被吹乱,抬手就去勾住鬓角,夹在耳后。很平常一个动作,我却盯着她那根纤细的腕骨看迷了眼,我不自觉地朝它的主人看去。 然后,我们目光对上。 她背对着太阳,整个人周围都散发着金光,暴晒过之后全身都开始泛红。短裤、凉鞋、无袖衫,肆意飞舞的头发,很像渔村赶海的少女。 下一秒,少女对着我一笑,我就在绿茵场边闻见咸咸的海风。 我不知道我的愣神持续了多久,已经爬上操场观看席的张浩然跑下来,对着我的后背就是一掌。“啪”的一声闷响,他有些幸灾乐祸。 “赵一藤!愣着干嘛呢!上去再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想找个理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勾老师看着我们的样子,咯咯笑起来,她似乎很享受观看傻乐吧唧的男大学生互相嘲讽,尤其是当被嘲讽对象无法还击时。 后来我再也不敢走神,非常配合地跟着她的指示做动作。只有一次没忍住,她凑到近我们,想要拍一张脸部特写时,夹着清新暖风的香味从前方传来,无袖衫前面微微下坠,从正面又露出一道浅浅的沟,在不经意的一瞬,又向我展示一抹春光。 我咽着口水就扭脖子,又装作没事发生地扭回来,脑子里的两个声音不停地打架。 赵一藤,你醒醒! 拍个照而已!这辈子没见过女人的乳沟吗! ——可是她是勾老师诶 这乳沟没有多么性感吧!比你看的那些片子里不知道要差了多少杯! ——可是她是勾老师诶 那又怎么样!现在是拍照的时候!能不能专心一点! ——可是她是勾老师诶 “可是她是勾老师诶”,所有的理智被这句话打败,我止不住地感到口渴。 夏天,果然还是要多喝水啊! 勾老师很快察觉到我的注意力不集中,提议大家先休息一下,天气太热可能是会影响状态的。 这种话意有所指,可是谁也不会去挑明。 我们靠在最上面那排有阴凉的墙壁,旁边有对象的叁个人都开始跟女朋友报备,我只能静静地反思: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为什么会有人光是跟人家对上眼就开始发春! 当然,我的意思肯定不是说勾老师是猪 她坐在我边上,我想找点东西聊聊,只能问她,可不可以看看照片。她抬手甩了甩相机,就笑。 “我不怎么会拍人像,所以带了个胶片相机过来,所以现在是看不了的。” “那还需要洗出来吗?” “不用,晚上导出来就行!你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洗一份。” “太麻烦了!” “你毕业,我只是帮忙拍照,算什么麻烦!”她喝了一口水,汗随着脖子涌动,我努力压制住自己脑海里那些又要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听见她问我。 “怎么想到找我拍照?” 我当然不会说是在某人的胁迫下蓄意而为,而是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说法。 “看你朋友圈,发现拍照挺好看的。你不当老师之后,是去做摄影师了吗?风景摄影师?” 除了那些各个地方的风光,她也转发一些外文的报道,我点开过,基本都是关于某个地方的介绍。很难不联想,她已经转行成为自由职业者了。 勾老师放下水瓶,微微点头,又笑开,久违的猫咪纹出现在我眼前。 “是!也不全是!在当旅行摄影师帮一些出去玩的朋友们拍照,偶尔自己也顺带旅游。” “那不是比当老师自在很多!” “嗯——”她鼓起包子脸,“自在是自在,有时候赶旅行计划,也是很累的。不过,干什么都累,现在这份工作我做得很开心!” 她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又什么问题,愣了一下又赶紧解释。 “不是说做老师不开心哈!感受不一样,也不好评价!” 她笑着,硌痛的水泥墙壁吸走我的汗水,在短短几寸的距离之间,我好像感受到更大的隔阂。 我不知道的这几年,她都看过了多少我想象不到的风景? 我在求学的这几年,她又认识了多少我从未接触过的人? 我们好像两条并行的铁轨,只是简单的产生过交集,然后延伸向不同的方向。她的进度比我快,我要怎么样,才能缩短这天生的十年,和后来的五年 我发现,遇见她之后,我好像陷入巨大的情绪起伏。 开心很快,伤心很快,张浩然常常说我反射弧慢,其实不是,我只是不太善于表达那些别人很容易说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我爱你。好多甜蜜的话不如一句“我有点想你”。 我听着她给我说起很多旅途中的故事,偶尔还有些跟当地人起了矛盾的惊险片段,她说得很开心,我有些出神,记忆里的人在回溯,我感觉她们开始重合。 好久不见,好想告诉你,我有点想你。 是的,不多不少,所以是我有点想你。 太少了好像不足以证明我的情意,太多又怕吓到你,所以是有一点。 忽然的阴云把太阳遮盖,我们担心会下雨,抓紧了时间把后面的照片拍完。四个人趴在铁丝网上时,大雨倾盆而下。 一点商量也没打,钉子一样扎在我们脑袋上。 夏天的雨向来比较温和,我拉起勾老师就往屋檐下跑。可能是因为有过“前科”,这次拉起她的手时,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不过一想到我们牵着手在雨中奔跑,说好的冷静好像又不管用了。 躲雨的屋檐下,张浩然故意问我,怎么耳朵这么红。 我再没遮掩搪塞,笑着就回复他,我乐意。张浩然若有所思地挑眉,等着看好戏。 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不平的路面积攒出一面镜子,我从坑坑洼洼洼镜子里看见我和勾老师,我想,可能是数十年前看《数码宝贝》时,最想要的那枚勇气徽章在召唤我,如注的雨声中,我听见我的声音。 “勾老师!” “嗯?”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就我们俩。” 我想要表现出强有力的男子气概,看到她没反应,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话没说完,就看见她在飘摇的夏雨前冲我明媚地点头。 “好啊!” 微微淋湿的发丝贴在脸颊,眼里盛着比这个夏日还要明亮的光,点燃我心里的烟花。 我有点想你,是我的谎言。 为了不让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太过卑微,我才为自己捏造一个谎言。 事实上我想说,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 12恭喜 阴差阳错的,我跟勾老师坐在校外这间湘菜馆里。 从她当年在牛肉粉里加了那么大勺辣椒油,我可以判断,至少这家餐厅的选择没有问题。 我们面对面坐着,煞冷的空调风从头顶吹出来,勾老师习惯地抽了张纸擦了擦面前的桌面,跟我妈以前带我出去吃饭时一模一样。她管这叫“自己的卫生自己监督”。 我给她倒了杯大麦茶,这个我永远也喝不惯的东西,但是几乎多数外地湘菜馆都标配这东西,总觉得跟杭州不卖杭州小笼包是一个意思——学东西没学到位。 “还有些烫,小心。” “谢谢。”她接过,指尖碰指尖,我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又听见她问:“你毕业后是读研还是工作?” “读研,过个暑假就出国。” 我故意说得轻巧一些,装作自己这些年来也没有多么费劲地去取得成绩,可越是假装越感受到的其中的虚荣。勾老师有些惊讶地往前凑了凑。 “真的啊!是去哪个国家?” “英国,去年申请的,去格拉斯哥念经济学硕士。”看她有兴趣,我多说了一点。很怕这种话题因为我的不知所措最后落到地上去,整个场面就变成最俗气的师生聚会。 可事实上这就是师生聚会,我再怎么想要否认,也无法消除其性质。 “其实一直比较想要申请另外一所,还是差了点水平,两轮都没申上。” 我有些自嘲地笑笑,喝了口茶,干涩的大麦茶香味滑入喉咙,一下盖住我心里的苦涩。 “也很不错啊!格拉斯哥是亚当·斯密那所学校对不对?” “你知道?” “后来认识一个朋友,就是在那里念书的。”她波澜不惊地解释,又捋起鬓角的碎发,“对比高二开头的赵一藤,你已经很不错了。我估计当时班上好些人已经被你甩开好多了!” “老师你不也是?” “嗯。” “旅行摄影师很酷。” 古朴沉静的老村落里,一个蓑衣老人牵着一头黄牛过桥;一望无垠的沙漠天边,划过两颗璀璨星辰;不知名的森林和雪山、某个咖啡馆里一张稚嫩孩童的随笔画作...... “很多风景,我都是从你朋友圈看到。”透过你的相机,透过你的眼睛看到。 她懵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出梨涡:“只是随手拍拍而已,主要还是地方好看。” “为什么想做这个职业?” 依照她的性格来说,应该会更喜欢朝九晚五的生活,现在却一头扎入这种每天都在赶路的生活,实在让我有些意外。 “以前总是忙着把眼光放在别人身上,现在也想多关注下自己了。”她敛眸微笑,又打趣道,“再不享受下风光,我可能就走不动了。别忘了,我已经30了,不对,是32岁。” “这没什么,只要不出意外,大家都会活到32岁。”我害怕她觉得自己年纪大,忍不住多说几句。 “年龄只不过是个生物学上的标志而已,就像我满18岁的那天,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还是要靠家里养着,去投入一段新的学生生活。没有太多的变化。”除了长久地告别你。 她嘴唇翕张,化作释然微笑。 “一藤。” “嗯。”有些紧张。 “你成长得很好,比我能预想到的还要好。作为老师,我很高兴。” 心情像是过山车,白天被张浩然拿捏,晚上又交到她手中。 如果没有那句“作为老师”,我大概会高兴得跳起来。多了这一重限定,好像关系又被圈锁在原地,毫无变化。我只能保持着社交中的体面,谢谢她的称赞。 这顿饭吃得很快,久负盛名的餐馆偶尔也会有些脱离实际,不那么美味。 出门后,我们在学校后门的长街散步。 夏天之所以是最盛大的季节,一部分就来源于这种强制的高温。 夜月代替太阳轮值,再柔和阴冷的月光也没能驱散白天积攒的热度。余热在空气中挥发,我们都像都罩在蒸屉里的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少了紫外线的照射,皮肤至少不必被晒得通红发痒。 我们捡了条人少的路走,沿途只看见一些出来玩滑板的高中生模样的小孩。静寂的街道里回荡起塑胶轱辘滚动的声响,笑声越过我们,冲向前方。 我和勾老师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着,我这才知道她这些年来去过的地方,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那些存留在手机壁纸上的风景,她都曾经亲眼看过。 “当时在雪山的时候,我突如其来就想要喝一口雪水,好想知道是什么味道。接过就是冰冰冷的,没什么感觉,非要说,可能有点泥土味?”她转动着眼珠,有些俏皮。 我踢走脚底一块石子,迎来一辆摩托车,我将她往内侧挤了挤,自然地接上她的话。 “我觉得还行,不过导游说现在污染太严重,就只能稍微尝尝。结果他自己掏出来一瓶威士忌,从地上取了冰块就开始喝。我说不是污染严重嘛,他说死也死不了,不如享受享受。” “是吗?你导游还挺有意思的!” ...... 走过长街,我们的对话声被喧闹杂乱的小吃街人流淹没。 她将我送到学校后门门口,在分别之前接了个电话,她让我等等,转头就去处理电话。 我默默看着,不自觉地放大听觉,她声线很温柔,而我也分明听出来,对面是个男声,沉沉的,压在我身上,将刚才趣谈的欢快压成粉末。 她大概说了叁五分钟,挂断时脸上是鲜明的笑意。 果然,还是没有希望吧。 我不自然地转了转脖子,低着头,近乎绝望地想要埋下所有心绪。她却笑着走过来,背手弯着腰,哄小孩地一样看看我。 “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没有。” 我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我猜应该很假,但是昏黄的街灯和人流会为我做掩饰。如果她问起,我就说是被太阳晒晕了,被人声吵烦了......总之,想找理由,真的很简单。 可是她没有问,她只是忽然歪了下脑袋。 我清了清嗓子,问她刚刚叫我等等,是还有什么事。她忽然就笑弯了眼,比此刻的弯月还要亮。 “要好好和你说再见啊!” “之前高考之后,都没跟你们好好告别,就离职了,现在可不能这样。” 她走近半步,抱住我,甜蜜地说。 “一藤,恭喜毕业!恭喜长大!” 一定是过热的天气将我的理智冲散,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可是胸前的温度又过分的真实,两团柔软贴在我的身前,鼻子下是她温柔缱绻的气息,将我迷醉在这个燥热的黑夜。 在她即将抽离的瞬间,我感到一阵心慌,猛然又把她拉入怀中,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蹦出来一句——谢谢。 我的举动有些反常,我想在我看不见的位置,她应该有些意外有些慌张。 她不知道,这声“恭喜”我期盼了多久。 恭喜毕业。恭喜长大。我听过最美好的祝语,莫过于此。 几瞬之后,我们回归礼貌的距离。 沥青的柏油路上漂浮出一股烧焦的气息,她在温热的空气中转身。一步一步,好像又要走向我不知姓名的远方。 是燥热催动了我的年少轻狂,还是刚刚那个拥抱太过珍贵而我不想失去。在她渐行渐远之前,我终于迈开步子追上她。 “勾老师!” “嗯?”她回头,发梢在夜月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刚刚打电话那位是谁?” “呃,过两天的一个客户,帮他跟她女朋友拍照。” 她可能并不知道我提问的意图,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所有的阴霾被吹开,被巨石压成粉末的心情又在漆黑的月夜下,长出芍药一样美丽的小花。层层迭迭,在风中摇曳出花香,痒痒地刮在我的心上。 “我这两个月没事做,可以请你带我一起旅游吗!” “嗯?你的毕业旅行,要跟我一起过吗?” “可以吗!” 我的心在打鼓,比烧烤摊上烈火中滋出的油脂还要疯狂。 以后会烫伤也无妨,我们如果注定要奔向不同的方向,那我也想要勇敢一次,跟上你。 哪怕只有一次。一次也好。 月光被明暗的灯光搅散,我在人群中看见她的笑容。 “好啊!一起吧!” -- 13闪光碎片 “什么意思?” 我得意地笑着,有些志高气昂的意思。张浩然对着我张开的五指十分不解,他实在看不懂我想要表达什么。 “五次。” “什么五次?” “今天之前是四次,今天之后是五次。” 我故意不把话说明白,这个蠢脑筋转了半天还在那里琢磨什么四五,转头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箱,应该是刷牙刷到一半的时候,这家伙吐着满嘴的泡泡就出来喊。 “你刚刚是说你们今天又拥抱了吗!”跟个白胡子老头似的,他瞪着两颗小眼睛:“一藤!你有点出息啊!到底怎么回事?” “你远点!别往我脸上吐沫!” 我嫌弃地抹去脸上碎碎星星的牙膏白沫,这小子冲进洗漱间就飞快折磨自己的牙。大概只刷了半分钟就跑出来:“来!给你浩然哥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故意压着新的欢喜,漫步不经心地告诉他我过两天准备开始毕业旅行。 “你不说对这玩意儿没兴趣吗?”他打了个小哈欠,“之前老大问你要不要一起旅行,你还不肯,怎么?跟人家勾老师出去一天就脑子开窍啦?” 什么鬼脑子开窍?我一个孤寡老人为什么要跟你们这堆情侣出去旅行,我没事找罪受吗? 一想到之前一起吃饭时,老大跟他女朋友那个如胶似漆的黏腻模样,我恨不得当场遁地走!这群有对象的人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尴尬!包括这个自以为理解我的张浩然! 我闭着眼就翻了个白眼。 “你翻白眼了!我看见你眼皮子在动!”张浩然指着我的眼皮控诉:“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简单来说,我毕业之前要出去旅行,对象不是你们。” “有对象?还不是我们!你跟勾老师好上了?”他原地转圈,跟我家老头囫囵不通的时候一模一样,“行啊!进度挺快啊!你们这是要......” “别乱说!我们只是一起出去玩一趟!” 张浩然的猪脑子装的什么,我比他爹还清楚,马上开始澄清。即便她不是我的老师,也是年长我十岁的女性,我就算是对她有想法,也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往年的六月很短暂,今年却变得漫长。 勾老师那位约好拍照的客户一直挑挑拣拣,我主动提出过去帮忙,被她拒绝。于是只能躲在宿舍里多蹭几天母校的空调。 我们的约定是临时起意,有太多需要在意的地方。后来我们俩也在微信上面沟通过,行程规划应该怎么弄?旅行需要多久的时间?每一站具体要做些什么? 旅行值得期待,可预先的准备令人犯愁。最后我们一致达成协定——随心所欲,给个大概的提纲就好。 她给我说了这两个月的大致计划,先是要去安徽宏村帮人家一对新婚夫妻拍摄蜜月照,然后转到厦门给刚毕业的大学生拍毕业旅行片,最后转到四川甘孜帮采风,这些事情顶多占据二十天,剩余的一个多月都可以由我来规划。 “刚好我也想撇下工作,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这是她的原话。 长达快两个月的共处时间,令我很兴奋,其实有很多地方我都想跟她去,不过,一切等到了甘孜再说,也不迟。 我静默地等待着,把她要去的叁个地点都提前查了下资料,跟论文答辩似的紧张。期间她给我传来了我们宿舍的毕业照,我转发到宿舍群众。 【老大:哟嗬!咱们都还挺人模狗样的嘿!】 【老二:摄影师不错哦!一藤你把她推给我!我女朋友也想拍照来着!】 【浩然:推个屁推!你等着一藤骂人是不是!】 【老大:?】 【老二:???要个微信号也生气?@赵一藤 你出来解释一下!】 男生宿舍通常就是精神病院代名词,我一向把我们宿舍群设为免打扰,免得这群人骚话一来就满了天,根本不给人喘息的空间。 照片确实不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年胶片机格外地火了。一群最朴素的男大竟然也能有些异样可爱的地方,我看着老大捏着两指戳张浩然脑袋上的旋就好笑,这厮会不会到了别的地方也这么好欺负啊! 我一张张翻过去,直到看见最后没发进群里那一张。 那天下雨之前,张浩然起哄借了相机玩,帮我和勾老师拍了张迷迷糊糊的照片。 勾老师转发过来时还惊叹:【张浩然拍照技术很不错的,这张图还挺有氛围感的。】 我哈哈笑着,说会把这番夸奖转告给他,最后只留在我和她的对话框中。 照片里我们俩靠在篮球场边的铁丝网上,她前前后后地弹着玩,而我,依旧以一个“小狗绝不背叛主人”的眼神凝望着她,怜爱又忠诚。 他哪里是技术不错,他分明就是知晓前因后果,才能把所有的眼神动态捕捉得这样惟妙惟肖。 我微笑着,多巴胺隐隐作祟,下一秒,我看见这张图变成了我和勾老师的对话框背景。 我满意地咧开嘴,退出,点进来,退出又点进来,跟条傻狗样的,乐此不疲。 七月一号,我们约好在机场碰面。 我东西不多,箱子里只有几套衣服和洗漱用品,为了防止途中出现意外,我昨晚上还特意去药房买了点常备药品,占了小半块地方。 坐在候机厅里,九点的天空已经通亮,太阳从透明的玻璃窗外射进来,很像日本少女漫画里那些主人公登场的前奏。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老大抽屉里的那本tl漫画。 戴着眼镜的解开胸衣的老师,正跪坐在满是吻痕的学生腿上。 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变成了暧昧的紫色,我感到我自己咽了下口水,那两张二次元的面孔忽然变得清晰,我一下就代入成另外两个人。 戴着眼镜的解开胸衣的勾老师,正跪坐在满是吻痕的我腿上。 咚!咚咚!心跳开始加速。 “一藤!想什么呢!叫你也不应!” 她站在我的面前,刚才那些紫红色的画面开始演变成叁次元,变成她的脸。她伸出手背就贴在我的额头,有些不解。 “也没发烧啊!” 冰凉的触感从头皮传来,我忽然感受到真实,猛地开始摇头。 想什么呢!赵一藤!你怎么天天都在发春! 我警告着自己。 面前的她出了小半身的汗,额角的头发有些润湿,我猜应该是忽然赶过来的缘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在她身上,镀染出一层最原始的光辉。 没错,是少女漫主人公登场的场景。只不过主视角不是少女,是我。 “走吧!准备登机了!” 她拖着箱子往前走,转转绕绕地追赶着时间。 我一直都是看着她的背影,纤瘦又立体,最后模糊成一个光斑,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可这次不一样,照亮着我人生的勾老师就在我身前的几个身位,我触手可及。像那天突然拉着她就逆着人群奔向照相牌一样,不再是看着背影,我相信,我可以和她同途同步,一起走。 高中时我能从吊车尾冲到前十,现在我也一样能从身后走到她身边。 潜藏了好些年的勇气忽然发芽,我猛地上前两步,站在她身侧,开始找寻登机口。外围的人声将一切消灭,她微皱的眉心捏紧了我的心。 我一直擅长追赶,追赶时间,追赶阅历,追赶她。 这一次,不管怎么样,我绝不退后,我一定会站到你身边。 -- 14请多关照 大概是因为昨晚上太兴奋,导致我今天总是处于大脑缺氧的状态。 等了半天登机了,结果刚靠上座椅的时候就直接睡了过去,完美忘了这次是我和勾老师第一次一起出去旅游,也可能是唯一一次。 赵一藤,你是猪吗你!除了吃和睡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不停地在心里咒骂自己,等待着换乘短途巴士。 宏村离市区很远,我们需要回到市区后再搭乘客运去到县城内的宏村。 黄山不是什么发达城市,店面的横匾上还残留着许多上世纪的取名痕迹,从首都到这里,有种云上坠落的恍惚感,可我很喜欢这种落后的亲切。好像我花了这么多年一步步踏进大都市,心却一直驻留在某个小山村。 我沿路一直看着窗外风光,应该是飞机上睡了个饱,搭上客运之后也一直没睡,只是透过勾老师的耳后去看这处安徽小景。大巴摇摇晃晃,这里似乎常常下雨,地上坑坑洼洼,我们随着车身摆动。车厢内大多都是游客,依在身边人的耳廓细细聊着计划。 我有些观察的嗜好,比起说话似乎更擅长倾听。光是这刚刚启程的几十分钟,我就知道我前方的那对情侣刚刚吵架,后座的两个朋友正处于暧昧期,张浩然时常说,我不做个侦察兵真是可惜了。 可是,也有很多东西是我不能察觉的。 我张望着,偶尔接着看风景的由头看向勾老师。窗玻璃透亮,折射出她的下颌,可表情我却看不见。外头阴阴散散的阳光照在她搭在大腿的手上,被摇晃的窗帘画出读多雪花的模样。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下一秒,左肩感受到重量。 我惊了一下,细腻的香味从耳侧传入鼻尖,她的细软的头发隔着一层衣物搓在我的肩胛,偶尔飞起的发丝挠过我的脖子,电流就这样传到心里。酥酥麻麻。 车厢很大,周围人声细碎,刚刚还能窥听到的声音被我剧烈的心跳声盖过。 该死!赵一藤!你搞什么纯情人设! 停下来!停下来! 我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疏导,害怕这过分响亮的心跳声会吵到她。微冷的空调风从头顶吹下,却始终没法中和她轻轻的呼吸所带来的温热。 鼻息一样的呼吸吹在我的胸前,时不时还发出嘤嘤的梦呓,我真好奇,你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呢? 我不自觉地错过头就想看她的表情,低下眉来却只看到一双微微扑闪的睫毛,每一次颤动都是在挑起战争。 口渴,夏天会感到口渴,不一定需要经过太阳暴晒。 就像身体发热也不一定需要太阳。总有比太阳更炽热的东西存在。 现在,这个作祟的主人公就浑然不觉地靠在我的身侧,酣甜入梦。 某个汽车将停的瞬间,她醒过来,我故作镇定地告诉她已经到了。她揉着眼睛就道抱歉,问我是不是头很重。 “再重能有多重?” 我得体地笑着,起身就去拿放在顶上收纳区的行李,希望能转移注意力。 我没告诉她,刚刚她惊醒起来的一瞬间,颠簸的汽车带着她的身体晃动,头顶刚好擦过我的嘴唇。发丝触感温软,可真正让我留恋的,是独属于她的香味。 雪梅,雪梅,你就是这样的味道吗? “一藤!走啦!” 她拖着行李就下了车,我也赶紧从发呆中清醒过来。 宏村在一丛艳阳里,我们买了票就直接进去,联系好的民宿老板已经在入口处等待。行李箱的滚轮在青石板上发出不规律的怪异响声,我估计这箱子跟我走完这么一遭就会夭寿。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里的风景,一路走着小径把我们引到巷子里去。 狭窄巷子的拐角处,我们看到民宿的招牌。房间在二层,办理好入住手续后我们分别去往住处,我和勾老师住在楼梯两侧,五步开外正好有个小酒桌。我想,可能晚上还可以坐在这里小酌两杯。 “一藤,好好休息下,明天他们才到,今天咱们可以随便走走,踩个点。” 长途坐车总是让人疲惫,她回房间就开始补眠。我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憔悴不少,眼眶下的青黑色明显加深一些,犯困再正常不过。 我谨记之前睡死的教训,冲了个澡就出门溜达,打算在她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把这儿的地图给摸清楚。 宏村不大,但是小径很多。灰墙绿瓦的徽派建筑边伫立许多雕刻着花纹的古楼,传递来许多古朴的岁月痕迹。我将大道走过,路过最经典的邮局和满地都在贩卖的乌糍,又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像是从千百年前的绢丝画里走出来,而我,是个有幸见着这一幕的参观者。 我戴上耳机就在盛夏余温中漫步,山城和都市不一样,山水本身就是最好的解暑剂,走完一大圈我才隐隐有了丁点热意。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是勾老师传来讯息。 【勾雪梅:一藤?你出去了?你晚上想吃什么?】 消息传来时我就在民宿前面不远,迅速转过几个巷口就在大门前发现她。 “怎么这么快?”她拿着手机还在查找餐厅,看见我的身影时似乎有些意外。 “就在不远,过来很快。饿了?” “嗯,早上中午都没吃。” “中午飞机餐没吃?” “不怎么喜欢吃。” “门口有家餐馆,出来之前我问过老板娘,说是味道不错,咱们吃那个?” “可以啊!” 餐馆很近,做的都是徽州土家菜。她对着菜单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要了几个招牌菜。 等菜的间隙,她问我都出去干嘛了。 “就随便走走,这里还挺漂亮的。” 不是客套,是真的很漂亮,古朴和现代化结合得刚刚好。不像我很久之前去一趟凤凰,感觉就是去了某个影视城。 “对吧!明后两天会下小雨,更漂亮!” “不会影响拍摄吗?” “没事!他们好久之前就是在这里的雨天认识的,所以巴不得雨天拍照呢!” 她说着,眼睛弯成一道桥。 这家的板栗烧鸡和毛豆腐味道很不错,她一连吃了好多,最后都有些撑。我们俩趁着残阳又在,沿着小巷开始散步。 宏村中央有个湖,镜面一样倒映着天空,叫做月沼。 我们绕着月沼走了两圈,对着湖水就开始照镜子。有两个调皮的小孩甚至想要坐在岸边,伸手进去摸,被勾老师一把拦住。 夏夜的月亮缓缓地从村庄后的山峰下爬出来,弯钩的一轮残月像圣诞节的装饰品一样,荡在夜空里,迷蒙散发的月光给湖水抹上一层滤镜。勾老师站在我身边,什么也不说,静静看着。 我以前总觉得跟人相处,就是要说些什么才会不尴尬,其实不一定。 和她在一起,就算只是静默地在湖边看一轮月亮,凉风吹得人颤抖,依稀闪烁的渔火也会烘暖这个蓝夜。不说话也行,这样的时刻也很好。 “一藤!” “嗯?” “今天是旅行第一天!接下来请多关照!”她的声音揉在温柔的晚风里,笑意盎然。 “我也是,请多关照!” -- 15少年夫妻老来伴 晚上,客户似乎提前到了这里,勾老师跟民俗老板沟通了一下,帮他们提前预留好空房间。本来应该是这家民俗的老板出去接人,但他刚刚出去散步了,我俩又刚好没事,就把活计给揽了下来。 绕过巷口和水池,我们终于在明暗交接的街灯下瞥到那一对蜜月夫妻的身影。 勾老师小跑着冲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我却愣在原地小半天。 说好的是新婚夫妻度蜜月,怎么是对老头老太啊? 这种想法不太礼貌,我藏在心里,在她的回望中,赶紧迎上前去,做个合格的挑夫。 “小勾,这位是你?” 八卦的老头似乎跟勾老师有些交情,毫不避讳地打听起我们之间的关系来。勾老师支支吾吾,我猜她可能想要从自己的教师生涯开始讲起,为了避免她主动将我推开,我只好给自己安上一个工作室员工的身份。 “老先生您好,我是勾老师的助理,你叫我小赵就好。” 我的主动介绍明显在勾老师的意料之外,可我觉得自己临场发挥还不错。 助理这身份多好啊,不远不近的,完全不会给人负担,也不至于让两个老人家动不动就对她开玩笑。 但是我忘了,助理,也就意味着我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工作关系。老人得闲爱操心,得空就爱给年轻人牵红线,单是走回去这一小段,老头已经明里暗里地把自家孩子介绍个遍了。勾老师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自己暂时还不急。 他们俩的房间安排在最角落,安静些,更适合老人居住。 我给他们放好行李之后就去楼下找老板帮忙热菜,晚餐没吃完的我们都打包回来,虽然老人晚上可能不会饿,带点吃的过去总还算心意。 本来我想这去餐馆炒点心东西,可这种养老小镇到点儿就下班,我实在无处施展。总不能大晚上让人吃乌糍吧?怪不好消化的。 好在老头虽然嘴碎,还是被老太太管教得好,装模作样地稍微吃了点垫肚子,也没再发牢骚。 夜里,宏村忽然下起了小雨。 滴滴答答的水声落在头顶的砖瓦上,好像安眠的摇篮曲。我小时候伴着这样的声音睡觉,没想到长大还能有机会重逢,甚至还做了一场童年大梦。 清晨,我就被勾老师叫醒。老头在外面扁嘴,说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能睡,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动都不动一下。 我眯着眼睛就去看时间,好家伙,谁家5点多就太阳晒屁股啊! 我挣扎着爬起来,距离六点半的闹钟还有一个小时,说好的早起难道就是早于约定时间起床吗? 对于老人,我不好抱怨,只能应答着快速洗漱,十分钟后,在楼底下见到他们。 老头穿了一身挺拔的灰褐色中山装,金丝边的眼睛上头顶了个小洋帽。老太太则是穿了条红黑相间的旗袍,侧开直接拉到大腿根,颇有些性感奶奶的意思。 “走吧!我们出发吧!” 勾老师拍拍我,让我领着往南湖那边走。 刚刚睡得迷糊,我还没意识到,这场小雨真的把宏村的美给挥发出来了。 青石板的间隙里长着顽强的青苔,在迷蒙的空气中晕染出潮湿的香气。不像南方的回南天,将整座建筑都压在湿润又烦闷的空气胶囊中。这里有着令人心生喜悦的阴雨天。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地上,落进月沼,湖面都像长出茂盛的银竹。配合着灰白色调的徽派建筑,水墨画就展现在眼前,而我们,从旁观者成为了水墨画里的人。 早晨五点半,村子里还处在一片沉寂中,我们独享这份美丽。 石板路上的两侧有深而窄的两条排水道,昨天老板告诉我们,这里的水道纵横相连,将整座村子的用水都连结在一起,依靠着祖先赐予的福荫,无需特殊加工处理,就能完成自然净化,清澈又冷冽。在无声无息中环绕也护佑着这座小村庄。 跟着水声,我们终于来到南湖书院。 南湖书院,历史上有些名气,建筑上是明显的徽派特点,曾经也启蒙了许多名家。具体的东西我已经记不清,刚刚还在念叨我睡懒觉的老头已经自顾自地,拉着老伴儿进去溜达。 他们乘兴闲逛,勾老师就抓着机会拍,并不打扰两位的兴致。而我,这个被拉起来照看老人的人,显然没有什么能干的活儿,只能待在一旁等待使唤,然后就听见老头那沧桑的声音。 “我爷爷总跟我说,木头的建筑是有灵魂的。它们生于自然,也归于自然。钢筋水泥再坚固,也不如百年树木。”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拉着老伴儿就在门槛边坐下,像个蹭课的学生。 勾老师告诉我,他们两家以前就认识,都是住在这里的人。后来战乱,家里人带着他们奔波,也就因此分别了。 “所以是年少夫妻老来伴?” 昨天勾老师告诉我,这一对已经80岁时,我尽是惊讶。还以为是黄昏恋爱,没想过竟然还有着青梅竹马的戏码。 勾老师看着我,怔然一笑。 “你说的也没错,只不过过程更曲折些。年少夫妻因战乱而分开,为了生存而各自成家,老来鳏寡才相遇。所以我说,我们是给新婚夫妻拍蜜月照。” 重逢,这个世界上最为欣喜的词语,承载了太多辛酸苦楚后的喜悦,无以言表。 “怪不得他们感情那么好。” “孙爷爷也是喜欢你才会一直念叨你,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老人都这样。” 外公外婆去世之前也这样,我都记得清楚呢!勾老师会心一笑,转头又叫他们换位置。 “爷爷奶奶,咱们出去再看看哦!”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就是小孩,都得哄着。我也没再把孙老头的数落放在心上,乖乖地发挥着自己人形拐杖的作用。 南湖边上有垂柳,倒映在碧绿的池水中,勾老师像个小姑娘一样就去捞水里的柳枝,两位老人乐得咯咯笑。 “你看这个小勾,又起了玩性啦!” 我怕她跌倒,站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等待着,随时准备拉住她。结果她自己倒是很熟练,这种事情做多了之后一点恐惧都没有了。我无奈扶额。 南湖的范围很大,书院和对岸靠一座石桥相连,乍一眼看过去和白娘子里的断桥有些相似。弯弯的石桥下长出来粉粉嫩嫩的莲花,将这片迷朦的山雾吹开,点缀出别样的娇俏。 四下无人,他们站在桥上说话,偶笑偶嗔,恍若回到少年时代在此处嬉戏玩耍。 我和勾老师站在桥尾,她的快门不断按下,远山缭绕的云雾也被收入画框。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品味到他们散文诗一样的爱情。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休息的间隙,我没按捺住好奇心。 “嗯,怎么说呢?我之前爬黄山的时候,孙爷爷跟我在一辆缆车上,他想回来寻根,我们就一起作伴了一段时间,留下了联系方式。前段时间他说他找到了他的根,想让我帮忙记录,我也没想到,竟然是说找到了汪奶奶。” 找到了根......老头还挺甜!我冲着不远处如胶似漆的两位看去,就看到两只形若枯槁的手在细雨中交握,紧紧地,谁也不松开。 已经苍老的眼睛眺望着远山迷雾,纱一般的雾气笼罩在他们身上,却没能盖住彼此的思念。 真好!真好! 我不自觉地朝勾老师望去,将藏在身后的败柳递给她。 对着这抹新绿,她有些讶异:“你摘的?” “刚刚拍照时,池水里捡到的。它才落下来,我就捡起来了,所以也还很新。” “捡这个干嘛?” “你刚刚不是在水中捞柳枝吗?刚好送给你。” 嫩绿的柳枝被细雨微风吹摇,她像收到鲜花一样捧近鼻翼,细细嗅闻。 “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在一山水雾中她笑得明媚,嫩粉色的荷花苞蕊染红我的耳垂,我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欢喜。 孙爷爷找到了自己的根,我想,我也快要找到了。 -- 16天青色的虹 ®ǒusёшц.īń 中午我们在昨天的那家餐馆用餐。 宏村的精致很好,下了雨后,整座村子就笼在细细密密的雨丝中。垂杨柳,漫池荷,把人群抹去,完全就是武侠电影中白月光发生的最佳场景。 两位老人起了个大早,一直没喊累。勾老师考虑到他们的年龄,还就是决定午后在带他俩出来逛逛。我感觉,这次短途旅行于她,比起拍摄,更像是一次量身定制的异地导游。 回去的路上,雨还一直下着,孙爷爷他们没多久就陷入了午睡。我还清醒,买了两罐啤酒就坐在阁楼边上的小木桌上饮酒看雨。 很文艺的一项活动,但是我很喜欢。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下雨,都变成一种享受。雨水被风打进走廊上些许,我挪了挪位置,勾老师擦着头发就从房间里走出来。 很清爽的打扮,短袖短裤,我忽然想起来女生们有段时间极为推崇的“下衣失踪”模板。她个子不高,腿却修长笔直,整个人套在宽大的T恤中,好像风浪再大些就能把她吹到。 “你也到了喝酒消愁的时候了?” 她看着我手里的啤酒瓶,拉开另一张椅子。衣襟被坠着水滴的发丝浸湿,忽如其来的长风从侧面吹来,卷走一片衣料,我看见她瘦削的锁骨和小小的圆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识过几次,好像已经不如之前那样紧张了。 我递给她其中一罐,熟练地拉开铁环。 “喝吗?他们估计还要睡好一会儿呢!” “好啊!”DαимeìⅭ.Ⅽòm(danmeic.com) 一口冰爽的啤酒下去,她发出老大爷一样的感叹声,我禁不住笑出了声,勾老师没介意。 “不这样,就是对冰啤酒的不尊重!”她捏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后脑勺,“我记得这里好像有个果酒市场,我们到时候可以去逛逛!” “好呀!我们一块去!” 我们,我不喜欢集体主义,可我喜欢她说这个词,这意味着在某一刻,我和她是绑在一块的。 一些莫名其妙的少男心思在作祟,面对她,我总是东想西想,脑袋转个不停。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白墙青瓦上。勾老师两手握着那罐啤酒,忽然就开始感叹。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怪不得古人说一定要来一次这里呢!” 她骨子里还有许多语文老师的浪漫特质,我想了半天也只能回复一句。 “我就记得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哈哈哈哈也不错,意境也对的。”她仰头就看银灰色的天,“不过真的天青色 ,是不会自己出现的。” “什么意思?” “之前在旅行途中,有认识两个钻研宋瓷的。他们告诉我,所谓的天青色,其实是雨后的天空颜色。汝窑的天青色瓷器并非是简单靠烧制而成,也需要天气助力。所以工匠需要等待一场无法预料的降雨,才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烧制出最美的天青色。这么一解释,是不是更浪漫了?” “嗯。”我哼唱起那首歌,无意中了解到其中更深层次的美。在宏村的雨中,我想起我和她经历的那两场大雨,忽然笑开。 无法预料的大雨,将天空晕染成最长阔疏散的天青色。 不知归期的等待,永远都最浪漫。 啤酒喝完,勾老师怕我着凉,催促着我回去洗澡。洗浴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睡觉时伴着清浅的雨声,我的梦里满满的天青色。 叁点多时,孙爷爷又来将我叫醒,还没到出门的时候,他来叫我只是想让我帮忙找老板借下挂烫机之类的。民宿哪里有这种东西供应,我给他弄了点热水,装在塑料瓶里,以最原始的方法滚烫衣物。 “衣服放在箱子里,下雨又湿湿的,都皱了咯!” 他发出小老头特有的抱怨,被黄奶奶两声咳嗽制止。小老头就只能闷声对我说着心里话,指点我哪里还有褶皱,哪里需要多烫一烫。 黄奶奶看他这么不知分寸,有些愠怒。 “你叫人家小青年帮你弄东西,怎么还这么多要求啦!” 孙爷爷登时就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要和你拍照的时候,拍好一点。” 他轻声嘟囔着,黄奶奶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他就没再坚持,开口就是认错。 这个永远对我趾高气昂的小老头,在我心中一瞬间又变得更加可爱些。老年人受旧时思维所困,通常都不善于对别人表达爱意,因而这种细节之处的执拗与妥协更为动人。 我按着他的要求把东西都熨烫好,他穿上时明显精神了许多。 还真是个老小孩!我不禁感叹。 下午的活动比较简单,头顶还飘着小雨,不大,刚好是细雨如风的状态。走在小巷时,我找沿途的汉服爱好者们借油纸伞,陈述了理由后她们欣然答应。 黄奶奶就站在生了许多斑点的白墙之前,撑着油纸伞开始拍照。拍到一半,孙爷爷忽然走过来,给勾老师出了个主意,说是要拍她的单人照。 我多嘴问了下由头,浪漫老孙忽然给我吟诵《雨巷》。 末了还教黄奶奶摆姿势,冲着她就喊:“小丁香!看这里!” 老来憨态引得许多人哄堂大笑,可笑的背后更多的是艳慕,艳慕这种不受时间封锁的纯真意趣。 我们顺着小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拐着拐着就走到月沼之前。雨已经越来越小,怕他们俩受累,我将他们带到汪氏祠堂的台阶上坐了一小会儿,听孙爷爷说,徽州人敦本敬祖,这座祠堂里一直供着汪氏家族的子子孙孙,是整个宏村一段历史的见证者。 他每次回忆起往事时都表露出相当落寞又珍惜的神情,实在让我好奇,在数十年之前,他所见到的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想要多问两句,勾老师却恍然拍了拍我的手臂。我先是感受到温凉的触感,随即是她异常欢心的面庞,她嘴唇翕合着,是在叫我的名字。 “一藤!快看!” 顺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我看拿到一处不可多得的景象。 又弯又细长的薄虹横跨过月沼,夹在两座绿瓦中间。 下了一整天的雨,天已经放晴。碧蓝如洗,我看到那抹天青色。而湖水的倒影中,我看到一抹天青色的虹。 以前就听说,彩虹的真面目其实并非飞桥,而是一个极其缤纷的环形。大地上观测不到,只能在极高的山川上才有机会真正俯瞰。 可是此刻,我不用登山,我在这面如镜的湖水中找到一个不完美,但极其美的天青色的圆虹,似一张轻扣翕合的薄唇,像我诉说着什么。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我要等的人,就在我身边。 勾老师举着相机开始拍照,我舔了舔发干的唇翼,拉着她就冲到月沼沿岸,对着最懂浪漫的孙爷爷就大笑。 “爷爷!快给我们拍照!” -- 17短暂的时间 晚上,我们换了种休息方式,我想,老人家大概也非全然享受于游览风光,于是勾老师提议,买点零食小吃,我们在阁楼的小木桌上聚餐,他们或许吃不了什么,但是至少不会拒绝跟小朋友聊天。 黄奶奶听见我们的密谋,不禁失笑:“那你们得做好准备,老孙话很多的哦!” 温和的树皮一样的皱纹里夹着笑意,尽是期待。我想,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吧? 晚餐后,我和勾老师漫步到桥边的市场买果酒,怕老人家兴趣来了要喝,没敢多买,只是意思一下。然而即便是酒水不足,我们还是低估了孙爷爷叙话的能力。 我第一次遇见能把自己的生平反复叙说叁次的人,关键他既不觉得枯燥更不觉得疲惫,好像只要我们没表现出不耐烦,他就能一直说下去。 好几次黄奶奶见势打断他,将话题拐到别处去,他叁两句又能给绕回来,实在没办法。我也只好选择当个忠实的听众。 宏村的夏天不热,群峦包围,下过雨后更有一种独特的清凉。这里的深夜没有喧闹的歌舞声,静默的院子中只听得见我们几个人嘻嘻哈哈。老人最爱关怀晚辈的私事,他们也不例外。 孙爷爷抿了一小口果酒后,总算收住了嘴,不再去追忆幼年见过邓小平的细节,话锋一转,就开始关心我们的情感问题。 “小勾还不打算找个对象吗?趁着年轻要多谈恋爱才对啊!到了我们这把年纪,想要出来玩还得担心给人家添麻烦呢!” “哪有!我可不嫌您麻烦!”她故意略去前一个问题不作回答,孙爷爷似乎也已经习惯,转头又把注意力移到我这边来。 “小赵呢!也没处朋友? “没呢!” “没有喜欢的?还是暂时没兴趣?” “还在等,再等等看。” 我特意把话说得迷糊,孙爷爷就一个劲儿的跟着追问。连带勾老师也起了兴趣,忙问我是在等一个还没来的人,还是瞎应付他们。 该怎么回答呢?我很怕我们之间会因此变得疏远,所以我想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你。 酒意醉人,晚风徐徐。我不是喝酒容易上头的人,却总觉得耳垂发烧,借着时间太晚的由头就开始推脱,不愿再聊。话题转换得很快,我的情感故事不是多么耀眼的明星,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在某个我回屋上厕所的瞬间,他们又开始策划起第二天的行程。 和老人旅游有一大好处,完全不用在意闹钟没响,或是半梦半醒间关了却浑然不觉。 我没有这样的烦恼,早晨六点,孙爷爷准时把我叫醒,说是想让我再带着他们去走一遭南湖。黄奶奶喜欢清晨烟雾缭绕的南湖,他想多和她逛逛。 我换好衣服陪他们出门,路上隐约有了两个身影,但基本还是静寂一片。挑着担子的农妇从远光中走来,衔着清晨的露珠。我四顾半天,也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勾老师呢?” 我轻声问他,不用等等勾老师吗?老头笑着,耸了耸肩。 “小勾这两天辛苦了,让她多睡会儿!” 我们相顾无言,老狐狸笑起来眯出狐狸纹,微微鼓出的肚皮却憨态可掬。我真该谢谢他大清早把我叫起来,就为了让我给他当人形拐杖,顺带按时吃狗粮。 清晨的南湖跟昨天别无二致,可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风景,我想他们可能这辈子都看不腻。我陪着他俩在石桥上走过,偶然撞见某个穿着蓑衣清理湖面的大叔时,还从孙老头口里听见乡音。 他似乎很享受旧地重游的感觉,下到岸边就跟人家促膝长谈,把我和黄奶奶留在桥上看风景。 森绿色的远山被薄雾覆盖着,好像圣诞树带了雪帽。我呼吸着晨间空气,感觉肺里被一台崭新的空气净化机扫过,整个人神清气爽。我伸了个懒腰,单手靠在桥边的石墩上。 “奶奶,你们真的都还记得住这里啊?” “记得啊!离开的时候天天想,回来之前也天天想。虽然跟印象里的家乡也有出入,但是感觉还是一样的。年轻人可能没有这种乡土情结哈!到处飘啊飘的,小勾以前就说,感觉在哪儿都能待着,可是哪个地方都不是家。” 哪个地方都不是家——忽然让我想起她高叁那年离婚的线索。 我没告诉张浩然,我去医院例行做体检,刚刚从院门口出来就撞见勾老师。我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结果问了后自寻烦恼,怀孕叁月过来做产检,不想告诉我们是怕引起家长的情绪。 我始终记得她脸上的笑容,慈悲而宽厚的母性光辉,我忽然觉得远观也挺好的,她幸福就好。 可是她的幸福不是我希冀就能够实现的,有天晚自习,她着急着回家,我们顺路就一块打车。她在我之前下车,说着「注意安全」,可脸上都是愤怒。 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后来我睡晚了迟到,撞见她老公在校门口纠缠她。我不是有意要听的,只是关于她,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多关注一下。这才知道了离婚的真相——男方孕期出轨。 他当时的话我记得很清楚:「雪梅,我只是一时没想清楚,不会再有下次了!你相信我!」 和很多男人认错的态度相似,大概也和他们的觉悟相似。所有的承诺只是嘴上说说,过后又会变成一个犯了“普通”错误的男人。 我不该参与夫妻之间的争吵,我也明白勾老师肯定不想让我看见那一幕。可是他争吵间对着孕妇推搡出手时,我就忍不住冲上去挥了一拳。 指骨擦在他的颧骨上,被他的眼睛刮伤,我的手很快流血,可我不觉得痛。 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出手相向,想要保护我心爱的勾老师。 很奇怪,关于那天的细节我都记不住了。 我只记得我的血气方刚之后,勾老师整个人变得很沉闷,在梦境一样闷热又狂躁的高叁结束那天,我们分别了。 这几年她一直在外地四处游走,我也远离我们相遇的那座城市。谁都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落脚的地方,都是在找在看,在慢慢摸索。 恍惚间天边一束日光破开迷雾,在湖面上映出粼粼波光,我忽然笑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有故乡的人很幸福,能找回最初相遇的人也很幸福。”我回复黄奶奶,带着许多掩藏的羡慕,“虽然孙爷爷有些顽皮!” 我故意调趣,黄奶奶哈哈笑出了声。她扯了下腰上有些褶皱的旗袍料子,转过那张花白而慈祥的脸问我:“昨晚上说的等,是在等某个人,是吗?” 不需要我回答,她自己就解释起来。 “你当时的眼神很熟悉,我认得出来。等待某个未知归期的人,我以前也是一样的表情。”她看向那个顽皮的小老头,“我想要再遇见他的时候也是一样。” “不过,你可能已经遇见了?但是在等一个回应?”她拢了拢被晨风吹乱的鬓发,眼睛澄亮。 “也不是,我还没有问过她,要不要和我一起” “为什么不问?” “我们之间嗯差了差不多10岁。嗯,她大我快10岁。” 不知道为什么,我主动跟黄奶奶坦白,可能岁月风霜后我认为她懂得我的处境,也可能,我是希望通过她,能找到一个答案。 “小赵,10年很长,在你这个年纪,或许这样的差距很巨大。可是到了我们这个岁数,也就不值一提了。而且,你可以换一种想法。” “嗯?怎么说?” “你们之间已经被上天拉开了10年,再不珍惜一点的话,往后错过的,就是比10年更漫长的时间。这样想来,是不是很可惜?” 我从她的脸上看到老者的慈悲通透,年老却依旧澄亮的眼睛为我拨开眼前的迷雾,苍老的声音告诉我:“你想等的人,就在眼前哦!”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我看见勾老师从远光中走来,轻盈得像一株晨间欲开的荷花。她跳跃着走上石桥,问我怎么不叫她起来。 “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你们刚刚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吗!” “嗯!”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她跳跃着,越过我又去看一言不发的黄奶奶。我们俩像是达成什么机密协定一样,闭口不言。她就发了小孩子脾气,一直在闹。我只好坦言。 “说你。” “说我什么啊!” “秘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决定向你揭开的秘密。 -- 18告白 所以说,人还是得服老。 孙爷爷昨晚上没睡好,今早只是走了那么一段就觉得不舒服了。我们担心会出事,给他找来了个乡镇医生,好在只是血压有些问题,好好休息就行。 按照之前的计划,今天我们是要去隔壁黟县逛逛,现在只能就此作废。黄奶奶打算留下来照顾他,我和勾老师也不敢跑远,干脆待在村子里瞎转悠。 大概是毕业季到了,来旅游的人挺多,一座村子里我听见了山南海北的口音,偶尔还会被两叁句东北对话逗得发笑,顺便把这个笑话告诉勾老师,好像两个人有了一瞬的心灵相通,但是谁也不说。 今天天气不错,弱柳扶风的艳阳天,迷蒙的山雾被拨开,这里从水墨画变成了温柔淳朴的散文诗。勾老师得空就会采风,我什么也不做,就跟在她身边。 宏村真的不大,要算时间,我估计二十分钟肯定能走完。可是没有人会这样做。 山水间的徽派建筑与雕刻都是祖先的礼物,勾老师主拍风景人物,却也不会放过这些藏着许多故事的建筑。 我们因为好奇心进入到某所老宅,一如预想的那样,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明显的古典韵律美。厅堂前方开“天井”,四四方方,四水归堂。 现在的屋主人告诉我们,她的外祖母就是这样,每天搬着个小马扎在这里,闻着几百年来的木头潮霉,从这方从未愈合的天井,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天?看云?还是透过这一切的物象,从一轮浅浅的圆月,看一个人。 “我外公年轻的时候出去了,好多年后才回来。老人家讲究魂归故土,我外婆等了这么多年,等来一具尸骨。可她一点也不生气,我妈妈说,外公回来那天,她做了顿大餐,她说即便是死人也终于团聚了。” “那天晚上,外婆没有再望这方天井,睡得很沉。我窝在她的怀里陪她,第二天,被窝冰冷。” “我等到了外公回家,也终于送走了我的外婆。” 她的话一直在我心头萦绕,和勾老师散步的闲隙,她忽然间慨叹。 “以前的人,为了一个小小的念头守候这么多年,还真是让人心颤。” 作为语文老师,她或许对于这种留白的爱情更有眷恋,可是说到一半又苦笑:“值得吗?” 我侧看着她,绕到她身前听住脚步,第一次听见自己那么坚定的声音。 “值得!” “嗯?你怎么知道值得?” “我就是知道!” “一藤你” 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很奇怪,应该是她很久没见过的执拗。在高中最叛逆的时候,我对着赵老头有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情,不想屈服不甘认输。每一次如他所愿的选择,都让我陷入对妈妈的背叛。 生活需要兴奋剂,也需要镇静剂,她是我的二合一。令我兴奋,更令我镇静。 我越是陷入到对她的迷恋,越要提醒自己。 赵一藤,你还要加油,要被看到,要被认可,才有可能被喜欢。 我铆足了劲走了这么几年,才终于争取到这样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早上黄奶奶的话还在耳际回响,昨夜张浩然让我快点采取行动的消息也在对话框中催促,现在她无意间将这样的话题提起,我想,我不该再沉默了。 南湖堤岸边很多青葱身影在画画,试图将这刻山水全部描摹纸上。而我,要把我心里的山水告诉她。 “勾老师。”我垂着头,在微风拂面的时刻叫住她,然后抬起眼睛,试图传递出最为真实的情感。“你想不想知道,早上我和黄奶奶说的那个秘密?” “嗯?什么秘密?”她转溜着眼睛开始回想,脸上的绒毛在日光下浮动,我看得清她所有的表情。 “我喜欢一个人。” 微风将我们拥抱住,我从风里感受她的温度,也感受到她探究好奇的眼神。没有停顿,我给她说出一个很纯粹的故事。 “我其实不喜欢出门,别看我之前好像也经常出去旅游,跟你聊天还能得心应手地搭上两句。其实只是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她去了很多地方,我才慢慢地想要通过她走过的地方,了解她看过的风景。” “雪山、森林、荒漠、山村很多很多,这几年我去了很多地方,不远万里地爬上雪山尝一口雪水,明明不喜欢刺激又强迫着自己试验一次跳伞,还没降落到地就遇见大风我运气很不好,老是遇见很多麻烦,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反而很庆幸,我都一一尝试了。至少尝试了,就不会后悔。这一次,我也不想后悔。” “早上黄奶奶告诉我,十年的时间很长,已经被上帝拉开了十年,我不应该在往后平添遗憾。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勾老师。” 我盈着眼睛,想要真诚想要体面,在她看不见的位置,我的掌心已经冒汗。勾老师的表情慌张又无措,我想,谁面对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告白,可能都会这样。 可我不想停下来。 “勾老师,我” “一藤,你想清楚,想清楚再说。没说之前,什么都可以挽回。” 她劝我,眼底有着明显的戒持与抗拒。不想让我说,是因为不想接受吗?还是预警我,这一刻之后就落入不可挽回的境地呢? 我生了怯意,可是我不能停。 行百里者半九十。士兵跋涉千里奔向营地,不能在望见战旗的一刻松懈下来。我也一样。 “勾老师,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得清楚。” “张浩然说,我说话总是绵里藏针,莫名其妙就刺一刀。其实不只是说话,我很擅长隐藏我的真实意图,尤其是面对她。” “可是现在,我不躲藏了,我要告诉她。” “我要告诉她,所有我能跟她产生心灵共振的瞬间,都是我努力争取来的。从前在高中,是努力变得乖巧懂事的好学生。现在在此刻的举重若轻更是如此。” 世界静止,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时间的偶然让我们相遇又重逢,我做了很多的努力,最后的一棒,我把它交到你手中。我不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我愿意让你审判我、裁决我。 或是展露出一点点的恻隐之心,我想请你,接受我。 “我喜欢你,喜欢了你五年。” “你不知道,我在冥冥之中,在看不见希望的地方,做了很多努力。追赶时间,追赶阅历,追赶你,就为了某个无法预料的时刻——” “来到你身边。” 这样的告白,你听见了吗? -- 19盛夏的蝉鸣 ®ǒusёшц.īň 勾雪梅记不住自己是怎么走回民宿的了。 半夜两点,赵一藤的告白还犹在耳际,她很心慌。当时他眼里闪烁着畏缩的笃定,她想,他一定也很害怕将这些话说出来,可还是勇敢地说出来了。 面对一个年长自己十岁的女性,他剖开心腹向她告白。 勾雪梅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欢喜。年过叁十还离异一次的女性 ,在家族爆炸式的关怀下,不免也会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色衰爱弛,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大自己十岁的女人呢? 勾雪梅本能地把这种感情归类成对年长女性的依恋,毕竟,作为赵一藤两年的班主任,她很清楚,这个小孩缺乏温馨的关爱。 他别是把我当成妈妈了吧?勾雪梅有些担忧,可担忧之外更是惧怕。 对于成年人而言,情感关系的稳定程度基本相当于精神世界的安全程度。 她绝不会把自己投入到一段明显带着仰视意味的感情中去,更何况这个孩子还小自己整整十岁! 躺在床上,勾雪梅思索着不尴尬的最佳处理办法,结果就是一夜到天明 ,第二天只能顶着黑眼圈面对毫不知情的两位老人,以及挑拨起矛盾却不负责消灭的赵一藤。 赵一藤若无其事,刚出门就朝着她say hi,好像根本没受到影响,甚至还惺忪着眼睛就凑过来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要他下去买个早餐。Ⓓ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勾雪梅愣神点头,她实在低估了男青年的自我调节能力。明明她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怎么会任由一个小孩拿捏!她有些气不过,黄奶奶投来若有所思的微笑,好像又洞穿什么天机。 目光才对上,勾雪梅就舔着嘴唇说嗓子干,要回去喝水。 “夏天,还真是容易口渴啊!” 她哑着嗓子,走进房间还被不高的门槛绊了一下,黄奶奶远远地叫住她:“小勾,有心事呀!” 她声音优雅而慈祥,刚刚换好衣服的孙爷爷听见了,也从门框探出头来:“小勾怎么啦?不舒服吗?” 大清早就被两位付以如此亲切的“关注”,勾雪梅有些受宠若惊。 “没有没有!我刚刚没注意!” “那就好!要是哪里不舒服,让小赵带你去看医生哈!我们两个老的,不用你们特意照顾。” 孙爷爷秀口一开,勾雪梅还没咽下去的水差点又喷了出来。黄奶奶那欲盖弥彰的笑容很清晰,孙爷爷她就有些摸不准了,老头惯会讨老太太喜欢,别是打配合吧? 她赶紧回房间漱口,想要借牙膏的清香恢复神智,结果只是对着镜子沉思,赵一藤到底想干嘛! 冥思苦想,苦思冥想,翻来覆去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算了!捱过一天是一天吧!她决定躺平! 一旦做出决定,心情就轻松许多。 勾雪梅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隔壁歙县的参观活动,途中还有两个老人可以作为调和剂,只要不是单独相处,就不会跟赵一藤太尴尬。 她忘了,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歙县的老村庄将她包裹住,她躲藏在叮咚泉水和阴森阔达的老宅历史中,任由自己流淌。可一旦回到现实,回到宏村的这张床上,她就注定要陷入纠结。 白天赵一藤拉着自己过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挑明,原来无比纯洁,至少在她心目中无比纯洁的师生情就开始变质。像葡萄在密闭的玻璃罐中封印五年,谁也不知道最后发酵出来的味道是醇厚的葡萄酒,还是只是食物糜烂。 她睡不着,辗转反侧。 温凉的夏夜忽然也燥热起来,两叁点夜深人静,她干脆爬起来到小酒桌边吹夜风。 山里的夜静谧又喧嚣,一片能见度很高的黑蓝色被山风吹拂到眼前,影影绰绰的月光从天井撒下来,映照到厅堂前那片没干的水洼中。下一秒,水洼被奇妙的吱呀声推开波纹,月亮发皱。 她顺着声源的方向去看,不远处那个清瘦高大的人影就从暗黑中走来,然后被皎洁的月光点亮。 “勾老师,你怎么不睡?” 赵一藤嗓音喑哑,熟稔地就拉开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少年的骨骼长成男人,她竟然在他身上发觉到一些分明的肌肉痕迹。 勾雪梅刻意掩饰着自己的心不在焉,短短吸气又露出标志的温暖笑容。 “睡不着,你呢?” “我也睡不着,而且我猜,我们睡不着的原因是同一个?”他笑得温和,清癯的面孔被月光勾勒出棱角,隐隐约约流露出神伤。 勾雪梅心中一悸,想要就势揭过的话题被他这么挑明,她忽然变得被动。 “勾老师,你不用这么有负担,我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才告诉你的。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爱慕者来看待就好,给我个机会,可以吗?” 他一直很别扭,从以前就是个相当别扭的小孩。所以她从来没认真地将他当做普通的异性来看待,忽如其来的关系转变让她惊慌,她太久没有面对过这样真诚的告白了,总是怕行错一步,就又给这个不太快乐的小孩带来伤害。 可现在,赵一藤却说,不要有负担,只求一个机会。 该怎么回答呢?勾雪梅很难答应下来。 “喜欢我,你想清楚了吗?” 她忽然想知道这个最为根源的问题,毕竟教师身份下的她,虽然和学生相处得很好,可从来没有做出过让人误会的举动。赵一藤,你真的不是把我当做某个类似母爱的来源吗? “我大你十岁,以前是你老师,可能我在高中时期对你有过一些比较特别的关照,可是——” “那都不重要。”赵一藤打断她的长篇叙述,胳膊肘安稳地搭在扶手上,将他的前身构成最稳定的叁角形。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全是汗。 勾雪梅的拒绝近在眼前,他落后这么多年,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他低眉沉默,重新梳理起语言。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最普通的追求者来看待。不要因为那些身份或年龄的束缚,就把我推开。”他哑着嗓子,终于表达出委屈的抱怨。 “勾老师,你知道,这不公平。” 他的眼睛再月光下泛起波光,勾雪梅想要偏头躲避,可是又不忍心。怜爱是感情萌发的开端,她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山间的夜被水雾笼罩,凌晨叁点的夜空下,她对上这样一双殷切而坚定的眼睛。 她想起前不久,租赁的公寓楼下那一窝刚刚出生的流浪狗,她在某个晚归的月夜听见过类似婴啼的哭嚎,于是给它们送去过一些奶水。她不知道这点东西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希望它们能扛过这段时间后,再开启新的流浪。 小动物长得飞快,她再度见到它们是在又一次晚归。尾随的男人令人恐惧,她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然后被几只小狗的吼叫吓到,身后的男人也消失无踪。它们没有想攻击她,可能只是想保护她。 她想,这可能就是无意间种下的因果。 她抚摸过那可能有跳蚤却始终柔顺的毛发,小狗摇晃着尾巴就冲她微笑。亮晶晶的双眼里有着殷切的顾盼,像是在等待她的夸奖——你看,我做得棒吧! 勾雪梅忽然笑开,时空迅速穿梭回当下的此时此刻。赵一藤向她告白,向她坦诚,不畏惧拒绝,不担忧未来,他只是,向她索要一次公平的机会。 “一藤,你真的想好了?” “嗯!深思熟虑。” 年轻的气息在月夜下升腾,他的目光炽热,勾雪梅感到心疼,下一秒就被这目光灼伤。 “一个月。”他喑着嗓子,怯而不退,“给我一个月。一个月之内,我们不当师生,就变成简世界上最简单的男性和女性,可以吗?” 皎洁的月色被他的炽热洞穿,勾雪梅软声道:“想好了?如果不能如你所愿,我们可能回不到原点。你真的想好了?” “嗯,想好了。原点再好,也未必好得过有希望的将来。” 有希望的将来么勾雪梅莞尔一笑:“好,那就试试。” 话音刚落,清冽的笑声拂开飘云,他简直就要摇起尾巴。勾雪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也跟随他轻松笑开。白日里的忧虑好像都被夜风吹走,她为这个小青年过分可爱的反应失笑。 “有时限还那么开心?” “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赵一藤舔舔发干的嘴唇,又气声笑出。月夜里温凉的穿堂风将他的欢喜带进山林,响起了剧烈的蝉鸣。 勾雪梅不知道,她只是简单一次应许,他的灵魂就步入盛夏,燥热而充盈。一整片山林,千千万万棵树,每棵树上都响起蝉鸣。 赵一藤胸腔被巨大的欢喜所填满,所有的蝉鸣都是为他奏乐。 这是一曲从未有过的、缱绻又轰烈的乐章。 -- 20爬山 两个老人回家这天,明显感觉到勾雪梅和赵一藤之间有些变化了。 黄奶奶甚至单独把勾雪梅拉到身边,眼神暧昧地留下一句忠告:“别后退,人生要往前走。” 勾雪梅似懂非懂,但是一看她的目光指向就真相大白。 赵一藤落在一丛树影里,给孙爷爷开矿泉水瓶,被老头责骂怎么不拿个凉快点的后,傻笑着劝他:“年纪大了就别喝凉的了。”神态活像他家小孙子,惹得老头敢怒不敢言。 “我觉得小赵还不错,你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就行!” 黄奶奶拍拍她的后背,枯槁一般的手掌抚摸着,给她注入了老树一样古朴而深厚的能量,勾雪梅点了点头,送别他们离开。 那天的时间很早,勾雪梅提议去爬山。到了安徽爬什么山,答案也显而易见。 赵一藤打着哈欠从高铁站出来,眼睛还没眯开,就被她带去了黄山景区。依照他的习惯而言,坐缆车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上上之选,勾雪梅却是个典型的步行派。 然而把妹第一法则:投其所好。 他忽然想起这个张浩然曾经在第8期宿舍卧谈会上公开教授的秘诀,老大老二都在这一招和张同志的指导下成功实现脱单梦想。他想,张浩然再不靠谱,这点招数应该还是管用的吧。 于是他们简单地搭乘摆渡车去往山腰,被层层迭迭的群山空气环绕,就开启了爬山之旅。 人不应该低估自己的潜能,赵一藤走过几十层高抬腿的台阶之后,才发现自己或许也存在些许的运动天赋。倒是最开始兴致勃勃的勾雪梅,揣着膝盖就开始大喘气,问赵一藤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你累了?”明明一个小时前还斗志昂扬,现在蔫儿成一朵败脑袋的雏菊,赵一藤看着她只觉得好笑。然而更好笑的是,这个年过叁十的女人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死命不愿意承认自己体力不如人的事实,张口就否认。 “我不累,我是怕你累了。”她呼呼地喘着气,有意克制住自己的呼吸声,疲态之中是明显的不服输,抬起大眼睛又问赵一藤:“你不累吗?我看你也出了不少的汗。” 赵一藤迅速接收到信号:“累!可累!”他甩手就半咳嗽着坐到路途边的矮石头上:“坐会儿吧!” 盛夏的热度在城市中横冲直撞,跟钢铁筋骨和柏油水泥硬碰硬,将一辆又一辆方块怪兽的汽车烤得焦热,发出黏糊的臭味,跟空调战士烧穿的臭氧混合,谁也不肯认输。 可再雄壮的战士也有软肋,骇人的热度碰上幽深的山谷就略输一筹。 叮咚泉水将热度吞没,风中的残留再由森林提纯,呼吸到胸腔后就是满满的清凉。 勾雪梅怕热,最讨厌热而黏糊的夏天,可偏偏又有些娇气的空调病,特指吹久了空调风就要拉肚子又腿疼。所以比起人工制冷,她似乎更适合泡在山野中避暑。 趴在凉透的大石头上,她忽然体味到古人游山玩水的最大乐趣,取之用之,悠哉乐哉。 赵一藤就坐在她身边,说好了要追自己,结果一点表示都没有。她笑他也跟着笑,像只傻小狗样的,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 勾雪梅忍不住问:“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转学之前也是住在山里?爬山的本事是不是那时候就锻炼出来了?” “你还记得呢?”赵一藤喝了半口水,吞咽道:“小学的时候吧,跟我妈住在乡下。那会儿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发达的村庄。一进入梅雨季,路上就全是烂泥巴,上下学也很麻烦。经常一双干干净净的鞋穿出去,回家就能在里头插秧。当时真的很讨厌那种天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偶尔会有些想念。” “过去的永远是最好的。” 勾雪梅冷冷评价,试图不痛不痒地打消一些他的爱慕之心,赵一藤却不吃这一套,直接反驳。 “现在的也很好,未来的会更好。” 非常少年气的展望,天真得令人发笑,却也闪着不可忽视的光。勾雪梅看着他下颌角的锋利弧线,愈发感受到,他在不知不觉中的成长变化。 “走吧!我们看看前面是不是更好!”赵一藤站起来,将她从蹲坐的岩石边拉起,一个不小心,勾雪梅没站稳,就半跌进他怀里。 “腿麻了?我扶你?”他细细询问着,迷蒙的山雾中穿透两丝日光,轻洒在他的面颊,他凌然一笑,勾雪梅没来由地一悸,忙偏过头去说:“不用,走走就好。” 动作太慌忙,赵一藤的耳红她看不见,只顾得上自己发麻的脚底。云深不知处,还未登顶,她已经觉得自己身处云层之中了。双脚发麻,嗓子和心脏更麻。 后来再置身光明顶时,她拍了很多张照片,那张早就在五元人民币背面存活了好多年的风景,她再度尽收眼底。忽然又回忆起之前和孙爷爷在这里相遇的情景。 “几年之前孙爷爷还在这里怅惘怎么遍寻故人,现在都已经过上甜蜜小日子了!” “你那时又在想什么?为什么忽然想到跑这里来爬山?”赵一藤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 在想什么?勾雪梅仔细回忆半天只能想到那会儿前夫跟她讨论房产的切割问题,苦笑一下回他,“想到一些鸡毛蒜皮,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现在看也就那么回事儿。”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她也就是经历一个普通人类可能会经历的庸碌寻常,能有多大的事儿!现在看来,离婚需要切割财产这件事,怕是还有没有被自己学生喜欢上的冲击力要大! 勾雪梅摇摇头,让碎发跟着风跑到耳红去。现在的长度还不够扎起来,总是刺脖子,发汗之后又黏又痒,她只能忍受着这样的尴尬期,无可奈何。如同她现在在感情上的处境一样,勒得她紧张。 “明天去厦门,你之前去过吗?”感受到脖子的清凉,她问他,填补空气中的宁静。 “之前被人邀请去过。” 他的表情有些轻松和谐,勾雪梅挑眉就以为是前女友,谁知下一句蹦出来的是:“张浩然就是个厦门人。” 赵一藤观察到她讶异的反应,恶作剧得逞般地笑,然后解释:“大二暑假跟老赵吵了一次大的,我不想回家,他干脆带着我去他家住了一个月。” 勾雪梅抿嘴,眼珠微微转动,赵一藤很快就洞察:“你这表情是不是好奇我跟老赵又吵什么?” “这么明显吗?” “勾老师,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不会伪装!这点我可是宗师级别!”他没头没尾地自夸半句,在她抱着双臂取暖时脱下衬衫给她,扶着崖边的围栏开始讲和老赵的血泪斗争史。 那些关于家暴和不负责任的冷落被父子之间的观念不和谐所包装,赵一藤对她和盘托出家庭之间的矛盾,云淡风轻,全然不像那个曾经在楼道之间跟父亲大吵大闹的不驯少年。 “他性格不平和,情绪也不稳定。明明也没相处过多少时间,就喜欢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也不知道我妈看上他什么了。”他说着,那些出手相向的画面又复刻在眼前,某个昏暗的下午也开始回潮。他望向勾雪梅,带着迟到的后悔。 “是不是很疼?那个巴掌” 勾雪梅一愣,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她代他受过的那次,坦然道:“很疼,不过打在我脸上,比打在你脸上要好。” 莹莹点点的光斑穿过云层,勾雪梅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她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大人就是应该给小孩保驾护航的,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赵一藤欣然:“明白,都明白。” 他的语调太过忪然,真明白和假明白之间的比例混合得极好,勾雪梅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她忽然发觉,是不是自己无意之中种下过太多这样的种子,最后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才意识到很多界限在不经意间就越过了。 “一藤我只是做了一个老师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他哑嗓轻笑,“可是,也不能因为你做的事情都在义务之内,我就把所有的心情合理化,不是吗?很多心情,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勾雪梅吃愣,赵一藤则是释然:“没关系,你只要现在不把自己当做我的老师就可以了。” 他上前一步,鼻息喷薄在前额,勾雪梅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月,说好的一个月,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山风呼啸穿过胸前,吹来比阴凉云雾更清凉冷冽的气息,7月,盛夏才只是进入了开端。 -- 21春梦 自从那次莫名其妙的告白后,勾雪梅隐隐有些失眠。 昨日的爬山终于将所有的心防熬煮成疲惫,她做了场大梦。 梦里隐隐约约回到二十六七的年纪,有稳定的对象和工作,正在商量结婚的事宜。 可她没想到,所有的情节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走,却是在结婚的前一夜,她和某个面孔不明的少年在教室里发生一段越界的暧昧。 昏黄的残阳将桌面涤荡成瑟瑟的湖水,两个含情脉脉的身影在无人的教室中对视。 明明是傍晚,可为什么比下午2点还叫人心热? 她感受到手心里的汗水,那个少年迎着面就漫步上来,什么也没说。背光的面孔十分模糊,她只看得见唇角克制的笑和隐忍。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被他揽在怀里,攫取一个笨拙的问。 少年的嗓音清爽,情欲弥漫时却也酝酿出磁性。 “可以张嘴吗?勾老师。” 男性的温热喷薄在她的鼻翼,窗外好像有几千只夏蝉在鸣叫,是在催促她,还是在预告不可测的夜晚?明明是在接吻,濡湿的气息晕染到全身,勾雪梅却只感到嘴唇干涩。 蝉声清晰不断地传来,将那句“可以张嘴吗”反复播放。 眼前的少年是谁,勾雪梅看不清,可她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只是一瞬,所有的酸胀与忍耐就此消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口腔被不熟悉的温热填满,身体也进入到崭新的炽热。 紧身的衬衫扣子忽然弹开,少年那骨节分明的手撩起她的衣摆,从她的腰身探入。指腹有明显的粗糙痕迹,她想应该是打球或是玩游戏所致。 恰到好处的不光滑与她的肌肤磨合,一寸一寸,探索到她的蝴蝶骨。 不经意的一声扣响埋在蝉鸣之中,半透明的内衣肩带忽然宽松,好像推开了什么禁忌的大门,勾雪梅感到心跳的一瞬间停滞。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的手掌就覆在她的后背。 身前身后都是他的炽热,唇角的濡湿将她的每一根神经包裹,再淹没。她几乎就要瘫软在课桌之上,仅存的理智提醒她去推开眼前之人。 可少年似乎没给她半点机会。 他扶着她的腰就将她慢慢推去,直到她被迫靠在墙壁之上,退无可退。 几十年未变的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高高悬在黑板之上,他们却在日常读书写作的教室中开启了一轮夏日的迷乱。 “嗯——嗯——” 勾雪梅感到自己的推阻被他无言的强硬亲吻吞没,她想要伸腿跑开,又被他的膝盖直接顶住。 夏天的衣料轻薄,他那忽然的抬腿直接触碰到她最敏感的位置。她伸手去推,少年便钳住她的手高举头上,狠狠压制,不给半点反抗的机会。 “勾老师,你真的要走吗?” 他邪笑着,语调上扬,像钩子一样勾住她的舌头,也勾住她的灵魂。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她想跑,未必不能成功。可是为什么她任由自己被他操控和把玩呢? 理智给不出答案,身体先有了反应。她慌张地想要捂住自己的下体,却被他抢先伸手过去。 “勾老师,它说你不想走。” 他笑着,右手两指隔着内裤摩搓着,拉出一条条银丝。诡异而暧昧的气息填满整个教室,明明空旷得可以坐下四五十个人的教室,她却觉得像单人衣柜一样禁闭,空气中有着不寻常的紧张因子,不停地跳动着。 内裤里水漫金山,他收了手,哑声笑着就吻在她的脖子上。勾雪梅以为快要结束了,身体就要放松下来,那只挑逗着他的右手又顺着小腹直直探入内裤,越来越下,越来越下,直到他们相触碰。 完全不一样的触感。粗糙对上嫩滑,干燥对上阴湿。 所有曾经不算陌生的体验,在这一刻又蜕变成崭新。 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不停地搅动在她的体内,也将她预备好的所有拒绝通通搅散。 “哈——慢一点——嗯!” 不熟悉的娇吟声在落在越来越快的水声之中,藏在鞋子中的脚趾开始蜷缩,那股刺激的爽麻从足尖传递到头顶,不停地挑衅着她的神志。 她努力克制着不要发出声音,可越是这么想,越是要被身体下的反应所震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湿! 这还仅仅只是手指的玩弄,她无法想象,若是他本人出场,又会是怎么样香艳的场面?自己会否表露出从未有过的迷乱! “勾老师,你也帮帮我。”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只要发号施令,她就不能不遵从。只是一句简单的勾引,勾雪梅的手就不由自主伸将出去,落在他已经跳突着的小帐篷上。 拉开拉链,内裤被推得顶高,抖动着,向她招手,顶上已经被润湿。 她心中惊呼,十七岁的小孩就已经是这样了吗? “勾老师,帮帮我。” 他魅惑着她进一步沦陷,勾雪梅狠了心就掀开那顶帐篷,粗壮的阴茎就这么弹了出来。饱满得充胀出许多血丝,紫红而硬,龟头上已经不可抑制地分泌出许多汁液。 她伸手去摸,和意料之中一样黏腻,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浓密。 “勾老师,我们一起!” 少年清爽的嗓音中已经全是情欲,似梦似幻,手指上的动作也不断加快,挑逗着她的神经。勾雪梅没多想,开始帮他撸管。细白的手掌碰上这根坚硬的阴茎,她感受着每一寸的血管跳动,跟她的心跳重迭。指尖在龟头的冠状缝隙中滑动,又撩拨道最底下的阴囊, 她紧张的呼吸着,紧随着他的节奏上下揉搓。刚刚还沉稳的少年,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黏腻的汗水浸透两具交缠的身体,夏日傍晚的橘色夕阳洒在他清瘦的身躯上,好像一盏耿耿摇晃的夜灯,随着风随着蝉鸣随着紧促的呼吸,摇荡出情意。 “勾老师!我要射了,我们一起!” 他埋在她的肩颈,浓重的呼吸顺着衣领就吞吐在她的乳头上,小山丘挺立地摇动,戳穿这个夏夜的和睦。 “呃——啊——”的两声重合。 勾雪梅挺直了腰,身子止不住地抽动着,而手里,则是慢慢腥臭的奶白色液体。 精液滴落在地上,好像埋下一粒种子。所有的理智就此消散,她顾不得师生有别,少年再度吻上来时,她不再拒绝。甚至主动张开嘴唇去迎接,她想要去吸吮那抹湿滑。 可刚刚一吞咽,冰凉的空调风就吸入喉间。 早上七点,她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凉呛醒。 勾雪梅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刚刚那个奇怪的梦境是怎么回事,手机铃声就打断她的思绪。 “勾老师,你醒了吗?咱们差不多可以准备退房了!” “醒了醒了,你再等等哈!我马上就好!” 她匆忙挂断电话,下体湿了个透。 女人叁十猛如虎,更别说她这样好久没开荤的。 刷牙时回顾起那个濡湿得燥热的吻和交缠,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梦里那个人影虽然看不清,但她相当明白自己的龌龊心思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镜子里的人面泛潮红,恍若某个刚刚经历春潮的少女。勾雪梅看愣了眼,随即就是恨铁不成钢! 勾雪梅啊勾雪梅!你真是个禽兽! 梦谁不好梦个17岁的赵一藤!你可真刑啊你! 电动牙刷震得她掌心发麻,却还是震不走梦中的余热。 勾雪梅直接冷水拍脸,迅速将自己拾掇干净,再次出现在赵一藤面前时,又变成那个温柔得体好相处的勾老师。 赵一藤不知所以,办好退房后接过她的行李,张口就问。 “感冒了吗?脸好像有些红?” “有吗?呵呵,可能是下来太急了吧,怕你等太久。” 潮红未散,其中原因她也难以解释,只能佯装着轻松揭过。 她看看正在约车的赵一藤,开始深呼吸,默念八百年前在某寺庙里听过的佛经。东西还没想起来呢,赵一藤扬着下巴就冲她微笑。 “勾老师,走吧!” 逆光的笑容跟那个教室里的阴影重迭,她恍然就想起睡梦中那些模模糊糊的场景,抿嘴轻声回一句“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回复里藏了多少冰山一角的缱绻妥协。 或许,都不用一个月了吧 勾雪梅,有点出息行吗?有你这么自我攻略的吗! -- 22意外碰触 大概全国的所有毕业生都曾经向往过到厦门进行毕业旅行。 刚落地的那一刻,勾雪梅就看见地面上蒸腾出的热气,还未走出机舱,她已经预感到自己会被活生生蒸熟。 今年是个大厄年,夏天热得不行,有专家预测过,今夏高温天气或达40天以上。本应该稍微凉快些的滨海城市也没能逃脱这样的厄运,要不是早早搭乘了出租车,这条命可能都得晒短两截。 空气一旦凉爽下来,精神也会回归平静。 厦门的绿化做得很不错,跟本来就处于群山环翠之间的宏村肯定没得比,但是打败他们的家乡湖城,绝对是绰绰有余。 两旁林立的大树遮挡去泊油路上大片的炙热,阴影之下,勾雪梅得以喘息。 来之前她给赵一藤报备过,是帮几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拍旅行照,小朋友们要求不多,只要边玩边拍,拍得好看就行。因为是朋友的妹妹毕业,所以开的价格不高,不过好在他们可以一块住在同一栋别墅里,不需要额外寻找住宿。 现在就是按照已经给好的地址行走。 南方不比北方,道路弯绕多些,也正是因为这种曲径通幽,在游玩之前,他们得以提前观赏到这座网红旅游城市的夏日风光。 “你之前跟张浩然来,都去了哪里?” 勾雪梅将目光从窗外折返回来,刚刚问出去,扑朔的日光就从沾了斑点的窗玻璃打了过来,有些晃眼, 她眯了眯眼。赵一藤下意识就伸手帮她遮住,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前倾,给她挡住光照。勾雪梅心下一暖,听到他的回答。 “那也没去,就是散步吃饭看海。” “不喜欢旅游?” “怎么会?只是没心情。” 他的笑有些苦涩,看上去似乎不太想聊。毕竟那次出逃跟他那个相当暴怒的父亲相关,勾雪梅没有执着,很快将话题牵引到别处去。 司机阿姨似乎察觉到这细微的情感流动,主动承担起导游的工作,每每经过某个路口,就用那口相当闽南的普通话给他们介绍热门美食或景点。临了下车,赵一藤先去拿行李,她还特意好心告诉勾雪梅:“男朋友心情不好一定要记得哄!这是感情升温的绝佳机会!小情侣出来旅行还是开心最重要!” 哐啷一声,车门拍响,她扬长而去,留下勾雪梅痴楞原地。 赵一藤推着行李箱过来,刚好听见那后半句的“小情侣”,天热使人耳红,可他也不想纠正。勾雪梅傻愣愣地就嘟囔起来:“我们怎么看也更应该像姐弟吧!” 这句无意识的排斥才让赵一藤有些心酸,他撇开眼就笑,故意不去看她,气温骤降,冷冷的。 “你怎么啦?行李太重了?”她上前去帮忙,又被他半侧身让开。 “重才不能让你拿。”沉稳的大金毛变成气鼓鼓的比熊,恼她刻意撇清关系,还不忘把她护在走道内侧,免得被这个城市穿行如流的电动车不小心撞到。 勾雪梅在感情上一直有些迟钝,不晓得是天生如此还是刻意装瞎。 他那么明显的爱意,刚认识两叁天的黄奶奶一眼就能洞穿,偏偏就她觉得他们之间是相当纯洁的师生情。这种纯真令人怜爱,偶尔也让他困扰。 看来这一个月,得好好表达出他有多喜欢她了!赵一藤冷面渐渐温和,抵达别墅门口时,刚才的微怏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这幢别墅是典型的上世纪洋房风格,小庭院配备花园。看得出屋主人相当有情调。 几根藤蔓支棱起半座花墙,生了锈斑的铁门刷上崭新的深绿色油漆,跟这个时节盛开的粉的白的花朵刚好相配,有些爱丽丝漫游仙境的美感。 小朋友们出去玩了,家里没人,勾雪梅提前拿到了房门密码。根据他们之前所说的,直接进了二层安排好的两间房间。刚好在隔壁,从窗户探出头来就能聊天,勾雪梅那间的阳台还有铺了绿白的格纹地毯,童话感更加鲜明。 俩人早上睡过了头,亏得赵一藤定了好几个闹钟,他们才没误了班机。不过赶是赶上了,早餐却没来得及吃,勾雪梅有轻微的胃病,饿久了容易难受。 赵一藤一直记着这一点,提早问她要了这里的地址,在跟司机确认好时间后就点了外卖。行李刚刚放回房间,外卖小哥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刚刚到手的芒果糯米饭似乎还有些温热,连带着水果也失去了该有的温度。勾雪梅干脆先洗了个澡,半湿着头发下楼准备慰问自己的肚子,赵一藤已经将所有的餐点都准备好。 “你还真是周到!” 她轻声笑笑,落座时又重新将散开的碎发夹好。短发哪里都好,就是吃饭的时候有些不方便,所以她总是随身携带夹子,以免不时之需。赵一藤看着那些精巧的小姑娘花纹,更觉可爱。 “你不洗澡吗?” “我吃完了再洗,不然又是一身汗。” 他笑着,将刚刚放进冷冻降温的果切取出来,推到她面前。 “先吃点水果,几分钟降了一点温度,现在吃不会太凉,刚刚好。” 他衔着相当温和的笑意,看着她吃了几块才放心让她开口吃饭。饿肚子最怕吃多,勾雪梅胃口不大,这碗饭都快要见底,赵一藤也不好谴责她吃太多,只能让她稍微慢点吃,缓一缓。 勾雪梅干脆找来一档旅行节目,慢慢悠悠地边看边吃,总算没在抵达目的地的伊始就犯了胃疼。用餐完,她双腿直接盘在了凳子上,对着那里头的风景就研究起来,赵一藤收拾好碗筷她都没发现,再看到这人时,他头上已经满满的水蒸气,俨然是刚刚从浴室里出来。 时间尚早,刚好是在中午,小朋友们也回不来,勾雪梅盘算着去哪儿逛逛才最好。既不想太热太难受,又不想去什么网红小店打卡。赵一藤主动给她指点迷津,提议去环岛路边上走走,走累了直接找家咖啡厅坐下就行。 这是张浩然告诉他的最佳选择,足够浪漫又不会增添负担。海边风景独美,相当适合他们这种处于暧昧初期的男女前往。 这小子很多事情上爱打岔,唯独对撮合姻缘相当上心。赵一藤决定相信他。 为了避开最热的下午两叁点,他们先是回房睡了个满足的午觉,然后带上相机就出门。赵一藤没有抹擦防晒的习惯,勾雪梅还特意将自己的分享出来。 “紫外线曝晒也容易生病,就算不是为了美,你也得涂。”她像是老师一样教育着,可赵一藤还是不情不愿。她只能拉着那双手臂就开始涂抹起来。 不得不说,22岁的男大学生手臂相当富有荷尔蒙气息。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她也能从稍微突起的青色血管中感受到他喷薄的张力。 勾雪梅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帮他擦好整只手臂,待到脸颊时,本就不坦荡的心思无法支撑她全神贯注在皮肤上面。她挤出一些在他掌心,红着脸偏过头去,让他自给自足。 赵一藤学着她的做法将手里的防晒霜抹开,一圈一圈擦在两侧面颊,意识到大概可以后直接戴上了帽子,准备出门,勾雪梅却叫住他。 “这里还有,你没擦干净。” 她只是指了指她自己的对应位置,没有要上手帮忙的意思。赵一藤伸手就要去弄,忽然又起了歪心思,跟个没长手的孩子似的,半佝偻着身子,将整张脸凑到她面前。 “哪里啊?我不知道。” “就这里,这里。” 少年的脸瞬间放大,勾雪梅有一瞬的怔愣。很快又找回精神,重新指给他看,赵一藤却好像瞎眼断手样的,硬是说不知道具体位置。 她不肯上手,他就也不愿妥协,来回说了几次,他竟然想拖着那没抹匀的白色线条就往外走。勾雪梅觉得自己真是败给这个小孩儿了,叹着气就拉回他。 “这里啊!这怎么不知道呢!” 她两指托住他的下颌,大拇指不停地摩搓在颧骨以下的位置。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时间似乎被调慢,谁也没看见不远处的那面半身镜。镜面反光,折射出门外的小小花丛,花丛小径往内,门口是她半倚在阶梯前,给他擦防晒霜。 日光熏人,赵一藤的耳根有些泛红,勾雪梅碰触到时也不由得心悸。 “好像一对瞒着家长谈恋爱的学生情侣啊!” 赵一藤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勾雪梅先收回了手,咳着嗓子开始假笑:“行了!你自己擦吧!我已经告诉你在哪里了!擦不明白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我晒!” 她挎过相机往外走,赵一藤低头浅笑,对刚才那意料之外的“失言”满意极了。 “勾老师,你等等我!” 他半跳下小阶梯,重新拢好帽子,斜身去看她。 嗯,不常见的傲娇情态出现了。 他落后半步,抿嘴就偷笑,勾雪梅察觉到他的恶作剧,赶紧回身嗔他。 “走啦!等下又好晒!” “嗯,走走走!可别晒着我们勾老师!” -- 23虎口遇险 他们低估了夏天的热怒,刚到海边就被蒸腾出半身的汗水,压根没来得及闲逛,直接进了家临海的咖啡厅小坐。 成年人的生活寄存在咖啡中,坐在硕大的玻璃窗前,勾雪梅点了杯最朴素的拿铁,赵一藤却是要了杯意式浓缩。也是在这样不经意的小细节中,她才发觉赵一藤似乎真的长大了。 可是又想起抵达别墅前那没头没尾的冷脸,她觉得他大概还是个小孩。 鲜浓的奶香被银质小勺搅拌出来,勾雪梅轻抿一口,奶咖混合的香味就充溢口腔,暂时取代热气遗留的闷热痛感。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窗外那个燥热得晃动的世界也变得美好。 空调风从斜后方吹在她的肩颈,冰火两重天的体验让她不禁颤抖一下。赵一藤主动将扇叶打高,减少了她30岁罹患风湿的可能性,她很快又适应下来。 他有时候还挺体贴的,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勾雪梅闭口不言,闷了半口咖啡,回想起最开始认识赵一藤的时候。 他不算叛逆,但绝对不是好管教的小孩。几乎每一个任课老师都曾向她抱怨过,班上总有一两个爱翘课的学生,赵一藤就是高居榜首的常客。 她曾经在无数个校园角落里寻找他的身影,后门、天台、运动场的单杠底下、体育馆的树荫旁边他也不常出去打游戏,但是就是不愿意在教室里待着,似乎进了教室就跟谁有仇似的! 后来那次家长会后的意外一巴掌,算是给了她答案。 很多家长喜欢将孩子的不顺从理解为叛逆,其实未必有“叛逆”这个词所携带的属性那样严重。她能感觉到,赵一藤不愿意上课,多半还有这位独裁而暴怒的父亲的原因所在 ,他其实可能根本没有那么糟糕。 因为这重原因,她多留意了下。 起初,勾雪梅就没有想过要拯救任何一个堕落少年的。拯救这样的词汇太过宏大,人不该也不能忽略人性中的阴暗色调,只是想象自己多么崇高,可以去挽救某个失足的灵魂。 身为人师更是如此,不能陷入这样高度自我的圣母病,勾雪梅曾经这样总结过。所以她不会这样,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地以平常心去关爱他们。 适宜的起承转合会将他们的命运扭转,就像赵一藤这样,重新走上社会期待的正途。 勾雪梅一直为着他的转变而高兴,只是从来没预料过,这份转变竟然是以他对她长久的暗恋为底色。 暗恋啊,什么是暗恋呢? 这种情绪真的很久远了。如果不是赵一藤的突然告白,她都意识不到,原来自己还有一重隐秘的魅力,足以吸引一个青葱的少年。 银勺搅动,碰在玻璃壁上发出叮咚的脆响,湿冷的空气中是浪漫的法国小调,把这场意外的旅行变得十分暧昧。 她和赵一藤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临到五六点,两人提前搜索起附近的吃食。 赵一藤从来都信不过所谓的网红热度。热门象征大众化,在以前,热门或许还有其信赖度。可到了现在这样万事万物皆可营销的时代,热门或许也携带了某种程度上的贬义。 张浩然曾经为了选定某个合适的约会地点,拉着他去了一家大热餐厅试水,结果两人双双成了个冤大头,钱花了不说,回来之后还一直拉肚子。从此之后,赵一藤再也信不过那些所谓热度。 好在勾雪梅也是个随心所欲的性情,比起很多包装精致的场所,他们似乎更适应一些为人不齿的苍蝇馆子。 腾烧的烟火中有着许多的人气儿,那是铂金水钻都无法代替的温度。他们俩都很喜欢。于是齐齐看上了一家不起眼的餐厅,享受其中。 闷热、食欲不振、睡眠不佳苦夏者很难找到夏天的可爱之处,勾雪梅今天却胃口大开,中午晚上吃得都不少,最后都偏过头去开始打嗝。 赵一藤想让她缓缓,给她买了瓶水,拧开,递给她。 接过来的瞬间,勾雪梅又“嗝”了一声,矿泉水瓶都在手里抖了两下,引得赵一藤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不许笑!” 勾雪梅偏头,小半瓶喝下,想要将那股气流压制住。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熟悉感又复返上来。 她苦着一张脸就想将它强制压下去,好像在与体内的一只小野兽斗争。赵一藤再也没忍住笑意,哈哈两声就让她把手伸过来。 “怎么?你要给我掐穴吗?没用。我以前试过的!” “说不定是你位置没找对,我来试试。我手艺还不错。” 没等勾雪梅答应,他自己就将身侧那只小手给捞起来,雪白的小手摊放在他交合的掌心之上,他左手捏住她的四指指腹,右手的大拇指按在她的虎口之上。 传言这个穴位在中医中有着相当巨大的重要性,因为食指和拇指张开的形状,像老虎的血盆大口,因而命名成为虎口。 虎口,老虎大口,连接人体多处器官的重要穴位。 而现在,她的虎口被他稳稳捏住。 指腹的粗糙很快让她回想起那个未名的暧昧梦境,赵一藤的力度不大,拇指轻轻地按压着她的虎口,她这只小老虎就仿佛被拔了牙,任由他拿捏。 一上一下似心跳,他掐准在她的心跳上,让她有些捉摸不清。 “是不是舒服多了?” 他边说边笑,她也没想把手抽离出来,就这么被他不停地按摩着穴位,也一路由他牵着,漫步到海边。 勾雪梅咽了咽口水,安抚着心跳,忽然发现起伏不停的饱嗝已经完全压制下去,不再反弹。 “真的好多了!不打嗝了,谢谢!” “那就好。” 他的粗糙的手指缓缓抽离,勾雪梅不经意地瞥向那个被他拿捏的位置,只剩下小小的月牙印,慢慢被回弹的皮肤所吞没,消失无踪。 他离开了她的虎口,她就恢复平静,脱离了心动的危险。 虎口脱险,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含义? 勾雪梅认真地去想,也认真地不去想。 海上的薄月笼着半层迷雾,跟宏村见到的明亮月色不一样,这里的月遥远再遥远,弥漫在没有泡沫的潮水之中。他们才在沙滩上,一路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勾雪梅有些兴奋,走得急,一脚一步都踏在浪花上。浪花入沙,将一切痕迹湮灭。她不知道,身后的赵一藤每一脚都嵌合在她的脚印上,好像重温着沿途来的追随。 海水清凉,将沙滩中蕴藏的炙烤热度带走,勾雪梅玩得尽兴,终于停下来看他。 宽大的短裤裤腿被海风吹开,两条肌肉线条分明的纤长小腿被海浪打过,又显露。勾雪梅凑上前,忽然问他:“你刚刚生什么气?” “什么生气?”赵一藤不明所以。 “就从出租上下来的时候,你忽然间心情就不好了。” “” 海风将他的头发吹乱,赵一藤忽然说起车上那个不了了之的话题。 “之前跟张浩然来厦门,是因为跟老赵闹了矛盾。他有了个新欢,当时都已经怀孕了,找私人医生提前看了性别,是个男的。两人就撺掇起来,想把我送出国去,我不太乐意。” “可是你” “可是我现在又自己准备了出国,是不是还挺矛盾的?”他自嘲着,笑声在海浪面前显得格外单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不想按照他所安排的去做某件事,最后都会如他所愿。我越是要反抗,似乎越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躲起来。” 他短叹一声:“挺幼稚的吧?”他笑,“我以为我长大了,结果还是只能用最愚笨的方式反抗。” “那你最后怎么又改变心意了呢?” “该怎么说?老赵花心这一点也算帮上了忙,他没那么执着了。后来因为因为你,我觉得出去走一趟也不错。” “因为我?” “那段时间你刚好在英国旅游,说是想在那里长住一段时间,很喜欢那里古典中的慢节奏。” 她开玩笑的一句话,被他当真。勾雪梅心里有些酸涩,可他的话没有停。 “不管起因是怎么样,我觉得追求新生活总是没错的。换个环境,离远一些,兴许老赵也就没那么多心思来管我了,就算是有,也鞭长莫及。” 他面向深海,耸了耸肩,好像卸下重担。 “我这几年一直努力,就是为了不当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孩。下午会有些生气是因为,因为咱们说好了当成普通男女来重新认识,你又说我跟你是姐弟,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小孩。” 他音色清冽,被月色镀上一层朦胧。勾雪梅忽然笑开,压根没想过生气的点竟然是在这里,不是小孩又是什么?她情不自禁地就站到赵一藤身边,比划起身高。 “你干嘛?”赵一藤扭头发问。 “你现在已经高出我快两个头了,身体也很结实,早就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了。你爸爸现在肯定打不过你!” 话说得浅白,却有些安慰的作用。赵一藤眼中动容,月光下的她格外瘦小,笑容却明亮得耀眼。他扯嘴一笑,清风徐徐。 “勾老师,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你要永远记住这句话!” “记住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所以,我能做的事情,远比你以为的17岁的赵一藤,还要多。” 他歪着头浅笑,带着他特有的冷冽自持,可又有些意外的张扬。靠近她身边时,她甚至感受到侵略的气息。只是这种气息融在阔大的海浪里,她难以捕捉。 像是深海的浪花翻腾出海底的珊瑚,勾雪梅感到眩晕,她连忙侧身去面向海面,想让这阵海风吹走那些莫名的心悸。 无心插柳柳成荫,谁在插柳,成了谁的树荫。现在,她好像看不分明了。 被他掐过穴位的虎口早已没了痕迹,她却感觉那个浅浅的月牙指印烙在了皮肤深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忍不住用手去模拟那个痕迹,只是轻轻一掐,就好像得到答案。 指印和海上的弯月重合,勾雪梅忽然意识到,或许,自从自己的手落入他掌心的那一刻。 她的虎口遇险。 -- 24尚好的青春 ®ǒusёшц.īń 夜风吹得人摇晃,刚刚的很多情绪都被埋在无声的海风里。 回到别墅时,是晚上九点,出去嗨了一整天的小朋友们已经回来了。还没推开铁闸门,里头就发出极其热烈的哄闹,男女声音混合在一起,带着特有的青春激昂。只是这么远远听着,赵一藤就开始觉得自己已经出现老化征兆了。 他们推门进入,相继就看见沙发上的两个女生和正在投影仪前面争吵的两个男生,还有一个从左前方的楼梯上走下来,刚刚看见脸,她就向着勾雪梅打招呼。 “姐姐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皓月!” 勾雪梅走到她身边,叙聊起她哥哥,赵一藤才知道,所谓的朋友是个男的,曾经还是勾雪梅的追求者,顿时脸色有些警惕。 “这位是?” “哦!我朋友,比你们大一点。”勾雪梅笑得大方,因为刚才赵一藤的坦白,她给他改换了身份,瞬时从学生提升到朋友的地位,赵一藤心中一喜,面色也好看很多。 “朋友?你好,我叫章皓月,你看上去好像跟我们差不多大诶!” 小姑娘一句话精准踩雷。赵一藤小声嘟囔:“那还是没你们那么年轻”随即向她自我介绍,小姑娘是个自来熟,叁两句下来就开始叫他小赵哥,亲昵得很。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章皓月、张浩然,赵一藤简直要怀疑,他们俩是不是有点关系,名字和性情都有些莫名的相似。至少,在精准踩雷这一点上,都如出一辙。 才认识不到半小时,她已经说了好几次她哥哥跟勾雪梅之间的故事,俨然把勾雪梅当成了嫂子看待,而赵一藤,比起朋友,更像是勾雪梅的某个远方表弟,她实在没放在心上。 他们计划着过两天的行程,暴晒的天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能量,天气预报上的37度看着都让人害怕,这些高中毕业生却在楼下规划得相当卖力,只能说年轻真好。 赵一藤窝在房间里洗了个澡,打开窗户吹晚风时,勾雪梅正好靠在阳台上的藤编老爷椅上。这把椅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摇晃时会随着夏风发出吱呀的响声,可是勾雪梅浑然不在意,竟然靠着就小憩起来。 老旧的风扇呼呼地响着,将她的裙角吹到膝盖以上,白里透红的小腿就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赵一藤没忍住,拍了张照片,偷笑着保存。 第二天上午,他们去了趟植物园,繁杂的水气充满整个公园,四处都是熙攘的人声。赵一藤热得不行,小风扇都快没了电力,这些小孩儿还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前后奔跑玩笑着。只有勾雪梅,根本没想到这地方植物这么密集,一连咬了一腿的蚊子包,成了个移动的血库,专门供养前来索命的蚊子。 走急了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磕破了皮。赵一藤打量好半天,才放心她自己行动。 中午,满身大汗的几个人回了趟住宿处,又洗澡又睡午觉。比起出门旅游,更像是来度假。俨然不同于父母辈的景点打卡式风格。 他们惬意得很!吃饱喝足才开始了下午的行动。 毕业旅行,终归还是为了纪念学生时代。 为了拍些好看的照片和影像,章皓月几乎是挑准了各种好看景点来拍摄,尤其没忘记传说中的艾利斯顿商学院——厦门大学。 他们穿了最简单的泰式高中校服,似乎比日式JK更适合这种滨海风情。赵一藤没想到,才从大学校园里出来没几天,又被迫走到校园内。 不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毕业感,他在另一座城市的大学中体会到。章皓月他们在阔大的操场边上卖力奔跑,时不时一个小拳头就挥向身边的两个男孩,打闹间笑容畅意,青春尽显。 赵一藤跟在勾雪梅身边打下手,竟然发现她也挺享受的。 相机镜头背后是无法掩饰的笑容,冒汗的额头下,眼睛都闪着光。她跟着他们跑着、跳着,宽大的短袖也随着舞摆起来,恣意而轻盈,就好像身体里有风,推举着她变成一朵漂浮的云,幻变成各种形状。 赵一藤只是看着,心里都酿出一层蜜。 这种追逐着年轻人的影像,拍摄起来有些费力。只是这么一个小时下来,勾雪梅就感觉自己被夏天榨干。他们停坐在草丛边上的一处位置,等待着夕阳时刻的降临。希冀能在那一瞬间捕捉到飘散的流光,定格在相机之中。 “姐姐,你想喝点什么吗?他们等下去买回来。”章皓月指了指两个当苦力的男同学,信赖感油然而生。勾雪梅只是笑笑:“矿泉水或者苏打水都行,别的就不用了。” “你呢,小赵哥!”她抬着下巴,看向正在捣鼓什么的赵一藤。定睛一看,手里是一管藿香正气水。“干嘛呢,谁中暑了?” “没,怕她中暑,提前喝点。” “你还挺体贴!你喝什么呢?” “我都行!矿泉水吧,矿泉水就可以!” “你俩口味还单一得挺一致!真不愧能做朋友!” 她笑着,向着身后就吩咐下去。赵一藤手里的吸管已经插好,整瓶藿香正气水就送到勾雪梅手中。 “听见没,小姑娘都说咱们口味一致!来,喝了吧。” 勾雪梅缩着脖子后退,她不喜欢这个呛鼻子的味道。刚才的头晕目眩还有些残留,赵一藤可不会让她这么硬扛着,直接承诺陪她一起喝,勾雪梅才松了口风。 有时候她也挺像个小孩儿的,哄一哄才肯听话。赵一藤笑着,一饮而尽,藿香正气水的后劲猛地袭来,他由不得皱了眉。勾雪梅也苦着一张脸:“你看!我说了不好喝吧!” “没!好喝好喝!” 罪魁祸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于口味的疏忽,还在那里硬撑着。勾雪梅真是哭笑不得。章皓月远远地看着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真的只是朋友吗?哪种意义上的朋友? 她甚至想要直接问勾雪梅要一个答案,又发觉有些不太礼貌。犹疑着跟朋友探究他们俩的关系时,不远处有个女生跌坐在地上,崴了脚站不起来。她赶紧过去帮忙。 “怎么了?你没事吗?” 她将她扶起,低首去看那个有些红肿的位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送去医院,或者有没有跟谁一起过来,可怎么也没听到答复。她抬头去看女生,这才看见她抬着个大拇指,第一指节向下点了两下。 这个动作她认识,手语里的“谢谢”,是她唯一认识的手语动作,还是从不知道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可这就有些苦恼了,不会说话,那要怎么沟通呢? 她准备掏出手机来打字,才打了一行字上去就发现,人家根本不认识。完蛋,不认字的聋哑女孩,她要怎么去沟通呢?苦恼之际,不远处的赵一藤和勾雪梅就走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摔倒了,感觉有点严重,估计得送医院。” 勾雪梅佝着身子,看向那个女生,笑问:“你是自己来的吗?” 女生摆摆头,对她的问题表示茫然。章皓月拉着她的衣角就轻声说:“不会说话,好像对声音也不是很敏感。” 勾雪梅原地愣住,想不到任何的解决办法。 投胎是一门学问,人的出生具有极大的不公平性。这不只体现在家庭人员的组成、社会地位与财富等硬指标上面,有时候,健康的分配也是相当不均衡的。她的人生中几乎没怎么遇见过这样的情况,突然碰见,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众人的沉默下,赵一藤从勾雪梅身边走过来,伸出双手就开始比划,嘴上的声音也顺着手势发出。 “你看得懂我的手势吗?” 只是这么简单几个动作,小女生的眼睛里就闪烁出光。她点着头就笑,回复他:【看得懂。】 “你是自己来的,还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和朋友一起,他去买东西了。我在这里等他。】 “记不记得你朋友的手机号?我们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没关系。我刚刚只是看见这里有只蝴蝶,想去抓,不小心就摔倒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来了,谢谢你们。】 她笑着,露出一颗虎牙。别人都不知道她动作中的意思,只有赵一藤看得懂,也将一颗澄澈的心看明白。 他一边询问,一边又向周围这几个人解释着。听到抓蝴蝶的一瞬间,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复杂。赵一藤没在意,继续跟她沟通。 “你朋友没来之前,我们陪你一块儿等等吧。” 【不会耽误你们时间吗?】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在休息,陪你等一等不碍事。” 他半蹲下,将她扶到刚才的座椅位置。手里仅剩的一点水帮她洗去膝盖上的污泥,然后一齐等待那个朋友的到来。 旅行中的小插曲平添趣味,一来一往的交流里,他们透过赵一藤得知,女生姓吴,跟章皓月同龄,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完成正常的学习。她朋友今年高考报考了这里,所以她请他带她来参观下他的学校。 她的神色淡然,丝毫不畏惧将苦痛展示在他们面前。可她表情越是松快,章皓月几人就更加心情沉重。刚才的草场还是慢慢的愉悦,他们期待着夕阳逼近,现在却发现,世界在每个人眼中的色彩,相差甚远。 买水的两个男生先后回来,对突然多出来的一人表示不解。章皓月没多做解释,就让他们乖乖闭嘴等着,随即将买来的饮料压在小吴的脚踝上,缓解疼痛,收获小吴一个大大的笑。 等了几分钟,小吴的朋友终于回来,埋着头就开始谢谢他们帮忙照看。 章皓月看得心酸,当即就邀请她一起拍张照片。 “趁着夕阳正好,我们可以留念一下吗?以后就当作是交朋友啦,你也可以来我的学校玩!” 她说得天真,赵一藤没忘了给她翻译。一直很开朗的小吴却表现出犹豫,章皓月以为自己又心直口快说错了什么话,正准备反省。小吴的朋友半弯着身躯看向小吴,笑着。 “卓盈,不怕。我们一起拍。” 他的话像是给了吴卓盈勇气,吴卓盈很快就答应下来。 勾雪梅也没小气,那瓶藿香正气水早就帮她夺回生机,她现在已经满血回复,正准备大战身后。 青春当下,夕阳正好。 章皓月搂着小吴拍了好几张,勾雪梅也心思通明地给吴卓盈和男生单独拍了照片。 平面的二次影像中,他们笑得飞扬,好像一起出游的同学,在某一个随机的瞬间共享了时光。 世界是彩色的,此刻吴卓盈眼中的世界,比身后那玫瑰色的黄昏,还要缤纷。 那抹笑容,勾雪梅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她的身旁,是将这个笑容带给她的赵一藤,比她想象中要成熟的赵一藤。察觉到她的视线的赵一藤,转过头看她,在相机前的几人热烈聊天时,他微微侧身,掏出手机就落下一张合照。 “怎么突然拍照啊!” “你给他们拍照,我给我们拍照。” 相机里定格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夕阳正好,我们也别落下。 -- 25过了电的心流 ®ǒusёшц.īň “你怎么会手语啊?特意学的吗?” 晚餐时刻,他们再度聊起刚刚的奇遇时,章皓月问赵一藤。 前两天她还对他爱答不理,总是带着两叁分的疏离,今天却因为小小的事件而表示出亲昵,央着他给出一个回应。赵一藤对这种突然的靠近感到抗拒,只是敷衍笑笑,就此揭过。 她的讨好包装在大大咧咧的性格之下,勾雪梅看得明了。可她不想戳破,那些对于赵一藤的肖想被她暂时压下,她也想给他多一种选择。 如果有更加年轻貌美的女人对你表示好感,你还是会选择我吗? 勾雪梅饮过一杯温水,期待着他的答案。 晚上,他们一同在楼下玩游戏,章皓月没放过洗了澡的赵一藤,拉着他也加入狼人杀的战局之中。 一个多小时他们开了叁局,他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游戏推向了高潮,然后迅速拿下赢家之位。姿态相当从容,勾雪梅悄悄问他,怎么这么会玩这个游戏。 “观察、伪装以及推理,这都是我很擅长的东西。” 他说得平淡,却意有所指,只有勾雪梅听得分明。 章皓月本来想着再来一局,扳回面子。可惜暴晒一天后,整个人像是被太阳抽干了水分,她的精神也渐渐萎靡下来,只能将战局推后,然后回去洗澡。Ⓓ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勾雪梅也回了房间,洗完澡后,她微微吹干发根,然后跑去阳台吹风。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她对着满是繁星的夜色观望许久,准备回去时刚好看见正看向她的赵一藤。 他手里正拿着一罐冰啤酒,手腕的骨节分明,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显得各位诱人。发现偷瞄被捕捉之后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耸了耸肩,自然地冲她笑。 勾雪梅坠湿着半干的头发,靠近他一些。 “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宏村你也这样。睡前喝太冰的可不好!” 有些教育的味道,小青年一般都不爱听,赵一藤却很吃这一套,当即就放到一边去:“好,以后不喝了。” 在她面前,他倒是显得温和近人许多,不像面对章皓月时,始终保持着礼貌的抵触。勾雪梅不禁想起饭桌上那个问题,当时他回应得敷衍。 可是如果是她问,会不会有些许的不同? 意识到这种想法的一瞬间,她感到惊慌。对上赵一藤探寻的目光时,又有些意外的慌张。 好奇心是无法餍足的野兽,一旦开启了喂养,就没有停下的可能。她分明知道这一点,可是还是任由拉扯着好奇心的缰绳自然崩断,她不得不承认,她越来越想了解他了。 “如果我问你,你为什么会手语,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赵一藤挑起眉毛,有些玩味,“你问的话,我一定都会回答。只要你向我发问,我都会回答。” 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心中的野兽平和下来,她只感受到胸腔流过的温热。 闺蜜曾经交往过一个小她八岁的男友,刚开始相处时她欣赏他的生机与活力,越到后面越发现,小男生真就是不成熟的典范,总是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两人最后不快分手。 之后闺蜜警告过她,面对小男孩,千万别只是被生物上的荷尔蒙蒙骗了,他们太能折腾太恼人了! 勾雪梅当时只是笑笑,哪里有小男生能看上自己啊!现在却心境大变。 她忍不住拿赵一藤跟那个小孩儿去做对比,忽然就发现,原来,世界上的小男孩,也并不是都一样啊! 赵一藤是小男生没错,也确实有过相当不成熟的时候,可现在相处的每分每秒,他总是让她心安。遇见他之后,好像心口的许多迷茫去往某个从未想过的去处,可她并不恐慌。 她喜欢这种实实在在的心安,也渐渐地去适应这种突来的心安。 “来,给我说说。” 她笑着,双手折迭着搭在阳台的栏杆上,又向他靠近几分。他那清冽而有些磁性的声音就更加清晰。 “我有告诉过你吗?我有个妹妹。” “妹妹?亲妹妹?”勾雪梅没有印象。 “不是,是我后爸的女儿,比我小一点。先天性耳聋,她妈生下她没多久就闹着离婚了,家里条件又不好,所以渐渐变成了聋哑人。她爸和我妈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再婚的,四年级吧,应该是。 我虽然对我后爸还挺满意的,但其实最开始我跟我妹妹关系很差。我当时想不通我妈为了过日子才选择的再婚,为什么又给自己平添了负担?现在看这种想法可能有些歧视,但是我小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保证,我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他说着,没来由地就开始发誓,生怕勾雪梅认为他是个欺负弱小的人渣。 “我相信你。然后呢?你是为了她去学了手语?” “嗯——要说刻意学其实也不是。 语言嘛,其实就讲究一个环境。家里有人用这套东西,我看着看着也就知道一些了。真的费尽心思去学,已经是初中了。 我们家当时已经搬到乡镇,没有那么农村,但也几乎是邻里都互相认识的关系。人闲下来嘛,就喜欢评论别人的生活。我们这两个单亲家庭的结合,简直就给人家提供了最佳的素材。 我每次放学回家,都能听见好多大妈嚼舌根。每次我都想,直接揍一顿得了,我妈又怕影响邻里关系,总是拦着我。 但是这也不是个办法,我们那个院子里啊,小孩挺多,是非还不分就开始有样学样,还给人取外号呢!我呢,是不争气的拖油瓶,我妹妹就是个又聋又哑的弱智。 你知道吧,残障不见得有智力缺陷。 我妹妹就挺聪明的,我后爸教她学会认字之后,她看书看得可起劲了。读书认字都比我强! 只是因为一些被迫的遭遇,我们就被几个小孩嘲弄。她听不见,但是也能感受到人家的不友善。有回她只是从家里出来扔个垃圾,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也被使唤下来扔垃圾,直接就丢在了她身上。回家时,她也不跟家长说,自己就回了房间待着,什么也不做。 后来还是我妈察觉到衣服上有些洗不掉的污渍,让我帮忙照看着,我才知道那些小屁孩儿们隔叁差五就这么耍她玩。她脾气也不好惹,嗷嗷着嗓子就要打人。聋人嘛,听不见声音,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去发声。刚叫唤出来就会被他们嘲笑,于是事情就变得更加严重了。 刚开始他们只是想欺负她,后来就变成想看她出糗。 我跟她关系不算好,也因为她的存在感受到过困扰。只是每次撞见这种事情的时候,会帮忙她赶走那些小孩,可我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善意。 后来有回她被人家圈在一个地方里逗,我才真的发了脾气,上去就给了两脚。因为这件事儿,我妈还得赔给人家家长医疗费。我现在都还记得她那么窘迫的表情。 那个家长以为自己占理,可他不知道,他儿子是因为特意带着自己同学来‘参观’聋人发脾气,才被我打断了一条腿的。我直接在医院里说出来缘由之后,他还红着脸跟我争呢!说他儿子没那么恶劣,真就是欺负我妹妹不会说话哈! 不过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他再怎么争也没用,清者自清,这件事上我们可不认错。估计是看我脾气臭,他装着宽容大度,没好意思多要钱。 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儿,,我跟我妹妹关系就好转很多,她脑子好使,却因为身体的缺陷不能去上学。我就满足她的愿望,把作业带回来给她做 你别笑!她自己做得挺开心的!我真没强迫她! 也就是在这之后,我们关系好了挺多,我慢慢地就开始学手语了。借着照顾妹妹的由头学手语,还不用被我妈管教着做功课,我还挺开心的!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呢!”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好多以前的事情,流露出异常的怀念。勾雪梅有些心酸。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遇上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父亲,两个辛苦的家庭重新结合之后又平白无故经受那么多苦难,结果还没吃到甜头又被迫拆散。 她每次跟赵一藤聊天,都感觉发现更深处的他。 可是,越挖越深的痛苦又让她感到难过,那么痛苦的小孩怎么就变成这样坚强的大人了呢? 勾雪梅有些心疼:“你真的吃了好多苦啊!” 赵一藤只是拂手笑笑:“也还好,大家都有自己的苦。对比起我妹妹,我其实还算不错了。”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啊!说来也奇怪,父母去世之后,我们俩反而关系更好了。只不过后来我被我爸接去了湖城,她进了福利机构,听说遇见的人都还不错。我也一样,遇见了很好的人。” 他看向勾雪梅,更加温柔。 “再后来我管老赵借了钱,给她装耳蜗。刚开始她还不愿意,后来我说让她分期付款还给我,她才答应,现在她已经会说好多话了,吵架都不成问题!上回还问我什么时候出国呢!” 他笑着,风轻云淡地低下头去。 站在当下的时间回头去看,曾经和许婧相看两相厌的时光好像都变得珍贵,更别说现在他们都生活得比原来更好了。 晚风拂过他的发梢,将这种岁月与苦难腌制的成熟摆在勾雪梅面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隔着窄短的空隙,她的手就搭在赵一藤的脑袋上。 “一藤啊,你做得真好!” 少年的头发有些刺,扎得她手心痒痒的。赵一藤愣了两瞬,看见她眼中的柔光,又向她凑近过去。 “嗯,那你多夸夸我!”像一只等待抚摸的小狗一样,他向她撒娇,等待更多爱怜。 嗓音被晚风带进耳朵,刺激着她的头皮,心脏也产生了霎那的酥麻。 今天之前的她,或许会缩着手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今天之后,她决定要好好正视这个比她想象中更韧性的男孩,也要正视这段被他认真对待的感情。 他的气息从硬而浓密的发梢中传来,过了电的心流流转过全身。勾雪梅温柔地抚摸着他,给予这个懂事的小孩小小的奖励。 赵一藤才不会满足这样的触摸,伸手拿下她的手,半握在自己手中。勾雪梅有些意外,可更意外的是,她竟然不想挣扎。 慌乱中触碰过的两只手,现在紧紧握着。赵一藤将它贴过自己的脸颊,感受着女人的细软温热。 “就这样,奖励奖励我。” “嗯,奖励你。” 她的拇指不时地擦过他的脸,软软的,很舒服,少年的清香就这样流溢在她的指缝之间。 谁也不去提这一动作是否意味着关系的进步,就这么静静触碰着,待了好久,最后手心都好像要晕出点点薄汗。 勾雪梅想,喜欢,或许就是,多么炎热而黏腻的夏天,也会想感受对方的体温。 -- 26生命的日晷 没有海边照片的滨海毕业之旅是不完整的。 毕业季的旅游人数众多,日落时分海滩上更是堆满了人,他们决定早起去看日出。 还没满二十岁的小孩,不是东升的太阳又是什么?勾雪梅很愿意观赏刚刚开头的青春,答应得爽快。 第二天,他们一同起了个大早,提前约好的私家车已经抵达楼下,没有人赖床,大家四点多就出发,差不多五点的时候就抵达海滩。 没有想象中的空荡,光秃秃的海滩上还是站了不少的人,不过还是比日落时分少许多。 勾雪梅看看手表,距离预告的日出时间至少还有半个小时,他们把提前准备好的早餐拿了出来。小家伙们一个赛一个的犯困,根本没有胃口,只有她和赵一藤两个相对老人吃得欢快。 早晨5点32分,远远的海面上浮现出一湾浅浅的月光,把整个海面都照亮。波光粼粼的,此刻如果有海鱼跳出,那必然是最动人的生机。 章皓月拿起手机就疯狂拍照,人生见到的第一次日出意义重大,所有的困意都被这种自然而宏大的美所驱散,现在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勾雪梅很快捕捉到他们眼中闪光的几个瞬间,收起相机时,相机又扫到不远处的赵一藤。 他整个人沐浴在淡黄色与青蓝色的渐变之中,好像漫画里的海边少年。勾雪梅对着他就按下了快门,将这张照片好好地保存。 朝阳和夕阳不一样,它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如同人的青春,永远都抓不住当下的风。夕阳却相反,夕阳很漫长,从感受到日落到真正的日落,时间很漫长。能看到橘色的霞光穿透云霄,酿成金紫色的风帘,流光溢彩地在头顶漂浮。 可是这种长久的缓慢的美,远不如朝阳来得惊心动魄。 因为短暂,往往才会更加珍贵。 勾雪梅看着在硕大的太阳下浮动出笑容的章皓月他们,又看看站在章皓月和她之间的赵一藤,猛然感受到一种时间的割裂倒退十年,她也像他们这样不知珍贵地挥洒过青春,一眨眼就到了现在的年纪。 短短长长好像只是一瞬间,赵一藤跑向她,这瞬间又被再度缩短。 身体里那座被别人摆放的钟陡然失灵——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这些在别人眼中应该按部就班推行的阶段,被她按下暂停键。 她恍然就发现,时钟里那些既定的刻度都变成飘渺的指针,抛开指针,分秒可以转变成永恒,十年也可以融化成一瞬——那些关于年龄关于际遇的最为耿介的忧心瞬时就消散许多,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藤!” “嗯?” “谢谢你!” “这么突然?” “嗯!谢谢你。” 勾雪梅知道,她不用去挑明,赵一藤也大概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们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磁场,将很多无心的话语串联起来,产生奇妙的电流。 清早的天气还不热,海风咸而凉爽,远处的五人追着海风就开始踏浪撒欢,俨然忘了这边还有两个走得慢的“老人”。 刚刚从海底浮潜至云雾中的太阳在海面撒下金箔,熠熠生辉。 赵一藤站在她的身侧,日光的缩影打照在她脸上,他忽然鼓起了勇气。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拉起她的手,然后上前半步,将她的半身隐在身后,也挡住了身前那些小屁孩的目光。 小小的手,他牵过好几次,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 在学校里拉着她的手是一时冲动的意外,昨夜拉着她的手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勾雪梅是想要他牵着她的。 在漫漫无垠的海边,天海连成一线,太阳点缀成一颗耀眼的宝石,将他与她的心意都放大。 温温热的清晨,他感受到勾雪梅的僵硬,很快就转化为回握,回应着他的刻意沉默。 赵一藤抿着嘴,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欢喜,他只是回头瞄一眼勾雪梅,又慌忙地转过脑袋去。 前方的五人玩得欢快,根本注意不到他们俩之间隐秘的流动。 勾雪梅自己也跟活回去了似的,突然变得纯情起来。心里头好像连连轰响了几颗春雷,将她炸晕。 那么热烈的海风,那么宽广的海滩,那么多若有若无的视线,她却只看得见身前这个小心翼翼的少年。 好奇怪啊!叁十也会有这样的春心萌动吗?还是只是生物的荷尔蒙在作祟呢? 勾雪梅思索了一下,找不出原因。 但是她决定了。 在她决意亲自雕刻生命的日晷的时刻,她决定了——人生重在体验,此时此刻,她只想紧紧地握住他。 如果他不放手,她也不会放。 于是她上前半步,站在他的身侧,那两只交迭紧握的手就从赵一藤的身侧来到他身边。眼前是她朋友的妹妹,她曾经的追求者的妹妹,他以为勾雪梅不喜欢这样的明目张胆,却忘了,她其实一直都很大胆。 “怎么发呆啦?不喜欢?” 勾雪梅笑出两道猫咪纹,像逗小孩一样逗他。赵一藤傻愣愣地赶紧摇头。 能让勾雪梅主动,是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她顾虑年龄也顾虑曾经的身份,现在这样愿意回握他的手,愿意来到他的身边,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他不是多么坦诚的性格,但是希望能够将所有的情感传达给她。 “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 太喜欢,所以才没法像在别人面前那样举重若轻。 太喜欢,所以才总是时时刻刻都看着你。 太喜欢,所以才会在你愿意看向我的时候,惶恐到不知所措。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太喜欢。 风儿呼呼地吹着,勾雪梅感觉自己像是捡回一只被抛弃的狗狗,不敢撒娇也不敢闹脾气,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个陪伴者。 懂事的小孩会被夸奖,可却没有人关心。只有会哭的小孩才有糖吃。 她曾经期待着赵一藤拥有超脱这个年纪的成熟,可当她意识到她有些喜欢他的时候,她更愿意他当一个会哭会撒娇的小孩。 现在,不再需要你变成我会喜欢的模样,而是,我想要主动去喜欢你本来的模样。 她抬起手,又揉开他的头发。 “一藤,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老土的问题!赵一藤无语笑笑,露出一排白牙:“坏消息吧,听完坏的再听好的,心情能稍微好一些。” “嗯——坏消息是,我真的有点迟钝,不是很好追。不过好消息是,虽然一个月才过去了五天,但是追我的进度条可能已经走了60%了。至少及格咯。” 她眨眨眼,有些俏皮,赵一藤直接嗬笑开怀。 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和坏消息?这不就是官方通报吗! “那后面的40%怎么走,有没有攻略可以告诉我?” 他顺着她就开始耍赖,半蹲下来跟她视线平齐,有种家里大人哄玩小孩的既视感。勾雪梅没意识到这一点,摆着头就抬下巴:“没有!你要自己琢磨!别想走捷径!” 说完,她轻快地跑去给章皓月拍照,留下赵一藤在原地呵呵傻笑。 官方通报不给捷径走,连基本的考试教材也没有公布,这也太难上岸了吧! 他有些哭笑不得,学着她的样子揉起自己的头发。不远的前方就是她欢快的身影,融在一群18岁的少男少女中,毫无违和感。 漫天的青春气息都在飞扬,他只看到她。 时间真是奇怪! 眺望她时,时间流动得像是迷途的老马一样缓慢,可接触她时又变成飞驰而过的地铁,总盼着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深陷在这种接连不断的快慢变化中,他忽而体味到最开始张浩然对爱情的描述。 ——像是可乐一样,冒着泡泡,又刺激又甜。 他远远看着她,在清晨的海边,他好像喝到一罐喷薄的可乐。痒痒的,甜甜的。 没有教科书参考,可是区区40%的进度条嘛,似乎也不是很难走了! -- 27密室心跳(上) 令人意外的是,上午太阳暴晒没多久,最能折腾的章皓月就中暑了。 前两天撒欢最是厉害,到了这种时候却变成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在场都是朋友,少了个人总是少一分乐趣,他们决定先回家休息,本来定好的下午去某个沙坡尾大吃特吃,也不得不改变成其他的活动。 勾雪梅确实知道,现在密室逃脱和一些桌游都很火。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还真有人跨越省市,在旅游地跑去玩密室逃脱。 “在家休息吧,皓月,浪费一个下午也没什么关系。” 经期中暑多么难受,她没有体验过。可身为女性,很多事情其实不需要沟通不需要交流就能产生共感。就像痛经喝热水这件事一样,劝说者的性别相当重要。 女人劝,那大概率是十指连心痛的感同身受,通常还能帮忙递出一颗常年备用的布洛芬。可是男人劝,效果就大打折扣。不论出发点是好意或是敷衍,不论这个男人究竟体贴与否,总归是理解不了这层痛楚的。 在来月经这件事上,“她”这个主体是核心,以此才能构建“她们”这个永恒的同盟。这一点,所有女人心有灵犀。勾雪梅也一样。 冰箱里的冰袋还没用过,她很快拿过来帮她降温。外表上的反应好祛除,生理上的呕吐恶心就需要时间来缓解。饶是章皓月身体倍儿好,都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才真正缓过来。 不过,什么都不能阻止年轻人找乐子。月经都不能,更别说中暑了。 当勾雪梅试图再次劝阻时,章皓月已经美其名曰“纳凉”。 他们一伙人被一块儿拉拽过去,看到主题场馆的大门时,她才知道,所谓的“纳凉”是玩恐怖。 对于鬼神,她向来是保持敬畏的态度。 社会主义国家不存在鬼神,这只是党和部分科学家的态度。对于她而言,无法证实的东西,也永远不可能被证伪。所以即便当年破四旧大刀阔斧地砍掉许多形式上的迷信,那些根植在骨子里的恐惧仍旧不能消除。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孔子都说要“敬鬼神而远之”,她想,保持敬畏总是没错的。互相尊重,就不会招来奇奇怪怪的祸端了。 她的表情虽然淡定,手心里却已经全是冷汗。章皓月还特意选了个中式恐怖的本子,她佯装着大胆,其实精神已经准备跳崖自杀。 赵一藤看她有些不对劲,凑到她身边,微微俯身安慰。 “别怕,我帮你挡着。” “谁挡得住啊!” “挡不住就一起被鬼抓嘛,不挺浪漫的吗!” 浪漫你个大头鬼! 她鼓着眼睛就开始瞪赵一藤,也亏得他那么不要脸的一句,让她稍微放松一些。 不过,很快又陷入新的恐慌 。 引导人员将他们连缀在一起,送往不同的开机场合。 勾雪梅的眼睛被蒙着,弯弯绕绕走了好多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要求进入某个狭小的空间中。 凉凉的冷气从四周喷薄出来,她摘下眼罩却也只看到一片黑暗,惊慌之中就在这里打转。想要维持一个成年人的体面,结果刚走两步撞到墙上,脚底就感受到陌生的触感。 一只冰冷的人手正抓着她的脚踝,喷薄的冷气从四周传来,她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当场就开始跺脚,小声地嘶叫起来。她不是唯一一个面对恐怖会大声惊叫的人,不大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根本没人注意得到她。 实在想不通,干嘛花钱来受这个罪啊! 她有些无助,一面忍受着黑暗与未知带来的恐惧,一面拼着勇气就去摸四周的墙壁,终于在几个转身之后找到一面镂空的小铁门。 可是,门锁了,要怎么出去呢? 找不到钥匙也找不到灯光,她想要呼求援救,那些还在忙着自救的孩子已经叽里呱啦乱作一团,她也只能自求多福。 人造的恐怖是不吓人的,别害怕,勾雪梅! 她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按摩,咽着口水又开始寻找灯源,最后只摸到一把小小的手电筒。开关一打开,朝着门外扫描,一张人脸亮白的人脸就出现在眼前。 “啊!” 打嗝一样的叫声,她恍然吓得后跳,蹲坐在地上就默念外婆教她的“南无阿弥陀佛”,那个罪魁祸首却轻笑起来。 “别怕,是我。” 赵一藤摸索着铁门的钥匙孔位置,来之前他已经大概摸透了这条小径的格局分布,刚刚又在转角处找到一串钥匙,料想应该是某些房门的钥匙,刚过来就听见勾雪梅嘟嘟囔囔地自我安慰,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起了小男孩的心思,想要吓她一跳。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这么害怕。过来给我打个灯吧,我给你开门。” “不许吓我了!” “不吓你了,我错了,真的错了” 他说了好几遍,勾雪梅才验证了这句话的可信度。 铁门缓缓打开,吱呀的怪异声响在这种静谧的环境中尤其可怖。勾雪梅不自觉地就往赵一藤背后靠。赵一藤想也没想,把胳膊伸出去给她挽着。接触到切实的温热后,勾雪梅心里的恐惧才消散许多。 “你等会儿可千万不能吓我,我们说好了的!” “不吓你不吓你,吓你我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小狗!这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勾雪梅心中腹诽,再有抱怨也不敢撒开他的手臂。 少年的手臂比17岁那年要结实许多,他看着挺瘦,其实衣服底下不少肌肉,线条分明,给人强大的安全感。暗黑之中,勾雪梅不晓得怎么就起了色心,摸上摸下的,顿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前面有个关卡,你先停停。回去我给你摸个够!”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像是调戏又只是在阐述事实,被抓包的勾雪梅下意识就反驳:“谁要摸啊!” “好,不摸不摸,我自作多情!” 赵一藤照顾着她的情绪,同时也想着办法开始解锁这边的密码。 他们应该是被分成了叁拨人关在了不同的位置,刚好他很勾雪梅又凑在了一组,应该也算得上有些缘分? 人陷在感情里就爱想东想西,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被有心者脑补出一部爱情电影。往来他最不屑这种徒然想象,现在倒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可是,比他更陷入其中的,其实另有其人。 勾雪梅总觉得,自从他向她告白以来,好多东西都隐隐发生了变化,比她预料的来得快,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人生仿佛重新倒转,身份稍微一转变,看待人与感情的视角就不一样了。 她感觉现在的眼前仿佛有一面精确瞄准向赵一藤的放大镜,周围的一切都消弭了,她的眼里,总是只看得见他。 十几岁还玩暗恋那一套的时候,她有过这样的本领。 无师自通,比二战两军指挥室内的瞄准仪还要精准,她的体内有一颗不需要任何调试的雷达,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中,她也能一眼就找到他。 十几岁后,她步入社会步入婚姻,被生活打磨,连同那种锋利的目光与满是柔情蜜意的心也被打磨,渐渐丧失了弧光。 她以为这种本领仅属于十几岁的少男少女,过后就如时光不复返,再也找不回来。却在这样偶然的情况下发现,原来,很多东西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我原来还是会心动,会脸红,会在人群中不自觉地搜索某个熟悉的白衬衫,会在害怕时第一眼就想到某张面孔,会在看到这张面孔后就想要去抓住他的气息啊! 少女或许不是某个特定的年龄,只是一种心情。 意识到生命的日晷可以重新决定刻度的度量标准之后,她觉察到一种重生。而在重生之下,她找到久违的少女情怀。 赵一藤一门心思扑在解谜之上,同时,紧紧地护着他怀里这个有些胆小嗯,相当胆小的勾老师。他哪里会知道,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她心里竟然能闪过这样多的小九九! 解题之外,他只知道,恐惧和危险会提升同行者的亲密度,不知不觉中勾雪梅已经被他半搂在怀中。 嗯,又是新的触感! 来玩密室,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他再度暗喜。 -- 28密室心跳(下) 勾雪梅感觉自己走了好远,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碰上其他人。 难道这个本子就是要搞叁条支线任务的?她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还以为高叁生毕业就这辈子都不想再解题呢!原来不是。解题只要不跟成绩挂钩,而只是一场游戏的话,似乎就变得愉快许多。 她毕业太久,那些数学和物理公式早就成了无人破译的甲骨文,曾经的相识是宿命的萍水相逢,现在互相觉得对方老旧而陌生。 好在赵一藤大学学的金融,那些数学知识还没全部还给老师,好多她看得迷迷糊糊的东西,到了他手中就成了小菜一碟,叁两分钟就能成功走到下一个关卡。旁观着这样可靠的智力感,勾雪梅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羡慕与崇拜。 暗室的隧道狭窄而漫长,赵一藤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某个没有钥匙的木盒。 他摸了摸,仍旧是最古老的钥匙开锁方式。可是来路上所有的材料他都注意到了,没有遗留任何一点要素。恐怕这东西虽然设置在他们这里,最后要开锁还得依靠其他同伴。 他拎着盒子就往前走,东西拿起的一瞬间,旁边那堵墙就好像哈利波特的对角巷入口一样,砖块毫无规则地弹开,规则的声音在面前想起,明明是个中式恐怖本,莫名又加入一些西幻元素。赵一藤和勾雪梅开迷了眼。 也就大概半分钟的样子,砖块跳跃结束后,一扇大门就此打开,昏暗的灯光在楼道间闪烁,路的那头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你想在这里等等我,还是咱们一起进去?” 这里的危险基本已经排查,里头是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赵一藤想知道勾雪梅的想法。 阴冷的寒风从头顶的中央空调通气口喷出来,刚好灌入她的后颈,勾雪梅猛地一哆嗦,更加抱紧了赵一藤的手臂。 “我们一起去!” “不怕出来新的npc?” “那也要一起,我才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两个人一起进去。就算是会被吓到,旁边也有个人可以依赖,总还是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她靠得离他更近,想要距离上获得更多安全感,恨不得直接贴在他身上。赵一藤也没跟她客气,上好的身体接触机会干嘛要推脱!他一伸手就直接将她揽住,双手和身体一起圈锁出一个安全的舒适圈。 “还怕吗?” “怕,但是有好一点。” 说话时她还总是要去拉他的手,死死地拽着,好像那种到了陌生场合有些胆小的小孩,绝不肯离开家长的保护圈。赵一藤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电影院上映恐怖片时,周围都坐的是情侣了。 陌生而阴森的氛围下,人会本能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去索要安全感。就跟荒岛求生一个概念,偌大的未知与恐惧面前,我只认识你,我需要你,我依靠你。 尽管这可能只是求生的本能,但是愿意求助,就至少表明她敢于向你托出一部分的真心与信任。依赖感是亲密关系中相当重要的一环,赵一藤很享受这种变身为保护者的瞬间。 大概是这种无声的护佑给了勾雪梅信心,赵一藤忙于寻找线索时她也开始充当起小助手,只是初学者总是容易犯错误,在试探某个谜题的解答路径时,他们不小心触发了机关。 幽暗的长廊里轰隆隆就冒出来许多魅影,四处逃窜,他们像是巡逻监狱一般在这条长廊的分叉路口边游转,最后竟然成群结队的来到勾雪梅身边。 她当场就要大叫出声,赵一藤忽而发现,这些鬼魅的设定有些类似僵尸。小时候被林正英大爷熏陶过多次,他本能地就叫勾雪梅摒息静气,拉着她往旁边的门洞里躲。 许多个门洞并列在这条长廊中间,如果没猜错的话,赵一藤想,这里的置景应该是某个废弃的火车轨道,那这些在此间游窜的人,或许就是车轨下的冤魂?他没来由地开启脑洞。不知不觉间,某个吞吐着雾气的鬼影就靠了过来,明暗交错的绿光好像镭射灯一样扫射着,他来到他们身边。 勾雪梅想都没想,赶紧往赵一藤怀里钻,几乎已经贴在了他的身上。赵一藤扭转姿势,背对鬼影,将她更好地保护在自己和墙壁之间,那些恐怖得潮湿的诡笑,她再也不必看见。 也不晓得是不是npc来了兴致,竟然一直就在这里转来转去,远方的声音渐渐消失,偏偏他尽忠职守地巡逻个不停。 恐惧当前,勾雪梅缩在他怀里发抖,他却只想看到更多这样的弱小时刻,他甚至想着,等会儿出去之后给这哥儿们发个红包。 奇怪的保护欲在此刻膨胀成一颗巨大的气球,吹气球的人还在怀里不停地打气。npc又过来绕了一圈,铁棍“嘭”地一声就敲打在生锈的铁箱上,有些黑社会讨债的气质。勾雪梅呜着嗓子就抖了两下,赵一藤赶紧将她抱住。 左手搂在她的腰间,右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抚慰某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气声地抚慰她。 “不怕,啊,咱们不怕。我在这儿呢。” 声调温温柔柔,想给她最大的安全感。勾雪梅也不知道怎么了,在他胸口埋得更加结实,闷闷地就“嗯”了一声。一个简单的单音节,温声软语,赵一藤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守夜人”渐渐离开,赵一藤感受到怀中的温热逐渐抽离。勾雪梅伸头就像探探,赵一藤却将她堵截在洞口。 “他们,都走了吧?” “小勾老师,你胆子真的有点小啊!”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胆子大吧!怎么?你嫌我拖累你了?” “哪里!我就喜欢胆子小的。” “”勾雪梅抿嘴鼓眼,斜斜地向上看着,跟只愤怒的小白兔似的:“赵一藤,你是不是仗着我在里头不敢动弹,就故意油腔滑调的!” “我可不敢!” “我看你可敢了!” 她说着就推开身前的人,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勾住他胳膊。 “怎么了?”赵一藤欲擒故纵。 “我我们还是一起吧!” “你不是嫌我油腔滑调吗?” “我那你要不要一起嘛!” “要!要!” 他咯咯笑着,拍拍自己手臂上那双小手,覆在之上,算是抹去了刚才的小插曲。到了这种场合里,勾雪梅莫名地就降了年龄,赵一藤笑她跟返老还童,她就嗔怒:“我本来也不老!” 他们很快在尽头的另一个出口遇见了章皓月和她的青梅竹马男同学,两人正在那里做物理实验呢,身后的门就哐啷一响,走出来好久不见的赵一藤和勾雪梅。 “你们”章皓月胆子大,没被这动静吓着,倒是注意到了勾雪梅那双紧紧环绕的手。而赵一藤似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隐隐还有些乐在其中。 勾雪梅当下就要松开,赵一藤却将她的手拉回来,夹在自己的身上:“躲什么!胆子小又不丢人!”说完,还拍拍那双发凉又冒着汗的手 ,有些不经意的宠溺。 章皓月望向勾雪梅:“姐姐,你怕这个啊?早说啊,我们就不整那么恐怖的本子了。刚刚彭锐也叫唤个不停,差点没把我吓死。”说着,她顺带嘲讽起自己的搭档来。看勾雪梅表情不好,又问:“不过,你之前不是跳伞都不怕吗?还怕这个?” “这俩,不是一种感觉。跳伞,至少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跳出来吓人。”她想起那个跑到身边来无端怒吼的鬼影,还是有些渗得慌。奇怪的音乐忽然响起,赵一藤又将她拢过来一些,免得晚上做一场巨大的噩梦。 章皓月看着,心情有些奇怪:“姐姐,这么害怕的话,我跟小赵哥过去看看。你和彭锐留在这里吧,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勾雪梅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胆小拖了大家的进度。 赵一藤感到自己手臂上的力度渐渐变小,那寸雪白的肌肤就要向下滑落,他猛然就把她拉起来,牢牢地护在身边。 “胆小的人凑在一块儿,恐怖会翻倍。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没事,游戏就得一块儿体验嘛!” 他把话说得囫囵,章皓月也没好意思强求,只是有些烦身后的彭锐。沿途撞见两叁个化妆恐怖一些的,就开始抖个不停,甚至还大叫起来。再回头去看勾姐姐,虽然胆子也小吧,好歹没叫得误伤队友。 她看着那双搭在赵一藤胳膊上的小手,没来由地感到一些失落与心烦,偏偏赵一藤的目光就只落在勾雪梅身上,完全察觉不到她这些少女心思。此刻,彭锐的尖叫声就更让人想杀人了! 剪不断,理还乱。不想就是最好的。 他们一路闯关,在断桥边上跟队友会合,所有线索汇聚成依仗地图,他们终于在地图的指定位置找到一把小小的钥匙。赵一藤取过来,终于将木盒打开。里头是一封没能寄出的信件,来自一个被父母卖掉的少女。 她怎么也没想到,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功成名就之后,娶了某个大官的女儿,在繁华之地坐享富贵。而她,被弃了亲事之人难以再许好人家。父母说的要给她配上的好姻缘,竟然是要送去给地主家早死的儿子配阴婚。 男阴女阳,放血混合,一口饮下,算是结亲。 绞断秀发,藏于口中,缝合嘴唇,便是入了地府也无法申冤,免去怨气深重而前来复仇之灾,且阴极生阳,靠着口中秀发可福荫惠泽主家,一举两得。 阳血泡桃木,四肢齐展开,钉死在棺材板上,魂灵便无法脱窍抽身,难入轮回再寻仇。 最后,死人合衾,配婚成功,父母互相哭喜,她,则是活活闷死在棺椁之中。 多么悲痛的故事,那些外在的手段只是折磨,压不住一个受尽苦楚的灵魂。 哀戚的短笛是她的哭诉,高亢的唢呐是她的愤怒。 一封未能寄出去的情书是过去的少女情梦,那条幽暗的火车长廊装满了她的诅咒——但凡郎君乘车回来光宗耀祖,那就要诅咒他,被她召来的鬼魂绞杀在这铁轨之下,由数千人踩压,任数万人践踏。永世长眠于黑暗之中,再见不到任何的光明。 听到这个结局,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勾雪梅叹气,捏了捏赵一藤的臂膀,结实而有力,就在她身边。温热的吐息和若隐若现的心跳,都在她的身边。 心安,她再度想到这个词语。然后想到苏轼——吾心安处是吾乡。 乡,家乡,梦乡——归处。 意识到某些漂泊的心情有了归处,她感到一阵未名的情绪在翻涌,抓着赵一藤时,再紧了紧。 -- 29等待,再等待 他们从最后的出口出来时,俨然不如进去时那样兴奋。 勾雪梅缓缓松开赵一藤的手,忽然感叹。 “原来这种恐怖密室也不仅仅是吓人啊!我感觉有点像AR版本的故事会,还挺有意思的!” 赵一藤笑笑:“那下次我们再来一个更恐怖的?” “”勾雪梅摆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调笑着,嬉闹着,他们俩独在人群之外聊天,好像周围的几人都不存在。章皓月对这样的亲昵,感到瞬时的刺痛,这种刺痛的由来她却无法道明。 一通乱跑才通关,赵一藤头发已经乱开,上头似乎还有个奇奇怪怪的道具纸片。勾雪梅看着可爱,踮脚就想要去够,他就听话地佝偻着身子,将脑袋耷拉下来。 去朋友家时,她家的小狗经常会摇着尾巴在脚底转圈圈,等到勾雪梅伸手在头顶抚摸过好几次,才会心满意足地走开一些。 赵一藤不一样。 这只小狗是一只相当粘人的小狗。只是摸摸脑袋似乎不能满足他,他目光炙热,毫不在意其他玩家的注视,平视着勾雪梅就摇晃脑袋。 “这里没有东西吗?我感觉这里也有!诶——这里呢?这里也没有吗?” 奇奇怪怪的少男心思作祟,换成以往,勾雪梅会直接给他脑袋上安个监控器,让他自己看着来。现在,她好像不怎么排斥这种小朋友似的幼稚行为了。 幼稚不等同于低幼,低幼是与聪明成熟相对的,是年龄与际遇上不可避免的天真。 他的幼稚,是在小小的花丛里抓到一只毛毛虫,想来吓唬她,结果因为太过心软而舍不得让她害怕,最后只能将毛毛虫放走,任它变成美丽的蝴蝶。 未被世界染污的纯真与成人的体贴,在他身上共存。比起毛毛虫,他一直更想让她看到翩翩的蝴蝶。 勾雪梅顿时温心,在他直起身子的同时,叫住他。 “一藤啊。” “啊?” “晚上我们去吃四果汤吧!” “好啊!咱俩吃还是一起吃?” 勾雪梅浅笑着,不做声,手指在两人之间指了指,赵一藤就了然。 晚上,等到章皓月几人都已经用餐之后,两人借着散步的由头出了门。章皓月本来也想跟着出来,又被朋友拉着打手游,计划就此落空。 赵一藤闲来无聊,趁着今天傍晚下了场大雨,天气凉爽,提议骑共享电动车。小心思很多,其实就是想跟她一起溜溜弯吹吹海风。明明在校期间,他们的关系只是师生,可这种类同学生情侣的游戏,他想象过好多次。 他后来努力琢磨过个中原因,猜想,可能是希望能以普通的同龄人身份认识,这样就不会带来那么多阻碍,让他胆小怕事地纠结这样久。也可能,就是单纯地追求师生恋爱中背德感所带来的隐秘的快乐。 不管是什么,现在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勾雪梅这阵子,基本已经敞开怀去接纳他。比师生更平等,比普通朋友更亲密,即便勾雪梅从来未曾表明,他也能从手臂上残留的温度感觉得到——她,有在慢慢把自己放进她心里。 夏日的天黑得晚,他们骑着车迎风跑了半个小时,晚霞透光洒在身上。过量的工作与学业曾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在此刻两人都找到一种极度的宁静与悠闲。 这样一场突然的旅行,似乎是上帝对于他们的馈赠——好好生活着的馈赠。 勾雪梅怀着这样的感恩要了碗大份的四果汤,就着凳子坐在了风口处。含着余热的晚风顺着巷口就飘拂过来,那种温而不黏的感受叫她难以形容,只是默默享受。 赵一藤端着东西走过来,将那份满满当当的递到勾雪梅面前。 她拿着勺子就开始搅拌,将所有的配料混合成五彩斑斓的图画后,舀了一口。 绿豆、薏米、银耳加上好多种水果,将简简单单一份糖水的风味发挥到最大,她最喜欢的还是其中莲子。 白嫩嫩的掰成两半,煮过之后再泡入冰水之中,酝酿出桂花糕一样糯甜而清香的口感,她每每咀嚼一口,就要回味许久。 “小时候我外婆也给我做过类似这种的东西,不过当时没有那么多花样,凉粉和冰沙就是我夏天最大的奖赏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还梦想过开一家冰饮店呢!” “真的?” “当然啦!我甚至还跑去冰沙摊位那里观摩,人家老板是怎么研磨冰块的。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那会儿的冰沙,可不像现在这样放进机器里,打开电源就完事儿。那时候,是需要老板亲自磨开的。” 冰箱里一块完整的冰块掏出来,在炎热的空气中散发出特有的冰凉。路口的叔叔拿着一方小小的冰锥,对着冰块就“嚓嚓”地生磨,时不时还会飞崩出一些冰粒,扎到脸上都觉得开心。 “现在不一样了,机器取代人工之后,口感明明变得更加绵密更加顺滑,可是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想吃了。我有天出工回家,在楼下随手买了一份解暑,两分钟就送到手上,忽然就没有多么像吃了。后来我把它放在桌子上,放了好久,等到冰全部化干净了,也没吃完。” “不好吃?” “说不上来。我感觉我小时候爱吃,一方面是因为夏天降暑的零食太少,一方面可能因为,以前一份冰沙是需要花时间等待的。”她嚼了两颗莲子,感受着口中的清甜,想起记忆中那样为了一碗冰沙而奔跑着的夏天,笑了。 “我后来才明白,炎炎夏日里,入口即化的冰凉很重要,可是等待也很重要——需要几瞬小小的等待,等待老板把冰块磨成细沙,也把烦闷磨成清凉。比绵密的冰沙质感更绵密的快乐,其实来自于等待。” 人类是领会到延迟满足的生物,不止体现在工作和学习,生活的很多方面都是如此。不需要投入等待就能拿到的东西,也许更加精美更加奢华,可未必就有足够的分量与意义。 等待本身,也许就是意义。 在这一点上,勾雪梅和赵一藤达成共识。 他们一勺接一勺地吃着。勾雪梅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致,本来就点的大碗,现在还想再加量。她对着柜台就纳闷好久,小份好像不够,大份又怕吃不下,犹豫之际,赵一藤起身过来。 “老板,再来一碗大的。”说着就开始扫码,然后看向勾雪梅,“没事,吃不下我吃,不会浪费的。” “对嘛!有男朋友在,担心什么吃不完啦!” 操着那口有些可爱的闽南普通话,老板呵呵地开起玩笑。 前几天还纳闷出租车司机把他们认成情侣的勾雪梅,今天却怎么也不去反驳了。赵一藤心中一喜,又让老板给她加了点小料,有些奖励的意思。 勾雪梅吃得开心,刚刚那出误会突然变成一种隐晦的美丽。 童年握在冰沙老板手里的那方冰锥,现在她感到握在她手里,像是磨冰一样,将很多巧然的误会都磨成细细密密的快乐。这是等待的意义。 只是心情一好就胃口大开,她本来胃就不是很好,一下吃多了凉的,赵一藤担心她不舒服,想着在附近遛两圈再回去,没成想,一遛竟然给自己遛进了派出所! -- 30枷锁 事情是这样的。 新时代的夜晚人群川流,更别说是在这样的美食夜市,人的情绪被气氛烘托到高潮,加之酒精的迷幻作用,发生碰撞简直就是最常见的事情。 他们弯弯绕绕走到外围打车,手机上显示排位至少有20多人,不算多,但也确实需要花上一段时间。赵一藤拉着勾雪梅靠着电线杆休息,结果,在他蹲下去系鞋带的瞬间,勾雪梅猛然就冲出去了。 以为没什么事,赵一藤还悠哉悠哉地接着系鞋带,后面忽然就传来一阵斗殴摔打的声音,他想都没想,趿着鞋子跑过去。 彼时的勾雪梅正将一个在哭的女人拦在身后,面前就是一个彪形大汉。他言语威胁和手脚并用,扯着勾雪梅的领口就往外甩。 她个子小又瘦,很容易就被拎开,摔在地上时手肘还被擦伤。可她没有多做停留,那个她想护住的女人鼻青脸肿,全然没有了任何的体面,只剩下痛苦。勾雪梅赶紧爬起,再度上前拉住男人的手臂,男人挥开就骂。 “这个夭寿的东西唔见笑,我打就打了!” 男人个头大如牛,一巴掌甩下来估计能把她打晕,掺和着闽南方言的话勾雪梅只能听个大概,可她还是堵上前去,不能让这男的这么当街打人。 任何时代都不会缺少看客。 事情没有辨析明白,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这次体力悬殊的殴打。不免令人心寒。 紧张的对峙里,赵一藤扒开人群就冲了过来,男人的大手刚好要打下来,他猛人就上前将他撞开。说是撞开,其实算不上。男人肥硕,没什么鲜明的肌肉线条,可毕竟吨位摆在那里,赵一藤这么一冲,也只是将他和勾雪梅的距离拉开。 “没事吧?受伤没有?” 他上下翻看着勾雪梅的身体,别的地方都没什么伤口,就是胳膊肘那里,碎石沙擦进了皮肤,血肉被模糊成一片污泥色,他当场就上了火。 “喂!大街上就打人啊!” “我管教我老婆,干你们鸟事!你别在这里狗咬猫鼠!” 男人撸着袖子到肩膀,肉饼一样的手臂在夜光下发汗,警告赵一藤时,周围的肥肉都开始震颤。说着,他大步向前就去捞后面那个伤痕累累的女人,赵一藤直接挡在他身前就堵住去路,勾雪梅则是拉着她跑向远处。 “怎么?想打架?” “打你怎么了?” “外地人?外地人管你老子的闲事!” 他想都没想,一拳就打下来,赵一藤躲得快,没挨上。他身体健壮些,动作也灵敏,男人冲着他舞了好几次拳头都没打到,反而还被踹了一脚。当街放了狠话,现在又被人家吊打,他这面子算是丢尽了。 恍惚之间,看见勾雪梅和他女人,直接冲上前去甩巴掌。她们躲得快,又没打着。大概就是这样的再叁失手,他干脆发起疯来,再不顾及什么体面,追着勾雪梅她们跑。 对付疯子是最麻烦的,赵一藤很清楚这一点,只能上前当个人肉沙包,先保护好勾雪梅再说。 面对这种街头乱象,躲避其实是最助纣为虐的办法。好在赵一藤挺身引发了导致羊群效应,在事态演化得更加恶劣之前,有人开始报警,也有人直接从人群中走出来帮忙。他总算是轻松一些。 警察很快赶到,大概了解情况之后直接将他们拉去了派出所。 捋清楚情况其实也并不多么麻烦,夫妻之间的事情,即便是发展到当街打人的程度,最后也会被强制扭转成家长里短。 勾雪梅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来帮他老公求和。 “你知道吗?你躲过了这一次,不一定就能躲过下一次。” “可是——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他平常一直都对我很好的,也发过誓不会这么做了,我还是想相信他。” “相信什么?相信这种东西可以抵抗暴力吗?他那么大块头,你到时候跑都跑不掉的。” 勾雪梅恨铁不成钢,家暴有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人再怎么也不该将希望寄托在某个酒后就会殴打女人的人身上。她越看越气,只能落下最后的忠告。 “‘相信’是需要对方给予你去相信他的底气,可不是自欺欺人。” 她还是哭诉,不能离婚不能失去丈夫,勾雪梅感到无力。 劝说一个想要通过妥协来挽回婚姻的人,是最不切实际的。她决意不再去掺和人家的“打情骂俏”。 派出所内,警官的批评教育响彻半个大厅。房间内那个男子认错伏低,俨然不像之前那么嚣张。 有些人,确实就是面对强权者示弱,面对弱势者用强。这种“玲珑”,也不知道怎么就扎在他们心里,成为一种最润滑的处世之道。她不由得叹气。 见她惆怅,赵一藤捏着他的胳膊肘就问:“要不要去医院?别到时候留疤了!” 虽然派出所这边已经做了基本的消毒处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么好看的一双手臂,叫这龟孙子给留了疤,怎么想他心里都不得劲。 “没事,留疤就留疤了,多酷啊!”勾雪梅笑笑,又将他的头掰过来,仔细观察起那额头上的伤口。“你呢?要不要去?不怕破相?” “这点还不至于破相!而且你不是说,留个疤也挺酷的吗?我就当陪你!” “那我真是谢谢你哈!” 勾雪梅将他拉出派出所,就近找了家药店就买了几张创可贴。 “低下来一点,我给你贴。” “你不说留疤也没关系吗?”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照做。 “脑袋跟手臂能一样吗?你这么年纪轻轻,破了相我可不能负责!” “能啊!怎么不能!而且啊,可能就你能负责!” 小兔崽子,打了架之后,那些藏了几年的少年意气又给激发出来。勾雪梅对着他额角就是一脑门崩。赵一藤躲也没躲,生生接着,指甲盖刮到伤口,才知道轻嘶一声。 勾雪梅疑惑:“怎么都不躲啊!刚才不是躲得挺机灵吗?” “那也要分情况!你打,我肯定不会躲的。” 没心没肺!他将勾雪梅手臂拉起,剩下的那枚创可贴就落在她的肘上,冲她傻笑。 “刚好,我们一人一个,算是情侣款吗?” “这算什么情侣款?你这么容易知足?” “不知足也没办法,谁让我现在还只攻略到60%呢!” “行啦!今晚上进度又加了10%,行吧!” “这么好?”赵一藤挑眉,“我要不要再找那个大哥打我几次,直接给拉满?” “又给我犯浑呢!” 勾雪梅嗔他,表情有些气愤。赵一藤总算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拉起她的手就朝巷子外走去。她越来越适应这种关系未定的亲密接触,他感到开心。 在旁人看来,他们一定是一对相当亲密的情侣,才会在某个凉爽的夏夜齐齐出来散步——散步,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一项活动。 勾雪梅主动将另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一起挽着,忽然就说起以前的事情来。 “我还记得之前在校门口,我前夫要动手打我的时候,你突然就跑出来挨揍了!那会儿可从没想过你心里藏了那么多事儿呢!” 赵一藤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但是就算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看见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打人,也应该出手吧!” “嗯,是应该出手。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你,估计旁边的人也就当笑话看看了。” “怎么会是我的功劳?第一个冲出去的可是你啊!勾女侠!” 明明那么瘦小的身躯,哪里来了这样大的能量,挡在人家面前就不屈不挠地做对!赵一藤还是觉得她可真勇敢,胆子真大! “什么女侠!只是帮个小忙而已,不过人家最后还是没领情。” 亲密关系里常常伴随着许多甜蜜的爱意,从其他的很多关系中都无法获得的爱意。可是,交付爱其实也蕴藏着危险。因为我爱你,所以你才会拥有伤害我的权利,可我不是为了被你伤害才去爱你的。 这话,她其实很想跟那个女人说。可是缺少立场。 劝告某个心有执念的人,从来都是一件相当无力的事情。 小时候她没法劝说父母离婚,长大后她父母没法劝说她不要离婚。婚姻,她的家族中最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将所有人的幸福都圈在其中。 最初,它明明只是为了维持社会稳定而创造出来的一种制度,什么时候就成了枷锁呢? 得不到答案时,会想要征求别人的意见。 勾雪梅捏了捏赵一藤胳膊上的肉,轻轻就问。 “你呢,你会想要结婚吗?” -- 31吻 赵一藤一愣,表情很明显:这么突然? “不是,我就是顺着刚才的事情想起来我以前的那一段,刚好你又在边上,所以有些好奇——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尤其是你这样刚刚达到法定婚龄的,到底会怎么想?” 赵一藤沉默两秒,开口就是一句:“不许说我是小孩!” 勾雪梅嗬笑出声,谁知道他重点又放到这里了啊!连忙向他允诺,不说不说!赵一藤这才缓缓开口。 “结婚嘛,我其实一直没有想过。我家里人的婚姻没有一个走得顺的,所以也没怎么期待过。” “意思是不想结婚?” “倒也不是,感觉得看人。如果确确实实有个人,让我想要一直跟她待在一起,我很愿意向她求婚。” 勾雪梅摇头:“在一起也不一定非要结婚呀!” “是非必要,所以我说是求婚。”赵一藤抿嘴,试图找到更恰当的解释。 “都说结婚之后人会被各种关系束缚住,所以我向她求婚,只是想要告诉她——我愿意以某种程度的自由作为代价,换取她留在我身边,同时,也支持她主动选择,是否愿意将我,留在她身边。” “这么懂事?” “我一直都很懂事!” 赵一藤努努嘴争辩,勾雪梅挽着他的手就更加牢固,然后又听见他说。 “但是我觉得爱情是不牢固的,远没有婚姻牢固。” “为什么?” “婚姻这种制度至少有强制的东西做保障和监督,爱情嘛,就纯靠心证。靠心证的东西只能去感应,然后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世界上不是好多对感情破裂了,还能一直不离婚的夫妻嘛?见怪不怪了。” 勾雪梅自己家里就有一对,频频点头,又问:“既然觉得不牢固,为什么还要追求?” 赵一藤引着她走到沿街小公园的长凳上,对着漫漫的星空,低头玩起她的手指。 “可是不牢固不意味着不美丽啊!而且,可能就是因为它不牢固,所以才更值得追求啊!想去追求爱情,本来也不是为了稳固,只是因为那个人刚好在那里,而我刚好想要跟她在一起。” “你比我成熟。”勾雪梅有些动容,望着他的眼睛那些未名的光芒,她忽而就将手指抽离出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总是想着追求特别稳定而恒久的爱情,所以在后来,发现一切东西都是可以改变时,就陷入了很大的痛苦。” “原来所有的东西都是不牢固的啊——我因为这件事困扰了很久。把自己锁在家里一段时间,然后离婚了,辞职了,旅游了,换新工作了,遇见你了。”她长舒一口气,望向天:“慢慢发现,好多东西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父母子女也好,朋友爱人也罢,其实都是一种‘外’。” “外?什么外?” “嗯!外面的外。所有的情绪和价值不能依靠别人来给予,只能靠自己去实现。爱情也是一样,我想要从中获得更快乐的感受,归根结底还是在我自己。面对家暴时及时抽身,遇见心动时勇敢投入,这才是我能追求的爱情。” 夏蝉和蟋蟀在星空下鸣叫着,赵一藤听见她的心声,滞着嗓子就问。 “现在呢?有过心动吗?” 呼呼绕绕的风声穿透树林,将他的心跳藏住。勾雪梅忽然就低下头,笑得动人。 “啊——该怎么说呢?应该是,有吧!” “有吧?怎么会是‘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那就——有?” 她越是模糊不清地说,赵一藤越是着急。 “到底有没有啊!” 她抬头,又像是揉狗毛一样揉着他的脑袋,只是动作温柔许多。 “我小学叁年级的时候,外婆家捡回来一只小狗。每到寒暑假我就会过去外婆家,它就陪我一块儿玩。” 丑不溜秋的小家伙在她的精心喂养下,变得可爱许多。每天一块玩耍一块睡觉,等到她假期结束要回去念书时,一人一狗就在楼道口流泪道别,被妈妈拿出来笑话好久。 后来的每一次长假,她都会去看它。那么瘦弱的一只小狗就陪伴着她长大,长成可以遛出去当保镖的程度。她年年都盼望着去见那只小狗,后来没多久外婆生了病去世了,家里不让养,那只小狗就在楼道边叫唤着送别她,她也哭,父母没办法,就把它送去同小区跟外婆交好的奶奶家养着。 “我有时候也还是过去看它,可是从来都没有在奶奶家见过它。每次我去找它,它都是在外婆家门口等着我。孙奶奶告诉我,它每天到了上下学的时候就会在那里待着,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时我对这种东西没有概念,直到后来它不知道被谁偷走了,而我也因为学习渐渐忙碌起来,又长大又经历好多事情,有一天睡不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它,想起它每次目送我离开的表情,想起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我才感觉我好像被完完整整地爱过,重视过。 家庭和婚姻里都没有体会过的爱,竟然是从它身上得到。 所以我在听到你之前的那段告白时,有些惶恐。我实在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愿意那么远远地看着我,等待我。那种无条件被重视被爱的感觉又回来了,可是,却令我感到害怕。” 手指穿梭在他的发缝之间,勾雪梅把玩起他的发丝。 “我无法确定,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某种过往的滤镜。不过一起过了那么短短几天,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她浅浅笑着,月影将照亮她的侧脸,她从惶恐和害怕之中走出来,沉着许多勇气与温柔就问他。 “一藤,要接吻吗?” 在他恍惚的时刻,她又笑着说:“我们接吻吧,一藤!” 那根埋了好久的引线被点着,噼里啪啦地蔓延至他的心底。 赵一藤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被她的柔情捕获。他不自觉地就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好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张凝望许久的脸就在他的眼前,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他甚至看得见她脸上那些细软的绒毛,然后是她展露的笑。 从她的睫毛,他看见夜间扑闪着翅膀的蝴蝶。闪烁的大眼睛灵动出光辉,他也跟着笑了。 他浅浅地就贴合在她的唇瓣之上,跟预想中的一样柔软,却远比预想的更加令人心动。 这是什么感觉呢? 许多人都谈爱,多么宏大,多么深刻,壮阔得有如史诗。可是他不一样。 他爱她,追求她,没有那么高超一流的技巧,只是卑微地,仰望地追随着她。 他的爱,不是史诗那样恢弘的故事,更没有史诗般的厚度,他那只是相当浅显而懵懂的爱。 他的爱,只是一层薄薄的演算纸——载录着他所有情动的青春的演算纸。 从17岁开始,他就将这份爱意全然记载在这张演算纸上,以幼稚与天真去推演他们之间的可能。他想要以理性控制自己的爱意,最后发现,推动他所有行动的思维,都是感性,等他反应过来,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上了她的名字。 勾雪梅,漫天的大雪中勾勒出一朵梅花。 雪自天降,梅从地生。 她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清冷得如同一片带有芳香却远在天边的淡粉色云朵,他吻在这片云朵之上,那轻如薄纸又十分浩大的爱意就被她一同带入云层。 云上的世界,爱情的世界。 简单的碰触,原来是这种滋味。 “再来一次?” 他喘着气询问,勾雪梅迷蒙着眼,微笑点头。 于是嘴唇再度相触,他们比上一次更加享受,更加沉浸其中。可依旧纯真得动人。 风花雪月不等人,要献便献吻。 在时光的错峰交叉中,命运的偶然令他们相遇相离,也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将他们的视线重新连结在一起——这对被身份和年龄错开的人,不再游离在浪漫之外。 爱是勇敢者的游戏,唯有勇敢者,求仁得仁。 -- 32小男孩 ®ǒusёшц.īń 吻,亲密关系之间最常出现的举动之一。 赵一藤对此感到陌生,然而于性,男人终是有着天然的一通百通。碰过嘴唇就知道伸出舌头,伸出舌头就知道攫取对方的气息,绞缠再吮吸,最后竟是勾雪梅先开始喘气。 “你们小男孩还真是猴急啊!” 她嘤着余热,趴在他的肩窝。一上一下的起伏,急促而无节奏,像她突破界限的心跳。 赵一藤意外地没感受到任何的不好意思,反而先捕捉到她的措辞:“怎么又说我是小男孩?” 气鼓鼓的,脸颊还微微泛着红,跟偷吃之后被训话的小仓鼠一般。可他不是仓鼠,是一只小狗。 勾雪梅抚着他的后脑,发丝衔着晚风穿过她的指缝。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她久违地抓住缥缈的快乐,也好似抓住他。 嘴唇上浅浅淡淡的咬痕贴过晚风,她又隔着衣物印在他的身上。 “怎么不是小男孩呢?就是小男孩啊!”小狗一样的小男孩,高兴起来会摇尾巴,兴奋至极还咬人呢! 她笑得意味不明,伏在肩侧上的表情赵一藤看不见,只是从微微发热的体温中感受到,她似乎心情很好。 诶——小男孩就小男孩吧!她高兴就好! 赵一藤放弃争辩。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回到别墅时还不过晚上十二点,现在的小孩们不若她小时候那般听话守时,这个时间仅仅是夜生活的开端。他们张罗着在楼下玩点什么,拉着两人就要入伙。结果一个两个都说累了困了,就不陪着他们年轻人熬夜了。 章皓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上楼,勾雪梅的耳红和赵一藤的格外兴奋都被她纳入眼底。 “皓月,轮到你了!发什么呆呢!” 彭锐将她的视线扳正回来,正好躲开了那一双人盈盈笑笑的甜蜜瞬间。 明明只是住在隔壁,赵一藤将勾雪梅送到房门口后还是恋恋不舍。 “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 他怂着嗓子,想要她给他个名分,勾雪梅却开始跟他兜圈。 “算什么?你说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理解的那样,毕竟,生杀大权从来都在你手上。” 勾雪梅一愣:“什么生杀大权啊!哪有这么严肃!” “本来就是啊!你笑笑我就哈着尾巴跟着你跑,你稍微表示出一点抗拒,我就只能退后等待。等待你有一天能够心情好转,再重新看看我。” 他半耷拉着脑袋,有些丧气,过道灯从他身后打下来,眼前阴影一片,勾雪梅看不清楚。她只能就着以往哄他的方式,又去摸他的脑袋。 她揉着揉着,在不注意的瞬间,赵一藤忽然就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可怜。 “你就告诉我,今晚上这算怎么回事。要是你只是想跟我玩玩,我也好做个心理准备。进度条还差的,我会努力补上的!” “你是不是傻!我又不是什么玩弄感情的坏女人!” 勾雪梅轻笑,另一只手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赵一藤看着她,没头没脑地嘟囔起来。 “我倒宁愿你玩弄我,总比不远不近地要好。” 心脏好像被藏在角落里的夏日蚂蚁扎了一下,痒痒的,隐约还有些肿痛。勾雪梅反手就拽住他的手腕,只一下,赵一藤就被她拉入房中。 房门砰的一响,夹在楼下打牌的喧闹声中,只有章皓月,皱着眉头向上看了看。 这边,勾雪梅将他按在了门边的柜子上,眼神坚定。 “一藤,我不是胆小鬼,也不是坏女人。” 赵一藤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还在迷糊中,一双温润的嘴唇就再度贴了上来,给他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仿佛是承诺的印章。 他眼中露出隐隐的惊喜。 “所以,是我想的意思吧?” “是。” 单音节的重量压在他的心上,这么多年的追随终于得到了正面的回应。赵一藤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气声笑着,想要跟她说些什么,临到嘴边又是咧嘴笑开。 眼神流转,最后落在她温温柔柔的脸上。 勾雪梅还为着他这般小孩子的喜悦暗笑,谁知只是一个不注意,刚刚她的偷袭就返还回来。 浅尝辄止不是他的风格,一晚上接收到多个亲吻的教学,他现在也算是有了些经验,捧着她的脸就咬在她的下嘴唇。 一边嗫嚅地咬着,一边轻哼着去探开她的牙关。不消多说,勾雪梅自然地就将手臂搭在他的脖颈之上,满口的温润也向他打开。 两片柔软就在这夏夜的湿热中交缠着,恩恩啊啊的声音弥漫在整个房间。 赵一藤听到自己的心跳飞快,可是比心跳更快的,是他流动的血液。年轻人的情欲容易被挑拨,只是这样的亲吻似乎不容易满足他,他攫取着掠夺着,手不自觉地就扶上她的腰。 恶魔的歹念驱动他撩开她的衣裳,指尖的薄茧碰触到她的一瞬,勾雪梅微微耸了下身子,他很敏锐地察觉到,强行克制自己的欲念,松开她。 刚刚还在亲吻的两个人,此刻又靠在彼此的耳边喘气。 节奏不一,却统统昭示着方才的意乱情迷。 勾雪梅感到自己的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顶住。不用多想,更不用去看,她就知道,她身前的纯情男孩,起了反应。 她嗤笑着拍打在他的后背,身体跟着他的节奏开始起伏。 “小男孩儿还真是猴急!” 赵一藤想要反驳,可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撒的谎自然也无所遁形。 他就这么伏着,贴在她的头上,感受着脸颊上她微微拂动的发丝与她呼吸的频率。刚才的燥热被那一巴掌拍散,现在,他只觉得丢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啊!” 勾雪梅抱住他,安抚。 下午她也曾在恐惧下抱住他,当时他们的姿势与此时无异,可是心境大变。 她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抱住他,以女朋友的身份抱住他。到了此刻,她才意识到,他的臂膀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宽广,他的这具身体也在她未曾经历的时间里,慢慢成熟。 就连那里也 勾雪梅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赵一藤幽怨。 “我笑,我是不是老牛吃了嫩草,到时候会很幸福?” 刚刚确认好关系就开始开黄腔,赵一藤忽然觉得,勾雪梅或许根本就不像外表上看着那么正经,他也懒得装什么正人君子,开口就报自己的体检结果。 “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我非常健康,你可以期待一下。” 目光一对视,两个人又没来由地一起笑出来。 勾雪梅氤着笑意嗔他:“你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 “我什么都没笑!” “那我也什么都没笑!” 跟屁虫样的,两个人能跟小学生超级似的翻来覆去学话。勾雪梅早就忘了这样久远的幼稚,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刻被重新唤醒,有些难言的喜悦。 赵一藤更甚,身下的反应压不下去,勾雪梅让他赶紧回去洗个澡舒服舒服,他却怎么也不想回去了。埋在她的胸口就深深吸气,像是要吸走她所有的香气一般。 真是个小孩儿! 勾雪梅抚着他后脑勺的头发,任由他在胸口磨蹭。 这样亲昵的举动她好久不再有过,没想到久别重逢,竟然会这样的欢喜。 “一藤啊!” “嗯?” 闷闷的应答从她的颈侧传来,有些撒娇的意味。勾雪梅心下一软:“没事,我就想叫叫你。” 赵一藤怔愣一瞬,又贴近一些:“嗯,你多叫叫我,我都在,你叫我,我就会在。” 也许这就是年轻男孩的好处吧! 勾雪梅感受着指缝、鼻尖、颈侧的他的气息,无处不在的气息,这样闷热得被赤金色晕染的夏季,恍然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们就这样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存在,黏腻了好久。后来还是勾雪梅担心他身体会出问题,央着他回去冲个澡。 她不是不愿意在这方面满足他,归根到底是关系刚刚确认不久,且楼下还有好几个刚成年的小孩儿呢!她就算是已经辞去教师职务,至少也不该在此时此刻撩拨他。性教育可不是这么回事! 赵一藤心里有数,没有强求。 他磨磨叽叽地回了房间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看看自己的身下鼓出来的帐篷包,傻啦吧唧地笑了出来。 难受是难受,可是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刚刚确确实实是贴在一起了呀!他没有做梦呀! 他猛地就跳上床开始打滚,埋在枕头里回想刚才的一切,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呜呼!嘻嘻!哈哈!” 傻子似的。 楼下的几人又重新联机打起游戏,迷迷糊糊听见了却没空去理会。 而楼上,就在他的隔壁,勾雪梅房间内的落地窗没关,隔着两层玻璃的他的欢呼雀跃也就愈加明显,她自己也跟着笑眯了眼。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沉着的小孩有着相当血气方刚的一面,准备洗澡来一发的前一秒,他还不忘给远在首都开始打工的张浩然送去前方情报。 【赵一藤:喜报!我军大捷!】 话也不说清楚,扔下手机就进了浴室,留下张浩然一连串的问号在屏幕闪烁。 -- 33遗憾 ®ǒusёшц.īň 第二天早上,赵一藤醒了个大早。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宿都没怎么睡。心情雀跃如放风小狗,六点多钟就爬起来去买了早餐。勾雪梅也没想到,偶然早起下来拿下东西,刚好就撞见赵一藤拎着好些东西进来。 “早上好!饿了吗!” 他笑得开朗,彻夜不眠完全没有影响他的状态。勾雪梅只当他是男友上任第一天,开始献殷勤。 她扶着栏杆走下,在赵一藤的吆喝中坐到桌边。 “买了什么啊?” “都是你想吃的!” 他打开捂得极为严实的塑料袋,沙茶面、花生汤、扁食确实都是她念叨着想吃的,来来回回数一遍,能有六七样! “买那么多干嘛?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你怎么知道都是你的啊!还有他们的呢!” 他拿着碗分出来一部分,挑眉。勾雪梅扁嘴,本来以为他是个乖巧小狗,谁知道嘴皮子这么厉害呢!赵一藤看着她表情,没憋住笑。 “但是主要还是为了你买的!不知道你更想吃哪一个,我就多多益善,刚好人多,不怕浪费!趁热吃!” 勾雪梅本来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是好像恋爱中的女人都喜欢计较一些有的没的,他那么象征性地哄了两句,她的表情就瞬间转晴。 其余几人下楼时,勾雪梅刚刚好吃完早餐。 今天集体早起主要是为了能够别在最热的时候出行,且足够在当天往返鼓浪屿。赵一藤真不知道这热门路线怎么就留到了最后一天,他对那个网红的小岛没有多大的兴趣,那几个高中毕业生却十分兴奋。Ⓓ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上岛需要乘船,不大不小的邮轮,堪堪能够装上几十来号人。如今是在旅游旺季,一艘船上的人也明显多了些。章皓月是在经期,众人率先给她找了座位,赵一藤则是陪着勾雪梅把栏看海。 他紧紧地贴在她身边,在轮渡发动机的轰鸣与海浪的翻滚中,不停歇地说些废话,勾雪梅很喜欢。尤其是他嚷嚷着等会上岸之后换一条航线,两个人再单独乘坐一次时,那可怜的眼神真像是受了许多委屈。 “不行!咱们得跟着他们,” “为什么啊!他们年纪又不小了,自己转悠也行。” “现在还是在工作呢!你可不想让我又叫你小孩儿吧!” 简单的威胁,勾雪梅感到那根隐形在半空中晃荡的尾巴顿时失落地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沮丧地问她:“我这样会不会让你很有负担啊?” “什么有负担?” “就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对于我们俩现在的关系感到很紧张很激动,我想要和你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可是你好像没有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恋爱要怎么谈所以也只能尽可能地把情绪传达给你,但是” “哪来那么多但是!”她用肩膀撞了下他,望着深海沉笑道,“你没谈过恋爱没关系啊,老师谈过,老师教你!” 这种时候又自称老师了,真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就这么喜欢这个过往的身份!赵一藤有些懵懂,似笑非笑。踏浪的海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他伸手就帮她捋到耳后,以防扎眼。 勾雪梅看着他就说:“你就自然地告诉我一切想法就很好,我们商量着来。” 说着,她踮脚凑到赵一藤耳边,赵一藤也十分配合地低下身子,然后就听到她叫他“男朋友”。 晴朗的日空下打来一个猛浪,船身不由得颠簸一下,勾雪梅没站稳,直接就向前跌去。赵一藤动作快,伸出右手就将她捞在怀里。 “你看,这不是做得很好嘛!我怀疑你啊,无师自通!” 她轻轻拍着他的手臂,笑出那两条猫咪纹。赵一藤感到那浅浅的梨涡里,似乎也盛入了些许的阳光。 人好像有着根据声音模拟行动的潜能,听了十来分钟的海涛翻涌,他们下船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卫生间。 相机一直是赵一藤拿着,没有方便需要的他和章皓月就站在不远处等待他们。 赵一藤记得女生经期似乎挺脆弱的,特意找了个阴凉地,没敢让她晒着。毕竟,勾雪梅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妹妹。 章皓月半靠在墙上,脑海里他和勾雪梅在船板上的互动还是忘不掉。 “你和勾姐姐,怎么回事?” 赵一藤水没咽完,直接被噎得呛鼻子。她感到好笑,说话也更加直白:“谈恋爱?” 赵一藤看着她,他一直以为这小姑娘没心没肺的,没想过还有些洞察力在身上。本来就是正当的关系,他也没想过隐瞒,于是擦了擦唇角的水渍,就轻轻“嗯”答。 章皓月忽然就来了兴致:“你跟勾姐姐,应该年纪差了不少吧!七岁?十岁?” “十岁。不少,但也不算多。”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你应该不是朋友或者助手吧?” 赵一藤反问她:“你怎么不问她?” 复杂的家庭关系会滋长出许多超乎寻常的直觉,被父母兄长糊弄多次,章皓月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预想的答案,她试探性地抛出这个结论,得到赵一藤的沉默。 “果然,我哥跟我说过,勾姐姐以前是老师。不过实在没想到,还有这种毕业之后那么久才开始谈恋爱的。师生恋诶,现在电视剧都不准拍了!” 算什么师生恋?还是师生的时候根本没恋,就算恋,也就是个暗戳戳的单恋。赵一藤心中自嘲。 章皓月仰着头去看这个沉默男子,忽然又问:“差十岁的师生关系,你不害怕吗?” “怕过,不过现在不那么怕了。” “为什么?”有些焦急的执着。 “喜欢就是会主动,不够主动就是不够喜欢。” “不怕结果会不好?” 赵一藤清清嗓子,低了头去摆弄那台有些发烫的相机。好像这台记录着勾雪梅诸多脚程的相机,也开始录入他的痕迹。他感受到一股温馨的勇敢。 “那我也不能总是胆怯地站在旁边去看她,我喜欢她,就得走到她身边。试试看,总比半途放弃要好。” 平常的对话里有坚定的勇气,章皓月也不藏着。 “我对你有好感,你知道么?” 很莫名生出来的好感,优越的外貌身材是铺垫,后来的性格秉性是加分。她也说不准那种奇奇怪怪的心思怎么跑出来的,可她不想藏着。 “我猜可能是植物园快摔倒的时候你扶了我一下,也可能是忽然发现你会手语?我说不明白。不过你看着冷冰冰的漠不关心,其实挺会蛊人的,你知道么?” 赵一藤痴楞,那些礼貌与得体原来会给人带来错觉? 章皓月冷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就只有面向勾姐姐的时候,能稍微有些慌张或者调皮。我也不图什么,你都说了,就算是结果不好,也得说出来让对方知道。我也就表达一下!” 她从墙上起身,喝了口水:“行了,说完了,你拉着你女朋友去玩吧!” 拧好瓶盖,她朝着跑过来的几人走去。在勾雪梅还没出来之前,就拉着几个人走远。 盛夏上午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勾雪梅甩湿着手过来时,这里只剩下一个赵一藤。 “他们人呢?” “已经走了。” “走啦?啊!里头好些人排队,我太慢了,他们等不及了?” “没,说是咱们老陪着他们,不能自由活动。他们要去打卡什么网红点,我们也没兴趣,所以干脆分开行动,到时候再联系。” 赵一藤跟着之前听到的行动计划开始扯谎,半点不带脸红。勾雪梅还想跟上去,结果被他直接挽手带走。 “这不刚好嘛!我们俩单独逛逛!海滩啊,建筑啊,都行!慢慢悠悠走一遭,比打卡可舒服多了!” 说得也是,勾雪梅点头。 赵一藤将相机挎好,大热天地也不怕出汗,相当自然地就将手指扣进勾雪梅的指缝中。 “那我们走吧!女朋友!” -- 34空谷有回音 在某个小门面前,勾雪梅买了份蚵仔煎。 不为别的,单纯就是有些嘴馋。结果也可想而知,景点附近基本就没有什么美味的场所,她吃了不到一半,就没了胃口了。 这时候有男朋友的好处体现出来。 她好似找到一种乐趣,夹着一点就喂进赵一藤的嘴里,赵一藤也相当配合地一口口接下,安心当她的专属食品垃圾桶。他一边嚼着,一边发问。 “你是不是吃不下不想吃了?” “没有!我是看你背着相机太累了!我不想吃独食!” 此地无银叁百两! 赵一藤没抓着不放,这种小情侣之间的斗嘴还挺有意思的。 他们顺着岛上路引往前走,这座被万国建筑包围的小岛就将他们慢慢纳入拥抱之中。 对于建筑,两人都没什么研究,无法进行学术上的分析与交流,只能从景致上去体会各种历史的遗迹。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缺乏鉴赏的本领。很容易把某一处景观当作景点去打卡拍照,因此丧失游玩的乐趣。 像他们这样闲庭信步地穿梭在楼宇之间,反而多了许多难以言说的幽微意趣。 勾雪梅偶尔会拿过相机来拍下几张建筑照片,想要再细致地记录风土人情时,却被拿着竹篮的阿姨蒙着脸赶走。 上坡下坡路不断,兜兜转转地走了好多楼梯。他们路过某棵参天的巨树,见证它在倒塌之际弥留的生机。他们驻足某幢未名风格的民宅,从生锈的铁门中窥探人家的生活。 只可惜,盛夏的热度不可低估,勾雪梅又隐约有些紫外线过敏。他们绕了好大一圈,终于找到一条可以暂作休息的场所。 往里走,防空洞一样凉爽的隧道不知尽头,乌压压的一片,隐约流动出几缕日光,跟那日密室的火车隧道的置景有些相似,只是不那么阴森了。 勾雪梅下意识地挽着赵一藤的手,冲着这密密的凉风处走去。 里头比他们想象中热闹许多,为暴晒所忧愁的旅人们也都在此暂行歇息。趁着有一家人离开,赵一藤赶紧给勾雪梅占了个座,总算可以凉快一会儿了! 她双手撑在长凳上,仰着头换气,似乎要将心里头的闷热全部呼出!赵一藤也学着她一样的动作,两人呼吸一致,路过的小朋友指着他们就问妈妈。 “妈妈妈妈!他们这样和饼干好像啊!” “别乱说!怎么能拿哥哥姐姐跟饼干比呢!” “饼干夏天也会这样对着天上大喘气啊!还流口水呢!” “不许说了啊!” 年轻的女人看了看他们俩,怀有歉意地一笑,拖着儿子很快离开。这两人大概猜到自己是被比作了什么,相视一笑。 “你如果是小狗,会想要当什么狗?”赵一藤忽然问。 “”谁要当小狗啊!勾雪梅冷眼,却还是仔细思索这个问题,回答他:“比熊吧?” “为什么?” “个头不大,性格活泼。感觉跟我还挺像的。”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嗯”勾雪梅有些犹豫。她虽然一直觉得赵一藤身上的狗属性十分明显,可要是具体到哪一个种类,似乎很难决断。想了半天,才终于确定下来。 “你有点边牧?或者金毛?” “啊?我那么乖?” “嗯,是那种特别懂事的中型犬。很听话,听得懂指示,总是乖乖地在原地等待主人,然后也基本不会哭不会撒娇。跟你一样。” “我我需要撒什么娇?”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尽情地向我表达你的想法,不用像之前那样忍着。我——”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话题被转开。 “每次看到你迁就我或是配合我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很开心,但是也会有些心疼。”她挪了挪屁股,靠近他身边,右手覆在他的手掌之上。 “小狗是可以向主人哭诉不满的,你那么喜欢我,我也应该好好喜欢你。你说,是吗?” 她的声音被穿堂风吹凉,扑在脸上却令人发热。赵一藤看着她的脸,不自觉就吻了下去。 蜻蜓点水,在这略微杂闹的黑暗之中,不易被察觉。 “我没有不满。”赵一藤压着嗓子。 “嗯?一点都没有吗?” “嗯,没有。”他抿嘴一笑,有些温柔:“只要你愿意试着喜欢我,我就没有不满。” 他的语调轻微,好像只是在诉说某件相当习以为常的事情。无意的穿堂风将这句话吹进勾雪梅心里,她愈发感到心里酸酸的。她扳正他的脸,就又是一次亲吻。 比赵一藤的要深切,也更加浓重。 暗黑的隧道里只有人声和风声,他们面前没有人走过,只有头顶明灭的灯光带来些许生气。勾雪梅将她的气息换渡到他的口中,希望借此传递出些许情意。许久,她才松开他。 两人抵着额头就开始微微喘气,在这过程中,她总是容易被他夺走主动权。于是她坐直了身子,面向他,喊了他的名字。 赵一藤氤氲着余热,回应她,接着就听到她说。 “以后不用那么卑微!就像你之前说会向对方求婚一样,你向我抛来一朵玫瑰,而我选择去接受它。不是你逼着我去喜欢你的,而是我想要也愿意去喜欢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赵一藤眼中泛起喜悦的柔光前搂住他的腰身。 夏天的拥抱很粘热,即便是在这样阴凉的隧道洞穴之中,也无法抵御那样的热度。可是,勾雪梅想要抱住他,她想要感受他此时此刻的心跳。 她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温柔而动情,耳侧就传来赵一藤的又一声告白。 “怎么办?我离不开你了。好喜欢你。” 声音闷闷的,却真诚坦荡得动人。 勾雪梅更觉心头温暖。赵一藤看着精明懂事,其实骨子里有些笨拙。 许多没有被教育过如何表达的小孩都这样,毒舌和冷漠都是他们保护色,偶尔甚至会有些口不择言。到了需要展现真情实感的时刻,反而会开始露怯。 可是她怀里的赵一藤并不全然这样,他在她没看见的时间里,将那只想用来吓唬她的毛毛虫,亲手培育成一只美丽的蝴蝶,才带到她身边。 为的就是想要越过那些蜕变的辛酸苦楚,只让她看见展翅那一瞬的美丽。 感情里面或许需要许多甜言蜜语来润色,可是什么甜言蜜语,也抵不过一句真情的告白。 我离不开你。我好喜欢你。 游刃有余是多情者的手段。面对真正喜欢的人,没有人能做到游刃有余。她实在很喜欢他这样的坦荡和些微手足无措的笨拙。 巧言令色,鲜矣仁。 他这种笨拙的行动,笨拙的言语,对于她而言,刚刚好。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日光岩,从顶上那小小的塔尖上俯瞰这座世纪的岛屿。 参差的橘红浅白被影影绰绰的绿点缀,再被漫无边际的蓝所包围。勾雪梅在心中描摹一圈,将此情此景定格在自己的手中。 赵一藤单手搭在她的肩上,心情好得能吞下一整面海。明明只是好普通的一次游客行为,他却感受到浪漫。而这浪漫的源泉,就在他身边。 重新和章皓月他们会合后,他们随口吃了点打包的特色小吃,就重新登上轮渡。 现在的小孩基本都掌握着录像剪辑的技能,勾雪梅完全不用操心。她还想着问问人家有没有素材需要补拍时,这几个人已经开始用手机开始粗剪排列了。这句询问算是自讨没趣。 返航的轮渡上,赵一藤陪着她早早占据了二层最前方的位置,景色最好风光最好。 勾雪梅双手把着栏杆,靠在他的胸口,那翻腾的海浪似乎也抵不过他的心跳。 一只在灰暗时刻独自成长起来的忠犬,正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只是想到这一点,她都觉得温暖而幸运。 “一藤。” “嗯?” “回去之后我们去吃四果汤吧!” “又想吃了?不怕进局子?” “哪有那么倒霉!而且,不是有你嘛?我才不怕。” 她笑弯了眼,眼前的海浪都变成她蓝白色的嫁纱。赵一藤跟着点头,亲吻在她的额角,最寻常也最亲昵的位置之一。 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发慌,他要慢慢适应这空谷传来的回音。 她选择喜欢我。 她愿意喜欢我。 她喜欢我。 进度条被他不知不觉地推动着。他好想知道,推进到最后一格时,他会是什么样激动的心情。 -- 35见朋友 第二天上午八点,赵一藤将勾雪梅喊了起来。 飞往昆明的班机就在午前,这里离机场也不算近。她这种胃不好的人,最忌讳睡觉睡得不顾叁餐,既然已经有了她亲口给的“免死金牌”,赵一藤也不畏惧叫她起来吃早饭了。 勾雪梅趿着拖鞋,哈欠不断:“这个点,狗都不起!” “你是比熊,活泼。我是边牧或金毛,懂事。咱们睡不着觉,是应该的。”他倒腾着刚刚买回来的早餐,给她分装好,递了勺子和筷子过去。“吃吧!” 勾雪梅气鼓鼓地拉开凳子坐下,听话地开启早餐养胃行动,也不知道这一次妥协,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都要妥协。总归吃早餐不是什么坏事,她也不好责备。 吃完之后,她打算帮忙整理桌面,才刚刚起来,赵一藤就拦住她的手,发问。 “你是不是还没整理行李呢?” 一击猜中。就跟每回出游为了睡个懒觉,总是踩着点搭车一样,在收拾行李这件事上,她也从来都随心所欲。此刻,勾雪梅却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你收拾好啦?”为了找回面子,她昂首就问。赵一藤也不含糊:“昨晚上就弄得差不多了。” 他擦了擦桌沿的粥渍,向她解释:“有点未雨绸缪的习惯。” 勾雪梅没了脾气,叹着气就往楼上走。原本以为找了个神气活泼的小男孩,没想到小男孩的内里其实是个道行颇高的小老头。 回首看了下赵一藤,他正在给剩余的早餐重新覆上保鲜膜,动作熟练得好像经常操持家务。她又看着心安。 小男孩的身子,小老头的心,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从别墅离开时刚好是早上十点,勾雪梅的东西收拾得快,这群孩子也都爬起来给他们送行。 章皓月对着赵一藤就是若有所思的一笑,赵一藤接收得明显,也是回以一笑,意味不明。勾雪梅还以为两个人是在打暗语,缠着赵一藤问了好久都没有结果。 最后在机舱内,裹着毯子靠在他肩上就开始睡觉,补足早上被叫醒的那段缺憾。一觉醒来,刚好落地。对于这趟飞行,实在没有任何的体感。 来昆明其实不是为了旅游,只是之前有个广角镜头落在某个朋友家里了,最近他刚好结婚,所以她过来取一下东西,顺带看望人家新婚夫妻。 赵一藤还想着怎么在人家朋友面前表现得体面一点,都没做好准备,勾雪梅就冲着一辆越野路虎开始招手。 “这里!这里!” 黑色的重型车摇下车窗,里头司机的脸就露了出来。 他样貌很是英俊,眉骨上的疤不但没消磨去他的帅气,反而增添了一丝神秘的野性。副驾驶上是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很是温婉。赵一藤对这样的组合感到意外。 “这里不让久停,你先上车。” 他打开车门就帮着搬运行李,赵一藤跟着打下手,勾雪梅则是颇为熟练地上了车。 安全带系好,她就开始承担起中间人的任务。 “这是邢漠,你叫他邢哥或者漠哥都行。旁边这位美女姐姐叫蓝襄云,你就叫姐姐就行。” “你们好,我叫赵一藤,一根藤蔓的一藤。” 赵一藤颇为礼貌地打着招呼,邢漠瞄了眼中控后视镜就笑。 “你叫什么我倒是不关心,你跟小勾什么关系啊?” 他邪性一句就招来旁边蓝襄云一次轻轻的拍打娇嗔。 “说什么呢!没礼貌!” “我一向都这样,问问呢,不打紧。” 话是这么说,语调里还知道央求老婆别生气呢!勾雪梅笑他宝刀已老,然后主动交代了两人的关系。邢漠有些意外,恍然又问:“你管霓霓叫姐姐,那年纪得有多小?” 霓霓是蓝襄云的小名或昵称,赵一藤大概推测出来。他看这邢漠挺爽朗的,勾雪梅也似乎不介意,直接告诉他:“22岁,本科刚毕业。” 邢漠一听,乐了,后视镜里的揶揄味道明显,对着勾雪梅就挤兑。 “小勾!出息啊!老牛吃嫩草嘿!” “大哥说二哥,你比霓霓不也大了八岁?” 他们调笑着,赵一藤能感受到,勾雪梅跟着两个朋友关系很好。言谈之中也对两位有了些许的了解。 蓝襄云研究生还没毕业,现在是在这里做植物研究。 而邢漠,以前是个气象摄影师,脸上那道疤,就是之前拼了命地拍近景雷暴时,被扬风的树杈刮伤的。遇上蓝襄云之后开始转行,做了改装车行老板,野性不减。 这开车的架势就能看出来,之前做摄影师的时候,估计没少出事。 野,吓人,动作也挺快。 没多久,他们就被送到酒店办理入住,结束手续之后,两人直接上车去了邢蓝的婚房。 这里装修得有些很田园,四处都是绿植。蓝襄云对养花护花有些经验,就连墙上那硕大的龟背竹也被她照料得极好。 勾雪梅想,大概是因为顾及到她的兴趣爱好,邢漠这个高空爱好者才妥协着选了一层的婚房。小院落小花园一辟开,那高空俯瞰的畅快似乎也被这生机取代了。勾雪梅对着那开放得极好,也修缮得如童话一般的小花园充满了兴趣,蓝襄云这有些羞赧的人也被她引得打开话匣子。 屋内,敞亮的置顶灯打开,邢漠给他们准备着茶水,赵一藤则在一旁等候。 “你有点本事啊!小勾可不会轻易对才22岁的小孩儿上心!” 他说话无遮拦,赵一藤知道这话没有恶意,可还是不喜欢那“小孩儿”的称谓。 怎么谁都要说一句我是小孩儿? 他心有怨念,邢漠也了然,嬉笑着开导他。 “一个年龄而已,说不定还是你的优势呢!20岁的男人配30岁的女人,正好!我有时候还盼着能年轻几岁呢,就怕霓霓觉得我不行!” 他神采飞扬,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 赵一藤着实没想过,刚刚认识就能分享得这么深入。他好像也交托出一重信任出来,冷不丁地就说了句:“她是我高中班主任。” 这话一出,邢漠的表情更加值得玩味了。满脸都是“你小子真行啊”的错愕与赞叹感,连连向他竖起大拇哥。 他转身,冲着院子里就招呼一声,蓝襄云拉着勾雪梅跑了过来。夏日的天太热,就算是在昆明,也不至于完全不会出汗,刚刚进到屋内,勾雪梅感到神清气爽。 “等下就在家里吃饭哈,外头的店还没我手艺好。”邢漠放下茶杯,开始炫耀。 勾雪梅有些意外:“什么时候会做饭啦!我记得以前都是霓霓给你做饭的!你开窍了?” “她最近忙得很,可不敢让老婆太辛苦,我得有点责任心!”邢漠打着哈哈。 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呢?大概就是之前蓝襄云去山野调查物种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是接触了什么,回来就染了好大一身病,外头吃什么都感到不舒服。他趁着这机会也就跟着家里的阿姨开始学了,到了现在,基本就是他掌勺。 “小勾,我记得你好像做饭不怎么样吧?” “马马虎虎,能吃而已。” 勾雪梅对自己的厨艺有着相当清楚的认知,邢漠也点点头,将希望送到赵一藤身上。 “小赵,会做饭吗?也不用会做饭,打下手行吗?” 蓝襄云立马打住他,声音软软糯糯的,盈着两颗小酒窝:“我帮你吧!他们是客人!” 勾雪梅拉住她:“没事,你给他一点事情做,他说不定还放松些。” “真的吗?可是不合适吧?” “合适合适,没什么不合适!对吧一藤!” 赵一藤当然点头。 没人疼的孩子早当家,之前跟许婧住一块的时候,这个冷脸妹妹还夸过他做饭不错呢。比起乖乖地等待投喂,他更倾向于能做点什么。勾雪梅实在很了解他。 于是两个男人一块儿回了厨房备菜,勾雪梅则是听蓝襄云说些婚礼上的故事。 她本来应该过来参加的,结果当时她妈妈身体出了点问题,尽管她和父母都不亲密,可也不得不回家照看一段时间。因而错过了许多。 “我记得你之前可不待见老邢了,怎么都愿意结婚了啊!” “也没有啊!我只是看他五大叁粗的,脾气又暴躁,有些不敢亲近而已。” 她和邢漠是在一次团队实践中偶然遇上的,她到雅鲁藏布江去做高山杜鹃的光合特性比较,邢漠则是刚好那段时间在那儿歇脚。他刚从西藏下来,想到这边上看看大峡谷的雾天。 说来真是巧,就在同一个村庄营地落脚。结伴同行之后,发生了些偶然状况,才留下了联系方式。 后来,就是邢漠对她的死皮赖脸、穷追猛打。蓝襄云刚开始可不适应,见他就烦。结果就是精诚所至,相处一段时间之后,竟然在一起了,最后还修成正果了。 勾雪梅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我跟老邢先认识,不过我还是有种你这个仙女被迫拉下凡的感觉。” “哪有什么被迫呀!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仙女。他看着虽然吊儿郎当的,可是真的挺靠谱的。”蓝襄云笑语盈盈:“你呢,你和这个弟弟是怎么回事啊?” 勾雪梅向后倒,探身去看赵一藤。明明是在给别人打下手,不知道怎么最后菜刀就到了他手上。那副深思凝重的表情,她看了可爱,回答蓝襄云时平添几分自得的无奈。 “还能怎么着?栽在小孩手里啦!” -- 36嬉闹 这顿饭吃得很是愉快,本来厨房二把手的赵一藤直接跃升成主厨,桌上拢共七道菜,其中五道都是他做的。邢漠只上手了一个汤菜,和简简单单的拍黄瓜。 勾雪梅感到面子大长:“怎么样?我们一藤做饭不错吧!” “好吃!” 蓝襄云嘤嘤着又夹了一块排骨,邢漠却有些冷脸了。她只能做个口是心非的端水艺术家,让邢漠帮忙给她盛碗汤。 勾雪梅难得见到邢漠吃瘪,桌底下就给赵一藤竖起大拇指。刚下飞机就跑来当厨子的赵一藤在此刻,才算得到抚慰。 饭后,他们相约着出去散步。 昆明的天气比厦门舒服太多,入夜之后基本感受不到夏季的余热。凉凉的,更像之前经历的诸多早秋。勾雪梅算是明白他们这对恋人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定居了。当然,也不排除蓝襄云的研究所就在这里的原因。 这座城的植被覆盖率很高,每每路过一株草木,勾雪梅就喜欢向蓝襄云询问它的由来。 矮乔、菖蒲、鸢尾、蓝花楹目所能及的一切,就没有她不认识的。这种对于植物的热爱,其实并不常见。之前邢漠追求蓝襄云时还问过她:“怎么我还比不上一盆小小的盆栽呢?” 她听着这问题哭笑不得,现在看看蓝襄云说起这些东西的表情,她忽然理解到邢漠当时的酸楚。 今天来昆明一遭,主要是为了取镜头,顺带来瞅瞅人家新婚夫妻。 蓝襄云跟勾雪梅聊得来,一时兴起就想要留他们在家里住下,酒店那边可以直接退掉。勾雪梅可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什么朋友亲密到能够在人家新婚燕尔时就在新房内留宿啊!她可不想被邢漠数落好几十年! “没事,我们回酒店。到时候你从西双版纳出差回来,我们估计再折返过来见面,也是一样的。”她微笑着安抚这个单纯的学术狂,收获到邢漠一个赞赏的眼神。 酒店离小区不远,邢漠说着把他们送回去,却挨不住勾雪梅的推阻。 “让阿漠送一段吧,大晚上的,安全最重要。” 夜光下,蓝襄云的眼睛格外闪亮,勾雪梅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抵御住这波萌妹的撒娇攻击。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走走就回去了,十几分钟而已。” “可是——” “没事,霓霓!她就想跟小男朋友散步,我们就别打扰了!” 邢漠上前搂住自己老婆,冲着勾雪梅潇洒甩手往回走。蓝襄云只能让她到了之后记得报一声平安,勾雪梅了然于心。 小情侣散步就是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勾雪梅思维跳跃,从东扯到西,说着说着又开始对着矩形地砖跳房子,赵一藤只能在旁边扶着她,免得一个神游又不小心摔跤。 他有时候真想告诉她,这段关系里,谁是小孩还说不定呢! 回到酒店,勾雪梅轻快许多,只有赵一藤喉咙干痒。 毕业季出来旅行的人多,他们订到的是最后两间单间。当时邢漠看着他们登记入住信息时还有些讶异,表情好像在质疑这两人的身体能力,或者至少是亲密程度。 勾雪梅当即就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们刚确定关系,你别以为都跟你样的,只想着吃干抹净!” “那喜欢就是想要占有想要一直在一起啊,我喜欢霓霓就会想要跟她睡觉,这有什么不对的?” 话是说的没错,车内空气又变得有些尴尬,蓝襄云立即开始耳红。后来在厨房准备食材时,邢漠也劈头盖脸地问了句赵一藤:“你到底行不行啊!” 赵一藤那会儿忙着备菜,以为他问的是他会不会做饭,现在想想,那张霸道的脸上露出那般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或许是另有所指。 登上电梯,他那闲置的想象力有了发挥的空间,脑海之中一下就浮现出好多香艳的场景来。明明勾雪梅才对着别人夸他思想纯洁,现在思想就纯洁得满脑子纯黄色的废料。 他咽了咽口水,警告自己。 明天还得早起去坐高铁呢! 别净想些有的没的,张浩然都没你龌龊! 有了参照对象之后,他的心情才平静许多。在房间内折腾了好一会儿,洗走了烦闷,头发刚刚擦干,站在窗边。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又下了楼。 勾雪梅刚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房门敲响。 “谁啊?” “我。” 很明显是赵一藤的声音,她包裹着头发就去给他开门。刚刚打开,一束小小的鲜花就举到她的眼前。 “送你!” “这是?” “刚刚回来的路上,看你好像挺喜欢的,我们也只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就走,总得留下些什么吧?” 他说得平淡,勾雪梅有些窝心。那一束鲜花,只有十来支,统统都是折射粉的多头玫瑰。以前蓝襄云给她做过科普,说花语是“美好的爱情”。 她想,赵一藤本人或许都不知道还有这一重含义,阴差阳错就给买回来哄她开心了。 她若有所思地接过,露出笑容:“可是我们养不了它,是不是有点浪费?” “是有点。不过,我就是想送给你,所以没想那么多” 她的小狗又开始有些自责了,勾雪梅忍不住心疼,连忙找补道:“嗯,我很喜欢!” 真心展开的笑容挽回了小狗的生命力,她闻着这沁鼻的花香,问他:“时间还早,要不要进来坐坐?” 赵一藤愣了一瞬,随之喉咙就开始发涩。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来,进来坐坐吧!” 她将赵一藤送到窗边的大玻璃前,自己则是找了个空的矿泉水瓶,将花朵插好。 粉色的玫瑰很少女,只养一晚上是有些浪费。可是有人一头热地就想买给她,想要为她浪费。想到这里,这种偶尔的铺张也变得浪漫起来。 她搓着头发,坐到他身边,在漆黑的夜色下,欣赏起这座春城的夜景。 两张靠椅并列摆着,她想要跟他说些什么,赵一藤却是直接站了起来,拿过她手里的半湿的毛巾,就给她擦头发。 “赵师傅还有这业务呢?”她打笑。 “初次轮岗,还请您多多包涵哈!” 她的头发浓密且柔顺,不像他,硬邦邦的,活生生一个人形刺猬,有时候擦头发自己都觉得扎手。这种令人舒心的手感,赵一藤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味道似乎也有些异样的清新。他这样一个对于外在有些随性的男人,竟然想要问问她究竟用的什么洗发水。 转念一想,这是在酒店,说不定就是酒店里的小包装而已。还好这傻逼问题没说出口,不然肯定又要被怼着嘲讽一番。 勾雪梅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头顶这恰到好处的温度和力度令她陶醉。 “如果你以后失业了,那我赞助你开一家理发店吧!” “我头回上钟,就拿了五星好评?” “嗯,客户满意度很高,还会再次光临的。不过——” “不过什么?” 勾雪梅扑哧笑出声,仰着头就去看他,洗完澡后一双眼睛都亮澄澄地扑闪着,赵一藤实在看不懂她的小脑袋瓜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 他打算给她回位,接着擦头发时,勾雪梅努着嘴表达出惋惜。他无奈发问。 “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要是去理发店上班就可惜了!” “怎么?刚刚不还夸我是理发天才?” “可是,你本来很正常的穿衣风格,就会变成V领衫、铅笔裤和豆豆鞋。那样的话,我一定不会和你谈恋爱的!”这种莫名形成行业规范的理发店时尚,她可真是一次都不想再看见了! “我怎么就去理发店上班了?你真打算投资养我啊?” “也不是不行!不过小伙子还很年轻,我支持你自己努力一把!” 愈发亲昵之后,她的许多本性也开始暴露出来。赵一藤心里欢喜,却起了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刻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将她的头发揉乱。 “一藤!我又没让你真的穿那一身,你不许报复!” “客户服务就是这内容!我是认真工作!” “我自己擦,我自己擦吧!” 赵一藤根本没理会她的求饶,中型犬起了玩心谁能拉得住? 勾雪梅只能认栽。 -- 37剖心夜话 夜色再沉一些,脚下的霓虹就悉数点亮,整座城市成了面倒映的星河。勾雪梅依在赵一藤的肩侧,望着窗外,说起一些过往。 “认识老邢是在刚离婚那会儿。我并不信仰任何的宗教,只是可能人太失落了,就会期待神助,当时也没多想,收拾包袱就跑去了西藏,然后就在纳木错认识了。 很偶然,他在那里歇脚,我呢就是听人家说过,那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也是离心灵最近的地方。反正就是这样,机缘巧合下就认识了。 那天天气很好,我们一块儿在湖边追了一场日落,也遥望一次星空。” 湖水很干净澄澈,没了光污染,夜里的所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都被倒映其中,勾雪梅当时就被震撼住了。湖天一色,明明身在地球,却好像进入了太空。 古诗词里有种很浪漫的说法叫做,天地倒悬。偶像剧里也说,倒立的话,眼泪就没法涌到眼眶。当时的她找不到那么多精妙的形容词,来表达当下的感受。 明明只是默默观望着一场夜景,却感觉人如草芥也如星辰,天大的痛苦都变得十分渺小。 那天我和老邢说了很多没用的废话,你知道,有时候很多很重很重的真心话,是没法对亲近的人说的,偏偏就要是陌生人,那些话才有可能宣泄的途径。 分开之前,老邢告诉我,他明天要往西走,气象预测得知,更西处的天边将迎来一次流星火,而在那之后,整片天空都会浮现出斑驳陆离的极天长云。他想去凑个热闹。 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夜会因为这次观星而彻底失眠。第二天早上,我问他,能不能带上我一个,他有些惊讶,可是也没拒绝。只是这一次主动,好像就改变了我接下来的人生。” 霞色的极天长云在天际流转,宇宙中的星光微尘走过千万光年的距离,漂泊到这颗渺小的星球,送来一场人间的流星余迹。这里,是它们的漂流的终点,也成了孤独的尽头。 勾雪梅从未感受到如此强大的震撼,以至于当下心中就涌现出一种冲动:我要重新再活一次。 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敢跟着个陌生男人到处跑,只是小小的信念在努力中发芽,也在他的帮助下,重新长成一棵可以抵挡风雨的小树。 “所以你就转行成了摄影师?”赵一藤亲亲她的额角,温柔地说。 勾雪梅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臂就开始抚摸上面若隐若现的青筋,又补充道:“不过,我对天气气象没有研究。虽然是老邢把我带入门,最后还是我自己选择做了旅行摄影。” “喜欢旅行?” “谈不上很喜欢,只是在旅行中,我会发现,世界真的很大。”大到我以为那些能压垮人的痛苦,真的不值一提。 她笑着,带着历尽沧桑的释然。赵一藤却为她这种释然感到难过——她竟然会被一场婚姻伤痛到如此程度,而他不曾陪伴在她身边。可更难过的是,他仅凭一些朋友圈的动态就断定她活得欢喜,全然不知那熬过痛苦的艰辛。 心里有些酸涩,他抬手就覆在她的手背之上,想要传递一些温暖。勾雪梅又诉说起关于蓝襄云的事情来。 “所以我们俩慢慢地成了朋友,后来他追霓霓的时候还知道找我帮忙呢?不过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说老邢看上霓霓的时候,觉得可奇怪了——他那么个浪荡不羁的性子,怎么就看上了一个软硬不吃的严谨学术派? 刚开始他介绍我们认识,一群人一块儿吃饭,霓霓要么就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要么就是聊些关于植物培育的话题。后来相熟一些我才听说,她爸爸之前就在市植物园工作,所以打小她也没少往那跑,现在甚至发展成一生的事业了。 她之前还说,只要有机会,就打算一直念书下去,想要一辈子都跟植物一起相处。 那时的表情让我有些意外,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航向了吗?也是因为她这么说,我才发觉,她和老邢啊,都是相当倔强的人。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单就这一点上,他俩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别看我到处晃晃悠悠地好像很自在,其实我觉得像他们这种目标清晰的人才最幸福,有一个终其一生去追随的梦想,人生就不会虚度了。不像我,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漂漂浮浮的,找不到根,到现在都还在四处游荡。” 手腕上的青筋好似一幅迷宫的地图,勾雪梅说得动情,手指也不自觉地游走着。赵一藤对她这种情绪了然于胸,叹气。 “我也羡慕,尤其是刚刚散步时,听她信手拈来地聊起那些植物时,很羡慕,非常羡慕。” 他刻意多说了几遍,就为了验证这种羡慕的真实性,转头又宽慰她:“可是,能明晰自己未来的人,终归还是极少数,对么?大多数人都是跌跌撞撞才找到目标,还有更多的,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明确的航向。” 他淡淡笑着,贴在勾雪梅的头顶,坦白道:“你或许不知道,遇见你之前,我是说高中遇见你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我接下来的几十年该怎么走。经常想着,浑浑噩噩过去就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目标,也不会有人真心地为我惋惜。” “那遇见之后就知道了?要努力进步,努力学习?”勾雪梅微微抬头,溜着一双大眼睛。 “不是。”他轻声笑笑,“那只是我当时想要吸引你的手段。” “手段?你心思还挺多呢!”勾雪梅挠挠他的胳肢窝,“你不会那时候就想着要攻略我了吧?” 赵一藤努努嘴,抬头回想了一下,微微点头:“有悄悄想过,不过我当时太混了。自己都看不上自己,更别说让你看上我了。” “所以就开始努力搞学习努力转变?亏我还以为你收了玩心,大彻大悟,打算重新做人呢!” “那也没错啊。目的不纯,但过程我可从来没走捷径。从吊车尾冲到前十可不简单,我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当时还真是为了爱情孤注一掷。” “后来呢?” “后来你就离职了啊,我也没有机会去接近你。直到又偶然遇见,觉得试试总比退缩好,这才有了现在的结果嘛。”他与她十指相扣,交握的手倒影在偌大的落地玻璃中,那个他幻想好多次牵着她手的场景,如今已经缓缓演变成现实。 唇瓣贴在她的手背上,他留下一个轻轻的吻。没有移开,又将那手抬到自己的额前,感受着她的触感与温度,满足地笑。 “我想,我们所有人都会在生命的各种阶段遇见能够改变自己的一生的人。 就像你遇见邢漠,邢漠遇见蓝襄云,而我,遇见了你。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雨过天晴,永远都是好事。 真希望我也能带给你这样的幸运!” 他不停地用脸颊蹭蹭她的手背,不越界,只是从温热中感受她的存在,提醒自己,一切都是真的,都不是梦。 “遇见你,我已经很幸运了。” “?” “不是你的话,我不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那么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地爱着我。”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刚刚洗澡后穿了件普通的白T恤,因为他来,所以去卫生间处理花束时不忘了将内衣穿上。可是尽管如此,也遮挡不住胸口若隐若现的风光。 赵一藤猛然想起电梯里那段桃色妄想,嗓子一滞,口水吞咽,双手夹着她的胳肢窝就将她抬起。 勾雪梅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叉开双腿坐在他的腿上。 “我想亲亲你。” 声音有些干燥嘶哑,勾雪梅听得出其中的情意,低头就去吻他。明灭的夜灯将身影投射到墙壁上,好简单的一次深吻变得十分暧昧。 她捧着他的脸,像路灯下赵一藤第一次吻向自己那样珍贵地捧着。 舌头不知不觉就又伸了出去,明明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先主动,最后却总是被赵一藤掌握了节奏。她感到自己的舌尖被一团迥样的柔软所包裹,她喜欢他是因为他的真诚,而他呢,藏了那么多年的心情不经意地被激发出来,每每碰撞都在她心中荡起巨大的回响。 房间的空调是标准的25度,可勾雪梅却明显感到燥热,她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赵一藤的身体也逐渐升温,在勾雪梅的娇喘微微下,他不自觉地就越吻越下,从下颌骨到脖子,再从脖子蔓延到胸前。 女人穿内衣与不穿内衣都有着不同的风情,一种端正克制,另一种则是摇曳如生。 阔大而单薄的白T恤下,她主动解开自己的内衣,任由赵一藤在胸口厮磨,两手掀开这一层窗户纸样的单薄衣料,咬在她的胸口。 她不是未经情事的少女,可是怎么会这么心神荡漾呢? 脑子里闪过很多他羞赧着等待自己回应的画面,那样坦荡爽朗的少年,因为她而陷入畏畏缩缩的自卑中。勾雪梅感到心颤。 她主动配合着他的所有动作,甚至将他的整个脑袋都死死压在自己的胸口,想要将自己全然托付给他。 赵一藤沉醉在这胸脯柔软的窒息感中,深深地吻着,深深地呼吸,然后在胸间的缝隙中抬头去看这个他爱了好多年的女人。噙着微薄的红热,麻痹感窜上头皮,他以为会说不出话,却听见自己发出从未有过的嗓音。 “明天的车票,我们改签吧?” -- 38意乱情迷 ℛǒusёшц.īń 只要勾雪梅不出声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赵一藤已经摸清她的性格,想到她愿意接纳自己的爱,情感就浓烈得将亲吻转变成了噬咬。 舌头舔在她的胸口就狠狠地吮吸,他是个20来岁的处男,对于男女之事只有过纸上谈兵的见解,今次是第一次实践。片子中的女主角往往会被这样的吮吸弄得顾盼生姿,他也想在她身上测试看看。 于是动作越来越凶猛,如饥似渴地去掠夺她身前的每一寸肌肤,直到勾雪梅整个人被他舔成一颗成熟的水蜜桃。 “小野狗,怎么就知道啃人啊?” 她敛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眼睛逆着头顶的吊灯闪着亮光,黑黑的眼珠好像一个宇宙的黑洞,那黑洞只是无声的凝视着,赵一藤都感觉自己被吸进去了。 他咽了咽口水,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身,声音有些闷,心脏都给堵住了。 “我不会,那你教教我。” 好奇怪的对话,没有实战经验却有着相对丰富的理论知识。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赵一藤对自己的不要脸感到震惊,忘了察觉这语气中分明的撒娇情绪。 勾雪梅喜欢他这样浑然不觉的自然的撒娇,咧嘴就笑。 “好啊,老师教教你!”她搭在他的双肩上,怀抱紧他,“这里不舒服,抱我上床去。” 赵一藤双手托住她的双腿就猛地站起,没有像许多剧情片一样直接将她扔上去,而是维持着原有的坐姿,让她跪坐在自己的腿上。勾雪梅看着他,忽地将他推到在床上。 他向来习惯穿一件短袖的衬衫,勾雪梅坐在他的下腹就为他解开两颗扣子,纤细的手指划在他的胸口,小猫挠人样的痒痒,赵一藤屏住呼吸。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记着,猴急不管用,我可不喜欢胡乱就来一发。” 她倾身下去,每解开一颗扣子就落下一个吻,从锁骨线蔓延至腹部,赵一藤不时地抬头去看她的表情,只看见一双极其挑逗的眼,以及那柔软的舌头。 衬衫很快被扒了个干净,她向上一撩就整个将衣服掀起,盖在赵一藤的脸上。昏黄的灯光被一片白色晕染开,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只感受到一寸柔软而弥漫着情欲的唇舌,不停地舔舐着身上的各个角落。 衬衫营造出狭小的密闭空间,他并不害怕,只感受到未知的兴奋感。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很快这声音也变得粗重。在未能预料的时刻,他感到自己的下体被一双柔软的手所贴合 ,阔腿短裤的拉链被拉开,一阵清凉。 勾雪梅用那双柔软的手摸了又摸,她没有着急从内裤里将他的老二掏出来,而是隔着这层薄薄的布料,不停地抚摸不停地吹气,然后就看见内裤下支起一个帐篷,而帐篷在她的吹拂挑弄下,仿佛经受着什么巨大的风浪,跳了又跳,弹了又弹。 “它好像很兴奋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下体也贴了过去。内裤还没脱,最隐秘的两处隔着两层布料湿濡地对话,龟头上分泌出的汁液跟她的逼水混合,咕啾咕啾的声音被放到最大。 “呃——呃——” “哈——哈——” 气息绵长又深重,欲望被挑逗到极致。 赵一藤这个处男从未感受到过这样的紧密的刺激,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不想在她面前不中用地早泄。可是龟头的快感太过明显,她一张一弛地在上面摩搓摇晃,明明还隔着两层布料呢,怎么就那么舒服呢? 他咬着牙强忍着。勾雪梅自己也被这磨豆腐的接触弄得迷乱,声音越发娇软起来。可面对他,还是强硬。 “不许射,给我忍着!” 在赵一藤逼近临界点之前,她放过了这个纯情处男。 掀开盖在脸上的衬衫,底下是一张面红耳赤到眼神迷离的脸。跟印象中那个有些冷淡自持的赵一藤截然不同,勾雪梅也没想到,只是这么试探性地玩弄,他就能被撩拨到这种地步。 “你别看我,我现在应该很狼狈。” “有什么狼狈的!你喜欢我才会这样,我喜欢你这种表情,我就要看!” 有些逼近高潮时刻的迷乱感,那副跟他不搭的表情却令她感到狂喜,于是挪着膝盖就趴在他的身上,吻了下去。赵一藤自己都大喘气了,还不忘回应着她。 唇齿交替间,她找到空隙,向他示爱。 “一藤啊一藤,你好可爱啊!在床上都这么可爱!” 这话爱意与喜悦交叉着传递到赵一藤的耳际,听见的时刻心里是高兴的,可是隐隐又有些不甘。 “什么叫在床上也很可爱?”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经撩拨,整个人都泛红了。” 他皮肤在男生里偏白,这段时间晒过才显得有些健康的麦色,可是奔涌的血流躲过了太阳的攻击,却没躲过她的攻击。 在这样旖旎的时刻,紧张和兴奋使它们急速地迸流,将血管扩张到最大。到了她面前,就成了一个红彤彤的赵一藤。 名为自尊心的怪兽迅速膨胀起来,在心底咆哮着。 他一口就咬在她的嘴角,说是咬,不如说是小小的报复。在勾雪梅吃愣的时刻,他直接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怎么了?反客为主?” “老师课上够了,让我来交个作业!” 有样学样,他钳着她的双手就举过头顶,一面与她激情地接吻,一面将手摸到内裤之下。 她的阴毛并不浓密,只是这么简单的触碰,赵一藤就能找到那颗已经挺立着这阴蒂。他恶作剧地不停拨弄着,就是不将手伸到更里面去。 勾雪梅的轻呼被他的吻攫走,所有的快感都一次性冲到了脚趾和头皮。好像一阵来回运转的电流,不停地刺激着她的两端,脚趾已经开始蜷缩,此刻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赵一藤是个处男,可是也是个相当聪明的学习者。只是叁两下的摸索,他几乎已经找到了最能让她发疯的节奏。 食指不停地弹弄那颗小小的豆丁,他从她迷乱的表情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还说不说我在床上也很可爱?” 他硬要争个胜负,勾雪梅不肯依他,偏偏嘴硬:“就是很可爱啊!” 赵一藤一下来了气血,刚刚还蒙在他脸上的衬衫,现在他盖到勾雪梅的脸上去。 “里面都是我刚刚吞吐过的气息,现在你好好感受下我这个作业做得怎么样?” 说着,他舔在她的侧颈一路向下,肩颈、锁骨、腋下吸气哈气,吻到胸前时,他一口就咬在她摇摇欲坠的乳头上,咬两口舔两圈,这副许久没有经历过性爱的身体被重新唤醒,他感受到另一只手上的水流不止。 “看来我前面的作业做得还行啊!那这个呢?” 他一边吻着,一边慢慢褪去她的内裤,在敞开的两腿间,他双指划开她的花穴,不用去看,她就知道,那花穴此刻一定是像她一样,在他的挑弄下,急促地呼吸着。 想也没想,他伸进去一根手指。 很快,这湿润的温暖就将他整个包裹住。手指四周都是她的体温,穴肉好像会说话似的,吞没着他也召唤着他:“快来快来!” 赵一藤咧嘴一笑,将中指也伸了进去。 那有些粗砺的指腹贴在她的肉壁上,勾雪梅是猛然一缩,将他包裹得更加紧密。 “一藤!一藤!” “老师,别急,我会看着来!” 他缓慢地开始搅动起来,依据着她身体的扭动,找寻着她的敏感点。终于在一声异常淫乱的呼吸中,他发觉到她意乱情迷的开关。 一时间,她挺起腰身,喷涌的穴水甚至都溅到手腕上,他闻到一股水蜜桃样的香气。 掀开衬衫,从来都在讲台上端正地戴着一副眼镜的勾雪梅,迷离着数不清的情欲。 他舔着牙,为自己的这番“丰功伟绩”感到自豪。 “作业怎么样?” “哈——还不错?”她胸口起伏着,公正地给出客户体验。 “那还往下吗?” “当然!” 赵一藤趁热打铁,在她脱力的此刻,从床角取来避孕套,迅速戴好。坐到勾雪梅身下,架起她的双腿,就将龟头贴在那还剧烈颤抖呼吸着的穴口。 一张一弛,一呼一吸。 他跟着那节奏就在洞口摩搓着,勾雪梅刚刚才有了一番高潮,又被他重新撩动起情欲。 他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老二伸将进去,从龟头开始,那紧致的肉壁向他表示出热烈的欢迎,暗涌的穴水不停地润湿着。 那甬道有多深,赵一藤不清楚。他缓缓地推进着,充分的前戏使着侵入不具有丝毫的障碍。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就挺立到最深处。 “啊——” “啊——” 他们俩齐齐叫出声。 赵一藤为着这从未体验过的新鲜的欢愉,而勾雪梅,则是因为这玩意儿比她想象中还要粗壮太多,一下就顶到了她从未与想过的深度。 他不停地抽插着,咕啾咕啾的声音再度响起,闷闷的,却也响亮。在这空荡的房间里,盖过了嗡鸣的空调风声。 勾雪梅的胸脯开始剧烈地晃动,他揉在上面,一瞬间似乎碰触到她更加剧烈的心跳。 下半身的刺激与心灵的刺激一同撞击着他的大脑,他再度加大了马力,将速度提升至最高。 “啪啪啪啪”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他只听得到她那格外撩人的喘吟声。 “一藤一藤!我快不行了!” “我也快了!” 一阵强烈的刺激冲到肉棒顶端,区别于尿意的快感令他无法自拔。他夹紧了后臀猛地收缩,这积攒许久的精液就“咕噜咕噜”地射出,勾雪梅也挺弯了腰身,小腹不自主地抽动着。 赵一藤缓缓拔出,取下那已经盛满的避孕套,奶白色的腥臭将这透明的东西粘合住,他一把扔向了一边,看向自己的下腹。 刚刚才射了一发,他这老弟居然还精神十足! 他有些笑恼,忽然就对勾雪梅说:“还记得吗?你之前问我说你老牛吃嫩草会不会很幸福?” 不等勾雪梅回答,他就取来第二枚,接着戴上,向她承诺:“我体检结果真的很好,所以明天,应该是吃不上早餐了。” 夜深深处闪着许多颗星星,勾雪梅只看见眼前这一颗。 “好啊!我来测试一下,体检的结果准不准确!” -- 39听见你的声音 ®ǒusёшц.īń 勾雪梅夸下海口,却没想到,赵一藤刚戴上避孕套,就牵着她的手腕就将她拉起,她就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刚刚的高潮还问退散尽,她又一次被插入,一波接一波,他又是吻又是咬,跟一只进入发情期的野狗似的,似乎要将她吃干抹净。 她实在数不清他顶了多少次,又换了几个避孕套。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他让自己跪坐在墙面前,然后钳着手腕就后入的那次。 这个小男孩贴在身后就咬在她的肩上,痛感与快感长驱直入,又在他的抚摸与亲吻下弥漫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当时的她几乎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却还是被他带着迎来再度的高潮。 “我身体是不是还行?” 防止她不小心磕碰,赵一藤伸手捞住她的腰,伏在她耳后就开始发问。 刚刚的高潮将她的神经敏感放到最大,他这充满着情欲的磁性嗓音好像过了电一样,将她从疲倦中唤醒。此刻只剩下充盈的欢愉。 勾雪梅顺着他的身体滑下,在他的帮扶下侧躺,也半倚在他的怀里。 她仰首去看赵一藤的表情,竟然是满满的自豪和愉悦。 “你们男的,是不是不论年龄,都对性能力特别在意啊?” “有点,但是我更担心你觉得我不行!” “我要是说你不行呢?”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那我会一直做到你说我行!” “行行行,就你行!我不行了,你别折腾我了!” 勾雪梅打趣着,喘着气就在他的胸口画画。女人的指尖指甲不长,刮在皮肤上并不疼痛,赵一藤只觉得发痒。 “你画什么呢?” “写你的名字,好久没有写你的名字了。为什么会叫一藤呢?” 她忽然抛出这个问题,赵一藤回想起那个被他遗忘好久的女人。 “我也问过我妈,说是我出生的时候,家门口的南瓜藤刚好开了花。农村嘛,一般更流行贱名。所以我妈说干脆就叫一藤,一根在何时何地都生长的藤蔓,只要有水土,就不会死。” “好巧,我是下雪的时候,我妈养的腊梅开花了,所以才叫了这个名字。” 以往她总是嫌弃自己的名字俗气,现在又觉得这种异曲同工或许有着说不清的缘分。 藤蔓和梅花,都有着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生在夏天的赵一藤,性格像冬天。生在冬天的勾雪梅,性格却像夏天。 他们之间有着好些莫名其妙的巧合,由这种自恋的想象连接起来。勾雪梅并不喜欢将所有的相遇浪漫化,可也不得不为此生出些微的欢喜。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明明累得发困,还是问出口。 谁都知道,喜欢这件事,太难考证。 可她就是想知道,有着那样宽广的选择的他,怎么就孤注一掷地瞄准了自己?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 赵一藤看着她的眼,浅浅微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从你把我从派出所捞出来,我就有点心思了。可真正非常确定我喜欢你,是因为看见你哭了。” “啊?什么时候?”勾雪梅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学校门口有家粉店啊!高叁第一学期,我烧得有点厉害,去医院吊水,请了两节课的假,进教室之前想去那里吃点东西,结果就看见你对着一碗牛肉粉在哭。” 想起那个场景,赵一藤还是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她吃着吃着就开始流眼泪,坐在角落里以为人家不会注意,可他身上装载着专门捕捉她的精准雷达,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就安安静静地躲在她不会注意的地方,看她流泪。 “我其实很想安慰你,可是我没有立场,我也很怕如果我出现了,你会感到尴尬。所以,只能默地看着,后来那周,你有没有在办公桌上一个哈哈大笑的小狗手办?” “那是你送的吗!” “嗯,我周末去逛漫展的时候,看见人家有出原创手办。我觉得适合你,所以就买了。” “那怎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是谁落下的东西” “不知道怎么说啊,说是因为看见你哭了,所以我想安慰你?还是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给自己的老师送份礼物?” 他哑着嗓子叹气。 “当时我不是你关系最要好的学生,真的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去送礼物,哪怕只是一个手办的摆件。” 他语调淡然,勾雪梅却有些心酸。 那段时间她和前夫陷入日复一日的争吵中,她不想太早要孩子,婚前他们也说好了,可是这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他不止一次地拒绝避孕,再加上娘家的其他事项也足够烦人,她被压得喘不过气。 可教师这种职业面对的都是一群未成年,不允许她将生活中的情绪流露到工作之中。她自己也不希望,那些破事儿影响到孩子们的升学,所以直到赵一藤在校门口打了她前夫,她一直都伪装得很好。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少年,从她难过的伊始,就一直以别样的方式关注着她,陪伴着她。 她伸手去摸这张年轻而俊秀的脸庞,堪堪二十出头的年岁,他已经投入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生命,来喜欢她。 “那那段时间你喜欢我,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 赵一藤眼神坚定,勾雪梅却不肯相信。 “怎么会不辛苦呢?守着一个近乎于零的希望,心里肯定很难过。” “是会有难过,因为那个时候,你除了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职责外,基本没有特别注意过我,所以我真的有过一些些的难过。可是也真的不辛苦。” 他取下她的手,吻在掌心。汗湿的手掌有些咸,也正是这种咸味,他感受到她确切的存在,于是再度开口。 “因为喜欢你,我的生活变得明亮起来。在你身上发现的那些乐趣瞬间,几乎点亮了我后来的人生,直到现在也是。我一直很庆幸遇见你也喜欢上你。所以,哪里会辛苦?” 他的话令勾雪梅感到暖心而愧疚,可这个罪魁祸首只是微笑着低头去看她,慢慢挪到跟她视线平齐的位置。 “你之前说去甘孜,但是我们确定关系后,离开厦门的前一天,你又说想过昆明来取一个镜头,真的是为了取镜头吗?是不是想带我认识你的朋友? 我很开心,尽管只是短短的见面,我也很开心!你愿意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我真的非常开心!” 他衔着笑,然后抱紧她,扑进她的怀里,下巴搭在她的肩窝。他们一丝不挂,此刻他感受到的,是最原始的体温与体香。 那些话含着些未名的鼻音,以及他不自知的示弱和撒娇,勾雪梅总是分外怜爱。 她不想让他在关系里常常处于自我怀疑的弱势,所以才临时决定来到此处。通过介绍朋友认识,来增加一份对于感情的信心。她也觉察到今天的相处中,他表现得很是愉快。 可是她没预料到的是,这一切的安排,他其实都有所领会。 还有什么比心意相通更幸运的事情呢? 勾雪梅揉着他的头发。 这只窝在怀里撒娇的小狗,偶尔发情也发疯的小狗,居然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将她的盔甲软化。 怀里的他还时不时地蹭着自己的下巴,氤氲着潮湿爱意的空间内,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今天在这里睡,好不好?” “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回去吗?” “我怕你赶我走——” 轻哼的长音有些化人,勾雪梅心软地揉了揉他的耳垂:“我以后不会赶你了。” 赵一藤转了话题,浅浅笑开:“我们好浪费啊!好不容易订到两间房,最后还是睡在了一起!” “不想一起睡?” “想。” “那管什么浪费?爱情就是要一起浪费。” 像那束他心血来潮就送来的玫瑰,也像这次突如其来就发生的性爱。爱情就是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换取一场美梦成真的奇迹。 勾雪梅心颤,嫣然一笑:“不过,我身上出了好多汗,好想洗澡啊!可是没力气了……” 赵一藤心领神会:“我抱你去洗澡吧!然后我们舒舒服服地睡一场懒觉!” 不消多说,他直接起身去放热水。水声叮咚灌满浴缸后,他将她拦腰抱起,在一场接一场的情事后,迎来一次暖身也暖心的鸳鸯浴。 勾雪梅不得不感叹,年轻男人的身体还真是强壮。 就算是赵一藤这样看着精瘦的,精力也十分充足。 浴缸里他情不自禁地就喜欢过来吻吻她也蹭蹭她,察觉到她是真的累了,又帮着抹沐浴露,从上到下的擦洗身子,丝毫没让她费心。 勾雪梅迷离着睡眼,任由他摆弄着自己。 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无意之间,捡到宝了! -- 40克制 昆明的春意将赵一藤从梦中唤醒,想要翻身,只是轻轻挪动就对上那一张酣睡的梦颜。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侧过来,两手交迭着,想等待投喂的家养犬那样,盈着满眼的期待与欢喜,打量着她。 严格说来,勾雪梅算不上什么大美女。张浩然在见到她之后给出的第一句评价就是:还挺可爱的。“可爱”当然也是褒义词,但更多情境下,会变成一种场面话。对于这种面子功夫,赵一藤一向看得清楚。 都说女人刚刚睡醒的那一刻,才是最真实的颜值。离了些精致的妆容之后,她眼角的那几颗小雀斑也明晃晃地显露出来,前些年大家或许会将此认定做年老色衰的标志,现在反而还流行起来雀斑的妆容。赵一藤不懂得这样的潮流,他只是很喜欢勾雪梅脸上这几点点缀。 比起那些网络直播间里精致得艳丽的皮肤,这样的勾雪梅,常常带给他一种难以比拟的真实感。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可是如果情人眼里都不出西施,而是出的东施,那还算什么情人呢? 他越想越觉得欢喜,伸出手就去碰触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以及她的唇。 温热的吐息被他握在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幸福”——这样的缥缈的词汇,竟可以具象化到这程度!大清早地,心里有座花园开始生根发芽,他想,或许这就是昆明的春。 还在睡梦中的勾雪梅隐约感受到脸上小小的痒,眼睛都没睁开,就耍赖般地哼唧起来。 “嗯——我不起床!我好困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地朝身旁的热源翻滚过去,搓了搓位置就挪进赵一藤的怀里,像只受伤的小兔子一样,到了怀里也不肯安生,嘴里一直念叨着“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赵一藤没办法,搂着她就轻轻拍打起后背。 “不催你,睡吧,我不催你,啊。” “嗯——” 可能是得到了允诺,勾雪梅明显放松许多,不久就沉稳下来呼吸。赵一藤陪着她重新入眠,再度醒来时已经接近晌午。 酒店的客服打来电话,提醒两人的退房时间。他这才想起来昨晚上说好要退的车票也给忘了。花束、客房、车票,他们真是一对随心所欲地为彼此浪费着的情侣。 为着这样共同完成的“浪费”浪漫,赵一藤开始偷笑。 勾雪梅也被那对话所叫醒,揉着眼睛就仰头去看他。 “怎么了?”她问。 “前台说午后两点前需要办理退房,你说咱们怎么办?” “不能续吗?” “现在是旺季,他家生意好,房源已经被提前预定了。” “” “我们要不另外找一家酒店?” 确实是没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随心所欲果然会坏大事! 勾雪梅欲哭无泪,昨晚上才折腾那么一出,实在懒得动了。 旁边充好电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捂着被子摸了过来,看也没看上面的来电人,直接选择接通。 “喂?”有些起床气的慵懒。 “勾姐姐,我是襄云,你已经安全上车了吗?” “嗯发生了一点意外” “啊?怎么回事?要不要紧啊?” 勾雪梅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只好谎称忘记定闹钟,直接给睡过头了。 蓝襄云人单纯,当下就打发了邢漠过来接他们俩回去凑合一晚上。他们俩迅速起床换了身衣服,赵一藤那条内裤直接给扔了,但是衬衣还留着,他实在没想过,勾雪梅竟然还有这种爱好,打算到时候好生研究一下。 邢漠再次出现在酒店门口时,他们俩已经在楼下办理好退房。勾雪梅看见他,有些尴尬。 明明说好了不打扰人家新婚夫妻的快乐生活,竟然还是阴差阳错地添了乱子她苦笑着,想从这个狠心的男人身上获得一丝谅解,结果只收获到皮笑肉不笑的冷漠。 人如其名,邢漠真的很冷漠。除了面对蓝襄云。 他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注意到勾雪梅脖子上那不正常的红点,对着赵一藤就开始挑眉。 拢共也就叁五分钟的车程,他将两人送回家后,单刀直入就问:“家里有两间客房,你们怎么睡?” 蓝襄云有些讶异,两间客房还能怎么睡?那就一人睡一间啊? 不等勾雪梅回答,赵一藤直接表示,本来就是给他们俩添麻烦,铺两张床单实在过意不去。 “我们俩睡一间就行!” 理由都兜得人模狗样的!勾雪梅不由得笑出了声,对这个方案表示高度认可。 蓝襄云一头雾水,只有邢漠,对这小子的不要脸程度大加赞叹,实在是里外两面都占了! 他们引着两人去了那间有个小阳台的客房,昆明的水汽阳光都充足,这一地的植物长得茂盛,幽暗的房间也被点亮出几点生机,勾雪梅对着那里就观赏了好久。 赵一藤被邢漠拉出去买菜了,蓝襄云抱着寝具走来,摇摇晃晃,勾雪梅赶紧起身去接住。 “你们有进展啦?” 她抹平着床单,试探性地问着。勾雪梅点点头,不做掩饰。 “小男孩儿啊!真不一般!” 那边,超市里。 赵一藤被授予了做饭之大权,推着购物车仔细挑选着咖喱的种类。邢漠半依着置物架,表情十分戏谑,可就是什么都不说。赵一藤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不去打理。 只要不是面对勾雪梅,他就没有什么羞耻心。面对勾雪梅,有的羞耻心也不需要存在。 邢漠这点探究的目光,他还是抵抗得住。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从生鲜区到零食区,他们将所有的食材准备齐全,拎上车。邢漠这个伏守极端天气的老手,难得失去了耐力。 “我说你还真是耐得住啊?我都这副表情了,你就一点都注意不到?” “注意到了,可是你没问我,我以为你平常就这样呢!” “得!这才一晚上过去,你就学着小勾开始挤兑我!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邢漠无语。 车在小区外面转了两圈,到达家门口时两人也没急着进去。 他们站在蓝襄云精心牵引的一丛花架下就开始聊天。有的没的,说的内容很多。这个野性而随性的男人看着漫不经心,无意间又总是提起一些关于勾雪梅过去的辛苦。 “我不是要你去可怜她或者什么。小勾挺厉害的,压根儿不需要人家去可怜。反正我看你年纪虽然小,但是说话做事都挺有能耐的,刚刚说你俩挺配,是实话。既然你真的喜欢她,那你们好好享受这段感情就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仰头,去摸摸那冒出来的一朵小黄花,有些柔情。 两晌后,他们拎着东西回了家。 蓝襄云又拉着勾雪梅看看那刚刚培育好的新植物,绿油油一串,赵一藤不认识,邢漠也还在努力靠近媳妇儿的世界中。他们不打算自讨没趣,干脆搞好分工,该做什么做什么。 和朋友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最轻松的,尤其是在这样双方都沉浸在幸福阶段的时刻。一点点的玩笑都能引发巨大的欢喜,认识到在朋友面前那样开朗缺德的勾雪梅,赵一藤愈加欢喜。 晚上,勾雪梅睡不着,拉着他在阳台的小摇椅前坐下。 什么话也不说,看看星星聊聊天。赵一藤忽然就问起,她有没有什么小名。 “我总不能一直叫你老师吧?” “”勾雪梅没意识到这也是一个问题,现在的小年轻喜欢取一些黏腻的绰号昵称,当然也有些喜欢称对方为老师。人家听到他们这样称呼,肯定不知道她真的就是他的老师。他突然间问起这一茬,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就叫名字呢?”她问。 “感觉太平常了,还是说我给你取一个?” 赵一藤亮着眼睛,兴致冲冲地开始琢磨起来。 雪梅是个太平常的称呼,那小雪?小梅?似乎有些不对劲总不能跟着人家叫小勾吧?莫名就有些年龄的错位感 虎头虎脑的表情有些可爱,勾雪梅敛眉一笑。 “勾勾。” “嗯?” “小时候,我外婆喜欢叫我勾勾,你也可以这么叫。” “勾勾?勾勾!”他笑着就拉起她的手,玩起捏一捏又亲一亲,好像拿到什么新奖赏的玩具一般,不停地叫着这个小名,表情雀跃而温馨。 到了睡觉的点,他就将勾雪梅整个揽在怀里。 “勾勾!” “嗯?” “勾勾!” “诶!” “勾勾!” “你到底要干嘛啊!” “就想叫叫你!” 赵一藤埋在她的脖子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笑得开怀。 “你老说我是你的小狗,那你现在是我的勾勾!别人不许这么叫!” “没有人会这么叫啦!” “那最好!” 他笑着,蹭蹭她的胸口,又去吻她。手不知不觉就伸进了她的衣角,凉夜的月光洒在床腿,床上两个人旖旎风情。 赵一藤得寸进尺,咬着脖子又舔上她的耳朵,又热又滑。手还止不住地揉在她的胸口,又亲又舔,勾雪梅感觉自己又要被这个转世成狗的小狐狸精给勾搭走了! 她忙伸手将他推开,气声正色道:“人家新婚夫妻的家里,你不许乱来啊!” “我知道!我就是想亲亲你,勾勾。” “你再这样,我不许你这么叫我了!” “唔知道了。”他说着,手慢慢地挪回最规矩的姿态,刚刚还招摇的尾巴现在垂落下来。 勾雪梅有着作为驯兽师的良好意识——对于听话的小狗,必须得有奖励机制。 于是赵一藤乖乖地躺着时,她主动过去搂住他的腰,给这个垂头丧气的小男孩儿一个最深切的吻。 本来以为已经哄好了,赵一藤却对这个吻没半点反应。 “生气啦?” “没有。” 她轻轻亲了他一下,又问,他还是说没有。于是反复地用简单的亲吻安抚,吻到最后赵一藤直接扶着她的后脑,打开她的牙关就将舌头探了进去。 勾雪梅被他带得喘气不止,有些无奈:“满意了?” “不满意。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他情不自禁地恢复笑容,好像刚刚那生气的片段只是一个简短的过场。现在他将她搂在怀里,心里仍旧还有许多的冲动,不过来日方长,他不是那么心急的人。 赵一藤闪过一丝微笑,怀里的勾雪梅抬头又吻了下他的下巴,算是对这场未竟的故事落下最朴素的尾声。他感受着那片刻的柔软,心情舒畅。 能够简简单单的,也很好。 他想。 -- <41>重走 从昆明去往甘孜,最便利的交通手段自然不会是各类客运。 蓝襄云知道他们的路线之后,提议勾雪梅改道去重庆或是成都,那儿有邢漠的朋友,可以弄辆好些的车子,自驾走完全程,省去租车的麻烦,也规避了赶不上列车的风险。 邢漠也点点头:“你会开车吧?小赵?” “嗯。” “小勾开车水平也挺好,你们记得轮岗哈!” 不等他们思考,邢漠已经拨通了朋友的电话。考虑到去川西难免会有些不好行进的路段,还特意叮嘱人家准备的四驱。随后,他将他们送去机场,路上买好最近的一趟飞往成都的航班,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落地后刚出机场,一辆崭新的路虎揽胜就行驶过来,车上走下来一个勾雪梅熟悉的面孔。 “张哥?” “真是你啊小勾!老邢让我把这玩意儿开过来给你度蜜月,没想到是真的啊!怎么不请我喝喜酒!” “他胡说的,你也信!” “嗐!他就是嘴皮子贱!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你们出发吧!抓紧天亮的时间赶路哈,下回再好好介绍下你这小男朋友!” 勾雪梅接过车钥匙,也不纠结于这寒暄。打开车门,正欲坐上驾驶座,就被赵一藤拉住。 “我来开吧!我技术很好的!到康定也就叁四个小时,没问题!” 勾雪梅半信半疑地让了座:“你不行的话,别硬撑啊!” “我什么时候不行了?” 他撇嘴笑笑,带着些少有的少年意气。 从机场直接往外走,直接绕上国道,赵一藤一路开得顺畅。假期时间路上有些堵,磨蹭许久,路上就花了快5个小时,也就是赵一藤年轻,换成勾雪梅这么连续开车,估计肩膀和腰都已经散架了。 他们不赶时间,只需要确保白日里能够抵达一处有休息站的地方即可。于是当天就在康定住下。反正一步步适应这种海拔,也不是什么坏处。 赵一藤对川西没什么了解,饮食住宿基本就由勾雪梅来安排。他们出发得临时,所有行程随心所欲,没赶上挑选酒店的时机,只能在一家小小的旅馆歇脚。 勾雪梅就近找了家看上去不错的藏餐厅,饮食口味上有些许的差别,好在两人的适应能力都很强,不存在因噎废食的情况。酥油茶喝到最后,赵一藤已经能品味出其中的妙处。 吃完后,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午后的阳光多少有些欺软怕硬的特质,到了这雄赳赳的高原区,已经不再让人觉得刺痛。勾雪梅深知这种绵里藏针的恶毒,以防紫外线晒伤,一次性摸了好多防晒。多亏海拔高了温度就降下来,那些防晒不至于把皮肤闷得难受。 关于康定,外地人有着许多的幻想。 一首《康定情歌》将这座小城推到大众面前,许多人都向往着去那跑马溜溜的山上观瞻一番。勾雪梅对于打卡景点不存在太多的乐趣,相比于踩点打卡而言,她的旅游方式更接近于度假。 于是在人群扎堆着跑去热门时,她领着赵一藤去了这城里的两座寺庙:南无寺和金刚寺。 藏传佛教与中土佛教虽然都属于北传佛教,但前者吸收许多婆罗门教教义,后者与儒学相融合,大致的佛理佛宗同根同源,可也有了细致的差别。 建筑风格上也体现出诸多不同,详致的内容勾雪梅曾经听某个研究古建筑的老师讲过,可她记忆倒退,现在只知道中土佛教至少是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挂有诸多彩幡的。 他们步行上山,入寺清观。不去打扰,不去询问,只是默默地站在外围观仰一种名为信仰的力量。勾雪梅度量着那大殿中央看不穿的佛光金身,忽然回忆起小时候摆在家里小祠堂中央的陶瓷菩萨。 “小时候外婆信佛,我每次去她家都能闻到超级浓厚的燃香味,刚开始很不适应,后来闻者闻者就习惯了。当时我爸抽烟抽得特别厉害,我烦得要命,直接找外婆要了一大把香给他抽。我们一家人都哭笑不得。我爸还一直骂我是不是傻子!” “是有点傻,不过傻得天真可爱!” “我外婆能认识很多佛祖,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愿望,要去拜哪一位,我一个也记不住。只记得脸颊肉很饱满的观世音菩萨可以送财送子,有回我不小心撞上桌角,给菩萨磕掉了两片柳叶,当下就给急哭了。明明外婆是很温柔的人,我就偏偏觉得她会骂我。所以从房间里拿了支彩笔,把缺了的那块白瓷涂成绿色。一直到她去世,都没发现这菩萨其实被我上了彩妆!” “你小时候这么顽皮吗?所以你爸妈把你寄存到外婆家?” “寄存?”勾雪梅愣了一瞬,有些自嘲,“这个词倒是很准确。我父母关系不是很好,但是说为了我日后能够嫁个好人家,所以一直都不肯离婚。有回吵架吵到我跟前来,说些婚外情的事情,让我从他们两个人之间做选择。” “你怎么选的?” “谁也没选,我只是说了句——反正我选谁不都一样吗?你们都不爱我。话刚说完,他们就不吵了,都跑到我跟前来说我误会了他们,然后离婚也就搁置了。” 她自始自终都记得自己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冷淡而不自知。爸爸妈妈当时愣在了原地,嘴唇颤抖着都不知道说什么话,后来还是爸爸进来房间里告诉她,夫妻不长久,可是父母是永远的父母,不管关系怎么变化,他们都是爱她的。 她有过小小的感动,后来才慢慢察觉到,这种感动叫做自欺欺人。 人的感情是比最纯净的透明玻璃还要纯净的东西,裂纹出现了,就永远不可能完美地弥合。碎裂,一直都在路上,永远不可能躲避开,只有拖延时间,看看是感情先崩裂还是人先离开这个世界。 她日日旁观着这对怨偶,也在无人愿意参加家长会时感到过失落。 “你知道的,我不信仰什么宗教。但是中国人嘛,有神佛就有愿望。难以靠努力去达成的目标,就会将希望寄托在神秘的玄学之上。所以我找外婆问过,问她拜哪个菩萨佛祖可以让家庭和睦一些,她只是搂着我拍我的背,说乖宝别担心,后来又让我好好地拜拜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是主家庭的吗?” “不是。我也是前几年才偶然知道,地藏菩萨生前是个女人,所以会对女子有所偏恃。女子拜地藏菩萨,会得到最深重的保佑,保佑她平平安安,一生无虞。可惜,我后来亲身验证过,这种祷告不管用,不然也不会折腾那么一段路了。” 她掠过一丛黄色的红色的彩幡,金色的阳光在脸上折射出不可思议的明辉,赵一藤只觉得落寞。他想,她大概是对于之前的事情仍然有所怨怼,所以始终都走不出来。 这么喜欢前夫吗? 他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心里也长出一个小小的肉疙瘩。 晚上,窝在小小的旅馆房间中,迟来的高反让他有些微的难受,勾雪梅不停地帮他缓气。 她站着,动作很轻柔,好像被云朵托住一般,他微微放松下来。 赵一藤将脑袋贴在她的小腹上,双手搂住她,却不敢去看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和你前夫......我可以知道是怎么认识的吗?” “盘问过往情史?我是不是也该问问你?” “你问也没关系,你知道的,我的过往只有你。” “......” “我总觉得你对那一段,还有许多放不下的芥蒂。”赵一藤接过她的沉默。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环紧了她:“我知道我肯定是没法解决你所有的忧愁的,可每次面对你那些我没能参与的难过我都感到无力。我不怕痛,也不怕苦,最怕无力。” 勾雪梅不说话,捋着他的后颈发,一次又一次,从指缝穿过的发丝柔软地刺在她的掌心。 “相亲认识的。”她说,“相亲认识的,没有太深的情感基础,觉得可以将就着搭伙儿就试试看了。你说的有所芥蒂确实存在,我不是恨他,是恨我自己。怎么就愿意把时间和感情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呢?现在觉得,真是好浪费。” 她敛着笑,很温柔:“可是如果没有那一段,我可能遇不上你。所以想起来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可惜了。人不能总是活在对过去的遗憾之中,对吧!” 赵一藤微微点头:“那你不是因为他感到难过是吗?” “不是,只是觉得浪费的时间很可惜而已。”她捋捋渐渐温顺的狗毛,“你是不是吃醋了?突然问起他来。” “......嗯……” 赵一藤埋着脑袋,额头贴在她的腹部,发出闷闷的声音,语调上扬,尾音又长。 “我总觉得伤害也可以残留很久,我害怕你忘不了他,我比不过他。” “小脑袋瓜怎么能想那么多?” 因为面对的是你,所以才会想得多。 赵一藤扶着她的腰,从小腹那抬头去看她,表情十分委屈。勾雪梅俯身下来亲了他一口,手还搭在后脑那里不停地抚摸着。 “小狗,今天你不舒服,我们点到即止。来日再奖励你,好不好?” “好。”他重重点头。 藏区的夜空彻得高阔,让爱变得十分渺小。 倾囊去爱又患得患失,赵一藤感受着她的抚摸,心里的褶皱被浅浅的亲吻抚平。 一个接一个。 -- 42游戏的偶然 一直听说川西的六七月是雨季,勾雪梅还担心这一路上风景不好,可赵一藤似乎是她的幸运星。 太阳从早上升起就没摸鱼过,老老实实地挂在肉眼可见的位置,让人安心。 今天她说什么也没让这个高反明显的小朋友开车了,原来就听说身体好的可能更容易有些反应,毕竟呼吸深度大可能导致单位供养不足,他这一路上晕晕乎乎地,总是想要睡觉,得亏昨天在康定适应了一晚,不然一路往上开,还不知道得出什么事呢! 公路旅行终于推进到红海子这段,跟着导航走,赵一藤很快就发现,这里远不如各种APP上所看到的那样,空荡荡一片。人虽然算不上多吧,但至少也没有少到能够拍摄一支无人的大空镜。 勾雪梅早就预料到,凭借着经验带着他又往里深入了一些,算是避开了人群。 雪山、草地、湖泊,和热恋中的爱人。 她紧紧握着赵一藤的手在草丛中行走着。不时会出现叁两只路过的飞鸟在水洗蓝的天空鸣叫,墨蓝的湖水也荡出波纹。她兴致来了就蹲下,赵一藤以为是想戏水呢,站在边上就提拎着她的衣领。 “我又不是小孩,你这么拎着我后颈干嘛!” “这里摔下去了,又冷又缺氧,明天我们登上报纸就会变成一对殉情的情侣吧?” 他夸张地跟她开玩笑,勾雪梅只是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旋即从地上捡起来几颗石子。 “会打水漂吗?” 赵一藤挑眉:“我小时候就住在河边,你跟我比这个?” “我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再说了!你现在肯定早就退化了!” “行啊,那玩一会儿吧!” “啧——得有点什么赌注才行,干玩儿没意思。”她咂吧嘴。 “玩心这么大,想赌什么?” “嗯,我们看谁水漂的总数多,我赢了,明天就我开车,你好好休息!” “你确定?赢了奖励高原开车?” “确定啊!我不这么做,你肯定又要跟我抢着来了!你最遵守规则,所以做赌注很合适。” “那要是我赢了怎么办?” “那就奖励你明天休息,接下来的行程我来安排!” 说着,她分出叁块给赵一藤,自己手里留了四块,还都是形状最扁平的。赵一藤哭笑不得。 “你不是喜欢挑战有难度的吗?” “那也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呀!你有经验,让让我又怎么样!大不了就我先来咯!” 她说得好像她更吃亏,可是最后输赢的结果不都差不多吗? 赵一藤扶额。看在她那么开心的份上,还是由着她来好了!反正到时候谁开车,主要在于谁坐上驾驶位上,他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总是赖床的勾雪梅! 勾雪梅微微屈膝,侧头去跟水面平齐,鼻子努出一条小小的褶子,好像也在跟着帮忙用力。 “咚——咚——咚——” 只叁声,那块石头就坠入湖面。 勾雪梅心虚地去看赵一藤,这小子抿着嘴就差笑出了声,看着真烦人! “你别着急!我还有叁块呢!你等着看吧!” 好,狠话放出,积攒力气,扑通扑通接连甩出去叁块,成绩依旧相当稳定。四枚石头拢共打出来十二个水漂,这水平也不知道能拿出去跟谁较量。 赵一藤似笑非笑,在她失落之际,不经意地就甩出去一块,根本不像她那样准备蓄力,轻轻松松就听见连续六声清脆的“咚——”,他佯装无意地耸了耸肩,眉眼之间的得意却十分明显。 “你别得意,还有两块呢!万一没成呢!” 勾雪梅翘首以待,第二枚也不负众望,虽没有第一块多,好歹也打出来五个水漂。这就意味着,只要赵一藤最后这块扔了出去,即便是第一下就落在水里,那也是个平局。 怎么他什么都会啊! 勾雪梅有些丧气。 赵一藤似乎没有谦让的意思,比赛嘛,就是得认认真真才有意思。他做好准备扔出这最后一颗,一向最讲道理的勾老师不知怎么就扑到他的身上来,牢牢地缠住他,开始干扰。 “不许扔!” 他托住这个碰到身上来的人,两手垫在她的大腿之下。她体重很轻,即便是在高原缺氧的状态下,他也并不觉得有多大负担。 勾雪梅注视着他,阳光从头顶铺射下来,刚好打亮这张清冷而英俊的脸。赵一藤眼神中的宠溺分明,耍赖又怎么样!她知道自己这一局肯定赢定了! “你又耍赖”他轻声抱怨,却并没有怒气。 勾雪梅就势捧住他的脸,小鸡啄米样的对着他的嘴唇“啾”了叁下,声音和天上飞驰的鸟鸣有些相似,只不过是年幼版。可就是这样年幼的攻击,赵一藤没挡住。 他伸长了脖子就仰头去吻她,阳光从勾雪梅的发缝中洒下来,落在他的眼,映出点点温凉的光斑。 风在穿行,草在摇动,湖泊在荡漾,而他们,在接吻。 纯净的自然中映下纯净的吻,赵一藤算是理解了,勾雪梅为什么会被一次落日的追逐与观星而改变生活的航向。自然,确实是有着这样天真纯净的力量。 微尘中拉出一条银丝,他们开始深深浅浅地喘气,勾雪梅与他贴着额头,从这周身的温度中去感受喜悦。她笑着,有些得意。 “还扔不扔了?是不是我赢了?” “真拿你没办法” 她扑在他的肩窝,赵一藤又侧头轻轻啄了两口她的脖颈,勾雪梅有些痒痒地缩起来。 “可是你也没亏吧!” “也对,确实不亏。” 他放下她,却不肯松开,也埋在她的脖颈上吸气,这未名的芍药一样的味道又混合进新的水草的香气。在同一面蓝空下,他与她稳稳地踩在同一片土地上。 那颗久来空虚的心被许多这样共鸣的瞬间填满,枯败的花园也由此注入生机。 他感到整个人极度的充实。 你真的不知道,我好喜欢你啊! 他们在拥抱中贴紧彼此,摇摇晃晃,好像两只穿越过大陆前来旅行的南极企鹅。 离开红海子前,勾雪梅特意将相机拿了出来,佯装着取景,也不经意地为赵一藤留下一些到过的痕迹。她不擅长拍人,可是鬼使神差的,她想要抓住这样独属于两人的瞬间,也是独属于她的他。 车的后备箱里还留了许多露营的设备,不知道是邢漠特意叮嘱,还是老张忘记带走,总之,给他们带来了许多便利。 两人很快就在草丛间支起来两支木质的板凳,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窝在上面,任由着雪山来的、刮过湖面的风,拂在他们脸上,浅浅地睡了十几分钟。 重新装点装备时,他们被身后的陌生人叫住。 那人手里也举着一台单反,赵一藤不懂这些型号与镜头差别,在他眼里,玩这些的都是些专业高手。他以为人家是来寻求帮助,谁知竟然突然请求留下微信号。 “我刚刚在那边给你们拍了几张照片,如果不介意的话,加个微信,我回去之后传给你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取景框上来回跳跃的画面。 这个眺望的视角太过童话,好像误闯密林的小鹿,在柔光中穿行,然后在花丛后的树屋遇见一对爱侣。如果画成一幅油画,那自然是最好由莫奈执笔。 而这副画面在他手中生辉,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张哥打趣他们是来“度蜜月”,没忍住在心里偷笑。 红海子信号趋近于无,赵一藤直接从车上拿了张纸,互相抄写下来对方的微信号,免得这路途一颠簸,偶然的缘分又骤然消失。多可惜。 告别那好心的陌生人,他们沿着国道向塔公草原开去。 昨晚上运气好,打电话查问民宿住宿情况时,刚好碰上一对新婚夫妇改变路线,不能如期到达,他们捡了个漏,当下就订下那一晚。 情侣合住确实比普通朋友方便许多,这要是还在一个月前,两人还得想方设法地多找几个地方问问有没有两间空房间呢!赵一藤看看旁边有些发困却还是陪着他说话的勾雪梅,不由得笑了笑。 -- <43>旷野里 傍晚的川西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车棚顶上是叮咚的雨水声,勾雪梅没忍住打开了窗户迎风吹雨。叁两分钟,头上就好像顶了一只小小的帽子,水钻镶嵌的,有些意外的漂亮可爱。 雨后的路有些泥泞,赵一藤提前叫了服务员过来帮忙,好一阵绕绕才抵达目的地。 这家民宿在川西的旅游线路上尤为有名,经常能看见各种帖子里推荐到此居住。 勾雪梅止不住地打量着这建筑内的一切,毯子上绣着饱满如弯月的钩纹,错综复杂却也整齐地排列着,藏香和檀香木的味道融合,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画作,木质的佛像与楼梯对立,一脚一脚踏上地板,恍若朝圣。边角柜台还有许多不知名却精致得可爱的小玩意儿,一直吸引着她的目光。 听说这家店的老板这些年来都是从事藏族的古董生意,里头的装潢陈设都是他精心布置,宗教的庄严感里混合了藏区特有的野性与粗犷,温厚的瓷器木器与墙上的挂画又添了些古朴的亲和。最适合他们这样的外地人体验风情。 勾雪梅凝望着过道灯上那个装饰品,忽然与《宝莲灯》里天狗食月的那场祭祀对应起来。 白色的牛面张开血盆大口,眼睛浑圆,模样骇人却不恐惧,摆在这里倒还有些特殊的仪式感在。她对着这些小物件流连忘返,直到赵一藤过来拍拍她。 说起来是民宿,其实服务风格更类似于酒店。他们刚刚办理入住,就有人送了个小小的果盘进来,算是欢迎礼,勾雪梅把桃子挑出来啃了,剩下的不好剥皮的葡萄留给赵一藤。 晚餐就在酒店内解决,他们俩饿了一段路,准备大吃特吃,老板特意提醒,分量不少,还是不要浪费。赵一藤稍稍收敛一些,只点了四个菜。牦牛火锅的汤底下肚时,整个人都振作太多,一路开车的疲惫马上被荡清。 最好吃的还是前菜里的酥油烤香菇,软软嫩嫩的松茸被酥油包裹,石板的温度将内里的香味蒸发出来,再加一点碎葱花或是当季蔬菜点缀,自然的风味被发挥到最大。香而不腻,满口弹牙。 勾雪梅后来想打听一下人家的料理配方,转念一想,这种东西确实只有在这里吃,才能吃出最极致的美味,风景、环境、温度、空气乃至食物的材料本身,都需要带有足够的世外风情,味道才会变酝酿成一生难忘的美。 晚饭后,赵一藤陪着她循着酒店闲逛。踏入这种仙境般的世界,一草一木都有了极大的吸引力。外面的草原绿油油的一片,隐约还能看见几头牦牛在食草漫步,她学着叫声就冲着那头呼唤去,可惜人家直接辨认出来非我族类,掉头就走。一时有些丢面子。 他们俩身体素质都不错,经过在康定的一晚,呼吸似乎也已经适应下来。 老板询问是否需要提供制氧服务时,勾雪梅只看看这个相对虚弱的弟弟,而赵一藤则是大义凛然地拒绝。 “你都不需要,我要那个干嘛?” “小朋友还是别逞强哦!” 赵一藤假装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让她等着瞧。 入夜,星星点点在蓝空里闪烁,浮云撩开一片苍茫,星辉落下,这方天地又添上一重浩瀚而静谧的美。勾雪梅感受着胸口急促的吐息,这才明白了,下午他所说的那句“等着瞧”究竟是何样的含义。 “小野狗,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啊?” 赵一藤不搭理他,将她推在墙上就狠狠压住,手指在穿过重重阻碍,在那蜜穴里拨弄搅动,直到那汩汩的水流沾湿了整个手掌,从甬道里取出时还拉扯出一道难断的银丝。 “你这里也说了,想要我啊!” 他声音有些沙哑,缠着草原特有的野性,变得十分蛊惑。 落在脖子上的吻都成了掠夺,好像是与主人分开多时的小狗开始啃人。只不过,到了苍茫天地间,最乖巧的动物都要被驯染上狂野,勾雪梅再也无法自如地牵扯住那根缰绳。 节奏,已完全由他掌控。 扑在喜欢的东西上又咬又啃,是狗的天性。 耳垂到脖子,她的敏感点一再地被温软的舌头侵略过。赵一藤好像忽然开窍似的,撩起她的手就朝腋下吻去,舌头缓慢地滑过每一寸肌肤,濡湿着沾染到胸前。 她的内衣还没脱,赵一藤似乎也不急着解开,粗砺的手掌只托着钢圈就开始揉捏。勾雪梅泛着满脸的潮红向下看,白色的肉蒲团里是他的面颊,气息顺着缝隙游走着,他不停歇,只是浪荡的、不愿餍足地索取着。 好像穿着内衣亲吻乳头有着别样的趣味,他很喜欢将那颗红樱桃似的乳头搭在内衣的蕾丝边上,乳肉被蕾丝的缝隙勒出几道痕迹,包裹出一层若隐若现的诱惑。 勾雪梅有些羞,主动偏开头去。赵一藤恍然察觉到这丝情绪,顺着胸口又吻到她的嘴边。疯狂地吸纳她的气息,直到勾雪梅开始缓缓喘气。 “刚刚不还不想做吗?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感到她股间的水流不停,直接浸湿了他的裤腿,洇在了皮肤里。勾雪梅面色潮红,眼里似乎晕了一层雾,就等着赵一藤去将这掩饰在最后的平静搅散。 他接收到信号,埋在她的肩上就解开扣子,内衣迅速掉落,他们亲吻着推拉着,滚到床上。赵一藤将她压在身下,露出一抹邪笑。 他掏出自己的老二就在她的洞口摩搓,水润的无花果泛着红,好像有呼吸似的,一直摩搓着他。肉棒上的青筋已经爆起,硬邦邦紫红色的一根,被半透明的罩子罩住,威力也不减丝毫。 勾雪梅似乎听到那黑夜中的叫嚣,主动张开腿就将他包裹进去,手指却紧紧揪着床单。 明明那天做了好几次,怎么还没适应这尺寸! 她心跳砰砰,脑子里全是他煞有介事地玩弄自己时的各种表情,强硬的、示弱的、温和的、委屈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跟白日里那个总是清冷地面对一切的赵一藤截然不同,在她面前,他有着卓绝的伪装能力,擅长捧着一片真心,扮猪吃老虎。 就是因为这一片真心,她常常被蒙骗、被蛊惑,误以为他是个一窍不通的小朋友。 可是人哪里就那样单纯简单? 面对喜欢的人,可能会手足无措,却决然不会在被点拨之后仍旧一窍不通。追求者最大的武器是真诚与坦荡。 他虽然偶尔会出其不意地啃她两口,可这种毫不掩饰的情欲实在叫人欲罢不能。 “一藤?你亲亲我......” 她濡湿着唇舌等待他的探索,身下是匀速而深入的抽插,淫水交融地浸湿在床单上。刺激从五脏六腑传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紧张,直到他以唇封缄,将他的气息也过渡给她。 是高原反应将五感放大吗? 窗外是草原上呼呼的风声,屋内是静寂中交缠的水声。两者相加,弥合了他的闷哼与她的娇吟。 环境赋予了自由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窒息感。胸口剧烈的跳动昭示着身体负荷的有限,勾雪梅不自觉就挠着他的后背,留下几串浅浅的红痕,也借着这一重刺激将赵一藤推向高潮。 “呃啊——” 星夜的神秘暧昧将情爱发酵到极致,月光透着玻璃窗洒了进来,勾雪梅已经没了力气再去挪动,任由他舔舐抚摸。 “你还真是不需要制氧机啊?” “就说你低估我了!” “确实,我低估了。” 低估了这性欲,也低估了这释放性欲的体力。 赵一藤翻过她的身子又做了一回,年轻男孩体力好,那玩意儿也实用,即便是身体已经感到疲累,精神还是振奋,总能被他撩拨得春心荡漾,进入一轮接一轮的高潮。 其实赵一藤还能接着做下去,22岁的身体就是一台刚刚研发出来的超高配引擎,精力充沛,没有损耗。但凡使用者有需求,他能不竭力地耗光所有的马力,过两日又重新储蓄好能量,等待新一轮的开车上路。 可是考虑到现在所处的地方,也考虑到高反给人带来的伤害,他还是不愿让勾雪梅认为,自己是个不顾场面就知道发泄性欲的公狗,仗着那几寸腰子就胡乱索取。这不是他爱人的方式。 所以,只是稍微发泄完这性欲,他就不再如那一晚一样挑逗她。 趴在她的胸口,他渐渐平缓下呼吸,勾雪梅似乎也恢复了常态。她如常地玩弄他的后颈发,小小的拇指搓摩过皮肤时还带着残余的温热情意。下一秒,她就冷不丁地将余留的暧昧打破。 “你上哪儿弄的避孕套啊?这民宿里还有这个?” “抽屉里拿的。” “有吗?那是我没看见?” “有的。” 其实没有,赵一藤回答得心虚。 那是还在康定时,勾雪梅让他帮忙买水时,他顺手买的。买的时候并没有想着会用得上,毕竟是在高原地区,一晌贪欢坏了身体还是不划算的。然而他还是拿了,事实证明,拿了也确实用上了。 邢漠说得没错,人不是神,做不了真正的柏拉图。 再文明的人类也不能低估原始的欲望,他爱她就会想要跟她睡觉,跟她做爱。 就算是道貌岸然地装了一时,也装不了一世。 这回总算是认清了自己本性了。 张浩然总说他清心寡欲,适合直接送去老君山上修仙。其实也只是还没遇上一个足以让他打破清规,甘愿沦为欲望之奴隶的人。 赵一藤又靠近她一些,不含情欲地吻在她圆润的肩头,又扳过她的脸,吻上嘴唇。唇瓣相贴,他不去作弄她,只是想亲亲她。勾雪梅也不抗拒,配合着感受他的温度。 运动过后,睡意迅速袭来。迷迷糊糊中,她听见赵一藤叫她,温柔得动人,她咧了嘴,也迷迷糊糊地去回应。 “晚安,勾勾。” “嗯,晚安,小狗。” -- 44环线 ℛǒusёшц.īń 按照小环线,宿过塔公草原一般都是走墨石公园绕回。 他们没有时间限制,一路向西,在新桥镇宿过一夜后,驱车直接去了理塘县,又住下。 这里勾雪梅来过两叁次,回回到达都耳目一新。 或许雪山和草原每一刻每一秒都是新的,清风拂过的时候她感到心灵都沉静下来。 在红海子打赌时她赢了,可最后还是没犟过赵一藤。这辆车的驾驶座似乎被他粘住,怎么抢都抢不过来了。只有短程距离时,他才肯稍微交班休息一下。 就这,还是勾雪梅威胁来的。 “你在我面前那么求表现干嘛!我又不会给你发奖金!” 她关上车门,摸了摸方向盘,开始启动。赵一藤将副驾驶的后座调低,半躺下去时终于赶到舒服一些。于是她逮着机会又开始数落。 “就说了吧!不能开太久的车!我们俩轮着来嘛!你再这样,腰弄坏了怎么办?” 关心则乱,话说出口才发觉另有含义。赵一藤眼神一愣,有些幽怨的委屈。 “不开就是了,你别拿你自己的幸福开玩笑!我腰好着呢!” 他侧身过去,面向车窗,微微眯了半个小时,任由她带着自己在无人的公路上奔驰。 醒来时悄悄打开了窗户吹风,在别处都体味不到的凉爽夏风是此地特产,夹着公路两侧的青草气息,牦牛在路边高歌,一切的一切都很像一场浪漫的公路电影。而他和勾雪梅,是一对相守的爱侣,在广袤的旷野上私奔、逃亡。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他有时候想着,他们俩这段故事还挺适合拍成电影的。 够浪漫,一路的风景也足够赏心悦目。 唯一不足的,或许就是缺少跌宕起伏的剧情。观众会在电影院里睡大觉。 想到这里,他轻轻发问:“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勾雪梅微微瞄了他一眼,不知这问题的由来。“嗯”了半天,冒出来一句“纪录片”。 果然,很符合职业特性。 赵一藤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也喜欢纪录片,你要是能把咱们这一路给拍下来就好了。”他嘟囔着,有些好奇,镜头里的他们俩究竟是什么样的。 勾雪梅扬着嘴角,眨了眨眼:“说好的出来玩怎么又变成工作啦?” 她故意打趣他,心里却闪过一些专属的甜蜜——借着拍风景而拍过的关于你的很多瞬间,都藏在我的相机里,是我自己的秘密。 这些日子里,他们从成都出发,翻了折多山去了草原,在鱼子西追逐一场日落后被余晖笼罩,从理塘的藏民那里感受到少数民族特有的风情,在山上打马唱歌,不会有任何人质疑这样的行为。 自然中生长出来的人,不需要顾及那些钢筋水泥组成的框架。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就像他们的爱情一样,在自然而然地发生着。 雪山上的金色光辉想要和你共同沐浴,草地里的雨水新香想要和你共同拥有。好像我们俩彼此保有着关于对方的,最真切的瞬间。 喜欢你就亲吻你,情到深处就做爱。 这样发乎情的感受,在高速流转的信息时代里,成了最昂贵的奢侈品。 好庆幸,我们都拥有。 在路边停歇追风的时刻,赵一藤喜欢将勾雪梅拢在怀里,跟了他们一路的那片大围巾将沿途的气息包裹住,也将他们俩温暖地包裹住。 公路上来来往往一些飞驰而过的汽车,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听得见你的心跳。 他吻在她的额角,常常都是这样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有时候是额角,有时候是眼皮,有时候是嘴角。 在哪里接吻,又吻在哪里,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地舒阔,万物匆忙,而我们——在接吻。 玩闹的兴趣来了时,他甚至会躲在车身后面,在辽阔的天地间,仅有他们两个驻足的这片草原中,雪山前,他紧紧抱住她,埋在她的胸前就开始疯狂吸入她的气息。 其实比起做爱,他们都更喜欢拥抱。 拥抱有种难言的窒息感,整个人窝在对方的怀里,天地广袤,我只感受到你的存在。 这样的窒息不令人痛苦,反而让生命变得广阔,温暖的广阔,弥漫着足以溺毙也足以温养两个灵魂和一场爱情的广阔。 这样的小心思让他们一致避开了人流最多的线路,甚至是来到川西必去打卡的稻城亚丁。 一路向北,再向东,雪山无数,湖泊无数,漫野都是红土青草,民宅中全是质朴的笑。木头与泥土的别致气息滋养着所有人,包括他们这样短暂见证时光的旅人。 双脚实实在在地踏在这片土地上,心就安稳下来,身边是寻寻觅觅等到的爱人,灵魂也因此丰盈。 绕到汶川又回归成都时,尘俗的烦恼已被那沿途的风光所抽离,心里只满满当当的幸福。 半月的旅程将他们磨合得更加紧密,原先猜想或许会在旅途中吵架分手,其实也就小打小闹一些矛盾,无外乎几点起床吃喝,谁来开车。 生活的琐碎可以将爱情碾磨成灰,但是只要双方愿意为了对方去协商妥协,一切都是有可解决的办法的。 勾雪梅想起之前那段婚姻里因着柴米油盐而争吵的片段,又对比赵一藤,真觉得自己花了好长时间绕了一个大弯。赵一藤不喜欢她跑去危险的冰川上拍照,可是他不会拦着她。 “要去的话,我陪你去吧?” 他总是会征求她的意见,也会给出最佳的方案,实在有些难以言说的成熟。 而对于赵一藤而言,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 拥有对于生活、对于美的好奇心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事情,他爱她,便不想打磨掉这份珍贵。与其站在原地揪心地劝阻,不如直接陪她一起去。 了无牵挂,大不了就在这冰川之下做一对殉情的恋人。那样的话,也是长长久久都在一起了,不是么? 旁边的情侣也会因此互相打趣:你是不是有勇气陪我一起过去? 大多就是嘻嘻哈哈地绕过去,双方都害怕的话,就没有了测试的必要。 其实人性本身就不应该被测试,保留一层神秘的面纱,反而才能理所当然地相信对方的爱意坚定赤诚。 勾雪梅与他十指紧扣,从冰川回归城市,刚刚给邢漠和蓝襄云报了平安,也把车还给了张哥。 张哥拿到车钥匙就开始没头没脑地打趣她怎么不在那里待久一些,听说川西是最适合拍摄婚情侣照的地方,有没有给自己多摸几张照片? 勾雪梅不很喜欢这样没有边界感的油腔滑调,稍微说了几句之后就要走。好在张哥今天本来也有事,根本也没打算留着他们吃饭聊天,寒暄结束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地盘。 勾雪梅落得松快,赵一藤已经做好了攻略,带着她就跑去成都本地的热门苍蝇馆子里吃饭。热热闹闹的,呛着烟火气,他俩都喜欢得不行。若是这地方的温度能像川西一样舒爽,心情肯定会更好! 他们俩耐着满头的汗回了酒店,说好的轮流洗澡,结果赵一藤这没了高反这根缰绳牵制的野狗,刚从浴室里出来就开始勾引她。没错,是勾引。 女人叁十猛如虎。 勾雪梅离婚之后也没有了什么性生活,几乎都是自己解决,好容易送上门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大生,哪里还讲究什么小姑娘的矜持? 不过好歹也是老手,赵一藤稍微流露一些想要做爱的意思,她就佯装拿他没办法,语调里隐约表现出一些欲拒还迎,其实都是欲擒故纵。 赵一藤当然也看得出来她的意思,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他咬,他就咬。 她喜欢他舔,他就舔。 她喜欢他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他就配合着装作不知道。 反正一直以来都很擅长伪装,在她眼里当一只听话却也小小放纵的野狗又有什么不可? 每一寸肌肤都见过,每一缕香气都闻过,最最隐秘的位置他都亲自品尝。 插进去,拔出来,体液的融合,温度的交替,爱欲在淫乱的汗水和嗔叫声中回归原始,也升华。 只要在一场性爱里,她得到满足,他就没什么好介意的。 更何况,最高级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他由着她操控,由着她把弄,可爽的从来都是两个人,她再怎么耍小心思,也丝毫不影响他发泄欲火。 “我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八百个心眼!” 他轻声伏在她耳边,勾雪梅也不去戳破。就这样,挺好的。只是静夜里,他忽然开口。 “你有什么性癖吗?” 赵一藤措手不及:“还不知道,有待开发。”回想了最初的那一夜已经高原上的种种,他补充道,“我觉得蒙眼或者轻微的窒息感,还不错。你呢?你是喜欢什么样?” 情侣之间开发新的做爱模式其实很常见,勾雪梅思索了一下,只得出一个答案。 “我的性癖很奢侈。” “嗯?什么意思?” “爱。我想要去爱或是被爱。只要有爱,什么都好。牵手或是接吻,都会令我心动。” “那你现在,心动吗?”当我们赤裸着躺在一张床上,见证对方最原始的模样时,你心动吗? 潜台词很明显,他在问她:你感受到我对你的爱吗?再深入一点,你爱我吗? 殷切的眼神令勾雪梅心颤,她笑得舒朗温和,捋着他的头发,又将他的手挪到自己的脸颊,不停地蹭过,感受着他的温度,也回答他。 “嗯。心动。很心动。” 那温柔的声音像是夏夜的雨珠,浅浅地滴落在他的心上,泛起涟漪。赵一藤主动靠得更近,捧着她的脸又亲了好久。 “我也心动。所以你别担心,在我这里,你会一直被爱。” -- 45回溯去原点 八月初,他们在西南地区待了很久,像是避暑一样的,不用工作的两人成了蜀地的游侠。 游览了这片地方的诸多山川美景,还跑去昆明落脚了半个周。邢漠去了海关帮别人调货,他们就心安理得地住下,由着蓝襄云调教成一个小小的泥土专家。赵一藤想,这样的话,以后在家里养花说不定就不会养死了。 其实已经准备好,过几天去新疆逛逛。 天地之大,好多人觉得山川湖海没有太大的区别。其实不是。一脚踏在那里的泥土,闻到那里的空气,你就会发现,山川与山川有着不同的历史,湖海与湖海养着各异的原住民。 想象偶尔也会有所局限。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看过之后才知道。 在勾雪梅被蓝襄云带着逛花鸟市场时,他就在家里查些资料,做点小攻略。他有些未雨绸缪的习惯,可遇上勾雪梅,好多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八月十号,她买了机票就要飞回去湖城,说是家里出了事,赶着要她回去处理。不耐烦的模样让赵一藤心慌,他不放心,赶紧收拾了东西就陪着她去。 偌大的候机厅里,勾雪梅一言不发,只是紧握着他的手,十指交握,掌心合抱出小小的空间,她有时候真想进去躲一躲。 起飞后,音速的机舱在流云中穿行,她皱着眉头就依在他的肩头睡着。赵一藤给她要了一床毯子盖上,勾雪梅看着精力充沛,其实体质没有多么好,很容易生病。 他将她搂过来一些,下颌贴在额头就感到一阵说不清的心慌。出发之前,他问过勾雪梅,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她纠结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他。 “我妈癌症复发了。” “癌症?什么癌?” “乳腺癌,六年前切除了左乳,现在好像又开始转移了。” “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你能做什么呢?” “湖城那边好歹也有些认识的医生,或者阿姨需要转院的话,我可以让老赵帮忙联系。” “没事,我回去看看再说。” 她揉揉他的脑袋,折迭起衣服。像此刻的时间被折迭在飞云中一样,赵一藤感到转瞬即逝的心酸也被折迭。对话里的落寞太明显,他以为自己已经参与到她的人生里,现下才发现,能够做的东西,只不过是哄她开心而已。 湖城机场离市区有些距离,赵一藤不放心,一直将她送去小区门口。 其实想要陪她进去看看,可时机似乎不太对劲,他只好目送着她走进小区,消失在树丛的转角。高楼的建筑参天入云,细细凝望着,他甚至不知道她家是在哪一栋。 没事,别着急,以后总会知道的!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转身搭车回了湖城的家。 老赵这几年的事业已经开始往珠叁角转移,湖城的房子在赵一藤18岁毕业时,就已经转到他的名下,算是毕业礼物。 赵一藤知道,毕业礼物的实质,只是老赵这不争气的乡下儿子,进了一流大学的一流专业,他又多了一种值得吹嘘的资本,他用高中后两年的努力,换了一套房子。有些缺少亲情的温度,可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钱就是钱,房子就是房子,来源再不讨喜,那也是实实在在的资本。 日后的老板说不定比老赵还会恶心人,难道发工资就不要么? 他没什么伪装清高的乐趣,回到家就开始呼呼大睡,直到斜阳穿透房间的玻璃窗,直直地戳到他眼里来。他翻滚两下,从枕头下扒出手机来。 下午六点二十,勾雪梅自从回家后再没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赵一藤:吃晚饭了吗?阿姨怎么样?】 【赵一藤: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哦!】 【赵一藤:注意身体,别忘了好好吃饭睡觉。】 老妈子式的叮嘱一连串,发过去的消息却石沉大海。 勾雪梅忙起来确实是不怎么看消息的,生老病死是大事,赵一藤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也不至于小半天没联络上就开始闹脾气。 他点了个外卖就跑去洗澡,出来时又是盯着手机。想找点什么有意思的视频看看,找着找着又划去微信,偶尔弹出来两条新消息,竟然是张浩然这老狗。 打工人还能作什么妖?不就是天天在群里问问,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 赵一藤懒得管,他自己都是随便从榜单第一位点了份咖喱饭,哪里还能给他做参考? 手机放下,靠着沙发等外卖,随便找了档综艺,里头的嘉宾们貌合神离地伪装成朋友家人,看着没意思。他直接关了,找了部关于川西的纪录片看。 这样的风景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前不久的亲密无间,一时间对那风景也看得痴迷。 晚上一点半,勾雪梅终于回复了消息,寥寥几字:没事,晚安,你也好好休息。 赵一藤想要多说两句什么,却找不到由头。 她的冷淡与疏离忽如其来,明明还没有说过什么过分的话,他心里却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敲,最后全部删除,回复她:晚安。 彻夜的辗转翻车让他有些难过与揪心,他想去医院或是小区看看她,向她要地址,勾雪梅却让他再等等。 【赵一藤:阿姨的病很严重吗?】 【勾雪梅:不严重,不过我这两天可能都很难及时回复你,你不要生气。】 【赵一藤:我不会生气的,我没那么幼稚。不过,你心里难受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担着。】 口是心非的不难受,勾雪梅看得出来他言语之中的谨慎小心。 可是,现在的状况需要怎么解释呢? 要跟他说,她妈妈不惜借着癌症把她骗回来,就是为了逼她去相亲吗? 建立快乐需要很多的努力,摧毁却只需要一个极其简单的瞬间。 和赵一藤的这一路游玩让她整个精神放松下来。甚至都忘了,家里的麻烦从来都没有解决过。发了疯的妈妈,神隐的爸爸,以及逃遁的她自己。支离破碎的家有什么延续下去的必要呢? 刚回来就发现这场骗局的她,拖着箱子就往外走。她想,赵一藤肯定还没走远,只要及时转身,她也许还能追得上他。可是,妈妈却直接就把刀架在脖子上。 刀刃一点点卷进皮肤,她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勾雪梅!你敢迈出这个大门,你妈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妈!你要干嘛啊!” “我干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妈,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勾雪梅!你们老勾家不能这么白眼狼!我难道还能害你吗?” 怒目圆睁,小老太太特有的倔强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那把从来都用来炊饭的刀,现在架在她的脖子上。隐隐的血线在眼前搏动,勾雪梅稍微退后一点,那把刀就又深入一点。 “妈,你这是何苦啊!” “勾雪梅,我就你一个女儿,你看不上我没关系,我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她说话的声调十分坚定,恍若回到她劝说自己不要离婚的时候。 世上只有妈妈好,可如果妈妈只是自以为对她好呢? 行李箱的把手坠落在地上,“砰”的一声闷响,好像又将她砸晕。 逃了这么多圈,逃了这么多年,还是要回到这一座家庭的牢笼。勾雪梅越想越心塞,嗓子被一股蓄势待发的热流堵住,鼻子也开始泛酸。 “妈,你把刀放下,我不走了。” “乖,这才对嘛!来,先吃饭。”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刚刚还用死亡威胁她的这个女人,又拉着她到饭桌边坐下。勾雪梅浅浅尝了两口,没胃口,收了碗筷就回了房间。 小小的房间,不让上锁的房间。 这是她童年唯一的栖息地,一个可以被参观的栖息地。 盖上被子,躺下,一如既往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身旁空荡荡的,和这么多年来一样。 她蜷着身子,空调是最正常的26度,可她在夏天也感到了冷。 身体冷,心也冷。脑子空空的,只装满一个人。 一藤,好想见你。 可是,我该怎么跟你说呢? -- 46误会与闹剧 叁天了,勾雪梅回家已经叁天了,赵一藤和她的聊天记录不过就短短两叁页,翻来覆去也就是关乎吃饭睡觉,语音通话也是叁两分钟就结束,赵一藤要是还听不出来,她的情绪不高,真的就是傻子了。 不知道因由,也不晓得病情发展,他只能自己上网查查看乳腺癌的复发会导致什么样的躯体反应。其实癌症从外观上看,对人体的摧残程度大致相似。 他有了预料,可看到那些图文时,还是感到难过,为勾雪梅难过。 没什么能做的,他就连夜整理了一份食材菜单,用量、时间以及搭配效果统统标明,给勾雪梅发去消息,想要缓和她心中的压力。 她很快发了一句“谢谢”过来,他好像一只等待表扬的小狗已经开始摇尾巴,下一条消息却是“不过不需要了”。 【赵一藤:??什么叫做不需要了?】 【赵一藤:阿姨怎么了嘛?我去看看你吧?】 勾雪梅不回复,他一颗心脏就打了结,连带五脏六腑都开始纠缠。脑子里一团浆糊,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家里来回踱步,高楼的大平层往下看,蝼蚁众生被蒸在一团热气的水雾里,什么也看不见。 隔远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 如果家里出事了,即便什么都做不了,那我也至少应该陪着她。 他抚着额头,脑子一热就冲出了家门,也不打听下勾雪梅的具体位置,车库里提了车就跑到勾雪梅家的小区来。 午后的阳光最热,几乎融化了他的冷静。 那天他只是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就离开,这老旧的小区在高楼边上显得暗淡,灰白的墙砖被日光晾晒成鱼鳞样的黄色,一刮就是刷拉拉一片。 没记错的话,勾雪梅那天似乎走到了林阴道的尽头才拐弯,他循着记忆摸索过去,面前又出现了四五个单元楼,每一单元都是十层左右。居民合伙新装的电梯不像他住的那里,需要住户房卡才能搭乘与出入。 可即便所有的便利都已经打开在眼前,关乎她的所在,真是白茫茫一片,想要找也找不到。 他只好向楼下支着麻将屋的老板询问:“知不知道勾雪梅住在哪里?” 那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提防贼人一样地质问他们的关系,他如实交代,却被老板嗤笑着打开。 “小伙子,你才多大啊!撒这种谎?你是她男朋友?真是好笑了!小勾要是有男朋友,她妈怎么还天天给她张罗着相亲?” “相亲?” “对啊!天天都被拉着出去相亲呢!她跟她妈就是硬碰硬,天天都吵得很!小勾虽然漂亮也懂事,但是离了一次婚,家里头又乱七八糟的,你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哈!” 她摇着一把蒲扇,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赵一藤。 赵一藤脑子里却只有“相亲”这两个关键字——原来,她是去相亲了,可是,如果她妈妈逼着她找对象,那他到底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呢? 这一段感情,未必真的就只有我在一厢情愿吗? 思维被热度蒸发,没了她的温声软语,准备好的好多卿卿我我都变成一潭死水。他真想问问,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又好怕,好怕她给出的就是最坏的答案。 心情坠落到谷底,他愣在了原地。 身前搓麻将的声音不断,旁边的小冰柜发出老旧的嗡鸣,密密麻麻的,电流从冰柜传递到他身上。他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想起勾雪梅对自己的各种逗弄与喜爱 脑海中发出一种声音:不论是什么事,你都得见到她本人,听到她给出答案,才算是得到结果。 不能又当回缩头乌龟啊!赵一藤! 他眼神渐渐安定下来,带着一种赴死的勇气。转头要问那个老板勾雪梅家的位置,隔壁单元的楼上又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你听听你听听!母女俩又闹起来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赵一藤拔着腿就往声援跑,上到七楼,终于在某个贴了金光福字的锈绿色铁门面前站住了脚。 里头的争吵声不断,他来不及平缓气息就敲响大门。开门声很快响起,勾雪梅头都没抬就习惯性地开始道歉:“抱歉,我跟我妈闹矛盾,等会就好了!” 她拉着门就要关上,赵一藤伸脚堵住,勾雪梅疲倦地抬头,看见他的那一瞬,明显惊慌。 “你怎么来了?” “我——我想见你!” 他有些紧张地哈气,见到她还是马上露出了笑容——一个不计前嫌的笑容,等待回应的笑容。 这样坦荡的真心让勾雪梅有些难受,眼里闪过许多异样的情绪,有惊慌有庆幸,有担忧亦有欢喜。可更多的,还是惶恐。 当下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勾雪梅!你别在门口给我躲着!话还没说清楚呢!” 尖利的声音追打过来,勾雪梅慌张地看看他:“你等我把这里处理完。” 砰的一声,她把门关上。里头的吵闹声不断,外面的邻居也打开大门探出头来,赵一藤略有歉意地笑笑,算是帮她挡住一些额外的麻烦。 可里头的吵闹又演变成摔打时,这样的歉意就抵不上任何的作用了。另外的几户冲出来几个人就开始骂骂咧咧,里头却不给出丝毫的回应。 赵一藤原地打转,家长里短他不好参与,只能相信她,等着事情的解决,结果只等来更加恶劣的吵闹,好多锅碗瓢盆一样的东西砸过来,打在门上乒乒乓乓地响。 他不清楚这对母女日常的相处模式,可要是闹到这种程度,怎么也不方便袖手旁观了吧! 捶着门,一个猩红着眼的女人就过来开门:“要死啊!你谁啊!” 她手上一把锋利的菜刀,刀刃上还卷着光,映出他的慌张。赵一藤咽咽口水,想要自我介绍,根本没等话说出口,勾雪梅就扑过来挡在他们中间。 “妈!要不然你连我一起杀了吧!咱们母女俩这辈子的缘分就停在这里,好不好?别再互相折磨了!” 又气又难受的哭诉,拧紧了眉毛深呼吸,她想要从这个名为妈妈的女人身上,找寻到一丝的愧疚和怜悯。等到的,却还是心意不通的口诛笔伐。 妈妈瞪着双眼睛就挥舞起刀子,一步步逼近她。 “勾雪梅,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是不是!你和你那吃里扒外的爸一样,都是白眼狼!” “那你干嘛还要养着我呢?你放过我不行吗?” “放过你?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我什么时候害你了?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勾雪梅,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哪里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老勾家!” 这个苍老的女人伸出菜刀指着她的鼻子,句句诛心。赵一藤着急地挡在前头:“阿姨,这可使不得,你有话好好说,别动刀。” 他尽量做个温和的理中客,勾雪梅妈妈却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拨着刀刃就要将他推开。勾雪梅躲在他身后,深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那些听过千万遍的咒骂好像一场灭世的洪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捏紧了拳头想要挣扎,闭着眼就大声叫出了妈妈的名字。 “罗中月!” 那细细碎碎的打骂暂且停止,她妈妈惊诧地看着她,眼神好像要杀人。 “勾雪梅,你叫我什么?” “罗中月。” 她从阴影中抬起头来,慢步绕到赵一藤身前,挡住。直面罗中月那凶横的眼神,抓着她的手腕,就把菜刀接在自己脖子上,架住。 “罗中月!刀我给你架上了,你真这么恨我,你就杀了我吧!” 红着眼,泛着泪光,却视死如归,也生无可恋。 罗中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敢威胁我?” “你不也一样吗?每次我不合你的意,你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我只是从你那里学来了。”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你敢,你当然敢。就像我也敢死一样。” 血浓于水,勾雪梅从罗中月的身体中得到滋养,再由她拉扯长大,她事事上心,就想让她过得好。可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这样母子反目的结果。 心灰意冷,罗中月捏紧了刀柄就往脖子上多下了几分力,刀刃嵌在皮肉里,勾雪梅却丝毫没有畏惧。罗中月冷笑一声:“我是管不住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她甩下刀,哐啷一声关上门,头也没回。 刚刚还屹立着的勾雪梅像是脱力一样,一下就跌靠在走到的扶手上,赵一藤赶紧过去接住她,给她力气。勾雪梅捏着他的衣角,扬起头来,眼神迷蒙地晃着好多泪珠。 指尖有些泛白,声音也嘶哑起来。 “带我走吧,一藤,带我走” “好。” 他不顾四周传来的视线,一把背起她,下楼,将她放进副驾驶。勾雪梅还不自主地发着抖,他就像每次她安抚自己一样,轻轻抚过她的头,一脸温柔。 “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 -- 47想你 ℛǒusёшц.īń 赵一藤的家比勾雪梅想的还要大些,市中心,27楼,318坪的平层,站在窗边都有些高处不胜寒的错愕感。 他家装修得很冷淡,偶尔有叁两件稍微老旧而审美落后的东西,都被清理在角落里。现在这间房子,完全没有了他父亲居住过的痕迹。 勾雪梅微微打量过,换作是平常,肯定会笑语盈盈地开玩笑,说自己傍到了大款。现在,完全没有那种心情。 赵一藤带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倒了杯水,勾雪梅抿了两口,顺势就侧躺下来。窄而柔软的沙发好像小时候在外婆家睡过的躺椅,清新的空气不会说话,她安安静静地就闭上了眼。 赵一藤从衣柜里取出来一条干净的空调毯,这房子每周都会有人来打扫,东西也按照他的习惯分门别类地放好,他特意挑了一条最柔软的,给她盖上。 恒定的空调温度还算合理,只是担忧她这么睡着有些不舒服。赵一藤守在边上,怕她醒来时又有什么需求。周围很安静,市中心地面的喧闹声无法穿透二十多层的云霄,刚刚在家门口的那阵打闹也好像只是一场旧梦。勾雪梅揪着毯子,缩成一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的眼窝下青黑的一圈,脸色比分别时憔悴许多,眉头还是皱着的,脚趾抖动一下,整个人就进一步蜷缩起来。 看样子是做了什么噩梦,还发出些嘤嘤嗯嗯的梦呓。 “别怕,别怕,我在这。”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赵一藤坐在地毯上,靠近一些,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顶,安慰着她。可能是近来熟悉的气息带给人安全感,勾雪梅主动挪着脑袋贴到沙发沿,想要更凑近一些。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待着,下午六点多,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脑袋昏昏沉沉,这几日她是第一次睡得这样深,深到赵一藤在厨房里做饭她也没听见丝毫的东西。醇厚的香气飘散过来,闻起来像是什么母鸡汤。她想要坐起来看看,身体却好累。 “一藤?” 她轻飘飘地喊他,嗓音又干又哑,还夹了许多起床气。赵一藤搓着手就走过来,蹲在她边上,摸着她的脸,笑得很温柔。 “醒啦?还困吗?再睡下去,可能晚上就没瞌睡咯!” 勾雪梅眯着眼努努嘴,沙发内侧靠一些:“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软软的,跟以往总是活泼着逗他玩儿的样子不同,现在格外柔弱。她看着他,赵一藤却只是回首看了那锅还温着的汤,笑着就回了厨房。 勾雪梅以为他不乐意,有些失落。过了几秒,赵一藤湿着手走过来,抽了两张纸擦干,顺着就躺在她的身边,搂住她,紧紧地按在自己怀里。 “真是拿你没办法” 勾雪梅感到巨大的安心,使劲往他身上贴,两个人都有些倾斜,她几乎是半趴在他的身上,整颗头也都埋在了胸口里,大口地攫取着他的气息。 “在闻我?” 他的声音就在头顶,勾雪梅微微扬起嘴角,像闻花香一下闭着眼就对着脖子吸起来。 “我好想这个味道。” “我也好想你。” 从来没有抱得这样紧过,生怕一松手她又不见了。赵一藤搂着她的腰就有些口渴,这种口渴并非来自性欲,更多的,或许是想念。 勾雪梅几乎从来不会这样坦然地向他示弱,此刻却明明白白地表示她需要他。 嗓子里冒出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想问问她这几天都怎么样,又怕问题的背后是伤人的回忆。所以只能紧紧抱着,依靠切实的温度与触感去告诉她自己的存在。 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 他埋下头也去吸入她的气息,两人扬起头就是浅浅的吻,不浓烈,也甜蜜。 “吃东西吧,我怕你晚上胃不舒服。” 他拍拍她的后背,勾雪梅也终于妥协。可是就是不站起来,张开双臂等着赵一藤来拉自己。 好像撒娇的小孩啊! 赵一藤噙着笑,有些无奈地低头,干脆夹住她的胳肢窝,就将她抱起。勾雪梅一愣,双脚已经落在了地上。她牵着她,走到餐厅。 文火煲热的老母鸡散着浓浓的香味,他盛好,连同烤箱里一直温着的包蛋煎饺也拿出来。 勾雪梅早就饿了,在家的这段时间几乎也没好好吃过东西,赵一藤盯着她先喝了半碗汤,才开始吃主食。两碗汤和六七个饺子下去,她竟然还觉得有些饿,他只好又去厨房煮了点鸡汤小馄饨,让她悠着点吃。 酒足饭饱,她确实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吃撑了,临到八点,气温消散许多,两人下楼去商场散步。为什么选择商场?当然就是因为,即便是晚上八点,湖城的温度也并不凉快,只有商场,能稍微舒服一些。 刚好,被妈妈扫地出门时,她什么都没带,这趟可以直接买两套换洗的衣服,挑选内衣裤时还特意问问赵一藤喜欢什么款式的。这小野狗到了外头又知道收敛了,红着耳根就说按你自己的喜好来,咳了两声,转身就到了店门口等待。 本来还打算买睡衣的,实在没有看上的,干脆穿赵一藤的T恤睡觉,应该也是一样的。 回到家里,饱腹感被逛街消磨殆尽,他们俩窝在沙发上开始看电影。 一部相当久远的欧洲爱情片,好多桥段都俗气,偏偏到了情意交合时又足够动人。战争年代的爱情飘摇,时代的微风就可以卷走千万的人生,更何况只是小小人物之间的爱情。 勾雪梅迭着枕头躺在赵一藤的腿上,抬头去看他,锋利的棱角在明暗交错的灯光下显得幽深。眼窝陷在阴影中,表情看不清。赵一藤也很快捕捉到她的视线,玩着发梢就问她,怎么了。 他们都心不在焉,一场唯美的爱情电影竟变成了聊天的背景音。 “你不问问我,白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怕你不想说。”手指一顿,赵一藤浅笑,“而且我想你这几天一直瞒着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吧?” 勾雪梅有些失落的心虚:“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那不如先告诉我,有没有去相亲?”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讶,脱口就暴露了答案。眼珠子瞪得又亮又圆,有些可爱。赵一藤弹了下她的脑门,宠溺得很,却故意摆出不高兴的样子。 勾雪梅连忙坐起来解释:“我去相亲了,可是刚到那里我就跟人家说了,我有男朋友。而且,我跟我男朋友还在热恋期,感情很好,很好很好!” “人家就没生气?有男朋友还出来相亲?” “我和人家解释了呀!说是我妈逼着我来。然后吃喝都是我买单的,理解的就理解了,生气的我也没办法” 生气的,理解的都有? 赵一藤失笑:“意思是,刚回来叁两天,你已经见了至少两个?” “准确地说,是五个” 她有些心虚地抿嘴,抬眼去看赵一藤。 “真行,找工作面试都不见得两叁天面这么多!”他故意冷眼,勾雪梅也看得出这是在闹呢!凑到脸前就是几次亲吻,“啾啾”地好几声,都快盖过电影的背景音。 “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不然我让你还回来?你也去认识两个?” “说什么呢!我要是愿意认识,早就认识了!” “嘻嘻!” 勾雪梅卖乖地冲他笑,赵一藤的表情也和缓下来。其实,只要知道她并不是有意去相亲的,心情就顺畅很多,可是——他望着勾雪梅,有些费解。好久,慢慢悠悠地冒出来几个字。 “为什么不直接跟你妈妈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勾雪梅轻轻叹气,抱着腿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几米开外的电视屏幕,有些怅惘。 “要是聊起我妈妈,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 48爱如潮水 勾雪梅并没有细说她和她妈妈的过往,赵一藤清楚,人人心里都有一块不能碰的痛处。他不想逼她,反正想说的话,总是会告诉他的。 人不能着急,有的时候,步子要放慢一些。 他是个独行多年的守候者,自然是明白这样的道理。 在勾雪梅兀自地陷入回忆之时,他将她背回了床上。勾雪梅光着脚又踩下床来,走到衣柜前开始决定今晚要“临幸”哪一件衣裳。 小手拨来拨去,忽然在折迭的角落里找到一件有些眼熟的白衬衫。 “我想穿这个!” 她小手指着,赵一藤顺眼去看,有些讶异,他给她取下来。 “这件?” “嗯!你高中是不是穿过这件?” 领口的小浣熊有些眼熟,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某个夏天穿过这件的。 湖城一中的校规严格,倒也不至于到了夏季还要求一天到晚都是穿着校服。尤其是高叁的最后一个学期,天热起来,大家大多都是下身穿着校裤,上身自己看着办。 因为都是些朴素的T恤衬衫,不存在太多的攀比或是打扮性质,校领导也就没有抓过。 赵一藤当时,就酷爱各式各样的纯色衬衫。因为脸长得还不错,到了高叁时成绩也上去了,常常有些学妹会上来瞅瞅这个学习领先的帅哥学长。 “二十二班的赵衬衫”——是他曾经在学校里的外号,这一点,勾雪梅也略有耳闻。 “你怎么这么喜欢穿衬衫啊?为了装酷?” “嗯方便啊,热了就解开两颗扣子,冷了又扣上。而且下摆也通风,夏天里凉快” 他说得一本正经,勾雪梅不禁失笑。 青春电影小说里的白月光少年大多都是白衬衫和小短裤的打扮,她还以为赵一藤也有些爱跟风呢,没想过是这么偷懒又实用的理由。 拿起手里这件,胸口的小熊绣花断了两根绣线,但还是精致得可爱。她摸了摸,笑着看他:“我能穿这件吗?有点想穿着一件!” 这有什么不行的?赵一藤点点头。只是这里有那么多干净的新衣裳可以选,她偏偏选了件高中时候常穿的,这叫他心里很难不有些异样的情绪,简直就要炸出烟花来。 他满心欢喜,勾雪梅拿着那件“睡衣”就往浴室走,她衣服刚脱完,赵一藤又过来敲门。 “怎么了?” “泡澡吗?我给你放水。” “可以不泡,夏天嘛,冲个凉就好了。” “之前家里有一份洗浴香精还没用过的,网上都说味道还不错,我觉得你可能想试试看。” 说得一本正经,害羞时候还是容易红了耳根。勾雪梅感到好笑,微微凝着他就问:“是不是你想泡澡?” “我我泡不泡都行!我是觉得你想泡!” “到底谁想泡啊?是你觉得我想泡澡,同时你也想泡我吧?” 那个最爱调戏的勾雪梅一瞬间又回来了,扒在门口就拉着他的领口进来。门一关,里头蒸腾的雾气就将他们团团包裹住。赵一藤看着灯光下赤裸着的勾雪梅,忽然有了些羞赧。 “怎么?两叁天不见,你就转性啦?” 那个能把她吃干抹净的小野狗会被驯化这种事,她可是一点都不信! 于是,氤着团团的热气,她起身上前,打开开关就往浴缸里放水。水声叮咚,她在叮咚中踏步而来,盈着满满的笑意,开始给赵一藤解扣子。 说起来,他们第一次做爱也是她给他解扣子。 夏天的衬衫蒙在头上,迷蒙的幽闭感带来刺激。她回想着,帮着他解开后却并不复制之前的那些动作,而是贴在他的胸口,一遍遍地吻在他紧张的皮肤上。 舌尖轻挑,他的乳头也被她勾了出来。 赵一藤心脏飞速跳跃着,越是水汽弥漫的地方,就越是感到口渴。下面被她撩拨起来,顶起一根坚挺的擎天柱。 “一藤,你还真是禁不住诱惑!” 她笑着,帮着他解开裤头,那根紫红色硬邦邦的旧相识就蹦了出来。龟头上隐隐约约分泌出一些汁液,在着四周的水汽朦胧中看不太清。她就伸出食指去环绕那深深浅浅的冠状沟,随即拇指和中指绕成一个小圈,帮他催涌出身体内的欲念。 赵一藤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可也要看面对的对象是谁。 一般来说,温驯得体是他的伪装。只要面前是勾雪梅,这个精心维持多年的伪装就会被撕破。 勾雪梅一上一下地帮他撸动着,他也没闲着。哪有光吃东西不干活儿的道理? 他稍微蹲下一点,中指就摸到了她的下头。那无花果一样的蜜穴似乎也开始涨水,他只摩搓了一会儿,感受到她的状态正好时,毫不犹豫地就将手指探伸进去。温润的潮湿,令人怀念。 稍微搅动搅动,勾雪梅就开始大喘着气,面色上的红润是来自环境还是身体,不必去琢磨。赵一藤只知道,现在他该做的,就是让她在这潮湿的氛围中,慢慢体会到高潮。 没等勾雪梅帮他撸成功,他抱起她就靠在半高的洗漱台上。丰满的臀肉被他握在掌心,捏两下都感到心动的回弹,他将勾雪梅的腿掰开,那道熟悉的风景就展现在眼前。 “我们一起去吧!” 赵一藤轻声地蛊惑着她,声音里的磁性被水汽放大。 下一秒,勾雪梅感到他这根棒子贴在了自己的肉缝之中,一跳一跳的,激动得不行。 “哈哈” 紧张地喘着气,两人一齐扭动起腰来。勾雪梅感到那颗被揉动的阴蒂和穴肉同时震颤,一股又热又肿胀的感受慢慢袭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萎靡情乱。她搂着他的脖子就疯狂夹紧了腿,让这股快感冲上更新的高潮。 “呃——啊——啊!” “哈” 齐齐一声闷呼,勾雪梅的水喷在了赵一藤的下腹上,而他那积攒了两叁天的精液,则是顺着她的大腿滑下。 赵一藤托住她,紧紧抱着。这才知道,原来,不一定非得插入体内才会舒服。她手摸着也很舒服,磨在她的穴肉上也很舒服。或许,只要对象是她,怎么都很舒服。 勾雪梅一时没了力气,他就抱着她进了浴缸。性欲消散不下去,贴在她的尻缝就又来了两发。直到被勾雪梅逼着好好洗澡,他才肯安生下来。 不过手上和嘴上的动作都没停,勾雪梅换上睡衣才发现,自己肩上有两排浅浅的牙印,大腿上也好几块指印唇印。对着镜子,她观察了好久,忍不住去问那个心情飞扬的罪魁祸首。 “一藤?你真的不是属狗的吗?” “没呢,我属马,比狗猛。” “” 晚上,他们没再做,毕竟家里真的没有套,不然在浴室里也不会搞摩擦外射那一套了。 第二天,赵一藤要去公安弄一下身份证明还是什么,勾雪梅起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手机上留下的信息是说,弄完就回来,具体是几点,也不确定。 她没事做,想着不能白住在人家家里,不会做饭也能搞搞卫生,结果这地方干净得跟酒店一样,她那点整理清洁的本事根本派不上用场。闲着无聊,想看看电视,翻来覆去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节目,逛了逛家里,打算去书房里找点东西看看。 赵一藤的书房根本没什么有趣的书籍,经济学概论之类的东西几乎占据了半个还多的地方,剩余的就是一些游戏卡带和旧书。 勾雪梅漫步观看着,忽然发现,叁层的位置竟然还摆放着他的高中课本和练习册。 可能是年纪大了就爱回味,她拿起其中的语文课本就翻看起来。里头的文言文课文她都还记得详实,关于各类助词的活用也记得清晰,赵一藤在书上留下的那些涂鸦也为这段时光留下脚注。 她看得开心,笑得相当灿烂。灿烂的同时也有些遗憾,当时怎么就没多看他两眼呢? 十七岁的小少年,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啊! 她有些惋惜,合上书页就要放回去,一张半截的草稿纸却掉落出来。 低头去捡,手指在触到纸张的一瞬间,整个人顿住。眼睛里闪过无数的情绪,错愕、惊喜,更多的是时过境迁的动容。 小小的白色的纸张,眼花缭乱地写着许多字符,无需仔细辨认,她就知道,那是她的名字。 满满一张纸的“勾雪梅”,力透纸背。 捡起,仔细翻看。纸张的角落里,盘曲着一个渺小的署名——赵一藤。 再从书架上拿起其他的书册,几乎每一本里都夹着这么叁两张小小的纸,练习册的内页更是他偷偷在她的评语之后,小心翼翼地回复她。 【继续加油。】 ——好的,我会的。 【期待更加进步。】 ——嗯!当然要进步! 【这次很棒!表扬!】 ——还是老师教得好 好多好多她看不见的瞬间,他都在这样悄悄地关注着她,爱着她。她一直以为他当时阴郁而内敛,却没想过,那样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好多不为人知的心意。 而他,远远地旁观着,不去打扰不去干涉,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机会,这偌大的爱意真的就石沉大海了 最后一页,那条最后的评语下,他的留言变得刺痛。 【高考加油,前程似锦。】 ——好可惜,临到毕业,我们还是没有交集。 那是她给班里每个同学都写过的祝语,却没想到,听者的背后会有这样的心情。 看着那句回复,勾雪梅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心酸,也温温热,将她整个身体乃至心脏,都重新温暖起来。 午后,大门处密码验证的声音响起来,她难得地没有赖着睡午觉,从沙发上爬起来就小跑过去。 赵一藤拎着好些东西,刚刚推开门,她就扑在他身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 “欢迎回家!” 赵一藤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欢迎你回家啊!” 她不阐明理由,就是这么黏在他身边。赵一藤放下东西,有些疑惑,勾雪梅就捧着他的脸“啾啾”两下,抿着嘴笑,眼睛里全是爱意。 “这么突然?” “嗯!欢迎回家!” 赵一藤抬眼看看她,虽然不清楚这一切的缘由,但是被她这样甜蜜对待,心里头还是满满的开心得意。 这天晚上,勾雪梅一反常态地满足他所有欲念,身子都要散架了,还是不去叫停。 “一藤!一藤!” 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任由他摆放着各种的体位,就是想让他开心一些。关灯时,她吞吐着热气,呼在他脸上,又说:“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不过,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他表情有些惶恐,勾雪梅顺着就吓他。 “对啊!做了坏事,很大的坏事!我会一直记在心里头的!” 具体是什么也不说,她莫名其妙地咬咬他,莫名其妙就昏睡过去,赵一藤真是哭笑不得。 到底是什么啊?好想知道。 -- 49爱与痛的边缘 跟着赵一藤住了叁天,勾雪梅短暂体会到被人照顾的快乐。放纵的享受后,才想起那被她留在家里的行李箱。别的都可以不要,可相机和存储卡至少要拿回来。 吃饭的东西,不能丢。 上午,她跟赵一藤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家去把行李箱接过来。 可能是对于罗中月那天拿刀的眼神有些余悸,赵一藤不放心她自己过去,好说歹说才让勾雪梅答应,他送她过去。勾雪梅又提要求,无论她妈妈说什么或是做什么,都尽量别插手。 “家里事,我想自己解决。” “那要是阿姨又” “她再恨我,应该也还不至于杀了我。” 她对着车前的化妆镜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打开车门,进了小区,就朝楼上走去。 麻将馆的老板娘看见勾雪梅和赵一藤一起过来的画面,才确信了,可能那天这小伙子真是没撒谎。她有些八卦地扇着蒲扇,麻将馆的空调坏了,只开着巨大的吊顶电扇,呼哧呼哧地发出响声。赵一藤瞥了她一眼,微笑疏离,没给人家打听八卦的机会。 勾雪梅没有家里的钥匙,只能敲门叫开。连着一阵铁门拍响的声音,家门还是没打开。 “妈——是我,勾雪梅。” 她轻轻地坦白身份,这厚重得掉锈的门才缓缓推开。 “你还知道回来?” 罗中月的神色沧桑,可却不见丝毫的疲惫,张口就是一声冷笑。勾雪梅没想着在口头上争个上风 ,尽量温和着语气就拉开门。 “我回家拿点东西。” 前脚刚迈进来,朝着那个始终敞开着门的房间走去,后脚就是罗中月尖利的咒骂声。 “拿东西?你是又想着去什么鬼地方,大半年都见不着人是不是?” 勾雪梅没搭理她,一一检查着箱子里的东西。回到家里,她有随手给东西上锁的习惯,除了刚来那几天换洗的衣服,她用过的电脑和机器基本都是随手就放回原处。罗中月喜欢翻她的东西,可没了密码也是束手无策。箱子基本还维持着原状。 她短短舒了一口气,拎起箱子就要出门。门刚刚打开,罗中月又开始挑起战争。 “勾雪梅,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是想跟这个家彻彻底底地断开,是不是?” “妈,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这几天电话不打,家也不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只是来拿个东西,转眼又要出门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让我们俩都静静,我不想去相亲。” “不想去相亲,你下半辈子怎么活?” “妈,你能不能别管了!我就不想结婚不行吗?” “我不管?我不管谁管!你爸会管你吗?勾雪梅,你叁十二了,我叁十二岁的时候你都上小学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居无定所的,没有房子没有车,就连正经的工作都没有!” 每次都是一样的理由,一样的数落。勾雪梅对她的这些指责了然于心。 刚开始也会感到心痛,听了那么多年,好像对于这样的诛心已经相当习惯。 “妈,我能养活我自己不就行了吗?” “你现在是养活,那老了呢?不生孩子,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罗中月的表情刻薄得可怕,可这刻薄背后又被她自己贴上“爱”的标签。勾雪梅感到心累,她真想告诉罗中月,如果道义上心灵上不会遭受谴责,如果真的可以,我其实也不想给你收尸。 可这样令人难过的话,罗中月说得,她说不得。她默默地观察着罗中月这痛苦的二十多年,自己也被这多年所尊崇的体谅所绑架。 为什么家人之间,表达爱意是羞耻,脱口而出的伤害却是理所当然呢? 她感到心痛,罗中月嘴里细细碎碎的念叨不断,关于结婚关于稳定关于那没有意义的对于爱情的追逐,她所做的一切在罗中月眼中,似乎都只是不成熟的叛逆。 握住拉杆的手渐渐浮现出青筋,勾雪梅凝着眉努力地深呼吸,眼睛不自觉的有些泛红。 “妈!”她打断罗中月。 有些人吵架时精神激昂,也有些人只是想到要与人家这样对峙,就容易红了眼眶。 她是典型的后者。 更何况,这个她要争论的对象,是掌控她那么多年的妈妈。勾雪梅感到一重巨大的阻力。 可阻力也是动力,有些话,不得不说。 她转身就面向罗中月,努力平静地告诉她。 “妈,我叁十二岁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生孩子不是为了谁给我收尸,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收不收尸有什么所谓? 我想要有爱情再步入婚姻,有错吗?我的工作虽然不算稳定,但是我乐在其中,你也没有指责的道理吧? 再说了,就算我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工作,又能怎么样?地球会不转了吗? 妈,你已经管束了我那么多年,剩下的日子,我们能不能放过彼此?” 话语一一铺开,罗中月先是楞住,接着是错愕,那些情绪堆积在一起,她厘不清,习惯性地就拉高了声调跟她发怒。 “勾雪梅!你以为我想管你啊!我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不都是你们老勾家赐的?我千辛万苦帮你相亲,帮你安排结婚,帮你规划生孩子,到头来还是我的错? 你知道你现在多大了吗?你工作不稳定有人愿意跟你在一起吗?你再过几年你还能生孩子吗? 你真就打算孤独终老吗?你看看你妈一个人过日子,有老公跟死了老公一个样,你都不觉得可怕吗? 你小时候就长得普普通通,念书的时候费好大功夫都跟不上进度,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关键时刻又总是掉链子。现在呢,整天都在外面鬼混! 就你这样的,你追求什么爱情?有谁会愿意跟你在一起?没个体面的工作,不生孩子也跟你在一起?” 她的话似海浪,铺天盖地地打过来,将勾雪梅的所有自尊心统统压倒在海面之下。暗沉的,没有空气,难以呼吸。 罗中月眼神凌厉,仿佛一个睥睨众生的造物主,怜悯而冷漠地观看着所有。勾雪梅那红了的眼眶在她眼中,只是懦弱与无力的象征。 只有被人戳中了心里最隐秘的痛处,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等着勾雪梅的妥协,上前两步就想拉住她的手,像以前那样吵过架之后哄哄她,到达冰点的关系就又会重新回温。可是,这次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了。 枯槁一样的掌纹贴在手臂上,勾雪梅哭红着眼就甩开,眼里满满的落寞与失望。 “妈,我是你女儿吗?” “你当然是啊!你不是我为什么要管你?” “那你见过谁家的妈妈会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勾雪梅,我说的难道不都是实话?你现在要来给我争这个?” “实话?嗬!没错,我是真的已经叁十二岁,我也确实没有大事业,可是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不可以有人只是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我吗?”她脸上淌着泪,深吸一口气,试图克制自己的愤怒。 “一直没告诉你,我现在有男朋友。我不想结婚,他也还年轻,我们现在只需要好好地享受感情就好了。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享受感情?哼,感情是会破裂的呀!勾雪梅!看看你妈,看看我!你还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如果是以往,勾雪梅无法给出坚定的回答。 可前些日子那不小心翻看到的纸张与上头的笔墨都留在了心里,她想要,也愿意去相信一颗真心。 “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人家真的喜欢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配被喜欢?” 罗中月语塞,脑海中飞快地组织语言。面对勾雪梅的崩溃,她试图软化态度。 “那你带回来给妈看看,妈帮你把把关。” 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 语气稍微温和一点就觉得好像施了什么恩惠,明明这件事根本就轮不上她管,她还是要横插一脚,还是要证明自己的眼光最准确…… 勾雪梅闭着眼长长地呼气,眼泪还是不自觉地落下来。她想说“不用了”,可话还没说出口,赵一藤就从长廊的那头走过来,走到她身前。 “阿姨好,第一次见面,我叫赵一藤,是勾勾现在的男朋友。” 他努力将勾雪梅揽在身后,不再让她去面对罗中月的讥讽。刚刚那些刺痛的话他听得分明,只是勾雪梅始终坚持着不让他参与,他才将自己隐匿在母女的视线之外。 可心里的火压不住,他那么喜欢的人竟然会被一个多年来最最亲密的人贬低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面对罗中月时,周身的气质就更加冷冽。 罗中月看看眼前这个陌生人,比起男人,他更接近于男孩的气质。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始询问他的年龄与工作,好像一段亲密关系中,这样的生理特质与社会身份才是最值得考究的东西。 赵一藤没隐瞒,带着疏离的笑就回答:“我今年22岁,还没工作。” 这个回答直接让罗中月炸开了锅,刚刚还想着缓和母女关系,现在只想把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打一顿。她推开赵一藤就去拉勾雪梅,一张大手就快打下来,赵一藤直接接住。 “阿姨,不管怎么说,打人都是不对的。” “要你管!我打我女儿,关你什么事?”她怒瞪着眼,不分青红皂白地又开始辱骂赵一藤。 “二十多岁的男人来骗我女儿做什么?工作都没有,你要怎么照顾她?别在那里开玩笑了!我不管你们俩这是不是爱情,爱情能当饭吃吗?” 她说着,转头又骂起勾雪梅。 “还有你!你都叁十多了怎么还想不明白,二十多岁的男孩子能看上你吗?他能是真心地对你好吗?以后指不定得怎么坑你呢!你怎么还就一脑袋扎进去了呢!” 她伸手就去戳勾雪梅的太阳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赵一藤努力隔开她们俩。 “阿姨,我还在念书,是没工作,可不代表我以后都会没工作。 我手头上有点存款,再不济,市中心还有套房子,现在也能值个千万。 关于我有没有能力照顾她,您不需要担心,她自己也能好好地照顾自己。恐怕您更需要考虑的——是她到底需不需要您的照顾。” 罗中月愣住,听到存款与市中心的房子时,她还在思考这样的水准是否够得上女婿的标准,可听到后面那段质疑,火又窜了上来。 怒火还没发出来,赵一藤堵住她的嘴。 “另外,您之前说的关于她的那些不堪我觉得都不成立。在我眼里,她就是很漂亮,很优秀。 我喜欢她,不图什么,只图她也能喜欢我。 仅此而已。” 说完,他将行李接过,怀着勾雪梅往电梯走。 罗中月还不肯死心,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勾雪梅!年轻男人的嘴,你也敢相信吗?他要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有钱,凭什么看上你? 他说他喜欢你,他爱你,你就真的当真了? 你不是十几二十岁了,能不能清醒一点!” 她的话始终带着刺,街坊邻居都探头出来围观,她也没有顾及勾雪梅的面子。 赵一藤不想让勾雪梅难堪才一直尽量表现得温和体面,可她说话实在难听,真的想直接过去吵一架。可在他准备好发泄怒火之前,倒是勾雪梅先从他怀里回了头,看向门口的罗中月。 “妈,他爱不爱我,我知道。可是……你爱不爱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白昼的日光从侧面打过来,两扇景蓝色的玻璃窗内夹了一只蜻蜓,长久没能逃脱出去,已经困死在其中。窗外的风飒飒地吹着,远处的楼宅还扬过来几声狗叫。 嘈杂的环境里,各色的声音都涌现出来,可哪一样,都没有勾雪梅的来得那样幽怨而绝望。 罗中月准备好的话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给堵住。看着这个精心照顾了多年的女儿,几步之遥,却好像隔了一生的距离——她的女儿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关合的电梯门后。 她想要上前争夺一句“我当然是爱你的啊”,可是脚却被粘在了原地,怎么也挪不动,只是嗫嚅着。 “我当然是爱你的啊……我怎么会不爱你啊……” -- 50梦魇 回到赵一藤的家,勾雪梅眼泪还在流。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句质疑——“你爱不爱我,我真的不知道。”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好像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遗憾与痛都抛出,勾雪梅感到心情畅快,畅快里也有些小小的难过。 为什么? 为什么脱离了掌控还会这么难过呢? 为什么要跟她割裂,反而心里会空落落的呢? 晚上,她做了一场巨大的噩梦,那些风化成沙的许多回忆突袭过来。她恍然间就哭了起来,哭得好厉害,哭到止不住地想要打嗝,脑袋也开始缺氧。 赵一藤不停地给她顺气,想要安慰。可家庭里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旁人能够去置喙的,他当然看不惯罗中月的那些言语与作为,可是能怎么说呢? 爱恨常常共绝对值。如果勾雪梅表现得轻松自如,他可以直接地表达对于罗中月的不满。可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他只能小声地安慰。 “没事的,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拍着她的后背,他的胸口已经晕湿了一片,空气中都是咸咸的泪水味,昭示着她的难受。勾雪梅静静地哭着,窝在他怀里,莫名地回忆起那些以前的事情来。 “其实小时候,我也有过很幸福的时候。” 8岁以前,他们全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重要的下馆子活动。 不是为了特意庆祝什么,单纯就是全家人一起出门吃顿好的。她喜欢吃炸鲜奶,有的馆子里没有,勾明强还会特意开车给她买过来,当作加餐。 “那段时间,我过着随处可见的那种家庭生活—— 每天早上被妈妈拍着屁股叫醒,然后迷糊着眼吃着准备好的早餐,出门前还会拿到几毛钱的零花钱,统统被我用在买辣条这类垃圾食品上。 越是不干净的东西,吃得越开心,回家后第一检查自己的牙齿上有没有沾上辣椒粒,然后在她没注意到前,先漱口打个掩护。 8岁以前,我最大的忧虑就是第二天早上吃什么。如果不是勾明强的情妇找上门来要钱,或许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很久。 噩梦的来临很突然。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落雨的秋天,高高的树叶被打散在水泥坑里,鸟儿躲在屋檐下鸣叫,感觉一切都是有预兆。那个女人很漂亮,是一种成熟女人的漂亮。 她并不像我妈那样浑身上下都镌刻着贤惠舒雅的气质,反而带着许多的攻击性。很好笑吧,我妈以前其实是个很温和的女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还不是如此推崇美妆的年代,除了电视上的女明星,我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烈焰红唇。 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穿的是什么。” 旗袍小高跟,太阳花盘扣封锁胸襟,裙面侧摆开叉开到大腿根,踏在幽闭的楼道上「哒哒」地作响,细长的脚踝上都绣着「性感」两个字。 相比起来,罗中月朴素得普通,勾雪梅顿时看愣了眼。 美女阿姨敲门就说要找她爸,罗中月当下就起了戒心,稍微多看两眼就推测出她和勾明强的关系,手边抓了笤帚就要朝她身上舞。 勾明强那会儿刚从外头出差回来,就撞见这一幕。 正牌对小叁,很偶然,也很是刺激。 女人一开口就是要钱:「女儿插班考试进了实验小学,你不用表示一下?」 她这么一说,勾雪梅才注意到,那个女人的身后,门关的一半外,有个默不作声的小女孩儿,跟她一般高,却比她看起来要漂亮乖巧太多。 她静默地盯着,两个人的目光就幽幽地对上。 勾明强拉着女人要往外走,罗中月却要他把事情撂开了说。场面闹得很大,左邻右舍都探出了头来围观。吵到最后,竟然当场就打起来。 在争端之外,她和那个素昧平生却共享着一半基因的女孩,默默无声地看着对方。是打量,也是试探,彼此对对方毫不了解,却有着充分的恨意,命运也开始扭转。 “自从那天之后,我爸就很少出去闲逛,几乎每一次出门都需要跟我妈报备。可是,报备管什么用呢?心里头长了疙瘩,怎么报备都只是自欺欺人了而已。” 下班晚了、要去出差、朋友聚会、领导应酬统统都是被质问的理由。 面对那些质疑,自以为是的中年男人常常会以“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为开头,试图躲过太多追问。殊不知,这样的语焉不详反而加深了不可说的真实性。 「加班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还是去见那个贱女人了吗?」 「跟朋友聚会?哪个朋友?我打电话问问!」 「领导?你真这么有本事,还不升职加薪?是不是脑子都用来勾搭贱女人了!」 每一样事由她都能找到缝隙,精准地攻击他。勾明强不占理,只能闭嘴,直到罗中月骂得厉害了,才回上一两句,然后愤怒地摔门离去。 “那个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地就知道,这门一摔,家里的和气也就全部摔碎了。”她笑着,想起勾明强当时的决绝,后来过了好久才了悟,他这一出去,就是做好打算,干脆就不再顾及罗中月的情绪。 “后果也很明显,我妈把怒气发在了我的身上。” 最开始被提及的,就是学习成绩。 那天那个女人张口就是女儿考上了实验小学,全市最好的小学。而她的女儿,只是区内普通小学的普通学生,罗中月心里有了怨愤,直接就把勾雪梅房间的门锁给拆了,换成磁力的,她畅通无阻。 不论是早晨起床换衣服时,还是睡前想要偷偷看下漫画或者小说,她都能推开门进来。 刚开始勾雪梅只觉得,妈妈生气之后就好了,却没想过,那扇门会一直陪她到她离开这个家,又回到这个家。 她不是多么聪明的孩子,在学习上始终没有天赋,只能靠着努力去提升。当然也确实有了见效,可是效果不明显,于是罗中月又给她报了补习班。从此,她就没有从题海里出来过来。 当然,勾雪梅也有过叛逆期,小小的叛逆。 逃了补习课,没地方去,大冬天的,就在人家面馆门口看着老爷爷下象棋。之前外公教过她,她后来还能和勾明强玩上几个来回,可是自从勾明强不回家之后,罗中月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清掉了,所有的玩偶,所有的玩具,没有一个幸免。 包括他们一起在夜市上套来的洋娃娃,最后也是塞在楼下的垃圾箱里。 逃课的那天她掐着时间才回了家,罗中月却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你上哪儿去了?」 「上课啊」 她努力掩饰着心虚,抬头就看见罗中月那双疲惫而愤怒的大眼睛。 「勾雪梅!你学会撒谎了是不是!你们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没去,你还狡辩什么?不想上课你告诉我啊,我干嘛给你费时间费精力费钱啊!你是不是跟你爸一样,就觉得你妈是个傻子这么好骗啊?」 罗中月的话直接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明明几个小时前逃课时那么兴奋,现在只剩下被指责的委屈和歉疚。 「我没有,妈,我没有」 「你没有?勾雪梅,那你一天到晚地给我甩脸子是干嘛?我天天给你做饭洗衣服,就图你这么个臭脸不去上课是不是?你跟你爸一样,都是眼浅的白眼狼!」 「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哭得声嘶力竭,鼻头都红了一圈,罗中月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哭诉。比起勾雪梅而言,她似乎更委屈,一个不被丈夫和女儿看重的女人,她这是图什么? 心里的火气一上来,她直接就把门关上,摔碎了所有的信任。 “那个冬天是我印象里最冷的一个冬天,零下2度,南方没有暖气。冷风从破了的过道窗窜进来,刮在我脸上,特别疼。 我在门口一直哭着,敲门敲了半个多小时,又累又冷,哭到手指都开始发僵,身体打颤。同一层的邻居可能嫌我太吵了,看不下去,都过来说好话,我妈才开了门,让发誓绝对不再逃课,才放我进去吃饭。 但是受冻太久了,容易生病。 那天晚上,我发烧发到快四十度,在医院吊了一夜的水。迷迷糊糊地,我看见我妈不停地打湿毛巾帮我降温,心里更酸了。感觉我是真的做了天大的错事,连累她熬夜陪我。 那一夜后,我们在医院门口吃了份炒河粉,之后我就没有再逃过课。 大概用心学习还是有成果的,我成绩也慢慢往上窜,去了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可是,却没能去到最好的大学。” 很难说那是不是发挥失常,勾雪梅总觉得自己的过分紧张和罗中月的步步紧逼都有原因。 考得差,当然也难过,可是更难过的是,罗中月又搬出那个私生女来说事。 「她可是就差叁分就去了北大啊!你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水平?」 勾雪梅不说话,她就一直说下去,说到口干舌燥,就关上门,不让吃饭,叫她自我反省。本来是要被送去复读的,勾雪梅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肯去。跟罗中月对着干,干到大学开学,她拎着东西就去报道了。 大学时,她尽量不去跟家里联系,几乎整个四年都在打工攒学费和生活费,没拿家里的分毫。罗中月心里气愤,却也找不到由头去责备。 毕业后,应该是准备考研的。那个女人的女儿却直接进了省内机关部门,罗中月心里的天平又失衡了。对于老一辈来说,体制内代表着一切。她当然也是一样,所以才会不惜在视频通话时把刀架在了脖子上,硬生生地逼自己回来当了老师。 然后别人的女儿结婚,她也张罗着让勾雪梅结婚。不看感情,只看条件。 「你放心,妈妈不会害你的!我一定给你挑个老老实实的男人!」 勾雪梅当时就想说,你眼光如果好,也不至于挑到我爸。可是忍住了,就像小学时候罗中月看见电视里穿吊带的女人就要骂骚,而她心里的那句“可是很漂亮啊”被强行忍住一样,这一次,她也没有戳破眼前这个女人可怜的自尊心。 然后她就真的在她的安排下,去结婚了。 “婚姻生活其实没有多么难过,甚至比我在自己家里过得还要舒坦一些。我前夫总体人还行,但是我们的目标可能不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多次不愿意戴避孕套,勾雪梅想,或许她也会真的将就着过下去。可每次做完爱之后,她更觉空虚。 上学、工作、结婚、生小孩好像一切的生活都在冥冥之中被注定下来,就连生命的刻度,她也从未掌握过丝毫。 教室里是满满当当的花季少年少女,她每天带着笑容陪伴他们,好像也会被那种对未来的憧憬所感染。 “我就在想,如果,如果我不按照妈妈的安排生活,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崭新的选择,我得不出这个答案,只是畅想着,在神秘的未知中畅想着,然后恐惧,又更向往。 之前你不是在校门口打了我前夫嘛,其实他是来求和的,因为他太想要小孩,我又不愿意生,所以他出轨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时并不感到一点难过,反而有些庆幸——庆幸他出轨,这样我就能有一个理由去办理离婚了。可是我妈又跟我闹,甚至不惜跟我爸联合起来找我闹。闹了这么多年,果然,闹出一个乳腺癌,她就进了医院。” 勾雪梅想到她在病床上那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还是感到心寒。 「大家都是这么过下来的,怎么就你不行?」 一句质问,打翻了最后的温情。 勾雪梅承认,前夫的工作单位和家庭在婚恋市场,都算得上是中等。按照叁六九等来划分,她甚至算得上是高攀。可罗中月毫不犹豫地将他们俩的身价对比着,在她眼里,她这个女儿,仿佛只是一个可以摆放在物架上用来跟别人攀比的商品。 她心灰意冷,嘴上让她放心,却也那么坚决地离了婚。 告诉罗中月已经成功离婚的那一天,勾雪梅做好了被打被骂的准备,罗中月第一次紧闭着嘴,眼神极度幽怨。好像勾雪梅毁了她一生的心血一样,她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摸到窗边就要跳下去。然后被病房内检查的护士拦住,过后接回家,跟勾雪梅就成了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直到这次又把她叫回家,又一次以生死的筹码来要挟她。她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剧烈争吵,罗中月缩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守着那可笑的自尊心。 而她,狼狈地出逃,狼狈地回家,狼狈地争吵,然后再次出逃。 被他这双厚而宽大的手牵着,头也不回地出逃。 她惋惜而心暖,望着他,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一藤。我是真的,从8岁开始就想摆脱我妈妈,也真的做了好多努力。可是直到逃到32岁,才有这么一双手,愿意拉我出来,让我逃到他身边。” 握住他,感受着同样的脉搏,她这不算辛苦又异常难熬的小半生,有了小小的抚慰。 -- 51好不容易 时间就是一把剪刀,剪开所有的联系,也让那些早就被迫固定下的关系,断开后有了重组的可能。 躺在这里,他的怀里,跟她重新托付真心的人,聊起一些从未谈及的触痛。 勾雪梅在他的身前抽噎着,回想起白日里的那些画面。 心里的好多褶皱都被那一句“我喜欢她,也只图她能喜欢我”所抚平,一股暖流浇在心上,她闷在赵一藤的胸口,缓缓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怜爱的眼,坦诚地说。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都告诉你,统统都告诉你。” 赵一藤深吸一口气,问她:“那这一次,你妈妈为什么叫你回来?” 勾雪梅苦涩地笑开,给出的答案很荒唐。 “因为那个女人,就是我爸的另一个女儿,前段时间生二胎了。 不管是样貌、学习,还是工作和婚姻,我妈总觉得我各方面都落后于人家。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挽回我爸爸,还是只想证明,她整个正牌娶回来的妻子,养出来的小孩会比人家优秀。” 每次思索到这样的可能性,她就觉得很荒谬。可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的荒谬时,她又觉得罗中月很可怜。 因为一段早就破碎的感情,在心里织就一张黏力巨大的蛛网,将身边的所有人都困在其中。连同她自己,也堕入痛苦的深渊。 直到现在,还没有爬出来。也或许,她这辈子,都爬不出来了。她有些唏嘘。 “其实这段故事里,最大的原因在我爸爸,可我妈妈根本就没有从他身上找原因。只是一路攀比着。她不拿她自己跟那个女人攀比,但是会用我跟那个女人的孩子攀比。 这样想,是不是也很可笑? 不过我都知道原因的。因为那天那个女人来我家时,穿着打扮都太艳丽太潮流,我妈就笃定我爸就是这么肤浅,就是看上她的外在。甚至有段时间都不允许我穿吊带或是短裤,好像我一旦穿了,就变成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其实我仔细想想,那个女孩子跟我是一年生的,究竟我妈这样明媒正娶过来的,算不算是小叁,好像都不好解释了。后来我才偶然从我奶奶那里知道,我爸跟我妈结婚之前,认识了一个学历不高的女人,我奶奶看不上,张罗着就给我爸介绍了我妈,这才有了我们家。 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其实一直觉得我是受害者。可是知道之后,我又想,是不是我和我妈妈才是毁了人家幸福的人小孩子嘛,容易想得多。我老想着这件事,到后来我其实一点都不恨那个女人和她女儿了。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我也劝我妈妈离婚。可惜她态度很强硬,一直说不能遂了我爸爸的心愿,决不能让他有好日子过! 可是我呢?我妈好像从来没想过,我是不是应该有好日子过! 就因为一个女人,大夏天的连短裙短裤都不让穿!我很怕热!真的很热! 我感觉我每个夏天都要热死了!” 她说着说着就嘤嘤呜呜地抱怨起来,哭过之后声音里带了些鼻腔,更像是撒娇。赵一藤被她这逻辑带跑,不由得笑出了声。 “怪不得你现在那么爱穿无袖和吊带。” “很舒服啊,我就想舒舒服服地活着,真的只有离开她之后,我才稍微舒服地活过一段时间。” 跟着邢漠穿越了草原沙漠才感受到天地之大,和赵一藤踏过高原山川才觉察到情爱之纯。她就想一直那么舒舒服服地活下去,养活自己,养活一份感情,别的,真的什么都不图。 可是人过得太舒服,是会生病的。 她以为自己翻越了一座生活的苦难之山,回头看才发现,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坡。困难一直存在,她只是学会了逃避。逃避是没有用的,那些刻意忽略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滚成一个大雪球。 那雪球来势汹汹,逼着你去推开,去击碎。如若不能,就是被层层的雪堆迭起来,包裹在雪球中央,压扁,冻住,从此失去自由的可能。 回想起白日的争吵,她坦然道:“能这么摊牌,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是逼着我去面对了我和我妈之间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就不好说了。” 枕在赵一藤的臂膀上,她隐隐叹气。赵一藤把玩着她的头发,不知是汗湿还是哭湿的头发。这熟悉的绕指柔缠在指尖,他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老赵在外头差点有了个儿子的事?” 勾雪梅眨眼回忆,点头。 “老赵当时还特意告诉我,就算有了弟弟,我也还是他儿子。我当时就回复,谁当你儿子谁倒霉。老赵气得要死,但没敢发火,估计是以为我跟他置气呢!后来那孩子没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他拇指戳了戳发梢,轻笑。“想起这个是因为,或许问题本来也不需要完全解决。” “为什么?” “有的事情自己就会翻篇,而且我觉得你和你妈妈的关系里,你什么错都没有,真的没必要去承担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期望,甚至把整个人生都搭进去。” 这个道理勾雪梅又怎么不懂?可是孩子跟父母之间的联结太过紧密,切割关系就是切肤。即便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轮到实施时还是容易被当下的情境所迷惑,同时也被罗中月的很多举动所威胁。 说到底,还是她太心软,她不想去伤害她的妈妈。 小时候一直想成为勇敢的女侠,长大后却发现,只是把痛苦冶炼成微笑的假面,伪装幸福都已经相当困难,何谈成为一个女侠?更别说是做出跟父母断交这样的大事了 唯一比较算得上侠义的举动,大概就是无意之中把赵一藤从垃圾堆里拉出来了吧!可其实也是他自己将自己拯救出来,她顶多算个导引罢了 想到这里,面容更淡淡忧伤。赵一藤有些心疼,以为她仍在介怀没能挣脱妈妈,于是亲亲她的额头,安慰她。 “太懂事的孩子,没有糖吃。” 勾雪梅微微笑,回应他:“我只是觉得,跟父母断绝关系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可做起来太难了。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糖吃。你今天不是说了喜欢我吗?小时候没吃到的糖,长大也许会以另外的方式回归到身上,也说不定呢?” 她灵动地眨着一双眼,蹭在他胸口。 赵一藤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说什么,也努力给出回应的承诺:“放心,以后会有更多糖吃。” 抱住他,怀抱里扬着浅浅的海盐香气,勾雪梅忍不住多吸了两口,赵一藤忽然就低头下来看她。 “我发现你很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啊!” “很好闻啊!而且,你不也一样?老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 她蹭了蹭,又使劲吸了一口。 “世界上要是有储存味道的东西就好了,像《哈利波特》里的魂器一样,我把你的味道留在里面。到时候你出国去了,我身边好歹也能有些关于你的东西。” 勾雪梅不经意地提起他们一直回避的话题,赵一藤猛地就想起罗中月的那一长串质问。那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至少自己还没有能力去照顾勾雪梅,是真的。 异地容易分手,很多语焉不详的东西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导致芥蒂。那一天还没到来,赵一藤已经开始忧心了。他紧紧地埋在勾雪梅头顶,顺着就吻到她的嘴唇,异常深切。 “为什么我不能快些长大呢?好想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不要!你长大得太快,我就老了!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真的吗?削个土豆能削去半个的那种照顾?” 他想起昨天做土豆牛腩时,拳头大小的土豆她拿去削,最后只剩下半个的从厨房奇迹,还是有些好笑。 “不会做饭不会点外卖啊!再说了,我可以学啊!到时候我学成了,你就没有施展的空间咯!”她努努鼻子,也笑,然后有些突然地提醒他。 “你如果到时候喜欢上别人,一定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我妈妈是怎么过来的,所以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了,一定要直说,我对自己的魅力没什么信心,不一定能挽回你,但是会尊重你。” “不行!” “什么不行?” “你一定要挽回我,也一定能挽回我。”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赵一藤亲亲她的眼,有些深情,“如果到时候你不喜欢我,我也会拼命挽回你,你要记住,我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嗯!”勾雪梅重重点头,思路又莫名跑偏,“可是我们不是说的,你喜欢上别人吗?怎么又变成你挽回我了?” 赵一藤不接她的话,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 “因为人家会削土豆?” 她眼里还闪着晶莹,鼻头也红红的,说这话的时候着实可爱。 意识到这莫名其妙的bsp; back后,扑哧一声,两个人都笑出来。赵一藤揉揉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家里有一个人会削土豆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买削好的土豆。”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决的。 平常忙可以视讯通话,想要见面可以在假期搭乘飞机。或许路程远一些,或许时间长一些。 但是只要足够喜欢对方,总有能够表达爱意的途径。 -- 52共同的葡萄干 ℛǒusёшц.īń 痛苦难熬,快乐却是短暂的。 赵一藤和勾雪梅努力不去思考分别的日子,还是无法规避这时间会一天天流逝,他们就是要分开。只能在流逝中,多多珍惜在一起的瞬间。 预定好去往新疆的旅程被搁浅,许婧趁着暑假最后的空闲,从首都赶过来,跟赵一藤见了一面,也见到了他身边的勾雪梅,表情很是玩味。 去机场接许婧的时候,勾雪梅猜想着,她或许是个比较腼腆羞涩的姑娘,再结合之前赵一藤的描述,应该还有些书卷气,典型的班主任最喜爱的类型。 见到之后才发现,样貌上确实惹人怜爱,大眼睛高鼻梁,白白嫩嫩的,穿小裙子应该很可爱。可气质却冷冽得厉害,一件衬衫一条牛仔裤,再加上一脸淡漠的神色,直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的身上,很难看见那种残障人士身上不得已的讨好。 赵一藤说,她小时候就脸臭得不行,因为学习好,一头脑袋扎进去就不知道时间,连朋友都懒得交,完全不懂得跟人交流。还好现在学的数学,就事论事,整天跟公式和理论打交道就行。 “那应该也很辛苦吧?” 技术性学科也并非完全可以逃离人情的结交,有好多东西都身不由己。勾雪梅看看许婧,有些怜惜。 许婧只是浅浅笑笑,眼神稍微聚焦:“也还好,他们不好明着对我怎么样。”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她装上耳蜗有一段时间,说起话来没有了明显的囫囵感,偶尔有些发音上的模糊和措辞的错乱,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如果不是赵一藤说过她的事,勾雪梅大概根本看不出来她曾有失聪。 他们带着许婧回了家,客房已经整理出来,拎着东西就让她自己去收拾。 在她来之前,勾雪梅和赵一藤已经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点食材和零食水果之类。虽然赵一藤说她几乎不沾什么垃圾食品,勾雪梅还是一骨碌把酸奶薯片辣条坚果什么的,都买齐了。 赵一藤无奈:“她真的不爱吃,几乎不吃。” “万一想吃呢?” “是你自己想吃吧!” 他轻声吐槽,很快后背就挨了一巴掌。他吃痛地扭了下身子,推着推车就说。 “我早就怀疑了,你是不是断掌啊!” “掌纹我是看不明白的,但是你可是多亲身实践再判断一下。” 勾雪梅扬起手掌,他推着推车就求饶,心里感慨,还好在床上的时候没下这狠手,不然身上估计留了好多巴掌印了。 等等,在床上使劲打一顿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他不敢细想,看向勾雪梅的眼神里藏了好多异样的情绪,好像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原来我身上还有点当m的潜力啊? 这些心思勾雪梅当然不会知道了,现在她正站在一边陪着许婧,哪里会晓得赵一藤在厨房里又七七八八地乱想了! 许婧的东西并不多,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给她爸和赵一藤妈妈迁墓。之前的那块墓地严格来说,不算墓地,只是老家远山的一个小土坡,现在当地政府开始搞开发,那个地方要被推平。她和赵一藤都不是迷信的人,可还是一致认为,死者得有个安身之所。 赵一藤早就在湖城内看好了墓穴,价格不高,两人加起来也就十二万。他们没有挑选价格最便宜的一档,因为当地有种说法,墓葬太简陋,到了地底下容易给人瞧不起。 当然,也没为了让人瞧得起,就选择最贵的一档。毕竟斯人已逝,心意最重。两人父母生前也不是大操大办的主,下手太贵重,怕是容易招他们的骂。 所以,正中间的价位啊,刚刚好!中国人嘛,中庸中庸! 地方也选得不错,依山傍水的,周围还有好些人陪着,现在儿子女儿都算是小有出息——不争气的拖油瓶即将出国留学,不会说话的弱智以后还可能是个数学家。这下,总不至于又给那些邻居嘲笑了。 晚上,赵一藤提起这一茬的时候,特地问了勾雪梅要不要一块儿去。 “方便吗?” 勾雪梅有些意外,毕竟是父母的迁墓,“女朋友”的身份虽然亲密,但也还算是个外人吧? 赵一藤明白她的顾虑,微笑着点头:“没什么不方便的,说不定我妈也想见见你!好歹是把我从垃圾堆里拉出来的恩人呢!” 勾雪梅看看一言不发的许婧,怕她有些在意。等到她轻咧着嘴说了声“一起去吧”,她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第二天大清早,赵一藤直接开车出发。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快9点,迁墓讲究时辰,紧赶慢赶也只能在这个时间到达,他也没办法。 打开车门,叁人绕着小路就走到木桩子边上,身后是此次迁墓的工作人员。向上再走十来分钟的山路,就能看见那处坟冢了。 赵一藤年年都只有清明节放假才回来一趟,路线却记得明白。过了春夏,山上冒出来太多杂草,他也能在杂草堆里拨出一条明路,指引着他们去往墓地。 今天天气好,日光穿透林木斑驳洒下来,杂草冒了半身高,那坟头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凄凉。 按照之前聊好的,起墓之前需要由他和许婧烧纸禀明迁墓事由,免得到时候老人家不开心。 关于这些讲究,两人都不清楚,只能照做,然后那工作人员掘土观察,看看这里头还有没有什么不合适迁墓的元素。 听说只要附近出现龟蛇就不能动土,怕是坏了墓穴的福气。检查合格,到了捡尸骨的环节,还得盖上避日光的红白黄布,再戴上红手套,男丁捡男骨,女丁拾女骨。一套套流程,严谨得很。 勾雪梅在一边旁观着,只道这死生事大,没想过古人还有那么多延传至今的讲究。 关于死亡的记忆似乎已经很久远了,顶多只是在电视上看见一些死亡故事,或是在旅游时听闻一些木乃伊之类的制作手法。她总觉得木乃伊也只是人死后被晒成了葡萄干,干瘪又皱巴,皮肉里仅存少许被极度提纯的最原始存在。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听闻过什么远亲的死讯,可她跟亲戚都不熟稔,能记得带个微信红包做白事的慰问,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而生命中最重要的死亡发生得太早,外婆去世时她的年纪还不足以去领会其中的痛楚,于是至今,对于死亡这两个字,都还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 哦,不对,其实还有一次的,还有一次关乎死亡的记忆的。 那一次她自己差点就死掉了,小半瓶安眠药下了肚子,最后又给人家救回来。可那时候,也仅仅觉得自己是睡过去又醒过来,走马灯都没闪现,更别说遛到鬼门关了。 她静静地看着这迁墓的事宜,真想知道死的那一刻,究竟自己会想到什么,最后会否又留下什么。 林间树影斑驳,稀稀疏疏的风声把静默打破,偶尔还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他们摆桌又办事,终于在午前完成了起墓和拾骨的所有仪式,因着赵一藤和许婧都不讲究迁入的时间,所以这头刚刚办完,他们在林间歇息了十来分钟,才踏上回程的路。 摇转的山路已经替换成了水泥,小车的车轮不会再沾湿一圈一圈的泥泞,许婧回望那座小小的隐匿在山林之后的土丘,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失落与无言,赵一藤在后视镜里看得分明。 临到转路前,他在镇边的路口位置买了几份糖醋凉粉,佐着清清凉凉,早晨才打上来的井水,给后头的工作人员也送了过去,算是慰劳。 许婧接过自己那一碗,看见里头多出来的一层葡萄干,没来由地就笑了,心情似乎好转许多。 回到城里,他们径直去墓园那里参加下葬仪式,勾雪梅并肩站在赵一藤身边,肃穆得像是这家的亲眷。棺木重新合盖的瞬间,这仪式算是彻底完成。 许婧一言不发地给她爸倒酒,赵一藤却拉着勾雪梅在那里介绍:“妈!我带女朋友来见你啦!” 说说笑笑,那么严肃而冷峻的场景,到了他这里,竟然变得诙谐起来!勾雪梅发现自己这么端着,真是多此一举。 晚上,忙活了一天的赵一藤老早就睡下,勾雪梅半夜起来喝水,看见许婧在窗边。 “怎么还不睡?”她走到她身边,笑得温和。 许婧回头,扭了扭脖子:“睡不着。” “失眠?” “嗯,老习惯了。” 她的语调淡淡的,有些年龄之外的沧桑。平常看起来那么冷淡而静默的人,在这夜里 ,好像翻涌着许多波涛。勾雪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陪着在客厅的落地窗边伫立了好久。没想到,许婧竟然主动向她搭话,而开口第一句竟然是—— “凉粉好吃吗?” 勾雪梅意外抬了抬下巴,迟疑地点头。 “那就好。” 许婧似乎很满意她的动作,第一回笑得那么开朗。勾雪梅以为她说完了,谁知又加了句“下次可以试着加点葡萄干”。 语焉不详,却意有所指。 赵一藤眼里的许婧是个相当沉默的人,勾雪梅却觉得,她大概只是很多话都没有出口。内心生长出一片茂盛的森林,也未可知。 她们一同俯瞰着一面灯河,好像什么都不说也不会尴尬。 楼下稀疏的声音隔绝在玻璃外,赵一藤大概是察觉到身边空了一片,也跟着起来,打开房门就看见她们俩一片祥和地站在窗前。 “怎么都不睡?” 他走过来,也不避讳许婧的目光,直接靠在勾雪梅身上,往她颈窝里蹭。许婧看他这样秀恩爱,摆了摆头,满是不争气的表情,直接就回了房间。 勾雪梅愣了一瞬,无奈地抚着赵一藤的头,有些温柔。 “你怎么醒啦?” “你不在我就醒了” 声音有些哑,夹着好多慵懒的气息。他顺手就搂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窝上,平缓地呼吸着,好像把这里当做了一层床垫似的,眼见着就要眯过去。 勾雪梅却忽然问:“凉粉里放葡萄干比较好吃吗?” “嗯?”他惺忪着睡眼,困得要命,却还是认真回答:“糖醋的底子再加葡萄干肯定不好吃啊!特别酸,反正我不喜欢。” “那下午为什么给许婧加了?” “呃那是我觉得不好吃,才给她加的其实我们俩都不喜欢吃葡萄干” 有些小孩子的恶作剧趣味,他心虚地埋在她的脖子里,抿着嘴的委屈,像是等待挨骂。 勾雪梅无话可说,只道这对兄妹还真是有点意思! 一个不爱吃就专门给别人弄着吃,一个知道不好吃还让她试着看看! 她有些玩闹地揉起他的头发,将袭来的睡意统统揉开。 “走吧,睡觉去啦,小孩儿!” 勾雪梅拉着他指尖就往房间走,他走得慢慢悠悠,拖鞋在地板上趿出缓慢的摩擦,像他那不自觉的嘟囔声。 “睡就睡嘛,揉我头发干嘛再说了!不许叫我小孩儿!” -- 53积怨已久 ℛǒusёшц.īń 许婧没在湖城待多久,就回了学校,说是想在开学之前把这学期的课程再多学点。 他们兄妹俩都有些未雨绸缪的习惯,只是一个体现在生活上,一个完完全全扑在了学习和工作。 勾雪梅一直知道她聪明,却没想过,她竟然聪明到上了全国最好的数学系。得亏是赵一藤还没到高一就想着给她装了耳蜗,做了手术再恢复,花了两年去适应,期间也没落下课程,努力补补也能冲上来。中考普普通通,但至少还有高中叁年可以拼,没可惜那么好的天赋。 想起那种因为生理缺陷而导致的不可避免的遗憾,勾雪梅很难不为她感到惋惜。惋惜的同时也挺敬佩的,他们俩都比她小了不少,竟然能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齐齐长大成这样的好的模样。 一想到前几天跟罗中月的争吵,更感到无力。 那话确实是难听,可对于她,也确实有几分真切的洞察。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够到别人的起跑线,更何况其中还掺杂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有着天赋和家庭资源傍身的人,容错率和勇气都会更大。像她这样的人,总是要在不甘中慢慢接受自己的平庸。 越是抽离了身份去看待罗中月的那些观点,她反而不感到气愤了。更多是遗憾。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遗憾一对最该亲密无间的关系里没能滋养出亲密无间的感情,相反,她们处处都是隔阂。谁也不能理解谁,谁也不能接受谁。 可是,就算遗憾,那又怎么样呢?不是所有的血缘都能互相谅解,她不想强求了。 现在要做的,是变得更加勇敢,更加自如,更加自由。 尽管我只是一个非常平庸的普通人,也有把握机会的能力。许婧被上天设下那么多阻碍都能穿越风雨,抵达别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度。那份执着和勇气,我也要努力拥有。 她努力这样告诉自己。 有时候,面对差距,不去辩驳其中的可能性,而是直接接受差距,并且试着去逐步缩短,会比嫉妒要更加妥帖,也更加安心。 趁着心志坚定,勾雪梅让赵一藤带着她又回了一趟家。 她没急着上楼,楼下麻将馆的阿姨今天没开张。少了麻将子的碰撞声和她家剧烈的争吵声,整座小区都静悄悄的。从楼底下向上眺望,走道尽头的她家看上去也极度普通极度祥和,怎么会就变成那样破碎的模样呢? 她捏了捏拳头,赵一藤看在眼里,牵着她的手准备上楼。麻将馆阿姨刚好从电梯里出来,见到勾雪梅就惊呼:“小勾?你回来给你妈拿东西吗?” “拿什么东西?”勾雪梅听不明白。 “你妈早上买菜回来,晕倒在小区门口了,我们家老头给送去医院的!医生那边说要联系亲属,她没告诉你?” “哪个医院?” “第一医院,你不知道啊?你赶紧去看看,看起来可不是小事!” “谢谢阿姨。” 赵一藤马上开了车送她过去,很快打听到是在住院部。医生还说呢,这病都复发这么严重了,怎么家里还没个人来陪护。 勾雪梅站在病房前,她和罗中月,仅隔着一扇门,可这手,却怎么也不敢伸出去推开。 还是里头的病友家属先把门来开,看见勾雪梅就问:“小姑娘?你找谁?” 她支支吾吾,眼神躲避,刚好跟转头过来的罗中月对上视线。总是这样,她们总是在这样狼狈的状况下相见。勾雪梅收拾了心情,小步迈开走到她身边。 “妈——” 罗中月没回应,目光慢慢转移到赵一藤身上。 “你叫什么来着?” “赵一藤,您叫我小赵就行。” “好,小赵。楼下小花园那里有个凉亭,我们俩能单独聊聊吗?” 赵一藤看看勾雪梅,缓缓回答她:“可以。” 小凉亭其实并不凉爽,只是刚好边上有个防空洞,气流对冲一下,没那么热乎了。 勾雪梅推着轮椅带罗中月下了楼,刚刚送到了地方,罗中月就把她赶走,还是那副严厉的模样。她本能地回望一下赵一藤,有些担心,罗中月却直接截住她的目光。 “放心吧,我手上没刀。” 冷冰冰的,跟以往并没有多大差别。勾雪梅叁步一回头地进了建筑内吹冷风,厚实的玻璃墙壁将他们隔开,在聊些什么,里头根本就听不见。 赵一藤将罗中月推向更阴凉的位置,面向她就问。 “阿姨想跟我说什么?” 罗中月也不跟他兜圈子:“你跟勾雪梅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 “你小了她整整十岁,以后你有大把的机会去找更年轻漂亮的姑娘,你们又不打算结婚。我怎么相信你是认真的?” “我们不是不结婚,是目前没有这个打算。至于十岁的这个差距我不可能解决的。只是我从17岁就喜欢她,中间没喜欢过任何人,之后,也可能很难喜欢上其他人。” “17岁?你17岁的时候,也就是5年前,那时候你们就认识你是她学生?”她拧着眉毛推断出一切,又是荒唐又是讥讽。“嗬!勾雪梅!钓凯子钓到自己学生身上去了!” 她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女儿,措辞也不会和善丝毫。赵一藤想反驳,她又接着问他:“你知道你们这种关系不合伦理吗?” 他也没客气:“男未婚女未嫁,谈个恋爱,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挨骂的反正不是你,是勾雪梅。你是这么想的吧?” “为什么要挨骂?”赵一藤敛起温和,向她正色道:“即便是会挨骂,这些东西我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吗?阿姨,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都是傻子?” “你傻不傻我不知道,但是她就是傻子。她如果不傻,不可能离婚不可能辞职。我从来没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还一直觉得我在害她!” 她越说越激动,将女儿不听话的许多缘由都怪罪到赵一藤身上。赵一藤感到万分荒谬,被气得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翼,声音冷淡而凛冽。 “阿姨,你不是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你想要的,是她的整个人生。” 他微微侧向,看了看玻璃后有些好奇的勾雪梅,微笑着。 “之前我跟你说她很好很优秀,不是客套话。 做出大事业和拥有和睦的婚姻当然也难求,可是能像她这么开朗平和地面对所有人,尤其是在我知道你这样打压她,她也没有变得阴郁之后,我更觉得她很厉害。 她是有些笨拙,也有些天真,可是也很体贴很善良。她或许不像你希望的那样,样貌上乘学习优秀,可她也没有被你感染得暴怒且刻薄。 在你眼里,她平平无奇,甚至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优点,可是在我眼里,她就是闪闪发光。” 收回对勾雪梅的目光,落到罗中月身上时,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把她当成女儿,还是当成某个用来报复别人的武器,可她首先是一个人,只要她是一个人,她就可以追求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那天你们不欢而散,她在门口的话说得很清楚。作为旁人,说这样的话可能不合适。可是我也想知道,阿姨,你真的爱她吗?” 他顿了顿,语调里满满的抵触与怀疑。 父母和子女就是永远难以同频的,血缘不是万能的,亲人之间远比普通的亲密关系更需要花精力和时间去维护。 很多时候他们自以为是的长年累月的孜孜奉献,只不过是长年累月地积怨。 赵一藤无法去抹除罗中月对于勾雪梅的掌控欲,可他真的不希望勾雪梅一而再再而叁地为这些不值一提的“爱”所困扰了。 罗中月有些恍惚,忽然问他:“你喜欢她什么?” 赵一藤笑:“这要怎么回答呢?我只能说,我喜欢她这个人本身,一个活生生的人本身。” 太阳被云层遮掩住,落下一片阴凉,防空洞的风呼呼吹着,发出诡异的嘶鸣。 罗中月在这嘶鸣中沉默,她依旧不认为爱情是多么伟大多么高尚的东西,至少肯定不能成为余生幸福的保障。 她想要以此去反驳,又被赵一藤那句“你真的爱她吗”所堵住,心里有些梗塞。 短短几日,已经有两个人问她这个问题。一个是她最最依仗最最关爱的女儿,一个是她女儿全心相信,于她却遥远至极的陌生人。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也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 父母当然爱孩子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理应这样反问,可是不像之前每一次的争吵那样,这一次,她的话说不出口了。 很快,勾雪梅就过来送她回了病房。安安静静的,这是她们母女俩这么多年来最最安静的时刻。安静到,好像这样平和都有些不正常。如果罗中月不明里暗里讽刺两句,勾雪梅会感到异常的心慌。 回去的路上,她一个劲地问赵一藤,在凉亭里到底给这个老太太施展了什么魔法,竟然能让她短暂地安静下来。赵一藤只说这是秘密,毕竟,魔法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第二天,赵一藤按着约定好的,陪送她去医院给罗中月做检查。 母女俩没什么值得聊的体己话,罗中月只是平静下来,不去责备她,静静地观察这个默默无争的女儿到底哪里有优点。 勾雪梅准备回家时,她叫住她,问她。 “勾雪梅,你恨我吗?” 生死关头的时刻,她整个人都显得温和许多。勾雪梅不知这种温和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怅然。 “恨。恨是一定有的,你不让我离婚,逼着我生孩子的时候,我恨透了。可是,现在…… 我觉得这种恨,可能更应该叫做委屈——为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而感到委屈。” 穿过时空的缝隙,好多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涌现出来,罗中月面色怔然,随即又转变为最常见的冷淡。 “我唯一做得好的,可能是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吧。” 雪梅,雪中一枝梅。 便是骤雨迭风,也傲骨凌霜。 晚上,勾雪梅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梦,像一团抓不住的黑雾,一直绕在心上,压得她难受。赵一藤不停地拍着后背安抚,才渐渐安睡过去。 而凌晨四点,她接到医院的电话,一下又从安眠中惊起。 罗中月跳楼了。 -- 54寄存处 罗中月没留遗书跳的楼,勾雪梅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一晚上,还是没抢救过来。 夏天,尸体不经放,她跟各方的亲戚也不熟悉,罗中月娘家那边早就没什么人了,所以只草草办了一天的白事,就准备送去殡仪馆火化。 前来吊唁的大多都是小区里的老邻居,罗中月脾气暴躁,可对那些老邻居还是不错。好些爷爷奶奶都受过她的照惠,打发着家里的小辈来表示个礼节。 赵一藤跟着帮忙登记和引导宾客,好些人因此知道,小区里的小勾离婚之后,找了个年轻男人。想要多询问些什么,又不是合适的场合。八卦的小火苗只能暂时扑灭。 守夜的那天,他陪着勾雪梅在灵堂前静默地伫立着。衰败的夜月洒在顶棚上,凉得凄惨。勾雪梅没哭,只是跪坐着烧纸,一言不发。 顶棚上耷拉着空调水,滴滴答答落在叶片上,飞蛾绕着灯光打转,她飘摇在月色里,迷蒙得难以捉摸。 赵一藤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对着这样的背影有些泛酸。月光也被拉得好长。好长。 第二天清早,殡仪馆过来拉了车,勾雪梅难得见到了勾明强——那个挑起了家庭矛盾,又逃避在矛盾之外的男人。 他们已经好些年没有见面,上一次还是勾明强配合着罗中月一起劝她别离婚。 当时明明还神采飞扬的,怎么现在看着,鬓角生了那么多白发呢? 她观看着勾明强去到灵柩边上瞻仰遗容,情绪复杂。尸体推送去火化时,勾明强站在她的身边,她忍不住就说:“你真的来了啊” 语气怅惘,勾明强有些意外,怎么说都是名义上的夫妻,他来参加葬礼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这有什么好感慨的! 勾雪梅却轻蔑地笑:“我妈原来就说过,你只有她死的时候,会过来烧一柱高香,庆祝她已经死了。” “雪梅,我” “听说你们俩刚结婚就选了块夫妻墓,我现在还能把她送过去吗?” “这” 他支支吾吾,其中的意思勾雪梅看得分明。 “没事,俩人一块掏的钱,她去不去那儿也不用问你的意见。而且”她仰头,想起罗中月那些可怕的执着,可怜一笑:“就算是你们互相恨透了对方,我觉得她可能到了地底下,也还是想跟你做对怨偶。图你什么呢?我真是想不明白。” “我们以前其实也” “不用解释那么多,她们还在等你呢,你回去吧,最后一程我送我妈就够了。” 殡仪馆的水泥平地外站了两个窈窕的身影,即便这么多年没见,勾雪梅也知道,那就是曾经见过的那两个人。她对她们不知名姓,不知秉性,却有着异常强烈的恨与厌恶。 可她也知道,真正引发这些负面情绪的人,是身边这个朝叁暮四、没有担当的男人。 童年他奔赴几条长街外,就为了给她买炸鲜奶,那些滴落在短袖上的汗水还历历在目,记忆里的炸鲜奶却好像失去了原本的香甜鲜脆。 都说回忆的滤镜最深切,可以将好多的暗黑色彩都抹去。可对于她,那些曾闪着星光的滤镜,也早就被记忆里他的躲闪与回避,被更多阴暗而潮湿的争吵画面所覆盖。 现在面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好像只剩下避之不及的嫌恶。勾明强依旧是光鲜的机关干部,鬓角斑驳也掩盖不去他的轻松。 罗中月或许是他此生最大的阻碍,如今阻碍自除,他便意气风发。唯独面对这个骨肉相连的女儿,心底还隐隐有些愧疚。 勾雪梅看着他,忽然就说:“我知道,你那个女儿跟我一样大。挺漂亮的,如果是生在别人家里,大概会更幸福。我也是,我也不应该生在你家里。可是我不明白……” 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从耳侧浮过,勾雪梅闭着眼叹了声气,问他:“我不明白,你当时已经有心仪对象的话,为什么还要跟我妈结婚?” “……大人的事,小孩子……” “勾明强!我32了,就像我妈说的。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已经念小学了。你能不能坦诚一点,别在那里拿年纪来糊弄我了!”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说话,语调平静,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点儿不带拐弯抹角。勾明强抬手就想摸摸她的头,小时候他总是这样哄她,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颤动的五指收回到掌心,变成一个无力的拳头,垂落在裤缝边。 勾明强低着眉,缓缓就道:“……爸爸也是没办法,你奶奶……” “嗬!竟然又扯到奶奶身上去……没错,奶奶逼你了,可是这里头你一点错都没有吗?为什么你会是我爸爸?为什么我会摊上这样的家?” 太阳穴上窜着青筋,她眼眶通红,咬着后槽牙克制自己的情绪。 殡仪馆空荡荡,寥寥的几个身影尽收眼底。身前是勾明强,远处是一双明艳动人的母女,她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 小时候她们也曾这样遥遥对视过。当时罗中月还将她拦在身后,可如今她的血亲,一个正在站在她面前与她狡辩,另一个,则是被炽热高温慢慢火化。 古时候高僧得道可以炼化成舍利子,罗中月不是高僧,殡仪馆也不会将火力持续推到最高。勾雪梅知道,她最后只会收到小罐碎骨头。 硬邦邦的,带着刚刚从烈焰中炙烤出的温度,与记忆里罗中月的冷言冷语一起,余生都将折磨着她。 一条无形的线从她和勾明强之间划开,转折又将罗中月也割裂出去。勾雪梅忽然就发现,原来这一家叁口,没有真正的共存体。 她和她,和他,都是孤零零的,各执己见。互相刺痛,彼此伤害。谁在意,谁痛苦,谁离开。 偌大的空间里,她感到孤立无援,最值得依靠的,竟然是站在她身后的赵一藤。 她长长呼气,闭着眼,努力遮掩刚才的隐痛。 小时候的那支炸鲜奶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化开,酥皮变得瘫软无力,再度入口早就没了刚刚出炉时的香脆。她回顾着当时的味道,第一次发现,记忆里帮她买零食的伟岸的身影,其实相当弱小。弱小到在几个女人组成的僵局里,毫无应对的能力,只知道逃离。 只知道,逃离。 现在再看勾明强,好像看一束穿梭的光线,他停留在莫须有的防空洞,毫发无伤。 她越想越恨,也越想越憾。 凭什么!凭什么呢! 凭什么一个可以毅然决然地求死!另一个又可以若无其事地等待新生活呢? 那我算什么?我只是你们用来呕气的工具吗? 她面向勾明强时,整张脸都皱在了一块儿,心里是满满的愤懑。赵一藤凝着眉站在她身后,不知那小小的身躯到底在忍受什么,他只是看着,在两米开外的位置看着。 等了许久,勾明强终于等来了一道审判。 她说:“既然你已经有了别人给你养老送终,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只是,以后你如果死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你的骨灰迁到那座夫妻墓里。如果拿不到,我就把我妈带去你身边。你们活着的时候是一对怨侣,死了之后,也互相怨恨着吧。祝你日后幸福。” 嘴角有弧度,眼里却是怨恨的光。 世界上那么多破碎的家庭,她也只不过是没能拥有幸运的千万分之一。只是常态,没什么好遗憾的。既然生的时候没断了孽,那就死了再续吧。 勾明强愣怔在原地,勾雪梅兀自转身离开。 她的爸爸,现在是何种表情,何种心情,她已经不想看更不想揣测了。 罗中月的墓地在很偏远的位置,他们开了好久的车才将骨灰下葬。 前两天还觉得对死亡缺乏体悟,现在就亲历,勾雪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预言家的本领。脑袋嗡嗡的,对着天空发呆。 水蓝漫天,白云浮空,看起来很凉爽。地上却像是火焰山,修行的人驼着包袱前进着。她希冀老天忽然降下一场暴风雨,把地面的和心底的灼热都浇灭,洗刷。等了半天,只等到微风一阵。 他们没有急着回去,此处正是山野,工作人员说半个小时外有个小土坡,上面有两株长得很茂盛的连理枝,适合情侣去看看。 赵一藤驱车前往,遥遥就就望见那风景。 连理枝缠绕着,就在那小土坡上孤独地挺立着,彼此做倚靠。 勾雪梅望着那两棵树,没来由地就感到悲哀,她忽然就问赵一藤:“是不是相爱的人最后都会走向陌路?” 哀着气,眼神迷离。她当然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可有时候就是想从人家的口里得到答案。 她看着赵一藤,说:“小时候认识的好多对父母都离婚了,好像没见到过什么特别完满的婚姻。你说大家结婚是图什么?生个孩子?” 赵一藤有些愣,反问她:“你呢?你结婚图什么?” 勾雪梅有些意外:“图耳根清净,我妈能不再念叨。但是确实是没有感情就结婚了。” “那那些家长离婚也很正常,有感情的都经不住时间消磨,更何况里面还有好些没感情的呢?” 赵一藤的话点醒了她,可是这样的话,罗中月盼来盼去,真的就是图一场对于丈夫和小叁的报复吗? 那我呢?我算什么?报复的工具? 为什么你想死就死了,根本都没有在意过我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么你就算是死,也不肯对我松一次口呢? 难道就是想让我一辈子就记得,是我逼死你的吗? 远眺着那处坟冢,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脑子拥挤得要炸裂。可是坟冢不会说话,世界上再也没有了罗中月这个人,再也没有人会隔叁差五地跳出来挟爱行凶。 应该感到高兴的,为什么反而有些失落呢? 她脸色怏怏,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没了妈妈,好像很多斗争都显得毫无意义了。兵不血刃的胜利没有带给她丝毫的喜悦,整颗心只剩下空虚。 勾雪梅忽然就发现,就像坟墓是生者想念的寄存处那样,人的爱也好,恨也好,都是一件心情的行李——需要有个特定的寄存处。 留在过往的时间里的爱与恨甚至是愤懑与不屑,都是如此,需要有个具体的人来承载着一切,心上的负担才能减轻,人才能够理所当然地将很多情绪抒发出去。 一旦这个人不见了,就会陷入莫大的空虚。 空虚于过去的时间做了无意义的困兽之斗,亦空虚于所有的感情都变成了居无定所的包袱,人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好空虚。 还不是难过,是愤恨,是空虚。 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要哭泣的吧,可是为什么不想哭呢? 她伏在赵一藤的怀里,整张脸都埋在胸口,努力让他的气息充斥整个鼻腔,借此来扫去心头那些阴霾。 她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好冷漠?” 他回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在殡仪馆里,说让他们俩死也做一对怨偶其实那不是真的,我就是想气气他,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不是他做什么我都会觉得无所谓的人我就是我就是想要想要让他知道,我很恨他,恨到想让他死也不好过。” 赵一藤摸摸她的后脑勺,吻在头顶:“可是你最后还是祝他幸福了?” “嗯” “为什么?” “” 该说是回忆里的那些画面太温煦所以狠不下心去责备?还是真的就打心眼里没有那么怨恨? 曾经的温暖是真的,恨与痛也是真的,两者对冲着刮伤她压垮她,勾雪梅分不清楚其中的边界。她只能恶狠狠地说些伤心的话,让他能稍微地感到愧疚。 她不说话,赵一藤也就不说话。整个身子被他包裹,她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搂着他的腰,她问他:“你妈妈去世之后,你什么时候想哭的呀?” 赵一藤顿了一下,回忆起那次流泪,还是有些恍惚。他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条评论,说亲人去世的当下,其实很多人都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可这种痛苦并非不存在,只是慢慢地滋生,直到某个打开冰箱的瞬间,看见一罐妈妈亲手腌制的酱料,痛苦才会剧烈地袭来。 于是对照到自己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和许婧都没哭,冷冷地参加了所有的仪式,别人都说他们冷漠。可是,那种难受却在叁年后突然爆发,他发现勾雪梅已经消失在生活里,带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去看妈妈的时候,对着那不会说话的坟冢就啜泣好久。 许婧呢?是什么时候哭的呢?他不知道。怀里的她什么时候会因此落泪呢,他也不知道。 别离在前,他只能紧紧地怀抱住她,给她安慰。 “勾勾,想哭的时候就哭,想我的时候就要告诉我,不要自己闷着流泪。他们走了,我就是你的垃圾桶,也是你的寄存处。好不好?” “好。” -- 55硌痛 晚上,勾雪梅睡着睡着就开始冒汗,梦里呓语些什么七七八八的话,赵一藤被她直接弄醒。然后拍着后背又开始哄睡,好不容易安生一点,又忽然睁开眼,大喘气。 “怎么了?做噩梦了?” 暗黑里的表情看不清,勾雪梅感到眼眶有些湿润,忽然苦笑喑哑。 “不是噩梦,是美梦。” “美梦?” “嗯,梦见好小的时候,他们俩轮流陪我上下学。有蝉鸣,也有自行车喇叭的响声。路边摊的棉花糖放久了,挂了水汽。我选了个粉蓝混合的,跟他们汇报我在学校里干了什么,棉花糖糊了一手,我吃了一路” 画面美得不真实,阳光像掺了碎钻一样闪耀着,亮得晃眼。可是…… “明明是美梦,为什么我只害怕呢?” 赵一藤心疼她,忽而问:“明天我们去找找,看看哪里有卖棉花糖的?” 勾雪梅嘟嘴:“我不是想吃糖” 他气声轻笑,把她往怀里拢得更近,点破她:“你爸妈这么对你,你也狠不下心去恨。其实你心里都是有答案的,对么?” “嗯,有答案。” 应答的声音有些微弱,复又开口时,才恢复平常。她问他:“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一个叫《豌豆公主》的童话?” “睡在几十层床垫上也觉得不够舒服的那个吧?” 童话里那是验证豌豆公主是真正的公主的办法,可是好多人都理解成她娇气。勾雪梅也是好久之后才发觉那个童话的真谛。 “我以前为了满足我妈妈的愿望真的很努力,初中开始就十二点钟才睡觉,而且真的是在搞学习。我以为很痛苦的,但是我只要认认真真地把心思扑在学习上面,我和我妈就能够相安无事。如果考得好,她甚至会主动给我买我喜欢吃的零食或是杂志,偶尔也陪我看个电影什么的。” “这跟豌豆公主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你跟你爸爸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近乎割裂了。可我和我妈妈是一直绑在一起生活的,撇开她对我提出的很多令人费解的要求,也真的存在一些她爱过我的证明。” 他们当时表现出的那些好,有的是奖赏,有的也只是安慰,未必是出自最纯洁的爱。可是勾雪梅也清楚,这些虚情假意的好,也曾经让她痛苦里得到些许的喘息。 至少,我们也曾经是和谐相处的。 勾雪梅敛眸,笑:“就是因为这些确确实实也发生过的温情,所以我每次想要离开她或是背叛她的时候,就像是豌豆公主被架在了几十层的床垫之上,身下藏着一颗小小的豌豆,看不见摸不着。即便是几十层床垫的难过迭加起来,那颗只有我能感受到的豌豆提醒我,她确实也有对我好过。勾明强也是一样。” 他们都曾真真切切地对她好过,让她得以在高压逼仄的环境里,也有些安慰。 只是这种安慰太脆弱,而错误的相处方式愈演愈烈,才变成现在这样不得不撕破脸皮的局面。 她的声音有些怅然,在暗夜里摇坠。赵一藤心疼,吻了吻她的头顶。 “我说了,太懂事的小孩没有糖吃。” 勾雪梅笑:“其实也没有多么懂事,我只是阴着坏而已。” 她说:“你知道吗?在医院的时候,我妈问过我恨不很她,我是有恨意的。对于勾明强也一样。我一直恨他们怎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件事,还要把我连累进来。 不瞒你,我有段时间也真的想过,他们俩带着我一起死了就好了,可是现在,真的死了一个,心里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我一直期待着自己能够争取解脱,而不是她以这样的方式放过我。我不想让我的挣扎变成一场逼死母亲的笑话,所以勾明强来的时候,我说了些狠话。 我知道,他懦弱、朝叁暮四、敢做不敢当。可是我也知道,他是个典型的软柿子,好拿捏好威胁,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老实,好欺负。 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希望,能让他有一丝丝的愧疚。只要他有一丝丝地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心安理得,有一丝丝的因为我的那些话而感到不快,我就舒服了。” “最后却还是祝他幸福?” “嗯……但其实不是那么真心希望他幸福,只是……我也说不清楚,下意识就说了。 我想,我应该是不想掺和这档子破事儿了,我累了。从前我妈把我拉进去,她有可以不勉强维持关系的机会,她可以离婚可以找新的老公也可以恨透了男人,再也不结婚。可她不想,她就想耗着他,两个人一起痛苦。 可我不是她。我不喜欢这样。 一旦我能选择要不要继续像她那样——在相互折磨里耗费时间,我就选择‘不’。 我想让我自己解离出来。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即便是被当成白眼狼,我也不想管了。” 她抬眼,看向赵一藤,皱着眉:“揪着这么点事情想东想西,该给勾明强说那么幼稚的威胁,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小肚鸡肠?” “会吗?不会啊!人生不就是一堆烦心事的集合嘛!条条框框已经够多了,我们不必要用孝道之类的东西束缚自己了。做人呐,最重要就是开心啦。” 他学着香港电影里的镜头挑弄着眼眉,终于逗得她开心。 秉持着做人要开心的原则,去英国之前,他们狠狠地腻歪了一阵。 没离开湖城,顶多就是到周围的山庄散心过夜,偶尔泡个温泉。 心放空,交给风,交给水,交给他,也交给时间。可能勾雪梅这辈子都要介怀罗中月的突然自杀,可是还有时间,时间总能风化很多记忆。 伤会好,疤会淡。人人都有遗憾,日子还是得往前看。 她浮在这小小的温泉水之上,一遍又一遍地让心酸和痛苦打磨自己。 人到叁十也要学会成长,一次次经历各种各样的伤心、难过、委屈、不忿、忧愁与痛苦,然后心会慢慢坚硬起来。下一次就有了承受同量级的情感冲击的能力,愈加勇敢也愈加坚强。 勾雪梅努力将那些细小的创伤与巨大的痛苦消化,刻进皮肤里,刻进记忆里。不陷落在过去,亦不必去和解,未来还在往前走。 不知要再遇见多少困难,可没必要为了那些困难就拒绝沿途的风景。 她尽力去磨练,尽力去成长得更好。陪着赵一藤一起,找寻生命未知的可能。 当然了,找寻的同时难免有情到深处的时刻。 赵一藤兴致一来,就喜欢捡有水的地方做爱。最近要么是在浴室,要么是在单套的温泉里。勾雪梅任他摆弄,也有些怀疑这人的性癖不是在床上,想要问问,很快就直接验证了答案。 湖城往东70公里外有个度假山庄,隐在一片密林中,蝉鸣鸟叫很是热烈。可是比那更热烈的,是把她按在餐桌上啃的赵一藤。 他没练过钢琴或是吉他,手指却是异常纤细修长,因着打球打游戏,指节还十分灵活,伸进小穴里很快就能找到她的敏感点。对于做爱,他似乎有着相当的天赋。 肉壁上的颗粒位置都已经被他摸了个清楚,乳头怎样才能从凹陷状态快速凸出成一座小山峦他也颇有心得,就连以怎样的节奏同时抽插花穴并按压阴蒂,他都了如指掌。 勾雪梅忍不住问:“在我之前,你是不是有过很多实践经验啊?” 赵一藤邪魅一笑:“没,我只是非常用心地研究了你这个唯一样本。” 说着,翻过她的身子就抱起她来,压在墙上,从后面插入,直接就顶到最深处。勾雪梅习惯了他的硬度,对这长度和持久度还是有些不适应。 从洞口到最里头,他那根粗壮的肉棒一直摩擦在肉壁上,将她的整个身体都填满。左手揉在胸上,右手就伸进她的嘴里,挑弄那一寸的唇舌,嘴咬着耳朵就发出情欲十足的气声。 “谁刚刚说不想做来着?勾勾,看看你现在多么想要我!” 侧面是反光的窗玻璃,微暝的夜色被隔绝在外,透亮的吊顶花灯打下来,勾雪梅看见自己那副欲仙欲死的表情。 嘴唇翕张,眼神迷离,腰肢随着他的节奏颤动着。楼下正有人放着烟花,而她耳边只有“啪啪”的响声。 赵一藤的动作越来越快,摩擦的力度加大,她感到自己的淫水顺着大腿不断滑下,溅落在地上,滴进地毯里。胸前是那双粗糙的大手,口中已经分泌出好多玉液,赵一藤迟迟按捺着不射,她也就强忍着。直到她的叫声越来越不可抑制地浪荡起来,赵一藤接收到信号,更加加快速度,直冲云霄,顶在了子宫口。 勾雪梅下身一阵痉挛,接着就是体内膨胀出一个温热的小气球。 累。腰酸。却也飘飘欲仙。 她近乎瘫软地靠在墙上,还没反应过来,赵一藤又换了个套,直接将她抱起,双手托着她大腿就开始舔到胸口的每一处位置,勾雪梅抱着他的头就使劲往下按。 那股温热的窒息感简直叫他迷醉,跟打桩机似的就开始顶,勾雪梅又被送入一波高潮。 做爱嘛,还是得一起高潮最舒服! 赵一藤虽然一做爱就跟他那属相似的,发疯样的猛,可那玩意儿确实好使。小家伙也好调教,总能在某些时刻找到点新花样,买点玩具又蒙着眼睛,互相给彼此开发了新模式。 临别前的那两天,他寸步不离地待在了家里,什么也没错,就是把她吃干抹净。 最后一夜,勾雪梅再没让他碰自己。 “小狗,人家都说没有累不死的牛,只有耕不坏的田。怎么到你这里就是反的啊!” 她看着自己身上那些斑斑点点,揉着腰就发出如此感叹。赵一藤咧嘴一笑:“你忘了,在遇见你之前,是个十足的处男,血气方刚呢!” 他说着说着又爬到她身边,勾雪梅直接抢过被子,将自己牢牢地保护住。赵一藤没辙,对着裸露在外的脖子和脸就一顿舔,舔得勾雪梅直痒痒。 “哈哈哈哈别闹了!痒——” 她缩着脖子去躲,很快又被他找到新的可趁之机。没办法,只能妥协。 “做一次,只做一次。你明天还要赶飞机呢!” 见她态度松软下来,赵一藤赶紧点头:“好!就做一次!” 然后是好漫长的一次,从前戏到高潮,勾雪梅几次都开始喷水痉挛,偏偏他就能忍住不射,等到最后实在憋不住,才结束这所谓的一次。 然后他扒拉下勾雪梅,让她摸了摸自己那依旧精神的小兄弟:“怎么办?它还醒着呢!” 有些委屈有些可怜,眼睛亮晶晶的,跟刚才那个叫她欲罢不能的男人截然不同。勾雪梅嗓子一滞,其实他也挑起了她的性欲,既然这样,那干脆给个台阶就下了? 于是她故意摆出一副迫不得已的表情:“那可不行,它要是生病了,我就得找别人过日子了。” 说完,赵一藤那根隐形的尾巴就摇晃起来,猛地扑到她身上,像只野狗一样,不断地舔舐着她的脖子:“相信我!你愿意帮忙,它就不会生病了!” 勾雪梅抱着他的脊背,感受着一阵酥痒,笑得花枝乱颤。 送他登机的那天下了场小雨,地上湿嗒嗒的,好像她的难过的眼泪。 舍不得,真舍不得他。 她偎在他怀里好久,一遍又一遍地吸过身上的味道。比家里那海盐的沐浴露更清爽一些,带着他自己散发出的未名体香。怎么这么好闻呢? 勾雪梅认定: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出香水。 赵一藤也不时地揉着她的发,刚刚出来的太阳躲在云层之后,微微探出一点金光,洒在她头发上,一下让他回想起两个月前的毕业典礼,他们一起站在那里拍照的时候。 那是他还只是偷偷肖想她的各种甜美,如今竟然已经都品尝过。他笑得温柔,落下的吻也极尽温柔。 格拉斯哥的研究生是一年制,不长,但是对于一对确认关系不过一个多月的情侣而言,一年的异地,是极大的浩劫。 他知道她现在也很依赖他,可还是会担忧一些意外的事故,会让这段不算太牢固的感情崩裂。双手怀着她就不肯松开,勾雪梅一下被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不可拖延的时刻,广播里的温柔女声开始催促,他才轻轻松开她,满满不舍。 勾雪梅拍拍他的脑袋,捏了捏他的耳垂。 “听说你们学校十月底有个期中假,差不多能有一周的空闲时间,到时候我过去看你。好不好?”她歪着头,有些天真的可爱。 这句话算是一颗定心丸,让这段新生儿一样的关系有了些承诺的盼头,赵一藤含着鼻音就“嗯”了一声。 他松开怀抱,渐渐离她远去。一步叁回首,总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会在原地等着自己。 勾雪梅不停地冲他挥手,嘱咐他注意安全。等到飞机划过长空,她才缓缓地离开。 机场,是心情的中转站,见证了太多的相遇和离别。 她和赵一藤,也不过是最平凡的一对爱人,这样的分别在这里的人看来,或许只是相当日常的一幕。可对于她而言,这是第一次,那么不舍地面对一次分别。 车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家里的床上沙发上还有着他们缠绵的痕迹,勾雪梅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得孤零零待在那么大一幢屋子里,心里的寂寞怪兽好像又长大了些。 她掏出手机,情深地打下一行字,等待那个十月的到来,扬长而去。 那条消息赵一藤要在落地之后才会收到,想必也会是一样的心情。 【勾雪梅:想你,爱你,我们十月见。】 -- 56想见你 9月初,赵一藤为着开学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格拉斯哥这边没什么朋友,刚开学,就有中国人牵头拉了个同窗会,赵一藤也在里头,不过基本没发言过。 当时雅思的成绩虽然理想,但被应试浸淫多年,口头表达和听力上实在和Native speaker有着太大的差距。全英文的课程听下来,总有脑子跟不上的时候,全然不像在国内时,偶尔还能偷懒睡个觉。 有时候他想,可能自律也会变成一种习惯。 每次想要稍微摸鱼时,就想起远在首都的勾雪梅,好像心情能稍微放松一些。久而久之,也就不会去在乎这点小小的困难了。 勾雪梅的处境也不比他简单。 年过叁十,在西方或许意味着足够的阅历和工作经验,到了中国,就成了等待被淘汰的老马。她想着干脆自己办个工作室吧,然后说干就干,操作起来直接累晕过去。有天甚至坐在马桶上就睡着了,赵一藤隔着屏幕都能看见那青黑的眼圈,让她稍微也对自己好点。 身处异乡的情侣就是如此艰难,不论对方经历了何种挫折或喜悦,至多也就通过屏幕分享,连一个简单的牵手和拥抱都无法给予。 勾雪梅明明累得要命,还是尽量在视频通话中强颜欢笑。赵一藤看着心酸。 很多时候,恋爱的新鲜感都是在远距离的文不对题中消磨。他时常担心着,这样的距离会给双方带来阻碍。可是这种担心不能向她说。 说了,她还得反过来安慰自己 这些苦涩统统只能憋在心里,想她的时候就去做运动或是跑去自习室看书,绝不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想念上。实在受不了了,肖想着别离前那些香艳的画面就来一发。 手掌的粗砺无法与她的细腻比拟,只能靠想象来达到高潮。射完之后,整个人陷入贤者时间,什么也不想做,木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倒数时间。 时间是可以过得很快,只要每天都把心思放在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上,忙起来,也就没有别的空闲去想别的事情了。他暗恋她那么多年,有的是办法应付想念。 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很想你、很想见你、想抱抱你、想和你睡觉。 可是在这之外,自然也有别的更合适的方法。想了那么久,他觉得,最适合他和勾雪梅相处模式的,就是闲逛或旅游。 英国不大,对比国内来说,至多也就一个省的水平。 轮上课业松弛的时刻,他就带着一台勾雪梅送的奥林巴斯出去走走。小公园、林阴道、深秋里雨水点点的大海、有些阴沉的乌云天还有好多好多看见的人和景物,他统统都记在了相机里,录像或是照片,回去之后就带给她看。 偶尔有些心情澎湃到极致的时刻,他录下小视频就发给她。 “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过来吧!” 然后画面内是一面静谧的湖和微澜的风,小小的木屋在湖边沉睡,叁两只羊驼圈在栅栏里吃草。好像那种童话冒险故事中,勇士的中转站。他总是忍不住停留。 城市内部的风景也独特,可惜他对博物艺术都没什么研究,去了大英博物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对那些侵华战争时拐过来的东西有些遥远的亲昵。 他们中间相隔着玻璃壁和百年的时间,同时身在异乡,似乎都能听见文物身上传来的呼唤。 真想问问这些不会说话的铜器瓷器,你们曾经的主人都是谁,会不会也有些想家? 多么微妙的时刻,人竟然能够跟展品产生那样的共鸣! 回去后,他想要把这个感受分享给勾雪梅,那头电话刚刚接起,嘈杂的背景声就打乱她的声音。 “勾勾,你现在在外面吗?” “嗯!昨天刚把工作室的地点确定下来,今天在逛装修呢!” 她说着,声音有些不可掩饰的喜悦。本来那些细细碎碎的忧愁就被她的快乐所渲染,赵一藤忽然就不想说了。他简简单单祝她首战大捷,然后叫她多多注意安全,没多久,就挂了电话。 心情很奇怪。明明她那么开心,为什么我反而会觉得胸口堵着一股气呢? 赵一藤,你好幼稚啊!不能为她开心吗?22岁的小孩? 他质问着自己,边想就边找事情做,干脆跑去公共厨房做饭。 中国人在国外最受欢迎的时刻,就是料理好中餐时。对门的、隔壁的室友统统都循着味道跑出来,赵一藤也没小气,本来做饭有时候也不是真的想吃,单纯只是为了做了之后有人吃。 他最想做饭给她吃的那个人不在,这些东西自然也就进了人家的口里。 做些好不相关的事情,压力好像就消散了。 勾雪梅找到闲隙,重新拨通他电话,叽叽喳喳地分享日常时,他又回归了最体贴的赵一藤。 “这些木料地板都好难挑啊,好看的好贵,便宜的质量又有限。要是我自己是个木工就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从原材料开始加工?” “你才不会呢!你做一点点就会喊累了,你忘了你煲汤能把锅底给煲干啦?” “那能一样吗!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做饭啊!我要是喜欢做饭,或者稍微有点经验,才不会做成那样呢!”她执着地跟他争辩,忽然想起刚刚他的欲言又止,“你之前是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赵一藤一愣,心里欢喜:“没什么,就是我今天去逛了下博物馆,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来。” 如果我们一起来的话,你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心情,会不会也在异国他乡时感受到物伤其类的思念。 他笑着,勾雪梅却抓错了重点:“你又跟我炫耀!我也想回到20多岁!” “没事,你在我这里可以一直当20多岁。”他冷不丁又跑出来一句情话,又说:“我有时候也想,要是你是22,我是32,我可能更加不敢追你了。” “为什么?这年头不是挺多人老牛吃嫩草吗?” “总觉得,男学生暗恋女老师,没有男老师暗恋女学生那么猥琐。而且” “而且什么?” 他声音忽然变得柔软,带着些畅想的笑语:“而且我觉得,22岁的你应该特别好,我肯定配不上。” 勾雪梅一笑:“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好?” “嗯,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那没事!”她嘻嘻承诺,“你要是不敢追我,换我追你也行!只是希望32岁的赵先生,要好好管理身体啊!别那么快就早衰了!我可不要不好用的老男人!” “” 十月二十,期中假将近,说好的到时候勾雪梅来看他。 可她最近为着那工作室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赵一藤不忍心让她坐那么长时间的班机,就为了过来见个面,直接说假期的时间还没定下来。 结果他自己提前买了机票,二十五号直飞首都机场,打算直接打个突袭,给她给惊喜。所以二十四号,他提前去了伦敦,打算给她挑个小礼物,商场小街逛了一圈,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还是在偶然遇见的旧物市场里看见一副手作画,是她很喜欢的风格,这才确定下来。 二十五号的希思罗机场下着小雨,天气阴冷。 英国总是这样,入秋后就开始进入漫长的湿冷天气,他简简单单穿了件衬衫,外头只套一件卫衣,落地时天气有些热的话,脱了也方便。勾雪梅喜欢他这种大学生打扮,他干脆一以贯彻。 机场的女声播报不时地响起,他来的时间早,不想在手机上省略这回程的步骤,慢慢悠悠地跑去机子那儿值机。好像这一步一步都是在靠近他想念的那个人。 天灰沉沉的,一片乌云压下来,不知道这种天气会否影响起飞,只能时不时地观察航班信息。 事情可能是在他站在电子屏下仰望航班时间的时候发生的。 一切那么突然,刚开始,他以为是错觉。在中国,一般公民是不允许持枪的。而当连续的枪声响彻整个机场,他意识到,可能真的,就是这么倒霉,遇见了射击乱杀。 赵一藤拔了腿就往隐蔽处躲,座位边是一个哭闹的小孩,他抱住她,拉着小孩就往下倒。 子弹穿透身体的一瞬间,脑子是空白的。 周围的气流都陷入静止。 我在哪里?我要干嘛?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却只感到一股暖流抽离出自己的身体,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胸口,湿漉漉一片的红,将灰色的卫衣染黑。 倒在地上就吃痛地痉挛,胸口不可止住地疼痛,他感觉自己就要昏睡过去。那些都市传说中的走马灯场景就真的出现在眼前。 妈妈的音容笑貌、后爸的和颜悦色、许婧的冷眼旁观、小区楼下刚刚生的一窝狗崽、甚至是家里没来得及扔掉的旧物件好多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都闪过,最后是勾雪梅。 那双好久没见到的大眼睛,弯成一道桥,纯白色的裙子被吹得鼓鼓的,好像甜品店里最好看的小蛋糕,阳光下她冲他笑,然后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藤?” “一藤!” “一藤——” 好多不一样的腔调在脑海里回荡,他猛然就睁开眼睛。 我是要回来的,我马上就回来,马上就要去见你。 嘴里开始吐着气,咳出来就是一泡血,意识开始涣散。他努力掏出手机,拨往那个电话,却无人接听。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那么那么想活下去。 呼吸困难得手没了一点力气,他凭着仅存的意识,在满是血痕的屏幕里编辑了一条消息,成功发送后,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他猛地就感到气道不畅,下一秒,眼前是扑来的警察,然后,无边的黑暗。 那头,手机暗暗地震动,勾雪梅正忙着和装修团队修改方案,无暇去看。 闪亮的电子屏幕上跳跃出一条未接来电,来自赵一藤。 而那条他拼尽全力发送的短信,淹没在双十一预热的诸多商家消息中,同样的绿色,被一条条新新弹出来的大促活动所覆盖,逐步滑下到底部。 勾雪梅如果当场去看,会发现,那里头,是他对她常说的话,却以少有过的称谓。 【赵一藤:宝贝勾勾,我好想你。】 可是当屏幕渐渐暗淡下去,他的想念,连同他的爱,都被厚重的商业巨浪所埋没。在她未能捕捉的时刻—— 沉到了最底下。最最底下。 -- 57他夏了夏天 勾雪梅忙活了一整天,回家倒头就要睡。窝在沙发里眯了两分钟,才想起来,哦,今天还没给一藤打电话呢! 他们并不是每天都需要通话,只是也会互相报备一下自己今天的情况,算是交流感情? 勾雪梅拿出手机,划开,这才注意到,无数个异地的未接来电里,有一通来自赵一藤。 他鲜少直接拨通手机号,勾雪梅有些疑问,打开微信就回拨过去。嘟声好久,无人接听。再打电话,已关机。 现代人根本没几个会关机的,更何况赵一藤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 她急匆匆地编辑了消息问他到底怎么了,消息石沉大海,等到半夜两点,也没有人回复。 勾雪梅隐约就感到事情不对劲,可是遥隔千万里,只要有一方断了联系,他们就真的没法知道对方的情况。脑子里迷迷糊糊,眼皮已经耷拉下来,可是精神是清醒的。 她睁眼睁到了凌晨四点,抱着没电量的手机就要昏睡过去。头晃一晃,又重新从昏沉中醒来。 【勾雪梅:一藤,你看到消息就及时回复我好吗?我很担心你!】 依旧没有回音。 勾雪梅甚至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给别人都发了消息之后又发现,这一切都相当正常。 不会是真的手机没电吧? 应该不是!他不是那么粗心的人,至少肯定不会断了联系! 可是——为什么不回复消息呢? 脑袋胀痛,她打算先去洗个澡,可是回来之后点开屏幕,密密麻麻的消息跳了出来,偏偏就他一个对话框安静地躺在置顶栏的最下方,好像陷入沉睡一般,听不见她的呼唤。 勾雪梅搓了搓头发,皱着眉。洗了个澡也洗去了许多疲惫,她点开刷了刷朋友圈,一阵祥和。 可这祥和,令人心慌。 第二天清早,仍旧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她有些疑惑,试着拨打电话,声音倒是响起来了,却又没有人接。于是又重新问赵一藤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等了五分钟,时不时翻出来看一下,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个人就好像一场白雾或大梦一样,在阳光下消失了,她找不到任何的踪迹。 抵达工作室时,勾雪梅有些心不在焉。 另外两个合伙人过来时,正聊着昨夜大爆的明星八卦,谁谁谁又清纯少年人设,结果孩子都叁岁了。他们说得起兴,勾雪梅七零八落地听着。突然,有个人就说起昨天英国机场的枪杀来着。 “你看了那个没有?希思罗机场昨天有人机场枪杀,视频好吓人。” “看了看了!好吓人!还好咱们这里禁枪!至少不会碰上这种事!” 勾雪梅其实想说,就算是禁枪不至于被枪杀,可家暴、拐卖的事件层出不穷,谁都有可能在任何的情况下死亡。可话还没说出口,他们又说起里头有个男孩子为了救小孩身中两枪,听说还是个中国留学生,怪可惜的。 希思罗,中国留学生。 这样的组合其实有千千万万的可能,可是勾雪梅不知怎么就心慌得难受。她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就开始搜索关键词,很快就在最热门里找到那条机场的监控视频。 持枪者站在大厅中央就开始胡乱扫射,一把枪八发子弹,他齐齐打了个干净。沉睡的人群落荒而逃,孩子们躲进家长的怀抱里,可是在视频的右前方,一个孩子坐在长凳上等人。有个男生冲过去避难时一把将他抱下,然后子弹长驱直入,打入后背,他想要爬着躲起来,直直又来了一发,没入腰腹。 警察和保安将人制服时是事件发生的叁分钟后,嫌犯自己缴械投降。机场一片混乱。 勾雪梅不知道那嫌犯的动机是什么,她只看见那个灰色套头唯一的身影。那件衣服,还是他出国之前,他们一块去买的。英国太冷,总得有叁两件方便更换的卫衣。 她特意选的灰色,就怕白色清理起来太麻烦,他会不喜欢。 可此刻,视频里的那件衣服,灰色被染成墨一样的深黑,视频不算清晰,可她依旧能感受到那个时候他的恐惧。 一藤,你会有多害怕呢?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两滴眼泪忽然就落在屏幕上,将那身鲜血给晕染模糊。勾雪梅慌张地摇着头,旁边的两个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连忙找纸过来给她擦。 “我可能最近会有些忙,先麻烦你们多担待了!” 她甩开腿就往外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拿了所有的东西,落座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 10个半小时的漫长班机,她断断续续地睡了睡,拉开遮光板看看云层,柔和如棉花糖的云层此刻也变得极端诡异。有如凶猛的异兽吞噬着她的所有理智与冷静,新闻上说这次无差别杀人3死2伤,可具体是哪一位,谁也不知道。 她想要多查询一些信息,发现隔了那样长的距离,能知晓的细节,实在少之又少。 揪着一颗心,飞越十小时的大陆,她落地在机场,径直就去了被害者入住的医院。忙乱的一片里,她找那些人问了好久,又是报信息又是验证身份,好久好久,才被允许去往病房。 赵一藤刚刚做完一场大手术,戴着氧气罩睡在那张惨白的病床上,比病床更惨白的,其实是他的脸色。一场恐袭涉及外国人,自然也就有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过来交涉。 她才知道,他一个人硬生生扛了两枪,一枪差点打中心脏,另一枪则是直接打穿肺部,但凡稍微送晚一点,都会留下不可治愈的后遗症。现在也只是做了手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器官功能有何影响,都还需要具体评估。 “我们这边联系不上他父亲,你有他别的亲属的联系方式吗?” “不用了,我可以照顾他。” 那工作人员好像还想说点什么,看见她的表情又止住了嘴。反正他父亲那边他们还是会接着联系,这里的话,暂时有人照顾就行。说完,她转身离开。 勾雪梅静默地站在玻璃窗外,小手贴在窗面上,感受不到他的温度。重症监护室里,赵一藤还依靠着那个小小的面罩维持着呼吸。和电视剧里那些突然走平的监测仪波纹不一样,这一条电流跳跃得稳定,她只能从那种稳定中,尽可能地让自己安心。 赵一藤是第二天被转入普通病房的,他的身体底子好,送救的也及时,再加上当时现场有人做了紧急处理,到达这里是伤口还算在可控范围之内。 只是两枪枪伤的位置特殊,一时间恐怕很难恢复。 勾雪梅细细记下医生的所有叮嘱,整日就坐在他身边陪护。帮他擦擦手又擦擦脸,赵一藤很爱干净,就算是还没清醒,他也希望他能舒舒服服地躺着。 英国的十月有些冷,勾雪梅住在病房里,吃喝都是大使馆负责,这次事件不仅性质恶劣,还容易引起政治纷争。勾雪梅对那些都不懂,她只知道,在赵一藤睡着的这两天时间里,她好像度过了二十年那么长。 无聊的时候看看就陪他说说话,或是看看手机,给远在首都的合作伙伴们解释情况。 死生大事,大家都知道她有个男朋友在英国,当时的表情又十分鲜明,其实不必去说穿,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会去追究。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她的生活,她终于得以再次静下来看看他。 其实分别的这段时间,她常常想他。 累到不想再爬起来时想想他,谈下很优惠的价格时想他,就连平常点个外卖觉得好吃都会想起他。 他们是典型的东方胃,对于冷餐面包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赵一藤又格外爱吃辣,为了帮她养胃才陪着一起忌口。想起这些的时候,她都会克制自己点麻辣香锅加辣的欲望。 他其实就在自己生活里的很多瞬间,只是看不见摸不着,好像不会存在。 古代人隔了那么久远的距离,是如何传达思念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们也曾一起在深夜里遥望月亮,可是身处在两个半球,想要一同赏月,也是黑夜问白天,多少有些荒唐了。 昨晚上睡不着,她才有机会看看这里的月亮,可赏月的好心情很快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散。翻出手机来一看,又是店家推广。 所有的变故都不可能影响双十一大促,她厌倦了那不断推进来的新消息,想要全选删除,可里头又还有着跟别人的交接短信。所以只好选到最下端,一条一条地单独留下。 很突然,她看见的赵一藤那条被淹没在商业巨浪里的表白。 静静的,它就静静的躺在这漫天的消息之中,不会说话,不会表达。跟未接电话几乎同一时间发来的短信,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它就静静地躺在这漫天的消息之中,等待她主动发现。 如果不注意,她想,可能真的会不小心就按下删除键。可它做不了别的,除了等待。 就像最开始喜欢上她的赵一藤一样,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等待。 等待时间将他打磨成最好的模样,等待她能爱上这样的他。 漫长的等待后,他暗恋成真。如今换作她,等他醒来。 勾雪梅远远看着这张平静无波的面孔,那样委屈撒娇的神态忽然变得好奢侈啊!她越看越心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藤,我没接到你的电话时,你是不是好绝望? 我要怎么,才能消弭你的这种绝望? 豆大的泪珠落入他的掌心,润湿着她的脸颊,将他们连结在一起。 在高原上恣意穿梭的画面还弥留在眼前,这个盛夏,她过得无比自在充实。完完整整地被爱,也完完整整地去爱。 “一藤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啊!你再这样,我真的不要你了!” 她小声嘟囔着,发些没用的脾气。模模糊糊的,她就听见他的声音。 “别别不要我” 气若游丝,勾雪梅还以为是自己错觉,抬身去看,才发现,他是真的醒了。马上就按铃叫医生来检查,远远地看着那小灯光和照射在眼睛上,然后是一堆看不明白的操作。医生终于确定,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回家养病了。 勾雪梅惊喜大过,想要抱抱他,又怕不小心碰到伤口。这些天,为了防止伤口裂开,他几乎都是侧着睡,枕头抵着后背,就能稍微舒服一些。赵一藤看出她的顾虑,直接说:“那你亲亲我。” 短短的亲吻,在眼角,在鼻尖,在嘴唇。 感受到他鼻息的瞬间,她才真的意识到,他回到她身边来了。 “一藤,我不会不要你的,你想我,我就来了。希望没有来得太晚。” “不晚。来了就不晚。” 勾雪梅笑着,握着他的手,吻在那掌心。 温温热的实感回归,让人安心。 漫长而炎热的夏度过去,是他,夏了她的夏天。 -- 58久旱逢甘霖 ℛǒusёшц.īń 枪伤养起来麻烦,更何况他伤的部位有些敏感,稍微不小心就容易感染。 勾雪梅在身边陪了半个月,直到赵一藤确定可以下床活动之后,才安心一些。 他一直想出门遛遛,奈何有一重国际友人的身份,医生不敢轻易放人,只让他在医院内部自己转转,千万不能出去。 大使馆那边派人来传了消息,嫌疑人是机场内部人员,到时候航空这边大概还会派人过来协商赔偿问题,让他自己心里有个数。赵一藤点头,估算起自己这条小命能值个几毛钱。 听警方说,那人是因为家里小孩在飞机上发了心脏病没给救回来,老来得子,他心疼得紧,总觉得孩子还活着。前两夜又撞见托梦说是要到爸爸工作的地方来见他,他等了半天没等着,发了疯,回家拿了枪就过来泄愤。 一通闹,有死有伤。 赵一藤算是幸运的,挨了两颗子儿,命还好好地揣着。念及事发突然,他还记得护着一个孩子,警方这边想要给予嘉奖。中国那边热衷于授予见义勇为锦旗,这边就喜欢搞个什么勋章。 赵一藤对此有些负担,直接拒绝。比起这事儿,现在更麻烦的,是得考虑怎么回去上课。 休学当然也是可以的,可是一旦休学,到时候还是得花时间回来重新把学分修满。他可实在不想再延长这异国恋的时间了。思来想去,还是找同专业的同学帮忙通知课程和作业,边养病边远程跟教授沟通。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勾雪梅回去那天,他没法去机场送。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浓烈,他裹着一身的味儿陪着她到了院门口,道别。 原本预想的期中假回去陪陪她,现在变成她不远万里来陪床。见到她人,赵一藤欢喜,可看她那么憔悴,心里又十分内疚。 他缓步上前就搂住她,又捧着脸亲了好久,不肯松手。 医院里头,这种别离多了去了,更何况又不是在中国,根本没什么人会盯着人家接吻。 想到这里,赵一藤放肆了些,意欲伸出舌头,结果才探到她的舌尖,就被勾雪梅咬了一口。 “你伤的是肺诶!能不能分下场合啊?” 她微微敛神,食指退了下他的脑门,有些责骂的意思。 赵一藤歉疚地笑笑,心里还是有些委屈。 “我舍不得你。” 有时候真的很难拒绝一些示弱,勾雪梅心里一软,摸摸他的头。 “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 “嗯。” 他点头答应,心里一直盼着那个“好些”的时候快些来。 学校冬日的假期是十二月下旬开始,一月初才返校开始第二学期。中间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寒假时间,他倒数着那个日子,等待再度相逢。 勾雪梅回去之后,不像之前那样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了,也会让他多聊聊他自己。 赵一藤的生活无聊,除了康复就是念书,本来就不喜欢这里的饮食,现在因为身体的原因又要减淡口味,这西餐啊,是越吃越没劲!偏偏勾雪梅还总是拿一些毛血旺、小烧烤的图片诱惑他,搞得他身心两重煎熬。 英国的冬天冷,不像之前在北方念书时的那种冷。这里的冷夹着些水汽,挂在脸上没那么疼,可却绵里藏针,出门一趟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返校之后,他几乎很少出门,本来性子里就有些宅,现在这身体状况又不允许他到处旅游折腾,索性待在家里把课程都弄个明白,到时候也没白来留学一趟。 好不容易挨到圣诞节前后,学校里、街道上都有了些欢庆的气息。他特意绕了弯跑去给勾雪梅买了礼物,一条手工缝制的毯子,针织绒毛面的棋盘花纹格,有的方块里头还绣了只小羊,挺可爱,很像她。 这是上个月在集市上看见的,一个银发奶奶自己做了点手工活儿,拿出来售卖。他看着好看,特意找人家订制了一份,拿到货的时候还一份刚烤出来的曲奇,算是奶奶送的礼物。 不过这个,勾雪梅是吃不着了,只能他自己消灭。 圣诞节前夜,他抵达希思罗。 再次落脚在这里时,那枪击扫射的画面又回溯起来,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觉得,活着居然那么不容易。平常也说,意外就在身边,可那次,是第一回真真正正地感受到意外之可怕。 他掐着时间就进了候机厅,等待那趟班机的登机预告。 本来说好的是勾雪梅过来的,大冬天的,他不想他那么折腾,干脆自己跑回去跟她过个阳历新年。为此,勾雪梅还特意要他去做了身体评估,看见医生出具的康复证明之后,这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些。 只是,毕竟不在身边,还是很容易担心事故发生。 从学校出发到进入候机厅等待,勾雪梅每隔个把小时就得给他发个消息,确认平安。即便是临到登机,还让他记得,如果不舒服,一定要找空乘求助,千万不能硬撑着。 赵一藤对她这唠叨有些无奈:“你现在真像我妈啊!” 勾雪梅扁着嘴,却不抗拒:“当妈就当妈吧,你安全比较重要!落地就告诉我,我在机场等你。” 赵一藤满意地挂断这一通电话,长达半天的航班消磨精神,他背上还有没脱落的手术疤痕,硌得有些痒,睡着睡着就想起来挠挠,好不容易挨过去又被气流的颠簸给弄醒。 就说这冬天飞行不如夏天稳定,能见度低了速度就慢,预定的航班时间被延长,他愣是多在飞机上待了一个小时才落地。 赵一藤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长途旅行有仇,或者干脆就是不适合坐飞机。 他没忘记落地就报平安,消息刚刚发送,勾雪梅就发来回复。这种瞬时的回应让他更加兴奋。 拿行李,随着人流往外走,他四处张望着,一眼就瞄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几乎是在一瞬间,心里的想念如潮水翻涌,拖着行李箱就小跑到她身边,将她抱住,整张脸都埋在脖颈里。 是阔别已久的气息。熟悉的气息。她的气息。 赵一藤心痒痒,笑着咬在她的耳垂。勾雪梅有些害臊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 “干嘛呢!那么多人呢!” “我想你了,好想你。” 本来是想推开的,听见他那么温柔的一句话,又舍不得伸手了。她捋着他的脖子,也吻在耳后。 “我也想你,好想你。” 回到家,大门关上的一瞬间,赵一藤行李都没拿,推着她就往墙上怼。 精准地找到嘴唇的位置,轻轻松松就撬开她的牙关。赵一藤将她舌头吸了出来,舔舐着纠缠,手不自觉地就按压在她的胸口上。 隔着一层厚厚的毛衣,胸部显得更加丰满。他扯着嘴,露出一个邪魅的笑。 鼻尖还是温热的哈气,冰冷的手却顺着毛衣的下摆摸索到她的肌肤。指腹轻轻一贴,身前的女人就被这刺骨的冰凉吓了一跳,可她不抱怨,也不将他推开。 赵一藤想,她心里一定也是跟我一样渴望着的。 不等他接着想下去,勾雪梅自己就拉着他的手往胸口放。浑圆而白嫩的乳肉紧握在手中,赵一藤猛地脱开毛衣,对着那两坨乳肉舔舐起来。混着不知名的奶香,甜而温暖。 不晓得是不是类同“小别胜新婚”的感受,他只是这样摸摸她,亲亲她,身下那东西就胀痛得不行。他牵着她的手摸到那个鼓包,勾雪梅很快就感受到手中的跳动。 “小勾老师,帮帮我,它说它难受。” 耳边这句恶魔的低语,掺着数不清的情欲,勾雪梅也被他弄得心火烧,秀手顺着下腹线条摸了摸,只稍稍扒拉开裤头,他这小老弟就自己弹了出来。 “它还真是积极啊!”勾雪梅笑。 “那是因为好久没见到你了,想你想的。” 他舔着她的耳朵,话语随着濡湿的气流贴入肌肤,手里那根肉棒又粗又硬,像是一头叫嚣的野兽。想到这玩意儿等会儿就要进入自己的体内,下头很快也跟着湿了起来。 能吃下吗?那么长一根? 想着,勾雪梅鬼使神差地就蹲了下去。他的肉棒抵在她的脸上,陌生的凌辱感让她更加兴奋。赵一藤还没反应过来她是要帮他口交,龟头就传来一种极度柔软的触感。 “勾老师我还没洗澡这呃啊” 和接吻不一样,和打手枪更不一样。他低头看着,从陌生的位置感受她嘴唇的柔软,不知不觉地就发出了淫叫。 他们以前讨论过,勾雪梅是不喜欢做这事儿的,她总觉得口交不舒服。更重要一点是,脏。心里迈不过去这个坎儿,怕犯恶心。 可是吧,她不喜欢给别人弄,却很喜欢被别人弄。 刚开始赵一藤舌头舔在那花穴上时,她还抗拒,抗拒着抗拒着又叫得最舒服,甚至是片子里的弓背都出现好几次。可是她从来没有主动给他舔过。 赵一藤为此有些失落,可是转念一想,算了,她舒服就行,别的也没那么重要。再说了,逼着来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这事儿莫名其妙就揭过了,谁想到,现在她竟然蹲在自己身下,摸着蛋就开始舔那根硬邦邦的肉棒! 完蛋!有点爽啊! 这触感跟手,跟小穴完全不一样啊! 温温热的舌头绕着那紫红色的肉棒打转,她吸了吸他那两颗蓄势待发的蛋,旋即就将这根擎天柱样的东西放进口中。 还是有些腥臭味的,可就是这莫名的腥臭味,让她忍不住想尝尝看。 尝尝看,到底这味道能有多重! 刚开始放进去还好,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只是心涌,想到这东西要往更里头送,下面就止不住地流水。每每再吃进去一点,那花穴就叫嚷得更加厉害,整个肉棒吞咽到喉头下时,奇奇怪怪的恶心感翻上来,可是她没停,一下又一下地吞咽、吐出。 赵一藤被她弄得欲罢不能,把着她的脑袋就闷哼淫叫。 不叫倒还好,一叫,她感到身上这牛仔裤都要被那泛滥的穴水浸湿。 勾雪梅不知不觉就把手伸到股间,隔着厚厚的裤子,那花穴都敏感得可怕。 她一边帮他吮吸着,一边给自己揉着,快感瞬间就涌上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脑袋好像也被水流冲晕,她现在只想快点将这根肉棒插到自己的小穴里头。 “啊嗯——勾勾,你停下来,我要射了!” 赵一藤挺着腰就想将她掰开,可勾雪梅没让。既然这头都开了,就干脆一路到底。她也想试试看这在嘴里喷射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于是,嘴上的动作加快,她还不往仰头看着他,给他以眼神的刺激。 那双眼里的迷离和魅惑交杂着,赵一藤看她真的没打算停,干脆把着脑袋就自己动起了腰,只几下抽插,温热的液体就从前段射出,溢满她整个口腔。 “呃啊——” 好爽。赵一藤仰着头呼吸着,情欲迷离中听见勾雪梅的闷哼,他怕她不喜欢那味道,赶紧将肉棒拔出来,翻开掌心就捧到她眼前。 “来,吐出来。” 勾雪梅没听他的话,一反常态,拧着眉就咽了下去。 “确实不好吃,但是好像也没那么难吃?” 她表情认真,赵一藤不禁失笑:“你在做实验吗!” “这不重要。”她半跪坐在地,忽然就拉着他的手,摸到股间那最隐秘的位置。湿润的触感明显,赵一藤嗓子一滞,听见她说。 “有点痒,痒得胀。一藤,你也帮帮我。” 声音柔软,眼神娇媚。半露的酥胸在暧昧的空气里摇晃,脸上的潮红不减。 看着她这副模样,赵一藤刚刚平息下去的欲火又重新升腾起来。 那裤裆外的手有规律地抚摸起来,他扯着嘴角就是一笑,伏倒在她耳边。 “好啊,老师,我来帮帮你!” -- <59>反客为主 ℛǒusёшц.īń 赵一藤摸着她那流水不止的裆部,手指浸湿得厉害。 勾雪梅抱着他脖子就伏在肩侧,整个人都被一种异常猛烈的快感裹挟,隔着好几层布料,腰肢都止不住地摇晃起来。 赵一藤一笑:“老师,看来不止是我想你啊。” 说着,勾雪梅还小声呼呼地喘气时,他一把就将她抱起。 厨房就在靠门不远的位置,勾雪梅隐隐约约感到屁股一阵冰凉,往下一看,自己已经坐在向外的操作台上。瓷砖是墨灰色的,带点石砾的花纹,赵一藤顺势就将她裤子扒下,一团白色的肉体在这黑色上变得格外明显。 他们从来没那么不分场合地做爱过,当然,现在也还是家里,没有做到野外露出那样刺激的程度。可是单单只是坐在操作台上,由着他手指不停地搅动着花穴,她就心痒痒得不行。 两个月不见,他的动作似乎娴熟很多。勾雪梅简直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偷偷买了个充气娃娃搞社会实践,不然怎么会那么得心应手呢? 他哈着气就舔在她的乳头和腋下,内衣挂在上头显得更加欲擒故纵,他没有直接脱下,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那涨满了水的甬道。抽插的水声靡靡,他吻着吻着就一路向下,像咬住乳尖一样咬住她的阴蒂。 都说女人的外体刺激比直接内射更容易高潮。阴蒂上的几千万个神经末梢一瞬间被他全部唤醒,肿胀得立在空中,这些勾雪梅看不见,赵一藤却感受得分明。DαимeìⅭ.Ⅽòⅿ(danmeic.com) 他一边咬着,一边配合着她的声音转动着叁根手指,指腹擦在肉壁上,不停地按咬着她的敏感点。勾雪梅双脚盘在他的肩上,迎合着,很快就被他推入高潮。 又是一次潮喷,喷了赵一藤一脸。 这家伙脸上水滋滋的,也没觉得不舒服,只是笑,笑得格外开心。 “看来我们以后,可以从门口开始做了。你好像挺喜欢?” 勾雪梅不回答,他抱着她又到了沙发上。勾雪梅这儿的沙发显然不如他在湖城的那个大,可小也有小的好,逼仄、狭小、黏糊,将两个人的距离拉扯到最近、最近,零公分。 前戏做足,赵一藤将她腿掰开,掏出肉棒就要插进去,勾雪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起就变换攻势。赵一藤双掌抵在沙发垫上,敛声就笑。 “干嘛呢?今天难道不用我干活儿?” “我想试试嘛!让我试试!” 勾雪梅手指点在肉棒上,坐过来就将那玩意儿塞了进去。 直挺挺的硬实,直接推到最深处。勾雪梅忍不住就叫唤了一声。 赵一藤强忍着快感,又问她:“真不用戴套?” “没事,安全期,我心里有数。嗯!啊……” 她不管他的诧异,坐在身上就开始蹲起蹲下。回家还没来得及关窗帘,外头的暗夜灯光隐隐地照射进来,那摇晃的乳肉和脸上的迷情就变得更加梦幻。 她很少露出这样沉醉做爱的表情,赵一藤一下看愣了眼,也被这种沉醉迷醉。整个人跟灌了桶酒精一样,全然没了理智,四下静寂,他只想彻夜不眠地做到地老天荒。 没了避孕套的阻隔,真实的肉感贴紧在肉棒的每一寸,他抓着她两团臀肉感受着她的疯狂撞击。 “啊——啊——勾老师……我要射了!” “啊就射在里面!我想要你射在里面!” 她不说话倒还好,一这么说直接将赵一藤的性欲挑逗到新的高峰。极致的碰撞与极致的肉感配上她那欲求未满的表情,肉棒好像受到了鼓舞,擎天一柱就顶到子宫口。 “嘶——呃嗯……啊……” 腰一顶,积攒已久的精液就注射到她的体内。 跟戴套时吹气球的感受完全不一样,没有塑料的阻隔,这温热的粘稠牛奶一下喂饱了她的小穴,吃不下的,顺着身下这根棒子就缓缓流出。 勾雪梅瞬间就失了力气,直接贴倒在他胸上,两团乳肉也发出“啪”的一声。 室外冷,室内暖气足,再加上又那么来了两次,身上已经全都是汗。黏黏糊糊的,可也没有那么难受。水是润滑剂,汗当然也可以是。 她舔在他那性欲爆棚的乳头上,赵一藤冷不丁地又来了冲动。 里头的精液还没扒拉干净,他抱着她的两坨臀肉又开始疯狂地抽插起来。 年轻人体力还真是好,勾雪梅被他这强力的冲击顶得“啊啊”乱叫。这小区隔音一般,她有意克制着,不然明天能直接社会性死亡。 可是克制又有什么用?那么大一根充满她的肉穴,一下下顶到最深处。理智一丧失,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 “啊啊好舒服!啊啊啊” 女人做爱时的认可,是对一个男人最高的赞美。 赵一藤收到好评就再接再厉,在她彻底进入疯狂的那一瞬间,又狠狠注射了一次。然后就听见勾雪梅“嗯嗯嗯”的几声娇嗔,下身就是一阵痉挛。 她又趴倒在他身上。 “你还真是属马的啊!”精液那么多还那么浓,家里的香薰都盖不住那味道了。 赵一藤抚着她的后背,轻笑:“还没结束呢!” 他恍然就坐起,抱着她到了玻璃窗的窗帘前。窗帘布料遮挡了他们的一半,明暗的灯光折射出人影。勾雪梅一下就看清自己的那副靡乱的表情。 “勾老师,晚上,才刚刚开始呢!” 说罢,他抓着她的手腕就从后顶入,勾雪梅越是紧张,他就越是兴奋。 本来就是个刚刚开荤没多久的孩子,前段时间还出了事故一直憋着,现在就跟破了戒的和尚似的,非得一次性把多日积攒的债还干净了不可! 勾雪梅做好了被吃干抹净的准备,还是被他这旺盛的精力给弄得神魂颠倒。 从门廊到厨房,又到沙发和窗口和餐桌,最后回到床上。他真就跟医院里头永动的打桩机似的,完全不知道停歇,直到她累得给不出一点反应,赵一藤才收了手。 累趴在床上,勾雪梅贴在枕侧,喘着气。 赵一藤问她:“现在信不信,我的伤是真好了。” 勾雪梅没了力气,闭着眼就浅浅点头,有些臣服的意思。赵一藤终于感到满意,又接着干起自己搓澡工的活儿。只是,有点没忍住,浴室里头她的身姿太过曼妙,趁着方便就又舔了舔,啃了啃。 当然,没敢射。主要是担心勾雪梅又要说他是条原始的野狗,没开化。另一方面,这一晚上射太多是不是会透支未来的精力?到时候又影响日后的幸福生活? 不行,明天得好好查查! 晚上,勾雪梅躺在床上,开始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抱怨。 “谁说的没有耕不坏的田啊!肯定是瞎说!” “没事,我给你补补!” “那我明天想吃糖醋小排和血鸭,还有萝卜干腊肉!” “好好好,我明天都给你做!给你做满汉全席!” “谁给你开玩笑?我就是都想吃!” “好——我都做都做,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哼,明天本来还打算去看房子的,都怪你!” 赵一藤顺着就要来一句“怪我怪我”,忽然又察觉到里头的信息要素,问她:“房子要到期了吗?” 勾雪梅摇摇头:“不是,这里离我的工作室太远了,我想换个地方。刚好到月底要准备续租,我急着找地方呢!” “你工作室在哪儿呢?” 勾雪梅脱口就报了个位置,赵一藤一笑:“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房客?” “你别告诉我,这里你也有套房?” “不是我有,是老赵有。不过名义上是他的,其实是留给我住的,让我在首都念书的时候,能倒腾个住的地方。前阵子又听说我光荣负伤,没能来看我,刚刚过户到我这儿。” 勾雪梅讶然:“我不会,真的傍上了大款吧!” “那倒不至于,我不是大款。但是老赵有点小钱,咱俩这算——一起啃老?” 赵一藤努力找到个合理的措辞,勾雪梅扑哧一笑,摸摸他的额角发。 “我一直以为你很抗拒接受你爸爸的那些东西来着,没想到” “没想到其实我还挺庸俗的吧!给钱就要!”他拉下她的手,吻在掌心。又说: “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我吃过没钱的亏,住过很破烂闷热的筒子楼,见识到家里没钱时,生一场大病是多么心惊胆战。所以他给了,我也没拒绝。总归我花他的钱,也不犯法,有的东西,我觉得是我应得的。” “你以前不是挺恨他的吗?怎么转过弯的?” “也不算转弯?顶多就是,人活个百八十岁,没必要处处给自己找罪受。不过,我也还是恨他。恨他跟花他的钱,应该也不矛盾吧?” 他轱辘着眼睛,傻得可爱。看着勾雪梅就笑了。说:“你说得对,你跟你妈妈之间有很多年共同相处的经历,所以会有一颗永远割舍不掉的小豌豆,让你没法真的去恨你妈妈。 我没你那么懂事,而且我跟老赵呢,八百年见不着一次面,见着了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就让他给我做个提款机,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说了,钱也没都花了,还存了一部分呢。免得这老头子真的老来得子,一脚给我踢开,我可不能原地等死!” “那也不至于,我觉得他还是不会轻易把你踢开的。看上去似乎还得偶尔靠你撑面子?” 勾雪梅这话说得对,老头上门找他时就只办过一件事,就是让他陪着一块去跟别的老头吃饭,说是要介绍熟人给他认识,日后进了圈子也好办事。不过他都是摔门就拒绝,老赵生气归生气,也不能真的把他抓了去。 那些对富家子弟而言最有效的停卡手段,在他身上就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赵一藤有自己的户头,也靠着基金炒股挣了点小钱,饿死是不可能的,真逼急了他搞个什么关系切割倒是更有可能。 再者,电视剧里那些动不动就圈内封杀的手段,于他更是没有半分威慑力。 他老赵是有几个小钱,可全中国有钱有势的人多了去了,压根不差他这一个!就算人脉好到能封杀,不还能出国呢嘛! 世界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啊! 赵一藤秉持着这样的观念,坚持不懈地跟他恶斗着,那只商场老狐狸因此没讨到半点好。 勾雪梅想,归根结底还是老赵在乎他这儿子,至少是在乎他存在的重要性——可以帮着他在同龄人面前挣点脸面。 面子大过天,功过相抵,所以才没能采取什么措施来打压他。 不过勾雪梅一直没想明白的是,怎么对于有些人而言,孩子就是父母的成就,是他们多年哺育的勋章呢?好像孩子过得怎么样,就意味着当父母的能力如何。 就像罗中月,就像老赵,都把他们当成一件攀比的工具。这一点上,他们俩倒是有些异曲同工的可悲。 勾雪梅往前挪了挪,摸着他的耳垂,问:“既然你那么有底气,我能不能安安心心傍大腿?以后要是吵架,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想什么呢!你不把我赶出去就好啦!” “可是我觉得,住的地方还是得自己出钱出力才放心,住在人家家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你再把我当外人!” 他轻手给了个脑袋崩,勾雪梅捂了捂额头,吃痛地叫嚷:“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意思。但是这话不好听,咱们下次都不许提了啊!再说了,你现在创业呢,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就当我给你投资,到时候我没钱了,你养我行不行?” 勾雪梅转念一想,大女子能屈能伸,寄人篱下算什么! 房子是老赵的,老赵听赵一藤的,赵一藤听她的……算来算去,根本也不算多委屈。 而且小孩儿虽然年纪不大,可心智成熟。就算是吵架,他肯定也不至于做出把人赶出去那种破事儿。 越想越觉得住进他家里好处颇多,坚定不移的自立想法瞬间被吃软饭的诸多便利所诱惑,赵一藤抓紧机会就下了鱼钩。 “这样吧,明天,明天我就带你过去看看!满意就搬过去!” 勾雪梅顺着台阶下:“好,我就普通房客的身份,过去考察一下哈!不一定入住哦!” “行!一切都按你的想法来!” -- 60最后一次分别 尽管勾雪梅对赵一藤所谓的“普通房子”已经有了预估,到了小区时还是咯噔一下。 之前准备换房子时,她有稍微地肖想过住在这里。房子户型不算大,可是胜在交通实在相当方便,距离公交地铁都不远,周围也有大型商超和医院,遇上点什么麻烦也好解决。 可是为什么是肖想呢?就是房租价格她实在负担不起,硬要租也能租,不过得一个月都吃点馒头拌咸菜过日子了。 她一步一步踏在小区林荫道上,更加理解为什么赵一藤说,老赵只有一个优点,就是投资眼光不错。 “他刚发家那会儿就想着花钱,所以冲着好地方就开始买房。反正这东西再怎么着,都能转手出去,亏不了。就这,还不是他在首都最好的房子呢!” 赵一藤说得轻松,勾雪梅心里咕咚咕咚打鼓,开始盘算这住进来能省多少钱。 电梯往上,直登36楼,小顶层,附送天台。楼上被老赵找人来改成了小花园,赵一藤大学的时候还请了宿舍的人来烧烤,当时他们就说,干脆一个宿舍都搬过来住得了。赵一藤不肯,说这儿用来聚会就行,离学校太远,不方便。 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还派上了用场,成了他和勾雪梅在这儿的蜗居。 说是蜗居,也只是针对湖城那套而言,现在这套200出头,也够得家里放好多东西了。 勾雪梅环顾着这云层之下的风景,刚刚还想着,到了地方就摆摆谱,装作并不心动的样子。现在这心动从眼神里就能能看出来,根本就装不了。 赵一藤陪着她把所有的方将逛了个遍,除了地方大,不好打扫,其他方面勾雪梅都满意得很。更别说赵一藤还问她:“车库里有辆车,你要不要一块儿征用了?” 要啊,为什么不要? 在脸皮这一点上,她要向赵一藤学习,能白嫖的,绝不惺惺作态装阔气。 于是搬家计划很快提上日程,请了个搬家公司,勾雪梅大包小包地把东西打包好,一并送过来,安安心心地当个甩手掌柜。 本来东西是她要来清理的,搬家第二天工作室要找人去婚礼现场踩点,人家不喜欢婚庆公司的摄影风格才特意找上门来,刚开业不能丢人脉,勾雪梅亲自过去。赵一藤就规规矩矩地在家给她当个全职庆结构,所有东西都一一整理了清楚。 他记性好,勾雪梅之前的分类习惯他了然于心,那些乱七八糟打包起来的东西,也能很快重新分类,按着她的习惯摆好。勾雪梅累得半死半活,以为自己回来还要整理行李时,看到这干干净净的房间,冲到厨房就挂在了赵一藤身上。 “你是上天派来的田螺男孩吗?” 她对着耳廓就是一亲,赵一藤回头:“行啊,白天我干活儿,晚上你干活儿。给你做了好多吃的,到时候可别说没力气了啊!” “放心放心!绝对身强体壮,姐姐今天叫你下不来床!” 她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吹牛,无伤大雅,只是到了晚上,又给折腾得先求饶。还偏偏不肯松口,硬要说自己是白天打工板砖太辛苦,晚上那点东西补不回来! 赵一藤没想着戳破,规规矩矩地任她在嘴上占便宜,反正也不会少了几两肉。倒是十二月底,老赵干了件恶心事儿,差点让他吃不下饭。 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自己回国的事情,或许就是突如其来的父爱作祟,老赵过来出差时想着找他一块儿吃饭。赵一藤没拒绝,好说歹说也弄了套房子,吃顿饭亏什么? 他随便收拾了下就去了酒店,刚刚落座没多久,外头又来一老头,带着一跟他年龄相仿的女生过来。只是聊了叁两句,赵一藤大概就猜测到,老赵这送房子大概就是个虚晃,实则是想借个恩惠催他找对象了。 人家女生没什么乐意不乐意的,虽然是被家长安排着过来,但交个朋友无所谓,所以态度算得上和善。赵一藤没想着给老赵留面子,两人正式撺掇之前,他就直接把自己往烂了交代。 什么拈花惹草、什么滥情、什么占小便宜,就差说自己阳痿早泄或同性恋了。 老赵是个好面子的人,自然不会容得他那么胡言乱语。人刚散,他站在门口对赵一藤就一声低吼。 “赵一藤,你到底想干嘛?人小姑娘多好一人,我给你找物色个好对象,还能害了你?” 赵一藤没好气:“谁知道呢?你看女人的眼光很好吗?除了我妈,谁真心实意看上你?” “没礼貌!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妈早就死了,谁教的谁没教,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 他每次都那么漫不经心地说些责备或是扎人的话,老赵心头怒火窜得快,没得反驳,一巴掌就扇下去。赵一藤以前总是要躲开,这回却实实地接住。 声音响亮,周围不少人看过来,老赵一时有些慌张。 “你你怎么不躲?” 他声音有些颤,夹杂些惊讶与后悔。赵一藤看着恶心,反讽他:“你不就想打我吗?我遂了你的愿还不好?” 老赵原地愣住,好多想教育的话都被堵回去,甩手就离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逆子啊逆子”。赵一藤笑得轻蔑,挨了一巴掌,估计能清净好一段时间,兴许也不亏。 只是他没想到,勾雪梅工作室放假整休,刚到家她走过来问他想吃什么,晚上要不要去下馆子。赵一藤着急忙慌地转过身去,佯装着整理鞋子,很快就被勾雪梅察觉到不对劲。 “一藤,站起来,看着我。” 屋内暖气开得足,更显她声线清冷。赵一藤抿着嘴,有些无奈,面向她,脸上那红彤彤的巴掌印也被她收入眼底。 “怎么了?去哪儿了?谁打你了?” “跟老赵吃饭,挨了一巴掌。” “嗯?他为什么打你?” “他想管我,我不乐意,估计是掌控欲又上来了吧!” 他说得轻松,不想让勾雪梅担心或伤心,故意没提那老头撺掇相亲的事儿。 吹了一路的寒风,他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勾雪梅拉着他就到沙发边坐下,走到冰箱就取出来一袋冰块,包着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疼不疼?” “你敷了就不疼了。” 赵一藤轻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勾雪梅看得出他的刻意讨好,问他:“不是只有吃饭那么简单吧?” “真的,没什么事。他就是想当大家长没当成,你也知道,老赵就这臭脾气,我都习惯了。” “那你又不是不会躲,怎么不躲开呢?” “挨一巴掌换一阵子清净,挺好的。” 他越是云淡风轻,勾雪梅越觉得里头有事儿。可是不想说就算了,问也没用。赵一藤在她面前看着挺好说话,其实有些时候啊,犟得不行。跟他妈说得一样,就是硬石头。 她来回地帮他换上新的冰块,等着那片红肿稍微消失后,才稍稍放心。打巴掌很少有留疤的,可脸上肿着会难受,脑袋也懵懵的,想不清事儿。对此,她从罗中月那里攒了好几次经验。 后来罗中月学会了,越打越叛逆,干脆刀子架在自己身上,反而容易引得儿女歉疚和疼惜。勾雪梅看着赵一藤脸上这几条手指印,有些心烦。 虽然大家都说父母子女是最最亲密的关系,可亲密有时候也象征着无底线。无底线地索取、无底线地管制,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关系的紧密。其实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段害人害己的孽缘罢了,大家都伪装在“为你好”和“我爱你”的假面之下,谁也不去戳破。 所以她还挺羡慕赵一藤的。至少能明着跟老赵对着干,不让那种“为你好”刺穿他的生活。不想她,唯唯诺诺到最后,连句狠话都没给勾明强留。 真是个怂蛋! 整个十二月过得很快,一月工作室就迎来了接单高峰期。 勾雪梅一月里就没有一天是闲着的,好不容易跟同事换了班,来了新单又得准备上场。她约好了跟赵一藤去看电影的,已经鸽了好几次。她心里都有些歉疚,赵一藤却说:“没事,刚创业都这样,忙很正常。” 安慰完,又规规矩矩地当她的专属田螺少年,连着好几次在工作室加班时,他都带着两壶温汤过来,看着她喝完再等她下班。同事都说,这种类型小少年要是能批发就好了! 脚不沾地的日子过得很快,赵一藤回英国前的一天,她特意请了假,什么也不做,就留在家里陪着他。 赵一藤的生活单调,如果没有她,估计整天都是泡在学习和游戏里。可是有了她,生活就变成与她相关的柴米油盐与癫嗔痴怨。白日里他做饭给她吃,入了夜他再酒足饭饱地从她身上吃回来。 临到要出发的前一晚,他按着她就在做了四次,要不是勾雪梅这些日子太虚弱,估计真的能缠绵到天亮去。 飞机订在次日下午,勾雪梅想送他去机场,可工作室那边离不开人。赵一藤没耍小孩子脾气,跟她亲热一会儿之后就放她去闯事业了。时间还长,刚好可以把返校之后要做的事儿给列个清单。 他想,所有事情都完满地准备好。下次回来,大概就是崭新的生活状态了。 赵一藤打量着这套公寓,每个角落里都有他和勾雪梅的气息。一种温厚的期盼在四处生长着,再等待几个月的时间,他将源源本本回归她身边。 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就给她发消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赵一藤:工作加油!我出发啦!想你!等我回来!】 --